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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凰为后》


第一章 芳尘去

黑沉沉的乌云笼罩着整个天空,预示着一场暴雨将至。

这样的天气人们本不该在外滞留,赶紧回家避雨才是正理儿。

然而,今日大燕京城的大街小巷却是人头攒动,甚至包括一些平日里不常在外露脸的妇人都走出了家门。

每个人都异常兴奋,看起来甚至比过年都高兴,街上的气氛可以用欢腾来形容。

凡事有因必有果,人们这么反常自然是有缘由的。

其一是因为这场即将到来的雨。

夏末秋初是多雨的时节,然而大燕宝应三十一年的夏季,京都附近却是近两个月未曾下过一滴雨,这一年的雨季已然成了彻头彻尾的旱季。

日日晴空万里骄阳似火,护城河里的水只剩下不足二尺,本该郁郁葱葱的树木更是被晒得蔫头耷脑毫无生气。

京城各条大街上的行人也是一日少过一日,尤其是那些王孙公子和贵妇贵女,这种鬼天气躲在府里纳凉犹自嫌热,哪里还肯出门遭罪。

愿意花钱且花得起钱的人都留在府中,酒楼茶馆门可罗雀,各家商铺无人光顾,几乎等同于关门歇业了。

或许是在酷热中煎熬得太久的缘故,从今日清晨发现变天的那一刻起,好些人都走出了家门,就盼着这场大雨早些降临。

当然,如果仅仅是一场久违的大雨,尚不至于让满京城的人全都兴奋到这种程度。

最重要的原因其实是第二个。

据可靠消息,祸害了大燕三十一年之久的残暴昏君慕容敬昨夜突然暴毙了。

皇帝驾崩于国而言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往小里说,皇帝丧期国人必须着素服,罢饮宴,戒百戏,对生活的影响不可谓不大。

往大里说,皇帝驾崩储君未立,谁都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总之,往后大家的日子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

但即便是前途未卜,也不影响人们此时此刻借着这一场久旱甘霖为昏君暴毙这件事情好好高兴一回。

真是老天有眼啊!

那昏君用尽各种方法祈雨两个月,耗费无数金银未曾求得一滴雨,孰料他昨晚才刚咽气,今儿就迎来了这场大雨。

什么宝应,报应才对!

反正朝中无人主政,趁机高兴一回又能怎的?

那些被贬谪到封地的王爷们争夺皇位还来不及,难道还能腾出手来治他们个大不敬?

那些朝中重臣战战兢兢伺候了昏君几十年,好不容易才得解脱,心里不定多美呢,谁还顾得上他们?

至于大燕的前程,呵呵,不管谁当皇帝都肯定比慕容敬这个昏君强一万倍。

再说此时的皇宫。

前朝无人主政,后宫同样无人做主,慕容敬不仅残暴且荒淫无度,在位几十年大燕后宫佳丽数不胜数,却没有一个长久得宠且能在关键时刻压得住阵脚的女人。

宫妃们、宫女们、太监们全都想挟带值钱物件儿逃出宫去,可负责守卫的禁军却不是摆设,一时间后宫中纷乱如麻,处处皆是尖叫声和打杀声。

整座皇宫中,唯有东北角最不起眼的一座水榭和往日一样幽静且寂寞。

一个面容极美身材窈窕的女子立在屋子中央,她穿着一身和长相气质完全不搭的粗布衣裙,略有些愧疚地望着窗边女孩儿的背影,欲言又止。

良久,她用力紧了紧手中的小包袱,蹑手蹑脚地朝门口走去。

“馥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软糯的呼喊声。

女子吓了一跳,手一松小包袱掉便在了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屋里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女子有些羞恼,倒不是因为被抓了个现行,而是恼恨自己竟这般不争气!

如今这般情势,对方不过是一个小废物,就算是当面拿走这些物件儿,她又能把自己怎么样?

她正准备弯腰拾起小包袱,只听那女孩子又叹道:“馥姨,再给我弹一曲《秋风》,就用‘凤灵’……明日……”

女子的手顿了顿,别的要求她可以置之不理,可《秋风》和‘凤灵’皆出自太子殿下之手,她实在寻不出理由拒绝。

她闷声应道:“是,殿下。”

女孩儿合上了幽深如墨的眸子,轻声道:“馥姨还是唤我凤凰儿吧,十五年朝夕相伴,咱们之间不用这般生分。”

女子抿着唇默默走到屋子一角,优雅地跪坐在一架精美华丽的凤首箜篌前,屋里很快就响起了乐曲声。

她似乎没有意识到,今日她所奏的确是昭惠太子所作的那一曲《秋风》,曲调无误,指法娴熟,却已经彻底失了该有的味道。

坐在窗前的凤凰儿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曲子很快便草草结束,女子迅速拾起地上的小包袱,这一次她不打算再为任何人任何事稍作停留。

“馥姨……”凤凰儿低低唤了一声,音色有些暗哑。

女子有些慌乱道:“你别怪馥姨凉薄,陛下驾崩的消息已经依你的意思散出去了……义军会很快进京……用不了多久皇宫就会换主人,我和你不一样……”

“明日……”凤凰儿并不在意她的话,兀自嘟囔了一句。

女子彻底失去了耐心,歇斯底里地尖叫道:“能为你做的我都做了!那些个贱婢,包括你最信任的翠羽都被你早早儿打发了,凭什么我还得留下?更何况宫中已经彻底乱了,我没那个本事带着你一起走!我还不到三十岁,不想死!”说罢她抓紧手里的包袱,脚步仓惶地奔出了屋子。

凤凰儿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她明日及笄,成年了啊。

可惜这件事情除了翠羽,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包括她自己。

所以馥姨想不起来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其实她只是想告诉她的馥姨,大衣橱的角落里有一小包金叶子,是她很久以前就吩咐翠羽准备的,为的就是想要让陪伴了她十多年的馥姨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早就不想活了,却从未想过要让任何人给她陪葬。

在准备替父王报仇之前她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她希望身边的人都能有个好结果,所以昨夜就把身边本就不算多的人都打发走了。

可司徒兰馥,她的馥姨和那些寻常的宫人不一样。

年近三旬,出身高门,又空挂着太子良娣的名头,离开皇宫她还能去哪儿?即便是司徒府也不好收留她。

唯有足够的金银才是她下半生最好的保障。

可惜,相信这话的人同样只有翠羽。

想起自己的贴身婢女,五岁后便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的凤凰儿潸然泪下。

那傻丫头估计还在宫外四处替她寻找那子虚乌有的“墨家村的甜瓜”。

依照现在宫里的形势,她就算是拿着令牌也进不了宫门了。

好在她手里还有自己让她拿去买甜瓜的十两金子,依她那抠门儿的脾气和过日子的本事,这辈子想来也不至于饿肚子。

只盼着她别那么一根筋……

正思忖间,狂风突然携带着暴雨呼啸而来,窗户被刮得开开合合,像是要被砸烂一样,凤凰儿瘦小单薄的身体也被大风吹得歪在椅子上,很快衣裙就便被雨水淋湿了大半。

轰隆——

一连数道震耳欲聋的雷声,头顶上的天空仿佛碎裂了一般,她的心都随之颤了颤。

十年来她一直痛恨自己身上流着的,据说最为纯正的慕容皇族的血。

因为猜忌,父王死在了皇祖父手里,他甚至从未见过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

为了替父报仇她谋划了近五年,昨夜皇祖父终于死在了她的手里,死不瞑目。

骨肉相残不死不休,人世间最荒谬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

从记事起,母妃就在她面前不知咒骂过多少次——她这个“废物”是她最大的耻辱,她根本就不该来到人世。

次数多了,就连她也觉得自己早就不该活着。

让人心酸的是,她这个早就不想活的人,到了最后却连自行了断的能力都没有。

不,也不是没有。

凤凰儿努力偏了偏头看了看小案几上距离她不足一尺的,早已又干又硬的馒头,这还是是翠羽出宫前去膳房取的。

她又抬眼看了看窗外的瓢泼大雨,这是老天爷好不容易才恩赐的甘霖。

渴死饿死不也是死么?

从前就听积年的老嬷嬷说过,人不吃饭能活六七日,不喝水却只能活两三日。

那指的大概是年轻力壮的人。

像她这样孱弱的身体,大约不用等那么久便可以得偿心愿。

凤凰儿最后看了一眼这丝毫不值得她留恋的尘世,慢慢阖上了双眼。

就像这样去了也罢。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章 似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凤凰儿竟又有了知觉。

并不是之前想过的渴和饿,而是冷。

那是一种纯粹的冷,彻骨的冷,就像是整个人都被浸在冰水里一般。

冷到她觉得自己的上下眼皮都被冻得粘在一起,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还有她的牙齿,明明冷得直想打颤,却连抖也抖不动。

这里大概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吧,否则怎会这么阴冷?

接下来她一定会被打入所谓的十八层地狱,一个亲手弑杀嫡亲祖父的女子,不应该再有轮回的机会。

不能轮回就不能轮回吧,如果还像从前那样活着,她宁可永不超生……

然而,在这份彻骨的冰冷中她竟觉察出了身侧的一丝暖意。

不像冬日里的炭盆那般直接而灼热,而是一种逐渐向她渗透的暖,一种非常舒适而温软的暖。

就像她从前做过的最美好最奢侈的梦。

这暖太有吸引力,诱惑着她用尽全身力气向它靠拢。

终于,她伸出手把那温软舒适的暖紧紧拥在了怀里。

凤凰儿舒服地长吐了一口气。

不对!这绝不是在做梦!

她的心倏地一紧,那一口气也戛然而止。

一个常年瘫坐在椅子上,吃喝拉撒,甚至连寻死都要靠别人帮忙的人,是不应该也不可能做得出伸手这样的动作的。

不仅如此,已经彻底清醒的她能感觉到自己身下是一张十分舒服的床,身上也盖着一床不薄的被子。

虽然它们并没有给自己带来温暖,却也是真实存在的。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觉察出怀中的温软是什么了,这是一个人的身体,确切地说是一个成年女子的身体。

凤凰儿不清楚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状况,对于自己突然间能动这件事也大为惊诧,但她依旧保持着之前的状态,并没有轻举妄动。

她欠缺的东西很多,却从不包括耐性。

她能等,更能忍。

然而,她面对的情况似乎并不复杂。

因为她方才的那一抱和那声长叹,被她抱在怀里的人反应比她想象中大很多。

“哎,你终于醒了。”

“你说你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跑得还那么快,姐那么长的腿愣是没追上你。”

“要是姐不会游泳,你小命就没了。”

“我说你别装啊,我刚才看见你动了的。”

“……”

一连串的话让凤凰儿更加惊诧,也更加不敢动了。

“借尸还魂”的故事她听过,但从来没有当回事。

可今日她遇到的状况却只能用“借尸还魂”来解释,也就是说她是真的得偿所愿,真的死了。

但死后却并没有被打入十八层地狱,而是借着别人的身体重新活了一回。

她来不及细想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因为她不可能一直这样装下去。

单是醒过来要面对的事情就绝不简单,一个不小心便会落得一个比上辈子更惨的结局。

她首先得弄清楚这个被她占用了身体的“小姑娘”是谁,她又遭遇了什么事儿。

小小年纪便寻死,想来她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

当然,比起自己肯定是强得多,至少她还能跑会跳,不需要事事依赖旁人。

可要弄清楚这些事情似乎也不容易。

身边这人自称“姐”,大概她是这“小姑娘”,也就是自己现在的姐姐,那么她对自家妹妹的情况一定非常熟悉。

自己不管怎么装也不可能瞒得过她的眼睛,该怎么办呢?

还有,虽然这位“姐”并没有说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凤凰儿总觉得她的言辞有些奇怪。

譬如说“游泳”,她能猜得出她说的大概是游水,可为什么非要说“游泳”呢?

不等她想清楚自己要不要听话地“醒过来”,那位“姐”又开口了。

这次的话却并不是说给她听的,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去,落水必穿越,她该不会也穿了吧!”

“姐”突然挣脱凤凰儿的手,用力摇晃她的身子:“喂,醒醒!”

她不得已只好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只见一个披散着长发,穿着领口大敞的薄纱裙衫的女子正直直瞪着自己。

“你……”凤凰儿大窘,一张小脸也憋得通红,甚至都没看清楚对方的长相就赶紧把眼睛再次闭上了。

怎么可以穿这样的衣裳!

就算是嫡亲的姐妹也不好这般暴露,这女子的教养真是……

而且她的身段……同皇祖父这些时日最宠爱的那两个胡姬几乎不相上下,太……太勾人了。

见小姑娘是这样的表现,“姐”的疑惑散去不少。

看来是她太多疑了,如果对方和她一样是从现代穿过来的,怎会因为自己的穿着稍微暴露了点就害羞成这个样子。

而且这小姑娘和昨晚初见时一样,虽然能听得见声音,却并不会说话。

这也是她敢透露自己“穿越女”身份的原因。

反正这宅子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对方又不会说话,她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只是……

不害怕归不害怕,她这个没有分毫原主记忆的人,甚至连这是什么朝代什么地方,自己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的人,该怎么生存下去。

“姐”颓然地歪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都说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她的霉运却从上辈子一直带到了这辈子,简直霉透了!

本以为能遇上个“老乡”,大家有商有量地在这个陌生的时代陌生的地方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没想到人家即便是落了水,即便是昏迷了半天,依旧是个原装货,还是个根本帮不了自己的原装货。

莫非是自己水性太好,救得太及时,让人家没来得及穿?

这想法太无聊!

好希望这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还能过回从前那种虽然不太满意,但基本还能掌控得了的生活……

“姐……”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叫唤,直接把“姐”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滑落到地上。

这是几个意思?这小姑娘明明会说话,居然给她使诈!

这样一来她不就彻底暴露了么!

凤凰儿也被吓了一跳。

她只是感觉方好半天都没有反应,以为是自己的表现和“小姑娘”的区别太大,所以让人家产生了怀疑。

不得已她才再次睁开眼睛并且轻唤了一声,没想到这位“姐”竟然……

“姐”从地上站起来,咬着牙道:“你叫我什么?”

凤凰儿眨了眨眼睛:“你不是我姐?”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章 死生同

凤凰儿上辈子只活了十五年。

因为身体的缘故,她几乎从未出过皇宫,接触过的人也仅限于亲人和伺候她的下人。

生活上事事依赖旁人,但在皇宫里苟延残喘了十几年的她却很擅长察言观色。

之前因为“借尸还魂”这件事太过惊悚,加之只看了这位“姐”一眼的缘故,她没有来得及仔细琢磨。

而方才这第二眼,她看出了一些不对的地方。

她看不见自己如今的样貌,但单凭手脚的大小和刚开始发育的身材判断,大约是十一二岁。

而眼前这位自称“姐”的女子,身材高挑丰满妖娆,长相成熟艳丽,想来年纪不会太小,至少也在二十五岁以上。

虽然她披散着头发看不出发髻的样式,但这个年纪的女子肯定已经成婚,再看这屋子的大小和摆设也是个大户人家,所以她不太可能是自己的嫡亲姐姐。

所以“你不是我姐”这句话她用的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其实是在质疑对方的身份。

被她这么一问,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姐”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晕了。

她上一世自称“姐”已经成了习惯,方才完全是说顺嘴了,难不成……

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自己真是人家的姐姐?

当然不可能,她还没那么蠢。

这是人家在怀疑她所以用话试探呢!

其实她莫名其妙地穿到这具身体中也就是昨晚的事情。

原主也不知道是被人打的还是自己摔的,总之伤到了后脑勺,结果就这么躺在床上咽了气。

等她这个倒霉蛋儿再次有了些知觉,只觉得头晕乎乎像是要炸了一样。

联想到之前的遭遇,她还以为是自己受伤后在医院里接受治疗,脑震荡后遗症头晕。

亏她还觉得搬家公司那几个搬运工人品不错,见她受了伤还能及时把她送去医院。

迷迷糊糊中她还想过,等自己康复以后一定要去好好谢谢人家。

谁知……唉!

也不知是原主伤得太重还是她和这具身体没办法契合,一开始她人是清醒的,却丝毫也动弹不了。

她清楚地知道床边有人守了一整夜,也哭了一整夜,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好容易天亮了,她也终于睁开了眼睛,就看见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掩面冲出了屋子。

她一看情况有些不对,急忙下了床就往外追。

可惜她身体尚未康复,脚刚落地头就是一阵眩晕。

结果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没能及时撵上那个女孩子,等她追到湖边人家早就跳了下去,水面上只剩下一圈圈的波纹。

然后……

她这么一愣神差不多就是半盏茶的工夫,凤凰儿觉得自己的判断一点没错,这女子身上一定有秘密。

只是看对方神情有些落寞,她也不好意思太过咄咄逼人。

不管怎么说人家终归是个好心人。

而且说起秘密,自己的遭遇才是最大的秘密,又有什么资格去盘问别人?

所以她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凝视着对方那张艳色夺人的脸庞,等着她给自己一个答案。

“姐”大约是被她看得有些发毛,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面颊,重重坐回了椅子上。

她打小性子就直,心里从来装不住事,此时只觉得有七八只小手在她心上挠,憋得难受死了。

装是肯定装不下去的,索性敞开了说,大不了……

她斜眼看了看依旧躺在床上的小姑娘。

就这么个瘦吧啦叽的小身板,万一翻脸的话……

她的心突突了两下,自己可是遵纪守法了二十多年的良好公民,到时候真能下得了手?

不管了,反正都已经暴露了,先痛快了再说!

她心一横,往椅背上一靠顺势架起了腿,自认为气势够足了才道:“我自然不是你姐。”

凤凰儿眉梢微动:“那你是……”

见她一副柔柔弱弱特别好欺负的模样,架着腿的“姐”觉得自己的姿势非常别扭,果然自己真的只是个“良民”,根本做不来仗势欺人的事情。

放下腿重新坐直身子,这才道:“我叫阮……”

她突然想起自己那个时常被人打趣的名字,有些忿忿道:“我说了自己的名字你不准笑!”

凤凰儿讪讪道:“我保证不笑。”

这种保证其实什么也不是,但“姐”心里舒服多了,道:“我叫阮棉棉,不是软绵绵的‘绵’,而是棉花的‘棉’。”

凤凰儿嘴角弯了弯,强忍住笑意道:“挺好的名字,听起来……”

软软的,暖暖的,就像之前自己抱着她的感觉。

阮棉棉见她果然没有取笑自己,道:“叫什么不重要,我接下来说的事情可能有些匪夷所思,你别害怕。”

凤凰儿心里一紧,她的确是质疑对方并非“小姑娘”的姐姐,但并没有想那么深。

现在听她这么一说,莫非她竟和自己一样,也是“借尸还魂”?

果然是匪夷所思,但也让她更多了几分亲近感。

“你说吧,我什么都不怕。”她再次点了点头。

阮棉棉觉得这件事情同一个古代的小姑娘不太好解释,她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后才道:“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甚至不是你眼睛看得见的这个人……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她是真怕对方被吓到,毕竟古人都是敬鬼神的。

万一把自己当做鬼魂附体,直接吓傻甚至吓死,自己可就真是罪过了。

谁知这看起来非常柔弱的小姑娘竟面不改色地反问道:“就是戏文里说的‘借尸还魂’?”

阮棉棉噗哧笑了。

合着自己方才是白操心,古代小姑娘的胆子大得很,不仅不害怕,还一副非常感兴趣的样子!

她凑到凤凰儿身边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你看得见的是‘尸’,而我就是‘魂’。”

凤凰儿被她的坦荡触动了,说白了她们俩不过是陌生人,对方却敢把这么大的秘密告诉自己,难道她就不怕么?

果然皇室中人的心是阴暗的。

从来不轻易把自己的信任给别人,同样也得不到别人的信任,大家全都在互相猜忌互相算计,哪里有半分亲情可言。

而眼前这个刚认识不到一个时辰的阮棉棉,却敢把她身上最大的秘密和自己分享。

换作自己,能么?敢么?

重活一回,她不想活得那么累,正好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来历,索性……

她咬了咬牙,扬起头看着阮棉棉:“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死过一回又重新……”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章 行路难

“等等!”

阮棉棉打断了凤凰儿的话,有些恼怒道:“你耍我?”

凤凰儿一噎,自己生平第一次这般坦荡,人家竟还不相信?

她无奈道:“单凭我能开口说话这一点,你就应该能看出我和之前那人不一样,更何况我没有戏耍你的必要。”

“那可不一定,无聊的人多得很……”阮棉棉盯着对方的眼睛,撇着嘴念道。

其实她倒不是怀疑对方换了芯子这件事,只是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

既然一样都是穿的,至于对自己身上这件根本不算暴露的衣服大惊小怪的,连看都不好意思看?

还有,穿越就穿越,还咬文嚼字说什么“借尸还魂”,这种人真是够够的!

凤凰儿似乎有些明白对方的想法了。

她耐心解释道:“我的确没有戏耍于你,只是你似乎误解我的话了。”

阮棉棉疑惑道:“什么意思?”

凤凰儿笑道:“我说自己和你一样也是重活一回,但并没有说和你来自同一个地方,所以……”

阮棉棉一拍脑门,总算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穿越小说实在太过泛滥,尤其是那种穿越到古代当公主王妃皇后的,都穿花了。

她虽然不爱看,但备不住周围好些人喜欢,她的耳朵早就听出了茧子,甚至思维都形成了固定的模式。

乍一听“穿越”就想当然地认为是今穿古,完全没想起来今穿今、古穿今、古穿古,还有那些快穿重复穿,花样不要太多哦!

只不过想到自己对这种事的反应竟连个古人都不如,真是特、么、的!

凤凰儿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而且我看你同我一样,像是也不清楚这儿是什么状况。”

阮棉棉嘴角抽了抽,也不知道这小姑娘上辈子是混哪行的,有什么本事虽然暂时还看不出来,但这小脑袋瓜真是灵的咧!

“那你说怎么办?”既然对方这么厉害,她都懒得拿主意了。

凤凰儿道:“你既然救了我,那就说明你比我先到这里,当时你也没有见到其他人么?”

“当时……”阮棉棉刚说了两个字,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

到这里至少十几个小时了,别说吃的,就连水都没轮上喝一口,胃不造反才怪了!

她揉了揉肚子:“你饿不饿?反正咱们时间多得很,吃饱饭慢慢再说。”

听她说起吃饭,凤凰儿的肚子像是被瞬间唤醒一样咕噜咕噜叫唤起来。

她有些羞赧道:“我的确是有些饿了,但这宅子里没有下人,咱们吃什么?”

阮棉棉有些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儿,合着这位上辈子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没有下人在身边竟连吃什么都不知道。

但又馋又懒的人她从前见得也多了,像她这种事必躬亲的勤快人天生就是劳碌命!

“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你等着!”她甩了甩非常不习惯的宽大袖子,迈开长腿走出了屋子。

凤凰儿能听得出来阮棉棉的语气很不善,也知道她很瞧不起自己方才说的话,但她也真是没有办法。

她的确是被人伺候着长大的,别说做饭,连吃饭喝水都只能靠别人喂。

而且她也想趁着阮棉棉离开的这段时间再试试。

刚才她已经尝试着动过双手,发现虽然能动,但并不像之前拥抱阮棉棉时那样灵活,而是有些不听使唤。

上辈子压根儿不会动的右手尤其笨拙。

这副身体是没有问题的,那么原因只会出在自己身上。

手如此,腿肯定也一样。

她活了十五年从来没有下地走过路,绝不可能立刻就像“小姑娘”那样想跑就跑想跳就跳,总得先练习一番。

阮棉棉的身影刚一消失,凤凰儿伸出上辈子勉强还能动一动的左手掀开被子,尝试着挪动双腿翻身下床。

果然不出她所料,腿比手还要笨得多,刚挪到床边她整个人就重心不稳一咕噜滚了下去。

摔在地上的凤凰儿一点也没觉得懊恼,而是异常兴奋。

麻木了十五年的双腿第一次感觉到了疼!

她用左手撑着地,努力想让自己站起来。

她一定要用最短的时间学会走路,学会做一切应该会做的事情,这辈子绝对不要再做一个事事依赖别人的可怜虫!

可惜事情比她想象的更加不顺利,她一次次爬起来,又一次次跌倒。

很快她的一张小脸便热得通红,被汗水浸湿的发丝紧贴在额头和脸颊上,身上的衣裳也湿透了。

她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打算休息一会儿继续努力。

刚把气喘匀,出去寻找食物的阮棉棉回来了。

她走到门口就见凤凰儿趴在地上,忙紧走两步扶住她的胳膊道:“你怎么了?”

凤凰儿笑道:“没事儿,就是摔了一跤。”

阮棉棉手上一用力打算把她搀扶起来,立刻就发现了异常——小姑娘的两条腿似乎不听使唤。

她大为吃惊道:“我之前没发现你的腿受伤了啊,怎么……”

凤凰儿努力稳住身体,声音有些艰涩:“我……不会走路。”

阮棉棉心里酸酸的,非常愧疚道:“我这个人说话不过脑子,刚才那些话……对不起啊。”

“没关系的。”凤凰儿扬起脸看着阮棉棉,笑道:“你找到什么好吃的了?”

阮棉棉把他扶到床上坐下,自嘲道:“昨晚我只顾着救人,竟然没注意到这里居然还是一座超级大豪宅,刚才出去转了半天竟然没找到厨房,呵呵……”

“豪宅?你的意思这是一座很大的府邸?”

“大有什么用?鬼都没有一个!”

凤凰儿用相对灵活一点的左手握住阮棉棉的手:“你扶我出去看看,说不定我能找到厨房在哪儿。”

“你?”阮棉棉显然不是很相信她的话,不过还是笑道:“说起来咱们认识也好半天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凤凰儿抿了抿唇瓣:“你叫我凤凰儿吧。”

“你姓凤?”阮棉棉问。

凤凰儿摇摇头:“这是我的乳名,是父……父亲给我取的。”

阮棉棉不好追问,笑道:“我说话带不了那个‘儿’字,以后叫你……呃……就叫你小凤凰,你就叫我棉棉姐?”

凤凰儿重重点了点头:“那便请棉棉姐扶我出去一趟。”

阮棉棉伸手揽住她的腰,没怎么用力就把她打横抱了起来:“我饿得不行了,这样能快一点。”

凤凰儿惊呼:“你的力气真大!从前翠羽……就是我的婢女,她抱我的时候很吃力的。”

阮棉棉边走边道:“我也是昨晚救人的时候发现的,这副身体天生神力,你这样的抱三四个绝对没问题。”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五章 不堪听

三四个?

凤凰儿想象不出这该是多大的力气。

不过真是让人羡慕,如果自己也有这么大的劲儿,当初大概就不用那么辛苦……

见阮棉棉一脚已经跨出了房门,她忙停止住浮想联翩:“棉棉姐,我的衣裳……”

她身上穿的是昨晚阮棉棉替“小姑娘”换上的一件寝衣,虽然浑身上下都遮得很严实,但寝衣始终是寝衣,青天白日的总不好穿出去。

“嗳,我说小凤凰,你上辈子该不会真是什么金枝玉叶吧,毛病还真不少!这里又没有别人,再说了……”

阮棉棉戏谑道:“就你这样的小身板,有什么好看的?”

凤凰儿红着脸看了看对方身上的裙衫,凹凸有致的身体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的确是比自己的小身板儿有吸引力多了,只是……

也不知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女子的言行举止竟这般大胆,竟不怕遭人诟病么?

不过能这样活着似乎也很不赖。

很快两人便走到了院子中间。

阮棉棉四下里看了看,有些头痛道:“瞧吧,一眼望去全都是房子,谁知道厨房在哪个犄角旮旯。”

从前她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古建筑,但也只限于参观。

而且她的方向感本就算不上特别,昨晚救了人之后没有迷路简直都能算是奇迹了,更别说短时间内就分清楚这些大大小小的房子都是干什么用的。

凤凰儿抬眼看了看:“依照这座府邸的规制,这儿的主人至少应该是一名侯爵。”

“侯爵?”阮棉棉暗暗咂舌,难怪能住这样的超级大豪宅,感情人家是地地道道的“贵族”。

凤凰儿见这座院子位于府邸中轴线西边,但并不偏僻,规模也不算小,又笑道:“不过这里并非府邸的主院,只是其中一座规模比较大的院子,想来主人应该是府中嫡枝一脉。”

阮棉棉哪里有心思去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气无力道:“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找厨房解决吃饭问题要紧。”

凤凰儿伸出左手指向小院的南边:“那是倒座,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如果这院子中设有小厨房,多半就会在倒座的东边。”

“那还等什么,赶紧的!”阮棉棉抱着她顺着廊子朝倒座南房那边跑去。

果然倒座东边有一间收拾得非常干净整齐的厨房。

虽说是这院子的主人单设的小厨房,其实面积并不小,锅碗瓢盆色色齐全。

阮棉棉把凤凰儿放在桌边的椅子上,啧啧赞道:“小凤凰,你还挺厉害的!”

这其实只是常识而已,不过凤凰儿也并没有觉得阮棉棉不懂这个就是没有常识。

兴许棉棉姐她们那里不讲究这个呢?

她笑道:“厨房一般都设在正房东边,只不过这儿只是个小厨房,所以我猜测可能会在倒座的东边。”

阮棉棉一边四处寻找食材,一边随口道:“那卫生间……呃……厕……就是茅房,也有规矩喽?”

凤凰儿点头道:“茅房一般都在西南角。”

“真是麻烦!”阮棉棉撇撇嘴,伸手拉开了橱柜。

此时正值夏末秋初,天气潮湿炎热,现成的熟食很容易腐坏,所以橱柜里除了几个馒头外就是米面以及一些调料,

其他诸如菜肉鸡蛋之类一应皆无。

她有些失望地拿起一个馒头闻了闻,还好没有什么异味。

“豪宅里的人也抠门,连块像样的糕点都没有……饿得不行了,咱们先把这几个馒头热了再烧点开水,填一填肚子再说。”她转头看向凤凰儿,算是征求一下对方的意见。

馒头?

凤凰儿不由得想起了身侧那个又干又硬的馒头,一时间唏嘘不已。

看来自己和馒头还颇有渊源,怎么绕也绕不过去。

阮棉棉以为她挑食,一边在灶前坐下一边好笑道:“就算真是金枝玉叶,肚子饿起来也讲究不了那么多,你该庆幸姐在农村老家待过几天学会了生火,否则你就直接啃冷馒头喝冷水了。”

凤凰儿醒过神来却并没有辩解,只是冲她笑了笑。

不是不相信阮棉棉,只是她的过去实在是太过阴暗,不堪说与人听。

还是再等等,等等吧……

很快馒头热好了水也开了,阮棉棉倒了两碗开水,又把一个热气腾腾的馒头放在小盘子里递到凤凰儿面前:“吃吧。”

凤凰儿的眼睛里有一层水光氤氲升起:“谢谢棉棉姐。”

阮棉棉也顾不上烫了,撕下一块馒头塞进嘴里边哈气边道:“这几个馒头也就够我俩吃两顿的,而且光吃米面也不行,我待会儿去别的院子看看能不能弄点菜。”

凤凰儿把馒头拿在手里,笑道:“填饱肚子虽然重要,但咱俩也不能一直当瞎子聋子。”

阮棉棉把馒头咽下:“我也是这么想的,反正也回不去了,总不能连自己是谁,这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始终要好好活下去的。”

凤凰儿补充道:“还有,万一这府里的人突然回来,咱们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可就麻烦了。”

阮棉棉听她说起这府里的人,只觉得嘴里的馒头都变了味。

可不是么,大豪宅的确是好,但不明不白地住着心里真是不踏实。

一个不小心被人家轰出去都是小事,古代的权贵可不是好惹的。

她喝了口水压了压嘴里的不适,道:“你现在走不好其实就是心理作用,待会儿我扶着你多练习几遍很快就会适应的。其他事情不急,等你能一个人走了再说。”

“嗯。”这话凤凰儿相信,因为她的手已经比之前灵活很多了。

饭后两人立刻就开始了走路练习。

大约一个时辰后就见到了效果,凤凰儿已经能够独自扶着墙走得很稳。

阮棉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道:“虽然动作还有些不协调,不过已经很不错了!”

凤凰儿也很满意,笑道:“还是棉棉姐有办法,之前我一个人摔了不知多少次,听你的话后一次都没摔还这么快就会走了。”

阮棉棉道:“坐下来歇会儿。”

凤凰儿依言坐下,道:“棉棉姐,你有没有想过,咱们俩如今是什么关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六章 试梅妆

两人的原身之间是什么关系?

凤凰儿看过府邸和院子的规模和布局之后,心里基本已经有了答案。

能住在院子正房的只可能是一房的主母,阮棉棉原身的身份不难猜。

而“小姑娘”的身份,同样也能在正房中发现一些端倪。

练习走路的时候她仔细看过正房中的布局和摆设。

除却方才她们躺过的那张精美的大床,内室的纱橱后还另设有一张小一号的床。

值夜的丫鬟晚间都睡在外间,能住在主母内室的只可能是她的女儿。

还有,大衣橱旁边另有一个小衣橱,里面都是适合十一二岁女孩子穿的衣裳,同样能够证明这一点。

这也是阮棉棉从水中救起“小姑娘”之后,为什么能够寻到合身的寝衣替她换上的原因。

所以,“棉棉姐”这个称呼也不知道她还能用多久。

凤凰儿话音刚落,阮棉棉脸上的笑容就顿住了。

从昨晚到现在她就没有好好休息过,只觉得自己一脑袋的糨糊,好些事情根本还没有来得及去考虑。

现在听凤凰儿提起两人的关系,她心里顿时生出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她用力咽了咽口水:“我……总不会是你妈吧?”

“我……妈?”凤凰儿疑惑地看着阮棉棉。

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毕竟“妈”这个称呼并不难理解。

她点点头:“应该是。”

“不是……我才二十多岁怎么可能有你这么大的……我特么……”阮棉棉都快哭了。

她上辈子虽然活到二十五岁,但别说结婚,连恋爱都没有好好谈过,这就是传说中的喜当妈?

她就说像她这么倒霉的人,怎么可能遇得上好事情。

超级大豪宅住了还不到一天,这美梦碎得也太快了点。

不过……事情似乎有哪里不对?

昨晚救人之后她是照过镜子的,如今的她和眼前的小姑娘长得并不像,所以……

她存着一丝侥幸将凤凰儿拉到妆台前,指着铜镜道:“我肯定不会是你娘,你看我们俩长得根本不像嘛!”

不久前刚磨过的铜镜非常清晰地照映出了两人的模样。

高挑丰满的女子,虽然没有梳妆打扮,面容却比那些刻意浓妆过的人还要艳丽。

单薄瘦小的少女,样貌虽然还没有完全长开,但五官十分清丽雅致,秀美极了。

皮肤白皙是肉眼能看出的两人唯一的共同点。

除非睁着眼睛说瞎话,否则谁也不会认为这两个人有血缘关系。

阮棉棉凝视着镜中的少女,像是在等着她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而此刻的凤凰儿却呆滞了。

原因无二,镜中少女的样貌竟和她上辈子非常相似。

之所以说相似而非相同,皆因她上辈子一直瘫坐在椅子上,

整个人气色非常不好,五官也有些变形。

又因为种种遭遇,她的神态从来都是困顿的、阴郁的,看不出分毫属于豆蔻少女的天真明丽。

而镜中少女不一样,完全就是一个稚嫩柔美的,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的小姑娘。

原来没有经历过磨难和阴暗的自己也可以这么美好……

见她迟迟不应答,阮棉棉忍不住喊了她一声:“小凤凰——”

凤凰儿醒过神来,抬眸看向镜中的阮棉棉:“万一我长得像父……像你原身的夫婿呢?”

阮棉棉脑海中一万匹某种马呼啸而过。

谁不知道女孩子多半长得像老爸?

这种时候别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补刀了好么?

她忿忿地指着纱橱的方向道:“如果是那样你还能和我住一间房?”

就算是在现代,十几岁的女孩子也没有和父母住一间房的道理,更何况是古代!

对这个问题凤凰儿能有很多个答案,但她聪明地选择了闭嘴。

再说下去棉棉姐肯定会炸毛的。

现实是阮棉棉已经炸毛了。

一想到自己莫名多了个老公,还是个古代的贵族老公,她要死的心都有了。

她忿忿道:“万一我是个寡妇呢?”

凤凰儿指了指大衣橱里样式繁多的衣裙,寡妇怎么可能穿得这么光鲜亮丽。

阮棉棉重重坐在了妆凳上,生平第一次诅咒别人赶紧去死。

就是当寡妇也比和许多女人共用一个老公强一万倍!

凤凰儿虽然不知道阮棉棉此刻具体在想什么,但也知道她肯定不舒服。

夫妻不同于世上的任何一种关系,是非常亲密的。

突然之间多了一个陌生的夫婿,换成谁能坦然接受?

她用适应得最好的左手拿起妆台上的一把梳子,一面试着替阮棉棉梳理长发,一面温声安抚道:“棉棉姐别担心,既然咱们住一间房,就说明那人平日里根本就不住在这里。更何况再麻烦的事情咱们也一定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阮棉棉用力揉了揉脸颊,小凤凰说得对,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绝对不能自乱阵脚。

车到山前必有路。

别的不说,单凭如今的一身神力,哪个男人敢对自己行不轨之事?简直笑话!

她的性格向来大大咧咧,很快就把糟心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意识到凤凰儿正在给她梳头,阮棉棉笑道:“你会梳发髻?”

话是这么问,但她对此并不抱希望。

小凤凰上辈子是那样的情形,怎么可能会梳那些繁琐的古代发髻。

昨晚她就仔细看过了,原主是个非常讲究的女人,单是妆台上的首饰盒里就插着几十支各式各样的发簪。

这些发簪从材质到样式都美得无可挑剔,是个女人都会喜欢。

她自然也是喜欢的。

如今自己拥有了一头乌黑亮丽且长得不可思议的头发,梳一个漂亮的发髻再配上这些美丽的发簪,想想都美得很。

可惜她对梳古代发髻这件事一窍不通。

凤凰儿笑道:“我虽然没有梳过,但我看别人梳了十多年,可以试一试。”

阮棉棉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就当打发时间了。

然而凤凰儿的聪明程度远超阮棉棉的想象。

大概就是半个小时,她那一头有些凌乱的长发就被梳成了一个虽然简单,却并不难看的发髻。

凤凰儿的手酸得不行,摇着头笑道:“比起人家梳的差远了。”

阮棉棉放下手中的靶镜,又挑了一支梅花簪,赞道:“很不错了,替我把这个插上。”

凤凰儿依言把梅花簪插上,笑道:“这样的簪子应该配梅花妆,只是我手艺不行,棉棉姐索性在眉心贴一个梅花形的花钿吧。”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章 剪不断

梅花钿是寻常女子都有的饰品,凤凰儿很快就在首饰匣子中寻到了一个。

阮棉棉一看花钿的样子,顿时觉得有些接受无能。

一不演出二不拍照,平白无故弄那么大一朵花贴在脑门上,又不是脑子进水了。

她忙摆摆手道:“我想出府一趟,别弄这么复杂。”

凤凰儿收回手:“你想出去打听消息?”

阮棉棉点点头:“既然府里没有人,那就只能往府外去,有些事情外人虽然不一定清楚,但总比咱俩这样摸不着头脑强。”

凤凰儿深以为然:“那我和你一块儿去。”

阮棉棉站起身道:“你就别去了,一来你走路的姿势还不够协调,被外人看见容易起疑心;二来我觉得你比我更懂这里的规矩,就留下来四处走走看看,说不定还能有所发现。”

凤凰儿又一次被触动了。

棉棉姐除了知道自己前生不会走路外,其他的情形一无所知。

但她却能够考虑得这般周全,知道自己肯定不擅长和陌生人交往,所以寻了这样的借口让自己留下。

虽然还没有最终证实两人之间的关系,但凤凰儿觉得自己重活一世能有一位像棉棉姐这样的娘亲,似乎也挺好。

起码比她的母妃……

她看着阮棉棉的背影,带着吸了吸鼻子道:“我听你的,只是你一定要记住回来的路,千万别走岔了。”

半个身子都扎在大衣橱中翻找合适衣裙的阮棉棉手一抖。

不就是没找到厨房么?这小姑娘竟把自己当做一个路痴!

好吧,她承认自己的确是有那么一点路痴,可……

扭头看了看娇娇怯怯的小姑娘,她认命地把衣橱中最素净的一件衣裙取出来往身上一套。

小凤凰长成这副模样太占便宜了!

像自己两辈子都是牛高马大身强力壮,一看就是不需要别人怜惜疼爱的女人。

有些事情不服不行,人果然要认命哇!

她整理好衣裙冲凤凰儿挥挥手,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棉棉姐——”

凤凰儿稍微愣了愣神便赶紧追上前去,想要提醒阮棉棉走路别迈那么大的步子,万一被人家怀疑就不好了。

可惜那道高挑妖娆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轻叹了口气,顺着廊檐一间间查看这院子里的房屋。

西厢房、东厢房,布置得和正房基本是一样的风格,可以看得出原先的主人品味和她的长相一样,都是秾艳而热烈的。

不知道棉棉姐的前身出自什么样的人家,似乎和这座府邸的主人不太像是一类人。

勋贵世家婚嫁最讲究门当户对,这门婚事说不定有什么隐情。

这难道就是棉棉姐的前身不得丈夫宠爱的原因?

她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自己前生没有机会得到父王的疼爱,重来一回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

果然是没有父女缘么?

正叹息间,一把样子很独特的铜钥匙突然撞入了她的视野。

确切地说是一把插在门锁上的铜钥匙。

凤凰儿看了看,这是东厢房一侧的耳房。

既然门上有锁,就说明这里是主人放重要东西的所在。

可既然是重要的东西,为什么钥匙会插在门锁中呢?

她上前一步捏住钥匙试图打开这把锁。

然而,咔嚓声过后,锁却并没有被打开。

咦?

凤凰儿又仔细检查了一番,只见门锁上有一些淡淡的印迹,像是被人用重物砸过,但显然那人并没有得逞。

莫非……

她的眸子亮了亮,抬手朝门锁上方重重拍去。

啪、啪、啪!

三声响过后,门锁却并没有按她的想法被开启,依旧是纹丝不动。

凤凰儿有些泄气。

父王的札记中记载过一种很特别的门锁——三巴掌锁。

这种锁不仅名称有趣儿,开启的方法也特别有意思。

首先需要用钥匙打开第一道机括,然后用手掌在门锁附近用力击掌三次,只要将锁内部的另一处机括震开,锁也就成功开启了。

她本以为今日机缘巧合下自己能够开开眼界,没想到……

父王天纵英才学识渊博,他的札记绝对不会胡乱记载,而那本札记她九岁时便已经背得烂熟,同样不可能记错。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想太多了,这就是一把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门锁。

还是等棉棉姐回来商量之后再说。

凤凰儿拔下那把铜钥匙塞进袖中,来到了东厢房另一侧的耳房。

和方才的情形不同,这间耳房并没有上锁。

她伸手推开房门,瞬间便惊呆了。

原来这间耳房中央竟摆放着一架凤首箜篌!

世间的凤首箜篌千千万,她最熟悉的却只有“凤灵”。

而眼前这一架,除了稍微老旧一些,分明就是她的“凤灵”。

凤凰儿跌跌撞撞地踏进耳房朝那箜篌奔去,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凤首下方。

果然,那里用小篆镌刻着两个字——凤灵。

她在箜篌前顿住脚,终于把颤抖的手放在了那两个字上,轻轻摩挲。

这个动作她想了十几年,想了一辈子。

谁能告诉她,她的凤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谁能告诉她,她的凤灵为什么比过去老旧了许多?

谁能告诉她,现下是哪一年哪一月,又是哪一家的天下?

凤凰儿痴了。

她木然的地朝琴弦伸出了手。

她从未弹过箜篌,也不会弹箜篌。

断断续续的乐音在耳房中响了起来。

而此时阮棉棉已经出了府邸大门。

果然是超级大豪宅,大门也是威武霸气得很呐!

她仰着头端详着门头上的牌匾,仔细辨认了一番后念道:“敕造成国府。”

所幸她还识得几个繁体字,否则就真成文盲了!

她对历史说不上精通,不过《红楼梦》还是看过的,贾宝玉他们家就是“敕造荣国府”。

小凤凰果然是很有见识滴,这户人家的爵位比侯爵更高,竟还是个国公。

只是……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还是一个人影都没有。

国公府所在地多半就是京城。

不管哪朝哪代,京城不应该是最繁华最热闹的么?

可她穿到这里都快一天了,除了小凤凰,愣是鬼都没有见到半个!

府里没有人也就罢了,府外竟然也没有人。

就算是没有人,鬼也出来露个脸啊!

就在阮棉棉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之际,身后传来了一道老迈的男声。

“三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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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理还乱

阮棉棉从没想过有朝一日“夫人”这种称呼会落到自己头上。

幸好刚才凤凰儿提醒过一次,她对自己“已婚妇女”的身份有所准备。

加上视野范围内又没有别的女人,否则她真反应不过来这一声“三夫人”是在喊自己。

她转身看过去,只见一名个头不高的中年男人缩手缩脚地站在角门处。

“你过来。”阮棉棉收回已经迈出小半步的右腿,略微有些别扭地吩咐了一句。

既然站在角门边,又唤自己“三夫人”而不是“夫人”,就说明这人一定就是成国公府中的下人。

在等级森严的古代,尊卑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阮棉棉庆幸自己的反应还不算太慢,否则依照前世早已经养成的尊重别人习惯,想要向人家打听事情她直接就过去了。

那男子十分恭敬地小跑上前,躬身一礼道:“见过三夫人。”

阮棉棉暗道,一般来说古代的男仆和女主子没有多少接触的机会,所以他们两人应该不太熟。

她像是赌博一样硬着头皮道:“你是……”

阮棉棉如今的样貌本就冷艳,刻意装模作样了一番后还颇有些气势。

那男人哪里敢抬头,战战兢兢道:“小人是马房养马的刘大,从前给三夫人牵过马,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小人也是有的。”

阮棉棉有些尴尬,一开口就打脸,她真是够倒霉的。

不过瞧这刘大的情形,估计原主是个泼辣货,府里的下人似乎都挺怕她。

这样子倒还挺合她的心意,泼辣的人往往活得都比较自在随性,更何况以她的脾气,要是装什么贤良淑德那才真是要命了。

这个叫刘大的男仆一看就是个老实人,不妨从他身上多打听一点消息。

她想罢又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刘大回道:“小人的老母亲昨儿犯了病,所以我们一家人没能随着主子们一起离京,却才见大门处的人像是三夫人,所以过来瞧瞧……”

阮棉棉眉头紧缩,成国公府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阖府的人离京竟连个下人都不留?

探亲?不像。

流放?更不像。

实在是有些诡异……

刘大见她不说话,忙又道:“三夫人,小人不知道您昨儿是被什么事儿给耽搁了,只是……您最好还是赶紧离京。”

阮棉棉不好接话,只装出一副沉思的样子。

刘大虽不是个心眼儿多的人,但见她依旧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也开始着急了:“小人午后听人说燕军距离京城已经不足二百里,说话就要攻城,宫里的娘娘们早就跑了,您也得抓紧啊。”

阮棉棉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难怪这破地方鬼都看不见一个,搞了半天自己居然穿到了乱世!

连宫里的娘娘们都跑了,说明目前的形势非常严峻。

老话说得好,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

自己究竟要不要跑?人生地不熟的又该往哪里跑?

她握了握拳对刘大道:“那你们一家人呢?不打算跑么?”

刘大道:“早就听说过燕军从不屠城,小人们只是平民百姓,只要不强出头,应该无碍的。”

阮棉棉都想骂老天爷了。

上辈子生活在和平年代,她是个睁开眼就不得不去奋斗的平民百姓。

这辈子好歹算是个贵族,福还没享上半天,居然又要准备去做难民?

妈妈的!与其去做难民,她还不如一头碰死,说不定再穿一次还能遇上个命好的主。

她轻嗤道:“本夫人就不走,我还不信了,人家放着大事不做偏要和我一个女人过不去!”

刘大搓了搓手:“这……夫人这话也有理,生逢乱世谁管得了那许多,到时候您装作平民女子,大约也能……”

阮棉棉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我留下一天就得好好活一天,府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你如果有办法弄到吃的便给我送些来,我一定不会亏待你。”

刘大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身边如今可还有人伺候?”

其实他也就是顺嘴一说,如果有人伺候,三夫人何至于亲自到府门口来打探消息。

阮棉棉道:“你能给我寻到伺候的人?”

刘大忙道:“小人的浑家做得一手好菜,家里的俩丫头虽然笨拙些但也能帮忙做事,如若夫人不嫌弃,小人便让她们去您身边学着伺候几日。”

三夫人出手一向阔绰,在她身边哪怕只是伺候一两日也能得不少的好处,刘大虽然老实,却也不想错过这种发小财的机会。

阮棉棉想了想,听对方的语气,他的老婆和两个女儿从前并不在内宅中伺候,那么她们对自己和小凤凰之前的情况肯定不熟悉。

她们来身边伺候显然利大于弊。

一来自己不用那么辛苦,二来可以打探到更多的信息。

她十分干脆地应道:“明天一早让她们到我院子里来。”

“是,是,多谢夫人。”刘大满脸堆着笑应下了。

阮棉棉嘴角微微抽了抽,看样子这“三夫人”真是钱多人傻,所以人家才这么高兴。

小凤凰是个颇有见地古代高门贵女,有些事情还是去和她商量一下比较妥当。

她又嘱咐了刘大几句,转身回了国公府。

因为心里装着事儿,阮棉棉比出来的时候走得更快,不一会儿就回到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谁知她才刚跨进院门,耳边就传来了一阵断断续续的琴声。

阮棉棉大吃一惊,这声音……

她仔细分辨了一下方向,朝东厢房一侧的耳房飞奔而去。

是的,外表大大咧咧的阮棉棉曾经就读于某音乐学院,主修的乐器正是箜篌。

虽然因为家庭的变故她只念了一年的大学,但箜篌却陪伴了她整个少女时代,甚至于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也和箜篌有直接的原因。

曾经在盛唐时期广为流传的箜篌,因为种种原因十四世纪后期便不再流行,以至于最终慢慢失传,只能在以前的壁画和浮雕上看到一些箜篌的图样。

直到上个世纪五十年代,音乐工作者和乐器制作师们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工作,根据古书的记载和保存下来的古代壁画的图形,才设计试制了几种类型的箜篌。

而直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能被用于正式演奏的雁柱箜篌才被研制出来。

可即便如此,箜篌在现代也并不是什么流行的乐器,甚至于大部分人根本闻所未闻。

能亲眼见到古代的箜篌,对于她这个学习了十几年箜篌演奏的人而言,意义之大简直无法言喻。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章 金满堂

凤凰儿弹奏的正是那一曲《秋风》。

初次弹箜篌,她弹出的乐音连流畅都达不到,更谈不上优美动听。

然而这并不影响她的专注。

曲谱如同父王留下的每一样东西,深深地镌刻在她心底的最深处,想忘也忘不了。

箜篌的演奏技法于她而言也如同吃饭喝水一样寻常,所欠缺的不过是练习。

用“凤灵”奏一曲《秋风》,曾经是她最大也是最奢侈的愿望,今日竟能成真。

她的父王,风华绝代,冠盖满京华的大燕昭惠太子慕容亓炎。

曾被满朝文武和全天下的百姓视为大燕中兴的希望,最终却被他的父皇算计得尸骨无存。

他再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甚至来不及等到他的凤凰儿……

一声声,一段段,凤凰儿把对父王的思念全然倾注于指下。

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本来怀着激动心情打算一睹古代箜篌“芳容”的阮棉棉,见此情形顿住了脚步。

她甚至把那架心心念念的凤首箜篌都抛到了脑后,满眼只剩下那个充满着孺慕之情,却又哀伤至极的小姑娘。

箜篌曲阮棉棉听过的太多。

自己弹的,同学弹的,老师弹的,演奏家的录音、视频。

甚至于国内最著名的几位箜篌演奏家的演奏会她也去看过。

然而她却从未有过今日这样的感触。

从专业的角度来看,小凤凰弹得并不好,甚至可以说非常糟糕,连入门级都达不到。

可就是这么糟糕的演奏技法,却让她听懂了演奏者心底最深处的伤痛。

阮棉棉强忍住眼泪,生怕弄出声响惊扰了对方。

终于,那断断续续的乐声停下了。

凤凰儿调整好情绪,抬眼却看见了门口的高挑女子。

她忙站起身道:“棉棉姐你回来了。”

阮棉棉浅笑着走进耳房,温声道:“你很喜欢箜篌?”

凤凰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确很喜欢,只是弹不好。”

人都是有好奇心的,阮棉棉自然也不能免俗,要说她对凤凰儿的前世一点也不感兴趣那是假话。

只不过她不想去触动对方的痛处,两人相处的时日毕竟还太短,有些事情急不来。

她伸手拍了拍凤凰儿的肩膀:“你这么聪明,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嗯。”凤凰儿点头应了一声,她的想法也一样,有些事情不是不可以对棉棉姐说,但不是现在。

阮棉棉做事不喜欢拖拉,遂把自己刚才在府门口遇见刘大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凤凰儿大吃了一惊。

成国公府?燕军?

她一把扯住阮棉棉的衣袖:“成国公姓什么?”

阮棉棉摇摇头:“不好打听。”

凤凰儿松开她的衣袖,这个问题的确不好打听。

身为成国公府的三夫人,要是去向一名府中养马的下人打听成国公姓什么,那不成有病了么!

不过……

燕军、成国公府、凤灵。

这一切看似没有太多的瓜葛,仔细一想却都和一个人有关联。

那就是她的馥姨,大燕成国公府的嫡女司徒兰馥。

莫非馥姨逃出皇宫之后另有际遇?

莫非她那几位被皇祖父弄得灰头土脸,根本扶不起来的皇叔中竟还有人有那个本事撑得起大燕朝支离破碎的江山?

凤凰儿苦笑着摇了摇头。

凤灵都已经变得老旧,想来那些事情已经过去了很多年,那些人大概都已经化为灰烬了,还有什么值得想的。

她抬起头看着阮棉棉:“你真不打算离开这里?”

阮棉棉叹了口气道:“那也就是赌气的话,谁会不怕死啊?可我仔细琢磨过了,咱俩人生地不熟的,留下来未必会死,离开了却未必能活,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所以想来同你商量一下。”

她的话不难理解。

不管所谓的“燕军”能不能破城,她们留在这里还能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一旦离开了就真成了无依无靠的孤身女子,会遇见什么可怕的事情根本无法估计,说不定想死都死不了。

都是好不容易才重新活一回的人,真不想去过那种根本无法掌控的生活。

“我赞成你的想法,咱们不走。”凤凰儿十分肯定道。

阮棉棉道:“就算是不走咱们也不能干等着,该做的准备一样都不能落下。”

听她说“准备”,凤凰儿心念一动:“棉棉姐你跟我来。”

“去哪里?”阮棉棉有些搞不懂她想干嘛。

凤凰儿拉着她的胳膊走出了耳房,一直把她拉到了方才那道上了锁的门前。

从袖中取出方才那把铜钥匙,她重复了一遍开锁的动作。

又是“咔嚓”一声,第一道机括开了。

“棉棉姐,你用力在这锁的旁边拍三下。”凤凰儿转头看着阮棉棉道。

阮棉棉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凤凰这是在闹哪样?

难不成是像她以前看过的那些古装电视剧,一道破门还有什么机关?

凤凰儿见她在发呆,忙催促道:“快呀,就是试一试而已。”

阮棉棉百无聊赖地抬起手,在那门锁的上方重重拍了三下。

啪、啪、啪!

她的力气比凤凰儿大得多,拍门的声音自然也大得多。

凤凰儿只觉得自己的小心脏也跟着重重跳了三下。

只听又是“咔嚓”一声,锁竟然真的开了。

凤凰儿欢呼道:“果然是三巴掌锁,棉棉姐你真厉害!”

阮棉棉懵了。

搞什么飞机!

三、巴、掌——锁?

凤凰儿笑着解释了一遍三巴掌锁的掌故,又道:“之前我试过没打开,还以为这个不是,原来是我力气太小了,看来这锁也是认主的,只有棉棉姐能拍得开!”

这一记马屁拍得阮棉棉都有些飘飘然了。

不过古人的智慧她从来不敢小看,好些东西即便是科技高度发达的时代也没办法解释清楚。

她也笑道:“赶紧进去看看,说不定里面有惊喜哦。”

凤凰儿依言把那门锁一拉,手上一用力就推开了房门。

“我的天——”两人齐齐惊呼了一声。

放眼望去竟是一片金光闪闪。

这间不大的耳房中摆放的器物居然全都是金的。

即便以凤凰儿上辈子那般尊贵的身份,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纯金器物堆放在一起。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章 矜豪纵

一声惊呼后,凤凰儿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并不是她真的清高到视金钱如粪土。

而是因为上一世的经历,她这个从来没有主动花过半文钱的人对这些黄白之物实在没有多少概念。

感叹过了也就罢了。

只是她对阮棉棉的前身越发好奇。

随便想一想也知道这间耳房里堆放的一定是她的嫁妆。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为自家姑娘准备的嫁妆居然全都是纯金器物。

虽然这些“嫁妆”从价值上来看不输给任何一名高门贵女,但他们就不怕她被国公府中的婆家人取笑么?

尤其是成国公府。

当然,前提条件是这个成国公府也姓司徒。

阮棉棉则不一样,惊呼过后她依旧大张着嘴迟迟合不拢,整个人像做梦一样晕晕乎乎。

这家人也太……太土豪了吧!

上辈子她富过,后来也穷过。

但即使是在她们家里经济条件最好的时候,也从没敢想过拥有这么多的财富。

更别提后来穷到只能用泡面充饥的那段日子了。

一克黄金三百多块,就算古代的黄金不及现代的纯,眼前这些加起来也是一笔天文数字。

最重要的是,如今这个天文数字已经归到了她的名下!

“棉棉姐——”凤凰儿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

阮棉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扭头看着只及自己肩膀高的女孩子:“小凤凰,这……”

凤凰儿笑了笑,伸手指了指屋子最里面堆放得整整齐齐的几口樟木箱子:“咱们过去瞧瞧。”

除却堆放得比较凌乱的金器,屋子里另有几口樟木箱子,想来也一定装着好东西。

阮棉棉只觉得自己的腿有些发软,一夜暴富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这个倒霉蛋身上,虽然不知道是好还是坏,但不习惯却是真的。

樟木箱子并没有上锁,两人一起动手掀开了最上面的一口。

“卧槽——”自从穿到这个鬼地方,阮棉棉觉得自己骂人的话真是张口就来。

因为除了这两个字,她真是寻不到更应景的话了。

这家人就不能有点创意么!

刚打开的大樟木箱子里居然又是一箱子金元宝。

凤凰儿也忍不住道:“他们家除了金子就没有别的东西了么?”

阮棉棉无奈道:“大约家里是开金矿的,金子就跟大白菜一样,根本不稀罕了。”

说笑归说笑,两人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很快几口樟木箱子都打开了。

果然不出她们所料,依旧是金子。

只不过有的是金元宝,有的是金条,最小的一口箱子里竟是一箱金瓜子。

阮棉棉伸手抓了一小把金瓜子掂了掂,啧啧道:“就这么一小把大概也有半斤,好几万块钱呢!”

凤凰儿听不太懂这些半斤几万块的话,只是叹道:“太平古董乱世黄金,也难怪有人打这些金子的主意。”

这次换成阮棉棉听不懂了,她疑惑道:“你的意思是说成国公府的人想要谋财害命,所以……”

凤凰儿把自己之前发现门锁被人砸过的事情说了一遍。

“……还有这些金器,尤其是这些金碗金杯,想来之前并不全是放在这屋子里的。因为是临时收拢的,所以堆放得比较凌乱。”

阮棉棉听罢一松手,金瓜子哗啦一声落进了小箱子中。

她冷笑道:“难怪我的后脑勺疼得很,肯定是他们下的黑手!只不过他们不知道开锁的关窍,所以才没能得手。”

凤凰儿道:“想来这间耳房也是专门请人建的,看起来虽然普通,其实非常不容易破坏,所以他们只能使暗招。”

“不管他们。”虽然人家对付的是原主不是自己,阮棉棉难免还是有些烦闷。

她想了想又道:“咱们既然不打算走了,也得好好规划一下将来的生活,一旦燕军破了城该怎么办?万一破不了又该怎么办?”

凤凰儿道:“狡兔三窟,咱们不能在一个地方憋死,得提前准备好出路。”

阮棉棉道:“你的意思是咱们拿出些钱来再买几处房子?”

凤凰儿道:“城里的宅子倒是不一定要再买,去郊外买几个庄子更实在。毕竟燕军即将攻城的消息已经散播开了,大部分的人肯定都想逃离是非之地,但不是每个人手头都有足够的银钱,尤其是金子,所以……”

阮棉棉接过话头道:“所以那些以为燕军一定能破城的人,八成会想把手里的庄子和田地都卖掉换成现钱,反正这一辈子他们也都不打算回来了。”

凤凰儿点头道:“如今卖庄子卖田地的人一定很多,而咱们手头有他们最想要的金子,想来寻到合适的庄子不难。”

阮棉棉道:“这种事情要赶早,明天一早我就让那刘大赶着车陪我出城一趟。”

说罢她把自己的裙摆撕下一大块,又伸手从小箱子里捧了几把金瓜子。

“这些差不多了,其余的金子等咱们买好庄子再说。”

两人正说得投契,就听院子里有人喊道:“三夫人,奴婢给您送了些吃的,您在哪儿呢?”

“大概是刘大的老婆。”阮棉棉把手里的裙摆打了个结,对凤凰儿道:“刘大虽然老实却不笨,这样的人其实挺好用,走吧,咱们俩出去瞧瞧。”

两人携手走出了耳房,凤凰儿顺手把房门再次锁上了。

来人正是刘大的老婆。

她的样貌虽然生得十分普通,收拾得却十分清爽干净,看起来的确是个手脚利索的勤快女人。

见两人出现在她面前也没有惊慌,大大方方地行了一个礼道:“奴婢见过三夫人和六姑娘。”

凤凰儿拿不准“小姑娘”究竟会不会说话,选择了闭口不言。

阮棉棉示意那妇人不必多礼,笑道:“你是刘大的媳妇儿?”

妇人忙回道:“三夫人唤奴婢刘大家的便是,今日城里四处乱得很,只寻得这一点菜和一只鸡,请您和六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厨房整治。”

阮棉棉心道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三夫人”钱多人傻,自己怎么也不能小气了。

她摸出一粒金瓜子递给刘大家的:“这几日你便辛苦些,拿去给孩子们扯块布缝衣裳穿。”

刘大家的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赏钱,千恩万谢道:“奴婢谢三夫人赏。”

果然传言不假,三夫人出手的确大方得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一章 探究竟

刘大并没有夸大其词,他媳妇不仅手脚麻利,做饭的手艺也的确不错。

半个多时辰她就整治出了一小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虽然只是简单的一道炖鸡汤外加几盘清炒的小菜,却让人看着就食指大动。

“三夫人、六姑娘,奴婢只会些粗浅的手艺,您二位尝尝可还合口。”刘大家的不仅会说话还很懂礼数,规矩地立在一旁准备伺候两人用饭。

阮棉棉非常别扭。

她可以勉强装出一副贵夫人的架势,却根本受不了吃饭的时候有人立在旁边伺候。

而且忙了一整天她饿得狠了,当着“外人”的面还真是没法下嘴,细嚼慢咽的还不如别吃了。

凤凰儿也很别扭。

她十几年来用饭一直都是翠羽她们直接喂进嘴里的,和刘大家的帮忙添饭布菜的这种伺候完全不同。

方才学走路的经验告诉她,第一次用筷子吃饭也绝对不可能顺利,她真不想自己那笨拙的样子被“外人”看见。

阮棉棉清了清嗓子道:“刘大家的,明天带着你的两个女儿早些过来,我们这边暂时不用人伺候,你先回去吃饭吧。”

刘大家的以为她嫌自己伺候得不好,忙解释道:“三夫人,奴婢瞧您这边活儿还多着呢,收拾碗筷打扫屋子,叠被铺床烧热水,哪一桩都离不了人,奴婢待会儿在厨房里将就着吃一口也就是了。”

人家的话说得非常有道理,态度又这般热情,两人还真是不好泼冷水。

阮棉棉只好道:“既然这样,你干脆今晚就把你的两个女儿带过来,我瞧着这么多的事情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她的想法和刘大家的打算不谋而合,她笑道:“那敢情好,奴婢就先退下了,夫人和姑娘慢慢用。”

说罢她笑着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棉棉姐,待会儿她的两个女儿来了,咱们想办法从她们身上套些有用的话。”凤凰儿并不急于用饭,只把筷子拿在手里摆弄。

阮棉棉那边已经舀好了两碗鸡汤,把其中一碗放到凤凰儿跟前儿才笑道:“你是觉得小姑娘家多半都单纯,比她们的父母好糊弄?”

糊弄这个词并不好听,但形容得非常贴切。

凤凰儿道:“姑且试一试吧,她们始终是没有在内宅中伺候过的,能了解的情况大概也不多。明日你出城看庄子,我再去府里四处转转,看看还能不能有所发现。”

阮棉棉觉得这主意不错,便一口应下了。

两人各自用饭不提。

饭后没过多久,刘大家的果然带着她的两个女儿来了。

两个女孩子模样随父母,长相只能算一般,但看起来倒像是挺乖巧。

凤凰儿打量了两个女孩儿一番,给阮棉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开口询问。

阮棉棉道:“都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姐姐眉眼长得还算清秀,她上前一步福了福身道:“回三夫人,奴婢名叫青儿,今年十四岁。”

妹妹睁着一双圆眼睛,看起来有些愣头愣脑的,也学着姐姐的样子福了福身,用还带着些稚气的嗓音道:“回三夫人,奴婢名叫红儿,今年十一岁。”

因为只是暂时伺候几日,阮棉棉倒也没打算给人家另取名字。

更何况她本身就是个取名废,真要取的话说不定还不如人家的青儿红儿。

她笑道:“今后刘大家的你就负责采买和厨房,青儿暂时在我身边伺候,红儿和姑娘年纪相仿,就去姑娘身边吧。”

“是,夫人。”刘大家的和两个女儿显然很满意这样的安排,笑着应下了。

有了刘家母女三人,院子里多了些生气,所有的事情也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十分舒服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后,阮棉棉和凤凰儿歪在榻上,开始了之前制定好的计划。

当然,开口的依旧只有阮棉棉。

闲聊了几句后,两个女孩子之间就显出了差别。

大约是年纪更大三岁的缘故,青儿说话做事都比红儿更有分寸,只用干帕子替阮棉棉认真地绞着头发,偶尔回答一两句。

红儿则是一团孩气,略微混熟了些之后就彻底成了个小话痨。

“三夫人,您真的不打算离开京城么?”她替凤凰儿打着扇子,一双眼睛却看着和她一样喜欢说话的阮棉棉。

阮棉棉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我哪儿都不去,不想遭那份罪。”

红儿又道:“人家都说燕军快要打进京城了,我才不信呢,阮大将军是……”

“红儿!”青儿轻斥了一句,忙又道:“三夫人、六姑娘,她就是个傻子,整日胡说八道。”

阮大将军?!

凤凰儿不由得看了阮棉棉一眼,听这俩丫头说话的口气,莫不是棉棉姐原身也姓阮,和这位阮大将军有些瓜葛?

阮棉棉则是完全没有把什么大将军和自己往一处扯。

前世她们阮家连个当兵的都没有,更何况将军,还是大将军。

她只是觉得一个国家的大将军姓阮,似乎有些不靠谱呐!

自己一个女人,软无所谓,棉花也将就,可那是大将军哎,难道皇帝不觉得“软”大将军听起来不够威武霸气么?

别的不说,将士们听见自家大将军的姓氏,哪里还能有什么士气!

难怪京城都守不住,连宫里的娘娘们都作鸟兽散,根本就是因为那位阮大将军自己就是个怂包!

直到发现凤凰儿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阮?

难道自己这辈子依旧姓阮?

难道那位怂包“软”大将军是自己如今的……爹?哥?弟?叔?伯?

阮棉棉觉得自己的嘴里有些发苦。

要真是那样的话,燕军打到京城,那位可能是自家人的“软”大将军还活着么?

红儿虽然被姐姐呵斥了,心里却依旧不服气,嘟着小嘴道:“阮大将军从来没有打过败仗,这次肯定也一样,不信你问三夫人!”

她才没有瞎扯呢,三夫人是阮大将军最疼爱的女儿,消息肯定比谁都灵通。

如果京城真的守不住,三夫人早就和府里其他主子一起离开了,才不会这般气定神闲地留在府里享清福!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二章 藕丝连

刘家小姐妹俩终究是年纪还小,加之从前又没有在内宅中厮混过,本质其实很单纯。

一晚上的时间,阮棉棉从两人嘴里套出了好些话。

成国公府的情况不好问得太露骨,但关于原主的情况倒是打听出不少。

阮棉棉的原身果然也姓阮,而且还是阮大将军唯一的嫡出女儿。

据说阮大将军非常疼爱她,所以她嫁的虽然不是成国公府的世子爷,但在成国公府的内宅夫人中,除了国公夫人就数她最矜贵。

包括身为嫡长媳的世子夫人都倒退了一射之地。

从来不信神佛的阮棉棉听到这里不由得暗暗念了两声佛。

希望各路菩萨千万别把她刚才的废话当回事,一定要保佑阮大将军平平安安,再立大功。

不是她没有骨气,而是原主身上的教训太过深刻。

因为燕军的到来,国公府那些混账东西以为阮大将军这座靠山快要倒了,所以他们才敢对原主下黑手。

所以,古代拼爹比现代拼得更狠。

尤其像她这种情况,一旦大宋转危为安,那些混账东西回来了,如果没有一个牛哄哄的老爹做靠山,她的前景真是不容乐观。

阮大将军他老人家虽然同自己尚未谋面,但绝对比那个很有可能是渣男的丈夫靠得住。

他好,自己才能好呐!

另一个从俩丫头嘴里套出的情况是关于如今天下形势的。

燕军是大燕的军队,她们则是大宋的子民。

大燕和大宋是如今雄踞中原的两大强国。

燕在西,国姓慕容;宋在东,国姓赵。

甫一听到“大宋”两个字,阮棉棉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等听见“国姓赵”三个字,她险些叫出声来。

不过她也清楚此“大宋”非彼“大宋”,所以历史上宋朝那些事情和当下这个“大宋”毫无干系。

当然,就算真的是那个宋朝,对她这个历史半吊子而言也强不到哪里去。

所以她的注意力依旧放在靠山身上。

而一直没有吱声的凤凰儿表面看起来虽然平静,其实心中已经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大燕竟然真的没有亡国!

只是什么时候中原大地上又多了一个大宋?

而且瞧眼下的形势,仿佛大燕还压了大宋一头,燕军居然已经攻到了大宋京城附近!

大宋的成国公府同大燕的成国公府之间究竟有何关系?

眼下距离她身死究竟过去了多少年?

只是这些问题太大太复杂,即便她无所顾忌,也不是青儿红儿这样的小丫头能说得清楚的。

凤凰儿蜷了蜷手指,明日她要去国公府主院那边看看,一定要从中得到一些答案。

夜深了,万籁俱寂。

大约是这两日累坏了,向来不爱存心事的阮棉棉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很快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凤凰儿则不然,从小到大她就没有睡过几个安稳觉,经历了这一番波云诡谲之后就更加难以入眠。

辗转至深夜她好容易才有了一丝睡意,外间却隐隐传来了刘家小姐妹说话的声音。

“姐,六姑娘是打小儿就不会说话么?”

“你少在那儿乱嚼舌根子,我以前听二门上的胡妈妈说过一次,六姑娘小的时候口齿可伶俐了,是国公府所有的姑娘中说话最早最清楚的。”

“那我怎的听大姑娘她们背地里都叫她小哑巴……”

“嘘,小点儿声,让三夫人听见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姐,你就给我讲讲,小声讲……”

“……总之从那时候起六姑娘就再也不说话了……睡吧,明日还早起呢。”

“哦。”

凤凰儿没能听清楚“六姑娘”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再说话,但今晚刘家姐妹的话着实给了她不小的惊喜。

只要不是天生不会说话就好。

虽然她并不是个多话的人,也有足够的忍耐力,但装一辈子的哑巴实在是太难了。

明日一定要开口说话,她再也憋不下去了。

第二日早饭后,阮棉棉嘱咐了刘大家的几句便带着青儿去寻刘大。

刘大家的自去做事,凤凰儿则带着红儿直奔国公府主院。

让她失望的是,成国公主院书房上了两重锁,除非用重物硬砸,否则还真是进不去。

红儿不是前世的翠羽,她不可能什么都不顾及。

她转头看着红儿:“走吧,去别处瞧瞧。”

饶是昨夜青儿去同她说过缘由,六姑娘突然开口说话还是把红儿这个愣头愣脑的小丫头吓坏了。

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看着凤凰儿:“六……六姑娘……您怎的……”

凤凰儿浅浅一笑:“我只是不想说,而不是不会说。”

红儿有些小激动,听六姑娘的意思,她见到谁都不想说话,单单想同自己说?

不过六姑娘笑起来可真是好看。

虽然只是浅笑,却比她见过的所有姑娘笑起来都甜。

“红儿?”凤凰儿见她看着自己傻笑,又唤了一声。

红儿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六姑娘。”

凤凰儿笑道:“再陪我转转。”

“哦。”红儿老老实实跟上了她的脚步,甚至都没敢问六姑娘为什么走路有些不自然。

前世司徒兰馥是陪伴凤凰儿最久的人,单就时间长短而言,就连翠羽都及不上她。

十五年的时间,凤凰儿因为身体的缘故从未有过机会出宫去司徒兰馥的娘家,大燕的开国勋贵之一的成国公府看看。

但这并不代表她对成国公府的情况一无所知。

譬如说成国公府的主要成员的名字、性情,再譬如说成国公府的一些陈年旧事。

她带着红儿朝府邸最北边走去,一直走到了司徒家的祠堂——嘉懿堂。

一看到匾额上这三个气势磅礴的大字,凤凰儿就忍不住笑了。

果然是藕断丝连,绕来绕去自己竟成了司徒家的人。

只不过……

身为大燕朝的开国勋贵之一,司徒家的富贵荣耀延续了近两百年,怎会摇身一变就成了大宋的臣子?

这也就罢了,毕竟良禽择木而栖。只是他们既然背叛了大燕,难道还能当得起“嘉懿”这两个寓意十分美好的字?

亏得他们还好意思继续把这座牌匾继续挂在祠堂上,也不怕把他们司徒家的先祖气得从棺材中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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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旧时怨

从确认自己重获新生那一刻起,凤凰儿就下定决心不再纠结于上一世的恩怨。

她的生命已经晦暗了十多年,该吃的苦吃尽了,该遭的罪也遭够了,该报的仇也报完了。

实在没有什么值得回忆和留恋的,甚至没有遗憾。

她的愿望平凡而朴素,那就是好好活着。

然而,只是短短的一日,这个平凡而朴素愿望就已经变得支离破碎。

随着一步步的探究,新的身份逐渐浮出水面,她仿佛又被拉回了那个阴暗的漩涡中。

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让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站在庄严肃穆的祠堂前发笑,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时宜。

红儿虽然不够聪明,也能察觉出六姑娘此刻的笑容不再像之前那样甜美,而是有些……反正就是觉得怪得很。

“六姑娘……祠堂是不可以随意进出的。”她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小声嘀咕了一句。

凤凰儿的眉梢微微动了动。

红儿这话倒也没错,按规矩女子的确不允许进出祠堂。

只不过规矩这种东西都是立在那里给人看的,现下不是没人么?

她转头看着红儿:“我只是看看,没打算进去。”

红儿不懂“欲盖弥彰”“掩耳盗铃”这些掌故,但她清楚六姑娘明摆着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要不是为了进去,吃饱了撑着才到这种地方!

可她能说什么?

她只不过是个丫鬟,而且……还是个临时的。

娘昨日拎着耳朵叮嘱了她半天,让她这几日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往后能在六姑娘身边伺候。

她还是把嘴巴管好,六姑娘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些小心思如何瞒得过凤凰儿。

小丫头同翠羽自然没有可比性,但也并不招人烦。

她嘴角微弯道:“红儿,你回去告诉你娘一声,午饭我想吃那种切得细细的面条。”

红儿磨蹭了一小会儿才应道:“是,六姑娘。”

直到她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凤凰儿才伸手推开了嘉懿堂的大门。

她能肯定红儿一定躲在暗处偷看她究竟会做甚,但她并不在意。

十一二岁是好奇心最盛的年纪,同时也是开始懂得权衡利弊的年纪。

她相信红儿一定能够想清楚要不要忠诚于自己这个“临时”的主子。

百年世家的祠堂修建得很讲究,加之平日里非常注重修缮,所以嘉懿堂内部并不陈旧,几乎可以说是一尘不染。

凤凰儿一抬眼就看见了众多牌位上共有的两个字——司徒。

真是一点意外都没有啊。

她摇了摇头,提着裙摆缓步走了进去。

司徒家的先人太多,她对这些早已经仙去很多年的人并不感兴趣。

她进祠堂只有一个目的——看家谱。

一般来说家谱都会供奉在祠堂里,和祖先牌位一起享受香火。只有家族中添丁,或者有什么重大事件的时候才会请出来。

既然先祖的牌位还在,那就说明家谱也一定在。

枉司徒家一直以家风清正自居,到了危难关头却只顾着自己奔命,竟连祖宗都不顾了。

一群连祖宗都可以抛下的不肖子孙,想来行事早就已经无所顾忌。

所以不管是背离大燕还是对自家女眷下黑手,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依旧没有任何意外,凤凰儿很快便寻到了司徒家的家谱。

毕竟是几百年的世家大族,家谱足有厚厚一大本,记录在册的人不知凡几。

她寻了一个蒲团坐下,把厚厚的家谱放在腿上,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既然刘大他们一家称呼棉棉姐为三夫人,那就说明她们是三房的人。

她很快便寻到了“阮氏”这两个字。

接着便是“阮氏”的夫君,成国公嫡出次子,在同辈的男丁中行三的司徒曜。

再往下就是司徒曜和阮氏的子女。

嫡长子司徒篌,嫡长女司徒箜。

箜篌?凤凰儿手一抖,厚重的家谱直接滑落在地上。

要知道司徒家在大燕朝可不仅仅拥有成国公的爵位,家族中出名的才子才女数不胜数,甚至还出过三任帝师。

这样的家族同那些只凭军功封爵的人家自然有很大的区别。

几时他们家替嫡出的子女取名变得这般随意了?

显然,她就是“箜篌”中的那个“箜”,三房嫡长女司徒箜就是她。

屋里摆放着凤首箜篌,给子女取名字也叫“箜篌”,真不知道这是谁的馊主意。

好消息也勉强算是有一个——三房只有“箜篌”这一对嫡出子女。

这是不是能说明司徒曜,也就是她如今的父亲还不算太糟糕呢?

凤凰儿嗤笑了一声,自己真是异想天开。

司徒家的男子多以风流才子自居,八成是阮大将军势力太大,所以司徒曜没敢给他老人家的宝贝女儿添几名庶子庶女而已。

她重新拾起家谱,撇开了其他几房,直接看向这一代的成国公。

凤凰儿以为自己眼睛花了。

因为她竟然看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司徒恽。

她连忙往前翻了一页,迅速找到了关于司徒恽父辈的记载。

果然都是一些她非常熟悉的名字,包括她的馥姨,司徒恽的嫡亲姑母司徒兰馥。

“呵呵……”凤凰儿又笑了,甚至笑出了声音,笑出了眼泪。

本以为姓了司徒已经是老天爷在和她开玩笑,没想到更大的玩笑在这里等着她。

上一世她几乎从来没有出过皇宫,同大燕的那些贵族子弟贵妇贵女并不熟悉。

和她有仇的是皇祖父,有怨的是宫里那些年纪同她相仿,或者年纪比她还小的皇子公主们。

“小瘸子”、“小废物”、“小瘫子”,这就是她的小皇叔和小皇姑们对她这个大侄女的“爱称”。

然而她却顾不上和他们计较。

她所有的恨,所有的精力只够对付有仇的那一个。

除却这些“亲人”,同她有旧怨的人便只有成国公府的嫡长孙,司徒兰馥的嫡亲侄子司徒恽。

那臭小子初次进宫探望馥姨时只有三岁,却是口齿伶俐可恶得很。

一口一个“瘸子”说得非常顺溜,而且还趁人不备用石子儿扔过她。

最后一次见他是在自己对祖父下手的半个月前,那时他已经五岁半了,依旧是死性不改。

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如今竟成了那臭小子的嫡孙女!

世上还有比这更糟心的事儿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四章 满载归

凤凰儿始终还是那个凤凰儿。

糟心归糟心,却还不至于气得昏了头。

她又看了一眼书写得非常工整漂亮的那三个字,觉得自己真心没必要去和一个老头子计较过去的那点恩怨。

纵然对方名分上已经是自己的祖父又如何?

纵然在某些方面自己会暂时吃点亏,那又如何?

老头子就是老头子,说句不好听的,他还能蹦跶几年?

想到从前那张粉嫩俊俏的小脸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张皱纹堆叠的老脸,她觉得自己心里堵了半天的那口气立时便顺畅了。

快速把如今成国公府各房的情况浏览了一遍后,凤凰儿把家谱重新放回原先的位置,推开嘉懿堂的门走了出去。

大概是练习的次数多了逐渐适应的缘故,她只觉得自己的脚步比之前轻盈了许多。

如果不是上一世养成的内敛性情一时间很难改变,她真是想一口气跑回院子里,把方才在家谱上看到的一切都告诉棉棉姐。

想起阮棉棉,凤凰儿顿住了脚步,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真是糊涂了,棉棉姐今日是出城去买庄子,就算一切顺利也不可能这么早就回府,她就算是跑回去也白搭。

可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突然想起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昨日她之所以赞同棉棉姐的意见决定留下,除了不想去逃难,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还没有弄清楚成国公府的情况。

如今她已经知晓了大宋成国公府和从前大燕的成国公府本就是一家,她们继续留下来似乎就不太妥当了。

大宋其他的勋贵和官员眼下有没有逃跑她不知道,但成国公府的人之所以跑得这么干净,根本就是因为心虚害怕。

身为大燕的叛臣,一旦燕军破城司徒家还能落得什么好结果?

燕军的确没有屠城的习惯,或许也会放过那些原意投降的大宋官员及家眷,但他们绝不会饶过叛臣府中的任何一个人。

难怪那些人连祖宗都顾不上了!

所以她们也必须赶紧跑,绝不能留下来当司徒家的替罪羊!

凤凰儿加快脚步回到了三房主院。

时辰还早,刘大家的并没有开始准备午饭,她正端着铜盆在院子里洒水。

被提前支回来的红儿则依她娘的吩咐,拿着一把竹扫帚在扫地。

母女两个见凤凰儿回来便一起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六姑娘回来了。”红儿没有动,倒是刘大家的先笑着迎上前来。

凤凰儿睨了红儿一眼,看来这嘴快的小丫头已经把自己会说话的事情告诉她娘了。

她笑道:“我也没有什么事要做,就是四处转转,觉得累了便回来了。”

刘大家的果然没有大惊小怪,道:“三夫人大约赶不回来用午饭了,您先回屋歇着,面条好了我打发红儿给您送过来。”

凤凰儿点点头,因为心里装着事儿她并没有招呼红儿,自己一个人回了正房。

红儿有些紧张地跑到她娘身边,小声道:“娘,六姑娘是不是嫌我多嘴了?”

刘大家的道:“我瞅着六姑娘不像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只是你那张嘴今后真是得好生管住了,不然一辈子都别想有什么出息!”

红儿嘟了嘟嘴,她今日已经算可以的了,六姑娘偷溜进祠堂的事情她连娘都没有说。

刘大家轻斥道:“还愣在这里做甚?主子不叫你就不会动呐,还不赶紧去伺候着!”

红儿把手里的扫帚就势一扔,踢踢踏踏地朝主院那边跑去。

刘大家的只觉得脑仁儿有些疼。

她和刘大一共就两个女儿,虽然家里条件一般,但两个女儿也是他们夫妻疼爱着长大的。

尤其是这个小的,脾气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去。

他们一家并非国公府的家生子,平日里也只是刘大一个人在府里做事。

这次要不是婆婆病重家里缺钱缺得厉害,她真是舍不得让她们小姐俩也来伺候人。

再说红儿,进了正房后见凤凰儿坐在书桌前,模样看起来严肃得很。

她赶紧倒了一杯热茶递过去小声哄道:“六姑娘,您别生奴婢的气。”

凤凰儿哪里会和小丫头计较这点小事,她放下手中的笔笑道:“我并没有生气。”

红儿嗫嚅道:“可……我只是同娘说了您会说话的事儿,其他的一样都没有说。”

这勉强也能算是个小小的惊喜。

凤凰儿夸了她一句:“今后也要这样,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不该说的话不管是对谁都不能说。”

红儿用力点点头:“奴婢记住了。”

凤凰儿重新执起笔,却并没有要写字的意思。

并不是不想写,而是根本不会写。

重活一世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可在生活彻底安稳下来之前,她根本没有学习的机会。

只盼着大宋别那么轻易就垮掉,让她也能过几天太平日子吧。

用过午饭小歇了一阵,阮棉棉回来了。

她还没有走进院门,凤凰儿就听见了她的笑声。

“小凤凰,满载而归啊——”不等她迎出去,阮棉棉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饶是看惯了她艳色夺人的样貌,凤凰儿依旧被她此时的光彩所吸引。

这或许才是真实的棉棉姐,自信、张扬、快活。

虽然她不清楚她具体在高兴些什么。

“六姑娘。”跟在阮棉棉身后的青儿行了个礼,非常识趣地把立在一旁的红儿拉了出去。

凤凰儿这才问道:“遇到什么好事儿了?”

阮棉棉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又端起茶杯灌了一口水才道:“小凤凰,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大宋京城附近的田地真是便宜得不要不要的!”

凤凰儿已经习惯了她有些“古怪”的言辞,笑道:“那你花了多少,又买了多少?”

阮棉棉并没有急于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颇有兴致道:“今日一早我去找刘大,把要买田庄的事情告诉他,这才知道我本身也是有陪嫁庄子的。”

凤凰儿并没有惊讶,虽然阮棉棉前身的嫁妆全都是金子,但身为阮大将军的女儿,怎么可能没有陪嫁的庄子。

只不过她在正房和放嫁妆的耳房中都认真寻过,却并没有找到地,所以才没有和阮棉棉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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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斗城东

见凤凰儿情绪变化不大,阮棉棉感觉自己深受打击。

就算小凤凰上辈子真是金枝玉叶,金山银山都可以当做石头山,小小年纪也不至于什么都不在乎吧?

她表现得这么淡定,岂不是显得自己这个“老阿姨”狗肚子里装不下三两香油,随便得一点好处就开始嘚瑟?

除非……

她把陪嫁庄子的事情暂时搁在一边,往凤凰儿身边凑了凑:“小凤凰,我还没问过你呢,你那什么的时候多大年纪了?”

凤凰儿微微顿了顿才道:“刚及笄,比现在大了几岁。”

及笄?十五岁!

阮棉棉被虐到了。

在她上辈子那个时代,十五岁的小姑娘不过是个初中生而已。

果然年龄大小并不是一个人成熟与否的决定性因素。

算了,难得今天心情非常不错,这种虐自己的话题未免太过扫兴,还是……

凤凰儿不清楚她在纠结什么,笑道:“棉棉姐还是接着说今日买庄子的事儿吧。”

这话正合阮棉棉的心意。

她重新打起精神道:“我才刚和刘大提了想要买庄子的事情,他就问我是不是想趁着这次机会把京城东郊的陪嫁庄子往外扩一扩。

我哪里知道什么东郊西郊的,只是觉得既然手里有陪嫁庄子,去看看也是应该的,所以就吩咐他赶车出了东城门。

路上青儿那丫头还说,她爹之所以知道我的陪嫁庄子在哪里,是因为我屋里管事的王嬷嬷……”

王嬷嬷?

凤凰儿的眼睛眯了起来。

能在棉棉姐屋里管事的嬷嬷,十有八九就是她的乳娘。

这样的人按说应该是最靠得住的,可棉棉姐的前身遭人暗算的时候她在哪儿?

还是说这件事情本就是她和司徒家的人互相勾结,否则那把钥匙从何而来?

阮棉棉讲得非常投入,浑然没有注意到凤凰儿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好看了。

“……你是没见到,今日东郊那边比城里热闹多了,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人,离我的那座陪嫁庄子大约还有十几里,马车便被堵得动不了了。

不得已我们只好下了车,结果却发现那些人都是卖地的。”

“都是?”凤凰儿皱了皱眉头,又问:“那他们打算卖掉的地有多少?”

阮棉棉不清楚她这么问的用意,讪讪道:“每个人也就是十几二十亩……也不算太多。”

换作今日之前,谁要敢在阮棉棉面前说十几二十亩地不算太多,她一定呵呵那人一脸血。

她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人多地少,尤其是京城,那真是寸土寸金。

别说十几二十亩,十几二十平米都不是个小数目。

可今日出府一趟她算是长见识了,敢情十几二十亩地在她阮棉棉的嘴里竟也有被称作“不算太多”的一日。

凤凰儿喃喃道:“单个看的确不算太多,可加在一起却真是不少。”

阮棉棉舔了舔嘴唇道:“是不少,好几千亩呢。”

说罢从袖中取出了厚厚一叠地契。

凤凰儿一挑眉:“几千亩全都买下了?”

阮棉棉道:“还不止……”

说着便又从怀中取出了稍微薄一些的一叠地契。

凤凰儿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棉棉姐今日带的金瓜子虽然有一小口袋,但也未免太经花了。

而且她们之前的计划只是买几个小庄子,大手笔买入这么多的地真的合适么?

况且依照如今的形势,她们必须尽快离开京城,买那么多的地有什么用?

阮棉棉见她神情有些涩涩的,忙解释道:“我也不想的,只是见那些卖地的百姓被恶人逼得太可怜了,所以就……一时没忍住,那人真的是心太黑了!”

凤凰儿可算是明白了。

她就说棉棉姐方才高兴得似乎有些过了。

绝不仅仅是因为满载而归,肯定还有别的缘由。

她浅笑道:“想来那人是趁机压价,打算用最低廉的价格把那些百姓手里的田地全部拿下,没曾想竟遇到了对手。”

提起那人的恶行,阮棉棉忿忿道:“岂止是压价,他手头也就几百两现银,其他的都是银票,把人当傻子哄呢!

一旦大宋京城被大燕攻破,那些大宋钱庄的银票说不定就成了废纸,拿来当手纸么?

当手纸还嫌脏呢!”

凤凰儿好笑道:“所以你便慷慨解囊把那些地全买了?”

阮棉棉撇撇嘴:“我就是想着反正我手里的金子多得很,今天这些就权当打水漂了,至少能帮一帮那些百姓。”

凤凰儿道:“那后来呢?”

阮棉棉挠了挠头:“谁知那恶人见我手头的有那么多的金子,索性把他的两座庄子和之前买的几百亩地也卖给了我。”

凤凰儿噗哧一笑:“就这么简单?”

那人要是这么老实,还能称得上一个“恶”字?

更何况棉棉姐之前买那几千亩还能勉强算是做善事,难道为了个恶人还愿意继续行善?

加之财不露白,那么多的金子,恶人不起贪念才怪了。

阮棉棉瞪了她一眼:“都说了是恶人了,他见我是个女的,身边又只有刘大和青儿父女俩,哪里肯轻易放弃。

他本想指使手底下那几个混混把我们撵走,又见我随身带着一口袋金瓜子便想要动手抢夺。

只可惜他和那几个混混全都是废物,被我三两下把胳膊腿都弄折了。

两座庄子和那几百亩地是我逼着他卖的,不过我可不是他那样的恶人,给了他十粒金瓜子。”

凤凰儿笑道:“这钱算是买庄子买地的,还是给他治伤的?”

阮棉棉笑道:“不都一样么!”

凤凰儿拿起一张地契看了看,道:“买卖田地需要去官府备案,可如今大宋京城已经成了这个样子,想来府衙中的官员也都跑得没影了,这笔买卖还能作数么?”

阮棉棉道:“刘大提醒过的,我们连陪嫁庄子都没顾上去便直接去了府衙,那里还剩下一个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小官,把手续都办齐全了。”

凤凰儿抖了抖手中的地契,又笑道:“给他送了几粒?”

阮棉棉一把抢过那地契:“小凤凰,你要搞清楚身份,我现在是你的娘欸,不许这样和我说话!”

凤凰儿敛住笑容道:“这些事做了也就做了,只是现下已经快到秋收的时节,你想过地里那些快成熟的庄稼该怎么处理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六章 舍不得

凤凰儿话刚一说完就后悔了。

自己这是在做甚?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从前拥有那般尊贵的身份,她尚且只能做到苟延残喘;如今立足未稳的她又有什么本事顾得了其他人?

说好听了是越俎代庖,说难听了就是多管闲事。

棉棉姐今日解了那些百姓的燃眉之急顺带还惩处了恶人,已经比她这个只会动嘴皮子的人强了百倍。

她实在不该在她目前提这些。

当下最要紧的事情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至于其他的事情……

就算真的改不了多管闲事的毛病,也先把这一关顺利度过再说。

阮棉棉被凤凰儿说得愣住了。

上一世她从来没有操心过种庄稼收粮食这种事情,突然之间成了个“地主婆”,还真是有些措手不及。

就算古代粮食产量不高,几千上万亩的土地一季的收成也非常可观,总不能让那些粮食烂在地里吧?

凤凰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棉棉姐,咱们不能在这府里待了,得尽快离开。”

“为什么?”阮棉棉疑惑地看着她。

凤凰儿把自己今日在嘉懿堂的寻到家谱的事情说了一遍。

“……司徒家是大燕朝的叛臣,万一城破咱们肯定跑不掉,所以还是趁早出城,一旦形势不对咱们就赶紧走。”

阮棉棉的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成国公府的人可真不是玩意儿,简直是坑死人了!

她存着一丝侥幸道:“司徒虽然不是什么大姓,但也不是独此一家……你会不会弄错了?”

凤凰儿苦笑道:“我也希望是自己弄错了,可事实就是事实,如今的成国公名叫司徒恽,几十年前……我和他乃是旧识。”

旧识?

阮棉棉八卦之心顿起。

小凤凰说自己死的时候及笄了,那她和司徒恽是什么关系?

旧情人?未婚夫妻?

真是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

她们这辈子不和司徒家那些混账东西见面也就罢了,一旦见面的话……

那画面太美,简直让她不忍直视!

凤凰儿哪里知道阮棉棉已经把事情想得歪到天边去了,见她坐着不动忙催促道:“宜早不宜迟,咱们赶紧收拾收拾尽快动身。”

“哦,哦……”阮棉棉吱呜了两声,面无表情地朝屋外走去。

凤凰儿以为她气糊涂了,大声唤道:“棉棉姐——”

阮棉棉转头:“不是说收拾么,我觉得其他东西尽量少带,金子才是最实用的。”

凤凰儿一噎,原来糊涂的人一直是自己,人家棉棉姐清醒着呢!

不过她这话很有道理,手里有了金子,什么东西都可以重新置办。

“好吧,我同你一起。”凤凰儿顺手抱起榻上的薄被,上前一步挽住了阮棉棉的胳膊。

两人走到那间耳房前,又一次打开了“三巴掌锁”。

虽然是第二次看见这满屋子的金器,阮棉棉还是有些接受无能。

更难以接受的是,这么多的黄金她根本没有办法全部带走。

老天爷好容易赏给她一点运气,她却没有那个命承受。

手都还没有捂热就又飞走了。

唉,真是郁闷死。

面色不虞地从樟木箱子中拿起一根金条掂了掂。

一根金条的重量大概是一斤,拿到现代也值十几万。

一口樟木箱子中差不多有两三百根这样的金条。

不包括樟木箱子,重量大约是两三百斤,也就是一百到一百五十公斤左右。

凭自己如今的力气,拿走一箱应该没有问题。

可小凤凰力气太小,顶多只能拿动二十根。

至于刘大一家,不是她疑心病重,实在是财帛动人心,不得不防。

所以她们这一次最多只能带走不到两百公斤的黄金,大约是六千多万。

的确算是一笔不小的财产,足够她们这辈子花销了。

只是……

她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其他几口箱子,真是舍不得呐。

也不知道便宜了谁。

等她再次醒过神来,凤凰儿已经在摊开的薄被上码放了好些金条。

阮棉棉的嘴角剧烈抽搐起来。

人家小凤凰果然是能干大事的人!

不仅是个行动派,而且还想得挺周到。

像这样把金条塞进棉被里,走动的时候就不容易有声响,避免惹来祸事。

只是这薄被未免太薄太小了,装几百根金条恐怕够呛。

她把手里的金条也放进薄被中,这才道:“小凤凰,要不我再去取一床大一些的棉被?”

凤凰儿摇摇头道:“咱们只有一辆马车,而且还是刘大从车马行租来的普通马车。

那马车的车厢不大,拉车的马想来也是普通马匹,拿得太多了我怕那车装不下,也怕那马拉不动。”

阮棉棉是坐过那辆马车的,知道她说的都是实情。

刘大的老母亲病重不宜挪动,刘大家的肯定走不了,但青儿和红儿是一定会跟着去的。

她们四个人就能把车厢占掉一半,的确塞不进太多的东西。

但她们这一去八成就回不来了,带多少金子直接决定着这辈子过什么样的日子。

她不是天真无知的少女,古代女人出门行走都不易,赚钱发大财无异于痴人说梦。

最好还是趁现在多拿一点。

她抿了抿嘴道:“小凤凰,反震咱们也不是一定要人伺候的,索性让青儿红儿两个留下。”

凤凰儿抬起头笑道:“我本就没打算带她们一起,万一咱们不得已要离开,她们如何肯去。”

阮棉棉道:“这么一来那车厢里就空出好大一块了,可以多带一些金条,我力气大拿得动的。”

凤凰儿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也不是……我是想把凤灵,就是那架凤首箜篌一起带走,所以……抱歉了,棉棉姐。”

她能看得出阮棉棉很喜欢箜篌,但凤灵对于她来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比起实用的金子来说更是不值一提。

可那是她能寻到的唯一带有父王气息的物件儿了,纵使再困难她也舍不得丢下。

“嗨!你瞧我这记性!”阮棉棉一拍脑门儿道:“就照你的意思办,金子带够咱们俩吃用的就行。”

昨天小凤凰弹箜篌的模样给她留下了太深的印象,想来这架凤首箜篌对她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她阮棉棉爱钱不假,但她从来都不是那种嗜钱如命的人。

世上有的是比钱更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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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空城计

半个时辰后,一辆普通的黑油马车嘎吱嘎吱地驶出了成国公府侧门。

赶车的刘大耷拉着本就长得不甚精神的眉毛,小心翼翼地驾着明显超重许多的马车。

车里的阮棉棉则是竖着长眉黑着俏脸,用她那双比寻常人大了一圈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车厢的一角。

那里有两个挤做一堆的小姑娘,凤凰儿和红儿。

红儿只觉得三夫人的目光比她娘用来杀鸡的那把刀都锋利,刮得自己身上冷飕飕的。

她努力往六姑娘身后缩,恨不能把身子嵌进壁板中。

阮棉棉无语望车顶。

属驴的人她见得多了,却愣是没见过驴成这样的!

既然那么怕她这个“三夫人”,索性留在府里不就得了,跟着来找抽呐?

明明是她自己哭着喊着非要伺候六姑娘。

甚至还去找了一张什么都不是的破纸摁了个指印硬塞进了小凤凰手里,说是她的卖身契,从今往后她就是六姑娘的人。

之后便死皮赖脸地巴在马车后面,连她娘和她姐两个人一起用力都没能把她拖走,现在来给她装什么小可怜小白花!

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就算不胖体重少说也有六十斤。

与其带着她,自己还不如多拿三十公斤黄金呢!

不对,人的密度比黄金小多了,占这么大空间的一坨黄金绝对不止三十公斤。

三十公斤黄金不管在哪个朝代都够她吃香喝辣一辈子;三十公斤重的小丫鬟一辈子却要吃穿掉她不知道多少钱!

真是亏得快吐血了!

凤凰儿也很不舒服,倒不纯粹是红儿的原因,而是她觉得自己的脖子和胳膊都快断了。

因为薄被中能装下的金条有限,阮棉棉在她们两人身上又加了许多金首饰。

就拿她来说,脖子上两个大金项圈,手腕上一边还套了五个比她的拇指还宽许多的大金镯子。

虽然有外裳遮挡不至于出丑,但分量却是实实在在的。

她只觉得自己动一动都困难,否则也不至于被红儿挤成这个样子。

不过对于红儿硬赖着自己的行为,她倒也不反感。

她的生活能力还很差,又不好意思事事都依赖棉棉姐,让知根知底的红儿在身边伺候总比临时买来的人可靠。

另外一个原因是不想寒了刘大的心。

刘大家的和青儿方才明显就没有使全力,否则两个红儿都被拖回去了。

这就说明让红儿在自己身边伺候并不只是红儿一个人的想法,而是得到全家人赞成和鼓励的。

她和棉棉姐目前能用的人只有刘大,总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他。

车上的三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有主动开口说话,车厢里安静极了,马蹄声和车辙声越发清晰可闻。

街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马车虽然有些超重,但胜在一路畅通无阻,没过多久就来到了东城门处。

此时天色还早,加之又没有人盘查,刘大一挥马鞭,马车丝毫没有停顿便非常顺利地出了城。

凤凰儿有些诧异,非常艰难地抬起手将车帘子掀开了一角。

她不清楚当下大宋的京城是曾经独霸中原的大燕数不清的城池中的哪一座。

但一看这东城门的气势和城墙的厚度,显然这座城池的规模很大,的确配得上做一国的京城。

只是……

她努力朝窗外探了探头,只见城门边零星地站着七八名士兵,个个都是没精打采,一看就知道是在应付差事。

莫非大宋的风气就是如此?

传言中敌军都快破城了,守备还这般松散?

这般大开着城门是准备夹道欢迎来犯的燕军么?

她摇了摇头,绝不可能!

从家谱中可以判断,此时距离她身死应该不会超过一个甲子。

也就是说大宋立国最多也就是几十年的时间,当朝天子即便不是开国之君,至少也是第二任皇帝。

历朝历代的头几位皇帝很少有昏庸懦弱的,不至于对燕军的攻势毫无应对之法,更不可能直接把自己的京城拱手相让。

莫非大宋皇帝是打算……

她正想着,就听阮棉棉疑惑道:“小凤凰,你方才看见什么了,想得这么投入?”

凤凰儿并不打算隐瞒,把自己方才的想法说了出来。

阮棉棉惊呼道:“空城计!”

红儿不敢插嘴,只是被她的大嗓门儿吓得又往凤凰儿身上靠了靠。

“空城……计?”凤凰儿咀嚼着这三个字,好一会儿才点点头道:“这三个字用得好。”

阮棉棉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没有听说过空城计?”

凤凰儿道:“这个意思很容易理解,不过我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或许是我太过孤陋寡闻了。”

阮棉棉明白问题出在哪儿了。

“空城计”的说法出自《三国演义》,历史上未必真的有这件事。

更何况她现在所处的似乎是个架空的时代,和耳熟能详的那些历史根本扯不上关系。

所以很多事情都需要解释,否则对方根本听不懂。

她看了看几乎缩成一小团的红儿,把想对凤凰儿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车厢里再次恢复了平静。

虽然没能立刻就听到关于“空城计”的故事,凤凰儿心里却异常清明。

燕军多半是上当了!

看来大宋的皇帝是个既狡猾又能忍的人,为了让燕军上钩,不惜把后宫诸妃、文武百官以及百姓们都一起利用了。

也就是说大宋京城是安稳的,她和棉棉姐的太平生活还有指望。

不过,外敌的事情一解决,就意味着那些逃离京城的人很快就会返京。

司徒家的人也会很快回府,糟心事肯定也少不了。

唉——

凤凰儿长长叹了口气。

果然是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人世间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情。

相比于被燕军当作替罪羊砍了,同司徒家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周旋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无非麻烦些罢了。

自己上一世除了遭罪和复仇,似乎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即将遇到的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对于自己而言都是陌生而新鲜的。

她很乐意一样样都去尝试,不枉重新活一回。

她正想着,就感觉马车停了下来,刘大在车外回道:“三夫人,六姑娘,咱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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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幸不识

听说陪嫁庄子到了,阮棉棉咧了咧嘴。

虽然没有完全适应“成国公府三夫人”这个身份,但古代陪嫁庄子的情况她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这样的庄子中不仅仅有田地和房屋,还有人,而且还是熟人。

尤其庄头一般都是出自娘家的旧仆,对出嫁的姑奶奶一定是知根知底。

“阮氏”出嫁已经十多年,每年都免不了要和庄头等人见面,说他们不熟悉鬼都不会相信。

她能装作想不起来国公府里一个身份卑微的养马人刘大,可在娘家的旧仆面前怎么装?

所以今日一早她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答应刘大来陪嫁庄子这边看一看,其实心里虚得很。

后来半路上被买地的事情一冲,陪嫁庄子这边直接就没来成,让她着实是松了口气。

没想到这口气松得还是太快了,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小时而已,她竟又一次朝陪嫁庄子这个方向奔。

而且这一次一路上半点阻拦都没有,简直是异常地顺利。

她都还没有来得及编好各种应对的谎言,陪嫁庄子就已经到了。

作死的感觉真特么的酸爽!

“下车!”阮棉棉朝对面的两个小姑娘一挥手,掀开车帘子纵身跳了下去。

这种情况下谁要是敢对她粗鲁的动作挑三拣四,她保证会用拳头好好问候他们全家!

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

因为庄子大门紧闭,除了三四个农家汉子蹲在台阶下面闲聊,周围并没有其他人。

而那几个农汉听见动静也只是抬头看了来人一眼,连半点儿上前询问的意思都没有。

阮棉棉有些闹不明白。

按说自己是庄子的主人,这些人就算不列队表示欢迎,也不该这么冷淡吧?

见她有些发愣,凤凰儿只好轻咳了一声后吩咐道:“刘叔去问问怎么回事儿。”

刘大应了一声便朝那几个农汉走去。

“小凤凰,咱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阮棉棉压低声音道。

陪嫁庄子的事情她完全是听刘大说的,连地契的毛都没有看见过半根。

万一……那可真是糗大了!

一旁的红儿听三夫人话里的意思是不相信她阿爹,顿时就有些不高兴。

她阿爹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从来不说假话!

可这人是三夫人欸,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开口辩驳。

小丫头微微撅了撅小嘴,一双圆眼睛直直看着她阿爹的背影。

凤凰儿听罢浅笑道:“不会,这几个农汉大概只是普通的佃户,没见过庄子的主人并不奇怪。”

其实这些话是说给红儿听的。

窥斑知豹,真正的缘由看一看府中那些“嫁妆”便能猜到一二。

“阮氏”从前在娘家的时候一定是个备受父母宠爱的大小姐。

这样的女子对农事肯定不会感兴趣,十多年来她都未必来过这座陪嫁庄子。

所以棉棉姐的担忧实在是没有必要。

“也对哈。”阮棉棉觉得自己轻松了许多。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每次听了小凤凰的话之后都会觉得心里特别踏实。

细细想来其实她也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偏偏就是特别对自己的路子,特别听得进去。

可一想到人家比自己小了十岁,她又觉得有些心塞。

算了,想这些事情真是毫无意义。

她也像红儿一样朝刘大望去

刘大那边很快便有了结果。

听说来人是阮大将军的女儿,几个农汉一起朝阮棉棉这边看了几眼。

其中两人收回视线走到了大门前,握住门环用力敲了敲。

不一会儿大门开了,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粗壮男人带着十几个农汉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那男人问其中一个敲门的农汉。

不等农汉答话,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马车旁一高两矮的三个女子。

仔细打量了一番后,他往前走了几步冲阮棉棉抱了抱拳,问道:“敢问夫人是否是成国公府的三夫人?”

阮棉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瞧这家伙的架势,他一定是这庄子里的庄头。

可听他说话的口气,似乎和“阮氏”并不是很熟悉,至少是好些年没有见面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阮氏”这个“老板”平日里根本什么都不管,所有的事务都交给庄头这个“经理”去处理。

她在“阮氏田庄”这个“公司”里几乎处于被架空的状态,非常不称职且很不得人心呐!

她定了定心神,缓缓开口道:“正是。”

然而,那男人接下来的行为再次证明阮棉棉又想多了。

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之后,那男人朝阮棉棉行了个大礼:“小人段云春参见二姑奶奶,不知您今日前来庄子里查勘,有失远迎,罪过,罪过。”

他话音未落,那十几名农汉也跟着行礼问安。

阮棉棉终于放心了。

合着人家真的是和自己不怎么相熟,实在是白担心了一场。

不过这“二姑奶奶”……

莫非“阮氏”还有一个姐姐?

她不好多想,抬了抬手道:“不必多礼,有话进去再说。”

段云春吩咐了身后那些农汉几句,自己则躬身道:“想必这便是六姑娘了。”

阮棉棉笑着应是。

段云春道:“小人已经着人去唤浑家亲自前来来伺候二姑奶奶和六姑娘,您二位请。”

阮棉棉不好太过客气,示意凤凰儿跟上,她自己则跟在段云春身后走进了庄子大门。

果然没过多久就见一名中年妇人带着两三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急匆匆赶了过来。

段云春简单介绍了几句便让他老婆带着凤凰儿去屋里休息。

一面又对阮棉棉道:“小人有些重要的事情要请二姑奶奶示下,您看……”

阮棉棉对红儿道:“好生伺候姑娘,我一会儿就回来。”

“是,三夫人。”红儿福了福身,搀扶着凤凰儿走了。

阮棉棉这才对段云春道:“段庄头请。”

“不敢。”段云春笑着把她请到了堂屋中。

落座后有人上了热茶,阮棉棉笑道:“你也不用这般客气,坐下来说话。”

段云春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坐在了她下首,道:“二姑奶奶来得巧了,其实小人这几日也一直想去府里。”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十九章 斜阳里

听了段云春的话,阮棉棉心里不免替已经香消玉殒的原主感到有些惋惜。

如果这位段庄头行动干脆利索一点,阮氏母女二人也不至于……

当然,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也就没有她和小凤凰什么事了。

一抬眼见段云春还在等着她问话,阮棉棉只好收回思绪道:“是因为燕军攻城的事么?”

谁知段云春却用轻蔑的语气道:“燕军算什么东西!有咱们大将军在,大宋定然固若金汤!”

阮棉棉险些被口水呛到。

合着她的那位“便宜爹”在大宋竟是个男神,处处都是迷弟迷妹。

十一岁的红儿算一个,这位人到中年的段庄头更是迷得都有些盲目了。

她是真想问一问他是不是从他男神那里得到了什么内部消息。

比如说“空城计”是否属实之类的。

如果属实的话她现在就打道回府,省得总牵挂着那一屋子的黄金。

但最终她还是只能做出一副疑惑的样子道:“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段云春敛住激动的情绪道:“自从传出了燕军步步逼近京城的流言,好些人家都想往南方跑,小人琢磨着该趁机把咱们庄子附近的田地再归拢一下。

只是这也算个大事,需要花费的银钱也不是小人自己可以做主的。加之王嬷嬷最近又不在京里,所以小人便打算去国公府请二姑奶奶示下,可……”

接下来的话不是一名下人该说的,他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

阮棉棉简直欲哭无泪。

“阮氏”真是一朵奇葩。

拥有一身惊人的力气,偏偏是个身材妖娆长相妖艳的尤物。

嫁妆只爱金子,穿衣风格也让人抓狂,手里有这么大一份产业别说管理,就连看都懒得看。

她就不怕王嬷嬷和段庄头合起伙来把她的家底掏空么?

不过从段庄头刚才这段话中她又得到了不少的讯息。

王嬷嬷负责管理“阮氏”所有的财产,不过她是个靠得住的,并没有和司徒家的人勾结起来谋害“阮氏”。

买田地这件事情算是和段庄头不谋而合,所以今早哪一小口袋金瓜子并没有打水漂。

她只觉得自己心里舒畅多了,索性把今早买了不少田地的事情简单提了几句。

“啊?”段云春难以置信地惊呼了一声,好半天才道:“您今早买了几千亩田地?!”

向来什么事儿都不过问的二姑奶奶竟有这等魄力,这等本事?

他究竟是这些年眼瞎了还是方才耳聋了?

阮棉棉真怕自己的丰功伟绩吓到这位“迷弟”,顿了顿才压低声音道:“还……还有两座田庄……”

段云春:“……”

而此时凤凰儿已经随着段云春的老婆走进了整座田庄最好的屋子中。

她上一世虽然行动不便,但毕竟在大燕皇宫里生活了十多年。

所谓大燕朝最尊贵的血统在她看来更像是个笑话,但耳濡目染皆是像司徒兰馥那样端庄优雅的言行举止。

所以即便是才刚学会走路不久,她的行动间还是带着一股刻在骨子里的尊贵气质。

段云春的媳妇是在阮家长大的,向来都不太看得上司徒家那种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做派。

但今日她却不得不承认,二姑奶奶的这个宝贝女儿真是很不错。

虽然年纪还小模样也没有完全长开,样貌和二姑奶奶长得也不像,但的确是个让人很容易产生好感的小姑娘。

她性情爽直,心里怎么想的嘴上也就直接说出来了。

“六姑娘果然是大家子里出来的,比那画上的人都好看,奴婢瞧着心里喜欢得紧。”

凤凰儿已经暗中观察她好半天了,知道她并不像是那种深宅大院里培养出来的颇有心机的女仆。

这样的人热情单纯,除了非常好相处之外,也是打探消息的好人选。

她笑着坐在了段云春媳妇亲自给她安排的椅子上。

一面又道:“我该称呼你段妈妈还是……”

段云春媳妇道:“奴婢娘家姓李,从前在大将军夫人跟前儿伺候过几日。因着丈夫家祖祖辈辈都侍弄得好庄稼,便做了二姑奶奶的陪房,替她打理陪嫁庄子。六姑娘不嫌弃的话,叫奴婢段妈妈即可。”

凤凰儿想要从她嘴里套话,觉得红儿几个在场多少有些不便。

她看了看窗外已经偏西的日头,略有些羞涩道:“段妈妈,今日出来的急,我们都没有来得及用晚饭。”

段云春媳妇忙道:“那奴婢这就亲自去给您和二姑奶奶准备饭菜。”

凤凰儿看了看她身上的绸缎衣裳,笑道:“妈妈还是陪我说说话,让丫头们去吧,简单弄一些吃食就好。”

她虽然没有和平民百姓接触过几回,但也能猜出像段云春媳妇这样的女人平日里过的是什么日子。

和太太奶奶们差的只是一个身份,本质上却相差无几。

做饭她没有问题,但肯定也是好些年不曾下厨了。

而且比起吃她亲手做的饭菜,从她嘴里套话显然重要得多。

果然段云春媳妇并没有坚太过持,只吩咐几名丫鬟去帮着厨娘准备一桌精致的饭菜。

丫鬟们应声退了出去。

“你也去。”凤凰儿冲红儿使了个眼色。

“是,六姑娘。”红儿知道自家姑娘是不想让她偷听她们说话,嘟着小嘴退了出去。

凤凰儿被她的小模样逗笑了,一张秀美绝伦的小脸在斜阳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动人。

段云春媳妇只觉得自己有些眼晕,忙定了定神道:“庄子里样样都好,就是条件比府里简陋些,六姑娘要是有什么短的缺的只管吩咐奴婢。”

凤凰儿道:“其实我早就想到这里来看看的,就是身子一直有些弱,娘不太放心让我出府。”

段云春媳妇忙道:“是啊,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哪儿有不心疼的。就拿二姑奶奶来说,从前在将军府时是多么泼辣爽利的性子,哪里是在府里待得住的人?如今的样子奴婢都有些不敢认了。”

凤凰儿暗喜,这位段妈妈倒是挺配合,自己想听什么她就说什么。

她轻轻拽了拽对方的衣袖,娇声道:“好妈妈,你就给我讲讲娘从前的事情呗,她都不爱和我说那些事儿。”

段云春媳妇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化了,叹道:“您也别怪奴婢说话不中听,二姑奶奶真是不应该选这样一门亲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章 风乍起

凤凰儿很善于引导别人顺着她的意思说话。

半个时辰不到的工夫,段云春媳妇就把她所知晓的关于“阮氏”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只不过一多半的话都是在念叨司徒家和司徒曜如何对不起她们二姑奶奶。

在听这些事情之前,凤凰儿不认为自己会有太大的触动。

毕竟这是原主母亲的过往,和她并无太大的干系。

甚至于她还想好了听完段云春媳妇的讲述之后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才是最合适的。

然而,当她听完了阮氏的故事后,心里却堵得难受。

原来阮氏竟是这般痴情到可怜却又任性到可恨的女子。

热情、单纯、莽撞、倔强……

这样的女孩子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最不该遇见的就是所谓的百年勋贵世家中“精心培养”出来的男人。

偏偏这样的女孩子最容易爱上的也是那样的男人。

完美无瑕的长相、融入骨血中的优雅、举手投足间的高贵……的确足够迷人,足够诱惑。

阮氏遇上司徒曜,难怪……

“瞧奴婢这张嘴,六姑娘您别放在心上。”段云春媳妇见她神色有些郁郁,忙伸手在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

凤凰儿摇摇头:“我没事儿。”

段云春媳妇心里更愧疚了,六姑娘年纪小又是娇养的闺秀,如何听得了这些?

自己真是还没老就糊涂了。

她忙岔开话题道:“其实今日您和二姑奶奶也是来得巧,我当家的这几日正琢磨着去府里一趟呢。”

凤凰儿抬眼看着她:“出什么事儿了?”

段云春媳妇忙把她丈夫想要买田地的事情说了一遍。

凤凰儿的嘴角弯了弯,心底的阴霾倒是散去不少。

却又故作疑惑道:“我瞧这座庄子的规模也不算小了,段庄头干嘛还要再买田地呢?”

段云春媳妇道:“您年纪小,好些事情都不知道,当年大将军替二姑奶奶置办陪嫁庄子,可是遇见了不少的糟心事儿。”

“哦?”凤凰儿睁大眼睛看着她。

见六姑娘对这事儿感兴趣,段云春媳妇遂把事情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所以这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憋着劲儿,迟早要让咱们庄子的规模超过那两家。”

凤凰儿险些憋不住笑起来。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段妈妈说的那两家八成和棉棉姐今日用十粒金瓜子换来的那两座田庄有关。

她的猜测非常准确。

此时的堂屋中,阮棉棉正把两座田庄的地契摊开来放在段云春面前。

段云春忙把那两张地契拿起来凑到眼前认真看了几遍。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后,他才抿了抿嘴道:“二姑奶奶,小人冒昧地问一句,您买下这两座田庄是走了什么人的路子,花费几何?”

其实花费多少他倒是不在乎,毕竟大将军府最不缺的就是金银,只是那两家人实在是……

说实话,阮棉棉是真的没有太在意这两座田庄的事情。

都要准备逃跑了,那么多金子都舍下了还管什么田庄?

她甚至连地契都没有仔细看过,自然也就不知道田庄具体在什么地方,从前又是属于哪家。

可如今看这位段庄头的模样,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瓜葛?

她反倒是不好把自己的光辉事迹拿出来说了。

十粒金瓜子虽然也挺值钱,但比起两座大田庄和几百亩土地,实在是天壤之别。

而且在这位段庄头心目中,“阮氏”原先的形象本就不咋地,一旦知道了事情真相会不会把自己当作女土匪?

甚至觉得自己破坏了他男神的好名声?

正纠结间,就听外面有小丫鬟来回:“二姑奶奶,晚饭已经备好了。”

来得可真是够巧的!

阮棉棉堆起笑容道:“段庄头,这些个田庄土地的事情我也闹不清楚,还像从前那样交给你去处理好了,我先去用饭。”

说着就把手里的一大叠地契一股脑儿推到段云春面前,自己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堂屋。

田庄里食材新鲜,厨娘的手艺也很不错,这一顿饭阮棉棉和凤凰儿都吃得挺满意。

用晚饭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洗漱之后将丫鬟们都打发走后,两人一起躺在了床上。

“棉棉姐——”

“小凤凰——”

两人一起开口又一起笑了。

“你先说,其实我从段庄头那边也没有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阮棉棉知道小凤凰要说的肯定是自己最想听的,直接把话语权让了出来。

凤凰儿也不推脱,只是语气有些怅然:“棉棉姐,阮氏是个很痴情也很可怜的女人。”

阮棉棉嗤笑道:“我早就想到了,古代的贵族男人基本都是渣男,哪个女人遇到他们会不可怜?”

虽然是第一次听到“渣男”这种说法,凤凰儿还是如同前几次一样,很快就理解了这个新鲜词汇的意思。

当然,她的思想暂时还没有达到和阮棉棉高度统一的地步。

就目前而言,她只是认为那些无情无义心性凉薄的男人就是渣男。

她翻了个身杵着下巴看着阮棉棉:“那你是想先听阮氏和司徒曜之间的那些事儿,还是想先听陪嫁田庄的事儿?”

阮棉棉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噗嗤笑道:“你和人家段云春的老婆才刚认识没多久,怎的就套出了这么多话?

小姑娘,你也不过才十几岁而已,别把自己弄得这么累。”

凤凰儿并不在意她的话,笑道:“那我就先说阮氏和司徒曜的事情了。”

阮棉棉无奈道:“好吧,就当个故事听听。”

嘴上说着听故事,其实她也知道这和平常时候听故事看电视看小说绝对不可能一样。

虽然那些事情是“阮氏”的决定,是“阮氏”经历过的,但后果却必须由她去承受。

谁让自己借了人家的壳呢,真是想躲都躲不掉。

凤凰儿重新躺回床上,这才道:“阮氏并不是在京城中长大的,她十四岁那年才随着阮大将军第一次进京……”

她刚说了一句,就听见卧房门口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等一下。”阮棉棉从床上坐了起来,提高声音道:“怎么了?”

只听段云春的媳妇在外面回道:“二姑奶奶,庄子外面来了好些人……我当家的说他不好做主,让我来请您过去一趟。”

阮棉棉和凤凰儿面面相觑。

庄子里这么晚还有人来,而且还是好些人?

这种地方竟然还有连段庄头都做不了主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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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露锋芒

阮棉棉有些头大。

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普通的一员,非常清楚自己有多大的能力。

对这个全然陌生的时代她目前连适应都谈不上,又有什么本事去处理连段庄头都处理不了的事情。

可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她总不能装聋装傻甚至装死吧?

她掀开被子下了床,一边穿衣裙一边道:“小凤凰你先睡,我出去看看。”

“我随你去,一人计短二人计长,遇事咱俩也好商量着办。”说话间凤凰儿也已经下了床。

这话正合阮棉棉的心意,不管有没有用,终归是人多力量大嘛!

她心知小凤凰穿古代衣裙还不如她这个现代人利索,索性伸手拿过衣裙替她披在身上。

穿戴整齐拉开卧房的门,段云春媳妇赶紧上前福了福身:“二姑奶奶,六姑娘。”

阮棉棉最烦这些礼数,摆摆手道:“走吧。”

段云春媳妇不敢再多话,示意打着灯笼的小丫鬟在头前照亮。

转头见娇娇弱弱的六姑娘竟也想跟着去,她赶紧走过来伸出了手。

“段妈妈,今晚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凤凰儿自然地把小手搭在她手上,轻声问道。

段云春媳妇道:“都是些佃户,听说是为了秋收的事情来的。”

“秋收?”不仅是凤凰儿想不明白,就连走在前面的阮棉棉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段云春媳妇道:“奴婢也没闹清楚究竟咋回事儿,只知道咱们庄子的大门口都被堵住了。”

阮棉棉和凤凰儿知道继续问她也无济于事,索性闭上嘴加快脚步朝大门处走去。

段云春是个行事颇有分寸的人,今日二姑奶奶母女二人住在庄子里,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放外人进来的。

他在庄客中挑了几十名身高力壮有些身手的,每人还配了一把朴刀,让他们埋伏在暗处负责守卫。

又吩咐人点燃了上百支火把,直将大门附近照得如同白昼一样。

见阮棉棉已经到了,段云春迎上前施了一礼:“扰了二姑奶奶清静,实在是小人之过。”

余光瞥见自家媳妇搀着六姑娘跟在后面,他暗暗咬了咬牙。

这种时候她们来添什么乱!

“无妨,外面究竟……”阮棉棉话没说完就看清楚了段云春腰间别着的大刀,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奶奶的!

这种只有在影视剧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居然让她给撞上了!

段云春有些讶异,二姑奶奶这是在害怕?

这可能么……

不过他也没敢多想,躬身回道:“禀二姑奶奶,外面那些人是您今儿买下的那两座田庄的佃户,他们是为了秋收的事情来的。”

阮棉棉最奇怪的就是这个。

佃户她听说过,其实就是一些自己本身已经没有了田地,靠租种别人的田地过活的人。

她今日买了那两座田庄不假,可对于佃户们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他们该种地种地,该交租交租,一应交割事宜找段庄头不就得了,找自己这个不管事的人有什么用?

阮棉棉道:“我今日对你说过的,这些田庄土地的事情就交由你全权负责,秋收的事情你安排就好了,我都没有意见。”

段云春有些为难道:“二姑奶奶有所不知,今年京城附近风调雨顺,庄稼长得格外好……”

阮棉棉满心疑惑地打断他的话道:“庄稼长得好就意味着多打粮食,这不是大好事吗,有什么好为难的?”

只听段云春又道:“您有所不知,这附近规模比较大的田庄一共三处,这其中咱们的庄子因为地势的缘故相对小一些,用水也不及另两处方便……”

阮棉棉性子急,哪里有耐心听他扯这么仔细,又一次打断他的话道:“这些事情暂且不提,你就同我说说外面这些人究竟想干什么?”

段云春有些委屈,真不是他喜欢东拉西扯,而是二姑奶奶什么情况都不了解,他不把这些原委交代清楚怕她听不懂。

大概还是自己的嘴皮子不够利索的缘故。

凤凰儿在一旁都受不了两人鸡同鸭讲了,她拽了下阮棉棉的衣袖:“段庄头是想告诉您,另两座田庄的主人是什么身份。”

“什么身份?”阮棉棉反问道。

“一家是勇义侯周府,一家是安定侯左府,但如今两家也可以算作一家了,对吧,段庄头?”凤凰儿看向段云春。

段云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原来是自己小看六姑娘了,明显她比二姑奶奶精明,消息也灵通得多。

颇有些初露锋芒的意思呐!

一面又赶紧回道:“是,他们两座庄子加起来差不多有两千五百亩好田地,今年起码比往年多打好几千石粮食。

之前他们的主家和佃户们签好了契约,说今年的余粮全部由他们高价收购。

可现如今田庄的主人换成了二姑奶奶,他们不知道那契约还做不做数,所以就闹上门来了。”

阮棉棉道:“这些人消息倒是灵通得很!我吃饱了撑的花一大笔钱高价收购他们的粮食,我自己田庄里多余的粮食还不知道卖给谁呢!”

她可没忘记今日买的那几千亩地,那些粮食也不是个小数目。

她甚至都不清楚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粮仓。

段云春道:“可按照大宋律法,您既然买了那两座田庄,之前主家签订的契约您也不能随意撕毁。”

阮棉棉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合着我是被套进去了?”

想了想又道:“如果我免了他们今年的租子,他们会不会……”

凤凰儿道:“娘,人家来闹的目的不是抗租,而是想把粮食卖个好价钱。

如今大宋京城局势不稳,城里的粮店估计都关张了,他们拿着粮食去卖给谁?”

一声“娘”让阮棉棉险些破功。

两人的母女关系早已经确定,可凤凰儿背地里依旧唤她“棉棉姐”。

虽然她也知道小凤凰是不得已才叫她“娘”的,阮棉棉还是很不适应。

她好容易才稳住自己的心神,撇着嘴道:“听你们的意思,这笔冤枉钱我还花定了?”

凤凰儿给她使了个眼色。

阮棉棉:“……”

凤凰无奈只好把嘴巴凑到她耳根:“十粒金瓜子!”

阮棉棉:“……”

凤凰儿急眼了。

棉棉姐怎么回事儿!

十粒金瓜子买了人家几千亩地,这里稍微亏一点很难接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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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波澜兴

情绪很少波动的凤凰儿焦躁了,阮棉棉却依旧撇着嘴一动不动。

东家和庄头都不说话,庄客们哪里敢吱声。

大门内只能听见燃烧的火把发出毕毕剥剥的响声,大门外传来的吵闹声显得愈发嘈杂。

“段庄头。”阮棉棉终于开口了。

“二姑奶奶请吩咐。”段云春抱了抱拳。

“去年秋收时京城附近新粮的收购价格是多少?”

“回二姑奶奶,去年物价中平,各大粮行的粟、麦皆是五百文。”

“今年风调雨顺粮食丰产,你估计一下价格大概会是多少?”

“之前各大粮行已经提前公布了价格,粟二百文,麦一百五十文。但燕军攻城的消息传来之后,已经没有人愿意收粮食了。”

“那……门外那些人同他们之前主家的契约上签的又是多少?”

“同去年一般,粟麦皆是五百文。”

“这么高?!”阮棉棉不禁轻呼了一声。

段云春道:“小人向那些佃户打听过,他们从前的主家像是和人谈了一笔大买卖,只等着秋粮下来一转手就能挣不少。”

阮棉棉看着凤凰儿,无奈笑道:“你刚才的意思我明白,天底下从来就没有白占的便宜。”

其实说起来也有些冤枉,她逼着那恶人卖田庄卖地,压根就没想过要占什么便宜。

只是当时被他那副嘴脸弄得热血上头,一时冲动就当了一回女土匪……

一定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她嘚瑟的模样了,立刻就让她把还没有咽下去的好处直接吐了出来。

凤凰儿握了握她的手,道:“方才段庄主说过,那两座庄子今年大概能比往年多产几千石粮食,也就是说他们能拿出来卖的粮食至多一万石,就按每石五百文算,其实数目也算不上太过惊人。”

她的想法其实很简单,纯粹就是想速战速决。

有的时候小事情拖久了往往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

阮棉棉知道这个数目对于如今的她而言并不算多。

五百万钱,也就是五千贯,或者说五千两银子,折合黄金差不多就是五百两。

而且这五百两黄金并非白送人,是能够换来足足一万石粮食的。

一石粮食具体合多少斤她不清楚,但肯定不会少。

在不差钱的情况下,该花的地方她阮棉棉从来不会吝啬。

但前提条件是要花得舒服,花得心甘情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人逼迫着花。

甚至连价格都是对方订好的,她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她轻笑道:“的确不多。”

凤凰儿松了口气,有些话真是不好在这里讲,只希望棉棉姐赶紧做决断。

段云春还是弄不清楚阮棉棉是怎么打算的,只能试探道:“您同意按五百文收了?”

阮棉棉微哼道:“你去告诉他们,咱们可以收下他们的粮食,价格只能按四百文。”

段云春道:“万一……”

二姑奶奶的表现远远超过他一直以来的期望,不得不说是个大大的惊喜。

阮棉棉道:“没有什么万一,这种先例绝不能开!

看不上我给的四百文,那就请他们另谋高就,姑奶奶这里庙小,容不下那么多的大佛。”

倒不是说这些佃户有多坏,可人性就是如此。

一旦开了先例,今后是不是但凡遇到点事情他们就来自己面前逼迫一次,还有没有规矩了?

“是。”段云春施了一礼,带着十几名庄客走了出去。

门外很快便安静下来。

可等段云春宣布了“四百文”这个价格之后,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声音比之前更加嘈杂。

“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一石按五百文收购,他们凭什么只给四百?”

“算了,这已经是意外之喜了,咱们也不能太那个……小心竹篮子打水……”

“你说得倒是轻巧,一石少一百文,这得少卖多少钱?我爹还等着钱抓药呢!”

“……”

有人支持有人反对,但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少,到后来几乎就没有了。

段云春刚想对秋收的事情做进一步的安排,人群中突然传出了一道嘶哑的男声。

“乡亲们别上当,他们有的是钱,一百文算什么啊?”

立刻就有人附和道:“听说这里的主家是阮大将军的女儿,大将军向来最是怜贫惜弱,她这般欺压百姓对得起大将军么?”

阮棉棉一张俏脸全黑了。

有一句话怎么说的?

穷山恶水出刁民。

可这里分明是京城附近,山不穷水不恶的,刁民照样多得很!

居然还给她玩“道德绑架”这一手!

凤凰儿道:“这件事情肯定有人在背后使坏,咱们别只顾着生气,赶紧派两个人从侧门出去抄他们的后路。”

段云春媳妇也是个精明干练的妇人,立刻寻了几名庄客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

段云春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提高声音道:“大家既然这般信任大将军,那便要相信他的女儿一定不会做出欺压百姓的事儿。

你们好好想一想今年的粮食是什么价格,如今又是什么样的形势,四百文这个价格究竟算不算低?

还有,我这里必须提醒大家一句,你们手里同之前的主家签订的收购契约乃是白契,真的闹起来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你们自己心里也清楚。”

他这些话很有道理,效果也非常显著。

佃户们之前被挑起来的怒火渐渐熄了。

就在这时,两名身形瘦小的男子被庄客们揪了出来。

“庄头,就是这两个坏东西在背后使坏。”

佃户们也不傻,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有几个性子急的直接就指着那两人骂将起来。

再说阮棉棉,听见段云春说什么“白契”,顿时一头雾水。

“小凤凰,你知道‘白契’是什么吗?”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反正就是觉得只要是自己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凤凰儿就一定知道。

凤凰儿听见外面的情况已经基本在己方掌控之中,松了口气笑道:“契约分两种,一种是‘红契’,也称作‘赤契’,另一种是‘白契’,区别就是有没有盖官府的大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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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思长远

阮棉棉有些好笑。

契约还分红白,看来古人的花样还真是一点都不比现代人少。

她想了想又道:“没有盖官印,是不是就意味着白契没有法律……呃……我的意思是说,即使有一方违约了,另一方也很难通过官府讨回公道?”

凤凰儿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那除了盖官府大印之外,签订红契还有没有其他的程序?”阮棉棉突然间觉得自己今日买田地的过程未免太简单了些。

万一哪里又出了问题,她岂不是又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去和人家扯皮?

而且光听那什么勇义侯府、安定侯府的名头就不像是好惹的。

凤凰儿知道她是嫌麻烦,笑道:“买卖田地的程序的确是有些繁琐,但如今大宋的情势和寻常时候不一样,简便些也无可厚非。

且咱们今日买田地的契约上已经盖了官印,那便已经算是红契了,哪怕过后有人来寻事,咱们也是占理儿的一方。”

事情当然没有她说的这么简单,但这个地方显然并不适合深谈,凤凰儿只能捡重要的说两句。

阮棉棉觉得自己本来已经看到了一线光明的未来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小凤凰说话太客气了。

哪怕过后有人来寻事?分明是肯定会有人来纠缠不清!

不管哪个时代,打官司都是最麻烦的事情,没有之一。

尤其对于她这个“过来人”而言,经验教训简直不要太多哦。

早知道今早就不多管闲事了,老话说舍财免灾,她倒是好,花一大笔钱惹来一大堆麻烦事!

“小凤凰——”她轻声哀嚎了一句,巴巴儿地看着身边瘦小的女孩子。

凤凰儿刚想再劝说她几句,就听见大门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段庄头他们回来了。”她又一次握紧了阮棉棉的手。

两人一起抬眼望去。

段云春一行人很快就进了大门。

隐隐绰绰间,只见两个身材瘦小的男人被庄客们扭着胳膊跟在最后面。

段云春吩咐庄客们:“把他们关进柴房,别惊扰了主家。”

庄客们拖着那两人离开了。

他这才走过来回道:“二姑奶奶,小人方才已经仔细审过了,这两人是左府田庄的佃户,但今晚的事情是一个姓崔的男人指使的。

只是这两人皆言从前并不识得那崔姓男子,纯粹就是拿钱办事。”

阮棉棉嗤笑道:“八成是来寻仇的。”

段云春疑惑道:“寻仇?”

二姑奶奶虽然和寻常女子不太一样,但终究是一名高门贵妇,什么人寻仇竟然会寻到她头上?

他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各种各样的想法。

莫非是国公府那些人,还是二姑老爷那边……

阮棉棉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和凤凰儿说,哪里肯在这里耽搁,她故意打了个哈欠道:“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时间不早了大家都去睡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段云春不好继续追问,只好躬身道:“那您和六姑娘先去休息,小人便不打扰了。”

段云春媳妇依言带着丫鬟们把两人又送回了卧房。

重新躺回床上的两人俱都十分精神,没有丝毫睡意。

阮棉棉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耐心,用手肘轻轻拐了拐凤凰儿:“小凤凰,你方才怎么不先和我说田庄的事,让我一点准备都没有。”

凤凰儿笑道:“这可怪不得我,我问你想先听什么,可你并没有选择呀。”

阮棉棉白了她一眼:“那就现在选,我想知道那什么勇义侯和安定侯是怎么个情况,也不知道咱们惹不惹得起。”

凤凰儿又被她逗笑了:“你放心,如今整个大宋朝,还没有几个人是阮大将军的女儿惹不起的。只是那两家的情况……”

说到这里她脸上彻底没有了笑容:“我听段妈妈说,八年前两位侯爷于同一日战死沙场,实在是……让人唏嘘。”

阮棉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虽然她还没有身为大宋子民的自觉,但为国牺牲的英烈总是值得人尊敬的。

她舔了舔有些起皮的嘴唇:“那他们府里还剩下些什么人?”

凤凰儿道:“大宋立国刚满二十载,勋贵中大家族并不多见,先勇义侯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听说在外求学,府中如今只剩下侯夫人一个主子。

安定侯府的情况就更不好了,先安定侯夫人也早已亡故,他们夫妻只有一个女儿,算是绝户了。”

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凤凰儿很替那位尚未谋面的安定侯府大小姐难过。

一个尚未及笄便父母双亡的女孩子,在这世上生存实在是太过艰难了。

阮棉棉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太多,所以她的心里也一样感同身受。

她按了按眉心道:“之前我听你说他们两家如今可算是一家,莫非他们打算结亲?”

凤凰儿道:“具体情况段妈妈也不太清楚,只是说勇义侯夫人身体不太好,平日里都是左姑娘亲自侍奉汤药的。”

阮棉棉道:“那田庄的事情……咱们究竟该怎么处理?”

那两家的情况怎么看也不像是会轻易变卖田地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蹊跷。

凤凰儿有些为难道:“棉棉姐,如果这件事真的另有隐情,你愿不愿意把田庄还给她们?”

阮棉棉眉头动了动:“你的意思是……”

凤凰儿道:“段妈妈说当年大将军给阮氏置办陪嫁庄子的时候,好像和左、周两家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此次能有这样的机会,想来庄子里的人都是很高兴的。”

阮棉棉眯了眯眼睛道:“可我看你的意思……是想把田庄白白送还给她们?”

凤凰儿道:“如果卖田庄不是她们的本意,我的确是有这样的打算。但绝不是白白送还。”

阮棉棉打趣道:“你总不会还想赚上一笔吧?”

小凤凰一看就是那种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的金枝玉叶,怎么可能为了赚钱就对孤儿寡母下手。

果然凤凰儿笑道:“赚钱的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但我也不会拿自家的钱去充什么滥好人。

其实我是想拿这两座田庄投石问路。”

阮棉棉来兴趣了,翻了个身看着她道:“说来听听。”

凤凰儿道:“我瞧着这次大宋绝不会吃亏,咱们用不了多久就得回成国公府。

虽然阮大将军这个靠山够强硬,但咱们自己也得想办法建立人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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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老祖宗

“小凤凰——”

阮棉棉看着身边这个外表十一二岁,芯子也不过十五岁的小姑娘,忍不住又哀嚎了一声。

活了二十多年,各种各样的能人她也见过不少,却真的是没见过小凤凰这一款。

未成年人的聪明大多体现在学习上。

天分高的不管学什么都是信手拈来,真是让人想羡慕都羡慕不来。

这一点早在她迈入音乐学院的那一日就看清楚了。

可小凤凰表现出来的却不是那种属于孩子的聪明,而是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年的成年人,而且还是那种能做大事的成年人才具备的素质。

究竟是怎样的人生经历才能造就出这样一个“特别”的小姑娘。

自己这么普通的资质,真有那个本事做得了她的“娘”么?

“棉棉姐,你怎么了?”凤凰儿有些不明白阮棉棉怎的又用这样的语气唤自己。

阮棉棉讪笑道:“没什么,你说得很对,司徒家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必须多留几条后路。”

凤凰儿道:“倒也不用太着急,司徒家的人向来行事谨慎稳妥,不等到京城中彻底恢复平静他们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咱们便可以趁这段时间好好做一番准备。”

这是真不打算休息了?

阮棉棉撇撇嘴:“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去扔那块石头?”

“扔石头?”凤凰儿噗哧笑道:“这事儿就更不用着急了,且先看看那两家侯府的反应再说。”

“唉——”阮棉棉叹了口气,又道:“小凤凰,我是不是特别没用,这些事本该我去考虑的。好歹我比你大了这么多,而且……如今我还是你的娘……”

凤凰儿一点也不喜欢这么没有自信的阮棉棉,岔开话题道:“棉棉姐,我听你说过好几次‘古人’,想来你应该是来自于很多年以后了?

阮棉棉道:“我也搞不懂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这么和你说吧,我从前生活的地方的确是很多年以后,但我所熟知的历史中这个‘大燕’和‘大宋’都是不存在的。”

凤凰儿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大燕和大宋都不存在,那他们这些人算什么?

不过她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轻笑道:“总之不管你现在有多少岁,你始终是来自很久以后的人。

而我看起来虽然比从前小了好几岁,实际上却是几十年前就存在的人。

你现在还会觉得自己比我大么?”

阮棉棉噗哧笑道:“照你这么说,你岂不是做我的老祖宗都嫌老了?”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更加糟心的问题。

“小凤凰,司徒家的家谱有没有写我今年多大年纪?”

凤凰儿摇摇头:“家谱不会记那么详细的,但今日段妈妈说她们二姑奶奶福气好,嫁进国公府时刚及笄,不满两年便得了一双儿女,所以……”

其实阮棉棉心里清楚,女儿已经十一二岁的女人,纵然是个古代女人,年纪至少也在二十七岁以上。

只是被人这么一分析,把她一直试图忽略的问题摆在了明面上。

她这场穿越穿得实在太“高级”了!

不仅把大好的青春年华穿没了两三年甚至更久。

而且还穿出了一对十几岁的儿女和一个疑似渣男的老公。

最特么搞笑的是,她一个连恋爱没有好好谈过一回的人,清白就这么没了?

等那渣男老公回来,自己莫非还要被迫和他滚床单?

世上还有比这更狗血更冤枉的事么?!

阮棉棉拉起被子把头一蒙,闷声道:“果然人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你这个老祖宗越穿越小,我这个很久以后的人平白无故少了三年光阴,还让不让人活了!”

凤凰儿有些懊恼。

她岔开话题的目的是想让棉棉姐不要一直纠结于自己有没有用这个问题。

没想到换了话题更糟糕。

女人最怕的事情就是年华逝去青春不在,这比有没有用严重多了。

不得已,她还是只能继续换话题。

“棉棉姐,你方才说那些人八成是来寻仇的,是不是在怀疑那姓崔的男人和今早你遇见的那恶人是一伙儿的?”

“小凤凰——”阮棉棉把被子一掀:“别因为要安慰我就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好吧,你来问,我保证如实回答。”凤凰儿笑道。

阮棉棉抚了抚下巴。

聪明人往往心思都特别深,轻易是不会和别人谈心事的。

所以今晚实在是机会难得。

而且她也知道,小凤凰这样的人是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一次就全都说出来的。

她该先问什么呢?

阮棉棉盘算了一下才道:“你说自己和如今的成国公司徒恽是旧识,这话是怎么说的?”

凤凰儿没想到她会对这个感兴趣,坦然道:“我是司徒恽的嫡亲姑母看着长大的,所以同他见过几次。”

阮棉棉斜眼睨着她,小姑娘竟然给她打马虎眼。

这样的事情她见得多了,好些女孩子就喜欢这样,明明谁都知道她有男票,嘴上就是不承认。

凤凰儿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她方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棉棉姐的眼神怎会怪怪的。

阮棉棉道:“你既然是他姑母看着长大的,那也就是同他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欸,难道你们就没有生出点那种意思?”

凤凰儿可算是明白了。

她一时间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棉棉姐也太能想了!

青梅竹马的恋人,甚至是未婚夫,突然成了自己的祖父?

要真是那样,她在司徒府还怎么混下去?

她哭笑不得道:“棉棉姐,你想太多了,司徒恽比我小十岁呢。”

“啊?”阮棉棉尴尬死了:“你不早说!”

凤凰儿苦笑了下,把从前和司徒恽的旧怨说了几句,只是依旧没有提及自己的身份。

不管大燕有没有灭亡,她都不想再和那个姓氏沾上半点干系。

“这么可恶……”阮棉棉也有些心塞。

老话说三岁看老,那老东西小的时候就那么可恶,难怪长大之后连叛国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种人居然还让他风风光光活到一大把年纪,老天爷真的是……

而且自己如今还成了他的儿媳,说不定逢年过节还得给他下跪。

“睡了,睡了。”阮棉棉替凤凰儿掖了掖被子。

凤凰儿也觉得说不下去了,索性听话地合上了眼睛。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五章 木樨香

田庄的夜晚宁谧安详,劳累了一整日的阮棉棉又是一夜好眠。

一觉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阳光甚至都透过窗户晒进了屋里。

她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自己多少年都没有这么懒散过了,太阳晒到屁股了竟还在床上躺着。

果然凡事皆有两面,穿越后糟心事虽然一样接一样,但也不是什么好处都没有的呀。

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嗯——真是太舒服太享受了。”

“棉棉姐你醒了。”话音刚落,耳畔就传来了软糯甜美的声音。

阮棉棉转头看去,只见坐在窗下的凤凰儿正眉眼弯弯地冲着她笑,看起来非常可爱而且格外单纯。

她不由得有些好笑,索性坐起来靠在床头,用慵懒的嗓音道:“你怎么不多睡会儿,起那么早干嘛?”

凤凰儿举了举手中的笔:“我让段妈妈寻了些纸笔,练字儿呢。”

阮棉棉抚额,果然小凤凰就是专门虐她这种普通人的存在。

都已经那么聪明厉害了,就不要这么努力了嘛!

直接把她这种既不聪明又不努力的人秒成了渣渣。

“三夫人、六姑娘,快来尝尝刚出锅的桂花糕,可香了。”她正感慨间,红儿端着一个大大的托盘走了进来。

阮棉棉深吸了一口气,果然鼻端传来了一阵淡淡的桂花清香,其间还夹杂着香甜的点心味儿,诱人极了。

她只觉得自己的胃剧烈抽搐了一下,睡了一大觉真的是饿了。

只不过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不是吃东西,她掀开被子十分利索地下了床,趿着鞋朝净房那边奔去。

凤凰儿的注意力却全然不在那盘桂花糕上,只笑盈盈地看着托盘上那枝刚摘下的桂花。

绿叶间碎玉点点,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叫人心旷神怡。

她放下笔对红儿道:“把那花儿拿过来我瞧瞧。”

红儿把托盘放下,拿起那枝桂花递给自家姑娘。

凤凰儿接过桂花嗅了一下:“不仅香,而且还很漂亮。”

红儿带着一丝小得意道:“奴婢就想着姑娘一定会喜欢,所以亲手挑了一枝开得最好的。”

凤凰儿好笑道:“就数你最伶俐。”

“红儿小丫头这一日进步不小嘛。”阮棉棉在净房中听见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插了一嘴。

红儿哪里还顾得上享受六姑娘的夸赞,赶紧跑过去伺候三夫人洗漱。

不一会儿阮棉棉洗漱好了,她虽然肚子依旧很饿,倒也没有急着去吃那香甜的桂花糕,而是走到桌旁伸手抚了抚凤凰儿手里的桂花。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鬼使神差一般,易安居士的词竟脱口而出。

凤凰儿:“……”

刘红儿:“……”

阮棉棉大窘,自己一定是饿昏头了!

从小她就对这些诗啊词啊兴趣不是很浓。

要不是学习古典乐器需要具备一定的诗词修养,她才不会去背那些玩意儿。

当然,不感兴趣归不感兴趣,她对这些国之瑰宝是很尊重的,尤其见不得的就是那些借着古人的大作装文化人的行为。

可她刚才做了什么?

人果然是不能随便装x的,不管是无意的还是有意的,随便装x都会被雷劈!

还好这里不是那个宋朝,还好李清照没有存在过,还好红儿那小丫头不懂这个,否则她真是丢死人了。

凤凰儿好半天才回过味来,嘴里却依旧在反复念着“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阮棉棉红着老脸道:“小凤凰啊,这个……”

凤凰儿看着她,笑道:“棉棉姐,这是你从前读过的诗词吧,写得真是有味道。”

阮棉棉更窘迫了,果然人家小凤凰是天才儿童,随便听一听都知道自己根本不具备这么高的水平。

而且人家还十分善解人意,知道自己只是念一念而已,并没有打算剽窃。

凤凰儿没有打算谈论诗词,有些遗憾道:“桂花虽然不像其他花儿那般娇艳,但寓意却非常吉祥,许多人家都喜欢栽种。可惜北方冬天太过寒冷,长势远不及南方那般喜人。”

见她并没有继续纠结方才那“第一流”,阮棉棉轻松多了。

她笑着接过话头道:“那可不一定哦,虽然‘桂’谐音‘贵’,有荣华富贵,早生贵子的寓意,也有‘蟾宫折桂’的说法,但民间也有说‘桂’是‘鬼’的,一般都不愿意摘,更不愿意让桂花进家门的。”

凤凰儿忍不住笑出了声。

而一旁的红儿直到听见“鬼”字才醒过神来。

小丫头怯生生道:“三夫人,摘了桂花真的会见鬼么……”

阮棉棉虎着脸道:“所以你以后要小心了。”

红儿眼圈都红了。

凤凰儿笑道:“红儿,夫人这是在逗你玩儿呢,快去给我们沏壶茶来。”

“哦。”红儿看了阮棉棉一眼,撒丫子跑了出去。

凤凰儿看着她的背影笑道:“棉棉姐,方才那诗词是你们那个地方的?”

阮棉棉点点头:“我一开始都被你唬住了,以为你们这里也有唐诗宋词。”

“唐?”凤凰儿有些不敢相信道:“你说的是出过诗仙李白的大唐?”

阮棉棉大吃一惊道:“你竟知道李白?!”

凤凰儿抿了抿嘴,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乱。

棉棉姐之前说过她熟悉的历史中根本没有大燕和大宋,可她为什么会知道大唐呢?

阮棉棉倒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

她试探着问道:“那你有没有听说过秦、汉、魏晋?”

凤凰儿道:“自然是听说过的,都在大唐之前嘛,大唐之后就是大燕的先祖统一了中原,直到现在喽。”

阮棉棉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搞了半天大燕大宋是这么回事儿!

小凤凰她们大燕的皇帝倒也厉害得很,居然能把唐末那个烂摊子给收拾干净。

她拍了拍凤凰儿的肩膀道:“小凤凰,我一直没好意思问你,你从前在大燕是什么身份?是不是非常尊贵的那种,姓慕容的?”

凤凰儿的眸子暗了暗,好半天才道:“你猜的不错,我曾经是姓过慕容,却是个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的皇室中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六章 相忆否

十五岁的皇室贵女没有正式的名字,原因会有很多种。

但不管是那一种,其中一定都隐藏着秘密,甚至还有可能是非常惊人的秘密。

阮棉棉是个普通的女人,八卦之心自然也是有的。

而且她清楚,此时只要自己开口询问,小凤凰一定不会拒绝回答。

可她真的要问么?

大燕同她没有任何关系,那里发生过的事情对她来说连历史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算是故事。

为了一个可听可不听的故事,把别人或许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重新撕裂,实在是没有必要。

她揽着凤凰儿单薄的小肩膀,柔声道:“既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那就把它忘掉,反正都重活一回了,再去纠结那些也没什么用。

不过,等你哪一天能把那些事情当做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时,或许我会想听一听。”

凤凰儿本来也没有纠结,都已经是大宋子民姓氏也换了,大燕慕容皇室的事情与她还有什么相干?

只是提起那些往事时情绪难免还是会有些低落。

她嗯了一声后又道:“棉棉姐,你从前……过得也不好吗?”

其实她想问的是阮棉棉会不会想念她的亲人,觉得不妥便换了个说法。

“我啊——”阮棉棉长叹了一口气:“也无所谓好不好,反正也没有什么人和事值得我惦记,在哪里过日子不是过。”

这是句实话。

如果忽略了眼前这几件糟心事,她觉得自己穿越后的日子真不难捱。

一个拥有几千亩土地和一屋子黄金的人,再矫情会遭天谴的。

可听在凤凰儿耳朵里,这话就是过得不怎么好的意思了。

看来棉棉姐也和她一样,有一段不愿意去回忆的过往。

她伸手环住阮棉棉的腰:“棉棉姐,咱们眼下的处境虽然算不上好,但我相信这些麻烦事儿慢慢都会解决的。”

“有你这个小机灵鬼在,我什么事情都不愁。”阮棉棉拈了一块温热的桂花糕塞进她嘴里:“不说这些烦心事,吃东西。”

田庄里的吃食胜在食材新鲜,两人又都不是挑嘴的人,只觉得今日的桂花糕香甜软糯很是可口。

然而,再可口的糕点干吃的滋味也不甚美妙。

凤凰儿还好,阮棉棉肚子饿吃得有些快,被噎得都想打嗝了。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看了看,屋外根本见不着红儿的影子。

“小孩子家就是贪玩,泡壶茶都能给我泡到外国去!”

听她说“外国”,凤凰儿笑道:“大约也不是贪玩,而是知道咱们有话说故意避开的。”

“她才刚做了一天的丫鬟,哪里就能这么会看眼色……”阮棉棉边说边折返回桌旁,这才注意到凤凰儿之前写的那些字。

软趴趴没有一点筋骨,但笔画之间看得出写字的人非常认真。

想到这很可能是小凤凰的“处女作”,阮棉棉顿时觉得这些字其实写得相当不错。

凤凰儿不清楚她在想什么,拿起其中一张纸轻笑道:“写的非常糟糕,但比我想象中还能强一点点。”

阮棉棉也笑道:“当年我第一次写毛笔字,比你这个难看一万倍。”

凤凰儿刚想问“毛笔字”之外还能有什么字,就听见门外传来了红儿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小丫头就提着小茶壶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三夫人、姑娘,茶来了。”

阮棉棉一看她的模样就有些无语,这小丫头片子简直……

小脸红扑扑一看就是太阳晒的,两个小丫髻乱蓬蓬,鞋面上还沾了一些泥土,不是溜出去玩才怪!

凤凰儿道:“沏茶怎的去了这么半日?”

红儿低下脑袋看着自己并在一起的脚,小声回道:“奴婢去看人割麦了……后来……”

阮棉棉一直不习惯让人伺候,尤其是像红儿这种半吊子小丫鬟,做起事情来比她差远了。

磨磨蹭蹭的看着都想发火。

可现实是她这个二姑奶奶兼三夫人,身边还非得有人伺候,否则就不合所谓的规矩。

算了,她一个成年人和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计较什么。

她故意板着脸道:“念你是初犯,今日便不罚了,往后记得做事不要三心二意的。”

“奴婢知错了,今后一定改。”

凤凰儿示意她给阮棉棉倒茶,一面又问道:“你方才说后来怎么了?”

红儿倒了一杯茶才道:“奴婢正看人割麦,就见一位军爷骑着马来地里找段大叔,好像是说大将军的事儿。”

凤凰儿道:“都说什么了?”

红儿摇摇头:“奴婢离得远,只听见他们说大将军,其他的话没听见……”

阮棉棉更无语了。

险些忘了这小丫头也是她的便宜老爹的“迷妹”,一听见“阮大将军”这四个字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只是这种非常时期大将军派人来田庄,究竟是为了什么?

阮棉棉和凤凰儿对视了一眼,两人眼中都写满了疑惑。

莫非是那“空城计”见效了?

好在段云春并没有让她们等多久,刚喝了一杯茶,他们夫妻二人便一起过来了。

行过礼后段云春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大将军说让咱们不用着急,一切进展都十分顺利,燕军这次定然有来无回,大约这几日就会有好消息传来。”

这话说得虽不算清楚,阮棉棉和凤凰儿却有了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阮大将军果然了得!

她们不用去逃难,不用担心今后在成国公府中举步维艰了!

凤凰儿道:“段庄头,除了这个好消息,外祖父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交待?”

段云春赞许道:“回六姑娘,大将军传话说最近军中缺粮,让小人尽快给他筹措一批粮食送过去。”

阮棉棉道:“筹措军粮?”

段云春道:“二姑奶奶有所不知,这样的事情几十年来阮家做过许多次了。

如今京城中各个衙门都空了,剩下的人也做不得主,等他们把粮食筹措齐整估计黄花菜都凉了。

所以大将军觉得还是用咱们家的粮食可靠。”

阮棉棉真是服了“阮氏”了,合着她真是什么事情都不管呐!

她又道:“秋收才刚开始,新粮肯定是来不及了,那咱们仓里的旧粮够么?”

段云春道:“二姑奶奶放心,小人一直都有所准备,保证能及时把粮食送到大将军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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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箜篌缘

春播秋收都是田庄里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把事情禀报完后,段云春嘱咐他媳妇好生伺候二姑奶奶和六姑娘,自己则匆匆告辞离去。

说是伺候,其实就是让她陪着两位主子说话的意思。

凤凰儿倒是想像昨日那般继续从段云春媳妇嘴里套话,可她毕竟还是个小姑娘,不太好参与妇人们的谈话,只能依旧坐到书桌后继续练字。

阮棉棉则是有些心虚。

自从得知段云春媳妇从前在大将军夫人身边伺候过,她就一点也不想和这妇人走得太近。

毕竟小凤凰和阮家隔了一层年纪又小,说错什么也不打紧,而她这个当事人真是不敢胡乱开口。

多说多错,搞不好可是会出大问题的!

好在段云春媳妇远不及她丈夫那般精明,又是个特别爱说话的女人,两人之间的谈话十句中倒有八九句都是她在说。

扯了东家扯西家,涉及的人和事都是阮棉棉全然陌生的。

时间一长阮棉棉觉得自己的头有些晕。

难怪有人说女人年纪越大话越多,眼前这一位也就是四十岁左右,居然这么能说!

她实在有些受不了了,微微一偏头看向了屋子一角的“凤灵”。

这两天她净折腾些琐碎的事情,几乎都把这宝贝给忘了。

曹毗在《箜篌赋》中具体描绘过凤首箜篌的样式——“龙身凤形,连翻窈窕,缨以金彩,络以翠藻”。

可惜明代之后凤首箜篌便彻底失传,只能在敦煌壁画中得窥一二。

没想到她穿越一场居然还能有福气亲眼看见失传了几百年的东西。

段云春媳妇见她偏着头,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二姑奶奶,您如今还是这么喜欢箜篌呐,连到庄子里住几日都丢不下。”

这话一出,不仅是阮棉棉,就连凤凰儿都停下笔抬起了头。

虽然她们对“阮氏”的了解只是皮毛,却不约而同地认为她绝不是喜欢附庸风雅的人。

哪怕“凤灵”摆放在她居住的院子里,那位疑似渣男的司徒曜似乎才更像这架凤首箜篌的主人。

可听段云春媳妇话里的意思,“阮氏”竟和她们一样也是从小就喜欢箜篌?

莫非竟是箜篌促成了她们这一段缘分么?

而那边段云春媳妇已经走到了“凤灵”跟前。

她倒也没有敢伸手,只是细细打量了一番后啧啧赞道:“这比您从前未出阁时弹的那一架漂亮得多,果然是百年世家大族才有的物件儿。”

阮棉棉看了凤凰儿一眼,只能勉强笑道:“的确是挺漂亮的。”

段云春媳妇又道:“从前奴婢在老夫人院子里伺候,总能听见二姑奶奶院子里传出乐曲声,这一晃眼十多年就过去了……”

说着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倒把阮棉棉和凤凰儿弄得有些手足无措。

凤凰儿冲立在桌旁的红儿使了个眼色:“扶段妈妈去净房里洗把脸。”

不等红儿有所动作,段云春媳妇赶紧抹了抹眼泪道:“奴婢失态,让二姑奶奶和六姑娘见笑了。”

阮棉棉和凤凰儿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含含糊糊安慰了几句。

正尴尬时,几名提着食盒的丫鬟前来送午饭,算是及时解了围。

饭后屋子里终于恢复了清静。

阮棉棉抚额道:“小凤凰,你说这个段……她算是同我平辈对吧?”

凤凰儿道:“你是想问该怎么称呼她?”

阮棉棉点点头,身为一个现代人,她真是搞不懂以自己如今的身份该怎么称呼段云春的媳妇。

叫姐不合适,叫妈妈太扯,总不能今后但凡遇见一个仆妇就称呼人家某某家的,搞得舌头都打结了。

凤凰儿噗哧笑道:“她之前说过娘家姓李,你可以称呼她为段李氏。”

“段——李氏?”阮棉棉觉得这称呼更扯。

古代的女人果然没有什么地位可言,一旦嫁了人便要冠上夫姓,不仅没了自己的姓氏,名字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心塞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照你的意思,我如今在别人嘴里就是司徒阮氏?”

之前她还觉得“阮氏”听起来别扭,可比起司徒阮氏,阮氏强了不知多少倍!

凤凰儿笑道:“你如今自然是司徒阮氏,但真正会这么称呼你的人很少。”

阮棉棉想想也对。

下人们都叫她三夫人,司徒家别房的人只会按辈分称呼,就算是司徒家的长辈,顶多叫一声“阮氏”,肯定不会连“司徒”一起叫。

她想了想又打趣道:“小凤凰,将来你找夫婿,长相家世先不忙着挑,姓氏可得想清楚了。”

找夫婿?凤凰儿一时间愣住了。

照她上一世的年纪的确是该成婚了,可她的情形……

这一世十一二岁,看似年纪还小,其实也是差不多该考虑婚事的年纪。

可她真的能寻到一门满意的婚事么?

或者说她真的需要一门婚事么?

阮棉棉以为她害羞了,笑道:“我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哦,比如你要是找了个姓欧阳的,就得叫欧阳司徒氏,找个姓上官的,就叫上官司徒氏,找个姓司马的更好笑,司马司徒氏,哈哈……”

凤凰儿醒过神来,小脸红了红道:“哪里就这么巧了……”

阮棉棉心里暗暗感慨。

自己上辈子二十多岁也从来没有着急过结婚,没想到穿到这里竟然已经开始考虑下一代的婚事。

凤凰儿不想继续说这个话题,道:“棉棉姐,你要不要学一学箜篌,万一……不是露馅儿了么?”

学箜篌?

阮棉棉噗嗤笑道:“不用学,我本身就会。”

凤凰儿惊喜道:“原来你竟……棉棉姐,你现在就给我弹一曲吧。”

阮棉棉站起身走到“凤灵”旁,却迟迟不愿意伸手触摸这件“宝贝”。

而且不止是现在,这几天她一直都在避免触碰箜篌。

“棉棉姐……”凤凰儿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阮棉棉道:“小凤凰,你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么?”

她喜欢凤首箜篌不假,心里却多少有些抵触。

原因无二,她上辈子就是被凤首箜篌砸中后脑勺才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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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箜篌忆

上一世阮棉棉也拥有一架非常珍贵的凤首箜篌。

“珍贵”指的并不仅仅是它近二十万的价格,还有她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与温暖有关的所有记忆。

所以即便是在生活最困难最窘迫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它卖掉。

当然,她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生命竟然会以那样的方式终结。

想想那些差点因为付不出房租被房东扫地出门,甚至只能以泡面充饥的艰苦岁月,阮棉棉真是欲哭无泪。

早知道还不如……

自己不用忍饥挨饿,也绝不会死得这么早,更不会穿越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是因为箜篌?”见她情绪有些低落,凤凰儿走过去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

隔了好一会儿阮棉棉才用力揉了揉脸颊:“是我钻牛角尖了,上辈子的事情同这架箜篌根本毫不相干,遇事缩手缩脚的都不像我了。”

“想听什么曲子?”她低头看了看凤凰儿,脸上终于再次有了笑容。

凤凰儿见她的笑容并不勉强,轻声道:“那就随意吧,我想咱们听过的曲子肯定不一样。”

“那就给你弹一曲……”

然而,曲名还没有说出来,阮棉棉就傻眼了。

之前忙着顾忌箜篌上雕刻的那“凤首”,她并没有仔细观察,或者说根本没有动脑子。

除了相似的“凤回首”,眼前这架凤首箜篌是地道的古代箜篌,同她从前弹过的箜篌其实并不一样。

这一架箜篌是单排弦,弦线用的是丝弦,不仅弦的数量少弦距也不一样,整体的尺寸也小很多。

而她从前那一架是在雁柱箜篌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的转调箜篌。

双排弦,弦线用的是尼龙钢弦,每排四十四根,一共就是八十八根弦,音域达六个八度还多。

而且通过踏瓣的控制,箜篌可以转十二个调,转调后各音阶、音程关系也非常准确,几乎可以同钢琴相媲美。

这样的一架箜篌,尺寸和重量自然小不了,否则她也不至于被砸到这里来。

当然,也不是说这样略显“简单”的古代箜篌她就不会弹,毕竟仿制的古代箜篌她也见过许多。

而是要想弹奏这种样式和尺寸的箜篌就必须采用跪坐的姿势。

古人或许不觉得有多困难,但对于一个只习惯坐着弹琴的现代人而言,的确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阮棉棉从来都是个说一不二的人。

虽然有些别扭且演奏效果不一定好,她也绝不会因为乐器不顺手姿势不舒服就临阵脱逃。

“既然咱俩如此有缘,那便赠你一曲《高山流水》。”她提起裙摆,微笑着跪坐下来。

凤凰儿微微颔首,乖巧地跪坐在一旁。

阮棉棉虽然只念了一年大学,但在箜篌演奏上是下过十几年苦功的。

简单试了几下音之后,优美的乐曲便从她指下缓缓流了出来。

这是凤凰儿第一次听司徒兰馥之外的人弹箜篌。

她从前也听司徒兰馥用瑶琴抚的《流水》,和阮棉棉这一曲不管是曲调还是风格都完全不同。

馥姨姿态优雅令人赏心悦目,但琴音中却充斥着哀怨缠绵,听了之后心情会阴郁好几日。

而棉棉姐挥洒自如让人心生向往,琴音中满满都是蓬勃的生机,听过之后整颗心都是明朗的。

凤凰儿从前欣赏过司徒兰馥的琴技,但也仅限于她那娴熟的演奏技巧。

而她此刻却是真心喜欢阮棉棉的琴声,和技巧毫无关系,就是单纯地喜欢她琴声中的那份大气和潇洒。

“棉棉姐,这是我听过的最动人的演奏。”曲毕,凤凰儿毫不吝惜地夸赞了一番。

自己有几斤几两阮棉棉心里非常有数。

水平肯定不低,但距离“最动人”还差得很远。

当初她的启蒙老师就说过,她在音乐上的天赋只能算是中等偏上,就算是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成功。

她一开始是不信的,毕竟在周围认识的孩子中,学习音乐就没有谁能比得过她。

直到踏入音乐学院那一日,她才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真正的天赋,什么样的人才叫真正的音乐天才。

备受打击的她并没有气馁,反而更加刻苦了,老话说勤能补拙,她相信自己能通过勤奋拉近同“天才”们的距离。

可残酷的现实告诉她,勤奋的确可以让人有所收获,却永远无法改变天赋不如人的事实。

在艺术上尤其如此。

不过这些事情她早些年就已经看开了,她只上了一年大学就辍学了,再提那些有什么意义?

不过她承认也只是一个俗人,小凤凰刚才的话虽然有些夸张,她听了却是真的高兴。

她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一定是这架箜篌曾经的主人。”

凤凰儿坦然道:“不错,这是我的父亲亲手制作的箜篌,名字叫做‘凤灵’。”

阮棉棉看了看凤首下的两个篆字,赞道:“这架箜篌用料考究制作精美,音色也非常纯正,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精品,配得上叫做‘凤灵’。”

凤凰儿道:“棉棉姐,从今日起你教我弹箜篌好么?”

这是阮棉棉早就料到的,她自是不会拒绝,便笑着应下了。

接下来的三日,两人几乎都没有出门。

练字、学箜篌,凤凰儿全身心地投入,吃饭睡觉都比之前减去了一半的时间,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半句。

就连阮棉棉这个曾经勤奋无比的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几日的教学,她已进看清楚了一个事实——小凤凰实在是太聪明了!

过人的聪明加上不要命的刻苦,这女孩子是想逆天么!

她伸手夺过凤凰儿手中的笔,板着脸道:“小凤凰,在这么下去你的身体会吃不消的!”

凤凰儿道:“我怕时间来不及,我们差不多该回国公府了,那儿可不比田庄里清静,烦心事多着呢。”

这话不是她乱说的,段云春那边每日都有消息传来,据说好些离京的人都已经回来了。

阮棉棉不以为然道:“我不管,外面佃户们正割麦呢,你肯定从来没见过,咱们叫上段李氏和红儿她们一起,人多了热闹。”

说罢不由分说拖着凤凰儿出了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二十九章 惹是非

在文人的世界里,秋天被赋予了太多的情感寄托。

有“自古逢秋悲寂寥”,也有“秋水共长天一色”。

或悲或喜,或贬或赞,却都与祖祖辈辈靠种地为生的百姓毫无干系。

他们没有这份闲心,更没有这份闲工夫做这些悲喜慨叹。

丰收的喜悦从来都是他们用辛勤的劳作换来的。

因为主家承诺了用比市价高了许多的价格收购余粮,今年田庄里佃户们的干劲儿比哪一年都足。

已经收割过的麦茬黄灿灿铺了一地,尚未收割的田地中金色麦浪随风上下起伏,涌动着阵阵诱人的麦香。

半大孩子们挎着小篮子在收割完的田地里四处拾麦穗儿,着实热闹得很。

这样的秋收景象别说凤凰儿,就连阮棉棉都没有亲眼见过。

毕竟在她生活的那个时代,除了一些山区因为地理条件所限依旧沿袭着古老的耕作法,绝大多数地区已经实现了农业机械化。

她一时兴起便吩咐红儿和几个小丫鬟:“你们赶紧去找几个那样的小篮子,咱们也去拾麦穗。”

红儿几个正是贪玩爱闹的年纪,一听这话哪里还待得住,一个个比兔子跑得还快。

棉棉姐要去拾麦穗儿?!凤凰儿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红儿她们只有十几岁,又是一群小丫鬟,真去了别人顶多说几句瞎胡闹,可棉棉姐……她就不怕遭人诟病么?

阮棉棉笑着捏了捏她的小下巴:“你也一起去,整日在屋子里闷着迟早会闷出病来的!”

“我?”凤凰儿整个人都凌乱了。

她也算是活了两辈子的人,却从未想过挎着小篮子拾麦穗儿这样的行为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阮棉棉暗暗好笑。

这小姑娘身上并没有那种所谓的“公主病”,但骨子里同自己这样的“劳动人民”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她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一世小凤凰是她的女儿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既然做了“母亲”,“女儿”又很对她的脾气,她就必须学着承担为人母的责任。

古代贵妇人教育子女那一套她不懂,而且也不想懂,她只是希望小凤凰能做一个身心健康的女孩子。

她凝视着凤凰儿的眸子道:“我是想带你去体验一下拾麦穗这件事,并不是让你像那些佃户的孩子一样辛苦,其实就跟玩一样,不丢人的。”

一旁的段云春媳妇也笑着鼓励道:“六姑娘,这儿全都是咱们自己人,没人会出去乱说的。而且,恕奴婢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当年二姑奶奶像您这么大的时候性情可活泛了,将军府的田庄也是经常去的。”

凤凰儿心动了。

几日前她还想过不管即将遇到的事情是好还是坏,她都乐意一样样去尝试,不枉重活一回。

可方才她是怎么了?

拾麦穗儿和走路写字弹箜篌一样,于自己而言不也是一件新鲜事儿么,为什么就不能去试一试呢?

如果自己还像上一世那样事事谨小慎微,走一步看三步,重活一次的意义何在?

她把小手塞进阮棉棉手中,抬起小脸道:“我去!”

阮棉棉说拾麦穗是“体验”,其实真的只是体验而已。

她们一群人边拾边打闹说笑,效率比起佃户家的孩子们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半个时辰过去了,每个人手里的小篮子都还空着一大半。

阮棉棉用袖子替凤凰儿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有些遗憾地看着篮子里的麦穗道:“可惜咱们来得太晚,烧麦穗也吃不成了。”

凤凰儿疑惑道:“为什么吃不成,这里不是有很多麦穗儿么?”

段云春媳妇忙解释道:“六姑娘有所不知,烧麦穗儿得在麦子八成熟的时候烧来才最好吃,像这种完全成熟的口感已经不行了。”

不等凤凰儿答话,红儿就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姑娘,没完全成熟的麦子这儿也有,奴婢昨儿见到了。”

凤凰儿噗哧笑道:“就你眼尖!”

阮棉棉笑骂道:“悄悄话还说这么大声!你这小丫头哪里是眼尖,分明就是鼻子灵!昨天是不是哪家的毛孩子躲着烧麦穗吃,香味被你闻到了?”

自从听了桂等于鬼的传说后,红儿越发怵阮棉棉了,嗫嚅道:“回三夫人,是……”

这是把自己当母老虎了?

阮棉棉没好气道:“那便罚你去弄些来,咱们今日也烧麦穗吃。”

“是,三夫人。”红儿一溜烟儿跑了。

段云春媳妇吩咐其他几个小丫鬟把她们拾的麦穗儿拿去给那些佃户的孩子,自己则招呼着阮棉棉和凤凰儿去一旁的大树荫下休息。

红儿打着自家三夫人的旗号狐假虎威了一回,不一会儿就弄来了满满一小篮子的麦穗儿。

阮棉棉和段云春媳妇用秸秆生火,诱人的糊香味儿很快就飞进了大家的鼻孔中。

一群人也不分主仆大小,几乎是一哄而上争抢那烧得黑糊糊的麦穗儿。

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左家田庄的田地里,以两个女孩子为首的一群人正朝她们这个方向张望。

“晞表姐,你竟打算就这么忍了?”其中一个身着水红色衣裙女孩子轻蔑地看着大树下正在烧麦穗儿的那群人,话语中带着几分讥讽的味道。

被她称作“晞表姐”的女孩子穿着浅碧色的衣裙,五官端正眉眼英气,听了这话后眉宇间泛起了一丝忧愁。

良久后她叹了一口气道:“如果单是司徒家也就罢了,可你别忘了她们背后的阮大将军……”

水红色衣裙的女孩子撇着嘴道:“阮大将军怎么了,不过就是个土匪出身的……”

“阿秀,有些话不能乱说!”浅碧色衣裙的女孩子轻斥道。

“左未晞,你有没有良心?要不是为了陪你,我早就和祖母一起去江南了,担惊受怕这么长时间,你就这么对我?”水红色衣裙的女孩子满心的不服,几乎是尖叫道。

左未晞抿了抿嘴:“走吧,我们过去看看,有什么话当面同司徒三夫人说。”

水红色衣裙的女孩子满意了,伸手挽住左未晞的胳膊:“阮大将军虽然厉害,但那司徒阮氏就是个草包,更何况这次的事情本就是她欺人太甚,就算是到了圣上跟前儿也是咱们占理儿。”

第三十章 来找茬

阮、周、左三家的田庄从前虽然各自有主,田地却几乎都连在一起,中间甚至连围墙或者篱笆都没有。

左未晞一行人沿着田间小道很快便进入了阮家田庄的地界儿。

地里正在干活儿的佃户很多,有些人从前也曾见过安定侯府的左大姑娘。

只是碍于身份贵贱有别,他们中并没有人敢出声询问左未晞等人来此地做甚,只匆匆瞥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忙活去了。

走到离凤凰儿等人烧麦穗的那棵大树不足五十尺的地方,左未晞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水红色衣裙的女孩子转过头不解地看着她:“晞表姐,你怎么不走了?”

她是真搞不懂左未晞在担心些什么。

孤女又如何?如果自己也有她这样的身份背景,才不会活得像她一样憋屈!

左未晞却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兀自凝神注视着大树下那一群闹作一团的女子。

水红色衣裙的女孩子受不了了,吩咐跟在她身后的大丫鬟:“芸香,你去通报一声,就说安定侯府……”

“等一下。”左未晞出声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有些涩然道:“司徒三夫人乃是长辈,咱们不能不讲礼数,还是亲自去……”

她嘴里说着话,视线却依旧舍不得收回。

因为守孝,她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也从未和司徒三夫人阮氏见过面,但阮氏的传言却听过不少。

京中的贵妇贵女们背地里总喜欢嘲笑司徒三夫人。

出身、姻缘、嫁妆、做派、装扮、子女……全都是她们的笑料。

其实仔细想来,她们凭什么笑话别人?

大宋立国刚满二十载,同大燕的战事也从未断过,上至皇室宗亲,下至黎民百姓,其实都没有过过几天安稳的日子。

安稳日子都还没有过上,谈什么身份教养?

大宋因军功封爵,有爵位的人家的确不少,又有几家能像成国公府一样是传承了几百年的世家?

阮大将军出身的确普通,可大家都是刚当上“爷”和“夫人”没几日的人,五十步笑百步,谁又比谁强多少?

今日她本是来向司徒三夫人询问自家田庄事宜的,没想到却看见这样的场景。

高挑的妇人把娇小的女孩子揽在怀里安抚,实在是温馨极了。

司徒三夫人果然把她那个据说是个“小哑巴”的女儿视若眼珠子一般疼爱。

这样的情形让她如何忍心去打扰?

其实左未晞真是想太多了。

阮棉棉的确疼爱凤凰儿不假,但此时她并不是在安抚“女儿”,而是一边笑一边袖子替她擦花猫脸。

事实证明,凤凰儿这个从来没有抢过东西的人,同一干战斗经验丰富的人在一起“战斗”,真是只有吃亏的份儿。

吃进嘴里的麦粒儿没几颗,手和脸却全都被抹得花里胡哨。

反倒是阮棉棉这个吃得最多的人,只是手和嘴巴稍微弄黑了一点点。

不过她却从这样的“争斗”中获得了前所未有的乐趣。

果然抢来的东西味道就是比旁人喂进自己嘴里的香。

当然,如果棉棉姐和红儿她们稍微手下留情一点点,她一定会比现在更开心。

阮棉棉刚把凤凰儿的小脸擦得看出了些本色,就听身后传来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不等她转身,段云春媳妇已经走到她身侧压低声音道:“二姑奶奶,是安定侯府的大姑娘来了。”

阮棉棉挑了挑眉头,安定侯府的大姑娘?

那天小凤凰对她提过的,就是那位父母双亡的左姑娘。

凤凰儿轻声提醒:“肯定是为了田庄的事情来的。”

阮棉棉捏了捏她的手:“我知道,咱们不着急,先听听她们的来意再说。”

说罢两人一起朝来人看去。

来人一共十几个,有男有女,但年纪不大,俱都在二十岁以下。

其中模样长得最好的是一个穿着水红色衣裙的小姑娘,年纪同凤凰儿相仿,也就是十一二岁的样子。

但她一双眼睛像是安在头顶上一样,丝毫不知道收敛自己那份嘚瑟。

明摆着就是来找茬的。

虽然阮棉棉不知道她在嘚瑟什么,反正一看就觉得这小姑娘欠教养,换句话说就是欠揍。

倒是另一个穿浅碧色衣裙的小姑娘看起来顺眼得多。

容貌虽然比之前那个欠教养的略次一等,但整个人端庄大气,一看就是那种很正气的人。

阮棉棉光注意两个明显是主子的小姑娘了。

凤凰儿则不然,让她最感兴趣的是浅碧色衣裙小姑娘身后的那名少年。

少年十五六岁,五官如果单独看都不算特别出色,搭配在一起的效果却出奇的好。

因为年纪还小的缘故他的身材有些偏瘦,但整个人却像是一把隐藏在剑鞘中的利剑,几乎不见锋芒。

凤凰儿有些讶异。

她虽然不懂武功,但皇祖父身边的绝顶高手还是见过几个的,他们身上的气息同这少年颇有几分相似。

可他们毕竟是习武多年的成年人,又是皇帝身边的暗卫一流,做到收敛隐忍并不难。

而眼前这人不该是锋芒毕露的年纪么?

她已经能料定浅碧色衣裙的女孩子正是安定侯府的左姑娘,那么这个明显对她一副保护姿态的少年究竟是什么身份?

两人各自思索间,两位小姑娘已经走到了她们身前五尺左右。

左未晞先施了一礼:“小女左氏未晞,见过司徒三夫人。”

而那名水红色衣裙的小姑娘很不情愿地微微福了福身:“小女沈氏淑秀,见过司徒三夫人。”

阮棉棉暗暗好笑。

就这么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小姑娘,居然叫做淑秀?明摆着就是名不符实。

她微微一笑道:“两位姑娘不必多礼。”

一面又吩咐段云春媳妇:“请两位姑娘去堂屋里喝茶。”

段云春媳妇见自家二姑奶奶和六姑娘都有些衣冠不整,心知她们定是想要去洗漱换衣。

她对左未晞二人行了个礼:“二位姑娘请。”

孰料不等左未晞应答,一旁的沈淑秀不干了。

她嗤笑道:“我们可不是来喝茶的。”

“阿秀!”左未晞忍不住又轻斥了一声。

她真是后悔得不行。

明知阿秀从来都看不起司徒三夫人,今日就不该答应让她一起来。

第三十一章 有蹊跷

左未晞后悔之余,心下不免又有些狐疑。

虽然互称表姐妹,其实她同沈淑秀没有分毫的血缘关系,她们只是略微沾了点边的姻亲而已。

但两府的交情是从她们的母亲那一辈就开始的,加之两人从小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对彼此的性情都非常了解。

阿秀的确有心高气傲看不起人的毛病,却并不是莽撞的性子,更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

何况这一次的事情同沈家根本毫无干系,她想不明白今日阿秀为什么要这么冲动。

沈家如今圣眷正隆。

阿秀的祖父沈秉忠沈大人刚被擢升为正二品尚书右丞,已是大宋的几位副相之一,可谓权柄在握春风得意。

还有去年选秀入宫的沈家大姑娘,近来也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眼,在圣上面前很是露了几次脸,已经由才人晋位为贵人。

可即便是沈大人和沈贵人绑在一起,在圣上心目中也绝对及不上替他开疆拓土的阮大将军重要。

阿秀今日这般挑衅司徒三夫人,究竟是何用意?

可惜沈淑秀对她再一次的轻斥充耳不闻,只用那对漂亮的眸子斜睨着乖巧地站在阮棉棉身侧,满身都是黑灰的凤凰儿。

对于这样的目光,凤凰儿完全可以做到视而不见。

如果这都有用的话,她上辈子何必耗费那许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筹谋?

直接用目光把仇家杀死岂不简便!

她此刻的想法其实同左未晞差不太多。

沈淑秀的身份背景她虽然一无所知,但也觉得这女孩子今日的表现有些蹊跷。

高门贵女并非个个聪明绝顶,但蠢笨如猪的也是极为罕见。

连普通的佃户们都知道拉阮大将军做靠山,可想而知他在大宋的地位有多高,权柄有多重。

皇帝将来能不能容得下他另说,但就目前的形势而言,包括那些勋贵和高官在内,大宋绝对没有人敢主动招惹他。

所以,怎么看也不像是笨蛋的沈淑秀今日这般做派,肯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相比于两个虽然年纪不大,但心思都极为细腻而复杂的女孩子,阮棉棉的心里可没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她纯粹就是被沈淑秀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气笑了。

本来她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当了“娘”的人,不好和同“女儿”年龄相仿的小屁孩斤斤计较。

不就是眼睛安在头顶上么,反正自己个子足够高,照样可以俯视她。

没想到自己以礼相待,对方却越发蹬鼻子上脸,直接把她阮棉棉当软柿子捏!

今天要不让她吃些教训,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姓“阮”?!

左未晞见势不妙,赶紧出言解释:“司徒三夫人,今日求见您的人乃是小女,淑秀妹妹只是作陪的……我们年纪小不懂事儿,您别同我们一般见识。”

阮棉棉对她印象不错,而且之前也听凤凰儿说过她的身世,心里难免生出几分同情。

因此声音也不由得放柔和了些:“左姑娘有话直说。”

左未晞道:“既如此,小女便直言了。请问夫人,您是如何得到附近这两座田庄地契的?”

阮棉棉瞟了凤凰儿一眼,果然她们之前分析的一点没错。

像安定侯府和勇义侯府这样的人家是不太可能卖地卖田庄的,这里面一定另有隐情。

但她那一**着恶人卖田庄的事情本就好说不好听,尤其是当着沈淑秀的面绝对不能提及。

况且正如小凤凰所言,田庄不是不可以物归原主,但也不能白白送还。

她们又不是圣母,忙活了这么久总不能半点好处都得不着。

见凤凰儿依旧没有开口的打算,阮棉棉只好轻咳了一声道:“自然是从别人的手里买的。”

“买的?”左未晞的脸色有些发白。

十粒金瓜子买两座拥有上千亩田地的田庄,司徒三夫人真是敢做就不怕说。

看来自己今日要想达到目的绝非易事。

流言果然只是流言,这人哪里像是个草包,分明就是个颇有心机和手段的女人,自己必须小心应对。

她思忖了片刻后又道:“那……这两座田庄您如今愿意出手么?”

阮棉棉道:“左姑娘,你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

左未晞皱着眉头道:“三夫人的意思是……”

阮棉棉嗤笑道:“左姑娘,您该不会是把自己之前同佃户们签订的收购契约给忘了吧?”

左未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如果不是签了那份收购契约,她又怎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简直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阮棉棉见她不吱声,接着道:“为了你的那份契约,你知道我遇到了多大的麻烦?

半夜三更那些佃户堵住我田庄的大门讨要说法,非要我履行你之前五百文一石的收购价。

你知道今年那些粮行的收购价才多少么?一半都不到!

现在好了,我亏了无数的银钱把你弄出来的大麻烦给解决了,粮食也收割了一多半,这个时候你又跳出来了。

我倒是想问问,换做你是我,你会愿意?”

左未晞之前发白的脸颊变得通红。

没想到司徒三夫人的嘴巴这么能说。

明明自己同她理论的是强占田庄这件事,结果却被她把自己绕了进去。

偏偏自己还找不到话反驳,五百文一石白纸黑字,契约书上她左家的印章盖得分明,想赖都赖不掉。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又道:“这些事情是我做得不够妥当,这样好了,我们左家的田庄就算了,周家的……夫人开个价,无论多少我都愿意买下。”

她们这边正在理论,沈淑秀那边也没有闲着。

她朝凤凰儿翻了个白眼儿,小声道:“你娘这么能说,偏你却是个小哑巴,真是可惜……”

话还没有说完,凤凰儿身后的红儿听不下去了。

自家姑娘才不是小哑巴,她说话的声音比这个沈姑娘好听一万倍!

小丫头刚想跳出来反驳,就听见自家姑娘用好听的声音道:“沈姑娘实在说我么?”

沈淑秀大吃了一惊,伸手指着凤凰儿道:“你……你你……你会说话?明明司徒筱说你是个……”

第三十二章 反挑拨

凤凰儿唇边露出了一丝浅笑。

那一日她在嘉懿堂里仔细看过家谱中的最后一部分。

如今成国公府各房都有些什么人,分别叫做什么名字她全都记得很清楚。

但不论她记得多清楚,那些人对她来说也只是写在纸上的名字。

其他的情况,诸如他们的年纪、样貌、性情等等她依旧是一概不知。

包括“祖父”司徒恽,在她的印象中也不过是个模样虽然生得可爱,性情却非常可恶的小混蛋而已。

就好比沈淑秀此时提及的司徒筱,凤凰儿只知她是成国公世子司徒昌的嫡次女,在她们这一辈中排行第四的女孩子。

如果不是时间地点不对,她是真想听沈淑秀接着说下去。

因为简单的一句“司徒筱说你是个……”,她已经听出了许多讯息。

和沈淑秀相熟,那么司徒筱的年纪应该不比如今的自己大多少,大约就在十二到十四岁之间。

随意把自家姐妹的隐私拿出去对外人宣扬,这不仅仅是人品有问题,而是不长脑子。

司徒家嫡女的水准竟已经低到这种程度了么?

看来他们丧失的不止是风骨,而是早已经把百年世家的里子面子全都丢得一干二净。

沈淑秀只觉得凤凰儿脸上的笑容碍眼极了。

刚想质问对方是不是在嘲笑她,耳边就传来了左未晞的话——夫人开个价,无论多少我都愿意买下。

“晞表姐——”她立刻惊呼了一声。

左未晞并未搭理沈淑秀,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用更大的音量道:“夫人开个价吧。”

阮棉棉的目光微微闪了一下。

原因无二,此刻左未晞的神情对她来说太熟悉了。

这小姑娘和很多年前的自己一样,明摆着就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嘴上说着随便自己开价,其实她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的钱。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佃户们闹事那一晚段云春说过的话。

——他们从前的主家像是和人谈了一笔大买卖,只等着秋粮下来一转手就能挣不少。

看来发生在左未晞身上的这一系列的事情的根源就是她缺钱,而且是一大笔钱。

可一位父母双亡的侯门嫡女,缺爱缺温暖缺亲人是肯定的,缺钱却有些说不过去。

究竟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她缺一大笔钱?

“司徒三夫人,你未免太过贪得无厌了!”沈淑秀又插嘴了。

被打断思路的阮棉棉很不爽地看着她:“你给我闭嘴!这里是姓阮的和姓左的在讨论姓周的事情,同你一个姓沈的有什么相干?”

就没见过这么烦人的小姑娘!

凤凰儿几乎都想鼓掌叫好了,越是需要发挥的时候棉棉姐的口才就越是了得!

左未晞的窘境同样瞒不过她的眼睛,她只觉得事情的进展比自己之前盘算好的更加顺利。

投石问路是否成功,不管是人选还是时机都非常讲究。

涉世未深的安定侯府大姑娘肯定比孀居的勇义侯夫人合适。

而她们对这两座田庄在乎的程度,则直接决定了这条路能否走得通。

锦上添花当然及不上雪中送炭。

而沈淑秀的到来算是个意外之喜,虽然暂时还看不清她的路数,但她搅和得越厉害,显然对己方就越有利。

接下来就看棉棉姐的表现了。

阮棉棉的话把沈淑秀气得快吐血了。

她尖声道:“左未晞,你还配做安定侯的女儿么?田庄被人抢了不敢吱声,崔管事他们也是为了替你办事才被人打的,你竟不替他们讨个公道,还想着继续给人送钱?”

“安定侯”这三个字显然刺激了左未晞,她的面色再一次变得煞白,身体也微微摇晃了一下。

如果父亲还在,自己何至于……

沈淑秀方才这些话明摆着是在挑拨离间,但也暴露了一个问题。

不仅是凤凰儿,就连阮棉棉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崔管事,想来就是那一日的恶人,那两名闹事的佃户口中“姓崔的”定然就是他。

左未晞从始至终只提田庄而不提受伤的人,那就说明崔管事在她看来并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人。

反倒是沈淑秀,似乎同那崔管事的关系很不一般。

挑拨离间是小人行径,性格直爽的阮棉棉从来就看不上这样的手段。

不仅看不上,也想不起来用。

凤凰儿则不然。

一个在皇宫里挣扎了十多年的人,各种阴谋诡计都看遍了,还谈什么君子小人。

机会摆在面前不利用,那不是白浪费了么!

沈淑秀能挑拨,自己就不能反挑拨?

凤凰儿细声细气道:“左姑娘,你一定是误会了,两座田庄并非是我娘抢来的,的的确确是从那位姓崔的管事手中买来的。”

沈淑秀怒道:“你当京城附近的土地这般不值钱?十粒金瓜子买两座几千亩地的田庄,做梦呢吧!”

凤凰儿并不理会她,接着道道:“我并没有乱说,如果是抢来的田庄,契书上如何会盖有府衙的印章?”

沈淑秀讥讽道:“你娘是阮大将军的女儿,哪个衙门敢不给面子,想盖多少没有!”

凤凰儿又道:“那烦请沈姑娘再给我解释一下,契书上左家和周家的印章又是哪里来的?难道也是我外祖父面子?

还有,那位姓崔的管事可不仅仅是卖田庄,他自己还打算买田地呢。”

这也是她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左家和周家如果不是真的想要卖田庄,为何要在那份空白的契书上盖章?

一开始她以为是下人作祟,背地里偷了主家的印章,可今日看左未晞的确是急等着用钱的样子,她又不好确定了。

至于崔管事买田地的事情,就当是给左姑娘再提个醒好了。

毕竟有些话没有证据不好乱说。

左未晞像是突然醒过神一般,抿了抿嘴道:“那契书……印章的确是我盖的……只是……”

凤凰儿的话在旁人听来并没有多特别,但听在左未晞这个当事人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是跳进了一个别人挖好的陷阱中。

而这个挖陷阱的人……

沈淑秀被她看得心虚,伸手推了距离她最近的凤凰儿一把:“你们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老的当过土匪,小的……”百度一下“引凰为后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三十三章 不忍闻

凤凰儿被推得脚下一个趔趄,红儿赶紧伸手扶住自家姑娘。

阮棉棉却被那句“老的当过土匪”弄得微微愣了愣神。

她又想骂人了!

之前她还怕“女土匪”的事情会影响阮大将军的名声,没好意思把买田庄的详细经过告诉“迷弟”段云春。

没曾想自己如今的老爹还有这么光辉的一段历史。

既如此她还担心个屁?!

龙生龙凤生凤,土匪的女儿欺男霸女不是应该的么!

她顺手一把揪住了沈淑秀的衣领:“你再推一个试试?”

其实她真心想再加一句——小心老娘弄死你!

她个子高力气又大,身材娇小玲珑的沈淑秀双脚都险些离地。

“二姑奶奶……”一直没敢插嘴的段云春媳妇呼喊了一声。

她本想劝一劝,又觉得这沈姑娘的确是欠收拾,自家二姑奶奶做的一点没错,很快又闭上了嘴。

凤凰儿蜷了蜷手指,同样没有打算出声制止阮棉棉。

沈淑秀今日来这里闹腾的目的已经很明显,就是为了借棉棉姐强买田庄这件事做她们沈家的遮羞布。

现下事情虽然已经败露,她却未必肯罢手。

毕竟狗急了还跳墙呢!

看来自己还得把计划想得更周密些……

沈淑秀本就心虚,被这么不高不低地拎着更是紧张不已。

倒不是害怕司徒阮氏真会把她怎么样,而是害怕自己待会儿回家后该如何交差。

她暗暗咬了咬牙,事情既然已经搞砸了,索性把它闹大。

“柴勇——”她大声叫唤起来。

一名看起来同样是十五六岁,但相貌却非常平庸的少年一闪身掠上前来。

“司徒三夫人,请你放开我家姑娘。”声音和相貌一样普通,却带着一种不容人拒绝的味道。

“我要是不放呢?”阮棉棉怒了,这些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全都把自己当软柿子捏!

“那便恕小人得罪了。”

话音未落,柴勇已经迅速出手朝阮棉棉的手腕拍去。

然而,他的手很快便落入了一只更加有力的掌中。

制止他的正是一直跟在左未晞身后的那名少年。

只见那少年微微挑了挑眉道:“把事情闹大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

柴勇不服气地挣扎了一下,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掌却纹丝不动。

左未晞走上前福了福身道:“司徒三夫人,今日是小女唐突了,请您高抬贵手饶恕沈姑娘这一遭。”

虽然她是在替沈淑秀求情,但“淑秀妹妹”变成“沈姑娘”,谁都知道这两个女孩子之间是彻底生分了。

阮棉绵很愿意卖左未晞一个面子,手一松就把沈淑秀放了下来。

左未晞又行了一个礼:“谢夫人成全,小女家中还有些俗务要处理,改日再上门赔罪。”

阮棉棉道:“既如此就不多挽留了,左姑娘慢走。”

左未晞冲凤凰儿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对那少年道:“荀朗,我们走吧。”

荀朗放开柴勇的手,依旧像之前那样跟在她身后。

左家的仆从们也不敢多言,跟随自家大姑娘离开了阮家田庄。

他们所有的人甚至连余光都没有给沈淑秀这位“表姑娘”一个。

想把事情闹大的沈淑秀又一次失算了,她忿忿地剜了凤凰儿一眼。

其实她更恨的人是阮棉棉,但想起对方那惊人的力气又有些发怵。

她心里越发恼怒。

经此一事,左未晞肯定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好欺骗了。

她又睨了柴勇一眼,这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我们走!”她甩了甩衣袖,朝左未晞一行人离开的方向追去。

阮棉棉越发不爽。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个个把自己的地盘当他们家的客厅!

虽然她不懂武功,但也知道刚才那两个少年身手应该很不错。

连小姑娘们身边都带着“打手”,她这个“贵夫人”身边是不是也该有几个保镖?

一旁的凤凰儿顾不上问她在想什么,只忙着对段云春媳妇道:“段妈妈,你派人去打听一下最近左姑娘都在什么地方下榻。”

段云春媳妇不知道她是什么用意,但也没有多问,应道:“是,奴婢这便去安排人。”

阮棉棉道:“小凤凰,你扔石头的行动要开始了?”

凤凰儿笑道:“不都说趁热打铁嘛,咱俩今后能不能混得好一点,这一步非常关键。”

阮棉棉被她笑得心里有些毛毛的,总觉得这“宝贝女儿”有些事情并没有对她说清楚。

而且,刚才自己收拾沈淑秀的时候,小凤凰在做什么?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

小凤凰今天一直都在看大戏,而且是由她阮棉棉领衔主演的一场大戏!

她阴恻恻地看着凤凰儿:“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

走出阮家田庄后不久,左未晞就撑不住了。

她转头吩咐大丫鬟:“芸香,你们先回去吧,让荀朗跟着就行。”

“是,大姑娘。”芸香不敢多话,赶紧招呼着其他人离开了。

她们的脚步声一消失,左未晞腿一软就跪坐在了一棵大树下。

“大姑娘——”荀朗焦急地呼喊了一声,却又强行收回了想要扶她一把的手。

“荀朗,你还是走吧,继续留在左家,你一辈子都不会有前途的。”左未晞背对着他靠在大树上,声音有些发闷。

荀朗凝视着她的后脑勺道:“我不需要前途。”

左未晞的肩膀却突然颤抖起来,厉声道:“我让你走!你又不是左家的下人,总跟在我身边算怎么回事儿?”

荀朗的眸子暗了暗:“大姑娘——”

“别叫我大姑娘,小的时候你是怎么叫我的?”

荀朗的嘴唇动了动,那声“小晞”却始终没能叫出来。

而左未晞却早已经泣不成声。

“我是个不祥的人,克父、克母,甚至连家中的下人都克,你们都离我远些……呜呜……我该怎么办……周夙……”

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忍闻之。

荀朗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她哭碎了。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恨自己。

除了一身武功,他什么都不会,就连府中的俗务也是一窍不通。

可即便他什么都通又如何?

小晞遇到难事,想起来的永远都是周夙,永远都不会是他荀朗。

第三十四章 凉薄性

左未晞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眼泪是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因为纵使像她娘当年那样几乎把眼睛都哭瞎,父亲也不可能再回来,面临的各种麻烦也不会凭空消失。

所以这些年来不管遇到什么事,心里再难过,她也很少流眼泪。

像今日这样的嚎啕大哭更是少之又少。

荀朗心里揪得生疼,却依旧像这些年来的每一次那样,站在她身后默默陪伴。

他知道小晞并不是轻易会被击垮的人,她只是憋得太难受了,像这样狠狠地哭一场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儿。

事实证明荀朗的确非常了解左未晞,很快她便止住了哭泣,用力扶着大树站了起来。

简单用帕子擦过脸后,她哑着嗓子道:“荀朗,咱们回吧,太晚了伯母会担心的。”

“嗯。”荀朗应了一声,依旧是等左未晞先迈出脚步后他才跟了上去。

两人大概走了四五十步远,就听见身后传来了沈淑秀那熟悉而聒噪的声音。

“晞表姐等等我——”

左未晞讥讽一笑,自己方才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这人的脸皮得是有多厚!

她真是一点都不想看见沈淑秀那副假惺惺的面孔,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沈淑秀也顾不上维持什么贵女仪态了,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追了上来。

“你这是要同我绝交么!”她堵住了左未晞的去路,气喘吁吁地说道。

左未晞冷眼看着她:“我不记得自己同你有过什么交情,请让开。”

沈淑秀道:“方才那些话不过是司徒阮氏她们母女的一面之词,难道你宁可相信她们也不相信我?”

左未晞怒极反笑:“相信你?”

沈淑秀狡辩道:“司徒阮氏用十粒金瓜子强买了你的田庄,这种行为本就和土匪没有什么区别。你认定是我在骗你,可我究竟骗了你什么?我又落下了什么好处?

更何况你本来就打算卖田庄的,卖给谁不是卖?”

左未晞第一次彻底看清楚了这个同自己一起长大的女孩子。

十二岁都不满的年纪,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沈家一直自诩门第清贵,原来就是这么个“清贵”法儿!

家学渊源,这份无耻也只有他们家的人才学得会!

她冷笑道:“你就当我是个不识好歹的傻瓜好了,用两座田庄去换司徒三夫人的十粒金瓜子,本姑娘乐意!本姑娘高兴!你管得着么?”

沈淑秀咬牙道:“你真是……”

左未晞厉声喝道:“沈淑秀,别逼着我把你们母女俩那点见不得人的小伎俩说出来!从今往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左未晞只当从来都不认识你们沈家人,滚开!”

一个时辰后,沈淑秀的马车停在了沈府侧门处。

吃了一肚子气的她歪在马车中的小榻上,迟迟不肯下车。

事情已经再无转圜,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面对家中长辈。

父母亲那边还好说,大不了就是受几句埋怨。

祖父……

想起她那外表慈蔼温和,实则生性凉薄至极的祖父,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一旦事情的来龙去脉被祖父知晓,她这辈子再也别想有什么好前程。

“五姑娘,咱们该下车了……”见她迟迟不动作,她的丫鬟小声提醒道。

沈淑秀没好气地瞪了那丫鬟一眼,也不要人伺候,胡乱整理了衣裙后掀开车帘子便跳了下去。

和京中其他府邸一样,沈府这段日子也非常冷清。

倒不是因为燕军攻城流言的原因,而是沈老夫人的老母亲八十大寿,她一个月前便带着女眷和孙辈们去了江南给老母亲拜寿。

本来沈淑秀和她母亲也是必须去的,但为了算计左未晞手里的田庄母女俩便寻借口留了下来。

为此沈老夫人对他们母女还生出了老大的不满。

之后又被燕军攻城的消息弄得险些吓破胆。

现在看来简直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亏大发了!

沈淑秀进府之后便直接去了她母亲沈二夫人柳氏的院子。

柳氏今日午饭后就一直都在等女儿那边的消息,脖子都伸长了半寸。

听丫鬟说五姑娘回来了,她亲自迎出了正房。

一见沈淑秀她就迫不及待地拽住了女儿的胳膊,非常急切道:“秀儿,事情可还顺利?”

沈淑秀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凉透了。

这就是她的母亲,她的家人。

她忍不住就想起了今日在阮家田庄里见到的那一幕。

司徒阮氏那个草包泼妇,偏偏又那般温柔体贴。

司徒家的小哑巴……

明明她同自己是一样的年纪,明明自己什么都比她强。

可惜人强强不过命,人家小哑巴命就是比自己好。

有那么好的母亲,那么强势的外祖父……

柳氏见她有些木呆呆的,手上加了些力道:“秀儿!母亲在问你话!”

沈淑秀拂开柳氏的手,冷声道:“回屋里说。”

柳氏吩咐丫鬟婆子们在屋外候着,一把将沈淑秀拽进了正房。

刚一关上房门,柳氏又是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跟着小晞去了阮家田庄,见到那司徒阮氏了?”

沈淑秀依旧不搭理她,重重地往椅子上一坐,顺手端起温热的茶水灌了一大口。

直到柳氏快炸毛了,她才慢悠悠道:“你让父亲打死我吧。”

“秀儿!”柳氏几乎是用吼了。

这死丫头有什么事儿不会好好说,阴阳怪气的简直就是要气死她!

沈淑秀整个靠在椅背上,凝视着柳氏的眼睛道:“母亲,我下个月才满十二岁呢。”

“你什么意思?”柳氏眉头皱了起来。

沈淑秀道:“意思就是我年纪还小阅历有限,今日把戏演砸了。”

“怎么砸的?”柳氏追问。

沈淑秀把今日发生的事情捡那些能说的说了一遍。

至于她已经同左未晞彻底闹翻的事情,暂时还是不提为妙。

好一会儿柳氏才眯着眼睛道:“你是说那两座田庄从今往后真就归那司徒阮氏了?”

沈淑秀耸耸肩:“左未晞出高价她都不愿意卖。”

柳氏抚了抚额头:“那……咱们该怎么办……”

她正头痛,就听见屋外传来了沈淑秀父亲问话的声音:“我听说五姑娘回来了?”百度一下“引凰为后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三十五章 欲相交

柳氏嫁入沈家近二十年也没能生出个儿子,所能倚仗的只有两个女儿。

大女儿去年参选入宫,她在府里的地位虽然有所上升,但需要操心和担忧的事情却比从前多了许多。

因此柳氏对沈淑秀这个小女儿也比从前更加倚重,甚至把好些隐秘的事情都交给她去做。

加上沈淑秀模样生得好人又聪明,平日里很得沈府的长辈喜欢,也算是替她长了不少脸面。

所以小女儿偶尔像今日这般耍一耍小性子,柳氏也很少同她计较。

但在沈二老爷面前,沈淑秀还是不敢太过放肆的。

听见父亲说话的声音,她赶紧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迅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

沈二老爷推门而入,母女二人便一起迎上前去。

简单行过礼后,一家人重新落座。

沈二老爷始终是在官场中混了近二十年的男子,心里虽然也着急,表面看起来却比柳氏稳重得多。

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后他才问道:“秀儿,事情进展如何?”

沈淑秀嗫嚅道:“不太顺利。”

沈二老爷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声音也冷了几分:“我之前不是嘱咐过你一定要见机行事,田庄可以徐徐图之,切忌把自家折进去么!”

沈淑秀委屈极了。

要真是可以徐徐图之,自己今日就不该随着左未晞去找那司徒阮氏,让她们自己去折腾不就好了?

说白了还不是舍不下那田庄!

母亲为了利益可以不要脸面,父亲却是脸面利益一样都不肯舍掉,让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怎么办?

柳氏忙道:“老爷,你别吓着秀儿。”

沈二老爷微哼了一声:“与我仔细分说。”

沈淑秀道:“阮家同左周两家从前就有些过节儿,我本来想着只要能挑唆她们闹将起来,就能让司徒阮氏把恶名全揽了去……没想到……”

说到这里她忿忿地看着柳氏:“母亲一直同我说那司徒阮氏是个什么都不通的草包,所以我才大意了。”

这话柳氏不爱听了,她嗤笑道:“司徒阮氏本来就是个草包,满京城的人都知道的事情,怎么又成我的错儿了。”

沈二老爷瞪了柳氏一眼:“你少插嘴!”

一面又对沈淑秀道:“你是不是说了什么话被人拿住了错处?”

说起这个沈淑秀懊恼极了,揪着衣角道:“我就是无意中提了崔吉……然后就被司徒家的小哑巴……”

“糊涂!大意!”沈二老爷完全没有在意女儿说的什么司徒家的小哑巴,伸手在桌子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沈淑秀辩解道:“谁让崔吉自己不争气的?田庄的地契和盖了印章的契书明明都到手了,他不赶紧送来给我们,偏要去贪小便宜!”

沈二老爷拧着眉道:“什么便宜?”

柳氏心虚地冲女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她千万别把自己给卖了。

可惜沈淑秀此时并没有看她,把崔吉压价买田地,结果遇见了司徒阮氏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

沈二老爷脑子灵光得很,一听就知道这件事情的幕后主使是谁。

他冷眼看着妻子:“柳家虽然不是豪富,岳父母也未曾让你吃过半日苦,怎的眼皮子竟这般浅?这也罢了,居然还敢瞒着我!”

还说人家司徒阮氏是草包,他觉自家这婆娘才是真草包!

柳氏气得几乎倒仰。

这厮居然好意思说自己眼皮子浅!

要不是沈家根基不深,他又没有本事升官发财,自己又何至于去做那等下作的事情?

眼看着父母亲又要争吵起来,沈淑秀快烦死了,提高声音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要紧的是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沈二老爷压了压火气道:“如果左未晞今日真能把地契要回来,那咱们还有八九分的把握,可瞧现下的情形……这事情多半是黄了。”

柳氏也顾不上同他计较了,忙道:“那怎么成,芳儿那边还等着回话呢。”

沈二老爷按了按眉心:“夫人,顾不上想那些了,你以为阮家是这么好惹的?咱们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沈淑秀抿了抿嘴道:“父亲,这事儿要不要告知祖父?”

要按她之前的想法,这些事情恨不能一辈子都别让祖父知道。

可事情牵扯到阮家,那就不是他们二房能够应付得了的,最好还是听一听祖父的意见。

沈二老爷道:“你祖父在陛下身边随侍,咱们连他如今在哪儿都不知晓,还是等他回京再说吧。倒是你大姐那边,你们尽快托人给她传个信,就说田庄的事情不成了,让她暂时先沉住气,好生侍奉皇后娘娘要紧。”

阮家田庄。

仔细“审问”过凤凰儿之后,阮棉棉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躺在床上面朝里,一点也不想搭理把自己耍得团团转的“女儿”。

这小姑娘果然是皇室出品,一手坑娘玩得实在太溜了点。

凤凰儿坐在床边摇晃着她的胳膊:“棉棉姐——”

“少在我面前撒娇,老娘今天不吃这一套!”

“我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如果你之前就知道左未晞是元后母族的人,今日的事情还能是这个样子么?”

阮棉棉撅着嘴不说话了。

有些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愿意承认自己骨子里还是怂的,很怕死的。

之前只听说左家是安定侯府,周家是勇义侯府,同她现在的老爹阮大将军大概也就在伯仲之间。

欺负孤儿寡母的事情她肯定是不会做的,只是觉得一旦发生争执,人家如果真欺上门来自己也不必低头。

但左未晞加上一个元后娘家人的身份就完全不同了。

虽然“元后”是早就没了的人,保不齐人家皇帝就愿意替元配妻子的娘家人撑腰呢?

只是——

小凤凰要不要别把人心看得这么透彻,无所遁形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凤凰儿握着阮棉棉的手道:“我知道自己身上有许多毛病,比如说遇事喜欢一个人决断,不习惯同别人商量。今后我一定会改正,希望你能理解我,能给我一些时间。”

话说到这个份上阮棉棉还能说什么?

她长出一口气道:“小凤凰,我脑子没有你那么好使,今后有什么事情还是提前知会我一声,我怕自己承受不了。”

凤凰儿点点头:“我尽量。”

阮棉棉:“……”

凤凰儿笑了笑:“其实今日你收拾沈淑秀的时候我之所以没有说话,主要还是想试一试左未晞。”

这话阮棉棉听得懂,她挑眉道:“你是想试一试她是不是个值得相交的人?”百度一下“引凰为后杰众文学”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阅读。

第三十六章 不识谱

凤凰儿成为“司徒箜”已经好几日了。

虽然遇到的事情各种各样,她的脑子却一直很清醒。

阮棉棉和她之所以混到现在还没有被人拆穿身份,并不是因为她们有多聪明,而是得了老天爷的眷顾。

熟悉阮氏母女的人都不在,能遇见的人全都是不怎么熟的。

但她每次从旁人嘴里套话还是慎之又慎,就怕露出马脚。

刘大一家,段云春一家,甚至是那些连成国公府大门往哪边开的小丫鬟,凤凰儿真是把能打听的事情都问了一遍。

即便如此,她对接下来的生活依旧没有太大的把握。

成国公府的那些“亲人”依旧只是家谱上的名字,哪怕面对面遇上都不认识。

还有其他府邸的贵妇贵女,她们迟早都要接触。

所以左未晞的出现显得非常及时且弥足珍贵。

起初她真的只是看中了左未晞的身份和境况。

安定侯府大姑娘、元后的娘家人,大宋京城的勋贵高官内眷一定是认识的。

但她又是刚为母亲守完孝的孤女,近几年同那些内眷来往很少,所以也不会特别熟稔。

由左未晞引领她和棉棉姐进入贵妇贵女的圈子,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当然她也不会让左未晞吃亏,两座田庄算是拜帖,解决佃户们的购粮契约这件事算是示好。

至于相识之后关系要不要更进一步,凤凰儿真是没有多想。

建立在利益之上的情谊,只能称为交情而不是友情。

但今日的左未晞却给了凤凰儿一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人品端方,头脑清醒,行事干脆利落,所欠缺的不过是生活阅历。

这样的女孩子在侯门贵女中着实不多见,同上一世的她有很多相似之处。

凤凰儿活了两辈子,第一次生出了想要交个朋友的想法。

把自己的想法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后,她巴巴儿地看着阮棉棉。

乖巧可爱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征询母亲意见的小姑娘。

阮棉棉动作夸张地用手搓了搓胳膊:“小凤凰,我再给你提个意见,今后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你千万别装乖乖女,姐年纪大了,真是有些……”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听段云春媳妇在外面回话:“六姑娘,安定侯府大姑娘的住处打听到了。”

见阮棉棉躺在床上并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凤凰儿笑着走了出去。

同棉棉姐相处短短几日,她觉得自己比过去的十五年笑的次数都多。

这样活着真有滋味。

她刚踏出房门段云春媳妇就忙回道:“六姑娘,最近两个月勇义侯夫人身上有些不爽快,左大姑娘便陪着她住在素心庵那边的别苑中,您这是打算去拜会她?”

凤凰儿有些为难道:“素心庵离这儿远么?”

娇养的贵女没有听说过一个小小的庵堂并不奇怪,段云春媳妇道:“素心庵在城南,从咱们庄子里去乘马车大概就是一个时辰。”

其实不管那别苑有多远这一趟凤凰儿都是要去的。

她笑道:“我的确是打算去拜会左大姑娘,可否烦劳你陪我去一趟?”

段云春家的看了看天色:“六姑娘,日头都偏西了,要不明儿一早我陪您去?”

倒不是她偷懒,实在是这个时辰去别人家有些唐突了。

凤凰儿道:“我有要紧的事情要找左大姑娘,妈妈让人去给我准备马车,我去换身衣裳。”

段妈妈不好再劝,道:“那行,我这便去安排。”

凤凰儿回到屋子里,重新坐回床边笑眯眯地看着阮棉棉:“棉棉姐,地契给我。”

阮棉棉从枕头下把地契摸出来递给她,没好气道:“小凤凰,我发现你们这些贵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什么?”

“败家子啊!只会花不会挣,照你这个速度,那一屋子的黄金也禁不住花几天!”

凤凰儿咯咯笑道:“棉棉姐,你最想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阮棉棉略微想了想:“不瞒你说啊,要是把那。一屋子的黄金全都搬到这田庄里来,我觉得我的人生就圆满了。”

凤凰儿笑得更大声了。

阮棉棉一本正经道:“我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想啊,有吃有喝有黄金有田地有人伺候,又没有人在耳边叽叽歪歪,闲着没事还能喝喝小酒弹弹箜篌,日子过得不要太美哦!”

凤凰儿也敛住笑容,像是在作保证一样:“相信我,咱们一定能过上那样的好日子。”

“小姑娘又玩深沉!”阮棉棉伸手在她脸上拧了一把:“我信你。”

凤凰儿走到妆台前抿了抿鬓发,又换了一身素色的衣裙。

阮棉棉见她打扮得素净,知道是因为左未晞的缘故,不免又感慨了一回。

左未晞、沈淑秀、凤凰儿,她们明明都还很小,一个个怎么就……

凤凰儿收拾好,又一次走回床边道:“棉棉姐,我可能会晚一点才回来,之前你要的乐谱我已经写好了,等我回来你弹给我听。”

阮棉棉翻了翻眼皮:“我看你整天忙得很,什么时候写的?”

凤凰儿道:“练字的时候顺便就写了,反正都是练,内容无所谓嘛。”

阮棉棉噗哧笑道:“一见到你我的脑子就不好使,去吧,早些回来。”

“知道了。”凤凰儿应了一声,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出去。

小憩了一阵后阮棉棉躺不住了。

她下了床走到桌旁,果然见一摞纸堆放在一角,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字。

拿起最上面的一张,她瞬间就觉得有些眼晕。

这……

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唐代燕乐半字谱?

还是宋代俗字谱?

亦或是到了明清时期通用的工尺谱?

作为一个学习民乐十多年的人,工尺谱阮棉棉其实是见过的。

虽不及五线谱和简谱那样熟悉,但勉强也能阅读。

只是她能看懂的是那种近代常见的工尺谱,一般用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等字样表示音高,同凤凰儿写的这些有非常大的区别。

不过这也不奇怪,工尺谱本就是由更古老的记谱法逐渐发展而成的。

由于流传的时期、地区、乐种不同,因而所用音字、字体、宫音位置、唱名法等各有差异。

只是……

她阮棉棉穿越了一回,居然变成了一个不识谱的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七章 相见欢

马车很快便驶出了田庄。

但上了官道后却遇见了许多返京的车马和行人,不得不减缓了行驶的速度。

尤其是那些拖家带口的平民百姓,孩子哭女人吵,让本来打算小歇一阵的凤凰儿彻底没有了睡意。

段云春媳妇道:“老百姓们出门就是这样,六姑娘嫌烦了吧?”

凤凰儿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了看,轻笑道:“怎会。”

吵闹的声音的确嘈杂,但于她而言却又格外鲜活,是从前皇宫里的冷寂所无法比拟的。

如果不是怕吓到别人,她甚至都想下车亲自去感受一番这样的热闹。

段云春媳妇只以为她说客套话,叹道:“京城还算是好的,二十年来也就是这一回,边境上那些百姓才是苦呢。”

凤凰儿放下车帘,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生逢乱世还能如何,无非都是为了活着。”

段云春媳妇见她情绪似是有些低落,只好止住这个话题,另寻了些乡间趣事说与她听。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段大娘子,素心庵到了。”车夫在外喊道。

段云春媳妇搀扶着凤凰儿下了车。

素心庵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尼姑庵,并不像那些香火鼎盛的大去处,周围显得格外清静。

而段云春媳妇之前提过的“别苑”却有些出乎凤凰儿的预料。

她本以为侯府别苑应该是主人精心修建的园子,没想到却是这么一所朴素的小宅子。

不仅小而朴素,所处位置也有些别扭,门口竟仄逼得连一辆马车都停不下。

凤凰儿轻声吩咐:“妈妈去叫门吧。”

按规矩贵女之间互访应该先递拜帖,但她的字实在是羞于见人,阮棉棉的也好不到哪儿去,索性就不弄那一套了。

段云春媳妇简单整理了一下衣裳,迈步朝别苑大门走去。

听闻司徒六姑娘来访,正在看账本的左未晞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自从母亲去世后,她的生活就基本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

平日里除了沈淑秀时常来探望她,从前那些闺中好友都甚少来往了。

而司徒家的姑娘们只能算是点头之交,尤其是这位六姑娘,左未晞甚至连她的闺名是什么都不知晓。

不得已她又问了芸香一遍:“你说谁来了?”

“就是今日在阮家田庄见过的那位司徒六姑娘。”想了想又道:“大姑娘,您说她是不是为了田庄的事情来的?”

左未晞合上账本道:“不要胡乱猜测了,把她请到东厢房。”

其实她的想法同芸香是一样的,她同阮氏母女之间从前并无交集,除了这个原因还能是什么。

芸香不敢继续追问,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左未晞让小丫鬟伺候着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这才走出了房间。

她走进东厢房没多久,芸香和凤凰儿也到了。

一番行礼厮见后,两人携手坐了下来。

左未晞见凤凰儿只是独身一人,知道她定是有事要同自己私底下说,便给芸香使了个眼色。

芸香给两人上了热茶,带着小丫鬟们退了出去。

凤凰儿暗暗感慨,等眼前这些麻烦事情捋顺之后,自己还得花些力气好生培养几个得用的人手。

红儿小丫头这几日虽然进步了些,终究还是年纪太小关键时候不顶事。

“司徒六姑娘,请用茶。”左未晞不清楚她的来意,只能借由喝茶算是起了个话头。

凤凰儿笑道:“左大姑娘一定很好奇我今日的来意吧?”

左未晞性格本就直爽,见她不绕弯子倒觉得挺对脾气,也笑道:“这些年我甚少外出,竟连妹妹的闺名也不知晓,这般姑娘来姑娘去的着实别扭得很。”

凤凰儿暗喜,既如此“司徒箜”其他的事情左未晞就更不可能知道,自己也就不需要那般小心翼翼了。

她忙道:“我单名一个‘箜’字。”

左未晞想了想:“是箜篌的‘箜’?我记得你们家四姑娘的闺名是司徒筱。”

凤凰儿点点头:“左姐姐猜得不错,正是这个‘箜’字。”

左未晞道:“那你今日……”

“田庄”两个字如今已经成了她的心病,实在是有些说不出口。

凤凰儿从袖中取出地契,双手递到了左未晞面前:“左姐姐,这是两座田庄的地契。”

“这……”左未晞大为惊讶,司徒箜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对这位司徒六姑娘很有好感,也猜到了对方是为了田庄的事情来的。

但她想的是阮氏母女大概是改变了主意,愿意让自己把田庄买回来。

可瞧对方这架势,竟像是白送!

这可能么?

刚在沈家那边栽了个大跟斗,她颇有些一朝被蛇咬的意思。

但要说司徒箜这一趟是来算计她的,左未晞还是不太相信。

毕竟以阮家的势力和成国公府百年世家的名望,自己这个孤女手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算计。

凤凰儿把地契放在案几上:“左姐姐,这田庄本就是左周两家的,母亲让我把地契送还给你。”

左未晞咬了咬唇瓣:“可……之前司徒三夫人并不打算出手,为何现在又愿意……”

凤凰儿道:“左姐姐总不会认为我母亲还惦记同左周两家之间的那些事儿吧?”

左未晞摇头道:“那些不过是旁人的臆测罢了,阮大将军和家父以及周伯父是在同一个战场上厮杀过的,武将之间的情谊岂是那些人能够理解的。

其实不瞒司徒妹妹,家父生前欣赏的人不多,阮大将军正好是其中之一。”

凤凰儿又把地契往前推了推:“既如此左姐姐又何须这般纠结,把地契收下吧。”

左未晞抬眼看着她:“司徒妹妹,这不仅仅是地契的问题,其中还牵扯着我同那些佃户们签订的契约,少说也是几千两银子。我要是当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就把地契收下,我还是人么?”

凤凰儿有些头痛。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给人送东西,没曾想竟然还送不出去。

莫非是自己态度不够诚恳?还是哪句话说得不合适?

她想了想又道:“其实我母亲是见不得那崔管事的行事做派才插手此事的,并不是真的想要买这两座庄子。至于那契约你也不用想那么多,虽然我母亲的确是花费了不少银钱,但我们也正好需要一大批粮食,所以也是凑巧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八章 左半城

左未晞对阮家人的行事做派早有耳闻。

司徒三夫人路见不平教训崔管事她相信,可需要一大批粮食就有些玩笑了。

因为地势的缘故,阮家的田庄比左周两家的略小,但每年产出的粮食数量也非常可观。

而且今年京城附近粮食丰产,价格低廉的粮食随处可见,就算她们真的需要大批的粮食,也根本不需要什么“凑巧”。

她苦笑道:“司徒妹妹,我知道你是好意,可佃户们手中的粮食不是几十几百石,你们又如何消受得起。”

凤凰儿心知自己今日不透露一点“实情”,很难说服眼前这个执拗的女孩子。

她往左未晞身边略凑了凑道:“不瞒姐姐,粮食是为我外祖父筹措的。”

“你的意思是……”左未晞瞬间了然。

筹措军粮本是户部的职责,但大宋立国时日尚短,局势也一直不稳,户部其实很难保证按时按量给军队供给粮草。

难怪大宋百姓称阮大将军为“常胜将军”,除却他过人的实力外,家族给予他的支持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凤凰儿点点头:“事涉军机不便公然大肆收购粮食,所以姐姐这两座田庄的粮食其实是解了家母的燃眉之急。”

左未晞不愿意去想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她的态度终于有所松动,伸手拿起了桌案上的地契:“司徒妹妹……”

“左姐姐请直言。”凤凰儿温声道。

左未晞叹了口气道:“今日我在令堂面前说请她随意开价,其实我手头连一千两银子都凑不齐,实在是惭愧得很。”

她愿意主动提起这些不甚光彩的事情,就是开始把凤凰儿当自己人的意思了。

凤凰儿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她用最柔和的嗓音道:“左姐姐,这世上谁都会遇见难事儿,你不要太过为难自己。”

左未晞浅笑道:“这话说得很对,但你也一定很好奇,我这样的人怎会沦落到卖田地的境地。”

凤凰儿坦言:“是有些想不明白。”

左未晞并没有直接提及自己卖地的缘由,而是道:“妹妹可曾听说过渭州左家?”

凤凰儿眉梢微动。

渭州左家曾经是大燕最出名的商户之一,她当然是听说过的。

但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毕竟她的身份和身体都太过特殊,能接触到的人十分有限,商户就更不可能了。

而且她要做的只有报仇这一件事,不相干的人和事很少顾得上关心。

可既然左未晞这样问,那就说明大宋元后左氏一族正是出自渭州左家。

凤凰儿知道以“司徒箜”的年纪和身份,多半不可能听说过这些事情。

她浅笑道:“不曾听说,姐姐说与我听吧。”

左未晞抿了一口茶才道:“渭州左家曾是大燕最出名的商户之一,手中甚至还掌握着通往西域的商路。

家族生意最鼎盛的时候,被人戏言为‘左半城’,意思就是渭州城一半都是左家的。

这种说法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左家豪富是不争的事实。”

凤凰儿仔细回想了一下从前发生过的事情。

她的皇祖父大燕宝应帝是个残暴昏君。

宗室、勋贵、官员、商户、百姓,被他残害甚至灭门的数不胜数。

但她能肯定他的确没有对渭州左家下过手。

也就是说她死的时候左家依旧是渭州“左半城”。

大燕商户的地位虽然不高,但如同左家这样的巨贾,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动摇根基的。

能让他们背井离乡甚至与大燕对立的缘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得罪了大燕的皇帝。

想到这里凤凰儿暗暗嗤笑,慕容皇室果然是气数尽了么,弄死了一个老昏君,接下来的皇帝依旧是昏君。

其实左未晞并不是要炫耀左家曾经无比辉煌的过去,只是怕有些事情凤凰儿听不懂,所以在讲述自己受骗过程之前给介绍一下背景。

见凤凰儿不插话她继续道:“元后是左家老家主唯一的女儿。她嫁与圣上后,左家子弟以及家中仆从近三千人便放弃了渭州左家的一切追随她左右。

二十年前大宋立国,左家是开国第一功臣,真可谓烈火烹油盛极一时。”

这段话虽不算长,但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多,凤凰儿觉得自己今日这一趟来得实在是太值得了。

左家当年岂止是放弃了“左半城”的名头,分明是拿出了全副身家支持赵家造大燕的反。

左家财力雄厚,赵家颇有才干,两下里一拍即合,几十年的时间还真让他们缔造出了一个同大燕相抗衡的大宋。

元后是左家老家主的独女,说明她同当今圣上不仅是夫妻,更是合作伙伴。

烈火烹油盛极一时之后呢?

元后薨逝,安定侯阵亡,一连串的打击下,左家渐渐衰败了。

然,这些都不应该是左未晞变卖田地的理由。

但凡大宋皇帝还是个人,他就应该照顾好元后的族人,保证他们衣食无忧。

左未晞拉着凤凰儿的手道:“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说到正题,你一定都听得烦了。”

凤凰儿摇摇头。

左未晞黯然道:“其实家父只是元后的远房侄儿,他少年时便在圣上身边做侍卫,后来……他殉国的时候我刚满五岁……”

“左姐姐……”凤凰儿觉得自己有些不忍听了。

左未晞拍了拍她的手:“事情都过去八年了,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其实左家殉国的又何止家父一人,当年追随元后的三千左家子弟和仆从,几乎只剩下了一群孤儿寡母。

家母出身书香门第,性情其实是有些软弱的,但她一直牢记家父的嘱托,一直尽全力照顾他们。”

凤凰儿算是明白了左未晞缺钱的原因。

安定侯夫人性情软弱是其次,书香门第的出身决定了她定然不善经营,想要照顾那些孤儿寡母便只能动用侯府的财产。

而一个没有了顶梁柱的侯府,即便依旧领着侯爵的俸禄,又能有多少现银?又能坚持多长时间?

更别提她三年前又撒手人寰,刚满十岁的左未晞这些年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她反握住左未晞的手道:“左姐姐,你可真是个……”

左未晞轻笑道:“我很傻对吧,李老伯,就是我家的大管家,他从前就经常说我是个傻丫头,一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子能顾好自己就不错了,却还要去瞎逞能。”

凤凰儿道:“不,我是想说你真不愧是安定侯的女儿,对得起左家先祖‘左半城’的名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十九章 千斤重

凤凰儿并不是故意吹捧。

不管是为官还是行商,眼界和气度才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家族能走多远的决定因素。

目前的左未晞尚不具备重现“左半城”昔日辉煌的能力,但她的格局却不是寻常的贵女所能比拟的。

当然,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家主,卓越的能力同样不可或缺。

而一出世就是侯门贵女,又长于出身书香门第的母亲之手,且年纪尚幼的左未晞,在能力方面就显得非常不足了。

果然一听这话,左未晞就显得特别沮丧:“可惜我空挂了个左家人的名头,连账本都是最近才学会看,四时耕种买卖经纪更是一窍不通,否则也不至于中了别人的圈套。”

凤凰儿道:“姐姐指的是沈家?”

左未晞冷笑:“家母同沈淑秀的母亲是自幼的交情,我一直把她们母女当作自己的嫡亲姨母和表妹相待。

谁知她们竟是一早就开始算计,就连家母当年一手提拔的崔管事都是她们的人。

也是我那个时候太着急赚钱了,结果被她们一环扣一环的陷阱给陷了进去……”

凤凰儿心下暗忖,官宦人家最在乎脸面,也最懂得权衡利弊,除非得到的利益大大超过丢掉脸面造成的损失,否则他们绝不会轻易出手。

京城里达官贵人非常多,周边的好田地向来抢手,但田地的收益始终有限,再好的田地又如何能与官声家声相提并论。

而且左家纵然已经衰败,毕竟还是元后一族,沈家就不怕左未晞去大宋皇帝那里告状么?

沈淑秀母女二人这般行事的目的,或者说能得到的利益究竟是什么?

她微蹙着眉头道:“左姐姐,这两座田庄是否有什么独特之处?”

左未晞道:“东郊这一片土地肥沃,灌溉也非常方便,在京城附近算是数一数二的好地。”

凤凰儿摇头道:“沈家不是寻常的乡绅,岂会因为一块好田地就冒风险做出那等下作的事情,其中一定另有别情。”

“这……”因为同沈家撕破脸这件事情来得太突然,左未晞还没有来得及细想,一时间脑子有些乱。

她沉吟了片刻才道:“田庄里倒是有一眼温泉,在京城附近算是非常难得的,听家母说从前元后还称赞过。只是这些年家中接二连三出事,谁也没有心思去弄那个……而且她们也不至于为了这个吧。”

凤凰儿的眸子突然亮了。

左未晞这一长串的话她在意的只有两个字——元后。

有些时候某一个物件儿之所以稀罕,并不是它本身的价值有过高,而是某一位大人物在它身上打下的烙印。

而喜欢同元后争抢的人会是谁,答案呼之欲出。

“左姐姐,沈家最近是不是攀上什么贵人了?”

其实凤凰儿是根本不知晓沈家是什么背景,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只能这样问。

左未晞果然没有生疑,遂把沈大姑娘得了皇后娘娘青眼,从才人直接晋位为贵人的事情说了一遍。

凤凰儿嘴角微勾,果然又是宫里的女人们折腾出来的事情。

只是事涉后宫争斗,她又暂时不明白司徒家和阮家的立场,有些话就不好说得太直接了。

她斟酌了一番词句后才道:“左姐姐,从才人直接晋位为贵人虽然已经是天大的恩宠,但沈家人未必会满足。”

论及头脑聪明左未晞未必及不上凤凰儿,但比起斗心眼她就差得太远了。

琢磨了好一阵后她才醒悟过来:“你的意思……看上这田庄的人是韩皇后?”

凤凰儿真心觉得自己活得不易,又套出了一条重要的信息——当今皇后姓韩。

而那边左未晞却再次迷糊了:“英国公府是出了名的富贵,她要我一个田庄做甚?”

凤凰儿暗暗咂了咂嘴巴,好嘛,英国公府,出了名的富贵,又增加了两条。

她心知左未晞成长环境相对单纯,有些事情最好还是讲得更直接一点。

“左姐姐,韩皇后执掌凤印,娘家又是出了名的富贵,但她始终只是继后,对身为元配的左皇后肯定……”

左未晞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

凤凰儿打断她的话道:“她当然不会放下身段来同你抢夺田庄,只需要稍微表示出一点点兴趣,有的是沈家这样的马前卒。

就算你真去告御状,整件事情都是沈家人做的,同韩家有什么关系?

她甚至还能因此对圣心做一番试探,何乐而不为?”

左未晞抿着嘴说不出话了。

再简单的事情一牵扯到后宫就会变得复杂无比。

司徒妹妹说话很有分寸,并没有往储位的争夺上扯,可后宫女人的争斗什么时候不是因为那把椅子?

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幸好这件事情被令堂搅和了,司徒妹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凤凰儿知道这件事情暂时只能说到这个程度了。

自己同左未晞虽然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但毕竟相处的时间太短,尚且达不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地步。

她微微笑道:“姐姐不用客气,其实我还有些话想同你说。”

左未晞忙道:“妹妹请讲。”

凤凰儿正色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左家从前的生意虽然已经没有了,但底子还在。左家三千子弟和仆从的后代对经商一途定不会陌生,用好了未必不能重现左家昔日的光景。”

又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时辰不早了,家母还在等我的消息,改日再来叨扰姐姐。”

左未晞眼圈有些发红,紧紧拉着她的手道:“本来应该留妹妹用饭的,只是周家伯母茹素未免委屈了妹妹,我便不挽留了。”

两人也不多客套,携手走出了东厢房。

一直把凤凰儿送到马车跟前,左未晞才松开手道:“妹妹,我们是一起的。”

凤凰儿笑了笑,搭着段妈妈的手上了马车。

马车离开了,左未晞却依旧站在宅子门口迟迟不肯离去。

“大姑娘,回吧。”不知什么时候,荀朗已经如平日一样出现在了她身后。

“你觉得司徒箜这人怎么样?”荀朗的武功有多好左未晞心里有数,知道方才她们两人的谈话一定瞒不住他。

荀朗沉声道:“人怎么样我不清楚,但她方才那几句话重若千斤,再这么下去你会垮掉的。”

左未晞转头看着他:“这些年我总觉得偏安一隅挺好,然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不能再这般被动了。”

荀朗挑眉:“你打算做什么?”

“你去给宫里的人传个话,今后韩皇后那边多注意些,还照从前父亲在时的规矩,有事及时传信。”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章 细安排

车帘子刚一放下,凤凰儿就敛住笑意,锁紧着眉头靠在了车壁上。

左未晞方才那句话实在是耐人寻味。

什么叫“我们是一起的”?

如果指的是她们之间从此是朋友,方才在东厢房中为什么不说?

而且她们算不算朋友,彼此心里都有数,单拿出来说就显得假了。

既然不是指友情,那这样一句几乎带着语病的话,要想表达的意思定然十分隐晦。

凤凰儿对大宋朝堂的形势一无所知,甚至连皇帝有几个儿子,多大年纪都不清楚。

具体的细节,譬如皇子们的生母是谁,谁更受宠,谁背后的势力最大等等就更不知道了。

但左未晞分明是在说阮家和左家的立场是一致的。

至于司徒家,撇开他们是否具备那样的实力不提,他们能够在大燕屹立不倒自然是有原因的,那就是从来不掺和皇室立储的事情。

而且左未晞也一定清楚“叛臣”是从来都靠不住的,所以司徒家基本可以忽略。

左家支持的自然是元后所出的皇子,那就说明她如今的外祖父阮大将军也是元后一派。

除了觉得有些麻烦之外,凤凰儿并不害怕被卷入这样的事情中。

毕竟她和棉棉姐只是女子,距离权利中心太过遥远,实在没有必要自作多情。

只是她如今掌握的情况太少,一路摸索前行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然而再不好受,她依旧还得继续摸索。

段云春媳妇见她面色不虞,有些奇怪道:“六姑娘,是方才在左姑娘那里听到什么了?”

她分明见两位姑娘一副挺谈得来的样子,贵女们的想法她们这些普通妇人真是搞不懂!

凤凰儿本来没有打算继续从她这里打探消息,毕竟事关朝堂,寻常的仆妇又能懂得多少。

但既然对方主动凑上来,她索性就问上几句。

同什么人说什么话,凤凰儿深谙问话的技巧。

她哑着嗓子道:“段妈妈,左姐姐这么好的人,为什么命却这么苦呢?”

果然段云春媳妇听不了这个,把凤凰儿揽进怀里:“是啊,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好歹左家大姑娘出身不错,太子殿下也有一半左家的血统,将来总不会亏了她。”

凤凰儿“嗯”了一声,轻轻闭上了眼睛。

看来这位元后所出的太子似乎不怎么得宠。

元后的薨逝以及安定侯的殉国对左家的打击不可谓不大,但绝不是左家迅速衰败的根本原因。

当上太子并不见得就是皇帝属意的储君。

但凡皇帝多在意太子一点,或者说他心里真的有元后,他就不该眼睁睁看着太子背后的势力垮掉。

那么,这个大约已经被皇帝厌弃的太子,又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懦弱还是隐忍?

不过……

凤凰儿转念一想,觉得事情真相也未必就是这样。

万一大宋皇帝是不想让外戚做大,所以替太子把道路扫清呢?

她只觉得自己的脑仁有些生疼。

如果太子真的不受宠,那就说明阮大将军站错了队。

那么,这次买田庄的事情八成还会有后续。

从左未晞方才的话中能听得出来,韩皇后很得宠,英国公府也是很有权势的。

韩家绝不会为了这么点事情就同阮大将军撕破脸,可万一他们利用这件事做点文章,试图把阮家拉过去呢?

阮大将军一家俱不在京里,他们可以不去理会韩家做的文章,她和棉棉姐就不好说了。

换做自己是韩家人也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她必须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段云春媳妇以为她睡着了,一路上都没有再出声。

直到马车回到田庄门口她才把凤凰儿摇醒:“六姑娘,到家了。”

凤凰儿掀开车帘看了看,天已经擦黑,想来佃户们已经收工,段庄头也一定回去用饭休息了。

她放下车帘子道:“我有点事儿想和段庄头商量,妈妈带我去你家里一趟吧。”

“啊?”段云春媳妇有些吃惊,六姑娘能有什么事情同自家男人商量?

但她很快就想起了段云春前几日说过的话。

——六姑娘不简单,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的。

她是那种以夫为天的女人,自是不会怀疑丈夫说过的话,忙不迭应道:“成,奴婢扶六姑娘下车吧。”

两人下车后直接去了段云春家里。

累了一整日的段云春刚在小丫鬟的服侍下用完饭,见自家婆娘身后居然跟着六姑娘,顾不上吃惊,赶紧站起身迎过来行礼。

凤凰儿虚扶了他一把:“段庄头不必多礼,我有些急事想请教你,打扰你休息了。”

“六姑娘请坐。”段云春一面说一面就给他老婆使了个眼色。

段云春媳妇心领神会地带着丫鬟们退了出去。

凤凰儿止住段云春想要倒茶的动作,开门见山道:“段庄头,给外祖父的军粮送出去了吗?”

段云春神情微顿,不过还是赶紧回道:“大将军要得急,前日晚间就送出去了。”

凤凰儿又道:“那数量上可能满足外祖父的需求?”

段云春道:“怎么可能,咱们田庄仓库里才有多大点儿粮食,顶多够大军对付七八日的,其实就是应急而已。”

凤凰儿抿了抿嘴道:“段庄头,那我今日得烦你劳累一趟了。”

“怎么说?”段云春有些摸不着头脑。

凤凰儿遂把自己的打算详细说了一遍。

段云春不敢相信她的话:“六姑娘的意思是把刚打下的新粮全都一并送去?”

凤凰儿道:“我也是没有办法,你觉得多长时间能够启运?”

段云春见她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说出的话却并不是商量,而是直接就下了命令。

果然是大将军嫡出的外孙女!

他的心脏突突了两下,忙道:“新粮已经收割了一多半,虽然还需要晾晒,但事急从权,小人这便去组织人手,尽量赶在明日凌晨之前启运。”

凤凰儿道:“另外,给每一名佃户赏一两银子,并替我和娘给他们道声辛苦。”

“是,那小人这就去了。”段云春不敢耽搁,拱了拱手就退了出去。

凤凰儿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也不想再去唤段云春媳妇,自己一个人走回了她和阮棉棉的屋子。

然而,屋子里的情况却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趴在桌子上的阮棉棉一见到她就带着哭腔奔了过来。

“小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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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存与活

凤凰儿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之前阮棉棉也说过让她别撒娇的话,但撒娇这种行为于她而言是全然陌生的。

上一世的她没有可以撒娇的对象,身边的侍女们也是个个循规蹈矩,哪里敢有半分逾矩的行为。

像棉棉姐这个年纪的女子她虽然接触得不多,但她们都早已经为人妻为人母,无论如何也不该再有这样的做派。

她温声道:“你怎么了?”

阮棉棉拉着凤凰儿的小手一直来到桌旁,指着铺了一桌子的纸张,忿忿道:“这些是什么意思?”

凤凰儿好笑道:“是不是我的字不好,所以乐谱你看不太清楚?”

阮棉棉嘟着嘴道:“乐谱的事情待会儿再说,我说的是这些——”

她拿起一张同样写满字的纸抖了抖。

凤凰儿这几日练字不是白练的。

除了《秋风》的乐谱,她还写了司徒家所有人的姓名及各房的人物关系。

这份名单阮棉棉觉得非常实用,起码让她在同司徒家的人见面之前能够有所准备。

看过之后她还暗暗称赞了凤凰儿一番。

这小姑娘心思细腻而且过目不忘,简直让她不服不行。

可再继续看下去她就有些受不了了。

这东西完全就是古代贵族女子的行为准则嘛!

内容涵盖了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

什么场合做什么打扮,对各色人等如何称呼,甚至仔细到连走路该迈多大的步幅,见什么人该行什么礼都写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自己距离一个合格的古代贵妇的标准差得还很远,可知道是一回事,被“女儿”这样教育真是有些心塞。

这也就罢了,反正她也的确是什么都不懂。

更可怕的还在后面。

几十页纸上详细地写了一件事——买卖房屋土地的流程。

不就是那一晚自己不懂什么红契白契随便问了一句么?

至于搞这么认真,像是要把自己培养成房地产经纪人一样!

她阮棉棉从小最怕的就是这些条条框框的东西,随便看几眼感觉头都要炸了!

凤凰儿看了看她手上的纸,“先问亲邻”四个字映入眼帘。

她坦言:“棉棉姐,这些其实是写给我们两个人看的。”

阮棉棉才不相信她的话,都能默写了还看什么?

凤凰儿把她拉到一旁坐下,耐心解释道:“我前几日问过段庄头了,大宋立国虽然已经二十载,律法却一直沿用大燕的,所以我把曾经听过的关于土地买卖的流程写出来看一看。”

阮棉棉并不是真的笨,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弄这些是预备同左周两家打官司用的?”

凤凰儿道:“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打算的,毕竟那时我也拿不准左周两家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万一真要对簿公堂,总得有所准备。”

阮棉棉道:“那现在呢?”

“现在啊……”凤凰儿掰了掰手指,真是有些不忍心告诉她实情。

自己又一次自作主张把棉棉姐的粮食和钱弄丢了一大笔,她肯定又要肉痛了。

还有,万一韩家真的起了那样的心思,棉棉姐说不定很快就会被韩皇后召见,那就不是对簿公堂那么简单了。

“快说呀。”阮棉棉催促道。

凤凰儿知道不能隐瞒,便把今日同左未晞见面说的话,以及她自己揣测出的事情说了一遍。

“什么?!”阮棉棉坐不住了。

自己不就是过了一把女土匪的瘾,竟然惹出这么多的麻烦事!

亏钱也就罢了,居然还牵扯到皇室争斗!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韩皇后召见我的可能性有多大?”

凤凰儿道:“七八分吧。”

阮棉棉捂着脸:“这地方有后悔药卖么?”

如果能后悔的话,别说那姓崔的恶人只是压价买地,就算是欺男霸女她也保证绝不多看一眼。

凤凰儿把她的手拉下来,温言劝道:“棉棉姐,如果韩家真打算拉拢阮家,迟早都会有这一遭,躲是躲不过去的。咱们好生计较一番,决计不会让韩家人得逞。”

阮棉棉道:“怎么个计较法?”

凤凰儿冲桌上那些纸张努了努嘴:“喏,就从这些开始。”

皇后召见自然要讲礼仪,棉棉姐正好把规矩学起来。

另外,沈淑秀并不知道自家已经把田庄地契还给了左未晞,韩皇后一定会拿这件事做由头。

所以关于土地买卖的事情棉棉姐也必须做到心中有数。

阮棉棉哀嚎:“小凤凰,我好歹也是个成年人,还是个独立生活了好多年的成年人,居然还要你教我怎么生存,我真不想活了——”

凤凰儿道:“棉棉姐,我只不过对这里的环境比你熟悉罢了,其实你懂的东西比我多得多。”

“别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有多大点能耐。”阮棉棉情绪依旧沮丧。

凤凰儿笑道:“姑且算我在教你生存好了,可你不也一直在教我怎么生活吗?

没有你,我永远不会知道在田野里奔跑是什么感觉,不会知道抢来的烧麦穗竟会那么香,不会知道躺在床上聊天直到鸡叫,一觉却能睡到晚饭时分是什么滋味。”

阮棉棉有些动容:“小凤凰……”

凤凰儿凝着她的眼睛:“棉棉姐,在田庄这几日是我做梦都没敢想过的好日子。为了这样的好日子能够长长久久,咱们必须挺过这一关。

只有先存活下来,咱们才能按自己的想法活着。”

阮棉棉瘪了瘪嘴,指着那“先问亲邻”道:“我一看这个就头晕,你给我讲讲吧。”

凤凰儿浅笑道:“依大燕的律法,在房屋土地的买卖中,无论典、卖都必须符合‘先问亲邻’、‘输钱印契’、‘过割赋税’、‘原主离业’等要件。”

阮棉棉道:“你先给我说说‘先问亲邻’是怎么个问法。”

凤凰儿道:“亲指的是房屋或者田地主人的血亲,凡典卖物业,必须先问房亲,不买则次问四邻。其邻以东、南为上,西、北次之。

上邻不买,递问次邻,只有四邻皆不买,才允许问旁人。”

阮棉棉忍着头晕道:“意思也就是说,左周两家的田庄,其实我是有优先购买权的。”

凤凰儿点点头:“是,因为他们两家已经没有了直系血亲,你是唯一的邻居。”

阮棉棉又道:“我听你说典卖,典的意思就是当,左未晞既然舍不得卖田庄,当初为什么不选择典当?”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二章 辣米油

见阮棉棉不仅愿意听自己讲这些枯燥乏味的东西,甚至还能主动提问,凤凰儿很高兴。

她越发耐心解释道:“左未晞因为银钱周转不灵才听信了崔管事的建议去做粮食生意,所以才有了同佃户们签订的收购契约。

签订契约的时候春耕刚结束不久,加之她又不通农事,哪里会看得出今年粮食的长势如何,便按照去年的粮价签了五百文一石。

没曾想今年的粮食大丰收,把价格压低到这般地步。之前答应高价收购粮食的商人又以燕军攻城为借口跑了,她无奈之下才选择把左家的田庄拿出来典当。”

阮棉棉道:“那后来怎么……还有那周家的田庄,我看左未晞最紧张的是这个才对。”

凤凰儿见她颇有些刨根问底的意思,只好道:“典卖物业不是随便找一张纸写几个字就行的,必须用官府雕版印造的契纸。”

阮棉棉点头:“这个我懂,在我们那里也是一样的。”

“那我就不细说了,左未晞毕竟是侯门贵女,加之才刚除服不好抛头露面,所以就托她们府里的大管家去办理典当田庄的事宜。

没想到那大管家上了年纪不留神把脑袋给摔了,事情才落到了那姓崔的管事头上。”

阮棉棉讥讽道:“明摆着那大管家摔跤这件事就是姓崔的恶人干的!”

凤凰儿点点头:“那姓崔的便趁乱把典当的契约改成了绝卖,甚至还把周家的田庄地契也一并顺走了。”

“真特么毒啊!早知道我那天下手应该再狠十倍!”阮棉棉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

凤凰儿忍俊不禁,棉棉姐刚才还后悔多管闲事,现下又后悔下手太轻,果然是个真性情的女子。

阮棉棉又骂了几句才道:“其实最该死的是那姓沈的一家,为了抱韩皇后的大腿,竟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情。”

凤凰儿道:“为了利益那些人什么事儿做不出来?现在她们说不定已经把事情捅到韩皇后那里去了,还不知道会往咱们身上安多重的罪名。”

阮棉棉却一扫之前的颓然,一拍桌子道:“小凤凰,这一趟我还去定了,不把姓沈的一家弄掉一层皮我就不姓阮!”

凤凰儿的情绪也被她带动起来:“是该给她们个教训,而且咱们还不能白跑这一趟,得往回捞些好处。”

“什么好处?”阮棉棉觉得自己的脑子又跟不上趟了。

凤凰儿笑着站起身:“棉棉姐,天都已经黑透了,咱们还没有用晚饭呢,你昨儿刚说我只有好好吃饭才能长得像你一般高,我去唤红儿端饭过来。”

她一边说着就往屋外走。

“站住!你又敷衍我!”阮棉棉哪里肯依。

凤凰儿说话间已经走到了门口,扭头笑道:“咱们能够得到多大的好处,全都要看棉棉姐你到时的表现如何,我可不敢妄加揣测。”

“红儿,端饭。”她朝外面大声喊了一句。

阮棉棉撇撇嘴,这算是近墨者黑?瞧小凤凰这大嗓门,哪里还看得出半分从前的斯文秀气。

“哎,来啦——”红儿小丫头早有准备,立刻就带着几名丫鬟提着食盒过来了。

很快各种吃食便摆了一小桌。

依旧是地道的农家菜,却比昨日多了一道鱼汤。

红儿这几日也历练出来了,很快就给两人各盛了一小碗鱼汤。

“三夫人,这是佃户家的孩子们今日一早在河里钓的,专门送来给您和六姑娘尝尝鲜。”

凤凰儿从小就喜欢吃鱼,今日又特别饿,端起热气腾腾的鱼汤就喝了一小口。

阮棉棉对这鱼汤却不怎么感冒。

倒不是鱼汤本身有什么问题。

毕竟这里基本没有污染,鱼又是河里现钓的,厨娘的厨艺也过得去。

而是她吃了几天大宋的饭菜,嘴里有些淡了。

没有大米勉强可以忍,没有辣椒却是忍无可忍。

她虽然不是以吃辣闻名的那几个省的人,但也是从小就喜欢吃辣。

长大之后更是越吃越厉害,几乎到了无辣不欢的地步。

可惜自从穿到这里,她愣是没有在菜中尝到半点辣味。

当然,基本的常识她还是有的,辣椒是明朝末年才传入中国的,这个时候肯定没戏。

这几天每到吃饭的时候,她就要默念一遍,这里食材无公害,少吃辣椒不上火。

天知道她忍得有多辛苦!

刚才听见红儿说鱼,她立刻就想起了从前最爱吃的酸菜鱼、水煮鱼、剁椒鱼头、鱼火锅……

甚至还想起了许许多多不是鱼的辣菜。

瞬间觉得眼前这一小碗鱼汤简直……她甚至都闻出了其实并不存在的腥味。

见她一副不想喝的样子,红儿又开始紧张了。

“三夫人,您怎的不喝呀?”

凤凰儿也有些奇怪,鱼汤明明很好喝,比她从前在大燕皇宫里喝的都不差,棉棉姐这是怎么了?

阮棉棉苦着脸道:“我想吃辣。”

至于那个“椒”字还是免了,毕竟红儿她们还在,不好多说。

大燕的规矩,御膳房从来不做味道刺激的菜品,所以凤凰儿完全不明白“辣”是什么。

倒是几个小丫鬟一听就明白了。

其中一个嘴快,忙回道:“二姑奶奶是不是想吃‘辣米油’?”

这下轮到阮棉棉懵了。

辣、米、油?

这是什么东东?

难道是类似小米辣一样的东西做的那什么——油?

如果是真的她阮棉棉真要去烧几炷香高香,她这辈子的嘴和胃都有救了!

红儿也争着道:“我娘的老家是潭州的,每年都要采好些食茱萸,她做的辣米油最地道了!”

阮棉棉总算是明白了,果然自己太天真,辣米油和小米辣没有任何关系。

她对那个“食茱萸”已经基本不抱什么希望了,但还是忍不住嘱咐红儿:“明日让你爹回去给我带些来,我最近胃口有些不好,想吃辣。”

红儿忙应道:“是,三夫人。”

大约是被那“辣米油”刺激了,阮棉棉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胡乱啃了几口馒头就罢了。

吃过饭小丫鬟们把碗碟收走了,红儿却凑到凤凰儿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

凤凰儿惊喜道:“真的,快带我去瞧瞧。”

阮棉棉歪在椅子上,懒洋洋道:“什么事情这么激动?”

凤凰儿笑道:“佃户家老母鸡孵的小鸡中午出壳了。”

阮棉棉噗哧笑道:“难怪这么激动,去吧,小鸡最可爱了!”

凤凰儿朝书桌那边使了个眼色:“我很快就回来。”

阮棉棉的腮帮子鼓了起来。

这算哪门子的女儿?!

自己去玩还不忘给老妈布置功课,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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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圣旨到

小鸡们的可爱之处远远超过凤凰儿的想象。

当晚看了近一个时辰不说,第二日一早她又带着红儿去了佃户家。

阮棉棉则几乎拿出了当年考大学的劲头,把小丫鬟们全都撵出屋,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把凤凰儿写在纸上的东西细细啃了几遍。

直到肚子饿得咕噜叫,她才捏了捏酸胀的脖颈,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发木的腰腿。

正准备开口唤人,就听见屋外传来了凤凰儿和红儿说笑的声音。

“姑娘,您干嘛喜欢那只灰不溜秋的呀,奴婢觉得黄的那一只毛茸茸的才好看。”

“又说傻话,小鸡哪只不是毛茸茸的?”

“反正奴婢就是觉得……”

阮棉棉打开门道:“有什么好争的,既然这么喜欢,索性把小鸡买回来自己养着玩,省得一天几趟的跑。”

凤凰儿笑道:“红儿也是这么劝我的,可我怕自己养不好,万一……那就太可怜了。”

阮棉棉见红儿躲在她后面作老实状,玩笑之心顿起:“怕什么,有红儿呢,让她替你养着。”

其实不单是凤凰儿,红儿这个在京城里长大的小丫头同样是第一次接触刚出壳的小鸡。

此时正新鲜着呢,阮棉棉的话正合她的心意,她大着胆子道:“奴婢一定能养好。”

阮棉棉伸弯起手指在她脑门上轻弹了一下:“小心牛皮吹破了,你以为养鸡那么容易,到时候光是打扫鸡粪就臭死你。

而且小鸡长得又快,不用几天长出翅膀就不好看了,你以为你家姑娘还会稀罕?还不赶紧去给我传饭。”

“是,三夫人。”小丫头撅着小嘴一溜烟儿跑了。

凤凰儿笑道:“棉棉姐这么喜欢欺负红儿?”

阮棉棉知道她在开玩笑,嘴角一弯道:“小凤凰,皇室中人不该像你这样心善的吧,心疼小丫鬟不说,竟还心疼小鸡?”

凤凰儿哑然。

自己心善?

一个亲手了结嫡亲祖父性命的女子还能被人说是心善?

不知棉棉姐听说这一切后会不会觉得自己太狠,会不会因此离自己远远的?

毕竟这个世上敢亲自动手报仇的人只是少数,女子更是寥寥无几,她还是不说的好。

她挽着阮棉棉的胳膊道:“我写的那些东西都记住了吧,待会儿咱们再练习一下宫廷礼仪。”

又岔开话题!

阮棉棉忿忿道:“‘阮氏’是个出了名的草包,想来韩皇后也早有耳闻,她总不至于和我斤斤计较吧?”

凤凰儿道:“棉棉姐,名声这种东西不能吃不能穿更不值钱,但谁也不会喜欢别人用不好的词形容自己。

你明明是个聪慧美丽性格直爽的女子,为什么要背上一个草包的名声?”

原来自己在小凤凰心目中这么美好!阮棉棉都有些陶醉了。

她耳根有些泛红道:“人家说的是‘阮氏’又不是说我,我……”

凤凰儿冷笑道:“就算是原先的阮氏,固然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也绝对不像她们形容的那么糟糕,最起码她是一个非常好的母亲,比很多标榜‘慈母’的女人都好很多。”

两人又是一阵感慨。

刚打算进屋,远远就见段云春媳妇带着一个女孩子朝她们这边走过来。

凤凰儿凝神一看,那女孩子竟是左未晞身边的大丫鬟芸香。

“棉棉姐,是左未晞的丫鬟芸香。”

阮棉棉昨日压根没顾得上看什么芸香,听她介绍完来人的身份便笑道:“投资这么快就有回报了。”

凤凰儿附和道:“两座田庄几千亩田地,就算扔进水里动静也小不了。”

阮棉棉越发笑得开心,古人其实并不迂腐,有共同利益的友谊其实更容易维系,也能更加长久。

说话间段云春媳妇和芸香已经来到她们跟前。

行过礼后芸香立刻说明了来意。

“司徒六姑娘,这是我家大姑娘给您的信。”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凤凰儿。

凤凰儿道:“你先去用饭,我看过信后还要拜托你带回信给左姐姐。”

“是。”芸香随着段云春媳妇去了厢房。

左未晞的信写得简单明了。

——沈贵人已经把事情捅到了韩皇后跟前,估计韩皇后不日就会召见令堂。

另据可靠消息,圣上即将回京,据悉令祖父成国公也在随侍之列。

此两件事妹妹皆需想好应对之法。

姐姐如今身无长物,随信送上田庄自产的甜瓜两筐,望妹妹喜欢。

听说司徒恽马上就回来了,还是跟着大宋皇帝一起回来,凤凰儿的心情瞬间就有些不好。

莫非她之前的判断有误,其实司徒恽那小混蛋在大宋皇帝面前挺有面子?

让叛臣随侍,大宋皇帝的喜好还真是独特!

不过看到“甜瓜两筐”四个字,她心里的阴霾又散去不少。

其实司徒恽混得好对如今的她们而言只有好处。

大将军嫡女加上成国公嫡次媳的身份,就算是韩皇后也该多给棉棉姐几分面子。

凤凰儿连午饭也没顾上吃就给左未晞写好了回信。

之前还拍桌子的阮棉棉莫名地开始紧张,果然自己很快就要被一国之后请去皇宫“喝茶”了呀。

也不知道那姓韩的女人是个贤后还是个妖后。

哪怕是个披着贤后皮的妖后也好哇……

“小凤凰,到了皇宫你得经常提醒着我一点,我怕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凤凰儿笑道:“我未必能够随你一起去,所以棉棉姐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什么!”阮棉棉更紧张了。

凤凰儿无奈道:“皇宫不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如果韩皇后的懿旨中没有提及让你携女入宫,我就去不了。”

如果她能够代替的话,也就不需要棉棉姐这么辛苦了。

谁让棉棉姐才是姓阮的,才是韩皇后感兴趣的人呢?

阮棉棉瘪着嘴,赶紧又把功课拿起来复习。

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临时的佛脚也得抱紧了。

然而,直到第二日韩皇后的懿旨也没个影儿。

就连凤凰儿都有些坐不住了。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棉棉姐这一趟要是去不成了,好些事情又得重新部署。

不是没有办法应对,而是重活一世的她不想再用从前对付皇祖父的老办法。

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千万种,如今的她已经品尝到生活的乐趣,就想快刀斩乱麻,不想再用生命去同别人耗。

就在两人焦灼之际,田庄里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大宋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吴公公。

他此行的目的便是宣读大宋皇帝口谕,宣司徒阮氏即刻入宫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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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美大叔

突如其来的皇帝口谕打了阮棉棉一个措手不及。

大宋皇帝是吃错药了么?

放着国家大事不去处理,放着满后宫的美人不去宠幸,回京第一件事居然是召见她阮棉棉!

而且,他果然不让自己带女儿!

凤凰儿不动声色地对段云春媳妇眨了眨眼睛。

“公公请随奴婢到偏房喝杯茶,容我家夫人更衣装扮。”段云春媳妇毕竟比红儿她们老到,笑着冲那吴公公行了个礼。

吴公公的态度出奇地和蔼,笑眯眯道:“陛下今日难得空闲,司徒三夫人不必太着急。”

说罢拱了拱手随着段云春媳妇去了偏房。

他的身影刚一消失,阮棉棉就把凤凰儿拉回了两人的屋子:“小凤凰,皇后怎么变皇帝了……左未晞信中不是说皇帝还没有回京……我……”

听她说话几乎有些语无伦次,凤凰儿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棉棉姐不要着急,反正这一趟都是进宫,区别……”

阮棉棉道:“区别大了去了!照你之前的分析韩皇后八成是想拉拢阮家,那她肯定不会太过于为难我,可……”

凤凰儿也打断她道:“皇帝就更没有必要为难你了,我反而觉得这一趟你能够见到皇帝更好。”

“好什么好!不过就是天底下最大的渣男而已!”阮棉棉白了她一眼,小姑娘看热闹不嫌事大。

“渣男”这个词凤凰儿已经不陌生了,对其含义也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棉棉姐说的渣男多半是指那种妻妾成群风流成性的男子。

后宫佳丽数不胜数,皇帝却还在不断往里添新人,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大渣男”。

她好笑道:“他又不是你的夫君,再渣也渣不到你头上,你又何必这般抵触?”

阮棉棉抿了抿嘴,是哦,皇帝又不是自己的老公,激动个屁啊!

“那……我和皇帝应该不熟的,对吧?”她嘟囔道。

凤凰儿道:“反正段妈妈在大将军夫人身边伺候的那些年你没有见过皇帝。”

阮棉棉略想了想,段云春媳妇是二十一年前去的阮家,也就是说在“阮氏”七岁到十五岁这段时间并没有和皇帝见过面。

七岁之前年纪太小,即使见过也可以当作没见过。

至于嫁人之后见面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毕竟“阮氏”的衣橱中衣裳虽然不少却并无诰命服饰。

所以她嫁人后进宫的机会应该不会太多。

当然,关于诰命的事情也是小凤凰之前就和她分析过的。

凤凰儿见她情绪渐渐平静下来,这才继续道:“妇人眼界不及男子开阔,心思却更加细腻,似咱们如今这般情况,见皇帝反而比单独见皇后好。

而且前来宣旨的是总管太监,足以看出对阮家的重视和恩宠。”

阮棉棉这次没有再反驳。

韩皇后是妇人,问话多半只会围绕内宅,而自己连司徒家内宅的情况都全然不知,一开口就容易露马脚。

而皇帝于她而言是外男,涉及话题无非就是阮大将军,届时她只需顺着他的意思说几句就行。

凤凰儿把之前就备好的衣裙从衣橱中取出来递给她:“棉棉姐,面圣时能顺着皇帝的意思逗他开心最好,拿不准他意思的时候宁可低头不语,切记不要出言顶撞。”

阮棉棉接过衣裙道:“放心吧,我不会乱说话的,而且皇帝再怎么说也还是个人,总不至于随随便便就翻脸。”

凤凰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正常的皇帝肯定不会,换成她皇祖父那样的残暴昏君,翻脸简直比翻书容易多了。

当然,这些话还是不要说出来吓唬棉棉姐了。

收拾妥当后凤凰儿把阮棉棉送到了偏房门口。

吴公公依旧带着满脸的笑容,和阮棉棉寒暄了几句后两人便一起出了田庄。

皇家的车马远比之前刘大从车马行租来的奢华舒适。

车厢里只有阮棉棉和段云春媳妇两个人,实在是宽敞得很。

只不过阮棉棉无心体验这份舒适,一路上都在默默回想这两日突击学会的各种知识。

她可不敢像小凤凰那么“贪心”,还敢去想什么好处。

只盼着这次面圣不要出什么大的纰漏,千万别把小命搭进去。

马车顺利抵达了皇宫门口。

“司徒三夫人,请下车吧。”吴公公那独特的嗓音再次响起。

阮棉棉收回思绪,搭着段云春媳妇的手下了车。

吴公公见她身边也没有个像样的大丫鬟,只把段云春媳妇当做管事妈妈,容她随着一起进了宫。

一行人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来到了韩皇后的寝宫——永安宫。

吴公公笑道:“圣上昨日回的宫,今儿一早听皇后娘娘提起夫人,这才着咱家去请夫人。夫人在此稍候片刻。”

“谢公公提点。”阮棉棉笑着同他客气了几句。

能做到总管太监的人绝不可能单纯,更不可能是个话痨。

他在自己面前态度这么好,又肯解释这么清楚,傻子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看来便宜老爹这座靠山的确是够硬,她可以稍微缓口气了。

阮棉棉抬起头仔细观察了一番大宋朝的皇宫。

比之后世的紫禁城,这座皇宫的规模似乎略小,风格上也有很大的不同。

但她也就是个看热闹的门外汉而已,真要让她说出个子丑寅卯也不太可能。

“宣司徒阮氏觐见——”正想着,就听见永安宫内传出一连串喊声。

阮棉棉小腿一抖,难道自己这辈子就只能被称作“司徒阮氏”了?奶奶的!

段云春媳妇能陪到这里已经是吴公公给面子,永安宫她是没有资格进去的。

她只能压低声音道:“二姑奶奶,奴婢在这里等您,您自个儿小心。”

“嗯。”阮棉棉应了一声,稳稳迈出了第一步。

永安宫占地极广,她觉得自己的腿都有些酸了才走到正殿门口。

这次又是吴公公亲自在门口等着她。

“圣上和娘娘都在呢,夫人快请。”

阮棉棉对他笑了笑,随在他身后走进了正殿中。

她对大宋皇帝的情况并不了解。

但他的年龄凤凰儿是仔细推断过的。

他同元后成婚时左家还是“左半城”,之后赵左两家联手打天下,少说也得十几二十年才能初步具备建国的资本。

如今大宋已经立国二十年,那么皇帝的年纪应该在五十岁左右。

可……

谁能告诉阮棉棉,端坐在椅子上那个冲着她笑的,看起来顶多四十岁的中年美大叔是谁?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五章 泼猴儿

大宋皇帝竟然这么年轻俊美,让阮棉棉小小吃了一惊。

事实上,这位美大叔如果像现代男子那样把胡须剃干净,说他才三十多岁都不为过。

至于坐在一旁的韩皇后长什么模样阮棉棉不好再细看,赶紧垂下眼帘缓缓跪下,恭恭敬敬地给座椅上的帝后夫妇二人行礼。

如果不是小凤凰之前对她进行过专门的“培训”,她觉得自己单是对人下跪这一关都很难过得去。

其时正是大宋昌隆二十年,昌隆帝单名一个雍字。

凤凰儿之前的分析大方向是对的。

赵雍迎娶元后的时候左家依旧是风光无匹的大燕渭州“左半城”。

从赵左两家开始行动到大宋立国正好花了十年的时间。

但他的年龄凤凰儿却猜错了。

并非他保养得有多好,而是他今年的确只有四十三岁,真的还是一名“大叔”。

这也怨不得凤凰儿,即便是在盛行早婚的大燕,也很少听说过男子十三岁便成婚的。

当然,幸好阮棉棉不清楚实情,否则她还能不能跪得这么稳当就很难说了。

十三岁的男孩子结婚,开什么国际玩笑!

见她举止优雅仪态端方,昌隆帝脸上的笑意更盛。

他朗声笑道:“成国公府果然名不虚传,这还是大猷家的泼猴儿?十几年的工夫变得朕都认不出来了!”

阮棉棉嘴角剧烈抽搐。

这位大叔美则美矣,性情是不是太过欢脱了点。

要知道皇帝可是金口玉言,万一这话传出去,自己岂不是成了御赐的“泼猴儿”?

她才不要和孙悟空抢外号!

坐在一旁的韩皇后也被逗笑了,假意嗔道:“圣上,司徒三夫人不是小孩子了。”

这声音极其清越,虽然丝毫都不显得媚俗,却很是吸引人。

昌隆帝依旧没有叫起的意思,而是继续笑道:“梓童有所不知,当初朕带着一家人去大猷家中避难,这泼猴儿厉害了!”

韩皇后不敢扫了他的兴致,只好道:“您快说与臣妾听听。”

阮棉棉咧了咧嘴,“阮氏”当年究竟干了些什么“恶事”,让美大叔一直“记恨”到现在!

昌隆帝道:“当年这泼猴儿才得四岁,长得就跟个小牛犊子一样壮。

见朕带着一大帮子人去她家,便以为是去同她抢肉吃的,那小气劲儿啊……

太子比她大了一岁又是个男孩子,愣是被她把眼眶都打成乌青的,哭得那个可怜。

朕那时才十九岁,这泼猴儿一口一个大哥哥,就是不肯叫朕叔叔……”

阮棉棉才是真的快哭了。

“阮氏”要不要这么坑人!

四岁的时候就把未来的皇帝得罪了!

万一那太子是个小心眼,自己这辈子还能有好果子吃么!

等等,皇帝刚才说什么?

十九岁!

一个儿子已经五岁的男人才十九岁!

也就是说他十四岁就当爹了!

这……这这这……阮棉棉彻底凌乱了。

而那边昌隆帝还在继续:“往后好些年,但凡太子一惹祸朕就说要把阮家的泼猴儿赐给他做太子妃,他立马儿就老实了……”

后来韩皇后又说了什么阮棉棉完全都听不见了。

这一趟皇宫来的,完全是信息爆棚嘛!

还有,好险呐!

司徒曜虽然也很有可能是个渣男,但比起皇室出品的太子大渣男,他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太子身份微妙,一个不小心自己还得陪葬,太不划算了!

“平身吧,万一被大将军知道你在朕这里吃了亏,朕的耳根子又不得清静了。”昌隆帝终于发话让阮棉棉起身。

“谢圣上。”阮棉棉利索地站了起来。

“赐座。”昌隆帝吩咐。

很快就有宫人把阮棉棉引到一旁,给她安排了座位。

昌隆帝总算不开玩笑了,但依旧笑容满面道:“司徒阮氏,近几年你很少出府,听闻是因为你的女儿身体欠安的缘故?”

阮棉棉有些奇怪,皇帝好容易不扯那些陈年旧事了,为何又突然提起小凤凰?

她忙回道:“回圣上,小女的身体是从前是有些偏弱,但如今已经大安了。”

昌隆帝道:“如此甚好,可怜天下父母心,也是难为你了……倒是你那儿子司徒篌不错,那样貌活脱脱就是一个小阮大猷,朕瞧着比你那些侄儿都强。

十二岁的年纪就敢跟着外祖父上战场,此次还立了不小的功劳,要不是怕留在朕身边耽搁了他同大将军学本事,这次朕还真就直接把他带回京来了。”

一席话让阮棉棉和韩皇后各自都吃惊不小。

韩皇后是越发看清楚了眼前这个同她年龄相仿的女人的价值。

不仅是现在,将来也大有可期。

看来自己还得在司徒阮氏身上再多下点工夫。

玦儿的前程……

阮棉棉则是有些懵了。

“阮氏”还有一个名叫司徒篌的儿子她早就听凤凰儿说过,但她一直没当回事。

没有经历过十月怀胎的女人,其实真的是很难体会那种母子之间血脉相连的情感。

包括小凤凰在内,她们的感情虽然很不错,但更像是朋友和姐妹,比起真正的母女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

更别提那个完全还是个陌生人的“儿子”,要不是那天段李氏无意中说了一嘴,她连他和小凤凰是龙凤双生子都不清楚。

之前她以为是司徒家的人重男轻女,逃跑的时候只管司徒篌而不管她们母女,心里不仅是对司徒家的那些人,对司徒篌也有不小的怨念。

十二岁的大小伙子,为了逃命连自家老娘和姐姐都不顾,着实值不得她再去惦记。

没想到事情真相居然是这样……

十二岁上战场杀敌,熊孩子胆子要不要这么大!

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阮氏”母子三人不是全都……了么?

见昌隆帝还在等她答话,阮棉棉赶紧回道:“犬子能为陛下效力是他的福气。”

昌隆帝却话锋一转道:“那你呢,听闻前几日同人起了龃龉?”

终于来了!

阮棉棉打起了精神。

美大叔之前如沐春风的笑容和一连串的好话果然都只是糖衣炮弹。

虽然不清楚他是想为左家出头还是轻信了韩沈两家的谗言,亦或是单纯想试探阮家,自己都必须好好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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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国夫人

昌隆帝的语气并不严厉,就像是做长辈的人向小辈询问日常一般。

阮棉棉本就做足了功课,加之听了刚才的那些玩笑话,她就更不紧张了。

泼猴儿行事本就应该泼辣,否则岂不白瞎了这么好的外号?

倒是一旁的韩皇后脸色微微变了变,心下懊恼不已。

昌隆帝虽然很宠爱她,但这份宠爱从来都是建立在她“知情识趣”的基础之上。

不该问的不能问,不该伸手的不能伸手,不该妄想的绝不能去想。

尤其是他和元后之间的事情更是半个字都不能主动提及。

可她毕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对夫君的元配妻子怎可能做到毫无芥蒂?

加之事涉皇位的承继,又如何能做到不闻不问?

此次沈家的所作所为虽然不是她指使,但她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如果圣上为了左家连他最信任的阮大将军的面子都不给,她也该对他死心了。

可方才亲眼见到他对司徒阮氏的态度,韩皇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次做了一件蠢事。

不管元后在圣上心里占据着怎样的位置,她都已经躺在棺材里十多年了,同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圣上还这么年轻,她的玦儿有足够的时间慢慢长大成熟,成为一个各方面都远比太子优秀的继承人。

而太子已近而立,且不说他自己能不能沉得住气,等圣上日薄西山时他也已近黄昏。

老迈的圣上又如何愿意把江山托付给同样步入迟暮之年的长子?

自己今日真是多此一举,画虎不成反类犬!

在宽大的袖子遮掩下,韩皇后用力握紧了拳头,这件事情她绝对不能沾到一星半点。

谁挑的事儿就让谁去承担后果。

拿定主意后她抬眼看向了那位传说中的“草包泼妇”司徒阮氏。

且先看看她如何应对再说。

只见阮棉棉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回道:“也算不上什么龃龉,就是一点点小误会。”

昌隆帝双手交叉在一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事涉两座田庄几千亩土地,还只是小误会?”

阮棉棉大呼冤枉:“的确是误会,臣妇就是看在邻居的面子上帮了左大姑娘一个忙而已。”

“帮忙?”昌隆帝险些笑喷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尚不完全清楚,但这泼猴儿用十粒金瓜子买下左周两家田庄,还动手伤了人的确是实情。

沈贵人虽然心眼挺多,添油加醋是肯定的,但要说公然撒谎诬陷,她也是绝对不敢的。

他敛住笑意道:“既是帮忙,那左大姑娘登门讨要地契时,你为何又一口回绝?”

阮棉棉暗道沈家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状告得还挺详细。

果然是“阮氏”草包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让人觉得自己好欺负么?

她遂把同凤凰儿之前商量好的说辞讲了一遍。

“……我想要的只是地里的粮食,并没有打算买那两座田庄。”

这话连韩皇后都不相信。

她忍不住插嘴道:“司徒三夫人,今年的粮价本宫也听说了,你就算是需要收购大量的粮食也不用绕那么大的弯子,还多花那么多钱吧?”

昌隆帝也道:“皇后的话有道理,而且你要那么多粮食做甚?莫非你田庄中的产出还不够你一家人吃的?”

阮棉棉赶紧跪下道:“圣上和娘娘有所不知,臣妇收购粮食并非是为了自用。”

“哦?”昌隆帝是真的好奇了:“快快道来。”

阮棉棉故作为难道:“这件事家父本是不让往外说的,即是圣上垂询,臣妇也不敢隐瞒。

家父军中时常缺粮,户部征调偶有不及,所以只能让家里人出些力。”

昌隆帝并非守成之君,军中是什么样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

只是他也没有想到,在大宋立国已经二十载,一切基本都已经步上了正轨的今日,他的大将军依旧初心不改,依旧能够像从前那样愿意为了大宋江山,为了他付出一切。

大宋带兵的将军不少,其他的将军同样也会遇到这样的情况。

可他们要么就是八百里加急来他这里讨要粮食,顺带控诉户部办事不利。

要么索性就地向百姓强征,其实就是和土匪们一般无二,强抢罢了。

要想从他们自家口袋里掏出半个大子儿,完全就是做梦!

他不是不知道,有不少人时常在背地里拿阮大猷的土匪出身说事儿。

甚至于前些年想要晋一晋他的爵位都有许多朝臣持反对意见。

可如今看来,究竟谁是官,谁才是匪?

难怪阮大将军在民间有那么高的声望,难怪那么多的年轻人愿意投奔到他的麾下。

大猷不仅替他开疆拓土,还替他拉拢了多少民心!

昌隆帝激动得音色都有些变了:“好!好!好啊!有阮大将军在,我大宋无忧也!”

阮棉棉赶紧道:“圣上谬赞了。”

昌隆帝温声道:“这些年你田庄里的出息想必全都供应军中了吧?”

阮棉棉道:“臣妇的陪嫁田庄也就一千亩土地,杯水车薪而已。”

这样谦逊的态度上位者哪有不喜欢的。

昌隆帝对韩皇后道:“这样的人都不重赏,岂不显得朕昏庸?”

韩皇后忙道:“圣上圣明,实该重赏。”

阮棉棉暗暗撇撇嘴,具体赏什么您二位倒是说呀。

放空炮有屁用!

昌隆帝思忖了片刻才道:“有道是夫荣妻贵,可司徒曜的品级着实太低了……”

阮棉棉的汗毛倏地一下竖了起来。

搞毛啊,难道她阮棉棉出钱又出力,甚至还在这里冒着风险演了半天,好处竟要落到渣男头上?

还有没有天理了!

真特么万恶的封建社会!

好在大宋虽是封建社会,昌隆帝这个皇帝还不算万恶。

他朗声道:“司徒阮氏。”

阮棉棉赶紧跪直身子。

“本朝规矩向来是妻凭夫贵,从未有过已婚妇人单独封诰之说。但今日朕感念你这份拳拳之忠,破例封你为一品襄国夫人。”

“一品襄国夫人”六个字一出口,连韩皇后都被吓了一跳。

襄有帮助,辅佐之意。

一品诰命本已十分难得,“襄国”二字更是极高的褒奖。

她忙提醒:“司徒三夫人,还不叩谢圣恩。”

阮棉棉赶紧磕了个头:“臣妇谢圣上恩典,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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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被迁怒

谢恩毕,昌隆帝又道:“襄国夫人,朕还有一事不明。”

阮棉棉忙道:“圣上请直言。”

“此次燕军攻城的消息传入京中,各大府邸的内眷逃离了十之八九。你们母女二人却为何依旧滞留?”

昌隆帝的声音清清凉凉的,完全听不出喜怒。

他既然这么问,想听的自然不是替阮大将军收购粮食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阮棉棉道:“臣妇本来也想一起走的,无奈临行前摔了一跤,只好去了陪嫁田庄中养伤。”

她是真想把司徒家有人暗算“阮氏”的事情说出来。

但凤凰儿之前交待过,今日面圣最要紧的是给皇帝留下一个好印象,绝对不宜纠缠那些“小事”。

“阮氏”母女同司徒家那些人的恩怨,今后她们有的是机会清算。

果然昌隆帝并未纠结于这个问题,只是简单询问了几句她的伤情。

得知她已基本痊愈,昌隆帝笑道:“成国公已然随朕返京,府里其他人差不多也该回来了,你也不要在田庄中待得太久。

襄国夫人应该成为京中贵妇的典范,不要辜负了朕和大将军的期望。”

阮棉棉又磕了个头:“臣妇谢圣上教诲。”

昌隆帝摆摆手道:“也别在宫里拘着了,回吧,朕会着人将给你的封赏送去成国公府。”

“谢圣上恩典。”阮棉棉暗暗松了口气,站起身退出了正殿。

然,几乎就在她身影消失的一刹那,昌隆帝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韩皇后伴驾多年,对他的情绪变化极为敏感,身子不由得轻轻哆嗦了一下。

“梓童。”昌隆帝转头凝视着她那张保养得宜的美丽脸庞。

韩皇后强作平静道:“圣上。”

昌隆帝站起身抖了抖龙袍下摆:“你乃是大***,今后行事要注意分寸。”

韩皇后俏脸有些发白:“是,臣妾记住了。”

昌隆帝挑眉:“对了,雁声最近有消息么?”

韩皇后忙道:“一个月前家兄收到过一封他的书信,说是九月底便能抵京。”

“如此甚好,等雁声回来后让玦儿去随他一起读书。他年纪不大性情却稳重,有他的提点玦儿一定会大获裨益,你也可以少操些心。

朕还有些折子要看,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韩皇后应答,迈开腿走了出去。

“臣妾恭送圣上。”韩皇后跪在地上目送他离去。

“娘娘,仔细腿疼。”她的掌事宫女目莲伸手把她扶了起来。

“目莲,传本宫懿旨,沈贵人行事轻狂莽撞,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个月。”韩皇后冷声吩咐道。

“是,娘娘。”目莲不敢耽搁,躬身退出了正殿。

※※※※

京城里最不缺消息灵通的人。

不到一个时辰,大宋多了一位“一品襄国夫人”的消息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刚回到府里不久的沈秉忠快速浏览了一遍长孙女托人递给他的书信,立刻便着人去叫二儿子。

沈二老爷也是才听说了司徒阮氏受封的事,听闻父亲传唤哪里敢耽搁,急匆匆赶到了沈秉忠的书房。

“儿子给父亲请安。”他见自家老爹面色不好看,硬着头皮行了个礼。

沈秉忠外表俊秀斯文,平日里又非常注意维持自己儒雅文臣的形象,同僚们皆以为他是个脾气温和的人。

只有他的妻妾儿女们清楚他发起怒来有多可怕。

沈秉忠将手里的书信揉成一团,重重砸在了沈二老爷耷拉着的脑袋上。

“谁让你们去招惹阮家的?脑子被驴踢了?!”

沈二老爷哪里敢躲闪,缩着肩膀把事情经过详细讲了一遍。

沈秉忠的脸色越发阴沉:“除了这些,你是不是还另有盘算?”

沈二老爷吱吱呜呜道:“阮大猷从前欺人太甚,儿子就想着趁机……”

沈秉忠被气笑了:“就凭你?”

沈二老爷的嘴唇抖了抖:“儿子交待过芳儿的,谁知她竟不听招呼,偏把事情给捅到了圣上和皇后那里。”

他真的是肠子都快悔青了。

那一日明明交待过柳氏和秀儿,让她们传信给芳儿说田庄的事情已经不成了,伺候好皇后娘娘要紧。

没曾想这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竟把事情弄到了这般不可收拾的田地!

沈秉忠见他还在推卸责任,怒喝道:“你竟还没有意识到最可怕的事情是什么?”

沈二老爷一脸茫然。

沈秉忠咬牙道:“为父之前给你们兄弟的信里说得清清楚楚,最好赶紧离京,真要是离不开的话就躲在府里度日,尽量不要出去走动。

谁知你们一家子竟然还给我去买地!你们是不是嫌为父这颗脑袋长得太结实了,都盼着我赶紧去死啊?”

沈二老爷总算是明白过来了,额头上的冷汗刷刷流了下来。

圣上为了让燕军上钩,这次真是下了血本的。

不仅是平民百姓,就连勋贵官宦人家,甚至是宫里的娘娘们都被蒙在鼓里,全都一个劲儿往南边跑。

除却父亲他们这些随侍的官员,可以说绝对没有人知晓圣上的真正意图。

父亲在家书上提及离京的事情已属冒险,就怕他们一着不慎惹人诟病。

可他们二房一家子都做了什么?

众人都在变卖田产,他们却在大肆买地,这不是明白告诉其他人燕军攻城是个假消息么?

当然,其他人未必会多想什么,可圣上绝对会认为是随侍的父亲走漏了风声。

这件事往小里说是父亲这个新晋的尚书右丞不堪大用。

往大里说就是泄露军机,满门抄斩都不为过。

沈二老爷声音都变调了:“父亲……那您看这件事情该如何描补……”

沈秉忠厉声道:“描补什么?要是圣上真打算要你爹这颗脑袋,你爹我今日还回得来?”

沈二老悄悄抹了一把汗:“父亲,那司徒阮氏不也买地了么,怎的倒成立大功了?难道圣上就不会怀疑阮大猷走漏消息?”

沈秉忠道:“芳儿信中还问,明明那司徒阮氏已经把左周两家的地契还给了左未晞,秀儿为什么不告诉她实情?”

沈二老爷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秀儿许是不知情?”

“呵呵……”沈秉忠冷笑道:“你自个儿去问问你的好女儿,她究竟隐瞒了多少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四十八章 心太高

被老爹劈头盖脸臭骂了一顿的沈二老爷气冲冲回到了二房。

丫鬟婆子们见他臭着一张脸,哪里还敢凑上前找骂,能溜的都找借口溜了。

他连自家的形象都无心维护,咣当一脚就踢开了正房的门。

正在给柳氏打扇的丫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大跳,扇子直接滑落在柳氏身上。

“滚出去!”沈二老爷冲那丫鬟呵斥。

那丫鬟低着头跑出了屋子。

柳氏的瞌睡也被吓醒了,从榻上坐直身子看着怒火中烧的丈夫:“老爷,您这是怎么了?”

沈二老爷快速在屋里扫视了一遍:“那孽障呢?”

柳氏一听“孽障”两个字就不高兴了,女儿纵有千般不好,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是亲爹也不能骂得这般难听。

她板着脸道:“秀儿是大姑娘了,怎可能整日在妾身跟前儿……”

沈二老爷哪里有耐心同她理论,三两步走到门口唤住方才那丫鬟:“你去把五姑娘叫来!”

柳氏套上绣鞋走到他身边:“老爷,秀儿这几日连府门都没有出过半步,她又怎么惹着您了?”

沈二老爷没好气道:“平日里看你东家长西家短的,怎的今日这么大的事情竟没听说?”

柳氏一脸茫然:“什么事?”

沈二老爷冷声道:“圣上封司徒阮氏为一品襄国夫人,满京城都传遍了。”

柳氏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疼了。

那草包摇身一变竟成了一品襄国夫人?

今后自己遇见她还得行礼问安,圣上是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么?

她酸溜溜道:“司徒曜不过是个正六品通判,她凭什么……”

沈二老爷险些被气得吐血。

司徒曜好歹还是个正六品通判,自己不过是在户部挂了个从七品的闲职,这婆娘打自家的脸打得真够响的!

柳氏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讪讪道:“大家本就是一样的,她凭什么……”

沈二老爷嗤笑道:“凭人家有个好爹!你要有的话我照样也能做个一品国夫人的夫婿!”

柳氏还想再辩驳几句,沈淑秀到了。

她忙走过去把女儿拉进屋:“秀儿,你父亲……”

不等她把话说完,沈二老爷有样学样,把捏在手里的纸团重重砸在了沈淑秀脸上:“你干的好事!”

沈淑秀打小儿被骂的次数不少,但从来也没有像这样被人“打”过,顿时感到委屈极了。

她瞪了夫妻二人一眼,扭头就往屋外跑。

“反了天了!”沈二老爷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了巴掌。

沈淑秀红着眼睛道:“我做错什么了,有本事您就打死我!”

柳氏握住沈二老爷的手,劝道:“老爷,就算孩子做错了事情,你也耐下性子好好教。”

沈二老爷冷哼道:“我那日是怎么交待你们的?如今芳儿被皇后娘娘禁足了,三个月后圣上还记得她是谁?”

柳氏急眼了:“老爷说皇后娘娘……我们的确是按你的吩咐给芳儿传的话,这是怎么回事……”

沈淑秀比柳氏更着急:“父亲的您的意思是大姐姐彻底得罪皇后娘娘了?”

沈二老爷见柳氏的样子不像是撒谎,情知这件事情八成是大女儿自作主张,心下更是憋闷。

他睨了沈淑秀一眼:“还有,你是不是同左未晞彻底闹翻了?否则司徒阮氏把地契还给她的事情你怎会半点不知?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都敢隐瞒,净耍小聪明!”

沈淑秀嘟了嘟嘴不敢接话。

沈二老爷懊恼不已。

小女儿不管容貌还是头脑都远比大女儿出色,就是吃亏在年纪太小,否则……

他把之前沈秉忠说的可能被圣上猜忌的话复述了一遍。

柳氏颓然地歪在了椅子上。

大女儿没了指望,他们二房在府里的日子又要不好过了。

还有最近巴结她的那些贵妇,一旦得知了大女儿被禁足的消息谁还会搭理她?

沈淑秀见父亲不回答自己之前的问题,不甘心地追问道:“父亲,皇后娘娘那边……”

沈二老爷讥讽一笑:“韩皇后向来奸滑,皇帝陛下不待见的人,她如何还肯再沾惹。”

“可我……”沈淑秀扯了扯柳氏的袖子:“母亲,您答应过我的。”

柳氏叹了口气道:“秀儿,凭你的容貌才情,什么样的好亲事寻不到?别去想那些了。”

沈二老爷皱着眉头道:“你们又在盘算什么?”

沈淑秀低头不语,一双小手却拧成了麻花。

柳氏道:“还不就是皇后娘娘那嫡亲侄儿,英国公府的雁声世子,妾身觉得他要是能做咱们的女婿……”

沈淑秀和柳氏本以为又要被骂,没想到沈二老爷听了这话后却捋着颌下的胡须久久不语。

“父亲……”沈淑秀抬眼看着他,忍不住唤了一声。

半晌后沈二老爷才道:“雁声世子当然好,可……这件事情不好办啊。

据我所知,看上雁声世子做女婿的人家多得很。

而且就算咱们愿意豁出老脸,也没有女方家主动上门提亲的道理。”

柳氏也道:“大宋的贵女们又不像大燕贵女那般矜持,雁声世子到哪儿都有女孩子围追堵截。

可惜他和大宋其他的勋贵公子不一样,比大燕那些传承百年的世家公子都雅致尊贵,哪里看得上这样的行为。

所以咱们秀儿绝不能去做那样的傻事儿。可……寻不到机会同他单独相处,又何谈喜欢,更不用说让英国公府上门提亲了。”

沈淑秀当然明白这样的道理,但对母亲的话也并不完全赞同。

她小声辩驳道:“大燕贵女也不见得有多矜持,离亭世子还不是去哪儿都被她们追……”

大宋和大燕是敌国,但并不妨碍贵女们打探这些小道消息。

燕离亭,宋雁声。

当世最出众,最惹贵女们热议的两位贵公子。

燕离亭指的是大燕楚王世子慕容离亭。

据传他的容貌和才华都不亚于当年的昭惠太子,是如今大燕皇室中最出色的少年才俊。

而宋雁声指的是大宋英国公府的世子韩雁声。

韩皇后容色姝丽,是一位难得一见的美人,而韩雁声的容貌竟比韩皇后更加出色。

更为难得的是他不仅相貌好,气质好,才华同样少有人及。

如此这般出众的两位贵公子,让贵女们放下矜持去追求也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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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聪明人

田庄里始终是有些闭塞的。

成国公府三夫人受封一品襄国夫人的消息在京中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凤凰儿却一无所知。

因为阮大将军的缘故,她坚信阮棉棉这一趟皇宫之行定然不会遇到太大的风险。

但不会遇险不代表此行就一定能够一帆风顺。

万一有什么突发事件……

凤凰儿紧紧攥着手中的笔,只觉得自己的心和方才画的那些弯弯曲曲的“符号”一样别扭。

红儿见她的手指头都攥得发白了,小声嘀咕道:“姑娘,您今日写的字好像和平日写的不太一样,有点像……”

被她这么一打岔,凤凰儿的紧绷的神经倒是略微松缓了些。

她用拿笔的手托着腮,歪着头笑道:“像什么?”

红儿挠了挠头道:“奴婢虽然不识字,但瞧着姑娘今日写的挺像那些道士画的符。”

凤凰儿噗哧一笑:“你干脆说我鬼画符算了!”

红儿忙辩解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去给我沏壶茶来吧。”凤凰儿一面笑着打断她的话,一面又低下头接着看纸上的那些“符号”。

上一世司徒兰馥就总夸她聪明,这些时日棉棉姐也没少说同样的话,但她并没有真的当回事。

她读书的确能够过目不忘,但她清楚那并不是与生俱来的本事,而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练出来的。

至于那些所谓的“计谋”就更不值一提了,换做谁有她那样的经历也不可能天真烂漫。

直到今日她才真的感觉出自己的小脑袋瓜的确很不赖。

那一日阮棉棉说看不懂她写的曲谱,又说她们那个时代有好几种简洁明了的记谱法。

她当时就好奇不已,硬逼着阮棉棉把那“简谱”详细介绍了一遍。

今日阮棉棉同吴公公离开后,她便用“简谱”把《秋风》的曲谱写了出来。

虽然那“1”、“2”、“3”……写得并不好看,弯弯曲曲的真是有些像鬼画符,但她已经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种记谱法的方便之处。

不知棉棉姐回来看见这个,会不会又惊掉下巴。

“姑娘,好消息——”

她正有些小得意,就见红儿提着小茶壶跑了进来。

“是娘那边有消息了?”凤凰儿抬眼看着小丫头。

红儿小脸红彤彤道:“刚才段大叔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说三夫人被封为一品……呃……什么夫人,反正听起来可厉害了!”

凤凰儿眉梢动了动。

红儿的话一点没错。

的确不需要知道具体被封为什么夫人,单是那个“一品”听起来就足够“厉害”了。

今日棉棉姐面圣能有这么大的收获,看来大宋皇帝对阮大将军的倚重远远超过了她们之前的预想。

可即便如此,一品国夫人是随随便便就能封赏的么?

大约是习惯使然,凤凰儿始终不相信大宋皇帝单纯只是感念棉棉姐献粮有功,他肯定还有其他用意。

会是什么呢?

“姑娘,您不高兴呀?”红儿见她不像是开心的样子,有些奇怪。

凤凰儿笑道:“当然高兴,你待会儿去吩咐厨娘多做几个拿手菜,今日要好生庆祝一番。”

主仆二人正说笑,就听见屋外传来了阮棉棉的声音:“小凤凰,我回来了。”

凤凰儿把手里的笔往笔洗里一扔,小跑着迎了出去。

只见阮棉棉笑容满面,整个人越发美艳不可方物。

跟在她身后的段云春媳妇一张圆脸泛着红光,显得格外激动。

“一切可还顺利?”凤凰儿笑盈盈地看着阮棉棉。

她的性情一向十分内敛,小跑着迎出来已经实属不易,其他过于激动得行为她暂时还做不出来。

阮棉棉才不管那么多,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小凤凰,从今往后咱们的日子可以轻松些了!”

段云春媳妇知道们定然有一肚子话要说,识趣地拉着红儿退了下去。

阮棉棉像抱小孩子一样把凤凰儿抱进了屋里,把面红耳赤的她直接放在了椅子上。

“棉棉姐,你快把今日面圣的经过同我说一说。”凤凰儿也顾不上害臊了,急忙追问。

阮棉棉在她左侧坐下,把自己今日在皇宫里的经历说了一遍。

凤凰儿越听越觉得这位大宋皇帝不容易对付。

她握着阮棉棉的手道:“他问你滞留京城的缘由,你怎么说的?”

阮棉棉道:“我就照你之前说的,临行前摔跤未能成行,他倒也没有继续深究。”

凤凰儿道:“不管是明君还是昏君,当皇帝的人疑心病都很重,绝对不能让他认为是阮大将军给咱们漏了消息。”

阮棉棉撇撇嘴:“难怪你会让段庄头连夜把新粮送出去。”

皇帝嘴上感慨阮大将军如何不忘初心,甚至丝毫没有怀疑自己献粮的事情。

可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暗中派人调查自己这次究竟送了多少粮食去军中。

如果数量太少,向左周两家买田庄的是为了地里的粮食这句话就成了妥妥的谎话。

果然只有皇室出品的小凤凰才对付得了皇帝,自己还是老老实实跑腿的好。

凤凰儿依旧没有放松,继续问:“你说他还刻意问了我的身体情况?”

阮棉棉点点头:“问了,我说你如今大安了,他倒也没有继续纠缠。”

凤凰儿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司徒筱那般毫无顾忌地对外人说司徒箜是个小哑巴,想来这样的流言一定早已经传进了宫里

也就是说大宋皇帝问的不是司徒箜的身体状况,而是她如今会不会说话。

可司徒箜是否能说话,对一国之君而言有那么重要?

这其中一定有她们不知道的事情。

阮棉棉见她沉默不语,又道:“皇帝还提起司徒篌了,听那意思司徒篌是在阮大将军身边长大的,这次还立了不小的功劳,看得出来皇帝是真挺喜欢他的。”

凤凰儿道:“难怪那日段妈妈会莫名其妙地哭起来。一定是谈论阮氏当年弹箜篌的情形,让她想起了过去发生过的一些事。”

阮棉眯了眯眼睛:“你的意思是当初司徒府里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而这个意外导致了司徒箜不愿意开口说话,司徒篌也被阮氏送回了娘家?”

凤凰儿挑了挑大拇指:棉棉姐果然是个聪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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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大忽悠

阮棉棉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凤凰儿的夸赞明朗起来。

不管是为了查清楚“阮氏”的死因,还是为了今后能够好好地生活,回府进行一番宅斗似乎在所难免。

可宅斗……

随便想想都知道,自己这种简单直爽的性子,对上那些说一句话带着十个八个陷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古代宅斗高手,真是呵呵哒!

凤凰儿见她面色不虞,轻笑道:“方才皇帝不是已经把你的烦心事给彻底解决了么?”

阮棉棉杵着下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而且听皇帝的意思是让我尽快回府,但司徒家的人我谁都不认识,一个照面就露馅了,又该怎么回去?”

凤凰儿道:“如今你被封为一品襄国夫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司徒家的人定然不会耽搁,很快就会派人来接咱们回府。”

阮棉棉哭丧着脸,真是有一种离死不远的感觉。

对于她这般急躁的性子,凤凰儿虽然已经习惯了,但还是有些无奈。

好歹也先听听自己的应对之策再说。

“棉棉姐,一品襄国夫人岂是她们想接就能接的?”

“你的意思是……”

“不管当初是谁下的毒手,‘阮氏’受伤的事情她们心里都有数,所以你有充分的理由不搭理她们,先晾上几日再说。”

“我倒是想晾她们一辈子,可皇帝那边还盯着我呢!”

“不必担心,如今你身份不一样了,我估计来接咱们的人会是世子夫人韦氏,你只管躺在床上装做伤势未愈的样子,我随她回府。”

“你?!”

“司徒箜在她们眼里就是个小哑巴,我接着装不就好了?有些事情对健全的人而言困难重重,可对于一个不会说话的人反而容易得多。”

阮棉棉总算是明白了她的用意。

虽然面临的情况一模一样,小凤凰却完全可以凭借“不会说话”这一点轻松打入“敌人”内部。

凤凰儿笑道:“不出三日我一定能把府中那些人的基本情况弄清楚,到时候就可以来接你回府了。”

这话阮棉棉丝毫都不怀疑,小凤凰连皇帝的心思都能琢磨透,更何况应付司徒家的那些妇人。

她抚着下巴道:“那你准备一个人回去还是带着红儿?”

凤凰儿道:“当然要带红儿,我还有些事情需要用到她。”

阮棉棉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琢磨她会怎么用红儿了,往椅背上一歪:“那我就在田庄里等你的好消息了。”

饭后凤凰儿一点也没有耽搁,把自己要先行回府的事情告诉了红儿。

红儿有些纳闷地看了不远处的阮棉棉一眼:“那……三夫人呢?”

凤凰儿道:“三夫人身体有些不适,想在田庄里再休养几日。我有些事情要交待,你要记在心里并且一定要做到。”

红儿知道自家姑娘又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三夫人明明好好的,哪里有什么不适。

只是在她听来姑娘的话就是圣旨,哪里敢有什么异议。

“姑娘请吩咐,奴婢一定不会误事儿。”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凤凰儿清楚红儿是个非常执拗的小丫头,这样的人头脑或许不够灵活,但多半都极为可靠。

她故作怅然道:“你从前虽然没有在内宅中伺候,但一定听说过府里的夫人和姑娘们对我是什么样的态度。”

红儿抿了抿唇,说起来自家姑娘也挺可怜的。

明明口齿极为伶俐,声音也特别好听,却被别的姑娘说成是个小哑巴。

而且那还是明面儿上的,背地里她们还不定怎么欺负自家姑娘呢!

小丫头越想越想越生气,喘气的声音都粗了起来。

自己简单说了几句竟能让红儿这般义愤填膺,凤凰儿不免有些好笑。

她轻咳了一声才道:“所以这次回府我暂时不想同任何人说话,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吗?”

红儿道:“奴婢一定管住自己的嘴巴,绝对不把姑娘会说话的事情告诉别人。回府后我马上就去找我娘和我姐,她们也一样会替您保守秘密。”

“很好。”凤凰儿赞许地点点头:“还有从前在我和三夫人身边伺候的那些人,今后我和三夫人一个都不会再用,你也不需要搭理她们。”

红儿做丫鬟的时日尚浅,但也清楚姑娘不是在开玩笑。

悖主的下人还有什么资格继续伺候主子!

她们既然能在危急关头抛弃主子,事后就不要埋怨主子不讲情面。

别说撵走或者发卖,就是打死了也活该。

她一口应道:“是,奴婢一定不让她们靠近姑娘半步。”

凤凰儿噗哧一声笑了。

小丫头说大话一点也不含糊,也不看看她那副小身板,能对付得了几个人?

不过让红儿同那些旧仆闹一闹本就是她的用意。

都说酒后吐真言,其实吵架的时候脑子一热说出来的话也很值得一听。

说不定还能从中发现一些端倪。

她笑道:“你自己看着办,只要别真的吃亏就行。”

红儿扭了扭小手:“姑娘……莫非您从此以后都不愿意说话了么?”

凤凰儿脸上的笑意更盛:“我什么时候觉得开心了,什么时候便会开口说话。”

就目前而言,只要把成国公府的人认清楚她就开心了。

“哦,那奴婢一定会让姑娘早些开心的。”红儿信誓旦旦地保证。

自家姑娘的声音那么好听,长得那么好看,本来就该多笑一笑。

阮棉棉在一旁听得嘴角直抽搐。

小凤凰就是个大忽悠,忽悠完红儿接着又要去忽悠成国公府的那些人。

也不知忽悠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不出凤凰儿所料,申时刚到段云春媳妇就来回话,说成国公府世子夫人韦氏到了。

阮棉棉二话不说直接进了内室往床上一躺,这样的清闲日子没有几天了,必须倍加珍惜。

凤凰儿整理了一下衣裙,随着段云春媳妇去了待客的厢房。

世子夫人韦氏年轻时也是个相貌出众的美人。

如今虽然已经年过三旬又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依旧是白净的鹅蛋脸,眉眼也非常秀丽。

最吸引人的是她那端庄沉静的气质,同她的身份十分匹配。

见来人不是三弟妹阮氏,她也并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而是带着最合适的笑容朝凤凰儿招了招手:“六丫头,快过来让大伯母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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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青白眼

韦氏的“热情”完全在凤凰儿的预料之中。

如果不是因为“一品襄国夫人”,来接她们的人绝不会是世子夫人,更不会刚一回京就出现在这里。

虽然已经另投新主,司徒家的人面对“权贵”时依旧和从前一样识时务,依旧是能屈能伸。

她垂下眼帘给韦氏行了个礼,却并没有依言走过去“给大伯母看看”,而是安静乖巧地站在厢房中央。

韦氏有些尴尬,但还是维持住脸上的笑容对一旁的段云春媳妇道:“田庄里的水土养人,几日不见六丫头似是长高了些。”

段云春媳妇最厌烦的就是司徒家这些人的嘴脸。

明明心里根本不待见她家二姑奶奶,偏偏要装出一副妯娌之间多么融洽亲热的样子。

要不是六姑娘提前交待过,她真想用门栓把她们打将出去!

但她知道韦氏其实是想问二姑奶奶的情况,只能耐着性子道:“回世子夫人,我们姑奶奶身子弱得很,今儿又勉强撑着进了一趟宫,回来之后便躺下了,不定要调养多久呢。”

韦氏被她怼得心里憋闷不已。

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阮氏那泼妇身边全是刁奴!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自己今日非但不能把阮氏请回府,就连见她一面也休想。

她把视线重新转回凤凰儿身上,温声道:“既如此倒不好打扰你母亲休养了,只是老夫人这些日子一直记挂着孙女,要不六丫头随大伯母先行回府?”

凤凰儿“娇怯”地抬眼看了看韦氏,又看了看段云春媳妇,最终还是咬着唇瓣低下了头。

她虽然没有说话,但一双水眸把所有的心思都表露无遗。

韦氏忍不住暗暗可惜。

司徒家出美人,尤其出美男子。

从最年长的国公爷到最年幼的九少爷,个个都长了一张俊脸和一副修长匀称的身材。

然而,这些老爷少爷全都捆在一起也及不上三老爷司徒曜惹眼。

模样生得好看就不提了,那份刻在骨子里的雅致风流,真是旁人想学都学不来。

比较起来司徒家小一辈的姑娘们就有些逊色了。

虽然容貌并不差,说起来也都是美人,却也并不比别的府里的姑娘强,总感觉少了些味道。

不及她们的小姑姑司徒照出众,更不用提那位传说中的绝代佳人,国公爷的嫡亲姑母司徒兰馥。

可就是方才那一眼,她才意识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原来许多年不曾开口说话的六丫头竟然已经出落得这般标志。

除了轮廓更加柔美些,活脱脱就是司徒曜的翻版,并没有继承半分阮氏的艳俗。

那双凤眸就像是会说话一般灵动之极,简单的一个眼神就能让对方知道她想要表达什么。

只是她一直不愿意说话,就像是绝世美玉上有了瑕疵,实在是太过可惜了。

韦氏毕竟是主持中馈多年的当家主母,这一点可惜不至于让她忘了此行的目的。

她站起身走到凤凰儿身边,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小手:“六丫头不要担心,你先随大伯母回府给你祖母请安,过几日你母亲将养好了咱们再来接她回府。”

凤凰儿的小手略微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轻轻点了点头。

一旁的段云春媳妇也和阮棉棉刚才一样嘴角直抽搐。

她不是很清楚六姑娘装哑的意图,也不愿意让韦氏把六姑娘带回国公府。

但她坚信以六姑娘的机灵劲儿,真的只有她骗别人的份儿,谁也甭想欺哄她。

韦氏又嘱咐了段云春媳妇几句,带着凤凰儿和红儿一起离开了田庄。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一个时辰后便回到了成国公府。

今日的成国公府和凤凰儿她们离开时大不相同。

虽然府里的人也是刚回来不久,却已经处处收拾妥当,比之前多了许多生气。

凤凰儿暗道,成国公府上上下下几百人能做到忙而不乱井然有序,这位当家的世子夫人韦氏的确是有些手段的。

果然她们一路上遇到不少忙着做事的下人,对韦氏俱都十分恭敬。

而他们对待自己这位背着“小哑巴”名头的三房姑娘的态度就很不一样了。

即便借着韦氏的威势,他们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依旧夹杂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不屑。

凤凰儿不清楚“司徒箜”当初是怎么想的,但这一点点的不屑对她这个“久经考验”的人来说根本无关痛痒。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国公府的主院春茂堂。

一名大约二十岁左右,容长脸面大丫鬟装扮的女子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候在正房门口,一见她们便迎了过来。

行过礼后韦氏轻声询问:“秋意,老夫人今儿歇得可好?”

名叫秋意的大丫鬟看着凤凰儿笑道:“老夫人惦记着六姑娘,虽是躺在床上却一直没合眼,拉着唐嬷嬷陪她说了一下午的话。”

凤凰儿暗暗好笑。

老夫人是司徒箜的嫡亲祖母,疼爱多少都会有几分,但绝不会有秋意形容的这么夸张。

当初丢下司徒箜独自逃难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惦记孙女?

说来说去还是“一品襄国夫人”的名头诱人,背后的皇帝心思足够震慑人心。

难怪能在老夫人身边做大丫鬟,比之方才遇到的那些下人,秋意明显高出不止一筹。

有其仆必有其主,想来这位成国公夫人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秋意不好同她们多说,笑道:“世子夫人还是快带六姑娘进去吧,老夫人都等急了。”

韦氏点点头,拉着凤凰儿的小手走了进去。

而小丫鬟红儿早在进府后便趁人不备溜回三房找她娘去了。

韦氏一直把凤凰儿拉到老夫人身前五尺处才松开手。

她笑盈盈地行了个礼:“母亲等着急了吧,儿媳把您心心念念的孙女儿带回来了。”

凤凰儿依旧是垂着眼帘给老夫人行了礼。

家谱上对这位成国公夫人的记载同样很简单。

卢氏,生有两子一女。

分别是世子司徒昌、三子司徒曜以及女儿司徒照。

司徒恽娶亲至少在三十多年前,那时司徒家还是大燕的臣子。

能嫁入大燕成国公府做世子夫人的女子,家世也绝不会差。

所以这位老夫人卢氏的背景并不难猜测。

大燕平西侯姓卢,而那一代的平西侯夫人正是昭惠太子的表妹。

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这位老夫人也勉强能算自己的“表妹”。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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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辨真伪

老夫人卢氏见六孙女同过去一样乖巧,但还是不愿意说话,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哽咽道:“箜姐儿……”

这次凤凰儿没有拒绝,把小手放到卢氏掌中,挨着她坐在了罗汉床上。

韦氏见屋里气氛有些沉闷,而且心里也清楚老夫人定然没有用晚饭,便笑着打岔:“母亲,六丫头一听说您已经回府就赶着来给您请安,连晚饭都没有顾得上用,要不儿媳先去吩咐人摆饭?

您就是不心疼儿媳也该心疼心疼孙女不是?”

卢氏忍不住笑了,拍着凤凰儿的手道:“甭听你大伯母的,这分明就是在埋怨祖母让她跑腿不仅不给赏钱,连饭也不给吃!”

韦氏笑道:“儿媳这点小心思如何瞒得过母亲,赏钱倒不敢想,就想在母亲这里蹭些好吃的。”

卢氏叹道:“母亲知道你孝顺,可今日刚回府杂事一大堆,样样都离不了你,赶紧回屋里用饭吧,有事我会着人去给你传话。”

韦氏福了福身道:“那儿媳就先行告退了。”

二人一唱一和,俨然一对亲如母女的婆媳。

凤凰儿嘴角暗勾。

婆婆和媳妇她都没有当过,但也清楚自古以来婆媳就少有相处融洽的。

这两人是在演戏给她看么?

可惜她并不是真正的“司徒箜”,她们演得再好对她也没有分毫的影响。

韦氏离开后,凤凰儿才微微抬起头看了卢氏一眼。

如果之前那些想法只能算是猜测,映入眼中这一张风韵犹存的脸庞却足以证明她似乎并没有猜错。

这位成国公夫人卢氏的模样有七八分像从前的平西侯夫人,所以她有九成以上的可能是大燕平西侯的女儿。

凤凰儿上一世虽然没有刻意关心过平西侯府,但她的祖母同平西侯夫人的母亲是嫡亲的姐妹,所以卢氏的确算是她的“表妹”。

据说父王的模样同祖母非常相似,而平西侯夫人的长相也极肖母,所以他们长得比亲兄妹都相像。

想明白了这一点,就不难解释凤凰儿第一次看见“司徒箜”的容貌时为何会那样吃惊了。

卢氏意识到她在打量自己并没有生疑,只温声道:“待会儿箜姐儿陪祖母一起用晚饭吧。

凤凰儿点点头。

卢氏吩咐了秋意几句,又对唐嬷嬷使了个眼色。

唐嬷嬷和秋意一起福了福身退出了正房。

对这样的安排凤凰儿很满意。

卢氏显然是有话要私底下单独对她说。

不管她是想就此次撇下“阮氏”母女的事情解释一番,还是另有他图,说出来的话于她这个“陌生人”而言都肯定是有用的。

屋里只剩下了祖孙二人,卢氏动作轻柔地伸手捧起了凤凰儿的小脸。

“我的箜姐儿受委屈了,要不是祖母带着你小姑姑去了你姨祖母府上,绝不会允许府里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段不长不短的话听起来并没有多特别,透露出来的信息却非常多。

甚至可以说完全颠覆了凤凰儿之前的想法。

饶是她定力够足都险些破功。

卢氏和司徒照离京已经好些时日,并没有随着司徒家的人一起逃难?

也就是说自己之前把卢氏想得太坏太自私了?

当然,卢氏这些话也不能全信。

她当时不在京城里是真,绝不会允许府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却很值得怀疑。

老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更何况一个“哑巴孙女”,在这些贵妇人的心里又能有多重要。

说句不好听的,她们八成还会觉得这样的孙女死了比活着强,省得丢了家族的脸面,还要操心她的婚事。

凤凰儿再次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处投下了两道浅浅的阴影。

卢氏松开手,重重叹了口气:“唉……世道艰难啊,咱们府里这些年也真的是太不顺利了……”

凤凰儿心知她是要开始诉苦了。

这是老奸巨猾的成年人用来对付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惯用的手段之一。

先博取同情再实施诱骗,几乎百试不爽。

既如此自己姑且装一回单纯善良,看看她的目的何在。

卢氏按了按眉心:“早知道你小姑姑的命这么苦,当初祖母真不该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三十多岁还硬撑着保住了这个老来女。”

诉苦是需要人搭腔的,否则就成了独角戏,唱上几句就唱不下去了。

凤凰儿适时地伸手拽了拽卢氏的衣袖以示安慰。

卢氏欣慰地揉了揉她的发顶:“箜姐儿是个心善的好孩子,你小姑姑没有白疼你一场。”

凤凰儿羞涩地抿了抿唇瓣。

卢氏接着道:“不是祖母自夸,以你小姑姑的品貌,满京城有几个姑娘及得上?

可她的婚事怎么就……那年祖母把她的嫁妆都备齐了,只等着日子一到就出嫁,男方却偏偏……

如今她都二十一了,又背了个那样的名声,差不多的人家谁肯结这门亲?

好容易你姨祖母那边看好了一家,家世不错还是元配嫡妻,祖母这才带着你小姑姑打算去相看一下,没曾想,唉……”

凤凰儿眉梢动了动。

看来卢氏倒是真心疼爱司徒照的。

一般人家遇到这种情况,哪里还需要相看?

只要有人愿意娶,恨不能当时就把姑娘打扮齐整塞进花轿,就怕男方突然反悔。

卢氏虽然并没有说事情不成的原因,但明显就是司徒照没看上男方,根本不愿意嫁。

凤凰儿很理解司徒照。

虽然这样“合适的”婚事今后未必会再有,因此也会让父母亲操更多的心,但为了出嫁而出嫁,本身就埋下了不小的隐患。

换做自己也一样,宁可一辈子嫁不出去,也绝对不会勉强嫁给不喜欢的人。

相信棉棉姐也一定会支持自己的。

卢氏苦笑道:“说来也奇怪,咱们府里这么多的女眷,你小姑姑偏就只同你母亲合得来。

这次去相看亲事,祖母就应该让你母亲一起去,说不定还能劝服你小姑姑。”

凤凰儿暗暗好笑。

难怪和自己扯这么多,原来是在打这样的主意。

想借着棉棉姐受封的机会,给司徒照再寻一门亲事。

从前或许还会有人看不清阮大将军在皇帝心中究竟有多重要。

毕竟身为阮大将军的爱女,“阮氏”连封诰都没有。

如今却不一样了。

一品襄国夫人虽然没有实权,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份封赏其实是皇帝给阮大将军的定心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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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做恶人

晨昏定省是日常侍奉父母的礼节。

但凤凰儿清楚,谁家的长辈也不可能要求所有的子女每日都做到早晨省视问安,晚间服侍就寝。

真要那样做别说子女,做长辈的人自己也会被折腾得受不了。

所以她之前才会对阮棉棉说,至少需要三日才能把司徒家的人辨认清楚。

然而,事情进展得却比她设想的顺利很多。

如今的成国公府虽远不及从前那般鼎盛,人口也少了许多,但世家大族的底子还在。

司徒恽同辈的兄弟们早已经分家另辟府邸,但他膝下一共四子三女,也算是子嗣繁茂。

除却小女儿司徒照尚且待字闺中,其他子女俱已各自成家。

四个儿子这些年又给他添了九个孙子十个孙女,几乎把偌大的府邸都住得满满当当。

按卢氏一直以来的习惯,除了重要的节庆和他们老夫妻俩的寿辰,只有每月的初一、十五两日的早晨才会要求晚辈们到她院子里请安。

当然,身为嫡长媳的世子夫人韦氏是每日早晨必到春茂堂的。

还有小一辈的姑娘们也时常过来陪祖母说话,但也不限于一早一晚,全凭各自的喜好。

凤凰儿并不知晓这样的惯例,所以任凭她记性再好,司徒家的人根本都到不齐,又何谈辨认清楚?

所以她那个“三日计划”换做寻常时候并不容易实现。

但这一次凤凰儿的运气却非常不错。

卢氏离京两个多月,回府第一日晚辈们自是不能再按惯例行事。

刚用过晚饭,各房的人陆陆续续都到了。

都不用费神分辨,大房、二房、四房,几十号人非常配合地自觉分成了三个群体。

这样一来凤凰儿就省事了,很快就把这些人和家谱上的名字对在了一起。

除了“老熟人”司徒恽、“美人姑姑”司徒照,以及司徒曜和司徒篌父子不在场,凤凰儿算是把成国公府的主子认了个全。

略有些遗憾的是,慑于“一品襄国夫人”的名头,包括司徒筱在内,所有人今晚对她的态度全是一个样。

既热情又温和,争先恐后地嘘寒问暖,简直让她有些承受不了。

这也就罢了,但凤凰儿试图从他们的情绪变化中寻出对阮棉棉下毒手的人这个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卢氏毕竟上了年纪,和儿孙们说了一会儿话就有些乏了。

她嘱咐了几句便让他们回去休息。

各房的人一连赶了好几日的路也是累得不行,很快便告辞离去。

凤凰儿心里装着事,也想赶紧去三房那边看看。

但卢氏却不答应了。

她把凤凰儿拉回她身边:“箜姐儿,三房那边也没个做主的人,那些个丫鬟婆子又……

这几日你就暂时住在祖母屋里,等你母亲回来再搬过去。”

那些个丫鬟婆子?

卢氏的话听起来是不放心那些人继续伺候自己。

可等棉棉姐回来……

这话就有意思了。

重点当然不是自己什么时候搬回去,而是想让棉棉姐回府亲自发落那些悖主的下人。

让三房的主子回来处理三房的下人,这一点无可厚非。

但卢氏身为国公夫人,是整个国公府的女主人,要是真心疼儿媳和孙女,动手处置几个儿媳和孙女身边的下人,谁敢说半个不字?

说来说去她还是不想担那个骂名,不愿意做恶人。

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下人也不可能二话不说全都打死了事。

一旦她们被发卖或者撵走,免不了会散布不利于自家的流言。

本来凤凰儿是不在乎这些的,都是重活一世的人,她和棉棉姐都不会太过于看重那些所谓的名声。

可卢氏这么一打小算盘,她心里无端地有些别扭起来。

大宋皇帝封棉棉姐为“一品襄国夫人”,虽然主要目的是给阮大将军吃定心丸。但皇帝是世上最爱面子的人,他肯定不希望自己刚封赏过的人立刻就传出不好的名声。

她和棉棉姐今后要借皇帝陛下威势的地方还多得很,绝对不能让他失望。

所以这个恶人棉棉姐不能做。

世上哪里有白占便宜的道理,卢氏想要在棉棉姐身上借光,难道什么都不需要付出?

卢氏见她似是在犹豫,又道:“忠言总是逆耳的,不是祖母喜欢在背后论人是非,你母亲为人不错,就是从前在娘家经历的事情太少,实在不懂得驭人之术。”

凤凰儿抬眼看着卢氏,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般。

卢氏道:“当年她陪嫁的四个大丫鬟,不愿意放在你父亲身边也就罢了,毕竟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

可她也不该把她们全都嫁出去,还嫁得那么远,让自己身边半个得用的人都没有。

结果怎么样?身边伺候的丫鬟全是后来采买的,用得不顺手不说,连对主子忠心都做不到。”

凤凰儿的目光微闪。

这些话很有道理,如果“阮氏”身边除了那位王嬷嬷之外,还能多几个信得过的丫鬟仆从,别人想要算计她们母女就不容易了。

只不过这些事都是“阮氏”做的,同棉棉姐没有半文钱的干系,卢氏实在是多虑了。

卢氏见她还是面色淡淡的,又道:“这次一定要让你母亲狠下心来,就算是杀鸡骇猴,吓一吓那些不安分的人。”

凤凰儿正不知道该换个什么表情才合适,就听见屋外传来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其间还夹杂着女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叫骂声。

本来她一个“小哑巴”是不方便插手的,但那哭声实在太过耳熟,由不得她不管。

凤凰儿看了卢氏一眼,站起身走了出去。

果然,门外哭泣的女孩子正是红儿。

同她撕扯在一起的是个陌生的妇人,想来应该是三房的下人之一。

“姑娘,呜呜……”红儿一见自家姑娘哭得更伤心了,甩开那妇人的手就朝凤凰儿奔了过来。

凤凰儿本来是有些想笑的。

看不出这小丫头还是惹事的一把好手,不过分开一个多时辰,她居然就能把三房的水给搅浑了。

可等她看清楚红儿的模样,一颗心顿时揪在了一起。

小丫头左边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更可怕的是下巴和衣裳前襟上竟沾了不少的血。

这傻丫头!

临行前自己明明交待过,惹事可以,千万别吃亏。

可她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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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够精明

红儿并没有意识到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有多惨。

她大声哭诉道:“……姑娘,她们说我娘根本不是三房的下人,是混进来偷东西的……”

凤凰儿心疼地拉起小丫头的手,用余光睨了那妇人一眼。

四十岁左右,身材中等样貌普通,两颊的肉非常松弛,嘴角也被带得往下耷拉,活脱脱的一副刻薄苦命相。

见凤凰儿看过来,她忙辩驳道:“六姑娘,您可千万不能被这贱丫头给欺哄了,她们一家的底细奴婢全都知晓……”

凤凰儿自始至终就没打算搭理三房从前的任何一名下人,她迅速收回视线并在手上微微加了些力。

红儿反应一点也不慢,继续哭道:“她们今日一回府就把我娘撵了出去,还把我娘留在厨房里的东西全都砸了……

三夫人之前吩咐我娘做的辣米油也全都毁了……姑娘,奴婢该怎么向三夫人交待呀……呜呜……”

那妇人见她越扯越离谱,厉声骂道:“你个贱丫头胡说八道,明明是你自己把……”

“放肆!”卢氏虽比凤凰儿慢了几步,但两个人方才的话却听得清清楚楚。

下人们之间的纠葛她半点兴趣都没有,但这妇人见到箜姐儿一不行礼二不问安,竟还敢在她院子里一口一个“贱丫头”,未免太不把主子们放在眼里了!

那妇人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夫人,奴婢是被这……小丫头气糊涂了,您就饶了奴婢这一回……”

卢氏并不理会她,抬眼朝凤凰儿和红儿那边看去。

主仆两个年纪相仿,身材也一样单薄娇小,一看就是两个还没有长大的小姑娘。

此刻一个哭得惨兮兮,一个满心想要安抚却又说不了话,光是看着都让人心酸。

“箜姐儿,让这丫头别哭了,赶紧去清洗一下上点药。”卢氏说罢就吩咐她身边的一个二等丫鬟去取药。

红儿把事情闹得这么大本不在凤凰儿的计划之中。

但事已至此,她绝不会让红儿的血白流罪白受。

她拉着红儿走到卢氏跟前,主仆二人也跪了下来。

红儿依旧在抽泣,凤凰儿一双凤眸中盈满了泪水,却又用力咬着唇瓣,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

以卢氏的年纪和阅历,怎会看不出孙女的用意。

这是想要借着自己的手把三房的刁奴全都处置干净。

好一个六丫头!

从前竟是自己看走眼了!

这般的良才美质,加之又有阮大将军做靠山,自己再精心培养一番,将来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她不免又想起了丈夫书信里对司徒篌的评价,心里越发热了起来。

司徒家的将来说不定就要指靠这一对孪生姐弟。

卢氏迅速权衡了利弊,觉得自己这一遭是否应该出手已经没有了考量的必要。

她露出慈蔼的笑容看着凤凰儿:“箜姐儿,祖母今日便做主将三房这些刁奴全都处理干净,你意下如何?”

跪在一旁的妇人听了这话立刻急眼了,大声嚎道:“六姑娘,您不能这般绝情,奴婢们伺候三夫人和您好些年了,虽然有时难免犯些小错,可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

凤凰儿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她知道卢氏已经“想通了”,也不想再装天真单纯,轻轻点了点头。

卢氏朝身边的唐嬷嬷使了个眼色,很快就有几名粗壮的婆子用帕子堵上了那妇人的嘴,直接把她拖出了主院。

那妇人被带走后,卢氏又吩咐大丫鬟:“秋意,你亲自带人去把东暖阁收拾一下,这几日六姑娘暂时就住在那边。”

“是,老夫人。”秋意带着几名小丫鬟朝东暖阁那边去了。

卢氏这才再次对跪在地上的两个小姑娘笑道:“你们主仆二人都起来吧,如今天儿虽然还未转凉,跪久了也伤身子。”

“谢老夫人。”红儿磕了个头,赶紧伸手把自家姑娘搀扶起来。

卢氏又道:“祖母得去歇着了,明儿一早再找你说话。”

她故意加重了“说话”两个字的发音,相信聪明的箜姐儿一定不会让她失望。

凤凰儿的小嘴翘了翘。

这位“老表妹”果然够精明。

她福了福身,算是恭送祖母安歇。

祖孙俩打了半天机锋,把红儿小丫头弄得一头雾水。

“姑娘……”

凤凰儿拉着她的手朝东暖阁那边走去。

东暖阁里什么都是现成的,秋意等人很快就把床铺铺好,伤药以及各色物件儿备齐,甚至连给主仆二人洗漱用的热水,小姑娘们喜欢吃的小零嘴儿都准备得妥妥当当。

红儿小丫头赶紧代表自家姑娘对秋意等人表示了感谢。

秋意是卢氏的心腹,明白六姑娘如今是真得了老夫人的看重,自是不敢怠慢。

她冲凤凰儿行了个礼:“姑娘早些歇息,有事只管吩咐奴婢。”

凤凰儿笑着点点头。

秋意带着小丫鬟们退出了东暖阁,并贴心地把门拉上了。

凤凰儿敛住笑容,一把将红儿拉到一旁坐下。

“你个傻丫头!”她真是想用指头戳红儿的脑门儿一下,但一看那肿得老高的包,如何还能下得了手。

红儿笑嘻嘻道:“姑娘别担心,奴婢没事儿的。”

凤凰儿指着她下巴和衣裳前襟上的血道:“这又是打哪儿弄来的?”

红儿道:“方才那蔡妈妈平日里就厉害得很,奴婢才刚一进院子就被她揪住了。

她根本不容奴婢分辩就臭骂了我一顿,还骂我爹娘,然后我就……”

凤凰儿追问:“你就怎么了?”

红儿嘟囔道:“奴婢知道自己力气小打不过她,就想用脑袋去撞,没想到她腿脚还挺灵便的,一闪身我就直接撞在了廊柱上。”

凤凰儿噗哧笑道:“你还真是……那血呢?”

红儿撅起小嘴道:“奴婢才不傻呢,早先就听人说过小孩子的鼻子爱出血,我就偷偷打了自己一拳,有了那些血,旁人才会觉得是她欺负奴婢,也才能帮到姑娘。”

凤凰儿的眼睛湿润了。

红儿到底傻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自己何德何能,两辈子都能遇到一心一意为她着想的傻丫头!

凤凰儿吸了吸鼻子,亲自动手拧了一个热帕子,小心翼翼地把红儿的脸擦得干干净净。

被自家姑娘伺候,红儿小丫头笑得更傻了。

凤凰儿伸手拈了一颗糖梅子塞进她嘴里:“今后再不准做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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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积怨深

主仆二人洗漱后很快便躺在了床上。

额头上的伤对红儿的影响不大,上过药后小丫头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回到国公府的凤凰儿却彻底失去了这些日子在田庄中的好睡眠,完全没有半分睡意。

她两只眼睛直直看着帐顶上精美的刺绣,司徒家那些人的面孔却不停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她索性把他们的样貌和名字身份又核对了几遍。

依旧睡不着。

她不免又想起了卢氏眼中毫不掩饰的灼热……

身为成国公府的女主人,把家族和儿孙们的前程放在第一位,这一点无可厚非。

然,卢氏似乎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阮氏”母子三人这些年在成国公府过得并不好。

虽然凤凰儿暂时还没有弄清楚当年她们母子三人究竟遭遇了什么。

但导致司徒箜不说话,司徒篌被送走,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简单。

别说她不是真正的司徒箜,就算是,她又凭什么为了司徒家这一大群冷待过,甚至是害过自己的人去努力奋斗?

更何况于女孩子而言,所谓的奋斗目标和男孩子完全不一样。

明摆着司徒恽和卢氏就是冲着那个位置去的。

且不说他们的盘算能否实现,上一世她就几乎半步都没有离开过皇宫,这辈子难道还要绞尽脑汁往那个牢笼里奔?

她的脑子又没有坏掉!

要不是为了能够顺利地在大宋生活下去,这座府邸她根本都不愿意再踏入半步!

只是这些事情暂时还急不得,她和棉棉姐都得沉住气,先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

※※※※

正房中的卢氏歪在床头仔细听唐嬷嬷回话。

终究是年过半百的人,即便身体再疲劳,遇到事情多半都睡不着。

何况她已经应承了处理三房的事,早些把事情解决掉方是上策。

唐嬷嬷是卢氏的陪嫁丫鬟,八岁起就在她身边伺候,是她最信得过的人之一。

听说三房的下人已经全数捆在柴房中,卢氏沉声道:“可曾审问清楚?”

唐嬷嬷道:“老奴把三房平日里管事的婆子和大丫鬟们单独分开问了一遍,她们的供词虽然有些出入也不够清晰,但基本都指向了欣园。”

卢氏讥讽一笑:“除了她还能有谁!”

唐嬷嬷忿忿道:“莫姨娘的手越伸越长,是时候给她些教训了。”

卢氏思忖了好一阵才摇了摇头:“不……时候还未到……三十年我都忍过来了,不在乎再多等些日子。”

唐嬷嬷握了握拳,这话她已经听了三十年了。

除了三年变五年,五年变十年,十年变二十年,直到今日的三十年,老夫人的话几乎没有半个字的差别。

可她们,或者说老夫人真的能不在乎,或者说真的能一直等下去么?

说三五年的时候,老夫人还是个明媚鲜妍的少妇。

说十年的时候,老夫人还是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

二十年、三十年过去了,老夫人已经有了白发,有了皱纹。

她还能等多久?

莫非真的要等老天爷看不下去了,直接替她把那姓莫的老贱人给收了么!

只听卢氏又道:“明日一早你就让人唤牙婆来,把三房那些下人全都发卖了,尽量卖得远些。”

“老夫人——”唐嬷嬷不甘心地唤了一声。

要想扳倒那老贱人,证人自是越多越好,怎么能轻易就放掉呢?

把她们交给三夫人,届时就算是国公爷想再护着那老贱人也要先问问阮大将军答不答应。

卢氏摆摆手:“不说这些了……阿唐,你觉得箜姐儿如何?”

唐嬷嬷眼皮跳了一下:“老夫人,自从那年……六姑娘再不肯开口说话后,您就再也没有刻意关注过她,这次怎的……”

其实她也清楚,如今三夫人的身份大不相同了,六姑娘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由不得老夫人不重视。

只是……

一个那么多年都不肯说话的人,如今究竟还会不会说话都不好说。

这样的姑娘将来能有人家愿意要就不错了,又能寻得到什么样的好亲事?

老夫人与其把精力用在六姑娘身上,还不如多关照一下其他几位姑娘,总不至于白花力气。

卢氏叹道:“阿唐,你到我身边伺候时,我母亲已经走了两年多,所以你不曾见过她的模样。”

唐嬷嬷有些明白她的意思了,轻声道:“您的意思是六姑娘长得像先侯夫人?”

卢氏浅笑道:“母亲走的时候我虽然才六岁,但她的音容笑貌我记得清清楚楚。

我和姐姐都有女儿,也有好些孙女,却只有箜姐儿长得最像我母亲。

可能是爱屋及乌的缘故,箜姐儿小的时候我就特别喜欢她,这份喜爱超过了其他所有的孙女。”

唐嬷嬷疑惑道:“那这些年您为何又……”

卢氏苦笑道:“有的时候,越是喜爱一个人就越不能把这份喜爱表现得太明显。

我也是那年出事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的,所以后来就尽量远着她一些。”

“难怪……”唐嬷嬷欲言又止。

其实她还是不太相信这样的说辞。

伺候了老夫人几十年,自家主子是什么样的人她还是很了解的。

不是不重视亲情,但前提条件是不能和府中的利益有任何冲突。

从前因为三爷的缘故,老夫人对三夫人这个儿媳也多有不满,无非是看在阮大将军的面子上不好做得太过。

六姑娘就算长得再像先侯夫人,孙女和母亲也不好相提并论。

要知道老夫人膝下嫡亲的孙女也有好几个,怎可能因为长相就厚此薄彼。

这一点同样做了祖母的她清楚得很。

但眼下重视三夫人和六姑娘,只会给府里带来更大的利益,是不是真心喜爱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卢氏并不想做更多的解释,又道:“咱们不在府里的这两个月,箜姐儿像是遇见了什么事,我瞧着比从前倒是多了几分机灵劲儿。

阿唐,我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一定要让她尽快开口说话。”

唐嬷嬷对这件事显然没有什么把握,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道:“老奴说句您可能不爱听的话,六姑娘不说话也有六七年了,如今她还会说话么?”

卢氏道:“从前陈太医仔细看过的,说箜姐儿各方面都挺正常,只要她能把心结打开,一定能开口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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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两鬓华

当年陈太医说这些话的时候唐嬷嬷也在场,如今同样的话再从卢氏嘴里说出来,她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老夫人如今似是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六姑娘身上了。

可万一……

五十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唐嬷嬷,世间的事情多半都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姑且就当六姑娘真的会说话好了。

可一个明明会说话却六七年不开口的人,那得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这样的心结岂是说解就能解开的?

更何况关键人物三爷如今又不在府里,她完全想不出来老夫人能有什么办法劝说六姑娘。

但她只是一个下人,能劝的已经尽力劝了,余下的事情只能听从主子安排。

她替卢氏把锦被盖好:“老夫人,夜已经很深了,您就是睡不着也闭着眼睛养养神,府里那么多的事情还等着您做主呢。”

卢氏并没有执拗,而是依言躺了下来:“你也是有岁数的人,别在这里熬着了,快回屋去睡吧。”

“是,老奴告退了。”唐嬷嬷端起小案几上的烛台,放轻脚步退出了内室。

第二日又是个大晴天,蓝莹莹的天上飘着几朵薄薄的白云,颇有些秋高气爽的意思。

凤凰儿才刚醒,秋意就带着几名小丫鬟过来了。

她亲自把凤凰儿打理妥帖,这才笑道:“老夫人特意嘱咐小厨房准备了六姑娘喜欢的吃食,您快去用早饭吧。”

凤凰儿没有意见,随着她一起去了偏厅。

卢氏已经坐在了桌旁,一见凤凰儿就笑道:“箜姐儿肚子饿了吧,快过来。”

凤凰儿依旧是行过礼后才坐到了她身侧。

她一进门就注意到卢氏脸上敷了一层不算薄的脂粉。

但即使是敷了厚厚的脂粉,也没能盖住她那松弛的眼袋以及下眼睑的微黑。

坐下来之后看得更加清楚。

一夜之间卢氏竟憔悴了许多。

脸上的皱纹比昨日明显,略有几丝华发的两鬓竟白了至少一半。

比昨日初见时像是老了好几岁。

凤凰儿暗忖,看来昨夜卢氏也是一夜未眠。

果然是“表姐妹”,连夜里难入眠的毛病都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司徒箜”年纪尚小,她此时的形象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卢氏见她看着自己,淡笑着伸手抚了抚鬓发道:“再过一两年祖母的头发就全白了,真是老了……”

凤凰儿摇了摇头,亲自替卢氏盛了一碗白粥。

白粥是大米熬的,雪白中透着浅浅的碧色,散发着新米独有的清香。

她不由得想起了棉棉姐前几日的“抱怨”。

——田庄里只种粟和麦,想要吃顿大白米饭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大宋,或者说是曾经的大燕,北方是不种稻谷的,但每年会经由大运河从南方运送大量的稻米入京。

但这个“大量”其实也大得非常有限。

稻米除了供应皇族食用外,另有一部分是皇帝专门用来赏赐重臣的。

当然,一些规模比较大的粮行中也会有稻米售卖,但价格实在太过高昂,不是寻常百姓家能够享用得起的。

昨日听棉棉姐提起司徒恽在皇帝身边随侍,今日的早饭又见到大米粥,看来司徒家在大宋混得比自己想象中好很多。

至少大宋皇帝还愿意把司徒恽当“重臣”而不是“叛臣”。

卢氏见六孙女竟然在示好于自己,心里非常宽慰。

她接过米粥笑道:“别只顾着孝顺祖母,你自个儿还饿着呢。”

二人各自用饭不提。

饭后凤凰儿随着卢氏回了正房。

卢氏把所有的下人遣走,拉着凤凰儿进了内室。

刚一坐下她就开门见山道:“箜姐儿,这里除了你我再无旁人,所有的话出你口入我耳,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即便你今后仍然不愿意说话,祖母也定不会强求。”

凤凰儿微微一笑,卢氏嫁入司徒家三十多年,属于平西侯卢家人的棱角倒还没有完全磨平。

只是自己该和她说什么呢?

这一趟国公府之行,她的目的就是认人而已。

至于讨好司徒恽夫妇,她自始至终就没有过这样的打算。

她又不是真正的司徒箜,又不想借着成国公府的势得到什么好处,甚至于这辈子要不要嫁人都还没想好,讨好他们做甚?

一个有旧怨的小混蛋,一个勉强有点血缘关系的表妹,嘴里空喊一声“祖父祖母”她已经非常别扭了。

如今人已经基本认清楚,任务也算是圆满完成,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只剩下把棉棉姐接回府。

如果可以,她都想立刻分府单过,那样她和棉棉姐这辈子才真是彻底舒服了。

至于司徒家这些人,不管想要飞黄腾达还是泯然众生,全看他们自己有多大本事,真心不用照顾她们俩的情绪。

但这些想法显然不能说与卢氏听,所以她还必须得敷衍一番。

凤凰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噗通跪在地上道:“孙女本无意欺瞒,实乃……请祖母原谅。”

她的音色软糯甜美,又给了卢氏另一重惊喜。

她伸手扶着面前女孩子的胳膊,温言抚慰道:“祖母都知道,这些年难为你了,快起来。”

凤凰儿借着她的力站了起来。

卢氏重新把她拉到身侧坐下,语重心长道:“祖母已经顺着你的心意把那些刁奴都打发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接你母亲回府?

她如今已经是一品襄国夫人,咱们府里怎么着也得大摆筵席庆贺一番,否则岂不辜负天恩?”

凤凰儿点点头:“待会儿我就去田庄,娘也该休养得差不多了。”

“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卢氏拍着她的小手赞了一句,话锋一转道:“只是……三房那些刁奴祖母本来是打算留着让你母亲回来亲自审问的。”

凤凰儿冷嗤。

卢氏又开始试探自己了。

那唐嬷嬷一看就是个极干练的内管事,不过几个刁奴而已,在她面前又能走几个回合?

而且她帮着卢氏打理成国公府内宅三十多年,府里谁的嫌疑最大她会不清楚?

想来整件事情她们主仆早已经心知肚明,大约是有所顾忌才选择了暂时隐忍。

这也是让她最寒心的地方。

既然想要让“阮氏”替她们卖力,就该拿出一份像样的投名状。

不过凤凰儿并不着急,刁奴们离开了,幕后黑手还在府里。

作了恶就该承担后果,谁都别想跑得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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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世家女

卢氏殷殷看着凤凰儿,非常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不得已,凤凰儿只能做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是孙女太过性急了,我只想着早些把她们打发走,省得娘回来见到她们就心烦。

娘的伤处在头上,前几日还直犯恶心,喝了许多药才开始好转的……”

卢氏微微松了口气。

箜姐儿的确很聪明,但她始终只是个年仅十二岁,几乎没有任何人生阅历的小姑娘。

自己不该把她想得那么复杂,她不可能有那么重的心机。

单纯而聪明的孩子可塑性极强,只要教养跟上,她很快就会成长为自己希望她长成的样子。

卢氏笑得愈发慈蔼:“不过是一些不成样子的下人,不好用便打发掉,等你母亲回来另挑一些得用的便是。”

“多谢祖母。”凤凰儿又行了个礼。

这声谢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能自己挑选下人当然再好不过。

倒不是怕卢氏和韦氏会趁机在三房安插人手,就是觉得今后处理起来有些麻烦。

正想告辞离去,就听卢氏又道:“先别着急,去田庄的马车已经着人替你备好了,再陪祖母说会儿话。”

凤凰儿眉梢微动。

卢氏果然不简单,在这场谈话之前便已料定自己会答应今日去接棉棉姐。

既如此,不妨听听她想对自己说什么。

她应了一声,重新坐回卢氏身侧。

卢氏凝视着她精致娇美的侧颜,良久后才道:“箜姐儿,你们姐妹几个都是大宋立国之后才出生的,加之你祖父又刻意交待过不许同你们细说从前的事情,所以你们并不了解自己的家族。”

凤凰儿暗道,除却大燕皇族,她最了解的家族就是司徒家。

在大燕皇宫中生活了十几年,她满心想的只有复仇,并没有觉得日子有多难捱。

司徒兰馥则不然,十四岁到二十九岁,是一个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她得到的却只有寂寞。

打发寂寞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人说话,而自己就是她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倾诉对象。

纵然是司徒家这样传承百年的世家,几千个日夜也足够把家族史从头到尾说好多遍。

抛开最近这五十年的事情不提,卢氏对司徒家的了解未必及得上她。

这样的话自然只能想想,她轻声道:“孙女只知道咱们家是大燕的开国勋贵之一,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卢氏说这些话的目的并不是想要痛说家族史,她带着一丝傲然道:“人人都道司徒家是大燕的开国勋贵之一,其实咱们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大汉,到如今足有上千年了。”

凤凰儿有些想笑。

要都像卢氏这么计较,哪个家族不是从上古时代传承下来的?

别说上千年,上万年都不为过。

然,不管上千年还是几百年,也改变不了司徒家早就已经开始衰败的事实。

他们到如今竟还在自傲,真是可悲可叹又可笑!

卢氏并没有在意她的神色,继续道:“身为一名世家女,永远都要用世家的标准要求自己。

咱们家同那些新贵不一样,有些东西他们之所以不在意,是因为他们的家族没有底蕴,本身就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但你要清楚,大宋的一切都已经渐渐步入正轨,圣上很快就会把这二十年遗失的东西重新重视起来,箜姐儿,你的起点远比大宋所有的贵女都高得多。”

凤凰儿笑不出来了。

卢氏的话是不怎么中听,但的确是有道理的。

到目前为止,她接触过的大宋贵女只有两个,左未晞和沈淑秀。

虽然她们给她的印象截然不同,但如果真用大燕贵女的标准来衡量,两个人都不算合格。

窥斑知豹。

左未晞的母亲出身书香门第,沈淑秀的祖父也是文臣,她们都不合格,可想而知那些纯粹靠军功封爵的武将之家的姑娘就更不用提了。

从前的“阮氏”就是最好的例子,因此她才会被那么多的人嘲笑,且得不到夫君的真心喜爱。

只是这重要么?

她本就没打算用那些条条框框束缚自己,大宋贵女们的做派正合她的心意。

她甚至还偷偷盘算过,等一切安稳下来之后,也学着左未晞和沈淑秀那样,寻两个会武的少年做跟班,今后便可以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最好是能同棉棉姐一起游遍名山大川,方不负两人重活一回。

可卢氏最后那几句话的意思很明显。

大宋皇帝坐稳江山之后,开始重视起某些东西了。

难怪皇帝出行司徒恽竟能随侍,毕竟论起所谓的家族底蕴,整个大宋朝也寻不出几个可以同司徒家相媲美的。

也因此司徒恽和卢氏的心思开始活泛起来,“底蕴”如此深厚的司徒家,出几个王妃甚至皇后不是应该的么?

而自己背后又有阮大将军这么一座靠山,实在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卢氏也不清楚这些话孙女听进去多少,但她并不着急。

聪明的女孩子心气儿都高,她相信箜姐儿绝不会喜欢找一个一辈子默默无闻的男子做夫婿。

三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其实也不长,只要箜姐儿能够有出息,她就再也不需要隐忍了。

儿女这辈子都有人照拂不说,莫氏那个老贱人也休想再耀武扬威!

凤凰儿并不知道卢氏在盘算什么,只觉得这一切同她并没有多大干系。

卢氏之所以这般热络,无非觉得自己是个“可造之材”。

但究竟可不可造,主动权完全在自己手里,别人根本无法掌控。

她微笑着点点头:“孙女知道了。”

卢氏满意地笑道:“想来此时马车已经候在侧门处了,三房那边你不用担心,这几日祖母会让你大伯母派人过去临时伺候几日。

让你母亲好生歇一晚,明儿一早再动身回府不迟。”

凤凰儿站起身再次谢过卢氏,告辞离去。

※※※※

阮家田庄里,阮棉棉正在厨房里“大显身手”。

昨日她去皇宫后,刘大就把自家媳妇精心制作的辣米油送了一小罐过来。

凤凰儿走后阮棉棉有些无聊,便吩咐段云春媳妇去给她弄几条鱼,打算用那辣米油试着煮一次水煮鱼尝尝。

今日一早佃户们的孩子就把鱼送进了厨房。

见她手脚利索地处理活鱼,别说小丫鬟们,就连段云春媳妇都看得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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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想离婚

阮棉棉的厨艺算不上顶好,但家常菜做得还是不错的。

尤其像水煮鱼这种虽然好吃但技术含量不算高的菜,她可谓驾轻就熟。

田庄厨房里除了没有辣椒,其它诸如葱姜蒜以及花椒等调料还算齐全,甚至还有厨娘们做的豆酱以及发好的黄豆芽。

豆酱同川菜中最常用的豆瓣酱完全不同,倒是和黄酱非常相似。

至于那一小罐辣米油,阮棉棉虽然分辨不出够不够地道,但按照前世的标准可以算是中辣,勉强能够满足她对辣味的追求。

但颜色和香味比起辣椒差得不是一星半点,着实让她有些失望。

好吃的菜讲究色香味俱全。

辣菜之所以吸引人,不仅仅是因为辣味够爽够刺激,辣椒的颜色也起到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而且,没有了香喷喷的油炸干辣椒,水煮鱼的滋味绝对大打折扣。

但这一点点失望并没有影响阮棉棉做菜的兴致。

人不能太过贪心得陇望蜀,好歹自己爱吃辣的问题基本得到了解决,她应该满足了。

在段云春媳妇和厨娘丫鬟们惊诧的目光中,“阮氏麻辣水煮鱼”出锅了!

“快来尝尝我做的水煮鱼。”阮棉棉深嗅了一口鱼的香气,显得格外高兴。

在场的人一共七八个,却谁也没有迈步上前。

并不是她们对二姑奶奶亲手做的“麻辣水煮鱼”不感兴趣,而是被段云春媳妇的神情吓到了。

她们中只有段云春媳妇和“阮氏”相熟。

两人在同一座府邸生活了八年,“阮氏”出嫁前学过些什么她一清二楚。

几时二姑奶奶竟学会做菜了?

司徒家不是百年世家荣华富贵么,他们究竟是怎么欺负二姑奶奶的!

还是说二姑奶奶学这些是为了讨好那个混账二姑爷?

二姑奶奶这些年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头啊!

要知道从前大将军和夫人最是疼爱二姑奶奶,哪里舍得让她受半分委屈。

段云春媳妇眼圈都红了。

“你这是……”阮棉棉懵了。

不擅长吃辣的人吃辣菜的时候的确会流眼泪,可这不是还没开始吃么……

段云春媳妇怕戳到她的痛处,加之顾及厨房里还有旁人,愣是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她攒了攒眼泪,强做欢颜道:“奴婢就是觉得这味道有些呛……”

一面就招呼着厨娘和丫鬟们一起围拢到阮棉棉身旁。

阮棉棉觉得段云春媳妇有些莫名其妙,但她也没有多想,再次把注意力放在了水煮鱼上。

厨娘和丫鬟们从未听说过这样的鱼,都以为是成国公府家传的做法,觉得格外新鲜,动筷子的速度一点也不慢。

见她们吃得挺开心,阮棉棉彻底圆满了。

山寨的“麻辣水煮鱼”同样是很受欢迎滴,一点也不比正宗的差!

只是有些可惜小凤凰没赶上,口福差了点……

心情好胃口也好,嘴里的鱼变得特别美味,辣米油的各种缺点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

凤凰儿抵达田庄时,阮棉棉正歪在床上翻看她用简谱写的乐谱。

正如她之前猜测的那样,阮棉棉的下巴直接就收不回来了。

这……这这这……自己不过是简单介绍了一下简谱的记谱方法,小凤凰居然就能熟练应用了!

要知道古人连阿拉伯数字都不懂!

上一世她辍学后,因为学历不够又不懂技术,根本找不到满意的工作。

收银员、刷盘子……只要能糊口,她从来不敢计较薪水多寡。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替人代了几天古筝课,从此以后生活才有了很大的改善。

她教的学生很多都是零基础,有些甚至连简谱都不识。

正式学习乐器之前,单是教会她们识谱就得花费不少的时间和心血。

学生要都像小凤凰这样,当老师的一开始倒是省心省力了,可用不了几天绝对会被搞疯掉。

谁能告诉她这个即将疯掉的老师,接下来对小凤凰的箜篌教学该怎么进行?

正想着,耳边就传来了凤凰儿那甜美的声音。

“棉棉姐我回来了。”

阮棉棉努力收回下巴,坐直身子看向卧房门口,果然见凤凰儿笑盈盈走了进来。

她把手里的乐谱扔到一边,有些艰难地问:“你千万别告诉我,还不到一天的时间你就把司徒家的人给认全了。”

其实她也知道这话等于白问,如果没有完成任务,小凤凰绝不会出现在这里。

凤凰儿坐到床边的椅子上,笑道:“除了司徒恽、司徒曜和司徒篌,其他人全都见过了。”

她把认人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

阮棉棉的压力依旧没有丝毫减轻的迹象。

小凤凰这么快就把那么多人认清楚,固然有一些运气的成分在里面,但究其根源还是因为她聪明。

起码换做自己就绝对不可能做到。

可自己面临的状况是马上要回府,就算有小凤凰在一旁提醒,也不可能很快就把几十个人分得清清楚楚。

她能选择一辈子都不回去么……

凤凰儿知道她在紧张什么,安抚道:“卢氏说了,让你今晚好生在田庄里休息,明儿一早再回去。”

阮棉棉的脸直接成了苦瓜。

这里又没有照片视频什么的可以参照,多一个晚上有毛用!

“你不要担心,一切有我呢,保证你能顺利过关。”

凤凰儿笑了笑,又把今日一早卢氏同她说的话,以及司徒家的盘算告诉阮棉棉。

阮棉棉往床上一倒,气鼓鼓道:“打死老娘也不回去!都是些什么破人破事,明明知道谁是真凶却要瞒着,居然还敢想接着利用我替他们卖命?

做他们的春秋大梦!老娘要和渣男离婚!”

离婚的意思凤凰儿懂,可她比阮棉棉更清楚这个时代离婚,尤其是女方提出离婚有多艰难。

她推了推阮棉棉的胳膊:“棉棉姐不要说气话,就算真要同司徒曜离婚,也不可能说离就离,在那之前咱们还是必须得先回府。”

阮棉棉一翻眼皮:“听你这话的意思,离婚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喽?”

凤凰儿只能耐心解释道:“依大燕的律法,的确有允许夫妻双方解除婚姻关系的‘和离’制度,也有由官府判决离婚的‘断离’制度。”

阮棉棉来兴趣了:“有办法离就好,你快给我说详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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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痴心女

见阮棉棉的兴趣竟这么浓,凤凰儿有些疑惑。

瞧棉棉姐的样子,莫非她上一世生活的地方,女子想要同夫君离婚并不是件困难的事情?

这可能么……

她愣了一会儿才道:“只要夫妻双方自愿解除婚姻关系,便可以和离。”

阮棉棉难以置信道:“就这么简单?”

明摆着司徒曜那渣男就不喜欢‘阮氏’,无非是碍于阮大将军的势力不敢休妻而已。

如果自己主动提出想要同他和离,他怎么也不该反对吧?

凤凰儿苦笑道:“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男子休妻都不容易,更何况是和离。”

这些话不是她故意说出来吓唬阮棉棉的。

真正想要有所建树的男子,比女子更加在乎名声。

尤其是走仕途的人,除非妻子真的做了什么让他无法容忍的错事,否则绝不会轻言休妻。

和离就更难了。

听起来的确是只需夫妻双方自愿,实则牵扯甚多。

看一看自古以来真正和离成功的夫妻有几对就什么都明白了。

阮棉棉撇撇嘴:“那官府断离呢?”

凤凰儿道:“夫妻间或夫妻双方亲属间,或夫妻一方对他方亲属有殴、辱、杀、伤、奸等行为,就构成了‘义绝’的条件,即可视为夫妻恩断义绝。

不论双方是否同意,均由官府审断强制离异。”

“强制?官府管的还真是宽!”阮棉棉不由得冷笑起来。

“阮氏”可不就是被司徒曜的亲属打死的么,这义绝的条件妥妥的!

哪个当官的要是来强制她和司徒曜离异,她感激他一辈子!

可那样一来就把事情闹大了。

皇帝昨天说的那些话她记得清清楚楚——襄国夫人应该成为京中贵妇的典范,不要辜负了朕和大将军的期望。

如果自己真闹到官府去,岂不是打了皇帝的脸?

那才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凤凰儿无奈地陪着笑了笑。

棉棉姐不是不可以去官府状告司徒家,但那样操作起来并不容易。

一品诰命是把双刃剑,震慑别人的同时也在约束自己。

除非司徒曜将来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否则棉棉姐一辈子都不要想离婚。

阮棉棉重新倒回床上,闷声道:“这是什么破地方,离个婚都不能自己做主!”

凤凰儿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棉棉姐,其实我也不想你离开司徒家……要是你真和司徒曜离婚,我又成一个人了……”

阮棉棉被她说得心里酸酸的。

是啊,这里是古代,就算她能够顺利同司徒曜离婚,小凤凰这个司徒家的姑娘她无论如何都是带不走的。

两人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却早已经把对方当作唯一的亲人。

阮棉棉几乎不敢想象,如果没有小凤凰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陪在身边,自己这辈子会多么孤单。

还像上辈子一样么……

她握住凤凰儿的小手:“小凤凰对不起,我刚才是气急了乱说话,我怎可能留下你一个人。”

“我知道。”凤凰儿笑得极甜:“咱们折腾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一起好好活着么,现在事情进展得比我们之前计划的还要顺利许多,更没有理由退缩了。”

阮棉棉噗哧笑道:“小凤凰,我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会对大燕的律法这么熟悉?”

她甚至都觉得这小姑娘可以去做法律顾问了。

凤凰儿笑道:“我那个时候什么都做不了,便让人每天都念书给我听。

一开始只是诗词歌赋传奇话本,后来有趣的书越来越少,只能听人念律法。

律法的确枯燥,但也最适合打发时间,听得多了自然也就记住了。”

阮棉棉暗暗咋舌。

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

枯燥的东西明明只适合当催眠曲。

否则上某些课的时候打瞌睡的学生为什么会那么多?

有些时候真的不是故意不尊重老师,而是内容太过催眠呐!

凤凰儿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又道:“棉棉姐,其他事情咱们暂时可以不搭理,唯有司徒照那边还是要多加小心。”

阮棉棉眉头微蹙:“司徒照怎么了?”

凤凰儿道:“我有些弄不明白卢氏的意思。”

“难道她不是想借着我被封为一品襄国夫人这股东风给司徒照寻一门亲事?”

“一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后来一琢磨又觉得没那么简单。

虽然我昨日没能见到本人,但卢氏一定不会胡乱吹嘘,司徒照的品貌一定相当出众。

门第、容貌、才华样样都出众的女子,就算是遭遇了那样的事情,也绝不会乏人问津。”

阮棉棉抿了抿嘴道:“而且卢氏对你说了大宋的现状,新贵之家既然不讲规矩又哪里会有那么多顾忌,司徒照怎么也不应该拖到二十一岁。”

凤凰儿点点头:“只有一个解释,司徒照有心上人了。”

阮棉棉补充道:“而且这人的身份绝不会低,也一定极其优秀。”

可惜她们俩对大宋京城的情形一无所知,连揣测一番那人的身份都做不到。

凤凰儿道:“总之咱们一定要谨慎,能被司徒照看上的人,年纪一定不会太小,说不定还是位高权重的人。

咱们搞不清楚状况,千万不能她们母女绕进去。”

阮棉棉嘟着嘴道:“既然年纪不小,那就肯定结婚了,难道司徒照想做妾?”

凤凰儿笑道:“司徒家的姑娘是从不与人做妾……”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竟把司徒兰馥给忘了。

太子良娣不也是妾么,当初那么多的人反对,成国公府的嫡长女照样义无反顾入了东宫。

就连父王都不知道自己宫里多了一位司徒良娣。

说来也可笑得很,司徒家的男子个个风流花心,却又培养出司徒兰馥那样的痴心女子。

只是母妃一句玩笑一般的话,她就葬送了自己的一生。

入东宫不到一个月,边城就传来了父王中了埋伏,尸骨无存的消息。

那时司徒兰馥才十四岁,甚至还没有及笄,却心甘情愿做了一名寡妇,为父王守了十五年。

凤凰儿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司徒兰馥。

对与人做妾的行为很不赞同,但对那份痴心却不得不说一个“服”字。

如果不是对父王仰慕之极,司徒兰馥绝不可能熬得过那些寂寞如雪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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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阴谋论

阮棉棉伸手在凤凰儿眼前晃了晃:“怎么了?”

凤凰儿醒过神来,兴味索然道:“棉棉姐,你们那个地方也有痴情女子么?”

见她竟问起这个,阮棉棉有些好笑道:“莫非司徒家曾经有姑娘因为痴情去给人做了妾?”

“你还记得几日前我说过的那个看着我长大的女子么?”凤凰儿声音有些凝涩。

虽然司徒兰馥最后的选择是抛下她独自逃走,但她却没有理由去怨憎一个为父王守了十五年并且陪伴她长大的女子。

生死交关的时刻,一个柔弱的女子有什么本事能顾得上另一个更柔弱的女孩子?

她只是有些心寒。

朝夕相伴十五载,馥姨依旧不了解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阮棉棉恍然:“你说的是司徒恽的嫡亲姑母,叫……司徒兰馥。”

凤凰儿点头:“她是司徒恽父亲的嫡长姐,是个才华横溢的绝色美人。”

“那你父亲……应该说父王才对,他……”阮棉棉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小凤凰的父亲是古代男人,纳妾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哪怕那个妾是成国公府嫡长女又如何?论身份世间谁还能比皇室子弟更尊贵。

凤凰儿的声音变得有些暗哑:“我父王是大燕的昭惠太子,慕容亓炎。”

阮棉棉虽然拿不准“亓炎”是哪两个字,但这名字听起来……

反正就不像一般人。

原来小凤凰竟是大燕太子的女儿。

果然自己的眼光还是不错滴,初次见面就觉得她一定是金枝玉叶。

阮棉棉最看不了凤凰儿情绪低落的模样,伸手捏了捏她的的小下巴:“还是之前的话,从前的事情不想说就不说了。你刚才的问题我还没回答呢,不想听了?”

凤凰儿自嘲道:“是我又着相了,几十年前的事情还有什么好想的……棉棉姐你说吧,我想听呢。”

阮棉棉叹了口气道:“不管到了什么时代,世上也多的是痴情女子负心汉。

只不过在我们那里,女子的人生也可以同男子一样精彩,并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

“真的么……”凤凰儿几乎都有些痴了。

她完全想象不出那该是什么样的情形,但也真是让人心向往之。

阮棉棉瘪着嘴道:“咱们这辈子是赶不上那样的好时代了,还是不要胡思乱想的好。

你索性把上次没说完的话给我再说说,让我对‘阮氏’这个痴情女子和司徒曜的事情多些了解,省得到时候又抓瞎。”

凤凰儿又一次醒过神来:“你上次不是说不爱听那些事?”

阮棉棉没好气道:“我现在也不爱听!”

凤凰儿翘了翘小嘴道:“‘阮氏’十四岁的时候才第一次到京城来,那时她天真活泼胆子又大,在将军府里根本就待不住。

进京的第二日她就带着丫鬟们出城去骑马,结果就遇上了司徒曜。”

阮棉棉的脸皮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果然古代也是看脸的世界,高颜值的渣男就是个坑,谁遇见谁掉坑!

“阮氏”不就把自己坑死了么!

凤凰儿见她神情有些古怪,顿了顿才道:“那时候大宋立国还不足五年,局势远不及如今这般稳定,司徒曜在城外遇见了恶人,是‘阮氏’出手救了他。”

“啊?”阮棉棉老脸微微红了红。

原来竟是“英雄救美”!

不过自己也不算猜错,“英雄救美”之后“阮氏”照样对渣男一见钟情掉进了坑里。

只不过加上了这一段,司徒曜就显得更渣了。

好歹阮氏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古人不都讲究什么滴水之恩以身……涌泉相报嘛,既然娶都娶了,还有了一对儿女,他难道不该善待‘阮氏’么?

她鼓着腮帮子道:“然后呢?”

凤凰儿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段妈妈也不是很清楚,她只说半个月后‘阮氏’和司徒曜就定了亲。”

阮棉棉啧啧了两声,古人这效率……

咦?似乎有些不对!

她脑子里突然灵光一现:“小凤凰,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

“什么可能?”

“虽然都说千里姻缘一线牵,两个人能够结为夫妻是缘分使然。

可我总觉得世间不可能有那么多的巧合,司徒曜被恶人欺负,‘阮氏’不早不晚刚好就碰上了?

你说……她会不会是被司徒家设计了?”

这么说固然是有些阴谋论,但这种事情司徒家未必做不出来。

凤凰儿微微眯了眯眼睛,棉棉姐的话有道理!

试想一下,司徒曜是成国公嫡子,从小便养尊处优,明知不安全为何还偏生往城外去?

就算去也该多带人手,绝对不至于被人随意欺负。

而十多年前司徒家在大宋朝堂中混得肯定不如现在,要想迅速扭转局面,最好的办法就是结一门好亲。

“阮氏”完全就是送到他们嘴边的肥肉。

阮棉棉冷笑道:“难怪直到现在还想利用我,根本就是从前用得太顺手了!”

凤凰儿道:“无所谓了,反正任凭他们使出什么伎俩,我们都坚决不上当。”

※※※※

成国公府。

凤凰儿走后,卢氏让人把司徒恽请到了春茂堂。

司徒恽昨日晚间才回的府,手头又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昨晚根本没有睡踏实。

今早趁着今日休沐,他本来打算多睡一会儿,没曾想一早就被老妻派来的人吵醒了。

他面色不虞地来到了春茂堂正房中。

“老爷。”卢氏装作看不见他的脸色,笑盈盈地请他入座。

丫鬟们上了茶后退了出去。

司徒恽喝了一口茶才道:“夫人今日心情好似不错?”

两人相识五十多年,结为夫妻也已经三十多载,彼此之间实在太过了解。

三儿媳阮氏被封为一品襄国夫人自然是好事一桩,但老妻绝不至于过了一日还这般喜形于色。

定然是又有什么好事情发生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也随之好了起来。

卢氏不紧不慢地把六孙女愿意开口说话的事情娓娓道来。

“……老爷,您是没见到,几日不见箜姐儿像是脱胎换骨一般,不仅样貌愈发出色,说话的声音也十分动听,妾身活了五十多年,很少听过那般动听的音色。

还有,那孩子虽然单纯,却也不是没有心机的,好好调教一番定然会有大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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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众生相

听了卢氏的话,司徒恽端着茶盏的手微微晃动了一下。

他拧着浓眉道:“六丫头竟肯说话了?”

卢氏的脸顿时就垮了下来。

不管怎么说六丫头也是他们嫡亲的孙女,她肯说话不管于她自己还是整个国公府都是件大好事。

老头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徒恽忙解释道:“夫人误会了,为夫只是觉得六丫头突然肯开口说话,总得有个原因吧?”

如果不是碍于对方是自己的丈夫,卢氏真恨不能端起手边的茶水泼他一脸。

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事发时老头子虽然也不在府里,但她绝不相信他会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压了压心里的怒火,卢氏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

“……六丫头打小儿就聪慧,这次多半是被她母亲的事情刺激了,知道一味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所以才……”

她话语中并没有提及半个“莫”字,但司徒恽脑子又不笨,怎会听不出她意有所指。

女人始终是女人,真不能指望她们能有什么大局观!

都快做曾祖母的人了,居然还在争风吃醋!

他把茶盏放在案几上:“夫人,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起子刁奴胆子大得很,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咱们该庆幸阮氏没有大碍,否则……阮大猷那人你是知道的,不把咱们一家人生吞活剥了才怪!

但一码归一码,事后刁奴们胡乱攀咬的话如何能信?”

卢氏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老头子说这些话难道不屈心?他这是公然偏袒那莫氏!

可目前自己除了忍,真是奈何不了那老贱人。

大燕平西侯府已经不复存在,她也再不是从前那个娇养的贵女,而是一个没有了娘家,没有了靠山的妇人。

而那莫氏……

她紧了紧拳头:“妾身并没有相信,所以才把她们打发干净了,以免留下后患。”

司徒恽捋了捋颌下的长须:“六丫头愿意开口说话的确是件大好事,只是今后她的教养夫人还得多费心,阮氏始终是差了点意思。

还有阿照的婚事,既然已经有了打算就抓紧些,毕竟她的年纪实在拖不起了。”

提起小女儿的婚事卢氏又是一阵头痛。

但她知道这种事情根本指不上老头子,只能应道:“妾身明白的。”

司徒恽满意地点点头:“另外,篌哥儿那边也要多关心,那孩子小小年纪就入了圣上的眼,又很得阮大猷喜欢,将来的前程一定错不了。

始终都是咱们嫡亲的孙儿,绝不能让他忘了自己姓什么。”

卢氏道:“老爷放心,篌哥儿是个面硬心软的孩子,他不会的。”

司徒恽站起身抖了抖衣袍:“为夫还有公务要处理,就不陪夫人说话了。

今时不同往日,阮氏已经是一品襄国夫人,夫人把她今后的生活尽量安排得周到些。”

卢氏站起身道:“老爷也要多注意休息,妾身就不送你了。”

※※※※

六姑娘又能说话了。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国公府。

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司徒筱不知道,她只觉得自己这辈子完了。

司徒箜会说话,就意味着自己之前说她是小哑巴的话是在撒谎。

虽然贵女们凑在一起总是谎话多过实话,但偏偏所有的人都认为诚实是衡量一名贵女优秀与否的重要条件之一。

说白了就是撒谎可以,但千万不能被人抓住小辫子。

可她明明不是故意的,说那些话的时候却被好些贵女听了个清清楚楚,想赖都赖不掉。

今后她不仅会被贵女们当做一个爱撒谎的人,甚至还会被贵妇们质疑她的人品。

还百年世家的长房嫡女呢,净做些不长脑子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她六月就满了十三岁,母亲已经开始给她相看亲事了。

可但凡像点样子的人家,谁会愿意娶一名公开诋毁自家堂妹的女孩子做儿媳?

司徒筱越想越绝望,扑在床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而她的父母,成国公府的世子司徒昌和世子夫人韦氏,此时正在正房内室中大眼瞪小眼。

司徒昌很不理解向来都很聪明的妻子为何突然之间就糊涂了。

这座府邸中的确有人几十年间不断地在搅事,但永远也不会是老三夫妻俩。

相反,老三一家混得好了,对他们长房绝对只有好处。

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摆在明面儿上的事情都看不清楚!

他无奈之下只能耐着性子道:“夫人莫要想那么多,我就老三一个嫡亲的兄弟,他是什么样的性情你还不知道?”

韦氏微哼道:“这可不好说,老三从前的确是个只知道吟风弄月的书呆子,如今却是外任了好些年的通判大人,你怎知晓他就一点都没变?”

司徒昌轻斥道:“变什么!你不就是看人三弟妹得了个一品诰命心里不舒服么?”

韦氏嗤笑:“将来我是要做国公夫人的,照样是一品诰命,哪里不如阮氏了?我有什么好眼红的!

我就是替咱们的筱儿不值。

平日里她们姐妹整日陪在母亲身边,哪个不比六丫头孝顺?可到头来母亲眼里却只有六丫头。

咱们筱儿哪一点差了?凭什么好亲事要紧着六丫头,咱们筱儿还大了一岁呢!”

司徒昌彻底无语。

“你说的好亲事在哪儿,我怎的不知道?少跟我听风就是雨的,有那闲工夫多去盯着点老二老四,还有莫氏那边。

这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别一个不小心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韦氏白了他一眼:“你蒙谁呢,老二从来最恨的人是老三,还轮不到咱们。”

司徒昌冷笑:“他就没生成那个命,一个庶子倒是敢想!”

韦氏突然往司徒昌身边凑了凑:“老三再过几个月任期又该满了,我听母亲的意思,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在京里给他谋个差事,再不让他外任了。”

司徒昌坏笑:“本来就该回来了,总不好让一品襄国夫人一直独守空房。”

“没个正形!”韦氏斜了他一眼:“你说那吕氏的事情……这次总该解决了吧,总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儿啊。”

司徒昌道:“少去沾惹那些事,你就记住一点,除了父母之外,咱们第一要讨好的人就是阮氏。

六丫头那边也不要泛酸,她嫁得好了咱们也跟着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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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难琢磨

第二日用过早饭后,阮棉棉和凤凰儿启程回府。

段云春夫妇把母女二人送到田庄门口,一直目送着马车离去。

“当家的,我当真是放心不下,二姑奶奶和六姑娘身边也没个能顶事儿的人,唉……”段云春媳妇说着就忍不住对着丈夫叹起气来。

段云春好笑道:“你也别唉声叹气了,有多大的头就戴多大的帽子,以咱们的能力,替二姑奶奶把田庄管好就算不错了。

更何况深宅大院里的事情你根本闹不清楚,就算是跟着去了也是拖主子们的后腿。”

这话段云春媳妇听得直窝火。

她承认自己的确是不太懂“百年世家”那些所谓的规矩,但也不至于到拖后腿的地步吧?

她一改近二十年来事事顺从丈夫的习惯,白了段云春一眼:“二姑奶奶和六姑娘还没嫌弃我无用,你倒是先挑剔上了!”

说罢也不管段云春,一甩袖子转身就往回走。

“哟嗬,这老娘儿们伺候了主子几日,脾气见长嘛!”

段云春笑骂了一句,招呼着庄客们也走进了田庄大门。

宽敞平整的官道上,成国公府的马车行驶得又快又稳。

阮棉棉斜倚在车壁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那一日离开成国公府,她和小凤凰并不清楚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甚至都已经做好了逃亡的准备。

乘坐的马车也是刘大从车马行租来的,和舒适半点都不搭边。

但她却有一种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感觉。

今日则完全相反,明明可以算是荣归,却像是被人重新抓回成国公府那座豪华的牢笼里一般。

莫非自己今后就要老老实实做一名古代高门贵妇么?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孝敬公婆伺候渣男,隔三差五和妯娌们勾个心斗个角,还让不让人活了!

凤凰儿道:“有道是无欲则刚,咱们对成国公府的权势和财富没有任何企图,今后的日子过得绝不会比这几日差。

只要不出大的纰漏,依旧是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

这些道理阮棉棉都知道,纯粹就是对古代女人身上诸多的束缚不满意而已。

她懒洋洋道:“知道啦,我的箜箜大小姐,昨晚你叮嘱我的话全都记清楚了,保证不会被人挑出任何毛病。”

提起这个她更加郁闷。

“小凤凰”这个称呼她早就习惯了,突然换成拗口的“箜箜”,真是别扭得很。

箜箜,她还四大皆空呢!

凤凰儿笑了笑,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了看。

高大巍峨的东城门渐渐映入她的眼帘。

和她们离开那一日的冷清不同,今日的东城门处非常热闹。

守城门的士兵也浑然不似那一日,不仅人数众多,看起来也是格外精神。

进出城门的车马人群虽然数量庞大,但在士兵们的调度下却是杂而不乱非常有序。

凤凰儿放下车帘,心中感慨良多。

同大燕相比,立国刚满二十年的大宋还显得非常稚嫩。

她的确有许多不够完善的地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制定属于自己的律法。

但谁也不能否认,犹如初升太阳一般的大宋充满着无限的生机与活力,谁也无法估量她的将来会发展到哪一步。

而大燕却已经是日薄西山,纵然夕阳同样美好,却已经接近黄昏。

身为曾经的大燕皇族一员,她不免有些唏嘘。

但她更加清楚,自己如今已经是大宋子民。

能够生活在一个逐渐强大起来的王朝,亲身经历这个王朝的上升期,她和棉棉姐其实是幸运的。

马车又一次停在了成国公府侧门处。

“娘,我们到了。”凤凰儿把手伸向了阮棉棉。

母女二人一起下了马车。

“三夫人,六姑娘。”守在侧门里面的红儿笑眯眯迎了上来。

昨日阮棉棉就听说了这小丫头的“英勇事迹”,不由得就朝她的左边额头望去。

果然那里还鼓着一个青紫的大包,看起来依旧是惨兮兮的。

阮棉棉故意板着脸道:“伤还没养好就四处乱跑!”

红儿往凤凰儿身后一躲,小声道:“奴婢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本来还想跟着姑娘一起去田庄的。”

阮棉棉噗哧笑道:“就你最厉害!咱们院里一切可好,你娘回来了吗?”

红儿回道:“我娘一早就回来了,她正在小厨房给您和姑娘做点心。世子夫人指派的两位妈妈和四个大丫鬟,还有八个粗使的小丫鬟,今儿一早也过来了,咱们院里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本来世子夫人想带着夫人奶奶和姑娘们在二门处迎接您回府的,是老夫人说怕扰了您清静,所以吩咐奴婢,请您先回屋洗漱更衣,不必急着去给她问安。”

凤凰儿道:“走吧,咱们先回去。”

阮棉棉心中暗喜。

“一品襄国夫人”果然有面子,否则哪里会有这种待遇。

三人很快就回到了三房主院。

虽然卢氏交待过不必着急去问安,阮棉棉和凤凰儿也不好耽搁。

她们的确没打算委屈自己,但也没有必要故意惹卢氏不高兴。

重新装扮后,那两位妈妈和四个大丫鬟引着母女二人朝春茂堂走去。

卢氏怕惹了三儿媳不高兴,连长媳韦氏都没让陪着,自己一个坐在春茂堂正厅中巴巴儿地候着。

唐嬷嬷有些看不下去,温声劝道:“老夫人,万一三夫人……您不是白等了么。”

刚嫁入国公府那几年三夫人虽然也有些不懂规矩,但她一颗心全在三爷身上,对自家老夫人和妯娌小姑子们也真是没得说。

可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之后,三夫人的变化真是太大了。

虽然看得出她还是记挂着三爷的,但大部分的心思都放在了不愿意说话的六姑娘身上。

至于老夫人和其他夫人姑娘们则只剩下了面子情,再也寻不到半分从前的热络。

此次又被人暗算受了伤,加之圣上亲封了一品诰命,天知道三夫人又会变成什么样?

真是不好琢磨。

圣上封赏她的圣旨中溢美之词太多,什么端庄娴雅、秉性纯良、持躬淑慎、柔明毓德……

简直恨不能把三夫人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

就算她真的张狂起来谁也不搭理,这府里的人又敢说什么?

不但不敢指责,连半个字都不敢往外传。

否则就是打圣上的脸,真是活腻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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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笑喷了

卢氏抚了抚衣袖上并不明显的褶皱。

阿唐的心思她全明白,其实就是在心疼她这个主子。

儿孙满堂的成国公夫人,名副其实的老封君,到了这把年纪竟还要忍这个忍那个,看着的确是憋屈得很。

她轻笑道:“阿唐,一晃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唐嬷嬷忙道:“您可是一点也不出老……”

卢氏摇摇头:“日日梳妆,我看得见自己什么样子,我想说的是阮氏。”

“三夫人她……”

“时光真是如流水一般,她嫁与我曜儿仿佛还是昨日的事,实则已经过去了十多年。

那时曜儿多委屈啊,说什么也不肯应下这门亲事,要不是我硬压着,他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老夫人……”

卢氏摆摆手:“可我并不后悔,除了因为阮家的权势,我同样看重阮氏这个人。

大宋不是大燕,司徒家虽然还是成国公府,其实同过去也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府里所有的人都清楚这一点,且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环境,唯有曜儿……

咱们离开大燕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几岁的孩童,可他却长成了一名地道的大燕勋贵子弟。

换做几十年前,我丝毫都不会为他的前途担忧,因为成国公府有足够资本供他随心所欲一辈子。

可时移世易,不通实务在大宋是混不下去的。”

唐嬷嬷道:“难怪当年您没有反对国公爷的计划。”

卢氏苦笑道:“但我却算错了阮氏对曜儿的感情。刚成婚那几年,她一味迎合曜儿的喜好,也是整日摆弄那些个没用的东西。

小夫妻成婚好几年,哪里有半分过日子的样子,我愁得啊……”

唐嬷嬷忙劝慰道:“那些事都过去了,三爷这些年在任上干得不错,等年底回京述职就不走了,您就放心吧。”

卢氏按了按眉心:“不说那些了,听人说筱姐儿昨日躲在房里哭了?”

唐嬷嬷道:“世子夫人说四姑娘是为了从前不小心说漏嘴的事情后悔了,觉得没脸见六姑娘。

照老奴说,事情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小姐妹之间磕磕绊绊也是常有的事,说开了也就是了,六姑娘最像您,气量大着呢。”

卢氏笑骂道:“你个老货倒学会拍马屁了!我自己个儿的孙女我还不清楚?她哪里是没脸见箜姐儿,分明是怕这件事影响了自己的前程。”

唐嬷嬷道:“不管为了什么,知错能改总是好事。

也就是咱们府上姑娘好教养,换做别人家,比这个过分的事情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个姑娘知道害怕。”

卢氏道:“真是越扯越没边了,我让你派去唤筱姐儿的人呢?”

唐嬷嬷道:“老夫人放心,我让人都准备好了,绝不会耽误您的大事。

待会儿您同三夫人只管在这儿说话,小姐俩去西厢房那边,让四姑娘好生给六姑娘赔个礼,都是您嫡亲的孙女儿,哪里就能结下仇怨了。”

卢氏叹道:“但愿如此吧。”

她也是那个年纪过来的,知道十几岁的小姑娘的气量再大也有限。

这府里糟心的人和事已经太多,只希望两个孙女不要真的闹起来,平白让姓莫的看了笑话。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阮棉棉和凤凰儿随着丫鬟婆子们来到了春茂堂。

给卢氏行过礼后,母女二人在她下首落座。

阮棉棉本以为自己多少会有些紧张,毕竟这是她两辈子头一回见“婆婆”。

但事实上已经去皇宫里锻炼过一回的她表现得非常自然,同真正的古代贵妇并无太大的区别。

卢氏见她行止从容大方,竟似添了些过去她身上完全不存在的优雅,心里很是讶异。

母女两个这几日究竟是遭遇了什么?

不仅仅是六丫头,就连阮氏都有了不小的进步。

她慈蔼地看着阮棉棉道:“将养得如何了?待会儿母亲再着人去请太医来给你把把脉。”

阮棉棉道:“劳母亲惦记,儿媳已经大安了。”

卢氏笑道:“那母亲就放心了,之前听箜姐儿说你伤了头……”

空姐儿?

这老太太……

阮棉棉觉得自己有些凌乱,卢氏接下来的话几乎都听不见了。

别人穿越到古代当皇后王妃,自己则穿成了古代“空姐儿”的妈!

凤凰儿见她脸部肌肉有些不自然,虽然不知道原委,还是悄悄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袖。

阮棉棉强忍住笑意道:“一切听从母亲安排。”

卢氏欣慰地看着凤凰儿。

“箜姐儿已经十二岁了,同你住在一起多有不便。我已经让人重新给她安排了住处,待会儿你们去看看,有什么缺的只管找秋意。”

“谢母亲(祖母)。”二人站起身表示了感谢。

卢氏道:“想必箜姐儿也对你说了,三房的下人全都被打发了,你大嫂那边也不好替你做主,等你腾出空来自己去挑些人。”

“是,母亲。”阮棉棉福了福身。

卢氏又道:“你的乳母王嬷嬷最近可有传信回来?”

阮棉棉暗暗咧嘴,王嬷嬷究竟是几个鼻子几只眼她都不清楚,谁知道她有没有传信。

无奈只能道:“许是燕军攻城的消息闹的,暂时还没有收到她的信。”

卢氏非常遗憾道:“她孙女的婚期距离现在还有一个多月,回程路上还要花费半个月,等她回京差不多冬月了。”

阮棉棉和凤凰儿对视了一眼,她们还真是第一次听说王嬷嬷离京的缘由。

只是儿媳的乳母什么时候回京,对卢氏而言有那么重要?

她至于用这种语气?

卢氏这次却是极为配合,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怅然道:“我托她带了些吃食和衣物,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篌哥儿生辰之前送到。

老爷说篌哥儿如今出息了,都能随大将军上战场杀敌立功,还得了圣上的褒奖,可他才刚满十二岁,还是个孩子……”

“噗……”

阮棉棉实在是忍不住,直接笑喷了。

老太太还能再搞笑一点么!

空姐儿,猴哥儿。

她阮棉棉穿到古代古代搞起了空间技术。

女儿当空姐儿,儿子是猴哥儿,全是在天上飞的!

再联想一下大宋皇帝那一声“泼猴儿”。

简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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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莫老妾

阮棉棉的笑声虽然不大,在安静的正房中却显得格外突兀。

卢氏的话被打断了,抬起眼疑惑地看着她:“老三媳妇,你……”

凤凰儿也觉得莫名其妙。

棉棉姐今日究竟怎么了?

卢氏方才那些话明明一点都不好笑,可她为何一却笑再笑?

阮棉棉知道自己“闯祸”了,忙敛住笑容道:“儿媳失态了,母亲勿怪。”

卢氏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生气,毕竟今后需要仰仗阮氏的地方还很多。

她就是略微有些失望。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经历了什么事情,三儿媳不拘小节的性子和十几年前还是一个样。

失望的同时她也更加坚定了亲自教养六孙女的决心。

老头子纵有千般不是,有些话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

阮氏的确是差了点意思,可不能让她把资质绝佳的六丫头给养废了。

但这样的话不好直接开口,一个不小心不仅达不到目的,还会把人给得罪了。

还是先稳住阮氏,其他事情慢慢再说。

拿定主意后,卢氏温声道:“你如今身份不一样了,母亲跟前儿随意些倒是无所谓,在外人面前还是要收敛些。”

“儿媳记住了,谢母亲教诲。”阮棉棉忙给卢氏道谢。

从一开始她就对司徒家的人存了不好的印象,所以也没打算真的把他们当作亲人。

但她不得不承认,纵然心里清楚卢氏也是想要利用她的人之一,对这个贵妇人她却很难生出恶感。

起码她不是个以磋磨媳妇为乐的恶婆婆,还知道求人是需要低头的。

卢氏笑了笑:“快坐下吧,母亲还有好些事情要同你说,一直站着就该累坏了。”

阮棉棉重新落座,就听见一名小丫鬟在门口回话:“回老夫人,四姑娘来给您请安了。”

卢氏扬声道:“让筱姐儿进来吧。”

小姐儿?阮棉棉真是醉了。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本正经”地朝门口望去。

只见一名同凤凰儿年纪相仿,身着鹅黄色衣裙,长相甜美的女孩子走了进来。

“孙女给祖母请安。”她先给卢氏行了礼。

“起来吧。”卢氏笑着吩咐。

司徒筱又给阮棉棉行礼:“见过三婶。”

阮棉棉也笑着点头:“四丫头不必多礼。”

“四丫头”这个称呼她完全是同韦氏学的。

既然人家叫小凤凰“六丫头”,她只能有样学样了。

司徒筱笑盈盈地走到凤凰儿身边,不等她行礼就拉起她的小手,十分亲热道:“六妹妹。”

凤凰儿又开始别扭了。

并不是心眼小记仇。

毕竟她不是真正的司徒箜,更不至于因为一声“小哑巴”就非要和人过不去。

而是不太习惯陌生人的触碰。

虽然司徒筱是女孩子,又是自己如今的堂姐,两人昨日也已经见过面,但在她看来对方依旧是陌生人。

她强忍着把手抽回来的冲动,努力回了一个微笑:“四姐姐。”

虽然只是简单随意的三个字,却是吐字清晰音色甜美,让人听了非常舒服。

司徒筱的眼神暗了暗。

原来六妹妹不仅会说话,还说得这么流利,这么动听……

她强打精神笑道:“六妹妹,今儿天气这么好,咱们别在屋里闷着了,出去走走如何?”

凤凰儿心知这一定是卢氏的意思。

她有话想同棉棉姐单独说,自是不想让自己听见,所以司徒筱才来得这么巧。

果然不等她回答,卢氏就笑骂道:“真是一刻都静不下来,时时想着四处乱跑!”

司徒筱娇声道:“祖母——”

卢氏道:“去吧去吧,照顾好你六妹妹。”

司徒筱不由分说拉着凤凰儿给卢氏和阮棉棉行了礼,直接把她拽了出去。

阮棉棉有些头痛。

虽然她从没给人做过儿媳,但也能猜到婆婆单独同儿媳说话多半会是什么内容。

无非就是谈论同两人都有关联的人——她的儿子,自己的“老公”。

可她对司徒曜那渣男不了解也不感兴趣,真心不知道有什么好谈的!

卢氏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叹道:“老三媳妇……”

阮棉棉硬着头皮道:“母亲。”

“这次着实是委屈你了,明明知道是谁对你下的毒手,却不能……你不会怪母亲吧?”

阮棉棉松了口气,不谈渣男就好!

只是这个话题她同样不怎么喜欢。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就是句安慰自己的话。

除非自己的势力同仇人悬殊太大,否则谁会愿意委屈自己?

也别嫌她说话张狂,她虽然不是什么公主郡主,但如今的成国公府里根本就没有她阮棉棉不敢动的人。

有所顾忌需要隐忍的人绝不是她,分明就是身边这位成国公夫人卢氏。

她低下头道:“儿媳不敢怪母亲,只是想知道自己要委屈到什么时候?”

卢氏道:“你嫁入成国公府十几年,母亲虽然很少同你谈心,但府里的情形你心里应该是有数的。”

阮棉棉在心里呐喊,鬼才对你们府里的情形有数呢,姑奶奶我什么都不知道!

可惜这些话她一句也不能说,只能轻轻点了点头。

卢氏又道:“女人这一辈子难呐……你一定觉得奇怪,那莫氏不过是个妾,还是个年老色衰的妾,我却为何一直忍着她?”

阮棉棉:“……”

她又想骂人了。

卧槽,莫氏又是哪一个?

她虽然没有小凤凰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各房人的情况都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分明没有姓莫的!

等等,小妾!

她把小妾这种生物给忘了。

古代最讲究规矩,就算是最得宠的,生养了十个八个子嗣的小妾也是没有资格上家谱的。

既然年老色衰,那莫氏就一定是司徒恽的小……呃……老妾。

三岁看老这句话果然有道理。

小混蛋司徒恽长大之后真的是越发混蛋。

什么百年世家开国勋贵,要不是他纵着那莫氏,卢氏几十年来会这么委屈?

还有,司徒曜又不是世子,“阮氏”碍着那莫老妾母子什么事了,居然对她下那么狠的手!

无非就是想接着阮大将军的手对付卢氏母子。

呵呵……

莫老妾的脑子进水了么?

“阮氏”死了,阮大将军不会放过卢氏母子,难道就会放过成国公府其他人?

这么愚蠢的女人居然能借着司徒恽的手欺压卢氏半辈子。

司徒恽的口味真是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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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吕小妾

如果卢氏谈论的人不是莫氏,成国公府中妻妾争斗这种破事情阮棉棉真是半分兴趣都没有。

但莫氏既然涉嫌暗害了“阮氏”,她就绝不能置之不理。

一来是不能让“阮氏”枉死。

二来那莫老妾能对“阮氏”下一次毒手,未必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就算暂时不能替“阮氏”报仇雪恨,她也必须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做好充分的防备。

拿定主意后,阮棉棉道:“母亲身份贵重,且向来都以大局为重,自是不会同一名侍妾斤斤计较。”

这话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卢氏听了却很是受用。

她笑着摇摇头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那莫氏早已今非昔比,我就是想同她计较也并不容易。”

不知内情的阮棉棉自是不好接话,只好垂下眼帘端起热茶轻轻吹了吹。

见三儿媳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卢氏反而拿不准她心里的想法了。

她只好继续道:“莫氏的嫡亲兄弟刚被擢升为吏部左侍郎,府里这么多的男丁,母亲总要为他们的前程考虑,计较不起啊。”

阮棉棉恍然,难怪莫老妾年老色衰还不安生,原来是有靠山。

别看司徒恽是成国公,品级比吏部左侍郎高得多,但论起实权,人家不定甩他几条街呢。

卢氏苦笑道:“母亲这辈子没有太多的奢望,就盼着孩子们能有个好前程。

你大哥将来有爵位可以继承,阿照是女孩子,迟早都是别人家的人,他们俩我都不担心。

唯有……

老三媳妇,曜儿是我最疼爱也最放不下的孩子,你们一定要好好过。”

阮棉棉的手微微一顿。

不是在说莫老妾的事情么,老太太怎的突然又扯到了自己身上?

她可不认为卢氏糊涂了。

明摆着人家方才说的那些只是个引子,接下来的话才是正题。

莫非是想要诓自己?

她把茶盏放回案几上,轻声道:“母亲放心。”

至于放心什么就看各人如何理解了。

反正她可不想同渣男凑一对。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卢氏怎么可能放心得了。

她像是在做保证一般,咬了咬牙道:“老三媳妇,从前曜儿的确是做了些糊涂事,也伤了你和孩子们的心……但母亲保证,有我在一日,那吕氏就休想跨进我司徒家的门半步!”

阮棉棉眉梢动了动。

莫老妾的事情还没有整明白,这里又出现了一个吕小妾?

听卢氏话里的意思,司徒曜那渣男同吕小妾仿佛是真爱?

果然穿越小说里那些深情专一的皇帝、王爷、侯爷、宰相、才子都是虚构的。

你要当了真,这辈子就注定呵呵哒。

穿越古代遇渣男,这样的剧情才符合逻辑。

卢氏也没敢指望儿媳会这么简单就相信自己的话,忙又解释道:“母亲不是在欺哄你,且不说吕氏是……单凭她和莫氏一般无二的出身,我断容不下她留在曜儿身边。”

吕氏是什么阮棉棉懒得理会,只是对这一般无二的出身略有些好奇。

纳妾这件事情在古代实在太过稀松平常了。

不仅是男人自己,就连他们的妻子都觉得理所应当。

做母亲的就更不用提了,儿子这辈子不多纳几房美妾,就跟吃了多大的亏一样。

卢氏这么嫌弃吕氏,莫非她竟是那种地方出来的?

阮棉棉越发糟心了,狗屁渣男司徒曜,死在外面永远别回来才好!

卢氏以为她这么说了,自己就会感恩戴德?

笑话!

她说的是容不下吕氏,可没说不准“她的曜儿”纳妾。

就算自己真是她的儿媳,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吕氏同张氏王氏李氏……根本就没有任何区别。

见她依旧没有表态,卢氏只好又换了一种语气:“老三媳妇啊,母亲这些年真是受够了。像莫氏这种没落官宦人家出来的姑娘,比什么女人都难对付。

容貌才情样样不比大家闺秀差,见识又远超那些小家碧玉,为了给自己挣出一份富贵,她们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样的女人对男人们来说太有诱惑力了。

不是母亲小看你,我都对付不了的人,你就更不行了。”

阮棉棉撇撇嘴。

卢氏这话说得中肯。

她连恋爱都没有好好谈过,这方面的战斗力几乎为零。

她动了动嘴唇,小声嘀咕道:“这种事情谁能管得了,反正他又不在京城里……”

卢氏道:“国公爷已经打点好,年底曜儿回京述职就不走了。

你们夫妻两个闹了这许多年,眼看着儿女都该议亲了,再继续闹下去如何了得。

就算不为你们自己考虑,也该多想想两个孩子不是?”

阮棉棉胡乱应了一声“是”。

特么的!

秋天快过完了,年底还会远么?

眼瞅着渣男就要回来了!

而且回来之后就不走了!

她必须想办法避一避风头。

卢氏见她顺服,满意地笑道:“三房重新挑人要耗费你不少精力,加之曜儿又要回京,你手头的事情越发多了。

箜姐儿那边你要是照顾不过来,索性就让她经常过来陪我说说话。

母亲虽然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有些事情还是能顺便指点她一二。”

阮棉棉又不笨,如何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完全是红果果的鄙视嘛!

这老太太分明是觉得自己根本就没有本事教好她孙女,所以打算亲自出马教育小凤凰。

好吧,她承认自己的确没本事。

可老太太自己呢?

小凤凰那么厉害,她也未必教的了!

心念一转,自己总在小凤凰面前吃瘪,也被她“出卖”了好几回,不如这次就……

她笑着点点头:“就依母亲的意思,六丫头年纪也不小了,让您好生调教几日,一定会大有长进的。”

卢氏满意地拍了拍她的手。

※※※※

司徒筱并没有依唐嬷嬷的安排带着凤凰儿去西厢房说话,而是真的把她拽到了园子里。

她松开凤凰儿的手,折下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桂花。

“六妹妹,折腾了这些日子,祖母园子里的桂花都盛放了,我们离开那一日只有零星的几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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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凑答案

大宋京城地处北方,桂花远不及南方开得好。

加之成国公府的桂树种在园子里,又被花匠们修剪得太过规整,单论天然意趣,田庄里那些随意生长的桂花无疑更有味道。

就好比司徒筱递过来这一支,在凤凰儿眼中不管是形状还是颜色都远远及不上那一日红儿折的“花中第一流”。

她伸手接过桂花,轻笑道:“的确不错。”

司徒筱脸颊微微红了红,带着一丝扭捏道:“六妹妹,你不会怪我吧?”

凤凰儿眸光微闪,这算是赔礼道歉?

她已经基本适应了司徒六姑娘这个身份,但不代表她就真的能把自己立刻就当做“司徒箜”。

就目前而言,她能做的只是像个旁观者那样审视“司徒箜”身上发生的一切。

“司徒箜”之所以跳湖自尽,表面上是因为母亲重伤离世,更主要的原因却是她对人世已经彻底绝望了。

而让她绝望的主要原因正是亲人们的凉薄。

一个小女孩儿突然不肯说话,多半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或者惊吓。

身为亲人,司徒家的人得知“司徒箜”的遭遇后非但不关怀安抚,竟还公然取笑她是个小哑巴。

就好比眼前这个相貌甜美的四姑娘司徒筱。

不管她是有意为之还是不小心说漏嘴,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散布自家堂妹的隐私,足见平日里“小哑巴”这三个字是经常挂在嘴边的。

就是她们一次次的议论和嘲笑,“司徒箜”的性格才会变得越来越脆弱敏感。

也正是这个原因,“阮氏”才会把女儿挪到自己屋子里时时陪伴,几乎断了同外界的应酬来往。

这便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司徒筱等人或许并没有动手害过“司徒箜”,但她们并不无辜。

而且她能肯定,如果不是棉棉姐得了一品襄国夫人的封诰,卢氏韦氏一定不会对她们这么热情,眼前这一幕也绝不会上演。

凤凰儿嘴角微勾:“四姐姐此话何意?”

司徒筱一噎。

司徒箜是什么意思?

是原谅自己了,还是根本不清楚自己散播谣言的事?

她用力咬着唇瓣,好一会儿才嗫嚅道:“没……没什么,我就是怕你怪我那一日只顾着自己逃命,把三婶和你都忘了。”

凤凰儿暗嗤,司徒家果然是没甚希望了。

这姑娘明明是来给自己赔礼道歉的,竟然还想耍心眼。

难怪卢氏要把宝压在自己身上,实在是“人才难得”!

她也懒得驳斥,浅笑道:“四姐姐多虑了。”

明明她的笑容和声音一样柔和温婉,司徒筱却觉得自己后背一阵发麻,身上也毛毛的。

她赶紧伸手挽住凤凰儿的胳膊:“六妹妹,咱们这一辈十个女孩子,除了大姐姐之外,只有你是我嫡亲的妹妹,我……”

凤凰儿故意蹙着眉头道:“二姐姐和八妹妹也是大伯父的女儿,论理她们才是你的亲姐妹,四姐姐这么说不太好吧。”

司徒筱冷笑道:“不过是两个庶出的,哪里就配用‘嫡亲’二字。”

凤凰儿道:“四姐姐还是谨慎些,这话要让旁人听见,尤其是传到大伯父耳朵里就不好了。”

司徒筱把她的胳膊挽得更紧了,笑道:“我就知道你一点也没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心软。”

凤凰儿无语望天。

自己不过是无话找话,她哪只眼睛看见自己心软了!

只听司徒筱又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心软也要分一分对象。

昨儿听我父亲说,三叔年底就会回京述职,万一他把那个青青带回来,你可再不能像从前那样了。”

青青?

凤凰儿总算提起了一点兴趣。

虽然并不知道“青青”是谁,但她大概也能猜测出这人的身份。

如果是司徒曜的侍妾,司徒筱即便再看不起她,也只会以“某某氏”称呼。

而且听司徒筱说话的语气,那“青青”似乎是个同她们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那么,“青青”竟是司徒曜的女儿?

棉棉姐的直觉果然准得很,司徒曜的的确确就是个渣男。

司徒家取名是很有讲究的,她们这一辈不论男女,名字都是竹字头的单字。

以司徒筱的傲气,连她自己的庶出姐妹都看不上,肯定不至于去唤别房的庶出堂姐妹的乳名。

而且家谱上记得清清楚楚,司徒曜膝下只有嫡出的一对儿女。

这么一来,“青青”的身份就有些尴尬了。

司徒筱见她不说话,晃了晃她的胳膊道:“你到底是听见没有啊,万一三叔真把那外室女带回京,你一定要好好劝说三婶,耳根子绝对不能软了。”

这姑娘答疑解惑的速度可真不含糊!青青果然是外室女。

凤凰儿无奈道:“知道了,我哪有这么容易被骗。”

司徒筱道:“不是怕你被骗,而是担心你又来一次六七年不说话,谁受得了啊?!”

凤凰儿明白她的想法。

司徒家的人未必会担心自己的说话问题,但他们肯定不愿意让外室女进门。

有些事情好说不好听。

纵然如卢氏所言,大宋并不像大燕那般在乎所谓的名声。可司徒家在大宋的地位本就不稳固,断然不能被人轻易抓住小辫子。

别的不说,司徒恽还指着百年世家的名望在大宋皇帝面前卖好呢!

而且一旦司徒曜的外室女进门,阮大将军那边如何交待?

一个不小心成国公府就得完蛋。

凤凰儿撇撇嘴道:“你受得了我还受不了呢!”

司徒筱见她对自己的态度比之前亲热了许多,笑道:“说了半天我都渴了,咱们去喝杯茶。”

两人携手朝西厢房那边走去。

※※※※

在春茂堂用过午饭,阮棉棉和凤凰儿回到自己的院子。

把丫鬟婆子打发走后,两人迫不及待地把最新发现告诉对方。

吕氏?小妾?

青青?外室女?

两人整理了一下有些混乱的信息,凑出了一个基本完整的答案。

吕家从前也是官宦之家,只是在十多年前没落了。

具体是青梅竹马还是后来一见钟情不好说,反正司徒曜和吕氏看对眼了。

吕氏的出身司徒恽夫妇当然看不上,做正妻想都不要想。

为了避免闹出不必要的麻烦,司徒恽打算为司徒曜尽快寻一门好亲事。

恰在此时,“阮氏”这块肥肉送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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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待时机

阮棉棉越想越糟心。

莫名其妙少了几年青春,又多了一对十二岁的儿女,她难道还不够倒霉?

老天爷真不带这么耍人的!竟给她安排了一个渣男中的极品做老公。

“阮氏”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颜控,这么渣的男人居然不早些一脚踹掉!

一堆麻烦最终落到了自己头上。

她杵着下巴,郁闷地凝视着凤凰儿那张秀美绝伦的小脸。

被人用这么专注的眼神盯着,就算是个木头人都能觉察出异样。

凤凰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棉棉姐,我的脸……怎么了吗?”

“唉——”阮棉棉唉声叹气道:“司徒箜应该长得很像司徒曜,对吧?”

凤凰儿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棉棉姐是想透过“司徒箜”的脸勾勒出司徒曜的长相。

她笑着点点头:“既然长得不像母亲,那就一定像父亲了。”

阮棉棉苦笑了下。

难怪“阮氏”会一头扎进渣男的坑里。

身为一名现代人,各种肤色各种长相的俊男美女她都看得太多。

正因为看得太多,“美人”也就没有了标准。

东方人和西方人有着各自不同的美,其他人种同样也有迷人之处。

可古人不一样,美是有标准的。

就算偶有差别,也只限于某些特殊人群的特殊癖好。

譬如说环肥燕瘦,再譬如说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而小凤凰如今的长相刚好符合了这样的“标准”。

轮廓秀美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细腻,身材娇小纤细。

除了外表,更加吸引人的是她的气质。

天然生就的一股文气,从里到外都透着风流雅致。

还没有完全长开的小姑娘就已经如此动人,更何况是司徒曜那个成年男子。

阮棉棉觉得自己都能想象出当年“阮氏”初次邂逅司徒曜时的心情。

不管是从前的土匪头子阮大猷,还是后来的阮大将军,他身边的青年男子基本都是赳赳武夫。

“阮氏”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肯定从未见过如司徒曜一般文雅标志的贵族男子。

既然有缘遇上了,又怎可能忘得了。

于是她一生的悲剧也就从此拉开了序幕。

“小凤凰,如果司徒曜真把那吕氏和青青带回来,我……”

阮棉棉本来想说自己是不是就可以借机提出离婚了。

可她又想起了那一日凤凰儿说过的话,最终还是没忍心把“离婚”这两个字说出口。

毕竟还是舍不得这小姑娘啊!

凤凰儿不以为然道:“如果他真那样做了,你就按自己的意思去做,不用顾及我的想法。

司徒家纵然是龙潭虎穴,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阮棉棉抿了抿嘴:“可你之前也说过的,和离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万一他这次不把那谁带回来,我又该如何是好。”

难道吕氏和青青不出现,自己这辈子就能当她们不存在?

凤凰儿笑道:“棉棉姐,你想得太多了!”

“我觉得自己还想得太少了呢!”阮棉棉辩驳。

凤凰儿把头靠在她肩上,温声道:“司徒曜于咱俩而言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

就算他不是个渣男,你就能坦然接受他做你的夫君?”

阮棉棉噗哧一声笑了。

可不是么?

就算司徒曜是大宋第一好丈夫,他也是“阮氏”的丈夫。

自己难道就因为他不是个渣男,就能心安理得地把他当自己的老公,同他过一辈子?

根本不可能!

说句露骨一点的话,同陌生男人,而且还是个有老婆儿女的陌生男人滚床单,她光是想一想头皮都发麻。

她伸手把凤凰儿的小脑袋从肩上搬开:“小凤凰,你脑子好使,赶紧替我想个办法。”

凤凰儿道:“你指的是临时的还是彻底的?”

阮棉棉咧咧嘴,她当然想彻底,可……

“算了,我知道这件事情的难度有多大,还是暂时弄个临时的办法让我先避一避风头再说。”

凤凰儿道:“我知道你是顾忌大宋皇帝那边,毕竟他才刚刚封赏了你,不好太过逾矩。

而且大宋虽然规矩方面比较宽松,贵妇贵女们在京里行走不是难事,但要想随意离开京城也却不容易。”

阮棉棉嘟着嘴道:“所以呢?”

凤凰儿见她又开始撒娇了,有些无奈道:“所以咱们要静待时机,比如说阮大将军或者他的夫人做寿,你便可以找借口离京,在大将军府多待几个月也没有问题。”

阮棉棉的嘴都快要可以挂油瓶了。

小凤凰说得轻巧,她连自己如今的生辰是哪一天都不知道,又怎会知道阮大将军夫妇的寿诞是哪月哪日。

凤凰儿道:“这个办法行不通,那你就找个机会对司徒恽和卢氏说,自从听闻司徒篌上了战场,你就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所以想去探望他。”

阮棉棉一双眼睛都笑得弯弯的:“这个主意不错,司徒恽和卢氏对司徒篌非常看重,我提出来要去探望儿子,他们绝不会反对。”

凤凰儿笑道:“那也得等府里替你摆的筵席结束再说,而且到时候你还得真的熬上几夜,否则怎么让人相信你的话?”

阮棉棉道:“这个绝对没问题,只要能离开这里,别说熬夜,让我做什么都行。”

凤凰儿道:“反正咱们就记住一条,成国公府的事情绝对不沾手。”

阮棉棉一拍脑门儿:“小凤凰,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凤凰儿挑眉:“什么?”

阮棉棉有些不好意思地把卢氏想要亲自教养六孙女的话说了一遍。

“……不要以为是我在报复你啊,实在是推脱不了……”

凤凰儿噗哧笑道:“你这个算不算此地无银三百两?去就去吧,反正我也没什么损失。”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的用意。”阮棉棉没好气道。

凤凰儿道:“我不是在开玩笑,去让卢氏教养几日也没什么不好的。好些东西,比如说持家的经验,人情往来咱们都不太懂,而卢氏却是极为精通的。”

阮棉棉懒洋洋道:“你那么聪明,用不了几日也就学会了,就当打发时间吧。”

提起打发时间,她瞬间有了精神:“小凤凰,要不明日咱俩去街上逛一逛?”

如今她是有钱又有闲,不去买买买,难道留着一屋子的黄金发霉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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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馉饳儿

上一世的凤凰儿并不知道逛街是什么滋味。

但她听侍女们私底下谈论过很多次大燕京城街上的热闹场景。

女孩子们最感兴趣的无非漂亮的衣裳首饰、香料脂粉,再有就是各种各样的小吃食。

而这些却是那时的她最不感兴趣,或者说最不需要去感兴趣的东西。

所以侍女们的话她都是过耳即忘,从来没有真的想过自己也要去街上“逛一逛”。

此时听阮棉棉邀约她去逛街,她不免有些心动。

但她想的并不是阮棉棉那些“买买买”,而是想要出去真正感受一番属于普通人的热闹。

另外,她也想去打听一下如今的局势。

燕军中了大宋的“空城计”,阮大将军也说过定会让燕军有来无回,可现下两军是什么情形她们是半点都不知晓。

不能向司徒恽打听,暂时又没有得用的下人,最好的办法便是去街上听一听百姓们是如何议论的。

并非她想要关心燕军的死活,而是想弄清楚燕宋之间接下来究竟是战还是和。

如果是接着战,那就意味着阮大将军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在外征战,大宋得局势也很难安稳。

如果大燕因为此次溃败主动求和,以大宋如今的国力不宜久战,多半不会拒绝。

那么两国就一定会达成某种协定,相约若干年间不再动用刀兵。

她如今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孩子,想过的是安稳太平的日子,自是不希望战火重燃。

而且根据目前她们掌握的消息来看,司徒曜就是个大渣男,棉棉姐多半还是想要同他离婚。

要想达到这个目的,阮大将军的支持绝对少不了。

见她半天不说话,阮棉棉心里直犯嘀咕。

既然历史上的宋朝不存在,女性身上的束缚应该没有那么多才对。

至少也该和唐朝的时候差不多吧。

可瞧小凤凰的表情,莫非贵妇贵女寻常时候逛个街也不被允准?

她伸手推了推凤凰儿的肩膀:“你不想去?”

凤凰儿笑道:“当然想去,只是咱们出门一趟总要有些计划,棉棉姐你想去做什么?”

“当然是买……东西了。”

“衣裳?首饰?脂粉?吃食?”凤凰儿笑了起来。

之前听棉棉姐说提好几次她们那里的女子,让她心向往之。

没想到在那个女子能够独立自主的地方,女子的爱好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一样都喜欢胡乱买东西。

阮棉棉白了她一眼:“谁说出门逛街一定要计划的?女人逛街最讲究的就是随性,尤其是在不差钱的情况下,什么合眼缘就买什么。”

凤凰儿反问:“那要是差钱呢?”

阮棉棉道:“那就只逛不买喽,过过眼瘾也好。”

凤凰儿大声笑道:“棉棉姐如今是大财主了,自是不会再有那样的困扰。只是挑选下人的事情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着手进行?”

阮棉棉想了想:“虽然我从前没有做过那样的事情,但也清楚一名合格的下人,能力强弱是一方面,忠心才是最难得的。

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更不是一纸卖身契就能束缚的。

‘阮氏’就是最现成的例子,三房那么多的下人,关键时候谁都靠不住。”

凤凰儿道:“忠心的下人的确难得,但寻常的粗使丫鬟和婆子要求不能太高,咱们总不能一直用韦氏送过来的人吧。”

阮棉棉想了想:“干脆我让段李氏去替我挑一些粗使的丫鬟婆子。她好歹也做了十多年的庄头娘子,这点手段想来还是有的。”

田庄里那些小丫鬟就是最好的例子。

虽然她们及不上司徒家的下人心眼多,但论起实心做事,个个都不比这府里的丫鬟婆子差。

凤凰儿点头:“这办法好,至于管事妈妈和贴身丫鬟,咱们用心留意着,总能遇见合适的人选。”

两人又商量了一阵,吩咐其中一名大丫鬟带着她们去了卢氏让人给凤凰儿安排的居处。

这是位于三房主院和春茂堂之间的一座院子。

凤凰儿不清楚从前这里有没有人居住,但这座院子一应题跋皆无,房屋看起来七八成新,至少最近几年是一直空置的。

那大丫鬟很是能够体察她的心意,笑着解释道:“六姑娘,老夫人说要是您喜欢这院子,不妨依照自己的心意取名。

等三老爷回府之后亲自替您题匾额,他的字在京里都是数得着的。”

凤凰儿轻笑道:“祖母考虑得极为周到,我一定仔细斟酌。”

一旁阮棉棉却撇了撇嘴。

古代渣男果然都装得一手好x!

好脸蛋好身材是标配,琴棋书画信手拈来,难怪把小姑娘们迷得一愣一愣的。

三人前后脚跨进了院门。

“姑娘——”听见她们的脚步声,红儿踢踢踏踏从屋里跑了出来。

要换作平日,小丫鬟们这般毛毛躁躁的行为一定会招致大丫鬟们的斥责。

但经过昨晚那一番闹腾,谁都知道这貌不惊人的小丫鬟是六姑娘信得过的人,大丫鬟哪里还愿意多嘴。

反正她们只是临时在这边伺候几日的,没有得罪人的必要。

她笑道:“三夫人和六姑娘没有什么吩咐的话,奴婢先去做事了。”

“去吧。”阮棉棉吩咐道。

大丫鬟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红儿给母女二人行了礼,笑眯眯地把她们请进了正屋。

和阮棉棉一起坐下后,凤凰儿对红儿道:“明日三夫人和我打算去街上逛一逛,你要不要一起去?”

一听“逛街”两个字,红儿那双圆眼睛瞬间变得更圆了:“奴婢要去!”

阮棉棉噗哧笑道:“你脑袋上的包还没消呢,不怕人家笑话?”

红儿轻轻摸了摸额头:“奴婢只是个小丫鬟,人家不会注意的。上一次阿爹带我去逛街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儿了……”

小模样竟似有些委屈。

凤凰儿也被逗笑了:“我好多年都没去过,那又该怎么说?”

红儿嘟囔道:“姑娘是大家闺秀,同奴婢肯定不一样。”

说着便笑嘻嘻凑到凤凰儿跟前:“姑娘,明日您一定要带奴婢去尝一尝东街茶坊的鹌鹑馉饳儿,他们家油炸的那种最好吃,一大串才十文钱,还有姜家胡饼老店的满麻胡饼……”

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叽叽咕咕,说得异常开心。

一旁的阮棉棉却觉得有些晕。

满麻胡饼她勉强能听懂。

可……

古、剁?这是什么东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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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入繁华

红儿几乎把自己最喜欢和最向往的小吃都念了一遍,口水都险些滴下来。

阮棉棉半猜半蒙听懂了一小半,凤凰儿迷迷糊糊听懂了一大半。

虽然都没有全懂,两人的食欲却彻底被勾了起来。

果然不管到了什么时候,街上的小吃都远比大厨们精心制作的饭菜馋人。

好容易小丫头住了嘴,阮棉棉打趣:“你爹娘倒真是挺疼你的,我听着满京城都快被你吃遍了!”

又学着红儿方才的语气笑道:“油炸鹌鹑馉饳儿最好吃,一大串才十文钱,小丫头阔气得很嘛!”

红儿小脸微微泛红:“爹娘最疼奴婢了,但家里一直都不富裕,好些吃食也只是听别人说过……”

凤凰儿最喜欢看阮棉棉逗红儿,也笑道:“你到我身边伺候的时日尚短,月钱还没有领过一回,但夫人前儿不是赏你了一粒金瓜子么,怎么也够你吃半年的鹌鹑馉饳儿了。”

红儿脸更红了:“那粒金瓜子奴婢已经交给阿娘了。”

凤凰儿疑惑道:“给你祖母请医抓药的钱还没有凑够?”

红儿忙道:“够了,够了的,是我姐……”

凤凰儿更听不懂了:“你姐怎么了?”

“我姐快要定亲了,奴婢想替她多攒些嫁妆。”

阮棉棉和凤凰儿一起感慨,小丫头身上毛病的确不少,但不可否认她的品性非常纯良。

这样的人好好培养一番,将来未必不能大用。

阮棉棉道:“你现在就去一趟小厨房告诉你娘,明天的早饭不用准备了,咱们早些出府,直接去你说的东街茶坊那边吃。”

红儿小鸡啄米似地点了点头:“嗯嗯,那奴婢这就去了。”

※※※※

第二日阮棉棉起了个大早,从衣橱里挑了一身胡服。

宽袍大袖的华美汉服她从前非常喜爱,但穿了这么些日子却有些烦了。

说白了就是中看不中用。

尤其是行走做事的时候拖拖拉拉的实在是太不方便。

没有选择也就罢了,既然衣橱里还有那么多漂亮的胡服,她当然不会委屈自己。

见大丫鬟们对她的选择并无异议,她越发满意。

看来贵妇们穿胡服出门在大宋是件很正常的事情,没有人会大惊小怪。

当然,如果胡服的颜色能稍微素净一点就更完美了。

她在其中一名大丫鬟的伺候下换上胡服,另一名大丫鬟利索地给她挽了一个惊鹄髻。

“三夫人真美!”两名大丫鬟看着打扮齐整的阮棉棉,齐齐发出一阵惊叹。

成国公府从来不缺美人。

平心而论,同辈的四位夫人的长相都不差。

世子夫人端庄秀丽,二夫人温柔标志,四夫人活泼明艳,虽然样貌各有不同,但本质上也差不太多。

唯有三夫人很不一样。

容貌太过艳丽,身段也太过妖娆,和时下的审美并不相符。

世人多半喜欢随大流,既然成了“异类”,就很难得到别人的认同。

哪怕是心里认同了,嘴上也绝不会承认。

可今日阮棉棉这一身胡服着实太过惊艳,让两个大丫鬟全然忘了多年来形成的固定审美模式,发自内心地夸赞不已。

其实阮棉棉也觉得自己今日这一身打扮很是吸引眼球。

可这俩丫鬟是不是有些过于夸张了?

她知道自己如今肤白貌美胸大腰细,但她们也别这么大惊小怪的好不好!

把韦氏昨日让人送来的月钱取了一部分,吩咐大丫鬟们守好屋子,阮棉棉一个人去了凤凰儿的院子。

迎接她的又是一阵赞美。

“三夫人,您今日真好看。”红儿的一双圆眼睛里都快冒红心了。

阮棉棉一阵恶寒。

自己是不是穿错衣裳了?

女孩子们都迷成这样,到了外面被男人看见那还了得!

凤凰儿也由衷赞叹:“我见过的女子中,娘穿胡服是最美的。”

阮棉棉笑道:“你可别跟着她们瞎起哄!赶紧走了,咱们先去尝尝那什么馉饳儿胡饼的,我肚子早就饿了。”

母女俩加上一个小丫鬟红儿,三个人有说有笑地朝国公府侧门走去。

刘大早已经候在侧门处。

主仆三人很快上了马车。

刘大一挥马鞭,马车一路朝东街茶坊驶去。

经过二十年的经营,大宋京城的繁华程度已经不输大燕京城。

虽然时辰还早,早市却已经开张,坐在马车上都能闻到食物的香气。

阮棉棉捂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明明一路上卖早点的小店很多,干嘛非要听红儿的话认定那什么东街茶坊!

天知道那破地方还有多远,她馋得都快不行了。

凤凰儿虽然也没有用早饭,却并没有觉得太饿。

或者说她的注意力并不在食物上。

因为车外的那些热闹于她而言太陌生也太有吸引力。

叫卖声,吆喝声,争吵声,车马声……

原来普通百姓的一天就是这样开始的。

或许会很辛苦,或许也会很单调,但始终是充满生机和活力的。

她上一世过得太冷清了,此生入了这繁华,便再也不想失去。

凤凰儿带着浅浅的笑容倚靠在车壁上,继续聆听车外嘈杂的声音。

阮棉棉和红儿都不明白她在笑什么,但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样的选择——保持沉默。

因为凤凰儿此刻的笑容实在太过美好,美好得让人根本不忍心打扰。

马车终于停了。

刘大在外回道:“三夫人,六姑娘,东街茶坊到了。

凤凰儿醒过神来,搭着红儿的手下了马车。

母女二人刚一站定就小小吃了一惊。

昨晚听红儿说东街茶坊,她们以为这里只是一间普通的茶肆。

就算顺带经营一些点心小吃,规模也定然不会很大。

可今日一早真的来到这里,才发现自己之前想的有多离谱。

东街茶坊十多年前的确只是一间小小的茶肆,但如今却成了大宋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

尤其是饭馆酒楼特别多,而且生意都非常不错。

最热闹的要数茶坊左侧的蔡家胡饼老店。

别的不说,单是规模就刷新了阮棉棉对古代点心铺子的认识。

五十多个炉子一起开工,一百多个师傅前后忙活,和面的、擀剂儿的、掌炉子的、炭火熊熊热气腾腾。

已经出炉的胡饼在大笸箩里堆积如山,看起来诱人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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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烤羊腿

上一世的阮棉棉是南方人。

虽然从十八岁起她便一直生活在北方,饮食方面基本还是保持着原先的习惯。

馒头可以接受,烧饼也能吃,但早餐她最喜欢的还是带汤水的东西。

蔡家胡饼老店大笸箩里那些刚出炉的烧饼色泽金黄香气扑鼻,丝毫不比从前她见过的烧饼逊色,但单吃还是有些太干了。

其他东西倒不敢奢望,至少也该弄碗豆浆搭配一下。

她仗着个子高伸长脖子四处看了看,视线所及之处却都是正在吃早饭的百姓。

而且他们当中十个有九个都在啃烧饼,别说豆浆了,连白开水都不见喝一口。

阮棉棉光是看一看都噎得难受,觉得自己的嗓子都快冒烟了。

难怪蔡家胡饼老店的规模这么大,实在是大宋京城的百姓们就好这一口。

“三夫人,您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烧饼,奴婢这就去买。”红儿见自家夫人迟迟不发话,忍不住询问。

阮棉棉低下头看着凤凰儿:“你说呢?”

她并不是不想搭理红儿,而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昨日小丫头介绍了好多种烧饼——满麻、门油、菊花、宽焦、侧厚、髓饼……

大部分的名称她甚至都没听清楚,又怎会知道自己喜欢吃什么。

凤凰儿有些为难:“娘,咱们寻个地方坐着吃好不好?”

她非常乐意深入体会百姓们的生活,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捧着个大烧饼啃……

至少眼下自己真是做不到。

听了她的话红儿赶紧吐了吐舌头:“都怪奴婢,昨日我阿娘交待过的话全忘了……”

“红儿,怎的不请夫人和姑娘进茶坊?”

说话间刘大安置好马车已经折返回来,见三夫人和六姑娘竟还站在烧饼店门口,忍不住轻斥了小女儿一句。

红儿嘟囔道:“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

刘大忙躬身对阮棉棉解释:“三夫人勿怪,小孩子家办事就是不牢靠,此处多有不便,您和六姑娘还是茶坊里请吧。”

阮棉棉笑着拉起凤凰儿的小手:“走吧。”

刘大示意红儿头前引路,却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和职责,只是老老实实地候在茶坊门口,并没有跟着进去。

阮棉棉三人都不太懂茶坊里的规矩,但跑堂的小二哥非常有眼力介儿,一看就知道是贵客来了。

他带着极有分寸的热情把三人迎进了二楼的雅间。

上过热茶后才询问贵客们想要用些什么早饭。

那意思就是无论想吃附近哪家店的东西,他都能立刻让人送来。

阮棉棉之前还有些搞不懂吃早饭为什么要选择茶坊。

总不至于大宋人也有喝早茶的习惯吧?

听小二哥一说她才算明白过来,笑道:“我们平日很少到这里来,也不甚清楚什么好吃,小二哥不妨介绍几样有特色的吃食。”

那小二哥笑道:“夫人到东街茶坊用早饭,蔡家的烧饼一定少不了,小的这就让人给夫人取些刚出炉热气腾腾的。

还有王家的馉饳儿,您索性是鹌鹑和鲅鱼的都尝一尝,小的这便去唤买馉饳儿的王老爹。

另还有钱家的面,您看是喜欢羊汤面、三鲜面、烂肉面、笋泼面、药棋面还是鸡丝面?”

阮棉棉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小二哥的口才真是一绝,一碗面条都让他吹出花了。

不过大宋的饮食听起来倒也算得上丰富,只不知味道是不是也一样多彩。

她对那小二哥道:“那便依你,烧饼和馉饳儿都要,面嘛……”

又看向两个小姑娘:“你们自个儿选。”

凤凰儿笑道:“我要三鲜面吧,羊肉的味儿太大,吃不了。”

红儿却嘟着小嘴道:“奴婢就爱吃羊汤面。”

阮棉棉噗哧笑道:“你们俩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又对那小二哥道:“怎么全都是面食,就没有其他好吃的?”

小二哥微微一愣,大早上的不吃面还想吃甚?

红儿忍不住插了一句:“三夫人,奴婢听人说过东街茶坊旁边的一品居烤羊肉特别好吃。”

小二哥偷偷睨了她一眼,忙对阮棉棉解释:“夫人有所不知,一品居的烤羊肉都是酉时之后才开始售卖的。”

阮棉棉很理解凤凰儿,因为她从前也不是很喜欢羊肉汤的味道。

不管是哪个地方的羊肉汤,她总能喝出一股或浓或淡的羊骚味。

但烤羊肉却不一样,她非但吃不出那股味,甚至比烤其他肉都喜欢。

不过人家小二哥已经这样说了,她只能把被红儿勾起的馋虫直接灭了:“那我就来一碗鸡丝面吧。”

“得嘞,您三位稍候!”小二哥脚步轻快地走出了雅间。

然而,他刚把贵客们的要求吩咐下去,就听见茶坊掌柜的叫他的名字。

他急匆匆走过去:“掌柜的有事儿吩咐小的?”

掌柜的压低声音道:“丁三儿,你赶紧跑一趟一品居,大东家有事找你。”

丁三儿的心脏突突了两下,难以置信道:“掌柜的,大东家找小的?”

他不过就是个小跑堂的,掌柜的都不一定每日能够说上话,大东家……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掌柜的剜了他一眼:“难道我还会骗你?还不赶紧的,别让大东家等得久了。”

“是,小的这就去。”丁三儿拔腿就往茶坊外奔去。

一品居距离东街茶坊不足百尺,他很快就赶到了大东家专属的雅间。

“小的见过大东家。”随着一名管事走进雅间里,他低着头给大东家请安。

被他称作大东家的人是一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

他的相貌很是俊美,但一双眼睛里却满满都是属于生意人的精明,全然破坏了他刻意营造出来的儒雅气质。

“你叫丁三儿?”大东家温声询问。

“是,小的正是丁三儿,是茶坊里跑堂的。”

“方才的贵客都点了些什么吃食?”

丁三儿微微一愣,忙把方才阮棉棉几人的话原原本本学了一遍。

“烤羊腿?”大东家忍不住笑出了声。

站在一旁的管事脸色微微变了变:“二爷,您……”

大东家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话。

那管事只能闭上了嘴,脸色却更加难看了。

大东家吩咐丁三儿:“你稍等一会儿,烤羊腿好了立刻给贵客送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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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不甘心

听大东家这般吩咐,丁三儿感到十分为难。

早饭不比晚饭,吃得再丰盛也绝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而烤羊腿却是相当耗时的一道菜,半个时辰之内送到方才那几位女客们的桌上,可能么?

更何况女客的食量本就不及男客,等羊腿烤好她们早就吃完结账离开了。

她们离开倒也不打紧,可自己空跑一趟不说,八成还会会被大东家迁怒……

那管事见丁三儿迟迟不动作,冷声喝道:“大东家岂会让你白跑?还不赶紧去!”

“是,小的绝不敢误了大东家的事儿。”丁三儿急忙又施了一礼,依旧低着头退出了雅间。

“大高……”大东家转过头,有些无奈地看着那管事。

大高一撂衣摆重重跪在他面前:“二爷,您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三夫人早已经是您的……”

被他唤作“二爷”的大东家正是司徒恽的二儿子,司徒曜的庶出二哥司徒明。

大高同他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年少时做小厮,成年后做常随,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

包括这个“大东家”,他也只不过空挂了个名头,真正负责经营酒楼生意的人正是眼前的大高。

司徒明伸手虚扶了他一把:“你先起来。”

大高依旧跪着一动不动。

“你想太多了,我就是给弟妹和侄女送些吃食而已,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司徒明眼神有些晦涩。

“奴才说句不怕死的话,事情的确过去了十多年,可您真的甘心,又真的放下了?”大高梗着脖子,把心里话直接说了出来。

司徒明站起身走到窗前,似是想要透过不远处那扇窗户看清楚坐在那雅间里的人。

良久后他才松开抠在窗棱上泛白的手指,咬了咬牙道:“当然不甘心!当初要不是卢氏坏了爷的好事儿,轮得到老三做大将军的女婿?”

大高轻轻摇了摇头,自家二爷当真是有些魔障了。

人强强不过命,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事实。

就算二爷比世子爷和三爷优秀一千倍,莫姨娘比国公夫人受宠一万倍,也改变不了他庶出的身份。

更何况世子爷和三爷并非无能之辈,国公夫人正妻的位置也一直都十分稳固。

同他们母子相比较,二爷和莫姨娘母子根本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阮大将军又不是傻的,就算女儿真闹着要嫁入成国公府,他又岂会舍嫡就庶?

而且最关键的是,人阮大将军当年压根儿就没看得上司徒家。

分明是三夫人对三爷一见钟情非他不嫁,阮大将军实在拗不过才应允了这门婚事。

而三夫人看上了三爷哪一点?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

二爷的长相是不错,当年也算是大宋京城里数得着的俊美少年郎。

但有些时候还得看和谁比。

同三爷站在一起,再俊美儒雅的男子也平白添了几分粗鄙。

不是他灭自家爷的威风,当年就算二爷顺利地同三夫人在京城外邂逅,三夫人也对他稍微动了心。

只要三爷有那样的想法,随便耍一点小手段也能把三夫人勾了去。

他再次劝道:“二爷,您也说是当年了,如今再去想那些有什么用?

况且三爷和三夫人为了那吕氏的事情已经闹掰了好几年,以后大概也就那样了,您真犯不着……”

羡慕嫉妒眼红这样的话他真是打死也不敢开口。

孰料司徒明根本不为所动,兀自喃喃道:“自从那一年老三离京,她就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除了逢年过节偶尔能在卢氏那里见上一面,我几乎连话都没有机会同她说。

最爱的胡服也不穿了,最爱来的东街茶坊也不来了,烤羊腿也不吃了……”

大高眼睛都瞪圆了,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

同二爷朝夕相伴近三十年,他今日才发现自己的主子竟还是个痴心男子。

本以为二爷单纯是看上了三夫人的背景,觉得错过了有些不甘,没想到竟是真的动了心。

难怪二爷那一年竟用差不多两倍的价格盘下了东街茶坊,又高价从大燕挖来了一品居如今这位烤肉师傅

这一切竟全都是为了三夫人!

真是见鬼了!

那阮氏真有那么大的魅力?这么多年自己怎的没发现?

而那边司徒明还在念叨:“今日她穿了胡服来了东街茶坊,怎能没有烤羊腿,我无论如何也得成全她……”

大高真的快受不了了。

要不是有贵客昨日预定了烤羊腿,一品居厨房里早有准备,今日二爷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成全不了三夫人。

他正觉得自己膝盖跪得生疼,司徒明突然转过身来,语气有些急促道:“大高,你赶紧去一趟厨房,去告诉刚才那跑堂的……”

大高快晕了,忙问:“什么?”

司徒明道:“让那跑堂的千万别说是有人送的烤羊腿,就按正常的价格收阮氏的钱,务必不要引起她的怀疑。”

“是,二爷。”大高忍着疼痛站起身,急匆匆走出了雅间。

司徒明颓然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自从那一年初次见面,阮氏的一颦一笑就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

一开始他并没有当回事。

漂亮的女人多了,阮氏的确长得很有特色,但以时下的审美来看,也称不上绝色佳人。

他只是觉得自己得不到的一切落到了老三头上,心里很是不甘。

偏偏老三得了便宜还卖乖。

以阮氏的背景,别说她还生了这么美艳的一副容貌,就算真是个丑八怪,想要娶她为妻的男子也多得很。

可他呢?

娶的时候不情愿,娶了之后不珍惜。

竟还偷偷摸摸同那吕氏扯上了关系,甚至还弄出了一个年纪比六丫头还大的外室女。

阮氏刚嫁入国公府那几年对老三简直好得没话说,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就连那些曾经在背地里议论过她出身教养的人都渐渐闭上了嘴。

直到那一年他养外室的事情暴露之后,所有的人才真正见识了什么是将门虎女。

而他也是那时才意识到,不再刻意装作温良贤淑,把“粗暴”的个性完全展露出来的阮氏竟那般迷人。

于是他彻底陷了进去,从此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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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献殷勤

司徒明的“痴心”大高不敢苟同,但对主子吩咐的事情他半点也不敢马虎。

在他印象中,三夫人并不像府里其他的夫人那样精明,但也不能说她就是个笨女人。

如果丁三儿贸然地把烤羊腿送过去,她非但不会欣然接受,八成还会追究送肉人的身份。

以她那粗暴而直接的手段,丁三儿这样的小厮四五个加起来也不是对手。

而且三夫人前些日子受伤的事情虽然没有闹大,他也一直不敢主动询问二爷,但谁是幕后主使他心里是有数的。

不管是莫姨娘还是二夫人,总之二房和大房三房的矛盾由来已久且不可调和。

今后二爷最好还是不要去主动招惹三爷和三夫人,离得远些为好。

一是惹不起,二是真的伤不起。

所以送烤羊腿这件事情做的必须比二爷吩咐的更加细致周到。

匆匆赶到厨房后,大高除了把自家二爷的话仔细交待给丁三儿,又把烤好的羊腿让人切好,并亲自动手装了盘。

“丁三儿,方才交待你的话一定要牢记,贵客们那边也要尽心伺候。

只要她们不遣你离开,你就好生在旁边候着。

等她们走后你再过来一品居一趟,把她们的谈话内容原原本本都告诉我。”

丁三儿又开始紧张了。

瞧高管事的模样,莫非那几名女客有问题?

可他跑堂已经好几年,各色人等见得也多了,那三位怎么看都是富贵人家的女眷,高管事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

而且听他话里的意思,贵客们的谈话内容竟连大东家也要瞒着?

这些想法自是不能说出口的,丁三儿只能又一次做了保证:“是,小的记住了。”

“快去吧。”高管事把盘子递给丁三儿,并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丁三儿不敢耽搁,将盘子放进食盒中,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东街茶坊。

而此时凤凰儿几人已经吃了个三四分饱,正饶有兴致地观看那王老爹包馉饳儿。

阮棉棉没有想到古人为了吸引顾客,服务竟然已经能够这么周到,小炉子、小一号的锅和案板等东西都能搬到顾客面前。

凤凰儿则是从没有亲眼见过别人做吃食,所以看得格外津津有味,吃反而成了次要的。

红儿的想法最简单,就是一个字——馋。

十文一串的油炸鹌鹑馉饳儿的确不贵,但也不是她这样的小姑娘日日都能吃得起的。

从前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阿爹给她和姐姐一人买一串解解馋,根本不敢想吃饱,更别提吃够。

没想到今日她竟能有这个福气板板正正地坐在茶坊雅间,亲眼看着馉饳儿下锅。

要是被姐姐知道了,还不羡慕死呀!

为了留着肚子多吃几个馉饳儿,她连自己最爱的满麻胡饼都只吃了半个,羊汤面也只吃了两口。

馉饳儿的模样其实和馄饨大同小异。

顾名思义,鲅鱼馉饳儿用的是鲅鱼肉做馅儿;鹌鹑的不仅模样包得像一个个小鹌鹑,用的也是鹌鹑肉。

因为烧饼本就有些干,加之怕油烟味不好闻,阮棉棉并没有依红儿小丫头的意思点油炸的,而是选择了煮的。

那王老爹虽然年过六旬,动作却一点都不显得迟缓,馉饳儿很快就出锅了。

三人中凤凰儿的食量最小,吃了三四个后就半饱了。

因为没有辣椒油,阮棉棉对馉饳儿的味道本来是不抱太大希望的。

没想到这位王老爹做的馉饳儿味道竟这么好吃。

鹌鹑的特别香,鲅鱼的格外鲜美,汤头的滋味也够醇厚,她几乎把最爱的辣味都忘了。

果然是食材特别好的缘故么?

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汤,就见方才那位小二哥提着食盒走了进来。

“夫人,这是您的婢女方才提过的一品居的烤羊腿,小的给您寻来了。”丁三儿的态度依旧和之前一样热情,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凤凰儿见阮棉棉嘴里的汤还没有咽下,放下筷子道:“方才你不是说一品居的烤羊腿得等到酉时么,怎的突然又有了?”

而且她们根本没有说过一定要吃烤羊腿,这小二哥实在是……

虽然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门用饭,对坊间的规矩也不是很了解,但也清楚一个道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里面说不定就有什么猫腻!

丁三儿微微一愣,这小姑娘……

客分主次。

像他们这种跑堂多年的小二哥,最能分得清楚,也最在意这一点。

就好比今日这三位女客,很明显是母女二人外加一名小丫鬟。

这母女二人中,女儿不仅年纪小,看起来也是柔柔弱弱不像是能拿主意的人,在跑堂的人眼中就属于次要的客人。

而那位母亲则不然,一看就是那种泼辣爽利的当家主母,也就是必须伺候好的主客。

没想到他丁三儿常年大雁,今儿竟被雁啄了眼!

这小姑娘眉眼间突然就多了几分气势,语气也犀利得很,让人真是不敢小觑。

他不慌不忙回道:“好叫姑娘知晓,小店一直以来都以满足贵客们的需要为宗旨。

小的见夫人似是对一品居的烤羊腿特别感兴趣,所以就抱着侥幸的心理亲自跑了一趟一品居。

也是凑巧了,今儿他们那边有贵客昨日预定了烤羊腿,所以小的便自作主张替您三位取了一份,

其实小的也是想多得一份赏钱的意思……”

凤凰儿浅笑道:“既如此便多谢小二哥费心了,把烤羊腿取出来吧。”

丁三儿暗暗握了握拳,把食盒打开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一盘烤羊腿。

阮棉棉也有些不爽。

跑堂的人想多挣些赏钱可以理解,烤羊腿自己尝一尝也无妨,只是这小二哥的解释多少有些牵强。

既然那烤羊腿如此有名气,想来时常会有客人预定。

小二哥在茶坊中跑堂多年,遇见客人突然点菜的情况也定然不是一回两回。

既然觉得自己特别感兴趣,之前为什么不主动提出来去一品居看一看?

都已经回绝了,又那么积极地去寻,这不是自相矛盾么!

她的食欲瞬间就消失了,不仅是烤羊肉,就连面前的馉饳儿都懒得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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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细微处

丁三儿殷勤地把手里的盘子轻轻放在了桌子正中央。

然而,凤凰儿向来不喜羊肉,阮棉棉也已经彻底没有了食欲。

所以这盘来历有些“可疑”的烤羊腿并没有引起母女二人的兴趣,甚至连品尝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唯有红儿小丫头一双圆眼睛直直看着那烤得喷香的羊腿肉,活脱脱就是一只小馋猫。

凤凰儿笑道:“红儿,我和夫人都吃不下了,这些羊肉就全都给你吧。”

红儿悄悄揉了揉肚子,小小地打了个嗝儿。

她方才吃了一个满麻胡饼,还有大半碗羊汤面,外加一碗鹌鹑馉饳儿,其实也早就饱了。

可这是她盼望已久的一品居烤羊腿呀!

错过了今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次品尝。

自己也就罢了,反正今后跟着三夫人和姑娘不会缺了好吃食。

可家里人……

小丫头顿时有些纠结。

阮棉棉怎会看不出她在想什么,道:“吃不下就不要勉强了,咱们收拾收拾走吧,还得去逛好些地方呢。”

说罢又转头看着丁三儿:“小二哥能否把这食盒借我一用?”

丁三儿情知她是想把羊肉打包,忙道:“没问题,夫人哪日得空了派个人把食盒送回来就好。”

“如此甚好。”阮棉棉满意地笑道:“红儿,待会儿让你爹把这些羊肉带回家去,也算是给你们一家人晚饭加个菜。”

红儿心里的纠结顿时就解开了,笑逐颜开道:“奴婢谢三夫人!”

阮棉棉笑道:“真是个傻丫头,不过一盘烤羊肉而已,至于谢来谢去的么!”

红儿忙道:“三夫人有所不知,自从一品居换了一位烤肉师傅,烤羊腿愈发受欢迎,平民百姓就是有钱都未必买得到……”

主仆两个越扯越远,丁三儿的脸色几不可察地变了变。

刚才高管事虽然没有把话挑明,但他清楚这几位女客对大东家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一旦他知晓精心准备的烤羊腿这几位女客连看都懒得看一眼便落入了下人之口,不生气才怪!

更可怕的是高管事。

他让自己把女客们的谈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可这么半天了,她们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净在那里扯闲篇。

自己要是把这些废话告诉他,挨一顿臭骂都是轻的!

可自己只是一名人微言轻的小跑堂,别说挨骂,就是直接被撵走又能怎样?

他把那盘糟心之极的烤羊腿重新放回食盒中,双手递给了红儿。

阮棉棉和红儿只顾着说话,倒也没有太在意丁三儿。

好半天没有吱声的凤凰儿却把他神情间细微的变化看了个清清楚楚。

细微之处见真章!

她暗暗冷笑,果然送烤羊腿这件事是有人在背后指使!

这个人究竟是谁,他又存有什么目的呢?

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凤凰儿随着阮棉棉和红儿一起走出了东街茶坊。

“三夫人,六姑娘。”守在茶坊大门侧边的刘大一见她们便迎了上来。

“刘大,麻烦你再送我们去一趟去衣香坊。”阮棉棉吩咐道。

“请三夫人和六姑娘稍候片刻,小人这就去赶车。”刘大躬身应道。

“刘叔等一等。”凤凰儿突然出声唤住他。

“六姑娘有事儿?”刘大顿住脚转身看着她,神情有些讶异。

这段时日他替三夫人赶车也有好几回了,六姑娘虽也经常见面,但她主动同自己搭话还真是头一回。

阮棉棉和红儿也转过头看着凤凰儿,完全不清楚她为何要唤住刘大。

凤凰儿压低声音道:“刘叔方才一直守在茶坊门口,可有见到什么熟人经过?”

“熟人?”刘大更不明白六姑娘的用意了。

但疑惑归疑惑,他还是仔细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所见所闻。

最终他还是摇摇头:“小人并未见到熟人。”

凤凰儿想了想又问:“刘叔在府里这些年一直都是在马房那边做事?”

刘大点点头:“是,小人自从进府那一日起便一直在马房做事,已经快满二十年了。”

“那……”凤凰儿也有些拿不准了。

毕竟东街茶坊这附近的情形她并不清楚,有些事情不好胡乱揣测。

“小凤凰,你究竟想问什么?”阮棉棉忍不住问了一句。

凤凰儿暗暗使了个眼色道:“我敢肯定送羊肉的人一定是熟人,但这几年咱们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熟人应该不会太多,你说对吧?”

就算是多那也是“阮氏”和“司徒箜”的熟人,同她们俩完全没有关系。

但有些话在刘大父女二人面前不好说得太直白,凤凰儿只能盼着棉棉姐能明白自己的暗示。

阮棉棉果然不负她的期望,很快就转过弯来。

她拧着眉头道:“你的意思是说,方才送羊肉的八成是咱们府里的人?”

听她们说“府里的人”,刘大恍然道:“三夫人,六姑娘,方才小人去安置马车的时候,像是见到了二爷的马车。”

二爷司徒明?莫老姨娘(莫老妾)的儿子!

阮棉棉和凤凰儿一起追问:“你确定?”

刘大不清楚她们母女为何这般激动,忙点点头:“东街茶坊这边饭馆酒楼特别多,每到饭点儿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拥挤,所以官府专门辟了一块地给来往的客人停放车马。

小人方才去安置马车的时候,的确是见到了二爷的马车,只是当时没有在意。经由三夫人提醒之后才想起来。”

刘大的话母女二人自是不会怀疑。

一来他生性老实本分;二来在马房做事近二十年的人,府里各位主子的马车肯定都是熟悉的。

只是这么一来事情越发复杂了。

“阮氏”被人暗害,莫老姨娘的嫌疑最大。

司徒明是她的儿子,就算他不是共犯,也绝不会和他的亲娘唱反调。

也就是说他和大房三房的人是敌非友。

可今日他莫名其妙送一盘烤羊腿是什么意思?

因为怕她们追究莫老姨娘,所以想来示好?

他不觉得这份礼物太轻了点么?那可是一条,不,是两条人命!

还是说这里面又有什么她们不了解的内情?

凤凰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阮棉棉甩甩头,一挥手道:“管他三七二十一,别让这些事情影响了咱们逛街的兴致,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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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又相遇

“衣香坊”是大宋京城最好的成衣铺子。

初来乍到的阮棉棉为了从大丫鬟们那里打听这个信息,昨日晚间很是费了一番功夫。

几个大丫鬟正值青春妙龄,又在韦氏身边伺候了好些年,个个都是穿着打扮的行家里手。

但她们在谈论衣香坊的同时,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

衣香坊的衣裙虽然漂亮,但对于丫鬟们来说价格太昂贵,面料和样式也过于奢华繁琐,所以并不合适。

但身为一品襄国夫人、大将军嫡女的三夫人,去成衣铺子置办衣物这样的行为同样不合适。

府里针线房里手艺出众的娘子十几个,库房里也不缺好衣料,且每一季各房的夫人和姑娘们该做多少新衣都是有规矩的。

就算是贪新鲜,也该请外面铺子里的掌柜和裁缝师傅直接进府中来,断没有去成衣铺子里买现成衣裙的道理。

其实大丫鬟们真是想多了。

在阮棉棉从前生活的时代,虽然大部分人一辈子穿的都是成衣,但同样也有专门替人量体裁衣的裁缝店。

她之所以向丫鬟们打听最好的成衣铺子,其实真的只是想去那里看一看如今大宋京城最时兴的衣裳款式。

好歹她也是一品襄国夫人了,今后同贵夫人们来往不可避免,有些事情由不得她不重视。

当然,她也不可能那么死板。

如果那衣香坊的衣裙实在是合心意,就买上几身躲在家里穿一穿谁又管得着?

衣香坊和东街茶坊虽然大体上都在同一个方向,但两者之间却隔了好几条街。

大约两刻之后,马车再次停了下来。

阮棉棉和凤凰儿都没有急于下车,而是一起掀开车帘子朝外看去。

东街茶坊附近以饭馆酒楼为主,这个时间段颇为热闹。

比起来衣香坊附近就清静多了,甚至有些银楼和脂粉铺子才刚刚开门。

因为上一世根本动不了,凤凰儿对衣食皆不是很在意。

饮食方面多少还有些禁忌和喜好,穿着方面她真是彻底的无所谓。

反正也动弹不了,侍女们取什么她就穿什么。

甚至于有时“听书”太过入迷,她身上穿的衣裳是什么颜色自己都完全没有注意过。

如今她已经是一名身体健康的豆蔻少女,却依然没有养成重视穿着打扮的习惯。

在她看来“司徒箜”的衣橱里各种颜色和样式的衣裙足够多,每晚红儿都会给她备好一套干净的衣裙放在枕边,真不需要她去操那份闲心。

所以今日这一趟衣香坊之行,凤凰儿实在是觉得有些多余。

与其在衣裳堆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去那些人多的地方走走,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似是觉察到她的不耐,阮棉棉放下车帘子笑道:“小凤凰不喜欢这衣香坊?”

凤凰儿也松开手里的车帘子:“还不错,但我觉得自己的衣裳已经够穿了。”

阮棉棉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小小年纪不要老气横秋的,所谓人靠衣裳马靠鞍,再漂亮的女孩子也不能在穿着打扮上马虎了。”

凤凰儿无所谓地笑了笑:“好吧,那就依你所言进去看一看。”

母女二人相携下了马车。

衣香坊从大掌柜到跑堂的全都是清一色的女子。

大掌柜看上去比阮棉棉大了几岁,眉眼生得十分秀气,虽算不上美貌但很是耐看。

做了十几年的成衣生意,她看人的眼光远超东街茶坊的跑堂小二哥丁三儿。

只不过她受聘成为衣香坊大掌柜还不足一个月,对京城里的贵夫人尚且达不到熟悉的程度。

但她身边的一名在这里做事好几年的女小二从前却是见过司徒三夫人的。

阮棉棉三人还没有进门就被她看见了,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大掌柜。

大掌柜如何敢怠慢,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裙亲自迎了出去。

要问京城最近哪位贵夫人最惹人艳羡,答案正是这位司徒三夫人。

阮大将军又立了大功,她也受封为大宋独一无二的国夫人,真是想要巴结都得瞅准时机。

“襄国夫人安好,姑娘吉祥,奴家这厢有礼了。”大掌柜笑盈盈地冲着阮棉棉和凤凰儿行了个大礼。

阮棉棉嘴角剧烈抽搐。

尼玛!

如今自己真是应了一句话——人怕出名猪怕壮!

吃个早饭有人送烤羊腿,逛个街有人认识,还让不让人愉快地生活了?!

她又不是明星!

阮棉棉勉强笑道:“这位是……”

大掌柜忙道:“奴家是这衣香坊的大掌柜,夫人和姑娘里面请。”

逛商店最忌讳两种店员,一是太高冷,二是太热情。

相比较而言阮棉棉最受不了太热情的。

有这样的店员在一旁守着,谁还有买东西的兴致?

阮棉棉真是想拍拍屁股立刻走人,忍不住就给凤凰儿使了个眼色。

凤凰儿却没顾上看她。

因为一道熟悉的身影也出现在了衣香坊门口。

“左姐姐——”她小小地呼喊了一句。

而左未晞也已经看到了她,带着一脸的惊喜走了过来。

她先给阮棉棉行了个礼:“小女见过夫人。”

阮棉棉笑道:“左大姑娘客气了。”

左未晞这才对凤凰儿道:“司徒妹妹,你和夫人怎的这么早就出府了?”

凤凰儿笑道:“左姐姐也很早啊。”

大掌柜虽然也不认识左未晞,但见她同襄国夫人母女颇为相熟,心知这位姑娘的身份也一定不低。

好容易见几人厮见完毕,她才敢出声建议:“小店设有雅间,夫人和二位姑娘不妨进去喝杯茶歇一歇。”

左未晞拉起凤凰儿的手道:“夫人,司徒妹妹,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就依了大掌柜的意思?”

“娘,咱们走吧。”凤凰儿笑看着阮棉棉。

一行人在大掌柜的引领下走进了衣香坊。

很快她们就来到了最宽阔舒适的雅间里,大掌柜亲自给她们上了热茶点心,又十分识趣地退了出去。

左未晞笑道:“夫人,您……”

“你同我们箜箜都姐妹相称了,就不要叫我夫人了嘛,听着怪生分的。”阮棉棉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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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自黑棉

阮棉棉和凤凰儿这几日在成国公府并没有和人“宅斗”。

但为了不让司徒家的人对她们的来历起疑心,也是时刻绷紧神经与之周旋,着实耗费了不少精力。

此时遇到同“阮氏”和“司徒箜”并不相识的左未晞,母女二人的心情都非常轻松愉悦。

而左未晞心底也生出了一种过去十三年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接触过的女性长辈不算少,最熟悉的却只有母亲和勇义侯夫人。

母亲自不必说,勇义侯夫人这些年也一直待她若亲生女儿。

但因为两府的遭遇,她们两人的性格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可以说自从八年前父亲和勇义侯殉国之后,她就从未见她们真的笑过。

尤其是三年前母亲也走了,勇义侯夫人变得愈发阴郁,有时一连几日都不愿意出房门,更不愿意说半个字。

左未晞毕竟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女孩子,这种死水一样的日子虽不至于熬不下去,但也真是过够了。

因为上次田庄地契的事情,她对眼前这对母女本就抱有感激之情。

今日又见司徒三夫人竟是这般平易近人活泼开朗,越发觉得司徒箜这个人值得她结交。

最起码同她母女相处时,她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寒暄了几句后,彼此之间些微的陌生感彻底消失殆尽。

凤凰儿道:“那一日多亏左姐姐送的信,否则我们一定难以应对得法。”

左未晞轻轻摇了摇头:“妹妹言重了,我不过是提供了一点点消息,圣上的决定向来无人能够左右。”

言下之意就是大宋皇帝早就有封赏阮家的意思,这次的事件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阮棉棉暗叹,古代的小姑娘真是太过早熟了。

明明还是该在妈妈身边撒娇的年纪,很多方面却已经要学着独当一面。

偏偏她们非但不紧张不害怕,说话行事都挺像那么回事。

但转念一想,勋贵之家的嫡出姑娘,及笄之后差不多就要准备出嫁。

而且凭她们都身份,所嫁之人多半也会是身份相当人家的嫡长子,将来都是要继承家业的。

别看她们年纪不大,将来却多半都是大家族的宗妇,真是想不早熟都不行。

只听凤凰儿又道:“不管怎么说我是一定要谢谢左姐姐的。”

左未晞故作正经道:“那我只当你是在谢我送你的那两筐甜瓜。”

凤凰儿没想到她竟也有这么活泛的一面,笑道:“姐姐田庄里自产的甜瓜不仅香甜且汁水极多,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小妹这厢多谢了。”

阮棉棉也被逗笑了:“小晞可别上她的当,这丫头明显是吃顺嘴了找后尾呢!”

左未晞终于撑不住笑道:“这我可帮不了妹妹了,甜瓜是我田庄里的一个佃户从亲戚家讨的瓜种,听说还是千难万难地从大燕那边带过来的,一共就试种了半亩地,哪里还有多余的。”

大燕的甜瓜?凤凰儿愣住了。

她不禁又想起了自己当初把翠羽骗出宫的借口——寻找墨家村的甜瓜。

大燕慕容皇室在她心中早已经是过眼烟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翠羽那丫头。

五十多年都过去了,就算她还活着也已经是一名年近七旬的老妪。

她们之间不仅隔了千山万水,还隔了五十多年的光阴。

哪怕自己真的有那个本事打听到翠羽的消息,主仆二人也有缘能够再次相见,恐怕也只能叹一声相见不相识……

阮棉棉心知她肯定又在想什么要紧事,忙岔开话题道:“小晞,你怎么一大早就到衣香坊来了?”

左未晞的俏脸微微泛起一丝红晕:“我好些年都没有穿过艳色衣裳了,听说衣香坊很不错,所以想来这里瞧瞧。”

安定侯府的情况阮棉棉听凤凰儿说过,知道左未晞的母亲过世已经满了三年,按规矩是该除服了。

人总不能永远沉浸在悲伤里,尤其是正值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守孝期满恢复正常的生活也是应该的。

可这姑娘小脸微红是什么意思?

凤凰儿其实就是微微愣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看着左未晞桃花般的脸颊,她了然道:“莫非姐姐要……”

左家和周家打算联姻的事情她只是听段云春媳妇提过几句,并没有打听到切实的消息。

上一回见面时她同左未晞才刚认识,关系还不够亲近,这样私密的事情自是不好主动提及。

但瞧她眼下的模样,八成是这门婚事定下了。

左未晞的脸更红了。

候在一旁的芸香见自家姑娘羞窘,忙开口解释道:“回司徒六姑娘,圣上前儿颁下圣旨,周小侯爷年后就要回京承爵。侯夫人打算把我们姑娘和小侯爷的婚事一并定下来,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恭喜姐姐。”凤凰儿拉起左未晞的手,由衷地替她高兴。

不管贫穷还是富贵,无父无母的孤女最大的渴望都是能再次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虽然对左未晞的心事不甚了解,但显然那位周小侯爷正是她的心上人。

能够嫁与心上人为妻,婆婆又视她为亲生女儿,这么好的婚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阮棉棉也笑道:“小晞别害臊啊,多好的一门婚事,届时阮姨一定要送你一份大礼。”

左未晞抬起头看着阮棉棉,依旧有些不好意思。

“阮姨,我……”

阮棉棉道:“是不是遇见什么为难事了?”

左未晞道:“照周伯母的意思,年后就让我同阿夙正式定亲。

只是我母亲走得早,左家族里也寻不出合适的人,所以我想……”

阮棉棉大概明白了左未晞的意思。

她本就不喜欢绕弯子,而且一直都很乐意帮助别人。

但这件事情她真是不敢应承。

她两辈子都没有结过婚,自然也就不清楚结婚具体都有些什么讲究。

上一世百姓们的婚礼她都没办法搞定,更何况是古代勋贵之家联姻。

自己闹出笑话倒是其次,最怕因此坏了别人的姻缘。

不得已只能自黑:“小晞啊,不是阮姨不愿意帮你忙,而是……

你看啊,我这个人从来也没有管过事,连自己院里的琐事都搞得乱七八糟的,万一……那不是坏了你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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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审美观

凤凰儿终于体会到憋笑的滋味了。

棉棉姐不懂这个时代的规矩,自是不敢胡乱应承别人的要求。

但她是不是把左未晞话里的意思理解错了?

安定侯府的男女主人虽然已经仙去多年,但侯府大姑娘同寻常百姓家的孤女始终还是不一样的。

侯府里有大管家和内外管事数人,小主子的婚事他们自然会安排妥当。

只不过下人们身份太低,定亲的过程中需要长辈出面的时候他们不好逾矩。

而左家那些孀居多年的长辈,想来左未晞多半不会去惊动她们。

说白了左未晞就是想借着一品襄国夫人的身份,到时替她压一压场子。

当然这里面也有看重她们母女二人的意思。

毕竟以左家的特殊地位,她真要在京里寻几位身份尊贵的夫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左未晞听了阮棉棉的话后,忙笑着把自己的意思解释了一遍。

阮棉棉总算是明白了,人家姑娘其实只是让她到时候去露个脸就行。

她十分干脆地应道:“只要不耽误你的大事,我怎么都行。”

凤凰儿见阮棉棉已经把“出京避风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忍着笑意问:“左姐姐,日子定好了么?”

“周伯母请人看了好些吉日,最早的也在明年二月底,倒也不着急。”左未晞见她神色似是有些古怪,又道:“阮姨和妹妹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阮棉棉偷偷看了凤凰儿一眼,她怎么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事,还“要紧”事?

凤凰儿憋得小脸都有些扭曲了。

棉棉姐是真的想和渣男离婚么?昨晚才商量过的事情她居然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她清了清嗓子道:“是这样的,我祖母前儿说想我弟弟了,我和娘便想寻个机会替她老人家去看看阿篌。如果真能成行,大约会离开京城几个月。”

阮棉棉快尴尬死了。

按说自己也不老啊,出京避风头这么重要的决定一晚上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她讪笑道:“我一时说得高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小晞放心啊,我们就是去看一看,很快就回来了。”

对她们的话左未晞并未起疑,她抿了抿嘴道:“这么说来我昨日得到的消息是真的了。”

凤凰儿和阮棉棉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什么消息?

左未晞并没有让她们等太久,只是稍微顿了顿便接着道:“大宋和大燕已经停战,听人说很快两国就会议和,本来我以为没有这么快的……

不过既然你们打算去探亲,想来大将军已经退守汾州,两国暂时不会再继续打仗了……”

凤凰儿和阮棉棉再一次交换了眼神。

昨日她们好容易才从下人嘴里套出大将军府的所在地是汾州。

今日却得知她们探亲和两国议和之间居然还可以有这种联系!

凤凰儿道:“大燕吃了那么大的败仗,向大宋求和是肯定的。不过外祖父如今到了哪里我们也不甚清楚,想来总会比我们早一步抵达汾州。”

左未晞道:“汾州距离京城怎么也得赶十几日的路,阮姨和妹妹还是早些动身的好。”

阮棉棉抚了抚衣袖:“究竟能不能成行还不好说呢,总之阮姨一定不会误了你的事。”

凤凰儿心知她们不好在这里待太久,笑着提议:“衣香坊生意向来不错,待会儿客人就该多起来了,要不咱们先出去瞧瞧?”

左未晞本就是因为不喜热闹才选择一早来衣香坊的,凤凰儿的话正合她的心意。

她站起身对阮棉棉笑道:“阮姨替我张张眼吧,我怕自己眼光不行。”

阮棉棉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话。

出身勋贵之家的姑娘,眼光都是自小就开始培养的。

更何况她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又怎会不懂小姑娘们的心思。

十几岁正是一个人从童年向青年过渡的重要时期。

这个阶段的人已经懂事了,但并不成熟,其实是有些别扭和奇怪的。

就拿审美来说,要么极度自卑要么极度自信。

但不管是那一种,这个年纪的人一律觉得长辈们的眼光土得要死。

她可不会因为往前穿了上千年,就觉得古代的小姑娘会认同自己这个“老阿姨”的审美观。

当然,客气话听起来总是让人很舒服的。

阮棉棉笑着站了起来:“你莫非还真打算在这里买成衣?”

左未晞道:“说句不怕阮姨生气的话,咱们大宋的勋贵中,也就英国公府和您们府上最讲究规矩,否则成衣铺子怎会越开越多。”

阮棉棉嘟着嘴道:“我可是姓阮的!”

说罢一手一个拉着两个小姑娘走出了雅间。

衣香坊虽然只是个古代的成衣铺子,规模却比阮棉棉想象的大很多。

各种面料,各种颜色,各种款式,让她这个见过大世面的现代人都有些眼花缭乱。

她不由得暗暗感叹,虽然硬件设施不能相提并论,但这衣香坊给人的感觉真心不比现代的大商场差多少!

同凤凰儿相比,左未晞显然更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而且她并不像阮棉棉想象中那样奇怪和别扭,对“老阿姨”的审美观颇为认同。

心里暗道,从前总听人说司徒阮氏如何粗野没教养,简直胡说八道!

她和阮棉棉一路有商有量,在大掌柜的引领下往漂亮衣裙堆里一扎,哪里还顾得上想其他问题。

真正别扭的人是凤凰儿。

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逛成衣铺子。

她承认衣香坊的衣裙数量非常庞大,样式和颜色也比她想象的丰富许多。

但她知道自己对这些衣裙谈不上喜欢,更不用说痴迷。

棉棉姐不是大宋的人,左未晞又是那样的情况,所以她们俩才会是这样的表现。

嗯,一定是这样的!

然而,很快她就感觉到自己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不知什么时候,红儿和芸香等人也全都被花花绿绿的衣裙勾走了!

“姑娘,您不去看一看?”一名在旁边观察她好久的女小二忍不住走过来询问。

凤凰儿知道自己要是继续干站着,别人一定会觉得奇怪。

虽然她并不在乎,但……

“好吧,你就带我四处看看。”她别扭地撅着嘴,跟上了那名女小二的步伐。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七章 小目标(青云加更)

衣香坊的女小二们年纪都在二十岁以上,这一行已经做了好些年。

负责接待凤凰儿的更是她们中资历最老的一个,京中好些贵妇贵女来到衣香坊都指名要她接待。

再难缠的贵客她都接待过,却愣是没见过凤凰儿这个样子的贵女。

明明只有十一二岁,性子是不是有些太过沉稳了?

不是她胡乱吹嘘,衣香坊的衣裙就算是送进宫里,娘娘们见了也绝不会如她这般无动于衷。

拥有如此精致的容貌和出众的气质的贵女,竟然不喜欢装扮自己,真是太可惜了!

而且客人要都像她这样,铺子里的生意怎么维系,她们这些人吃什么?

凤凰儿虽然不清楚这女小二心里具体在想什么,但也能感觉出人家八成是对自己不满了。

这也难怪,只看不买的客人到哪儿都不会受欢迎。

她勉为其难地挑了两身颜色清淡样式简洁的衣裙。

女小二的脸上笑容果然比之前更加甜美,夸赞了一番她的眼光后,亲自陪着凤凰儿回到了之前的雅间。

喝了半杯茶,又打了一个盹儿后,其他人终于陆陆续续回来了。

阮棉棉很是兴奋。

不用考虑价钱买买买,这种感觉她几乎都快要想不起来了。

而且衣香坊的服务还非常周到。

不仅能够送货上门,像她这种身份的贵客,人家直接就把她每次的消费记在账上。

一个季度或者半年后,由她们派人去府里结账。

简直是太方便了!

“箜箜,你猜猜我和小晞一共挑了多少身衣裙?”阮棉棉坐到凤凰儿身边,情绪依旧非常亢奋。

凤凰儿懒洋洋道:“你总不会把这辈子要穿的衣裙都一并买了吧。”

阮棉棉看她兴致不高也不勉强,只对左未晞笑道:“我们箜箜最不喜欢凑热闹了,一点也不像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左未晞捂着嘴直乐。

她真是越发喜欢这对母女了。

阮姨和司徒妹妹相处的方式和认识的其他母女截然不同。

像姐妹,更像是朋友。

难怪之前京中会有那么多关于她们母女不好的传言。

看不惯是一方面,想来是她们的生活方式让司徒家的人都羡慕嫉妒了,所以才会四处散播那些流言。

怎么办,她好像也开始羡慕嫉妒了呢!

凤凰儿才不想一直被调侃,她问左未晞:“左姐姐,你待会儿还要去哪儿?”

左未晞道:“前日我让人把从前抚的瑶琴收拾出来,没曾想那弦都已经断了,所以今日想顺道把琴送到倾音阁,请那里的琴师帮忙重新弄一下。”

听她提起“倾音阁”,阮棉棉又来了兴致。

她挑了挑眉头:“小晞,倾音阁既然能够修琴,想来也应该可以订制箜篌吧?”

左未晞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对那边的情况也不是很熟悉,是我母亲从前喜欢去。

不过他们家的确是有作坊的,听说还请了好几位很有名气的制琴大师,只是不知他们接不接箜篌的活儿。

阮姨这是打算订制一架箜篌?”

阮棉棉也不隐瞒:“先去那边看看再说,如果他们的手艺达得到我的要求,我便订制一架。

另外我还想去看一看琵琶和筝。”

自从和阮棉棉认识,这还是凤凰儿第一次没听懂她的话。

就算为了方便教自己弹箜篌,棉棉姐另买一架现成的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订制?

还有琵琶和筝,这又是买来做什么的?

左未晞道:“如果阮姨只想买琵琶和筝,倾音阁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如果还想买洞箫和竹笛,那便要去笙箫馆。”

阮棉棉摇摇头:“洞箫和竹笛我都不会,还是去倾音阁看看吧。”

“行,那咱们这就出发。”左未晞拉起尚处于朦胧状态的凤凰儿的手,随着阮棉棉一起离开了衣香坊。

直到坐上了自家的马车,凤凰儿才醒过神来。

她拽了拽阮棉棉的衣袖:“棉棉姐,你买琵琶和筝做甚?还有……”

阮棉棉噗哧笑道:“买琵琶和筝也是为了教你弹箜篌。”

凤凰儿更听不懂了。

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弹箜篌的人必须先学弹琵琶和筝的。

司徒兰馥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年东宫里就根本没有琵琶和筝,可司徒兰馥不也能弹一手好箜篌么?

倒是棉棉姐不会的洞箫竹笛,司徒兰馥也十分擅长,水平并不次于箜篌和瑶琴。

阮棉棉伸手在她挺直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我之前对你说过的,从前我弹的箜篌和你的‘凤灵’不太一样,演奏技法要复杂很多。

如果倾音阁那些制琴大师真能按我的要求制作出我从前弹过的那种箜篌,你愿不愿意学?”

凤凰儿越发迷糊了。

箜篌的确有很多种。

比如说卧箜篌、竖箜篌、凤首箜篌等等。

可说起演奏技法,似乎也都是大同小异。

棉棉姐弹过的箜篌究竟是哪一种,又是什么模样呢?

阮棉棉笑道:“聪明绝顶的小凤凰今天好像变笨了呀,光是发愣都好几回了。”

凤凰儿这才道:“我当然想学了,可他们真的能做得出来吗?”

阮棉棉笑道:“试一试不就知道了?纵然及不上我从前弹过的那般精密复杂,也能对现在的箜篌进行一些小小的改良。”

凤凰儿想了一会儿才道:“棉棉姐,我好像有些迷茫。”

阮棉棉笑道:“说来听听。”

“我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左姐姐想要有个温暖的家,你想要改良箜篌,可我呢……

之前为了能在成国公府立足,我每天还能有点事儿做,还能有点目标。

可如今我们已经基本站稳了,我又该怎么办?”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八章 倾音阁

衣香坊所处的地段十分繁华,附近全是大宋京城里最有名气的商号。

倾音阁则不然,如果没有左未晞带路,阮棉棉完全想象不到这么偏僻冷清的地方居然也算是一个商铺。

不仅没有普通商铺那样的门脸,甚至连刻有“倾音阁”三个字的牌匾都不见踪影。

看起来就是一座清雅别致的园子,只适合那些连谈论“金钱”二字都嫌俗气的文人雅士赏玩,偏生……

真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怎么想的,纯粹是暴殄天物!

“小晞,你确定这里是做生意的?”她指了指空无一人园子门口,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两个小姑娘。

左未晞问:“阮姨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阮棉棉撇撇嘴:“生意要都是这种做法,世人都别想着赚钱了!”

凤凰儿被她的模样逗笑了:“娘,明摆着人家就没想赚钱。”

阮棉棉甩了甩衣袖,又一个装x的!

果然装x处处有,府内府外遍地是!

“有钱人的世界咱们不懂,走了走了,先进去看看。”她率先迈开腿走进了园门。

“这里的主人向来不喜吵闹,你们都在这里候着吧。”左未晞接过芸香手里的瑶琴,和凤凰儿一起跟上了阮棉棉的脚步。

阮棉棉吐槽归吐槽,真正踏进园子后,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

原因无二,倾音阁里面实在太过宁谧美好。

此时已是秋天,这里却依旧繁花似锦,养眼之极。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比之后世的江南园林也不遑多让。

除非是有意来捣乱的,否则绝对没有人愿意破坏这份清新雅致。

几人沿着花廊走了大约盏茶工夫,终于在一丛菊花旁见到了两名丫鬟打扮,生得眉清目秀的女子。

对于她们的到来,那两名丫鬟并未感到意外。

见左未晞手里抱着瑶琴,二人一起笑盈盈地迎上前来:“贵客是来修琴的?”

阮棉棉点点头:“想请大师帮忙重新装一下琴弦。”

其中一名丫鬟笑道:“贵客请随婢子在偏房中稍候,大管事马上就到。”

大管事,而不是大掌柜。

阮棉棉可算是明白了,人家真的不是开门做生意的商铺。

想来这里的主人一定非常痴迷音乐,所以才把这里作为以琴会友的地方。

日子久了,朋友交了不少,也多了许多慕名而来的修琴买琴的人。

至于左未晞提过的那几位制琴大师,想来正是主人的朋友。

客居于此顺带制琴,既圆了梦想也挣了钱,何乐而不为?

三人随着那名丫鬟去了偏房。

不一会儿另一名丫鬟就把大管事请来了。

大管事是一名身材中等五官端正的中年男子,身着一件青布长衫,颌下留着几绺长须,举止非常温文儒雅。

他冲阮棉棉几人拱了拱手:“贵客们久等。”

阮棉棉道:“大管事客气了。”

“听闻夫人想要修琴?”大管事并不绕弯子,直接问道。

“正是。”阮棉棉示意左未晞把琴盒打开。

大管事走到桌案旁,凝神看了看那断弦处。

“夫人如果急用,明日便可派人来取,如果不急的话,三日后更佳。”

左未晞道:“那我三日后派人来取吧。”

大管事微微颔首,把琴盒关上后递给一旁的丫鬟:“送去给龚大师。”

“是。”那名丫鬟接过琴盒,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大管事又道:“夫人可还有其他吩咐?”

阮棉棉道:“敢问大掌柜,倾音阁能否定制箜篌?”

大管事道:“夫人可以随我去看一看已经制好的几架箜篌,同大师们商定样式尺寸以及交货日期即可。”

言语间充满着自信,丝毫不担心贵客对他们的乐器会不满意。

见他是这样的表现,阮棉棉对能够再次拥有一架转调箜篌又多了几分信心。

就算暂时做不到转调,只要新箜篌是双排弦,音域再宽一点,能够演奏她最喜欢的那几首曲子,其实她也就基本满足了。

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总要一步一步来。

阮棉棉对凤凰儿和左未晞道:“那咱们就随大掌柜去瞧瞧。”

倾音阁的乐器成品全都摆放在正厅处,数量和种类虽然不及现代乐器行,但胜在样样俱是精品。

首先映入阮棉棉眼帘的是一把琵琶。

现代的琵琶其实是由历史上的直项琵琶及曲项琵琶演变而来的。

直项琵琶其实就是“阮”,而曲项琵琶是南北朝的时候从中亚地区传入中原的。

唐朝是琵琶发展的一个高峰时期,白居易的《琵琶行》里的“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就非常形象地对琵琶演奏及其音响效果做了形象的描述。

但诗中那位琵琶女演奏的其实就是“曲项琵琶”,是横抱着用拨子演奏的。

乐器史中记载,到了唐代中后期琵琶的演奏技法和制作构造上才有了很大的发展。

由横抱演奏变为竖抱演奏,由手指直接演奏取代了用拨子演奏,构造方面也出现了四相十二品甚至十三品。

而出现在阮棉棉眼前的,正是四相十三品,竖抱演奏的琵琶。

虽然比起现代的六相十八品、二十四品、二十五品和二十八品琵琶,依旧显得太过简单。

但那些复杂的演奏技巧,比如弹、挑、夹弹、滚、轮、拂、扫、揉、吟、捺打、绞弦、推、挽、泛音等,已经基本能够运用。

阮棉棉伸手把琵琶抱在怀里试了试音。

虽不及现代的尼龙钢弦那般响亮,但胜在音色润泽清越,很是入耳。

见她一脸的惊喜,大管事嘴角微微抽了抽。

这位夫人说是要看箜篌,怎的却抱着琵琶不撒手?

他清了清嗓子:“夫人,您看……”

阮棉棉笑道:“这把琵琶我要了,你再带我去看一看筝。”

凤凰儿和左未晞早已经寻到了一架筝,两个小姑娘头挨着头正在窃窃私语。

听见她和大管事的对话,凤凰儿转过头笑道:“娘,就买这一架吧,我觉得挺好。”

阮棉棉走到她们身边,仔细看了看。

果然!

琵琶是十三品,古筝是十三弦,古人就这么喜欢十三这个数字?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七十九章 丰大师(青云加更)

除了箜篌,古筝无疑是阮棉棉最熟悉的乐器。

不仅熟悉,她对它还怀着深深的感激之情。

就是因为这种在现代远比箜篌更加普及的乐器,上一世的她才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伸出食指轻轻勾了一下其中一根弦,她偏过头笑道:“为何独独看中了这一架?”

司徒兰馥从前并没有弹过筝,所以凤凰儿对这种乐器是非常陌生的,所以也谈不上喜不喜欢。

她抬眼看着阮棉棉:“我觉得它的木纹和凤灵一样漂亮。”

阮棉棉心里微微一紧,这孩子太长情,心思也太过细腻了。

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万一将来……那可是要吃大亏的!

她努力把这些晦涩的情绪挥散,对那大管事道:“待会儿麻烦你派人把这架筝和方才的琵琶一起送到成国公府,就说是三夫人买下的。”

“好的,夫人。”大管事的声音没有因为“成国公府三夫人”这几个字有任何的波动。

凤凰儿之前一直没有太在意这名大管事,此时却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成国公府三夫人被封为一品襄国夫人的事情已经是妇孺皆知,她不相信这名男子会没有耳闻。

倒不是说他知晓了棉棉姐的身份后就应该是衣香坊的大掌柜那样的表现。

但这未免也太过平静了!

只有一种解释,他背后的主子身份一定不低,至少不会低于棉棉姐。

身份不低,品味不俗,对乐音又极度痴迷,这样的人即便在京城里也绝不会多。

真要调查的话也未必查不出来。

阮棉棉没有想那么复杂,倾音阁的琵琶和筝的制作工艺以及音色都让她非常满意,对新箜篌的成功制作又增加了几分信心。

她也不想去看那几架成品箜篌了,只对那大管事道:“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大师。”

大管事显然没想到她行事竟这般干净利索。

连成品都不去看一看,价格也不问一问,就决心订制了?!

女人们身上那些琐碎爱计较的毛病,在这位襄国夫人身上竟是半点都寻不到踪迹。

他的态度比之前稍微变了变,躬身道:“夫人请随我来。”

阮棉棉三人随着他离开了正厅,来到了一座小院前。

大管事提高声音冲院内喊道:“丰大师,有几位贵客要订制箜篌,您现在有空么?”

小院中很快就有了回应:“都进来吧。”

“夫人、二位姑娘,里面请。”大管事抬了抬手。

阮棉棉等人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小院。

很快几人就大吃了一惊。

实在是因为这里的风格同倾音阁完全不搭调,很难相信这是同一个地方。

非但不雅致,甚至可以说是凌乱不堪。

各种工具和材料满地乱扔,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名正坐在大树下干活,须发花白且有些凌乱的老头子。

“要做什么样式和尺寸的箜篌?”老头子连头都没有抬,只用暗哑的声音问道。

在阮棉棉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中,并没有遇见过真正能被称作大师的工匠。

但她一点也不敢小看这个貌不惊人,甚至还有些邋遢的老头子。

过分沉迷于某一样事物中的人,真不能指望他还有多余的心思去打理生活中的琐事。

外表邋遢些也正常。

她走到大树旁,在距离那老头子大约四五尺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丰大师,我想订制一架特殊的箜篌。”

老头子的手顿了顿,依旧低着头道:“有多特殊?”

阮棉棉简单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遍。

老头子手一松,站起来瞪着她:“你说什么?双排弦的箜篌?”

阮棉棉这才发现这丰大师竟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粗眉大眼翻鼻孔,嘴唇不仅厚而且根本合不拢,皮肤黝黑身材又高又壮,看上去着实有些吓人。

她快速平复了一下情绪:“的确是双排弦的箜篌,您能替我做一架么?”

丰大师道:“如果只是双排弦,随便一个小工匠都能替你做出来。既然你寻到我这里,想必那箜篌另有复杂之处。”

阮棉棉暗暗挑了挑大拇指,大师就是大师,自己不过随便说了几句,人家就已经能联想到这么多。

她解释道:“的确是有些复杂。”

丰大师终于有了些兴趣:“越是复杂的东西便越是值得一试,你可有图样?”

阮棉棉为难道:“没有。”

丰大师挑了挑眉:“那你究竟是真的见过这种箜篌,还是道听途说,亦或是自己胡思乱想?”

阮棉棉忙道:“自然是见过的。”

丰大师道:“既如此,要么你就留在这里几日,好生给我详细描述一番;要么就去请人画个图样,并标注好具体尺寸。

我就算是一点点琢磨也得有个大体轮廓,否则一切都是空谈。”

阮棉棉仔细想了想。

她对转调箜篌非常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把尺寸和形状描述得分毫无差。

如果能够在这倾音阁里住上一段时间,以丰大师的水平,说不定真能把转调箜篌弄出来。

但这种想法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

大宋不比现代,自己也不是从前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女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住到倾音阁来。

那么就只有画图一条路。

可大宋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那种既可靠又会画图样的人就更不认识了。

所以请人这条路也行不通,只能自己动手。

“好吧,请丰大师稍微等我几日,我把图样画好之后亲自送到这里来。”

手艺人的心思其实都不复杂,丰大师被她说得手都开始痒了。

他急忙道:“那你要快一点啊,尽早把图样弄来,我便可以尽早开工。

我尽早开工,你也能早点拿到箜篌不是?”

阮棉棉被他逗笑了,朗声道:“您放心,顶多两日后我就把图样送过来。”

同丰大师谈妥之后,阮棉棉带着两个小姑娘离开了倾音阁。

左未晞和芸香等人走后,母女二人和红儿也上了自家的马车。

凤凰儿揪了揪红儿的小辫子:“方才在左姑娘的车上见到小猫了?好不好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章 麻烦事

红儿听见“小猫”两个字,圆眼睛瞬间笑成了弯月。

她伸出自己的手掌比划了一下:“姑娘,奴婢还从来没见过那么小的猫呢,就比巴掌大一点点……”

凤凰儿并没有机会接触猫狗,所以也谈不上喜不喜欢。

从衣香坊出来之后,因为她有些话想同阮棉棉单独说,所以才用小猫做借口把红儿支到了左未晞的马车上。

但此刻见红儿对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小猫竟这般痴迷,她立时便想到了田庄里那些毛茸茸的小鸡。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化了。

忍不住就提议:“要不咱俩也去寻一只养?省得咱们屋里太安静了。”

红儿拍着手:“好呀好呀……方才左姑娘都说要把小猫送给奴婢了……”

阮棉棉问道:“那你怎么又不要了?”

红儿挠了挠头:“夫人和姑娘很快就要去汾州探望五少爷,咱们走了就没有人照顾小猫了,所以奴婢就没敢答应。”

凤凰儿噗哧笑道:“就数你机灵,去汾州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

红儿嘟囔道:“夫人和姑娘想去就一定能去得成,谁都拦不住。”

阮棉棉笑着用修长的食指轻轻戳了小丫头的额头一下:“真不知是谁给你的自信!”

红儿捂着脑袋缩到了自家姑娘身后。

凤凰儿笑得越发开心,之前眼中的迷茫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阮棉棉有些好奇道:“小凤凰,你的目标找到了?”

凤凰儿杵着下巴看着她:“我已经想清楚了,现下最要紧的是好好活着。将来呢……想要建一座比倾音阁更美更大的园子送给你。”

阮棉棉被口水呛得直咳嗽。

她上辈子拯救地球了?

这辈子老天爷竟然送了这么孝顺的一个大闺女给她!

比倾音阁更美更大的园子,妥妥的大目标啊!

凤凰儿伸手替阮棉棉拍了拍背。

她知道自己有说大话的嫌疑,但她愿意为了实现那个目标而努力。

建园子的想法其实是一瞬间形成的。

自从她们接受了新的身份,棉棉姐嘴上虽然不说,心里一定是非常憋屈的。

突如其来的渣男夫君,一双十几岁的儿女,府中暗藏的危机……

换成谁也难以承受。

尤其是回府之后,她的神情看起来都不如在田庄那几日轻松。

除了方才在倾音阁。

或许棉棉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那名大管事面前侃侃而谈的她有多自信,多轻松,多美丽。

就是那一瞬间,她突然生出了想要留住这份自信轻松和美丽的想法。

阮棉棉好容易顺过气来:“小凤凰,你知道建一座那样的园子要多少钱?而且好些事情不是有钱就能做到的。”

“当然知道。”

“不是我想泼你冷水啊,你可是国公府的姑娘,既不能做官又不能经商,将来的嫁妆还得从我这里出,除非……”

“除非什么?”

阮棉棉坏笑道:“除非我找一个富甲一方的大财阀做女婿……不过以我闺女的姿色,好像也不难呀!”

凤凰儿小脸爆红,把头扭到另一边:“不和你说了!”

“哈哈……”阮棉棉笑得更加大声。

小凤凰总算有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样子了。

会害羞,会生气,会撒娇,而不是一味冷静自持。

倒不是说那样子有什么不好,而是活得太累。

上辈子的事情她没有能力去改变。

她希望小凤凰这辈子能轻松自在快活……

※※※※

衣香坊和倾音阁送货的速度都不慢。

母女二人刚回到府里,二门上的胡妈妈便亲自把她们今日买的东西送到了三房。

凤凰儿换过衣裳后又来寻阮棉棉,打算同她一起用午饭。

可刚一踏进房门,就见阮棉棉依旧穿着之前逛街的衣裳歪在椅子上,看起来累得不行。

“娘,您怎的连衣裳都没有换,在忙什么呢?”凤凰儿走过来问道。

“瞎忙呗……”阮棉棉懒洋洋应了一声。

三房这边刚才很是热闹了一阵。

回府后她既没有顾得上换衣裳,也没有去看今日才买的东西,就忙着指挥大丫鬟们四处替她寻画图样用的木炭和纸张。

她也是回到自己屋里才想起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她该用什么样的纸和笔画图。

毛笔写字她都只是勉强,画图才真是要命了!

不过这个问题倒也不难解决,只要寻一些木炭磨尖,当铅笔一样也能将就着用。

纸张的问题才是大麻烦。

三房中能寻到的纸有布头笺、冷金笺、麻纸、竹纸、凝霜、澄心纸、粟纸、藤纸……

光是听这些名称她的头就开始晕了。

最终还是一名大丫鬟建议,如果要画图样最好选用厚实耐磨的桑皮纸。

三房中各色纸张堆积如山,却偏偏没有桑皮纸。

加之此时正值秋季天气还热得很,上好的木炭也没有。

两样东西都得去掌家的韦氏那边领。

她只好吩咐大丫鬟跑一趟长房。

好容易把事情安排妥当,阮棉棉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她索性整个歪在椅子上,看着刘大家的指挥小丫鬟们摆饭。

摆好饭刘大家的带着小丫鬟们退了出去。

凤凰儿替阮棉棉盛了一碗汤递过去:“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做事,我估摸着你那个图样也不是容易画的,怎么着也得好几个时辰。”

“你会不会……”阮棉棉突然想起凤凰儿上一世的情形,有些懊恼地住了嘴。

凤凰儿笑道:“作画我自然是不会了,你呢?”

阮棉棉道:“你说的作画我不行,但画一张箜篌的图样大约还是可以的。”

其实她心里并没有嘴上说的这么自信。

因为就在说话的同时她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她的确是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从前那一架转调箜篌的形状和尺寸,但这里不是她上辈子生活的年代。

古代的度量衡和现代是不一样的。

而且每个朝代的度量衡都不一样。

她可不敢认为大宋朝的三尺就等于现代的一米。

丰大师那样的大工匠是不能随意哄骗的,定好送图样的日子便绝不能食言。

那么谁能告诉她,这里的一尺究竟是多少厘米?!

连最基本的单位换算都搞不懂,她两日后拿什么图样去给丰大师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八十一章 美人到

因为心里装着事,一顿午饭阮棉棉吃得是索然无味。

饭后,大丫鬟把桑皮纸和木炭从韦氏那边领了回来。

挑了几根粗细适中纹理均匀的炭条后,阮棉棉在一小块粗砾的石板上将它们仔细磨尖。

她已经打算好了,即便暂时搞不懂大宋的度量衡,她也不能干等着浪费时间。

起码把图形先画出来,标注尺寸的事后面再想办法。

凤凰儿知道这件事情她一点忙也帮不上,但又不想回自己的居处,索性收拾了笔墨在一旁的小案几上开始练字。

磨好炭笔后阮棉棉把手洗干净,在书桌上铺开了一张桑皮纸。

然而,真的准备动手了,她却迟迟落不下第一笔。

不仅落不下笔,心里也感觉有些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什么一样。

难道是屋子里太过安静了?

阮棉棉转头看了看凤凰儿,果然见她又在练字。

她咧了咧嘴道:“小凤凰,题匾额的事情咱们虽不稀罕渣男帮忙,但大宋字写得好的人多了,不一定要你亲自动手的。”

凤凰儿边写边笑道:“我争取能在你的大园子建成之前把大字练好。”

阮棉棉终于略微懂得了些从前那些学生家长的心理。

孩子调皮捣蛋偷奸耍滑自是头痛不已;孩子太过聪明勤奋也真是压力山大。

就好比眼前这个小姑娘,勤奋到连开玩笑的时候都不舍得停笔。

真是随时都能把她这个做事三心二意的“家长”秒成渣。

当妈的人偶尔也是需要一点点权威的!

凤凰儿被她的眼神看得写不下去了,停下笔无奈地笑道:“你不是说时间紧任务重,再这么闹下去图样什么时候才能画好?”

“咱们今日买了琵琶和筝,我先教你一些基础的手法,你练琴我画图,一起努力一起进步嘛。”阮棉棉放下炭笔,直接把琴盒里的琵琶取了出来。

凤凰儿暗自好笑,棉棉姐的习惯真是独特。

别人做事都喜欢清静,她却偏偏喜欢热闹。

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琵琶和筝,弹出来的声音可想而知会有多难听,她难道都不嫌烦么?

但棉棉姐的好意是不能辜负的,她只能站起身走到书桌旁。

“先学会怎么把它抱稳。”阮棉棉把琵琶塞进了她手里。

凤凰儿的手突然往下一坠,琵琶的重量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

“是不是觉得挺重的?”

她这样的表现阮棉棉太熟悉了,因为每一个初次接触琵琶的人都会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无论是壁画中反弹琵琶的飞天,还是现代的影视剧中弹琵琶的柔弱女子,都会给人造成一种假象。

那就是琵琶是一种非常轻巧,可以任人随意摆弄的乐器。

而事实上琵琶是颇有些分量的。

尤其是造价不菲的琵琶,背板一般都用紫檀、红木、花梨木,分量更是不轻。

凤凰儿把琵琶稳稳抱进怀里,纤弱的身子显得越发瘦小单薄。

她苦着小脸道:“你觉得我能学得了么?”

阮棉棉把一个锦凳放在她身后:“又没有让你站着弹,好些孩子七八岁就开始学了。”

当然,她绝对不会告诉宝贝女儿,那些七八岁的孩子用的不是成人琵琶。

凤凰儿依言坐下,琵琶放在腿上之后重量的确减轻了,但她依旧觉得不像弹箜篌那样灵活自如。

阮棉棉又道:“不是我非要勉强你。学会琵琶之后,许多演奏手法直接可以运用到箜篌上,到时候事半功倍,好处多着呢!”

凤凰儿点点头:“我都听你的。”

阮棉棉抚了抚她的发顶,从上到下一一向她介绍琵琶的构造。

“琵琶整体分为头、颈、腹三个部分。头部包括琴头、弦轴、弦槽;颈部包括山口、相、琴枕和琴颈;腹部包括品、面板、复手、琴背和四根琴弦。

而四根琴弦由细到粗分别是子弦、中弦、老弦、缠弦。”

她知道凤凰儿的记性奇佳,简单说了一遍后便接着道:“学习乐器天赋很重要,但天赋一般是中后期体现得更加明显。

起步阶段除了勤奋刻苦之外没有任何捷径,这一点对谁都是公平的。

现在你先练习右手最基础的指法——弹和挑,注意不要碰到别的弦。”

凤凰儿听得很仔细,按照阮棉棉的话在子弦上用大拇指试了试‘挑’,用食指试了试‘弹’。

她很快就提出了疑问:“像这样弹的话,时间久了指甲能受得了么?”

阮棉棉道:“在我们那里,琵琶用的也是比丝弦硬很多的尼龙钢弦,所以都是戴假指甲演奏的。

丝弦本就不算硬,按说不至于伤到指甲,你先试着弹一弹。

如果实在受不了的话,等我下次去倾音阁的时候问一问那位大管事,这里的假指甲都是什么材质,佩戴起来是不是方便。”

“好吧。”凤凰儿不再继续追问,认真地练习起来。

乖巧的孩子就是惹人喜欢。

阮棉棉满意地笑了笑,重新拾起了书桌上的炭笔。

凤凰儿的琵琶声十分单调,但对于听惯了初学者练琴声的阮棉棉而言却非常习惯。

半个时辰后,转调箜篌的轮廓基本成型。

最大的缺陷是阮棉棉的画工,普通的线条还勉强凑合,唯有箜篌上的凤首,画得简直比鸡头都难看。

她懊恼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简直比猪手都笨!

这么拙劣的图样,不知道人家丰大师会怎么想。

凤凰儿见她放下炭笔直起腰,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站起身刚想把琵琶放下,就听屋外传来了一道婉转动人的女声。

“三嫂,六丫头,我能进来么?”

母女二人对视了一眼,这是……

司徒照!

传说中的大美人来了!

果然紧接着就听见大丫鬟们问安的声音:“奴婢们见过照姑娘。”

司徒照在同辈女子中行三,按说应该被称为三姑娘。

但如今小一辈的排行都已经到十了,府里的奴婢为了不乱辈分,一律称她为“照姑娘”。

凤凰儿忙把琵琶放进琴盒中,顺便整理了一下衣裙。

阮棉棉也略微抚了抚鬓发,提高声音道:“阿照,快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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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神助攻(青云加更)

豆蔻年华的女孩子的确如水葱一样鲜嫩。

但这个年纪容貌和身段都没有完全长开,看起来还非常青涩,谈论美貌真的是为时尚早。

二十岁左右其实才是女子的颜值巅峰。

阮棉棉不清楚前世在皇宫里长大,见惯各色美人的凤凰儿对“美人姑姑”的姿色会有怎样的评价。

她只觉得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这位二十一岁还没有把自己嫁出去的“古代大龄剩女”实在是太……

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句来形容,反正在她亲眼见过的东方女性中,这位照姑娘的容貌绝对属于顶尖。

难怪那一日卢氏提起小女儿会那般自傲,果然是一位绝色美人。

司徒照的样貌同凤凰儿并不相像,单论五官各有千秋,搭配得却都是恰到好处,一样精致而养眼。

身材同凤凰儿倒是同一种类型,因为年纪的缘故她的个头儿要高很多,显得颇为修长。

而且她虽然偏瘦却并不干瘪,身段虽不及阮棉棉那般丰满妖娆,整个人的线条格外柔美。

文雅的气质同她婉转的音色相得益彰,让人觉得很舒服。

最让阮棉棉惊讶的是她这位小姑子眼中的神采。

古代女子有了那样的遭遇,又迟迟没有寻到合适的婚事,按说眼神有些晦暗是正常的。

可司徒照……

果然是有心上人了么?

阮棉棉忍不住看了凤凰儿一眼。

可惜此时的凤凰儿正在发愣,顾不上同她“眉来眼去”。

正如阮棉棉所想,她是在大燕皇宫里长大的,再美的女人都见过。

她发愣完全是因为司徒照同司徒兰馥有七八分相似。

说起来司徒兰馥抛下她独自逃走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五十多年。

但对于凤凰儿来说却真的是不久之前才发生过的事情。

这样一张熟悉的面孔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时之间真是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阮棉棉收回视线,对已经走进屋里的司徒照笑道:“阿照,你可算愿意出来走动了。”

司徒照笑了笑,走到凤凰儿跟前顿住脚:“六丫头,听人说你又能说话了?”

凤凰儿给她行了个礼:“见过小姑姑。”

司徒照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脸:“早就应该这样,做错事的人又不是你,何必同自己过不去,白白遭了这么多年的罪。”

听她这么说凤凰儿倒是不好接话了。

做错事的人当然不会是司徒箜,可听司徒照话里的意思,错的人究竟是司徒曜还是吕氏?亦或是“阮氏”,甚至是司徒篌?

阮棉棉及时插话替她解围:“阿照,六丫头好容易才愿意开口,你能不能别提那些事情。”

司徒照嗤笑道:“三嫂,六丫头都十二岁了,你就是再疼她也不能护一辈子。

生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该懂的事情迟早都得懂,该经历的事情迟早都得经历,宜早不宜迟。”

阮棉棉懒得同她扯这些,胡乱找了个话题道:“你是从母亲那边过来的?”

“我懒得听母亲絮叨……”司徒照话还没有说完,视线就被刻在琴盒外面的“倾音阁”三个字占据了。

“三嫂,你什么时候去的倾音阁?”语气中竟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阮棉棉道:“就今早去的,买了一把琵琶和一架筝。”

司徒照打开琴盒看了看:“你也没说派个人来喊我一声,我正想去倾音阁看看,顺便买一把瑶琴。”

阮棉棉和凤凰儿对视了一眼。

司徒照看起来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其实还是挺接地气的。

卢氏之前说她同“阮氏”最合得来的话,倒也未必是在故意示好。

阮棉棉道:“你一回府就把自己关在屋里,连面都懒得露一个,我怎好去打扰。”

司徒照冷笑道:“还不都是我那位好姨母弄出来的事情,元配嫡妻怎么了,也不看看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模样生得难看也就罢了,竟还跛了一只脚……

跛脚就跛脚吧,最可恨的是姨母还同他一起瞒着我和母亲,见面的时候还弄了一只厚底鞋想要混淆视听。

三嫂,你说我已经沦落到那种地步了么?”

阮棉棉道:“哪能呢,你这么个处处优秀的女子,怎么也该找个般配的人才对!”

这是她的心里话。

司徒照这样的年纪,在现代估计还是个在校的大学生。

以她的长相和身材气质,妥妥的大学校花一枚,追求的男孩子不要太多。

真是狗屁的封建社会!

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大美人,才刚二十一岁居然就沦落到同一个模样丑陋的跛子相亲的地步。

司徒照抱住阮棉棉的胳膊:“还是三嫂对我最好,以前好,如今更好!”

凤凰儿在一旁用力朝阮棉棉挤眼睛。

棉棉姐每次一说高兴就会把什么都忘了。

司徒照虽然值得人同情,但千万别忘记卢氏之前的暗示。

天知道司徒照的心上人是谁,她们绝不能因为同情她就往自己身上揽事。

不是心肠冷硬,而是她们根基太浅,实在没有本事管得了!

阮棉棉这次反应极快,不动声色地把胳膊从司徒照手中慢慢挣脱出来。

“阿照,我……”

不等她说完,司徒照噗哧笑道:“三嫂,这是你画的?”

阮棉棉满头黑线:“是我画的,怎么了?”

司徒照忍着笑道:“你没事儿画一张箜篌的图样做甚,还画得这么古怪。”

“我想教六丫头弹箜篌,所以想画一个图样让倾音阁的大师照着做一架。”

司徒照看了看图纸,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凤灵”。

“三嫂,我真是服了你了,照着样子都能画成这个模样。而且连尺寸都不标,哪家的大师能做得出来?”

阮棉棉:“……”

凤凰儿:“……”

美人姑姑是不是误会了?

图样上画的箜篌同“凤灵”有什么关系?

只听司徒照又道:“我看你也别画了,我那里有一份‘凤灵’的图样,是三哥亲笔所画,尺寸分毫不差。

反正我对箜篌也不像从前那般感兴趣了,索性就送给你吧。”

凤凰儿倒还没觉得她的话有什么问题。

阮棉棉却是快要乐晕了。

这位司徒大美人简直就是个神助攻!

有了“凤灵”以及“凤灵”的图样,她就是再蠢也能把转调箜篌的尺寸标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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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恐迟暮

寻到了如何标注尺寸的方法,阮棉棉恨不能立刻就开始行动。

可惜司徒大美人才刚进门,她这个做主人的总不能立刻就催客人回去替她找图样。

“真是分毫不差?”她把司徒照拉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说了句无关痛痒的话。

司徒照娇嗔道:“三嫂,你就算不信三哥也总该信我吧,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阮棉棉一听就知道对方在故意把话题往司徒曜身上引。

可她是真不想和人谈论那个素未谋面的渣男老公,索性抿着嘴坐了下来。

司徒照往她身边凑了凑:“三嫂,莫非你还真打算同我三哥闹一辈子?”

阮棉棉依旧板着脸不说话。

凤凰儿见气氛有些尴尬,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司徒照:“小姑姑,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闹不闹的。”

司徒照睨了她一眼:“我这儿正劝你娘呢,你这孩子真是……”

“阿照,我知道你是好心,但我和司徒曜的事情你少管,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阮棉棉虽然性情直爽,但并非不通人情世故,更不喜欢轻易得罪人。

但她生平最反感的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

当年“阮氏”和司徒曜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司徒照绝对比她知道的更加清楚。

一个辜负了妻子,甚至还险些祸害了一对儿女的渣男,岂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不要闹了”就能和好如初的?

说白了司徒照就是帮亲不帮理,十有八九就是卢氏派来的说客。

对这样的人她真是客气不起来。

司徒照的眼圈渐渐红了:“三嫂,你怎么……从前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阮棉棉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明明她从上辈子到现在就没变过,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凤凰儿被她古怪的表情弄得想笑不敢笑。

要不是能确定她们俩的身份没有暴露,司徒照这句话还真是有点吓人。

可惜棉棉姐根本都不认识司徒曜,美人姑姑即便舌灿莲花也白搭。

只听司徒照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你还记得十几年前刚嫁给三哥时说过的话么?”

阮棉棉有些不耐烦了:“我什么都不记得!”

司徒照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一开始三哥对你很冷淡,甚至一连几日都不回府,可你却一点也不怪他也丝毫不气馁。

我那时还不满八岁,却听不得府里其他人胡乱议论,忍不住想要替你出头。

可你及时制止了我,并且对我说,能嫁与喜欢的男子为妻是你生平最大的愿望,既然愿望实现了就要好好珍惜。

还说你会喜欢三哥一辈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改变初衷,相信三哥迟早都会被你打动……”

阮棉棉:“……”

尼玛,“阮氏”真是个坑货!

喜欢一辈子?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初衷?

迟早都会被打动?

呵呵……一听就是天真无知的少女才会有的想法。

女人一旦做了母亲,想法瞬间就能改变。

一个永远都打动不了的男人,如何能同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两个软乎乎的小宝贝相提并论。

更别提两个小宝贝后来还因为渣男的缘故受到了伤害。

“阮氏”要是到了这般田地还惦记着所谓的“初衷”,那才真是有毛病了!

她转过头凝视着司徒照的眼睛:“阿照,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

那些话就算真是我说的又如何?

我的确是实现了愿望嫁与了喜欢的男子为妻,但我没有珍惜么?

我的心也是肉长的,我也会累,也会烦,也会心寒,也会绝望。

如果你来三房是想寻我们母女说笑,我什么时候都欢迎;如果是想说你三哥的事情,那便只能抱歉了。”

司徒照的脸色有些发白:“三嫂,我提起过去的事情并不单纯是想要劝说你,而是……”

阮棉棉和凤凰儿心里齐齐一动。

这是要主动交待那位“心上人”了?

阮棉棉道:“你知道我这个人从来不爱绕弯子,有什么话就直说。”

司徒照苦笑道:“三嫂,你说我处处优秀,应该找个般配的人,可……

都说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我已经二十一岁,没有多少时间让我去寻般配的男子了。”

阮棉棉真是想呵呵她一脸狗血。

一个满脸都是胶原蛋白的青春美少女,到自己这个儿女都可以定亲的老阿姨面前说什么美人迟暮,是来讨打的么!

她端起热茶喝了半口:“话也不能这么说,我……”

“三嫂。”司徒照打断她的话道:“你从前同我说的那些人就罢了,我不喜欢。”

阮棉棉挑了挑眉,原来“阮氏”竟还热衷给司徒照介绍对象?

只不过从她的人脉来看,给司徒照介绍的多半都是阮大猷麾下的青年将军。

其实“阮氏”对这个小姑子够可以的了。

二十岁左右的勋贵子弟很少有尚未娶亲的。

年纪再小一些的就更不成了,首先长辈们就绝不会允许。

不是每户人家都笃信“妻大三抱金砖”,大多数人家还是会选择比自家儿孙略小一点的媳妇。

年过二十尚未娶亲、前途一片光明、长相还得周正的男子绝对只有军中才存在。

可惜人家司徒大美人根本看不上。

或者说她的一颗芳心早已经寄托在别人身上,其他男人再优秀也入不了她的眼。

其实阮棉棉对司徒照的事情半分兴趣都没有,不得已道:“我早就死了那份心了,只是你的婚事也的确不宜再拖。

这次相亲没成,我看母亲那边也着急得很,两鬓几乎都全白了。

你要是有什么打算不妨说出来,母亲在京中人脉广,也未必就不能成功。”

这也就是场面话,那一日卢氏虽然没有明说,但以她的精明,看出女儿的心事并不难

司徒照脸上泛起一丝红晕:“我打算有什么用,他……除非自愿,否则再也没有人能够逼迫他娶亲。”

果然有心上人!

就连一直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凤凰儿都开始有些焦急了。

司徒照就不能干脆一点么!

把那人的身份说出来,她们究竟愿不愿意帮忙,或者说帮不帮得上再另说。

不过听她的语气……

那人不仅位高权重,似乎还无父无母,甚至还亡了发妻。

这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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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真面目

“有车有房父母双亡”、“升官发财死老婆”这些说法凤凰儿自是没有听说过。

她只知道世人对于寡妇再嫁和鳏夫再娶,态度是截然相反的。

就拿大燕来说,朝廷从未明令禁止寡妇再嫁。

甚至在因为战争、天灾等等造成人口剧减的特殊时期,朝廷还会鼓励寡妇再嫁,以达到人口快速增长的目的。

但人们对于这件事始终是颇有微词的,就连娶寡妇为妻的男人都会被人看不起。

这说的还是贫民百姓。

而那些不幸没了丈夫的高门贵妇,尤其是皇室的贵妇们,从来不在被鼓励再嫁的行列。

就好比她的母妃……

而鳏夫则不然。

前脚妻子刚咽气,后脚就有人开始替他物色新妻。

甚至有那做得过分的,妻子还在病榻上苦苦挣扎,新妻的人选就已经定好了。

普通的鳏夫尚且如此,那些位高权重的鳏夫就更不用提了。

二十一岁依旧待字闺中的绝色美人司徒照,她的眼光无疑是很高的。

能被她看上的男人,定然是地位权势容貌才华样样都高人一等,且正值盛年。

从某种程度上说,“鳏夫”的身份非但没有消减他的魅力,反而替他加了分。

毕竟不是每个女人都愿意做妾,继妻虽不及元配,但也是明媒正娶,和妾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这么优秀的男人,想做他妻子的女人绝不只司徒照一个。

无非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神女有心襄王无意而已。

司徒照方才说得很明白。

——除非他自愿,否则再也没有人能够逼迫他娶亲。

既然没有娶,就说明那男子目前根本就没有想要迎娶的对象,包括她这个大美人。

莫非司徒照觉得棉棉姐不是“人”,还能去逼那人娶她为妻?

说来说去还是想借助阮大将军的威势。

任何一个朝代,党争都是不可避免的。

既然那男人位高权重,朝中自然也会有他隶属的派系。

可无论哪一派,要想扶持他们认定的皇子上位,都少不了手握兵权的将军们的支持。

所以那男人未必会拒绝送到嘴边的肥肉。

司徒照,或者干脆就是司徒家,之所以把主意打到棉棉姐身上,无非就是想借阮大将军的威势促成这一桩“好亲事”。

他们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响,可别说棉棉姐,就算是“阮氏”也绝不会这般糊涂。

娘家人的真心,婆家人的假意,傻子都知道哪个靠得住。

阮棉棉不如凤凰儿心细,并没有注意“再也”两个字,单纯就是不想管闲事。

自己又不是司徒照的妈,没有义务去为她冲锋陷阵。

阮大将军在大宋朝的确够分量,但他的面子同样是用一次少一次,凭什么浪费在司徒照身上?

但不想管归不想管,并不妨碍她八卦一回,打听一下大美人看上的男人究竟是谁。

想罢她故意拧着眉道:“阿照,他究竟是谁?既然他的事情能自己做主,你们的婚事就简单了嘛,直接让他上门提亲不就行了?”

司徒照的脸更红了。

隔了好半天才道:“三嫂又拿我开玩笑……话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了,我不相信你会猜不出他是谁。”

阮棉棉:“……”

她怎么没感觉这话说明白了?

大宋的男人只有段云春和刘大她勉强算是认识,她猜个毛线猜!

司徒照半哀求半撒娇道:“三嫂,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总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一辈子嫁不出去吧?”

阮棉棉微哼一声:“明明是你自己眼睛长在头顶上,说什么一辈子嫁不出去!”

司徒照拽着她的衣袖晃了晃:“三嫂——”

美人撒娇真是让人难以承受,阮棉棉只觉得自己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她斜眼看着大美人:“先去把图样给我拿来,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司徒照松开手笑道:“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阮棉棉:“……”

这厚脸皮!

司徒照朝站在一旁的凤凰儿一挥手:“六丫头随小姑姑跑一趟,你都好些年没去过璞萃园了。”

凤凰儿暗暗好笑。

司徒照是不是装得太过火了?

十二三岁的司徒筱都不可能是这样的表现。

尤其是那一句“我就当你答应了啊”,完全就是在耍无赖。

为了能嫁给心上人,司徒照也真是豁出去了。

可惜这并没有什么用。

真正的司徒照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又想同自己单独说些什么?

待会儿自然见分晓。

她扬起小脸笑道:“好呀,我正想去小姑姑那里看看呢。”

一面又对阮棉棉道:“娘,我很快就回来。”

“去吧。”阮棉棉挥挥手。

她的头又开始痛了。

古代高门大户人家的内宅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这还没有真的宅斗呢。

光是耍嘴皮子耍心眼就够累人的。

而且还浪费时间!

她索性拿起琴盒里的琵琶,一曲带着烦躁之气的《霸王卸甲》瞬间打破了屋子里的清净。

司徒照的居处离三房也不算太远,很快凤凰儿就看见了一座精巧清丽的院子。

匾额上“璞萃园”三个字潇洒飘逸却又不失筋骨,的确是大家风范。

此时的司徒照果然如凤凰儿所料,露出了她的“真面目”。

看似温婉实则冷清,骨子里透着百年世家女的骄傲,气质凛然而高贵。

可惜凤凰儿并不是寻常的小姑娘,如何会把她这一套放在眼里。

司徒照和司徒兰馥长得虽然很像,但她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始终比司徒兰馥欠了一点点。

倒不是说她资质不行,而是两人成长的环境不一样。

司徒兰馥十四岁之前,成国公府是大燕数得着的勋贵世家。

她是真正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教养出来的贵女。

虽然与人做妾这一点有些掉价,但丝毫不影响她刻在骨子里的矜贵之气。

而司徒照就像如今的成国公府。

爵位没变,承爵的人也没变,但经过了几十年的磋磨,骨子里的气质变了。

凤凰儿恍然,方才自己竟是错了。

或许在棉棉姐面前那副厚脸皮的样子才是司徒照的真面目。

而眼前这副模样才是她一直努力维系的,装出来给人看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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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疑窦生

司徒照见凤凰儿的目光像是在“璞萃园”三个字上流连了好一阵,心里微微一动。

“很喜欢?”她浅笑着问。

凤凰儿弯了弯嘴角。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璞萃园”这三个字一定是司徒曜所题。

难怪卢氏会有那样的建议。

司徒曜的字不能简单用好与不好来评说,而是已经自成一派,俨然大家。

但凤凰儿不太认同“字如其人”这种说法。

奸佞之徒中从来不乏字写得漂亮的。

司徒曜的外表或许同他的字一样潇洒飘逸,人品却实在配不上“大家”二字。

司徒照突然这么问,不觉得她的用意太过明显了么?

六七年不说一句话的“司徒箜”,脾气何等执拗,又岂会因为几个写得不错的字就改变对司徒曜的态度。

她故意装作没有听懂司徒照指的是什么,赞道:“小姑姑的院名取得真好听。昨儿祖母让我自己想院名,我想了一整晚什么头绪也没有,要不你给我帮个忙?”

司徒照:“……”

六丫头是真没听懂自己话里的意思,还是在装傻充愣?

她更倾向于后一种想法。

这丫头受三嫂的影响太深,要想让她改变对三哥的态度,短时间内很难做得到。

她牵起凤凰儿的小手:“这院名是你祖父取的,小姑姑那时还是个小孩子呢,哪里懂这个。走吧,随我去书房。”

两人一起走进了正房一侧的书房中。

成国公府虽不能同鼎盛时期相比,但许多习惯还是沿袭至今。

譬如说对女孩子们的教养。

尤其是嫡女,不仅开蒙的年纪和男孩子一样,所学也颇为庞杂,绝不仅限于认识几个字。

司徒照书房中满满几大架子的书籍就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

凤凰儿不由得有些羡慕。

听人念书和自己看书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前者虽然也能把书上的内容一字不漏地听清楚,但听书人却完全体会不到文字之美。

这也是她上一世最大的遗憾之一。

而今她已经拥有了健康的身体,这些日子以来却没想过要去寻一些感兴趣的书来仔细研读。

实在是惭愧得很。

她朝最大的书架紧走了几步,伸出小手轻轻抚摸那些既熟悉又陌生的书本。

司徒照道:“同你父亲一样是个书痴,喜欢什么书只管拿回去慢慢读,姑姑的还不就是你的。”

边说着就在缠枝莲纹卷缸里翻找起来。

“找到了。”没过多久她就抽出了一个卷轴,笑着递给凤凰儿:“喏,这还是你父亲上次回京述职的时候替我画的。”

凤凰儿暗暗嗤笑,果然是每句话都不离司徒曜。

司徒照见她一点想要打开图样看一看的意思都没有,不免有些扫兴。

“六丫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更何况当年的事情……其实也是被人算计了,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和你父亲拧着吧?”

凤凰儿眉梢微微一动:“小姑姑,那时我年纪太小,好些事情都弄不清楚,就算弄清楚的如今也都记不得了。

但我一直都知道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是谁。

这么和你说吧,这一辈子我都会好好孝顺娘,她怎么想我就怎么做。”

司徒照俏脸微沉:“你这孩子……姑姑这不是为了你好么?你父母彻底闹崩了,对你和小五有什么好处!”

凤凰儿反问:“那姑姑觉得我和弟弟需要什么好处?”

司徒照把她拉到一旁坐下:“小五是男孩子,又有你外祖父照拂,将来不愁有一份好前程,可你想过自己么?”

凤凰儿不在意地耸耸肩:“我没有什么好想的,车到山前必有路。”

司徒照被她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气得牙疼。

有靠山的人果然不一样!

阮大将军会照拂小五,当然也不会不管六丫头。

将来小五有了好前程,六丫头照样跟着沾光。

加之三嫂已经是一品襄国夫人,六丫头的身份其实同自己这个成国公嫡女也不差什么。

最重要的是她才十二岁,的确是什么都可以暂时不用去想。

司徒照叹道:“六丫头,忠言总是逆耳的,小姑姑的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这是又打算往哪个反向扯了?

凤凰儿歪着小脑袋看着司徒照:“小姑姑请讲。”

司徒照攥了攥衣袖:“我听你祖母说,她打算亲自教你些东西?”

凤凰儿点点头。

司徒照嗤笑道:“那你可知道这本是你祖父的意思?”

凤凰儿目光微闪,这里面还有那小混蛋的事儿?

“那你知不知道你祖父为何突然有了这样的打算?”

原因凤凰儿当然知道,但这种时候只能选择回答不知道。

司徒照见她一脸的纯真,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六丫头,司徒家的姑娘不容易啊,尤其是样貌出众的就更难了。”

凤凰儿心道,谁家样貌出众的姑娘都不容易,否则怎会有“红颜薄命”之说。

她抿了抿嘴道:“小姑姑,你究竟想和我说什么?”

司徒照苦笑道:“你祖父不准家里人在你们面前提起从前的事情,所以你们姐妹几个都不太了解自己的家族。”

凤凰儿有些想笑。

司徒照和卢氏果然是母女,同自己说话时开场白都一个样。

难道接下来她又要自诩司徒家是什么源自大汉时的千年世家?

不过这次凤凰儿却是想错了。

只听司徒照自嘲道:“其实我也不比你们强多少,司徒家过去的光辉也没有照耀到我半分……”

凤凰儿真是懒得听了。

人活着总要向前看,总这么缅怀过去的辉煌,而且还是同自己没有半关系的辉煌,有什么用?

司徒照却突然话锋一转:“你听说过司徒兰馥这个名字么?”

凤凰儿险些被口水呛到。

美人姑姑是哪根筋搭错了,好端端地提起司徒兰馥做甚?

不等她应答,司徒照咬着牙道:“她是你祖父的嫡亲姑母,据说是一位绝世美人。”

凤凰儿被她弄得一头雾水。

司徒照二十一岁,她出世的时候司徒恽已经投靠了赵家,按说她绝不可能见过司徒兰馥。

既然没有见过,彼此之间就不会有恩怨。

她做出这副咬牙切齿的样子,明显是恨极了对方。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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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兴亡事

因为听过太多成国公府的往事,凤凰儿很清楚这一家人的本性。

空挂着一个太子良娣的身份,青春已经逝去大半的司徒兰馥,纵然依旧保有一副绝色容颜,对成国公府却已经没有了可以利用的价值。

所以当初才会为她将来的生活做出力所能及的安排。

可惜司徒兰馥……

两人朝夕相伴十五年的情谊,也在她抛下自己独自逃走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哪怕重活一世做了司徒家的姑娘,凤凰儿也从未想过要去打听司徒兰馥这位“曾姑祖母”的消息。

大燕的兴亡她都能做到不在意,何况是司徒兰馥。

况且五十多年都过去了,红颜大约已经成了枯骨。

即便打听清楚又有什么意义?

可此时听司徒照这般说,她的心脏倏地一紧。

司徒兰馥当年逃出皇宫之后,莫非又有了其他际遇?

凤凰儿突然生出了一种很奇怪的想法。

司徒兰馥遇到的事情说不定同上一世的自己有关。

究竟是什么呢?

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小姑姑,司徒兰馥……她既是祖父的嫡亲姑母,想来年纪一定非常大了吧?”

司徒照哼了一声:“她比你祖父大了二十多岁,你说呢?”

“那……”

“你是想说以她那样的年纪和辈分,多半与我没有交集,我为何会是这样的态度?”

“嗯。”凤凰儿点点头。

司徒照冷笑:“我自然是没有那么大的福气见过她。可你知道咱们家是怎么沦落到如今这般地步的么?

要不是司徒兰馥,咱们家如今还是大燕的开国勋贵,好好儿待在大燕京城的国公府里。

而我又何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么尴尬的地步!”

凤凰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成国公府在大燕是颇有地位的,能把他们逼迫到背井离乡的地步,绝不是寻常的人能够做到的。

这件事情多半又是大燕皇帝的手笔。

皇祖父残暴且多疑,不仅容不下父王,其他和父王年纪相仿的皇子他同样不待见。

儿子尚且如此,更别说他那些兄弟。

削爵、发配、赐死……

总之没有一个能够留在京里安享晚年的。

那么,究竟是哪一位皇叔或者皇叔祖继承了大统,同时也继承了皇祖父那份残暴多疑呢?

她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抬眼看着司徒照:“那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司徒照有些沮丧:“其实我也不知道她具体犯了什么事儿,只是我七岁那一年发了高热,无意中听见了父母的对话……”

“就这样?”听完她的讲述,凤凰儿有些失望。

司徒照道:“你祖父说要不是司徒兰馥运气不够好,司徒家早已经出了一位皇后……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想要送一个女儿进宫。”

凤凰儿唇角勾起了一丝讥笑。

司徒恽好大的口气!

司徒兰馥运气好就能做皇后?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父王能够顺利登基为帝,她就有可能当上皇后。

原来当初成国公府竟还有过这样的盘算。

难怪当年司徒兰馥最终能够顺利入东宫。

想那些所谓的拦阻和反对都是司徒家做出来的假象。

可他们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

成国公府嫡长女的身份是不低,的确够得上做太子正妃。

但身份究竟是高是低,也得看同谁比。

她的母妃可是大燕宣和长公主的掌上明珠。

一个小小的国公府嫡女,在母妃眼里估计比她身边的大侍女都不如。

莫非他们觉得司徒兰馥凭着那一点点容貌和才情,就能把宣和长公主的宝贝女儿从太子妃的宝座上挤下来?

真是可笑!

她故作疑惑道:“既如此,当初小姑姑为何还会那么早就定下亲事?”

司徒照显然不是很喜欢提起从前那门亲事,脸色微微变了变:“因为母亲不想让我进宫。”

凤凰儿不由暗暗感叹。

韦氏虽然也是个很会算计的女人,但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是个好母亲。

不管儿子还是女儿,她都是全心去爱护,尽她最大的努力为他们筹谋。

司徒照苦笑道:“谁知母亲花费了那么大的心血,千挑万选才给我寻了那样一门亲事,最终却成了泡影。”

“小姑姑……”

司徒照长出一口气道:“六丫头,如果我说当初遇到那样的事情,其实我心里并没有太难过,你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凉薄。”

凤凰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个没有见过几面的未婚夫,要说有多深的感情肯定不可能。

可那毕竟是一条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就算是陌生人也会为之惋惜。

司徒照之所以说她不太难过,多半还是因为她不喜欢那名男子。

司徒照自嘲道:“如果你选择永远不开口,今日这些话我永远也不会对你说。

不是小姑姑不盼着你好,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做一名不会说话的成国公府嫡女,未必是件坏事。

当年那一门婚事是你祖母定下的,我说不上喜欢,但想着嫁过去也好,起码这辈子能求个安稳。

可惜婚事没能成,但我却幸运地错过了那一年的选秀。

三年后选秀又来了,可我已经有了那样的名声,加之年纪也过了十六岁,这辈子算是顺利逃过了入宫的命运。”

凤凰儿微微有些动容。

同司徒照周旋了这半日,总算让她看到了大美人身上的可取之处。

司徒照又一次抚了抚她的小脸:“你不一样,去年选秀时你只有十一岁,可两年后呢?

原先你不愿意开口,不但府外有些人谣传你是个小哑巴,就连父亲都几乎把你给忘了。

再过两年你年纪到了,他也不会去干预你的婚事,有你外祖父在,三嫂自然能替你寻到一门不错的婚事。

可惜……你想过怎么应对这些事情吗?

不管怎么说你终归是姓司徒的,在家族不放弃你的情况下,大将军总不能管得太宽。”

凤凰儿显然不会担心这个问题。

司徒照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担心,是因为她不了解阮大将军,更不了解大宋皇帝。

别说自己如今只是个青涩的小少女,皇帝未必看得上。

就算两年后自己真的长成了一个绝代佳人,大宋皇帝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小女子就开罪阮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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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乱弹琴

见凤凰儿的面色依旧平静,司徒照不免有些焦躁。

四十岁出头的圣上正是男子的盛年,远远谈不上老迈。

但对于豆蔻年华的贵女们来说,圣上是她们的祖父那一辈的人。

要不是为了家族利益,谁会甘心进宫去陪伴一个“老男人”?

六丫头才刚满十二岁,听见这样的事情难道不该着急?

“小姑姑多虑了,圣上才刚刚封了娘为一品襄国夫人。”

凤凰儿不想多做解释,只是简单说了一句。

司徒照反应不慢,很快就意识到是自己一时情急想错了。

圣上封赏三嫂的目的是为了安阮大将军的心。

他是绝不可能故意去惹阮大将军不高兴的。

她的手往后一缩,重新拢回了宽大的袖子里。

好一阵后她才悠悠道:“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一时间竟是没能想明白……”

凤凰儿早已经失去了同她周旋的耐心,把卷轴握在手中,福了福身道:“多谢小姑姑馈赠,我先告辞了。”

“等一下。”司徒照唤住她。

凤凰儿顿住脚:“小姑姑还有事儿?”

“六丫头,你不是个有野心的人,所以别人眼中的好亲事你不一定会认同。

但你要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想要就能要,想拒绝就能拒绝得了的。”

“小姑姑指的是……”凤凰儿挑了挑眉。

“圣上膝下一共五位皇子。除了太子殿下早已成婚外,贤妃娘娘所出的二皇子以及皇后娘娘所出的三皇子都尚未及冠。”

剩下的话司徒照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

以六丫头的聪慧,绝不会听不懂自己话中的意思。

果然凤凰儿并未追问,又福了福身:“多谢小姑姑,我走了。”

走出书房后,她只觉得自己的双腿有些发沉。

之前她一直不愿意去细想“凤灵”出现在司徒家的原因。

今日听了司徒照的话,她心里有些发闷。

看重“凤灵”且知晓它下落的人只有司徒兰馥。

随便一想都知道,上一世自己死了之后,司徒兰馥一定回过大燕皇宫。

她是怎么回去的?

以什么身份回去的?

回去的目的又是什么?

凤凰儿用力摇摇头,自己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事情都过去了五十多年,就算把一切都弄清楚又有什么用?

当务之急是那两位尚未及冠的皇子。

阮大将军如果真是太子一派,绝不会赞成他的外孙女嫁与其他皇子。

可大宋皇帝不一样。

就算将来他真的打算传位于太子,目前也不会容许太子和重臣们走得太近。

把阮大将军的外孙女嫁与其他的皇子无疑是一招“好棋”。

相当于在他和太子之间嵌入了一个楔子。

寻常人家的父亲都盼着儿子们兄友弟恭,皇帝却未必……

“姑娘……”候在书房外的红儿见她板着脸从自己身边就这么过去了,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离开璞萃园后,红儿见四下无人,伸手拽住了卷轴的另一头:“姑娘,是不是照姑娘欺负您了?”

凤凰儿转头看着一脸忿忿之色的小丫头,心里的阴霾散去不少。

“我有点急事想同娘商量,咱们走快一点。”

“哦。”

主仆二人一起快步朝三房走去。

※※※※

《霸王卸甲》左手技巧很是繁复,绞弦、煞音用得极多,不懂音律的人会觉得特别嘈杂。

屋外伺候的大丫鬟们就被这声音弄得心惊肉跳头痛欲裂。

她们年纪都不大,被选中到世子夫人身边伺候也是最近几年的事。

三房以前发生的事情她们不清楚,加之这几年三夫人又很少离开三房,所以丫鬟们几乎都没有见过她。

没想到传说中粗俗不堪的三夫人还会弹琵琶。

只是这琵琶声……

长房一共四位姑娘,都是学过抚琴吹箫的。

姑娘们的琴声和箫声她们也形容不来,反正就觉得挺好听的。

怎的一到三夫人这里就……

难道“泼妇”弹出来的曲子就是这种乱七八糟的风格?

真是乱弹琴!

阮棉棉并不知道大丫鬟们已经把她专业水准的演奏形容为乱弹琴。

一曲《霸王卸甲》结束,她郁闷的心情得到了充分的宣泄。

她伸手紧了紧略有些松了的弦轴,对自己方才的演奏非常满意。

满意之余又有些疑惑。

倾音阁的琵琶制作非常精良,音色音准都无可挑剔。

但它终究只是四相十三品,比起上一世那些六相二十几品的琵琶来有许多不足之处。

可她刚才却用这把“先天不足”的琵琶弹出了上一世从未弹出的味道。

莫非自己换了个壳子,音乐天赋就蹭蹭往上涨了?

这种说法实在太过牵强。

她阮棉棉的天赋及不上那些天才同学也就罢了,莫非还及不上一个被人称作泼妇的“阮氏”?

而且她分明没有“阮氏”的半点记忆,所以她的天赋还是没有变。

大约是这一段离奇的经历,让她对生活又有了更深层次的感悟,所以才会弹出不一样的味道。

有了收获心情自然好多了。

阮棉棉一高兴,抬手又来了一曲热情洋溢铿锵有力的《金蛇狂舞》。

屋外大丫鬟们都快给她跪了。

三夫人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方才完全是一片嘈杂不堪入耳。

现在虽是顺耳了些,可是不是又太过欢脱了?

听起来比人家娶媳妇时的鼓乐声都热闹。

凤凰儿和红儿刚一跨进院门就听见了欢快的琵琶声。

红儿小丫头喜滋滋道:“姑娘,三夫人弹得真好听!”

大丫鬟甲:“马屁精……”

大丫鬟乙:“脑子有问题……”

大丫鬟丙:“耳朵有毛病……”

凤凰儿也觉得这曲子非常独特。

至少她就从来没有听过这么欢快的曲子。

让人恨不能随着乐声舞动起来。

大丫鬟们不敢拿乔,纷纷上前行礼。

凤凰儿笑着问:“夫人一直在弹琵琶?”

“是的,六姑娘。”

“你们也不用在这里守着了,都下去吧。”

“是。”大丫鬟们暗暗松了口气。

可算是解脱了!

凤凰儿带着红儿一起走进了正房。

阮棉棉刚好弹到段落结尾处,收住势道:“图样取来了?”

凤凰儿把卷轴递过去,顺手接过了琵琶。

阮棉棉迫不及待地展开了卷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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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烛影摇

阮棉棉对“渣男老公”不仅没有一丝好感,还带着很浓烈的偏见。

但她却不得不承认,即使戴着好几层有色眼镜去审视,她也无法从眼前这一幅箜篌图样中挑出任何毛病。

线条干净流畅,尺寸标注简洁明了,尤其是“凤回首”画得活灵活现,比她画的那个“鸡头”强了不知多少倍。

比图样更出色的是那一笔好字。

虽然用的是小楷,不及行草那般飘逸洒脱,但真的是工整,实在太工整了!

渣男不可怕,最怕渣男有文化呀!

她感慨之余,偏过头看了看一旁的凤凰儿。

只见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图样,眸光中夹杂着明显的水汽。

“小凤凰?”阮棉棉轻声询问。

凤凰儿反应很快,迅速把目光从图样上移开,对她浅笑道:“这图很好……”

的确是很好,可以说是形神兼具,画工着实了得。

父王制作“凤灵”的时候,一定也曾画过这样的图。

物是人非,她万万没有想到几十年后还有人愿意在“凤灵”身上耗费心血。

阮棉棉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这就开始画图了,你要不要一起?”

凤凰儿忙摆手:“我可不想添乱。”

“好吧,那你自己找点事情做,我必须得加快进度了。”阮棉棉拾起了之前的炭笔。

嘴里虽然说着不想添乱,凤凰儿还是带着红儿另裁了一张桑皮纸。

把桑皮纸工工整整地铺在书桌上,用镇纸压好后,主仆二人重新回到了之前练字的小案几前。

然,凤凰儿刚坐下就想起了一件事。

方才在璞萃园她只顾着听美人姑姑说什么选秀进宫,竟然把借书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她略微想了想后吩咐:“红儿,替我去碧纱橱那边,就是我从前住的地方随便拿几本书过来。”

“司徒箜”从前也是喜欢看书的,但碧纱橱里的书籍种类太过单一,并不符合凤凰儿如今的喜好。

反倒是之前在司徒照书房里见到的那几本游记,看起来格外有意思。

只是一想起司徒家的人沾上一点就甩不掉的脾性……

算了,打发时间而已,看什么书不是看。

红儿很快就从碧纱橱那边拿了四五本书过来。

凤凰儿取过一本诗集。

胡乱翻开一页,恰是“五言长城”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这首诗她从前自然是读过的,但也没有太过在意。

而今再次读来,竟体会出了别样的滋味。

寒、白、贫,三个字写尽了百姓们的清苦生活。

单凭大燕和大宋这二十年来征战不休,百姓们的生活怎可能不苦。

上一世她生长于皇室,却连走出皇宫的能力都没有,任何想法都只能是空想,是奢望。

这一世她拥有了健康,却依然被困于深宅大院中,她不愿意,更不甘心。

她定要走出这宅门,出去听一听那“柴门犬吠”,去感受一番“风雪夜归人”。

阮棉棉这一次画得极为专注。

期间只是简单用了一顿晚饭,饭后母女二人又回到了书桌旁。

又过了两个时辰,箜篌图样终于大功告成。

她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又仔细欣赏了一遍自己的大作。

还是非常不错滴!

虽然不如渣男画的有灵气,但也很是能拿得出手了。

她转过头欢快地喊了一声:“小凤凰,快过来……”

然而,小案几边的两个小姑娘早已经一人趴朝一边睡着了。

凤凰儿比红儿惊醒得多,听到动静立刻睁开了眼睛。

“棉棉姐,图样画好了?”她捏了捏有些麻木的脖颈,又看了看睡得正香的红儿。

阮棉棉压低声音道:“别吵醒她,过来看看。”

凤凰儿笑了笑,放轻脚步走到了书桌旁。

阮棉棉把她拉到自己身前,又把烛台小心地往里挪了挪。

凤凰儿仔细看了一会儿,指着图样的下半部分问:“这儿是加了一把琵琶么?”

阮棉棉赞道:“还是那么聪明!这里其实是一个共鸣箱,为的是让箜篌发出的声音更加洪亮优美,还有这里……”

她指着共鸣箱上的一排琴码:“这便是筝式活动雁柱,也就是导音体。有了这个,箜篌便可以演奏琶音、和弦及复调旋律,运用揉、滑、压、颤等技巧的时候效果会非常好。”

至于那些牵扯到物理学的原理她决定还是不提了。

凤凰儿完全听得入迷了。

她认真地数了数,一边三十六,双排弦一共是七十二根。

单是这么看一看图样都知道,新箜篌的演奏技法一定比“凤灵”复杂很多。

“这便是你同我说过的转调箜篌?”轻摇的烛影下,她的轮廓显得分外柔美。

阮棉棉解释道:“这只是普通的雁柱箜篌,并不能转调。我之前同你说过的转调箜篌一共八十八根弦,比这个更加复杂。”

凤凰儿恍然:“你是怕那位丰大师做不出你想要的效果,所以便想先试一试简单一些的雁柱箜篌?”

“倒不是不相信他的技术,只是这里面涉及了一些……呃,总之是一些很复杂的原理。我就想着索性由简入繁,先做一架雁柱箜篌看看,如果效果好的话再考虑转调的事。”

毕竟要想实现准确转调,对工艺、材料等方面的要求就会十分严格,阮棉棉实在拿不准大宋朝的技术发展到了什么程度,只能试一试再说。

凤凰儿点头笑道:“是这么个道理,只是……”

她又指了指那画得栩栩如生的凤首:“这个比之前那个好看很多。”

方才棉棉姐画的那个她当时真是没好意思笑,实在是太难看了。

她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不过相隔了短短的几个时辰,一个人的画技就可以突然有那么大的进步?

阮棉棉撇撇嘴:“这也值得大惊小怪!我本身画工就一般,别说凭空想象,就是照着实物也很难画得像。但照着图样描摹就容易多了,依样画葫芦嘛!”

凤凰儿赞道:“依样画葫芦也未必能画得像,这也是一种本事。”

阮棉棉噗哧笑道:“你再夸我就该上天了……”

夜已经深了,母女二人却兴奋得很,完全没有半分睡意。

两人索性又把图样上标注的尺寸仔细核对了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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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意外生

红儿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

她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木了,努力挣扎了半天才站了起来。

“姑……”刚唤了一个字,她就见到了不远处趴在书桌上的母女二人。

小丫头懊恼地掐了自己一把。

怎的这么不争气!

难怪每次同阿娘见面都要被骂。

但凡换个主子,自己这样又懒又馋的小丫鬟早就被发卖了!

她走过去换了几支新蜡烛,这才轻轻推了推凤凰儿的胳膊:“姑娘快醒醒——”

其实凤凰儿和阮棉棉不久前还在说话,此时只是趴在桌上养神,并没有真的睡着。

听到红儿的声音,两人一起睁开了眼睛。

凤凰儿吩咐小丫头:“红儿,先去弄些洗漱的热水来。”

阮棉棉也道:“顺便去看看你娘起了没有,让她赶紧给我们弄些吃的。”

要不是想等着吃点热乎的早饭填一填肚子,两个人早就去床上躺着了。

如今三房的下人中她们的心腹太少,能顶事的其实只有刘大家的一个。

她白天负责厨房的事情已经很辛苦了,总不好天还没亮就把人家吵醒。

红儿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阮棉棉直起身子歪在椅背上,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都快炸了。

看来得尽快把挑人的事情告知段云春媳妇,不能再拖下去了。

别人送来的丫鬟婆子虽然也挺好用,但终究不是自己的人,真是不敢相信。

比如昨日要是不提前把那些人打发走,她和小凤凰熬夜的事情立刻就能传到韦氏那边。

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们也不在乎,但被人不停地在耳边絮叨也烦得很。

凤凰儿倒不觉得很难受,就是眼睛有些酸涩。

见阮棉棉的下眼睑处有些浮肿,颜色也有些暗沉,眼睛里也有不少的红血丝,她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日两人计划过的事情。

“棉棉姐,你可以去找司徒恽和卢氏了。”

谁知她话音刚落,阮棉棉突然从椅子上蹦起来朝内室里奔去。

“这……”凤凰儿懵了,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自己方才的话有什么问题?

棉棉姐的反应……

“要死了——”内室里传来了一阵咒骂声。

凤凰儿赶紧站起身跟进内室:“出什么事儿了?”

只见阮棉棉弓着身子站在妆台前,一张脸险些挤在铜镜上。

“不过老了几岁而已,太可怕了!”

“棉棉姐,你这是……”凤凰儿走到妆台边,朝镜中的女子看去。

阮棉棉气鼓鼓道:“我以前熬夜的时候多了,从来都不是这个样子!”

凤凰儿被她的模样逗得险些笑出声来。

阮棉棉伸出两根食指按着非常明显的两个眼袋,重重坐回妆凳上。

现代人的睡觉时间比古代人晚很多,她以前几乎都是零点之后才就寝。

遇到追剧、玩游戏、刷微博、刷微信等等“突发事件”的时候,睡觉时间就只能用挤的。

可她每天的状态依旧很不错,黑眼圈、眼袋从来不会出现在她脸上,从来不需要化浓妆遮掩。

谁知如今只是随便熬了一夜,居然……

当妈的人果然伤不起!

凤凰儿把她的手拉下来:“待会儿睡一觉就好了,没那么严重的。”

阮棉棉见她的小脸和平日里一样秀美如玉,漂亮的眼睛也是水汪汪的,越发心塞。

年轻就是好,人家小凤凰熬了一夜依旧是个小美人!

她轻哼道:“你的意思是趁这个机会我去司徒恽和卢氏跟前亮个相,博同情?”

“司徒家的人连我都嫌烦,你肯定也不想在这里多待呀,还有……”

凤凰儿打趣道:“是谁说过只要能离开这里,别说熬夜,让她做什么都行?”

阮棉棉白了她一眼:“是我说的行了吧,最烦你们这些记性好的人了!”

说着自己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洗漱好用过早饭,三房的下人们也陆陆续续起床开始做事。

母女二人正准备回房补眠,就有大丫鬟来回话说老夫人屋里的秋意来了。

阮棉棉疑惑地看了凤凰儿一眼。

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老夫人找她干嘛?

凤凰儿摇摇头。

阮棉棉只好提高声音道:“请秋意姑娘进来吧。”

很快秋意就随着一名大丫鬟走进了正房中。

见六姑娘一大早就在三夫人这里,她的脚步微微顿了顿。

但她毕竟是卢氏身边的大丫鬟,各种场面都能应对自如,稳稳行过礼后把来意说了一遍。

“……国公爷请三夫人用过早饭后去春茂堂一趟。”

有事找她的人竟是司徒恽?!

不仅是阮棉棉,就连凤凰儿都有些惊讶。

难道又有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但她回府已经好几日了,还一直没有机会同“小混蛋”见面,是时候去会一会“老仇人”了!

她忍不住插话:“秋意姐姐稍候片刻,我和娘去换身衣裳。”

秋意:“……”

六姑娘竟然也会有抢着说话的时候?

真的是让人很不适应……

凤凰儿又道:“是不是祖父话里没有提到我,让姐姐为难了?”

秋意忙道:“没有的事儿,姑娘快去更衣吧,奴婢在这里候着。”

阮棉棉对她笑了笑,拉着凤凰儿一起回了内室。

母女俩快速换过衣裳,带着一肚子的疑惑来到了春茂堂。

刚一跨进院门,两人就注意到今日春茂堂的气氛有些不一样。

丫鬟婆子们走路的速度比平日快,发出的脚步声却小很多。

看来她们意料之外的事情绝不是什么好事。

守在正房门口的唐嬷嬷见母女二人一起来了也是微微一愣。

但她也没有多问,给两人行过礼后道:“国公爷和老夫人都在里面,三夫人和六姑娘请。”

阮棉棉点点头,带着凤凰儿一起走了进去。

春茂堂的正房十分阔朗,此刻只有司徒恽和卢氏两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坐在里面,竟显出几分萧瑟。

阮棉棉和凤凰儿都特别想把“小混蛋”看清楚,但又不好一进门就盯着他,只好半低着头给老夫妇二人行礼问安。

“父亲母亲(祖父祖母)安好。”

司徒恽对凤凰儿的到来并没有表现出意外,微微一抬手道:“都起来吧,坐下说话。”

“是。”阮棉棉拉着凤凰儿坐到了卢氏下首。

司徒恽沉声道:“老三媳妇,为父今早收到了一封加急信件。”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章 事竟成(一更,求首订!)

阮棉棉和凤凰儿的心情有些复杂。

司徒恽不提信件的来源和内容,光说一个“加急”,她们到底是该急呢,还是该不急?

如果信件的内容是关于司徒曜那渣男的,她们真是急不起来。

如果是关于阮大将军的,着急还来得及么?

但瞧这老两口的神色,似乎着急多过伤心,倒不太像是儿子出事。

那么……

阮棉棉猛地站起身。

然而,突然一阵眩晕袭来,让她险些没站稳。

凤凰儿赶紧扶住她:“娘——”

司徒恽夫妇也吓了一跳,惊呼道:“老三媳妇——”

在他们印象中,出身将门的三儿媳一直都是“体壮如牛”的,嫁入成国公府十几年连病都很少生。

怎的今日……

阮棉棉清楚自己是因为昨晚没睡加上刚才动作过大,眩晕其实就是那一阵,过了也就过了。

重新坐回椅子上后,她勉强扯出一丝笑容:“儿媳无碍的,父亲请接着说吧。”

一面又安抚凤凰儿:“别担心,娘没事的。”

凤凰儿悄悄在衣袖上擦了擦手心里的冷汗。

天知道她方才有多着急。

棉棉姐的头部是受过重创的,虽然郎中们再三保证她已经彻底痊愈了。

可万一……

她该怎么办?

司徒恽夫妇不知内情,越看阮棉棉的模样越不放心。

尤其是卢氏。

老三媳妇前日回府的时候还好好的。

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哪里像是刚受过伤的人。

可今日的她……惨白的脸,浓重的黑眼圈,眼底还布满了红血丝。

一看就知道她这两日睡得不好。

究竟是身体不适,还是在挂念篌哥儿?

如果是后者,这封加急信件岂不成了火上浇油!

但卢氏活了五十多岁,深知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

她温声道:“国公爷,您就把实情告诉老三媳妇吧,我相信她能扛得住。”

司徒恽长叹一声道:“老三媳妇,加急信件是大将军送来的,信上说篌哥儿……篌哥儿猎虎的时候受了点伤……”

话未说完,卢氏已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我的篌哥儿……”

阮棉棉满脑子只剩下了六个字。

——篌、哥、儿、打、老、虎!

熊孩子这是要放飞自我,一路往“猴哥儿”的路上奔么!

究竟是吴承恩穿越到这个时代写了《西游记》,还是说司徒篌和她一样也是从现代穿来的?

孙悟空打老虎是为了剥皮做衣裳,他一个大将军的亲外孙,难道还缺了一件衣裳?

聪明绝顶的女儿,胆大包天的儿子,她阮棉棉这妈当得真是有滋有味多姿多彩。

凤凰儿的手心再次汗湿了。

上一世她不仅见过老虎,甚至还见过人虎相搏。

虽然离得很远,她也没敢看到最终结局,但老虎的凶猛残暴却在她的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

司徒篌究竟是怎么想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虽然她不是真正的司徒箜,同司徒篌也没有见过面,但在听到他猎虎受了伤的那一瞬,整颗心都揪在了一起。

她惨然道:“祖父,弟弟的伤得很重么?”

阮棉棉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熊孩子不仅去打老虎,还受伤了!

被老虎伤到,那该是多严重!

她的声音都变调了:“父亲——”

司徒恽道:“大将军在信中就说篌哥儿受了伤,具体情况并没有说得太清楚,老三媳妇……”

阮棉棉忙道:“父亲有话请直言。”

“老三媳妇,本来为父和你母亲已经商量好,打算挑个好日子替你庆祝一下,如今看来……

篌哥儿离家好些年了,你们母子也一直都没有机会见面,你一定很想他吧?”

阮棉棉心道,这老头废话真多!

同年幼的儿子分离这么多年,不想才怪了!

她懒得理会“小混蛋”,用宽大的袖子挡住了脸,看起来像是在哭一样。

凤凰儿哑着嗓子道:“回祖父的话,娘自从那日听说弟弟上了战场后就一直吃不下睡不着。

昨日我故意缠着娘出门散心,本以为娘累过之后便能睡得着,可……她今日都有些恍惚了。”

三儿媳方才的状况司徒恽夫妇是看在眼里的,知道六孙女并没有撒谎。

卢氏道:“老三媳妇,你父亲的意思是筵席暂时就不摆了,你要是身体扛得住的话就替我们去看一看篌哥儿,那孩子也是不易啊……”

阮棉棉默默感叹凤凰儿的应变能力。

一句“恍惚”,解释了她刚才各种不够自然的表现。

听卢氏居然主动提出让她离京,急忙站起身道:“儿媳能扛得住,请二老放心。”

她的忙乱看在司徒恽夫妇眼中就是关心则乱,不免对她又满意了几分。

老三媳妇还是和从前一样刀子嘴豆腐心,看来他们夫妻二人的关系还是有希望转圜的。

司徒恽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回一趟娘家也不容易,索性就多住些日子,一来把篌哥儿照顾好,二来也好好陪伴一下亲家母。

至于箜姐儿……”

凤凰儿差点都想骂人了。

小混蛋果然和自己天生不对付么!

五十多年都过去了,竟还是一如既往地见面就想欺负她!

两人之间的过节儿阮棉棉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忙道:“父亲,六丫头和小五也这么多年没见面了,索性就让她随儿媳一起去吧。”

司徒恽想了想,对卢氏道:“夫人意下如何?”

他之所以不想让六孙女跟着去阮家,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不想耽误她的功课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想让这一对最有希望成才的姐弟全被阮家笼络。

篌哥儿也还罢了,毕竟姓氏是改不掉的,将来不管他能有多大的成就都会属于司徒家。

箜姐儿则不然,孙女始终都是要嫁出去的,不趁着这几年好好拢住她的心,将来就算是嫁得再好用处也不大。

他都后悔自己下手太晚了,早知道箜姐儿的资质这么好,何至于这般被动。

卢氏自是清楚他的盘算,但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把三儿媳惹毛了,必须得顺着她的意思来。

她对母女二人道:“我们箜姐儿自打出世还没有离开过京城呢,这都长到十几岁了也没见过她外祖父和外祖母,是该去看一看。”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一章 好爸爸(二更,求首订!)

听司徒恽夫妇足足絮叨了近一个时辰,母女二人才回到了三房。

把下人们打发出去后,阮棉棉道:“小凤凰,你有没有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

凤凰儿挑了挑眉:“你指的是司徒篌的伤?”

“你想啊,燕军战败之后不可能立刻就撤得干干净净,总会残留下一些散兵游勇。

所以宋军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司徒篌一时半会儿怎么可能有闲心去打猎?”

“打猎的闲心肯定不会有,但万一是行军途中偶然遇见了老虎呢?”

“偶然?”阮棉棉咧了咧嘴。

她又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在人烟稀少的古代,想看大型猫科动物真心不用去什么动物园。

只要有那个胆子往深山老林里去,随时都有可能同老虎豹子什么的来一场浪漫的“邂逅”。

司徒篌毕竟只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他……

阮棉棉都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凤凰儿见她一脸的纠结,轻笑道:“咱们也不用太过担心,阮大将军既然同意让司徒篌上战场,那他就一定有自保的能力。”

阮棉棉深以为然:“是哦,咱们不能因为他年纪小就小瞧了他,而且大将军总不会让亲外孙只身一人四处乱跑,就算遇见猛兽也一定会有帮手的。”

经过一番分析,两人有些紧张的神经总算是略微松弛了一点。

虽然“儿子”和“弟弟”对她们而言还是陌生人,受伤总是一件让人忧心的事。

凤凰儿问:“你觉得咱们哪一日出发比较好?”

阮棉棉道:“当然是越快越好,这个破地方我早就待够了!”

“那咱们该准备些什么?”凤凰儿半点出行的经验都没有,只能求教阮棉棉。

“呃……”阮棉棉抚着下巴,一时间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大宋朝毕竟不是从前那个一部手机就能走遍天下的时代。

她们这一趟远行,单是来回的路途就需要花费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

马车、吃食、衣物、药品等等都得准备齐全。

还有,一路上不知道会遇见什么样的状况,保镖总得雇上几个。

最最重要的是,她手头的银子只有韦氏送过来的几十两月钱。

她总不能一路洒着金瓜子去,那才是活腻歪了!

凤凰儿见她有些吞吞吐吐的,试探道:“咱们要不要取些金子去银楼兑些银票和散碎银两?”

阮棉棉忙不迭地点头。

有件事情她一直不好意思承认。

自从穿到大宋朝,她似乎越来越“二”了。

金子虽然值钱,但哪个朝代也不会把它当做流通货币。

这一点她明明再清楚不过,却愣是要等着没有分毫生活经验的小凤凰提醒才能想起来。

难道是因为身边有一个聪明绝顶的人对比着,自己的脑子开始长残了?

她按了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这样好了,待会儿我把图样送去倾音阁,顺便去一趟银楼换银票。

你呢就带着红儿把咱们出行要穿的衣物收拾一下,汾州位于大宋北边,想来天气一定比京城冷得多。”

“需要收拾那种冬天穿的大毛衣裳么?”凤凰儿忍不住又问。

阮棉棉噗哧笑道:“你这是打算搬家呢!收拾几身路上穿的厚实衣裳就行,大毛衣裳到了汾州再另行置办。”

两人刚把事情基本商量好,又有大丫鬟来回,说三夫人陪嫁庄子里的一位段妈妈在二门外求见。

阮棉棉忙吩咐大丫鬟去把人请进来。

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段云春媳妇到了。

只是一个照面,她就被阮棉棉憔悴的样子吓了一大跳。

碍于大丫鬟们在场她不好多嘴,但在心里又把司徒家的人咒骂了好几遍。

天杀的成国公府!

不过是短短的两三日而已,二姑奶奶竟然被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毕竟是身份有别,阮棉棉不好让段云春媳妇像在田庄时那样在自己身边落座,吩咐丫鬟们给她搬了个锦凳。

“快坐下说话。”

段云春媳妇依言坐下。

在三房这边伺候了几日,丫鬟们知道三夫人最不喜欢有人守在一旁伺候,非常自觉地退了出去。

“二姑奶奶,您这是怎么了?”段云春媳妇迫不及待地问。

阮棉棉知道对方又被自己的眼袋黑眼圈吓到了,摆摆手道:“没人给我气受,就是昨晚没睡好。”

段云春媳妇还是有些不放心:“二姑奶奶还是要多注意保养,可不敢像十几岁的时候那样不管不顾的,身体要紧。”

阮棉棉笑道:“放心吧,以后再不会了。”

又问:“你今日来寻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段云春媳妇面色这才好看了些,从袖中摸出了一个小匣子:“这是大将军给二姑奶奶的。”

阮棉棉眨了眨眼睛:“这是……”

“奴婢和您一样,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个,从前一直都是我当家的直接把东西送到王嬷嬷手里。”

阮棉棉把小匣子接过来打开。

她的眼皮重重跳了一下。

受刺激的程度丝毫不亚于看见一屋子黄金那一回。

满满一匣子的银票!

光是最上面一张“壹仟”那两个字就能闪瞎她的眼。

奶奶的!

一张一千两,这么厚的一叠,少说也有个五六万。

虽然远不如一屋子黄金值钱,也不及黄金耀眼,但她当下最需要的就是这个。

有阮大将军这么个便宜老爹,她这辈子真是赚翻了!

凤凰儿怕她太过忘形,轻咳了一声道:“段妈妈,听你话里的意思,从前每次送军粮之后,外祖父都会给娘送一笔钱?”

段云春媳妇笑道:“那可不,咱们大将军最疼的人就是二姑奶奶了,什么时候也不舍得让她吃亏。”

阮棉棉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难怪我会有那么多的黄金。”

段云春媳妇又道:“您打小儿就喜欢金子,所以除了嫁妆之外,每年大将军还会借着送军粮的事情给您送一批金子过来,其实咱们田庄那点出息,哪里就那么值钱了。”

阮棉棉都快哭了,真想高歌一曲《世上只有爸爸好》。

凤凰儿忍着笑问:“那这一次为何会是银票?”

段云春媳妇有些为难道:“二姑奶奶,大将军的确是有些话让一字不落地学给您听,您千万别怪奴婢僭越。”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二章 将军计(三更,求首订!)

一字不落?

阮棉棉龇了龇牙,这是要骂自己?

凤凰儿实在是忍不住了,用袖子略遮掩了一下道:“娘,要不我回避一下吧。”

阮棉棉摆摆手:“算了,一起听一听你外祖父的教诲。”

一面又对段云春媳妇道:“你说吧。”

段云春媳妇还是有些不自然,调整了一下坐姿才道:“大将军说,二妮子从前虽然是个糊涂蛋,但还有几分血性,自从嫁给司徒曜那个混账王八犊子后,都不像老子的种了!”

“老子的种”一出口,阮棉棉险些笑得喘不过气来。

果然是混过山寨的“好爸爸”,一点脸面都不给他闺女留!

凤凰儿几时听过这么粗俗的话,顿时觉得窘迫极了,红着一张小脸恨不能缩进衣领中去。

隔了一阵阮棉棉才把气喘匀:“接着说。”

段云春媳妇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才道:“大将军还说,让二妮子麻溜儿地滚回汾州等着老子!银票是给宝贝外孙女压惊的,不许二妮子据为己有。要不是看在宝贝外孙女的份儿上,一文路费都不给!”

说罢又摸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递给阮棉棉:“路费。”

阮棉棉又笑喷了。

她接过银锭子攥在手心里,又把小匣子塞进凤凰儿手中:“好好拿着,小心我忍不住就据为己有了!”

凤凰儿也顾不上羞窘了,只觉得鼻子酸酸的直想流泪。

活了两辈子,算是她长辈的人很难数得清楚有多少。

他们中有人利用她,有人嫌弃她,甚至有人痛恨她,却没有人真的心疼过她。

而这位性格粗鲁,言谈甚至还有些粗俗,据说还做过土匪的阮大将军,却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

虽然这份温暖是给“司徒箜”的,其实同她也没有直接的关系……

阮棉棉揽着她的肩膀道:“小傻瓜,外祖父这是心疼你呢,应该高兴!”

凤凰儿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棉棉姐说得对,她已经不是大燕皇宫里的那个可怜的太子遗孤,而是被许多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姑娘。

她应该高兴!

段云春媳妇的眼圈也红了:“二姑奶奶,六姑娘,你们听说五少爷受伤的事情了吗?”

母女二人一起看着她,异口同声道:“他没受伤?”

段云春媳妇道:“猎虎怎可能不受伤,只是不太严重,大将军说将养个把月就没事了。”

熊孩子果然不知天高地厚,真敢去打老虎!

阮棉棉只觉得嘴里有些发苦:“究竟伤哪儿了?”

段云春媳妇安抚道:“就是小腿被虎爪挠了一下,出了些血,幸好没有伤到筋骨,二奶奶莫要着急。”

凤凰儿道:“这么说来,送到祖父手中的加急信件是外祖父用的计策?”

段云春媳妇点点头:“大将军说如今局势已经稳定,他很快就会回汾州驻防,你们母子三人也有好些年没有见面了,索性趁此机会一家人聚一聚。

本来大将军直接提出这个要求,谅那成国公也不敢回绝,但大将军说了,偏就是要让他们着急,让他们知道便宜不是那么好占的。”

阮棉棉和凤凰儿深以为然,成国公府不就是想指望司徒篌借阮大将军的势为他们所用么?

可惜阮大将军虽然是一介武夫,脑子却比他们这些自诩聪明的人好用多了。

想借他的势?可以。

那得看司徒家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阮棉棉觉得自己之前的疲惫一扫而光,兴致勃勃道:“那咱们后日便出发!”

她本以为这个计划太突然,多少会让人感到仓促,没想到段云春媳妇却十分干脆地应道:“没问题,您和六姑娘只需把随身行李收拾好,其他的事情都交给奴婢来安排,后日一早咱们在北城门会合。”

阮棉棉和凤凰儿对视了一眼,听这话的意思,段李氏要和他们一起去汾州?

凤凰儿道:“段妈妈,成国公府的人咱们不想用,你看要不要去雇几名镖师?”

段云春媳妇笑道:“六姑娘放心,大将军特意派了十名护卫专门来接您们,届时再从咱们庄子里挑上四五名体格健壮的庄客,保证能够顺利抵达汾州。”

这下母女二人总算是放心了。

镖师虽然比成国公府的护卫可靠,但比起大将军的人就差得远了。

放心之余,阮棉棉又想起了之前打算好的事情。

段李氏同她们一起去汾州,一路上有人照应是挺省心,可谁来帮她挑那些粗使的下人?

谁知听了她的话后段云春媳妇却笑了。

“好叫二姑奶奶知晓,挑人训人的事儿奴婢还真是干不了。”

阮棉棉疑惑道:“我瞧庄子里你那些小丫头一个个都调教得挺不错的。”

段云春媳妇道:“那都是我当家的有本事,您需要多少人只管吩咐他,等咱们从汾州回来,他一准儿把事儿给您办得妥妥当当。”

阮棉棉和凤凰儿暗暗挑了挑大拇指。

她们都以为段庄头管理田庄是一把好手,没想到人家是里外通吃,居然还是个全才!

难怪段李氏看起来总是一副特别满足的样子。

嫁了个有本事又会心疼人的好丈夫,比宅门中那些处处受气的夫人奶奶幸福多了。

把事情交待清楚并约定好出发的时间后,段云春媳妇离开了成国公府。

午饭后阮棉棉又让刘大赶着车去了一趟倾音阁。

凤凰儿则带着红儿把出行的衣物收拾妥当后,又用她那虽然还算不上好看,但已经很工整的字给左未晞写了一封信。

刚让人把信送出去,司徒筱来了。

“四姐姐?”凤凰儿有些意外地把司徒筱迎进了正房。

司徒筱笑道:“你不来找我说话,只有我来找你喽。谁知祖母给你安排了住处,你却还是像从前一样喜欢黏着三婶,害我白跑了一趟。”

凤凰儿不想在司徒家的人身上浪费心力,也笑道:“我听说四姐姐功课极好,想必平日里也是极为用功的,所以不好去打扰你。”

司徒筱道:“女孩子家家的功课好有什么用,你看小姑姑就知道了。”

凤凰儿暗暗嗤笑。

这姑娘的嘴巴果然是有些漏风。

从前胡乱在外面说自家堂妹是小哑巴,今日又在自己面前议论长辈的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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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澶州城(四更,求首订!)

司徒筱见凤凰儿连接话的意思都没有,顿时有些无趣。

果然是能憋六七年的人,就别指望能从她嘴里听到多余的话。

她四处看了看,又道:“我听说你和三婶要去汾州?”

凤凰儿道:“是,五弟受伤了。”

司徒筱耳根子瞬间通红。

她竟然把司徒篌受伤的事情给忘了!

司徒箜会不会觉得她太凉薄,甚至觉得自己是故意来挑衅的?

其实她真的是想多了。

经过上一次的谈话,凤凰儿已经把她归为“缺心眼”那一类人。

至于凉薄,那本就是司徒家人的本性,只不过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善于伪装,只有深入了解之后才能有深刻体会。

身为司徒家的长房嫡女,司徒筱却连装都不会装,只能说明她还没有成为一名“合格”的司徒家人。

挑衅就更谈不上了。

比起大燕皇宫里那些来自小皇姑小皇叔们的手段,司徒筱实在太嫩了。

这样的人不可恨,但同样也不可爱。

凤凰儿无心同她纠缠,只想赶紧把她打发走。

司徒筱讪讪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五弟的伤严重么?”

凤凰儿面色依旧淡然:“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但五弟的伤重不重也得等我到了汾州才知道。”

司徒筱待不下去了,站起身逃也似地离开了三房。

红儿小丫头两只圆眼睛都快放光了。

自家姑娘真是厉害,四姑娘根本不是对手!

“三夫人吩咐你的事儿都做完了?”凤凰儿快看不下去这副傻样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哦,奴婢这就去找阿娘。”红儿踢踢踏踏跑了出去。

阮棉棉直到戌时才回府。

凤凰儿见她都快累瘫了,忙把她扶到榻上躺好。

“怎的这么晚?我还让红儿她娘给你热着饭呢。”

阮棉棉有气无力道:“我在倾音阁吃过了,就是太累,得好好睡一觉。”

凤凰儿道:“那我扶你上床,在这里睡容易着凉。”

阮棉棉摆摆手:“你陪我再说会儿话。”

凤凰儿无语,棉棉姐也是神了,明明累得只想睡觉,偏还要拉着自己说话。

她弯了弯嘴角:“你是想同我说雁柱箜篌的事儿吧。”

阮棉棉侧过身看着她,笑道:“丰大师实在是……我把图样打开后,他一个人抱着看了足有一个时辰,根本不带搭理人的。”

“那后来呢?”

“后来啊……”阮棉棉眼睛都快闭上了,用慵懒的嗓音道:“你猜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简直太震撼了!”

凤凰儿知道自己这种时候不该插嘴,依旧认真聆听。

“他居然说我的图样不够完整,箜篌应该还有发展的空间!”说到这里竟从榻上坐了起来,疲惫的眼眸也变得分外耀眼。

凤凰儿惊喜道:“也就是说丰大师能够做出转调箜篌?”

阮棉棉摇摇头:“他说有些东西暂时还没有想清楚,不过等他把这架雁柱箜篌做出来后,一定会有办法的。”

“真好。”凤凰儿笑道:“等咱们从汾州回来,雁柱箜篌说不定已经做好了!”

“但愿吧!”阮棉棉重新躺回榻上。

丰大师之所以让她佩服,不仅仅是因为他那过人的悟性,还有他的人品。

“夫人,您这箜篌图样实乃生平仅见,我一定会尽力达到您的要求,但交货日期不能保证。

您如果急用的话只能另请高明,我定然不会把您的图样泄露出去分毫。”

——这是丰大师的原话。

其实这就是现代人常常提及的工匠精神,有了这样的精神,才能创造各种各样的奇迹。

※※※※

第三日一早,成国公府的马车准时来到了北城门。

段云春媳妇等人早就到了。

两拨人会合之后,重新安排了人员和行李。

阮棉棉和凤凰儿乘坐第一辆马车,由一名唤作王昝的护卫负责赶车。

段云春媳妇带着红儿和另一名小丫鬟英子乘坐第二辆马车,赶车人也是护卫之一,名叫张敬先。

其余八名护卫和四名庄客骑马,一行人踏上了去往汾州的旅程。

初次远行的凤凰儿异常兴奋,沿途不停地掀开车帘子往外张望。

其时已届深秋,越往北景色越是萧瑟荒芜,却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兴致。

甚至是几颗叶子快掉光的大树,她都愿意仔细分辨它们的不同之处。

阮棉棉则不然,最初的一个时辰还有些兴趣,往后就觉得无聊了,歪在小榻上闭目养神。

“小凤凰,你都不会看烦的么?”又睡醒一觉的阮棉棉看着依旧伸长脖子往外看的宝贝女儿,真是欲哭无泪。

这孩子真是上辈子被关坏了,见到什么都好奇呐!

凤凰儿终于依依不舍地回到车厢里,叹道:“棉棉姐,外面的天地真是广阔!”

阮棉棉好笑道:“是不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凤凰儿并没有回答阮棉棉的问题,只是乖巧地爬到阮棉棉身边,轻轻闭上了眼睛。

阮棉棉伸手拍了拍她单薄的小肩膀。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享受过自由的人,谁还会愿意被关在四四方方的宅子中。

一路畅行无阻。

第二日午时,一行人抵达了澶州。

行至南城门附近,王昝拉住马车,转头问道:“二姑奶奶,澶州城到了,咱们是继续赶路还是进城歇一晚?”

阮棉棉地理学得一般,现代的地名很多都不熟悉,古代的就更别提了。

她轻声问凤凰儿:“是哪个澶州?”

凤凰儿笑着在她手心里写了一个“澶”字。

阮棉棉:“……”

这个澶州她还真听说过。

宋朝历史上有名的“澶渊之盟”就发生在这个地方。

但说起这个来还怪不好意思的。

第一次见到“澶渊之盟”这四个字,她就像是眼睛花了一样,愣看成了“檀渊之盟”。

结果她就一直把“澶”读作“檀”,任凭别人提醒多少遍,始终改不过来。

所以刚才听见王昝说“澶州”,她听得莫名其妙。

她要不要进去住一晚呢?

“澶渊之盟”对于历史上的宋朝来说是个巨大的屈辱。

因为它是在宋朝的军事取得胜利的情况下签订的合约,并且开了赔款的先例。

从那以后,华夏民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屈辱和磨难。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四章 碰瓷党(五更,求首订!)

阮棉棉迟迟不做应答,王昝有些尴尬。

不得已只能把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凤凰儿推了推她:“棉棉姐?”

阮棉棉醒过神来,提高声音道:“时辰还早,咱们在城外找个饭馆打尖儿,休息一阵接着赶路吧。”

王昝一抖马鞭,马车很快又飞驰起来。

在城外一家普通小饭馆用过简单的午饭,又买了一堆大馒头,一行人再次上路。

这一次他们调整了次序,张敬先的马车朝前,王昝的马车在后。

倾听着车轮单调的声响,靠在车壁上的阮棉棉突然间觉得自己有些无聊。

再多的屈辱也是统治者造成的,同城池本身有什么关系?

自己穿越到了和历史上不一样的宋朝,那是不是说明那个宋朝就不存在了?

既然那个宋朝不存在了,“澶渊之盟”这个屈辱是不是也就不存在了呢?

没有北宋南宋,也没有辽国、西夏、金……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自己又开始杞人忧天了。

如今的中原大地上大宋与大燕争雄,旁边肯定也有人虎视眈眈。

只是这些事情同她阮棉棉有什么相干,她又有什么本事管得了。

“棉棉姐,你在想什么?”凤凰儿在一旁已经观察她半天了,总觉得今日她有些不寻常。

阮棉棉不答话,伸手从暗格中取出一瓶香膏,挖了指甲盖大的一小团后,突然一把将凤凰儿拉进怀里,强行把她的小脸搓揉了一遍。

“棉棉……呜呜……”凤凰儿用力挣扎。

阮棉棉一本正经道:“这就是你吹风晒太阳的后果,我要是不管你,用不了几日你就会变成一个小黑炭头,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凤凰儿用手摸了摸被搓成了粉色的小脸,嫌弃地嗅了嗅香膏的味道。

阮棉棉假意斥道:“我这可是十两银子一瓶的茉莉香膏,给你抹的这一大团起码值两百文,付钱!”

凤凰儿嘟着嘴道:“这次出行你都没舍得拿金子去换银票,用的全都是外祖父给我的钱,还好意思说……”

“哟嗬,小姑娘离开京城不足两天就学坏了?”

阮棉棉觉得这个样子的小凤凰太有意思了,就像是……

对了,就像是现代那些被父母挪用了压岁钱的小孩子!

啊呸呸!

她阮棉棉才没有那么下作,挪用小孩子压岁钱,这种事情她才做不出!

两人正闹得欢腾,车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怪异的响声。

紧接着又传来了马匹的嘶鸣和男人吼叫的声音。

阮棉棉反应极快,顺手一把将凤凰儿揽进怀里。

果然没过多久,她们的马车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王昝手上一用力,马车停了下来。

阮棉棉松开凤凰儿,掀开车帘子道:“怎么了?”

王昝道:“像是前面遇到滚石,马匹受惊了,夫人稍候,属下去看看。”

窝在马车里快两天的阮棉棉早就受不了了,她转头对凤凰儿道:“看这情形一时半会儿的马车也动不了,在这里窝着难受得很,要不咱们一起去看看?”

凤凰儿自是没有异议,随着她一起跳下了马车。

母女二人跟在王昝身后,很快就来到了前一辆马车旁。

刚想开口询问,她们就被眼前的场景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马车的确是遇到了滚石,可……

“小爷和你说不着,做主的人来了,让开。”一名穿着破衣烂衫的少年一把将堵在他面前的红儿推开,双手抱胸得意洋洋地看着站在护卫们身后阮棉棉和凤凰儿。

护卫们身手不错,庄客们为人实诚,嘴皮子却都不怎么利索,论吵嘴还真及不上红儿。

见此情形几人哪里想听少年叽叽歪歪,真想直接上前一把将他提起来扔出十里地。

只是临行前大将军交待过,除非遇到危险,不准他们轻易出手。

尤其不准仗势欺压普通百姓。

眼前这小子虽然讨厌,却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百姓。

阮棉棉问一旁的段云春媳妇:“这人怎么回事儿?”

段云春媳妇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

阮棉棉不禁冷笑起来。

见鬼了!

古代也能遇见碰瓷党!

她示意护卫们把路让开,拉着凤凰儿一起走到了少年身前五尺处。

别看那少年神气得很,其实他年纪和凤凰儿差不多大,个头儿也差不多高。

模样虽算不上非常俊俏,但看起来挺顺眼,尤其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机灵极了。

阮棉棉嗤笑道:“你说我们的马车撞了你?”

少年见她个头比自己高太多,往后挪了一步悄悄踩上了一块小石头,又把下巴抬高了一寸:“本来就是你们的马车撞了小爷,赔钱!”

凤凰儿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倒不是觉得这少年可笑,而是他说“赔钱”和阮棉棉刚才说“付钱”的语气几乎一模一样。

简直想不笑都不行。

见自己被小姑娘取笑,少年把头上的帽子扯下来重重往地上一砸,指着额头上蹭破的一块油皮道:“怎么着,想耍赖?”

阮棉棉气坏了,这小子别是眼睛不好使吧,没见他们这边十几条大汉,捏死他不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不等她开口,最大的一块滚石后面突然传出了一道年轻的男声:“别吵了……”

众人这才发现那里居然还有人。

少年反应最快,一个箭步蹿了过去。

众人跟上。

只见他早已把地上那人的脑袋紧紧抱在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喊:“大哥……你终于醒了……呜呜……”

众人面面相觑,他大哥?

大约是少年抱得太紧,那人有些透不过气,闷声怒斥道:“撒手!”

少年根本不理会,依旧紧紧抱着他的脑袋,冲阮棉棉等人道:“要不是你们的马受惊,我大哥也不会被滚石砸到,小爷的头也不会流血,你们说该赔多少?”

这下别说阮棉棉,就连凤凰儿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明摆着他根本不认识地上这人,乱认亲戚也不带这样的!

被少年抱在怀里那人怒了,用尽全力把脑袋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找死!”他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阮棉棉冷笑道:“怎么样,人家根本不认识你,我说这位碰瓷的小爷,你的戏是不是演完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五章 假道士

谎言被人当众拆穿,无赖少年却一点也不害臊,更没有狗急跳墙。

就连被人骂“找死”他也不生气。

手一松把骂他的人放回地上,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小爷说他是我亲大哥了么?”

众人:“……”

无赖少年象征性地拍了拍本就脏兮兮的衣袖,双手叉腰晃着脑袋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四海之内皆兄弟!这位兄台一看就比小爷大了几岁,叫一声大哥怎么了?”

除了凤凰儿之外,在场所有人都见过市井中的泼皮无赖。

可无赖到这种程度还不惹人厌的,大约也就是眼前这少年了。

别说阮棉棉等女子,就连护卫和庄客们都哄笑起来。

无赖少年恼了:“笑什么笑!”

阮棉棉肚子都笑痛了,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大活宝,真是太逗了。

她冲少年招招手:“过来。”

无赖少年警惕地望着她:“你想干什么?”

阮棉棉嗤笑:“怂了?”

无赖少年把破烂袖子一撸,蹭蹭走到她面前:“谁怂了!”

阮棉棉道:“我看你也就是十二三岁,怎么一个人跑这里来了?”

无赖少年撇着嘴道:“你管得着么?”

王昝在一旁看不过眼,轻斥道:“夫人好心寻你问话,你个臭小子别蹬鼻子上脸的!”

无赖少年不答话,只是伸出脚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王昝也就二十岁刚出头,连媳妇儿都还没有娶,哪里有耐心同半大毛孩子周旋,抬手就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一点教训。

阮棉棉止住他的动作,温声道:“我没有想要管你,只是觉得你那么聪明,年纪又这么小,不好好学点本事可惜了。”

无赖少年又恢复了之前的神气:“说得轻巧,小爷去学本事你出钱呐?”

阮棉棉又被他的样子逗笑了:“原来你这样子是为了挣钱学本事?”

“不然呢?”他做了个鬼脸:“学本事也得先把饭吃饱,对吧?”

阮棉棉笑骂道:“真是歪理!”

无赖少年不乐意了,一本正经道:“这位夫人,我头上的伤可实实在在是被你们的马车蹭的。你就是不赔钱,好歹也赔顿午饭,瞎耽误工夫!”

阮棉棉挑眉:“只是一顿午饭?”

“小爷没那么贪!”无赖少年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道:“还是说你打算把小爷这辈子的饭全包了?”

段云春媳妇也忍不住啐了一口:“好大的口气!你那层油皮就算是金子做的也不值那么多钱!”

无赖少年如同之前不搭理王昝一样,也没有理会段云春媳妇。

那双灵动的黑眼睛只盯着这一群人中“能做主”的阮棉棉。

阮棉棉目光闪了闪:“本夫人的饭可不是谁都能吃的!”

无赖少年拍了拍胸脯:“小爷就能吃!”

阮棉棉很是欣赏这份自信。

当然,吹牛说大话就另当别论了。

她双手环抱在胸前,轻笑道:“牛皮谁都能吹,把本事拿出来亮亮再说。”

无赖少年环顾了一下阮棉棉周围的人。

除却这位夫人母女,还有成年男子十四名,中年妇女一名,小丫鬟两名。

他抱了抱拳道:“夫人身边不缺护卫,不缺伺候的丫鬟仆妇,唯缺一名能言善辩勤快机灵的小厮。”

众人:“……”

方才还一口一个“小爷”,怎的突然就“小厮”了?

阮棉棉不动声色道:“我只听见了狡辩,没有听见善辩,至于聪明机灵么……”

她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袖子被人拽了拽。

“娘,咱们是不是先去看一看地上那人,他好像伤得不轻呢。”

凤凰儿其实已经忍了好半天了。

只是她从来没有接近过陌生男子,总觉得有些不方便。

本想着棉棉姐和这少年不会纠缠太久,没想到……

不得已她只好伸了手。

这话一出,不止是阮棉棉,所有的人都有些赧然。

其实他们都不是心性凉薄的人,今日却做出了把受伤的人忘得一干二净这种事,实在是……

不等阮棉棉发话,王昝就赶紧安排:“岳峰,快去看看!”

岳峰从一旁的马背上取下药箱,紧走几步朝受伤那人走去。

凤凰儿勉强松了口气。

岳峰随身带着药箱,就说明他懂医。

而且他是随阮大将军征战多年的人,接触最多的就是外伤,处理地上那人的伤情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难事。

距离此地两百尺开外的山上,也有两个人勉强松了口气。

“袁公子,这都是些什么人啊,我们爷都快断气了他们才肯搭把手!”

说话的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小厮,样子看起来挺老实,只是一张嘴撅得老高,都可以挂油瓶了。

被他称作袁公子的人是一名穿着道袍的少年,身材样貌都只是中等,唯有一颗比寻常人大了一圈的脑袋格外显眼。

他并没有打算搭理那小厮,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凝视着前方的情形,眼里甚至还带着笑意。

没有得到他的应答,小厮不干了:“袁公子——”

道袍少年终于转过头来:“梧桐,你叫我什么?”

梧桐懊恼地瞪着他:“袁、真、人!”

道袍少年笑道:“这就对了!别只会怪人家,你不是也在一旁看热闹嘛!”

小厮气鼓鼓道:“这能一样吗?要是被爷知道我们在跟踪他,您当然无所谓,小的肯定会被骂死的!”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自己管住嘴,谁会把这事儿告诉你们爷?”

小厮暗暗嘀咕,明明是个假道士,偏要自称袁真人,整日穿个道袍难看死了!

“梧桐,你们爷没告诉你,本真人能掐会算么?”

梧桐赶紧捂住嘴,再不敢说话了。

道袍少年叹息道:“今早本真人替你们爷排了一卦。未时一刻,东山脚下遇桃花,西山脚下有前程。

是他自己要选择走西山,不管遇见什么事情咱们都绝对不能插手。”

梧桐的手不自觉地松了。

东山遇桃花,西山有前程?

爷自是不会稀罕什么桃花,所以肯定不会选择东山。

可爷的前程不是早就定了么,还需要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出?

这哪里是在找前程,分明是找死啊!

假牛鼻子老道,肯定是在故意耍自家爷!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六章 竞岗记(上)

岳峰走到近前,不由得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岳家世代都是军医,从他祖父那一辈起就一直在阮大将军麾下效力。

几十年来燕宋之间战争不断,各种各样的外伤他见得都太多了。

可眼前这名少年,实在是……

看他的轮廓,本来的样貌应该生得非常俊美,可惜方才大约是被碎石砸到了脸部,两只眼睛都肿得眯了起来,整张脸几乎都脱相了。

又因为他的皮肤白皙,那些青紫红肿的部位还有擦破皮的地方就显得格外瘆人。

腿和胳膊似乎也受了伤,一身青色布衣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渍,看起来惨兮兮的。

岳峰先替他检查了颈椎、脊椎和肋骨,之后才是腿和胳膊。

左脚踝和左肩脱臼,右腿倒是没有伤到筋骨,但被碎石擦掉了一大片皮肉,必须赶紧清创。

右胳膊倒是完好,但因为疼痛的缘故右手紧握成拳,指甲把手心都抠烂了。

值得庆幸的是,他的肋骨和脊椎都没有受伤,所以并没有伤到内腑。

因为见过太多的伤员,所以岳峰觉得这少年实在是太能忍了。

他的伤的确不如战场上那些伤兵的严重,也并不致命,但疼痛却是实打实的。

十四五岁的少年,究竟是经历过些什么才能有这么强大的意志。

因为男女有别,阮棉棉几人不便跟过去看少年的伤情,而是留在了原地。

听说少年的伤情并不算严重,并没有危及到生命,她们才算是彻底放心。

毕竟是上过战场的军医,岳峰的动作十分干净利索,很快就把伤口处理干净包扎好,脱臼的地方也复位并加以固定。

而王昝等人也没有闲着,把堵住道路的滚石挪到了路边,把路面基本清理干净,并且重新把马匹和马车安置妥当。

听说伤口已经包扎好,阮棉棉和凤凰儿走到岳峰身旁。

见那少年神志非常清醒,母女二人便询问了他的一些基本情况。

可惜他只说了一句话——自己路过此地,因为避让惊马才被滚石砸中。

之后便不肯多说一个字,甚至连眼睛都不往别人身上多看一眼。

就连她们提出赔偿他依旧是一动不动。

阮棉棉头痛极了。

果然是遇到碰瓷党了!

方才那位是明着碰,这位何尝不是暗着碰?

明着碰的那一位,虽然嘴皮子利索人又赖皮,但好歹人家明说就是想讹钱,甚至是想讹一份工作。

可这一位呢?

人家既不耍无赖,也不说自己要什么。

反正就是要把他受伤的事情往她们身上推。

可真实情况是什么?

方才赶车的张敬先说得清清楚楚,滚石落地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见到任何人。

就连那个无赖少年都是他拉住马车之后才自己碰上来的。

这个不爱说话的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根本不知道!

不管怎么说,她们已经帮他治了伤,甚至还愿意在合理的范围内给予他一定的赔偿,难道还不是仁至义尽?

他究竟还想要什么?

凤凰儿试图从这少年的眼神变化中看出一些他的真实想法。

可惜他的眼睛肿得太厉害,实在是没法儿看清楚。

她只能轻声劝道:“那你也不能总在这里躺着呀,还是随我们上车,去前面寻一家客栈养伤吧。”

少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你们走吧,我在这里躺一会儿就没事了。”

“夫人随便赏他几两银子就赶紧走吧,反正是他自己不想走的,又不是咱们不想管他。”无赖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

阮棉棉白了他一眼:“你可真是自来熟,我同意你跟着了么?”

无赖少年撇撇嘴。

凤凰儿看不下去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方才你抱着人家喊大哥的时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这么快就忘了?

再说了,我娘说得清清楚楚,只留有本事的人,除了会耍些小聪明,你还会什么?”

无赖少年气坏了:“喂喂……我说姑娘,你凭什么说我只会耍小聪明?”

凤凰儿嗤笑了一声,这还用说?

无赖少年道:“实话对你们说,别看我今年只有十二岁,江湖经验多得很!别的不说,但凡去过的地方,我就会说当地的话。”

阮棉棉道:“又开始吹牛皮!”

蒙谁呢!

她又不是从来没有接触过其他地方的人!

哪个地方的方言也不只有一种。

有的地方一个县就有十几种口音,甚至还有相邻的村子互相听不懂对方说什么话的。

无赖少年却不想和她争辩,自顾着说了起来。

短短的十几句话,他竟变换了十几种口音。

更让人吃惊的是他的脸部神态,竟也随之变换了十几种。

简直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阮棉棉信了。

这小子就是个表演和语言方面的天才!

把他留在自己身边倒也不是全然无用。

比如做个间谍卧底……

她刚想开口,地上躺着的那位却先发话了。

“我的要求和他一样,也想到你们府上混口饭吃。”

阮棉棉:“……”

凤凰儿:“……”

众人:“……”

无赖少年不干了。

他四处游荡厮混了那么多年,总算找到了一个合心意的主家,竟然还有人来抢?

他睨着地上的少年道:“方才姑娘的话你也听到了,想到咱们府上混饭吃,必须得有混饭吃的本事,除了这一身伤,你又会些什么?”

他刻意把“咱们”两个字说得特别清楚,表示他的饭碗已经抱稳了,别人休想抢得走!

地上的少年嗤笑道:“你那些偷鸡摸狗插科打诨的本事我自然不会,我会的是实打实的!”

无赖少年道:“你敢小瞧我?”

地上的少年微哼了一声。

就小瞧你了,怎的?

无赖少年咽了咽口水,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拢了拢,把了那张讨喜的脸庞整个露了出来。

“小子!你瞧瞧你自己这副德行,小爷单凭长相就甩你八条大街!”

阮棉棉等人都快笑晕了。

人家让他比本事,他一上来就拼颜值!

明摆着欺负人家脸上受了伤,半个猪头和一张人脸,有什么可比性!

地上的少年果然喘气的声音都粗了许多。

“少废话,有什么本事只管使出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九十七章 竞岗记(下)

无赖少年也气得直喘粗气。

他伸出手虚指着地上的少年:“你你……你……”

虽然弄不清楚这厮究竟会不会武功,但单凭方才他把脑袋从自己怀里挣脱那一下,就知道他的力气比自己大得多。

而且人家受伤倒地,自己要是真提出和他比试,岂不是有欺负人的嫌疑?

这厮就是故意的!

故意想让自己在夫人和姑娘面前丢丑!

他眼珠子转了转:“夫人身边又不缺武功高强的人,有本事你就和那几位护卫大哥比!”

地上的少年真是懒得理会他。

他戏谑道:“我只想做小厮,没想当护卫。”

言下之意就是同他争定了。

“好哇!你等着!”

无赖少年噔噔噔几步走到一名腰间挂着腰刀的护卫身旁。

“这位大哥,能否把您的刀借小弟一用。”他朝那护卫十分客气地行了个礼。

那护卫的脸皮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这无赖臭小子果真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四海之内皆兄弟”!

自己这位“大哥”真的要把腰刀借给他去砍前一位“大哥”么?

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眼前呐!

但这样的好戏可不是日日都能看得到的。

他干脆地从腰间解下腰刀朝无赖少年手里一扔。

无赖少年长得瘦小,而且也从来没有机会摸过这种用来杀敌的刀。

他以为所有的刀都和从前偷偷混进戏班子里摆弄过的那种“刀”是一样的。

他也学着那护卫的样子,摆了一个自以为最帅气的造型,用单手随随便便那么一接。

“哎哟——”他险些被分量不轻的刀带了个狗吃屎。

众人又一次哄笑起来。

谁也没有注意,地上的少年右手又一次握紧了。

无赖少年稳住身形,“歘”地一声拔出了腰刀。

王昝几个朗声笑道:“小子,要不要‘大哥’们帮你啊?”

没有了刀鞘,腰刀的分量自然轻了许多。

无赖少年重重哼了一声:“你们且看小爷的刀法!”

说罢用力握住刀柄,似模似样地舞了起来。

从五六岁起他就开始四处游荡,最喜欢看的就是街边打把势卖艺的舞刀弄枪。

他记性很好,每次看过之后就用捡来的木棍子拼命练习,时间久了竟被他练成了一套很好看的“刀法”。

花团锦簇,虎虎生威,唬一唬不懂行的人足够了。

可惜今日看他“舞刀”的人基本都是行家,在他们眼里,无赖少年的“刀法”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

不过他们并没有小看他,反倒是颇为欣赏他身上这股不服输的劲儿。

护卫的腰刀毕竟还是太重,二三十招后无赖少年便再也舞不动了。

他把腰刀杵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得意洋洋地看着地上的少年:“小爷的刀法如何?”

地上的少年冷笑:“你过来一试便知。”

无赖少年用破烂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小爷没有那么下作,就空手向你讨教几招!”

他把腰刀送还给护卫,握着拳头冲了过去。

谁知他的拳头连人家都头发丝都没有碰到,自己就被一掌拍飞了。

所幸地上那少年手上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虽然拍了他腿上一掌,却没有真的伤害他。

无赖少年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又惊又怒,原来这厮还是个硬点子!

“好了!”阮棉棉实在是不想看着他再去找打,提高声音喝止了他下一步的打算。

“夫人——”无赖少年显然还不服气。

阮棉棉好笑道:“我既没有说要不要留下你们,也没有说想要留一个还是两个,更没有说要留武功好的,你们两个有什么好争抢的?”

简直比现代那些竞争上岗的年轻人都急迫!

两名少年面面相觑,俱都哑口无言。

是啊,人家夫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他们两个争什么?!

方才闹腾的这一场,活脱脱像是演了一出闹剧。

凤凰儿知道阮棉棉是在同两名少年开玩笑,其实是已经同意把他们一起留下了。

她笑着吩咐王昝等人:“王护卫,你们把张护卫那一辆马车腾出来给他们俩乘坐,让段妈妈和红儿英子就过来同我和娘挤一挤。”

“是,六姑娘。”王昝等人一起抱拳。

很快地上的少年就被护卫们抬上了张敬先那一辆马车。

无赖少年刚想迈腿,阮棉棉唤住他:“都已经留下吃我的饭了,我连你叫什么名字还不知道呢!”

他学着护卫们的动作冲阮棉棉抱了抱拳:“夫人,小的姓史名可奈。”

“噗——”阮棉棉又笑喷了。

她从前虽然不是那种正式的有编制的老师,但几年下来也带了不少学生。

各种各样有趣的名字听过不少,好笑的自然也有。

包括她自己的名字,其实也挺容易让人发笑的。

但她很清楚,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笑话别人的名字都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行为。

所以她早就给自己打好了预防针,不管听到看到什么样的名字,坚决不能笑。

可……史可奈?

这小无赖他爹真的太有才了好不好!

史可奈被她笑得一头雾水:“夫人,你怎么了?”

凤凰儿也觉得莫名其妙。

她对史可奈道:“夫人在想别的事儿呢,你快上车去吧,咱们马上就出发。”

“哦。”史可奈又一次抱了抱拳,转身朝另一辆马车走去。

一行人再次踏上旅程。

方才还争锋相对的两名少年,此刻面对面地坐在车厢里。

史可奈是个闲不住的人,突然被困在这车厢里,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他忍不住问那少年:“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正闭目思索的少年道:“我知道你叫史可奈。”

史可奈鼓着腮帮子道:“我问的是你的名字!”

少年轻声道:“我姓苻,没有名字。”

“姓福?是福气的福吗?”

史可奈只上过一年学,认识的字本就不多,所以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苻”这个姓氏。

少年微微一愣:“就是福气的福,只不过我这个人从来都不知道福气是什么。”

史可奈抿了抿嘴:“福大哥,其实咱们都一样……不过以后不一样了,哦……不不不,以后也是一样的……”

少年本来颇为沉重的心情被他这么一弄,像是明朗了许多。

他笑道:“你说的很对,遇见了好的主家,咱们以后便有好日子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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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多一句

少年脸上本就有伤,加之方才岳峰又给他涂了一些深棕色的药膏,他的样子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凄惨。

尤其是这个强行扯出来的笑容,让一旁的史可奈看着都觉得疼。

“福大哥,你的伤挺疼的吧?”他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少年低头看了看又一次渗出血渍的右手,淡笑道:“小伤而已,上了药养几日就好了。”

史可奈独自在外闯荡了好几年,受伤对他来说其实也算是家常便饭。

虽然从前他的伤没有眼前这位“福大哥”的重,但却不是每次都有机会用药的。

所以他对人受伤之后用药和不用药之间有多大的差别一清二楚。

他抿了抿嘴又道:“福大哥,我看这些护卫大哥不像是寻常大户人家的护院。”

“那你觉得他们像什么人?”少年抬起头反问。

“我觉得他们像那些和燕军打仗的军爷。”史可奈压低声音道。

少年抚了抚嘴角的伤处,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这无赖小子眼光倒也不错。

阮大将军手底下的人,个个都是久经沙场悍勇无比,又岂是寻常的护院能够相提并论的。

只可惜……

“福大哥。”史可奈又把身子往前凑了凑:“夫人和姑娘究竟是什么人,为何会有这么多的军爷护送她们?”

少年的笑容渐渐淡去:“我和你是一起遇见她们的,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又如何得知?”

史可奈觉得有些懊恼,沮丧地垂下了脑袋。

早知道方才夫人问他名字的时候就顺便也打听一下对方的来历。

这种事情是要讲究时机的,过了最佳时机,他一个小厮怎好不懂规矩胡乱打听主家的事。

少年同史可奈认识虽然还不到一个时辰,但这个无赖小子一直就是精神焕发咋咋呼呼的。

没想到他竟也会有情绪低落的时候。

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

少年鬼使神差建议道:“夫人既然答应留下你,便是把你当成了自家人,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不就行了。”

史可奈眨巴着眼睛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向护卫大哥们打听?会不会太那个了?”

太那个?太哪个?

少年无语。

外面这些护卫谁不知道这小子是个厚脸皮,他现在装矜持还有用么!

他觉得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自家的事情还如同一团乱麻难以理顺,竟还有闲心去管别人。

他把眼睛一闭,斜倚在车壁上,不想再说话。

史可奈很会看人眼色。

福大哥这是嫌自己矫情了。

也对啊,自己方才的一言一行早都被护卫大哥们看在眼里。

军爷们的性情都爽直,最不喜欢转弯抹角的人。

自己要是再装规矩斯文反倒是显得假了,更加让人看不起。

他动作利索地掀开车帘子,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之前借给他腰刀的那名护卫恰好就在这一辆马车后面随行,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撞在了一起。

那护卫的脸皮又剧烈抖动了一次。

这小子跟个猴儿一样,真是一分钟都闲不下来!

史可奈用力朝他挥挥手:“大哥,请你过来一下——”

那护卫真是懒得理他。

无奈同他一起骑行的另外几名护卫一起怂恿:“老黄,你家可奈兄弟喊你过去呢,赶紧的。”

黄护卫一抖马僵,骏马紧跑几步赶了上来。

他没好气地瞪着史可奈:“你不好好在车里休息,又打算起什么幺蛾子?”

史可奈听见人唤他“老黄”,立刻笑嘻嘻道:“黄大哥,我想向您打听个事儿。”

黄护卫的脸皮都快抽歪了:“有话说有屁放!”

史可奈又把身子往外探了探,依旧是笑嘻嘻道:“黄大哥,你看我都已经是夫人的小厮了,还不知道咱们府上是啥情况呢,你给我讲讲呗。”

黄护卫猿臂一伸,直接把他提溜到马背上。

“想知道咱们夫人是什么背景,得先学会骑马!”

他双腿一用力,骏马像离弦的箭一般朝前方飞驰而去。

史可奈的尖叫声渐渐远去,车厢里的少年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从昨晚到现在,他一直在努力适应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二十一岁那年的冬天,冰冷刺骨的寒风,漫天的鹅毛大雪。

一身破烂单衣,骨瘦如柴的他好不容易从那地狱一般的密室中逃脱,好不容易抢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谁知馒头还没有喂到嘴边,他的生命和希望就被人彻底剥夺了。

直到现在他还能想起咕噜咕噜滚得老远的那个馒头。

那个沾满了他的鲜血和脑浆的白面馒头……

直到咽气之前,他的眼前依旧浮现着那父女二人的脸。

女儿毁了他一生,父亲要了他的命。

司徒曜!

司徒箜!

他就是死了化为厉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或许是他的怨气实在太大,大到直冲霄汉,大到惊动了老天爷。

他居然又回到了十五岁那年,回到了师傅让他下山的前夜。

昨晚他是半夜从梦中惊醒的。

醒来时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湿淋淋的。

整个下半夜他都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脑子里充斥着从前发生过的种种。

他甚至分不清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

直到今日一早,伺候了他十年的小厮梧桐来唤他起床,他才确定自己真的是重新活了一回。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前世一模一样。

午饭后师傅亲自把他送出了山庄大门。

他的师兄,假道士袁谟主动请缨送他下山。

袁谟接下来会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于是他当时就拒绝了。

重活一世,他自然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会遇见什么人,不需要假道士排什么卦。

司徒曜、司徒箜、司徒恽、司徒明……

他对这些人恨之入骨,又如何会再度落入他们的圈套?

还有那些所谓的家人……

呵呵,属于他的东西,哪怕是他不稀罕的,任何人也别想碰!

然,袁谟的一句话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未时一刻,东山脚下遇桃花,西山脚下有前程。

他错愕地盯着袁谟看了一炷香的工夫。

究竟是上一世他耳朵背了没有听清,还是事情发生了什么变化?

上一世袁谟说的明明只有前一句——东山脚下遇桃花。

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句——西山脚下有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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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该恨谁

上一世,少年对算卦看命相这种事情从来都是不相信的。

可那一日他打算下山之前,袁谟硬是半逼半哄着给他排了一卦。

卦象并不复杂。

——未时一刻,东山脚下遇桃花。

深秋时节,桃子都已经吃光了,哪里还有什么桃花。

所以这个桃花指的只可能是桃花运。

随恩师念书十年,除了师娘师妹和她们的丫鬟仆妇,山庄里再也找不出半个女子。

师兄弟们年纪相仿,都是尚未成婚的少年郎。

平日里虽也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但谁也不会真的去憧憬什么桃花运。

听了袁谟排的卦后,他只是有些好奇。

毕竟东山脚下并不是什么热闹的去处,平日里偶尔会有些行商和探亲访友的人经过,能遇到个鬼的桃花运!

于是他抱着试一试袁谟的卦准不准的心态,命令梧桐不准跟着,自己一个人在未时一刻之前赶到了东山脚下。

没想到就是这一场相遇,让他落得了那般不忍言说惨不忍睹的结局。

但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袁谟这家伙的确是有几把刷子,他的卦实在是太准了。

以至于在他被困于密室中那几年,除了恨那些害过他的人之外,也恨过袁谟。

既然连时间地点人物都算得那般详尽,想来也能算得出自己遇桃花之后的悲惨结局。

可袁谟却连半句提醒的话都没有。

甚至于从自己离开山庄直到丧命,长达六年的时间里,他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露过面,也没有写过半封书信。

他本以为这一世不会再搭理这个假牛鼻子老道。

然,就在他错愕地盯着袁谟看了一炷香的工夫后,他释然了。

不管遇到什么,那都是他的命。

袁谟只是一个略懂先天命数的人,而不是主宰命运的神。

他不该恨袁谟,而应该加倍珍惜他们之间的这份兄弟情谊。

东山脚下依旧能遇到桃花,也就是说今日只要他走东山,就能再次同司徒箜相遇。

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顺利接近司徒家的人,便能够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于将来的事情大有裨益。

可西山脚下有前程?

什么前程?从他出世的那一日起,前程就是注定了的。

想要也好,不想要也罢,根本由不得他去选择。

袁谟这一卦的意思,大约是指他如果能把西山这一份“前程”收入囊中,前程将会是一片坦途。

这世间但凡想要成就一番大事的人,谁不希望多一分辅助的力量?

他自然不能免俗。

袁谟的卦准不准,他已经用生命试验过一回,不需要再去怀疑。

更何况,山庄通往外界的路本就只有两条,非东即西。

他同司徒箜之间本就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完全不需要这一次的偶遇。

所以他今日唯一的选择就是走西山,至于“前程”是什么,他拭目以待。

然而,让少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世的“前程”竟会是上一世的“桃花”。

抵达西山脚下后,他选择了一个非常隐蔽的地点等候“前程”的到来。

果然未时一刻刚到,他就隐隐听到了马蹄和车轮的声音。

等那马蹄车轮声响渐渐逼近,他悄悄探出了半个脑袋。

只是一眼,少年就后悔得直想把袁谟抓来暴打一顿!

假牛鼻子老道居然耍他!

那马车的样式他再熟悉不过。

正是那司徒阮氏田庄里独有的,阮大将军专门为爱女建造的最适合远行的马车。

还有那赶车的男子,就算化成灰他都认识。

那是阮大将军派到司徒阮氏身边的护卫之一,张敬先!

可……

今日司徒阮氏和司徒箜出现在东山脚下的原因他记得很清楚,是想要去坛云寺烧香还愿。

她们为何会出现在西山脚下呢?

来不及细想,少年迅速衡量了利弊,决定这份所谓的“前程”不要也罢。

毕竟以他的身份,想同司徒家的人结识实在太过容易。

谁知就在他准备离开的一刹那,居然发生了滚石坠落的事情。

如果不是无赖少年史可奈突然跳出来,以张敬先的驾车技术,马匹纵然受到惊吓,也不至于失控。

那么他也就不会受牵连。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史可奈跳出来了,马匹失控了,最倒霉的他也被滚石砸中了。

他好容易才有了重来一回的机会,不想死,也不想残。

不想死容易,毕竟他还有不错的身手。

不想残却很难,要想不被滚石砸到脊椎、腰、肋骨等等要害部位,他只能选择让胳膊和腿受点轻伤。

可惜他保住了命,保住了健全,却没能避开砸向脸部的碎石。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避开了最大的一块滚石,却也被那滚石挡在了后面。

司徒阮氏等人果然下了车。

因为史可奈的纠缠,阮家那些护卫谁都没有发现他,他稍微松了口气。

本打算忍痛等她们离开之后,自己再想办法离开。

谁知很快他便发现了蹊跷之处。

段李氏、英子,这两道声音他都非常耳熟。

而司徒箜的大丫鬟,那个牙尖嘴利争强好胜的溶溪却像是彻底消失了一般,其他几个他能叫出名字的丫鬟也没有出现。

同史可奈争吵的是一个年纪很小,叫做红儿的小丫鬟。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接下来的事情就更蹊跷了。

一阵喧闹之后,司徒三夫人带着六姑娘出现了。

上一世他和司徒阮氏并没有见过几次,但她的声音他还是记得的。

这女人的声音的确是司徒阮氏不假,但她说话的方式同上一世完全不同,竟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最最令人吃惊的是那一声笑。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声笑正是出自司徒箜之口。

可……司徒箜的笑声虽然很动人,却有些太过刻意的痕迹。

说难听一点就是为了勾引人,勾引男人。

浑然不似方才这一声,甜美而清脆,就像是三伏天中喝下一口冰镇酸梅汤,那样舒服惬意。

这被人称作“司徒六姑娘”的女孩儿绝对不是司徒箜!

少年没有办法继续忍下去了,他一定要把这些谜团迅速解开。

于是在史可奈同司徒阮氏争吵告一段落的时候,他发出了声响。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章 做抉择

少年和凤凰儿一样,从来没有同市井中的泼皮无赖接触过。

他本以为出声之后,自己心中的迷团很快就能有答案。

然而,又是史可奈坏了他的事。

这小无赖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

把他捂得透不过气不说,竟还想利用他敲诈勒索。

他强忍着剧痛,就盼着这一场闹剧赶快结束,司徒阮氏一行人的注意力才能转移到他身上。

然而,这一等又是好半天。

终于,他看清楚了同他印象中完全不一样的司徒阮氏和司徒箜。

司徒阮氏倒还是上一世那个人,只是气质完全不同,精神头更足,样貌也年轻很多。

司徒箜则变成了一个他全然陌生的女孩子。

不,也不能说是全然陌生。

因为她的样貌和上一世那个“司徒箜”有七八分相似。

曾经他以为那个“司徒箜”同她的父亲司徒曜长得已经足够相像,没想到这一个才是真的像。

若非她是个女孩子,轮廓生得更加柔美些,几乎就是少年司徒曜的翻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更大的谜团之中。

司徒箜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害过他的人,他那些仇恨怨憎难道就一笔勾销了么?

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和上一世那个“司徒箜”装模作样的温婉贤淑不同,如今这个司徒箜虽然是那个混账司徒曜的女儿,却真的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孩子。

方才就是她提醒众人不要忘了地上还躺着一个受伤的人,那双秀美的凤眸中浓浓的担忧也绝不是装出来的。

换做上一世那个“司徒箜”,像自己今日这样的装扮和情形,绝对换不来她一丝一毫的同情。

她的“柔弱善良”不过是一种用来迷惑男人的武器,从来不舍得浪费在无用的人身上。

那么,他应该做出怎样的抉择呢?

司徒箜还在用她那婉转动人的声音询问,他要不要乘坐她们的马车,去寻一家客栈养伤。

他却忽然想起了上一世从祖父口中得知他和司徒箜有婚约时的情形。

这么美丽善良的女孩子,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妻子好母亲。

可惜他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都不会有这么好的福气。

单凭她的父亲名叫司徒曜,他们就永远也不会走到一起。

他决定不再同这母女二人纠缠,只想借着这一次的机会混进成国公府,把上一世没能弄明白的某些事情查清楚。

做小厮又如何,反正他自从五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京城,能有几个人认得他是谁?

没想到那无赖小子史可奈又一次跳了出来。

他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要不是拜这小子所赐,自己何至于混成这副德行?

他又一次忍着疼痛握了握拳。

只要那小无赖真敢对他动刀,他不介意废掉他一条腿。

结果……

刀没用上,腿也没废,他和小无赖顺利当上了司徒三夫人的小厮。

不仅如此,他还做了小无赖的……

“福大哥,骑马太有意思了,比乘马车强一万倍!”

被黄护卫像是塞木头一样塞进车窗,史可奈脸上的笑容竟然没有减损分毫,那张讨喜的小脸似乎越发讨喜了。

少年忍不住又笑了,又把脸上的伤扯得一阵痛。

史可奈笑嘻嘻地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到他面前:“福大哥,你猜这是什么?”

他手里攥着的是一个小花布包袱,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着什么。

少年道:“这有什么好猜的,夫人赏你的午饭。”

史可奈嘟囔道:“你就不能多猜几次么,真是没意思,一点也不好玩!”

一边说着就利索地把包袱打开,拿出一个大白面馒头递到少年面前。

“福大哥,我请你吃白面馒头,可香了!”

少年心中一阵翻腾。

白面馒头!

虽然那是发生在他二十一岁寒冬时节的事情,而他现在只有十五岁。

可于他而言,距离现在连十个时辰都不到。

“你怎的不吃呀,多好的馒头!”史可奈不由分说,直接把大馒头塞进了少年手中。

他自己也拿起一个大馒头啃了一口,又从包袱里取出一物抹在了缺口处。

“这是我从夫人那里讨来的果子酱,你看颜色好看吧,听说本来还有辣米油炒的肉酱,不过被红儿和英子她们抢光了……”

少年再也忍不住了,迅速掀开车帘子,探出头哇哇呕吐起来。

而他手中的大馒头早已经咕噜咕噜滚到了地上。

史可奈的嘴张得大大的,看着馒头上红红的果子酱直发愣。

福大哥这是怎么了,馒头和果子酱都挺好吃的呀……

少年本就受了伤,再被这么一通折腾竟发起烧来。

一行人在距离最近的小镇里寻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岳峰为少年仔细把了脉开了方子,段云春媳妇熬药,史可奈和红儿英子三人则轮流照料。

第二日下午,少年终于退了高热清醒过来。

“福大哥——”

史可奈和红儿英子一起围到了床前。

“这是哪儿?”少年四处看了看。

史可奈道:“小镇里的客栈,你昨日烧得都说胡话了,吓死我们了!”

少年心里咯噔一下。

说胡话?他不会把该说不该说的全都说出来了吧?

英子也抹了抹眼泪道:“福大哥,段妈妈给你熬了好几遍药,你一共也没喝进去多少,我再去给你端一碗。”

说着就快步跑了出去。

少年心里很不是滋味。

相比于全然陌生的红儿,英子他上一世是认识的。

这小丫鬟胆子挺小,那时见面总是一口一个“殿下”,从来不敢抬头看自己一眼。

没曾想自己的身份变成了小厮,她的胆子也变大了。

红儿指着床边一摞崭新的衣裳道:“福大哥,这还是我们姑娘特地交待王护卫他们给你和史可奈置办的,你们原先的衣裳都穿不成了。”

少年心里里划过一丝暖意。

从上一世算起,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关心过他了。

似乎做一名小厮的感觉也很不赖。

他温声道:“替我给六姑娘道声谢,等我好了再去……”

红儿小丫头大方地摆摆手:“我们姑娘不会计较这个的,汾州离这里远着呢,你可得把身体养好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一章 大阿福

红儿伺候人的时日尚短,规矩也没怎么学,算不上一名合格的丫鬟。

但阮棉棉和凤凰儿对她的影响力是显而易见的。

就连少年都觉得她看起来小小一个,单就气势而言,还真不输那些夫人姑娘们身边的大丫鬟多少。

只是她的样貌太过稚嫩,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看起来也挺逗的。

少年又想笑了。

自己这一趟西山之行,得了个小厮的“前程”不说,竟还遇见了一堆活宝。

让他这个背负着满腔仇怨的人都能频频发笑,也是怪不容易的。

红儿还想再补充两句,就听见房间外传来了阮棉棉的声音。

“阿奈,听说阿福已经醒了?”

史可奈和红儿忙一起站起身走到房间门口。

阿、福?

一个白白胖胖的泥人大阿福的形象瞬间出现在少年的脑海中。

他浑身上下的伤一起抽痛起来。

做梦都没有想过,“苻”字有一天还能和泥人大阿福扯上关系。

小无赖识字不多,把它理解为福气也就罢了。

司徒阮氏好歹也是将军嫡女高门贵妇,能不能别这么……

她就不能亲自来询问一下自己的名字?

怎的听小无赖喊自己“福大哥”,一声“阿福”张口就来了?

因为赵姓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他才报了母妃的姓氏,没想到竟造成了这么大的误会。

难道他赵重熙从今往后就成“大阿福”了?

不容他多想,史可奈和红儿已经行过礼,把阮棉棉和凤凰儿迎到了床边。

赵重熙忙欠身道:“小的有伤在身失礼了,还望夫人和姑娘见谅。”

阮棉棉摆摆手坐了下来:“没有那么多讲究,你感觉好些了么?”

“多谢夫人记挂,小的已经好多了,随时都能出发。”

阮棉棉道:“不着急,我们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早一日晚一日而已,我是不放心你的伤势,所以过来看一看。”

说着又对史可奈道:“身契事情你真想好了?”

史可奈躬身道:“小的早已经无父无母,从今往后生是夫人的人,死是夫人的鬼,愿意签下身契。”

阮棉棉摇了摇头:“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努力一番将来未必没有好前程。

你放心,纵然不签身契,在我这里只要忠心做事,该有的好处一样都少不了。”

史可奈斩钉截铁道:“小的绝不后悔,愿意跟随夫人一辈子。”

阮棉棉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身为一个现代人,她不是很能接受“卖身契”这种东西。

而且现成的例子就摆在面前,“阮氏”身边的那些下人全都是签过那玩意儿的,利益当头还不是照样出卖主子。

还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对自己这个“老阿姨”说什么“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还打算跟随自己一辈子,真的是很容易产生不好的联想呐!

一旁的赵重熙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史可奈。

他怎么就遇见了这么个专门坑他的无赖小混蛋!

这都第几次了?

两人一起做小厮,他愿意签下身契卖身为奴,自己要不要签?

难得遇见司徒阮氏这种不逼迫卖身为奴的主家,他还不赶紧偷着乐,居然还上赶着去给人当奴才!

阮棉棉见劝服不了史可奈,只好笑道:“那好吧,等咱们抵达汾州之后就把你的身契给签了。”

“阿福呢?”她又转过头看着赵重熙。

比起明里的碰瓷党,更不放心的是这个暗里的。

史可奈那样的有没有卖身契区别不大,而这个“阿福”,如果没有卖身契,她们可不敢用。

当然,这一点是凤凰儿坚持的。

赵重熙怎会听不出这话里的试探之意,暗暗咬了咬牙:“小的也愿意跟随夫人一辈子。”

阮棉棉笑道:“我可用不了那么多的人,阿奈活泼机灵,就跟在我身边跑跑腿,阿福……呃,我没叫错你名字吧?”

赵重熙都快气得翻白眼了。

都叫这么多次了,现在还来问什么?!

他瓮声瓮气道:“没叫错,小的就叫阿福。”

阮棉棉接着道:“阿福身手好人也聪明,今后就跟在姑娘身边保护好她的安全。你们觉得这样的安排怎么样?”

史可奈感动极了,觉得自己这次真没看走眼。

夫人这样的主家满大宋都找不着第二个。

赵重熙心里有些狐疑。

谁见过主家安排任务还要询问下人意见的?

司徒阮氏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两人心里的想法虽然南辕北辙,但还是异口同声道:“小的们听从夫人安排,一定好好做事。”

阮棉棉满意地笑了笑。

又对凤凰儿道:“这下满意了?我瞧阿福的身手绝不会比你左姐姐身边那个荀什么……”

凤凰儿笑道:“荀朗。”

“对对,就是荀朗!”阮棉棉笑着拍了拍手:“阿福一定不比那个荀朗差,今后有他保护你,娘也就放心了。”

赵重熙心里又是一惊。

左姐姐?左未晞?

小晞什么时候和司徒阮氏母女有了这么深的交情?

明明上一世……

他紧了紧藏在被褥下的拳头。

自己又犯糊涂了。

司徒箜都能换人做,小晞同她们母女有交往这种小事情就更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只是……

熟知的人和事都变了,他上一世经历过和听说过的那些事情还会是一样的么?

肯定不一样了。

他心底隐隐有些暴躁。

什么都不一样了,那他重活一世岂不是什么优势都没有了?

没有了先知先觉,别说对付上一世的仇人,就是防备潜在的敌人都不容易做到。

看来凡事都不能太过心急,还得沉住气仔细谋划。

这么一来,潜伏在司徒箜身边做一名小厮,不仅不委屈,还是一招妙棋。

毕竟她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能接触的人和事都相对单纯,他的身份就不容易暴露。

说不定还能另有收获。

想到这里,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的情绪隐藏得很深,阮棉棉几人又只顾着说话,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

除了最善于观察人的凤凰儿。

赵重熙松弛的一刹那,她的手指也微微蜷缩了一下。

阿福心里似乎装着很多事情。

可惜……

她带着一丝遗憾移开了视线。

他的眼睛肿得太是时候了。

要想从他的眼神中看出端倪,只能盼着他早些痊愈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二章 小帅哥

少年人身体健壮,恢复的速度很快。

第二日一早,在确定赵重熙已经没有大碍之后,一行人继续前行。

自从被黄护卫逼着骑了一回马之后,史可奈就再不愿意乘马车了。

阮棉棉见他实在喜欢,便吩咐王昝去给他寻了一匹马。

临时寻到的马匹自然远远及不上护卫们的骏马,用护卫们的话来说就是一匹劣马,但史可奈还是乐坏了。

没过多久他便已经能够熟练骑行,一张小脸越发得意洋洋神气活现。

整日就见他骑着劣马在队伍中窜来窜去。

一会儿逗一逗红儿和英子,一会儿拍一拍阮棉棉的马屁,一会儿又去寻护卫们说笑,真是一刻都不得闲。

因为他的存在,本来既辛苦又有些沉闷的旅途,变得时刻都充满了不可预知的欢乐。

这一日,一行人抵达了相州。

见城门已经不远,史可奈驾着他的劣马蹭到阮棉棉的车窗边:“夫人,相州到了,咱们要不要进城歇一晚?”

阮棉棉掀开车帘子看了看,只见日头已经偏西。

但深秋时节白天渐渐短了,其实单论时辰也算不上太晚。

窝在马车里好几日,凤凰儿的新鲜感早已经消失殆尽,早就想下地活动活动。

她凑到阮棉棉身后,道:“娘,就依阿奈的意思在这里歇一晚吧,反正行程已经过半,咱们不着急的。”

阮棉棉想了想,继续前行便可以早点抵达汾州,少在路上耽搁其实也就是少受点罪。

但她也清楚,越往北越是地广人稀,错过相州城,今晚她们未必能够寻到合适的住处。

“好吧,咱们就歇一晚,阿奈去通知大家准备入城。”

“是,夫人。”史可奈调转马头朝后一辆马车走去。

赵重熙这几日一个人躺在宽敞舒适的马车里,不仅休息得好,心情也极其放松。

他耳力过人,把阮棉棉几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经过几日的相处,他越发觉得司徒阮氏怪异。

这女人同上一世的司徒阮氏完全不一样。

和时下所有的妇人,不管是贵妇还是民妇相比,她同样没有相似之处。

无论从那个角度去想,他始终想不明白这里面究竟是哪里不对。

看来这一切只有抵达汾州,见到阮家人之后才会见分晓了。

他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裳上的皱褶,掀开车帘子跳了下去。

此时史可奈还在二十几尺外,险些被他这干净利落的动作给吓得从马上摔下来。

堪堪稳住身形,他连滚带爬下了马,大声惊呼:“福大哥!”

护卫们也被吓了一跳,纷纷围拢过来。

赵重熙浅笑道:“我没让伤脚落地,不打紧的。”

然而,在场的所有人都齐齐愣住了。

这是阿福?

这是那个满脸青紫肿胀,两只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缝的阿福?

此时他脸上的青紫尚未褪尽,但肿胀基本全都消了,已经能够看出脸部轮廓和五官的形状。

因为年纪小的缘故,他的轮廓还不够分明,然而秀美狭长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形状完美的薄唇,这一切都足以证明他是一个相当俊美的少年郎。

尤其这个浅笑,简直好看得太过分了!

这段日子他们赶路赶得急,阿福又不像史可奈那样爱凑热闹,所以真正和他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而且他们也清楚,少年人其实是最爱面子的,在阿福痊愈之前,也不好总盯着他的脸看。

谁能想得到那可怖的青紫肿胀之下竟掩藏着这样一副容貌!

“福大哥……你……”史可奈往前迈了两步,那张讨喜的小脸涨得通红。

人家福大哥的容貌才是甩自己八条大街呢!

“你们怎么都不动啊?”阮棉棉迟迟不见护卫们行动,索性拉着凤凰儿跳下了马车。

刚走了几步,母女二人就觉得眼前一亮。

好英俊的少年!

凤凰儿有些不好意思,只略微看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盯着一个俊美少年看同仔细观察一个满脸肿胀的男子的眼神,这两者之间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阮棉棉则完全没有什么顾虑。

她真的是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打量了阿福好几遍。

眼睛鼻子嘴巴脸型身材,挑不出半点毛病,但最吸引她的却是这少年的眉毛。

实在是太有特点了!

两条眉毛的眉峰处竟然都打了一个小小的旋,而且方向正好相反,对称极了。

既不显得夸张,看起来又格外飞扬。

因为年少而稍嫌秀气的脸庞,多了这两条眉毛后竟平添了好几分英气。

完全是点睛之笔!

本来只是想给宝贝女儿寻一个身手不错的少年做跟班,没曾想还捡到了一个小帅哥!

见护卫们都成了一群呆头鹅,她好笑道:“不是说进城歇一晚么,阿福你怎么下车来了?”

护卫们瞬间醒过神来,一个个都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相貌俊美的少年郎他们也见过不少,真的不至于就这么看呆了。

实在是阿福一前一后的变化太大,一时间真是难以适应。

赵重熙懊恼不已,自己方才吃错药了么?

明明司徒阮氏说的是让大家准备入城,又没有说客栈到了,他下车来做甚?

搞得像是他在故意显摆什么似的!

简直莫名其妙!

他朝阮棉棉抱了抱拳,掀开车帘子跳了上去。

一行人很快就进了城,入住了城西悦来客栈。

用过晚饭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不提。

※※※※

悦来客栈玄字号房,假牛鼻子老道袁谟正趴在床上排卦。

“袁真人!”坐在床边的梧桐急得都快哭了。

也不知道爷究竟想要做什么!

明明欧阳先生让他离开山庄之后即刻返京,可他居然就这么跟着那群人一路朝汾州那边去了。

而且……

爷居然还去做了人家的小厮!

他伺候爷十年,虽不敢说是爷肚子里的蛔虫,但从前爷的想法他还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的。

唯有这一回。

确切地说是在爷离开山庄的那一晚之后,他觉得爷就变了,变得他一点都看不懂了。

难道是他哪里做得不好,被爷嫌弃了么?

袁谟其实也受不了梧桐了。

他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懒洋洋道:“想问什么就问,一直在那里鬼叫,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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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阮棉花

梧桐气鼓鼓道:“袁真人,说我们爷西山脚下有前程的人是不是你?”

“然也。”袁谟点点头。

“那你告诉小的,去给人做小厮就是你说的前程么?”

袁谟噗哧笑道:“原来你一直都觉得做小厮是埋没了啊。”

“你……”梧桐快气死了。

假牛鼻子老道的嘴皮子比他排的卦厉害多了!

袁谟敛住笑容道:“你觉得你家爷是个傻瓜么?”

梧桐摇摇头。

连欧阳先生都夸自家爷聪明,他怎么可能会是傻瓜。

袁谟道:“既然不是傻瓜,又怎么可能会去做傻事?”

“可……”

“没有什么可不可,咱们不是一直暗中跟着他么,就算他真做了傻事,本真人也能及时把他拉回来。”

梧桐用力挠了挠头,又道:“袁真人,要不我也去给那位司徒三夫人做小厮吧。”

“你是想去替你家爷伺候人?”

梧桐用力点头。

爷虽然五岁就离开了京城,但这些年一直就是读书习武,平日里什么杂事都没有做过。

说句僭越的话,爷平日里茶杯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连衣裳都穿不好,他能伺候得了人么?

“你这小厮倒是忠心,可惜你这样的人家司徒三夫人,哦不,是襄国夫人不需要。

端茶递水人家有丫鬟仆妇,穿衣脱鞋也轮不到你,跑腿人家也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除非你会武……”

其实会武也不一定能中选。

梧桐辩驳道:“小的是不会武,可小的伺候爷读书十年……要不我们抵达汾州之后,小的混进大将军府去给阮家的少爷们做个书童?”

“你难道没听说过襄国夫人的娘家是什么情况?”

梧桐摇摇头,他和少爷一样在山庄里待了十年,怎么可能会知道阮大将军府里是什么情况。

就连司徒三夫人被封为一品襄国夫人的事情都还是前几日才听袁真人说的。

袁谟笑道:“阮大将军膝下两二两女,两个儿子又给他生了九个孙子,加上司徒五少爷司徒篌,府里一共十个少爷。

十个少爷中没有半个人是稀罕读书的,一水儿的武将!”

梧桐又想哭了。

这都是什么人家!

袁谟抚了抚暂时还没有长出胡须的下巴:“你要真想去陪你家爷,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您快和小的说说。”

袁谟重新趴了回去,继续排卦。

“天机不可泄露,时机到了本真人自然会帮你。”

梧桐:“……”

※※※※

汾州城到了。

阮棉棉之所以不害怕到这里来,原因很简单。

因为阮大将军是十年前才到汾州驻防的,“阮氏”从来没有到过这个地方。

既然没有来过,那就不存在熟不熟悉。

陌生的城池陌生的府邸,她这个“二姑奶奶”无论发生什么样的状况都不奇怪。

进了汾州城后,马车一路行驶到了大将军府侧门。

然而,马车只是略微停了一小会儿,王昝显然并没有请她们下车的意思。

嘎吱一阵响后,侧门打开了。

王昝和门房的人寒暄了几句后,马车又动了起来。

进府之后马车跑得甚至比之前更快,不一会儿就到了二门处。

阮棉棉和凤凰儿心里多少有些讶异。

大将军府的规矩是不是太过宽松了?

府里直接跑马车啊!

当着段云春媳妇的面,她们不好露出太过吃惊的表情,依旧谈笑风生。

“二姑奶奶,请下车吧。”段云春媳妇先跳下马车后,把手伸向二人。

凤凰儿跟在阮棉棉身后,母女二人在段云春媳妇的搀扶下依次下了车。

一下车两人的目光迅速就被大将军府与众不同的格局吸引住了。

大将军府和京城里那些勋贵府邸完全不同。

占地极广却不见半分奢华之气,视线所及之处甚至没有看到花园。

该建花园的地方全都建成了练武场。

花草树木直接被刀枪剑戟和各种器械所取代。

果然是武将之家么……

这府里的情况母女二人虽不是了如指掌,但人员的组成还是听段云春媳妇简单说过几句的。

一位大将军,两位将军,十位少将军。

除了大将军夫人和两位将军夫人,如今府里再也寻不到半个女主子。

阮棉棉和凤凰儿之前就感慨过,难怪大将军那么宠爱“阮氏”,那么喜欢司徒箜。

谁让阮家就是阳盛阴衰,尤其是小一辈,连生九个少爷都生不出一个姑娘。

完全是物以稀为贵!

“阮氏”被宠成那样的脾气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至于“阮氏”为什么是“二姑奶奶”、“二妮子”,阮棉棉和凤凰儿实在是不好多打听。

但想来那“大姑奶奶”、“大妮子”多半有些不妥当的地方,以至于谁都不愿意提及。

母女二人正看得入迷,就听见二门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等她们看清楚来人,就听见了一道急促的呼喊:“是我的棉花回来了,棉花,我的儿——”

阮、棉、花!

尼玛,这是什么鬼名字!

阮棉棉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要不要这么坑人!

不一会儿,一位年过半百、身材娇小瘦削、步履十分矫健的老太太从二门里朝她“奔”了过来。

之前还在吐槽“棉花”的阮棉棉,在看清楚了老太太的容貌之后直接惊呆了。

因为这老太太竟然和她妈妈有七八分相似。

只是她妈妈离开她的时候还年轻,没能活到老太太这个岁数。

“妈妈……”阮棉棉嘴皮蠕动了一下,踉跄着脚步朝老太太跑去。

老太太一把将阮棉棉抱进怀里,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棉花,你终于回家了,娘都怕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你了……”

阮棉棉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

不,这不是她的妈妈,而是“阮氏”的娘。

她的妈妈不会想她,很多年以前就不会想她了……

“棉花,你咋的了……”老太太感觉到怀里的女儿有些不对,脸色大变。

阮棉棉努力伸出手想抱紧身边的“妈妈”,可她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高挑的身子就这么软了下去。

“棉花——”

“娘——”

“二妹妹——”

“三夫人——”

“二姑奶奶——”

二门处一时间纷乱如麻。

仆妇们赶紧上前,七脚八手地把她抬进了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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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阮范氏

阮棉棉被抬进了大将军夫人范氏屋里。

府医仔细替她把了脉。

“老夫人,二姑奶奶并无大碍,就是情绪太过激动导致晕厥,休息一阵就好了。”

范氏依旧忧心忡忡:“那她啥时候能醒?”

府医安抚道:“老夫人切莫着急,二姑奶奶身子骨一向都好,最多晚饭前一定能醒。

您要是不放心,属下这就去开个方子,最近这段时日好好给她调养一下。”

凤凰儿见范氏满面愁容,怕她急出个好歹,也出声劝慰:“外祖母别担心,娘一定不会有事的。”

范氏紧紧攥着她的小手,祖孙俩亲自把府医送出内室:“那便有劳陈先生了。”

一面又吩咐身边的大丫鬟跟着去取方子。

府医走后,范氏把凤凰儿揽进怀里:“我的小妞妞,方才只顾着你娘,把你都给冷落了。”

这是凤凰儿成为司徒箜后第二次同女性长辈接触。

虽然两位老夫人的开场白内容差不多,但给她的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

卢氏虽然也疼爱孙女,但她并没有忘记更“重要”的事情,而范氏全然是一片关心疼爱之心。

她感动之余,心里却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如果老人家得知她的女儿和外孙女其实早已经没有了,不知会有多伤心。

她似乎有些理解棉棉姐晕厥的原因了。

换做自己,如果醒来之后面对的不是有着同样经历的棉棉姐,而是“阮氏”,肯定也做不到坦然。

她轻轻挣脱范氏的怀抱,跪下认认真真行了个礼:“孙女不孝,都长这么大了才第一次给外祖母请安。”

范氏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

“乖妞妞快起来,都是外祖母不好……”

一旁的大舅母孙氏忙把凤凰儿拉起来:“小妞妞,听你外祖母的,仔细把腿跪疼了。”

二舅母郭氏则忙着劝说范氏:“母亲,二妹妹和小妞妞好容易才能回来一趟,您应该高兴才是。”

范氏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有些愧疚道:“要不是咱们大宋打赢了这一仗,哪儿敢让她们母女两个跑这么远……”

这话并非危言耸听。

汾州是大宋西北方的门户,向西要防备燕军的袭扰,北方又有契丹人不断滋扰,向来就是个刀兵祸乱之地。

也正是这个原因,十年前昌隆帝才把阮大将军派到这里驻防。

但即便如此,汾州附近依旧算不上太平。

所以“阮氏”母女才一直没有机会来探亲。

但范氏的一句“都是外祖母不好”却勾起了一直存在凤凰儿心里的疑惑。

历朝历代的皇帝对掌握兵权的将军们都是颇为忌惮的。

为了防止他们图谋不轨,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把他们的家眷“扣押”在京里做人质。

但昌隆帝却并没有这么做。

大宋京城里甚至没有大将军府。

要说昌隆帝对阮大将军的信任已经到了丝毫不防备的地步,凤凰儿是不相信的。

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的缘故。

而方才老夫人的话和眼中的愧疚似乎就是这个“缘故”。

果然就听范氏继续哽咽道:“都怨我当初不肯住在京里,否则你们二妹妹和小妞妞篌哥儿何至于没有靠山?甚至还连累了你们父亲……”

凤凰儿心里暗暗感叹。

阮大将军是最铁血的将军,但也是最体贴的丈夫。

老夫人说她不肯住在京里,其实并非是不喜欢京城,而是不愿意同京里那些贵妇们应酬。

阮大将军为了让妻子过得自在,冒着触怒大宋皇帝的风险替她求得了一份自在。

孙氏和郭氏显然对这样的情形早已经适应了。

一人轻拍着范氏的背,一人笑着打趣:“母亲再这么伤心下去,明儿父亲回府,我和弟妹又要被斥责了。”

范氏啐了一口:“还不都是你们俩要来惹我,让小妞妞看笑话了!”

孙氏笑道:“是,都是儿媳不好,罚我亲自伺候母亲净面。”

范氏也依她哄,对凤凰儿道:“小妞妞在这里等着外祖母。”

凤凰儿忙应是。

郭氏也笑道:“母亲放心,有儿媳在,小妞妞一准儿跑不了!”

范氏和孙氏的身影已经彻底看不见了,凤凰儿依旧没有收回视线。

郭氏揽着她的肩膀道:“我们平日里就这样没个正形儿,是不是吓到了?”

凤凰儿摇摇头:“怎会,这样挺好的。”

郭氏笑叹道:“不这样又能如何?武将之家的女人们,要是再用那些条条框框束缚自己,日子还有什么盼头。”

“二舅母……”凤凰儿动容。

郭氏摇摇头,又把她拉回了内室。

两人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后,郭氏叹道:“你外祖母不容易啊,从十几岁跟了你外祖父,担惊受怕的日子过了几十年,如今暂时不打仗了,咱们一家人也算是团圆了。”

“外祖父和舅父他们要明日才能回府吗?”凤凰儿问。

郭氏点点头,又压低声音道:“你外祖父特意嘱咐过,你娘受伤的事情千万不要告诉你外祖母,担心她承受不了,你记住不要说漏嘴了。”

凤凰儿不由得赞叹道:“外祖父对外祖母真好!”

郭氏笑道:“你娘没有同你讲过二老从前的事儿?”

凤凰儿摇摇头。

郭氏道:“趁着你外祖母不在,二舅母讲一点给你听。”

她往凤凰儿身边凑了凑:“我跟你讲啊,你外祖母年轻的时候长得可漂亮了,你外祖父为了能娶她为妻可费了不少的工夫,险些都做了范家的上门女婿,后来……”

郭氏说得高兴,凤凰儿听得津津有味。

谁也没有注意躺在床上的阮棉棉憋笑憋得脸都扭曲了。

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阮大将军的妻子,她如今的老娘是姓范的。

阮范氏!

要是在从前的那个时代,阮大将军会不会被人笑话是软饭将军,吃软饭的?

也幸好这里是古代,做父母的没有那种用夫妻二人的姓氏组合在一起当作孩子名字的习惯。

否则她的名字很有可能叫做——阮范。

那才真是哭笑不得。

这一趟汾州之行本来只是想要避开司徒家那些破事,没想到竟还能有这么多意外收获。

史可奈、阮棉花、阮范氏。

欢乐的事情真是多得数也数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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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虎老娘

笑归笑,阮棉棉其实并没有忘记刚才范氏那张脸对她造成的影响。

只不过是又一次看开了而已。

她上一世二十五年的生命可以划分为三个阶段。

有父母疼爱的日子只过了短短七年。

之后她做了八年没妈疼爱的孩子,再后来索性就没有了妈。

苦吃过,罪受过,伤心过,失望过。

时间能治愈她的伤口,却抹不平刻在她心上的印迹。

她表面上乐观豁达,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内心是有很大缺陷的。

所以她一直不愿意恋爱,对婚姻更是抵触。

甚至还想过,索性自己一个人过到老其实也挺不错的。

大约是她的日子冷清得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直接把她“发配”到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宋朝。

除了缺失的三年青春,老天爷这一次对她相当不薄。

父母、儿女、兄嫂、财富、地位,样样不缺。

当然,如果没有那个疑似渣男的老公,她会更加感恩。

唉——

阮棉棉暗暗叹了一口气。

她刚打算想弄出一点点声响,范氏和孙氏回来了。

“老二家的又在说我什么坏话呢?”范氏故意板着脸走了进来。

郭氏道:“母亲一辈子都没做过亏心事儿,儿媳就是想说您坏话也没得说呀!”

范氏拉着凤凰儿噗哧笑道:“瞧瞧你二舅母这张巧嘴……”

阮棉棉知道自己不好再继续躺下去,适时地哼了一声。

“棉花——”

“娘——”

“二妹妹——”

一群人快速围拢过来。

阮棉棉暗道,晕倒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压根不用费心,她已经把大嫂和二嫂分清楚了。

她把眼睛撕开一条缝,又看见了“妈妈”的脸。

这一次她不再有顾虑,朝范氏伸出了手:“娘——”

范氏把她紧紧抱紧了怀中。

两位舅母的眼圈也红了。

孙氏抹了抹眼泪道:“母亲别只顾抱着二妹妹伤心啊,小妞妞还没有洗漱更衣呢。”

听了这话范氏才松开了手,指着凤凰儿对阮棉棉道:“棉花啊,打小儿你做什么事儿娘都不放心,唯有这个宝贝外孙女儿你养得好,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你不醒过来她;连半步都不舍得离开。”

阮棉棉冲凤凰儿努了努嘴。

好嘛,果然是隔辈亲,在阮家小凤凰也比自己吃香!

凤凰儿很喜欢同阮家的人待在一起,但她也知道在任何一个女人心目中,外孙女和女儿还是不能比的。

老夫人同女儿分离多年,肯定有许多话要单独同棉棉姐说,自己还是暂时回避一下的好。

她凑到阮棉棉身边:“娘,两位舅母特意为我准备了院子,我想去看一看。”

阮棉棉从来拿她这副乖巧小姑娘的模样没辙。

她笑道:“去吧,好好瞧一瞧你外祖家。”

凤凰儿和两位舅母一起给老夫人行礼之后退了出去。

内室里只剩下了范氏和阮棉棉母女二人。

范氏心疼地抚了抚阮棉棉的脸:“我的棉花比过去瘦了。”

阮棉棉伸出长臂紧紧环住了娇小的范氏。

多少年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有妈妈疼爱真好。

不过……

妈妈和女儿都是娇小玲珑的美人,唯独自己长了傻大个儿,也是心塞得很!

范氏轻叹道:“棉花啊,是不是又在司徒家吃亏了?”

阮棉棉:“……”

听老太太这意思,莫非是知道“阮氏”受伤的事情了?

方才郭氏不是说,阮大将军特意吩咐那件事情不让老太太知道的,怎么……

范氏狠狠拍了她的背上一掌:“你这个傻妮子,出了那么大事儿也不告诉老娘一声!还有你爹,你大哥二哥,你两个嫂子,一个个的都把老娘当什么了?”

一口一个老娘,把阮棉棉听得直咧嘴。

她就说嘛!

能把大将军拿下,并且一辈子吃得死死的女人,怎么可能像她的外表那样是个“软妹纸”!

母老虎不发威,真不能把她当病猫。

只是……

这虎老娘方才在小凤凰面前,画风仿佛没这么彪悍啊?

“不敢说话了?”范氏又拍了她一下。

阮棉棉嘟着嘴道:“娘,你让我说什么,不过是一时间大意了,等我回去查清楚是哪个混蛋暗算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哼!”范氏又道:“早就对你说司徒家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死活听不进去,非要嫁给司徒曜那个小白脸子!”

阮棉棉道:“那时候不是年纪小嘛……”

“听你爹说成国公最近一段时间在圣上面前很是得脸,国公府像是要起来了?”

“我又不爱管他们的闲事。”

范氏在她脑门上戳了一指头:“还一品襄国夫人呢!司徒恽给你爹写信,说他已经在吏部给司徒曜寻了一份差事,听那意思是不甚满意,所以想让你爹也出把力。”

“他做梦呢!”阮棉棉往范氏怀里拱了拱:“娘,您干脆和爹说说,别让司徒曜回京,就让他外任一辈子好了。”

范氏啐了一口:“没出息的!有本事你倒是同他和离!”

阮棉棉刷地坐直身子,两眼放光道:“以我如今的身份,真能顺利和离?”

范氏愣了愣。

阮棉棉的气势瞬间就没有了,果然一品夫人就是个马笼头,套上了就是套上了。

范氏剜了她一眼:“你是真想同司徒曜离?”

“那还有假,那种渣……混账男人,眼睛瞎了才稀罕他!”

范氏道:“我是没意见,虽然你现在年纪大了点,又有过两个孩子,条件是不怎么样。但你爹帐下有出息的光棍多得是,还不是随便你挑?”

阮棉棉:“……”

她阮棉棉青春年少貌美如花身材妖娆才华横溢,条件哪里差了?

虎老娘要不要这么伤人!

光棍随便她挑,听起来就跟女王挑侍寝的男妃一样!

范氏叹了口气道:“方才不过是同你玩笑,司徒曜再不堪,他也是篌哥儿和小妞妞的亲爹!你要是和离了,他们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别的暂且不说,他们一嫁一娶,你放心交给继母去办?”

阮棉棉道:“那您方才还骂我,还故意说什么和离的事!”

范氏语重心长道:“说实话,你爹和我的确看不上那司徒曜做女婿。但说句公道话,成国公府那一家人当中,非要挑一个我们勉强看的过眼的,还真只有他。”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六章 大妮子

阮棉棉头又疼了。

虽然她暂时还没有和渣男见过面,但他那些光辉事迹真是听得够够的了。

别的不说,单凭那什么“吕氏”、“青青”,他就是司徒家最渣的男人。

好歹其他人虽然风流花心,但人家光明正大纳妾养庶子庶女,和他偷鸡摸狗的行为不可同日而语。

他都已经负了自家女儿,阮大将军夫妇凭什么觉得他勉强看得过眼?

她冷哼道:“娘,你们大概是觉他不及司徒家那些人凉薄心狠,所以勉强还算个好人。可好人不等于好丈夫,我和他已经不可能再和好如初了。”

范氏叹道:“你就是个死心眼!”

阮棉棉嘟囔:“您当谁都有您那么好的福气,遇到爹那么好的男人!”

范氏道:“男人哪儿有不长花花肠子的,关键是看女人的手段!”

阮棉棉八卦之心顿起。

莫非那个什么“大妮子”……

范氏瞪了她一眼:“除了你爹之外!”

阮棉棉才不相信,抱着范氏的胳膊道:“这么多年不见面了,您就忍心这么吊着我?”

范氏按了按眉心:“如今你也是做娘的人了,有些事情同你说一说也无妨,让你也吸取点教训。”

阮棉棉忙不迭点头。

范氏把她重新揽进怀里,悠悠道:“我同你爹成婚的时候,咱们还是大燕的子民,你爹只是燕军中的一名什长。刚成婚半年,你爹就奉命去打契丹人,一去就是整整两年,他也升了千总。

好容易回家休假三个月,南边又有了叛军,你爹又得准备出征。

我那时愁啊,同你爹一起去打仗的人,每打一次仗就要少掉好几个,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好些人连媳妇都还没娶上就这么没了。

我怕你爹去了就回不来,更怕不能给他留个后,偏我肚皮不争气,愣是怀不上。”

阮棉棉长眉竖了起来:“娘,您该不是给爹纳小妾了吧!”

范氏苦笑道:“哪个女人想给丈夫纳妾?那样做的女人要么是为了巩固地位,要么是为了贤良大度的名声,这些我都不需要。

你爹的心从来就只在我一个人身上,他位置坐得再高我都不会担心他有二心。

可我就是怕阮家绝后,要是你爹在战场上有个三长两短,他有什么脸面去见阮家的列祖列宗?”

身为现代女性,阮棉棉的想法和范氏当然不一样。

但两人的思想相隔了一千多年,想要通过一场谈话就改变对方的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

毕竟直到一千多年后,许多国人的思想也并没有进步。

更何况,范氏说的事情早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谁也无力去改变。

“然后呢?”阮棉棉觉得自己都有些不忍心听了。

拥有那么多迷弟迷妹的便宜老爹,要是真的弄出个小妾和庶子,多可惜啊!

范氏道:“我托人打听了最好生养的人家,给你爹了纳一名良妾,指望她能在你爹出征之前怀上个一男半女,谁知你爹知道后却恼了,直接就把那女子许给了他手下的一名百户。”

阮棉棉松了口气,嗔怪道:“娘也真是的,尽给自己找不痛快!”

范氏笑道:“你爹那时也是这么骂我的,直到出征前几日都不愿意搭理我。”

“那您是怎么哄他的?”

“我福气好啊,他出征前一日我就查出了身孕,怀上了你大哥。”

阮棉棉噗哧笑道:“您这就叫傻人有傻福,爹哪里还舍得生您的气!”

范氏摇摇头:“你爹气性大着呢,当时是不和我计较了,两年之后却带了一个刚满一岁的小女孩儿回来。”

阮棉棉心道,这小女孩儿大概就是那“大妮子”了。

她用手指戳了戳范氏的腰:“您当时该不会是误会爹了吧?这很明显就是假的嘛!”

范氏道:“换成别的时候,我自然不会误会。可那时我怀胎、生产、带你大哥,还要担心你爹的安危,两年多的时间都是一个人熬过来的,连个关心的人都没有,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气。

好容易盼到丈夫回家,他却给我弄了这么一出,你说我能不误会么!”

阮棉棉笑道:“那爹是怎么哄您的?”

“哪儿还需要哄……有些时候人真的不能不信缘分,大妮子,就是你姐,她居然就是当年我给你爹纳的那名良妾的女儿,你说这事儿……”

“啊?”阮棉棉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范氏苦笑道:“那良妾嫁与那名百户之后,倒是真的很快就有了身孕,只是百户却又战死了。”

“那……我姐的亲生母亲呢?”

“得知有了身孕之后,她便回了她丈夫的老家养胎,谁知……噩耗传来的时候她都快临盆了,结果生产就不顺利……”

阮棉棉心里把那传递消息的人骂了一万遍。

真特么没人性!

好歹也等人家把孩子顺利生下来,你再把消息告诉她吧,这不是故意害人么!

这便是乱世,家家都有人上战场,每天都有人在牺牲,到处都是孤儿寡母,人心都麻木了。

谁还会去考虑一个即将临盆的女人能不能承受得了这样的打击?能把消息传到你手中便是仁至义尽了。

范氏拍了拍她的肩膀:“娘当年虽然做了糊涂事,但好在你爹是个有担当的好男人,所以才有了娘这一辈子的好日子。

所以你要吸取娘的教训,不要做个糊涂人,这辈子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要擦亮眼睛。

娘方才并不是故意在替司徒曜说好话,但当年他和那吕氏的事情真的是一笔糊涂账,恐怕连他自己都闹不清楚。”

阮棉棉听得心塞:“娘,管他糊涂不糊涂,反正事情他已经做下了,就应该承担后果。而我是无辜的,为什么要去受那样的气?”

范氏道:“有些事情你爹一直在查,只是这几年战事太紧进展不大,但真相没弄清楚之前咱们不要轻易下结论,到时候再说吧。”

※※※※

凤凰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本以为大将军府中全都是之前见到的风格,没想到内有乾坤,府里居然还有如此精巧别致的一座小院。

“小妞妞,不比你在国公府的院子差吧?”郭氏笑着打趣。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七章 狼和肉

成国公府中那个还没有来得及取名的院子?

凤凰儿忍不住笑了。

那院子修缮之后便一直没有人居住,在成国公府中也算是不错的院落。

因为一家之主司徒恽看重“人才”,所以才成为了自己的居所。

韦氏让人抓紧时间进行了一番布置,卢氏又赶着添置了许多精美的物件儿。

毕竟是“有底蕴”的百年世家,司徒家的人是不怎么样,东西却是真的好。

总之在自己入住之后,那院子虽然称不上美轮美奂,也不及司徒照的璞萃园那般雅致,但已经远比普通勋贵之家嫡女的院子好很多。

同衣裳首饰一样,凤凰儿对屋子里的摆设也不是很在意。

卢氏安排的新居所她还是满意的,但很不喜欢司徒家的那份仓促和刻意。

反观眼前这座精巧的小院子,纵使她还没有跨进院门,也不知道小院内部是什么样子,却已经能感受到阮家的用心。

“我很喜欢这里,两位舅母费心了。”她笑着对孙氏和郭氏表示了感谢。

郭氏年纪比孙氏小了两岁,性格更加活泼。

听凤凰儿这般说,她继续打趣道:“这份功劳我们可不敢领,是你外祖父为他孙女准备的院子。”

孙女?凤凰儿有些不解。

孙氏笑着解释:“你外祖父最稀罕女孩儿了,偏偏我和你二舅母都不争气,这么多年愣是没本事给他老人家添一个孙女,还是你娘有本事!”

活了两辈子,这还是凤凰儿第一次听人说生不出女孩儿就是不争气。

别的不提,她的母妃当年除了嫌弃她是个“小废物”之外,也同样嫌弃她是个女孩儿。

郭氏拉起她的小手:“别在这里干站着了,快进去看看。”

小院子的“小”其实是相对于广阔的大将军府而言,其实它的内部宽敞得很。

占地面积并不逊色于卢氏的春茂堂。

要知道那可是成国公府的主院,是国公夫人才能居住的地方。

更让凤凰儿惊叹的是小院子的雅致清秀。

若非胸中大有丘壑的名家大师,绝难有如此精巧绝伦的设计。

实在太合她心意了!

这竟是传说中土匪出身,给女儿的嫁妆全是金子的阮大将军为孙女布置的居所?

孙氏能猜出她在想什么,忍着笑解释:“你外祖父整日价忙得很,想亲自动手也没那个空闲。

不过为了这小院,他老人家着实是费了不少心思,单是大宋最有名气的工匠都请了好几位。

只是他老人家交待了,他的宝贝外孙女学问定是极好的,院名就留给你自己取。”

凤凰儿嘴角抽了抽。

又取名?!

阮大将军和司徒家的人根本不是一路人,偏在这件事情上想法竟如此一致。

想想自己那糟糕的字迹,真不敢妄谈学问二字。

她不得已说了一句之前说过的旧话:“容我仔细斟酌。”

正说话间,一名大约十六七岁的大丫鬟带着红儿和另外四五名小丫鬟及几名婆子迎了出来。

“奴婢们见过大夫人、二夫人、姑娘。”

凤凰儿心里一热。

姑娘,而不是表姑娘。

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却说明阮大将军和老夫人真是把自己当孙女,阮家其他人也没把她当外人。

孙氏指着那大丫鬟道:“这是你外祖母屋里的春桃,行事最是稳妥,老人家特意吩咐她来你身边伺候的。”

春桃忙又给凤凰儿行了个礼:“奴婢给姑娘请安。”

凤凰儿虚扶了她一把:“姐姐莫要多礼。”

春桃笑道:“热水已经备好了,先让红儿伺候姑娘去沐浴更衣吧。”

凤凰儿暗赞,果然是大将军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行事极有分寸。

沐浴这种私密的事情,自是熟悉的人伺候才习惯。

她向二位夫人福了福身:“那我就不留二位舅母了。”

郭氏一拍脑门儿:“小妞妞等一下,我都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儿。”

凤凰儿顿住脚:“二舅母请讲。”

“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所以平日里也不分什么内宅外院。

不过你放心,你那些表兄弟们虽然皮了点儿,却都是懂规矩的。”

凤凰儿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妨事的。”

孙氏道:“小妞妞,快去沐浴更衣吧,待会儿去你外祖母屋里,咱们一起用晚饭。”

“是,二位舅母慢走。”

妯娌两个冲她摆摆手,相携着走出了小院。

“大嫂,眼馋了吧?”郭氏挽着孙氏的胳膊打趣道。

孙氏翻了翻眼皮:“合着你就不馋?”

“要是不馋,我会愿意生四个讨债鬼?”郭氏撇撇嘴。

“你才生四个,我生五个都没生出个闺女!”

妯娌两个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唉——大嫂,你说二妹妹福气怎就这么好,遭一次罪就儿女双全,真是羡慕死人了。”

“谁说不是呢,小妞妞又漂亮又乖巧,我要是有这么个女儿,拿五个臭小子换都甘愿!”

郭氏噗哧笑道:“大嫂,你这么喜欢小妞妞,索性把她娶回来做儿媳,岂不便宜?”

孙氏用手肘拐了她一下:“你当我不想?可父亲早就说过不准咱们打小妞妞的主意,就连臭小子们也是从小便耳提面命,那是妹妹,是他们一辈子都要关心的妹妹!”

郭氏又叹了一口气:“大嫂,你说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外孙女做孙媳,亲上加亲有什么不好?”

孙氏道:“亲上加亲当然好,可我估摸着还是咱们家小子太多了,父亲怕一碗水端不平,将来闹出矛盾。”

郭氏顿住脚:“你的意思是……狼多肉少?”

孙氏啐了她一口:“你儿子才是狼呢!”

郭氏笑道:“本来就是一群狼崽子,这可是父亲常说的。”

孙氏也被逗笑了。

可不是么,大将军平日进出都带着十个臭小子,哪一日不唤几声“狼崽子”?

她迈开步子继续道:“你想呐,咱家的臭小子们,大的三个年纪比小妞妞大得太多,自是不可能。

可剩下的六个小子年纪都算合适,小妞妞该嫁给谁?

还有,就算小子们不争不抢,小妞妞真的顺利嫁回了阮家,对其他八个媳妇公平么?”

郭氏哑然。

的确如此,唯一的外孙女做了孙媳,公公婆婆不可避免地会有偏向。

不患寡患不均,有了偏向,其他孩子心里就会不平,自然就会生出矛盾。

有了矛盾,阮家也就不再是如今的阮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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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少爷们

凤凰儿终于舒服地泡进了热水中。

红儿边替她洗头发边问:“姑娘,三夫人好些了吗?”

凤凰儿闭着眼睛道:“已经醒了,府医说娘就是太过激动了,并无大碍。”

“哦。”红儿松了口气。

“段妈妈和英子呢?”

“大管家让她们去三夫人的院子里了。”

“那阿福和阿奈呢?”

“咱们院子右侧有间小房子,大管家让他们俩住在那里,就当做是替姑娘看门了。”

“看门?”凤凰儿笑着睁开了眼睛。

大将军府这位大管家也真是绝了。

说来说去还是怕少爷们扰了自己的清静,所以才让俩小厮负责“看门”。

可将军府一共十位会武的少爷,要是一起来寻自己,阿奈和阿福能对付得了么?

红儿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姑娘,奴婢觉得大将军府比咱们国公府好多了。”

凤凰儿被她的小模样逗得更想笑了,大声道:“既是好多了,说话又何必遮遮掩掩的?”

红儿嘟囔道:“奴婢……”

凤凰儿道:“不和你开玩笑了,待会儿你去阿奈和阿福那里一趟,看看他们俩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尤其是阿福,毕竟他的伤还没有痊愈,让他多注意休息。”

“是,姑娘。”

※※※※

小院右侧的小房子中,史可奈正处于极度亢奋中。

“福大哥,咱们真住进阮大将军府了?!”

单是这一句就不知念叨了多少遍,赵重熙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司徒阮氏并没有对他们隐瞒身份,此行的目的地也是早就知晓的,真不知这无赖小子为何能兴奋这么久!

一开始他还应付着哼两声,现在连哼都懒得哼了。

然而,史可奈却并不在意,依旧在房间里钻来转去。

“这可是阮大将军的府邸!我做梦都没有想过还有住进来的一日!”

赵重熙:“……”

“福大哥,你方才看见那些练武场了么?”

赵重熙:“……”

“练武场旁边那杆枪,看起来沉甸甸的那一杆,一定就是大将军上阵杀敌用的!”

赵重熙:“……”

“福大哥,你说大将军是不是就像说书先生说的那样,膀大腰圆身高顶丈,声若洪钟眼似铜铃……”

阮大将军又不是妖怪!

赵重熙都快被他搞疯了,往床上一趟用被子捂住了头。

史可奈见他躺在床上,也走到自己的床边摸了摸被褥。

大将军府表面看上去并不像其他府邸那般奢华讲究,其实内里舒服得很。

下人们的待遇也远比寻常府邸好很多。

被褥用的全是新棉,絮得厚厚实实,摸上去又暖又软。

史可奈独自在外游荡了六七年,从来都是饥一顿饱一顿,哪里用过这么好的被褥。

他的鼻子瞬间就有些发堵。

“福大哥,你从前睡过这么好的床么?”

赵重熙呼吸一窒。

身为皇室子弟,谁不是高床软枕上睡大的?

就连他在山庄里的房间,虽然一点也不奢华,但也是布置得极尽舒服。

可……

那种舒服离他已经很远了,远到他几乎都忘了那是什么感觉。

能记起的只有黑暗、饥饿、寒冷、恐慌、空虚、绝望……

他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被褥,闷声应道:“自然是睡过的,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了。”

史可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我也睡过的,但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了……那时我阿爹和阿娘都还在,阿娘每晚都会抱着我,给我唱小曲……”

赵重熙被他哭得心烦意乱,把被子一掀:“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史可奈:“呜呜……哇哇……”

赵重熙斥道:“让你别哭了!”

史可奈被吓得打了一个嗝,怯怯地看着他。

赵重熙觉得自己好像有些过分了,语气稍微放柔了些:“既然知道自己身处大将军府中,就要像个大将军府的爷们儿!哭哭啼啼的也不怕被人笑话!”

史可奈抹了抹眼泪。

赵重熙又道:“大将军府的少爷们年纪也同咱俩差不多大,可人家都已经能够上阵杀敌了,想想这些你还哭得出来?”

“我不哭……咱们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少爷们了?”说到后一句眼睛竟亮了起来。

赵重熙无语,合着这小无赖的情绪是来得快去得快,这就把方才的伤心全抛脑后了!

他嗤笑道:“你记性不是很好的么?大管家方才的话忘了?”

史可奈的情绪又高涨起来了。

“对呀,方才大管家说了,少爷们最迟明日就会回府!”

赵重熙冷眼看着他。

大管家的话重点根本不是少爷们回府,而是后面一句。

——你们俩要注意看好门户,别让少爷们扰了姑娘的清静。

上一世他没有见过阮大将军府的九位少爷和一位表少爷。

但他们的名声真是如雷贯耳。

尤其是司徒篌。

天生将才,杀神转世,让敌人闻风丧胆。

可惜他却是司徒曜的亲儿子,司徒箜的孪生兄弟。

不过那些都是几年之后的事情。

如今的他只是一名十二岁的稚嫩少年,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会一会这位将来的杀神,他“未婚妻”的孪生兄弟了。

凤凰儿的想法很快就变成了现实。

说是明日才会回府的少爷们,却在晚饭前回来了。

赵重熙的愿望却没有实现,因为提前回府的少爷中没有司徒篌。

九位阮少将军听闻唯一的“妹妹”已经到了,连衣裳都顾不上换,顶盔掼甲地来到了小院门口。

兵器甲胄摩擦的声音加上少爷们的大嗓门,直接把赵重熙和史可奈从梦中惊醒。

两人赶紧套上鞋子就奔出了小屋。

刚一出屋史可奈就险些被吓尿了。

我的姥姥,这都是些什么人呐?!

不是说将军府的少爷们同自己年纪相仿么,怎的一个个……

最矮的一个也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最高的那俩估计真的顶丈了!

虽然没有膀大腰圆眼似铜铃,但真的是声若洪钟。

只听那最矮的一个大声吼道:“喂——你们俩是什么人啊,怎的会在我们小妞妞的院子门口?”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零九章 取名难

十多年没有感受过母爱的阮棉棉真是有些舍不得离开范氏的怀抱。

无奈她也是刚刚经过长途跋涉的人,实在是干净不到哪儿去。

范氏故作嫌弃地拧了她一把:“快三十的人了还当自己是个娇养的小闺女?把你老娘的床和身上弄得全是土,还不赶紧去洗洗!”

三十……

阮棉棉又是一阵心塞。

虎老娘真是时刻都不忘刺激她闺女!

虽然嘴上骂着,范氏还是亲自陪着女儿一起去了净房。

最后母女二人索性一人一个大浴桶,边洗边聊。

“娘,您以后能别当着孩子们和下人的面叫我棉花么?”阮棉棉越想那“棉花”越别扭,小声抗议。

范氏白了她一眼:“怎么着,还嫌老娘给你取的乳名难听,上不得台面?”

乳名?

阮棉棉真想给自己的虎老娘跪了。

老太太倒是早点说清楚,害得自己白担心半天!

她笑嘻嘻道:“哪里是嫌弃嘛,就是觉得年纪大了还叫乳名,怪不好意思的……”

范氏道:“这乳名可是有来历的!”

阮棉棉笑道:“您就给我说说呗。”

范氏微哼一声:“我生你的那一年,咱们寨子里的棉花长得可好了!”

阮棉棉眨巴着眼睛,合着这“棉花”还真和棉花有点关系。

范氏接着道:“那时大宋还没有正式立国,咱们山寨里的人听说大燕在试种棉花,便也弄了些棉籽来学着种,没想到长势还挺好。

我生你的那一日,山寨里的女人都在地里摘棉花,我就想着去凑个热闹。

没曾想刚看了一小会儿肚子就开始痛了。”

果然自家是混过山寨的!

阮棉棉吐了吐舌头:“您就把我生在棉花地里了?”

范氏笑道:“亏你还是两个孩子的娘,生孩子是那么容易的?

老娘个头儿不大,偏你们兄妹三个全都像你爹,在娘胎里就一个比一个大,尤其是你,差点要了老娘的半条命!

好在那一日元后娘娘也在咱们家,她身边有手段高明的接生婆子,另外还带着好药,否则咱娘俩就得受罪了。”

元后?阮棉棉的眼睛都瞪圆了。

看来“阮氏”同从前那位左皇后缘分还真是不浅。

“娘,元后那个时候就到过咱们家……呃……山寨了?”

范氏道:“元后可不是普通的女人,要不是有她辅佐,咱大宋哪里会有如今的局面?可惜了……”

说罢又感慨道:“说起来,你的名字还是元后替你取的。”

阮棉棉:“……”

“大妮子的名字是槐花,所以那时我就想着既然是姐妹,干脆你叫棉花得了,但元后说棉花不及棉棉好听。”

阮棉棉:“……”

人家元后果然是“左半城”家出来的嫡女,水平比自家虎老娘高了不止一点。

棉棉,多好听名字……

然而,虎老娘的话很快给她泼了冷水。

“可那时娘就觉得吧,棉棉这个名字不太好,咱们家本就姓阮,女娃家再取个软绵绵的名字,一辈子岂不就是被人欺负的命?”

阮棉棉:“……”

她真是服了这位老太太了!

“娘不好拂了元后的面子,最终还是让你叫了阮棉棉,结果呢?你嫁给司徒曜之后可不就是一直软绵绵的任人欺负!”

阮棉棉真是欲哭无泪了。

一个名字而已,竟被虎老娘挖掘出这么深的内涵。

范氏依旧很不高兴:“你爹也不喜欢这名字,他好容易有了个闺女,怎么可能愿意让别人帮着取名。”

阮棉棉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那爹给我取的名字是……”

范氏笑道:“你大哥叫雷,二哥叫霆,所以你爹给你取的名字叫雪。

他说棉花白白的就像雪一样,正好同你两个哥哥的名字也差不多。”

阮棉棉闭住气整个滑入了浴桶中。

她就知道!

混过山寨的爹娘不是不好,但就不能指望混过山寨的爹娘能给儿女取出什么好名字。

雷?霆?雪?

三个本来还算不错的字,配上“阮”之后全都变得有些怪异。

还不如棉花来得顺耳呢!

她都不忍心询问自己那九个侄儿都叫什么名字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直接用数字代替,既好记又好听!

母女二人沐浴好换过衣裳,阮棉棉主动请缨替范氏擦头发,算是拍一拍老娘的虎屁。

谁知才刚擦了两下,就有丫鬟匆匆来报:“回老夫人,九位少爷提前回府了!”

范氏正享受着女儿的伺候,闭着眼睛道:“篌哥儿没回来?”

丫鬟忙道:“大将军带着篌少爷去东大营了,要明日一早才能回府。”

范氏摆摆手道:“去吩咐厨房多做些肉,狼崽子们一准儿饿坏了!”

“可……”丫鬟有些吞吞吐吐道:“少爷们连衣裳都没顾得上换就直接去姑娘那边了……听说还同二姑奶奶的小厮们吵了起来,都快动手了……”

阮棉棉手一抖,干帕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范氏睁开眼睛笑道:“小孩子家家闹腾一下有什么了不得的,就值当你急成这样?”

阮棉棉道:“娘,那两个小厮年纪还小,有一个还受着伤呢,万一被侄儿们给……怎么过意得去嘛。”

其实除了这个,她更担心宝贝女儿。

单看那一日小凤凰见到阿福真实样貌时的表现就知道,小姑娘从来没有和陌生男子,尤其是年轻的陌生男子接触过。

虽然阮家的少爷们都是嫡亲的表哥,但对她来说真的是陌生男子啊。

一去就是九个,还个个都上过战场,万一太过奔放,把小凤凰吓坏了该怎么办?

范氏吩咐那丫鬟道:“替我和你们姑奶奶把头发梳拢一下,咱们这便去看看那些狼崽子!”

凤凰儿的小院子离范氏的院子不算太远,母女二人没过多久就赶了过去。

只见年纪最小的阮家九少爷正在同史可奈吵嘴。

而同样年纪不大的阮家八少爷已经同赵重熙交上了手。

阮棉棉顾不上看他们,先探头朝院门那边看了看。

她松了口气。

还好她的宝贝女儿不是个好事的姑娘,并没有出来凑热闹。

“你们在闹什么呢?”范氏见赵重熙还瘸着一条腿,生怕小八把人家打坏了,忍不住喊了一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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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意气争

范氏年过半百身材娇小,在阮家却从来都是说一不二。

尤其是九个孙子,在阮大将军面前偶尔还敢顶几句嘴,在她面前却向来乖顺得很。

只是一嗓子,阮小九立刻就住了嘴。

察言观色是史可奈的强项,他也赶紧闭上了嘴巴。

阮棉棉暗暗挑了挑大拇指。

虎老娘果然威风!

而另外两名少年此时却激战正酣。

阮小八今年刚满十三,论年纪比赵重熙小了两岁,两人的个头却是一边高。

但一人瘦削,且身着普通布衫,另一人壮实,又是甲胄在身,远远望去明显是阮小八年纪更大一些。

不仅身材上有区别,两人的武功走的也是不同的路子。

赵重熙学的是防身的武功,轻灵飘忽闪转腾挪。

阮小八用的是征战的本事,刚猛激烈咄咄逼人。

巧合的是,两人也都有短板。

赵重熙左脚踝还没有彻底养好,阮小八甲胄太重,都不够灵活,很难发挥出十成的本事。

所以这一战可谓棋逢对手,不仅胜负难分,就是想要停止争斗也不容易。

当然,少年人争一时意气,本身就不愿意停手也是有的。

见自己的话居然不顶事儿,范氏的眉头拧了起来。

“元哥儿!”她中气十足地朝少年们吼了一声。

个头儿最高的阮家大少爷不敢怠慢,立刻纵身加入战团,朝两名少年各挥出一掌。

赵重熙和阮小八不得不停止打斗,接掌之后各自后退了几步。

范氏和阮棉棉很快就走到近前。

九名阮家少爷赶紧站成两排,跪下齐声道:“给祖母请安,见过二姑姑。”

声如洪钟,威风凛凛!

阮棉棉的小腿抖了一下。

我的乖乖!

九个大侄子!

高大威猛身姿矫健武功高强的大侄子,九个!

她如今的身高和上一世差不多,大概是一七五左右。

方才她目测了一下,年纪最大的两个侄儿,身高至少一九零,最小的小九也不比自己矮多少。

这要带出去街上溜一圈,她阮棉棉活脱脱就是个混x社会的大姐头!

赵重熙心里百味杂陈。

方才这一场争斗其实是可以避免的。

阮小八,甚至是阮小九和史可奈,他们三个都是少年意气,可自己呢?

一个外表十五岁,内里早已及冠的成年男子,实在不该如此冲动。

这也就是在阮家。

换做其他府邸,小厮同少爷动手,能不能保得住小命都难说。

但这也证明了他对阮家,对大宋朝最忠心的臣子的信赖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因此才放松了戒备。

如果上一世……

不!他暗暗摇了摇头。

上一世已经成为了过去。

那些记忆中发生过的事情在这一世究竟已经有了多大的变化,自己尚且不得而知。

而阮家……

他们忠于的是大宋朝,并不是他赵重熙。

如果自己没本事坐上那个位置,娶了阮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又如何?

阮家人绝不会为了司徒箜的夫婿去做叛臣,依旧只会忠于继承大统的那个人。

更有甚者,无论谁做了皇帝,自己都会因为阮大将军外孙女婿这个身份被猜忌,想平平安安过一辈子等同于做梦。

如果自己能够顺利坐上那个位置,阮家自然也会鼎力支持,和娶不娶司徒箜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所以祖母当年替自己定下的这个婚约,看似是拉拢了一股最大的势力,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袁谟这一世的卦似乎排得不如上一世准。

至少目前他看不出所谓的“前程”在什么地方。

重活一世不代表就能平安一世。

那些注定会算计他的人迟早都会出手,有些事情也必须及早回京安排部署。

自己究竟还要不要继续在汾州待下去……

“小哥儿方才可有受伤?”

一道满含关切的女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赵重熙忙躬身道:“小的并无大碍,劳老夫人关心了。”

范氏笑道:“知道忠心守护你们姑娘,都是好小子,下去歇着吧,待会儿老身让人给你们俩多送些好吃的。”

“多谢老夫人。”赵重熙和史可奈一起应声退下。

范氏看都不看跪在地上的孙子们一眼,拉起阮棉棉的手:“咱娘儿俩进去瞅瞅小妞妞,别被狼崽子们给吓坏了。”

九位少爷不乐意了,一起往前膝行了几步。

阮小九抢着道:“祖母,咱们兄弟大老远赶着回府,马都险些跑死了,为的就是早点见到小妞妞,您带我们一起进去呗,我们保证规规矩矩不惹事儿。”

范氏笑骂道:“也不瞅瞅你们自个儿都是什么样子!一个个都跟泥猴儿一样,万一把小妞妞吓着了,看大将军明日怎么收拾你们!”

九位少爷互相打量了一下。

不得不承认,祖母的话的确有道理!

他们此刻的形象实在是不咋地。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小妞妞,怎么也得留个好印象,必须回房好生捯饬一番。

范氏又道:“还不赶紧回屋洗漱换衣,待会儿到祖母院里一起用晚饭。”

九位少爷又给范氏和阮棉棉行了礼,站起身一溜烟儿跑了。

阮棉棉挑了挑大拇指:“娘可真够威风的,九个大孙子呐!”

范氏白了她一眼:“威风什么!九个孙子加一个外孙,还有你爹那些个老部下的孙子们,几十个半大小子凑在一起,每日都能把屋顶掀掉好几回!”

阮棉棉看着老娘眼中明显的得色,忍着笑把她拉进了院门。

凤凰儿早已经收拾妥当。

方才小院外的动静她自然是听见了。

并不是害怕阮家的表兄们,也不是害羞,而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同陌生男子相处。

她上辈子活了十五年,男子都没有见过几个,更别说是陌生的年轻男子。

如今一来就是九个,真是……

还是等外祖母、棉棉姐以及两位舅母都在场的情况下再相见不迟。

所以她对两名小厮挺身而出的行为真是发自内心地感激。

尤其是阿福。

他的伤还没有痊愈,如果因此又再次受伤,自己真就是对不住他了。

听见范氏和阮棉棉的脚步声,凤凰儿站起身迎了出去。

阮棉棉偷眼看了看宝贝女儿,见她面色如常不禁有些遗憾。

本以为能见到小姑娘惊慌失措的,没想到她还是这般冷静。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开眼界

见凤凰儿并没有被惊吓到,范氏极为满意。

外孙女样样都好,漂亮乖巧又懂事,就是有些太过纤瘦娇弱了。

司徒家的水土果然是不养人,好端端的女孩儿弄得跟一阵风就能吹到一样。

好在小妞妞身上还有他们阮家一半的血统,胆气够足,遇事丝毫不慌乱。

老太太显然忘记了她自己的身材也是“纤瘦娇弱”的,并不像阮家其他人那样高大强壮。

安抚了凤凰儿一阵后,范氏带着母女二人回到了她的院子里。

酉时刚到,孙氏和郭氏就来请祖孙三人去偏厅用晚饭。

其实不用她们请,阮棉棉和凤凰儿已经听见了偏厅那边传来的喧闹声。

很显然是少爷们已经到了。

“走吧,去见一见你的哥哥们。”

范氏牵着凤凰儿的手,几人一起朝偏厅走去。

阮家人丁兴旺,一家人相处得又极好,没有特殊事情的时候都是在一起用饭的。

所以主院这边充作膳厅的偏厅修得很是宽敞,就算范氏口中的“几十个半大小子”凑在一起也能坐得下。

几人一走进偏厅,喧闹声戛然而止。

九位少爷回房后真是仔细捯饬了一番,一眼看上去全都是精气神十足的英俊小伙子!

不仅装扮十分得体,人也比之前斯文了许多。

一个个规规矩矩地上前给长辈们见礼,连大嗓门都收敛了许多。

阮棉棉暗自赞叹,阮家的基因真是相当不错!

小伙子们不仅身材高大挺拔,颜值也是杠杠的!

并不是司徒家那种太过精致的长相,也不像阿福那样俊俏,纯粹就是阳刚之美。

因为常年习武,又随着阮大将军四处征战,阮家少将军们的肤色并不白皙,而是那种闪亮的浅麦色。

不仅是身材,少将军们的容貌也不太像他们的祖母和母亲,反倒是同阮棉棉颇为相似。

但因为是男子,他们的脸部轮廓显得更加立体深邃。

所以相似的五官长在阮棉棉脸上就显得太过艳丽,而长在他们的脸上就如同雕塑一般俊美。

阮棉棉忍不住就有些可惜。

这一大群侄儿真是生错年代了!

要是在现代,不管身材还是相貌,他们都足以同那些欧美男模相媲美。

反而是在大宋朝,人们的审美偏阴柔,譬如司徒曜那渣男的长相就非常受欢迎。

当然,渣男的容貌她还没有见过,纯粹是她从小凤凰脸上推断出来的。

在这个时代,男子太过阳刚的长相和气质如同女子太过艳丽的容貌一般并不吃香。

就好比她自己,高挑且凹凸有致的身段,立体的五官,妥妥的大美人一个。

在她看来甚至并不输给司徒照,只是两人的风格不同罢了。

可惜大宋朝的人不懂得欣赏,一句“艳俗”就把这份出众的美貌给彻底抹杀了。

少爷们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他们的小姑姑身上,全都“盯着”他们唯一的妹妹。

他们都是在边城出生长大的,而且一多半的时间都在军营里度过。

尤其是年纪大一点的几个,这几年宋燕之间战事吃紧,连家都很少回。

平日里他们同女孩子本就接触得不多,更别提凤凰儿这种秀美绝伦气质文雅的“淑女”。

要知道汾州这边的女孩子,性子大多都像男孩子一样野,而且几乎个个都会骑马。

而他们的妹妹小妞妞……

世上怎会有这么娇小秀气的人儿!

他们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就怕把雪团儿一样的小妞妞给吹化了。

更别提还敢有什么“奔放”的行为。

有几个的脸上甚至还出现了可疑的红晕。

范氏婆媳三人还真是生平第一次见自家这一群狼崽子这副德行。

真该让他们的祖父和父亲好好瞧瞧!

孙氏和郭氏都觉得自家儿子没出息。

就算是大将军赞成小妞妞嫁回阮家,这几个臭小子也未必有那个本事!

明明他们的爹脸皮厚得很,怎的到了儿子这里就薄了?

范氏越看越好笑,伸手戳了小九的额头上一指头:“光站着就饱了?你们不饿我小妞妞还饿了呢!”

凤凰儿也觉得好笑。

表兄们同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方才在小院门口,他们一个个嗓门大得很,胆小一点的女孩子大概真的会被吓到。

可现在看来,表兄们其实也挺单纯的,并不比自己强多少。

她在深宫中长大,几乎没有机会同年轻男子接触过;表兄们在军营里长大,同样很少有机会和女孩子接触。

她见到陌生男子会有些无措,表兄们同样会紧张。

这样一想凤凰儿反倒是放开了。

她咯咯笑道:“我还真是饿了呢,表兄们都入座吧。”

少年们彻底松了口气。

原来他们的妹妹只是模样生得像雪团儿,并非真的是那种一口气就能吹化的人儿。

他们一个个笑嘻嘻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酒菜很快就上齐了。

阮棉棉和凤凰儿算是又开了一回眼界。

尤其是凤凰儿。

不管是在大燕皇宫还是成国公府,她都从来没有同时见过这么多的肉。

每个案几上几乎都堆成小山了!

她从前是那种食量很小的人,心里装着事情的时候甚至胡乱吃一两口就算是一顿饭。

成为司徒箜之后,人活得没有从前那么累了,食欲自然也好了很多。

加之阮棉棉用饭的时候喜欢盯着她,说是要多吃一点才能长高,她的食量最近大了不少。

可……

表兄们面前几乎都是肉菜,而且每一样的量都那么足,他们能吃得了么?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九位少爷都是急行军赶回府的,午饭根本就没有吃。

此刻见到祖母特意让人为他们准备的肉,哪里还能忍得住。

这还是因为妹妹在场的缘故没好意思放得太开。

每个人面前的小肉山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

可他们依旧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凤凰儿看得瞠目结舌。

阮小九距离她最近,见她一口饭菜都没有吃,忙替她夹了一只鸡腿:“小妞妞,吃。”

还不等凤凰儿道谢,她的面前瞬间就多了八只鸡腿:“小妞妞,吃。”

凤凰儿都快哭了。

阮棉棉嘴里的饭直接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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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论因果

九只鸡腿在面前一字排开,让凤凰儿欲哭无泪。

九位表兄殷切期盼的眼神,让凤凰儿不忍拒绝。

可现实是,就算她再努力,也不可能一次吃掉九只鸡腿。

阮棉棉虽然喷了饭,却一点也不想出面替宝贝女儿解围。

冷静自持的美少女面对一群热情奔放的俊少年,这戏码简直是妥妥的下酒菜!

可惜她已经喂到嘴边的下酒菜很快就被人端走了。

范氏心疼外孙女,笑骂道:“都去吃你们的饭,别吓着我小妞妞!”

少年们其实也知道妹妹这般娇小柔弱,九只鸡腿是肯定吃不下的。

可谁也不甘心自己的鸡腿,或者说自己的心意被其他兄弟比下去。

凤凰儿见外祖母的话这次似乎也不管用了,只好笑道:“小妹多谢哥哥们的好意,只是我一次吃不了这么多,所以……”

少年们的耳朵全都竖了起来。

凤凰儿指了指阮小九的鸡腿:“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今日我吃这个。”

阮小九的嘴都快咧到耳朵后面了。

其他八名少年一起狠狠剜了他一眼,日子长着呢,就不信每次小九都能占先!

小小的“风波”化解于无形,偏厅里的气氛热烈而不失温馨。

直到天色渐黑,这一场热闹得非比寻常的家宴才宣告结束。

范氏婆媳三人把母女二人亲自送出了主院。

“棉花啊,你和小妞妞赶了那么长时间的路,还是早些去歇着吧。”

一面又叮嘱了丫鬟和仆妇们几句。

“是,娘和两位嫂子也早些休息,明日一早我再过来。”

阮棉棉和凤凰儿行过礼后,告辞离去。

“要不要去我那里看看?”出了院门后,阮棉棉建议道。

身为阮大将军唯一的女儿,即使“阮氏”已经出嫁多年,大将军府也一直都有属于她的院子。

只是今日她一进府就晕厥,醒来之后又一直陪着范氏说话,还没有寻到机会去“阮氏”的院子里看看。

凤凰儿今日晚饭吃得太饱,加之平日里也没有早睡的习惯,便笑着应道:“好呀,正好我还想和娘说说话。”

丫鬟婆子们在前引路,把母女二人带回了二姑奶奶的院子。

其实母女俩都知道,以“阮氏”的特殊品味,她居住的地方多半也是……

但之前那座小院子给她们留下了太美好的印象,两人多少都存了些侥幸心理。

毕竟这座府邸阮家是十年前才入住的,“阮氏”并没有住过。

孙女居住的院子都愿意花费那么多的心思,想来女儿的院子阮大将军就更不会马虎。

然而她们很快就失望了。

“阮氏”的院子和范氏的主院,或者说同整座将军府基本上是一个风格。

朴实无华,端肃大气,甚至连花都没有半朵。

母女俩对视一眼,虽然有些失望,但都觉得这样的风格总比金光闪闪强得多。

听见院门口有动静,段云春媳妇带着英子迎了出来。

“二姑奶奶可好些了?奴婢们今日真是急坏了。”

阮棉棉笑道:“劳你惦记,我已经好多了,你们晚饭都吃了么?”

段云春媳妇忙道:“早就吃过了,二姑奶奶和六姑娘快进屋里歇着。”

母女俩自是不会客气,迈步朝正房那边走去。

推开房门,阮棉棉瞬间无语。

又来了!

这便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朴实无华的院落,金光灿灿的正房,这品味真特么捉急!

凤凰儿用手摸了摸鼻子,没好意思笑出声来。

段云春媳妇还在后面兀自嘀咕:“大将军和老夫人对二姑奶奶真是疼进骨子里了……”

阮棉棉有气无力地接着道:“这屋子的摆设和我出嫁之前一模一样。”

段云春媳妇笑道:“那当然了,就连当初搬家的时候丢了几个小摆件儿,大将军都吩咐人照原样儿重铸呢!”

阮棉棉冲凤凰儿做了个鬼脸,一面又吩咐:“段李氏,你回屋歇着去吧,我们晚饭吃得太饱,说说话当消食了。”

“那您也别说得太晚,早些休息。”段云春媳妇福了福身,招呼着身后的丫鬟仆妇离开了正房。

阮棉棉见屋里已经没有外人,把凤凰儿拉到一边坐下:“觉得阮家怎么样?”

凤凰儿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你从前吃过这么热闹的饭吗?”

阮棉棉哑然。

热闹的饭她吃得真是不少。

譬如说学校食堂,再譬如说各种聚会。

可她吃过的饭大多数都是孤独的。

一个人,一碗面,或者一份外卖。

即便有时心血来潮做几道拿手菜,食客依旧只有她自己。

凤凰儿笑了笑:“棉棉姐,我喜欢阮家,特别喜欢。”

阮棉棉打趣道:“莫非你将来想要嫁回阮家?”

“棉棉姐!”凤凰儿的耳根子都红了。

阮棉棉的确很喜欢看她羞涩的模样,但也知道有些玩笑不能开得太过火。

十几岁的小姑娘对这些事情最敏感,一个不小心当真就不好了。

她敛住笑容道:“刚才是在同你开玩笑,无论如何我都是不会同意你嫁回阮家的。”

凤凰儿也顾不上害羞了,追问道:“为什么?”

倒不是她真的想嫁给某一位阮家表兄,而是不明白棉棉姐是什么意思。

毕竟很多妇人都会选择把女儿嫁回娘家。

阮棉棉强调:“不仅仅是阮家,但凡有血缘关系的人家,我都不会同意。”

凤凰儿更听不懂了。

阮棉棉道:“近亲结婚是有很多坏处的。具体的原因我虽然解释不清楚,但能肯定的是,夫妻二人如果有血缘关系,他们的后代不健康的几率会非常大。”

凤凰儿彻底懵了。

隔了好一阵她才喃喃道:“真的么……”

阮棉棉握住她的小手:“小凤凰,你……难道你上一世……”

凤凰儿眉头紧锁:“可……大燕皇室中这样的情况也多了,为何只有我……”

“几率大不代表全部,你的父王母妃的血缘关系是不是特别近?”

凤凰儿点点头。

血缘关系特别近的又岂止是她的父王母妃。

她身上“最纯正”的大燕皇室血统并非胡乱吹嘘。

她的外祖母是皇祖父的嫡亲妹妹,大燕的宣和长公主。

父王的外祖母同样也是他皇祖父的嫡亲妹妹,大燕的永平大长公主。

再往前,皇祖父的情况也一样。

所以,“凤凰儿”虽然只是父皇替她取的乳名,但单就血统而言,她的的确确是大燕的“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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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琵琶声

直到回屋躺在自己温暖舒适的床上,凤凰儿的心情依旧没有办法平静。

上一世,因为生了自己这个“小废物”,她那身份尊贵的母妃明里暗里没少被皇室中人嘲笑。

就连她的外祖母,大燕宣和长公主都从不愿意提及她这个嫡亲的外孙女。

当然,表示怜悯的人也不少,但他们更多的是惋惜。

天纵英才俊美无双的昭惠太子,唯一的血脉是个女孩子也就罢了,居然还是个连吃饭喝水都要人喂进嘴里的“小废物”。

实在是太过遗憾了!

更有一些对大燕皇室不满已久的人,拿她的身体情况做文章,说是上天对大燕皇室的警告和惩罚。

渐渐这样的流言就传入了宫中,传入了皇祖父耳朵里。

其时大燕江山本就已经风雨飘摇,皇祖父听了这样的说法之后心里自是不痛快,甚至于长达两年的时间都不愿意再见她,嫌弃她是个不祥之物。

这也让她那本来进展颇为顺利的复仇计划险些彻底破产。

为了让皇祖父重新想起她这个“废物”嫡长孙女,她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遭受了多少冷眼和侮辱。

在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就连她都认为自己的确是个不祥之物,来到人世间就是个极大的错误。

可这一切经过棉棉姐的解释,似乎……

棉棉姐方才还说,近亲结婚的后代不正常的几率很大,但聪明绝顶的也很多。

想来自己就是前者,而父王便是后者。

父王……

凤凰儿不由得潸然泪下。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这么想念父王了。

都说人死了之后会过奈何桥,喝孟婆汤。

可她什么都没有见到,什么都没有喝,而是借用别人的身体重活了一世。

父王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在某个地方获得了新生……

“姑娘,您怎的还没有睡着呀?”红儿听里间像是有动静,推开房门揉着眼睛走了进来。

“你呢?”凤凰儿哑着嗓子问。

“奴婢今晚水喝多了,起夜呢。”红儿打了一个哈欠,端着烛台走到了床边。

小丫头看清楚了自家姑娘红肿的眼睛,瞌睡瞬间就飞了。

“姑娘,您怎么哭了?”

凤凰儿摇摇头:“我没事儿,就是做了个梦……你去给我拧个帕子来擦擦脸。”

“哦。”红儿不敢耽搁,赶紧去打水拧帕子。

擦过脸后,凤凰儿的脑子更加清醒,更不想睡了。

“红儿,把琵琶取来,我想练练指法。”

红儿咬了咬下嘴唇:“姑娘,明日大将军和五少爷就回府了,您不好睡得太晚的。”

凤凰儿道:“我睡不着,说不定练一会儿就困了。”

红儿不好再劝,走到多宝格旁把琵琶取了过来。

其实比起琵琶,凤凰儿更想弹的是箜篌,是“凤灵”。

但这一次出行她们只带了一把琵琶,并没有带“凤灵”。

棉棉姐屋里倒是有一架“阮氏”从前弹过的箜篌,但此时已经这么晚了,总不好再去打扰。

正好自己还有好几种琵琶指法还没有学会,借机练习一下也挺好。

调弦试音之后,凤凰儿先练习了几下弹拨和按音。

不得不说她的天赋实在惊人,只是少少练习过几次,她已经能够弹奏简单的旋律。

但这一点点旋律于琵琶演奏而言,连入门都达不到。

弹拨乐器最大的短板就是不能演奏长音,所以才演绎出了各种各样的技法。

在琵琶上获得长音最主要的技法便是轮指。

轮指是五指循环周而复始的演奏,最难的便是五个手指击打的是同一根弦,且击弦的时间间距必须做到均匀。

阮棉棉之前做过示范,但凤凰儿当时并没有学会。

弹了一段简单的乐曲之后,她开始了轮指练习。

最开始的时候手指根本不听使唤,连每个手指都碰到弦这一点都很难做到。

直到整只右手都麻木了,才勉强算是摸出了一点规律。

她的兴趣越发浓了,早已把前世的那些事情彻底抛在了脑后。

兴趣归兴趣,她弹得投入自己不觉得难听,一旁的红儿却遭了罪。

小丫头不敢有意见,索性蜷缩在椅子上捂着耳朵,谁知不一会儿竟睡着了。

夜深了,万籁俱寂。

睡不着的人不止凤凰儿,遭罪的人也不止红儿。

此时小院外的小屋中,没有分毫睡意的赵重熙正躺在床上听史可奈发牢骚。

“福大哥,这琵琶谁弹的?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的,真是难听死了!”

他翻了个身,用被褥把头捂得严严实实。

赵重熙噗哧笑道:“你居然还能听得出这是琵琶声?”

史可奈把被子掀开一条缝,忿忿道:“福大哥,你可别看不起我,我在江湖上混了六七年,听过的曲子多了去了!”

赵重熙道:“既然你这么厉害,怎的还问这种问题?”

史可奈一噎。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琵琶是谁弹的。

不过身为一名小厮,他又怎么敢取笑主家,只能胡乱发几句牢骚罢了。

他小声嘟囔道:“福大哥,我瞅着六姑娘分明是个极聪明的人,怎的会这么……”

那个“笨”字他真是不好说出口。

但六姑娘的琵琶弹得真是不怎么样,比他从前听过的那些差得太远了!

赵重熙悠悠道:“六姑娘自然是聪明的,但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随便拿起什么都会,总是要有人指点,并且多加练习的……”

史可奈后来还说了什么,他几乎一个字都没有听见。

因为他又陷入了新的谜团之中。

他恨司徒曜不假,但也不得不承认,那厮某些方面的才华的确非常出众。

别的不提,光是“琴书双绝”这个名头,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除了过人才华之外,司徒曜最为人称道的还有他俊若谪仙的容貌以及他宠爱女儿的名声。

成国公府六姑娘司徒箜,“琴书双绝”司徒三爷唯一的女儿,是大宋京城所有贵女羡慕嫉妒的对象。

而她也并没有辜负司徒三爷对她的那份宠爱。

不仅容貌绝色,小小年纪便是京城里名声最响的才女。

重活一世的他对这样的“才女”自然是嗤之以鼻。

但也不得不承认,十五岁时的他也曾经被那样的女孩子惊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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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太混乱

重生之后赵重熙并没有来得及去了解如今大宋朝的局势。

同样,他也没有来得及去打探“仇人”们如今的状况。

他只能通过上一世的记忆去判断眼前发生的人和事。

比如说这一世的司徒箜。

正如史可奈所言,今晚她的琵琶弹得的确是不怎么样,一听就是初学者在打基础练指法。

可为什么会是这种情况?

他记得很清楚,司徒箜已经满了十二岁。

且不说“琴书双绝”司徒三爷的爱女为什么会放弃瑶琴而选择学琵琶。

但一个半夜起来练琴的人必然是因为真的喜爱。

既然如此喜爱,十二岁的人还是这种水平实在是说不过去。

依照司徒曜那厮宠爱女儿的德行,只要司徒箜说一声喜欢,他一定会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亲自把琵琶国手请进成国公府给女儿做教习。

凭司徒箜的聪明,在国手的指导下她的进步一定会十分神速。

而不是像如今这样,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练习最基本的指法。

而且,他同这一世的司徒阮氏和司徒箜接触也已经半个月了,却从未听她们提起过司徒曜。

这不应该啊!

司徒阮氏对司徒曜的情意几乎是尽人皆知,上一世的司徒箜也时常把她的“好爹爹”挂在嘴边。

难道司徒箜换了一个人,司徒曜对女儿的那份宠爱也随着上一世的那个“司徒箜”消失了?

要知道这个司徒箜比那个长得更像司徒曜,看起来也更加乖巧可爱,他完全没有理由不喜欢这个女儿。

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赵重熙觉得自己的头都快炸了。

司徒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动,其他人家肯定也不可避免地会发生变化。

他的父王、母妃、弟弟……他们还会像前世一样么?

不对!

他突然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险些从床上跌落。

重生之后,他记得的全都是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情,这一世的似乎……

如果这一世大宋朝相比前世有重大的变故,他重生之前不可能一无所知。

可他重生之后身边所有的人和事同上一世都是一模一样的。

就连师傅在临行前对他说的话都和上一世没有半个字的差别。

所有的变化似乎都是从袁谟那一卦开始的。

那么……

究竟是大宋朝没有发生任何变故,变化的只有司徒家、司徒阮氏、司徒箜。

还是说他把重生之前这一世发生的事情全都忘了,只记得上一世的事?

他越发糊涂了。

在山庄这十年,他只顾着读书习武,消息本就有些闭塞。

上一世之所以落得那样悲惨的结局,这也是原因之一。

但消息再是闭塞,有些重大的事情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比如说昌隆二十年,燕宋之间的这场战争。

他记得这一场战争一直持续到年底才结束,而且并没有分出胜负。

燕军之所以主动撤兵,并非是吃了宋军的大亏,而是因为号称大燕战神的楚王慕容悱突然病故,三军无帅不得已而为之。

燕军撤兵之后,阮大将军随即奉旨退守汾州。

他清楚记得那道圣旨应该是昌隆二十年腊月初颁布的。

拟旨那一日他就在场,因为天气格外寒冷的缘故,御书房里已经烧起了地龙。

而此时才是昌隆二十年九月初,为何阮大将军就已经回汾州驻防了?

难道战争提前结束了?

一旁的史可奈已经打起了小呼噜,赵重熙的脑子却比之前更乱了。

有些事情的确可以直接从史可奈这里打听,但他只是平民百姓,知道的消息毕竟有限。

其他人更不行。

能不能问出结果不说,一不小心还会惹人怀疑。

唯有有司徒箜身边的那个红儿,年纪小头脑简单,又是司徒家出来的人,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

他一定要找机会从她身上套点有用的消息。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凤凰儿就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

“红儿——”她闭着眼睛唤了一声。

红儿小丫头蜷缩在她的床尾睡得正香,根本没有听见自家姑娘的叫唤。

凤凰儿从床上坐了起来。

一睁眼就见到了床尾处缩成一小团的红儿。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但最终还是没忍心去叫醒小丫头。

说来说去自己才是罪魁祸首。

要不是昨晚瞎折腾,红儿也不至于睡不够。

想起昨晚,凤凰儿只觉得右手又酸又痛,几乎都不像是长在自己胳膊上了。

这就是用功过度的后果!

她披上外裳下了床,套上绣花鞋后走出了内室。

大丫鬟春桃早已经起床,正在和一名粗使小丫鬟说事儿。

见凤凰儿散着头发衣裳也不齐整,轻笑道:“姑娘请稍候,奴婢这便去打热水。”

要换做从前的凤凰儿,像这般蓬头垢面是绝对不会出现在人前的。

可如今的她真是变了,变得不再过分在意这些外在的东西。

她也笑道:“让小丫头们去吧,我还有事儿要问姐姐呢。”

春桃吩咐那粗使丫鬟去打水,这才走过来福了福身:“姑娘请吩咐。”

凤凰儿指了指院外道:“一大早的,这声音是……”

春桃捂着嘴笑道:“姑娘被吵到了吧,这是少爷们晨起在练功呢。”

“练功?”凤凰儿有些吃惊道:“他们昨儿才回府,今日一早就起床练功了?”

春桃道:“姑娘有所不知,少爷们打小儿就是这么练的。不管三九三伏,晴天雨天,甚至是大雪天都是一日不落。

不仅是少爷们,大将军和两位将军也一样,从不肯放松一日的。”

凤凰儿暗暗咋舌。

难怪传言都说阮大将军从不吃败仗,看来这百战百胜也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积累出来的。

她拢了拢衣裳道:“待会儿洗漱后,你陪我去看哥哥们练功吧。”

春桃并没有感到惊讶,依旧笑眯眯道:“是,姑娘。”

洗漱好换过衣裳,春桃又凤凰儿梳了头。

红儿这时才醒过来。

见自家姑娘已经收拾利索,她又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怎的又不长记性!

她急急忙忙梳洗妥当,追着凤凰儿和春桃的脚步走出了小院子。

大将军府的练武场有好几个,距离凤凰儿住处百尺开外就有一个。

这个练武场并不大,平日里少将军们嫌它太窄不好施展,便很少到这里来。

今日却不一样,兄弟九个来了个齐齐整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二大

九月的汾州,天气开始有些寒凉了。

娇弱的小姑娘们早已经换上了厚实的裙衫,出门时甚至还要添一件斗篷。

但对于常年练武身体强健的阮家少将军们而言,平日里一身单衣足矣。

练功的时候更是赤膊上阵,多穿一层薄薄的练功服都嫌热。

可今日不一样。

他们不是来练功的!

九位少将军今早不约而同都换上了崭新的黑色练功服,一个个英俊挺拔容光焕发,比寻常时候又添了几分精神。

当然,功也不能一点都不练。

即便是装模作样比划几下,也比像一群傻大个儿一样干站着强。

可惜少将军们从小就不会作假,“比划”了近一个时辰后,每个人都出了一身汗,崭新的练功服都快湿透了。

而直到此时,他们的小妞妞妹妹才带着丫鬟踩着优雅的小步子,姗姗来迟。

凤凰儿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可她的脸又一次红了。

表兄们今日的穿着也算是得体,就是那种很正常的武人装扮。

可……

汗水浸湿的衣裳包裹在身上,把他们矫健挺拔的身材全都显露出来,实在是……

太有生机太有活力!

让人看了心脏都忍不住加快了跳动。

“小妞妞!”不知是哪一位少将军眼尖,惊喜地呼喊一声。

九位少将军谁也不甘落后,一起朝妹妹身边围拢过来。

凤凰儿刚想行礼就被阮小九制止了。

他笑嘻嘻道:“小妞妞,我们这么多的哥哥,你能分清楚谁是谁不?”

这话并非是单纯在和凤凰儿开玩笑。

装扮相同容貌相似的九兄弟站在一起,一眼就能分清楚哪几个大哪几个小。

但他们中总有几个年纪相近的个头儿差不多高,尚未熟识之前真是很难辨清具体的排行。

同样的问题这些年已经难住了不止一个人。

加之平日里总听祖父吹嘘小妞妞比他们几个绑在一起都聪明,九位表兄不免生出了几分考校之心。

换做别的女孩子,今日或许真的就被问住了。

毕竟昨日才初次见面,女孩子多少都有些羞涩,怎么可能总盯着表兄们的脸看。

可惜他们考校的是凤凰儿。

司徒家的几十号人她都能做到只见一面就记住长相,更何况是一起吃过饭的九位表兄。

而且这里是大将军府。

既不是需要忍的大燕皇宫,也不是需要藏的成国公府。

猜错了不会有人取笑,猜对了也不会有人指摘。

就算聪明外露又何妨?

她笑着打量了表兄们一遍,指着阮家老大道:“个头儿最高的是大哥哥。”

这是根本不可能猜错的一个,所以她的答案并没有让表兄们吃惊。

可接下来……

“二哥哥和三哥哥个头一般高,但二哥哥眉毛更浓,三哥哥右眼下有一颗小黑痣。”

“四哥哥左脸颊有个浅浅的小酒窝,五哥哥不笑的时候嘴角也是上扬的,而且眼皮有三层。”

少将军们都懵了。

个头眉毛也就罢了,可小黑痣、小酒窝、嘴角上扬、三层眼皮……

要不是仔细观察,谁会看得这般仔细?

可昨日晚饭时小妞妞明明就没怎么看过他们!

阮家老大伸出长臂从剩下的四个弟弟中拽出俩:“这两个呢?”

这两人是阮小六和阮小七,年岁只差了不到一个月,比好些孪生兄弟长得都像。

在一众兄弟中,这两个显然是最难分辨的。

凤凰儿昨晚家宴时观察到的当然远不止小黑痣小酒窝三眼皮,只是觉得毋须说那么仔细罢了。

至于阮小六和阮小七……

她笑道:“六哥哥和七哥哥长得特别像,但六哥哥额头上多了一个包。”

阮小六忙伸手捂住那个包,红着脸道:“我这是上火了,过几日就没了!”

其他八个兄弟一起哄笑起来。

小小的练武场中一片欢腾。

这样的热闹真不是哪家都能有的。

春桃等人见怪不怪,站在院门口的史可奈却艳羡不已。

他和赵重熙是随着晚凤凰儿等人一步出院门的红儿一起过来的。

见到此等场景,他觉得自己又想哭了。

伸手拽住赵重熙的袖子:“福大哥,一大家子人在一起真好!”

可惜他的福大哥此刻满腹心事,并没有搭理他。

史可奈瘪了瘪嘴,又看向另一边的红儿。

只见红儿小丫头抬着小下巴,一脸得意道:“我们姑娘是最聪明的!”

史可奈:“……”

她们姑娘聪明个屁!

弹琵琶比人家弹棉花还烦人!

赵重熙突然插嘴:“红儿,姑娘这么聪明,咱们府里的人也一定很喜欢她吧?”

红儿一噎。

福大哥和史可奈不一样,一直都是不怎么爱说话的,怎的今日……

史可奈的兴趣被赵重熙挑了起来,也道:“我做夫人的小厮都快半个月了,还不知道咱们府里是啥情况呢,红儿……”

红儿白了他一眼:“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史可奈:“……”

死丫头这么嘚瑟!

赵重熙也暗暗好笑。

这小丫头还挺有意思的。

别看她年纪不大貌不惊人,也不算机灵,却是个一根筋的犟脾气。

而且还足够忠心。

看来要想从她嘴里套话,还得稍微动一点脑筋。

只听那边史可奈嘟囔:“我也没问什么呀,大家都是伺候夫人和姑娘的,看把你小气的!”

红儿想了想,这话也对!

福大哥和史可奈都是自己人,不久之后也是要跟着夫人和姑娘回京的,有些事情可以对他们说。

而且他们要是对府里的情况什么都不清楚,将来夫人和姑娘用起来也不顺手。

“想知道什么就问吧,不过要记住了,不该说的话不管是对谁都不能说!”

她完全是把从前凤凰儿对她说的话照搬了一遍,连神态都学了个十足。

史可奈道:“你先给我们说说府里的情形,都有些什么人。”

这话正是赵重熙想问的,所以他只是点了点头。

红儿一板一眼道:“咱们府里最大的是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接下来便是世子爷和世子夫人……”

说到这里她伸手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我说错了,接下来不是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咱们夫人是第二大的!”

这次别说史可奈,就连赵重熙都是一头雾水。

司徒曜那厮虽然是嫡出,但也只是嫡次子,司徒阮氏凭什么……第二大?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外祖父

赵重熙和史可奈异口同声问:“为什么?”

红儿翘着小嘴道:“因为咱们夫人是圣上亲封的一品襄国夫人,你们说她是不是府里第二大?”

赵重熙大吃一惊。

司徒阮氏受封一品襄国夫人,这又是上一世根本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他真是恨不能立刻就生出一对翅膀飞回京城去看一看。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所熟知的大宋朝为何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史可奈也有些吃惊,不过他想的和赵重熙完全不一样。

他眨了眨眼睛,又问:“那夫人的……就是咱们姑娘的父亲,又得是多高的品级?”

虽然他没读过什么书,但戏文还是听过不少的。

只听说过丈夫做了一品官,妻子便能做一品诰命夫人。

这妻子做了一品夫人,丈夫还能做一品诰命丈夫?一品诰命老爷?

红儿虽然做丫鬟的时日尚短,但她和那些从牙婆手中采买的小丫头不一样。

国公府的事情虽然不敢说什么都清楚,但三夫人和三爷夫妻不和是早就听说过的。

身为一名丫鬟,主子的立场就是她的立场。

夫人和姑娘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也能看得出母女二人很不待见三爷。

既如此,她还客气什么?

她板着小脸道:“三爷是正六品通判大人,如今在衢州就任呢!”

又是上一世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但赵重熙已经习惯了,这次并没有吃惊。

他只是有些不可思议。

清贵风雅的司徒三爷居然愿意放下身段去外州做一名小小的通判?

上一世……

好吧,他又忍不住想起上一世了。

上一世的司徒曜虽然是大宋朝有名的大才子,却始终不愿意步入仕途。

别说正六品通判,估计给个一品大员他都未必稀罕。

当然,自己死了之后那厮会不会因为他的“宝贝女儿”而有所改变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如今看红儿的态度就知道,司徒阮氏和司徒箜真的是很不待见司徒曜。

难怪长达半个月的时间,母女二人竟一次也没有提过那厮。

还有司徒箜半夜弹琵琶的事情,似乎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确定了这件事后,心情像是轻松了许多。

史可奈虽然不似赵重熙这般知晓内情,但以他的机灵劲儿不难看出一些端倪。

看来三夫人同那位司徒三爷,夫妻二人的关系并不好。

今后他得多加小心,千万不能触了夫人的霉头。

果然就听红儿小丫头压低声音警告二人:“你们俩一定要记住自己是谁的人,别好赖不识被人哄骗了去!”

赵重熙和史可奈险些笑岔气。

这小丫头真把自己当管事的大丫鬟了!

三人正说话间,就见一名管事模样的人急匆匆来报:“大将军回府了!”

方才还满是说笑声的练武场顿时鸦雀无声。

阮家老大问那管事:“怎的这么早?”

还不等那管事答话,就听见有人在几十尺开外扬着大嗓门喊道:“小妞妞呢?”

少将军们忙对凤凰儿笑道:“祖父来了!”

自从得知阮大将军同自己的关系后,凤凰儿就无数次想过这位替大宋朝立下赫赫战功的外祖父会是什么样子的。

早在田庄的时候,她就听段妈妈说过“阮氏”长得很像阮大将军。

但她却无法通过棉棉姐的容貌推测出阮大将军的长相。

高门贵妇和铁血将军之间差距实在太大,不是简单一个“像”字便能概括的。

更何况她从未同征战沙场的将军接触过,完全想象不出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气质。

后来她又听说了许多关于阮大将军的事迹,对他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尤其是临行前听了段妈妈转述的那些话,让她彻底颠覆了之前的想法。

阮大将军的确是铁血将军,但他更是一个有趣之极的人。

如今这位有趣之极的外祖父,来了!

两鬓染霜,虬髯如戟。凛凛虎躯,堂堂一表!

一个阮大将军足以让在场的九位少将军黯然失色。

当然,如果他不要这么热情……在空中飞舞的凤凰儿如是想道。

“老夫的宝贝小妞妞!”阮大将军像是举起三四岁的小孩子那样把凤凰儿高高举起,又快速转了好几圈。

凤凰儿两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飞行”经验。

其实她是有些紧张的,但却一点也不害怕。

或者说,一个两辈子都没有感受过父爱是什么的人,舍不得害怕。

更不会去想一个十二岁的大姑娘被外祖父举起来这样的行为合不合规矩。

直到凤凰儿感觉自己已经头晕目眩,阮大将军才把她放回了地上。

她整个倚在了春桃身上,想要给外祖父行礼已经做不到了。

九位少将军单膝跪地:“孙儿们恭迎祖父回府!”

除了春桃,其余的下人们也赶紧向大将军问安。

阮大将军朗声笑道:“都起来吧,一年多没回来,一见面你们就给老子整这些玩意儿!”

肃然的气氛瞬间了无踪迹。

下人们齐齐松了口气,脸上都恢复了之前的笑容。

真是太久没见大将军,都有些不适应他的脾气了。

九位少将军也站了起来。

阮小九性格最活泛,凑到大将军身边问:“篌弟呢,他没有随祖父回一起府么?”

阮大将军拍了他肩上一掌:“混账小子!也没说问问你爹和你大伯,整日就知道找篌哥儿!”

阮小九揉着肩膀嘟囔道:“爹和大伯肯定要把大营里的事务处理好才会回府,怎么可能这么早嘛……再说了,小妞妞和篌弟都多少年没见过面了,我这都是替她问的……”

阮大将军抚了抚凤凰儿的发顶,声音瞬间变得异常柔和:“小妞妞想篌哥儿了?”

这种情况下凤凰儿能说不想么?

她忙点点头:“那弟弟他人呢?”

阮大将军叹了口气:“那个别扭的臭小子,昨日就让他随着哥哥们一起回府,他死活不肯!昨晚在东大营里被老夫狠狠责罚了一顿,方才让人把他直接绑到你外祖母院里见你娘去了!”

凤凰儿:“……”

一个敢上战场的男孩子,就算他只有十二岁,谁也不会再把他当一名普通的少年。

可……

这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棉棉姐毕竟不是真的“阮氏”,她能应付得了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七章 母子情

与阮大将军做了快四十年夫妻,范氏对丈夫的脾气可谓了如指掌。

女儿和外孙女住在家里,今日老头子绝对一大清早就会赶回来。

而且肯定连早饭都顾不上吃。

她一起床就吩咐大丫鬟去请女儿。

没过多久,睡眼惺忪的阮棉棉来到了主院。

范氏笑骂道:“昨晚干啥去了?”

阮棉棉打着哈欠坐在她身旁:“还能干啥,估计是认床……”

“瞎扯!”范氏白了她一眼:“这话你去对外人说,咱阮家的人从来就没有那等矜贵的毛病!”

阮棉棉暗暗好笑。

几时认床睡不着也成矜贵的毛病了?

不过她的皮可不痒,哪里敢和威武霸气的虎老娘讲道理。

范氏见她不吱声,柔声问:“你也甭瞒着你老娘,是不是想篌哥儿了?”

阮棉棉:“……”

她敢说自己昨夜睡不着的原因不是“猴哥儿”,而是“凤凰儿”么?

范氏以为自己说中了女儿的心事,握着她的手道:“娘是过来人,能有什么不明白的?昨日刻意没有同你多说篌哥儿的事情,就是怕你多想,谁知你……唉,我的棉花……”

阮棉棉偷偷咧了咧嘴。

昨日真不是她故意不想多提司徒篌,而是怕提了之后虎老娘会拉着她说“儿子”的事情。

上了年纪的女人提起儿孙们事情往往很难刹住车,时间长了就容易往深处聊,搞不好自己就会露馅儿。

她才不想自找麻烦。

正不知道该怎么接范氏的话,一名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回话:“回老夫人、二姑奶奶,篌少爷……”

范氏搭着阮棉棉的手站起来:“你慢慢说,篌哥儿怎么了?”

那丫鬟喘了口气才道:“大将军让人把篌少爷绑回来了。”

阮棉棉眼皮狠狠跳了一下,熊孩子这是一直朝着“猴哥儿”的方向发展么?!

前日打虎今日惹事,简直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范氏道:“臭小子一准儿又惹祸了,押他进来!”

“娘——”阮棉棉忍不住唤了一声。

老娘对自家外孙用“押”这个字真的没问题么?

“你是不知道你那个宝贝儿子有多淘,九个哥哥加起来都及不上他一个能折腾!”

很快,一名被麻绳反捆着双臂的少年被人推进了正房。

少年不像昨日的阮家九兄弟那般身披甲胄,只是穿了一身普通的黑色军服。

他梗着脖子走到范氏跟前,重重地跪下磕了个头:“外祖母。”

真是半点搭理阮棉棉这个“亲娘”的意思都没有。

因为低着头,阮棉棉看不见他的脸,能看清的只有他修长矫健的身材和乌亮的发顶,以及露在外面的一小段白皙的脖颈。

阮棉棉本以为自己短时间内很难对这个便宜儿子生出母子情。

毕竟这和她轻易接受小凤凰做女儿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

然而,这般别扭且非常不礼貌的行为,却直接戳中了阮棉棉的痛点。

她仿佛瞬间就读懂了司徒篌的心事。

因为这一幕实在太熟悉了!

曾经的她也有过这样的别扭。

七岁时被迫同妈妈分开后,她就时时刻刻都盼望能再和妈妈见面。

可直到十三岁那年妈妈回国,她才等到了这样的机会。

真要同妈妈见面,她却又退缩了。

那是一种怎样的心理。

盼望、焦虑、恐惧、忐忑……直到最后成了憎恨。

憎恨她为什么要丢下自己那么多年,憎恨她为什么要让自己成为没有妈妈的孩子。

但仔细想想,不管是什么样的情绪,其实都源于她对妈妈的爱。

可惜她的妈妈只看懂了憎恨……

“儿子……”她站起身走到了司徒篌身侧,朝他伸出了手。

然而,司徒篌却依旧低垂着脑袋,还是不想搭理她。

范氏生气了,伸手在外孙的脑门儿上戳了一指头:“臭小子,你……”

“娘——”阮棉棉拉住范氏。

她努力调整了一下情绪,哑着嗓子道:“儿子,你不要娘了么?”

话音未落,只见少年的身子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直接砸在了地上。

阮棉棉握了握拳。

传言果然害人!

她一直都以为“儿子”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莽撞熊孩子。

没想到……

然而,她还没有想清楚自己该用什么方式去哄“儿子”,跪在地上的少年却突往她的大腿上一靠,嚎啕大哭起来。

“娘……呜呜……”

阮棉棉:“……”

这宝贝儿子真乃神人也!

你以为他莽撞,他立刻给你来一出敏感细腻。

你还在斟酌该用什么样的语气才能避免伤害他脆弱的小心灵,他那浓烈的感情却立刻喷涌而出。

活了二十几年,还真是第一次有人抱……呃……靠她的大腿。

真是……

阮棉棉伸手揉了揉司徒篌的脑袋:“都是大小伙子了,不哭了啊。”

原谅她实在是不懂该怎么哄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表现得自然些。

“还不赶紧给篌哥儿松绑,有你这样当娘的么!”范氏在旁边提醒,顺便嗔怪了女儿一句。

“哦,哦。”阮棉棉手忙脚乱地把麻绳解开,把司徒篌拉到一旁坐下。

“快给娘说说,前不久猎虎受的伤严不严重,现在都好了吗?”

要不是在小凤凰那边实习了好些日子,阮棉棉觉得自己真是没有办法把“娘”当得这么自然。

司徒篌止住哭泣,终于把头抬了起来。

又是一个小帅哥!

阮棉棉忍不住在心里赞了儿子一句。

身材丝毫不输几位表兄,样貌却添了几分精致秀气。

同样是天天练武,同样才从战场回来。

侄儿们都晒成了黑炭头,她的宝贝儿子依旧是个白白嫩嫩的美少年!

最重要的是,儿子长得八成像自己,简直漂亮极了!

她绝对不会承认,儿子的这几份精致秀气绝对同她没有干系,而是来自于她的那位疑似渣男的老公。

司徒篌吸了吸鼻子:“不过是蹭破点儿皮,早就没事儿了。”

阮棉棉学着虎老娘的样子戳了他的额头上一指头:“你胆儿肥了,那可是老虎!万一出点什么意外,你让家里人怎么办?”

谁料司徒篌根本不当回事:“八岁的时候我就跟着别人去猎过虎,如今我都十二了!”

阮棉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一十八章 父女心

阮棉棉有些无语。

熊孩子果然还是熊孩子!

之前那些小脆弱小敏感,还有那些大颗大颗的眼泪,绝对是自己眼睛花了!

范氏笑道:“好容易才和你娘见上面,总说这些做甚!”

司徒篌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阮棉棉:“娘,儿子同您分开六年多,都快想不起您长什么样子了。”

阮棉棉心里酸酸的,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都是娘不好,应该早些来看你的。”

“娘,这些年司徒箜可有好好吃饭,她长高长胖了么?”司徒篌又问。

阮棉棉忍不住又戳了他一下:“那是你姐,没大没小的!”

“你们一定是弄错了,打小儿她就比我小得多,明明我才该是大的,是哥哥。”

范氏忍不住笑骂道:“还不是因为你霸道,在你娘肚子里把好吃的全抢光了,才让小妞妞长不大的,还好意思说!”

司徒篌嘟着嘴道:“谁见过霸道的人还总当老末儿!”

总当老末儿?

阮棉棉暗暗感叹,司徒恽和卢氏的盘算恐怕已经落空了。

司徒恽一共九个孙子,司徒篌排行第五,明明不是老末儿。

所以他并没有把司徒家当回事。

范氏不知道阮棉棉在想什么,忙笑着对她解释:“昨儿我不是对你说了么,你爹那些个老部下的孙子们,一共好几十个小子呢,个个都比咱篌哥儿年纪大,可不就是个老末儿!”

不等阮棉棉接话,屋外传来了阮大将军的大嗓门儿。

“什么老末儿不老末儿的,还不赶紧出来吃饭!”

范氏站起身笑道:“你爹回来了,走吧,咱们都去吃早饭。”

司徒篌刚被大将军收拾过,此刻一点也不想出去见外祖父。

他拽着阮棉棉的衣袖道:“娘,儿子不想吃饭,就想和你说话。”

范氏道:“反了天了,还敢和你祖父闹脾气!”

阮棉棉笑道:“一大早就往家里赶,你肚子就不饿?”

司徒篌正想说自己不饿,可惜他的肚皮不争气,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范氏笑道:“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换个人家养你们这一群狼崽子,早就精穷了!”

“走了,小心你外祖父等着急了又收拾你。”

阮棉棉拉着司徒篌的手,母子二人跟在范氏身后走出了正房。

一抬眼就见到了阮大将军。

用凤凰儿这个古代女孩子的话来形容,阮大将军是“两鬓霜华,虬髯如戟。凛凛虎躯,堂堂一表。”

而阮棉棉这个现代女性自然不会用那样文绉绉的词句。

在她眼中,自己这一世的父亲身材高大伟岸,面容如刀削斧凿,是个很有气势很英俊的男人。

她从来不喜欢男人留胡子。

不管是上一世那些男人们为了刻意营造沧桑成熟感而留的胡子;还是这一世男子蓄的那些所谓的美髯,她都不喜欢。

唯有阮大将军这一脸的胡子拉碴,让她体验到了一种别样的味道。

很粗糙,但也真的是很美。

阮大将军哪里知道自己在二女儿眼里竟成了一名“美人”。

见她甫一见面就盯着自己发愣,他大声喝道:“老子脸上又没长花,傻看什么?”

一面又对司徒篌吼道:“臭小子,牛心古怪的也不知道像谁,明明想你娘想得不行,临了还给老子瞎折腾!”

阮棉棉的幻想瞬间破灭。

爹只要对自己好就行,美不美的也就那样了。

她忙走上前给阮大将军行礼:“爹爹安好。”

阮大将军微哼了一声:“有你们这一大群不省心的狼崽子,老子下辈子都安好不了!”

而一旁的司徒篌早已经挣脱了阮棉棉的手,径直走到了凤凰儿面前。

他的嘴唇动了动:“司徒箜,你怎的越长越小了。”

在他印象中,孪生姐姐司徒箜是个特别瘦小的小女孩儿。

个子比他矮半头,比他瘦了至少两圈。

加之她肖父自己肖母,两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一对孪生姐弟。

六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本以为她会比从前高一点胖一点的。

可她竟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瘦了不止三四圈。

这不就是越长越小么?!

他的心一阵抽痛。

离京的时候他还很小,这几年忙着习武,加之距离京城太远,所以也没有刻意打听司徒家的消息,但司徒箜不说话的事他还是听外祖父说了。

她一定是因为当年那件事情才不愿意说话的。

说来说去也是为了自己……

凤凰儿有些吃惊。

这便是司徒篌?

怎么看他们两个人也不像是双生子。

自己这么娇小居然是姐姐,人家那般高大竟还是弟弟。

而且这个弟弟说话真是不客气呐,不仅不叫姐姐,还直呼自己的名字。

可他为什么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似怜悯,似哀伤,似忏悔,似……

姐弟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走了,咱们先去吃饭,让他们姐弟两个说说话。”

阮大将军见她们姐弟二人像是有话要说,便招呼着众人去吃早饭。

如果单是篌哥儿这臭小子,他才不会这般温和。但小妞妞不一样,是绝对要宠着顺着的。

众人见此情形也不忍心打扰,便随着阮大将军一起走进了偏厅。

其实阮大将军自己也有一肚子话要和女儿说。

进了偏厅之后父女俩便挨着坐在了一起。

“二妮子,这次到底是谁伤了你?”阮大将军压低声音问。

阮棉棉道:“听国公夫人的意思,像是国公爷那个姓莫的妾做的。”

“可有证据?”

“父亲的意思……未必是那莫老妾做的?”

阮大将军点点头:“那姓莫的妾不是个笨人,这件事做得太过鲁莽,不太像是她的手笔。”

阮棉棉道:“反正总是司徒家的人做的,爹——”

阮大将军一翻眼皮:“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阮棉棉道:“我听娘说,司徒恽是不是给你写信了?”

“你是说司徒曜的事儿?”

“除了他,司徒家其他人的事情我才懒得管呢!”

阮大将军弯起手指敲了她的脑袋一下:“你这辈子是不会有什么出息了,但小妞妞和篌哥儿不一样,你少胡思乱想!”

阮棉棉暗暗咋舌。

她决定收回之前的话。

什么粗糙美!

这位做过土匪的老爹明明精细得很!

自己才刚提了个头,人家便什么都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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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姐弟缘

凤凰儿和司徒篌各怀心事,久久不语。

直到身边的喧闹散尽,两人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盯着对方看了好一阵。

“阿篌……”

“司徒箜……”

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

再次同时开口。

最终姐弟俩一起笑了。

一旁的大丫鬟春桃也被逗笑了,提议道:“姑娘,篌少爷,有话还是去暖阁里说吧,老夫人已经让人把你们的早饭都送过去了。”

“走吧,再饿肚子你就更长不大了。”司徒篌很自然地拉起了凤凰儿的小手。

凤凰儿大窘。

活了两辈子,她还从来没有和男子有过肢体接触。

可今日先是被外祖父举起来飞舞了一回,现下又被弟弟握着手,真是……

突然感觉手掌微痛,她挣扎了一下:“阿篌!”

“这里不是京城,也不是成国公府。”司徒篌拽着她往暖阁那边走去。

凤凰儿知道自己那点儿力气在弟弟看来什么都不是,更何况他的话也很有道理。

这里是外祖家,他们不需要有任何顾忌。

姐弟俩走进暖阁中,果然见各种吃食已经摆了一小桌。

净过手后两人走到了桌旁。

司徒篌盛了一碗粥,又挑了四五碟精致的点心,往凤凰儿面前一推:“把这些都吃了。”

凤凰儿看了看那和她的脸一般大小的粥碗,有些为难道:“阿篌……”

“不准讨价还价!”司徒篌板着脸。

“阿篌,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这实在是太多了。”

“那是因为这十二年你吃得太少了!”

“你想啊,要是我把这些全都吃下去肯定会生病的,病了之后就吃不下饭,是不是就更长不大了?”

“狡辩!”

凤凰儿笑眯眯地把自己粥碗推回司徒篌面前:“帮姐姐个忙。”

不等对方发话,她又赶紧另取了一只碗,给自己盛了小半碗粥:“我吃这个。”

司徒篌端起粥闷头喝了一口。

凤凰儿弯了弯唇。

“弟弟”虽然有些霸道,但也不是那种一点道理都不讲的人。

她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司徒箜。”司徒篌突然抬起头看着她。

“啊?”凤凰儿险些被噎到。

“我觉得你的口齿比小时候还要伶俐,这几年一直不说话憋坏了吧?”

凤凰儿:“……”

“我听王嬷嬷说,这几年娘几乎都不出门,整日都陪着你。”司徒篌的语气有些怅然。

凤凰儿这才意识到他并不是在调侃自己,而是在心疼他母亲和姐姐。

她虽然并不了解“阮氏”的一对儿女,但显然这姐弟两人都是非常聪明且敏感的人。

而且……

王嬷嬷!

她和棉棉姐几乎把这位老嬷嬷给彻底忘了!

凤凰儿试探着问:“阿篌,你最近一直同外祖父待在军中,竟还能见到王嬷嬷?”

司徒篌用力揉了揉脸颊:“王嬷嬷的几个儿子都在军中效力,她来寻儿子就和我见了一面。只是她孙女婚期将至,所以撤军后就随她儿子回老家去了,一时半会儿你恐怕见不着了。”

凤凰儿稍微松了口气。

王嬷嬷对“阮氏”母女太过熟悉,暂时还是不见的好。

她抿了抿嘴道:“那祖母托王嬷嬷带的东西你见到了么?”

司徒篌耸耸肩:“司徒箜,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凤凰儿一噎。

其实她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所以才提了卢氏。

没想到“弟弟”对司徒家的怨气这么深,是竟连提都不能提。

司徒篌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边嚼边含糊不清道:“我没怪你,就是懒得听那些……你还是同我说说,圣上怎的突然就封娘做一品襄国夫人了?”

凤凰儿嘴角抽搐了一下:“这就要问你了。”

司徒篌把手里的馒头扔回盘子里,指着自己的鼻子道:“问我?!”

“是啊,谁让你在圣上面前露了那么大的脸?你年纪太小不好重赏,所以就把好处落到娘头上了。”

“你骗鬼呢!圣上就算是要赏脸也轮不到我。”司徒篌白了凤凰儿一眼。

凤凰儿学着他之前的样子耸了耸肩:“我骗你做甚?娘做阮家的女儿都快三十年了,圣上如果单单是看外祖父的面子,为何早些时候不封赏?外祖父为大宋朝立下的功劳多了,也不止这一回。”

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可司徒篌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那一日的确是故意在圣上面前露了一手,但那根本算不了什么,绝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回报。

“你在想什么呢?”凤凰儿凝着他的眼睛。

司徒篌摆摆手:“算了算了,反正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凤凰儿难得被他挑起了兴趣,哪里肯容他敷衍。

司徒篌整个靠在椅背上,双手头道:“我本来是想在圣上面前露个脸,给他留下一点印象,以便将来……能够顺利一点。”

凤凰儿恍然,这小子竟是个官儿迷,小小年纪就在为将来的仕途铺路呢!

她挑了挑眉道:“你才几岁就开始盘算将来的事儿了?”

司徒篌微哼道:“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我自是不用着急,多少年都等得起,可你呢?”

凤凰儿噗哧笑道:“合着你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我?”

“你以为呢?”司徒篌剜了她一眼:“司徒箜,你已经十二岁,差不多也该定亲了!一个小小正六品通判的女儿,你指望能寻到什么好亲事?”

凤凰儿差点热泪盈眶。

天下第一的好弟弟居然落到了她头上!

可好歹她还是成国公的嫡孙女,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真不愁寻不到“好亲事”。

怎的听自家好弟弟的口气……

自己想找一门合适的亲事似乎并不容易?

半晌后她才反问:“那你觉得我该寻什么样的‘好亲事’?”

司徒篌道:“你这辈子肯定不会缺吃少穿,所以也不用去追求什么荣华富贵。旁人眼里的好亲事并不适合你。

你呢,最好是寻一个没有野心的读书人,也不求他有什么前途,关键他要真心对你好,愿意安安稳稳和你过一辈子。

但这样的人注定无权无势,你同他成婚后八成会被人欺负。

所以你能倚仗的只有娘家人,可正六品通判官太小了,根本靠不住!”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一百二十章 见将军

凤凰儿暗暗感叹。

司徒篌的年纪的确还小,但他真不是一个寻常的少年郎。

他分明就是怕司徒家利用自己的婚事谋求利益,所以才想早些出头。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明明知道外祖一家势力强大且绝对靠得住,却并不想纯粹倚仗阮家的势力。

而是想靠他自己替母亲和姐姐撑起一片天。

她温声道:“如今娘已经是一品襄国夫人,你就不用操心了。”

司徒篌冷笑道:“怎么不用操心?娘如今的身份不一样,有些人的心就更大了。

可惜这几年我暂时还不能回去,所以你的亲事自己一定要多用心,不要被人轻易蒙骗。

娘是对咱们最好的人,可有些事情你不能学她,更不能全听她的,她看人的眼光实在是糟糕得很。”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凤凰儿还能说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笨也不幼稚,可她毕竟不是真的十二岁。

多活一世且长了三岁,又是在宫里长大的人,总会比一般人多长几个心眼。

可司徒篌却真的只是一名十二岁的少年。

虽然他的许多想法还不够成熟,但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她给司徒篌夹了一些小菜:“你放心,我不会这么早就把亲事定下来的。”

司徒篌又道:“这辈子我不可能改换姓氏,所以在能够自立门户之前我绝不会回京,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娘。

不仅要小心那些明面上的坏人,更要提防那些看起来善良无害的人。

不管有什么仇什么怨都等着我回来解决,自己绝对不要轻举妄动。”

凤凰儿点点头:“我知道。你也一样,记得凡事不要急于求成,遇事多向年长者讨教。只要把该做的事情做好,一切皆会水到渠成。”

※※※※

吃过早饭,阮大将军让人把姐弟俩叫到偏厅。

他满心欢喜地看着一大家子人:“咱们一家人可算是团圆了!”

阮小九对身边的阮小八轻声抱怨:“方才还说我呢,祖父自个儿不也把我爹和大伯父给忘了?”

阮小八压低声音道:“祖父正高兴呢,你是不是皮痒痒了?”

阮小九用手肘拐了拐他:“你猜祖父接下来会说什么?”

阮小八瞪了他一眼,无声道:“废话!”

二人不敢说太多,一起竖起耳朵听祖父训话。

果然阮大将军话锋一转:“可现在已然是九月初,天气已经渐冷,契丹人差不多又该出来活动了,所以咱们不能放松戒备。

按照往年的惯例,你们是哪个营的人就回哪个营,不要误了大事。

等把契丹人撵走,咱们一家人再过个好年!”

这些话少将军们每年都听,事情也每年都在做,按说早该习惯了。

可今年不一样,他们的二姑姑和小妞妞才刚回府,相处都还不到一日,他们如何愿意离开?

阮大将军很能体会孙子们的心情,笑道:“十月初大雪一下契丹人就滚蛋了,你们着急个甚?

三日之后准时出发,哪个臭小子敢拖拖拉拉的,看老子不赏他一顿军棍!”

坐在他身侧的阮棉棉忍不住暗暗斜了自家老爹一眼。

一边笑一边说“一顿军棍”,这算不算笑面虎?

少将军们可不会去想什么笑面虎,一听“三日后出发”,全都炸锅了。

“祖父,三日能干什么,至少也给我们五日的时间。”

“祖父,这三日我们能带小妞妞出去玩么?”

“就是啊,如今正是秋猎的好时节,您至少也让我们带着小妞妞出去玩一次。”

“祖父……”

阮大将军的头都被他们吵晕了,伸出大手一挥:“只要小妞妞不反对,你们爱干嘛干嘛。”

少将军们立刻把凤凰儿和司徒篌围在正中:“小妞妞,篌弟,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

司徒篌自是不会反对,也偏过头看着凤凰儿。

凤凰儿有些犹豫。

上一世她的皇祖父最爱秋狩,在位三十多年几乎一年不落。

但她受限于身体状况,一次都没有去过。

但秋狩的热闹却听人说过无数次,实在是向往得很。

可她真能学得会骑马么?

凤凰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哥哥们的好意小妹心领了,可我不会骑马……”

她的话立刻被表兄们打断了。

“骑马还不容易,我们包教包会!”

“小妞妞明日还是乘马车,到了地方就让篌弟教你骑马,咱们去打些野味来烤着吃!”

又是一通吵吵嚷嚷。

事情终于定了下来,明日一早,汾州城西马场。

和凤凰儿的犹豫不一样,阮棉棉羡慕得心都痛了。

骑马打猎,狼崽子们要不要这么热闹!

怎么也没人来邀请她一下,难道已婚妇人就该和户外活动绝缘么!

可她心里清楚得很,就算有人来邀请她也不敢去。

因为她和凤凰儿一样,都不会骑马。

不一样的事,凤凰儿可以光明正大地说自己不会骑马,她却不能。

因为人家“阮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她阮棉棉上辈子却连马毛都没有摸过半根!

一去不就露馅儿了么!

她只能带着“和蔼慈祥”的笑容,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一大群狼崽子围着她的宝贝女儿摇尾巴。

“二妹妹,这里又不是京城,家里好马多得是,想去就去呗。”两位嫂子憋着笑打趣道。

阮棉棉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去,难得回来一趟,我要多陪陪娘。”

范氏笑得合不拢嘴,对阮大将军道:“老头子,咱们棉花做了一品夫人后越发孝顺了!”

阮大将军也被逗笑了,他问阮棉棉:“听说你在路上收了两个小厮,那个会武的打算给小妞妞做个小护卫?”

阮棉棉道:“是啊,他叫做阿福,功夫很不错的,不信您问问娘,同咱们家小八对打都丝毫不落下风的。”

“哦?”阮大将军有些好奇:“去把他叫来让老夫看看,留在咱们小妞妞身边的人,可不敢马虎了。”

阮棉棉又道:“那另外一个要不要一起带来,让您替我张张眼?”

阮大将军道:“都是要留在你身边的人,当然要看一看的。”

孙氏唤过一名丫鬟:“去把替姑娘守院子的那两名小厮叫来,就说大将军想见一见他们。”

“是。”丫鬟行了个礼离开了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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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挖墙脚

赵重熙和史可奈随着那丫鬟一路向主院行来。

虽然之前在练武场已经见过了阮大将军,两人的心情却都不平静。

史可奈嘴甜,一路缠着那丫鬟套近乎,其实就是想知道大将军为何突然想起了他们两个身份卑微小厮。

阮家的丫鬟挺随和,可惜她也不知道大将军的用意,只把阮家的一些趣事说给史可奈听。

赵重熙落后了半步,听二人说话之余不禁又想起了上一世的事。

他于昌隆二十年八月底奉师命离开山庄,之后并没有耽搁,而是直接回了京城。

腊月燕宋停战,阮大将军奉旨回汾州驻防,祖父告诉了他关于那纸婚约的事情。

其实就是询问他是否愿意娶司徒箜为妻。

如果愿意,祖父即刻去征询阮大将军的意见,随即颁布赐婚圣旨昭告天下。

如果不愿意,那纸婚约便当作祖母和阮大将军之间的一句玩笑话就此废止。

毕竟知晓这一纸婚约的人寥寥无几,对他们双方的名誉没有任何影响。

他当时自是愿意的。

毕竟在京城的高门贵女中,司徒箜的确算是佼佼者,娶她为妻对任何男子而言都不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

而且平心而论,他并不想失去阮家这股强大的势力,也不想让祖母白费心机。

最重要的是,祖父向来心思深沉,他说婚约可以当作玩笑话,这话真的只能当成一句玩笑话来听。

连现成的势力都不懂得抓牢,这样的人在祖父眼里根本不值得栽培。

然而,不等婚约变为赐婚圣旨,司徒阮氏就出事了。

赵重熙清楚地记得,那是昌隆二十一年三月初九那一日,他在御书房门口遇见了来京城奔丧的阮大将军。

满头白发,面容憔悴,高大的身躯佝偻着,看上去就像一位年逾古稀风烛残年的老人,凄凉而萧瑟……

“福大哥,咱们进去吧。”史可奈拽了拽他的衣摆。

赵重熙醒过神来,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偏厅门口。

满堂的喧闹和欢喜,和他方才所想的萧瑟凄凉可谓天差地别。

“嗯。”他朝那带路的丫鬟点了点头,和史可奈并肩走进了偏厅。

“小人们见过大将军。”两名少年躬身行礼。

阮大将军笑道:“免礼。”

“谢大将军。”

阮大将军快速打量了两名少年一遍,微微点了点头。

二妮子这一次眼光不错,这俩小子虽然一个稳重一个机灵,但眼神都是正的,不似那等奸佞之辈。

他转头看向阮棉棉:“二妮子,俩小子已经签下身契了?”

阮棉棉道:“还没来得及呢。”

阮大将军站起身走近两名少年。

赵重熙很坦然,因为他并不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

他离京太久,别说一直在外征战的阮大将军,就是宗室勋贵里那些见过他五岁之前样貌的人,如今也未必能认得出他。

且他的样貌八成像母妃,只略微有些祖父祖母的影子。

而阮大将军从未见过母妃,所以他顶多觉得自己有一点点眼熟,但绝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史可奈快喘不过气了。

因为阮大将军比阮家大少爷还要高,而且非梧。

远远望去还不觉得有什么,此刻离得太近,只觉那又高又大的身子跟座山一样,实在太迫人了……

正想着,阮大将军突然出手,一双大掌分别压向两名少年的肩膀。

可大掌才刚碰到史可奈的肩膀,他腿一软就坐了下去。

赵重熙却紧咬牙关,脚下纹丝不动。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像史可奈一样。

平庸的人不容易得到重用,但同样也不容易引人生疑。

但他不敢小觑阮大将军。

戎马半生的铁血将军,岂会辨不出真假?

而且自己之前同阮小八交过手,算是露了底。

所以他不能装,不敢装。

“哈哈……”阮大将军收回大掌,大笑出声。

赵重熙压力顿消,冲阮大将军一抱拳:“谢大将军。”

“你们俩……”他一把将史可奈从地上拽了起来。

“你这小子怎的这么怂!老夫的手掌才刚碰到你的衣裳,根本还没有用力,你自个儿就倒了?”

史可奈垂着脑袋,一张讨喜的小脸涨得通红。

阮大将军又拍了拍赵重熙的肩膀:“你这小子不错,小小年纪居然能顶得住老夫四成气力!”

这话一出,除了不知内情的阮棉棉和凤凰儿之外,其他阮家人都吃了一惊。

大将军的四成气力!

天下谁人不知阮大将军天生神力,这小子看起来这般瘦削,竟能扛得住!

阮小八和赵重熙是交过手的,走上前捶了他胸口一拳:“好小子真有你的!”

阮大将军又笑道:“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们两个小子想不想随老夫从军?”

不等两名少年应答,阮棉棉的嘴巴就嘟了起来。

什么嘛!

难怪刚才老爹会问自己身契的事情,原来是在打这样的主意!

倒不是舍不得这两个小厮,只是被人当面挖墙脚的滋味……真是不怎么爽。

范氏拍了拍她的手:“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爹,他就是这么个脾气,恨不能全大宋的少年郎都跟着他从军!”

然而,蛮有信心能够把两名少年从女儿手中挖走的大将军这次却没能得手。

赵重熙根本连想都不想,又一次抱了抱拳:“谢大将军赏识,只是小人志不在此,望大将军海涵。”

阮大将军微微愣了一下,大声怒吼道:“什么?你居然不想从军?!”

赵重熙躬身又施一礼:“大将军见谅。”

“狗屁,少给老子咬文嚼字!”又瞪着史可奈:“你呢?”

史可奈缩了缩脖子,声如蚊讷道:“小人……小人不是那块料……”

要是阮大将军在出手之前询问他要不要从军,他或许还会有些兴趣。

可现在……

那蒲扇一样的大手掌太可怕了!

要是真跟着大将军混,隔三差五就被拍上那么一下,自己的小身板肯定会碎掉的!

阮大将军的胡子都飞起来了,大手一挥道:“滚蛋,都是些没出息的玩意儿!”

“小人们告退。”赵重熙和史可奈脚底抹油就想溜。

“慢着!”阮大将军喊住他们。

“你们俩虽然没出息,但今后也要认真做事,尤其是你……”

他凝着赵重熙的眼睛:“小妞妞是我阮家的宝贝,你既是做了她的护卫,就要用尽全力保护她。”

赵重熙忙道:“是,小人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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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秋日游

第二日一早,阮棉棉把孙氏准备好的几身骑马装送到了小院子里。

凤凰儿从没有穿过这样的衣裳,看着倒是挺新鲜,就是心里觉得有些别扭。

原因无二,这些骑马装看起来窄窄的,穿起来一定会很贴身。

虽然她现在并没有什么身段可言,但始终是……

“穿上给我瞧瞧。”阮棉棉挑了一身大红色的骑马装,拿到凤凰儿身前比划。

“这颜色……”凤凰儿越发别扭了。

上一世父王罹难之后,东宫里就再也不用喜庆的颜色。

所以她这个遗腹女的衣物基本都是颜色清淡的,大红色更是从来不用。

如今她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忌讳,但还是不太愿意尝试穿这么艳的颜色。

两人在一起生活了这么长时间,阮棉棉当然知道凤凰儿不喜艳色。

她笑道:“骑马装和寻常的衣裙不同,颜色鲜艳些才好看,你年纪小皮肤又白,穿大红显得气色好又有活力,一定会很好看!”

红儿在一旁也附和:“是呀,姑娘穿上这件骑马装,肯定比汾州所有的姑娘都漂亮!”

凤凰儿真是服了这小丫头了。

她们到汾州才两日,将军府的大门都没有出过半步,她就敢这么拍马屁。

而且人家汾州的姑娘漂不漂亮暂且不说,骑马绝对比自己强得多。

这话要是传出去,自己还不得被人恨死。

她无奈地笑道:“好吧,我先试试看。”

阮棉棉和红儿一起动手,很快就把骑马装替她穿好了。

红儿把穿戴整齐的凤凰儿拉到了妆台边:“姑娘自己瞧一瞧,奴婢绝对没有乱说。”

凤凰儿伸手拉了拉太过贴身的上衣,这才抬眼朝镜中看去。

“这……”

她的脸瞬间就红了。

一直以为自己太过纤瘦,甚至方才还在想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身段可言。

可……

修长的脖颈,柔软纤细的腰肢,胸前微微鼓起的小包,镜中的少女分明已经开始有了窈窕动人的曲线。

她承认这样的自己很漂亮,可今日一起出行的都是男孩子,她怎么好意思……

阮棉棉走到她身后,用鼓励的眼神看着镜中女孩子秀美的双眸:“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一定要出去给人看看!”

凤凰儿嗫嚅道:“要不今日你和我一起去吧。”

碍于红儿在场,有些话阮棉棉不好直说。

她只能笑道:“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玩,我去凑哪门子的热闹,还是留在家里多陪陪你外祖母。”

好嘛,为了不露馅儿,她愣是把自己说成了一个“中年妇女”。

凤凰儿又扯了扯腰带:“舅母她们从前也没有见过我,这骑马装倒是挺合身的。”

其实她想说简直是“合身”得有些过分了!

阮棉棉噗哧笑道:“你以为呢,这些骑马装都是之前就备好的。只不过她们不知道你的身材,是把我十二岁时的骑马装寻出来照着剪裁的,谁知你个头竟比我小那么多,昨天针线房的人从下午忙活到半夜才给你改好的。”

一面又对红儿道:“你个头儿今儿姑娘差不多,也去挑一身换上。姑娘学骑马你也别在一旁干站着,学会了今后才方便伺候姑娘。”

红儿乐坏了,笑眯眯道:“阿爹从前教过奴婢一回的,只是时间太短没能学会,骑马可有意思了!”

阮棉棉:“……”

这小丫头净戳自己肺管子!

谁不知道骑马有意思?简直气死她了!

换好衣裳用过早饭,阮棉棉亲自把主仆送到了二门处。

九位少将军和司徒篌以及他们的小厮,并赵重熙和史可奈,将近二十名少年都各自牵着自己的坐骑在二门外。

看样子已经等候了多时。

一身骑马装的主仆二人甫一出现,少年们就看呆了。

汾州的姑娘最爱骑马,所以穿骑马装的女孩子他们见过不少,早就不新鲜了。

可小妞妞穿上骑马装,怎的会这么好看!

一张小脸在大红的骑马装映衬下,就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那样白白嫩嫩。

纤细玲珑的身段,让原本斯文秀气的她平添了几分精神和英气。

就连她身侧的那个小丫头穿上骑马装之后比之前都俏丽了好几分。

阮棉棉看着一群傻呆呆的少年郎,心里顿时生出了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感。

可惜了,这一大群优质少年都是自己的亲侄儿,无论如何也做不成女婿。

她冲儿子和俩小厮招了招手。

三名少年郎牵着马走了过来。

阮棉棉先对赵重熙和史可奈道:“阿福、阿奈,今日出去你们别只顾着贪玩,要照顾好姑娘。”

“是,请夫人放心。”

“阿篌也是一样的,照顾好你姐姐。”

“知道了,娘。”

在阮棉棉羡慕得可以杀死人的目光中,凤凰儿开始了她两世以来的第一次出游。

七八匹骏马在前面不紧不慢地开路,凤凰儿的马车优哉游哉地尾随其后。

司徒篌和阮小九在马车旁伴行,不时同她玩笑几句或者说一说汾州的风土人情。

赵重熙和史可奈则同少将军们的小厮一起在队伍最后面。

史可奈一如既往地活跃,很快就同其他小厮打成了一片。

赵重熙的心情也很不错,俊俏的脸庞看起来格外明朗,薄唇也微微上扬。

他十分难得地没有去想那些糟心事,而是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当年祖母替他定下婚约的时候,大将军还只有六个孙子,司徒阮氏也还在备嫁。

祖母看上的自然不会是司徒家,更不会是司徒家人那出众的仪表和风姿。

她看上的从来都是阮家的忠勇,以及阮大将军在军中的势力。

所以祖母想让自己娶的其实是阮大将军的嫡亲孙女,而非外孙女。

司徒箜是在阮大将军没有孙女的情况下,不得已退而求其次。

重活一世,他自是没有想过要去履行那个婚约。

然,如果阮大将军真有嫡亲孙女的话……

他的目光不禁看向了骑行在最前方的九位阮家少将军。

一水儿的身高马大武功高强。

还好,还好……

阮家的姑娘肯定不会像上一世的“司徒箜”那般算计自己。

可一想到自己要娶一个比自己高,整天还喊打喊杀的姑娘为妻……

赵重熙只觉得自己后背直发麻,目光不由得转向了前方的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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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找媳妇

一个时辰后,城西马场到了。一秒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少年们纷纷纵身下马,凤凰儿和红儿也拉着手一起跳下了马车。

“呀——这里可真大!”红儿大声惊叹。

凤凰儿暗道,小丫头咋咋呼呼的性子这辈子估计是改不了了。

司徒篌嗤笑:“真是没见识!你当这里是京城里那些供王孙公子们遛马打球的马场?地方窄了如何施展得开!”

红儿瘪了瘪嘴,倒也没敢和他争辩。

凤凰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棉棉姐和司徒篌果然是“母子”,就连喜欢“欺负”红儿的习惯都一样。

其实她和红儿都是从未见过马场的人,更不知晓司徒篌所说的京城里那种马场具体是什么样子,但眼前这座马场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既没有修建供王孙公子打球的马球场,也不是那种专门饲养军马的马场。

除了练习马术的跑马场之外,还有练习射箭的靶场,以及很多凤凰儿说不出名称的设施。

但想来皆是外祖父平日里用来练兵的。

所以说它是一座用来演习各种战术的演兵场更为贴切。

司徒篌指着马场背后绵延的高山道:“这山是大宋和燕国的分界,不过燕人怂得很,自从外祖父十年前到汾州驻防,他们便再也不敢靠近半步!”

“咳咳……”凤凰儿剧烈咳嗽起来。

虽然大燕皇室于她而言早已是过眼烟云,但她毕竟也曾经是“燕人”,被当面说怂的滋味……

用棉棉姐的话来说真是——好酸爽!

红儿以为自家姑娘被风呛了,赶紧在她背上轻拍了几下。

司徒篌顿了顿,见她并无大碍又继续道:“我可没有胡乱吹嘘,这山里野物挺多,从前燕国百姓也时常进山打猎,如今却全归咱们大宋了。”

凤凰儿:“……”

不是她想要替“燕人”辩解,人家不敢进山打猎的原因不是很明显么?

阮大将军的演兵场就建在山脚下,练兵之余士兵们最喜欢做的事定然就是进山打猎。

大燕百姓就是有天大的胆子,又如何敢同大宋的士兵们争抢猎物?

但这似乎也更加凸显了燕军或者说大燕皇室的无能。

如果不是他们“怂”,大燕百姓何至于害怕宋军。

“阿篌,小妞妞的马都牵来了,你还在啰嗦什么!”阮家大哥带着一群弟弟朝他们这边围拢过来。

司徒篌看了看自己高大威武的坐骑,又看了看凤凰儿,摇了摇头道:“我的神风你真是骑不了。”

凤凰儿险些给自家弟弟跪了。

这小子的脑袋也不知道怎么长的!

聪明的时候比谁都聪明,糊涂起来简直就是一个……

他也不看看他的神风有多高大,自己恐怕连爬都爬不上去!

“小妞妞,过来看看大哥哥特意让人给你挑的马。”阮家大哥笑着侧了侧身。

凤凰儿抬眼一看,果然见他身后有一名身穿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手中牵着两匹矮小的马候在那里。

只是……

这两匹马的高矮倒是挺适合,模样却真是不好看。

别说和司徒篌以及表兄们的骏马相比,就连史可奈从前的那匹劣马都比不上。

她的小脸上难免就露出了一丝嫌弃的表情。

阮家大哥被她小模样逗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漂亮的马儿咱们家有的是,只是你才刚初学,用这种温驯的母马最合适。”

凤凰儿嘟了嘟嘴:“大哥哥的意思是说,漂亮的马儿脾气都不好喽?”

大约是这几日被阮家人宠惯了,她浑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竟像是在撒娇。

过去十多年养成的冷静自持似乎已经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表兄们全都愣住了,压根儿不知道怎么应付娇娇的妹妹。

司徒篌看不下去了,伸手在凤凰儿脑门上敲了一下:“就数你最矫情,到底还学不学了?”

凤凰儿狠狠剜了他一眼:“不学我大老远来这里做甚!”

“走了走了,再矫情你一辈子都学不会!”

司徒篌从那中年男子手里牵过其中一匹马,另一只手拽住了凤凰儿的胳膊。

姐弟二人就这么离开了表兄们的包围圈。

表兄们:“……”

篌弟太过分!

他们也想教小妞妞骑马!

阮家大哥忍着笑道:“不是说要烤肉?全都留在这里待会儿小妞妞吃什么?”

表兄们依旧有些不甘。

阮家大哥吩咐赵重熙:“阿福,篌少爷年纪小行事毛躁,你跟上去护好姑娘。”

又指着红儿对史可奈道:“阿奈,你负责把这小丫头教会。”

“是。”赵重熙和史可奈冲他抱了抱拳,牵着另一匹母马和红儿一起跟上了兄妹二人。

余下的少年一起飞身上马,转眼之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开始,司徒篌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认真教自家姐姐骑马。

嗓音也格外柔和:“挺直腰,手不要抓得太紧,腿也放松些……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摔跤的……”

两刻钟后,司徒篌的耐心消失殆尽。

“司徒箜,马鬃都被你揪掉了!”

又过了一刻钟,司徒篌开始暴躁。

“司、徒、箜!你就是个笨蛋!”

一旁的赵重熙哭笑不得。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骑马这件事情上,司徒箜真的是有些笨。

同样的时间,红儿小丫头都能骑着马慢慢走了,她才勉强能在马背上坐稳。

当然,史可奈比司徒篌会教人也是原因之一。

胆小的学生遇上急躁的老师,能学得会才怪。

凤凰儿快气死了。

她的腰和腿都快没知觉了,为了学琵琶留的指甲也断了三个,死小子居然还敢骂她笨!

她一把拍开司徒篌的手:“你走开,我不学了!”

说罢就扳着马鞍从马背上滑了下来。

司徒篌气不打一处来。

他刚想好好教训凤凰儿几句,就听远处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几人一起抬眼望去。

只见一人一骑朝他们的这边飞驰而来。

红衣,红马,远远望去竟像是一团红云飘过。

骑术着实了得!

“阿篌——”

大约在五百尺开外,那骑手大喊了一声。

司徒篌纵身飞上了凤凰儿方才骑的那匹马,一夹马腹朝那人迎了过去。

凤凰儿和赵重熙面面相觑。

来人是谁,竟让司徒篌这般紧张?

“涂浚,你个该死的来这里做甚?”随风传来了司徒篌的声音。

涂浚?凤凰儿从未听过的名字。

涂浚!赵重熙秀美狭长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然而,更惊人的还在后面。

“我来找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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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认定她

赵重熙的耳力比凤凰儿好太多。

“我来找媳妇”五个字,凤凰儿只听清了三个,而他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涂浚,上一世比阮家九位少将军的名头更加响亮,几乎能和司徒篌比肩的名字。

一个杀神,一个阎罗,都让敌人闻风丧胆。

他和司徒篌年纪相仿,加之从小一起长大,关系自是非比寻常。

今日听闻司徒篌来了城西马场,他追着来并不奇怪。

可找媳妇?

找谁做媳妇?

答案很简单,涂浚想找司徒箜做媳妇。

可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上一世涂浚根本没有见过司徒箜,想娶她为妻更是无从谈起。

赵重熙呵呵一笑。

自己又犯傻了,如今这一世,司徒箜都换人做了,涂浚想娶她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因为红衣骑手的突然出现,不远处的红儿和史可奈也停止了教学,回到了凤凰儿身边。

“姑娘,涂浚是谁呀,五少爷怎的这么紧张?”红儿小声嘀咕。

凤凰儿摇摇头,继续凝视着远处。

“媳妇”两个字之所以含糊不清,并非涂浚的音量突然减小了,而是被司徒篌捂住了嘴。

两人纠缠了一阵,一起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涂浚一张漂亮的脸蛋憋得都快紫了,用力扭开了司徒篌的手。

“你这是想把我捂死么?!”

司徒篌压低声音道:“你来这里做甚?”

涂浚撇撇嘴:“废话,方才不是说了么,来找……”

在司徒篌凛冽的目光下,他把“媳妇”两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司徒篌冷声道:“司徒箜胆子小,你要是想让她明儿就收拾行李回京城,只管放开嗓子喊,我保证不拦着!”

涂浚抿了抿嘴:“那……阿篌,你总得让我见一见司徒妹妹吧?”

司徒篌警告:“见她没问题,但你给我收敛着点,否则……”

“知道了,知道了!”涂浚的脸笑得跟朵花一样,和司徒篌互相拉扯着站了起来。

司徒篌一阵头痛。

涂浚从小对他几乎言听计从,除了……司徒箜。

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俩根本不合适。

他究竟怎么做才能打消涂浚这不切实际的想法?

两名少年各怀心事各自牵马,很快就来到了凤凰儿身边。

饶是刚被司徒篌警告过,涂浚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朝凤凰儿那边看。

嗯……司徒妹妹和阿篌长得一点也不像。

不过是真的好看,特别好看。

脸蛋长得比女孩子还漂亮的少年如是想道。

司徒篌故意清了清嗓子:“这是外祖父麾下忠武将军之子涂浚,比我大两个月,是我最好的朋友。”

又对涂浚使了个眼色:“我姐司徒箜。”

凤凰儿心知这位长得非常漂亮的少年一定就是外祖母所说的几十个小子中的一个。

他们虽然和阮家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全都是过命的交情,和一家人并无两样。

所以司徒篌把自家姐姐的名字告诉涂浚,倒也不算太过分。

她冲涂浚行了个礼:“涂家哥哥好。”

涂浚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还了一礼:“司徒妹妹,我很早以前就知道你了。”

司徒篌暗暗拧了他一把。

这厮笑得太傻了!

司徒箜学骑马是个笨蛋,其他方面可是一点也不笨。

而站在史可奈和红儿身后的赵重熙有些无语。

一个鲁莽一个花痴,这样的两个小屁孩儿就是将来的杀神和阎罗?

而那边涂浚稍微醒过点神来,但依旧笑眯眯地问:“司徒妹妹今日是来骑马?”

凤凰儿真是有些受不了这笑容了。

而且这问的都是些什么问题?

来马场不骑马,难道是来吃土的么!

但她不好太抹了涂浚的面子,有些别扭地应了一声:“是。”

涂浚骑术了得,眼光自然也不差,一看司徒篌手里牵着的母马就知道凤凰儿是初学者。

他又笑道:“司徒妹妹学得怎么样了,要不……”

司徒篌又狠狠拧了他一把,忙对凤凰儿道:“司徒箜,你已经歇了好半天了,咱们继续学。”

凤凰儿怎会听不出涂浚话里的意思。

一个才刚认识不到一刻钟的陌生男孩子教自己骑马?

别开玩笑了!

比起来自家那个根本不会教人的弟弟要强了一百倍!

她忙不迭应道:“那就开始吧。”

司徒篌瞪了涂浚一眼,又把凤凰儿扶上了马背。

被直接拒绝了的涂浚一点也不气馁,慢悠悠走到了赵重熙几人身边。

阿篌以为不让他和司徒妹妹亲近,自己就没有办法了么?

这两个小厮和一个丫鬟看起来都眼生得很,一定是司徒家的下人。

不妨先同他们套套近乎。

可三个人当中,他该选择谁先下手呢?

丫鬟是女孩子不好走得太近,以免司徒妹妹认为自己轻浮。

矮个儿少年看起来太过机灵,这样的人不容易套话。

那么……

他伸手勾住了赵重熙的肩膀:“这位小哥怎么称呼?”

几乎所有的皇室子弟都有一个共同的毛病,那就是最不喜欢陌生人的碰触。

赵重熙险些出手把他的手臂挥开,然而最终还是忍住了。

“小人叫阿福。”

“原来是阿福哥。”涂浚又往他身边凑了凑。

赵重熙眉头紧锁。

“阿福哥,你是司徒妹妹的人,肯定知道她不少的事儿,她有喜欢的人么?”

赵重熙的脸全黑了。

什么叫他是“司徒妹妹”的人?

什么叫她有喜欢的人?

涂浚的脑子正常么?

司徒箜再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贵女,就算真的有喜欢的人又岂会满世界瞎嚷嚷?

涂浚和司徒篌一样,聪明的时候是真聪明,糊涂起来也是真糊涂。

他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有些紧绷,立刻警觉起来。

“莫非你也喜欢司徒妹妹?”

赵重熙都快吐血了。

他偏过头睨着比自己略微矮了寸许的漂亮少年:“小人只是一名小厮!”

孰料涂浚不以为然道:“小厮怎么了?英雄不问出身!我爹小的时候还给人放过牛呢!”

这话赵重熙非常认同。

譬如说大宋最大英雄阮大将军,他的出身就非常一般。

但这不代表一名小厮就可以觊觎国公府的贵女。

涂浚见他不搭话,又道:“你是不是有些奇怪,我今日才和司徒妹妹初次见面,为何就认定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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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了父愿

赵重熙真想说自己一点也不奇怪。

可惜他是真的奇怪。

不管喜欢还是怨憎,人们产生这样的情感总得有些缘由。

一见钟情在他看来都是扯淡,更何况涂浚这样未曾谋面就想娶人为妻的。

他冷哼道:“你认定有什么用?!”

涂浚也不计较他的态度,坦然道:“我爹十岁的时候随着我祖父投到了大将军麾下,和司徒妹妹的娘,也就是阮二姑姑算是一起长大的。”

赵重熙一听就知道他想说什么。

那意思就是他爹,如今的忠武将军涂征,和司徒阮氏乃是青梅竹马。

或者说他爹从小就喜欢人家司徒阮氏。

可那又怎么样?

再是青梅竹马,再喜欢,也得讲究个两厢情愿。

明摆着司徒阮氏就不喜欢涂征,不然她进京一趟,怎的就一眼看上了司徒曜那厮?

只听涂浚接着道:“没能娶阮二姑姑为妻,是我爹这一辈子最大的憾事。

所以从我懂事的那一日起就下定决心,这辈子一定要把阮二姑姑的女儿娶回涂家!”

赵重熙冷声道:“你们父子把我们姑娘当什么了?替你爹了结心愿的工具?”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涂浚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知道我爹为了让他的儿子能够配得上阮二姑姑的女儿,这十多年做了多少事?”

这下不单是赵重熙,就连史可奈和红儿都竖起了耳朵,甚至连凤凰儿学骑马都顾不上看了。

赵重熙挑了挑眉,表示对涂浚的话挺感兴趣。

“当年阮二姑姑看上了成国公府的三爷,我爹一连醉了十几日,要不是大将军派人把他绑了,估计他就直接醉死了。

彻底清醒之后,他仔细做了分析,阮二姑姑之所以看上了司徒三爷,主要原因就是他长得好看。

而我爹的容貌只能算是中等,所以输了并不奇怪。

后来我爹娶妻,家资背景什么都不计较,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姑娘必须长得漂亮。

并不是因为他好色,而是为了将来能够生一个长得漂亮的儿子。”

一旁的红儿噗哧一声笑了。

这位涂小爷长得的确够漂亮,算是没有白费他爹的一番心思。

孰料涂浚并没有自得,睨了红儿一眼道:“你以为光长得漂亮就行了?成国公府那样的人家,替嫡出的姑娘择婿,家世也非常重要。

我爹当年只是一名正六品偏将,同司徒家悬殊实在太大。

所以这十几年来,我爹每次打仗都跟不要命一样。”

史可奈忍不住插了一嘴:“令尊大人如今的品级虽然已经不低了,可国公府就一定能看得上么?”

涂浚傲气一笑:“此次大败燕军,我爹可是又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很快就能封侯了,这可是圣上金口玉言,一准儿跑不了的!”

如果说出这些话的人是京城里那些宗室勋贵或者官宦人家的子弟,赵重熙肯定会嗤之以鼻。

拿着自家老爹的功劳四处显摆,算哪门子的本事?

然而说这话的人是涂浚。

是上一世随着司徒篌征战四方杀敌无数的活阎王涂浚。

纵然这一世好些事情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涂浚也绝对不会是个躺在他爹功劳簿上吃喝玩乐一辈子的纨绔子弟。

这一点根本不用去怀疑,没有七八年的苦功,他绝不会拥有那高人一等的骑术。

史可奈和红儿不知晓内情,听了“封侯”二字,瞬间觉得眼前这位徒小爷向自家姑爷这个位置迈进了一大步。

成国公的嫡亲孙女和侯爷的嫡长子,一个秀美绝伦,一个漂亮得不像话,甚至年龄都只悬殊了两个月。

家世、年纪、相貌……

简直无一不般配。

即便是在京城里,自家姑娘也很难寻到这么好的亲事!

赵重熙见两人是这样的表现,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论实权,寻常的皇室宗亲肯定及不上手握重兵的侯爷。

但自己却并非寻常的皇室宗亲,而是很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的皇长孙。

司徒恽是什么样的人没有谁比他更清楚。

那是想把自家女孩儿扶上后位想疯了的人。

司徒箜这一辈十个姑娘,她的容貌最出色靠山也最硬,司徒恽又如何会把她嫁与一位侯府世子?

一旦得知司徒箜和自己有婚约,司徒恽那副嘴脸……

想起来都令人作呕。

“涂浚!”一声如霹雳般的怒吼把赵重熙等人惊醒。

司徒篌飞身而至,一把揪住了涂浚的衣领。

要不是怕自家的笨蛋姐姐从马背上摔下来,他绝不会容许涂浚说这么多的废话!

涂浚手上一用巧劲儿把司徒篌的手掌隔开,闪身避到一侧。

司徒篌蹂身而上,步步紧逼。

两人打小儿就是一起学的武功,交手的次数不可计数,对彼此的招数可谓了如指掌。

非要在两人之间论个高低,那就是司徒篌继承了阮大将军的一身神力,而涂浚完全传承了他父亲精妙的骑射功夫。

可此时是少年人之间的打斗,而并非战场厮杀,神力显然远比骑射功夫实用。

十几个照面之后,涂浚就有些顶不住了。

“阿篌……”他用全力架住了司徒篌的一双铁拳,气喘吁吁求饶。

“哼!”司徒篌收回铁拳,扭过头看着赵重熙三人。

“今日涂浚这些废话你们都给我咽进肚子里,否则小爷要你们好看!”

“阿篌,你看我……”凤凰儿颤颤巍巍地骑着马,这时才来到几人面前。

赵重熙见她都快掉下马了,来不及多想,迅速上前搀扶了她一把。

“谢谢你,阿福。”凤凰儿快速收回手,冲赵重熙挤出了一个笑容。

赵重熙蜷了蜷手指,心里很不是滋味。

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这一世绝对不会去履行那个婚约,方才就不该出手。

这只是一匹温驯的母马,个头又不高,就算司徒箜真的摔下来,也绝不会受伤。

而且史可奈和红儿位置本就在自己前面,司徒篌的身手又那般了得。

有他们在,自己瞎操哪门子的心!

“阿篌,你看我是自己一个人骑过来的呢!”

凤凰儿暂时什么都顾不上了,完全沉浸在“学会”骑马的喜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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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审猴哥

凤凰儿所说的“自己一个人骑过来”,在旁人眼中实在是惨不忍睹。

不过是坐在一匹温驯的母马背上摇摇晃晃走了几步而已……

她这副有些嘚瑟的小模样,别说司徒篌、涂浚和赵重熙,就连史可奈和红儿看了都直想捂眼睛。

但她脸上的笑容又太过纯美,谁都不忍心泼她冷水。

自然,赞扬的话同样也很难说出口。

见大家都不说话,凤凰儿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自顾着吩咐红儿:“咱们去喝口水歇一歇。”

红儿应了一声,忙跟着她去了马车那边。

涂浚心里毛毛的,拐了拐司徒篌:“阿篌,司徒妹妹方才没看见咱俩打架么?”

司徒篌白了他一眼:“废话!”

被司徒箜看见他和阿浚打架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们俩自小凑在一起就少有不动手的。

他就是有些拿不准,方才阿浚那些废话司徒箜究竟有没有听清楚。

涂浚不笨,其实他想问的也是这个。

司徒妹妹一看就是那种面皮很薄的斯文女孩子,要是听见了他的话,肯定不会这般无动于衷。

既然这般平静,那就说明她真是离得太远什么都没有听见。

可她要真是什么都没有听见,自己方才那些话不就白说了么!

少年漂亮明朗的脸庞顿时被愁云笼罩。

喝水、休息、烤肉……凤凰儿脸上始终带着甜美的笑容,和大家一样非常享受这难得的欢乐。

司徒篌的心里却有些发毛。

司徒箜究竟想做甚……

日头偏西,阮大哥吩咐小厮们安排车马,一行人踏上了归途。

司徒篌也不想再给马车伴行了,纵身跳上了神风的马背。

“阿篌,上来陪我聊天。”凤凰儿早就防着他这一手,掀开车帘子唤了一声。

“你累了就睡一觉,有什么好聊的。”司徒篌哪里肯听,一抖马缰就想开溜。

“我回去告诉外祖母……”

凤凰儿毫不犹豫地搬出了阮家的头号人物。

司徒篌老老实实地翻身下马,呲溜一下钻进了马车里。

“司徒箜,你越发出息了!竟学人告状!”

凤凰儿一把将他拉到身旁,狠狠敲了他的脑袋两下。

司徒篌捂着头嚷道:“干什么,有话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凤凰儿冷笑:“说罢,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打算找一个没有野心的读书人做姐夫的?”

司徒篌心虚道:“你不嫁读书人,难道还想嫁军中的少年将军,比如说涂浚?”

凤凰儿嗤笑:“嫁给涂浚也没什么不好,家世人物年纪样样般配,看在外祖父外祖母和娘的面子上,我在涂家一定会舒舒服服过一辈子。”

“你敢!”司徒篌轻斥了一声。

凤凰儿反问:“我为什么不敢?”

“你……”

“你最好老老实实把事情交待清楚,否则……我虽然打不过你,却也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有个屁办法!

不就是告状么,真是够了!

司徒篌忿忿地俯视着身材瘦小纤弱的姐姐。

凤凰儿道:“涂浚条件这么好,和你又是自小的交情,你有什么理由不选择他做姐夫?”

司徒篌道:“这还需要理由?你别看大燕和大宋已经停战,那都是暂时的!

别说燕国不会甘心,我大宋迟早也要一统中原,要打的仗还多着呢!

涂浚将来必定是一员虎将,他或许能给得了你荣华富贵,可他能给得了你安稳的日子?

等天下真正安定那一日,估计你牙齿都掉光了!”

凤凰儿目光凉凉地看着他:“编,接着编。”

臭小子,让他说的是家事,他却家国天下扯一大堆!

司徒篌知道今日混不过去了,斜睨了红儿一眼。

红儿反应极快:“姑娘,奴婢还想下去骑一会儿马。”

凤凰儿道:“能行么?”

“没问题,阿奈和福大哥会护着奴婢的。”

司徒篌掀开车帘子吩咐了车夫一声,红儿迅速跳下了马车。

马车再次动了起来。

司徒篌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来,先喝杯水润一润嗓子。”

凤凰儿接过水杯抿了一口:“现在可以说了。”

司徒篌深吸一口气道:“从前我的确是有过那样的打算,四年前才改的主意。”

“为什么?”

“四年前阿浚他娘没了。”

“没了?”凤凰儿手一松,水杯险些滑落。

原来臭小子在打这样的主意!

当年成国公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年仅六岁的司徒篌记恨如斯。

竟是巴不得爹娘早些和离,甚至连继父人选都替娘安排好了!

司徒篌知道她已经听懂了自己的意思,便不再多做解释。

他坦然道:“你今年十二岁,最快也得再过三年才能出嫁。

三年的时间足够把一切都安排好,比如你的婚事,还有娘和离的事。

等你的婚事办完,娘就什么顾虑都没有了。

今年涂舅舅三十,娘二十八,三年后都不算老……”

凤凰儿彻底无语。

臭小子武功这么好,这几年一定过得挺辛苦,没想到他竟还有闲工夫琢磨这些事!

他都不会累的么?

见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司徒篌的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着,你是舍不得司徒家,还是舍不得你那个爹?”

你才舍不得你那个渣爹呢!

凤凰儿狠狠瞪了他一眼:“昨儿我才对你说过,遇事多问问长者,你倒是好,不声不响地就把娘的终身大事给安排了!”

司徒篌不以为意道:“娘的脾气你比谁都了解,要是我不替她安排,她这辈子就陷在司徒家,陷在你爹手里了。”

“喂!”凤凰儿听不下去了:“那也是你爹好不好!”

“我没爹!从他替野种挡那一棍子的那日起,我就再也没有爹了!”

凤凰儿:“……”

野种?是指那个“青青”?

一棍子?谁打的?

这里面好多事情!

遗憾的是,她就算再好奇也不能开口问。

司徒篌嗤笑道:“司徒箜,别告诉我你已经把当年的事情全都忘了,我知道你的记性比谁都好!”

凤凰儿微哼了一声:“谁忘了?我不过是在替你担心而已。”

“担心什么?”

“你这人实在是太霸道了!凡事都讲究个你情我愿,娘要是真的愿意嫁给涂舅舅,当年也就嫁了,还有咱们俩和涂浚什么事儿?

而且你当外祖父和外祖母不存在啊,娘的事情自然有他们做主,什么时候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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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温柔男

骑马没去成,阮棉棉心里怎一个“遗憾”了得。

她本以为今日只能陪着老娘和两位嫂子闲话家常,没曾想今日大将军府却异常热闹。

两位哥哥回府,范氏同她说过的那几十个小子的父母来了一多半。

阮棉棉又是一阵心惊肉跳。

哥哥也就罢了,那是真正的自己人,加之有两位嫂子在旁边,什么都好说。

可其他人……

要知道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和“阮氏”一起长大的。

故人相见回忆往事是必走的程序,她这个“假故人”拿什么去和人家回忆?

这同她和阮家人见面还不一样。

不能撒娇不能耍赖不能晕倒。

太坑人了!

她现在可以装病或者直接装死么?

被虎老娘锐利无比的眼神一扫,阮棉棉立刻挺直腰背堆起了笑容。

不会说难道还不会笑?

伸手不打笑脸人,笑总不会有错。

终于,在阮棉棉的脸笑成面瘫之前,“故人们”告辞离去。

“棉花呐——”虎老娘突然惆怅地叹了口气。

阮棉棉赶紧竖起耳朵恭聆母训。

范氏看着“故人们”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能回眸。

“当初咱们在山寨的时候,你们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小子一大群,得有百八十个吧。

后来小子们跟着你爹四处征战,去一回少几个,去一回又少几个……”

“娘……”阮棉棉的鼻子酸酸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范氏拍了拍她的手:“娘的眼泪早就哭干了,这些孩子都是娘看着长大的,和亲生儿女也没啥两样。

如今还有这么十几二十个过得好的,也算是……”

今日这么一遭,阮棉棉对这位不是妈妈的“娘”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别的不提,单是将军们一口一个的“老娘”,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棉花,如今娘最担心的只剩下阿征和你了,你还好一些,膝下一双儿女也算是圆满。

可阿征就浚哥儿一个独苗,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唉……那个倔脾气,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想得开。”

阿征?

阮棉棉努力回忆了一下方才那些“故人们”的名字,并没有一个的读音是“阿征”。

她试探着问:“今日他怎么没来?”

范氏白了她一眼:“还是和从前一样没心没肺!阿征不和他们一起来,还不都是因为你?”

阮棉棉一阵气闷。

虎老娘就不能把话说得直接一点么?

满含那什么情的一句话,太容易让人产生遐想了好不好!

万一自己不幸猜中了,也算是提前有点心理准备,不至于临时抓瞎。

范氏却不再说话,收回视线搭着女儿的手进了二门。

阮棉棉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

然而,她回房刚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丫鬟来回话:“二姑奶奶,老夫人请您去主院。”

“又有什么人来了?”

“是涂将军来了,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阮棉棉抚额长叹。

满满的那什么情,最终还是躲不过去!

“好吧,等我换身衣裳。”

一盏茶的工夫后,阮棉棉穿戴整齐,随那丫鬟又来到了主院。

刚走到正房门口,她就听见了一道低沉的男声。

“老娘,是儿子不好,让您操心了。”

阮棉棉忽然有些后悔跑这一趟。

这位和方才那些“故人们”很不一样,见了面自己总不能也笑吧?

本就疑似有些小暧昧,不笑出问题才怪!

还有,待会儿自己叫人家什么?

阿征哥?征哥哥?涂将军?还是……

“棉花,你在那儿磨磨蹭蹭的做甚?你阿征哥都等你半日了!”范氏抬眼就见到了女儿,出声喊道。

阮棉棉感慨,果然是亲娘,答案来得真及时!

她缓步走了进去,就见一名身材比阮大将军稍矮的精瘦男子冲她温和一笑:“棉花,我回来了。”

阮棉棉的小腿又一次不争气地抖了抖。

这画风……

说好的征战沙场的铁血将军呢?

说好的身边没有人伺候的可怜鳏夫呢?

搞得这么温柔,这是分分钟想让她露馅的节奏!

她咬着牙挤出一句:“阿征哥……”

涂浚说他爹的容貌只是中等,这话说得有些过谦了。

涂征的确不像阮家二郎那般英俊,也不像司徒家男人那般精致,但他也是个五官十分端正的男子。

尤其是鼻子,不是特别高挺但形状很完美,给他的容貌加了不少分数。

加之他擅长骑射,身材精瘦而柔韧,线条紧致流畅,和那些健壮肥硕敦实干瘦不可同日而语。

见阮棉棉似是有些扭捏,涂征道:“十几年没有见面,是有些生分了。”

阮棉棉紧走几步来到范氏身边,也笑道:“哪里,只是一时间有些恍惚罢了,阿征哥如今也是忠武将军了,真是可喜可贺。”

天知道这些话她是多么艰难才憋出来的。

毕竟和老朋友一见面就提人家的官职,很难不让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范氏笑道:“岂止,此次你阿征哥又立了大功,很快就要封侯了!”

阮棉棉道:“那就更该好生庆贺一番了!”

涂征却并不在意,依旧笑道:“不过是些虚名而已,在自家人面前不值一提。”

范氏见气氛似有些尴尬,忙又出言道:“都坐下吧,老娘一见你们站着说话就头晕。”

二人忙依言坐了下来。

涂征带着一丝歉意对范氏道:“今日本该带着阿浚来给老娘问安的,可那臭小子一大早听人说哥哥们去了城西马场,连小厮也不带自个儿骑着马就跑了,实在是太不像话,还望老娘莫要责怪。”

范氏笑道:“他们小哥儿几个还不就是和你们从前一个样,一日都舍不得分开的,娘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去责怪。”

又对阮棉棉道:“我和你说啊,娘这些孙子中,就数浚哥儿长得最好看,可惜偏生成了个男娃,否则娘早就多了个可心的孙媳!”

阮棉棉暗暗好笑。

瞧虎老娘这话说的。

男孩子长得好看照样惹人喜爱,做不了孙媳可以做孙女婿嘛!

她后背突然一紧。

莫非虎老娘的意思是想撮合小凤凰和阿浚?

她两根食指对在一起搅了搅。

其实仔细想想,这门婚事真的不错。

小凤凰嫁进涂家,其实也就是嫁回了阮家。

而且还没有近亲结婚这个大隐患。

加之这位阿征哥实在温柔,又是个不打算续弦的鳏夫,小夫妻二人将来的日子不要太自在!

当然,前提条件是两个小的能看对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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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揍儿子(上)

凤凰儿从来没有这么累过。

忍着浑身的酸痛和家人一起用了晚饭,回房后便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任由春桃给她按摩腰腿。

春桃从前做小丫鬟的时候就是专门给范氏捶腿的,手法自是非常熟练,没按几下凤凰儿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醒来,替她按摩的人已经换成了阮棉棉。

“唔……棉棉姐,怎么是你呀……”

“怎么样,我按的不比春桃差吧?”

凤凰儿:“……”

一个按睡着一个按醒来,这两者存在可比性?

她嘟了嘟嘴:“棉棉姐按的最舒服。”

“累得这么惨,以后还继续学么?”

“当然要学了,我都和阿福说好了,等哥哥们去了军营,就在外院最大的练武场里学。”

阿福?

就这么出去玩了一趟,宝贝女儿就不避讳和少年人接触了?

这实在是个不小的进步!

阮棉棉笑眯眯地停下手里的动作,拍了拍她的小屁屁:“别一直趴着,待会儿该不会动了。”

凤凰儿努力挣扎了两下才翻过身平躺在床上。

长出了一口气后,有一种终于活过来的感觉。

看着她慵懒娇俏的模样,阮棉棉八卦之心顿起。

“小凤凰。”她凑过去神秘地唤了一声。

“嗯?”凤凰儿哼了哼。

“你觉得阿浚怎么样?”

“阿浚?挺不错的。”

阮棉棉伸手轻轻捏住她的小鼻子:“不许敷衍我!”

换做寻常时候,没有经历过情感和婚姻的凤凰儿的反应未必会这么快。

可今日……

“阿浚样子长得好看,性格活泼开朗,骑术比阿篌还要好,的确是挺好的嘛。”她顺着阮棉棉的意思好生把涂浚夸赞了一番。

阮棉棉打趣道:“既然他这么好,不如我和你涂舅舅商量一下,将来把你嫁给他?”

凤凰儿难得地没有害羞,翘着小嘴道:“处处优秀的人不一定能做好夫君。”

“这话你听谁说的?”

“你——”

阮棉棉一噎。

她这算不算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和你开玩笑了。”凤凰儿握住她的手:“涂舅舅和‘阮氏’从前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吧?”

照司徒篌的意思,他的盘算是暂时不准凤凰儿说给娘听的。

可凤凰儿明知阮棉棉不是“阮氏”,自是不会有那么多的顾虑。

她甚至觉得有些事情必须尽快说给棉棉姐听,以免到时措手不及。

阮棉棉白了她一眼:“他们的事情同我有什么相干?再说了,一天不把渣男的事情解决,我一天就是个有丈夫的女人,有什么想法都白搭。”

凤凰儿笑道:“听你的意思,对涂舅舅还挺有好感的?”

阮棉棉叹道:“说实话,我觉得‘阮氏’真是瞎眼了,涂征这么好的男人不喜欢,偏要看上一个渣男!果真是……”

男色误人这几个字真不好当着小姑娘的面说。

凤凰儿挑了挑眉,棉棉姐对涂征这么有好感,那司徒篌的盘算似乎也不赖。

反正棉棉姐早就想和渣男离婚……

“少胡思乱想!”阮棉棉拧了她的腮边一把:“心里装着别的女人的男人,再好也不能要。”

凤凰儿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棉棉姐的话很有道理,涂征心里装着的人是“阮氏”,而非阮棉棉。

和这样的男人成婚,看似夫妻恩爱琴瑟和谐,其实等同于三个人在一起生活,迟早会被逼疯的。

阮棉棉挣脱她的手:“是不是今日听人在背地里议论什么了?”

“我说了你别生气呀。”凤凰儿抿了抿嘴。

阮棉棉摇摇头,人家议论的是‘阮氏’又不是自己,有什么好生气的。

凤凰儿把司徒篌的盘算详细说了一遍。

“什么?!”阮棉棉一双美眸瞪得溜圆,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

凤凰儿忙解释道:“其实也不能怪阿篌,他对司徒家的怨气实在是太重了,所以才有了这样的想法,你……”

“怨气重就能出卖他老妈?看我怎么收拾这臭小子!”说着就要往外走。

凤凰儿没料到她的反应会这么激烈,赶紧伸手拽住她,并把司徒篌今日说的那些“野种”“一棍子”的话告诉了阮棉棉,意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阮棉棉顿住脚。

野种?一棍子?

她拂开凤凰儿的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改变不了臭小子是个小混蛋的事实,我必须去好好教训他一顿!”

说罢撸起袖子,顺手抓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冲了出去。

凤凰儿:“……”

自己是好日子过太久,以至于健忘了么?

棉棉姐的暴脾气是有“前科”的,左未晞家那个崔管事的伤估计还没养好呢!

难怪司徒篌会反复强调不准自己告状……

不过那臭小子霸道的脾气的确是需要有人替他扭一扭,否则他将来还不定惹出什么祸事。

阮棉棉出了小院子后,向几名准备巡夜的粗使婆子问明了司徒篌居所的方向,迈开长腿杀了过去。

婆子们都是阮家积年的老仆,对这样的行为早已见怪不怪,挑着灯笼继续往前走。

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是好动的年纪,司徒篌哪里肯早早入睡,此时正和阮小八阮小九兄弟俩在他院子里切磋拳脚。

院子里灯火通明,三个小兄弟打得热火朝天。

阮小八比阮小九大了半岁,阮小九又比司徒篌大了半岁,所以小兄弟三人的年纪悬殊不大,个头儿也差不多高。

可论起拳脚功夫,阮小八和阮小九两个比司徒篌差远了。

其实差距并不是武功招式,纯粹就是力量。

他们两个嫡亲孙子并没有全盘继承阮大将军的神力,反而是司徒篌这个外孙,力大无穷刚猛无匹。

饶是两个打一个,阮家兄弟还是左支右绌气喘吁吁。

“小九,哥哥先去方便一下。”阮小八虚晃一招就打算溜。

阮小九怒骂:“老八你个混蛋!”

司徒篌哪里容阮小八逃跑,突然一变招伸腿重重踢了他一脚。

阮小八应声倒地,鬼哭狼嚎地骂道:“小九,都怪你!”

阮小九那边被他这一嗓子搞得招式全乱了,也被司徒篌一掌打翻在地。

司徒篌收招后正想嘚瑟一番,就听院外传来一声怒吼:“司徒篌,给老娘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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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揍儿子(下)

阮小八和阮小九反应极快,兄弟俩一起从地上跳起来,争先恐后地朝院门处奔去。

“二姑姑,救命啊——”

等阮棉棉回过神来,两名少年已经一人一边拽住了她的胳膊。

“二姑姑,您来得正好,篌弟欺负我们!”

“二姑姑,您要替我们做主!”

阮棉棉无语。

她的确是想好好教训儿子一顿,可……

在她印象中阮家的男子都是铁血男儿,怎的突然冒出这么两个“怂包”?

还是说自己从一开始就看错了?

“小九,二姑姑肯定有话要和篌弟说,咱们别在这里碍事了。”

阮小八看清楚了阮棉棉受伤的鸡毛掸子,拉着阮小九一溜烟儿跑了。

被两兄弟这么一闹腾,阮棉棉觉得自己的气势明显不如之前那么足。

她重新运了运气撸了撸袖子,抓着鸡毛掸子踏入了司徒篌的院门。

“臭小子,滚过来!”

司徒篌不紧不慢地从小厮手里接过外裳披上,迈步迎上前来。

“娘,大晚上的不睡觉,您这是闹什么呢?”

他身后的小厮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赶紧过来给阮棉棉行了个礼后迅速退了出去。

看着浑然不把自己这个娘当回事的儿子,阮棉棉总算是体会到做熊孩子家长的滋味了。

她紧了紧手里的鸡毛掸子:“臭小子,你懂不懂尊重别人?”

司徒篌摇摇头:“不懂。”

阮棉棉:“……”

司徒篌指着她手里的鸡毛掸子笑道:“娘就用这个教训儿子?”

阮棉棉道:“难不成你还想挨军棍?”

司徒篌嘟囔道:“又不是没挨过……我就知道女人的嘴巴是最靠不住的……”

“你——”阮棉棉气得胃痛。

司徒篌一撂衣摆跪在她面前:“娘想打便打吧,但我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阮棉棉被气笑了。

她是从来不赞成家长对孩子动手的。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对付某些“特殊”的孩子,武力有的时候的确比讲道理管用。

然而,不管是讲道理还是用武力,这些都只是手段,真正的目的还是教育。

可眼前这个臭小子,自己该怎么教育?

“司徒篌,你想要我同你爹和离,并且嫁与你涂舅舅为妻,你问过我愿不愿意么?”

“不用问,我知道你不愿意。”

“哦?”阮棉棉转了转手里的鸡毛掸子:“知道我不愿意,那你还瞎闹腾什么?”

司徒篌梗着脖子道:“娘,儿子就想问您一句话,涂舅舅不好么?”

“他……”阮棉棉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不管怎么回答,后面都会扯出更多的问题。

“娘,您知道这些年儿子是怎么过来的?

外祖父和两位舅舅对儿子极好,但他们把对您的那份宠爱全都加注到了我身上。

不管我闯了多大的祸,他们都很少舍得真的打骂。

唯有涂舅舅,他是真把儿子当涂浚一样,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所以儿子在择营的时候拒绝了大舅舅和二舅舅,而是选择了涂舅舅。

儿子六岁就没有了父亲,是他像父亲一样教育我成人,所以……”

阮棉棉听得一阵心酸。

没有爹娘疼爱的孩子果然都是早熟么?

这宝贝儿子根本不是她认为的那种熊孩子,而是个非常懂事贴心的小男子汉。

她手一松,鸡毛掸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司徒篌往前挪了两步,伸手抱住了她的腿:“所以儿子想要一个涂舅舅那样的爹,娘您就成全我吧。”

阮棉棉的一张俏脸全黑了。

果然就不能心软,臭小子这是得寸进尺,妥妥的逼婚呐!

“一码归一码,我和你涂舅舅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要是真觉得他好,就把他当作自己的亲爹,将来和阿浚一起好好孝敬他。”

司徒篌哪里肯依,嚷道:“明明就很简单,我就知道您舍不得司徒曜!”

“你——”阮棉棉气不打一处来。

贴心个屁!这臭小子就是欠揍!

她拾起鸡毛掸子劈头盖脸揍了熊孩子一顿。

※※※※

同样的夜晚,揍儿子的不止阮棉棉,挨揍的儿子也不止司徒篌。

用过晚饭后,涂家父子二人骑着马离开了大将军府。

踏着银白的月光,吹着微凉的晚风,并肩骑行的父子二人心情都很不错。

涂浚异常兴奋,不停地在他爹耳边聒噪。

“爹,司徒妹妹和汾州所有的女孩子都不一样,是不是特别招人喜欢?”

“爹,您封侯的旨意什么时候能下来?”

“爹,阮二姑姑一点也不想您形容的,模样长得也就那样……”

涂征心情正好,儿子之前那些话他直接就当了耳旁风。

唯有最后一句。

什么叫阮二姑姑长得也就那样?

他呵斥道:“你少废话!”

涂浚的性子和司徒篌差不多,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

被他爹呵斥后立刻就不高兴了:“本来就是嘛,还好司徒妹妹长得不像阮二姑姑,否则……”

话还没说完,他的肩膀上已经多了一只大掌。

涂征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司徒曜那张小白脸,而司徒箜的模样活脱脱就是小一号的司徒曜。

臭小子居然敢当面夸赞司徒曜那厮的长相!

涂征这样的举动涂浚实在太熟悉了。

从小只要他和司徒篌闯了祸,就会被他爹提溜到身前狠揍一顿。

开什么玩笑,如今他已经是军中小有名气的少年英雄,怎么可能再被爹打屁股?

传出去他还要不要混了?

涂浚和司徒篌的马上功夫都是涂征手把手教出来的,加之他天赋过人,近两年来颇有些青出于蓝的意思。

他往前一扑躲过了涂征势在必得的一招,就势一滚钻到了马肚子下面。

涂征一招扑空,面色瞬间难看起来。

臭小子竟然敢躲!

“涂浚!”

涂浚哪里敢多做停留,翻身坐回马背上,一夹马腹就窜了出去。

涂征冷笑道:“傻小子,也不看看自己骑的什么马!”

他把手指放进嘴里,打了一个响亮的忽哨。

涂浚和司徒篌的坐骑都是涂征亲自调教出来的,到他们俩手中还不足半年。

两匹骏马虽然已经认了新主子,但也并没有忘记旧主人。

果然,涂浚的坐骑很快就调转方向折返回来。

涂征哪里容他再逃跑,一抖马缰迎上前去来了个走马活擒。

“爹,儿子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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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爬围墙

凤凰儿终于学会骑马了。

在阮家的少将军们离家后的第三日,她终于能骑着温驯的小母马在大将军府的练武场自如地行走甚至小跑。

当然,这一切全都是她的小护卫大阿福的功劳。

为了教会她这个“笨蛋”骑马,大阿福赵重熙这几天把两辈子都没有走过的路都走了,脚底板都险些起泡。

挺直腰背姿态优雅地端坐在小母马的背上,凤凰儿偏过头认真地看了身边伴她骑行的赵重熙一眼。

不管学习什么,好的老师果然才是最重要的!

阿福明显就比她那个可恶的弟弟更加适合做一名马术教习。

不仅如此,阿福身上还有很多优点。

比如识文断字、身手不错……甚至还有不俗的气质。

这样的他并不像是出自普通人家。

似这般不愿意说明来历,实在很难让人全然信任。

赵重熙不清楚她具体在想什么,但突如其来的这一眼还是让他握着马缰的手不由自主地紧了紧。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对这一世的司徒箜他多少都有些了解。

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偷看俊美少年郎本来很正常,但要说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司徒箜身上,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因为她太冷静,冷静得完全不像是个十二岁的女孩子。

就连来自优质少年涂浚的明显示好,也没能在她眼中看到一丝涟漪。

“阿福。”凤凰儿笑着喊了他一声。

“姑娘有何吩咐?”赵重熙微微低下头应道。

“你家里从前是做什么的?”

“家父是一名普通的读书人,家母出身商户之家。”

“那……”

凤凰儿问不下去了。

如果阿福说的是真话,接下来自己的问话可能会触碰到他的伤心事。

如果阿福说的是假话,接下来他的回答只会是为了圆谎而编出的另一些假话。

其实都没有任何意义。

“阿福,你陪着我去府外转转吧。”

“日头已经偏西,差不多该用晚饭了,姑娘还要出府?”

“不去太远的地方,就顺着围墙跑几圈。”

“好吧。”

两人一起踢了踢马腹,从侧门处出了大将军府。

绕着府邸跑了半圈之后,顺风传来了两道非常耳熟的声音。

“阿奈,你倒是拉我一把呀,我爬不上去……”

“你也是个笨蛋!伸手!”

凤凰儿拉住马,小脸微沉。

什么叫“也”是个笨蛋?

赵重熙也停了下来,强忍着笑意道:“姑娘只顾着学骑马,他们俩没事做所以才躲在这里偷懒。”

不等凤凰儿出声,围墙上就出现了两颗小脑袋,正是史可奈和红儿。

他们只顾伸长脖子往远处看,压根儿没注意近处的两人两骑。

“呀——真是太漂亮了,阿奈你果然没有骗人!”红儿小丫头兴奋得都快尖叫了。

“小丫头片子也值得小爷骗?”

“要不咱们去喊姑娘和福大哥,让他们也来看一看。”

“今儿来不及了,太阳一落山就不好看了。”

“那只能明日了。”

“你还真是个笨蛋!姑娘是什么身份,怎么可能像你一样来这里爬墙?索性直接去湖边看得了。”

凤凰儿面色稍霁,总算还会说句中听的话!

然而……

“再说了,她比你还笨,爬得上来么?”

“噗……”赵重熙笑出了声。

“史—可—奈!”凤凰儿忍无可忍,用蓄积了两辈子的音量吼了一声。

“啊?!”史可奈和红儿被吓了一大跳,险些从墙头跌落下去。

“姑娘,您什么时候来的……”红儿缩着脑袋,在史可奈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史可奈也顾不上疼痛了,苦着小脸道:“姑娘,小的不是……”

凤凰儿才不想理他,只对红儿道:“你们在看什么?”

红儿忙道:“阿奈说在这里可以看见胭脂湖,所以奴婢就随着他来瞧瞧。”

“胭脂湖?”凤凰儿微微一愣,连“笨蛋”都顾不上计较了。

“嗯嗯,姑娘,现在湖面被太阳照得红彤彤的可好看了。您说是不是就因为这个,所以才叫胭脂湖的呀?”

“阿福,你能带我上去看看吗?”凤凰儿转头看向身边的少年。

赵重熙有些不敢相信,为了看一个破湖,司徒箜居然要爬围墙?

“可以吗?”凤凰儿继续追问。

“冒犯了。”赵重熙揽住凤凰儿的腰,一跃而上。

大将军府东面大约十几里开外,果然有一个不小的湖。

在夕阳的映照下,波光粼粼的湖面果然如同女子的胭脂打翻了一般,漂亮得难以用词句形容。

凤凰儿痴了。

胭脂湖,落胭湖。

一字之差,意思却完全一样。

她居住了十几年的那座水榭,就是建在落胭湖畔。

大燕皇宫修建得极尽奢华,大大小小的池塘湖泊数不胜数。

落胭湖却是东宫里唯一的一座湖。

而且这个美丽的名字是父王和母妃一起命名的。

父王、母妃,她多少年没有把这两个称呼连在一起了……

赵重熙十分不解。

成国公府他去过很多次,虽不敢说对府里的情形了如指掌,但大概的布局还是记得的。

三房附近就有一座不算小的湖。

即便府里那种人工挖掘的湖不能同这种天然的湖泊相比,司徒箜也不应该露出这种表情。

就像是生平第一次见到湖……不,应该说生平第一次见到那么大一池水的人一样。

“姑娘,大将军府样样都比咱们府里好,就是连个小池塘都没有,太可惜了。”红儿见凤凰儿不说话,忍不住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史可奈见姑娘没有真生他的气,胆子又肥了起来。

“这里是咱们大宋的大将军府,又不是那些燕国贵族的府邸,挖什么池塘?比练武场差远了!”

红儿不服气道:“又吹牛皮!说得跟你去过燕国一样!”

史可奈扬起下巴道:“我本来就去过!”

凤凰儿醒过神来,凝着他那双灵活的黑眼睛道:“你真去过燕国?”

史可奈被她看得心虚,嘟囔道:“我九岁的时候随着一个戏班子去过,燕国也没啥了不起的。燕国那些人比咱们大宋的人坏多了!”

凤凰儿被逗笑了:“怎么个坏法儿?”

史可奈道:“我那个时候还小,又没有什么本事,肚子饿了只能要饭喽,可在燕国要饭都不及咱们大宋好要,难道不是人太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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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方槐花

凤凰儿暗自感慨。

虽然只是一名少年随意说出来的话,却很容易便能听出如今大燕和大宋之间的差距。

仓廪实而知礼节,并不是大燕的人比大宋的人坏多少,而是大燕如今国力已经不行了。

百姓们自家都没有余粮,拿什么去行善积德?

反观大宋,国力日渐强盛,百姓生活也越来越富足,可见司徒篌所说的一统中原并非只是空谈。

五十多年前她替父报仇之后就想过,没有了她那残暴的皇祖父,大燕会变成什么样。

究竟是灭亡还是中兴?

没想到五十多年后的今天,她面临的依旧是差不多的情形。

大燕究竟还能苟延残喘多少时日?

她笑着打趣:“等将来大宋一统中原,便处处都是你说的好人,你要饭的时候就容易了。”

史可奈嘟着嘴道:“我已经长大了,谁还去做那种没出息的事儿!”

凤凰儿和红儿被他的话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赵重熙却一点也没觉得这话好笑。

大宋能够一统中原是祖父毕生的心愿。

可做起来却并不像司徒箜说得那般轻松。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燕国虽然已经腐朽,底蕴却远超立国二十载的大宋。

宋军可以在一次次的战争中打败燕军,却很难把领土进一步往西扩张。

并非军队战力不足,主要还是粮饷难以为继。

而且大宋本身的问题也真是不少。

撇开历朝历代都存在的皇室内部争斗不提,立国二十年的大宋连一部自己的律法都没有。

难道这一切都得等到一统中原之后才来做么?

他苦笑着摇摇头,恩师为了这件事情已经辛劳了十多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看到结果。

几人各怀心事,唯有红儿还惦记着胭脂湖。

“姑娘,奴婢觉得阿奈方才的建议不错,要不咱们改日去胭脂湖边玩一次?”

凤凰儿又一次抬眼看了看那漂亮的湖水,笑道:“要去也不能单是咱们几个去,回去同娘商量一下再说。”

骑马已经把阮棉棉漏了,去湖边游玩再不让她同行,别说她会不会生气,凤凰儿自己都觉得过意不去了。

然而,不等凤凰儿同阮棉棉商量好去游玩的日程,府里又来人了。

爬墙后的第二日,一家人刚用过早饭,就有小丫鬟来回,说大姑奶奶回来了。

凤凰儿自是无所谓,反正这是“司徒箜”初次回阮家,和谁都是第一次见面,连装都不用装。

阮棉棉则是在心里把这位阮,不,方槐花的名字默念了一百遍。

明明之前她写信告诉虎老娘,年前才会带着女婿和几个孩子回府探望爹娘兄嫂,顺便和二妹妹相聚。

怎么突然之间就杀回来了?

最讨厌这种随意更改行程的人了,让自己一点准备都没有!

因为不好多问,阮棉棉对自己这位“大姐”的情况了解得不多。

只是从那一日范氏的话中能够简单分析出一些细节。

譬如说方槐花的年纪。

范氏刚怀上大儿子阮雷的时候那名良妾出嫁,之后便迅速有了身孕。

所以方槐花顶多比阮雷小三四个月。

阮雷比阮棉棉大了九岁,今年三十七,那么方槐花如今也是三十七岁。

这个时代的女子一般都是及笄后就出嫁,方槐花自然也不会例外。

那么她出嫁的时候“阮氏”大概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女娃。

按说年纪悬殊这么大的姐妹俩,关系一般都不会太亲近,所以……

她正想着,就听范氏道:“棉花啊,这次你可得同大妮子好生亲近亲近,你小的时候娘要操心的事儿太多,基本都是她把你带大的……”

巴拉巴拉,老太太之后说了些什么阮棉棉都懒得听了。

本以为有代沟,两姐妹的关系应该不会太亲近,结果……

她真是觉得自己快演不下去了。

如今只能期盼这位槐花姐姐不要太精明,最好能像段李氏那般好糊弄……

方槐花是个急脾气。

范氏带着阮棉棉等人才刚走出主院大门,就见一名个头不高身材丰腴的妇人笑盈盈地迎上前来。

阮棉棉觉得自从来到阮家,她的小腿就一直不得闲。

和这位槐花姐姐一照面,她的小腿忍不住又开始抖了。

这审美!

自从穿到大宋,她接触过的女子也不算少了,老中青少,贵妇贵女民妇民女全都有。

卢氏韦氏,甚至是尊贵的韩皇后,她们的装扮全都是低调奢华极有品位。

阮家的婆媳三人以及那些将军们的妻子,穿着打扮都很朴素,但看起来很是舒服。

其他比如段李氏,虽然出身不高,但也是在京城附近住了好些年,同贵妇们经常接触,品味真不算差。

唯有这一位槐花姐姐,她真是服了。

那真是满头的珠翠,一片金光闪闪,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有钱人。

她总算是明白“阮氏”那特殊的品味从何而来了。

这位一手把她带大的槐花姐姐,把自己的审美观一股脑儿传给了“阮氏”。

和范氏以及孙氏郭氏行过礼后,方槐花就一把抱住了阮棉棉:“二妮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姐都想死你了!”

她个头儿比阮棉棉矮很多,人又格外丰腴,阮棉棉只觉得一团肉生生挤进了自己怀里,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

阮棉棉忙给一旁的宝贝女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来拯救自己。

凤凰儿忍着笑上前福了福身:“见过大姨母。”

这一招很管用,听见外甥女的声音,方槐花立刻松开阮棉棉,一把又将凤凰儿抱进了怀里。

“小妞妞,大姨母总算是见着你了!”

“噗……”阮棉棉直接笑喷了。

小凤凰那副小身板,也不知道禁不禁得住槐花姐姐的热情。

范氏终究还是心疼孙女,拍了拍方槐花的手:“有话回屋去说,快四十岁的人了,还是这般毛毛躁躁的!”

方槐花这才松开了凤凰儿,随着范氏等人进了主院。

阮棉棉本以为自己彻底解脱,然而她很快就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刚一进主院,方槐花就凑到她面前:“陪姐去更衣。”

阮棉棉:“……”

这位大姐要不要这么亲密,上个厕所也要约自己!

无奈人家方槐花根本不理会她愿不愿意,直接把她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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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私房话

姐妹二人出了正房后,方槐花并没有去净房,而是把阮棉棉拖进了一旁的暖阁中。

“你不是说要更衣?”阮棉棉真是对自家这位槐花大姐有些头痛。

明明就是有话想同自己私底下说,偏还找什么上厕所的借口。

方槐花把门合上,走过来挨着她坐下:“咱们姐俩都六年没见面了,还不兴在一起说说私房话?”

阮棉棉道:“你就这么着急啊,娘和嫂子们还在屋里等着你呢!”

“咱们说的话能让娘和你的宝贝闺女听见?真是和从前一样没心没肺的!”方槐花十分熟稔地戳了阮棉棉额头上一指头。

阮棉棉:“……”

究竟是谁没心没肺?!

她虽然没有结过婚,但并不代表她就不知道已婚妇女们的私房话多半都是什么内容。

而且这位槐花大姐性格如此泼辣奔放,天知道她的私房话会“私”到哪种程度。

真是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方槐花瞧她一脸的不情愿,笑骂道:“想歪了不是?我一个都快做祖母的人了,谁还像你们这些小媳妇一样整天想那些夫妻间腻腻歪歪的事情?”

阮棉棉炸毛了:“谁想歪了?有话赶紧说,不说我走了!”

方槐花按住她的肩膀:“脾气还在就好,我还怕六年不见面你变成一只小绵羊了呢!”

阮棉棉白了她一眼:“不说我真走了啊!”

“想不想发财?”方槐花往她身边凑了凑。

阮棉棉噗哧一笑:“合着你神神秘秘地搞了半天,就是想说这个?”

“你就说想不想吧!”

“不想。”阮棉棉毫不犹豫地摇头:“我自个儿的钱足够花了。”

这一世她拥有的财富已经太多,要是还不满足的话,她成什么人了?

“傻了不是?女人花自个儿的钱算什么本事,把男人的钱全都搂过来才是这个!”方槐花边说边伸出了大拇指。

阮棉棉无语。

在她的人生信条中,女人花自己的钱才叫本事!

见她依旧不为所动,方槐花又道:“你姐夫的四表弟,就是盛家老四,前不久去江南谈生意,在衢州遇见妹夫了。”

阮棉棉挑了挑眉,遇见司徒渣男?

槐花大姐说了这么半天,原来是想告诉自己司徒曜在江南发财了。

她懒洋洋道:“司徒曜不过是个小小的衢州通判,他那点小钱也值得我花费心思去搂?”

方槐花恨铁不成钢道:“你真是在大宅子里关傻了,根本不懂行情!”

阮棉棉好笑道:“我是不懂行情,可司徒曜是做官的,除非……”

除非做贪官,否则怎么发财?

虽然她对那渣男没有半分好感,但也不能就这么一棍子把人打死。

成国公府根本就不是缺钱的人家,司徒曜又是那样的性情,说破大天她也不相信他会是个贪官。

方槐花道:“你也太小看妹夫了,司徒三爷琴书双绝的名头可不止是在京城,他的墨宝在江南炒到多少钱一幅了你知道不?”

阮棉棉险些被口水呛到。

琴书双绝?

那渣男装x竟已经装到了这种境界?

照左未晞的话说,大宋京城的勋贵们多半是武将出身,做官的家族又不及司徒家有底蕴,被司徒曜糊弄了也就罢了。

可江南……

那可是自古以来才子多如牛毛的地方,他竟也能装得下去?

而且墨宝这种东西,越是稀少越是值钱,司徒曜要是像那些摆摊卖字画的,把自己的作品当大白菜那样吆喝着卖,很快就会一文不值。

她讥讽道:“他真把字画拿出去卖了?”

方槐花道:“你当他傻啊,自然是等着别人抱着金山上门求,否则别说赚钱,面子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那你的意思是……”

阮棉棉有些看不明白方槐花的用意。

司徒曜和“阮氏”早就闹掰了,就算自己真对他那些金山感兴趣,岂是想搂就搂得着的?

“有人想出高价买一幅妹夫的墨兰图,一直找不到门路,所以……”方槐花在她肩上拍了拍。

“不可能!”阮棉棉把她的手拂开:“你还是我姐呢,净出些馊主意!我至于为了几个臭钱低三下四去求他?”

“谁让你求他了,我这不是一举两得么!你才二十八岁,难道就想这么一辈子守活寡?

你就把这事儿当个台阶,夫妻两个有什么事情说不开的?孩子都多大了还整日只知道赌气!”

阮棉棉嗤笑:“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了?更何况世上又不止司徒曜一个男人!”

“原来你还知道世上不止他一个男人啊?早干嘛去了?你看看人家涂征,哪一点不比司徒曜强?”

阮棉棉的火气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合着这位槐花大姐绕了半天,目的还是和司徒篌那臭小子一样,巴不得自己赶紧和离改嫁。

“我说你怎的不声不响地回娘家来了,原来是给人当说客!”

方槐花道:“别把人想得那么不堪,涂征对你的心思咱们家谁不知晓?我这个做大姐的人心疼他这个弟弟十好几年了!”

阮棉棉撇撇嘴嘴,我还是你一手带大的妹妹呢!

方槐花轻斥道:“可我更心疼你!六年前我把你儿子从京城里带出来的时候就看出来了,那小子是个不着家的,这辈子你就甭指望他会老老实实待在你身边。

小妞妞虽然乖巧,但她毕竟是女孩子,过不了几年就要出嫁,你打算一个人过到死,不嫌寂寞啊?

咱爹娘都不喜欢司徒曜,我也不喜欢,可谁让你偏偏喜欢得要死要活的呢?

还说什么会喜欢他一辈子……”

喜欢一辈子这句话阮棉棉之前已经听司徒照说过一次了。

此刻再听一次她只觉得头皮直发麻。

“阮氏”当年到底有多瞎多傻,把她自己坑死不算,还要接着坑她这个无辜的倒霉蛋。

“大姐,好好说着发财的事情,又扯这么远!”她巴巴儿地看着槐花大姐,试图转移话题。

方槐花冷哼道:“说出来你恐怕都不会相信,如今的司徒曜可是大变样了。

合不合你的口味不好说,但我瞧着是比从前像样多了!

阮棉棉小声嘀咕:“就跟你真看见了一样!”

“我听盛老四说的行了吧,他可是你姐夫家的人里面最靠谱的一个。

他说司徒曜在衢州官声很好,钱还不少赚,比从前像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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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劝离

劝和不劝离。

这是国人延续了几千年的传统。

如今阮棉棉终于对这个老传统有了深切的体会。

尤其对于女方来说,只要男人身上还有那么一丝丝的闪光点,在亲友们看来就该再给他,或者说再给两人的婚姻一次,甚至无数次机会。

为孩子,为面子,为将来……

唯独没有人想过,勉强维持住这些之后,女人还能剩下些什么?

阮棉棉冷笑道:“就算他是大宋朝第一好官,天底下最会赚钱的男人,那又如何?”

方槐花劝道:“话不能这么说,你想想他从前是什么样子的?

说句僭越的话,就算圣上亲自到成国公府请他去做宰相他都未必稀罕!

要不是当初被爹硬逼着他离京外任,此时他还在京里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在他面前提半个钱字都要被嫌俗气。”

阮棉棉讥笑:“你也说是被逼的了。”

“被逼的人就一定能改变,一定能做好么?

爹替他寻好了职位,他完全可以不去赴任,爹难道还能真把他砍了?

就算勉强去了,他难道不会混日子?大宋朝虽不至于每个做官的人都在吃干饭,但混日子的不是没有。

六年的时间能有这么大的进步,你觉得他是为了谁?”

反正不会是为了她!

阮棉棉觉得自己的忍耐又一次到了极限。

她算是明白了,只要有一双儿女在,且司徒曜没有突破阮家人的底线,离婚这件事情她就不会得到他们的支持。

当然,暂时还顶不了事儿的熊孩子除外。

所以,同阮家人谈论这种话题基本等同于浪费口舌。

既如此她还说什么?!

她挽着方槐花肉乎乎的胳膊:“我不过就是赌气而已,哪里就至于了。咱们难得见面,就不能说点高兴的?”

方槐花没好气地笑道:“说什么?说我三个月前托人给你送去的那身衣裙?”

阮棉棉突然感觉天雷滚滚。

槐花大姐说的莫非是小凤凰连看都不好意思看的……

“怎么样,挺好看的吧?要不是我如今胖得不像样子穿不了,哪里舍得给你!”

阮棉棉瞬间被闪电击中。

那身衣裙如果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真算不了什么。

但这是女人的着装非常保守的古代。

她对这个时代的男人并不了解,既然有这种衣裙出现,就说明男人们的某些嗜好和一千年后区别不大。

女人穿着薄露透的衣裙,无非还是为了取悦她们的男人。

她很难想象,性格泼辣身材丰腴的槐花大姐穿着这样的衣裙出现在她老公面前搔首弄姿……

方槐花哪里知道阮棉棉正在脑海里勾勒着关于他们夫妻的某种情景,继续笑道:“咱俩的喜好一直就差不多,我觉得漂亮的你也一定会喜欢。

我估摸着那衣裙最衬你的身段了,就是可惜妹夫还得好几个月才能回京……”

阮棉棉险些绝倒。

因为方槐花才刚回府,姐妹俩不好单独待太久。

略整理了一下衣裳发髻之后,两人又一起折返回正房。

正房中,范氏婆媳三人正兴致勃勃地在同凤凰儿讲述她大姨母的种种趣事。

不仅是凤凰儿,就连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笑得前仰后合。

方槐花对阮棉棉道:“娘肯定又在揭我的老底了!”

阮棉棉心里大呼可惜,自己又没能赶上有趣的事。

范氏虽然年近花甲但眼不花耳不聋,把方槐花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指着两个闺女对凤凰儿笑道:“你大姨母打小儿就牙尖嘴利,那时你外祖父时常在外征战,就凭着她一张小嘴都没人敢欺负咱们母子几人。”

“娘——”方槐花坐到范氏身侧:“您好歹也在小妞妞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嘛!”

一面又揽着凤凰儿道:“小妞妞到汾州几日了?”

凤凰儿笑道:“八日了。”

“就这么一直待在府里,没有出去四处转转?”

“去城西马场骑过一次马。”

“那多没意思!”方槐花转头对阮棉棉道:“二妮子,你这娘是怎么当的?闺女好容易出京一回,你就不能少管严些,也不想想你自己从前有多疯,我管过你么!”

阮棉棉快被挤兑死了,抗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我闺女出去玩了,你说话也讲点道理好不好!”

方槐花一点不在乎阮棉棉的小抗议,对凤凰儿温声道:“你大姨父的四表弟,呃……你应该随你表兄他们叫一声四表叔。

你四表叔才刚去了一趟南方。这次同他一起办货回来的人可多了,货品也比任何一次都齐全。

今日傍晚他们就会押送一大批货物到汾州来,到时候你可一定得去集市上瞧瞧。

虽然你在京城里什么热闹都见过,可咱们这边的集市和京城那些大商号完全不同,也是很有特色的。”

孙氏和郭氏听了也很感兴趣。

汾州是军事重镇,虽然近十年来还算太平,但始终还是有些偏远。

采买中原的货物,甚至契丹人的货品很容易,但想要购买地道的南方货物就不那么容易了。

郭氏笑道:“大姐,怎的这次四表弟他们会特意去南方办货?”

“这还猜不出来?”范氏忍不住插了一句:“每次仗打完了,什么事情最多?”

孙氏也笑道:“自然是婚事!那么多立了军功的大小伙子,可不得赶紧娶媳妇儿!”

郭氏一排脑门儿:“我真是糊涂了,难怪呢,如今这些年轻人办喜事可讲究,除了咱们当地的好东西,连南方货都得置办齐整了!”

方槐花道:“也就是你和大嫂不着急,咱家三个大小子也早就到了该娶媳妇儿的年纪,偏你们是一点也不着急!”

范氏道:“这种事才不该咱们着急!当初老大老二娶媳妇,我和你爹几时操过心?还有你们姐俩,哪个的婚事是老娘做的主,不都是你们自己个儿看对眼的?”

方槐花道:“我的心可没您这么宽,我那几个小子的婚事全是我亲自挑的人。孩子们年纪小,哪儿分得清好坏?做父母的可不敢大意了!”

范氏笑骂道:“你这是在说你老娘呢,还是在说你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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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逛集市

正如范氏婆媳所言,最近汾州城中准备办喜事的人家很多。

而且十之八九都是阮大将军麾下的将士们。

准备成亲的普通士兵人数太多,阮家人自是不可能一一关注。

但正六品以上将军们的婚事却是不能忽视的。

即便做不到每一家的婚宴都亲自出席,但贺礼也都需要精心准备。

阮家库房里虽然不缺值钱的东西,但终究及不上自己精心挑选的有诚意。

第二日午饭后,在方槐花的“怂恿”下,阮家所有的女眷,包括大将军夫人范氏都一起来到了集市上。

范氏婆媳几人平日里就不爱打扮得太过奢华,今日更是直接就穿了平民百姓的布衣。

照范氏的话说,赶集的时候打扮得花枝招展,那就是自己找罪受。

行走不便且不说,连砍价都不好意思开口。

阮棉棉一听这话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看来不仅是自己接受不了槐花大姐的特殊审美,虎老娘那里也够呛。

明摆着就是在说大妮子那一头珠翠满身金光闪闪是在自找罪受。

汾州城的集市规模本就不小,今日更是热闹得很。

除却那些从外地贩运货物到这里的商贩,本地的商户也不甘示弱。

各种各样的货物一早就已经摆放得整整齐齐,光看样子就非常吸引人。

还有城外的农户们也不愿意放弃这个赚钱的大好时机。

自家地里种出来的瓜果蔬菜,女人们用家传手艺制作的各种吃食,甚至是闲暇时做的鞋袜帽子荷包帕子。

凡是能够换钱的东西,集市上可谓应有尽有。

阮棉棉不懂古代成婚的规矩,对那些结婚用品更不感兴趣,她就想拉着宝贝女儿去尝一尝汾州这边的小吃。

当然,避开热情似火的大姐是更重要的原因。

倒不是她真的有多不喜欢方槐花,而是真被这位好大姐给缠怕了。

从昨日进府之后,方槐花真是一刻钟都不舍得同她分开。

大将军夫妇对两个女儿向来一视同仁,府里一样也有方槐花的院子。

可她放着自己的屋子不住,偏要来同阮棉棉挤。

挤一个院子一间屋子,甚至是一张床。

煎熬了一日一夜的阮棉棉已经快要抓狂了,哪里还想再同槐花大姐一起逛集市。

孰料她才刚拉起凤凰儿的手,方槐花就勾住了她的另一条胳膊。

“怎么着,才刚见面一日就嫌你大姐烦了?”

阮棉棉哭笑不得:“我哪儿敢嫌大姐,就是想带着闺女去长长见识,这孩子在京里……”

方槐花打断她的话:“你也是十几岁的年纪过来的,难道不清楚当娘的人管太多了孩子们会烦?

该放手的时候就要放手,否则孩子们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阮棉棉:“……”

凤凰儿:“……”

这话听着怎的这么别扭?

昨日是谁说的,孩子们年纪小分不清好坏,做父母的哪儿敢大意。

怎的今日……

方槐花哪里容阮棉棉辩驳,对赵重熙等三人吩咐:“你们几个好生陪着姑娘四处转转,待会儿咱们在四海酒楼门口汇合。”

“是,大姑奶奶。”赵重熙等人齐声应道。

“走了走了,我带你去找盛老四,好些话要问他呢……”

方槐花把阮棉棉直接拉进了人群中。

段李氏和英子等人不敢怠慢,赶紧追了上去。

凤凰儿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盛老四想来就是大姨母昨日说过的那位刚从江南回来的“四表叔”。

棉棉姐同他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找他有什么好问的?

除非是关于司徒曜……

“姑娘,咱们快走吧,奴婢看见好多有趣的东西呢!”红儿拉着凤凰儿的胳膊晃了晃。

“走吧。”凤凰儿对赵重熙和史可奈笑了笑。

四名少年男女很快就融入了热闹中。

算上京城那一回,这已经是凤凰儿第二次逛街了。

但这一次给她的感觉和上一次完全不同。

上一次虽然去了好几家商行,也买了许多东西,但她但并没有同太多的陌生人,尤其是平民百姓近距离接触。

而这一次她是真正以一名平民女子的身份行走在人群中。

好拥挤,但也真是好热闹……

还有,京城商行里的货物,不管是衣物脂粉甚至是倾音阁的乐器,都是她并不陌生的东西。

而汾州集市上她没见过,甚至是完全没有听说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就比如,这一大堆棕色的……竟是栗子?

红儿小丫头四处瞅了瞅也没发现卖糖炒栗子的,翘着小嘴对凤凰儿道:“姑娘,糖炒栗子最好吃了,可这里居然没有卖的。”

史可奈笑道:“买生栗子也行啊,等过几日天儿冷了,咱们在炭盆里烤栗子吃!”

烤栗子?

凤凰儿想象不出那该是什么样子的,不过听起来似乎味道很不错。

她笑道:“那你们就去买一些吧。”

红儿和史可奈应了一声,朝那卖栗子的人走去。

不等红儿他们回来,凤凰儿的注意力又被其他东西吸引了。

那是……

“阿福,去那边瞧瞧。”她拽了拽赵重熙的袖子,拉着他走到了一旁专门卖小玩意儿的小摊儿前。

“姑娘,你别看咱家卖的都是小玩意儿,可全都是打南边儿带过来的,在汾州可不容易买得到,您要喜欢我可以算您便宜点。”

小贩是个实诚人,并没有把自家的货物吹得天花乱坠,态度也没有过分热情,让人感觉很舒服。

凤凰儿之所以被吸引,主要是见到了一些对她而算是熟悉的东西。

司徒兰馥是个很懂得生活的女子,比司徒照更懂得什么是真正的风雅。

她房间中的摆设并非一味追求奢华精致,也珍藏着许多古朴的小玩意儿。

譬如说她的外祖母从江南托人给她捎来的折扇、荷包、竹编木刻的精巧器具,还有……

凤凰儿拿起一对大阿福,惊喜地笑道:“这个怎么卖?”

小贩有些为难道:“姑娘,这个倒是不值多少钱,只是这一对并非小人的货品,而是方才有一位客人寄放在这里的,您要不去别地儿看看?”

凤凰儿快速扫视了小摊儿一遍,果然并没有大阿福。

她悻悻地放下手中的大阿福:“阿福,你带我去前边儿瞧瞧哪家有卖大阿福的。”

赵重熙嘴角剧烈抽搐。

司徒箜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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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谁更损(上)

凤凰儿拉着赵重熙这个“阿福”的袖子在集市上找了好半天也没找着半个泥人大阿福的影子,难免就有些泄气。

“阿福,我想要大阿福就这么难吗?”

赵重熙真是有些听不下去了。

当着阿福的面说想要大阿福,司徒箜难道没发现这句话有什么问题?

他正想出声,耳边却传来了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一日三卦,卦送有缘,无缘十两——”

赵重熙迅速扭头看了过去。

果然,在集市中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脑袋比常人大了一圈的道士正看着他傻乐。

袁谟!

这个该死的假牛鼻子老道!

不用问也知道,这半个多月以来他定然一直都在自己附近。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上一世自己最需要人帮忙,甚至是救命的时候怎的不见他跟着?

如今自己安全得很,最怕的只是身份暴露,他跟着是想要来搅和事儿?

赵重熙的牙咬得咯咯作响,连站在袁谟身边扮作小道童的梧桐都没看见。

其实也怪不得他,实在是梧桐今日装扮得太过成功,哪里还能看得出半分原先的模样。

“阿福,你在看什么?”凤凰儿见他似是在看着远处发呆,顺着他的视线

看了过去。

“那边有个吹牛皮的道士,算一卦竟要十两银子。”赵重熙回过神来胡乱应了一声。

“十两?”凤凰儿喃喃道:“那可真够贵的。”

两人正说话,红儿和史可奈气喘吁吁追了上来。

“姑娘,您和福大哥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让我和阿奈好找!”

凤凰儿收回视线笑道:“我想买个小玩意儿,找了半天没找着,咱们再去别处看看吧。”

赵重熙对袁谟勾了勾唇。

假牛鼻子老道,你自己慢慢在这里玩吧,爷就不奉陪了!

几人正打算离开,袁谟那边又高声把方才的话喊了一遍。

“一日三卦,卦送有缘,无缘十两——”

凤凰儿和红儿忍不住又朝他那边看了过去。

“姑娘,这些看相算卦的基本都是骗子,我以前见得多了!”史可奈似是有些愤愤不平。

红儿道:“阿奈,你从前是不是被骗过?”

史可奈鼓着腮帮子道:“你这样的小丫头片子才会上当受骗呢!我只是见不惯这些和尚道士,整日不干活儿,动动嘴皮子就有饭吃!”

这次凤凰儿和赵重熙一起笑了。

人家和尚道士是在骗人,他从前做的那些就算是老老实实干活?

正说话间,袁谟带着梧桐走了过来。

“几位居士似是不信贫道?”

赵重熙这时才看清楚了他身边的小道童是谁。

他的嘴都快抽歪了。

梧桐看起来是有些憨厚老实,但样貌生得还是挺周正的。

可今日被袁谟这么一收拾,竟成了一个皮肤黝黑五官歪斜扭曲的丑道童。

这副模样,就算是他亲娘来了也未必能认出来。

他实在不想和袁谟多做纠缠,抢先开口道:“你要是算得真准,为何直到此时尚未开张?”

袁谟不紧不慢地笑道:“贫道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无非有缘人未到而已。”

“姑娘,咱们走吧,让他慢慢去等那有缘人。”赵重熙不想再搭理袁谟,对凤凰儿道。

孰料凤凰儿却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

其实她也不相信算卦,只是今日本就是出来玩的,就当是凑个热闹玩一次好了。

她上下打量了袁谟和梧桐几眼,笑道:“这位道长,你看我算不算是个有缘人?”

袁谟睨了赵重熙一眼,道:“姑娘一看就不是缺少十两银子的人,无缘即是有缘。”

凤凰儿越发觉得这道士有点意思,她吩咐史可奈:“给他十两银子。”

史可奈极不情愿地从袖中摸出一个银锭子塞进梧桐手里:“喏。”

他活了十二年,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呢!

要不是姨夫人出手大方,凭他一个月一两银子的月钱,想见十两银子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袁谟笑道:“咱们一群人堵在这里不甚合适,不如……”

凤凰儿微微一笑:“就去你方才待的那个地方好了。”

袁谟笑道:“请。”

一行人来到了袁谟和梧桐之前站立的那个角落。

凤凰儿道:“可以开始了。”

袁谟道:“其实贫道已然替姑娘算好了。”

“哦?说来听听。”

“否极泰来红鸾星动。”

“没了?”凤凰儿眉头微皱。

“不准?”袁谟浅浅一笑。

凤凰儿眯了眯眼睛。

这道士究竟是在胡说八道还是真的有些本事?

自己上一世的确是悲惨之极。

而这一世遇见棉棉姐,遇见阮家人,的确算是行了大运。

否极泰来算得极准,只是那什么红鸾星动……

自己如今才刚满十二岁,根本没打算去考虑那些事情。

硬要往那个方向想的话……莫非指的是涂浚?

她轻轻摇了摇头,涂浚是绝不可能的。

虽然棉棉姐说过不会考虑涂征,但她却觉得有些事情不好说。

万一棉棉姐真和司徒曜和离,涂征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继父人选。

所以这道士的话不能当真。

蒙对的那一句就勉强算是给自己一个安慰吧!

她偏过头对红儿几人道:“咱们走吧。”

这次袁谟并没有阻拦他们,而是偷偷给赵重熙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远处一条十分僻静的小巷。

赵重熙非常不想搭理假牛鼻子老道,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意气用事。

听司徒阮氏的意思,他们最早也要年后才启程返京,好些事情就耽搁了。

目前他能用的人只有袁谟和梧桐,绝不能错过今日这个良机。

很快他们四人又融入了人群中,赵重熙故意落在后面,一闪身就钻进了小巷中。

袁谟和梧桐果然已经候在那里。

“梧桐,去巷口把风!”袁谟吩咐道。

梧桐张了张嘴,发现自家爷根本不看自己一眼,只好认命地去了巷口。

赵重熙冷眼看着袁谟,直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按在了墙上。

“你个死牛鼻子,爷的前程在哪儿呢?”

袁谟笑道:“你竟不知道?而且这也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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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谁更损(下)

同窗十年,袁谟自认为对身份尊贵的重熙师弟还是非常了解的。

他是皇室中人不假,但却是那种难得一见的襟怀坦荡且心存善念的皇室中人。

有时袁谟甚至会怀疑,重熙师弟回京之后如果还继续这么“坦荡善良”,能不能保得住小命都难说。

可今日,不,应该说从离开山庄那一日起,重熙似乎就有些不一样了。

眸子同过去一样黑白分明,看向自己的眼神却不再纯澈,似乎夹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像是怨恨,更像是伤心、失望……

袁谟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或者说在什么事情上伤害过师弟。

以至于让他对自己产生这么大的误会。

当然,离开山庄之前排的那一卦除外,毕竟重熙被滚石砸中后受了不轻的伤。

但以他的心胸,断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真的憎恨自己……

因为有些心虚,即使被揪住衣领按在墙上,袁谟还是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

同门师兄弟中两个武功同为“第一”的人较量,势必有一人要做出让步。

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呐……

当然,如果他是正数第一的话,绝不会下这么重的手对付自家师兄,更不会毁掉师兄崭新的道袍……

那一日两人在山庄门口分别时,赵重熙就已经想明白了,上一世的事情其实怪不到袁谟头上,不应该去记恨他。

而且于公于私他都应该更加珍惜这份同窗之谊和兄弟之情。

可惜这死牛鼻子不懂见好就收,跟踪自己也就罢了,居然还敢露出这么难看又可恶的笑!

真是两辈子都误交损友么?!

赵重熙又在手上加了两分力:“我需要知道什么?原来在袁师兄眼里,给人做小厮也是不错的前程?”

袁谟呼吸一紧:“你好歹也是……怎的目光和梧桐一样短浅呢?手先松一松,为兄快喘不过气了……”

赵重熙撒开手,冷眼看着他。

袁谟用力咳嗽了几声才道:“重熙师弟,老天爷把这么大的一份前程摆在你面前……不,应该说直接砸在了你头上,你难道还不懂得抓牢?”

赵重熙握了握拳。

如果不是能确定自己与司徒箜之间的婚约绝对是个秘密,他几乎都要怀疑所有的事情全都是袁谟故意设计的。

否则天底下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情,自己不管走哪条路都能遇见“未婚妻”?!

事到如今,他当然清楚所谓的“前程”是什么。

可上一世的教训告诉他,有些东西并不是想抓就能抓得住的,更别提抓牢。

他故作冷漠地凝视着袁谟的眼睛:“抓牢什么?”

袁谟按了按眉心,聪明人装傻比傻瓜装聪明更让人头痛。

他重重叹了口气:“重熙,西山是你自己选的,小厮也是你自己要去做的,为兄没有逼过你,对吧?”

赵重熙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要不是冲着那前程,治好伤后直接就可以离开,又何必上赶着去做小厮?”

赵重熙讥讽道:“为了前程去做小厮?亏你想得出来!”

袁谟不以为意道:“所以我才觉得奇怪。如果是为了前程,你索性直接把身份一亮,说不定就被人家看上做女婿,一切岂不便宜?”

赵重熙沉着脸道:“你别小看了司徒六姑娘,更别小看阮大将军……”

“最不能小看的就是你!”袁谟嗤笑道:“有时我真是不知道你究竟在别扭什么。

司徒六姑娘不够聪明漂亮?出身教养不够好?背景不够硬?

阮大将军的兵权和威望,成国公府的底蕴和人脉,能得其一便大有可为,更何况两者皆备。

放眼整个大宋,比她更适合做你媳妇儿的女孩子绝找不出第二个!

同样的机会如果摆在你那几位皇叔面前,他们不争得头破血流才怪!”

赵重熙微微低下头,并不打算多做解释。

袁谟气急,恨不能抬腿狠狠踢他一脚。

“好吧,就算你眼睛长在头顶上,愣是看不上人家司徒六姑娘,可阮大将军那边你总得有所动作吧?

索性用点手段直接混进军中,这其中的好处不用我明说了吧?

你倒好,做小厮直接做上瘾了!今儿陪着姑娘骑马,明儿陪着姑娘逛街……”

“袁谟。”赵重熙打断他的话:“你这是在教训我?”

袁谟愣了愣才道:“教训你怎么了!”

“是不怎么,但我今日没那么多的闲工夫听你絮叨。”赵重熙凉凉道。

“你什么意思,嫌我烦?”袁谟白了他一眼:“你当我爱管你呢?要不是梧桐哭着喊着不放心你,我早云游四海去了!”

“请便。”赵重熙一抬手,作势就要离开。

“喂!喂喂!”袁谟一把拽住他:“我的爷,你甭那么大脾气好吧,为了能和你见上一面,这几日我都快累死了!”

赵重熙道:“你这算是守株待兔?万一我一辈子都不到这集市里来,莫非你还在这里候一辈子?”

“要想知道你的行踪还不容易,为兄只需简单排上一卦……”

“你再吹我可真走了。”

“哎——我是想告诉你,明儿我和梧桐就要离开汾州了。”

赵重熙挑眉:“明儿就要走了?回京城?”

“去京城做甚,我想去一趟江南。”

“不行,你必须立刻回京。”

“凭什么?”

“凭我有要紧事让你去做。”

“你是想让我去替你把京里的事务安排妥当,你到时候回去吃现成?”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你还得在这里稍等一两日。我的印信不方便随身携带所以藏在了大将军府中,得寻机送出来给你。”

“我可没答应你!”袁谟老大不高兴。

赵重熙根本当没听见他的话:“这样好了,我回去把要你做的事情详细写一遍,和印信一起交给你。”

袁谟撇撇嘴:“时间地点。”

“大将军府东边有个小小的角门,每日戌时都会有一名老仆把府里的垃圾推出去倒掉,到时我就把东西混进……”

“打住!”袁谟铁青着脸道:“你的意思是想让本真人去翻垃圾?”

赵重熙一本正紧道:“这是唯一的办法,大将军府的护卫人数众多且身手了得,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袁谟:“……”

他这辈子真是误交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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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好礼物

赵重熙把事情交待完,重重拍了拍袁谟的肩膀:“这一趟辛苦袁师兄了”

袁谟翻了个白眼道:“反正我绝不去翻垃圾!”

赵重熙笑了笑,冲还在巷口把风的小厮招了招手:“梧桐过来!”

梧桐一直等着赵重熙想起他,听见呼喊声忙撒丫子跑了过来。

“爷——”他带着哭腔跪在了下来:“都是小的不好,让爷受苦了……”

赵重熙一把将他拉起:“我有些事情要请袁师兄帮忙,你就随着他先回京,我年后马上回来。”

梧桐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爷在哪儿小的就在哪儿,万一爷有什么事情要人使唤,小的也能出把力。”

赵重熙弯起手指本想敲他的脑门,却怎么也敲不下去。

这小厮如今的模样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不仅难看,还有些恶心。

脑门上抹的那些东西万一粘在手上……实在是忍受不了。

“梧桐,这里又没有人认识你,好端端的你怎的弄成这个样子?”赵重熙真是弄不清楚袁谟的用意。

梧桐嘟着嘴道:“袁真人不让小的说。”

赵重熙好笑道:“离开爷才几日,你这是打算另投主子了?”

“小的这一辈子只有爷一个主子,只是……反正小的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爷。”

赵重熙转头看向袁谟:“死牛鼻子,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袁谟整理了一下被他扯歪了的衣领:“天机不可泄露,等你回京之后自然就知道了。”

赵重熙想了想,死牛鼻子方才说他要去江南,莫不是想要去找什么人?

这厮向来神神秘秘的,好些事情还真是没法儿猜测。

他估算了一下时辰,司徒箜她们八成已经走得远了,自己不宜再耽搁。

赵重熙郑重地对袁谟抱了抱拳:“袁师兄,此行烦劳你多多费心了,小弟回京之后一定好生谢你。”

袁谟也一本正紧地回了一礼:“谢字不必,重熙师弟今后少坑为兄几回就行。”

赵重熙又吩咐小厮:“梧桐,一定要好生伺候袁师兄,我先走了。”

“是,小的记住了,爷您要记得早些回来,好好照顾自己。”

赵重熙冲两人摆摆手,迈开长腿朝小巷外走去。

谁知刚走了十几步,就听见袁谟在身后喊道:“喂——离开这么半天,想好用什么借口搪塞‘你家姑娘’了么?”

可惜赵重熙不仅没有回头,连脚下都没有半点停顿。

袁谟气坏了,用更大的音量喊道:“本真人教你一个最简单实用的,就说你撒尿去了!”

其实赵重熙是真想折返回去揍这死牛鼻子一顿。

可惜时间真是来不及了!

撒尿自然是个好借口,但也得分一分时候。

他敢打一万两银子的赌,自己待会儿要真敢当面对司徒箜说出“撒尿”这两个字,阮大将军一家绝对不会管他是谁的孙子,直接把他收拾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彻底忘掉!

他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再次混入了人群中。

突然离开这么半天,借口当然是需要的,否则之前所有的隐忍都是白费。

最好的借口当然是投其所好,司徒箜想要什么便给她找什么。

赵重熙脚下不停,眼睛更是不敢停,用最快的速度在四周扫视。

终于,在一家货品已经几乎全部卖光的小摊儿上,他看见了一对凤凰儿极为喜爱的——大阿福。

就是它了!

赵重熙一把抓起那对大阿福:“这个我要了。”

一面就把一小锭银子朝那摊主扔了过去。

不是他不懂礼数,而是怕这摊主又来一句“寄卖”,实在是耽搁不起。

摊主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跌跌撞撞把银子接住,长开没牙的嘴喊道:“这位小哥,等一下……”

赵重熙哪里敢等,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朝之前凤凰儿等人行进的方向追去。

凤凰儿几人本就是来消磨时间的,其实走得并不快。

因为集市上新鲜有趣的东西实在太多,她不仅把大阿福忘了,甚至都没有发现阿福掉队的事。

还是红儿小丫头不经意间一回头,才发现他们四个人的队伍变成了三个。

“阿奈,你看见福大哥了么?”

他们几个此时在一个专门卖契丹货物的小摊儿前。

史可奈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把既漂亮又锋利无比的匕首。

听见红儿问话,他扬起头随便看了看:“不知道啊,说不定撒尿去了。”

他是野惯了的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如何能彻底改掉身上的坏毛病。

所以赵重熙不敢当着凤凰儿说的那两个字,就这么被他大大咧咧说了出来。

红儿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呀!”

史可奈有些懊恼地拍了自己的嘴一下:“我又忘了!”

还好凤凰儿正在看一块契丹女子精心编织的羊毛毯子,没顾上听他们的话。

两人赶紧围拢到凤凰儿身边,连货品都不敢看了。

赵重熙其实已经来到了这个小摊儿附近。

听了史可奈说的话后,他在心里默默鄙视了自己一回。

一万两银子的赌真不是随便可以打的,遇见无赖小子,随时都有可能输个精光。

他从怀中取出两个大阿福,脸上堆起笑容走到了三人背后。

“阿奈,我回来了。”他轻轻拍了史可奈一下。

“福大哥!”史可奈和红儿一起回头。

两人的呼喊声很大,不仅惊动了旁边的客人,连凤凰儿都放下了手里的羊毛毯子。

赵重熙把手里的大阿福递到凤凰儿面前:“姑娘,你要的大阿福。”

凤凰儿开心地接过其中一个:“你方才就是去找这个了?”

赵重熙笑道:“人实在是太多了,姑娘走得又慢,所以我就想自己去找找看,还好找到了。”

然而,他等来的并不是感谢和夸赞,而是一阵笑声。

凤凰儿和红儿,甚至是史可奈,三个人一起大笑了起来。

赵重熙倒也不是真的想要什么夸赞和感谢,只是……

送礼不在乎贵贱,合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司徒箜的心头好,勉强也算一件好礼物吧,有什么好笑的?

“福大哥,你可真有本事,我还没见过这个样子的大阿福呢!”

史可奈指着凤凰儿手里的那一个大阿福道:“他像不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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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失态了

大阿福是白白胖胖的泥娃娃,模样看起来都差不多,无非就是神态和姿势有些区别。

而且这一对本就是赵重熙临时寻来的“借口”,所以他并没有仔细看过。

听了史可奈的话,他才拧着眉朝凤凰儿手中的大阿福看去。

身穿大红肚兜,白白胖胖的男娃娃,怀里抱着一条可爱的大肥鱼……

自己会是这副模样?简直胡说八……

然而,“道”字还没有吐槽完,他已经发现了问题所在。

大约是路途太远,运输途中遭遇了磕碰的缘故,大阿福的左脚踝到左肩处有一条很大的裂缝,一看就是断了之后被人重新粘上去的。

还有那张白胖的脸蛋上面也不知是沾到了什么东西,看起来青一块紫一块的。

再配合上那双笑得眯成一条缝的眼睛,和他被滚石砸中的那一日的模样的确是“像极了”。

赵重熙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天爷捉弄人也不带这样的!

难怪方才那位牙掉光了的摊主那般急切地呼喊他。

而且,把这么个残缺不全的玩意儿送给司徒箜,他方才寻的借口……

画虎不成反类犬,简直比直接说去撒尿都不如。

他瞬间觉得泥娃娃身上的一切,包括那条曾经可爱过的大肥鱼都变得碍眼极了!

他伸手就想把胖娃娃从凤凰儿手中夺过来。

然而凤凰儿这次反应极快,把大阿福紧紧抱在怀里,笑眯眯地看着面红耳赤俊美少年。

赵重熙的手伸不出去也缩不回来,就这么尴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姑娘,都怪我太过粗心了,我这就拿去换一对好的。”

凤凰儿道:“每一对大阿福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他们既然来到我的手里就是同我有缘分,为什么还要去换?”

简单的几句话在赵重熙心里泛起了不小波澜。

司徒箜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孩子?

这几句话听起来是在说大阿福,其实何尝不是在说她身边所有的人?

每一个人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既然来到她身边就是同她有缘,她为什么还要去换?

如果上一世的司徒箜也是这样的人,自己又何至于……

他把另一只手里完好的女娃娃也递过去:“姑娘既是不嫌弃,那便一起留下吧。”

凤凰儿接过女娃娃,笑道:“阿福,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

而且是两辈子以来收到的第一份单独送给她的礼物。

纵然不够完美,也并非价值连城,在她心里却永远无可取代。

赵重熙微微有些吃惊。

司徒箜这话是什么意思?

身为成国公司徒恽的嫡亲孙女,已经年满十二岁的她怎会没有收过别人送的礼物?

大约是指外人送的礼物。

赵重熙很快又释然了。

毕竟司徒箜是一名高门贵女,加之性格又比较内向,不愿意同外人接触也是情有可原。

“姑娘,这毯子您还打算要么?”

小摊儿的摊主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见到手的生意像是要黄了,忍不住问了一声。

凤凰儿闻言,转过头又看了看方才那块美丽的羊毛毯子:“你这里还有比这块更大一些的么?”

那摊主摇摇头:“这已经是我手中最大的了,您如果不急着要的话,我可以托人去给您寻一块。”

凤凰儿道:“大概需要等多久?”

“最多一个月。”

“那行,一个月之后我再来这里找你,记得一定要找一块图样喜庆一些的。”

“姑娘放心。”摊主笑盈盈地一口应下。

眼前这位姑娘虽然年纪尚幼,穿着也并不奢华,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气质不俗,一定是大户人家的闺秀。

这样的人买东西最是干脆,不管听见多高的价格连眼睛都不会多眨一下。

这笔生意一旦做成,她们一家人至少一两年的吃喝就解决了。

“姑娘,您买这个做甚?”红儿不太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会对羊毛毯子感兴趣。

凤凰儿边走边道:“自然是送人喽,左姐姐不是年后就要定亲了么。

更何况大老远地出来一趟,总得给她捎点礼物。

要不是觉得不太合适,我都想买一对之前看见的那种短刀,比这羊毛毯子更配左姐姐……”

跟在她们身后的赵重熙像被雷劈中一样,彻底懵了。

小晞年后就要定亲了?

他明明记得她和周夙定亲是昌隆二十一年冬月。

正是因为那场定亲宴距离现在还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他才觉得一切可以慢慢来,等他回京之后再想办法阻止。

周夙那个混蛋现在还在山庄里求学,根本没听说他年前要返京……

赵重熙狠狠掐了腿上一把,又犯糊涂了!

没听说周夙年前返京的消息那是上一世的事情。

这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一点也想不起来,周夙……他重生之后根本就没有见过他。

就连那一日师傅带着师兄弟们给他送行,周夙也没有出现。

这混球!

上一世他同小晞的定亲宴上发生的一切,导致小晞最终落得了那样的结局。

这一世虽然好多事情都改变了,但他不相信周夙那混球风流凉薄的本性会有所改变。

他是帝王可以重用的良将,却并非女子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不管定亲宴会不会顺利,他这辈子也不会成为小晞的好丈夫。

虽然定亲不等于成亲,只要小晞一日不嫁入周家,这门婚事一日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可女孩子一旦悔婚,名声方面会有很大的影响。

小晞本来就是个孤女,名声已经是她最后的倚仗,绝不能让它再毁掉。

要知道左家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他怎么能够眼睁睁看着祖母的娘家人越来越落拓,遭人欺负至此。

可自己如今身在千里之外的汾州,该用什么办法去阻止这一场定亲宴呢?

赵重熙浑然不觉自己的面色已经铁青,两只脚也像是被人定住了,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福大哥,你又怎么了?!”同他并肩而行的史可奈被吓了一大跳。

两人认识的时间虽然不长,福大哥也一直不太喜欢说话,但今日的样子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实在是太可怕了!

凤凰儿和红儿听见史可奈的声音,也一起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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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谈生意

阮棉棉被方槐花强行挽着胳膊,姐妹二人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四海酒楼门口。

“盛老四已经在二楼雅间等着咱们了。”方槐花笑得越发开心,说着就要进酒楼。

阮棉棉根本不想见什么盛家老四,用力将胳膊挣脱出来:“姐,人家好容易才能逛一次集市,你这是干什么嘛!”

方槐花道:“你当自己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呢?整日就想着吃喝玩乐!带你来这里自然是有目的的。

待会儿见了人你可甭给我耍心眼儿,否则别怪姐对你不客气!”

阮棉棉撇撇嘴,槐花大姐是不是没搞懂状况?

纵然她比自己胖得多,可论起力气,三四个她加起来也未必是自己的对手。

到底谁对谁不客气?

可惜她还是不得不认怂。

很多时候力气大小并不能决定谁说了算。

人家槐花大姐气场比她足,所以永远都只有人家收拾她的份儿。

阮棉棉小声道:“你有没有搞错,他是姐夫的表弟不假,可毕竟也是个外男,我在这里同他见面合适么?”

方槐花白了她一眼:“怎么着,在姐面前装贵妇啊,你什么德行我不知道?打小儿就跟个野小子一样和男孩子一起玩大的,现在知道男人分内外了?”

阮棉棉其实就是不想听人谈论司徒曜,可今日这个盛老四明摆着是一定会提起那渣男的,否则又何必专门请她到这里来?

真是心塞得很!

“好吧好吧,反正我先说好了,你待会儿必须给我留点面子。”

“废话!他只是你姐夫的表弟而已,你是我妹,我一手带大的妹!”方槐花笑骂了一句,拉着她走进了酒楼。

段云春媳妇等人见此情形也只能跟了进去。

姐妹二人来到了二楼最靠里的雅间门口。

“你们先喝点茶吃些点心,我们进去谈点事儿。”方槐花吩咐段云春媳妇等人。

“是,大姑奶奶。”仆从们随着小二哥去了隔壁的雅间。

方槐花这才伸手敲了敲门。

很快雅间门就被仆从打开了。

一名身着褐色长袍,蓄着短须身材中等的男子冲两人施了一礼:“草民参见襄国夫人,大表嫂安好。”

方槐花笑道:“都是一家人,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一面又对阮棉棉道:“这便是我同你说过的你姐夫的表弟,盛家老四。”

阮棉棉自然不能学她的样子张口就唤人家“盛老四”,不得已只能点了点头:“盛四爷。”

“二位请。”盛四爷往一侧让了让,把姐妹俩迎了进去。

三人分宾主落座,仆从上了热茶后退出了雅间。

盛老四从前并没有同“阮氏”见过面,但这些年没少听方槐花提起她这位妹妹。

虽然没敢指望这位阮大将军嫡女,国公府三夫人能像自家大表嫂一样泼辣爽利,但也并不认为她会和那些高门贵妇是一个模样。

这也是他愿意听从大表嫂的建议,请这位新晋的一品襄国夫人到酒楼里一叙的原因。

此时见她果然并没有摆出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架子,他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夫人,请用茶。”他端起茶笑了笑。

阮棉棉笑道:“盛四爷不用这般客气。”

方槐花道:“跟你说了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还不赶紧把你的事情同我妹妹说一说。”

盛四爷放下茶盏,道:“想来表嫂已经同夫人提过了,我有一位友人想要高价求一幅司徒三爷的字。”

阮棉棉为难道:“这件事我真是不好应允,毕竟三爷现在人还在衢州,而我又远在汾州……”

盛四爷摆摆手道:“这事儿不急,我那友人多久都等得起。”

“那,你今日想和我谈的想必另有其事?”

阮棉棉又不是傻的,怎会听不出方才那些话只不过是个引子。

接下来的事情才是盛四爷请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

果然盛四爷笑道:“夫人不愧是大将军的女儿,和我大表嫂一样爽快。

草民今日请夫人屈尊到这酒楼种来,的确是有一件事情同您商量。”

阮棉棉最受不了这些古人绕弯子,既然都说自己爽快了,那就直接说呗!

方槐花的性子比她更急,把手里的茶盏往桌上一扔:“盛老四,你们平日里谈生意也是这般绕来绕去的?”

盛四爷一看这急脾气的姐妹两个,忙拱了拱手道:“是小弟错了,夫人和大表嫂勿怪。

是这样的,小弟一直有意把生意做到京城里,但苦于没有门路,未知夫人是否有此意向?”

阮棉棉虽然没有做过生意,但这样的话还是听得懂的。

盛四爷想把生意做到京城去,并非没有门路,而是没有靠山。

只是别人不清楚,她自己还能不知道状况?

她这个外来者在大宋朝京城根本连方向都还没有分清,人也不认识几个,有什么本事给人做靠山?

一品襄国夫人名头虽然好听,其实根本就是没有实权的虚衔,在实权人物多如牛毛的京城里,能有几个人卖她面子?

万一得罪了某些得罪不起的人,她才真是得不偿失。

毕竟她根本不缺钱,有什么必要去担这种风险。

阮棉棉斟酌了一下词句,笑道:“盛四爷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也不是不愿意给亲戚们帮忙,只是你看我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就怕担不起这么大的事情,反而误了你。”

盛四爷笑道:“夫人太过谦了,您放心,草民并非是要夫人真的去替我做什么事,只是挂个名头而已。

而且三爷很快就要回京任职,凭他的能力将来前程定然是不可限量。您就权当草民提前在您二位这里占个位置。

您放心,草民定然不会让夫人吃亏,将来草民在京城里的酒楼、客栈、商行,夫人一律都占三成股份。”

阮棉棉咧了咧嘴。

这位怎么就说不听呢!

而且听他的口气,竟是非常看好那渣男。

究竟是那渣男真有本事,还是这位被他灌了迷魂汤?

阮棉棉隐隐觉得该是后者。

毕竟一个致力于装x二十多年,连提起钱字都嫌俗气都男人,真不能指望他有什么“钱程”。

而且这什么事儿都不敢,平白就收下人家的三成干股,这就太说不过去了。

她虽然有个做过土匪的老爹,行事却绝不能这般“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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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又被训

阮棉棉的拒绝完全在盛四爷的预料之中。

但拒绝的缘由却让他很是意外。

从七八岁起他就在自家的铺子里做学徒,不仅精通生意上的事务,同各种人物应酬也早已经能做到游刃有余。

在他看来贵夫人有很多种。

但不管她们的外表如何端庄大气温婉贤淑,骨子里却都是贪婪的。

这和她们自己本身是否缺钱并没有太大的关系,甚至可以说地位越高的越贪。

包括他的大表嫂,虽然是个性格直爽的热心肠,面对利益的时候也丝毫不会手软。

他允诺的三成干股的确不少,但也做好了付出四成甚至五成的打算。

可这……

今日他也算是开眼界了,这位一品襄国夫人竟真的是一个不贪婪的女人。

他不免又想起了一个多月前在衢州见过的司徒三爷,这位夫人的夫婿。

那一位的容貌气质一看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却并没有真的视金钱如粪土。

难道自己真要等到司徒三爷回京再去同他谈合作的事么?

方槐花瞪了阮棉棉一眼,要不是顾及盛四爷在场,她真是想狠狠收拾这不懂事的孩子一顿。

然而,她眼中的“孩子”这次却并没有像之前那样顺着她的槐花大姐。

说白了阮棉棉其实并非真的害怕方槐花,而是不想伤害“阮氏”的亲人。

她浅笑道:“盛四爷,我虽然不懂经商,但也明白商人的辛苦。大家都是亲戚,今后你到京城做生意,能帮你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

阮棉棉本以为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盛四爷一定会彻底打消同她合作的想法。

然而她却想错了。

她明白一品襄国夫人是个虚衔,却不清楚这个虚衔对于平民百姓而言意味着什么。

而且盛四爷是那种最懂得抓住机遇的人,如何舍得放弃她这种地位尊崇人品端方且丝毫不贪婪的合作者。

他站起来深施一礼道:“草民感佩夫人的善心,但既是合作就不能缺乏诚意,两成股份夫人一定要收下。至于合作事宜,年后草民进京之后再同您和三爷详谈。”

阮棉棉:“……”

万万没有想到,她这样的倒霉蛋也有被人硬逼着收钱的一天!

方槐花忍不住了,给盛四爷使了个眼色:“老四,我替妹妹应下了,你不是还约了人?”

盛四爷忙笑道:“那草民便失陪了。”

说罢又给姐妹俩行了个礼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雅间。

阮棉棉生气了:“姐,我什么时候答应了?”

方槐花是个好姐姐不假,可她的手总伸得这么长,连这种事情也替自己一手包办,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嫌我多管闲事儿了?”方槐花敛住笑容,斜睨着自家妹妹。

“天底下哪儿有白占的便宜?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没那么大的本事!”阮棉棉也斜着眼睛看向自家姐姐。

方槐花冷笑道:“要不是你自己不争气,我耐烦管你?嫁人十几年,你也不看看自己把日子过成了什么样子!”

阮棉棉知道她说的是“阮氏”,可如今她和“阮氏”已经分不开了,只能硬着头皮同方槐花争辩。

“我的日子的确过得不如意,可你觉得不如意的原因是因为我缺钱么?”

“你是不缺钱,可你缺什么自己心里没点数?”

“我……”阮棉棉说不出话了。

她当然知道自己缺什么。

缺人,缺人脉,缺关系。

缺了这几样日子也能过,但想要在这个时代活得自在,手头没有一群得用的人是万万不行的。

就好比“阮氏”,空守着一屋子黄金,连自家的性命都保不住。

方槐花端起茶抿了一口:“忠言逆耳,从前你死活要嫁给司徒曜,我是好说歹说你也听不进去。这次我无论如何不能再纵着你,两成股份虽然少了点……”

“姐,两成股份不少了!”阮棉棉听不下去了。

“你真是在司徒家那个大宅子里关傻了!”方槐花无奈道:“你难道听不出来我这是在替你拉人?盛老四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商人,但他家世代行商,不仅在大宋,就连大燕也有自己的人脉。

你手里有了他的两成股份,就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就是你的人,他的人脉也能为你所用。

你想想看,有了这些人,今后你想做点事情的时候还需要仰仗司徒家?换句话说你的消息也就比过去更加灵通了,真惹下什么祸事的时候,也不用等着爹来替你擦屁股!”

“擦屁股”三个字直接把阮棉棉要说的话堵了回去。

方槐花又道:“还有,你也别学着司徒家那些人假清高,一提钱字就觉得污了耳朵。就算不替自己想,也要想想你的两个孩子。

做娘的人都一样,不管自己过得多好,也盼着儿女们能比自己更好。

你出嫁的时候爹娘给了你一屋子黄金做陪嫁,你难道想让小妞妞出嫁的时候及不上你?

还有篌哥儿,你不怕他家底太薄将来被岳家看不起?”

阮棉棉没有真的做过娘,但也知道方槐花的话是人之常情。

不管到了什么时候,做母亲的人也只会盼着儿女比自己过得好。

可这一点真是不容易做到的。

凡事最怕对比。

条件不好的母亲,想让儿女过得比别人好是不容易,但在自己的基础上有所提高不难。

而条件太好的母亲则完全相反,好上加好实在太难了!

就好比小凤凰出嫁的时候,自己真去给她弄两屋子黄金么?

方槐花见她不接话,语重心长道:“小妞妞肯定不会像咱们当年一样只喜欢金子,可谁不知道贵女们喜欢的那些玩意儿比金子值钱得多。

将来她出嫁的时候,你要想替她弄出一副让其他贵妇贵女们都艳羡的嫁妆,光靠你那一屋子金子可不行。

甭想着爹娘一直都会补贴你,他们一共九个大孙子呢,也总不能一直偏向你不是?

所以盛老四的生意你得尽力帮他支应,妹夫那边也不能放松,你不把他的口袋掏空,难道还让他留着去养活那些个狐狸精?”

阮棉棉快哭了。

槐花大姐总是这样,每次说得正好的时候,她就给你来这么一下。

狐狸精?

呵呵,她巴不得那渣男这辈子醉死在狐狸窝里,永远别来烦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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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翻垃圾

大将军府的女眷们这一日的集市之行收获颇丰。

带着在集市上购买的各色货品,她们依照之前的约定来到了四海酒楼。

赵重熙自从听了左未晞定亲的事情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满心想的都是如何改变左家表妹的命运。

把凤凰儿送到四海酒楼之后,他索性借口身体有些不适,自己一个人提前回了大将军府。

回到他和史可奈居住的小屋子,他取出了笔墨纸砚,用最快的速度给袁谟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除了之前想好的需要袁谟帮忙的那些事情外,他几乎用了一多半的笔墨描述了另一件非常要紧的事。

那就是拜托袁谟在年前务必替他找到一个人。

简单用过晚饭后,他把长信和印信塞进了一个破烂不堪的荷包中,连同一些用不着的东西一起堆在了门口专门用来堆放垃圾的篮子里。

酉时末,史可奈随着女眷们一起回来了。

见赵重熙躺在床上,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询问:“福大哥,你觉得好些了么?要不要我去把府里的郎中请来?”

赵重熙浅笑道:“我就是今日路走得太多所以脚踝有些疼痛,歇了这一阵好多了。”

“那你用过晚饭了吗?”

“早就用过了,你也歇息一下吧,今日也累坏了。”

“哦,那我去打水来洗脸。”

“去吧。”

赵重熙目送着史可奈离开,耳朵却一直仔细听着屋外的动静。

终于,熟悉的嘎吱声传进了他耳中,负责倒垃圾的老头推着小车来了。

赵重熙慢慢合上了眼睛。

有梧桐在,他并不担心袁谟会寻不到自己那个破荷包。

其实他也不想用这么损的办法,也并非故意整袁谟。

实在是袁谟的武功太差,对付寻常的人没有问题,但万一被大将军府的护卫们发现,肯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他才想到利用倒垃圾的老头。

虽然这办法多少有些恶心,但的确是安全而稳妥的。

大将军府的垃圾和寻常百姓家不太一样,除了一些残渣废物,偶尔还会有下人们不穿的衣物。

那老头儿倒垃圾的时间地点都是固定的,所以每日都会有一些小叫花提前等在那里等着翻垃圾。

届时袁谟带着梧桐一起出现在垃圾堆那里,天色昏暗加上人多,便不容易引起那些护卫们的怀疑。

当然,那些小叫花也不是好惹的。

但凭借假牛鼻子的本事,拿到荷包应该不成问题,但估计也得吃点苦头。

他嘴角微微弯了弯。

这些人他将来都是要重用的,权当锻炼一下心志吧。

※※※※

袁谟对赵重熙非常了解。

既然他说要让自己去垃圾堆里找信件和印信,那自己翻垃圾的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赵重熙离开后,他吩咐梧桐去寻了两身脏兮兮的衣裳。

他都不好意思在客栈房间里改装扮,就怕被跑堂的小二哥当作要饭的轰出去。

用过晚饭后,他和梧桐离开了客栈。

两人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换上了脏兮兮的衣裳。

“梧桐,咱俩像不像小叫花?你家爷实在太损了,本真人将来一定要把这笔账讨要回来的!”

梧桐无所谓地笑道:“反正小的之前就被您扮成了一个丑道童,比小叫花也强不到哪儿去。

只要爷用的上小的,别说翻垃圾,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绝不含糊!”

袁谟听得只翻白眼:“这话可是你说的,待会儿本真人只负责照亮,翻垃圾的事情就由你去做。”

“没问题。”梧桐乐呵呵地应下了。

袁谟:“……”

聪明人和愚忠的人根本就不应该混在一起!

难怪他觉得自己最近脑子都有些不好使,连卦都算不准了!

“走了!”他一挥手,迈开不太长的腿朝大将军府的方向走去。

然而,等两人准时来到赵重熙指定的地点,却一起傻眼了。

这……

十几个小叫花竟比他们来得还早!

而且一个个眼露凶光,像是同他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梧桐啊——”袁谟回头看了看紧跟在他身后的小厮。

“袁……袁真人,这些人同你有仇么……”梧桐五岁开始就在山庄里伺候赵重熙,几时见过这样的阵仗,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袁谟鼻子都气歪了:“本真人玉树临风才华横溢,和小叫花根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怎么可能有仇?”

两人正说话间,就听嘎吱一声,大将军府东侧的小角门开了。

很快就见一个老头儿推着同样嘎吱作响的小车从府里走了出来。

那群小叫花一哄而上。

竟没有乱抢,而是按照次序十分客气地招呼那老头儿。

“钱老爹,您老总算是出来了……”

“钱老爹,今儿有什么好货色……”

“钱老爹……”

袁谟和梧桐看得目瞪口呆。

合着翻垃圾也要讲资历,讲先来后到?

那他们两个新来的,什么时候才轮得着动手?

重熙师弟的印信岂不是早被瓜分了!

只见那钱老爹得意洋洋地从车上取下一大包剩饭剩菜递给领头的小叫花:“喏,今日府里吃饭的人少,所以厨房里剩下的饭菜很多,管事的怕糟蹋了,所以让拿出来给你们分了。”

那领头的小叫花千恩万谢,招呼着剩下的小叫花替钱老爹把垃圾车推了过去。

倒完垃圾,钱老爹又推着小车嘎吱嘎吱回了大将军府。

小叫花们也不忙着吃,开始仔仔细细在垃圾堆里翻找起来。

“梧桐,你还在等什么,上啊!”袁谟实在等不了了,朝梧桐一摆手。

“可……小的怕一个人抢不过他们。”梧桐心虚地看着那一群小叫花,心里直发虚。

袁谟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赶紧,待会儿人家拿着东西跑了,你能追得上?”

两人互相拉扯着走上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一大堆垃圾。

“袁真人,小的看见了,那人手里拿着的就是我们爷的荷包……”梧桐突然轻呼道。

“那还等什么!”袁谟松开梧桐的胳膊,往前一纵身就朝那拿着荷包的小叫花扑去。

“弟兄们,他们果然是等着吃现成的!”那小叫花往旁边一侧身,大声叫唤起来。

“找死!”小叫花们把手里的东西一扔,迅速朝袁谟围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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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学坏了(上)

袁谟直到此时才算看清楚了这一群小Щщшlā

名曰“叫花”,却同他以前见过的那些四处流浪要饭的人并不一样。

年纪最小的七八岁,最大的也不超过二十岁,一个个虽不能说是身强体壮,但真不瘦弱。

除了脏点儿,半分叫花的样子都没有。

看来大将军府的剩饭剩菜实在养人……

来不及多想,他已经被七八名年纪最大个子也最高的小叫花围在正中。

袁谟天资聪颖,但所学太过于庞杂,有些东西难免就不怎么精通。

譬如武功。

在他看来凭自己的头脑和口才应付各种事情绰绰有余,完全不需要动粗。

所以就连如今的这点拳脚功夫还是在恩师的逼迫下习得的,在众多师兄弟中一直稳居倒数第一。

在外行走时他甚至会忘了自己也是会武功的。

此时见小叫花们面露凶相,袁谟忙抬手制止:“各位且慢动手,有话好好说!”

领头的小叫花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遍:“不让我们动手,那你方才又为何要抢夺我们的东西?”

袁谟赶紧抱了抱拳:“误会,都是误会。”

“误会?”那领头的小叫花冷笑道:“是不是城西吴三雄派你来的?”

袁谟真是哭笑不得:“你们真是误会了,我并不识得什么城西吴三雄,我今日是来……”

“少废话!吴三雄手下就有一个大脑袋,不是你是谁?”

袁谟一时语塞,引以为荣的脑袋和口才一并失灵。

梧桐见势不妙,在圈外扯着嗓子喊道:“他不是……”

可惜他也是自身难保,剩下的几名小叫花立刻把他团团围住了。

领头的小叫花冷哼道:“姓吴的混蛋惦记咱们的地盘不是一日两日了,兄弟们,动手!”

小叫花们一拥而上。

梧桐没有正式学过武功,但他在赵重熙身边伺候十年,多少也学会了一点招式。

加之围攻他的小叫花又是年纪最小的几个,短时间内几人勉强战成了平手。

另一边,头脑和口才一起失灵的袁谟吃了几拳后终于把手脚顺了回来。

然而,他既顾不上护住自己,更顾不上反击,而是冒着被打中面门的危险,从之前那名小叫花手中一把抢过了赵重熙的那个破荷包。

那名小叫花手里一空,立时大声惊呼:“大哥,这荷包里定有古怪!”

领头的小叫花一抬手:“住手!”

他在小叫花们中间颇有威望,混乱的场面瞬间就安静下来。

梧桐趁机窜到了袁谟身边:“袁真人……”

“无碍。”袁谟简单回答了两个字,把手中的破荷包抓得紧紧的。

领头的小叫花往前迈了一步,睨着二人道:“把荷包交出来。”

梧桐提高声音:“这荷包本就是我们的,凭什么给你们?”

“你们的?”领头小叫花像是听见世上最可笑的话一般:“这荷包分明出自大将军府,同你们两个小毛贼有什么干系?”

梧桐辩驳道:“同你们又有什么干系?”

袁谟一把拉住他,面露凄然之色:“不瞒列位,荷包本是我送与心仪的姑娘……

本来一个荷包也不值什么,丢了也就丢了,无奈此乃家母亲手缝制……”

到了最后嗓子竟哑得竟似说不下去。

梧桐生性老实憨厚,被他这一通乱编搞得耳根子都红了。

换做寻常人,袁谟这番表演或许还会有点用。

可惜小叫花们都是自小无父无母,对这种说法实在没有多少感觉。

领头的小叫花嗤笑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也敢惦记大将军府的姐姐们!”

袁谟的肺都快气炸了,但他很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一旦事情闹大不仅是他和梧桐,赵重熙也未必能撇干净。

他忍住气道:“今后再也不敢了想了,望列位高抬贵手,让我二人离开可好?”

领头的小叫花双手抱胸不发一语,眼睛却一直盯着他手里的荷包。

良久后才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其实我们也不爱为难人。

只不过,兄台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断了我们的衣食……江湖中向来也没有听说过这种规矩……”

袁谟暗暗翻了个白眼儿。

想讹钱就明说!

没想到他袁谟今日居然沦落到同一群小叫花讲什么狗屁规矩的地步!

“梧桐!”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厮。

“小的在。”

“把你身上的钱全给他们!”

梧桐十分为难:“您知道的,小的早已经没钱了。”

袁谟瞪了他一眼:“十两!”

十两?梧桐一脸迷茫。

袁谟真想揍这不长记性的小厮一顿。

“今日的卦金!”

“哦哦哦……”梧桐总算想起来了。

他赶紧从贴身的里衣兜里摸出了今日史可奈塞给他的十两银子。

袁谟取过银子往地上一扔:“我们可以走了么?”

一名七八岁的小叫花利索地把银子捡起来递给他们的大哥。

领头的小叫花眼睛微微眯了眯:“让他们走!”

被抢了荷包的那名小叫花还有些不甘心:“大哥,那荷包里的东西肯定不止……”

袁谟嘲讽道:“你不怕竹篮子打水?梧桐,我们走!”

“是。”梧桐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领头的小叫花看着二人的背影,隔了好一阵才道:“咱们要的只是钱,不是祸。”

其余小叫花也不知有没有听懂他的话,总之无人再敢多话。

半个时辰后,换过衣裳的袁谟和梧桐回到了客栈。

替袁谟上过药后,梧桐小声嘀咕:“袁真人,那些人又不会武功,您……”

袁谟一边看着赵重熙的长信一边道:“你没听说过双拳难敌四手么?何况你们爷的脾气你不清?要是我真把他的印信弄丢了,还不定发多大火呢!”

梧桐努了努嘴。

爷发火都是小事儿,那印信要是真的丢了……

其实丢了也没事,知道那印信的人他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

对府里的亲信们而言,那代表了主子亲临;于其他人而言根本什么都不是。

当然,实情千万不能让袁真人知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他正想得投入,就听袁谟惊呼了一声:“梧桐,你们爷什么时候学坏了?”

梧桐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拧着眉道:“袁真人,您在说什么?我们爷什么时候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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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学坏了(下)

袁谟把手里的信笺在梧桐面前抖了抖:“你自己看,他让我去襄阳的会春阁找一个叫做柳飘絮的……那种女子,替她赎身之后带回京城,并且不准走漏半点风声。”

“什么!”梧桐也顾不上讲究什么规矩了,一把将书信抢了过来。

认认真真把书信的后半部分读了三遍之后,他终于相信了袁谟的话。

梧桐手一松,信笺飘飘扬扬落在了地上。

看来爷是真的学坏了……

可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儿?

这十年他和爷可谓朝夕相伴,爷做过什么事情他一清二楚。

除非……

他拽住袁谟的衣袖:“袁真人,爷同咱们分开快一个月了,您说他会不会是这段时间被别人带坏的?”

袁谟噗哧笑道:“且不说襄阳和汾州根本不在同一个方向,你们爷如今可是司徒六姑娘的小厮,会春阁的柳飘絮,你可真敢想!”

梧桐嘴唇都快咬破了。

方才的确是他脑子一热便胡思乱想了。

司徒六姑娘是真正的高门贵女,“会春阁”三个字绝对没有人敢在她面前提起,更何况是里面的一个妓子。

可爷的信里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替会春阁的柳飘絮赎身,带回京城绝不允许走漏风声。

他的心里忍不住开始恐慌起来。

爷今年已经十五岁,是该定亲甚至成婚的年纪了。

这次圣上召爷回京,除却其他要事之外,未尝没有替爷择妃的意思在里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们肯定会替爷保密,可只要做过的事情,哪里会有不露形迹的。

一旦被人知晓爷和一名妓子有瓜葛,圣上的怒火谁能承受得了?

爷能不能娶到合适的贵女为妻暂且不提,他的前程就算是彻底完了!

没有了前程,爷这辈子……

梧桐身子抖了抖,有些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袁谟观察了他半天,终于又问:“梧桐,你老实对我说,这几年重熙师弟是真的没有离开过山庄半步?”

他们师兄弟一共十几个,都是年纪相仿的少年郎。

不管论年纪还是在山庄求学的资历,赵重熙都排在中间。

但要说起这些年在山庄里待的时间,赵重熙绝对是最长的。

其他师兄弟每隔几年总会得到一两个月的假期同家人团聚。

像他这样早已经没有父母亲人的,每年也会下山一段时间四处走走看看。

唯有赵重熙,那真是十年如一日待在山庄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简直堪比那些最守礼的大家闺秀。

这样的人居然会知道襄阳城里有个会春阁?

这样的人居然会知道会春阁里有个柳飘絮?

这样的人居然会做出把会春阁的柳飘絮养在身边亵玩的事情?

简直太太太不可思议了!

难道赵重熙竟有天大的秘密瞒着自己?

瞒过自己也就罢了,莫非他还能瞒得过恩师?

梧桐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

“袁真人,您这话是在怀疑小的还是在怀疑我们爷?”

袁谟眼皮抖了抖:“准你们主仆二人瞒着大家做坏事,还不准我怀疑?”

梧桐嚷道:“你怀疑小的可以,就是不准怀疑我们爷!

这十年来,小的一共离开过山庄五次,每次都是和其他小厮偷溜出去玩,但我们爷的确是连山庄大门都没有踏出去半步!”

袁谟弯腰拾起了那几张信笺,撇着嘴道:“那这个该怎么解释?”

梧桐气呼呼道:“小的也不清楚,但我相信爷一定是清白的!”

袁谟耸耸肩:“咱们师兄弟当中,目前为止全是‘清白’的!”

山庄里除了师娘师妹以及几个丫鬟婆子,根本没有半个女人,就想不清白也不可能。

梧桐嘟囔道:“那可不一定,其他公子的情况小的不清楚,可您方才还说自己心仪人家大将军府里的姑娘呢!”

“你——”袁谟用手里的信笺拍了拍梧桐的脑门:“你不知道方才那些话乃是权宜之计?更何况有了心仪的女子同没了清白之间还差了十万八千里呢,你傻不傻啊?”

梧桐嘟着嘴笑道:“小的才不像您整日胡思乱想的,小的说的清白乃是人品,您都想哪儿去了!”

袁谟笑骂道:“你个臭小厮,看似长了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实则奸滑得很,竟敢和本真人耍心眼!”

梧桐道:“小的从来不会耍心眼,所以今日才被人讹了十两银子。”

袁谟一挑眉:“梧桐,你将来至少也能做个王府大总管,怎的一点气魄都没有?不过是十两银子而已……”

“要是您知道咱俩一共还剩多少盘费,肯定也气魄不起来。”

“多少?”

“六百三十七文。”

袁谟笑道:“六百三十七文还嫌少?当初本真人身上只剩下八枚铜板,照样出门游学两个月。

不仅如此,回山庄的时候身上还多了一两多碎银子。”

“那小的可就不管了,反正咱们明日就启程返京,一路上的衣食住行就指望您了。”

袁谟道:“本真人要是计较这个,早就不带你了……话说回来,咱们回京的路上顺带就可以把重熙交待的事情办了,可没银子怎么去给柳飘絮赎身?”

提起这个梧桐就心塞:“听人说那种女人的身价很高的,咱们俩哪儿有那么多的钱去给她赎身?”

袁谟也很心塞,他活了十六年,几乎游遍了大半个大宋,可那种地方他并没有进去过。

不是怕谁说三道四,而是真不感兴趣。

为了赵重熙,自己也真是拼了。

翻垃圾,逛青楼,接下来又会是什么?

※※※※

美好的时光过得总是很快。

眨眼的工夫,阮棉棉和凤凰儿住进大将军府已经一个多月了。

凤凰儿的琵琶已经弹得似模似样,几种基本的指法也练得纯熟。

除了弹琵琶,她每日还要抽空练一个时辰的字,骑一个时辰的马,日子过得充实而有趣。

唯一的遗憾是外祖父和舅舅表兄们那边依旧没有回府的迹象。

少了那一大群充满活力与生机的男孩子,大将军府的寒冬也多了几分萧瑟冷清。

这一日的天空格外阴沉,眼看着大雪将至。

天气不好出门不便,凤凰儿和春桃红儿以及史可奈赵重熙只好围坐在炭盆边,一边取暖一边闲聊。

红儿见凤凰儿有些懒懒的,笑道:“姑娘,今儿您不吃烤栗子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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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胭脂湖

凤凰儿听见“烤栗子”三个字,脑袋立刻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因为身体状况,上一世的她不仅食量很小,饮食也多以清淡为主,因此从来不知道上火是什么滋味。

前些日子吃了烤肉又一连吃了好几次烤栗子,口腹之欲是满足了,也落了个上火的结局。

嗓子痛、牙痛,嘴角边还长了一小串燎泡……总之是各种难受。

好不容易才舒服了几日,又吃?

她才不想做那种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的人。

红儿并不是真的嘴馋,其实就是这些日子出去玩疯了,在屋里憋得难受,想寻个话头而已。

见凤凰儿对烤栗子不感兴趣,小丫头终于现了原形:“姑娘,等雪停了之后咱们去哪儿玩?”

史可奈忍不住插话道题的:“我说你真是个疯丫头……这大雪还没下呢就想着玩!”

凤凰儿也笑道:“阿奈说得对,就没见过你这么贪玩儿的女孩子。”

红儿嘟着小嘴道:“奴婢是心疼姑娘嘛……”

在一旁做针线的春桃也被逗笑了。

她把手里的针别在针线包上,看着凤凰儿笑道:“那日奴婢听姑娘说要去游胭脂湖,怎的这么久了一直都没去?”

凤凰儿道:“那湖既然名胭脂,想来应该是需要天气和时机都正好合适的时候才能看见好景致,这个时候去能有什么看头?”

从前东宫的落胭湖就是如此,过了最美的那几日,景色也就变得平庸了。

春桃道:“姑娘说得很对,不过雪后的胭脂湖虽然不见胭脂色,但风景也是很美的。

如今姑娘已经学会了骑马,等雪晴之后让阿福阿奈他们陪着您去转转,真是好看得紧。”

凤凰儿听了心里一动。

她很清楚自己这一个多月来的变化有多大。

不仅不再是上一世那个困于宫墙之内,早已经习惯了寂寞生活的孤女。

甚至也不再是那个刚来到大宋时对外界生活虽然向往,但尚有一丝恐惧的外来者。

如今的她喜欢热闹,喜欢和人说笑,更喜欢像红儿那样,做个“贪玩儿”的女孩子。

她笑道:“阿福阿奈,那等雪晴了你们就陪我去胭脂湖赏雪景吧。”

“是,姑娘。”赵重熙和史可奈一起应道。

午后天空中果然飘起了雪花,到了傍晚时分渐渐大了起来。

第二日早晨醒来,整座大将军府成了白茫茫一片。

银白覆满大地,天地连成一线,模糊了边界,模糊了天地。

好在这一次的雪持续的时间不算长,一日一夜后便彻底停了。

第三日一早,凤凰儿穿上最厚实的衣裳,又披上了带有风帽的大氅,给长辈们请过安后,带着红儿几人离开了大将军府。

胭脂湖位于大将军府东面,距离大约只有十几里。

但路上有些积雪,一行人也不好让马儿跑得太快。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来到了湖边。

此时尚不到一年中最冷的时节,虽然下了一场雪,湖水也并未上冻,依旧是波光粼粼。

没有胭脂色的胭脂湖,景色却果然如春桃说的那样,并没有让凤凰儿失望。

包括湖边那些早已经光秃秃的树木,此时都如同枯木逢春一般挂起了束束银花,在棕黑的树干衬托下,显得越发晶莹剔透。

凤凰儿跳下马,把马缰和马鞭往赵重熙手中一扔,像个小孩子一样就想往湖边跑。

“姑娘,您慢点儿——”红儿生怕她摔跤,在后面急急呼喊。

凤凰儿却并不在意,莹白的雪地上很快便留下了一串小小的脚印。

“姑娘,咱们不如……”红儿追上她,在她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几句。

“咱俩能打得过么……”凤凰儿虽被她说得心动,但想想敌我双方的实力,还是觉得这主意不太靠谱。

“怕啥呀,咱们先偷袭一次,就算他们还手,咱们也不会尽等着挨打。”

红儿说罢伸出手悄悄团了一个雪球塞进了凤凰儿手中。

主仆二人做足了偷袭的准备,两名少年这才把马拴好慢悠悠走了过来。

二十尺,十五尺,十尺……

两个小姑娘一起动手把手里的雪团朝少年们脸上砸去。

红儿虽然和凤凰儿一样纤瘦,但她打雪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准头相当不错。

她的雪球精准地砸在了史可奈那张讨喜的小脸上。

凤凰儿今日的表现也相当不赖,雪球擦着赵重熙的额头飞过,直接把他的额发变成了白的。

“哈!你们两个居然偷袭!”

史可奈本就是个爱闹的性子,直接弯腰就团了一个大雪球朝红儿砸去。

红儿尖叫了一声避开雪球,迅速跑开了。

史可奈哪里肯放过她,一路追打过去。

赵重熙则是略微呆愣了片刻。

司徒箜居然也会打雪仗?

凤凰儿本来有些心虚,毕竟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对人动手,甚至还想过万一阿福还手自己该怎么办。

可得手之后她的心态完全变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呐!

她迅速又团了一个雪球,朝对方的俊脸上砸去。

按说凭赵重熙的身手,第一次就不该被凤凰儿砸中。

毕竟她的力气太小,扔出的雪球速度太慢,所谓的偷袭在会武功的人眼中什么都不是。

可赵重熙不仅被砸中了第一次,甚至还中了第二次。

这次的雪球远不如第一次团得紧,刚碰到赵重熙的鼻梁就散开了。

虽然半分痛感都没有,但一股凉意直接让赵重熙彻底清醒过来。

他顿时懊恼极了。

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居然被司徒箜这么“笨”的小姑娘一连打中了两次!

从前在山庄念书的时候,他们一大群少年人在一起,打雪仗这样的事情自然少不了,他的战斗经验也是非常丰富的。

可对于如今的他而言,那样的美好时光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他虽然依旧顶着一张少年脸庞,却一直无法把自己当成一名十五岁的少年。

可今日……

他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加快了跳动,似乎又找回了那种独属于少年人的节奏。

来不及细想,一个雪球已经脱手而出,轻轻砸在了离他不远的少女俏生生的小脸上。

“哎呀——”

凤凰儿顾不上自己脸上的雪,又团了一个松松散散的雪球朝赵重熙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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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凯旋归

女子的体力本就不如wwんla

加之凤凰儿年纪小又没有战斗经验,手也比赵重熙小得多,团出的雪球越来越不像样子。

最后她直接累瘫在雪地上,几乎连手指都动不了了。

嘭!一个硕大无比的雪球砸在了她身侧,险些把她给埋了。

“阿福——”凤凰儿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这家伙真是不依不饶,自己都成这样了,他居然还在追着打!

赵重熙怎会看不出她在想什么,顿时有些无语。

自己顶多用了两成力,而且几乎每次都故意打偏,十个雪球中顶多打中了一两个,竟然还算不依不饶?

这小姑娘真是……

他一撂衣摆,直接坐在了凤凰儿身边。

“姑娘还要不要接着打?”赵重熙见她的模样实在可爱,忍不住逗了她一句。

凤凰儿也不生气,笑眯眯道:“阿福,你说咱俩要是组成一队,应该能打得过红儿和阿奈吧?”

赵重熙哑然失笑:“姑娘确信自己还能打?”

凤凰儿道:“不是有你吗,咱们组成一队,你赢了不就等于我赢了?”

自己赢了就等于她赢了?

赵重熙的心脏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

似苦,似痛。

然而,他非常抗拒接着往下想,脸上堆起笑容扶着膝盖站起来道:“那我去叫他们俩。”

凤凰儿点点头,心里却再一次生出了疑惑。

阿福从前究竟经历过什么?

为何他的眼神中时不时便会流露出一种自己非常熟悉的东西……

似仇,似怨。

正想着,红儿和史可奈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姑娘,阿奈太可恶了。”红儿也是累得不行,一弯腿就想坐下来。

凤凰儿一见她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丫头的两个小丫髻都歪了,一张脸红扑扑像是热得不行,看起来比自己也强不到哪儿去。

“哎,别坐,我正想起来呢!”她握住红儿的手,制止了小丫头的动作。

红儿顺手拉扯了她一把:“姑娘刚才还没打够呀?”

凤凰儿笑道:“方才那种打法不公平,这次我和阿福一队,你同阿奈一队,你们敢不敢应战?”

红儿小脖子一扬:“怎么不敢?就怕姑娘输了又生气!”

“你家姑娘有这么小气?”凤凰儿也把小下巴抬得高高的。

史可奈顺手团了一个雪球往半空中一扔:“那还等什么,打呀!”

四名少年男女立时分为两派激战起来。

赵重熙这次没有了顾忌,把积累了多年的战斗经验全都用上了。

加之他本身年纪大了两岁又身怀武功,雪球一个接一个嗖嗖地往对方那边飞。

只是凤凰儿的战力实在太渣,直接沦为了史可奈和红儿主攻的对象。

不久之后赵重熙便不得不分出一半的精力照顾她,战斗力顿时大减。

再激烈的战争也有结束的时候,史可奈和红儿年纪小又没有武功,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四个人休息了一阵,又在湖边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

“姑娘,您今日本是来欣赏雪景的,可这……”

红儿指着被他们糟蹋得彻底没了样子的湖边,吐了吐舌头。

凤凰儿抬眼看了看,果然之前那些静谧美好已经彻底被他们破坏。

但她觉得并没有什么值得惋惜的。

活了两辈子,她的生命中一直安静太多,热闹太少。

更何况,谁又能说这些“乱七八糟”就不是风景呢?

“难道我今日没赏么?”她笑着吩咐:“阿福,阿奈,你们去把马牵过来,咱们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是。”两名少年并肩朝之前栓马的地方走去。

红儿从怀中摸出一把小梳子,替凤凰儿抿了抿鬓发,又紧了紧自己的小丫髻。

收拾妥当,四人一起翻身上马,朝来时的路折返回去。

刚跑出三四里,远远传来了一阵嘈杂的马蹄声。

一听就不像是他们这样四五匹马出行,至少也有数百匹之多。

凤凰儿拉住马:“阿福,这种天气怎会有马队出行?”

赵重熙不管耳力还是经验都不是其余三人可比,他凝视着前方道:“听马蹄声像是军马。”

“军马!”凤凰儿惊喜道:“莫非是外祖父和舅舅还有表兄阿篌他们回来了?”

赵重熙道:“应该是的,汾州是大将军的驻地,除了他麾下的骑兵,哪里有人敢在此地摆这么大的阵势。”

“那咱们去看看。”凤凰儿一抖马缰率先迎了上去。

不到盏茶的功夫,果然一队黑盔黑甲的骑兵出现在她视野中。

当先一骑正是她的好弟弟司徒篌。

“司徒箜?!”司徒篌目力比凤凰儿好太多,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离开的时候司徒箜连温驯的母马都驾驭不了,怎的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居然能够轻松自如地骑着骏马四处乱跑了?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一夹马腹,神风如离弦之箭一般快速迎上前来。

“司徒箜,我眼睛没花吧?”走到近前,司徒篌拉了拉马缰,一人一骑绕着凤凰儿缓缓骑行了好几圈。

凤凰儿睨了他一眼:“笨的人根本就是你,重新找了老师后,我三日就学会了!”

司徒篌故作大惊小怪道:“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儿,值得好生庆贺一番!”

“喂,你少扯这些!”凤凰儿用马鞭戳了戳他的胳膊:“你怎的突然就回来了,外祖父和两位舅舅,还有表兄们呢?”

司徒篌朗声笑道:“咱们这次又立大功了!至少五年之内,契丹人绝对不敢再犯我大宋边境!”

凤凰儿惊喜道:“真的!”

不是不相信弟弟,而是契丹人留给中原人的伤害实在太深太久,她一时间真是有些转不过弯来。

五年,这么长的时间契丹人会乖乖听话?

司徒篌用鼻子重重一哼:“怎么着,你当小爷在吹牛皮?”

凤凰儿白了他一眼:“最看不得你这副德行了!我问你话呢!”

司徒篌摸了摸鼻子:“在军中我又不归他们管,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是涂征那一营的人这件事凤凰儿自是知晓的,只是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罢了。

她笑道:“是我糊涂了,那涂舅舅和阿浚他们呢?”

司徒篌往身后一指:“看见没,那十几辆囚车里全是契丹军中的重要人物,由我负责押解,涂舅舅和阿浚他们押解身下那些一般都俘虏去大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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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契丹人

契丹军中的重要人物?

凤凰儿伸长脖子往司徒篌身后看。

活了两辈子,听人说过很多次契丹人,可他们长什么模样她还真是没见过,不免有些好奇。

司徒篌坐直身子一把拉起她的兜帽,硬邦邦道:“跟个小屁孩儿一样,大冷的天儿光着个头就往外跑!”

凤凰儿收回视线,拍了他的手一下:“你才是个光着头的小屁孩儿!”

司徒篌噗嗤一笑:“竟没有被我带歪,我还以为你会说成光着屁股的小孩儿。”

“你才是光……”

那两个字凤凰儿实在是是说不出口,只能狠狠剜了口无遮拦的弟弟一眼。

司徒篌仔细地把她的兜帽带子系好,笑嘻嘻道:“天儿太冷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去,我还得赶紧把这些人送去关押,待会儿再去找你说话。”

凤凰儿道:“你自个儿也谨慎些,涂舅舅把这么重要的事儿交给你做,千万别大意了。”

“外祖母都不像你这么多话,小心将来嫁不出去!”司徒篌一带马缰:“我走了!”

神风驮着他很快就回到了骑兵队伍中。

赵重熙三人打马上前,随着凤凰儿一起立在路边。

骑兵们缓缓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中间果然夹杂着十几辆囚车。

凤凰儿凝神看向囚车里的人。

这些人多半都是高颧骨高鼻深目,脸部轮廓非常分明,同汉人有着很明显的区别。

但其中也有几个人特征很模糊,说他们是汉人绝不会有人怀疑。

只是他们的头发弄得很是古怪。

除却两鬓或前额部分留少量余发作装饰,或者在额前蓄留一排短发,余下的头发全部剃光。

凤凰儿和红儿不约而同地想,这头发留得既难看又不扛冻,真不知道有什么好!

发现有人在观察他们,囚车里的契丹人立刻警觉起来。

有几个甚至眼睛里露出了恶狠狠的冷芒。

可惜他们的人被捆得结结实实,嘴也全都被堵住了,想骂人根本无从骂起。

红儿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被这样的目光看得心里一凛,坐骑也跟着退后了几步。

“姑娘,这些人可真凶。”小丫头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史可奈嗤笑道:“瞧你那点儿胆子!他们再凶也已经做了我大宋的阶下囚,有什么好怕的?”

说罢又转过头问:”你说对吧,福大哥?”

赵重熙的目光一直锁定在其中一名特征不明显的契丹人的脸上。

这人名叫耶律撒都而,是契丹一位部族首领的孙子。

上一世这人曾随着契丹使团到过大宋京城,同他有过一面之缘。

据传耶律撒都而的生母乃是一名燕国贵女,所以他不仅同其他契丹人一样骁勇善战,对汉文化,尤其是兵法也颇为精通。

所以在契丹使团中,他的身份虽不是最尊贵的,却是最惹眼的一个。

史可奈的问话打断了赵重熙的思绪,他浅笑道:“的确没什么好怕的。”

这话并非是他在敷衍。

上一世的耶律撒都而从未被宋军俘虏,反而给宋燕两军带来了许多的麻烦。

直到昌隆二十四年初,契丹被宋军大败,才派出了使团主动求和。

也就是那一次会面之后,他陷入了长达三年的黑暗之中……

赵重熙甩甩头,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些破事。

如今情势不一样了,契丹人在昌隆二十年的冬季就吃了这么大的亏,想来四年之后的求和应该会提前发生。

加上几个月前的燕军大败,这一切都充分证明了这一世的大宋远比上一世更加强盛。

这本是件大好事,可这么一来,皇位的争夺就更加激烈了。

他只要一暴露身份,立刻就会成为一个大大的活靶子。

赵重熙看了看自己身边娇俏秀美的女孩子,紧了紧手中的马缰。

留在司徒箜身边除了可以暗中混进成国公府,还可以避开那些人的耳目,好处实在太多。

至于什么时候恢复身份……

还是等他把上一世的仇怨,至少把同司徒曜以及那一个“司徒箜”的恩怨了结了再说。

几百骑兵很快就离开了,赵重熙出声提醒;“姑娘,咱们该回府了。”

凤凰儿收回视线,轻声道:“阿福,这些契丹人会被处决吗?”

明知毫无意义,方才她却忍不住又把那十几名契丹人的长相给记住了。

一想到他们说不定很快就会成为死人,凤凰儿觉得心里有些膈应。

凡事有利有弊,记性好带来的爷不全是好处。

赵重熙笑道:“姑娘方才又记住他们的长相了?”

“嗯。”

“如果要想要他们的命,又何必大费周章把他们押回来?”

赵重熙并不想让人觉得自己对某些东西太过了解,只略微提点了几句。

凤凰儿恍然:“你的意思是说,大宋会把他们当作谈判的筹码?”

史可奈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也凑过来道:“福大哥,听五少爷说方才这些人都是契丹人军中的重要人物,那他们应该很值钱喽?”

凤凰儿噗哧笑道:“我看你也是钻进钱眼儿里了!”

赵重熙也笑道:“既是重要人物,那当然非常值钱。”

史可奈嘟着嘴道:“可我听说契丹人很穷的,要不怎会整日想着到中原来烧杀抢掠?”

凤凰儿挑眉道:“谁说买命一定要用金银?他们有的正好是咱们大宋缺的,拿东西来换也是一样的。”

史可奈笑道:“我知道了,姑娘说的是马匹。”

赵重熙道:“契丹人最善骑射,马匹也极为精良,能从他们手中得一大批好马,于大宋而言好处实在太多。”

凤凰儿心念一动。

她歪过头看着赵重熙笑道:“阿福,你这般忧国忧民,在我身边实在太屈才了,要不你再考虑一下外祖父的提议?”

赵重熙有些懊恼。

自己明明不想表现的,可最终还是……

“姑娘,我不过是顺着您和阿奈的话说几句罢了,谈不上什么忧国忧民。”

凤凰儿见他一脸难色,咯咯笑道:“如今你就是想从军也来不及了,身契还在我荷包里,只要我不允准,你就那儿都去不了!”

赵重熙:“……”

他能说那身契什么都不算么!

“走啦!”凤凰儿一抖马缰,骏马很快朝前方小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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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表孝心

司徒篌把俘虏交割完毕后,于晚饭前赶回了大将军府。

洗漱后换过家常衣裳,他拎着一个大包袱来到了主院。

先给范氏和方槐花以及孙氏郭氏行过礼,他才捧着大包袱跪在了阮棉棉面前:“这是儿子给娘准备的礼物,耽搁了这么久,望娘勿怪。”

阮棉棉被弄得怪不好意思的。

那一日用鸡毛掸子揍过臭小子后,母子二人还没有单独在一起说过话。

这些日子她还想着儿子会不会觉得自己太狠,今后还愿不愿意同自己说话,没想到……

古代的确有许多方面比现代落后,但也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譬如说孝心。

现代的熊孩子真有那种三四十岁还不懂事的。

可古代的熊孩子,才多大点年纪就懂得孝顺父母了。

她伸手扶着司徒篌的胳膊,柔声道:“傻儿子快起来,只要你好好的娘就高兴了,还送什么礼物。”

司徒篌却并没有依言站起来,而是十分坚持地举着大包袱道:“娘打开看看。”

阮棉棉老脸微微红了红:“儿子,你外祖母和大姨母舅母她们还在呢。”

这傻孩子,谁见过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单独给某一个人送礼的,这不是给自己拉仇恨么!

当然,虎老娘和槐花大姐以及嫂子们肯定不会有多余的想法,可这么做始终有些欠妥。

毕竟人家也精心照顾了他六年,总不好太那个。

孰料她话音刚落,范氏就数落道:“我们在咋地了?这些年篌哥儿给我们娘儿几个送的礼物多得都堆不下了,你当谁还眼红你不成?”

方槐花也打趣道:“娘可别拉扯我,要是篌哥儿送的东西好,我可是真会眼红的!”

范氏啐了她一口:“你就是个见好处就往怀里搂的钱耙子!”

屋里所有人都忍不住直发笑。

阮棉棉见抹不开,只好就着司徒篌的手把大包袱打开。

“这是……”

她的内心深处一万匹某种马再次呼啸而过。

这就是传说中的白虎皮?

难道熊孩子就是为了给自己弄一张白虎皮,所以才去打的老虎?

好吧,这些都不重要,人家其实为的不是她阮棉棉,而是“阮氏”。

最最重要的是,这么一张硕大无比的白虎皮,她该拿来做什么?

论起整张的虎皮,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电视剧里孙猴子做齐天大圣的时候椅子上铺的那一块。

还有那些土匪山大王们,似乎也有这种癖好。

可她这辈子并没有当山大王的打算,熊孩子弄这么完整的一张白虎皮,真是……

她真没有打算多想,可脑海中还是忍不住浮现出自己穿着这白虎皮的模样。

活脱脱一只母老虎,白的!

卿本佳人,奈何做虎啊!

司徒篌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本正紧道:“这便是儿子几个月前去猎的那只虎,因为送去给人硝了所以没能及时送与娘。

如今天气寒冷,娘正好用它取暖。”

取暖?

取个毛线暖啊!

如果用这玩意儿当坐垫,自己绝对半刻都坐不安稳。

如果用这玩意儿当褥子,自己肯定每晚做梦被老虎追。

还让不让人好好活了?!

可“不喜欢”这三个字,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儿子的一片孝心,无论如何都不能打击伤害。

她强行把自己的手放到了白虎皮上摸了摸:“挺好的,娘很喜欢。只是今后再不可以身犯险,再好的东西也不能和人相提并论。”

“娘放心,儿子再不会了。”司徒篌把白虎皮整个放在了阮棉棉的腿上。

阮棉棉整个人都僵硬了。

尼玛——

郭氏在一旁笑道:“篌哥儿,小妞妞的礼物呢,你可不能把她给落下了。”

司徒篌笑道:“二舅母放心,落下谁也不能落下她呀,我已经让人送去她的屋里了。”

方槐花好奇道:“那又是什么稀罕皮子?”

司徒篌笑道:“是雪貂,我攒了好几个冬天呢,一根杂毛都没有,足够我姐做一件斗篷外加几条毛领了。

她生得柔弱皮肤也白,穿雪貂既暖和又漂亮。”

范氏等人又是一阵夸赞。

阮棉棉非常不想承认,可事实上她就是吃醋了!

从前她虽然不是什么动物保护协会的,但对皮草这种东西是真不太感兴趣。

世上既好看又暖和的面料多了去了,干嘛非盯着动物皮毛做衣服?

但真要让她选择,雪貂肯定比白虎皮强了一万倍。

起码穿着雪貂皮做的衣裳,肯定不会被人当作一只大雪貂。

明摆着臭小子对姐姐比对娘用心多了。

可惜这话真的连想想都是不应该。

不仅不应该,甚至可以说是罪恶。

雪貂皮和白虎皮都是非常稀罕的东西。

然而捕猎雪貂虽然困难,但总的来说危险系数不大。

白虎皮就不一样了,一个不小心可是会送命的。

所以,两者的价值究竟孰轻孰重,答案不言而喻。

阮棉棉把白虎皮往怀里拢了拢,之前的不适感彻底消失,只觉得从内而外生出了一阵暖意。

她揉了揉儿子的发顶:“肚子饿了吗,咱们这就去吃饭。”

司徒篌能感觉出娘是真的喜欢自己送的白虎皮,高兴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娘,我早就饿得不行了,司徒箜呢,她不吃晚饭?”

阮棉棉笑道:“她肯定在屋里忙着看你送的礼物呢,哪里还顾得上吃饭。”

范氏吩咐大丫鬟:“去请姑娘过来用饭。”

“是,老夫人。”大丫鬟福了福身快步走出了正房。

正如阮棉棉猜测的那样,凤凰儿此时正在欣赏司徒篌送来的礼物。

实在是太漂亮了!

雪貂皮并不是最难得的,可这样的成色就太不容易了。

纵然以她这个“金枝玉叶”的眼光来看,这块雪貂皮也很难挑出毛病。

真的是一根杂毛都没有。

这样的一块皮子,就算是当初的大燕皇宫里都不多见。

她记得皇祖父曾经宠爱过的一位莲美人就有一件几乎没有瑕疵的雪貂皮斗篷。

当初多少妃嫔眼红,恨不能连人带斗篷一起毁掉。

而她虽然是所谓的最纯正的大燕皇室血脉,想要一件这般珍贵的斗篷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然,她的心思从来也不在这些事情上。

如今她的孪生弟弟却……

而且这还是他亲手猎的。

实在太过珍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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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盛迎岚

那一日赵重熙的无心之举,让凤凰儿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礼物。

这一日司徒篌的精心筹备,又让凤凰儿感受到了一种别样的温暖。

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

她觉得自己也应该给弟弟和阿福准备一份礼物。

可什么东西适合送给他们呢?

阿福相对容易些,毕竟他是外男,下次去集市时遇到合适的物件儿买一样送给他表示一下心意即可。

弟弟那边则需要她格外用心。纵然及不上雪貂皮那般珍贵,也应该送一份自己亲手制作的礼物。

对于大多数女孩子来说,这根本不能算作一件事。

因为她们都是从五六岁便开始学习女红,每年总要为自家父兄做几样衣裳鞋袜。

真要当作礼物的时候,比平日多用点心思,做得精细些就行。

但凤凰儿是从未摸过针线的人,一时间真是被难住了。

红儿虽然伺候了她几个月,但小丫头自己本身就不爱做针线,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自家姑娘还有这么大一个“缺点”。

听见凤凰儿向女红非常出色的春桃请教,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家姑娘一点针线都不会?

姑娘学骑马虽然有点笨,但那多半还是因为胆子小的缘故。

可女红和骑马是不一样的。

成国公府向来重视对女孩子的教养,姑娘们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女红也都非常出色。

像姑娘这么聪明机灵的人,又是好些年不愿意出府,按说针线活儿应该极其出色才对。

怎么就……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姑娘,您果真一点儿也不会?”

凤凰儿道:“不会就是不会,这有什么值得装的?”

红儿挠了挠头:“其实……奴婢的女红也不行,连鞋都做不好,每年除了给阿爹做几双袜子,基本都不碰针线。”

凤凰儿噗哧笑道:“我早就猜到了,否则我怎的只问春桃姐姐却不问你?”

红儿嘟起嘴道:“春桃姐姐的针线自是顶好的,可姑娘一时半会儿的也学不会呀?”

春桃又被这小丫头逗笑了:“姑娘,奴婢觉得红儿的话也有道理,女红虽不是多么复杂的东西,但最讲究熟能生巧。

如今已经是冬月,眼看着就要过年了,临时准备大件儿肯定来不及,您索性学着做些简单的。

礼物其实就是表达一下心意,哪怕您做一双袜子或者绣一条帕子,篌少爷也一定喜欢得紧。”

凤凰儿觉得俩丫鬟的话说得很实在。

自己的头脑的确不笨,甚至能做到过目不忘,但动手能力却真是不怎么样。

针线活儿是需要大量的练习做基础的。

且不说自己愿不愿意付出心血,时间上也不允许自己慢慢练习。

她仔细想了想,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那你们就教我做袜子。阿篌常年习武,想来鞋袜都是很费的,鞋子我做不了,就多替他准备一些袜子吧。”

俩丫鬟很赞同她的意见。

少爷们的鞋袜的确很费,即便是千层底也穿不了多长时间。

而且做过鞋的人都知道,纳鞋底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姑娘那双纤秀白嫩的小手,估计两三下就磨破皮了。

所以还是做袜子比较现实。

春桃道:“奴婢这就去大夫人那边寻些上好的细白棉布,姑娘这便学起来。”

凤凰儿属于零经验,自是她怎么说便怎么做,忙笑着点了点头。

大将军府从来没有秘密,很快凤凰儿给司徒篌做袜子的事情便在府里传开了。

府里立时便热闹起来。

九位少将军,两位将军,一位大将军,再加上涂家父子,礼物像流水一般送进了凤凰儿的小院中。

尤其是各种成色极佳的毛皮,足足凑成了十几箱。

凤凰儿幸福得直想掉眼泪。

外祖父和舅舅表兄们是不想给她活路了么?

袜子的确不算太难,没过多久她便学会了。

可她做针线的速度实在不敢恭维。

以不绣花的普通白袜子为例。

春桃一日能做十几双,而且针脚非常细密。红儿一日能做三四双,针脚也算匀净。

可她呢?

连吃饭喝水都舍不得耽误半刻,一日连一双都做不出来。

倒不是她真的有多笨,而是上一世就养成了做事情太过仔细的习惯。

用春桃的话说,姑娘一开始的时候真是恨不能一针一针用尺子量着缝。

后来慢慢缝得熟练了,凤凰儿的速度终于渐渐提了起来,甚至还学着在袜子上绣了简单的花样。

可新的问题又来了。

大将军府上好的细白棉布存货有限,很快就被她用光了。

凤凰儿不想因为这点事情惊动大舅母,便安排赵重熙和史可奈去集市上采买。

很快两人就回来了。

除却十匹上好的细白棉布,他们还把绸缎庄的掌柜一并带了回来。

看着眼前这位年纪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小姑娘,凤凰儿很难相信她居然是一名绸缎庄的掌柜。

“小女见过六姑娘。”那姑娘笑着福了福身,脸上露出了一对小酒窝。

凤凰儿也笑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其实她更想问赵重熙和史可奈,买布怎的把人家掌柜的一起买回来了。

那姑娘笑道:“家父正是姑娘大姨父的表弟盛家四爷,小女名叫迎岚。”

凤凰儿眉梢微动。

盛四爷的女儿?

果然是世代行商的人家,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已经做了绸缎庄的掌柜!

她笑着问道:“是哪两个字?”

盛迎岚把两个字说了一遍。

凤凰儿赞道:“盛姐姐的名字极好,人更是了不起,快请坐。”

盛迎岚行事很爽利,道谢之后坐在了她下首。

“六姑娘会不会嫌我冒昧登门?”

“哪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都是一家人,盛姐姐唤我一声妹妹吧。”凤凰儿亲手倒了一杯茶。

盛迎岚接过茶盏道:“我上个月就来汾州了,本该早些登门拜访妹妹的,无奈手头事情太多一直不得闲。今日正好有空,索性同妹妹的棉布一起来了。”

凤凰儿听她说得有趣,笑道:“姐姐可真是有本事,这般年纪就已经能够独自经营绸缎庄,实在让人佩服。”

盛迎岚道:“我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这都是家里的生意,家父看我对这个感兴趣,让我练练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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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韩雁声

盛迎岚这种类型的女孩子是凤凰儿从未接触过的。

她当然清楚人家之所以登门拜访,并非是因为自己有多大的吸引力。

纯粹就是因为盛四爷想要巩固同棉棉姐之间的合作关系,所以才让女儿主动同自己结交。

商人重利,这么做无可厚非。

按凤凰儿的脾性,这样的主动示好她不会看不起,但也不会喜欢。

但今日却似乎有些不同。

这位盛姑娘虽然也是带着目的来的,凤凰儿却并不反感,反而很是喜欢,甚至羡慕。

上一世她碍于身份和身体,最终也没能走出大燕皇宫半步。

这一世虽然好了很多,但她要想完全随着自己的心意生活,似乎也只是奢望。

既然自己得不到,那便在得到的人身上感受一番那样的自在吧。

她浅笑道:“盛姐姐过谦了,如果不是你真有本事,盛家表叔又怎会放心把这么大的生意交给你。”

盛迎岚道:“明明是我来拜访你,怎的倒成了故意送上门来等你夸赞了?”

女孩子们全都笑了起来。

红儿把炭盆往两人跟前挪了挪:“盛姑娘,奴婢听我家夫人说,年后盛四爷就要去京城做生意了,您也一起去么?”

盛迎岚点点头:“自是要去的,十多年前我祖父就想把生意做到京城去,却一直都没能去成。

如今他老人家虽已经不在了,我们也定要替他实现夙愿。”

凤凰儿赞许道:“有志者事竟成,盛家的生意一定会越做越好的。”

盛迎岚笑道:“我虽也去过几回京城,但对那里的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将来还要仰仗妹妹呢。”

凤凰儿摆摆手道:“盛姐姐有所不知,我虽然生在京城长在京城,却是个不爱出门的,好些事情肯定还不如你了解得清楚。”

盛迎岚其实就是那么一说。

既然打算同司徒六姑娘结交,对方的情况自是早已经打听过了。

她依旧保持着笑容,道:“妹妹是真正的贵女,自是不会像其他人家的姑娘那样什么都不顾及。

就好比前些日子我同家父去江南,就遇见了一件好笑的事儿。”

“什么事儿?”

“想来妹妹从前应该见过英国公府的那位韩世子吧?”

韩世子?

凤凰儿暗暗咧了咧嘴。

她顶多就是知道大宋有个姓韩的英国公府,英国公府出了个皇后娘娘。

这还是因为棉棉姐买田庄的事情牵扯出来的,否则连这一点她都不会知晓。

至于什么韩世子……

英国公府自然会有世子,世子自然只能姓韩,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原谅她在大宋京城里待的时日太短,所有的精力都用来对付司徒家和沈家那些人了,其他的人和事实在是顾不上。

她又一次摇了摇头:“小妹并没有见过那位韩世子。”

盛迎岚道:“没见过也好,那位韩世子实在太招女孩子了,去哪儿都有人围追堵截。换做我是他,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凤凰儿对这位“招女孩子”的韩世子并不感兴趣。

在她看来比这个有意思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

京城,英国公府侧门。

一辆破旧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两名身着粗布短衣的少年从马车上跳下来,迅速钻进了侧门。

门房用最快的速度把侧门合上,对其中一名少年行了个大礼:“小人给世子爷请安。”

少年正是千里之外凤凰儿和盛迎岚正在谈论的英国公府的韩世子,韩雁声。

此时他虽然身着粗布短衣,脸上也刻意抹了许多黑灰,却依旧难掩那俊美夺人的容貌和清雅超逸的气质。

“康伯,父亲现下在府里么?”他的声音极其悦耳,让人听之难忘。

康伯躬身回道:“回世子爷,国公爷这段日子忙得很,十日中倒有七八日在外留宿。

具体在忙什么小人不敢打听,您待会儿可以去问一问沐姨娘。”

“你去忙吧。”韩雁声吩咐了一句,带着那名小厮离开了侧门处。

“青禾,你立刻去打听一下父亲最近的动向,我先回去沐浴更衣,待会儿还要进宫一趟。”

“是。”青禾应了一声,迈步朝英国公的书房那边跑去。

韩雁声也加快了步子,很快就回到了他居住的重华阁。

重华阁里的奴仆见主子回来了,忙把他迎了进去。

沐浴更衣后,韩雁声只觉得疲惫顿消,端起热茶喝了一口。

很快青禾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名三十岁左右,妇人装扮的女子。

“奴婢给世子爷请安。”那女子福了福身。

“姨娘不必多礼,有事着人跑一趟告知我便可,又何必亲自过来。”

韩雁声的态度不冷不热,但沐姨娘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自从国公夫人五年前病逝之后,世子爷的脸上便再也没有露出过真正的笑容。

似今日这样的态度已经是颇为难得的了。

那还是因为自己是先国公夫人的陪嫁丫鬟,是看着他长大的,否则……

沐姨娘深吸了一口气道:“奴婢过来是有些事情想亲自同世子爷说,别人传话不太合适,所以……”

“你们先出去吧。”韩雁声吩咐青禾等人。

“是,世子爷。”青禾带着仆从丫鬟们快步走了出去。

沐姨娘了解韩雁声,他也同样了解这个娘曾经的陪嫁丫鬟。

向来谨小慎微的沐姨娘说出这样的话,十有*是想同他说父亲的事情。

本来他是不想听她唠叨的,毕竟府里有的是他的人,但凡他想知道的事情就没有打听不到的。

可看在娘的面子上……

他温声道:“姨娘有话便说吧。”

沐姨娘道:“世子爷一定要好好劝一劝国公爷,他最近整日泡在倾音阁,这都多少日没有回府了。

不回府也就罢了,奴婢们也不敢多言。

可皇后娘娘方才派人来说,最近半个月国公爷连朝会都不去,直接给陛下递了折子说身体不适要在府里休养。

可他这明明……奴婢看娘娘那边似是有要紧事要同国公爷商量,耽误不得啊。

倾音阁的规矩您清楚,奴婢们可不敢去打扰。

世子爷看您是不是亲自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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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 不一样

英国公夫人纪氏病逝已经五年多,英国公韩禹却一直都没有续弦的意思。

而且他和其他位高权重的男人不太一样,于女色方面一直以来就不是很上心。

如今身边唯有两名年过三旬的姨娘,且都是先夫人早些年替他做主收房的。

其中常姨娘是自小在他身边伺候的老人儿,沐姨娘则是纪氏的陪嫁丫鬟。

常姨娘性子淡,加之最近几年身体不太好,府里的大事小事她一概不理会。

沐姨娘则是纪氏在世时身边最得用的人,因此这几年英国公身边的杂事一直都是她在打理。

在外人眼中,她俨然已经是英国公府的半个女主人。

不仅英国公府其他几房的主子们,就连韩皇后对她都另眼相看。

但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她在英国公府的日子有多难捱。

那真是小心了又小心,谨慎了又谨慎。

英国公对她从来都是淡淡的,除了交待事情外,想听他多说一句话都不容易。

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根本混得还不如常姨娘。

至少常姨娘和国公爷还有一同长大的情谊,偶尔还能得到国公爷的特意关照。

更别提眼前这位世子爷……提起来都是泪。

什么燕离亭宋雁声,这些名头绝对是用来哄小姑娘的!

那位远在万里之外的燕国楚王府的离亭世子她不了解。

可眼前这一位,真真儿是个磨人精,实在太难伺候了。

就好比此时,她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人家愣是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沐姨娘有些懊恼。

自己今日真是吃错药了,明明知道对方就是这么个古怪人,偏要主动送上门来找不痛快。

韩雁声直到把手里的一盏热茶全都喝光,才慢悠悠道:“就这些?”

沐姨娘一噎,最终还是只能忍着气道:“皇后娘娘已经派人来寻过好几回,奴婢实在是无法了。”

“姨娘下去歇着吧,我这就出府一趟。”韩雁声边说边就站了起来。

沐姨娘见他今日竟这般配合,心里多少舒服了些。

“那奴婢便告退了。”她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韩雁声也不耽搁,直接走出房门冲青禾道:“随我来。”

青禾不敢耽搁,赶紧跟了上去。

“爷,您方才吩咐的事儿小的还没来得及回话呢。”

“方才沐姨娘不是已经说过了么,难道你还想再唠叨一遍?”

“那……爷这便要去倾音阁?”

“去倾音阁做甚?父亲难得有那么好的兴致,我又何必去扫他的兴,随我进宫。”

青禾不敢再问,同他一起去了马房。

这次主仆二人没有再乘坐那辆破烂不堪的马车,而是直接骑马去了皇宫。

半个时辰后,韩雁声已经来到了永安宫外。

像他这样年纪的少年郎,按规矩是不允许随意出入后宫的。

但一来他是韩皇后的嫡亲侄子,二来昌隆帝又格外喜欢他,因此他的行为根本无人敢管,也无人去管。

不过韩雁声也并非那等轻狂的人。

他不仅从来不倚仗帝后的宠爱胡作非为,皇宫也只是抹不开的时候才来一两回,寻常时候就连韩皇后也请不动他。

没过多久,韩皇后身边的掌事宫女目莲就亲自把他迎了进去。

行礼参拜后,韩雁声坐在了韩皇后下首。

“雁声,你之前不是说九月底就能回京的么,怎的耽搁到现在?”

在自家侄儿的面前,韩皇后丝毫不掩饰她的焦虑。

韩雁声言简意赅道:“我临时去了一趟密州。”

“什么?”韩皇后轻呼道:“你见到太子了?”

韩雁声摇摇头:“我此行并未暴露身份,怎可能见得到太子殿下。”

“那……”韩皇后抚了抚刚修剪过的指甲:“密州如今怎么样了?”

十年前太子奉旨前往密州,谁都以为他是遭了圣上厌弃,韩皇后却有些不敢肯定。

毕竟那是元后唯一的儿子,岂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被圣上彻底放弃了。

可这十年来,圣上却从未宣召太子回京,私底下也很少提及这个年近三旬的长子。

既不重视也不废黜,谁也不清楚圣上究竟作何打算。

而太子远赴密州十年,消息也很少传入京中,谁也不知道他如今是什么样的情形。

所以听闻侄儿去了密州,韩皇后越发焦躁起来,恨不能立刻就把事情问个清楚明白。

韩雁声怎会不清楚自家姑姑的想法,他浅笑道:“密州很不错。”

这些话并非韩皇后最想听的,但她也不笨,很快就有所领悟。

看来太子这些年在密州中规中矩,既没有立下什么大功,但也寻不出什么过错。

看来一时之间自己还真是急不得。

韩雁声温声道:“姑姑,父亲的意思你应该清楚,咱们家不图那些。况且三殿下才刚满十四岁,还是个孩子。”

韩皇后最不喜欢听的就是“不图这些”这四个字。

她倒是不想图,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去争就可以不争的。

太子那个人看似敦厚,她却始终觉这份温和后面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是在元后薨逝之后才入的宫,从前宫里的那些恩怨同她没有半分干系。

可谁知道太子心里是怎么想的?

元后陪着圣上苦心经营几十年才得到的江山,最终福气却落在了自己这个不相干的人头上,换做谁会甘心?

圣上虽然正值盛年,始终也比自己大了十多岁,不出意外的话将来肯定是要在自己先走的。

届时太子继承大统,他岂会善待自己这个占了他亲娘位置的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太子失了帝心,彻底退出了竞争皇位的行列,难道还不准自己去争一争?

眼睁睁看着贤妃和老二母子得势,自己母子二人去吃土?

笑话!

她冷哼道:“十四岁的皇室子弟,不应该再是个孩子。况且你也只不过比玦儿大了两岁而已,包括你自己在内,谁会把你当孩子?”

韩雁声道:“这不一样。”

不管出生在什么样的人家,有娘和没娘绝对不一样。

就拿他来说,自从娘离开的那一日起,他就不再把自己当孩子了。

韩皇后微微一愣,忙解释道:“雁声,姑姑不是那个意思……主要是前几日贤妃提起了皇子们的亲事,姑姑忍不住就有些着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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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 急不得

韩雁声挑了挑眉,不置一词。wwla

因为年纪所限,他并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元后”。

但单凭太子殿下比其他皇子年长这么多,就能想象得出圣上对元后的感情是很特殊的。

他不好胡乱猜测当初圣上除却元后外,身边还有没有其他妃嫔。

但显然元后在世时,圣上从未考虑过要把皇位传给其他女人生的儿子。

所以他干脆就不要其他儿子,或者说不要其他女人,以安元后母子的心。

然而元后一走,事情却突然急转直下。

圣上册立了新的皇后,并很快有了好几个儿子。

那么,元后所出的太子殿下如今在圣上心里的位置还是“特殊”的么?

这个问题即便聪明如韩雁声也没有办法回答。

毕竟他也只是一名尚未娶妻的少年郎,有些事情没有亲身经历过便根本无从谈起。

不过此时听自家皇后姑姑提及皇子们的婚事,韩雁声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

后宫里的女人并非寻常人家的母亲,她们择媳的标准自然也不一样。

尤其是自家姑姑和贤妃娘娘,她们有都是有野心的,不知什么人家的姑娘才能入得了她们的眼。

只听韩皇后苦笑道:“如果你有个嫡亲的妹妹,姑姑也就不用操那么多的心了,可惜你父亲一共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韩雁声险些笑出声来。

皇后姑姑之前明明说过没有人会再把自己当孩子,可她为何又像哄骗孩子一样哄自己?

不管父亲愿不愿意,英国公府都早已同他们母子绑在一起,想分都分不开。

要想有资本去同其他皇子竞争,三殿下的婚事便是一个极大的筹码。

皇后姑姑岂会放着其他势力不去拉拢,转而去挑选一位娘家的侄女做儿媳?

根本就是浪费机会嘛!

说句凉薄一点的话,就算真想把位置留给自家人,那也得是三殿下坐稳江山之后再考虑的事。

但他也清楚,此时完全没有去揭穿皇后姑姑的“谎言”的必要。

韩雁声弯了弯唇道:“莫非姑姑和贤妃娘娘看中的是同一位姑娘?”

韩皇后赞许道:“雁声果然聪明,姑姑随便一提你就明白了。”

“究竟是谁家的姑娘,竟能让两位娘娘同时看中?”

韩雁声倒不是在装样子,而是真有些烦京城里的贵女们了。

所以在他看来,大宋京城里的贵女们,谁也不值得让姑姑这般看重。

韩皇后压低声音道:“阮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成国公的嫡亲孙女司徒箜。”

“司徒箜?”韩雁声微微一愣。

他的记性非常好,虽然觉得那些整日对他围追堵截的贵女们很烦,但她们的名字基本都有印象。

可“司徒箜”这三个字对他来说却是全然陌生的。

韩皇后笑道:“就是司徒家那个好些年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六姑娘。”

韩雁声恍然。

原来是她!

他拧着眉道:“既然她不会说话,合适么?”

且不说圣上会不会同意,玦儿那臭小子就肯定不乐意娶一名不会说话的姑娘为妻。

韩皇后知道侄儿才刚回京,像司徒六姑娘又能说话这种小事自是不会刻意去关心的。

她便把事情经过同韩雁声讲了一遍。

“……司徒六姑娘重新开口说话后,听说成国公夫妇高兴得不行,把府里最好的院子都给她住了。

如今她是成国公府最受宠的姑娘,又是阮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就连她的母亲也成了一品襄国夫人……”

韩雁声有些吃惊道:“一品襄国夫人?”

“谁还骗你不成,那一日圣上召见她的时候我就在场,亲耳听陛下赐给她的封号。”

“那……”

有些话韩雁声都不忍心说了。

他不禁有些同情那位司徒六姑娘。

什么都还没有做,甚至几乎没有在人前露过脸,却已经被这么多的人惦记。

不管容貌,不管性情,甚至不管她究竟会不会说话。

只要挂上了“阮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这个名头,她的婚事就别想顺利。

“贤妃娘娘已经开始动作了?”

既然皇后姑姑开始着急,那便说明贤妃已经动手了。

“她想得美!”韩皇后幸灾乐祸地笑骂了一句。

“那一日正好是贤妃的生辰,她便想趁机在圣上面前讨要些好处。

谁知她才刚提了一句司徒六姑娘,都还没来得及说到老二的婚事呢,就被圣上训斥了一顿。

说什么老二尚不满十五岁,应该把心思用在读书习武上,婚事他自有安排。

圣上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贤妃留的,训斥完之后直接就离开了她的寝宫,后来也没有再搭理过她。”

韩皇后越说越高兴,一张俏脸熠熠生辉。

韩雁声:“……”

难怪父亲一直都不愿意扶持三殿下上位。

单看皇后姑姑这样的表现就能知道原因。

她是个端庄贤淑的好妻子,是个慈蔼温柔的好母亲,甚至可以说是个不错的皇后。

但她还是太单纯了。

这样的手段同后宫诸妃争宠是够用了,可真正去同人争权夺利那就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别的不提,单是圣上那一关就过不去。

贤妃娘娘提起司徒六姑娘就被训斥,那就说明圣上不想让阮大将军和皇子们扯上关系。

或者说他不想让阮大将军成为某一位皇子背后的势力。

开什么玩笑,平白给某一位皇子增添那么大一股势力,圣上难道是嫌自己的江山坐得太久了么?

贤妃娘娘达不成目的,难道皇后姑姑就能?

既然都不能,那有什么好开心的?

就为了对方被圣上训斥?

韩皇后见他不说话,又补充道:“前几日阮大将军的奏折到了,说生擒了十几名契丹军中的重要人物。”

这件事情韩雁声之前就已经知晓了,他不动声色道:“姑姑的意思是……”

韩皇后道:“错过了司徒六姑娘,姑姑上哪儿再去给玦儿找这么合适的皇子妃?

但姑姑也清楚,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所以就想和你们父子好好商量一下。

咱们仔细拟定一个章程,哪怕用上一两年的时间也得把这门亲事敲定。”

韩雁声面露难色。

圣上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

要么就是根本不愿意让阮大将军掺和皇家这档子事儿。

要么就是早有打算。

皇后姑姑目光太狭窄,只一味盯着贤妃和二殿下。

她显然已经忘了一个更加有威胁的人。

太子殿下年纪的确不合适,可他的儿子,皇长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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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论议和

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鉴于对自家皇后姑姑的了解,韩雁声决定今日还是不提“皇长孙”三个字为好。

否则皇后姑姑无端困扰不说,自己定然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得安生。

他温言劝道:“玦儿才刚十四岁,正是该多读书长见识的年纪,婚事其实不用着急,可以缓一缓再议。”

“姑姑明白的。”韩皇后点头道:“圣上也叮嘱过好几回,等你回京之后便让玦儿跟着你好好念书。

今后你便多辛苦些吧,等将来玦儿成了才,姑姑定好生谢你。”

韩雁声道:“玦儿是我唯一的嫡亲表弟,我定会好好引导他。况他本身也极聪明,绝不会辜负姑姑的期望。”

韩皇后欣慰地笑道:“韩家嫡出一脉人丁单薄,如今一共就你和玦儿两个孩子,只要你们小兄弟俩好好儿的,姑姑也就没有什么奢望了。”

韩雁声心里又酸又涩,忙站起身道:“姑姑放心,侄儿定当尽心竭力。”

韩皇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圣上还在御书房等着你呢。”

韩雁声不免有些窘迫。

他虽然进宫之后直接就来了永安宫,但这并非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纵然拆穿自己的是嫡亲姑姑,难免还是……

韩皇后笑道:“在姑姑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圣上重视你是再好不过的事儿,姑姑高兴还来不及呢,赶紧去吧。”

“那侄儿便告退了。”韩雁声拱了拱手,退出了永安宫正殿。

他走进御书房时,昌隆帝正站在龙书案前习字。

正准备行大礼,昌隆帝就停下手里的笔对他招招手:“雁声快过来,瞧瞧朕方才写的字。”

“是。”韩雁声缓步走到了龙书案旁。

“怎么样?”昌隆帝指着自己方才写的几个字,偏过头笑看着身边的俊美少年。

“这是……”

韩雁声年纪虽然不大,于书法一道却是行家,对昌隆帝这位姑父的字体更是非常熟悉。

说实话,他的皇帝姑父是个好皇帝不假,但那一手字却只能算是中规中矩,算不得出彩。

而眼前这几个字……依旧不算顶好。

但不好的原因却并非字体本身的问题,而是昌隆帝临摹的水平不高。

究竟是谁的字能让雄才伟略的大宋皇帝放下身段,花费宝贵的时间去临摹呢?

见他满眼疑惑,昌隆帝哈哈大笑道:“这是燕帝的字,他亲笔修书向朕求和来了!”

“微臣恭贺圣上!”韩雁声躬身施了一礼。

昌隆帝道:“燕帝虽然昏庸无能,但这一手字着实写得漂亮,比朕强多了!”

说罢他把手里的笔一扔,坐回龙椅上道:“雁声坐下吧,朕有好些事情要同你说。”

“谢圣上。”韩雁声依照从前的规矩,在右首第一把椅子上坐下了。

宫人们也按从前的规矩,上了热茶后退出了御书房。

“朕记得皇后说过你九月底便要回京的,怎的一直拖到了冬月?”昌隆帝漫不经心地问道。

韩雁声从小就清楚一个道理——上位者是绝对不能看轻的。

尤其是像昌隆帝这样亲手缔造了一个国家的上位者。

纵然不是才高八斗,纵然身上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但他总有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强的地方。

谁要是看轻了他,谁就别想有好日子过,甚至别想继续活下去。

所以韩雁声不敢大意,更不敢撒谎。

他老老实实道:“微臣去了一趟密州。”

昌隆帝依旧保持着笑容:“见到什么有趣的人和事了?”

韩雁声道:“也无甚有趣的事儿,微臣在江南时听闻今岁密州遭了蝗灾,便想去那边瞧一瞧。”

“灾情如何了?”

“太子殿下应对得法,灾情并未造成太大的影响,灾民也早已安置妥当,如今密州一切如常。”

身为一国之君,密州遭受蝗灾这样的事情自是瞒不过昌隆帝。

但他既然问了,韩雁声只能如实回答。

“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去看一看也好。”昌隆帝简单说了几句,并没有进一步追问。

韩雁声稍微松了口气。

他去密州不假,但原因并非蝗灾,和太子殿下也没有任何干系。

但密州乃是太子殿下的地盘,有些事情一旦圣上深究,自己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昌隆帝话锋一转道:“燕国今次吃了败仗,没有十年的时间绝难恢复元气,所以才主动向我大宋求和。

燕帝的意思是明年三月便会派使团前来商谈议和一事,咱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尤其是你们父子,这次要多费些心力。”

韩雁声疑惑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家父自是义不容辞,可微臣……”

昌隆帝笑道:“这么大的事情,朕如何放心交给你们这些毛头小子去做?

只是燕帝信中提及此次楚王世子慕容离亭也会随使团一起前来我大宋,朕自然就想到你了。

燕离亭,宋雁声,你们二人分别是两国如今最有名望的少年俊才,此次自是应该会上一会。”

韩雁声有些吃惊道:“楚王慕容悱这几年一直缠绵病榻,慕容离亭竟愿意加入使团?”

昌隆帝道:“国事总要放在家事前面。况且朕之前耳闻那楚王慕容悱的身体最近像是有所好转,只不知消息是否确凿。

如今那慕容离亭肯加入使团,想必这消息应该不假。”

韩雁声愈发吃惊了。

慕容悱的身体好转了?

那可是威名赫赫的大燕战神,他的身体一旦彻底恢复康健,燕军的战力便能提升好几个档次。

这对大宋而言绝非好消息。

昌隆帝笑道:“不必担忧,我阮大将军难道就怵了他慕容悱?

燕宋两军交战几十年各有胜败,但我军总归是胜多负少。

尤其是阮大猷,在燕军身上他可从未吃过败仗。”

韩雁声点头道:“阮大将军早些年在燕军待过,对燕军的各种战法可谓烂熟于胸。

慕容悱再厉害,却没有阮大将军那般丰富的经历和战斗经验,两人真的对上他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昌隆帝笑道:“打仗的事情你就甭操心了,现下赶紧去把你父亲给朕找来。

最近他竟是要做甩手掌柜,朝中的事务一概不理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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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暗生悔

韩禹和司徒恽都是国公,虽然爵位相同,但两人在朝中的地位却是天差地别。

他除了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兄长之外,还担任尚书左仆射一职,算是如今大宋的首相。

最近他递了折子告病,不仅不上早朝,连公事也全然不理会。

结果导致尚书省一团乱,连昌隆帝都晕晕乎乎,感觉所有的事情都不顺手。

可他明知韩禹是在装病,却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初韩禹本就只想做一名闲散勋贵,压根儿就没打算真的入朝为官。

是他用尽各种手段才把韩禹“骗”到身边做事的。

那时君臣二人就约法三章,韩禹为他尽心办事,他不得干预韩禹的私事。

这个私事的范围很广。

最要紧的就是任何人不得插手韩雁声的婚事还有当韩禹想要歇息几日的时候,任何人不得打扰。

“任何人”甚至包括了昌隆帝本人。

这么霸王的条款,昌隆帝当然不愿意应允,但当时朝中情势所迫,最终他还是让步了。

十年来,韩禹一直践行着最初的承诺,一心一意在尚书省做事,最终成为了大宋的首相。

除了发妻病逝那一回,他从来没有因为私事请过半天假。

所以即便这几日昌隆帝都快抓狂了,也一直忍着没有派人去倾音阁打扰韩禹。

韩雁声回京,他觉得自己总算是寻到办法了。

世间总是一物降一物,要说这世上还有一个能“降”得住韩禹的人,在昌隆帝看来非他儿子莫属。

可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韩雁声的确是有不少的招数对付自家老爹,但也得看他愿不愿意。

他为难地看着昌隆帝:“圣上,家父的脾气您比谁都清楚,他想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微臣实在是……”

昌隆帝被气笑了。

这父子两个!

老子是头倔驴,儿子是条泥鳅,一个脾气死倔,一个滑不留手。

他就不信了,自己堂堂一国之君,还拿不住他们!

“朕哪日得空,一定要去你们家那个倾音阁观摩一番,瞅瞅里面究竟有什么稀世宝物,竟让堂堂的英国公痴迷到这种程度!”

韩雁声咧咧嘴:“圣上知晓的,倾音阁就是个以琴会友的地方,如今不过是多了几位同家父志同道合的制琴大师,算不得稀世宝物。”

“哼!”昌隆帝道:“这可未必,承甫自诩不好女色,朕却一直都不相信!说不准倾音阁里就藏着一位绝世美人,所以才让他这般流连忘返!”

韩雁声:“……”

圣上这是真生气了?

否则怎会在自己面前直呼父亲的表字“承甫”,这可真是破天荒的第一回。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借圣上吉言,要是家父能在倾音阁寻到一名红颜知己,那倒也不赖。”

“臭小子!”昌隆帝笑骂道:“这么多年朕竟没有发现你也是个臭小子!真白长了这么好的相貌,白读了这许多的书!”

韩雁声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了。

昌隆帝又道:“让你去你就去,少给朕推三阻四的,明日早朝朕一定要见到英国公。”

“微臣遵旨。”

凤凰儿一直忙到腊月下旬才把所有的礼物备齐。

看着眼前堆成一座小山的袜子堆,她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一个多月来的疲惫一扫而光。

大将军的四双袜子,上面绣了松鹤延年的图样。

两位舅舅和涂舅舅,每人也是袜子四双。

上面根据他们的喜好绣了梅兰竹的图样。

九位表兄以及涂浚每人两双袜子,根据他们的生肖绣了各种动物。

司徒篌的比较特殊,不仅包括四双绣了精美图样的袜子,还有一件外裳和一双凤凰儿绣了鞋面的鞋子。

算是勉强给弟弟凑齐了一整套行头。

凤凰儿越做越有兴趣,手工也越来越好,索性又给外祖母绣了一条抹额,给两位舅母一位姨母每人绣了一条帕子。

刚把礼物收拾妥当,就有小丫鬟来回,说大将军来了。

凤凰儿迅速整理了一下衣裳和头发,笑盈盈地走了出去。

果然见阮大将军正在小院门口同两名小厮说话。

“让老夫瞧一瞧你们最近的进展如何。”

只见他又像初见那一日一般,把蒲扇一样的大手掌往赵重熙和史可奈肩上一拍。

赵重熙的表现同上一次一般无二,依旧是咬着牙纹丝不动。

史可奈却有了很大的不同。

上次阮大将军的手才刚碰到他的衣裳他就倒了。

这一次却和赵重熙一样,咬紧牙关硬撑着,直到小腿发抖都没有吱一声。

“哈哈……”阮大将军收回手,挑起大拇指赞道:“臭小子们果然都有进步,都是好样儿的!”

赵重熙和史可奈一起抱拳:“谢大将军栽培!”

这话绝对是发自内心的。

阮大将军凯旋而归之后,就把军中所有的事务彻底交给了儿子和孙子们。

他自己则留在府里,美其名曰“休息”。

可他是忙碌了半辈子的人,怎么可能闲得住。

于是赵重熙和史可奈这两个没挖成的“墙角”再次进入了他的视线。

从每日早晨到晚间,近八个时辰,两名少年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归了阮大将军。

真是把他俩当作军队里的士兵操练。

而且还是那种精英中的精英。

赵重熙底子好,阮大将军便按武将的标准要求他,骑射武功样样不落。

史可奈头脑灵活,身形小巧,阮大将军便把他当作军队里的斥候培养。

一个多月的时间,两名少年像是脱胎换骨一般,都有了不小的进步。

不仅史可奈,就连赵重熙都有些后悔。

当初真不该拒绝阮大将军的。

如果能正式成为阮大将军麾下的一员,他能得到的好处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学会真本事是一方面,拉拢一部分军方势力同样重要。

军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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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围炉话

小院子是阮大将军特意为孙女修建的。

但唯一的外孙女住进来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登门。

凤凰儿高兴之余,心里多少也有些好奇。

这段日子外祖父虽然住在府里,其实一直都没有闲着。

她又忙着给亲人们准备礼物,也是整日忙得很。

祖孙二人虽然每日都能见好几回面,但一直都没有机会坐下来单独聊一聊。

今日外祖父主动登门,自是有话想要同她说。

可他会说些什么呢?

凤凰儿敛住心神,笑眯眯地福了福身:“外祖父安好。”

阮大将军一手拉起她,另一手指了指依旧空空如也的匾额:“这么长时间了,小妞妞还没有想出个院名?”

凤凰儿微窘:“还没呢。”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虽然两辈子都没有正式上过学,但她清楚自己“读”过的书并不比其他人少。

按说给自己的居处取一个既好听又有内涵的名字应该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

可她抱着脑袋想了几个月,知道的典故和读过的诗词歌赋几乎都想遍了,依旧没能想出个合适的院名。

此时听外祖父询问,她不免想起了初到汾州那一日大舅母说过的话。

——他的宝贝外孙女学问定是极好的,院名就留给你自己取。

可两三个月想不出一个名字,她这“极好”的学问真是……

见外孙女一张小脸涨得通红,阮大将军哈哈大笑道:“小妞妞这是钻牛角尖了?”

“外祖父——”凤凰儿越发羞窘。

“天儿太冷了,咱们去屋里说话。”阮大将军拉着凤凰儿的小手,祖孙二人一起走进了院门。

春桃和红儿带着丫鬟们早已备好了炭盆和热茶点心,把两人迎进了暖阁中。

阮大将军打量了一番暖阁中的摆设,满意地点点头:“有点做学问的样子,咱们家总算也出了个喜欢读书的人。”

凤凰儿知道他指的是屋子角落那满满一架子的书,以及书案上那一摞写满字的纸张,小脸越发红了。

那些字全是刚到汾州那一个多月写的,最近她忙着做针线,好久都没有碰过笔墨了。

至于那些书……

虽然是她和阿福一起去书摊儿上一本一本搜集来的,她同样没有来得及看。

只是在做针线的时候让偶尔过来看她的棉棉姐,或者难得有空闲的阿福替她读过几段。

可以说同上一世的她没有什么两样,所谓的“看书”,其实依旧是听人念书。

凤凰儿亲手倒了一杯热茶递到阮大将军面前:“外祖父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阮大将军接过茶,拍了拍身旁的椅子道:“别忙活了,过来坐。”

“是。”凤凰儿笑着坐了下来。

乖巧可爱的外孙女已经开始有了大姑娘的样子,让阮大将军心下感慨不已。

“时间过得真快啊,你娘在外祖父的膝头蹦蹦跳跳仿佛还是昨儿的事情,可一眨眼的功夫,小妞妞都成大姑娘了。”

“外祖父……”凤凰儿鼻子有些酸酸的。

阮大将军叹息道:“养闺女不易,再是疼爱也就是十几年,剩下的全是烦心事儿!”

凤凰儿明白他的烦心事是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阮氏”出嫁前的事情她听段云春媳妇说过很多。

身为一名旁观者,她并不认同“阮氏”的做法。

当然,这其中也有她从未经历过男女之情的缘故。

但她能肯定,将来她如果真的要嫁人,一定会重视亲人们的意见,绝不会如“阮氏”那般一意孤行。

她低声道:“外祖父,当年你和外祖母一定对娘很失望吧。”

阮大将军抚了抚她的发顶:“失望也谈不上,就是替她担忧……也怪我和你外祖母,好容易得了个女儿,恨不能捧在手心里疼着宠着,哪里舍得逼迫她。”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娘要是真的想要和离,您和外祖母会同意么?”

“这是你娘的意思?”

凤凰儿摇摇头:“其实我和阿篌都不反对,娘还不到三十岁,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

“小妞妞,你应该能看得出我和你外祖母是什么人。

如同当年你娘硬要嫁给你父亲一样,她如果非要和离,我们也不会反对。

但前提条件是,她得仔细考虑清楚,而不是仓促之间做出的决定。

我和你外祖母年纪大了,经不起她再折腾一次了。”

凤凰儿看着外祖父斑白的两鬓,有些话实在不忍心开口。

棉棉姐不是真的“阮氏”,同司徒曜和离自然也不存在仓促之说。

但这些话是一辈子都不能让二老知晓的。

做父母的人都盼着子女能幸福,在二老看来,同丈夫和离的女人这一辈子就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幸福。

她和棉棉姐该怎么办?

阮大将军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好在你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将来定不会让长辈们替你操那么多的心。”

凤凰儿依旧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外祖父所指的“将来”其实就是她的婚事。

她的确不会像“阮氏”那样一意孤行,可婚事似乎离她还太遥远。

现在说要让她嫁给某某某,她一样接受不了。

阮大将军以为她害羞了,朗声笑道:“你这孩子爱读书,愿意做针线,听得进去长辈的话,这些都比你娘强。

但同样有不及你娘的地方,实在太过羞涩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十二三岁的姑娘谈论一下这些事情正常得很。

别学司徒家那些人,明明一肚子的坏水,偏要做出一副正经人的样子,有些话像是听了就污了耳朵似的。”

说罢他往凤凰儿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告诉外祖父,有没有喜欢过哪个男孩子?”

凤凰儿:“……”

从来只听说过女性长辈向女孩儿询问这种事情,今日……

她的外祖父可是一名征战沙场半辈子的铁血将军,同她谈论这样的话题真的没有问题么?

“别害羞嘛,外祖父也是过来人。”

凤凰儿噗哧笑道:“您索性把您当年差点做范家上门女婿的事情先同我说一说。”

阮大将军黑着脸道:“这话谁说的?”

凤凰儿她当然不会出卖二舅母,她翘了翘小嘴道:“说的人多了,难道您不敢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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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提婚约

阮大将军微哼道:“这世上还有老子不敢的事儿?”

凤凰儿见他一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好笑道:“那您就把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同我说一说。”

阮大将军却没有直接说那些陈年旧事,而是捋了捋胡须道:“你觉得外祖父的相貌如何?”

“嗯……”凤凰儿故作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

好半天后才道:“外祖父相貌堂堂高大威武,当年一定是十里八乡最英俊的少年郎!”

阮大将军得意极了:“那是自然!你外祖母和我初次相遇的时候我才刚十五岁,但个头儿已经有你娘这么高了。

你外祖母那时和你现在一般大,她们一大群小姑娘见我穿着一身军服,恨不能眼睛都长在我身上!”

他的嗓门儿本就比常人大得多,高兴起来更是什么都顾不上,一时间整个小院子里都回荡着他那无比嘚瑟的声音。

不仅是丫鬟们,就连赵重熙和史可奈都捂着嘴直乐。

凤凰儿翘着小嘴又道:“那么多的小姑娘眼睛都长在您身上,那您怎么就单单看上外祖母了呢?”

阮大将军睨了她一眼:“眼睛和眼睛能一样?那么多双眼睛长在我身上,我还不兴挑一双长得最漂亮的?”

“后来呢?”

“既然看对眼儿了事情就简单了,女孩子家不好主动,所以我就请了媒人去范家提亲。

结果你外曾祖父一眼就相中了我,二话不说就把亲事应下了。”

“真的?”凤凰儿才不相信。

比较起来还是二舅母的话比较靠谱。

外祖母娘家的背景她早些时候就听段妈妈提过几句。

虽然不是什么豪门大户名门望族,但在当地也是小有名气的殷实人家。

而外祖父孑然一身,根本没有什么家底可言。

一名刚参军不久的毛头小子,谁知道他将来能有多大出息?

说句不好听的话,出去征战能不能保得住小命都难说。

像外曾祖父那样家道殷实的乡绅,岂会因为少年不错的长相就把女儿许配给他?

分明是外祖父见外祖母长得漂亮,不知道使了多少招数才抱得美人归,偏还不承认!

阮大将军清了清嗓子道:“这还能有假?不信你就去问一问你外祖母,她当年有没有一眼就看上我了?”

凤凰儿咯咯笑道:“我知道,您和外祖母是互相看对眼,谁来了也分不开!”

阮大将军道:“小妞妞太狡猾,分明是我先问你的,反被你套了这许多的话!”

凤凰儿嘟了嘟嘴:“您这一句实话都没有,我套到什么了?”

阮大将军笑道:“瞧你这意思,想来是哪家的臭小子都没有看上了?”

凤凰儿把头一偏,再不想搭理这为老不尊的外祖父。

阮大将军目光闪了闪,声音也突然变得低沉:“小妞妞,女孩子不要轻易喜欢上任何人,否则这一辈子的路会不好走的。”

凤凰儿何等的敏感,身子瞬间就僵硬了。

外祖父这话什么意思?

莫非他已经替自己相中了什么亲事?

可依照他们老夫妇一贯的做法,连儿女以及孙子们的终身大事都不干预,难道会插手自己这个外孙女的婚事?

她转过头凝视着阮大将军的眼睛:“外祖父,您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要对我说。”

阮大将军抬起手,又一次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

他用从未有过的温和语气道:“小妞妞,如果外祖父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儿,你会不会生气。”

凤凰儿抿了抿嘴道:“您是不是把我许给什么人了?”

阮大将军的手一僵,这孩子太聪明了,敏感得让人心疼。

他十五岁从军,几十年来不知面对过多少艰难险阻,经历过多少生死考验。

却从未有哪一刻如同此刻一般煎熬。

甚至觉出了从未有过的胆怯。

“小妞妞……”阮大将军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不存在的口水:“外祖父的确是替你定了一门亲事。”

凤凰儿眉头微蹙:“什么时候?”

“那个时候你娘还不认识你父亲。”

以凤凰儿那颗无比灵光的小脑袋,一听这话就把事情的原委猜出了大部分。

她苦着脸道:“当年那个婚约本来同我并没有任何干系,对吧?”

阮大将军道:“你猜的没错,谁让你两个舅舅不争气,那么多年也没本事给我生出个孙女。”

凤凰儿弯了弯唇。

外祖父的话其实还能换个说法。

那就是谁让“阮氏”太争气,一次就把儿子女儿给生全了。

这么看来,同外祖父定下婚约的人是谁已经不用猜了。

除了皇帝,谁还能逼迫着阮大将军定下这样的亲事?

所以自从有了那个婚约之后,外祖父大约就再也没想过这辈子要有一个孙女。

圣意不可违抗,但阮家只有一大群男孩子,皇帝总不能让他的儿子或者孙子迎娶阮家的一位少将军为妻吧?

可惜这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十有八九。

阮大将军的两个儿媳无比争气,果然给他生了一大群孙子。

可他的女儿却……

婚事不听父母的,生孩子也和父母的意愿对着来,总算是满足了皇帝的心愿。

难怪皇帝召见棉棉姐的时候会刻意提及“司徒箜”的身体情况。

分明是担心“司徒箜”真要是不会说话,如何还能嫁入皇室。

自己折腾了这么久,竟成了画蛇添足!

她浅笑道:“外祖父,当年您得知自己多了个外孙女,心里是什么滋味?”

阮大将军苦笑道:“什么滋味?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悲喜交加……立时便想提着大刀去逼迫那人把婚约毁掉,可惜她已经不在人世,我就是真豁出命来也找不到人了。”

凤凰儿眉头一挑:“逼迫您定下婚约的不是当今圣上?”

阮大将军摇摇头:“如果是圣上,我还有办法让他答应悔婚,定下婚约的人是元后。”

“啊?”凤凰儿大吃一惊:“竟是元后逼迫您定下了这个婚约?”

阮大将军道:“元后这个女人太不简单,这门婚事其实她也没有明着逼迫我,但软刀子更杀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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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 如何解(上)

阮大将军的话把丫鬟小厮们都逗笑了。

可笑归笑,他们都是正值青春年少的人,最爱听的就是这些事情。

尤其大将军的话分明是想往姑娘的婚事上引,他们就更想听了。

所以谁也不想离开,就盼着能听到更多有趣的事儿。

可惜阮大将军说到关键处,声音却突然变小,他们什么都听不清了。

春桃年纪稍大几岁,又一直在范氏屋里伺候,知晓大将军定是有要紧事儿同姑娘商量,他们继续留在这里不太妥当。

她挥了挥手,示意所有的人都退出小院。

史可奈遗憾地看了暖阁的门一眼,悻悻地拽了拽赵重熙的胳膊:“福大哥,咱们也回去吧。”

其实以赵重熙的耳力,在此刻所处的位置听清祖孙二人接下来的对话并不难。

而且他心里很清楚,阮大将军此行的目的多半是要把婚约的事情告知司徒箜。

他虽然已经打定主意这辈子不会再同姓司徒的人扯上关系,但并不妨碍他想听一听屋里那祖孙二人对那婚约的看法以及今后的打算。

毕竟这一世的许多人和事都变了。

司徒箜不再是那个“司徒箜”,阮大将军自然也不会再是上一世那样的态度。

以阮家人对司徒箜的疼爱,多半不会赞同她嫁入皇室。

而司徒箜……

两个多月的相处,他依旧没能真正看清楚她的深浅。

但他能肯定,这个女孩子对皇室并不感兴趣,所以她未必会愿意去履行那婚约。

如果阮大将军能主动去毁掉婚约,他就不需要冒着惹怒皇祖父的风险去拒绝婚事……

可惜他此时受身份所限,想留下来继续听是绝不可能的。

赵重熙冲史可奈点点头:“走吧。”

两名少年并肩走出小院子,回到了小屋里。

赵重熙满腹心事,把鞋子一脱就躺在了床上。

“福大哥——”史可奈凑过来唤了一声。

“怎么了?”

“你说大将军此时在同姑娘说什么?”

赵重熙浅笑道:“人家外祖父同自家外孙女说话,同咱们有什么关系?”

史可奈嘟了嘟嘴:“我才不相信你会一点都不感兴趣,大将军肯定在和姑娘说她的婚事。”

“姑娘已经十二岁了,长辈们自然要开始操心她的婚事,这不是很正常么。”

“福大哥。”史可奈又往他身边挤了挤:“你觉得姑娘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

赵重熙都快烦死了!

这小无赖什么时候竟成了一个“长舌男”?

不过一名小厮而已,本本分分做事不就得了,整日瞎打听什么?

反正司徒箜嫁给谁也不会嫁给他,有什么好打听的?!

如果不是能确定史可奈绝对没有攀附权贵的心思,他都要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看上司徒箜了。

他冷哼一声道:“以姑娘的身份,将来的夫婿一定非富即贵,否则哪里配得上。”

“那你说她将来会不会成为大宋的皇后娘娘?”史可奈那双灵动的眼睛越发亮了。

“咳咳……”赵重熙剧烈咳嗽起来。

这小无赖真是神了!

祖母当初之所以为他定下这一门婚事,目的就是为他将来坐上那个位置铺路。

如果一切按照祖母的设想顺利进行,他借着阮大将军的势登基为帝,司徒箜必然就是他的皇后。

可惜设想终究只是设想,这世上愿意看他顺理成章坐上哪个位置的人又有几个?

史可奈疑惑地看着他:“我说错什么了吗?姑娘是大将军唯一的外孙女,又是成国公府的嫡出姑娘,难道还做不得大宋的皇后娘娘?”

赵重熙好容易才把气顺回来,凝着他道:“这样的话是犯忌讳的,咱们私底下说说也就罢了,去外面可不要乱讲!”

“哦。”史可奈挠了挠头:“那……”

赵重熙实在不想再同他纠缠了,闭上眼睛道:“折腾了这一个多月你一点儿也不累么?难得今日大将军放咱们一马,我想好好睡一觉。”

见对方一副再也不想说话的样子,史可奈只好走回了自己的床边。

他脱了外裳和鞋子钻进了被窝,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呼噜。

赵重熙无语。

这小无赖真是……

每次纠缠人的都是他,一沾枕头就睡着的人还是他!

他翻了个身,又续上了方才被打断的思绪。

上一世司徒阮氏去世后,“司徒箜”需要为母亲守三年的孝。

因此赐婚圣旨的事情便暂时搁置了。

但他们二人之间的婚约却再也不是秘密,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甚至整个大宋。

所有的人都知道司徒六姑娘是皇长孙赵重熙的未婚妻,只等孝期一过她就能成为皇长孙妃。

司徒家也因此重新风光起来,尤其是司徒恽那老匹夫,简直像是年轻了十几岁。

反而是阮家,竟像是根本不知晓这件事情一般,表现得极为冷淡。

那时他还觉得奇怪,司徒阮氏毕竟是大将军唯一的嫡女,就算她已经离开了人世,阮家人也不应该对“司徒箜”的婚事不闻不问。

尤其这门婚事的根源还在阮家身上,他们就更没有理由冷淡疏离。

包括司徒篌。

虽然“司徒箜”一直都以自己有一个“杀神”弟弟为傲,但她的弟弟却从来没有主动搭理过她。

而当他这一世真的走入了大将军府,亲眼见到了阮家人对待司徒箜的态度,才算是明白了一切。

那个“司徒箜”根本就是个西贝货,因此阮家人和司徒篌才会是那样的态度。

可……

赵重熙又陷入了纠结中。

既然上一世阮家人早已经知晓那个“司徒箜”是假的,他们为何不替司徒阮氏出头?

而且看司徒阮氏对待那“司徒箜”的态度,分明和亲生女儿一般无二。

那真正的司徒箜去哪儿了?

这里面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再说如今这一世。

看样子似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

司徒箜是真正的阮大将军外孙女,司徒阮氏的性情也完全变了。

而且她和司徒曜那厮并不像上一世那样夫妻恩爱,而是早已经闹掰了。

那么,“司徒箜”究竟还存不存在?

如果存在的话,她又去哪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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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 如何解(中)

凤凰儿并不知晓同自己有婚约的人就在身边。一秒la】,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她甚至不需要去打听对外祖父所说的“软刀子”具体是什么。

外祖父是征战沙场半辈子的铁血将军,他的手段从来都不是用来对付女人的。

而元后……

左家老家主唯一的女儿。

她从小就被当作“左半城”的继承人培养,行事做派定然同寻常的妇人不一样。

但再怎么不一样,她始终还是一个女人。

男人往往都是轻视女人的,殊不知女人耍起手段来,丝毫不比男人逊色。

而且她们更能忍,更细心,甚至更狠辣。

左家精心培养出来的继承人,嫁与昌隆帝之后又经过了几十年的历练,她自然懂得对付什么人该用什么手段。

像外祖父这样的人,强硬的手段自是不行。

要让他应允婚事,唯有示弱外加挟恩,也就是所谓的“软刀子”。

只不过……

凤凰儿疑惑地看着阮大将军:“外祖父,太子殿下是不是比我娘大一岁?”

阮大将军点点头:“殿下今年刚满二十九。”

“那婚约定的是皇长孙?”

“除了他还能是谁?”

“这……”凤凰儿苦着脸道:“您方才说过,定下婚约时我娘还不认识我爹,莫非那时已经有皇长孙了?”

大宋皇室都是些什么怪物?!

比起大燕皇室那个“近亲结婚”也不遑多让!

昌隆帝十三岁迎娶元后,十四岁做爹。

莫非这么“优良”的传统竟一直延续到了太子殿下身上?

那么皇长孙呢?

她还想利用这三年的时间好好谋划一番,才不要这么早就去履行那个所谓的婚约!

阮大将军忍不住笑道:“你是想问太子殿下几岁大婚,又是几岁做爹的吧?”

凤凰儿艰难地嗯了一声。

“他同陛下一样,也是十三岁大婚,十四岁就当了爹,皇长孙今年已经十五岁了。”

凤凰儿勉强松了口气。

看来十三岁成婚十四岁做爹并非大宋皇室的规矩。

否则……

简直太可怕了!

她咬了咬嘴唇,又道:“为了同左家结盟,圣上早早成婚也算是情有可原,可太子殿下为何也那么早就成婚呢?”

阮大将军长叹了一口气道:“太子妃的父亲乃是圣上的恩师,她同太子殿下是一起长大的,只是年纪大了三岁。

圣上一是为了报答恩师,二是为了拉拢那些个读书人,所以早早就定下了苻家的姑娘为太子妃。

太子殿下十三岁那年,苻老先生突然病危,为了不耽误女儿的终身,他便提出让太子妃提前出嫁。”

凤凰儿对了对手指:“就这么嫁了?”

其实这话也是白问,要是不嫁,她的那个“未婚夫”怎么可能已经满了十五岁。

阮大将军道:“说来也怪,苻老先生本是怕耽搁女儿的婚事才做出那样的决定,没想到太子妃出嫁后他的身体却有所好转,又往后拖了四五年才离世。”

凤凰儿弯了弯唇。

民间一直都有“冲喜”之说,本来并不可信,但到了苻老先生这里却算是冲着了。

阮大将军又道:“苻老先生倒是好转了,可谁曾想太子殿下大婚后不满一个月,元后又病倒了,而且很严重。”

凤凰儿暗道,大概这也是外祖父应允这门婚事的原因之一。

元后拖着病体求上门来,换做谁又能忍心拒绝?

见她神情有些古怪,阮大将军带着几分小心道:“小妞妞,你真没生外祖父的气?”

凤凰儿哑然失笑:“外祖父觉得我应该生气么?”

“难道不该?”阮大将军有些看不懂宝贝外孙女了。

这世上的确有许多的女孩子想嫁入皇室,更幻想有朝一日能够母仪天下。

但他清楚自家的小妞妞并不稀罕做什么皇长孙妃,更别提大宋皇后。

其实谁都清楚,皇宫就是个大牢笼,想要飞进去不容易,但想要飞出来更是难上加难。

真想往那牢笼里奔的女子,多半还是为了家族的富贵荣耀。

撇开司徒家不提,他们阮家是真不需要出卖自家女孩儿去换取荣华富贵。

有他们一大家子人在,小妞妞这辈子什么都不愁。

要富贵有富贵,要地位有地位,要靠山有靠山,谁耐烦去那劳什子的皇宫里同人明争暗斗?

当年他不得已应承了元后,这十几年来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尤其是有了小妞妞之后,最怕的就是孩子长大之后责怪自己。

可真到了面对现实的这一日,阮大将军觉得小妞妞这般淡然的表现才真的让他心疼。

还不如像女儿当年那样撒泼打滚,或者直接狠狠骂他一顿还能舒服一点。

凤凰儿握着外祖父的大手,轻声道:“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生气是最无用的,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咱们都必须有具体的办法去应对。”

阮大将军愣住了。

小妞妞这是在安抚自己?

这些话不是应该他这个做长辈的人说的么?

看着娇小柔弱的外孙女一板一眼地说话,他心里怪别扭的。

做了几十年的一军统帅,他早已经习惯由自己来发号施令,今日真是……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家的小妞妞真是不同凡响。

面对这么复杂严峻的情况居然还能稳如泰山,面上丝毫不见慌乱,果然是他阮大猷的外孙女!

阮大将军不免又开始得意起来。

凤凰儿暗暗好笑。

棉棉姐虽然不是真正的“阮氏”,但同阮大将军还真像是嫡亲的父女。

性情都是那么的……呃……率真。

阮大将军毕竟不是阮棉棉,嘚瑟归嘚瑟,正事还是不会耽搁。

他敛住心神道:“把你的想法具体说一说,愿意怎么办,不愿意又怎么办。”

凤凰儿笑道:“就算是愿意,咱们也不能这样干等着。

说句不好听的话,皇家的人多半都是记仇不记恩的。

如果我真嫁给皇长孙,外祖父势必要帮助太子保住目前的位置,甚至将来还要继续帮助皇长孙。

可他们一旦得势,却未必能记得咱们家的恩情,甚至还会大加猜忌。

所以咱们必须做好充分的准备。”

阮大将军目光微闪:“如何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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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如何解(下)

凤凰儿气定神闲地看着阮大将军,并没有急于应答。

外祖父这是在考校她?

身为大宋兵权最重的大将军,她绝不相信他是一名只懂征战的粗犷军汉。

他明明心存不满,也知道元后定下的婚约很难摆脱,十几年来又怎会什么都不做。

只是凤凰儿拿不准外祖父对大宋皇帝究竟有多忠诚,因此不好判断他的准备做到了什么程度。

她弯了弯唇角道:“外祖父,知晓这个婚约的都有哪些人?”

“圣上、元后,以及我和你外祖母,再无旁人了。”

“连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不知道?”凤凰儿有些意外。

一诺千金的君子世间少有,在皇室中更是早已绝迹。

纵然昌隆帝是个不错的皇帝,但不代表他就真的是金口玉言。

当皇帝的人出尔反尔的例子多了去了。

而且元后临终前竟也没有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儿子,实在让她有些不敢相信。

阮大将军道:“一旦把这件事情告知太子和太子妃,这门婚事便不可更改,他们不会说的。”

凤凰儿微微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在大燕皇宫里生活了十几年,她比谁都清楚皇室中人的本性。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绝对是世上最无耻的一群人。

他们行事的时候总会把对方逼到死角,己方却始终留有余地。

十几年前的大将军是大宋朝的中流砥柱,可谁敢保证十几年后依然是?

每一场战役都充满着不可预知性,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够平安归来。

一旦阮大将军有个三长两短,阮家的势力必然大打折扣,这个婚约也就失去了原有的价值。

元后的目的是给皇长孙寻一个最大的靠山,但这个靠山却未必是姓阮的。

然而,她当时病势沉重,已经容不得再仔细筹谋,只能用手段先把阮大将军套住。

大宋皇帝的想法同样不难理解,元后一旦薨逝,他势必要另立新后。

有了新后和妃嫔们,他自然会有新的儿子。

儿子一多,长子在他眼中或许就不如从前那般重要了。

一旦太子殿下遭到厌弃,皇长孙也就失去了继承大统的资格。

如果再继续履行从前定下的婚约,太子一派的势力便立刻会得到极大的增强。

届时不仅是新的储君,大宋皇帝也难以安枕。

所以这个婚约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其他人知晓。

如果十几年后阮大将军依旧是大宋中流砥柱,大宋皇帝也没有厌弃太子,那么婚约便顺理成章变成赐婚圣旨。

如果情势相反,毁掉婚约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也不会影响阮大将军外孙女的名声。

凤凰儿虽然已经做了好几个月的司徒箜,却从未想过要去打听大宋皇室的事情。

因此她对太子殿下和皇长孙的情况一无所知。

她想罢又道:“圣上对太子殿下的态度如何?”

“从前倒是十分疼爱的,只是十年前太子殿下触怒了圣上,最终把他们一家人贬去了密州。

从那时候起,太子殿下夫妇二人便再也没有回过京城。”

阮大将军也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提起这些事不免有些唏嘘。

凤凰儿眼皮跳了跳,果然……

父子二人年纪只相差十四岁,当爹的容不下儿子也就不奇怪了。

“那……皇长孙也一并去了密州么?”

“太子殿下同太子妃带着小儿子去了密州,把皇长孙留在了京城。”

凤凰儿轻嗤:“人质?”

阮大将军摇摇头:“这倒不是,太子夫妇离开后的第二日,圣上就把皇长孙送去求学了。

这一去也是十年,皇长孙一次也没有回过京城,竟像是消失了一般。”

凤凰儿又陷入了沉思。

大宋皇帝究竟是什么意思?

“小妞妞啊——”阮大将军拍了拍她的小手:“你问了我这许多的事情,却还没有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你是怎么打算的?咱们又该准备些什么?”

凤凰儿道:“我和娘行事多有不便,所以想向外祖父讨要一些人手。”

阮大将军道:“这个没问题,各种各样的人才我手底下有的是。

不瞒你说,其中一部分就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此次回京,老夫就把他们交给你一并带回去。”

这个回答凤凰儿并不意外。

在外祖父看来,婚约是一定要履行的。

但皇室的情况太复杂,他哪怕不打算为了皇长孙去争夺那个位置,也一定会保证外孙女的安全。

她笑道:“外祖父想得极为周到,只是您能把他们早些交到我手中么?”

阮大将军好奇道:“莫非你立刻就要开始行动了?”

凤凰儿道:“皇长孙已经十五岁了,圣上绝不会让他在外滞留太久,一定会尽快召他回京。

在没有见到他之前,咱们不能轻举妄动。

所以我想派几个人先去密州一趟。”

“去密州?”阮大将军捋着胡须道:“你是想要从太子殿下那边入手?”

“嗯。”凤凰儿点点头:“皇长孙虽然同太子殿下也分开了十年,但他毕竟是太子殿下的长子,想来密州那边也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阮大将军赞道:“这便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兵法学得不错!”

凤凰儿噗哧笑道:“这算什么兵法,在您面前只能算是班门弄斧。

派人去密州,查皇长孙是次要的,主要还是要查一查太子殿下。”

“接下来呢?”

“接下来……如果咱们要履行婚约,就意味着咱们彻底站在了太子殿下一边。

不管想与不想,都必须尽全力去替他保住储君的位置。

但这些事情轮不到我一个小女子去操心,外祖父给我的人另有他用。”

“哦?说来听听?”阮大将军显然对这个更感兴趣。

然而,凤凰儿却不想把自己的打算原原本本告诉他。

并非不信任外祖父,而是事情还没有开始,有些具体的步骤她还没有想清楚。

而且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事情的发展不一定会照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必须走一步看一步。

她笑道:“这件事来得太过突然,容我再仔细考虑。”

阮大将军没好气道:“真不愧是孪生姐弟,你和篌哥儿还真是像得很,一样的人小鬼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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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狗皇帝

并非不信任外祖父,而是事情还没有开始,有些具体的步骤她还没有想清楚。

而且上一世的经验告诉她,事情往往不一定会照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必须走一步看一步。

她笑道:“这件事来得太过突然,容我再仔细考虑。”

阮大将军没好气道:“真不愧是孪生姐弟,你和篌哥儿还真是像得很,一样的人小鬼大!”

凤凰儿感激地笑道:“阿篌这些年多亏了外祖父和三位舅舅的照拂,他比我想象中更加出色。”

提起唯一的嫡亲外孙,阮大将军一脸得色。

他伸出大拇指道:“这话老夫爱听,别看我篌哥儿在几十个臭小子里是个老末儿,论起本事却是这个。

大宋和大燕之间是一定要分出胜负的,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

我这辈子完不成的事情,多半就要着落在篌哥儿身上了。”

“外祖父——”凤凰儿娇嗔道:“您可不许有那样的想法。阿篌年纪还小,要同您学的东西还多着呢,您可得用心好好盯着他!”

阮大将军哈哈大笑道:“老夫又被你这只狡猾的小狐狸带歪了,方才的话还没说完呢,不许岔开话题!

万一那皇长孙实在不像样子,那婚约咱们还是必须要毁掉的。同我说说你又是怎么打算的?”

凤凰儿无奈道:“这就比方才更加复杂了,我更得仔细考虑一番了呀。”

阮大将军:“……”

又糊弄他!

“哎呀——”凤凰儿站起身走到阮大将军身后,用小拳头卖力地给外祖父捶起了肩膀。

“外祖父,您放心好了,就算手头有了您给我的那些人,我也绝不会任性妄为的。”

阮大将军冷哼道:“就你这样子还想任性妄为?这点小力气连只蚊子都拍不死!”

凤凰儿:“……”

她的力气的确很小,但拍死一只蚊子绰绰有余。

而且“任性妄为”却和力气大小之间完全没有任何干系。

就好比上一世,她虽然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照样亲手了结了一国之君的老命。

毁掉元后定下的婚约看似不易,但她却已经想好了上中下三策。

而且和方才不同,这次她连具体步骤都想好了。

只不过某些手段太过狠辣,她不想说出来以免给外祖父留下不好的印象。

小妞妞在外祖父心目中可以是一只狡猾的小狐狸,却不能被当做一名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女子。

好容易把外祖父“哄”走,凤凰儿立刻派人去把阮棉棉请了过来。

有些话她不方便对阮大将军说,但对棉棉姐却没有丝毫顾虑。

阮棉棉自从到了汾州后,同凤凰儿见面的机会比在京城的时候少多了。

尤其是最近一段时间凤凰儿忙着做针线,她除了替宝贝女儿读过几回书外,两人连话都没有好好说过几句。

此时见屋里没有旁人,阮棉棉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一坐,带着一股浓浓的哀怨道:“小凤凰,你终于想起我了!”

凤凰儿噗哧笑道:“我虽然每日都很忙,但从来也没有把你忘了呀。反倒是你,每日陪着大姨母和两位舅母进进出出的,人影都很难见到。”

阮棉棉气鼓鼓道:“别和我说那些,整日四处吃酒席,我都快烦死了!”

最近汾州成婚的人太多,单是品级不低的偏将副将就有几十位。

阮棉棉身为大将军嫡女,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觉得古人成婚挺新鲜,然而次数一多就觉得没意思。

就和现代那些千篇一律的婚礼一样,弄得人一点兴趣都提不起来。

凤凰儿心里装着事,并没有打算同她聊这些琐事。

她把门合上,挨着阮棉棉坐了下来。

相处了几个月,阮棉棉对她已经非常了解,一看她那板着的小脸就知道发生大事了。

她坐直身子道:“小凤凰……”

凤凰儿握住她的手,直把“司徒箜”同皇长孙之间的婚约告诉了阮棉棉。

“什么?!”阮棉棉险些从椅子上蹦起来。

在她眼里古代男人基本都是渣男,皇室的男人更是渣中之渣。

尤其是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皇帝和很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太子太孙之流,完全就是渣男中的战斗机!

亏得她还觉得大宋皇帝是个中年美大叔,谁料想人家竟然算计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他孙子!

真特么眼瞎了!

她咬牙切齿道:“小凤凰,咱们坚决不听狗皇帝的话,这辈子就是嫁不出去也绝不嫁给他孙子!”

凤凰儿:“……”

狗皇帝?

这称呼真是久违了。

五十多年前,她的皇祖父大燕宝应帝就被无数人在背地里唤做“狗皇帝”。

如今这个词从棉棉姐嘴里说出来,真是……百感交集呐!

她打趣道:“棉棉姐,婚约是元后定下的。”

阮棉棉一翻眼皮:“元后又怎么了?夫妻本就是一体的,她欠的账难道不要她老公买单?”

她一生气,现代词汇就一连串地往外蹦,想收都收不住。

凤凰儿道:“我是肯定不想嫁入皇室的,但就怕连累了外祖父。”

“怎么说?”阮棉棉好奇道。

凤凰儿苦笑道:“你想啊,阮大将军可是一等一的忠臣,要是为了外孙女的婚事……这半辈子不就白忙活了么?”

阮棉棉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其实要想毁掉婚约也不难,我这里有上中下三策。”

阮棉棉嘴角剧烈抽搐。

小凤凰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怎的也玩古代军师那一套?

“说给我听听,什么上中下。”

凤凰儿道:“先说下策。直接让大宋皇帝看不上我做他的长孙媳。”

提起这个凤凰儿就可惜。

人家“司徒箜”不会说话的事情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大宋皇帝话里话外也对棉棉姐进行了试探。

只要落实了“司徒箜”的确是个小哑巴,这桩婚事自然也就废止了。

可自己偏要弄巧成拙来了这么一出。

结果呢?

如今想要摆脱这个婚约,还不知要费多少气力!

阮棉棉眉头一挑:“你的意思是要自黑?”

凤凰儿道:“这只是下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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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白莲花

没本事的人才黑自己,咱们要黑也黑别人。

阮棉棉的这句话同凤凰儿的中策可谓不谋而合。

想毁掉元后定下的婚约,最直接而有效的办法就是黑自己,或者黑皇长孙。

黑自己相当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乃下下策。

效果自是远不如去黑皇长孙。

然,母女二人的想法一致了,却不代表她们的手段也一样。

凤凰儿从阮棉棉那里听说过很多非常独特的想法。

虽然那些想法未必适合如今这个时代,但却常常能够给她一些特殊的启发。

所以她今日特别想听一听阮棉棉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去黑皇长孙。

她拧着眉道:“怎么黑?”

阮棉棉道:“抹黑一个人还不容易?他是皇长孙,对那个位置肯定充满了渴望,所以他最注重的一定是名声。

蛇打七寸,咱们就从毁掉他的名声下手。”

凤凰儿的眉头并未松开:“那又该怎么毁?”

阮棉棉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各种狗血剧情。

但想来想去,最狗血却也最有效的绝对是美人计。

以皇长孙的年纪和经历,八成还是个身心清白的少年郎。

这样的男孩子最容易被“白莲花”吸引。

她们只需要用心去寻一朵各方面都合适的“白莲花”,一定会引起皇长孙的注意。

至于他会因此失了心还是失了身,这就同他们没有半文钱的干系了。

接下来她们只需要推波助澜,把皇长孙的风流史大肆宣扬搞得尽人皆知,就不信狗皇帝还好意思逼迫小凤凰做他的长孙媳。

然而,她的狗血办法刚一说完,立刻就遭到了凤凰儿的否决。

“这个办法听起来合情合理,却没有任何用处。”

“为什么?”阮棉棉很不服气。

虽然这办法是有些狗血,但也不至于一点用处都没有吧?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从古至今多少英雄豪杰毁在“白莲花”的手中,为何到了皇长孙这里就行不通了?

凤凰儿笑道:“棉棉姐,这种办法只能用来对付女子,对付男子是没有用的。

男人风流在女子看来是毛病,而他们自己却认为不风流才是不正常。

就好比皇长孙,能让大宋皇帝对他失望的绝不会是这些风流韵事。”

“那……”阮棉棉的嘴巴撅了起来:“你觉得该怎么做才能把皇长孙给黑了。”

凤凰儿坦言:“要么让大宋皇帝和满朝文武,甚至是全大宋的百姓都认为他是个无能之辈;要么就让大宋皇帝看到他的不臣之心。”

“可即便那样,大宋皇帝顶多不再考虑把位子传给他,对你们的婚约却没有任何影响。”

“一个失去继承权的皇室子弟,皇帝绝不会让他拥有太强硬的靠山。”

“你的意思是……”

阮棉棉总算是明白了。

小凤凰这是想彻底断了皇长孙的前程。

一个处处让人失望的皇长孙,在大宋皇帝看来也就失去了价值。

把阮大将军的嫡亲外孙女嫁给他未免太过浪费了。

她想了想又道:“可要是大宋皇帝又把你许给其他有前程的皇子皇孙呢?

毕竟这婚约只有小范围的人知晓,即便毁了也不会对他接下来的安排有丝毫影响。”

凤凰儿笑道:“这当然也是有可能的,但咱们此时不宜想得太多。

皇长孙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咱们要想黑他也不是那么容易便能做到的。

现下最要紧的是尽快摸清楚他的底细,在大宋皇帝把婚约变成赐婚圣旨之前咱们便下手。”

“下手”两个字,让阮棉棉有些心惊肉跳。

她定了定心神又道:“可……万一还是来不及了呢?”

“那便只能用上策。”

阮棉棉苦笑:“听起来更不容易了。”

“想要实施上策,同样需要先摸清楚皇长孙的底细,而且越详细越好。

咱们先投其所好,成为他的合作者后再帮他达成目的。”

“可这样一来,他自然会看出你的价值,更不会同意解除婚约了。”

“我自有办法让他不得不同意。”

阮棉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小凤凰上一世的经历绝对不仅仅是不会动那么简单。

是什么样的事情把豆蔻年华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心思缜密行事果决的女子?

但这些事情多半会涉及她伤心的根源,真是不好开口询问。

半晌后她才道:“小凤凰,你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了上中下,足见你真是不想嫁给皇长孙。

可万一他是一个各方面都不错的人呢,错过了她你不会后悔么?”

凤凰儿浅浅一笑:“棉棉姐,你之前不是还说过皇家的男人都是大渣男么?

既然是渣男,错过了又有什么好遗憾的?”

其实此时的凤凰儿尚且还没有那种想要和某一名男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

毕竟在她认识的人当中,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如同凤毛麟角。

就算是如阮大将军这样对妻子一心一意的好男人,也没有公然反对过男人纳妾这件事。

否则在司徒曜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他就不该只是让他离京外任,而是直接让“阮氏”同他和离了。

她现在的想法是,将来如果真躲不掉嫁人的命运,她就找一个人品不算太糟糕的普通男人。

恩爱时好好过日子,万一有朝一日对方有了纳妾的想法,她便一个人带着孩子们过。

至于那个变了心的男人,就让他抱着心爱的小妾有多远滚多远。

阮棉棉并不知晓她的想法,只是觉得那皇长孙的成长经历似乎和其他皇室中人不太一样。

虽然她很不愿意承认,小凤凰的外表其实也是一朵“白莲花”,而且还是顶级的那一种。

如果她真的存了那种心思,未必不能把涉世未深的皇长孙吃得死死的。

让皇长孙一辈子不纳妾真不一定是奢望。

好吧,阮棉棉承认自己当初听那些爱看穿越小说的姑娘议论深情男主的时候,多少也中了一点毒。

虽然认定了古代男人基本都是渣男,但难免还是存了一点侥幸心理。

万一小凤凰运气好,遇上了小说里的那种深情专一的男主呢?

凤凰儿见她眼神有些不对,嘴角一勾:“棉棉姐你想太多了。”

其实她还有最利落最狠辣的手段没有说出来吓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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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渣爹现

如果她真的存了那种心思,未必不能把涉世未深的皇长孙吃得死死的。

让皇长孙一辈子不纳妾真不一定是奢望。

好吧,阮棉棉承认自己当初听那些爱看穿越小说的姑娘议论深情男主的时候,多少也中了一点毒。

虽然认定了古代男人基本都是渣男,但难免还是存了一点侥幸心理。

万一小凤凰运气好,遇上了小说里的那种深情专一的男主呢?

凤凰儿见她眼神有些不对,嘴角一勾:“棉棉姐你想太多了。”

其实她还有最利落最狠辣的手段没有说出来吓唬人。

对于一个亲手了结过自家皇祖父性命的人而言,再狠辣的手段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无非就是看对方把她逼迫到什么程度罢了。

譬如说大宋皇帝。

现下只是一纸还没有成为现实的婚约,凤凰儿觉得完全没有必要用那些非常手段。

但谁也不好说事情会向什么方向发展。

如果依旧只是涉及自己的终身大事,她同样会拿出耐心用那些上中下去同对方慢慢周旋。

如果将来大宋皇帝想要对她的亲人们不利,她照样能下得了狠手。

虽然她的小细胳膊暂时拧不过对方的粗大腿,但她能忍更能等。

迟早她会用自己的小细胳膊折断对方的粗大腿。

阮棉棉被她的眼神弄得心里有些发毛。

自己方才一定是眼花了,小凤凰绝对不是白莲花。

她是一朵带刺的玫瑰,白的。

阮棉棉讪笑道:“我就是打个比方,万一咱们的计策全都不奏效,你最终还是做了皇长孙妃,那……”

凤凰儿笑道:“如今皇长孙的情况咱们还一无所知,所有的计策其实都是空谈。

不过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所谓人算不如天算,万一我和他实在是太有缘分,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拆不开,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护阮家周全。”

其实具体怎么操作她心里也已经有了雏形,只是觉得尚不成熟的办法说出来毫无意义。

只是让亲人们徒增烦恼罢了。

阮棉棉咧咧嘴:“那你自己呢?”

凤凰儿笑道:“只要阮家好好的,咱们俩就一定会平安无事。”

“也是啊……”阮棉棉略有些心塞。

穿越了一回,她不仅从平民百姓变成了一品夫人,说不定还会成为未来皇帝的岳母。

不过比起那些直接穿成皇后贵妃的人,似乎还能幸运些。

她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这些事情都抛到脑后。

“小凤凰,不说这些糟心事了,眼看着就快过年了,咱们商量一下怎么过啊。”

“这个我可没有经验,全都听你安排。只是方才我听外祖父说,再过一两日封赏有功之臣的圣旨就会到汾州了。”

“是涂征封侯的圣旨?”

“不止,除了将军们的封赏之外,此次外祖父也会晋爵。”

大宋立国的时候阮大将军就已经封了侯,只是二十年来所有人都习惯称呼他为大将军,很少有人想得起他也是一位侯爷。

其实依照他为大宋立下的功劳,昌隆帝早些年就有意封他为异性王。

只是阮大将军不愿意那么扎眼,加之朝中反对的声音不少,最终不了了之。

又过了几年,昌隆帝有意晋他为一等公,却又因为范氏的事情也没能成。

这一等就是十多年,阮大将军终于又立下了可以堵住所有人嘴巴的大功,昌隆帝如何还能再忍。

阮棉棉不免有些好奇:“总不会是封王吧?”

她不懂大宋朝的规矩,但历史上的确有好几个朝“非皇族不可封王”。

所以她拿不准自家老爹能晋什么样的爵位。

凤凰儿道:“圣旨还没到呢,谁知道大宋皇帝会如何封赏。”

阮棉棉笑道:“总之这个年大将军府一定会格外热闹。”

凤凰儿见她笑得非常开心,实在是不忍心泼冷水。

但想了想还是开口道:“按照规矩,外祖父和涂舅舅接了封赏的圣旨后,必须亲自回京谢恩。”

阮棉棉的笑容果然瞬间就没有了:“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俩不能在汾州过年了?”

“这倒不至于,但大年初三一过便该动身了。届时外祖父一定会让我们俩一起走的。”

“讨厌!”阮棉棉这几个月在汾州过得实在开心,真是巴不得一辈子都不回京城。

“的确讨厌,所以咱们不去想那些了,我给大家准备的礼物已经完工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走吧。”阮棉棉挽着她手,母女俩一起走进了内室。

※※※※

大宋京城往南不足百里处,有一个名叫平安的小镇子。

平安镇人口不过千,却是南来北往的交通要道。

所以这里单是规模比较大的客栈就有四五家。

其中位于平安镇正中的鸿运客栈是最大的一家,单是上等客房便足有好几十间。

此时已是腊月中旬,天气虽然十分寒冷,但因为临近年节,鸿运客栈的生意相当火爆。

不仅是上等客房,就连那些大通铺都住得满满当当。

当然,只要钱出得够多,掌柜的依旧都能满足贵客们对上等客房的需求。

就比如说这日黄昏时分,四五辆高大坚固的马车停在了鸿运客栈门口。

一名管事模样的人张口就要了两间上等客房并六间普通客房以及一间大通铺。

掌柜的掂了掂对方塞到他手中沉甸甸的金元宝,二话不说就吩咐小二哥把客人们全都安置妥当了。

客人们显得非常劳累,很快就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其中一名大约十四五岁,样貌十分敦厚举止却非常斯文的小厮把行李安顿好之后,也打着哈欠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是专门伺候主家文墨的,所以地位比那些跑腿打杂的小厮高许多。

所以那六间普通客房中的一间便归了他,而且还是一个人单住。

他合上门正想打水洗漱,就被人捂住嘴巴拖到了床边。

小厮正想惊呼,只听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是我。”

“呜呜……”小厮哼了两声,并没有剧烈挣扎。

那人松开手,噗地一声把桌上的灯吹灭了。

小厮正是赵重熙身边的梧桐,捂住他嘴巴的人不用问也知道,正是假牛鼻子老道袁谟。

梧桐压低声音道:“袁真人,您怎的到这里来了?”

袁谟也低声道:“我把事情已经办妥了,见你这边迟迟没有动静,所以跟过来看看。怎么样,一切可还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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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难伺候

离开山庄几个月,梧桐觉得自己不仅长了见识,就连忍耐力都比过去强了许多。

大宋身份比自家爷尊贵的人他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可比爷难伺候的人真是数不胜数。

就拿眼前这个假牛鼻子老道来说,真是……

不过同那位怪毛病贼多的司徒三爷作对比,假牛鼻子也算不错了。

他近乎哀求道:“您别生气呀,我说还不行么。”

袁谟顺势坐在床边,用鼻子哼了一声示意他赶紧说。

梧桐压低声音道:“自从那日同您分别后,小的就混上了一艘去往江南的货船,十几日后便抵达了衢州。

你是知道的,小的身上只有不足二百文钱,为了混口饭吃只能在货船上替人搬货。

结果小的抵达衢州的时候,身上的衣裳又脏又破,比那些要饭的也强不到哪儿去。

我依照您的吩咐在衢州通判府邸周围转悠,却一直寻不到机会。

又过了三日才好不容易遇上了司徒三爷和他的女儿……”

“他的女儿?”袁谟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梧桐的话。

因为赵重熙的缘故,成国公府的情况他也顺带打听了一些。

因为条件所限,他打听到的消息不够详实,但司徒三爷膝下只有一双儿女他还是知晓的。

司徒箜此时还在汾州大将军府中,司徒三爷几时又多了一个女儿?

梧桐道:“她唤司徒三爷为父亲,样貌也同他有七八分相似,不是女儿是什么?”

袁谟暗暗嗤笑,自己竟犯傻了。

妻子生的是女儿,其他女人生的不也是女儿么?

像司徒三爷这样的男子,身边又怎会没有几名侍妾。

黑暗中只听梧桐又道:“多亏了青姑娘帮忙,否则小的绝对混不到司徒三爷身边,您不知晓他有多……”

“等等!”袁谟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这位青姑娘便是你说的司徒三爷的女儿?”

“是啊,府里所有的仆从都唤她青姑娘。”

袁谟沉吟道:“司徒家这一辈不论少爷还是姑娘,也不论嫡出庶出,名字一律都是竹字头。看来这位青姑娘的身份……”

他这些话本是自言自语,并非是在询问梧桐。

然而,梧桐却出乎预料地小声辩驳道:“袁真人,青姑娘是个好人,您别这样说她!”

袁谟:“……”

梧桐看似憨厚老实,其实并不是个容易拉拢的人。

山庄里那么多的师兄弟,同他有几分交情的也就是自己而已。

这位疑似“外室女”的青姑娘倒真是好本事!

不过一个多月,她就能让梧桐是这样的态度。

他冷笑道:“梧桐,早先本真人就对你说过,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把眼睛擦亮,不要轻易被人蒙蔽。

这位青姑娘同你素昧平生,将来也不会有任何交集,做好你该做的事儿,其他……”

梧桐有些不服气:“那位司徒六姑娘同情爷受了伤,收留他做了一名小厮,您那个时候还夸她是个心善的好姑娘。

如今青姑娘也是因为同情我,所以才让司徒三爷收留我的,怎的就夸不得了?”

虽然房间里十分黑暗,袁谟还是精准地敲了他的脑门儿上一下:“本真人懒得同你这傻小子说这些!”

倒不是他对外室女有偏见,但那样身份的女孩子,心思绝对不会单纯。

想要哄骗梧桐这样的傻小子,估计两成本事都不需要。

梧桐捂着脑袋:“不说就不说!只是司徒三爷这人真是太难伺候了。为了如今这个伺候文墨的差事,小的简直把这十年来积攒的一点墨水都吐光了。”

袁谟道:“百年世家的人多半都矫情,司徒三爷又是个才子,难伺候也是应该的。

当初本真人也劝过你,是你非说要去陪伴你家爷,如今也算是心想事成,又何须抱怨?”

“小的没抱怨,只是……”

梧桐决定还是不同假牛鼻子说这些了,他往袁谟身边又靠近了些:“袁真人,您方才说事情已经办妥,那柳飘絮人呢?”

“送回京城了,我在柳条巷买了一座小宅子,暂时把她安置在那里。”

“那……”

他本想再详细问一问袁谟替柳飘絮赎身,以及安置她的详细经过,客房的门却突然被人敲响了。

“梧桐,三爷那边正找你呢,你赶紧过去一趟。”

袁谟拍拍他的肩膀:“快去吧,回京之后我再寻机会同你联络。”

“那小的就走了,您自己小心些。”

梧桐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外裳,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卢氏对阮棉棉说过,司徒曜是一名地道的大燕勋贵子弟。

这话说得一点也不夸张。

司徒曜的习性就连普通的大燕勋贵都及不上。

他的生活实在太精致,挑剔得令人发指。

衣食住行,每一样都是精挑细选。

文房四宝也是非极品不用。

写字的纸一般都用仿澄心堂的纸,那真是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

实在寻不着的时候,至少也得是碧云、春树、龙凤、团花、金花。

即便是这几样,那也得由下人们一张张挑选,力求毫无瑕疵。

用墨也极为讲究,从墨色亮度到气味都挑剔之极。

小厮们研好的墨,浓淡哪怕有一点点不合适,也会被他立刻察觉,然后立刻吩咐重新来过。

梧桐之所以短时间内就能受到重用,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他研的墨浓淡最合司徒曜的心意。

另外一小部分的原因嘛……

“梧桐,再把你前儿那首诗作再给爷吟一遍。”

俊若谪仙的司徒三爷在烛火的映照下,越发不似凡人。

要不是早已经熟知了他那最爱瞎折腾的脾性,梧桐觉得自己没准儿真会把他当神仙。

长得好的人他见过不少,远的不说,他家爷就是万中挑一的好相貌。

但比起这位司徒三爷,其他人似乎都少了一种……呃,他也形容不出来的味道。

可惜他太爱瞎折腾,太喜欢折磨人了。

为了能顺利留在司徒三爷身边伺候,他不得已才吟了几首诗。

凭借司徒三爷那颗聪明无匹的脑袋,这么几首短小的诗定然早已经倒背如流。

可他大晚上不睡觉,偏要把自己唤来背诗。

梧桐懊恼不已。

如果早知道是这样,他绝对不把欧阳先生的诗作拿出来卖弄。

万一被欧阳先生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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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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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心里别扭极了。

剽窃别人的诗作等同于偷盗,甚至比小偷小摸更加让人不耻。

当然,他可以告诉司徒三爷,这些诗并非他自己所作,而是偶尔从书中看到的。

可这样现成的借口他还真是不敢说。

司徒三爷自幼博览群书,阅读量岂止一名小厮的十倍百倍。

他都没有读过的诗作,自己一个连饭都快要吃不上都小厮却读过,这谎言真是说不出口。

而且他要真那样编了,司徒三爷定然会问他是哪一本书。

他总不能说不记得了吧?

记不得书名却把里面这许多的诗作一字不漏地记下,这话三岁小孩子都不会相信。

为了避免这些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索性就说是自己作的。

当然,司徒三爷最好是什么都不问,就像上一次那样……

梧桐不敢拒绝司徒曜的要求,又把那几首诗认真吟诵了一遍。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是自己想多了。

司徒曜的确是没有询问这几首诗是谁作的,但也没有夸赞半句。

他只是吩咐梧桐替他研了一池墨,提笔在纸上把这几首诗录了下来。

梧桐心里敲起了小鼓,这是啥意思?

不过司徒三爷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漂亮得像是带了仙气。

他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谁把字写成这个样子的。

真是笔走龙蛇,潇洒飘逸,能亲眼看一次都是福气。

司徒曜把湖笔往笔洗里一扔:“梧桐,明儿一早你就把爷装诗集的那几口箱子找出来。”

“啊?”梧桐完全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平安镇离京城不足百里,明日一早起床便出发,最多五六个时辰也就抵达京城了。

可司徒三爷……

以他那个一看书就可以一整日不吃不喝的性子,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动身?

难道他忘了自己还要回京述职,万一耽搁了时间,圣上不撸了他的官职才怪!

还有好几年未曾见面的父母兄弟,难道他就不着急着去同他们团聚么?

真是怪人,怪癖!

司徒曜抬眼看着傻愣愣的小厮:“怎么了,爷的话没有听清楚?”

梧桐醒过神来,嗫嚅道:“听清楚了,只是……”

“不明白爷的用意?”

“是……”

司徒曜看着写满字的纸张,浅笑道:“梧桐,以你的年纪和阅历,这样的诗作也算不错了。但照着这个方向发展,你永远也别想在诗词上有所建树。”

梧桐:“……”

他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想要在诗词上有所建树了?

而且……

小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

欧阳先生是圣上替爷挑的老师。

他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自己虽然说不清楚,但只要看一看他的那些弟子就能瞧出些端倪。

爷的师兄弟一共十几个,每个人擅长的东西都不一样。

除了一起念书外,欧阳先生这些年根据每一名弟子的特点因材施教,教出了一群各有特色的少年俊才。

如果他自己不是才华高绝,拿什么去教弟子们?

司徒曜不过是个六品通判,无非就是人长得好一点,字写得好一点,琴弹得好一点。

他凭什么对欧阳先生的诗作指指点点?!

除了这些华而不实的本事,他还会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就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司徒曜并没有看梧桐,继续道:“想来你从前伺候的主子是个常年研究律法的人,所以他的思维方式太过一板一眼,甚至连你都受了不小都影响。

这样的诗作格律平仄都没有问题,但却少了才情。

不管是诗词还是音律,才情是最不能缺少的东西。

作诗缺乏才情,就好比做菜不放盐,吃不死人,但却无人想吃第二回……”

巴拉巴拉,司徒曜越说越来劲儿。

像是恨不能把这几十年在诗词上的心得一股脑儿塞进梧桐的脑袋中。

身边的小厮却早已目瞪口呆。

从此以后他再不敢小看司徒三爷了。

这位爷绝对不是什么华而不实的绣花枕头。

纵然他不像欧阳先生那样博学,但却真的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大才子。

别的不说,单是这份眼光就让人不得不服。

欧阳先生几十年来一直都在尽心研究历朝历代的律法,为的就是大宋将来能有一部完善的律法。

司徒三爷真是神了!

司徒曜转头看了看尚在呆愣中的小厮,轻笑道:“所以爷才让你明日一早把那些装诗集的箱子寻来。

根据你的底子,爷替你寻几本适合的诗集,你拿下去用心研读,之后爷再出些题目与你,不出半年你一定会大有进展的。

你总不能一辈子都做一名小厮,如果能在诗词上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此生也算是无憾了。”

梧桐:“……”

他这辈子最大的理想就是给爷做一辈子的小厮!

他对狗屁的诗词根本不感兴趣!

袁真人的话说得好,他梧桐这辈子至少也能做一名王府大总管,荣华富贵也是妥妥的!

他要做的事情还多着呢,才不要整日去摆弄那些酸诗!

可惜这些话他一个字也不能说。

但要让他违心地应承司徒曜的话,他……

正在为难时,梧桐心目中的“大好人”来了。

一道稍显稚嫩的温婉女声在主仆二人的耳畔响起:“父亲,您怎的还没有休息?”

梧桐松了口气,赶紧走过去行礼:“小的见过青姑娘。”

青姑娘的笑容和声音一样温婉,甚至还带着一丝羞涩:“梧桐,你怎的也没有休息?”

梧桐笑道:“三爷想写点东西,小的伺候笔墨。”

司徒曜放下手中的纸张,站起身抖了抖锦袍下摆:“青青,你怎的也没有睡?”

青姑娘福了福身:“我见父亲房间里还亮着灯,估摸着您是晚饭用得不合口有些饿了,所以亲自去厨房里下了一碗面,父亲吃过后便赶紧休息吧。”

司徒曜眼中划过一丝无奈。

对这个几乎可以说是天上掉下来的女儿,他努力适应了十几年,却依旧适应不了。

但不可否认,这是个极聪明极懂事的孩子。

她清楚自己的这份“不适应”,所以一直都在毫不懈怠地努力做一个好女儿。

可他除了替她准备一份价值不菲的嫁妆之外,什么都给不了她。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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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吕青青

青青像是浑然没有看见父亲的神态一般,自顾着把手里的食盒朝梧桐递了过去。

司徒曜只觉得头痛极了。

今日的晚饭的确是不怎么样,他一共也没吃几口。

但他向来注重养生,除非官场应酬抹不开面子,戌时一过他从不进食。

青青和他在一起生活已经六年,对他的习惯可谓了如指掌。

聪明人做出明知故犯的傻事,定然是有所求。

为人父者,儿女们的要求只要不是无理取闹,并且没有超出自己的能力范畴,都是不应该拒绝的。

可青青的要求……无非还是同那些陈年旧事有关,让他怎么应承?

司徒曜暗暗叹了口气,吩咐立在一旁的小厮:“梧桐,爷今日胃口不佳,你把这面带回去吃了吧。”

梧桐的手还没有来得及碰到食盒,听了这话后直接僵在了半空中。

女儿的一片孝心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赏给小厮,司徒三爷是不是太过分了?

完全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青青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把食盒塞进了梧桐手中。

梧桐的手紧了紧,闷声道:“小的谢三爷和青姑娘赏。”

司徒曜摆摆手:“时辰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是,小的告退。”梧桐行过礼后退出了客房。

“青青,有话坐下说吧。”司徒曜忍着头痛坐在了太师椅上。

青青并没有依言立刻坐下,而是给他到了一杯茶:“父亲还是先喝杯茶吧。”

司徒曜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他戌时之后不进食,晚间也从不饮茶,这孩子今日真是……

他捏了捏眉心道:“青青,我是你的父亲。许多事情我未必有能力做到,但听一听总是无碍的。”

青青把茶盏放在了案几上,侧身坐在了另一把太师椅上。

司徒曜凝视着同自己有七八分相像的小姑娘,心里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同自己年少时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姑娘——他的箜儿。

三个月前收到父亲的来信,得知箜儿愿意开口说话了。

他甚至没有顾及下人们也在场,立时便痛哭流涕。

自小伶牙俐齿的宝贝女儿,因为她父亲犯下的大错而再也不肯开口说话,成为了别人口中的“小哑巴”。

这件事情像是一把插在心口的利刃,六年来没有哪一日不让他鲜血淋漓。

虽然他尚不清楚箜儿愿意重新开口说话的原因,但这件事情本身已经足够让他感激一辈子。

他心里很清楚,箜儿和青青这辈子是绝不可能和睦共处的。

所以青青想要认祖归宗冠上司徒这个姓氏,且不说父母亲和阮氏会不会同意,单是他就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允。

说他自私也好,功利也罢,如果这辈子必须要对不起其中的一个女儿,那只能是青青。

响鼓不用重锤敲,像青青这般聪明的女孩子,又怎会不清楚父亲此时在想什么。

她在心里冷嗤了一声,自己怎么会有一个这般窝囊的父亲!

真是空长了一副绝佳的皮囊和一颗聪明的脑袋!

自己这辈子如果事事都指着他,还敢有什么奢望?!

当然,目前她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手里还没有足够的资本,只能选择隐忍。

她低下头道:“父亲,回京之后我想住进枣花巷的宅子中。”

司徒曜一愣。

自己方才竟是误会了么?

这孩子并非想要入成国公府,而是想要……

青青苦笑道:“您没猜错,我就是想娘了。”

“青青……”司徒曜心里满是愧疚,清越的嗓音多了一丝暗哑。

青青急切道:“父亲三年前回京述职,女儿因为生病没能随行,所以……

我六年没有见到娘和……了,您就成全女儿吧。

我保证绝不会去打扰父亲一家人的生活,只要您有空闲时到枣花巷看看我就行了。”

司徒曜并不想为难青青,可他清楚在这件事情上绝不能心软。

他是不打算让她认祖归宗,但不代表他就彻底放弃了这个女儿。

该尽的责任他不会推脱,有空闲的时候自然也会去探望她。

但前提条件是她不能住在枣花巷。

开什么玩笑!

六年前好容易才同吕氏彻底了断清楚,他又不是吃饱了撑着,怎会愿意再去招惹那女人。

一旦被那女人缠上,他同阮氏之间就再也没有了和解的希望。

一双儿女肯定不会再给他机会,还有岳父大人那一对比蒲扇还大的手掌,他可承受不起。

他冷声道:“为父知晓你想你娘了,可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回京之后我会让人给你另行置办一所宅院,保证不比咱们在衢州的宅子差。

安顿下来之后你随时都可以去枣花巷探望你娘,我绝不阻拦。”

青青真是被气坏了。

司徒曜既然这般嫌弃娘,急于同娘撇清干系,为何当年还要做出那样令人不齿的事情?

亏得娘同他还有青梅竹马之谊,他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

无非还是怕了,怂了。

谁让那阮氏有一个位高权重的大将军爹呢,而自己的外祖父却是犯官,是罪臣。

所以男人的甜言蜜语是最不能相信的。

娘这辈子就吃亏在心太软又痴情,总被这些臭男人牵着鼻子走。

她绝对不要走娘的老路,永远也不会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包括亲生父亲!

她抹了抹其实并不存在的眼泪:“父亲不让我认祖归宗也就罢了,毕竟谁也得罪不起夫人。

可父亲忘了,我的名字是吕青青,同司徒家没有任何关系。

你要是嫌弃我是个拖累,那从今往后我就同您断绝一切来往,绝不给您添半点麻烦。

但枣花胡同我是一定会住进去的,我舍不得娘。”

司徒曜的确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但他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外加行事不够果决。

他从不忍心伤害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殊不知这般犹豫不决摇摆不定,其实才是最伤人的。

他被青青这一番决绝的话弄得尴尬不已。

越听越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账。

对不起妻子儿女,对不起吕氏,对不起父母,甚至对不起世上所有的人。

他紧了紧掩藏在宽大袖子下的左手,好半天才道:“为父不是嫌弃你,是怕耽误了你娘。”

从前已经误了一次,绝不能再继续误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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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被鄙视

她抹了抹其实并不存在的眼泪:“父亲不让我认祖归宗也就罢了,毕竟谁也得罪不起夫人。

可父亲忘了,我的名字是吕青青,同司徒家没有任何关系。

您要是嫌弃我是个拖累,那从今往后我就同您断绝一切来往,绝不给您添半点麻烦。

但枣花胡同我是一定会住进去的,我舍不得娘。”

司徒曜的确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但他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心软外加行事不够果决。

他从不忍心伤害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殊不知这般犹豫不决摇摆不定,其实才是最伤人的。

他被青青这一番决绝的话弄得尴尬不已。

越听越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账。

对不起妻子儿女,对不起吕氏,对不起父母,甚至对不起世上所有的人。

他紧了紧掩藏在宽大袖子下的左手,好半天才道:“为父不是嫌弃你,是怕耽误了你娘。”

从前已经误了一次,绝不能再继续误下去。

司徒曜并不是在哄骗吕青青。

他不想再同吕氏纠缠,一方面是不想毁掉自己一家,另一方面也是不想毁掉吕氏。

所以那一年他离京外任时才把年仅六岁的吕青青一并带走。

其实就是觉得吕氏那时年纪还不算大,没有了青青这个小拖油瓶,凭着她的容貌和才情,怎么也能寻到一条不错的出路。

没曾想那女人也是个死脑筋,六年来她就这么守着枣花巷那所小宅子,半点想要另寻出路的打算都没有。

不是他自作多情,这不就是一直在等着他的意思么?

可他真是从来也没打算要她等!

他已经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女儿,因此弄得自己险些家破人亡。

吕氏是嫌自己还不够惨,非要自己这条命才肯罢休么?!

吕青青的情绪似是有些低落:“娘今年已经三十了,您觉得她还没有被耽误么?”

司徒曜觉得自己的耐心快要耗尽了:“这么说你回京之后是非要和你娘住一起了?”

吕青青点头:“是。”

“那便随你吧,回京之后为父依旧会让人给你置办一所宅子,权当是给你添置嫁妆。

这些年苏白和云娑一直把你当亲生女儿,今后你的事情为父会交给她们二人打理,有事只管去寻她们。”

“多谢父亲。”吕青青嘴角露出一丝讥笑。

她的父亲是个心思单纯的窝囊废不假,但他的想法有时却也很难琢磨。

譬如说对待女人。

说他花心风流吧,这几年在衢州做通判,上司同僚甚至是下属,他们都没少给他送美人,他却一个都没有留下。

说他专情吧,明明已经有了妻子,他身边依旧有苏白和云娑这两名通房,而且当初还和娘扯上了关系。甚至还有了自己。

最可笑的是,苏白和云娑虽然相貌不俗,却都并非妙龄。

她们自小就在司徒曜身边伺候,年纪甚至比娘还大。

司徒曜这些年虽然也不见得有多宠爱她们,但对二人还是颇为信任的。

甚至于银钱往来都丝毫不避讳。

这一点是她们母女最不甘心的。

阮氏既然容得下苏白和云娑,就说明她并不介意丈夫身边有别的女人。

既然都不介意了,两个和三个又有什么区别?

凭什么司徒曜就容不下她娘?

好歹娘从前也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还给她生了一个女儿,比苏白和云娑这两个出身卑贱且无儿无女的通房强多了!

吕青青暗暗咬了咬牙。

苏白和云娑这些年把自己当亲生女儿?

司徒曜究竟是眼瞎了还是心瞎了?

那两个贱婢向来都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做给司徒曜看的。

要不是自己足够机警,这些年不知道要吃多少暗亏。

司徒曜方才居然说要把自己的事情全交给她们打理。

也就是说今后自己的花销以及将来的嫁妆,一切都得经过那两个贱婢的手。

那两个全是雁过拔毛的性子,轮到自己手里估计骨头渣渣都不剩了!

简直太过分了!

可父亲脸上明显的不耐烦告诉她,这种时候绝不能再同他对着来。

所以只能表示感谢。

见她这般顺服,司徒曜的情绪总算好了许多。

他温声道:“国公爷已经替为父上下打点妥当,此次回京便可以去吏部任职。

吏部虽然是个所有人挤破头都想进的衙门,但真要在里面混出个名堂却十分不易。

从前为父在衢州,只需要看知府一个人的脸色。如今回到京城又进了吏部,再不可能像从前一样有那许多的空闲。

所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吕青青越发鄙视眼前的男人了。

成国公明明就是她的亲祖父,他偏要说什么国公爷,明摆着就是在防着自己。

她好歹也是在京城长到六岁的人,岂会不知道这里贵人多如牛毛,还需要他刻意提醒?

还有,司徒恽是什么货色谁不知晓?

一个燕国叛臣而已,投敌之后能继续保有从前的爵位便已经是圣上开恩。

在大宋朝堂上他能有多少话语权?

司徒曜能在吏部寻得一份好差事,明摆着就是阮大将军发了话,人家才不得不给个面子照拂他一二。

司徒曜以为自己要去做吏部尚书?说什么不得空闲,明摆着就是怕她们母女二人去纠缠他才寻的借口。

让她好好照顾自己是假,别去麻烦他才是真!

她忍着气道:“女儿知晓了,父亲也要多注意身体。”

司徒曜笑道:“明日咱们便要回京了,这段日子为父会有许多应酬,你去你娘那边也好,起码能在一起过个年。”

吕青青快要懒得吱声了。

她淡淡道:“那夫人和六姑娘什么时候能回京?”

司徒曜道:“听国公爷说阮大将军要晋爵了,所以年后必须回京谢恩,大约初四就会离开汾州。

夫人和箜儿已经离京好几个月了,想来一定会随着阮大将军回京。”

吕青青见他提起阮氏和司徒箜,脸上立刻就多了几分喜色,心里更是不耐。

几年不见面,司徒曜是不是把阮氏的脾气给忘了?

那女人是个直脾气,真正的爱憎分明。

喜欢的时候恨不能把心都掏给你,厌恶的时候巴不得一辈子都不见面。

司徒曜想要挽回她的心,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官职

在小厮梧桐眼中一身怪癖的怪人司徒三爷,其实是个颇讲信用的人。

虽然前一晚睡得不是很好,第二日早起他便开始在装诗集的拿几口箱子里翻找。

直到把认为适合梧桐研读的诗集找齐,又认真指点了他一番,司徒曜才吩咐仆从们收拾行李准备上路。

而此时正午已过,实在是不能再耽搁了。

匆匆用过午饭后,车夫们催马扬鞭,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了京城。

顺利进入南城门后,司徒曜仔细叮嘱了吕青青几句,又让他身边最得用的管事陈菽亲自护送她去了枣花胡同。

因为将要回京任职,此次司徒曜的行李非常多。

离开衢州前半个多月,他便委托镖局替他把大宗的物件儿提前运走,顺便把苏白和云娑也送回了京城。

因此吕青青走后,他们的马车便只剩下了两辆,比之前显得轻便多了。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顺利回到了成国公府。

因为天色已晚,司徒曜叮嘱仆从们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同门房简单寒暄了几句后,一行人回到了他从前居住的院子。

苏白和云娑回府已经半个月,早已经把院子里的一切安排妥当。

司徒曜用最快的速度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干净清爽的衣裳便直接去了成国公的书房。

“儿子给父亲请安。”他跪在地上给司徒恽行了大礼。

司徒恽亲自把他搀扶起来,仔细打量了他一阵后欣慰地点了点头。

“曜儿比三年前更见沉稳,果然是历练出来了。”

“父亲谬赞,儿子身上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今后还需父亲和兄长们多多提点。”

司徒曜的声音有些微的颤抖,心里很不是滋味。

父亲真是见老了。

三年前发间只有零星的几根白发,如今却已经斑白。

脸颊也松弛了许多,样貌远不如年轻时俊美,但看起来倒是比从前少了些严肃刻板,多了些和蔼可亲。

司徒恽笑道:“坐下吧,咱们父子二人好好聊一聊。”

司徒曜却没有依言坐下,而是躬身道:“儿子回府后还没有去给母亲磕头,父亲如果没有什么要紧事儿的话,儿子想先去一趟春茂堂。”

司徒恽脸色微变。

果然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老三看起来是比从前像样多了,骨子里其实一点也没变。

实在是可惜了……

四个儿子中,老大各方面都属于中等,守家没有问题,但重振家业就太过为难他了。

老二最像自己,行事果决手段狠辣,但心气儿太高又喜欢剑走偏锋,始终不够稳妥。

老四……实在是扶不起来的一团烂泥,不提也罢。

唯有老三,无论是长相还是资质,样样都出类拔萃。

然而他却生生被卢氏给教坏了。

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的人不一定要有多好的资质,却绝不能是老三这样所谓的“君子”。

真是难为他这六年是怎么在衢州知府手底下讨生活的。

这般婆婆妈妈行事犹豫不决的人,让他去吏部任职真的合适么?

其实司徒恽真是想多了。

正如那位盛四爷所言,司徒曜在衢州的官声是很不错的。

虽然他依旧保持着从前那种精致的生活,但他早已不是那个清高的勋贵公子。

应该说从他为了赚钱变卖墨宝的那一日起,就同过去的自己彻底断绝开了。

他今晚之所以不想同父亲多聊,真的是想要赶紧去给母亲请安。

外任六年,期间他同卢氏只见过一回面。

好容易回府却连个照面都不去打,反而坐在这里一板一眼地同父亲说话,实在是不像样子。

有什么话不能明日之子再说么?

母亲一定盼他盼得脖子都伸长了。

让他这个孝顺儿子情何以堪!

司徒恽冷眼看着他:“让你坐你就坐,难道为父还会不让你去见母亲?不过是有几句要紧话同你说罢了。”

司徒曜自小就同卢氏亲,最听得进去的也是她的话。

而司徒恽这个父亲,打小儿给他的印象就一直是威严可怖的,所以父子二人始终像是隔了一层,始终亲昵不起来

但他毕竟为人子,父亲的话还是不敢轻易忤逆的。

无奈之下他只能撂起衣摆坐在了司徒恽下首。

“老三,本来为父是打算替你谋尚书省左司郎中一职。虽然同你现在的品级相同,但却是最有前途的职位之一。

本来事情已经定下来了,没曾想却突然生出了变故。”

尚书省左司郎中?

司徒曜的眉梢动了动。

这个职位才真正是个大肥缺。

大宋立国才刚二十年,所以不仅律法,官制也一样沿用了燕国的。

尚书省左、右仆射,左、右丞俱为执宰官。

其下有尚书左、右司,置左、右司郎中、员外郎,掌受付六部之事及纠察六部文书之违失。

左司分领吏、户、礼三部诸房,右司分领兵、刑、工三部诸房。

左司郎中虽然同他如今一样是正六品,但京官同地方官本就不一样,这个职位比通判强得太多。

可父亲之前的书信上分明告知,替他谋得的职位乃是吏部考功司郎中,从六品。

他本来还因为品级的缘故略有些失望,但一想只要能回京任职,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所以也就想开了。

谁料其中还有这么一出?

左司郎中是肥缺不假,但在高官如云的京城,其实也就是个小小的芝麻官。

听父亲方才的话,分明是有人在其中使了手段下了绊子。

他从前在京里的时候,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整日舞文弄墨抚琴吹箫,根本没有得罪过人。

究竟是谁这般无聊,和他一个小小的正六品官员过不去?

他拧着眉道:“是咱们府里得罪了什么人吗?”

司徒恽忿忿道:“咱们家的人这二十年来哪里还敢得罪人,恨不能夹着尾巴过日子。

好容易圣上想起了咱们家,一连召见了为父好几回。

就连左司郎中这个职位,为父都是走的圣上身边的高公公的路子。

本想着有他的面子在,一个左司郎中根本不在话下,没曾想却被尚书左仆射韩禹一口就给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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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有何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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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禹?

这人他当然是知晓的。

英国公,尚书左仆射,当今皇后的嫡亲兄长。

皇亲国戚位高权重。

不久之前他还听人私底下议论过如今的大宋朝谁是最有权势的人。

当时那些人提了两个人的名字。

一是他的岳父大人阮大将军。

手中掌握着大宋朝几乎一半的兵权,就连圣上都不能不给他面子。

二就是如今的文官之首韩禹。

之所以把阮大将军排在前面,那还是因为如今大宋的形势。

先定国后安邦,武将的作用暂时大于文官。

一旦大宋灭掉燕国一统中原,国势趋于稳定,韩禹这个首相的地位便会渐渐超过阮大将军。

这样的说法没有任何问题。

但阮大将军毕竟年近花甲,而韩禹不过三十出头,其实还非常年轻。

这样年纪和资历都不相同的两个人摆在一起评论,本来就有失公允。

而且韩禹为何要同自己过不去呢?

司徒曜的记性并不亚于凤凰儿,他很快就把自己同韩禹从前很少的那几次交集回想了一遍。

韩禹今年刚满三十三,比他大了三岁。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他十岁,而韩禹已经十三。

那时他在京城里刚刚开始崭露头角,而韩禹已经是名满京都的少年俊才。

俊才二字绝不是胡乱吹嘘,因为韩禹不仅同他一样才华横溢,样貌也非常俊美,甚至连身份都差不多。

一个英国公府的世子爷,一个成国公府嫡出二公子。

所谓惺惺相惜,他清楚地记得自己那时是很想同韩禹结交的。

可惜还不等他行动,老英国公却因病去世了。

三年守孝期间,韩禹便再也没有出现众人面前。

两人也因此失去了结交的最佳时机。

也正是那三年,他才子的名头越来越响,在大宋京城的少年人中难寻对手。

三年后,重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的韩禹已经是大宋朝最年轻的国公爷。

虽然他只有十六岁,却再也没有人把他当作从前那个名满京都的少年郎。

之后……

元后薨逝,韩禹的妹妹韩令月成为了大宋的新皇后,韩禹也进尚书省做了一名普通的官员。

一直到他离京外任,两人都没有过任何交集。

既然没有任何交集,那就不可能有过节儿,更不可能有仇怨。

堂堂的一国首相,每日要处理的公务何其多,他为什么要专门腾出空儿来对付自己这个品级低下的芝麻官?

真是奇了怪了!

不等他开口询问,司徒恽又道:“你也不用抱着脑袋胡思乱想了,韩禹最终也算是没有把事情做绝,许了你一个吏部考功司郎中的位置。

虽然品级降了一级,但毕竟也算是入了吏部为官。今后你要实心做事,也要学会和上司同僚们应酬,迟早总会熬出头的。”

司徒曜胡乱嗯了一声。

父亲果然是把自己当傻子哄!

有韩禹在一日,自己这辈子还有熬出头的一日?

他都可以想象出自己在吏部为官是什么样的情形了。

大约就是那些老百姓发牢骚时说过的那样。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差,干得比驴多。

要不是害怕被岳父大人收拾,还有顾及儿女们将来的前程,他真是想直接辞官算了。

一个破考功司郎中,从六品的芝麻官,两头受气不说,一年才挣几个俸禄?

苦一辈子也换不来他卖一幅字画的钱!

这般明晃晃地写在脸上的情绪,司徒恽怎会看不出来。

他呵斥道:“瞧你那点出息!好歹也是在官场里混了六七年的人,一点点挫折就受不了了?

有本事你倒是去求一求你那位权势滔天的岳父大人,一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女婿,居然半分面子都不给老夫!”

司徒曜暗暗撇嘴。

合着父亲是因为岳父大人没有替自己跑官,可能顺带又受了点气,所以才把自己当作了出气筒。

可这次他真没觉得岳父大人做错了。

阮大将军是武将之首,他的人脉全在军中。

虽然京中各个衙门也不敢不卖他面子,但他又怎好把手伸得太长。

一旦被圣上知晓,难免心中就会起猜忌。

为了自己这个不受待见的女婿,为了一个尚书左司郎中的破职位,真不值得冒那么大的风险。

司徒恽见不得他这副“怂”样,厉声喝道:“不是要去给你母亲请安,还杵在这里做甚?”

司徒曜赶紧站起身:“那儿子便告退了,父亲早些休息。”

司徒恽懒得再同他说话,顺手翻开了一本书。

司徒曜施了一礼退出了书房。

春茂堂中,卢氏的确是盼儿子盼得脖子都伸长了。

她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最放心不下也最心疼的就是这个次子。

三年不见,也不知道他可黑了、瘦了,在外可有受了委屈……

唐嬷嬷打趣道:“老夫人甭着急,三爷向来孝顺,一定是国公爷那边有事儿同他商议所以才耽搁了。”

“唉……”卢氏重新坐回椅子上,叹息道:“阿唐呐,你也别哄我了,国公爷向来最不待见的就是老三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哪里招了他,打从小时候起见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老三好容易回京,他就是想骂也过几日,先让我们母子见个面都不行!”

那老东西,一颗心全都偏向莫老贱人和老二,几时会为她们母子考虑!

卢氏在心里又把司徒恽和莫老姨娘狠狠骂了十遍八遍。

终于,她朝思暮想的次子跪在了她面前。

“娘……不孝儿终于回到您身边了……”

不同于方才在司徒恽面前的疏离,司徒曜的泪水瞬间喷涌而出,重重跪在了卢氏面前。

卢氏也非常激动,颤抖着双手捧起了儿子的脸庞:“我的儿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这几年真是想死娘了。”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一旁的唐嬷嬷和秋意也看得直抹眼泪。

“儿啊,快和娘说说,这几年在衢州过得怎么样?身子骨还好么?”卢氏哽咽着问道。

司徒曜也顾不上讲究了,用宽大的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娘,这话该儿子问您,您年纪这般大了,儿子却不能在您身边孝顺,您这些年还好么?”

卢氏道:“好着呢,这不就等你们一家人回来团聚么,可惜你媳妇她们要年后才能回京。”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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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难置信

卢氏是故意在儿子面前提起儿媳和孙女的。

对于亲生的几个孩子,她自是非常了解。

曜儿是三个孩子中最聪颖的一个,心性也最纯良。

他自小没有什么大志向,所以从未想过要利用自己的婚事去寻求飞黄腾达。

可他偏偏被大宋朝权柄最重的人家的姑娘看中了。

最初他是极为抵触这门婚事的,但在父母亲人的“逼迫”下,他还是迎娶了阮氏。

卢氏清楚曜儿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把阮氏放进心里,但他绝对做不出冷待妻子的事情。

事实证明她的判断并没有错。

在吕氏带着青青出现之前的那几年,曜儿虽然整日沉迷于琴棋书画,但同阮氏以及他们的一双儿女过得还是很不错的。

她也是过来人,很清楚他们小夫妻这样的情形意味着什么。

凭着阮氏对曜儿的一片痴心以及曜儿的脾性,日子越久他们之间的感情就会越稳固。

这样的感情并非男女之间那种浓烈的情意,而是近似于亲人之间的亲情。

其实能这样已经很好了,她这个做母亲的人也不用再继续担忧。

可惜那吕氏还是出现了,还险些闹出了人命。

维系他们小夫妻感情的最重要一环也彻底断裂。

没有了阮氏对曜儿的那份痴心,这份“亲情”还怎么维系?

几个月前她试探过阮氏,阮氏虽然没有把话说死,但谁都能看出她并没有同曜儿和好的意思。

如果不是看在箜姐儿和篌哥儿的份儿上,估计曜儿已经被迫同她和离了。

卢氏一想到这个事实心里就不是滋味。

她的曜儿是多么出众的男子,娶妻已然是被逼迫的,难道如今又要被逼着和离?

不管是为了司徒家的前程还是为了曜儿下半辈子的安稳,她都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阮氏的痴心已经没有了,要想维系这一段姻缘,只能靠曜儿自己努力了。

司徒曜对卢氏也非常了解,又怎会听不出她是故意在自己面前提及妻子和女儿。

他哽咽道:“娘不必担心,岳父大人年后便要回京谢恩,阮氏和箜儿很快就回来了。”

这种时候唯有唐嬷嬷敢插嘴,她把丝帕递给卢氏,笑道:“三爷赶路辛苦,老夫人还是让他起来说话吧。”

卢氏这才意识到儿子还跪着,赶紧搀了他一把:“娘这是高兴糊涂了,曜儿快起来,坐下同娘好好说说话。”

司徒曜顺势站起身,坐在了卢氏身旁。

卢氏关切地看着他道:“这么晚回府,晚饭可曾用过了?”

司徒曜笑道:“多谢娘关心,儿子在路上用过了。”

“你父亲年纪越大话越多,方才都同你说了些什么,竟耽搁了这么久?”

唐嬷嬷和秋意是卢氏的心腹,所以司徒曜并没有介意她们在场。

他把方才司徒恽的话捡重要的说了几句。

卢氏的面色有些发白:“韩禹故意给你使绊子?”

司徒曜点点头:“父亲方才就是这么说的,本来他给我谋的职位是尚书左司郎中,可惜被韩禹否了。

娘不用担心,儿子定会把考功司的差事儿办好,让他想使绊子也寻不着机会。”

这话自然是为了安慰老娘才说。

事实上身为尚书左仆射的韩禹,像给他这样的芝麻官使绊子的小事,都不用亲自动手。

只需稍作暗示,有的是溜须拍马的人替他来收拾自己这个“新人”。

卢氏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那便好。”

她方才之所以神色大变,并不是担心儿子在吏部衙门受人挤兑。

曜儿从不轻易得罪人,且他离京已经六年,韩禹没有理由出手对付他。

这件事情的根源多半还在其他人身上。

而这人……

难道是阿照背着她做了什么事情,然后被韩禹察觉了么?

唯一的女儿是个死脑筋,她这个当娘的简直快要愁死了。

司徒曜以为她还在担心自己,只好岔开话题道:“娘,半年前您给我的信上说要带阿照去相看亲事,结果如何?

翻年她就二十二了,要是相中了便抓紧些把婚事办了吧。”

卢氏的脸色越发难看。

可这件事情她还没有问过司徒照,唐嬷嬷和秋意又在场,她真是不好说得太清楚。

她长叹道:“儿女就是父母的讨债鬼,你们兄妹几个快把娘给愁死了。”

说罢就把几个月前带司徒照去相亲的经过详细告诉了司徒曜。

司徒曜的脸色瞬间变得比卢氏的还难看。

“娘,大姨母的话也能信?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您怎的……”

卢氏按了按眉心:“娘当时的确是急糊涂了,可娘也是没办法啊。”

一面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赶紧拉住司徒曜的手道:“儿啊,你也要吸取教训,再不能同那吕氏再有瓜葛,否则你媳妇那边真是……”

“儿子知晓,这几年她还有没有来打扰过您?”

卢氏摇摇头:“这倒是没有,最开始那两年娘还时常派人去盯着她的动向,后来见她挺老实的便没有再继续。”

司徒曜道:“不管她,只是青青那孩子,她提出要去和吕氏同住,我看她实在是……”

卢氏摆摆手:“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翻起什么大浪,无非就是想她娘了,随她去吧。

再过一两年替她寻一户合适的人家,多给她陪送些嫁妆也就是了。

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室女,难道还想登堂入室,做国公府的姑娘不成?咱们丢不起那个人!”

听卢氏提起青青的嫁妆,司徒曜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塞进卢氏手中。

卢氏一愣:“这是……”

司徒曜笑道:“这是孝敬娘的,您手里的好东西太多,市面上的物件儿真是拿不出手,索性……

这些都是儿子自己挣的钱,娘只管放心收下。”

唐嬷嬷和秋意在一旁也愣住了。

银票!

三爷居然会用银票当礼物送给老夫人!

要不是听母子二人说了这半日的话,她们都要以为三爷被人调包了。

她们都三爷自小便是个清贵人儿,从来没有操心过银钱的事情。

几时他竟也变得同三夫人一样,好上金银这一口了?

最让人难以置信的是,三爷说这些银子是他自己挣的!

他该不会是贪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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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出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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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嬷嬷和秋意的想法同卢氏不谋而合。

她倒不在乎儿子是不是变得“俗气”,就怕儿子这几年在外为官学坏了。

大宋各级官员的俸禄具体是多少卢氏不清楚,但心里大概也有个数。

像曜儿这样的外州通判,一年的俸禄也就是一百多两银子。

可手里这张银票。

五万两!

着实不是个小数目。

不吃不喝二十年也只能勉强凑够一半。

以卢氏的出身,五万银子自是不至于吓到她。

让她受惊的是曜儿方才的话。

——银子是他自己挣的。

不是她小心眼,曜儿虽然孝顺,但也绝不会把所有的家底掏空了来孝敬她。

这五万银子不过是曜儿这些年所挣的钱当中的一小部分。

她把银票对折起来,凝视着司徒曜的眼睛:“曜儿,你老实对娘说,是不是拿了……”

司徒曜忙道:“儿子是什么人娘应该清楚,这钱真是儿子挣的,每一文都清清白白,娘只管放心收下。”

卢氏眼窝有些酸酸的,这傻孩子八成是去卖字画了。

除了这个,她实在想不出他还能有什么挣钱的营生。

她的嘴唇抿得紧紧的。

如果自己还是从前大燕平西侯府的嫡女,所有糟心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而导致她落到如今这般田地的那些人……

燕国先皇端康帝,十几年前便已经驾崩。

大宋济安王,当今圣上的小叔叔,也是她的姐夫,同样故去了好些年。

还有就是她的长姐,如今的济安王太妃赵卢氏。

其实细细想来,端康帝和先济安王也只能算是帮凶。

真正的罪魁祸首其实是她的长姐。

如果当年她不要被济安王吸引,平西侯府就不会被牵连,端康帝也就不会一怒之下灭掉她们整个家族。

可她明知长姐是罪魁,这些年却一直不忍心去恨她。

毕竟整个卢家只剩下了她们姐妹二人,不能再起内讧了。

卢氏把银票认真地对折在一起,欣慰地看着司徒曜:“这是娘收到的最好的礼物,谢谢曜儿。”

司徒曜道:“娘,儿子还有一事不明。”

“说吧。”

“就是几个月前阮氏受伤的事儿,您和父亲在信中只是一笔带过,儿子想要知道实情。”

“这……”卢氏又一次愣住了。

不是不可以把事情真相告诉曜儿。

只是他一旦知晓是莫老贱人指使人对阮氏下的黑手,说不定就会把事情闹大。

而他即将去吏部上任,那莫老贱人的弟弟又是吏部左侍郎,恰是他的顶头上司。

万一……

司徒曜疑惑道:“娘有顾虑?”

卢氏苦笑道:“这件事就是三房从前的下人们做的。实在是你媳妇手里那些金子太过扎眼了。

那时候传出燕军即将攻城的消息,咱们府里也是乱成一团麻,那些个贱婢便起了歹心。

如今她们已经全都得到了惩罚,你媳妇的气也基本消了,你看……”

这些话司徒曜当然不会相信。

下人们有几个胆子敢对主子下黑手?

这件事就算真是她们做的,那也一定是有人指使的。

而府里不愿意见三房好,又让娘心生顾虑的人,除了老二和他姨娘还能有谁?

这件事他绝对不能忍!

他暗暗握了握拳,不动声色道:“那这件事儿等阮氏回来儿子再去问她。时辰不早了,娘快去歇着吧,明日儿子再来陪您说话。”

卢氏见他神色自若,倒也没有多做怀疑。

她柔声道:“你赶了半个多月的路一定疲累之极,也赶紧回屋休息。最近这几日还有得忙呢,咱们娘儿俩今后便在一处了,有多少话说不得。”

“是。”司徒曜又给卢氏行了个礼:“那儿子告退了。”

“去吧。”卢氏摆摆手,含笑目送儿子离开。

“老夫人。”唐嬷嬷见司徒曜的背影已经看不见了,忍不住唤了一声。

卢氏捏着手里的银票晃了晃:“你们俩想问这个?”

唐嬷嬷和秋意一起点点头:“三爷变化实在太大了。”

卢氏笑道:“知道挣钱就说明他真的长大了,我这个做娘的难道不应该高兴?”

唐嬷嬷和秋意恍然。

可不是么,会挣钱的儿子比只会花钱的儿子强了何止一百倍。

金银本非俗物,只要不做那种钻进钱眼儿里就拔不出来的人就行。

再说司徒曜,离开春茂堂后他那张俊脸瞬间变得阴沉沉。

以他的身份,这个时辰自是不便去寻莫老姨娘,但去找自家的“好二哥”叙叙旧却是理所应当。

好歹他们二人在兄弟中间年龄最为接近,打小儿几乎是一起长大的,多年不见面总是有好多账要结清楚的。

司徒明以为这世上只有他一个聪明人?

以为某些情绪他掩藏在内心深处自己就看不出来?

自从阮氏嫁入国公府,司徒明的眼神就一直偷偷围着她打转。

只不过他并没有做出任何逾矩的事情,自己也不好同他计较罢了。

就算阮氏并非自己喜欢的那种类型的女子,但她既然已经是自己的妻子,就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觊觎。

尤其是司徒明!

他加快脚步朝二房居住的院落走去。

司徒明是司徒家的男人,自然也不是什么专一的好丈夫,他身边的侍妾和通房的数量是四兄弟中最多的。

换句话说谁也不清楚他晚间会歇在哪个女人的屋里。

但这么点小事自是难不住司徒曜,他很快就从一名下人口中打听到了司徒明今晚的动向。

桂姨娘屋里。

司徒曜挑了挑眉。

司徒明那厮到也是个长情的人。

桂姨娘和他身边的苏白云娑一样,也是自小就在少爷们身边伺候的丫鬟,

长大之后也一样成为了他们几兄弟的通房。

桂姨娘的年纪比苏白云娑还大了一两岁,今年大约三十四五了。

姿色也一般,比苏白云娑差远了。

司徒明身边那么多的年轻水灵的小妾,居然还能想得起来桂姨娘?

不过这样也好,换个新人他还找不到方向呢!

司徒曜迈开长腿,一路朝桂姨娘的小院走去。

司徒明和司徒曜不一样,他常年同生意人混在一起,几乎每日都有应酬,哪里会在意什么养生之道。

每日晚间倒也回府安歇,但一般睡得都很晚。

今晚也不例外,虽然去了桂姨娘屋里,这个时辰却还没有歇息。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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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爆粗口

身为成国公的儿子,即便只是一名庶子,司徒明想要做一名纯粹的商人也是不可能的。

偏他自小便只对经商理财感兴趣,文武一概不喜。

司徒恽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加之也的确需要有人帮着他处理庶务,便同意他不走仕途。

十几年过去了,司徒明不仅把司徒恽安排的事情做得妥妥当当,私下里也替自己挣下了一份不小的产业。

因为生意上多有往来,他同各大商号的东家掌柜们都很熟,在大宋京城的商人圈子中混得风生水起。

所以他平日里应酬非常多,尤其是年下,更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好在他并没有养成流连烟花之地的习惯,差不多每日都回府里安歇。

今日也一样,应酬完几位大商号的东家他直接回了成国公府。

因为宴席上多喝了几杯,他觉得自己脑袋有些涨痛,哪里还有兴致去找年轻漂亮的侍妾。

这种时候当然还是得自小就在身边伺候的老人儿贴心。

所以他去了桂姨娘的小院。

腊月的京城,天气也非常寒冷,桂姨娘的屋里却是春意盎然,又暖又香。

桂姨娘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自己姿色平平年纪又大了,能倚仗的不过是同二爷一起长大的那点情分。

所以她不管是装扮还是屋里的布置,一律按照司徒明的喜好,力求能让他舒服。

果然,她这一番努力今晚也没有白费,靠在摇椅上的司徒明脸上很快就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还是桂姐这里最好。”他舒服地喟叹道。

桂姨娘不轻不重地替他按着头,笑道:“奴婢瞧着爷今年像是比往年更忙些。”

司徒明脸上的笑意更盛:“大宋国运昌隆,生意自然是一年比一年好做,赶明儿给你多打几副头面。”

“奴婢谢二爷赏。”桂姨娘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到了她这般年纪还能图什么?

黄白之物比男人的宠爱实在多了。

两人正说得高兴,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去看看今晚又是谁?”司徒明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这种事情几乎每晚都发生,他都快麻木了。

女人就是爱耍这些小手段,就不能让他好好歇一歇!

“是。”桂姨娘撇撇嘴,慢悠悠走过去开门。

她本以为这次同过去一样,敲门的又是二爷某一个小妾身边的丫鬟。

没想到映入眼帘的会是三爷那张黑沉沉的俊脸。

“三……三爷?”桂姨娘的舌头都快打结了。

“老二在么?”司徒曜明知故问。

“在……在的,只是天这么晚了,您……”

不等桂姨娘把话说完,司徒曜已经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桂姨娘惊呆了。

三爷和二爷一样,也是她看着长大的。

几时他竟变得这么不讲理了?

老二……这称呼实在是……

而且这个时辰三爷到自家二哥的小妾屋里,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她咬了咬牙,今日真是见了鬼了!

一个才刚回府的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同府里其他人见面,怎的会连夜来找二爷算账?

不是她有多精明,实在是“算账”这两个字明晃晃写在三爷脸上,想装作看不见都不行。

她略微想了想,唤来两名小丫鬟一起进了屋。

听到司徒曜的声音,司徒明也吃了一惊。

老三已经回到府里他听门房的人说了,但也没有多想。

反正明日府里一定会摆家宴替老三接风洗尘,到时候自然也就见着了。

他们又不是什么情深义重的好兄弟,有什么好激动的?

可老三回府不去嫡母面前撒娇,不去和大哥叙他们的兄弟情,来找自己做甚?

他不好继续躺在摇椅上,站起身迎了过去。

然而,兄弟二人刚一照面,司徒曜二话不说抬腿就冲他心窝子来了一脚。

所幸司徒曜不会武,这一脚并没有能把对方踢飞。

但被踢的司徒明同样也不会武,胸口上挨了成年男子的一脚也着实够呛。

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

“三爷,有话好好说,您怎么能对二爷下这么狠的手呢?”桂姨娘吓了一大跳,赶紧跑上前扶住了司徒明。

一面又尖着嗓子对那俩小丫鬟道:“你们还傻站着做甚,还不赶紧去叫人!”

俩小丫鬟也就是八九岁的样子,早就被屋里的情形吓呆了。

桂姨娘的尖嗓子把她们惊醒,两人转身就想往外跑。

“站住!”司徒明顺过气来,大声呵斥道。

俩小丫鬟哪里还敢动,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样站住了。

“二爷,你怎么能对自家兄长动手……”

司徒曜冷笑道:“爷明明动的是脚,几时动手了?”

桂姨娘气急,三爷今日真是……

司徒明瞪了她一眼:“带着她们滚下去,传爷的话,谁敢把今日的事情穿出去半个字,立时打死!”

俩小丫鬟都快哭了,不等桂姨娘吩咐便撒丫子跑了。

桂姨娘不敢再执拗,红着一张脸退出了屋子。

司徒曜嗤笑了一声,又往前走了一步。

“老二……你究竟想做甚?”司徒明抚着依旧疼痛不已的胸口,不由自主地退往后了一步。

打小儿他就和老大老三不对付。

尤其是老三,简直就是他上辈子的仇敌。

可说实话,老三这个人就是个绣花枕头。

别说动手打人,连骂人都从来没有过。

可今日……

他真的是疯了么?

“呵呵……”司徒曜又冷笑了几声:“我想做甚?你心里没点数?”

司徒明懊恼道:“咱们兄弟三年没见面,为兄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你放屁!”司徒曜出人意料地爆了一句粗口。

司徒明彻底懵了。

这是老三?

这是他那位目下无尘,清高得令人发指的三弟?

放屁这般粗俗的话竟然会从他三弟的嘴里蹦出来?

自己一定是耳朵出问题了!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的耳朵一点问题都没有。

“你他娘的才是究竟想做甚!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打什么小九九!你敢对老子的媳妇下黑手,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三弟,你是不是误会了……”司徒明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打算对眼前这位“老子”耐心解释一番。

可惜这位“老子”今日暴躁得很,挥拳又给了他脸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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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得赏识

“你他娘的才是究竟想做甚!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打什么小九九!你敢对老子的媳妇下黑手,就别怪老子心狠手辣!”

“三弟,你是不是误会了……”司徒明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打算对眼前这位“老子”耐心解释一番。

可惜这位“老子”今日暴躁得很,挥拳又给了他脸上一下。

司徒明彻底被激怒了。

他这些年虽然一直同商人们混在一起,但始终不曾,或者说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

甚至可以说,他远比少年时更加注意维护自己成国公府贵公子那儒雅贵气的形象。

这或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失去了之后才会懂得珍惜。

因为庶出的身份,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成国公这个爵位不属于他。

少年时他也曾想过要好好读书习武,将来的成就未必就会次于承爵。

可惜他真不是那块料,一看书就打瞌睡,一练武就想偷懒。

权衡利弊之后,他选择了经商。

就连舅舅高升之后想要替他谋一个官职,他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与其去做那种平常时候替人跑腿,关键时候替人顶罪的小官,他还不如好好做一名商人。

可最终他还是后悔了。

士农工商,商人虽然获利颇丰,却根本没有人看得起。

好在他还有一个成国公府二爷的身份支撑,否则那些大商贾们怎会愿意奉承他?

没有人奉承,他的生意又怎么可能这般顺利?

所以,金山银山其实都及不上身份重要。

就好比老三,明明能力远不如他,却顺利步入了官场,也因此比自己更受父亲重视。

这次父亲为了替他谋一个好位置,甚至不惜低三下四去求姓吴的阉人!

可那又如何?

不过是一名即将上任的吏部考功司郎中,从六品的芝麻小官。

凭什么就敢对自己动手动脚?还一动就是两次!

司徒明擦了擦嘴角的伤处,也挥起了拳头。

兄弟二人很快便混战在一起。

因为天气寒冷,司徒曜不仅穿着厚实的棉袍,还在外面罩了一件紫貂大氅。

而在桂姨娘温暖的屋子里准备歇息的司徒明则只穿了一身单衣。

穿单衣自是比披大氅灵活,而一旦被击中,疼痛却比后者多了好几倍。

两个养尊处优不会武功且年满三十的大男人一通乱战,很快就累得气喘吁吁。

“老三……别打了……”司徒明握住司徒曜的拳头,几乎是在哀求了。

司徒曜也是又累又痛,用仅存的力气一把将司徒明推开。

司徒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喘了几口气后才道:“老三,你真是误会了。说句不怕得罪你的话,你明知我一直仰慕三弟妹……又怎么可能对她下黑手?”

仰慕个屁!

司徒曜用鼻子重重哼了一声。

觊觎自家弟妹还这般大言不惭,这厮简直畜生都不如!

司徒明又道:“三弟妹出事的那一日,为兄正好不在府里,所以……”

“你不用说了,所谓母债子偿,妻债夫偿,女债父偿。你的亲娘、老婆、女儿是什么样子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堂堂七尺男儿,总不好去寻女人们算账,所以我只找你。”

司徒明:“……”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江南他去过不止一次,民风仿佛不似这般模样。

老三这一身的无赖和粗暴,就竟是打哪儿学得的?

司徒曜自小娇生惯养,其实浑身上下早已经疼得不行。

尤其是右眼眶,方才一不小心被司徒明打中了一拳,估计都乌青了。

他嗤笑道:“怎么着,说不出话了?实话对你说,三房的下人们早已经交待清楚了,说整件事情就是莫老姨娘指使的。”

司徒明忙道:“绝不可能!”

司徒曜微哼道:“是不可能,莫老姨娘何等狡猾奸诈,又怎会使出这般低劣的手段。”

“那你还胡乱攀咬!”司徒明眼中升腾起一股新的怒火。

被人当面说自己的亲娘奸诈狡猾,哪个做儿子的人会不生气?

司徒曜抖了抖衣摆:“这件事情我没有本事查清楚,只能仰仗二哥了。

以二哥的聪明才智,三日应该尽够了吧?”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冤有头债有主,我不能让自己的妻子女儿白白遭人暗算,三日后请二哥务必给我一个说法。”

说罢他拱了拱手,连告辞都话都不说半句,转身就走出了屋子。

司徒明顺手拿起案几上的茶盏重重往地上一砸。

上好的白瓷瞬间粉身碎骨。

阮氏遭人算计的事情他一直耿耿于怀,但一直不敢去查明真相。

他就怕查出来的结果这同自己有关。

可偏偏……

他这些年明明把情绪掩饰得很好,除了姨娘和老三,就连父亲和嫡母都不知晓自己的心思。

究竟是谁出卖了他呢?

行走在黑夜中的司徒曜心情总算是略微好了一点点。

打人骂人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时机。

比如说今晚就是对老二下黑手的最佳时机。

地方官员回京述职,首先就要去吏部排号。

这种时候他打了司徒明绝对不会有事。

就算被父亲知晓,他也要顾及自己的体面,绝不会动用家法。

否则把自己打得动不了了,还怎么去述职?

万一圣上一时兴起想要召见自己,那就是失仪之罪,更不是父亲想要看到的。

当然,回京述职的官员那么多,圣上想起自己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老二这一顿打几乎等同于白挨。

当然,自己也没落下什么好,说不定眼眶已经乌青了。

一向爱惜容貌的司徒三爷加快脚步朝自己的住处飞奔而去。

※※※※

御书房。

年底是皇帝和重臣们一年中最为忙碌的时候。

昌隆帝这几日却一改这二十年的作风,悠闲自在地在龙书案前欣赏奏折——上的字。

自从那日临摹了燕帝的字迹,他对书法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不仅是名家字帖,就连臣子们的字体也成了他临摹的对象。

尤其是字写得格外漂亮的。

比如说眼前这一份。

衢州通判司徒曜,这一手字简直可称作大宋官员中的第一人。

他看了看不远处真在奋笔疾书的韩禹,笑呵呵道:“承甫啊,这么多年来朕第一次发现你还是个小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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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想重用

昌隆帝对这位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大舅兄是非常了解的。

如果韩禹真是那种嫉贤妒能的人,绝不可能在不满三十岁的年纪就坐稳尚书左仆射这个位置。

二十年,于人的一生而言是一段不短的时光。

但于一个国家而言,却还处于萌芽阶段。

真正是百废待举百业待兴。

相应地,他这个皇帝也就需要大量的人才辅佐。

正是像韩禹这样的重臣们能够做到任人唯贤,才使得大宋朝得到了快速发展,从而具备了与燕国相抗衡的实力。

可谁能给他解释一下,向来襟怀宽广的英国公,此次为何会出手对付一名正六品通判?

昌隆帝好整以暇地看着韩禹。

司徒恽为了替儿子觅得一个合适的职位,不得已才舍下老脸走了吴公公的路子。

以他的经验,太监都是极为贪婪的,加之他所求并不过分,只是一个尚书左司郎中的职位,吴公公应该不会拒绝。

然而他错了。

吴公公虽然也贪婪,但他对主子却从不敢有半分的隐瞒。

这件事情很快就传进了昌隆帝的耳朵里。

他当时便允了。

并非司徒恽的面子有多大,而是尚书左司郎中这个位置本就是他打算给司徒曜的。

确切地说,是不久前阮大将军向他替女婿求的职位。

所以司徒恽这一趟也算是歪打正着。

这本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做了两任衢州通判的司徒曜,回京担任尚书左司郎中一职也算合情合理。

孰料这事儿却被不知内情的韩禹横插了一杠子,让他这个皇帝略有些尴尬。

要是被阮大猷知道,他这个一国之君连个正六品的职位都安排不了,今后还有什么面子?

韩禹何等敏锐,终于停下手中的笔,抬眼看着昌隆帝。

“圣上此话何意?”

“承甫认识司徒曜?”昌隆帝笑着反问。

“微臣与司徒曜出身和年纪都相仿,十几年前见过几次,但也谈不上熟识。”

“哦?”昌隆帝越发感兴趣道:“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禹心里咯噔一下。

圣上为何突然对司徒曜这般感兴趣?

如果仅仅是因为阮大将军,他不至于这般用心。

那么这里面究竟还有什么事?

他不动声色道:“相貌堂堂,才华横溢。”

“承甫竟对他有这么高的评价?”

并非昌隆帝在装模作样,他从前真是没有见过司徒曜。

但对阮大将军的这个“宝贝女婿”的事迹,他还是听过不少的。

只不过出于旁人之口的评价,又如何能同韩禹这八个字相提并论。

这么说来那司徒曜除了一笔好字之外,还是个难得的人才?

“那……”昌隆帝想了想:“既然他如此有才,为何却做不得一名尚书左司郎中?”

韩禹浅笑道:“尚书左司郎中掌受付吏、户、礼三部之事及纠察三部文书之违失。

品级虽然不高,但手中的权力着实不轻,并非任何人都能够胜任。

甚至可以说,才华和能力都不是最重要的。”

昌隆帝捋了捋龙须:“听你的意思,司徒曜的人品有问题?”

韩禹暗道,司徒曜是阮大将军的女婿,圣上又岂会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

分明是在阮大将军面前打了包票,把尚书左司郎中这个位置许给了司徒曜。

如今被自己搅和了,觉得有些下不来台罢了。

本来这种事情同他没有半点干系。

甚至司徒曜过去做的那些腌臜事情,他之前也是一无所知。

要不是因为倾音阁里那一张箜篌图样,他或许永远也不会知晓当年那个才华横溢的俊美少年郎竟还是个品行不端的混账。

当然,如今朝中身居高位的人中,品行不端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要真那般计较,大宋朝堂起码能空掉一半。

可他就是不愿意见那司徒曜仕途通顺,偏就是要和他过不去。

至于原因……

姑且当作替那位一品襄国夫人打抱不平吧。

他弯了弯唇道:“微臣同他不过是点头之交,加之十多年未曾谋面,所以不便对其人品轻意下结论。

但司徒曜显然不适合入尚书省,所以微臣根据他的出身和履历,替他安排了考功司郎中的职位。

微臣这个安排,圣上以为如何?”

昌隆帝并没有立刻表态。

他重新拾起之前临摹的那一份奏折,又细细看了几遍。

好半天才又道:“相貌堂堂才华横溢,留在吏部做一名考功司郎中,是不是太过可惜了?”

韩禹眉头微蹙:“圣上想要替他另行安排职位?”

昌隆帝把手里的奏折一合,朗声笑道:“承甫前两日还在朕面前抱怨,说公务本就繁忙,偏还让你去主理议和之事,想要撂挑子?”

韩禹反问道:“难道不是?”

自从那一日儿子把他骗出了倾音阁,他就再也没有闲过。

真是恨不能一日当作五日过,忙得脑子都木了。

他的确是非常想寻几个帮手一起处理同燕国和谈的事务。

可如果这人是司徒曜,他宁可自己每日再少睡一个时辰!

昌隆帝笑道:“真是一头倔驴!朕倒是要看看这辈子哪个人,尤其是哪个女人能把你拿住了!”

韩禹一点开玩笑的心思都没有。

“圣上难道忘了司徒曜是谁的儿子?

成国公府同燕国渊源太深,他实在不适合出现在燕国使团面前。万一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昌隆帝打断他的话道:“能有什么麻烦?司徒家从前的确是燕国的臣民,可谁又不是呢?

大宋的百姓从前都是大燕的百姓,朝中的老臣几乎都在燕国做过官,就连朕自己,不也做了二十三年燕国的子民么?”

韩禹方才只不过是因为不想同司徒曜共事,所以才寻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此时却因为昌隆帝的话大为动容。

他站起身行了个大礼:“大宋有您这般圣明的君王,何愁大事不定!微臣受教了!”

昌隆帝笑道:“你少给朕戴高帽子,这次让司徒曜去做你的副手,原因有二。

一是他人物齐整才华过人。燕人的脾性咱们都清楚,最是喜欢整那些个虚头巴脑的排场,让司徒曜去打个前站,也装点一下咱们大宋的体面。

二来朕也想试一试他的能力。如果真有几把刷子,朕会给他安排一个极好的位置。”

其实还有第三个原因,只是他暂时不愿意告诉任何人,包括韩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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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求痛快

再说司徒曜。

那晚他匆匆赶回自己的住处,把苏白云娑以及所有的仆从都吓了一大跳。

他们都是伺候三爷多年的人,对他的行事做派非常了解。

几时见三爷是今晚这样的形容?

发髻散乱衣袍破损,尤其是右眼眶那一大片乌青,还有那肿胀变形的右眼,真是惨不忍睹……

要不是确定他们已经回到了国公府,真会以为三爷方才遭贼了!

一群人赶紧上前,安抚的安抚,寻医的寻医,忙得不可开交。

司徒曜一心惦记着自己的“花容月貌”,哪里想和人纠缠。

“都下去歇着,不过是一点小伤,哪里就需要请什么府医!”

他一面吩咐,一面就急急火火跑进了内室。

苏白和云娑两个不敢耽搁,赶紧跟了进去。

一照镜子,司徒三爷的鼻子都险些气歪了。

狗屁的司徒明!

自己果然是心慈手软,下手时居然还想着要顾及人家的体面。

除了一开始那一拳打在他脸上,其余全都冲着身上肉厚的地方招呼。

可那厮呢?

一共也没打中几下,却给自己来了个杀手锏!

顶着这张脸,让他怎么见人?怎么去吏部排号?

“爷,您方才不是去见国公爷了么,怎的……”

苏白都不忍心问下去了。

莫非爷又说错了什么话惹恼了国公爷,所以被打了么?

云娑在一旁直抹眼泪,心里默默把司徒恽咒了一万遍。

儿子离家那么多年,一见面就往死里打,谁见过这么不讲道理,这么狠心的爹?!

“爷,要不奴婢还是让人去请府医过来一趟?”苏白温声询问。

司徒曜嗤笑:“就是你去把太医请来,爷的眼睛立时也好不了,照样见不了人!”

“那……奴婢去给您寻些伤药吧?”

“嗯。”司徒曜胡乱哼了一声,把手里的靶镜直接拍在了桌上。

苏白快步跑出了内室。

正在抽泣的云娑则是直接吓得打了一个嗝儿:“爷……”

司徒曜剜了她一眼:“哭,就知道哭!还不给爷去打点热水来擦把脸?”

“哦。”云娑也跑了出去。

司徒曜重重往椅背上一靠,整个人放松下来。

今日虽然受了一点小伤,他的感觉其实真挺不赖的。

难怪那么多的人喜欢骂人打人,果真是痛快呐!

这几年他的生活习性没有分毫改变,看外表也还是从前那个清贵的世家公子,其实内里早就变了。

确切地说是从六年前挨了那一棍子之后就变了。

刚满六岁的篌儿,力气竟比自己这个当爹的都大。

那么粗那么长的门闩,他小小的人儿居然能拿得动。

不仅拿得动,还能举着它打人。

比力气更大的是他的胆子。

为了给母亲出气,为了保护姐姐,小家伙愣是敢举着门闩往人头上招呼。

不是他犯贱要去护着外人,而是那门闩真砸下去,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虽然有岳父大人这座大山做依靠,谁也不会真的敢把年仅六岁的篌儿怎么样。

可背负着一条人命,儿子这辈子就毁了。

只苦了他这个做爹的,身上重重挨了一棍不说,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从两个孩子嘴里听到一声“爹爹”。

还有阮氏……

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再也没有了温度,更不用提眷恋。

曾经他以为自己并不在乎这样的温度和眷恋。

可真的失去之后,他才惊觉得自己彻底沦为了一只离群的孤雁。

阮氏这只母雁带着一对小雁越飞越高越飞越远,他却陷在泥淖中无法解脱。

只能看着她们母子三人渐渐化为三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司徒曜越想越沮丧,连连上都伤也懒得理会了,合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他让小厮去吏部替他排号,自己则偷偷溜出了府,连所谓的接风宴都没有出席。

第三日他还想依葫芦画瓢,司徒恽却早早派人候在他院子门口。

“三爷,国公爷在书房等您,请您随小人走一趟。”

来人是一个直眉楞眼的小厮,一看就是那种唯主子之命是从的人。

司徒曜是真不想去见自家父亲,但他也知道事情不能做得太过分。

打了父亲的宝贝儿子,难道还不许他老人家发泄一下?

“走吧。”他拢了拢大氅,随那名小厮去了司徒恽的书房。

刚推开房门,一个空茶杯就冲他飞了过来。

司徒曜一侧身,那茶杯就直接飞出了房门,重重砸在了门口的青石板地上。

清脆,而且非常悦耳,司徒三爷如是想到。

自己活了三十年,还从没扔过茶杯呢。

等哪日心情不好一定要试一试,说不定和打人一样痛快。

“逆子,还不滚进来!”

司徒恽的吼声直接把司徒曜那早已经飞到九霄云外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走进书房直直跪在了司徒恽面前:“不孝儿给父亲大人请安。”

“请安?有你这样的儿子,老夫还能安稳几日!”

司徒恽本想再骂几句,可一见到司徒曜尚在乌青肿胀的右眼,怒气顿时消了一半。

“起来吧!”他重重坐回了椅子上,冷眼睨着这个不着调的儿子。

其实司徒曜的伤已经好多了,只是和赵重熙受伤那次一样,因为皮肤白皙看起来非常可怖。

他站起身立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等着父亲训话。

司徒恽也不让他坐,只淡淡道:“前儿是怎么回事儿?昨儿又是怎么回事儿?”

司徒曜低着头道:“前儿和二哥吵了几句,所以……昨儿怕丢人,所以……”

司徒恽被气笑了。

在他四个儿子中,老三是最聪敏的一个,却也是最老实的一个。

打小儿自己问什么他都不敢敷衍,都是认认真真回答。

几时他竟学会了无赖这一套?

不仅会打人骂人,甚至还学会了油腔滑调!

他忍了忍气道:“你二哥已经把事情经过对为父说了。他说是自己在外应酬多喝了几杯,所以才同你发生了口角。

虽然是他不对,但你也不能动手啊,长幼有序的规矩你不懂?”

司徒曜暗暗好笑。

老二倒是乖觉!

表面上是不和自己计较,其实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他想得美,不把幕后主使揪出来,他这辈子还能有什么脸面去见阮氏母子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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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 迷雾生

司徒曜并不稀罕司徒明在父亲面前替自己遮掩。

但在外为官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都接触了不少,他的想法还是变了。

如果是六年前,他会直接把前晚兄弟二人争斗的缘由原原本本告诉父亲,甚至质疑父亲治家不严,偏袒莫老姨娘母子。

连母亲这个内宅夫人都能查出是谁对阮氏下了黑手,为官几十载的父亲会没有这样的手段?

既然一直都打算借阮大将军的势,为何不好好照顾他的爱女?

无非就是权衡利弊之后,觉得阮家和莫家哪头都得罪不起,哪头都不想放弃。

反正阮氏也没有大碍,又有三房的下人们做替罪羊,时间一长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他心里很清楚,自己今日要是真这么做了,就相当于直接揭掉了父亲脸上的遮羞布。

非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会遭到父亲的厌恶,甚至换来一顿家法。

如今的他绝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天真莽撞。

反正司徒明已经把前晚发生的事情给圆过去了,自己只需耐心等待他那边给一个结果。

冤有头债有主,司徒明想要用手段滑过去绝不可能。

至于父亲这边……

他躬身道:“是儿子一时冲动,今后再不会了。”

司徒恽微微颔首,语带凄凉道:“为父老了,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奢望?无非就是指着你们兄弟几个能立起来。

虽不敢指望咱们司徒家能重现当初大燕成国公府的辉煌,但也不能就这般没落下去……”

司徒曜野心不大,所以对重振家族这件事一直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加之司徒家离开大燕京城时他只是个几岁的孩童,对曾经的大燕成国公府的荣耀几乎没有什么印象,感受自是远远及不上父辈。

说句不好听的,他们都是大燕叛臣,如今还能保住爵位已经是大宋皇帝开恩,还敢去指望重现辉煌?

但面对年过半百的老父亲的殷切期盼,他真是不忍心泼冷水。

“父亲……”

他斟酌了一下才继续问:“二十多年前儿子还小,好多事情都不清楚,而且也忘得差不多了,只是有些不明白……”

司徒恽挑了挑眉:“你是想问咱们家为何会投靠大宋吧?”

司徒曜点点头。

他的确是不太明白当年父亲为何会选择弃燕择宋。

方才他并没有说实话,当年的事情弄不清楚是真,记不清楚却是假。

他的记忆力实在是太好,至今连三岁开蒙那一日先生的寄语,还有儿时同玩伴们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能记得很清楚。

更别提某些重大的事件,那真是想忘都忘不了。

六岁那一年的端午……

“老三,当年的事情你还能记起些什么?”司徒恽并没有回答司徒曜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他一句。

他的问话又一次拉回了司徒曜的思绪。

“儿子记得那仿佛是一个午后,因为天气太过炎热,先生给我们放了半日假。

二哥提议大家一起玩捉迷藏,儿子便躲进了父亲的书房中……”

司徒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提起当年的事情心里竟有些许的不安。

所以他隐去了具体时间,更不打算把那一日的所见所闻告知父亲。

司徒恽的面色微变。

天气炎热,午后。

莫非当年老三……

他追问道:“你果真进了书房?”

见他反应这么大,司徒曜心中迷雾顿生。

这里面果然有问题!

他故作茫然道:“是啊,儿子那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地方躲藏,就想着平日里父亲不准我们几个随意进出您的书房,躲在那里面一定不会被找到,所以就……”

“后来呢?”

“后来……我太困了就在书案下面睡着了,直到晚饭时分才醒过来……”

或许是他的“老实”给别人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印象,所以司徒恽虽然起了一些疑心,但也没有继续深究。

而且他记得那一年老三才刚满六岁。

虽然比寻常的孩子聪明些,毕竟也只是个孩子而已。

那些话别说他能不能听懂,就算听懂了,二十多年后大概也忘了。

司徒恽暗暗松了口气,岔开话题道:“为父半生操劳,结果也不过是堪堪保住了咱们一家人的性命以及成国公府这个架子。

大宋尚且处在起步阶段,正是需要大量人才的时候。

加之当今圣上英明,所以你们兄弟面临的机遇很多。

可惜为父年老体衰,在圣上眼中早已是老朽,不堪重用。”

司徒曜温言劝道:“父亲莫要这么想,年长者自有年轻人及不上的地方,想来圣上一定会……”

司徒恽摆摆手:“为父对这些东西早已经不在乎了,只是你们兄弟几个,唉……”

他长叹一口气,接着道:“你大哥资质中平,但好在他行事稳重,支撑门户应该不成问题。

你二哥当年不听为父的劝告,一开始就走了歪路,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

但好在他还肯钻营,咱们府里这些年也是因为他才没有亏空。

你四弟就是一团扶不上墙的烂泥,这辈子就是混吃等死的命。

唯有你不一样,老三呐——”

司徒曜身子微微一抖。

自小他就知道,他们兄弟中间父亲最看重的是大哥,最宠爱的是老二,最心疼的是老四。

而自己这个老三,除了功课好一点给他长脸之外,其他时候就像是个多余的人。

要不是母亲一直偏疼他,他恐怕早就……

司徒恽怎会觉察不出他的不自然,指着身侧的椅子道:“坐下吧。”

司徒曜依言坐下:“儿子生性鲁钝,虽然书读得不错,但其他方面糟糕得很,这一生不敢有太大的奢望,只盼着不给父亲丢人。”

司徒曜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切莫妄自菲薄,咱们司徒家除了是大燕开国勋贵,同样也是书香世家。

为父不指望你能为府里谋多少好处,只盼着你能有一个好名声。

你如今虽然品级不高,但这些年官声还是很不错的。

今后……”

他刚说到“今后”两个字,就听见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司徒恽提高声音道:“进来回话!”

司徒曜偷偷撇了撇嘴。

这人来得真是及时,父亲接下来的话他真是应承不了。

不求好处,只求名声?

求名声难道不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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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太贪心

司徒曜依言坐下:“儿子生性鲁钝,虽然书读得不错,但其他方面糟糕得很,这一生不敢有太大的奢望,只盼着不给父亲丢人。”

司徒曜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切莫妄自菲薄,咱们司徒家除了是大燕开国勋贵,同样也是书香世家。

为父不指望你能为府里谋多少好处,只盼着你能有一个好名声。

你如今虽然品级不高,但这些年官声还是很不错的。

今后……”

他刚说到“今后”两个字,就听见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司徒恽提高声音道:“进来回话!”

司徒曜偷偷撇了撇嘴。

这人来得真是及时,父亲接下来的话他真是应承不了。

不求好处,只求名声?

求名声难道不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好处?

很快书房门就被推开了。

方才敲门的随从走进来回道:“国公爷,二爷,宫里来人了。”

司徒恽忙问:“有无圣旨?”

随从躬身道:“这倒没有,听那李公公说是圣上口谕,请您和二爷一起去听旨意。”

司徒曜依言坐下:“儿子生性鲁钝,虽然书读得不错,但其他方面糟糕得很,这一生不敢有太大的奢望,只盼着不给父亲丢人。”

司徒曜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切莫妄自菲薄,咱们司徒家除了是大燕开国勋贵,同样也是书香世家。

为父不指望你能为府里谋多少好处,只盼着你能有一个好名声。

你如今虽然品级不高,但这些年官声还是很不错的。

今后……”

他刚说到“今后”两个字,就听见了一阵敲门的声音。

司徒恽提高声音道:“进来回话!”

司徒曜偷偷撇了撇嘴。

这人来得真是及时,父亲接下来的话他真是应承不了。

不求好处,只求名声?

求名声难道不是为了谋求更大的好处?

很快书房门就被推开了。

方才敲门的随从走进来回道:“国公爷,二爷,宫里来人了。”

司徒恽忙问:“有无圣旨?”

随从躬身道:“这倒没有,听那李公公说是圣上口谕,请您和二爷一起去听旨意。”

口谕和圣旨虽然都出自大宋皇帝,但作为接旨的一方要做的准备却大不相同。

前者显然要简便许多,甚至不需要开中门备香案。

“老二,快随为父……”

司徒恽也顾不上自家儿子的形象了,一把拉起他就走出了书房。

前来宣读口谕的是昌隆帝身边的另一名太监李公公。

他年纪不如吴公公大,行事却干脆利落许多。

简明扼要地把昌隆帝的意思表达清楚后,他连茶水都不喝一口,急匆匆告辞离去。

司徒恽一双老眼激动得熠熠生辉。

年前回京述职的官员太多,品级高的也不少。

正六品的外州通判,一开始的几日连吏部排号都很难轮上。

而老三回京才第三日,圣上居然就要召见!

老三的官职八成是要动一动了。

司徒恽毕竟久居官场,这其中的弯弯绕还是很清楚的。

圣上召见臣子,要么训斥要么封赏。

品级高的封赏和挨训的可能性各占一半。

品级低的封赏的几率却比挨训大很多。

毕竟距离权利中心太远,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很难惊动圣上,更不值得他动怒。

所以今日圣上召见老三,多半是要委以重任。

司徒曜可没有父亲这般乐观。

这六年他在衢州虽然也为民办了不少实事,百姓们也都说他是个好官。

但这一点点政绩真不至于惊动圣上。

圣上之所以召见他,估计还是岳父大人的缘故。

回府那一日父亲抱怨岳父大人时他虽然没有出声辩驳,但心里还是有数的。

尚书左司郎中这个职位并非吴公公出的力,而是岳父大人的意思。

六年前吕氏突然带着青青寻上门来,阮氏差点没被气疯了。

要照阮大将军的脾气,直接把他弄死弄残都有可能,可最终他却只是被逼着离京外任。

这说明什么?

并非阮大将军看自己顺眼舍不得动手,而是太心疼阮氏。

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有多在乎女婿,也知道女儿终身的依靠只有女婿。

所以阮大将军表面上是在惩罚他这个混账女婿,其实是想磨炼他。

一个只会吟风弄月的男人,凭什么给妻子儿女带来安稳和幸福?

他当时就想明白了岳父大人的用意,所以毫无怨言地去了千里之外的衢州。

六年来,他不仅努力学习做一名好官,也在努力学习如何挣钱。

至于从前那些清贵雅致,他虽然舍不得完全放弃,但却没有那么在乎了。

从前不愿意做官,如今却拼了命想升官。

手中没有权力的男人,在家族里都没有话语权。

就好比当下,因为自己官职太低权力太小,母亲依旧要隐忍,妻子儿女依旧会遭人暗算。

所以他才会那般痛恨韩禹那只拦路虎。

一句话就让自己降了一级,真是太欺负人了!

而今日圣上召见他,除却岳父大人的原因外,多半还有姓韩的在其中掺和。

他不是圣上的大舅兄么?

“老三,明日便要进宫面圣,你的眼睛……”

司徒恽突然想起了儿子乌青的眼眶,不禁开始犯愁。

虽说圣上的做派同燕帝有很大的区别,但臣子仪容不整,还是有欺君的嫌疑。

他忍不住在心里埋怨了司徒明几句。

老二也是个不省心的!

明知老三回京述职,肯定要同其他官员会面,他怎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呢?

司徒曜哪里知道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瞬间超过了司徒明。

他无所谓道:“儿子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圣上未必会在意这个。”

“那你赶紧回去歇着,再仔细上点药,明日别误了时辰。”

“是,父亲。”司徒曜只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乱,行了个礼告辞而去。

回到自己院里,他并没有依照司徒恽的意思去歇着,也没有上药,而是把苏白叫了过来。

“爷,您唤奴婢有何吩咐?”苏白福了福身立在一旁。

“这几日我也没来得及询问你,咱们托镖局运回来的东西都安置妥当了么?”

“是,全都安置妥当了。”

“那我之前吩咐你办的事情呢?”

“奴婢已经把五十万两银票全都兑成了金子,已经放进了小库房。”

“没有惊动别人吧?”

“爷放心,没有惊动府里的人,经手的全是咱们自己人。”

“你下去吧,我看会儿书。”

“爷……”苏白欲言又止:“昨晚青姑娘让人传口信来了。”

司徒曜拧着眉道:“她有什么事儿?”

他真是有些烦这个女儿了。

让她自己一个人住她不听,说好了让她去和吕氏好好过年,这才过了两日又来了!

是不是非要把自己这条命折腾没了才满意?

苏白小心翼翼道:“青姑娘说……说枣花巷的宅子年久失修,年前想要请人来稍微修补一下,顺便再盘个炕。”

司徒曜怒了!

肯定又是吕氏那女人的意思!

这女人未免也太贪心了!

还有青青也是,前儿在南城门分手的时候,自己还特意又塞给她了一万两银票。

难道还不够替她娘修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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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字善夫

历时三十年,赵家从不被燕国皇室放在眼中的草莽之辈,终于成为了让对方主动求和的强国之主。

三十年间,昌隆帝吃过苦、受过罪、逃过难,甚至好几次险些送命。

可最终他全都熬过来了。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她最近的心情,那只能是扬眉吐气。

所以他对来年三月与燕国的和谈极为重视。

不仅钦命尚书左仆射韩禹为和谈主使,还从各部挑选了能臣干吏数十名参与和谈。

又因为听闻楚王世子慕容离亭也会加入燕国使团,他把韩雁声的名字也加了进去。

昌隆帝的想法简单而直接。

大宋不光要在此次和谈中取得最大利益,更不能坠了国威。

但参与和谈的人员名单定下来之后,他依旧觉得有所欠缺。

韩禹是主使,他的主要任务是谈判,那些替自己和大宋撑门面的事情不能每一样都交给他去做。

韩雁声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惜太过年轻。

其他官员能力是没有问题,但不管是相貌谈吐还是其他方面,总是让他觉得不够满意。

昌隆帝为了副使的人选问题,颇有些绞尽脑汁的意思。

直到司徒曜的出现,真是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虽然昌隆帝此前并没有见过司徒曜,但在初步了解了他的情况后,便已经认定了这个副使非他莫属。

出身、相貌、才华……

司徒曜完全就是为了和谈副使这个位置而生的人。

昌隆帝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用过午膳后便硬拉着韩禹一起在御书房等候司徒曜的到来。

韩禹颇为无奈地看着自家皇帝妹夫。

打下中原半壁江山并且亲手缔造了一个国家的皇帝,什么样的人才没有见过,至于为了一个小小的和谈副使就这般激动?

激动也就罢了,干嘛非要拉着他?

虽然是给他挑副使,他却是一点也不想见到司徒曜,更不想和人品不端的人共事!

昌隆帝好笑道:“承甫,看来你对朕挑选的副使人选不是很满意?”

韩禹顺手翻开一本奏折:“岂敢,只要圣上满意,微臣没有意见。”

“和谈是不流血的战场,同样需要众人勠力同心众志成城,朕相信自己的眼光!”

韩禹挑了挑眉:“圣上指的是微臣还是司徒曜?”

“哈哈……”昌隆帝朗声笑道:“承甫可知司徒曜的表字?”

韩禹摇摇头。

少年时代他虽然同司徒曜有过几面之缘,但并没有熟识到可以互相称呼表字的程度。

昌隆帝笑道:“司徒曜表字善夫,你觉得怎么样?”

“善、夫?”

一个品行不端的男子却有一个“善夫”的表字,韩禹真是替那位尚未谋面的一品襄国夫人感到悲哀。

他正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听吴公公来回话,说司徒曜到了。

“宣吧。”昌隆帝敛住笑容,吩咐吴公公。

很快一身正六品官服的司徒曜就被带进了御书房。

“微臣叩见圣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跪下行了个大礼。

“平身。”

“谢圣上。”

司徒曜站起身立在龙书案一侧,却依旧低垂着脑袋。

昌隆帝觉得有些奇怪。

虽然所有人面圣的时候都不敢直视龙颜,但很少有人会把头低成这样。

那么长的脖子,真是不嫌缩得难受。

他温声道:“司徒爱卿,这一位便是尚书左仆射韩禹。”

司徒曜暗暗撇嘴。

圣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今日形象这么糟糕,面圣是身不由己,可为什么还要让韩禹看见?

他们两人可是有过节儿的!

可惜形势比人强。

官大一级都能压死人,更何况……

人家韩禹可是正经八百的英国公,又是当朝国舅爷,还是位高权重的尚书左仆射,足够压死自己很多回了。

司徒曜暗暗咬了咬牙,冲韩禹深施一礼:“下官见过韩大人。”

韩禹坐的位置本就比昌隆帝的龙椅矮了许多,把司徒曜乌青的眼眶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嘴角剧烈抽搐了一下。

一品襄国夫人乃是将门虎女,想来身手应该是很不错的。

别说把司徒曜这个文弱贵公子的眼眶揍得乌青,断他一条腿一条胳膊也很容易。

可她现下远在汾州,就是想揍司徒曜也够不着。

那么,究竟是谁把司徒曜弄成这个样子的?

莫非是传说中被他嫌弃了的外室?

不得不说韩大人的想象力实在太过丰富。

从一个乌青的眼眶就能联想到司徒曜和他那位“外室”之间的恩怨情仇。

这个时代男子纳妾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养外室却是被人看不起的行为。

所以但凡男子养外室都是偷偷摸摸进行,很少有人会闹得满城风雨。

司徒曜和吕氏也一样。

府里闹得挺大,但府外的人只是略微听到点风声,并不了解实情。

韩禹是因为刻意调查过,所以才知晓得这般清楚。

见司徒曜行礼,他收回思绪道:“司徒大人免礼。”

昌隆帝道:“司徒爱卿坐下说话。”

司徒曜不得已只能微微抬起头道:“谢圣上赐座。”

昌隆帝这才看清楚了他的眼眶。

他虽然做了二十年的皇帝,但真性情并没有全然被抹杀。

更何况在他看来司徒曜是阮大猷的女婿,其实也就是他的侄女婿。

他忍不住噗嗤笑道:“司徒爱卿,你的眼睛怎么了?”

司徒曜红着脸道:“臣不小心撞的。”

“哦?”昌隆帝道:“今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司徒曜谢完恩刚坐下,只听昌隆帝又补充道:“还好襄国夫人不在京中,否则连朕都要胡思乱想了。”

司徒曜:“……”

韩禹:“……”

您乃是一国之君,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真的好吗?

这不是明晃晃说人家的媳妇是母老虎,说人家惧内么!

其实真不能怪人家昌隆帝。

谁让阮氏四岁的时候就把太子的眼眶揍成乌青的,实在让他印象太过深刻。

昌隆帝像是发现自己玩笑开过火了,轻咳了一声道:“司徒爱卿,朕今日召见你,是想要给你安排一个重要的任务。”

司徒曜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重要的任务,居然也能轮到他头上?

他忙道:“微臣定当尽心竭力,陛下只管吩咐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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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糟心年

昌隆帝这才看清楚了他的眼眶。

他虽然做了二十年的皇帝,但真性情并没有全然被抹杀。

更何况在他看来司徒曜是阮大猷的女婿,其实也就是他的侄女婿。

他忍不住噗嗤笑道:“司徒爱卿,你的眼睛怎么了?”

司徒曜红着脸道:“臣不小心撞的。”

“哦?”昌隆帝道:“今后还是要多加小心。”

司徒曜谢完恩刚坐下,只听昌隆帝又补充道:“还好襄国夫人不在京中,否则连朕都要胡思乱想了。”

司徒曜:“……”

韩禹:“……”

您乃是一国之君,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真的好吗?

这不是明晃晃说人家的媳妇是母老虎,说人家惧内么!

其实真不能怪人家昌隆帝。

谁让阮氏四岁的时候就把太子的眼眶揍成乌青的,实在让他印象太过深刻。

昌隆帝像是发现自己玩笑开过火了,轻咳了一声道:“司徒爱卿,朕今日召见你,是想要给你安排一个重要的任务。”

司徒曜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重要的任务,居然也能轮到他头上?

他忙道:“微臣定当尽心竭力,陛下只管吩咐便是。”

昌隆帝冲韩禹点点头,示意他把具体任务告知司徒曜。

韩禹知晓圣上是在创造机会让他和司徒曜尽快熟悉起来。

和谈是大事,正副二使之间如果没有默契,很容易在同燕国的谈判中产生失误,从而失去获得最大利益的时机。

他为官近二十载,早已经不会把私人的情绪带进公事里,更不会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回了一个“您放心”的眼神后,他把昌隆帝的意思对司徒曜说了一遍。

昌隆帝这才满意地笑道:“司徒爱卿意下如何?”

司徒曜尚处在懵懂之中。

什么?和谈副使?

这个职位对别的官员来说是个难得的机遇。

可对而言就是一个大坑。

一个不小心是会被坑死的!

成国公的儿子,阮大将军的女婿,司徒小将军的亲爹,不管是哪个身份都是燕国人的仇敌。

虽然此次燕国人是来和谈的,可保不齐人家暗地里对他下黑手啊!

还有契丹人,前不久才刚吃了阮大将军的亏,他们不恨阮家人才怪了。

万一……

可他能拒绝么?

当然不能。

圣上所谓的询问不过是给岳父大人一个面子,既然召见他便是事情已再无转圜。

他忙站起身回道:“微臣荣幸之至,定然辅助韩大人完成任务。”

昌隆帝捋了捋龙须道:“此次除了燕国使团,契丹使团也会前来我大宋商谈战俘一事,两位爱卿要多辛苦一些了。”

韩禹和司徒曜一起应道:“臣等定不辱使命。”

昌隆帝又道:“此时虽然距离三月还有一段时日,但要准备的事情着实不少。

朕原本属意司徒爱卿入吏部考功司,然此次任务繁重,吏部的职务就此作罢,爱卿专心做好和谈副使即可。”

司徒曜有些心塞。

刚才想的一点没错,这件事儿的确就是个大坑。

和谈副使是个临时的职位,根本没有品级可言。

吏部那边的职位就此作罢,也就是说他如今成了一个没有正式职位的闲散官员。

和谈结束后,韩禹自是回去做他的首相,其他官员也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该干嘛干嘛。

唯有自己,真是该去哪儿任职都不清楚。

当然,如果他在和谈中表现得好,圣上一定会委以重任。

可万一没谈成,或者结果让圣上不满意呢?

韩禹等人寻个借口就溜了,自己就是个替罪羊。

他收敛住情绪道:“是,微臣谢圣上。”

昌隆帝笑道:“既如此朕就不耽误二位爱卿的时间了,无事便都退下吧。”

“是,臣等告退。”韩禹和司徒曜行过礼后一起走出了御书房。

看着两人俱是修长挺拔的背影,昌隆帝又一次笑了。

想来就是燕国也未必挑得出如此这般出众的正副二使。

这次和谈之后,大宋一定能再上一个新的台阶。

因为官职远不及对方,司徒曜落后韩禹半步走出了御书房。

“司徒大人。”韩禹转过身道:“从今日起咱们便要开始准备和谈事宜,你看咱们二人是不是先去一趟鸿胪寺?”

鸿胪寺是九寺五监之一,专主外宾之事。

事涉两国使团来访,鸿胪寺自然是绕不开的。

只是此时已经是腊月中旬,再过几日各衙门就要封印准备过年了。

和谈的事情的确重要,但也不该急于一时吧?

司徒曜有些不明白韩禹的用意。

韩禹浅笑着问道:“司徒大人才华高绝,想来契丹的语言和文字也是懂的?”

司徒曜一噎。

鬼才会去学什么契丹的语言和文字!

韩禹继续笑道:“本官是分毫都不懂,但为了能顺利同契丹人谈判,多少还是应该学一点。

所以本官想要尽快去鸿胪寺寻一位懂契丹文的人,利用年假了这段时间好生学习一番。

未知司徒大人意下如何?”

司徒曜暗暗咬牙。

姓韩的太奸诈了!

明明就是想让自己去学,偏要说什么他想学。

谁不知道他韩大人是大宋首相,每日要处理的事务多如牛毛,怎会抽得出空学什么契丹文?

想要自己去学就明说啊,何必绕这么多的弯子!

司徒曜嘴角微弯道:“韩大人公务繁忙,这等微末小事交与下官就好。

下官如今已然卸任,妻女也不在京中,整日价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寻点事情做。”

韩禹抬手笑道:“司徒大人请。”

两人一起出宫去往鸿胪寺。

一个时辰后,司徒曜带着一名鸿胪寺里契丹话说得最好的小吏回了成国公府。

从这一日起,司徒三爷便过上了刻苦学习契丹文的生活。

他本就聪明绝顶,加之契丹文其实也不算复杂,十几日后他便基本能够对话了。

让他觉得格外糟心的

昌隆帝这才看清楚了他的眼眶。

他虽然做了二十年的皇帝,但真性情并没有全然被抹杀。

更何况在他看来司徒曜是阮大猷的女婿,其实也就是他的侄女婿。

他忍不住噗嗤笑道:“司徒爱卿,你的眼睛怎么了?”

司徒曜红着脸道:“臣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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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闻秋风

圣旨中并没有对回京谢恩的日期做硬性规定。

但昌隆帝在年前封赏有功之臣,其实就是让他们尽快动身,想要和功臣们一起过上元节的意思。

从汾州到京城,按阮棉棉母女来时的速度,需要近半个月的时间。

但以阮大将军等人的脚程,也就是七八日的工夫。

正月十一傍晚,一行人赶到了澶州,距离京城已经不远了。

在汾州这几个月,凤凰儿不仅个头儿长高了,人也结实了许多。

一连几日的“急行军”并没有把她累垮,整个人显得气色极佳。

反而是一向身强体壮的阮棉棉,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整个人软趴趴的提不起精神。

凤凰儿虽然两辈子都没有过这种经验,但从前身边的人全是女的,所以她知晓棉棉姐并非生病,顶多就是有些不舒服加上不方便罢了。

司徒篌则是完全想不明白,昨日还有说有笑的娘,怎的今日就成了这个样子。

一向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脸上竟多了一丝愁绪。

他半跪在马车里的小榻前,巴巴儿地看着阮棉棉:“娘,您是生病了么?”

阮棉棉嘴角微抽。

古代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有十三岁结婚十四岁做爹的,譬如说大宋皇帝和他儿子。

也有像她的宝贝儿子这样纯洁如白纸的十二岁少年。

两相对比,儿子这份单纯显得多么的珍贵且可爱。

虽然不想让儿子担忧,但姨妈来了这种事情也是绝对不能拿出来说的。

她伸手揉了揉司徒篌的发顶:“娘就是有些累,好好休息一阵就好了,乖儿子别担心啊。”

“那我去和外祖父说一声,今晚就在澶州城里歇下,让娘好好休息一晚。”

阮棉棉微笑着点点头。

儿子虽然有些皮,但也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暖男,将来也不知道便宜了哪个小美女。

只是这澶州城……

来时因为自己矫情所以没有进城,今日索性借着姨妈这个缘由去看一看,也算是了了一个念想。

司徒篌很快就寻到了外祖父。

阮大将军听闻女儿有些不舒服,立刻下令所有人停止前行。

为了方便明日继续赶路,一行人从澶州北城门入城,在南城门附近寻了一家普通的客栈安置下来。

凤凰儿想的一点没错。

阮棉棉的身体虽然有些不适,但更多的是因为不方便所以感到不舒服。

她不免又感谢了一回老天爷,好歹还让自己穿到了富贵人家。

虽然没有现代那样的卫生棉可用,细棉布和新棉花却是准备得足足的,使用起来也算方便。

如果是穿到吃饭穿衣都成问题的人家,那才真是要命了。

只不过这种情况下还长途跋涉,也真是够受罪的。

用过晚饭洗漱好,阮棉棉早早躺在了床上。

“小凤凰,天气太冷了,进来躺着咱们说说话。”

凤凰儿笑道:“你还不想睡?”

“这几日在马车上睡得太多了,一点也不困,就想和你说说话。”

“好吧。”凤凰儿脱了鞋和外裳上了床。

赶路这几日她们俩一直没有机会单独聊一聊,其实都有好多话想和对方说。

阮棉棉揽住凤凰儿的肩膀,闷声道:“明日就要回京了,你有什么想法?”

凤凰儿轻笑道:“你是在担心回府之后如何应付司徒曜吧?”

“唉——”阮棉棉长叹了一口气。

她是真不知道拿那渣男怎么办才好。

不管怎么说他们二人名义上总是夫妻,就算想和离也不能一见面就开撕。

在撕破脸皮之前还不得不和渣男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真是想想就心塞。

凤凰儿道:“‘阮氏’和司徒曜六年前就闹掰了,最近一次见面也在三年前。夫妻长时间分离,生疏感是难免的,暂时你就不用搭理他,先观察一段时日再说。”

阮棉棉撇撇嘴,不这样还能怎样?

阮大将军夫妇都是年过半百的人,某些方面肯定是有些固执的。

既然他们都说司徒曜那渣男还有些可取之处,和离的事情就只能靠自己。

不拿到渣男的重大错处,自己怎么提和离?

可听槐花大姐的意思,那渣男似是有意同自己和解。

既然想要和解,他最近一段时间一定会夹紧尾巴做人。

所以短时间内想要从他身上寻到错处并不容易。

目前自己能做的只有等待,耐心等待渣男犯错。

真是被动得很,完全不符合她阮棉棉的行事风格!

阮棉棉转过头看着凤凰儿:“那你呢?最近我看你忙得很,皇长孙那边可有消息了?”

凤凰儿笑道:“这种事情急不得的,密州离京城很远,离汾州就更远,我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呢。”

提起皇长孙的事情凤凰儿也有些心塞。

密州那边只是她派出的其中一队人。

其余几队分别去了京城、苻家祖籍、左家,却没有传回任何一个关于皇长孙的确切消息。

这就说明大宋皇帝对长孙极为看重。

否则以外祖父手下的这么多能人,这么长时间岂会连蛛丝马迹都查不出来?

阮棉棉还想说些什么,耳边却传来了一阵呜呜咽咽的箫声。

音乐都是相通的。

她虽然不擅长管乐,但不代表她就不会欣赏。

这箫声虽然才刚开始不一会儿,曲子也不是她曾经听过的,但她一听就知道吹奏者的水平极高。

这家不起眼的客栈中竟然还住着这等高人!

阮棉棉屏住呼吸,打算再听仔细些。

没曾想身边的凤凰儿却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趿着鞋朝房间门口奔去。

阮棉棉惊道:“小凤凰,你……”

只见凤凰儿拉开内室门,朝外唤道:“春桃姐——”

今晚轮到春桃值夜,她此时正在灯下缝衣裳。

听见姑娘叫唤,她赶紧放下针线端着烛台走了过来:“姑娘?”

凤凰儿压低声音如此这般地叮嘱了她几句。

“……你赶紧去寻外祖父,把我方才的话告诉他。”

“是。”春桃转身朝外走去。

阮棉棉坐起身疑惑地看着凤凰儿:“发生什么事了?”

凤凰儿走回床边,重新钻进被窝里才道:“方才那支曲子是燕曲。”

“你的意思是……”

阮棉棉刚说了五个字,就听方才那箫声突然间就转了个调。

“小凤凰,这不是你那……”

凤凰儿点点头:“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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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太激动

刚开始的时候阮棉棉还觉得凤凰儿有些小题大做了。

不过一支曲子而已。

谁规定大宋的人就不能吹奏燕曲?

谁规定吹奏燕曲的人就一定同燕国有关?

可不一样,这可是小凤凰的父王大燕昭惠太子所作的曲子。

而且据说当年并未外传。

所以能够吹奏的人多半是燕国人,而且身份绝不会低。

燕国有意同大宋和谈的事情她们听阮大将军说过。

可在正式和谈之前,宋燕之间还是敌国,身份不低的燕国人到大宋来总不会是游山玩水吧?

“小凤凰,你是打算让你外祖父把这人给抓了?”

“不。”凤凰儿摇摇头:“此时不宜打草惊蛇,我只是让人去看一看是什么人在吹箫。

前些日子听外祖父说三月燕国使团就会抵达宋京,这人八成是提前来打探消息的。”

“你怀疑此人是燕国使团成员?”

“不管此人是什么身份,让外祖父留意一下总不会有错。”

阮棉棉深以为然。

她们已经做了宋人,自然要站在大宋一边。

两人正说话,只听那箫声又变了。

虽然旋律大体还是,风格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凤凰儿悠悠道:“看来此人并未得到的全部曲谱,是有人后来补齐的。

不过这人也是个精通音律的大家。

他补齐的部分同原曲几乎可以说是浑然天成,没有听过原曲的人,很难听出其中有什么瑕疵。”

阮棉棉知道凤凰儿八成是又想起她的父王了。

她温声道:“事情交给你外祖父就行了,咱们赶紧睡吧,明天一早还得赶路呢。”

“嗯。”凤凰儿也懒得回自己房间了,依言轻轻合上了眼睛。

※※※※

司徒曜的糟心年终于过到了尾声。

契丹话他已经基本掌握,水平甚至不亚于鸿胪寺那名负责教他小吏。

至于本就是基于汉字的基础上创造出来的契丹文字,他学习起来更是轻松。

轻松之余,最大的糟心事依旧没有着落。

司徒明竟给他来了一出“黄鹤一去不复返”,直到现在也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司徒曜听着随从的回话,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容。

他就不相信了,司徒明夫妻二人能在他岳家躲一辈子!

有本事他就带着他的好姨娘去杨家做上门女婿,还省得留在成国公府碍眼!

“三爷,好消息——”

正想着,苏白和云娑兴冲冲走了进来。

司徒曜敛住情绪道:“怎么了?”

苏白福了福身道:“方才有人来回话,说半个时辰前阮大将军一行人已经进了北城门,夫人和六姑娘说话就要回府了。”

司徒曜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云娑忙补充道:“还不止呢,听说五少爷也一并回京了。”

“什么!”司徒曜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因为太过激动,他的脚和桌子腿绊在一起,险些摔在地上。

苏白和云娑忙上前搀住他的胳膊。

他摆摆手道:“不妨事,你是说篌儿回来了?”

云娑不得已又回了一遍:“是,五少爷也随夫人一起回来了。”

司徒曜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他的儿子终于肯回来了!

直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六年前篌儿看他的眼神。

明明还是个六岁的小男孩儿,冰冷的眼神却像刀子一样把他的心都扎得生疼。

这几年他几乎每个月都给他们母子三人写信。

阮氏那边一年还能给他回一次信。

虽然内容无非就是报个平安,简单说一说府里的情况,几乎没有任何关切的词语,但他知道她还是关心自己的。

可孩子们却从来不给他只言片语。

箜儿虽然不愿意开口说话,但她有亲娘在身边照顾,他多少还能稍微放心一点。

可篌儿……

他唯一的儿子小小年纪就离开了家,离开了娘。

虽然跟在岳父大人身边也不缺人照顾,甚至比留在国公府更有出息,可他太小了啊。

六岁……直到现在也不过十二岁,却已经随着岳父大人上了战场。

他这个失败的父亲,不仅做不到替他遮风挡雨,甚至还缺席了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几年。

他一度都认为篌儿再也不会回成国公府,再也不会认他这个父亲。

可最终篌儿还是回来了!

“快,快给爷梳头换衣裳,换最体面……不,换最素净的,月白色没有绣花的那一身……”

当年阮氏初次见他的时候他穿的就是一身简单的月白锦袍。

箜儿和篌儿小时候也最喜欢看他穿那样的衣裳。

多年不见面,他一定要以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妻儿面前。

苏白和云娑有些无语。

自家爷可真是……天真!

就算五少爷愿意回府,也肯定不是因为他。

还有夫人和六姑娘,她们心里对爷的怨气那么大,岂会因为一身她们曾经喜欢过的装扮就全都忘记了?

苏白不得已劝道:“爷,奴婢觉得您还是先去净面,这……”

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哪里还能看出半分仙气。

别说穿一身白,就是驾着云去也白搭。

“哦哦,对对……”司徒曜有些语无伦次道:“净面……不,让人给爷备热水,爷要好生沐浴一番。”

苏白云娑无奈地对视了一眼,二爷一家已经回府的事情是说呢,还是……说呢?

最终两人还是选择暂时不说,一起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苏、云二人的选择是正确的。

司徒明一家虽然已经回到府里,但此时二房的气氛却紧张得让人窒息。

司徒明靠在椅背上,冷眼睨着坐在他下首的妻子:“杨氏,我已经依你的意思陪你回娘家过了一次年,你答应我的事儿呢?”

“司徒明,你我二人夫妻十多年,你真要这么绝情?”

杨氏看起来依旧是柔柔弱弱的,气势上却丝毫不输司徒明。

不仅腰背挺得笔直,面上也丝毫没有悔改之色。

司徒明被气笑了。

府里上到父亲和嫡母,下到身份卑微的丫鬟婆子,谁不赞一声二夫人温柔标志?

可他却一直都清楚,温柔标志只不过是杨氏刻意营造的假象。

这女人心狠手辣,甚至比他姨娘都下得了手。

可惜她手段虽然狠辣,智谋比姨娘却差得太远。

就好比这一次,把阮氏弄死对她有什么好处?

真是愚蠢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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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先下手

司徒明端起茶抿了一口。

直到那有些发烫的茶水顺着嗓子眼儿流进胃里,他才觉得自己身上有了些温度。

“杨氏,你要记住一点,绝情的人从来都不是我,是老三。

不管要求情也好,报复也罢,你都应该去找他。

正如你方才所言,你我二人夫妻十几载,孩子都有好几个了,我又怎会忍心休妻?

今日三弟妹也回府了,你自己去他们夫妻面前请罪。

如果他们愿意饶过你,我就当这件事情从没有发生过,咱俩依旧可以白头到老。”

杨氏忍不住大笑起来,甚至笑出了眼泪。

“司徒明,我杨翩翩这辈子瞎了眼,居然看上了你这个白眼狼!”

司徒明嗤笑:“我也觉得自己当年瞎了眼,居然没看出你是一条毒蛇。”

“你——”

“我什么我?你最好还是抓紧些,三弟妹此时说不定已经进府了。

照老三的意思,是想把你当作讨好三弟妹的礼物,所以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在他们夫妻见面之前把事情同老三交待清楚。

否则耽误了老三的大事,谁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杨氏愤然道:“司徒明,你等这一日很多年了吧?

可惜你想得太美了,别说把我休掉,你就是杀了我,阮氏也依旧还是你的三弟妹,和你永远都不会有任何瓜葛。

而且不管你有多痴情,她的心里眼里自始至终只会有一个男人,那就是司徒曜。

你做得再多,算计再狠又能得到什么?”

司徒明耸耸肩:“这些事情就不需要你操心了。”

他站起身拂了拂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正房。

杨氏颓然地靠在椅背上。

她竟然混到了这般田地。

可她不后悔。

如果事情能重来一回,她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哪个女人能容忍自家夫君心里装着别人?

阮氏除了背景强硬一点,根本没有什么过人之处。

否则司徒曜为何会在娶了她之后还同吕氏扯上关系,甚至还生出了那个外室女青青。

可司徒明呢?

他居然是真的看上了阮氏,而不是她身后的阮大将军。

真是太荒唐了!

一个样貌太过艳俗,身材太过高大,什么都不懂只会动手打人的泼妇,也能让她那精明而挑剔的丈夫整颗心都陷进去。

杨氏冷笑了一声。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与其等着别人要自己的名,不如自己先下手!

就从阮氏最在乎的人开始。

※※※※

阮家人虽然不住在京城里,但不代表他们就没有去处。

阮大将军二十年前就已经封了侯,京里自然也有他的府邸。

阮棉棉是真想带着两个孩子随自家老爹去住侯府,而且从此再也不回成国公府。

可她也清楚,别说是在古代,就算是在现代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虽然不中听,但却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同阮大将军等人分别后,她带着一双儿女回到了成国公府。

然而,刚走进三房主院,之前还非常活跃的司徒篌就止住了说笑。

他径直走到了大门背后,对着那根眼熟的门闩发起了呆。

凤凰儿觉得奇怪,跟上去看了看。

“阿篌,你在这干嘛呢?”

司徒篌指着那门闩道:“娘是因为想我才留着这个的?”

凤凰儿并不知晓门闩的典故,只能附和道:“应该是吧。”

司徒篌忿忿道:“只恨当年我年纪小气力不够大,否则……”

凤凰儿:“……”

这家伙该不是后悔没用这门闩暴打渣爹一顿吧?

“你们俩在那里说什么,赶紧进屋了。”阮棉棉见两人迟迟不动,只能呼喊了一句。

“走吧。”姐弟二人并肩走进了院子里。

成国公府规矩很多。

要照平日,像赵重熙和史可奈这样年纪的小厮,是不允许踏入内宅半步的。

可今日不一样。

阮棉棉和凤凰儿的行李太多,尤其是阮家人给凤凰儿的好东西,足足十几口大箱子。

光靠丫鬟仆妇肯定不行,府里那些护院又是成年男子也不合适。

所以阮棉棉就吩咐两名小厮一起帮忙抬箱子。

行李搬好后,她对二门上的胡妈妈吩咐道:“胡妈妈,烦劳你把这两名小厮带去外院交给三爷身边的管事,让他给他们俩安排个住处。”

“是,三夫人。”

胡妈妈应了一声,带着两名小厮离开了内宅。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司徒曜在外院的居处。

胡妈妈指着院门道:“喏,这里就是三爷平日里的住处了。三爷最讲究规矩,你们俩先在这儿候着,我先去寻洛管事。”

“多谢胡妈妈。”两人一起道谢。

成国公府和阮大将军府不一样,是那种再正常不过的勋贵世家府邸。

要说有什么不同,无非就是比大宋其他勋贵府邸多了几分秀美和雅致。

赵重熙上一世来过这里好几次,如今是半分新鲜感都没有。

史可奈则不然,头一次走进这样布置精美的府邸,他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用了。

他悄悄拉了拉赵重熙的袖子:“福大哥,这座府邸布置得真是漂亮!”

赵重熙好笑。

要论家族底蕴,大宋还真没有几家能和成国公府相媲美的。

可惜再漂亮光鲜的外表,也遮不住内里的腐朽腌臜。

他打趣道:“你之前不是说阮大将军府最好么,怎的这才几个月就变了?”

史可奈小声嘟囔:“谁变了,这里虽然漂亮,但还是及不上大将军府自在。”

赵重熙轻轻嗯了一声。

他也觉得大将军府比成国公府好得多。

“是啊,世间又有什么能同自在二字相提并论。”

远远望着司徒曜的书房,他的笑容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眉宇间的神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很快就能见到前世的仇人了,他的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上一世“司徒箜”算计了他,司徒曜要了他的命。

这几个月他委屈自己做了一名身份卑微的小厮,为的就是能混进成国公府报仇。

可司徒箜已经换了人做,司徒曜于他而言还是个陌生人。

换句话说,到目前为止,这一世的他们并没有害过他。

那么,他到底要不要立刻就对“无辜的”司徒曜下黑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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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主仆聚

司徒曜外任六年,身边自然有不少亲信。

其中最得用的管事有两名。

一个是专门负责替他处理外事的陈菽。

司徒曜回京城那一日就是由他护送青青去的枣花巷。

另一个是专门替他管理内事的洛衡。

除了内外之别,两人的背景也不一样。

陈菽是司徒曜外任之后在江南结识的,洛衡则是少年时就在他身边伺候的小厮。

陈、洛二人年纪相仿,都是三十刚出头,司徒曜身边的仆从们俱以“管事”呼之。

诸如胡妈妈这样的成国公府里的老人儿,虽不认识陈管事,但同洛管事是非常熟悉的,不一会儿就在账房里寻到了他。

听闻来人是三夫人身边的两名小厮,洛管事不敢怠慢,同胡妈妈一起来到了院门处。

完成任务的胡妈妈不便多做停留,替三人引荐之后便告辞离去。

洛管事态度十分和善,问过两名少年的名字和年纪后,带着他们走进了院子里。

正待向他们简单介绍一下院子的布局,就见一名搬着硕大藤箱子的小厮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洛管事高声唤道:“梧桐过来一下。”

小厮抬眼朝他们这边一看,快速把手里的藤箱子往地上一放,乐颠颠儿地跑了过来。

“洛管事有何事吩咐小的?”

嘴里亲热地喊着洛管事,小眼神却直往他身后飘。

爷终于来了!

今后他又可以在爷身边伺候了!

赵重熙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谁能告诉他,梧桐这小厮什么时候竟混到了司徒曜身边?!

而且瞧他的穿着打扮,竟像是比自己混得要好很多!

他咬了咬牙。

肯定又是袁谟那假牛鼻子老道出的馊主意!

洛管事并没有注意他们这些小动作,对梧桐笑道:“他们俩是咱们夫人身边的小厮,阿福和阿奈。账房那边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抽个空带他们去安顿一下住处。”

“是,小的一定办得妥妥当当。”梧桐答应得十分干脆。

洛管事冲赵重熙和史可奈点点头,转身朝账房那边走去。

他一离开,梧桐便没有了顾忌,看向赵重熙的眼神也越发热切。

要不是碍于还有外人在场,估计一声“爷”就直接出口了。

这份热切太过明显,一旁的史可奈心里有些毛毛的。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的脸皮已经够厚的了,可同眼前这名叫做梧桐的小厮比起来,压根儿算不了什么。

福大哥长得再好他也是个男的,这梧桐的眼神太不正常了。

就像他从前听说过的那种人……

“梧桐,爷让你搬的箱子呢?”

正房门口传来了一道温润的男声,直接打断了三名少年的思绪。

梧桐给赵重熙使了个眼色,快步跑向正房门口。

赵重熙却根本不顾上看梧桐,眯起眼睛看向了那名身材修长气质若仙的男子。

司、徒、曜!

这厮果然还和从前一副德行!

一把年纪的人做这样的打扮,莫不是又想去勾搭什么人?

他轻嗤了一声。

是了,这一世的阮氏不再痴恋司徒曜,司徒箜和司徒篌也不把他当回事儿,所以这厮是打算利用美色去挽回妻子儿女的心。

呵呵……

这种馊办法也只有司徒曜能想得出来。

不过,他也的确有那个“资本”。

寻遍整个大宋,能有几个人拥有这样的容貌和气质?

他要真想去勾搭什么女人,绝对是手到擒来。

一旁的史可奈也看呆了,隔了好一阵才问:“福大哥,那便是司徒三爷么?”

“嗯。”

“他长得真是……不过这身衣裳也真是衬他,浑身上下就跟冒着仙气一样……”

赵重熙撇撇嘴。

冒仙气?

冒骚气还差不多!

司徒曜哪里知道不远处站着一名“仇人”,他只觉得自己的手脚冻得都有些木了。

为了营造这份谪仙气质,大冷的天儿他连棉袍都不敢加一件,就怕穿多了看起来显得臃肿。

只盼着待会儿能给阮氏和箜儿篌儿留下一点好印象。

然而……

“阿嚏——”

一个大大的喷嚏让他的谪仙气质碎了一地。

梧桐想笑不敢笑:“三爷,要不小的还是去给您取一件大氅吧?”

司徒曜摆摆手:“不用了,东西都拾掇好了?”

“都好了,一箱给六姑娘,一箱给五少爷。”

“那便走吧,随爷去见夫人她们。”

“爷……”梧桐指了指不远处的两人:“他们就是夫人身边的小厮,高的那个叫阿福,另一个叫阿奈。”

“哦?”司徒曜抬眼看向两名少年。

高的那一个大约十五六岁,容貌和气质都相当不错。

矮的那一个也就是十二三岁的样子,虽不及前一个那般俊美,模样倒也生得讨喜。

只是……

司徒三爷心里有些小小的不舒服。

贵妇人身边有几个负责跑腿的小厮,或者是会武的少年,这在大宋几乎已经成了惯例。

但阮氏不一样。

以前她身边全都是丫鬟仆妇,从未想过要用小厮。

看来这几年她的变化也不小,自己还真不能继续用老眼光看她。

他提高声音道:“你们俩过来。”

赵重熙和史可奈并肩走到他身前,行了个礼道:“阿福见过三爷。”

“是夫人让你们到我这里来的?”

“是,内院多有不便。所以夫人让小的们住到这里来。”

“都安顿好了么?”

“还没有。”

司徒曜想了想又问:“梧桐,谷雨呢?”

“还在书房里。”

“阿奈,你去书房找谷雨,让他带你去倒座那便安置。

阿福,你和梧桐随我去夫人那里,顺便把我给六姑娘和五少爷的礼物一并带过去。”

“是。”三名小厮一起应道。

史可奈接过赵重熙手里的包袱,又行了个礼后去了书房。

赵重熙和梧桐则一人搬起了一只藤箱子,随着司徒曜去了内院。

藤箱看起来非常硕大,其实分量并不算太重。

走在前面的司徒曜衣袂飘飘,广袖随着轻风微扬,越发不似凡人。

梧桐在他身边伺候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了,依旧很难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就连赵重熙也不得不承认,把这么个风华绝代的人物除掉,似乎有些暴殄天物的嫌疑。

可一想到上一世临死前的情形,他的心再次变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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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获新生(上)

司徒曜带着两名小厮,没过多久就进了二门。

因为天气寒冷,府里各房的主子们都不爱出来走动,一路上除了几个粗使的婆子,几乎没有遇到什么人。

他们加快脚步朝三房走去。

然而,在距离三房主院大门不足五十尺的地方,假山后突然窜出了两名少年。

两人二话不说便噗通一声跪在司徒曜面前,算是堵住了他的去路。

司徒家的人口比大将军府还要多,赵重熙和梧桐认识的不过十之一二,这两名少年他们都从未见过。

但从二人身上精美的服饰便可以看出,他们绝非府里的仆从。

出现在内院且不是仆从的男子,只可能是府里的少爷。

既然是府里的少爷,大冷天儿的不好好在自个儿屋里待着,为何要堵住司徒三爷的去路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一起摇了摇头。

司徒曜险些又想骂娘了。

这两名少年他当然认识。

大的一个是司徒明的嫡长子,府中小一辈男孩子中排行第四的司徒竼。

小的一个是司徒明的庶子,排行第七的司徒策。

他才刚从衢州回来不久,最近又忙着学契丹语,同府里这些侄儿们也不过是打了个照面,其实就比陌生人强了一点点。

他们今日堵住自己去路的原因,不用猜也知道。

司徒曜用力握了握拳,老二实在是太过分了!

之前以陪着杨氏回娘家过年为借口逃避自己的逼问,如今又把孩子们派来做说客。

他把自己当什么了?!

蠢货还是烂好人?

还有苏白和云娑。

之前明明已经知晓老二一家已经回到府里,却半分消息也不透露。

这下好了,两个半大小子堵住自己的去路,直接影响了自己和妻儿们团聚,真是烦透了!

他轻斥道:“小四小七,你们俩这是要做甚?!”

尤其是小七。

明明是个姨娘养的,和那杨氏没有分毫的干系。

这些年背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磋磨,今日竟还陪着小四来替那杨氏求情!

司徒竼重重磕了个头:“三叔,求您看在侄儿的面上,放过我母亲吧。

您要杀要剐,要打要骂都只管冲着侄儿来,只要您能出气,怎么着都行。”

一旁的司徒策也重重磕了个头,倒是没有吱声。

赵重熙和梧桐并不知晓事情的原委,加之身份不合适插话,只能选择在一旁看戏。

要杀要剐?要打要骂?

司徒曜忍不住冷笑起来。

害人的是他们,自家是是受害者。如今倒是反过来了,自己这个受害者竟成了欺负人的一方。

司徒竼被他笑得头皮直发麻,哀求道:“三叔……”

司徒曜并不打算顺着他的意思接话。

不就是耍赖皮么,当谁不会呢!

他拢了拢宽大的袖子道:“小四,你言之凿凿请我饶过你母亲,可我根本不知道你母亲犯了什么错,这个‘饶’字又从何说起?”

“三叔,说了也不怕被您笑话。我们一家虽是回外祖家过年,其实……”

“其实什么?”司徒曜快要失去耐心了。

“其实这些日子在外祖家,父亲日日和母亲吵架,甚至还说要休了母亲……

外祖和外祖母因此都病倒了。

三叔,如果母亲真被父亲休了,她下半辈子该怎么活,侄儿和弟妹们又该怎么办?”

司徒曜越听越生气,铁青着脸道:“小四,你口口声声说请我饶过你母亲,那我便请问你,你母亲做了什么恶事,竟然需要求到我的头上?”

其实司徒竼也不太清楚杨氏具体都做了什么。

只是听父亲每次和母亲吵架是总会提起让她去求三叔,所以他今日才会跑这一趟。

三叔离京外任时自己还小,不太了解他的性情。

但听府里好些老仆都说三叔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想来他一定不会把娘逼上绝路。

司徒曜气不打一处来。

果然是司徒明的好儿子,都一样自私自利!

“小四,你最好还是先回去问一问你母亲,她究竟做过些什么。

你方才说一旦你母亲被休弃,她的下半辈子该怎么活,还有你们兄妹又该怎么办。

那我告诉你,我的孩子们因为你母亲险些就没有了娘,他们又该怎么办?”

“三叔……这是真的?”司徒竼大为震惊。

母亲那般温柔善良,竟能做出谋害三婶的事情?

司徒曜不想再和他纠缠,冲小厮们一挥手:“咱们走。”

他绕过司徒竼和司徒策,继续朝三房主院那边走去。

赵重熙和梧桐抱着藤箱跟了过去。

“三叔——”

跪在地上的两名少年醒过神来,站起身也追了上去。

司徒曜才刚走到大门口,就被司徒竼和司徒策一人一边拽住了胳膊。

“我方才的话说的还不够清楚?放开!”司徒曜怒了,厉声呵斥。

司徒竼兄弟俩和司徒明兄弟俩不一样,是打小儿就开始习武的。

虽然远不及司徒篌那么厉害,但无论是力气还是招数他们都远比司徒曜强得多。

司徒曜努力挣扎了几下,居然纹丝不动。

梧桐在后面看不下去了。

不管怎么说司徒三爷如今也算是他的主子。

主子遇到麻烦的时候小厮当然应该挺身而出。

他把手里的藤箱放下就准备上前帮忙。

然而,他才刚迈了一步就被赵重熙一把拉住了。

梧桐十分不解地看着他。

爷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他们这个小厮是临时的,但也不好一直在旁边看热闹吧?

更何况司徒三爷对他一直都挺好的。

做人不能没有良心。

赵重熙无声道:“别多管闲事!”

梧桐:“……”

几个月不见,爷怎的也变得这般冷漠了?

而那边司徒曜被拉扯得火气直往脑门上窜,他抬起腿就往司徒竼的肚子一脚踢了过去。

司徒竼往侧边一让,手上的力道没掌握好,顺势把司徒曜带了过去。

这一变故来得突然,司徒策那边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手上跟着一用力。

歘地一声,司徒曜的两只袖子都被扯掉了。

他的衣裳本就穿得单薄,这么一来两条雪白的胳膊就全都露了出来。

司徒曜虽然不似从前那般目下无尘,但骨子里还是矜贵的。

似这般在人前出丑,真是让他羞愤不已。

他顺手拾起门闩就冲两个侄儿打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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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 获新生(中)

司徒曜的两条胳膊一露出来,司徒竼和司徒策就知道今日事情要糟。

这些年三叔虽然不在府里,但他从前的“光辉事迹”他们听得实在太多。

三叔和大宋绝大多数的勋贵子弟截然不同,甚至和祖父以及府里其他叔伯也不一样。

他并非魏晋时那种放浪形骸的贵族子弟,对自身仪表方面的要求几近苛刻。

当着仆从的面被侄儿扯掉衣袖还露出整条胳膊,于他而言绝对是天大的羞辱。

他们本是来替母亲求情的,没曾想却反而把三叔给得罪透了。

只不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俊美斯文的三叔竟也会有这般“粗鲁”的举止。

不等他们想明白,又粗又长的门闩已经朝二人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

两名少年哪儿会愿意挨打,拔腿就往外跑。

司徒曜举着门闩追了上去。

他虽是个文人,但胜在身高腿长又正值盛年,很快就追上了司徒竼兄弟二人。

小兄弟俩被他这股气势震得双腿有些发软,慌不择路地躲到了湖边的大榕树背后。

梧桐实在是待不住了,苦巴巴地看着自家爷:“爷,咱们去劝一劝三爷吧,天儿这么冷他穿得又少,风吹多了会生病的。”

赵重熙微微勾了勾唇。

司徒曜那厮向来最懂拉拢人心,这才多长时间就把梧桐哄过去了。

不过他真是越来越想不明白这一世究竟什么地方发生了错乱。

司徒箜、司徒阮氏、司徒曜……这一家人全都变了。

换做上一世,他宁可相信太阳打西边升起,也不相信司徒曜会对人动粗。

可事实证明,太阳无论如何都不会从西边升起,但被逼急了的司徒曜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虽然他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个看起来又蠢又笨的司徒曜的确比上一世那个假仙顺眼很多。

他把手里的藤箱放在地上:“走吧,去看看。”

主仆二人快步走到了湖边的大榕树下。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直接把他们惊呆了。

只见司徒竼和司徒策齐齐软倒在树下,一看就是被吓傻了。

而不远处的地上,司徒曜直挺挺地仰躺着,额头上多了一个窟窿,还在汩汩地流着鲜血。

要不是他的腿和手还在微微挣扎,活脱脱就是个死人。

梧桐喃喃道:“这是怎么了,方才不是还好好儿的么……”

赵重熙推了他一把:“顾不上那些了,你赶快去三房叫人!”

梧桐不敢耽搁,撒丫子朝三房那边跑去。

赵重熙走到司徒曜身侧蹲下,从他的衣摆上撕下一块布团在一起堵住了那血窟窿,一面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司徒竼一个激灵醒过神来,连滚带爬地凑到赵重熙身侧。

“三……三叔……他还好么……”

赵重熙收回手,冷声道:“还有一口气。”

司徒竼双手紧紧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要是三叔有个三长两短,他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赵重熙被他哭得心烦,轻斥道:“还不赶紧把大氅脱下来给三爷盖上。”

“哦,哦……”司徒竼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小心翼翼地盖在了自家三叔身上。

而那边司徒策也醒了,却怎么挣扎也站不起来。

赵重熙在心里又把司徒家的人鄙视了一遍。

这就是所谓的百年世家子弟,无事时成天耀武扬威人五人六,一旦有事全是废物!

“待会儿梧桐带人过来,我们先把三爷扶到三夫人院子里,四少爷要是还能走动的话,烦劳您去把府医请过来。”

“我……”

司徒竼不敢耽搁,站起身跌跌撞撞朝二门处跑去。

※※※※

夜已经深了,司徒曜的房间里依旧亮着灯。

苏白和云娑围坐在桌旁,眉宇间全是愁容。

云娑重重掐了自己腿上一把,觉出疼痛后松了一口气。

“苏白,我直到现在心里还是凉嗖嗖的。要是三爷真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俩该怎么办?”

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苏白从袖中抽出一块丝帕塞进她手里:“三十多岁的人了,遇事还是只会哭,你能有点出息么?”

云娑哽咽道:“咱们俩伺候三爷几十年,无儿无女不说,连个姨娘的名分都没有。

可三爷自小就心善念旧,只要有他在,咱们就算年老色衰也不会缺了衣食。

万一他……咱俩下半辈子该依靠谁?”

苏白如何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其实不止云娑,她的心里又何尝不担心。

三夫人对待三爷都能这般绝情,更何况是她们。

只不过云娑的话她也不完全认同。

就算三爷在又如何?

难道人活着就是为了衣食?

求人总不如求己,只要手头有足够的银两,在哪儿都能把日子过起来。

可惜她就是拿钥匙不当家,一辈子丫鬟的命!

她轻叹道:“云娑,十几年都过去了,你的梦还没有醒么?

三夫人进门之后的确没有立时把咱们撵走,也不像别人家的主母那样磋磨咱俩。

可她进门之前三爷就被吓怂了,哪里还敢有什么庶子庶女。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防住了咱俩,却漏掉了一个吕氏,这就是命啊……”

云娑忿忿道:“三夫人如今真是……爷都伤成这个样子了,她居然还不愿意让爷留在她屋里养伤,愣是让人把爷送回来,心太狠了!”

苏白笑道:“她要愿意把爷留下,还有你什么事儿?好生把爷伺候好,你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云娑也忍不住弯了弯唇:“也是……”

两人说得投趣,浑然没有发现床上的男人眼皮动了动。

司徒曜是热醒的。

府医说他之所以一直醒不过来,主要是流血过多又受了风寒。

搬回他自己屋子里后,苏白和云娑就立刻吩咐人在屋里燃了五个炭盆。

除此之外还在他身上盖了两床厚厚的大棉被。

司徒曜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热。

明明他是活活埋在雪地里被冻死的。

昌隆二十六年,他遭遇了三十六年的生命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他空有满腹才华,白白花费了十几年的心血,最终却落得了一个身败名裂身无分文的下场。

趁人不备,他驾着偷来的破马车仓促逃跑。

本以为只要出了京城就能天高地阔鸟飞鱼跃。

然而……

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那些人的魔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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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获新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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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徒曜正觉得脑子里一团糨糊,两道熟悉的女声就传入了他耳中。

苏白?云娑?

他暗暗吃了一惊。

这两个贱人不是早就背叛了自己,跟着她们的新主子,自己那个“宝贝女儿”去享福了么?

而且她们此时谈论的人,竟是自己早已经故去好几年的发妻阮氏?!

他的脑子越发乱了。

阮氏五年前就已经病逝了,之后自己……

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眼皮却重若千斤怎么也睁不开。

“苏姑娘,云姑娘,你们回屋去歇着吧,后半夜交给小的们就行。”

一道同样熟悉的声音传入了司徒曜的耳中。

谷雨!

竟是三年前就被人打死的小厮谷雨!

司徒曜觉得整个天地都凌乱了。

莫非自己被冻死后,在阴间又和这些故人重逢了?

可也不对啊,苏白云娑明明还活得好好的,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阴间。

而且阴间不应该是冰冷阴森的么?

似这般高床软枕温暖如春……夏,绝对是阳间才有的待遇。

苏白和云娑早就困了。

见谷雨梧桐以及新来的小厮阿福打算替她们值夜,自是求之不得。

苏白站起身打了个哈欠:“那你们几个仔细些,郎中说三爷烧退了之后很快就会醒了。

方才我试过,三爷的额头已经不烫了。

待会儿他要是醒来,你们给他多喝点温水,去厨房把粥热一热,也端来喂他喝一些。”

“是,苏姑娘。”三名少年一起应道。

“那我们就先走了。”苏白挽着云娑的胳膊,两人一起走出了内室。

谷雨在司徒曜身边已经伺候了七年,一直都是专门负责他饮食起居的。

论起司徒曜的信任,他丝毫不比陈、洛两位管事逊色,甚至超过了苏、云这两名通房。

更不用说是梧桐这样刚来几个月的小厮。

三人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一起看向躺在床上的男子。

见司徒曜还是没有醒,不仅是谷雨,就连梧桐的眼睛都红了。

谷雨探了探司徒曜的额头,果然触手温凉。

“梧桐,爷的高热真的退了。”

“谷雨哥,要不咱们把爷叫醒吧,他都两日没吃东西了。”

“嗯,咱们试着叫几声。”

两名小厮一起轻声呼喊起来。

赵重熙则是眼睛都不带眨地看着司徒曜的脸。

这厮居然熬过来了!

他并不后悔昨日出手救了司徒曜,但多少还是有些膈应。

自己好像又犯上一世的老毛病了。

司徒曜这一世的确没有害过他,但他们之间绝不可能相逢一笑泯恩仇。

昨日并非自己出手对付他,而是司徒曜想要打人却险些把他自己打死。

换句话说即便司徒曜真死了,也和他没有半文钱的干系。

结果就是,他依旧没能替自己报仇解恨!

这是他几个月前不敢相信的。

赵重熙暗暗咬了咬牙。

司徒曜对自己的用处还多得很,姑且让他这条烂命再多活些日子吧!

两名小厮的呼喊效果十分明显,司徒曜的眼皮终于睁开了。

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谷雨面带焦虑的脸庞。

司徒曜总算是有些明白过来了。

三年前谷雨被打死都时候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大小伙子,而不是面前这个尚且还有些稚嫩的少年。

这么说来……

自己是回到了几年前,重新活了一回?

可世间真有这种古怪离奇的事情么?

他的视线又转向了谷雨身边的少年。

咦?

这人怎的这么眼熟?!

司徒曜努力想了一会儿。

他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这不是皇长孙身边的那名叫做梧桐的小厮么!

几年前皇长孙偶尔会到成国公府来看望箜儿,身边就总是带着这个小厮。

可他为何会出现在自己床前?

“你叫梧桐?”他试探着问道。

梧桐一愣。

三爷这是怎么了?

记得谷雨却记不得自己?

可要是记不得,他为什么还能唤得出自己的名字?

司徒曜本想询问梧桐,长孙殿下是不是也一同来了。

抬眼却看见了立在床尾的赵重熙。

“这……”

司徒曜只觉一阵眩晕,赶紧合上了双眼。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昌隆二十四年,皇长孙莫名其妙失踪了。

正是因为他的失踪,箜儿同他的婚事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他才知道,皇长孙的失踪并非莫名,而是箜儿一手策划的。

今日再次见到这张熟悉的脸庞,让他怎能不心虚。

他表情间的变化如何逃得过赵重熙的眼睛,那俊美的脸庞瞬间就布满了寒霜。

司徒曜绝对有问题!

他并没有暴露身份,这厮受伤之前同他见面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妥。

为何受伤之后突然就变了?

莫非他也……

不是他有多精明,实在是因为本身有过同样的经历,对这样的情形如何能够不起疑心。

他不动声色道:“谷雨、梧桐,三爷两天没有吃东西了,你们去弄些吃的,顺便再弄些热水来给三爷擦把脸。”

“那你在这里照顾三爷,我们去去就来。”

谷雨之前就打听过,知道阿福名义上是夫人的小厮,其实他真正的身份是六姑娘的小护卫。

端茶递水这样的事情他自是不好麻烦阿福。

“嗯,你就放心吧。”赵重熙温声应道,顺便给梧桐使了个眼色。

谷雨和梧桐并肩走出了内室。

赵重熙屏住呼吸,慢慢靠近了司徒曜。

“三爷,是不是头上的伤口又痛了?”

司徒曜紧张得快要窒息了。

这人绝不是皇长孙!

皇长孙虽然是个十分温和的人,但他毕竟是天潢贵胄,不可能半夜来探望自己。

而且他是从来不称呼自己为三爷的。

可无论他怎么欺骗自己也没有用。

因为眼前这人的的确确就是皇长孙。

赵重熙冷笑道:“司徒三爷不用装了,我知道你刚刚经历过什么。”

司徒曜眼皮一翻就晕了过去。

这一次他彻底陷入了混乱中。

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

“爹爹,箜儿又学会一首诗了,阿篌那个笨蛋一句都不会念呢!”

“爹爹,司徒箜骗人,篌儿早就回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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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成“知己”

两道稚嫩的小嗓音,一对可爱的小身影。

那是他的一双儿女,箜儿和篌儿。

箜儿自小聪颖,完全继承了他过目不忘的本事。

篌儿其实并不笨,不管学什么都比其他侄儿快。

只是同灵慧的姐姐比起来,弟弟稍显鲁钝莽撞,但一样惹人喜爱。

两个孩子是他和阮氏的心头肉,也是他们的希望。

寒来暑往春去春回,去哪儿都手牵着手的一对宝贝儿六岁了。

曾经令他绝望的婚姻,也因为一双可爱的儿女而开始有了点滋味。

然而好景不长,吕氏带着青青出现了。

“司徒曜,你敢说这小姑娘同你没有关系?”

“你再不是我爹爹,再不是!”

“……”

门闩打在背上却痛在心里。

妻子的冷漠,儿子的愤恨,女儿的悲伤,都是他此生无法承受的痛楚。

而青青……

司徒曜的身子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司徒曜!司徒三爷!你这一生就是个大笑话,而且这个大笑话是你自己作出来的。

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你偏要同我为敌,同祖父为敌,同世间所有人为敌。

既然不安分,那便由我这个女儿来教会你安分!”

冰冷的眼神,无情的话语,全都来自那个他疼爱了十多年的女儿“司徒箜”,也就是这一世的青青。

身败名裂且身无分文的他寻机逃了出去。

当时他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饿死冻死也绝不仰人鼻息,绝不和那些人同流合污。

老天爷听到了他的祈求,不仅成全了他饿死冻死的愿望,甚至又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

可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呢?

在一切尚未发生之前,在他的行为还没有伤害到阮氏和一双儿女之前。

尤其是他的箜儿。

上一世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睁眼……

赵重熙看着在床上剧烈抖动的“仇人”,耐心彻底消失殆尽。

他伸手在司徒曜人中处用力一摁。

“呜……”司徒曜终于再次醒了过来。

此时他也转过弯来了。

皇长孙说出方才那番话,说明他知晓自己经历过些什么。

要不是拥有同样的经历,他凭什么知晓?

他只觉得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皇长孙明摆着就是来找“司徒箜”复仇的!

可他明明已经知晓箜儿并非上一世的那个“司徒箜”,为何还会混到阮氏和箜儿身边,甚至做了一名小厮?

还有那个该死的婚约……

他的箜儿才不要陪着皇长孙一起去当靶子。

所以他今日必须一赖到底,绝不能轻易被皇长孙拿住把柄。

俗话说得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连自己这样的小人物都担心重生的事情暴露,身份尊贵的“大人物”皇长孙会不担心?

他故作茫然道:“阿福……你怎么在这儿?”

赵重熙被气笑了。

蠢猪和假仙一结合,竟让司徒曜这厮生出了一张无敌于天下的厚脸皮。

他一把捏住司徒曜的脖子把他提了起来:“你信不信爷再让你重新来一次?”

司徒曜呼吸一窒。

他用全力去掰对方的手,却根本无济于事。

赵重熙正想再威吓他几句,外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他手一松,司徒曜的脑袋重重砸在了枕头上。

“爷,粥和热水来了。”

不一会儿谷雨和梧桐就一起走了进来。

赵重熙依旧站在床尾处,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司徒曜暗暗咒骂了两句。

上一世的青青手段十分狠辣歹毒。

皇长孙落在她手里,结局可想而知会有多惨。

也难怪一个温和善良的少年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真是被生生逼出来的。

青青为了达到她的目的,究竟做了多少孽?!

谷雨见他脸色虽有些异常,但精神还算不错,便没敢多问。

他拧了个热帕子替司徒曜擦了脸和手,又从梧桐手里拿过粥碗:“爷,您将就着喝点白粥。”

昏迷了将近两日,司徒曜是真的饿得狠了。

他也顾不上讲究,接过粥碗三两下就喝了个底朝天。

谷雨:“……”

梧桐:“……”

赵重熙嗤笑。

经过这一遭,司徒曜这算是破罐子破摔?

当然不可能。

无非是觉得这屋里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这厮连装都懒怠了。

司徒曜把空了的粥碗塞进谷雨手里:“爷感觉好多了,你们几个这两日辛苦,都回屋歇着去吧,不用值夜了。”

“爷,您只管歇着,小的不累。”谷雨哪里肯离开,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司徒曜温声道:“既如此你便留下,让阿福和梧桐去歇着。”

赵重熙蜷了蜷手指。

这厮明摆着就是不想同自己待在一起,生怕自己追问上一世的事情。

他做梦!

谷雨也觉得自家爷的安排挺好。

梧桐是伺候笔墨的,阿福又是六姑娘的小护卫,论伺候人的本事都及不上他。

与其三个人都在这里熬夜,不如让他们先去休息。

他刚想开口,就见赵重熙浅笑着走上前来:“三爷,还是让谷雨和梧桐去歇着,小的还有些话想要同您说。”

“是六姑娘交待的。”他又及时补充了一句。

果然一提“六姑娘”,谷雨立刻就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他在爷身边伺候好些年了,又怎会不知道六姑娘在爷心中的分量。

这么说吧,虽然都是女儿,青姑娘就属于那种爷挂在嘴边的,而六姑娘则是爷装在心里的。

可惜这么多年六姑娘都不愿意搭理爷,难得这次……

他忙道:“那小的们就先下去歇着,爷也不要说得太久,就算睡不着也不能太伤神。”

说罢拉着一脸别扭的梧桐又走了出去。

赵重熙自然知道梧桐在别扭些什么。

无非是觉得自己有事瞒着他,而且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他印象中的爷了。

可惜有些事情他即便是对梧桐也不能说。

而且是一辈子。

他冷眼睨着歪在床头的男子。

这厮是自己的仇人之一,偏偏什么都能对他说,而且只能对他说。

同样是一辈子。

想想也真是讽刺,分明是水火不相容的仇敌,却不得不视对方为“知己”。

司徒曜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长孙殿下,我知道您也是满腔的仇怨,可箜儿并非是算计过您的那个人,她是无辜的。

且如今您已经回京了,圣上一定会有许多事情要交给您做,总不好一直窝在成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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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针锋对

司徒曜的一长串话,最能吸引赵重熙注意的只有那个“也”字。

什么叫做“也”是满腔的仇怨?

莫非上一世这厮也遭“司徒箜”算计了?

赵重熙又一次冷笑起来。

这可能么?司徒曜那般疼爱“司徒箜”,为了女儿能在京城扬名,他简直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更何况他上一世根本没有涉足官场,就算“司徒箜”是一只白眼狼,也不会平白无故去对付他这么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他又往前迈了一步,俯视着司徒曜道:“她呢?”

司徒曜有些喘不过起来,他扯了扯衣襟:“请殿下明示。”

“呵……”赵重熙坐在床边,冷声道:“司徒三爷,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居然还在装。”

“微臣没打算装,只是有一事不明。”

“说!”

“殿下明知箜儿不是那人,为何还要一直留在她身边?”

“司徒三爷,人不能太贪心了。”

“殿下何意?”

“你既不愿意告诉我那人的下落,又不准我接近司徒箜,莫非在你心里那人的分量和司徒箜是一样的?”

其实他也能大概猜出上一世那“司徒箜”的身份,无非就是司徒曜和其他女人生的孩子。

大概是真正的司徒箜早夭,所以才把她养在司徒阮氏身边充作嫡女。

前世司徒曜那般疼爱“司徒箜”,未必没有爱屋及乌的意思。

所以“司徒箜”的生母定然是他真正喜欢的女人。

虽然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和上一世不一样,但也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

说句不好听的,司徒曜这样的男人风流好色就像狗改不了吃屎。

上一世都能弄出个假嫡女,这一世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所以“司徒箜”这个人一定存在。

听他反复提起青青,司徒曜有些烦躁。

“殿下,在微臣心目中没有任何人能同我唯一的女儿相提并论,包括微臣的妻子和儿子。”

赵重熙讥讽一笑。

唯一的女儿,这厮可真会装!

不过他宠女儿这一点倒没有胡乱吹嘘,区别只在于宠的是哪一个女儿罢了。

如今的司徒箜是个善良可爱的女孩子,不仅对亲人们,就连对丫鬟小厮们都非常好。

可她偏偏不待见亲生父亲司徒曜。

这其中的缘故他虽然不清楚,但显然是司徒曜做了什么对不起妻子儿女的事情,所以才招致被孤立的下场。

而这件事情八成就和上一世的“司徒箜”有关。

赵重熙脸上毫不掩饰的讥讽之色让司徒曜有些懊恼。

自己的目的是让皇长孙离箜儿远些,说这些无用的事情做甚!

他轻咳了一声又道:“殿下,微臣可以告诉你那人的下落,但前提条件是您必须应承一件事。”

赵重熙嗤笑道:“司徒三爷这是打算同我做交易?你以为只要你不说,我就找不到她?”

别忘了这是谁家的天下。

只要那人真的存在,他就不信找不到“司徒箜”。

而且他又不傻,怎会听不出来司徒曜想让他应承什么。

无非就是怕自己纠缠司徒箜,把那纸婚约变成赐婚圣旨罢了。

他当自己是毒蛇猛兽?

司徒箜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孩子,但只要她的父亲是司徒曜,他们之间就绝不可能。

见他根本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儿,司徒曜的俊脸有些扭曲,加之额头上又裹着白布,看起来既可怖又可笑。

可惜他们二人此时都顾不上这些。

司徒曜几乎在恳求了:“殿下,箜儿不仅容貌像我,性情也像。读书比谁都聪明,人情世故却什么也不懂,更不用说和人斗心眼。

您是有远大抱负的人,需要的是一位能同您比肩而立,性情果决刚毅,能力和手段都特别强的妻子。

箜儿自小柔弱,微臣夫妇只盼着她这一世能平安喜乐,所以……”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因为长孙殿下看他的眼神越发冰冷,就好像他是个死人一样。

“说完了?”赵重熙冷笑。

司徒曜突然意识到,对方恨的似乎不止上一世的“司徒箜”。

还有……他。

否则怎会一直咬着不放?

可除了“司徒箜”是自己的女儿这一点,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

竟像是恨不得立时就把自己弄死一样!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殿下,微臣上一世连官都没有做过半日,他们对您做的那些事情微臣也没有参与,您……”

赵重熙又往前凑了凑:“司徒三爷,你还记得上一世我是怎么死的吗?”

“殿下……”司徒曜努力回想,可直到头都想得有些痛了,他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昌隆二十四年,契丹人使团离开大宋后,便传出了皇长孙失踪的消息。

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皇长孙,甚至没有听说过他的半点消息。

直到昌隆二十六年的年底,也就是他最后一次同“司徒箜”见面时,才得知了皇长孙失踪本就是她一手策划的。

没过多久他自以为寻到了逃跑的良机,却落得了那样的结果。

他自己过得那般落拓,又怎会知道皇长孙是怎么死的?!

赵重熙见他不像是在说谎,幽幽道:“我给三爷讲个故事吧……昌隆二十六年的冬天,冰冷刺骨的寒风,漫天的鹅毛大雪。城西庆隆坊门口,有一名身着破烂单衣,骨瘦如柴的青年人好容易从别人手里抢到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

司徒曜一听“昌隆二十六年、寒风、大雪”这几个词,身子忍不住开始颤抖起来。

赵重熙却并没有看他,兀自道:“他迫不及待地就想把那馒头喂到嘴边,不料却被一辆飞驰而来的马车把他和他的馒头一起撞飞了。

青年眼睁睁看着他的馒头咕噜咕噜滚得老远,上面不仅沾满了泥浆和碎雪,还有他的鲜血和脑浆……”

司徒曜的脑子嗡地一下。

谁都能听出皇长孙说的那名青年是谁,可城西庆隆坊,飞驰而来的马车……

故事的另一半莫不是在说自己?

那日为了逃命,他的确是下了死力抽打那匹拉车的老马。

可……那辆破马车的速度也能称作“飞驰”?

而且他真的撞到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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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谈合作

司徒曜的眼神有些慌乱。

因为那一日的事情对刚刚才重获新生的他而言,其实并没有过去多久。

而且他一向自诩聪明绝顶,记忆力更是比寻常人不知好了多少倍。

一句“不记得了”真是没法儿说出口。

或许……是那一日自己太慌乱了,所以没注意?

赵重熙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司徒三爷是想不起来了,还是不愿意想起来?”

“不……”司徒曜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时的情形他真是记不起来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顾得上看清楚。

但他并没有怀疑皇长孙的话。

且不说对方的人品,都已经重活一世了,谁还会刻意编造这样的谎言?

所以那一日他的老马拉破车真的在“飞驰”中把骨瘦如柴的皇长孙给撞死了。

白面馒头、鲜血、脑浆……

真的是太惨了。

同皇长孙比起来,自己上一世的死法温和多了。

不过是被大雪活活埋死了——而已。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纵然已经是上一世的事情,皇长孙今日如果真要自己的命似乎也不算过分。

可他真的不想死,不舍得死。

他还没有同妻儿见面,还没有看着女儿风光大嫁,还没有看着儿子封侯拜爵,怎么甘心去死?

司徒曜略挣扎了一下,哑着嗓子道:“殿下可否把手松一松,微臣有下情回禀。”

赵重熙并没有打算现在就要他的命,冷哼一声顺势松开了手。

“殿下,那一日的情形微臣的确是想不起来了,可您仔细回想一下,当时我是怎样的形容?”

怎样的形容?

赵重熙的眉头拧了起来。

当时他被马车撞了之后,在看那馒头之前,的确先看见了赶车人的脸。

虽然两年多没有见面,但司徒曜那时的容貌变化并不大,依旧是面若冠玉俊秀绝伦。

不过……

他那一日似乎穿的是一件褐色的粗布短衣,神色也十分慌乱。

而且上一世的司徒曜是个假仙,是从来不会亲自赶车的。

莫非他是在逃难?

司徒曜见他已然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忙道:“不瞒殿下,那一日微臣的确是在逃难,而且刚出西城门没多久,我的马车便……”

“行了!”赵重熙哪里想听他念叨这些破事,道:“是为了躲避你那位好女儿?”

听他一口一个“好女儿”,司徒曜有些心塞。

可他真不敢辩驳。

那些糟心事实在是太丢人了,就算重活一世也不好意思在外人面前提起。

他勉强嗯了一声。

这样的态度让赵重熙不免又有些误会。

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有司徒箜一个女儿,到了关键时刻还不是放不下另一个!

“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他的语气越发冷冽。

虽是刚开始变声的少年声音,其实算不上威严,却让人分毫都不敢大意。

“殿下请说。”司徒曜坐在床上拱了拱手。

“上一世谁最终坐上了那个位置?”

“这……”司徒曜快为难死了。

皇室子弟果然没有一个好相与的。

方才耐心听自己把话说完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不得已,他还是只能耐下性子道:“微臣委实不知,因为我也只比殿下多活了十几个时辰。”

“什么?”赵重熙狭长的眸子瞪圆了,似是有些不敢相信。

司徒曜把自己那一日的遭遇详细说了一遍。

赵重熙摸了摸下巴:“你的意思是说,那辆马车是被人动了手脚的?”

司徒曜苦笑道:“您觉得凭微臣的本事,真的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顺利偷到马车?”

赵重熙:“……”

“出城之后那老马实在是跑不动了,微臣便没有再让马车跑得太快,而是松了缰绳慢慢走,结果还是出事了。”

赵重熙心里一阵厌恶。

那女人太狠了!司徒曜是她亲爹,而且十多年来一直把她捧在手心里疼爱,她竟连一条活路都不给他留。

他又问:“既然重新活了一次,司徒三爷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司徒曜苦笑道:“殿下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一定能够理解微臣的苦楚。如今微臣的脑子里一团乱麻,几乎分不清哪些事情是前世发生的,哪些事情又是今生重生之前发生的,得先把这些事情先捋捋顺。”

这些话是实情,但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已经有了打算,只不过不太方便告诉皇长孙。

赵重熙知道不能把他逼急了,轻笑道:“司徒三爷,你觉得整个大宋……不,应该说整个天下,还会有和咱们俩有同样经历的人么?”

司徒曜微微一愣:“微臣也不知晓,但这样的事情太过离奇,总不会太多。”

赵重熙点点头:“我也这么认为。司徒三爷,你是世上唯一一个我什么话都敢说的人,相信你也一样。”

“所以呢?”司徒曜不笨,如何听不出对方有合作之意。

“所以咱们不妨在某些事情上配合一下。”

“哪些事情?怎么个配合法儿?”

司徒曜虽然没有做过大事,但对这些想做大事的人还是很了解的。

同他们合作必须多加小心,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重熙笑道:“就目前而言,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请司徒三爷容我继续留在府上,且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的真实身份。”

司徒曜道:“敢问殿下,既是合作,只有一方受益不太妥当吧?”

赵重熙眼中的笑意更盛:“自是不会让三爷吃亏。”

“那可未必!至少到目前为止,微臣并没有看出来同殿下合作能得到什么好处。”

“三爷如此高才,眼光应该放长远一点……”

司徒曜干净利落制止了对方的话:“殿下所说的好处太大,微臣不感兴趣也承受不了。既然殿下不嫌弃成国公府庙小想要在这里住上一段,微臣也不好拒绝。

但请殿下顾及自己的身份,有些事情切莫做得太过火,尽快离开为好。”

赵重熙本来也没想邀约他一起做“大事”,只不过是想要继续留在成国公府而已。

听他这么说便笑道:“三爷请放心,我不会待太久的。”

司徒曜拱了拱手道:“微臣实在是有些困乏了,殿下如果没有其他要紧事的话,请回屋歇着去吧。”

赵重熙笑道:“那三爷便好生歇息,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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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褪层皮

赵重熙走后,司徒曜仰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身边终于清静了,他也终于可以好好整理一下思路,他顿时惊觉自己要做的事情简直多如牛毛。

前世今生他都活得太糊涂,今后绝不能再继续这么糊涂下去。

皇长孙上一世的仇人他知晓的主要有两个,一是青青,二就是他。

青青和皇长孙之间的恩怨由他们自己去了结,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至于他,今日已经同皇长孙把话说清楚了。

皇长孙如果想要他的命当时也就要了,不会容他活到现在。

也就是说他们前世的那笔账算是基本了结了,至于今生,他暂时不去想。

现下他要做的事情很多,最重要的有三件。

一是要尽力修复同妻儿之间的关系。

这必将是个漫长而艰辛的过程,一时之间急不得。

二是要彻底解决身边的各种麻烦,不管明的暗的都一并解决掉。

那些人心黑皮厚,招数层出不穷,如果不尽快解决掉,他们一家四口这辈子也休想有好日子过。

三是要努力做事,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官职再往上挪一挪。

前世的他从未想过要入朝做官,结果无权无势也无钱,最终连自己都护不住,更别提护住妻儿。

今生虽然在岳父大人的逼迫下当了一名小小的外州通判,可他这些年太过安于现状,从来没有做过长远的打算。

所幸他年前勉强算是得到了圣上的赏识,得了个和谈副使的位置。

虽然没有具体的品级,但却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只要把握住了不愁将来没有好前途。

一、三两件事急不得,第二件却是需要快准狠。

借着自己有伤在身的机会,有些事情可以立即着手进行。

首当其冲就是吕氏母女。

从前念及青青是自己的骨肉,虽然来得太过意外,但他也不能一点责任都不讲。

如今事情真相他已经彻底清楚,在加上上一世对方给自己造成的伤害,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她们逍遥自在。

接下来便是……主动发

谁也别想跑得掉!

※※※※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司徒曜就醒了。

唤来谷雨替他穿戴整齐后,他把苏白和云娑叫了过来。

“给爷请安。”两人略有些忐忑地行了个礼。

今日三爷真是……

都这副德行了还不躲在屋里好好养病养伤,瞧那脑袋上层层叠叠的白布,光是看着都觉得疼。

司徒曜并不想同他们继续说这些没用的话题。

他睨着两人吩咐:“待会儿你们俩带够人手去一趟枣花巷。”

苏、云二人一头雾水。

三爷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明前几日才骂过她们,让她们从今往后少提枣花巷的事情,怎的突然就变脸了?

莫非吕氏那贱人背地里又做了什么?

云娑素来胆小,心里有再大的疑惑也很少敢问。

苏白可管不了那些,不把事情问清楚她绝不甘心。

“爷,咱们带着足够的人手去枣花巷,是为的什么事儿?”

司徒曜道:“你们待会儿去把枣花巷宅子里值钱的东西全都搬回来。”

“啊?”苏白和云娑的嘴巴都长得大大的。

爷的这个回答也未免太过干净利索了。

云娑也忍不住大着胆子问:“爷,青姑娘的脾气您是知道的,万一她闹起来……”

青青和她们一起生活了六年,也算是她们看着长大的,又怎会不了解她的脾气。

那姑娘的温婉贤淑全都是装出来的,骨子里其实比谁都泼辣。

她们虽然是奉命前往,又带了人手,可真的闹起来她们未必弄得过人家。

始终都是爷的骨肉,总不好下狠手。

司徒曜见两人还在犹豫,轻嗤道:“她只是一个不满十三岁的小姑娘,再闹还能闹到哪儿去?别忘了你们的主子是谁!”

苏白和云娑脸色有些发白。

三爷从前是那种脾气最温和的人,可最近却是……

还不等她们想清楚,司徒曜又补充道:“你们俩带了青青六年多,应该清楚她手里的银子有多少。

事情顺利的话,把那些银票也给爷取回来。”

苏白和云娑彻底惊呆了。

爷这是不打算让吕氏和青姑娘活了么?

司徒曜见不得两人磨磨蹭蹭的样子,呵斥道:“还在那里干站着做甚?”

“是。”苏白和云娑不敢再耽搁,福了福身后出了正房。

她们一走,谷雨忙把之前备好的小菜和米粥端了上来。

简单用过早饭后,司徒曜迈步走出了正房。

这两日躺得太多,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有些酸痛,必须出去活动一下筋骨。

然而,他才刚在院子里走了没几步,司徒竼和司徒策如同那一日一般,又是突然出现并且直直跪在了他面前。

“三叔——”

一见这俩侄儿,司徒曜的额头就一阵剧痛。

虽然那一日侄儿们并没有对他下手,但自己受伤一事多少都同他们有点关联。

要说一点也不计较,他承认自己没有那么大的度量。

可他还是很快就释然了。

要不是这俩大侄子闹上门来,自己哪里会有重获新生的机会。

甚至连他们的父母,有些事情他都不打算急着去找他们他讨要说法。

杨氏既然做了恶,就必须得到惩罚。但在罚她之前,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温声道:“你们俩先回去吧,三叔一切都好,这次的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不能怪你们。”

然而两名少年却还是没有依言站起身。

司徒曜隐隐生出了些怒气。

“你们这是想要做甚?”

司徒竼道:“三叔,您去父亲那里替侄儿求个情吧。”

司徒曜嘴角微勾,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老二这是想要和自己谈一谈,所以才支使儿子们上演了这一出。

谈就谈,谁怕谁呢?

前有杨氏因妒生恨,后有俩侄子导致自己险些丢掉性命,老二不着急才怪!

上一世他就没少听人说老二在生意圈里混得风生水起,除了打理成国公府的产业外,自己也挣了一份不小的家业。

既如此他还客气什么?

这次一定要让他不死也褪层皮。

他浅笑道:“小四,回去告诉你父亲,我明日午后去寻他。”

司徒竼和司徒策果然不再执拗,给他磕了几个头后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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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连环套(上)

司徒竼兄弟俩离开后,陆陆续续就有府里的人前探望司徒曜的伤情。

要换做从前的他,亲人们的关怀一定会让他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可如今他只觉得烦,烦透了!

他随意敷衍了前两拨人,后面的直接连面都懒得露,让洛管事去替他支应。

回到书房打算写几个字,却又不想唤梧桐过来伺候。

那小厮也不是个好人!

看着模样挺老实,实际上也是一肚子的坏水。

竟是皇长孙早就派到自己身边的奸细。

亏得自己那时还实心实意教他作诗,想要替他谋个好前程。

如今想来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

宰相门前七品官,皇长孙身边的小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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