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杀手之王:冰山王爷烈火妻 - xp1024.com
《异世杀手之王:冰山王爷烈火妻》


第1章 情断

(戳进来的亲,麻烦一下留个评论,一个字都好,新人写书需要动力,拜谢!)

丁亥年七月十五,夜。

B市阴雨连绵了一个月的天,终于在今晚放晴,可B市中人的心,却不曾因此而安宁。

一个月前,这个城市,也或者说,是这个古老的东方古国的第一世家,满门被屠!

自那夜之后,这雨水,眼瞧上去血红色的雨水,便下了整整一月。

而此刻好不容易放晴之后的天空中,那一轮血月,反使得人们的心,更加忐忑。

这整个国家,在某些鲜为人知的领域中,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

被雨水洗成血色的月光渐渐笼罩了这座废弃的工厂,距这座工厂不过百米的悬崖边,一棵狰狞的枯树上,几只黑鸦发出刺耳的嘎嘎声。

一阵叮叮当当的物体落地的声音从废弃的工厂中传来,

有人。

七岁的夜聆依看着眼前这张最亲近熟悉的脸,满眼的、不可置信。

那一团鲜红色的血迹,在雪白的公主裙的映衬下,略嫌刺眼。

显得那小人儿愈发的脆弱不堪。

“妈妈。”软糯的声音中的无助能让任何听到的人不由自主的心疼,想在安平时候,这必是个惯会讨宠的娇丫头。

“别叫我妈妈,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听懂了没!”女子的情绪有些失控了——

她调整了一下面部可能显得狰狞的表情,等到它看起来足够温柔,才捋了捋散下的鬓发继续道,“很难相信吗?的确,天阴灵脉是顶级的修行灵脉呵,可是废了的天阴灵脉,又有什么用呢?”她语气渐渐轻快,像要唱起歌来,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却又一下坠了下去。

“夜聆依,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你,害得墨羽不爱我,又害我,丢了我的念生,那是我的……我的……女儿……啊”居然是一阵哽咽,如果不看她控诉的对象是谁,这样绝美的女人,即便看上去有些失心疯了,为母,绝对有理,又值得同情爱怜。

“她才三个月大!”简直是掷地有声!

“况且,你作为堂堂夜家嫡出大小姐,却害的传承千年的夜家,一朝被屠,难道不该,以死谢罪吗?”最后一句,温柔的呢喃,最像个母亲不过了。

——情绪失控到整个人都有些糊涂了,许是。

一身艳红嫁衣的巫离月,在窗外血月的映衬下,本就倾国倾城的脸更加美艳,只是,在年幼的夜聆依眼中,当然是,可怖。

“妈妈,我……也是您的女……”小女孩儿显然还抱有一丝期望,声音里一丝不易察觉、却能直钻入人心里的乞求。

“你住口!”巫离月恶狠狠地截断,约莫有些狼狈。

而后她定了定神,忽然转身,小心翼翼到近乎虔诚的,拿起旁边桌子上的一只红蓝两色分明的精致玉瓶,语气忽然极致柔软诱哄:“放心,我怎会……舍得杀你呢?我的……女儿。”

女子看向玉瓶的眼中,五分兴奋,五分癫狂,“她叫魔魅,由我当年从族中带出的镇族之花所制,可算是我毕生所做的最出色的蛊毒了,至于有什么效果,”巫离月猛地转身,居高临下的一把捏住聆依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

她眼底是一片可见的、冷硬到撕不碎的漠然,似乎又将眼前的小女孩当成了有着深仇大恨的陌生人。

方才巫离月废她灵脉时,怕她闹腾,随意而顺手点了她的穴位,此刻,年仅七岁的小女孩儿只能看着那红蓝两色的液体进入她的口,继而,流入胃中。

巫离月随手将那玉瓶扔在地上,一步步后退中,冷笑了一声:“就由你,妈妈的……好女儿,来帮我试试吧!”

剧烈的痛感从腹中传来,渐渐蔓延至全身。

那是能够让人崩溃的痛楚。

而夜聆依也在此时将穴道冲开,一下便瘫倒在地,但,终究是晚了。

她整个人都痛得蜷缩起来,小小的一团,愈发的让不知情的人一眼看上去只会觉得揪心。

可是,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可怜她的,甚至,连个眼神,都是奢望。

在被那痛感彻底淹没之前——

夜聆依只看到,赤脚的巫离月打散了挽着的长发,奔向了百米外的悬崖。

微风吹起她的发,露出绝美的侧颜。

她是那样的张扬那样的美,一生都是如此,甚至在生命的最后,绽放出的光彩几可与日月争辉。

漆黑的发,如火的嫁衣;漆黑的夜色,如血的满月。

互相衬托勾勒出了一幅令人迷醉的凄美图景。

这是巫离月留给夜聆依最后的画面。

就这样死了也好,七岁的夜聆依脑海中还有最后一丝清明时,如是想道。

要是还能活着,我会给夜家那些死去的人报仇的。

这样,必是不会再欠别的哪个人什么了。

她是夜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天真单纯,却不缺心智,很多事情都看得懂,只是从不肯认。

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她有几分真心的人,其实,也就是巫离月,这个其实也从未认真呵护过她的母亲了。

而现如今,唯一勉强算得上是亲人的人却也对她恨之入骨。

果真是命吗?

天煞孤星,扯淡的东西。

年仅七岁的夜聆依终于闭上了双眼,一滴清泪缓缓划过眼角那慢慢显现的妖异黑花...

第2章 江展年

戊酉年七月十五,黄昏。

B市远郊一座别墅内。

夜聆依霍然睁眼!

几乎同时,身体以一个诡异至极的姿势,悄无声息的从床上翻到地上,半蹲了下来。

整个过程不过十分之一秒,呼吸的控制都是教科书级别的。

“看”着眼前均匀的黑色,夜聆依稍稍怔了怔,抬手摸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轻皱了皱眉,但同时却也极轻的松了口气。

又做噩梦了,当然,这是她希望的。

回忆起那已是刻入灵魂的情形,夜聆依起身,轻轻勾唇:“魔魅。”

不知是笑自己还是笑什么人。

六点二十。

夜聆依洗完澡,裹着浴巾从浴室走出来,从最角落的那个衣橱中,拿出那件一年只穿三次的衣服很是……可以勉强说是从容的,换上。

颇有些仪式性的感觉。

说实话,她还是挺喜欢这个时刻的。

虽然每次换这身衣服,都意味着将要赴一场鲜血的盛宴,而她并不怎么喜欢血的味道,但这并不妨碍她喜欢这换衣服的准备时刻。

慢条斯理的换过衣服,夜聆依站在了新买的全身镜前,静静的,等。

最近家里总丢东西,虽说她并没有在家里设任何防盗措施,但在她一天二十四小时基本都在家的情况下,竟然能够丢东西,这种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本是已是绝对的不正常了。

更何况,丢的东西不是钱,而是镜子、床、沙发等等大型的家具,竟然还有那些个十几年不用一回的锅碗瓢盆之类的,就差没把这栋别墅弄走了。

虽然东西一直在丢,但夜聆依并没有搞清楚的心思,因为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今夜,是七月十五,挺不错的日子。

今儿是她生日。

之所以连这种事都记得,是因为——

十年前的今天是她七岁的生日,也是……夜家被灭的日子。

夜聆依又对理论上是在镜子中映出来了的自己笑了一下。

夕阳的余晖终于完全消散,夜聆依眼前渐渐清晰起来。

几乎就在看清的一瞬间,夜聆依猛地转头看向太阳落山的方向,虽然明知会落空,但她依旧固执的每次都这么做,鬼知道是为什么。

几秒后,夜聆依收回视线转头看向镜中,那七分像巫离月,三分像夜墨羽的脸,声音几不可闻:“巫离月,我也是你的女儿,你和夜墨羽的女儿,这是事实——你给我再造也是那样的那种。”

夜聆依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左腕上的“幻玄”。

黑白两色的玉镯造型与普通的的玉镯造型一般无二,两种颜色呈丝状交杂,乍一看绝对会以为是最为劣质的材料,但仔细看去就会发现,那两种颜色的交杂缠绕竟是有规律的,而且,那条条丝线竟是在缓缓游动!

夜聆依轻吸一口气,觉得这一口一点儿没有想象中应有的轻快新鲜,于是又原封不动的吐了出去,而后,步伐坚定地向门口走去。

路过玄关时,随手将一旁柜子上的面具拿过,戴在了右半边脸上。

******

半个小时后。

夜聆依把布加迪威龙停在AS大厦前。

夜聆依半倚着车门,看向99层的楼顶,即使相隔如此之远,但双眼在灵力加持下,她仍旧能看的到那一头耀眼的金发,那太阳神般俊美的面容,以及男人手中举起的,啤酒罐。

夜聆依垂下眼帘,这大概是她唯一一单不需要做任何掩饰的任务,自小到大,无论她想做什么,他总能提前知道。

同样,这应该也是唯一一单她自己向自己下的订单。

夜聆依动了,但若有人在此,却只会发现,她在原地消失,而不会发现她去了哪。

AS大厦整体都是玻璃幕墙,大概就算是只壁虎,都无法在这光滑的墙面上落脚。

但此刻夜聆依却是踩着那无规则地开着的几扇玻璃毫无阻碍的急速向上。

以江展年的脾气,不会在楼梯或者在电梯里作什么手脚,但她并不想再进这座大厦,况且,这大厦之上所开着的窗户,也是江展年无声的邀请。

夜聆依翻身落在大厦顶上,落地之时半分声响也无,而从她下车到现在,不过半分钟。

精致的手工定制西装随意地铺在地上,上面放着的却是几罐五块钱一罐的啤酒。

一向只喝三大酒庄所产之酒的江展年轻抿着手中的廉价啤酒,脸上带着几分享受的笑容甚是从容地对她道:“来一杯?哦,不对,是来一罐?“

夜聆依稍有犹豫,但随即毫不防备的从他手中接过,以往,她信的,是他的自负,今夜么,是什么都没必要了。

拉开拉环,将那冰凉的液体送入口中,夜聆依看着那在风中恣意飞扬的金发,意识罕有的竟在战前恍惚起来。

大概是十三年前吧,她还是夜家高贵的小公主,爷爷准许她出去玩半天,当做四岁的生日礼物。

在一座天桥底下,她初次见他——一个小乞丐。

是的,这位如今Z国黑道的第一人,第一杀手帝国的建立者,曾是个乞丐。

略嫌讽刺,又是这么个年轻英俊的人,常理想来,定是个烂俗那什么故事无疑了。

当时的她看着那在阳光下泛着碎钻般光芒的金发,以及那双眼睛中的倔强,鬼使神差的跑过去,挡在了高她一头的他面前,对一群十几岁的孩子,毫无公主风度的大吼:“以后,他就是我夜聆依的人,你们,不许再欺负他。“

那真的是鬼使神差。

当时的她是那么的任性而骄傲,根本没有注意身后的他,在听到“夜聆依”三个字后,眼中泛起的蚀骨的厌恶与憎恨。

她对随后赶来的爷爷道:“爷爷,我要他做我的哥哥。“

夜家的小公主,要什么得不到,更何况是一个乞丐,一切不合理,有她的要求都会是合理。

然而,那时竟那么愚蠢到近乎可笑的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她一时的、与其他时候没什么差别的任性,就在三年之后,毁了整个夜家。

夜聆依强行迫使自己停止回忆,扔掉手中的啤酒罐,轻轻闭眼。

袖中的蝴蝶刀滑到手心被她单手甩开,这是她最喜欢的工具。

说真的,就她本人而言,她并不恨江展年,她并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恩义背叛的纠葛。

而对于被灭族的夜家么,既曾杀过人,斩草不除根,不早做好被寻仇的准备,也叫报应了。

再者,她对那所谓因她能修炼且天赋极高而“疼爱”她的“亲人”的感情,没有“几乎”,就是干脆的没有。

不过,她总归是要杀了江展年就是了,不为别的,只求一个心安,夜家的“栽培养育”,欠着这么多年了。

“真是的,就不能再好好说会儿话吗?怎么说,你这‘杀手之王’一身杀人的本领也是从下面这座大厦中学出来的,而我,是这大厦的主人。”江展年依旧坐在大厦的边缘,在半空中晃着双腿,对于夜聆依的骤然消失,没有任何反应。

第3章 身殒

江展年看着穿心而过的绚丽七彩长剑。

目光往下,看着从99层窗户中,鬼魅一般探出身子的夜聆依,神色复杂。

眸中有着淡淡的、极有可能是应景之用的不可置信,有着不作假的恐惧,还有着...一丝欣慰以及解脱。

夜聆依看着刺入心脏的三棱军刺。

目光往上,看着依旧坐在楼顶边的江展年,神色同样复杂。

眸中也有着一丝解脱,但除此之外,皆是深埋眼底不易察觉的淡漠。

很难有什么能拨动她的心弦了,更何况这预料之中的情况。

“无法相信?”夜聆依眼神彻底归复平静,单手一撑,翻身上楼。

“我的天阴灵脉,是被巫离月废掉了没错,为修天阴灵脉我的经脉早已自主废掉也没错,可那又如何?灵力,我依然能用;你,杀手“01”杀不了,可,夜聆依,能。”夜聆依顿了顿,忽然来了一句很是破坏气氛的诚恳劝谏:“还有,你太自负了。”

“小依,”江展年转头,那种狂傲、视世间一切如无物的神色再次出现在他眼中——这一个眼神,就把场面又拉回了超级“苏”的状态里。

直到现在,他依旧坐在原地。

他的自负,确实已经到了骨子里了,即便最后也会因此而死,但他似乎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好。

可笑又可敬的。

“看来你是真的没有意识到,在这世上,最自负的人,其实,是你啊,你自负到不相信除你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江展年的声音很低,他一直低着头,但却掩饰不住声音里的落寞,那”落寞“清楚到有点儿像是故意为之:“其实,我现在挺开心的,告诉你一件秘密,或许,不,应该是你绝对不相信,但,这是事实。”

夜聆依原模原样的站在那里,一秒又一秒,什么反应都没有。

江展年突然自己停下话音,也没抬头,像是想看见但又怕看见什么的自己跟自己僵持着,许久,才继续道,“在夜家那三年,我已经……爱上,你了……但灭族之仇,我又怎能不报呢?不过,能够持续十年在你心里占据一个位置,我是真的很开心。嗯……或许你不会懂得,你嘛,怎么会懂呢?爱上你,真的是这世间最大的折磨。”

江展年的声音里微带些苦涩的味道,这很不像他,太苦情戏主角了:“如果,你以后也可能爱上某个人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吧,我挺想知道,你的爱会是什么样呢?啊……不过也可能,没有这个机会,我还是很难相信,你会爱上某个人。”

这样絮絮叨叨啰嗦且中二的话居然会从这么一个人口中说出,值得为之震惊了。

但夜聆依坚韧如初,没有一丁点儿回答的欲望。生命的气息在不断地流逝,她的身体与久病之人相比,都要更脆弱十倍有余,江展年也不可能活的了了,所以他说这些话,就算本该有什么意义,现在来说也是没意义。

而她与他之前没有能临死一笑泯恩仇的和平。

若说夜聆依这一辈子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至今,都没有找到念生了。

不过当年巫离月在情急之下开启的简易传送阵,中途被她惊慌撞出去的念生,活的希望,不大。

至少,她找了这么多年,也不曾找到。

“小依,你知道吗,你这样的眼神,真的很让人讨厌,”

江展年仰起头看向今夜格外璀璨的星辰,不知在想些什么,“这世间就没有什么东西能入得了你的心吗?”

江展年像是在问夜聆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回夜聆依给反应了,一声很标志性的轻“啧”。那往往意味着她对当前的事情不满,准备采取行动了。

她们二人都是杀手,出手都是一击必杀的。

江展年用的军刺,她用的‘幻剑’,若换了旁人,早就在兵器进入心脏的那一刻就死了,她们能坚持,纯靠意志而已。

而现在,夜聆依忽然对这种慢慢等待死亡的过程生了厌烦。

夜聆依伸出右手食指、中指,她指尖的空间肉眼可见的扭曲起来。

那是极致的高温将空间烧的都扭曲了,夜聆依将似乎空无一物的指尖轻点在身上那件特制的黑衣上。

下一秒,一股巨大的蘑菇云腾升而起,突然从虚无到绝顶的繁盛,最终呈现出来的,则像一场巨大的烟火盛宴,似在哀悼谁的离去。

整个AS大厦瞬间被夷为平地,碎裂的玻璃落地的声音毫无悬念的被爆炸声掩盖。

那件衣服的夹层中,夜聆依放了大概有三十多斤的C4,说是子弹打不炸只能雷管引爆,但她的灵魂火,足以做到。

这件衣服十年来她一直放在身边,为的就是,万一她哪天脑子抽筋突然不想活了,江展年也跑不掉。

这件事情上,她不会允许意外的,当然能亲手杀了他,也更好。

引爆之前的那一刻,她听到江展年道:“聆依,我爱你。”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竟是……温柔?

这是夜聆依第一次在这个对生死人命漠然的人的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当然,还是很中二,能让她突然很想再暴打他一顿的那种。

‘爱’这个东西,她真的不懂吗?怕是,不敢懂吧。

那般耀眼的火光之下,夜聆依并没有注意到幻玄上散发出的朦朦胧胧的紫色光芒将她包裹在内。

她只是觉得灵魂仿佛是落入了母亲的怀抱——她从未接触过的,却还是一下认为如此了。

那么的温柔,让人心安,只愿就此安然睡去。

于是,她不再反抗,反抗有什么意思呢,又没什么好费劲折腾的了。

由着那温暖将她完全包裹。

第4章 “简介”

(逃不掉的狗血剧情,下一章就穿。)

捋顺一下故事背景(备忘)。

大背景:

聆依将穿去的大陆名叫天陨大陆,是澜岚大界之中,梦夜界所属,一个小位面的大陆之一。

天陨所在位面共两块大陆,三大帝国。

天陨大陆位于位面正中央,四周环绕着“无尽之海”,环形海之外是另一块大陆——泯尘大陆。

环形的泯尘大陆之外,则是无边无际的海洋。

两块大陆三大王朝,天陨王朝独占天陨大陆,夭玥王朝与神奕帝国,平分面积是天陨大陆十倍大小的泯尘大陆,有两处国界相交。

“无尽之海”的危险和其上的特殊禁止,几乎断绝了两块大陆之间的联系,由此造成了泯尘之人知道有天陨大陆的存在,而天陨之人却不知海外仍有大陆,且,两大陆居民互不相知的情形。

两大陆情况大致相同,都是人族、魔兽并存,此外,还有因把控着两大陆唯一通道而超然物外,但却为世人所不容的魔族。

修炼情况:

灵力有元素属性之分。

两大陆之人皆以灵力为基础,主要利用的还是元素之力,但这元素之力却是以灵力为载体和基础。

等级(低到高):

一到九阶的初级修炼之后为黄、玄、地、天,神阶范畴的神玄、神应、神海,以及更高。

天地玄黄四阶分高中低阶,神阶三大阶级分一到九阶,三大阶级每次升阶都需渡天劫。

正常情况下,下界之人到突破神玄一级即可飞升,但天陨大陆因为特殊的禁制,修炼者到达天阶,等级便不再提升,只能等灵力到了神玄九级的程度才可直接飞升,而飞升之后,之前所攒下的九次雷劫则会在九天之内依次降临。

也是因为禁制原因,外来之人来到天陨,不管原本功力高低,一率只得天阶修为(当然,如果所来之人本身实力超过禁止的布置者,自然另当别论。)

职业:炼药师、炼器师、召唤师、阵法师,禁术师五种特殊职业及丹药、兵器、契约兽、阵法、禁咒都以一到九阶划分,一到三阶为初阶,四到六阶为中阶,七到九阶为高阶,初、中、高三阶的跨越都是质变的大门槛。在此之上还有灵级、帝级、神级等。

灵根:金木水火土五种基础元素的修行都需体内有相应灵根。时间、空间等高等元素的修行则不需,而是需要对应的元素亲和力。

灵脉:天赋之物,有灵脉之人,修炼速度是常人2~10倍不等,分低中高阶及特殊灵脉还有巅峰的帝皇灵脉。

关于聆依:

聆依情况特殊,所修并非灵力,自然也就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掌控元素之力,所以全系神马之类的设定是不会给女主滴。

同时作为炼药师、阵法师和禁术师(女主嘛)。

身世,有点宏大。

听说剧透死全家。。。。。。

第5章 穿越

天陨大陆历十一万三千四百三十八年

“咣~咣~”

往日繁华无比的云来街,今日却是分外寂静,不见半个人影。

原因就在于那阵阵颇显凄凉的锣声。

但却不知到底是何等的大事,能够使得这京都映城的第一街——云来街都为之清场,甚至于那一向不问世俗事的云来阁,都为之破例关门一天。

远远地一队浩浩荡荡的队伍,自街角不急不缓的露出身形,看这规制,原来是支迎亲的队伍!

如此看来,怕是有皇族或者是五大世家的人结亲了吧。

不过,这般大喜的事情,不应该是无比的热闹嘛?

可看现在的冷清,连扒门偷觑的孩子都被父母急急忙忙的拉了回去。

没有鼓乐,更没有喜庆的气氛。

但如果再过滤掉第一反应,看一眼那迎亲队伍,或许就会很容易找到这种现象的原因。

清一色的白,对,不是炽烈大喜的红,而是刺眼的雪白,就连那没有新郎官坐在上面的马,也是通体白毛!

这乍一看,绝对会以为这是一只送葬的队伍,但这队伍中央确实是抬着一顶“花轿”。

只不过,这十六人抬的“大轿”,却着实有些不同,高不过一米,长却足有两米,万分的诡异。

忽然,那轿子晃动了一下!

本来,行进中的轿子,晃动乃是必然事,但那一十六个轿夫乃是经过精挑细选的,走路时的步伐几乎一致,但刚才那一下晃动却有些非比寻常。

只不过恰在此时,又一声清脆的锣响,将这本就不明显的事完美的掩盖了下去。

*

夜聆依再度有意识的瞬间,大脑是处于空白状态的,C4爆炸时身体瞬间被撕碎的感觉还记忆犹新,紧接之后的从没有过的温暖感觉,还让她以为死亡是一件挺美的事儿,但四肢传来的真切触感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没有死。

这种种想法略过脑海也不过十分之一秒的时间。

常年杀手生涯养成的杀手本能使得她几乎在有意识的同时,未及睁眼便反手一拍身下,欲借此起身成戒备状态。

对于一个杀手而言,平躺可算最危险的事情之一。

只是这本能的一拍之下,却使得夜聆依本就疑惑的思绪更为混乱了。

这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这是夜聆依经过短暂的惊诧后做出的第一判断。

她的身体,每一丝肌肉纤维都已臻至极致,力量与柔韧度的平衡几近完美。

但这具身体,没有半分力气,肌肉关节僵硬,体内经脉更是破败不堪,堆满了杂质,简直是垃圾中的极品。

而后是惊怒。

这是夜聆依理清情况后的第一情绪。

通过刚才的那一拍所造成的晃动声音,夜聆依发现自己现在似乎是在一密封的木制容器里。

若猜得不错,这似乎是一具棺材!

竟然有人敢把她这杀手之王放棺材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然而没等夜聆依有时间考虑判断更多,一股无比冗杂庞大的信息便从灵魂深处翻卷着急速的涌了上来,使得她再度被迫的进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

第6章 夜聆依

良久良久,夜聆依才缓缓睁开双眸。

轻而缓的吐出一口并无特殊含义的长气,夜聆依低声自语道:“夜聆依,夜家嫡长女,第一世家大小姐。”

夜聆依用损耗后所剩不多的灵魂力,认真地扫过这满是鞭痕烧伤的瘦弱躯体的每一个部分。

声音几不可察:“既收了你这身体作聘金,我怎么都得替你了了这心愿,你且安心去,多杀几个人,于我而言也不算什么难事,至于什么残害长辈手足的罪名,唔,那是你会在乎的东西。”

夜聆依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穿越了,一个听上去让人本能的蛋疼的事实。

这十二岁身子的原主同叫夜聆依,同是第一世家大小姐。

七岁父母双亡后无人庇佑,没有任何修炼天赋的她,地位一落千丈,成了旁系众多原先从不敢正眼看嫡系的亲族的出气筒。

三日之前,被三位堂妹杀害,抛尸万兽森林。

两日前,当今圣上下了一道夜聆依这个旁观者看来很无厘头的圣旨,命一位夜家嫡支小姐嫁与外出之际意外身亡的逍遥王成冥婚。

于是夜家“现任家主”派出数十位玄阶高手前去万兽森林寻尸。

昨日,夜聆依的尸体被带回夜家。

今日,盛装嫁入逍遥王府。

直到死,这身子的原主甚至都不知道去抗争。

夜聆依像看一场3D电影一样毫无情绪波动——除了挺想打人——的了解完这个女孩的一生。

一样的名字,相同的身份,相似的经历,巧合?还是别的什么?

夜聆依没有兴趣去了解。

她只知,她似乎拥有了一个不依靠死亡,也能摆脱过去的办法。

不过,在此之前,她得完整得到这具身体,那么她就得完成这单任务。

而眼下,她需要做的,是摆脱这个以往的她不看在眼里,但现在却是很艰难的困境。

夜聆依试着凝聚动荡的灵魂去联系幻玄,从未接触过的灵魂撕裂般的痛感使得她鼻尖不断地冒出冷汗,但数度联系无果后,她不得不放弃,灵魂的创伤实在太严重了。她忍得过各种疼,却没法将目的达成。

平复了一下呼吸,夜聆依抬起右手,将头上繁琐沉重的凤冠艰难的拆下来,这东西她之前也见过一顶,虽有些差异,但还是能拆的开的。

接着她又将那些小一点的珍珠用一根金簪挑了下来。

这身子浑身上下,也就这点东西能作为武器使用了。

末了,她又把那梳的精细的一头长发也打散,然后整个人便恢复了绝对平静,开始缓缓地熟悉这具新身体,封闭感知,只保留着听力来捕捉外界的信息。

“新王妃进府——”一声极端尖细的的声音响起。

夜聆依倏然睁眼,浑身的汗毛一时间尽皆倒竖,一个原因是因为夜聆依进入了戒备状态,而另一个原因。。。则是被这不似人声的声音给吓得。

原来这就是太监的声音,夜聆依默默地想着,又本能的吐了口气。

又前行了一阵后,那声音再次高亢的响起:“开棺——”毫无意外的,夜聆依又被恶心了一次。

但不过十分之一秒,夜聆依甩了甩头发,也把那些杂乱的思绪甩出了脑海。

夜聆依轻震了震衣袖,八颗圆润的珍珠悄无声息的滑到指尖,接着,她缓缓曲起了右膝,同时右半边身体离开棺材底但右肩却仍保持平躺姿势,这是最佳的发力点。

这只队伍共二百九十九人,而她现在的情况又这么差,所以过会儿定会是一场恶战,那么开棺那一刻,就是她最容易把握的时机,而且,稍纵即逝。

第7章 诈尸

伴随着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落下,夜聆依能够感觉到那种一直在正上方的压抑感消失了,那是棺材被挪开了。

夜聆依默默地在心中倒数:“三、二、一,就是现在。”

早就蓄满力量的十指同时曲起,指间的八颗珍珠以完全不同但肉眼根本捕捉不到的的轨迹飞向八个方向,同时击中,那俯身在棺材上方的八人的巨阙穴。

珍珠飞出,夜聆依看都没看,右脚脚尖在身下一点,以踝部的力量带动腰部,下身直立起,然后整个人的上身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旋着直起,带动着与身高等长的长发甩起,把那已成尸体的八个人同时放倒。

机不可失,夜聆依丝毫不敢停顿,猫腰撑着棺材边翻身出了棺材,脚未着地人便带出一道残影冲向了灵堂外。

在半空中时,又有八颗珍珠同时飞出,重物倒地的声音再次响起

短短几秒钟,夜聆依便已冲出院落翻过了那无人看守的高墙,却并未直接落地,而是踩着街道两侧那些建筑的屋檐边急行。

直到此时,逍遥王府那一群人才将将反应过来。

“诈尸啦——”是那个太监的声音,呆愣中的众人疯了一般的四散奔逃了出去,口中无一不是叫喊着:”诈尸啦!“

离开了逍遥王府,夜聆依并没有停下,反而行进更快,同时还在屋顶上在街道两侧成“S”型跳跃着前进。

夜聆依根本没有把那三百人放在眼里,真正的危险来自于后方那十几个紧追不舍的黑衣蒙面之人。

夜聆依想不通这是哪方势力,仅以她方才那短短一瞬都能感受到其中破落来看,这群人不可能出自逍遥王府,但其他的又有哪方势力会关心两个死了的废物的婚事呢?

这些人的修为一定很高,因为直到她跳出棺材,这些人气息有了一瞬间的混乱,夜聆依才将之发现。

既想不通,夜聆依便不再去想,全身心投入到了甩脱他们的行进中,她有那个自信,就算她的实力十不存一,但以这些人,绝对没可能把她怎样。

夜聆依动如闪电,但心思意态却是极为轻松惬意的在屋顶上跳跃着前进。

然而,就在这时,突然一阵尖锐的痛感同时听见了“冲锋号”一样从灵魂深处倒卷上来,陌生之中夹杂着熟悉,这般毫无预兆的袭来,夜聆依一时分心,一脚踏偏往屋下落去!

半空之中,夜聆依见到那群黑衣人借着这个空档追了上来,且在那群黑衣人更前方,尚有一颗白色的光球从那群人的首领的手中飞出,以极快的速度飞来。

危险就在眼前,可夜聆依根本无法作出发应,那疼痛她早已习惯,倒是根本没什么影响,但在那疼痛之外似乎还有什么使得她竟是无法掌控这具身体。

难道刚穿过来就再以一种这么憋屈的方法穿回去?

夜聆依不禁有些郁闷的想。

多次试图重新掌控身体无果,夜聆依都有心放弃了,可突然一阵耀眼的紫光自右手的幻玄上发出,力量范围是小却一下将她全身笼罩,微微地酥麻感顿时传遍全身。

“总算肯救老子了,但……下次敢不敢不把老子弄晕!”这是夜聆依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想法。一天之内一连失去意识三次,任谁都得爆。只是脑内失态还没有直接骂出来,算是好的了。

第8章 乾坤第一

这是一片绝对的净土。

澄澈空灵的琴音萦绕在安宁的空气中。

微风拂来,吹动男子的衣襟。

一身轻轻浅浅的青衫,一把棕色的古琴,他就这么端坐在柳树下。

琴音从他纤长到让女子都嫉妒的指尖流泻而出。这样一个人,即使看不到他的容貌,也能够让人一眼沉沦。

苍翠的柳树之上,另有一个男子姿势极为松散的斜斜倚躺在树杈上。

他明明很安静,但却绝不会让人忽略他的存在:那一身后现代的服饰,以及满身的“刺头”气场,与这仙境似的环境实在格格不入。

他似乎并不怎么欣赏那人间无有的琴音,塞着耳机满脸沉醉的闭目躺着。

同样的是,他的容貌,也看不清。

一望无际的草地、花香、琴音,一切都那么的宁静而悠远,

然而,

“铮”的一声,弦断,音停。

极度安宁了一瞬之后,是沸腾。

及人脚踝的青草突然毫无预兆的窜长至三米高并持续绕开那棵柳树疯长,原本轻柔的微风开始无方向的狂吹,柳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舒展、调萎、抽芽......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狂乱起来。

这些,都是纯粹的元素的力量,时间、生命、风、空间......而它们,似是在欢呼?

“嗡”的一声轻响,适才弹琴的男子左手落在了琴弦上。

顿时,世界恢复了安静,并以比刚才变化时更快的速度恢复了原状。

“你去哪儿?”似琴音一般澄澈空灵的声音响起。

但树下,却已没了那弹琴男子的身影。

“你要去那儿?”久久得不到回应,青衫男子再次开口,听他声音似乎很平静,他那抓住那原本在树上的青年的手腕的手,看上去似乎也没怎么用力。

但是,他背在身后的左手的颤抖却足够“诚实”,他此刻的内心,并不像表面这么平静。

后现代服饰的青年终于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抽不出来的手腕,道:“幻玄境有异动,乾,你不知道这意味什么嘛?”他的容貌此时仍是看不清,所以也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但他话语中的愤怒却是显而易见的。

“我当然知道。”五个字,乾一个一个咬的清晰,语气却还舒缓。

“那你干嘛拦我!”

“你不能去。”照旧是没起伏的陈述。

“混蛋,那是我亲妹妹!”

“那也是我亲妹妹!”乾的话语中终于染上了一丝情绪,前半句倒是平缓如初,尾音却突兀吊起来,些许微妙。

一瞬间的沉默。

更有所求的乾终于是妥协一般轻轻叹了一口唯他二人听得见的气,轻声说道:“坤,我们,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我们,只能等,等她自己回来。”

坤似乎是被说服了,抑或是因为乾刚才激愤起来的语气中的深埋的隐痛,被握住的手上的力气渐渐散去,放弃了挣扎。

而乾也有一瞬不自在的收回了手。

但他要收回的手却突然停在了半空。

“我去睡觉了,别来烦我。”坤说完,不待乾反应便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良久,清淡的青衫男子忽然莞尔,而后竟是低低地笑出了声。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刚才挣拽之中,从坤的口袋中掉落出的耳机线的另一端,似乎并没有任何设备。

而这算什么呢?

最后看了一眼东方,乾轻轻呢喃:“小三,早点回来吧,哥哥们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世上也没有人敢怪你!”一句话到最后,乾的语气突然疯狂起来,平地生乱一样!哪怕只有一下,也是生生撕毁了他整个人似乎永远萦绕周身的安宁澄澈。

但随即,他又恢复了平静,没有半点勉强或是生硬,即刻转回了方才的样子:“还有,哥哥们想你了。”

又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乾忽然脚步较之平常略显轻快地向那把断了弦的琴走去。

似乎,琴声是有助于睡眠的,如果他没记错的。

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天,是他近万年来最愉悦的一天了,只是原因,却似乎不单单是小三的即将回归。

第9章 幻玄

夜聆依再度醒来的时候,一瞬间就发觉自己仍然是躺着的,但这次她却没什么动作。反而是下意识的催动早已稔熟于心的提升听力的秘术去听周围的事物。

然而这一听之际,夜聆依没得选的挣开双眼,一下就坐了起来,同时本能驱使下屈膝、担臂,进入了轻微的戒备状态。

但夜聆依的吃惊却并不是因为这地方有什么不妥或者危险,反而,这无比熟悉的地方是为数不多的能让她感到稍有安心的所在,因为,这地方,是她的“家”,她在地球一直住的从江展年手中讨回来的原姓夜的郊外别墅。

难道之前经历的九死一生以及那可笑的冥婚都是梦?

这个想法一出现,夜聆依就自我否定了。

刚才动的那两下足够她认清:这具废的不能再废的身体根本不可能是她的。

那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夜聆依下意识的拨了拨手上造型奇异的玉镯。

她昏迷之前是幻玄有了动作,夜聆依想到了一个可能,该不会,她现在是在幻玄里?

想想之前她家里丢的大概只剩床和镜子之类的了,现在房间里却全得很,如果说这是幻玄的内部空间,那这一切倒是解释的通了。

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曾从巫离月从族里带出来的书上看到过,这能够容纳生灵的空间器物少说也得是神器了吧,难不成,她从出生开始就带着一神器?!!

夜聆依缓缓下床,开门,下楼。

这里的环境给她一种奇特的安心感,她的动作不自觉的就慢下来了。

“主人,傍晚好。”

细碎的蓝色冷光打在宽敞的客厅中央,一身着水蓝色长裙的虚幻少女缓缓显现在半空中。

她赤着光洁娇小的玉足,此刻正右手搭在胸前微微躬身向夜聆依行礼,伴随着她的动作,长及膝盖的水蓝色长发滑落在她的前胸,更添了一分不真实感。

全息3D投影。

听到这娇嫩的娃娃音的一刻,夜聆依就确定了这是她家无疑了,连她的大管家“汐水”都在这了,这儿不是她家又能是哪儿呢?

“主人,你不要问我了,我跟你一样,什么都不清楚。”汐水似是猜到了夜聆依会问些什么,俏皮的吐了吐舌头,抢先说道,“主人你上次离开家之后不久,我就跟‘眼睛’失去了联系,然后就被强制关机了。等再次被重启的时候,我就在这了。我能确定这里不是地球,至今我都没能联系上‘眼睛’,这说明我们也早已出了太阳系,但我却无法确定这是个什么地方。”

汐水的‘眼睛’,其实就是她的卫星系统。

不在太阳系,这应该不算什么好消息吧。

“嗯。”,夜聆依并无停顿的下楼往门外走去,应的那一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很好很强大,连她家的院墙都在这呢。

夜聆依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跨出大门,汐水则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

她现在得搞清楚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不管怎样,直觉告诉她,这个地方很安全。

而杀手这一类人,对于直觉的依赖与信任,是他人难以想象到的。

“主人,我试着分析过这里的土壤、空气,但是毫无所获,这里似乎有一种占很大比例的未知东西。”

夜聆依感受着浓郁到快要液化的熟悉无比的灵气,心说你要是能用科学的方法解释这超玄幻的东西,那才是见鬼了呢。

至此,夜聆依也终于肯定,她现在就是在幻玄内,因为这熟悉无比的灵气,分明就是她一直以来所使用的!

“还有,那......主人小心!”

第10章 毛蛋

其实,就算是换了一具废的不能再废的身子,多年杀手生涯养出且无从抹除的习惯与警觉,也使得夜聆依甚至比汐水更早察觉危险的降临。

此际只略往左一侧,便欲把那急速飞来的“圆球”一般的物事从身侧让过去。

然而不曾想,她大管家关心则乱,“呼”的一下飘过来,径直挡在了原先夜聆依所站的位置之前。

于是乎,汐水便毫无回旋余地的,被那“圆球”撞“碎”成了一地的蓝色冷光。

那“圆球”速度不减,方向不变,撞破汐水后,直直的便冲着别墅的大理石院墙冲了过去。

夜聆依身心俱疲的时候是难得的慈悲为怀,正准备为这突然杀出来的陌生东西默哀三秒,却惊讶察觉,那“圆球”竟在离院墙不足十公分的时候,硬生生刹住了车,而后突兀调转身形,再度朝着夜聆依急速冲来。

虽然有那么一瞬,因那“圆球”的把控能力而惊讶,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轻轻震了下衣袖,适才从卧室里随手摸过带出来的蝴蝶刀便落在了夜聆依手中。

左右都是看不见,她索性闭上了眼,说来这倒是她少有的几次看不见时候的战斗。

不过,夜聆依的战力,从来都不会受这件事影响。

然而,某“圆球”的出场方式,似乎就昭示了它不会是一个按常理出牌的主。

就在夜聆依蓄力结束即将爆发的那一刻,那“圆球”再次在夜聆依面前停了下来。

夜聆依瞬间有一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腻歪感觉,本就有一团不舒服的窝在心口,这下只觉更闹得慌了。

更让她觉得无力的是:虽说这“圆球”一出场就是“气势汹汹”的冲着她冲来,但夜聆依却是有一种直觉:这“圆球”绝不会伤害自己。

这直觉出现的莫名其妙,却又见鬼似的强烈,尤其在这临时性的抉择面前更具存在感,夜聆依不由得顺着这种感觉慢慢卸了手上的力道,蝴蝶刀的刀尖也已垂了下来。

之后,则是某“圆球”再次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夜聆依,它是真的真的不按常理出牌。

正是夜聆依略放下戒备的那一刻,分秒不差的精准,那“圆球”又是毫无预兆的一个猛冲。

然后剧情顺利展开,防备之心大减的夜聆依“嘭”地一下便被撞飞了出去。

夜聆依一声轻“啧”闷在了心底,没想到这素来奇准的直觉竟也有不灵的时候,眼下这已成尸多日的壳子早已是强弩之末,更兼她之前的强行突围,若再这么摔上一下,恐怕她就真要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位平地摔死的“杀手之王”了。

她多活这几个时辰是叫白赚不假,但就这么再次一命呜呼,也实在是太悲催了,好说,不好听。

可夜聆依现在根本没有过多的力气抵抗,再憋屈也只能是徒呼奈何。

然而她尽己所能做出了最好的防御,勉力护住相对不能摔砸的身体部位,如是许久,却始终没有亲密接触大地的感觉。

无数次的实践证明,“即死”结局没有按时“出场”的时候,坐以待毙是不好的。

夜聆依半舒展开方才极限收缩的身体,带些纳闷试探着往身下摸去,却震惊的发现,身下竟是一片柔软,而她则诡异如斯的“浮”在了半空中!

能让空间成这种半凝固状态,夜聆依面上不显,心头却有实在的震惊,禁不住抬头向那悠悠飘过来的“圆球”“看”去,这东西,到底是什么?竟有如此神通?

轻轻摆手安抚了一下“恢复原形”并已两门火箭炮在手全副武装的暴走的汐水,待到她不情不愿的将武器收了之后,夜聆依才慢慢从那片空间上坐起来,单手一撑翻身离开站到了地上,开始认真而又仔细的查探那个此刻静止在半空中的”圆球“。

说实话,虽说生了这么一变故,但夜聆依仍是觉得这“圆球”不会伤害自己。

不过,这会儿夜聆依自己都有些怀疑,她这份笃定到底哪儿来?

夜聆依缓缓地感知着眼前这“圆球”,良久之后是有发现,却实在不敢确定:这似乎,是一颗蛋?

她刚才是被一颗蛋砸的那么狼狈并险些惨烈了?夜聆依觉得这个世界玄幻了。

然而嘛,在一个玄幻的世界里,从来没有最玄幻,只有更玄幻,因为就在下一秒,那颗“蛋”竟然说。。。话。。。了。。。

第11章 本命灵魂契

“嘤嘤~~依依,伦家终于见到你了!”

即便隔着一层蛋壳,她此刻也看不见,但夜聆依仍旧可以想象的到,这声音的主人声泪俱下的样子。

不过,作为一颗蛋,你竟然不守蛋的本分,竟然开口说话,这真的好吗??!

沉默良久,夜聆依问这嘤嘤怪道:“你是谁?”

“呜,伦家,伦家也不知道伦家应该叫什么名字。”那“蛋”的声音里好大的委屈。

“你为什么会在幻玄,也就是这片空间内?”显然夜聆依已经悄然进入盘问模式了。

“嗯……伦家也不知道,伦家有意识的时候就在这片空间里了。”

“下一个问题,你和我,和这片空间,什么关系?”

“嗯,我也不知道我跟这片空间什么关系,至于我和依依你,是签订了灵魂本命契约。当初幻玄认主的时候,依依你的契约法阵也把我囊括在内了。”某蛋在半空中上下左右不住的晃动,似是察觉了夜聆依语气里的不善而焦躁。

夜聆依顿时一阵发自内心的气结,心说怪不得呢。

怪不得她当初当与幻玄签订契约的时候差点被抽干!

她一直都还以为是她自不量力的妄想以微薄修为签订幻玄所致,却不想,竟还有这么一个原因。

她同时与两方签订本命灵魂契约,最后还成功了,现在想来,真是不得不道一声幸运了。

不过,这么说来,她倒是又多一个生死相关联的蛋了?

夜聆依发散的思绪缓缓收回,“盯”着眼前的蛋许久许久,才再度开口。

“你觉得,我能相信你吗?”夜聆依一字一顿的说完这句话,语气里却满是无所谓的云淡风轻。

然而那“蛋”却缓缓的静止了下来。

直觉告诉她,夜聆依所问的语气最轻的这句话,很重要!

那“蛋”静默半晌,一股肃穆古老的气息忽然从它身上弥漫出来,配它本身的二傻爆萌,竟奇异的协调。

“本命灵魂契,一契定死生。从此刻起,我将会是您最值得信赖的仆从,终我一生,绝不会背叛!”

夜聆依静静地听完,问道:“是主仆契?”

以她当时订立契约时的微末修为,它想要订立平等契约,甚至它为主,她为仆,都不是没有可能。

“是。”那“蛋”似乎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好。”短短的一个字,平静平淡却无端包含了万千意味。

一刹那的寂静,一人,一蛋,一人工智能,都不再说话。

可是沉默着沉默着,气氛总能在某一刻不被发觉的尴尬起来……

“对了对了,瞧伦家这记性,依依你还是第一次进入幻玄吧,伦家带你到处看看吧!”那“蛋”的语气一下恢复了原本的脱线欢快,与前一秒相比,简直判若两蛋!

“莫急,且再等等,我此刻尚还看不见。”夜聆依顿了顿,忍了忍,没能拗过自己快要“造反”的别扭感,终于还是开口道,“还有,以后就说‘我’,不要再说‘伦家’了。”

天知道她一再听到这俩字儿是有多不得劲儿!这比“嘤嘤嘤”都让人难受!

“伦家,嗯,我,呃,我记住了,一定改!”

夜聆依点了点头,继而缓缓转身面朝西方,夕阳的余晖慢慢的洒满天地间,于常人而言,此刻定然是无比的温暖祥和,可于夜聆依而言,却是截然相反的感觉。

第12章 须弥纳芥子

熟悉的极致冰寒自灵魂深处缓慢但却无法阻止的倒卷上来,蔓延至骨髓、血脉,直至溢满浑身所有的细胞。

这之后,蔓延的趋势竟不见停止,连夜聆依周身的部分空间都在一瞬间被冰冻住。

夜聆依缓慢的深吸几口气,将那冰冻之力渐渐收束到体内,她此刻灵魂实在虚弱,竟险些驾驭不了。

新身体那一头长及脚踝的青丝,一点一点的从发根白至发梢,转眼便是雪一般的颜色。

夜聆依能够感觉到,仿佛是因着这寒冷,她的灵魂倒是与这具全新的躯体更为契合了。

果然的,以心血精魂为引,寿命为祭,下子母之蛊,蛊入灵魂,生死无可脱。

是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可先前一死一穿越闹得,“失而复得”的变化,却又是勾起了夜聆依既往多年的多余的心思:还是有些不知道,该以何种态度,面对这每日日出之前、日落之后必至的各一个小时的极致寒冷与痛楚,即便她早已从身到心的习惯。

夜聆依仍旧闭着眼,卷翘的睫毛轻颤着,彰显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恨吗?自然是恨的。这样的冷与痛,又有几人能能够淡然处之。更何况,这下蛊之人,乃是她的生身母亲。

怨吗?有什么好怨的。她害的她尽失所爱,她灌她一瓶“魔魅”,够公平。

悔吗?有什么可悔的。虽说当日只要遂了她的愿去死便能一了百了,断不会至今日这般“死”都不能摆脱的境地。可若真是那样,又何来今日的她?

况且,她堂堂第一杀手,做事从来不悔。

夜聆依缓缓睁眼,习惯性的扫了一眼西方,这才收回视线打量这方空间。

其实对于幻玄内另有乾坤,她并不算是今日才知道。

当初她灵脉被巫离月所废之后,之所以仍能够运用灵力,便是得益于幻玄的供给,所以她早便有所猜测。

不过眼下的情况,委实是超出她所料的。

这幻玄内何止是一方空间,分明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她从巫离月从巫族带出的书上看到过,空间器皿需得空间系修者修为大成之人割裂自己的随身空间的一部分为引,悉心温养,日久乃成。

次属性的空间系修炼者本就稀少,更何况还有修为限制。

而且,空间系修者的随身空间,是随着修为的增长而不断扩大的,已经割去的部分,便再没有再修复之理,空间器皿的稀有珍贵程度,可见一斑。

再者,就她所了解,百个平方的空间便已是稀有之物了,可幻玄内的空间,她用全力去听却仍听不到有尽头!

更重要的是,竟然连日月星辰的东升西落都具备,这真的是一般意义上的所谓空间吗?

须弥纳芥子,化一整个世界入这方寸之镯。

幻玄的来历,只怕是不简单啊。

不过,夜聆依拨弄了一下腕上的玉镯,面无表情想,那又怎样呢?

她是这空间的主人,所以这空间越神秘越强大,于她,好处反而更多,她没得去计较。

“依依,你能看见了对不对,对不对,那你干嘛一直盯着那破镯子看啊,快抬头看看如此英俊帅气可爱爆萌的我啊!”

夜聆依竟是被这自恋的话勾起了难得的好奇心,依言抬头望去。

果不其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颗她之前所猜想的“蛋”!

第13章 加菲

不过,这“蛋”却也有些不同寻常。

夜聆依眯了眯眸子,细细打量起来。

这是一颗天蓝色的蛋,篮球大小。

然而让夜聆依惊讶的,并不是这蛋的颜色和大小,而是。。这蛋,它是透明的!

透过那泛着蓝色流光的透明蛋壳,夜聆依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了,蛋壳里面,是,一只猫?

没错,就是一只猫!

一身奇长的顺滑白毛,短到看不清的四肢,掌心大小的脸两侧各三根长毛,看上去永远都要在下一秒滚出眼泪来的天蓝色眼睛,极小的尖耳......纯种的波斯猫!

“你说你没名字?”

“是啊是啊依依,伦..我还刚出生嘛,就只有你能给伦家取名字了。”

你确定你这是出生了?

“那就叫加菲吧。”夜聆依语气淡淡。

“加菲,加菲,耶!我有名字喽,我叫加菲喽!”某蛋,哦不,加菲同学兴奋的在半空中旋转起来。

这一瞬间,夜聆依突然就想让它改名儿叫大圣得了,这有了名字后的表现,像极了某猴子。

然而老话说的好,乐极总是要生悲的,下一镜的加菲同学就很好的验证了这句话。

极为雀跃的某蛋,呃,猫,圈转的够了之后一下转移目标向夜聆依怀里扑去。

夜聆依可以不违心的发誓,她抬起蝴蝶刀真的纯属本能反应,哪里能想到这看似无比之坚‖硬的蛋一下就碎了呢?

加菲从一地的碎蛋壳中站起来,显然也是有些蒙,一脸茫然地看着夜聆依。

“你,还好吧。”夜聆依的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些。略显心虚。

然而正当她考虑着要不要把这人生第一次道歉贡献出去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某猫竟是满脸的惊讶与欣喜!

“呀!依依,怪不得我之前怎么都抱不到你,我都忘了我身周还有一层蛋壳了,真的是太谢谢你了聆依。”

“。。。不用谢”

夜聆依一脸发蒙兼无语的看着某只二极的猫意气风发的抖了抖身上的毛,然后就一脸激动冲着地下一头扎去,抱起一块蛋壳,就开始,就开始……啃!

听着那咯吱咯吱的声音以及那猫脸上的幸福与满足,夜聆依忽然一阵牙疼。

“主人。”当了半天透明人的汐水一脸恍惚的飘了过来。

她一超级人工智能,现代科学的最高结晶,却看到了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这尼玛简直太玄幻了有木有!

某猫终于啃完了蛋壳,一脸心满意足的打了个极响亮的饱嗝。

“呀,依依,我不是说要带你到处去看看的嘛,怎么又忘了!咱们快走吧。”

夜聆依:”......“

汐水:“......”

跟着加菲向不远处一片竹林走去,夜聆依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

“这别墅是你弄进来的?”

“对呀对呀,依依你看我聪明吧,不过你才是幻玄的主人,这空间里的东西如何,只需要你的一个念头。”

“之前我家里丢东西,也是你?”

“对呀对呀,哎呀,虽说我考虑的是早了些,可依依你萌生了死志,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依依你就不用夸我聪明了,我这招未雨绸缪也是这么多年来跟着你学会的,要知道我可是从依依你一出生时就苏醒了哦!”

汐水看白痴似的看了它一眼:“既然你能够搬动整个别墅,一次解决不就行了,干嘛一点点的搬。”害的她都以为自己被人黑了。

夜聆依淡淡的点头道:“果然很聪明。”

加菲默默地泪了。TAT它貌似真的好蠢。。。

“汐水也在这,这么说地下五层你都搬来了?”

“嗯”某猫明显没那么兴奋了,“这样依依你即使不能修炼也能够横扫这个世界了。”

“修炼还是要的,入乡随俗。”夜聆依觉得那个世界的东西最好不要在这里展露太多。

不过幸好她住的够偏,她要是住在B市市区,偌大一栋别墅消失,地上又多了一几十米深的大坑……妥妥的头条!

第14章 生死泉

初春之夜,尚有些凉意,微风阵阵,吹得这一片紫竹林哗哗作响。

在这一片紫竹林中央,有一汪清泉。

伴随着“哗啦”的一声,平静的水面上突然溅起了水花,紧接着,竟是有一人从水里冒了出来。

借着月光看去,那水下的身躯端的是说不出的玲珑曼妙,显然,这是一位少女。

然而奇异的是,这身体看去是妙龄的少女居然满头的白发。

不过,在这夜色下,那铺散在水面上的长发倒也有些异样的魅惑之美。

然而美中不足的是,这少女的脸孔着实平凡,甚至可以说是有些丑陋的。

少女缓缓地靠向岸边,倚在了岸边的一块巨石上,慢慢安静下来,良久不再有动作。

这少女,自然便是重生的夜聆依。

夜聆依缓缓地睁开眸子,再次尝试性的抬起了胳膊,令人惊讶的是,她的胳膊适才明明是浸在水中的,如此抬了起来,其上却是不见半点水渍!

“生死泉,生死泉,唔,以后就用来洗澡也不错,倒是省了擦干了。”夜聆依轻轻的呢喃着。

又是一阵静谧,夜聆依似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在水中放正了身子,低头,看着水中那一张洗去了浓妆的陌生面孔,眸中似是泛起了疑惑。

她抬手抚摸着闭上的右眼,难道……可是,夜聆依看了看身后在水中全然铺散开的头发,确为白色,身上的寒冷也绝无半点花假。

夜聆依手指仍旧在右眼上摸索着,忽然,夜聆依一声轻“嗯”,而后双手迅速的向耳后探去。

果然,感受着耳后发际线处那一丝极细微的不同,夜聆依轻笑了起来。

原主的记忆中并没有与这张人皮面具有关的记忆,甚至自始至终对自己的容貌心灰意冷,夜聆依细细的思索着,手指仍在耳后。

而且看这人皮面具几乎都要与原来的那张脸长在了一起,分明是已戴了许久。那么问题来了,这原主作为天陨第一世家的嫡出大小姐,在尚未落魄之时,自己毫无所知的戴上了人皮面具,到底是为了什么?

夜聆依想着,便无心再泡下去。

“哗啦”一声水响再度响起,一道雪白到扎眼的惊鸿影掠过水面,眨眼之间水中之人与岸上的那一袭火红嫁衣便同时消失了去。

******

而在这紫竹林的边缘,却是有着与这林中的静谧迥异的氛围。

“喂,蠢猫,那什么什么生死泉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我还是第一次见有水是能够不被主人冻住的。”

“都说了多少遍了,不准叫本大爷蠢猫,本大爷可是,可是......总之,叫本大爷加菲!”

“好好好,加菲加菲,快说快说,那生死泉到底是什么东西。”

“哼,算你识相,那生死泉可是,是......随着这方空间一起诞生的。”

汐水瞟了一眼蓦然结巴的某猫,脸上分明写着“本姑娘不信”!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这生死泉,顾名思义,一念生一念死,只要不是化为齑粉,便是脱胎换骨,主人只要在那泉里泡一下,甭管那具身子有多废,静脉筋骨中的杂质也会一扫而空!”

汐水不禁动容,她虽然是科学产物,但是库存里的那几万本修仙小说也不是没扫描过,其中绝大多数皆极言这洗精伐髓之难,而看加菲一脸的臭屁表情,也是证明了这一点。不想这泉水竟有此奇效。

“而且这泉水看似与常水无异,但只要离开了那泉,便是一滴俞万斤,更是只有主人才能掌控,莫说是这上下九重天,便是在天外天也是独一份,就连二尊也......”加菲显然是被激起了火气,及至说到此处才悚然惊醒,一下闭了口。

而汐水却是下意识的追问:“什么九重天天外天的,二尊又是谁?”

加菲自知失言又怎会多说,只一个劲的猛摇猫头。

而正当汐水起了兴趣欲待再度追问时,忽的一道红影飘过,同时一道清冽之音在身后响起:“跟来。”

“来了主人。”汐水急急忙忙从草地上爬起来,加菲暗暗地松了口气,也拍打起白色的翅膀追了上去。

第15章 月颜

夜聆依看着穿衣镜里那张显露真容的脸,将手里的药水递还给汐水,忽然有些明白,这小姑娘为何戴着人皮面具了。

这样的一张祸水脸,到哪儿都是一种罪过。

夜聆依仍在细细的认记着这张她以后必须要最熟悉的脸,浑然不觉身后的加菲也在看着镜子。

只不过,它关注的,只是聆依的右眼。

那是一朵奇诡的并蒂花,通体黑色,无人识得的品种,从夜聆依右眼的眼眶下生根出来,茂密的叶子遍布于盘曲的藤枝上,延伸到额角,然后,两朵花,一朵盛开,一朵含苞。

每一道细密的纹路里,都散发着让人止不住沉醉与惊心的神秘与魅惑。

加菲仍旧盯着其中那朵盛开的花看着,不知不觉间竟是有些迷醉,仿佛就此沉沦下去,才是最好。

“啪!”

加菲捂着脑袋,心有余悸的又看了一眼夜聆依的右眼,然后慌乱的移开视线。

夜聆依缓缓收回手:“记住了,千万不要盯着它看。”

还好这次她察觉的快,不然她现在神魂仍未稳,若是中招,她也没办法解救。

加菲看着夜聆依的背影,有些恍惚。

它之前竟然还会惊讶于聆依不惧生死泉撕裂重组的痛,也是傻了。

这早晚的痛以及十五之夜的加倍她,都能安然处之,她还能害怕疼?

它可是亲眼见着聆依从一开始的毫无反抗之力的昏倒,到咬碎了银牙汗水淌湿全身的撑过,再到如今的毫无感觉的啊。

看来它是真的傻了。

“依依,你在找什么?”

“面具。”她记得家里应该还有一张的。

“喏,依依,戴这个吧。”

一张极薄甚至有些透明的树叶状的金色面具递到了夜聆依眼前。

夜聆依皱了皱眉:“太艳。”

她戴面具是为了不招摇,可这张面具上那镶满一周的七彩宝石以及七彩翎羽……

“嘻嘻,依依你听我说,”加菲一把把面具戴到了夜聆依的右眼上,恰把那朵黑花遮住。

更奇妙的是,那面具竟是就这么覆在了脸上,不曾掉下来,而且,夜聆依只是感到了右眼一凉,之后便再没有任何感觉,仿佛右眼上什么都没有一样。

加菲拍着翅膀把夜聆依推回镜子前,满脸骄傲得道:“依依,它叫月颜,可不要小看它,这张面具可不普通哦,戴着它,你可以随心所欲的选择遮住脸或者遮住全身,这月颜有一种奇特的效果,只要你不想让别人看到你身上的某处,意念一动,这天下就绝对不可能有人看得到!”

夜聆依“唔”了一声,而后没什么表情的转身上楼,反应甚是冷淡。

她要的是面具,既然这东西有面具的效果,别的也就不重要了,对于想要的事物,她一向目标明确。

加菲稍稍有些郁闷,但随即自己振奋起来,盯着夜聆依往楼上走去的背影:“依依,你接下来准备干什么啊?”

“睡觉。”

“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夜聆依瞥了一眼门外:“既然有这么好的外挂,那就等满级了再去杀人放火呗。”

夜聆依无所谓地耸耸肩,进了房门。

“主人她是怕啊!”汐水这个时候突然轻轻地念了一声。

“什么?”加菲离她不近,一时没听清。

“没什么啦,主人早晚要修炼啦,咱们去帮忙想办法。”汐水“呼”一下飘过来,一把揪住加菲的尾巴,向着地下室走去。

第16章 收利息

不知是否是错觉,天陨帝都的夜,较别处要黑许多。

而今夜似乎又比平时更黑几分:明明是十五月圆之夜,却连半分月光都见不到。

一身着黑衣的人影悄无声息的掠过一座座房子的屋脊,行动称得上是嚣张。可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身影的速度明明奇快,却是半分声响也无。

这般仿若能够完全融于夜色之中的黑夜的宠儿,断然没有被人发现之理。

当然,这得忽略掉人影肩上那一团白色的不明生物!

其实夜聆依也未必没有一腔无奈,谁知道这只肥猫今儿是哪根筋搭错了,不在幻玄里老实睡觉,非要跟出来。

要不是这货再三保证别人绝对看不到它,她早就把它扔半路了。

轻而易举的穿越那看似密不透风的防御,夜聆依对这地界很是熟悉,几个起落就摸到了“夜家家主”的房顶。

将身体的生理机能压到最低,甚至连心跳都放到最缓,夜聆依伸手捂住加菲的嘴,宛若落叶般悄无声息地贴到房顶上侧耳向下听去。

“家主,这都找了近三年了,半点消息都没有,大小姐有没有可能已经.....”略显沙哑的声音自房内响起。

“她就是化成了灰,你也得把灰给我带回来。这群该死的老鬼,死就死了还留下什么嫡血禁制!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嫡系才能进祖陵!其他几个世家的老鬼都是正儿八经的传承,个个都是天阶,我若再进不了祖陵,卡在这地阶门口进不去,我夜家这千年的传承怕是要断在我手里了啊!”这稍显阴冷的声音从怨毒到无奈,听上去像是为家族担负一切的大义凛然,却怎么都藏不住那骤得高位的小人腔调。

乘兴而来,一句话败兴而归。夜聆依忽然就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轻提一口气捏着加菲落到了无人处。

甫一得到自由,加菲立马就开炮了:“依依,你是要憋死我吗?!!”

大了一圈的身子极度人性化的捏着脖子顺了顺气,不过终究因为太胖以及毛太长,这动作无人能看清,顶多就是见到这团子扭了扭而已。

“依依,你怎么不继续听了,那篡位的庶出老头儿似乎知道的挺多啊,而且这夜家的水似乎还挺深的,而且好像还和依依你有关系。依依啊,你真的不再探查一番了?”

夜聆依轻轻的吐了口气,目光竟难得的有些飘忽:“三年,一单任务,拖了三年,啧……对了,‘绝医令’放出去了?”夜聆依话锋一转,问道。

“嘿嘿,依依,我办事,你放心,三天后就到!”

夜聆依意味不明的轻“嗯”一声权作回应,抬步向前走去。

“喂,依依,你去哪儿,等等我啊!”

过于丰满的身子扑腾了两下愣是没飞起来。

眼见夜聆依越走越远,加菲情急之下一个前扑,一把拽住了夜聆依散在斗篷外的一缕白发,借势一点点的爬了上去。

好容易爬到夜聆依肩膀上坐正,还得再把那一缕长的过分的头发慢慢倒上来塞到斗篷里,加菲气喘吁吁的问道:“依依你去哪儿啊?”

夜聆依按了按被拽的生疼的头皮,语气平静的道:“你该减肥了。”

“......”忍字头上一把刀!它知道!

夜聆依轻轻眯了眯眸子,之前这丫头的身子里可是有不少好东西,虽说不知道这丫头为何没受什么影响,但夜聆依总觉得,既然提取出来了,还是不要浪费的好。

夜聆依拢了拢帽子,正儿八经答它之前的问题:“走吧,去收利息。“

第17章 初见欲逃

“最后一个。”夜聆依从“二夫人”的房顶上对着窗户挥手洒下最后一把粉末,对着摇摇晃晃地飞来的加菲道:“收工了。”

说着不待加菲反应,便轻车熟路的将手伸到那团白毛中,精确地揪住了那小到可以忽略的耳朵,一扯一带,向着夜府之外飞掠而去。

被揪住耳朵的加菲是顶想嚎叫来着,却被那迎面刮来的长发缠了个正着,真不知是不是巧合!

******

被松了耳朵的加菲正抓着夜聆依的头发“欢快”的坐着“云霄飞车”,哪知前面疾行的人儿突然凌空一个急刹,在一个违反常理的极短时间内完全静止了下来,而它却是因为惯性仍旧向前飞去,直至把夜聆依的头发扯到极限,才一下弹了回来,径直跌进了“温柔乡”中,醉了个彻底。

清醒过来后,加菲很自觉的与那汹涌的双峰保持了安全距离,面无表情一点点的挪上了聆依的肩膀。

豆腐不能乱吃,至于聆依的豆腐...那是根本不能吃!

加菲晃了晃脑袋,想:夜聆依的稳重已经达到了一种境界,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呢,今天的她也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到底是什么能让她这么大反应?

夜聆依微缩的瞳孔仍旧盯着前方某处,没有搭理还在状况之外的加菲。

突然,让人足以怀疑自己视觉的一幕发生了。

虚空中竟慢慢出现了一个几近透明的物体,而且看那轮廓似乎是个人的样子。

紧接着“透明人”开始变得丰满,开始显现色彩。

夜聆依一晃神之际,那背对她的人已然转过身来了。

那是……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这是夜聆依在当时以及后来的悠悠岁月里,一直在感叹,在思索的一句话。

而有时候,她也会出神想:怎么她也会是一个能感叹出这种话的人?

一袭繁复精致的广袖红袍,其上金色的丝线勾勒出了轻易便能曳人神魂动人心魄的大株大株的彼岸花。

同样颜色异于众人的长发,不同于夜聆依的如冰似雪的白,而是一种如血似火的红。

不艳,不俗,这样极致的红缠绕于周身,见了,唯只,会让人心颤。

这些附在身外的华丽,虽说难以轻易被驾驭,但到底还是属于人力可为的正常范畴的,不过……

夜聆依不自觉的轻移眸光,向那人的脸上看去,这一看之下,还未能将什么实在的东西揽入视线,却不由得先把心头一跳。

这似有一层烟雾笼罩的熟悉感觉...

“加菲,你看,这是?”夜聆依从识海中向加菲传音问,语速数年难得有一回的加速了。

“唔,这感觉,依依,好像,是月颜?!可是,怎么会这样?”加菲的声音里同样满是迷茫,但又似乎还带着一种特别的味道。

夜聆依却是无心理会了。

往日毫无存在感的月颜竟在散发着一阵阵的精神波动,传递着名为喜悦的情绪。

而随着那精神波动的传来,夜聆依猛然发现,那笼罩在眼前的迷雾瞬息间竟尽皆散去。

而她也终看到了那张令人见之终身难忘的脸。

她真的想不出能有什么词汇来形容这张脸。

例如什么“绝世无双”之类,无论本身多么华美的语言,此刻,都太过苍白了。

纵使他与生俱来的气场掩了他容颜中能让人看到的细微之处,但即便只是恍然的一扫而过,也会让人觉得这根本不是世间该有的绝色。

这样一张脸,真真是上帝最完美的杰作,不,或者,上帝都塑造不出这等的盛景。

比他衣着气质更胜一筹的:唯有这张脸,不可能被复制!

而如此这般的华美,倒也怪不得他会戴着月颜。

她这两世为人,因着身份地位,所接触之人姿容无不上乘,但夜聆依细想良久,竟发现也就唯有这具新身体遮住右眼之后的面容能够相比几分!

“有趣。”轻薄的红唇轻启,清冽又有些低沉的声音宛若天籁。

完美的薄唇轻轻勾出一个戏谑的弧度,邪魅狂狷的气势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席卷出来。

魅惑与霸道,原该也是两种相斥的气质,但在这人身上,却是意外的相容。不过,也是难免的中二玛丽苏。

可是,她正本能的吐着掩饰意味的暗槽的时候,这好无端的两个字本身却躲过这层“防护”硬生生挤着钻着闯着进了她心里头去,教夜聆依凭空生出几分“恐惧”之意!

要知道,在此之前,便是能够让她道一句“可怕”的,也不过一人,而那还是建立在那人有绝对修为的基础上。

可面对眼前之人,她所有的、与生俱来的傲气与信心,却没来由的全盘崩毁。

此刻,她的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逃,离这个人,越远越好!

“女人,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伴随着一阵胜过天籁却令人心惊的声音传来。

夜聆依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如出现时一般身体渐渐淡化、透明直至消失无踪,久久不能回神。

一种陌生而奇怪的感觉自心头蔓延开来,夜聆依的脑海里满是那双盛满了无尽风华的邪魅的红眸。

她得承认,她前世今生二十年,这是第一次遇见这么一个人,第一面,惊鸿一瞥,便把他的形象强行砸进了她脑子里。

从未遇过的情况,让她连正常的反应都擎不出来,更别说有力的反击……

夜聆依问自己也问那莫名其妙出现又什么都没干就消失了的人:凭什么?就恍恍惚惚的互相看了一眼,这就让她乱了阵脚了?

这人,啧,谁呀?

朦朦胧胧间,似乎有个远在天边的声音不顾夜聆依的反对,固执的响起在耳畔:你的命运,找到你了,你,逃不掉了。

第18章 乱之始

“依依,依依,回神了,那个人已经走了,你还在想什么啊?”

纷乱的思绪被加菲挥舞的爪子打断。

“没什么,回去吧。”夜聆依摇了摇头甩开了成片的乱糟糟,展开身形,再次消失于黑暗之中。

******

“啊~~!”

次日清晨,初生的旭日还未将映城全部笼罩,一声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声便自夜家大院中传出,响彻全城。

名为小艺的小丫头一把扔掉了手中盛满水的铜盆。

惊叫之后的她惊恐万分的看着那刚醒的“血人”,声音都变了样:“五,五小姐,你,你......”

可怜的小丫头终于昏了过去,但这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因为......

“家主,家主,不好了,不好了,二小姐,二小姐她不见了!”

“夫人,夫人,你快醒醒啊,醒醒啊!”

“我的脸,啊~,我的脸啊!”

“啊!我的灵力呢,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会的,不会的,我可是天才!”

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惊叫声响彻在这素来严谨的院子中。

******

晌午时分,一脸阴郁的夜孤山走进了夜家的议事厅,对着同样一脸阴郁的夜鸣行礼:“父亲。”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夜鸣捏了捏眉心,道。

夜孤山看得出,他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夜孤山整理了一下思绪,道:“今个一早儿,下人来报,三丫头的脸皮突然整个脱落,四丫头的五阶的灵力尽数不知所踪,今生......怕是不能再修炼,而五丫头,则是全身毛孔往外溢血,偏偏溢出的血一个时辰后就会回流,周而复始,您儿媳妇算是好的,只是整个人骤而胖出三圈,到现在还没醒,至于二丫头,“夜孤山顿了顿,他最看重,也是父亲最看重,同样的也是全府最看重的六品天赋,唉~,”婉儿她......至今不知所踪。“

大滴大滴的冷汗掉落在地,夜孤山根本抬不起头来,浑身衣衫早已湿透。修炼之人,一阶之差便是天差地别,地阶巅峰高手的气场,他一个地阶初阶,此刻还能站着,已是殊为不易。

良久,夜鸣压下了满心的怒火,收了不自觉放出的威压,才发现堂下的儿子早已狼狈的不成样子。

夜鸣怔了一会儿问道:“风儿如何?”

“风儿他,昨晚宿在了‘花楼’,倒是没什么事。”夜孤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

“罢了,无事便好。”夜鸣对于这根独苗也是满心的无奈,“当务之急,是找回二丫头。”

“父亲放心,儿子马上派人去找。”

“嗯,让夜卫去吧。”夜鸣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将一枚不知什么材质的精致紫色令牌慎重的交到夜孤山手里。

接过那枚家主令,夜孤山很好地将眸中一闪而过的野心借弯腰之机掩去,不无担心的道:“父亲,那群老顽固,向来......”

“哼,当初他们也曾擅自出去寻那失踪的小贱人,婉儿也是夜家小姐,我就不信他们有脸不去。”夜鸣冷哼一声,“况且,也只有他们才掌握这寻找夜家人的方法,让他们去找,事半功倍。这几年他们不肯听我命令去寻那小贱人回来,那就给他们个别的任务也好。”

“是,儿子这就去。”夜孤山道。

话落,他便有些匆忙的转身出门,留下夜鸣在屋内看着他略显激动的背影,目光不明。

第19章 风雪银城一珞玖

加菲抬头看着这大气磅礴、华丽精致的楼阁上那飘逸潇洒的三个鎏金大字——

云来阁

第N+1次鄙视了某人与聆依有的一拼的取名本领。

好好的大陆第一拍卖阁,就这么华丽丽的毁在了名字上。

“这位贵宾您好,请出示您的请柬。”一位长相清秀的小厮脚下匆忙但又不失礼仪的走到夜聆依身前躬身行礼。

夜聆依听着周围纷杂的脚步声与此起彼伏的交谈声,抬手按了按眉心。

她怎么就忘了今儿是十六了呢,早知道这京城的总阁开阁之日会有这么多人,她还不如直接去闯护阁大阵呢,虽说麻烦,但至少清净不是。

夜聆依轻叹了口气,将一枚粉色的令牌向那小厮怀里扔去。

那小厮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这里是什么地方,竟然有人如此不知礼数?

但当那小厮将那枚精致的令牌看清之后,却是一下变了脸色。

他脸上那虽不令人生厌但却公式化的笑容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发自内心的恭敬。

“贵人这边请,少阁主就在阁顶。”那小厮恭谨的将令牌递回夜聆依手里,转身先一步向着云来阁金碧辉煌的大厅内走去。

夜聆依接过令牌跟着那小厮向里走去,负在身后的手却是快速的将那令牌扔到生死泉中,精神力控制着那令牌在泉水中过了一遍,甩在了在泉边发呆的汐水脚边。

夜聆依也是满心的无奈,自打知道生死泉拥有近乎洁净万物的作用后,她本来并不怎么严重的洁癖却是一发不可收拾。

夜聆依随着那小厮沿着特立的通道避开嘈杂的拍卖大厅向阁顶走去。

听着前面小厮平稳的脚步声,夜聆依不禁暗道:倒是稳重。

难为若水这么费心的为这么个甩手掌柜操持。

“贵人请沿此自行前往阁顶,小人不便再往上。”上到第六层时,那小厮便恭敬地向聆依揖了一礼,不待夜聆依说话,便匆匆下了楼。

夜聆依轻轻摇了摇头,沿着最后几级台阶缓步向上行去。

周围的气流忽然变得通畅,夜聆依不由得微微一怔。

但细听之下了解了周围的情形之后也是有些无奈的扶了扶额。

******

眼前是一方盛满清荷的池塘,眼下明明是初春时分,池里却有姿态各异的荷花开的正艳。

沿着脚下的一座小巧的木桥,通向的是湖心一座精致的凉亭。

绕池塘一周,则是相连的回廊,回廊之外则坐落着精致典雅的木屋,花园庭院,别有洞天,倒是一处福地。

说来这也不过是略富裕人家的普通庭院罢了,挺多称得上一句别出心裁。

但是,不要忘了,事情的重点在于,此处,乃是这天下第一阁近五十米高的阁顶!

姑且不论那天阶高手都难撼动的阁顶——京都云来阁的原型“七转玲珑塔”的塔顶是如何被拆掉的,他自家的宝贝,自是有办法;也不谈脚下十米深的泥土及水塘是如何建成,只需费些功夫,人力总可做到;单只说这隐藏这一切,使得外观与原本无异的幻阵,最起码,那也是七阶!

要知道,她这三年,修炼那举世无二的灵魂修炼方法,灵魂力量可谓是开挂一般的增长,可即便如此,最高的丹药,至今亦不过七阶,禁术和阵法更是只在六阶徘徊。而且,就她所知,当今大陆的七阶阵法师根本就不存在!

所以说,这座七阶的法阵,必然就是前人的遗留。这种刻录在阵法盘上的触发式阵法,灵力耗光之后便是彻底作废,可谓是用一座少一座!

这已经不是普通意义上的败家了。

当然了,当世之中,也唯有这云来阁的少阁主,银城的少城主,才有此魄力与财力,或者说有这么一颗放荡不羁的心去这么干!

******

艳阳仍旧高照,满塘的红荷端的是清艳无比,然相比于湖心亭那一道艳影却是顿时黯然失色。

那一位正在烹茶的粉红身影,静则风姿胜过池中盛放之荷,动则美过湖边摆枝之柳,动静之间,端的是动人心魄,夺人眼球。

风雪银城一珞玖

如此人物,确当得起那一句: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

才怪!

第20章 风雪银城一珞玖(二)

“呀呀呀,小聆依啊,你总算是想起来到我这儿来了,快快快,我刚好煮了你最爱喝的雪茶哟,我从家里带出来,自己都没舍得喝。”一阵“香风”滑过肩膀,夜聆依不动声色的坐到桌前,掀下斗篷,喝茶。

加菲幽怨的看了无动于衷的聆依一眼,任命般的耷拉着脑袋,任由那只白得令人发指的手将它摁扁再搓圆。

月珞玖眯着一双桃花眸子,看着眼前淡定的想让人发火的“佳人”,一边揉着手底下的白毛团子一边笑眯眯的道:“小聆依啊,你说咱们都已经三个月零五天又三个时辰没见面了,你就不想我吗?就不想跟我说点儿什么吗?”

夜聆依端着茶杯的手明显的一僵,脸上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反倒是偏头面向了湖面。

月珞玖再次眯了眯眸。

加菲此刻的内心早已是内牛满面,妈蛋,夜聆依不鸟你,你有本事去捏她啊,就只会捏老子,都是惹不起的大爷,呸,嘤~~

俊美到分不清男女的脸上漾起了狐狸般的微笑:“小聆依啊,这是我刚开的池塘,刚种的荷花,味道好闻不,还有啊......”

“我说,”夜聆依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了,伸手把被捏的变形的加菲捞出来扔到了肩膀上,边抬手帮它把毛捋顺边道,“左右我又看不见,你能不能别拿着拿扇子在那儿扇阴风了,还有,荷花这么清幽的花,与你的形象不符啊。”夜聆依颇有些语重心长的、一脸寡淡的道。

一瞬间,“狐狸”变成了“苦瓜”。月大公子面色微红的“唰”的一下收了折扇。

“孔雀......”

“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孔雀!”某妖孽立即炸毛。

“嗯,阿玖,阿玖,怎么会突然在今天开阁,我记得你这儿的规矩是初一有事耽搁才会在十六补上,可这个月月初不是开阁了吗?”夜聆依很负责任的开始给另一只顺毛。

对于“孔雀”这事儿,其实夜聆依觉得,这事儿真心不能怪她。

大概一年多前,她正四处游历扬名的时候,路过银城前去拜会,住在那儿的几日里,偶然之间于雪山之巅见一堪称绝世的美人儿,身着七色羽衣于那星空之下,方寸之地翩翩起舞,那样一种美,当真是惊心动魄。

即便是她,都已然起了“劫色”之心。当然,也得亏她没有那么做,而是先去向银城城主讨问。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面色颇为怪异的月城主,是这么说的:“哈哈哈,绝医大人有所不知,那起舞之人,乃是老夫幼子,让绝医先生见笑了。”

而她紧接着就道:“不知令嫒年方几何,也不怕月城主笑话,适才见其一舞,当真是惊为天人,在下实在是喜爱的紧,倒是想着与她拜个姐妹,月城主认我这么个晚辈,也不算太掉分吧!”她性格如此,虽说很少有开口请求的时候,但若真的喜爱,却也从不会矫情。

不想月城主却是道;“这......倒是怪老夫不曾说清了,老夫这幼……子,他,他乃是男儿身......”

于是......丢了面子的夜聆依见到月少城主的第一面第一句话就是:“孔雀,幸会。”

所以说来,第一印象神马的还是很重要滴。

“绝医大人,您觉得有您在这儿,这映城还能有消停吗?我这是为下个月的生意着想,再说了,这开阁哪有什么固定时间,全看本少主心情!”被顺毛的某人显然心情不错。

“对了,还有件事儿。”月珞玖话锋一转,从空间戒指中抽出一张烫金的红帖子递给夜聆依,漫不经心的道:“夜家那群人,昨儿个找什么御医郎中的瞧了一天也没看好,后来也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说我能找到你,就递了个贴儿到我这,说让我帮着请绝医大人出手,以一颗七品的元升丹做报酬。”月珞玖说着,一双桃花眸子又习惯性的眯了起来。

第21章 要下雨了

夜聆依闻言微微一怔,道:“丹药呢?”

“在这儿。”

夜聆依接过那只冰玉的盒子,取出那枚略有生命气息的丹药,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淡淡道:“他们倒是真正大方,拿着母亲的丹药做人情。”

四品以上的丹药师,所炼制的丹药都会具有独有的纹路。

七品有灵,八品化形,九品成帝,这都是传说级别的丹药了。

她这身子的生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什么时候过去。”月珞玖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眼神微黯的聆依。

据说长年失明的人眼神都会呆滞,可她这全身上下唯一没有被月颜遮挡的部位,却是异常的明艳。

“我有说要去给她们治吗?”夜聆依挑了挑眉

“你费这些功夫,难道不是为了这个”月珞玖倒是真的有些不解了

“之前倒是有这么个想法,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心情变了,方法自然也要变。”夜聆依无所谓的道。

月珞玖一时无言,可真够随性的。

但随即,他那一双明媚的桃花眸子又眯了起来。

“我说,聆依啊,那个......”

夜聆依有些好笑的“看”着他,语气幽幽:“什么时候,月少城主也会为了钱财这等庸俗之物开口求人了?”

虽说有月颜遮掩,但她未达眸底的笑意却异常明显。

月珞玖不爽的撇撇嘴:“不给拉倒。”

“别介,月大公子甚少开口求人,我怎好拂了您的面子。”夜聆依难得好心情的逗他。

月珞玖那一张狐狸脸开始慢慢向着“包子”发展。

“好了,你若是要的话,尽快动手即可,我要来也无甚用,权当做好事积福报了。”她虽然仍是开玩笑的语气,但紫眸里却是有了认真的意味。

“得来,”月狐狸“唰”地一声又一次甩开折扇,站起身来倚在了凉亭的柱子上,心情极好,“你倒是还得给我个准时间。”

“我记得,后天夜家应该有个三年一届的比武大会?”

“好像是的。”月珞玖思索良久,才不确定的点点头。

“嗯...这种大事儿,外家也得来本家吧,省的我挨家挨户的去找了。”

“嘿,我说,你真的打算灭人全家啊”月珞玖笑眯眯的道。

“哎,也不对,应该是说你真的打算灭你全家?”月珞玖笑的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他自是知道她对夜家根本不在乎才敢开这种玩笑。

夜聆依懒得搭理他,给点甜头就嘚瑟。

夜聆依站起身来轻轻嗅了嗅身周萦绕的荷香,边走出凉亭边头也不回的道:“好好珍惜你这一池刚栽的荷花吧,后天,流血的天气,说不定会下雨、暴雨。”

“喂,别用这种我很有经验,我说的一定会实现的语气说这种根本不定的话好吧,你是个医生丹师,职业救人又不是职业杀人。”月珞玖在聆依身后很没形象的挥着袖子。

夜聆依脚步不停,却是不由得勾了勾唇,医生?丹师?

她本就是存了方便杀人的心思去救人的。

“哎哎哎,不是吧,我刚种不久的荷花啊,要真是毁了,你得赔我。”月珞玖站在原地看着聆依渐渐消失在楼梯口的朦胧身影,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大,越来越像一只偷了腥的狐狸。

从侧门出了云来阁,夜聆依不紧不慢的在街上走着,些许微风吹过,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很久的加菲突然往夜聆依戴起来的斗篷帽子里缩了缩。

但随即它又觉得有些荒唐,它一火系神兽竟然会怕冷!!!

肯定是错觉啊错觉,虽然这么自我安慰着,但加菲仍是觉得莫名的冷,难不成真的要下雨了???

哦吼,这该死的鬼天气,它要睡觉,养精神!

这么想着,加菲便挥了挥爪子,一头扎进了幻玄......幻玄中的汐水的怀里......

然后,

沉默,

沉默,

夜聆依很果断的切断了与幻玄的精神联系,随里面两个互看不顺眼的,人,额,那啥....闹个轰轰烈烈地覆天翻!

第22章 我

繁华的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无不对街边静立的黑影投来好奇探究的目光,却并无一人驻足。

原因无他,皆因此人所立之处,乃是夜家的大门口。

如今的映京城,谁人不知这第一世家已是疯魔。

一连两天,几乎每隔不足一个时辰就能看到夜家的下人拉着整车的尸体奔向乱葬岗。

倒是有些好心人想上前来给此人提个醒,但却都被同行之人拉住,匆匆而去。

夜聆依抬手戳了戳加菲,抬了抬下巴。

加菲会意的伸了个懒腰,扭了扭小屁股,呼的一口...一口...唾液甩在了夜家紧闭的大门上......

夜聆依眉头狠狠地一跳,抬手。

“依依,别弹,别弹!”惊觉自己干了蠢事的加菲慌忙抬爪抱住了夜聆依的手指,转头一口“本命真火”毫不犹疑的吐了出去。

瞬间,夜家那扇做树做门时间加起来足有两千年的天灵木大门就此化作了飞灰,哦不,是虚无。

刚才就呆了的八个门童如今还是呆着,区别在于,刚才是被有人敢在夜家撒野这事儿惊呆,现在是被有人敢毁夜家大门这件事儿吓呆。

八个人统一张着嘴瞪着眼看着夜聆依不紧不慢的向府内走去。

“站住,你是什么人,竟敢......”总归是有人反应过来了,但八个动作起来的人,却夜在聆依一抬手之际,再一次停在了原地,只不过这一次,是被人用灵力封了穴位。

******

今日对于夜家来讲,是个大日子。

三年一届的家族会武,来的不光是本家、外家在外的族人,其余四大家族、甚至皇室都会来观礼。

年轻一辈的实力永远是考量各种利益关系的一个重点,所以,纵使夜家“主母”、“主家”各位小姐出了天大的事儿,这会武照样需要如期举行。

此刻,在夜家的比武场上,这场不能取消的比武,正在如火如荼的举行。

“玉笑大哥加油!”

“大少爷加油!”

......

“唉,玉笑大哥这一几年修炼那么刻苦,又恰逢二小姐出事,这一路过关斩将下来,好不容易有了夺冠的机会,怎么今年这对修炼从不感兴趣的大少爷突然就参加了呢,这下子......”

“嘘,你可小声点吧,这也是没办法,玉笑大哥再厉害,也终究是旁系庶出,眼下家主正事事不顺心,等会儿他要是不故意输给聆风少爷,他那一脉还有活路吗?”

“说的也是,唉,你说说那废物,她自己不能修炼就算了,还克死了她父母,要是前家主还在,哪儿轮得着家主这一脉称嫡系,玉笑大哥也不至于这么为难。”

“好好地提那个东西作甚,前几年诈尸那事儿闹得满城风雨的,死了都不安稳,快别提了,小心沾了晦气,专心看比试要紧,等下一届说不定咱们也能上台。”

“玉笑大哥加油!”

“大少爷加油!把他干趴下!”

......

这两名尚算年幼的普通弟子的对话淹没在满场的呐喊声里,宛若泥牛入海,但却被两人身后的黑衣人听了个正着。

但夜聆依却好像没听到一般,安安静静的作为几千分之一,面向擂台上,专心“听”比赛。

此时的看台上,一左一右各站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

左边的少年一身白衣短打,身背一把黑色的重剑,眉宇间英气逼人,正是夜家小辈里,天赋修为第二高的夜玉笑。

右边少年却是一身青色的锦袍,眉宇间满是倨傲,若不论那明显是因沉溺女色而深陷的眼窝,倒也称得上是玉树临风,正是如今夜家唯一一位“嫡出”的大少爷。

“你就是夜玉笑,曾经打败过我姐姐的那人?”

“是”少年的声音因处在变声期而略显沙哑,却是不卑不吭。

“哼,你倒是敢承认,那好,本少爷今天就大度一回,只把你打趴下就好!”

话音刚落,夜聆风骤然挥拳前冲,竟是想要趁其不备偷袭。

而那白衣少年夜玉笑似乎也不曾料到有此一着,像是没反应过来一般笔直站在原地。

但就在那颇有些气势的拳风即将到达眼前时,白影一闪,原本静立在擂台左侧的少年此时仍旧静立,但却是在擂台的右侧。

夜聆依微微挑眉,满场哗然。

不论其他,单说这速度,就是天差地别!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

“我认输。”少年的声音仍旧不卑不吭,却引得满场皆静,他步伐坚定的转身跳下擂台,再不发一言。

场下,却是开了锅——

“怎么回事啊?!”

“就是啊,玉笑大哥怎么认输了!”

......

夜聆风也是明显的怔住,但不过一会儿就笑了开来,他收回了略显尴尬的拳头,丝毫不觉羞愧的面对台下:“还有谁!”

顿时,全场再度寂静。

在此之前的佼佼者早都已经被夜玉笑淘汰,就算还有修为高的,谁会在这个时候触家主的眉头?

但让这么个算得上是不学无术的家伙夺冠,又有几人甘心?

可是矛盾都在心里,大概没有谁能在这时候跳出来

夜聆风见得满场皆静,倒是更加的喜上眉梢,转身对裁判道:“裁判,我......”

“我。”一道轻轻浅浅但却沁人心脾的声音响起,让人不由想起林间清泉,但这声音对于夜聆风而言却不是那么美妙。

他霍然转身看向台下,厉声道:“谁!”

夜聆依随手抚了抚衣袖,抬手推开前面那两人时不动声色的送出了两道灵力,而后绕到台侧顺着台阶走了上去。

普通的动作引得所有人一怔,这比武的擂台建的极高,但所有上台的人无一不是身姿各异的或跳或提气轻身飞上去的,那台阶,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这人是谁?竟然在这个时候当这等出头鸟,而且,这走台阶岂不是说明她连落到台上的能力都没有?

其实,对于夜聆依而言,理由很简单,只是因为她懒而已,走比跳,省力得多。

她站到了台上,不说话,不动作,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倒印证了某一句专门给她的评语:她是这样的,想低调,全世界都不会留意她,想高调的时候,她就是世界的中心。

第23章 如此送客

“不知死活!”夜聆风狞笑一声,握拳向聆依冲来。拳风冷厉,破空声刺耳,瞧着倒真有几分气势。

然而对此,夜聆依只是单纯觉得吵,于是漫不经心地抬手一指,然后世界就安静了。

刚刚活跃起来的台下又一次陷入死寂。

所有人看着台上那一尊“栩栩如生”的呈攻击姿态的冰雕,统一的目瞪口呆。

加菲抬爪捂脸,就知道这懒货根本不可能会动动手脚,她竟然还能抬一根手指出来,它已经很震惊了!

台下一众年轻弟子全体怔愣,看台上的那一群大人物却是统统站了起来,脸上毫不掩饰的惊讶。

“你是何人!”问此话的,正是如今的夜家家主夜鸣。

夜鸣此时可谓又惊又怒,他本以为不过是哪个不长眼的庶出之人想要在这种场合博个眼球,因此并未在意,可这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竟出了如此变故。

适才她那一指,看着毫无杀伤力,且没有任何高手气息的流露,可风儿被冰住在眼前,由不得他怀疑什么。

有此能之人,断不会是他夜家的小辈!

不过今日如此重要的日子,就算门童无用,可巡逻的守卫呢?

就由得这么个陌生人到了比武台!

“哦?我是何人?看来夜家主当真是老了,不过三年未见,竟已不识得我了?”

夜鸣骤闻此言顿时一惊,不待他有所言语,夜聆依挥手解了月颜在全身的幻化,却仍旧笼住了脸。

月颜的效果,并不是全然的遮掩,只是会产生一种云山雾罩之感,所见之景转眼即忘。

此刻她显了身形,掀了斗篷,那一群大人物中顿时一片吸气之声。

“绝、绝医大人?”有人试探着问起。

江湖传言,绝医大人医术精绝,常年一袭黑袍加一件黑斗篷,看不清容颜,身边跟一白色宠兽。

再看眼前之人,可不就是?

夜聆依却不答此人之言,亦不解众人之惑,仍对着那眼底生起希冀之光的人,忍了恶寒,强自道:“二爷爷,您难道不识得您最疼爱的依丫头了吗?”

她一字一顿,语气平板的发死,可落在夜家人耳中,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你、你是、夜、夜......”

刚才他便已到了夜聆风身边,此刻却完全顾不得他那宝贝儿子,只拿手指着聆依,一副活见鬼之姿。

“夜聆依。”夜聆依接过夜孤山的话。

夜孤山顿时呆立当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今天的脑子不甚够用。

夜聆依不再理他,而是看向高台之上:“让诸位贵客看笑话了,小女正要处理家事,怕是不能再多留诸位,只是今日之事实是招待不周,便当天绝岭欠诸位一个人情,若诸位日后有需,本座定当相帮。”

这就是摆明了送客了。

一众世家家主、皇家亲王关注的重点却是不在此,反而面面相觑。

当今大陆声名赫赫的绝医大人竟是那懦弱胆小、“诈尸”失踪三年的废物夜家小姐?这可能吗?

然而眼前之人既言小女又言本座,自是认了,又以天绝岭为名送人情,又如何能有假?

“哎~,绝医大人哪里话,我等岂是那等不知是非之人,不劳绝医大人相送,老朽告辞。”最先反应过来开口之人,乃是柳家家主柳一山,柳老爷子满脸的受宠若惊。

严家、孟家、林家三位家主见柳一山毫不犹疑的抬脚便走,纷纷暗骂一声老狐狸,随即统统向夜聆依告了辞。

其余家族之人眼见这五大家族之四尽皆请离,也纷纷向夜聆依寒暄一番退了出去。

虽说绝医大人施救的诊金他们未必出得起,但交好总是没错,更何况若是赔了命在此处,那才是得不偿失。

最后走的一人,乃是当朝靖王,陛下第六子武云莫,不过他却是不曾发一语,只是意味颇深的瞧了夜聆依一眼,也出了夜家。

众人一路从正门出来时,皆在沉思,这绝医大人选在今日,不惜卖了人情有意让他们知晓,到底是何用意呢?

因此,竟是好似商量好了一般都没有留意到一路过来僵立在路中央的家丁护卫以及消失了的夜家大门!

第24章 四方齐聚

“你、你到底是谁!”

“二爷爷,我说的很清楚了啊,也是,偌大个夜家,小辈这么多,您不记得有我这么一号人也是应当。不过,我想有个人必然是记得我的,他当年可是不只一次的问我,如何才能成为真正的夜家家主。”

夜聆依感觉着夜鸣的气息明显的一变,不由得冷笑一声。

果然的,得不到夜家长老会的认同,名不正言不顺一事实是他最在意的。

“他现在就在这儿,二爷爷,您可以直接向他求证。”夜聆依说着,漫不经心一抬手,指向了夜孤山。

夜鸣满眼惊怒的转头看去,然而却在看到夜聆风身边再一次出现了一尊“栩栩如生”的冰雕时,一瞬浑身冰凉。

“二爷爷,我有必要提醒您一句,我这冰,可是非我莫能解。”夜聆依语气淡淡,夜鸣却一瞬间红了眼,他本来确实是想着等解决了今日这事后,找一位火系灵力的修炼者将这冰解了即可,若真如她所言,那他的儿子和孙儿岂不是......

“孽障!快放了你二叔和弟弟!”

夜聆依却是不接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二爷爷,现在,就剩你了。”

这生叫过几遍,她这句“二爷爷”竟还真的顺当平稳了起来。

夜聆依再度在夜鸣惊恐的眼神中伸出一指,然而这一次,夜鸣却未如夜孤山和夜聆风一般瞬时化为一座冰雕。

那道从夜聆依指尖流泻出的寒气,肉眼可见的将聆依与夜鸣之间的空间一寸寸冻裂!

那寒气流动的极为缓慢,似是它的主人有意将它展示给何人看。

终于,那道寒气在离夜鸣不足五米时,被一道灵力屏障阻了一下,但也仅仅是被阻了一下,那道灵力屏障也是瞬间被整个冻成冰块。

寒气继续前进蔓延,同时撞上了三层交织的灵力屏障,然而它仍旧极坚毅的前行着,五道、十道、三十道!终于,那寒气在离夜鸣不到半米时,被一道带有多种色彩的厚重灵力墙截了下来,缓缓地消散了去。

豆大的冷汗自夜鸣额头鼻尖上滑落,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他刚刚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二爷爷,你瞧,我把你放在最后,是个多么明智的选择。毕竟,这夜家的'家主'还是不能随便死的。”夜聆依嘴角噙着笑,侧身向那走来的一众麻衣人“看”去:“我还以为,今日能见当年事,不曾想,你们还是有护夜家家主周全的责任的,只不过,我倒是想问问,当年我父母丧命于万兽森林众兽的围攻时,诸位又在何处呢?”她一个杀手,接人报酬只做杀人事,但今天,她不介意替那可怜的小丫头讨个公道。

“夜卓晨不顾举族安危,一意孤行娶那妖女为妻,他有何资格妄称夜家家主!”那似是那一群麻衣人的领头人的人说道,语气里竟满是义愤填膺之感。

“我竟不知,你们这群被上界驱赶放逐之人,竟有权利过问这一支嫡脉的家主的婚姻事的权利。”夜聆依语气里满是嘲讽。

她曾偶然了解过夜家的历史,知晓这天陨的夜家历经上千年虽已没落至不过一世俗世家,但究其祖源,却是上届大族夜家的一脉,且为嫡支!

至于这群所谓的“守护者”不过是被上界所放逐的资质极差的庶出子弟!但随着天陨夜家的一再没落,这群仆从身份的人竟是仗着界面等级导致的修为优势,俨然以隐藏供奉自居,甚至凌驾于长老会和家主之上!

“混账,你一个叛族背祖的不肖子孙,又有何资格说这话!”这便是恼羞成怒了。

夜聆依淡淡地笑了笑,刚欲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然眉心一动,抬头向空中“看”去。众人似有所觉,亦随之抬头。

“哈哈,绝医大人,月某当是不曾来迟吧!”只见半空之中有三道白衣人影自西北方向掠来。

当先一人,卧蚕眉、丹凤眼、胸前长飘三缕美髯,呃,不要误会,此人并非关老爷,而是当世三大势力之首的西北银城城主月雪寒是也。

“月老鬼,你竟敢阴老子,绝医大人,老夫才是最先到的那个。”

未见人影先闻其声,半晌,才见一青衣白发老者两手各拉着一个同样白发白须的老者急急忙忙的出现在空中,连空间都因他的急速飞行而被摩擦出“咻咻”之声。

三大势力之一的缥缈幻境境主幻允。

“咯咯,二位请了,绝医大人有礼,奴家这厢紧赶慢赶,总算不曾误了时辰。”一声似阴而阳的娇笑,让全场所有人生生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相熟之人无不暗骂一句:死人妖!

那携着两位美妇凌空俏立的正是三大势力之一的阴阳宗的宗主阴魅。

破空声不断地响起,百里世家家主、东方世家家主、独孤世家家主、上官世家家主......三三两两的人影到来,不乏诚恳的与夜聆依寒暄着,夜聆依自始至终嘴角噙着疏离甚至有些冷漠的笑,淡淡地点着头。通常情况下,她从来只对死人展露正常笑容

其实刚来到这个世界两个月之后,夜聆依便已恢复了前世的巅峰实力,就算是发现了那群麻衣人对她有着血脉的压制以至于她无法对他们出手,但她仍有把握在他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掉她所想杀的人,但她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一劳永逸。

这三年,她既是游历,也是积累人脉,来的这些人,修为都在天阶巅峰多年,她或是为他们治过病,或是各种手段创造机会为他们治过病。

江湖上知道她的人都知道,她只治能够卖出天阶巅峰高手的人情的人!为得,便是今日!

第25章 任务完成

良久,空中才不见再有人前来,细数之下,竟有五十三人之多,而下方的麻衣人,不过四十之数。

“有劳诸位了。”众人都没有下到地面来的意向,夜聆依却也并没有到空中,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绝医大人哪里话,您对吾等或吾等的家人都有再造之恩,今日,必当尽心!”西北银城城主月雪寒道。

没有哪个修炼者不想交好一个高阶的炼药师,尤其这个炼药师还医术精绝且修为极高!

那麻衣人的首领深深地看了夜聆依一眼,率先掠到半空对上了月雪寒,其他麻衣人见此,也尽皆飞掠而起。

战斗,一触即发!

夜聆依忽然开始双手结印,无数的灵力形成的阵文自她纤细修长看似毫无杀伤力的指尖飞出,一座巨型的六阶防御法阵转瞬间在这座广场的上方形成,将高空之上的天阶战场与广场上的众多年轻弟子分隔开来。

夜聆依来到擂台之前曾在这广场四周走了一周,随手布下了阵眼。

她虽是杀手,但以杀人为乐的只能称之为变态,杀手虽多性嗜血,但却从不会随意杀目标以外的人。

阵法形成,夜聆依便不再去看上面的战斗情况,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

虽然他们都是天阶巅峰,但却大有不同。

天陨大陆是个很特殊的地方,其中一点就在于,无论你的修为有多高,只要你没能超过覆盖天陨的“天壁”的主人,作为一个外来者,在天陨,你的修为,最高就只能是天阶巅峰!

而天陨本土的这群巅峰修炼者虽然同是在天阶巅峰未能突破至神玄,但他们的灵力储量却不受阶级限制!

再加上人数的优势,所以这场战,她必不会输!

夜聆依转身向夜鸣走去,至于被麻衣首领留下来对付她的那两个人,她只是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

一口透明的巨型冰钟凭空而现,一下将那二人笼罩其中。

至于那二人因冰钟内区域太小无法动用灵力便掣剑而砍,她一点儿都不担心。

魔魅予她的冰,不仅至寒,而且至坚。

他们砍到死,都未必能在上面留一丝痕迹!

夜聆依慢慢踱着步子,姿态悠闲。

夜鸣在衣袖下的手早已攥的极紧,他已经有些麻木了。

当看到那么多修为奇高的麻衣人时,在绝境中看到希望的他几乎都想狂呼出来了,但紧接着却是更大的打击,那群超级势力、各大宗门、隐世世家的人,别说是今日齐到的掌权人或是家主,就是他们身边的跟随而来的人,随便哪一个来,都是得要他奉为上宾的!

夜聆依缓缓地走着,却在离夜鸣三米之远时停了下来。

夜鸣目光一变,夜聆依抬起手,虚虚一握,夜鸣明显的浑身一僵。

“啪嗒”一只冰球自夜鸣衣袖中滚落在地。

那冰球只有一层薄薄的冰球面,内里,却是紊乱的灵力。

“二爷爷,您不知道吗,我除了是个炼药师、阵法师,还是个禁术师,这就意味着,我可以用精神力来探知、攻击和控制人的动作。”夜聆依轻轻一叹,话音里竟是有些无奈。

其实她知道夜鸣暗里蓄力是靠听的。

相比于后掌握的精神力探测,她更相信自己的耳朵,风、动作、呼吸,都会带动气流,而气流的变化会告她她所未能看到的一切。

但,给死人的交代,干什么一定要是实话。

蝴蝶刀滑落到掌心里停稳之前轻打了转,这是个改不掉的坏习惯,来自江展年潜移默化的教导。

夜聆依一下闪现到了夜鸣的身后,微微探身伏在他耳边却仍保持了距离。

对于死人,她的耐心一向好的令人惊叹:“二爷爷,夜卓晨他敬你是长辈,在夜星天死后将你视为亲父对待,给你这庶出之子嫡系的待遇,极尽孝顺,这家主之位,竟真这么重要吗?”她一双清明的美目少见的迷蒙,但,也只是一闪而逝,“不要惊讶于我竟然直呼他们的名字,因为我是夜聆依,却不是你们认识的夜聆依,所以啊,我接了人家的身体做报酬,自然要替人家了了心愿啊,黄泉路上,你若是见到了那小姑娘,你得替我告知一句:任务完成!”

夜鸣的眼一下睁得老大,尽管如此,他最后所能看到的也只是自他颈间划出了一道美丽弧线的红色鲜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第26章 旧物

夜聆依以刀柄抵着夜鸣的身体将他缓缓放平,直起身来“看”了一眼都僵在原位置上的一众夜家高层,而后“看”向擂台下那一群寂静无声的少男少女、她名义上的弟弟妹妹们。

该死的人都死了,她脸上身上的活泛很快的消散了个干净,那等完全的冰冷都聚拢了回来。

其实她有想过要灭族的。

只因她这三年的“半个医生”的经历强化了她原本就有的对人命的漠视。

已不知是谁跟她说过的了。

医生和杀手是这世界上最矛盾的两类人。

医生以救死扶伤为天职,但世上最漠视生命的人恰恰就是医生;杀手以杀人为生,但他们却是最珍视生命的人。

同样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却对人命有着不同的态度,许是因为医生想的更多的是生死无常、节哀顺变,久而久之便对这种事情变得淡漠。

而杀手之所以珍视生命,原因很复杂。

或许是因为他们是最了解生命的脆弱性的,因而对这随时可逝的东西总会保留些许残存的怜悯,也或许是因为,在杀手的观念里,杀人等同于拿钱,杀了人而得不到钱,那就是亏了。

而最终让她改变了注意的,却是如今夜聆依所指的那位与夜聆风比试过的少年——夜玉笑。

“你。”聆依语气随意。

“我?”少年青涩秀气的脸庞上透出讶异,但眼中那一抹精光却未掩得彻底。终究是少年。但,未尝不是福。

“上来。”夜聆依指了指擂台,语气随意,但不容置疑。

她少有处在上位指使人的时候,但毕竟是曾经的华夏第一世家夜家的嫡出大小姐,一举一动里都是已刻入骨髓的矜贵优雅,即使为杀手多年,依旧改不掉。

少年闻言先是怔了怔,而后极乖觉的依言飞身到了擂台上。

“你后,你便是夜家新任的家主。”夜聆依这话,是对着他说的,也是对着在场所有人说的。

拽得理所当然。

一众夜家高层现正努力的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夜聆依找上他们,因此对于夜聆依这句话倒是分外安静。

但底下众多的年轻弟子却是静了一瞬之后,一下炸开了锅。

“什么!我没听错吧?”

“玉笑大哥今年都还未成年啊,怎么能做家主!”

“而且大小......绝医大人她怎么都不征求长老会的意见?”

“而且玉笑大哥虽然天赋好,但毕竟不是嫡脉啊”

......

听着下方各异的议论质疑声,夜聆依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她犹豫了一瞬,而后屈指一弹,恐怖的寒气瞬间自其指尖爆发,笼罩了这广场上除聆依和夜玉笑外的所有人。

虽然这寒气只是一放即收,但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有一种如坠冰窖之感!

所有的议论之声一下消泯。

夜聆依再度扬声道:“从此刻起,夜玉笑就是新夜家的新任家主!”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夜聆依话语中的第一个“新”,新夜家,一个与原本夜家毫无瓜葛的世家,第一任家主,就是夜玉笑。

夜玉笑静静地立了片刻,角度使然,无人看得清他眼中惊讶后的深思与内敛。

但夜聆依知道他必然会应,这少年,胸有大志,蛰伏,不过手段。

果然,有精光自夜玉笑眼中划过后,他弯腰九十度对聆依行礼:“是!”

她看人,向来是根据第一面所感受到的气场来判断的。

夜聆依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对他道:“今天以后,你就是天陨五大世家之一的夜家的家主,且你之夜与我之夜再无关联,所以,你后无需再对我行大礼。还有,我不喜欢麻烦,而眼下就有麻烦,懂?”

此时夜玉笑仍旧青涩的微笑里已带了几分世故和疏离,一时间竟真让人看不懂这少年真正情绪是个怎么着了。

他只是微微俯身:“明白。”

******

夜聆依缓缓地走下了擂台,走出了广场。

因她只是在广场上布了阵,所以她此刻是穿行在一片废墟中的。

她走的越来越偏僻,最后在了一座完好的有些突兀的二层阁楼前停了下来。

“这原主的父母倒是真宠她啊,六阶的持久自动防御阵法就只庇护这么一座绣楼。”加菲仰头看着这座奢华的小楼,在夜聆依的耳边啧啧感叹道。

夜聆依默然不语,这是原主记忆里为数不多的记得的七岁以前的记忆之一。

夜聆依轻松地穿过了那打破了所有觊觎这座绣楼的人的梦想的阵法,她本就是这阵法的某种意义上的主人。

推开了那扇多年未启的木门,出乎意料的,这楼里竟没有任何霉味。

夜聆依沿着楼梯上了楼,循着记忆到了床边上,对着一块地板轻扣了三下。

“啪嗒”一个木匣弹了出来。

这阁楼只有极少数人能够进的来,所以也就用不着精心隐藏。

夜聆依抓着那没什么功用的细锁轻轻一捏将其捏断,看的加菲不住咂舌,明明钥匙就在旁边,简直粗暴!

夜聆依拿起这匣子里的两样东西:一枚空间戒指,里面的药材丹药对她功用不大,毕竟她本身就是一位七阶炼药师,而有幻玄自带的药园在,她永远都只需要操心低阶药材的数量!

另一样东西,似乎是一枚令牌一般的物事,夜聆依摩挲着上面密集杂乱的纹路,良久没有摸出个所以然来。

她索性不再琢磨,起身毫不留恋的下了楼,倒是在下楼时忽的想起,她似乎有另一块与这东西类似的东西,是在这具身体的丹田里取出来的,她没记错的话,她好像是把那东西扔在天绝岭了。

啧,天绝岭在大陆极西,而这映京却是在大陆正中央,真是个麻烦事。

第27章 矛盾体

夜聆依从阁楼里出来的时候,有些无意识地“望了望”天,问加菲道:“可是要下雨了?”周围空气有些湿了。

“应该是吧。”加菲瞅了眼灰蒙蒙的天,有些无语的回道。

它还以为她昨天说的今天要下雨的事儿,只是为了挤兑那孔雀而已,哪曾想竟真的会下雨!

“嗯”夜聆依淡淡地应了声,抬步毫不留恋的走去,不曾再看那阁楼一眼。

离广场尚远,夜聆依已然听出了广场的安静,她淡淡地笑笑,那小子办事倒也利索,她这一来回左不过二十分钟,广场上的众人却已然被遣散。

“绝医大人。”

夜聆依微微抬手示意他免礼,径直走到了那口冰钟面前。

“我虽杀不得你们,甚至伤不得你们,但这并不代表,我拿你们没办法。”

那二人见久砍无用,早已停了下来就地盘膝静坐,此刻见夜聆依过来,二人纷纷站起。

这二人也就三十来岁的年纪,其中略显老成的一人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另一人未曾吭声,但意思同样明显。

夜聆依却只是笑笑,挥手之际,已是撤了那冰钟:“我为何要杀你们?”她从来只杀目标中的人。

那二人对视半响,仍是那一人开口:“可我们是来杀你的。”这已经是最好的理由。

夜聆依却是不答,只是道:“走吧。”想要杀她的人,若是排起队来,足可绕这偌大的大陆一周了。

那二人深深地看她一眼,又对视了一眼,同时一抱拳,纵身向上空略去。

夜聆依让她们走,自然也知道他们会参与上面那场战斗,不过她真的不在意就是了。

“他们回来,你可替我好生相送,另外告诉他们,不必太过挂怀,诊费已就此付清。”

夜玉笑自然分得清她这话是说与他听的,他目光微深的看她一眼,明白她这是为他造势,他以她的名义送这群身处金字塔顶峰的人出府,映京那些蠢蠢欲动的人自是不敢再多做些什么,只是......

他刚欲开口说些什么,夜聆依却早有所觉般打断:“不明白我说的话?真以为他们能赢就一定能杀了对方?那群麻衣人虽说在上界属于不入流,但那也只限于对上界来说,别的或许不行,但逃命的本事,他们总还是不输人的。何况,那些人精,又如何会就此事拼命。且即便我不这么说,这群老成妖的人也总能给自己找个台阶的,倒不如我再卖个人情。”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夜玉笑也不再多言,只是目送她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若需帮忙,可来寻我,天外楼。没什么原因,看你顺眼而已。”

夜玉笑听着这清冷的声音,微微一怔,而后笑了笑,她虽然气质冷清,但对于认可之人,却是心热。

******

夜聆依走出夜家没有大门的大门时,空中已飘起了细雨,索性此时街上也没有行人,她也懒得开口找汐水要伞了,直接以寒气凝成了一把冰伞举了,不紧不慢地走着。

加菲打了个哆嗦,往夜聆依斗篷里缩了缩。

虽说夜聆依的身体也是长年低于正常人的体温,但它平常接触她也常是隔着衣料的,而且她那只是在零度左右的体温跟眼前这主动外放的寒气的冷根本是没法比!

所以它想说她这么做,它真的很冷的好吗!

然而它终究只是缩了缩身子没说什么,因为它想到,只是她外放寒气时不小心外露的一点点气息,它一个火系的神兽都已经受不了了,那,日日受那百倍于此的寒冷,更有伴随着的极致之痛却能够完全无视而不受影响的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而夜聆依觉察到了它的动作,顿了顿,把冰伞换到了另一只手里。

加菲愣了愣,它其实想说现在已经没有寒气逸散出来了啊。

它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颈线和侧颜,默默地想,她是这样的,虽然脸上常年不怎么见笑,也总能总让人感觉她与她的体温一样冷。

然而,那只是不相熟的人,而对于相熟的人,她给人的感觉却真挚如火,但是能让她划为相熟之列的,又有几个呢,最起码,就它所知,她前世今生,总共也不俞五指之数!

而,令它庆幸的是,它也是其中之一。

然而,它也真的只能算作相熟而已,最多也就是称得上亲近。

而她两世为人,朋友,也不过前世那一人。

其实它吃饭睡觉之余,有时候真的在想,夜聆依以后会不会真的能找到她的良人且能袒露心扉,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游离于这个世界或者说是人世现实的边缘,像一个存在或不存在都无所谓,活着便活着,死了便死了的游魂!

尤其现在,她现在已经完成了那个以她现在的身体为报酬的所谓任务。

夜聆依是个能把所有事都看的很通透的人,但这只是因为,她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个局外人,对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是。

但当她真正的介入其中时,她却又像是一张白纸,就像有人说的,很多事情只有真正经历过,才会真正明晓,所以,她此刻在局中,便没有她所认为的那么洒脱。

就比如,她选了最费时间最费精力的方法去杀那群根本没有任何威胁力的人,说是为了对付那群麻衣人,其实真正的理由,它知晓,她更是明白。

她未出生时,人生的方向、细节都已经被安排好了,所以七岁之前,她需要做的,就是学习贵族事宜、修炼;

而七岁之后,她的生活虽被打乱,却仍有需要做的事,训练、杀人;

来到这个世界,她也接到了一单名义上不可推脱的任务,也有事情可做。

但这之后呢,她应该干些什么?所以加菲很清楚为何她会选择看起来很厉害,其实对她而言最浪费时间的方法。

那是因为她还没有想好她以后该干些什么,所以一直拖着。

加菲正思绪纷杂的想着事情,却觉夜聆依忽然停了下来。

“阁下觉得这场戏如何?”

加菲猫脸一僵,神马人生啊未来啊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前几天那个晚上它没有察觉周围有人还能解释为大意,那么这第二次呢!

加菲满含怒气的顺着夜聆依的“目光”向着路边那棵大柳树上看去,一下子,猫脸更僵了。

第28章 二见合作

天色暗沉,大雨滂沱,那人一袭红衣负手立在树梢头,衣袖上的曼珠沙华开得妖娆。

配上那一张美得令人心悸的脸,便是一幅最为瑰丽的绝色景。

雨水似也是不忍惊扰他的风华,未及落到他身上,便已纷纷避让开去。

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站在这只有黑白二色的水墨画里,却一点都不显突兀艳俗,反倒是像偶然之间误入尘世的地狱魔君。

可惜如此美景,偏只被一脸憋屈的加菲看入了眼。

“尚可。”仍是那天籁一般的嗓音,带着一种异样的蛊惑感。

夜聆依微微一愣,竟真是他?

也是,能让她离这么近才发现的人,哪会有那么多而且让她几天之内两次遇到。

夜聆依重又从幻玄中取出那枚她随手扔进去的令牌,朝他扬了扬,问道:“它?”

“是。”他很是言简意赅。

夜聆依挑了挑眉,将那令牌一下一下地在手里上下抛起来:“为何不抢?”

“夜陵。”

原来这东西是用来进那传说中的夜家祖陵的。

她听得出他着重咬了“夜”字,想了想之后问道:“我?”

“是。”

夜聆依眉毛挑的更高了些:“合作?”

“嗯。”他微微点头,艳红如火的发丝随着动作滑落在胸前,与那另一张月颜一起,衬的那张堪称完美的脸更是使人见之窒息。

只可惜,仍是没人欣赏。

“理由?”

“一个条件。”

“当真?”

“确定”

夜聆依微微低头轻轻地笑了笑,竟真有人能与她这样对话。

她一把攥住又一次落回掌心的令牌。

“成交。”

“十五。”

夜聆依微微沉吟了一下:“好。”

于是......加菲华丽丽的晕了。

夜聆依垂了垂眸,擎着伞再度向前走去。

只是走之前,她有些疑惑的“看”了那人身边一眼,纵使此刻雨声喧哗,她也有信心绝不会听错,那树枝带动的气流表明它只承受了一个人的重量,可那树上分明站了两个人。

但她也只是看了一眼,随即便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缓缓地转出了巷子。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其他人譬如加菲看来,那树上只是一人而已!

直到她走远许久,那棵苍老的柳树上,一袭潋滟红衣的男子随意的挥了挥衣袖,他的身边,才缓缓显现出另一个抱剑的青衣人影。

木青欲言又止了N次之后,终于鼓起勇气:“主子,那位夜......绝医大人似乎发现了我。”

魔君般的人儿睨了他一眼,道:“她不曾发现你。”

木青一想觉得也是,主子的空间系修为若是自称第二,恐这当世便无人敢称第一,那位绝医大人虽说近来风头盛得很,但与主子比,总还是差些。

木青这般想着,却是听得他的亲亲主子又道:“你自始至终不曾在她面前隐藏过,谈何发现?”

木青一口老血淤在怀里,良久,还是保持着一颗暗卫的赤诚忠心,酸酸的道:“而且,属下觉得......”

某位黑心肠的主子毫不客气的给了自家属下一个“不枉你跟我这么久,还算有救”的眼神接口道:“觉得她哪里奇怪但你说不上来?”

木青很明显的从这句话里听出了鄙夷的味道。

但他仍旧含着一把心酸泪点了点头。

“她看不见。”

木青觉出主子的语气有些不太寻常,但他更多的是被主子的话吸引了心神。

“可是,她......”

“可是她看你那一眼,分明眼神明亮且笃定,且她与我说话时,眼中也有正常的情绪流露,并无任何异样?”

“......是。”而且就她在夜家的行事而言,哪一点都不像是一个看不见的人。

再者,主子又是如何看得出且如此笃定?

木青更为疑惑之际,却听得他家主子语气缥缈的喃喃道:“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啊!”

木青一呆,他跟了主子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主子对任何人任何事产生过些许的兴趣。

或许这位绝医大人会是个例外,木青默默地想着,但随即他又自嘲一笑,主子这里,从来不会有什么例外。

“笑什么?”

木青面容一肃,俯身道:“主子,困龙涧的消息,说那位身体抱恙。”

一直未曾变过情绪的男子声音骤寒,面上也似笼了一层冰霜:“看好了,就是为了祖母,他也不能死!”

“是。”

第29章 应了,那便是应了

另一边,郁闷了半天的加菲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机会。

“依依啊~”

“嗯?”加菲的声音异于寻常,夜聆依颇有些诧异,但脚下步伐却是不停。

雨势渐缓,她索性直接腾空向映京中心位置掠去。夜家坐落在映京城最东,路程也不算短。

“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个人啊?我一天24小时的跟着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啊!”加菲仍旧缩在夜聆依立起的斗篷帽子里,防止声音被风吹散。

夜聆依默了一瞬,你确定你一天24小时里,不是12个小时在睡觉,3个小时在进食?

“刚刚。”

加菲想了想觉得她这句话可信度还是蛮高的。

“那你刚刚和他说了些什么啊?”这才是它最关心的,刚刚那对话,它是一点都没听懂!

“合作。”夜聆依的声音平静。

“合作!!!”高到破表的声音毫无悬念的把夜聆依惊得在半空中一停。

她微微皱了皱眉,继续前行:“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好在街上没什么行人。

“依依你居然会跟人合作!你竟然会跟人合作!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加菲感觉整只兽都不好了。

夜聆依会跟人合作!如果告诉它这个消息的是其他任何一个人,它绝对会一爪子抽过去!

你丫脑抽啊!你当老子傻啊!那夜叉会跟人合作?你说老子会绝食都比说这件事要靠谱的多!

以前夜聆依也偶有几次跟他人合作的经历,加菲都是见证过的。

虽说每次靠着她的力挽狂澜最后终究也都是完成了任务,但那过程,绝对的“惨不忍睹”!

所以那几次之后,也没人肯不顾惜生命的跟她合作了。

夜聆依此人,不会有人能跟她合作某一件事,不管是什么方面!

这是所有杀手组成员的共识。

而现在,这个消息却是夜聆依亲口告诉它的。

而且她要合作的对象居然是一个两次见面的时间加起来都不会超过三分钟的陌生人!男人!陌生男人!

夜聆依实在想不明白加菲到底在惊讶些什么,但她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回答了它:“我对夜家祖陵的情况不熟悉,有个帮手也不错,作为交换,我可以向他提一个条件,挺划算的买卖。”

加菲呆了一会儿后,也不顾此刻夜聆依尚处急行中了。

一下子从斗篷里探出爪子一把抓住了夜聆依的前襟,身体借力从夜聆依的右肩荡到了她的前怀里。

加菲瞪了瞪天蓝色的大眼睛,咬牙切齿道:“你会因为危险而跟人合作吗?你会因为所谓的一个条件就跟人合作嘛?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啊啊啊~~”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消失,察觉夜聆依停了下来的加菲终于从极度的愤怒郁闷中清醒了过来并且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它明悟的很及时,但后果依旧很严重。

因为在它清醒过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立即松开了揪住夜聆依衣服的爪子。

然而它却忘了,这是七十米的高空......

于是,加菲同学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自由落体。

夜聆依抚了抚皱起的衣服继续前行,至于加菲,她压根没想。

那货所说这两年胖了不止一星半点,但它那翅膀总还能负担得起自己的重量,不至于摔死。

至于加菲一直想要的那个答案,夜聆依倒是有闲心仔细想了想,最终发现,她想要的,仍旧还是那“顺心”二字。

直觉告诉她,答应他的合作。

于是她便选择了顺心而为。

若定要找个外在的原因,许是因为那种属于同类的气息;

许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以那种方式与她交流的人,那意味着,他们,互相懂。

但无论如何,她应了,那便是应了。

第30章 映京城里八卦多

映京城作为天陨的帝都,整个大陆的中心,可谓物产富饶,什么都不缺。但只有到过这里的人才知道,这映京城里,最不缺也永远不会缺的东西,不是俊男美女,不是修炼天才,不是丹药武器,而是...八卦!

位于映京城最繁华的云来街上的天外楼,是整个映京最大的酒楼,没有之一。

纵使今晨下了一场暴雨,正午时分,这里仍旧人声鼎沸,仍旧被人民群众永不削减的八卦热情给包围了。

“哎,兄弟,我跟你打听个事儿,知道夜聆依吗?”天外楼一楼的中央位置,一体型壮硕的大汉四下里瞅了瞅,眼珠飞快的转了转,突然倾身向另一桌上的一行人问道。

“谁?没听说过。”那一桌上的一个瘦高个子睨了那粗壮汉子一眼,转头继续招呼身边的人,显然对粗壮汉子所言之人不甚在意。

“就是这映京城夜家的大小姐啊!”粗壮汉子语气急促了些,显然瘦高个的态度刺激到了他。

“夜家大小姐?那不是夜聆清小姐吗?哪儿来的什么夜聆依?哎,不对,你说的该不会是,”瘦高个终于转身正视了那粗壮汉子一眼。

粗壮汉子眼前一亮,满脸期待着等着下文。

瘦高个子继续道:“那个‘前’夜家小姐?”

粗壮汉子急忙点头:“就是她就是她!”

瘦高个子认真的看了他一眼,深觉此人脑子不太正常。但还是语气讽刺至极的道:“她啊,鼎鼎大名在下倒是有所耳闻。曾经的大陆第一炼药师嫁给了天赋绝顶的夜家长公子生出来的不能修炼的废物,非但没有灵根,灵魂孱弱,而且先天不足,练武都成问题,更不用说继承他母亲的炼药天赋了。”

瘦高个子喝了口酒润了润喉,继续道:“那废物三年前不就已经死了吗?你好端端的提个死人也不嫌晦气!哦,对了,说来倒还有一件算得上是她人生中最大的事的事儿,就是她与逍遥王冥婚的事儿。没有灵根的极品配一个全灵根但却毫无元素感知力的更极品,倒是绝配。只是可惜,最后那莫名其妙的‘诈尸’使得好事儿成不了了。”

瘦高个子说着这一席话,脸上的鄙夷与讽刺就没有淡去过。

熟料粗壮汉子脸上的鄙夷比他更甚。但很明显,他的鄙夷并非针对故事的主角,反而是针对那说的兴起的瘦高个子。

粗壮汉子就以这种表情看着那瘦高个,看得他慢慢放下了筷子,转过了身,直看到他几乎想奋起拔剑了,这才语气悠悠的道:“兄弟啊,你这情报落后的,可不止一点半点啊!”

这下那瘦高个子实在忍不了了,“砰”的一下拍桌而起。

粗壮汉子见此微惊,但却笃定他绝无胆量在这天外楼动手,因此语气虽急却不慌:“这夜大小姐就是大陆上赫赫有名的绝医大人!”

那汉子本就嗓门极大,这一句更是拔高了分贝喊出来的。顿时,整个酒楼的人都向他看了过来。

邻近的一桌上,一位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者忽然一拍桌子怒斥道:“混小子,休要乱言!绝医大人何等人物!她乃是我医界的至尊,整个大陆的传奇,岂容你如此亵渎!”

他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纷纷出言附和,实在是因为绝医大人与那夜家的废物真的是一个天上云一个地下泥。

那粗壮汉子见众人竟都不信他,顿时不淡定了,急促的喊道:“今晨夜家之事,你们难道半点不曾耳闻?”

依旧是那白衣老者接话:“此事焉能不知。不过也是那夜家倒霉,那些天阶高手偏偏要在他们头顶对阵,那种程度的战斗,若不是他们家族有着许是从先祖那传得的阵法,这下子,怕是灭族都是正常事!”

粗壮汉子突然嘿嘿笑了起来,得意的神色又出现在他脸上:“老先生,这可就是你有所不知喽~哪里会有那么巧的事,偏偏那些人要到夜家这么个‘小地方’决斗。实话告诉您吧,那对阵的双方,其中一方乃是夜家的人,而另一方则是绝医大人请来的!”粗壮汉子一时说得兴起,根本停不下来,“老先生既知绝医大人之名,大概也晓得绝医大人惯常的装束,您大可去城东问问,可有一辨不清面容的黑衣斗篷女子进过夜家。我说绝医大人是夜家小姐,也不是无的放矢,事发之时我恰在夜家附近,有幸听得绝医大人说过一句话。”粗壮汉子清了清嗓子,学着夜聆依的语气说道:“你们当日欺我辱我之时可有想过今天?”

其实今晨夜聆依何曾有此言,只不知是那群被她请走之人中的哪个随口编的罢了。

那汉子见周围人脸上虽震惊却仍是不太相信的神色,不由的撇了撇嘴:“能召集这么多超级强者的人,除了绝医大人,我是不做第二人想。而绝医大人有为何会大费周章的消灭这么一个看似是朝堂大世家,实则在顶尖势力眼中什么都不是的夜家呢?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绝医大人便是夜家大小姐,此来,只为复仇!想来三年前夜家大小姐与逍遥王冥婚诈尸一事大家都知晓,但诈尸这种事,总归老子是不信的。不知各位以为如何,我反正觉得夜家大小姐分明就是没死!大家也清楚,绝医大人声名的传开,也正是在这两年!想当初夜夫人凭一己之力,生生将一个朝堂世家提升至江湖一强,以她能成为六品炼药师的天赋,女儿在医道方面成就卓著不也很好理解吗?”

粗壮汉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整个天外楼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唰”的一声响,此前那出声的白衣老者猛地起身,往桌子上扔了一张银票,就快步走出了门。

他这一动作,仿佛在一盆沸水里滴了一滴滚油。

所有人纷纷起身,瞬间,整个天外楼一楼大厅就只剩下了那粗壮汉子一人。

粗壮汉子抿了口酒,幽幽道:“查吧,都去查吧,老子狂奔了一上午带回来这第一手的消息,总算没白费!”

“啪”的一声把酒杯拍在桌上,同样扔下了一张银票,踱着步子悠闲地出了门。

第31章 若水

一楼“人去楼空”之后良久,天外楼三楼上才传下一道很是空灵娇俏的清脆声音:“小四,出来把钱收一收。”

“好来水姐,马上就来。”后厨里传来一少年的声音。

这天外楼的布置很是有些特殊,不似一般酒店客栈会有的规制。

进门乃是一座巨大的大厅,其上的七层楼却是呈圆形环绕,倒似一座塔的内部。

而且更为人称善的是,这天外楼的穹顶,竟是能够开合。

若在盛夏之际,打开这穹顶,放入满天星光,更是妙不可言。

只是,第一次到这来的人,若他之前曾去过云来阁,便会震惊的发现,这“天下第一楼”与“天下第一阁”内里的布置竟是一模一样!

而两方的东家,对于这件事,似乎都不是很在意,所以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这两处会否是同属银城,但又有确切消息称这天外楼的幕后主人,乃是位女子,众人求解无能,便也不再苦恼。

更有意思的是,这天外楼供人住宿的地方只是四到六层,供人吃饭的地方也只是一楼大厅和二楼的雅间。

七楼少有开放,而三楼更是不见有人踏入过。

且这七层楼的走廊上都请禁咒师布了六阶的禁咒,根本无人能窥见其中分毫。

而此时,三楼的回廊边,却站着两个十几岁的女子。

其一着一身鹅黄色的对襟齐腰襦裙,臂膊上搭了一条素色披帛,执了一把绣了合欢的团扇,长发半挽,五官说不出的明媚俏丽。

而另外一人,则是一身未束腰的繁复层叠的广袖黑裙,另披了一件斗篷在外,意态慵懒的倚了栏杆,看不清面容。

“绝医大人,您可是难得来我这儿一趟,怎得半天都不曾说话,是奴家招待不周吗?”鹅黄襦裙的少女笑的好不妩媚娇然,声音赫然便是刚刚传到楼下的那个。

夜聆依收回思绪缓缓站直了身子,有些无奈的道:“若水,别闹了,我此来有要事,涣冰在吗?”

“您找小姐啊?”若水一下子就泄了气,语气蔫蔫的道:“又离家出走了呗。”若水说着,由衷的叹了口气,语气更加颓然,“您说说她,放着好好的银城小公主不当,非得跟着少主出来,还搞了这什么‘天外楼’,您说她要是真上心也行啊,照样是三天两头的跟少主闹别扭。到头来,反倒是又给我找了新活计。弄得我是银城映京的两头跑......”

若水仍旧絮絮叨叨的说,加菲不由的默默地感叹了一句:果然啊,这女人,不管她再怎么精明干练、强悍的赶超汉子,她也仍旧是个女人。

而只要是女人,唠叨就是必然!

这银城的大管家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好在,它家这个有一点很好,那就是话少!

夜聆依蛮有耐心的听她说了许久,终于等到她自己把话题拉了回来。

“对了,大人,您要不就先在奴家这里小住个几日,赶明小姐回来了,也省的奴家再费周折通知您不是?”

眼见得她又不正经的开始调笑,夜聆依按了按眉心道:“不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我需赶去天绝岭,过会儿我去找珞玖,看他有没有白焕冰的消息。”

若水眨了眨那双明媚的杏眼,良久,语气幽幽的道:“绝医大人,我没有听错吧?自打您占了天绝岭,统共住了几天啊?这次竟然在没人求医的情况下要回去?”天绝岭下有没有人在等,她还是知道的。

“不是,夜陵,在天绝岭。”夜聆依对此也是颇为无奈,她也是在来的路上才发现了那令牌上的花纹里的玄机。

没想到当初随随便便选了个地方,就中了头彩。

这下倒是省了她取了那枚令牌后再去别处奔波的麻烦了。

“行了,你若是见到她,便也告诉她一声,下月十五之前,务必赶到天绝岭。”

夜聆依说完,不待若水开口,便直接飞身下了楼,她算是怕了她的调笑了。

第32章 白涣冰

云来阁阁顶。

“总之,下月十五,我必须在天绝岭见到白涣冰。”夜聆依已经有些不耐了。

“你既然这么坚决,那你自己去找啊,跟我说干嘛!”某只狐狸偏头不去看她,态度依然坚决,扇子依然扇地飞快。

“我再问最后一遍,你找还是不找?”夜聆依下了最后通牒。

沉默......

沉默......

沉默......

“聆依啊~”某妖孽把手中的折扇一收,挑了一缕长发扔在了石桌上,把下巴搁了上去。

粉色的长发衬的那双桃花眸子轻眨之际更为惑人,可惜聆依是看不到的。

而就算她看到了,所谓怜香惜玉,她大概都没听过这个词儿。

“你还不如杀了我来的痛快,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那丫头弄出去,这才过了几天消停日子啊,要是主动把她叫回来,我还有活路吗?再说了,”珞玖孩子似的嘟了嘟嘴,“以你的神识,加上你拐来的那只小冰鸟的速度,一个月的时间找个人不是很简单吗?干嘛非要我......”

珞玖忽然把剩下的话吞回去了,因为,他看到夜聆依已经从亭子边的座位上向亭子中央走来。

一步,两步,三步......

珞玖缓缓坐直了身子僵在那。

“行了,行了,帮你找还不行吗?不过咱可说好了啊,她回来之后你得立马把她抓走!”珞玖一万个不情愿的松开一直捏在手里的加菲,掏出传讯灵珠开始发消息。

夜聆依暗中叹了口气,觉得她跟银城的人真的是八字性格都不和,她讨厌麻烦,不喜欢说话,偏偏身边这几个一个比一个爱说,一个比一个会生麻烦。若水是,珞玖是,还有......

“哪儿来的混蛋,竟敢偷袭本少主!竟敢弄乱本少主的头发!快从本少主的背上滚下来。”伴随着这“凄惨之际”的一声尖叫,巨大的灵力飓风突然自云来阁阁顶湖心的亭子中扩散开来。

造价万金的亭子首当其冲的成了齑粉,紧接着有着同样命运的,则是因某人精心呵护而逃过今晨的大雨的一池娇嫩的荷花。

“白涣冰,你给老子站住,老子保证绝对不会打死你!”所谓风度、气度,此刻早已是浮云。

夜聆依单足站在唯一残存的一片不大的荷叶上,在面前撑起了一道薄薄的冰壁阻了溅起的水花,听着这气急败坏的声音以及湖面上那一前一后的破风声,

她默默地补完了自己刚刚在想的那个问题,

还有......白涣冰。

说实话,刚才白涣冰突然从半空砸到珞玖背上的时候,她也是微惊。

谁曾想他们一直在商量着找的人就在眼皮子低...顶上呢。

这便是天生的空间的宠儿了,能无声无息的在她二人身边待这么久,也就只有她一人了。

这么寻思着,夜聆依忽然又想起了之前见到的那个男人,那样的出场方式和难以察觉的行踪,应也是空间系吧。

加菲安然的坐在聆依肩膀上无语的看着那风风火火被追的上蹿下跳的白衣身影,不由感叹夜聆依当机立断的及时,在那蠢妞出现在空中那一瞬就拽着它撤到了湖边。

得亏这湖也是有阵法守着,不然刚才那灵力风暴毁的就是整个阁顶了。

夜聆依认命般的扶了扶额,声音丝毫不颤的扬声道:“珞玖,你现在,真的很......丑!”

无数的事实告诉我们,一个字的攻击力永远是最强大的。

湖心处,粉衣身影仿佛被雷劈了一样僵了一瞬,然后在贡献了最后一声尖叫后失去了踪迹。

仍保持着狂奔的姿势立在原地的白衣少女,怔愣了好一会之后,以不亚于刚才“逃命”时的速度奔向了一旁悠然静立的黑衣清影:“聆依,我可是想死你啦!”

夜聆依极之淡定的飘身后退。

她本来就在湖边,这一退之下便是上了岸,伴随着她的动作,这偌大的湖里最后一片残荷也化为了粉尘。

不过它也不孤独了,因为跟它一起消失在湖面上的还有一位全速冲着“它”来的银城小公主。

良久,就在夜聆依刚想要动作时,平静了没几秒钟的湖面上突然有巨大的浪花翻了起来。

浑身湿透的少女将湿透的上半身有气无力的搭在了岸边,同样湿透的下半身则仍是在水里。

“聆依~~”幽怨的语气使得聆依不易察觉的再度后退了一步。

即使看不见,她也想象的到这疯丫头瞪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瞅着她的样子。

然而夜聆依对付加菲拿手,对付“加菲第二”更拿手。

所以......

“嗯,不必谢我。过几天跟我去天绝岭就行。”夜聆依语气淡然面无表情,可不知怎的加菲就是读出了一种类似于“我给你创造了这么好的机会你难道不该感谢我吗”的信息。

看来月颜对它没效果有的时候未必是件好事。

只不过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表里如一皆是冰的人开始变得外冰内水了呢?

哦,它是指黑水。

“啊~聆依啊,不行啊啊啊!珞玖哥哥他这是第一次主动找我,第一次哎!说什么从今以后我也要永远留在他身边!说不定这次就一举拿下了呢,聆依你不也鼓励我勇敢追求吗?聆依,求求你了,拜托拜托,让我留下吧~~”容貌清纯至极的白裙少女此刻一半身子出水,湿透的衣服显露出了与脸蛋完全不符的火爆身材,被打湿的发丝贴在脸颊,衬的那一双妙目更显灵气。若换了旁人,被这么一尤物双手合十苦苦哀求,怕便是身家性命都会立时允了。

然而,她卖萌的对象,是夜聆依......

夜聆依定定的“注视”了她几秒,认真而无所谓的道:“随你吧,你实在不愿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说完,她转身就走。

一步,两步,三步......

“别啊,聆依,我去,我去还不行嘛!”白大小姐一瞬间就泄了气,慢慢滑到了水里,只留下一只小脑袋在水面上,满脸的悲愤。

加菲不由得感叹了一声,何必呢。这俩祸害的性格,可是比真正的亲兄妹还像啊!

都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33章 弱水河畔

“聆依,还有多久啊!”路途太遥远,飞行过程太无聊,白大小姐索性趴在烨冰的身上数羽毛打发时间了,然而数羽毛这种事儿总有数烦了的时候。

不过她也没指望那盘膝而坐的人能给她什么答复。

但一偏头之际,却见那冰山般的黑衣人儿竟因她这说了不下百遍的话站了起来。

一丝不祥地预感滑过心间,然而还不待她有什么反应,尖叫声已然不受控制的出去撒欢儿了

“啊~~”

数百米的高空中,一只通体冰蓝,气质幽冷高贵的三尾冰鸾正极为优雅的向下俯冲,但随着这一声尖叫,它那本是极为流畅的俯冲之姿竟是硬生生停了一瞬。

良久,白大小姐看了看自己手中紧握的几根冰蓝色的羽毛以及旁边满脸幽怨的看着她的大鸟,又看了看抓着她手腕的冰凉素手,无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动了动脚丫子,她这算是安全着陆了吗?但谁能告诉她,刚刚到底发生了啥!

夜聆依松开手,边向湖边走去边摘下了斗篷,不咸不淡地道:“这不是到了。”

“呃呃。”白大小姐无意识地点了点童,无意识地跟了上去。

“穆老,一向可好?”夜聆依解了月颜的全身效果却仍是遮着脸,向着河面上的小舟上的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开口道,话语虽简,脸上的笑容却是罕见的有着几分真心。

“哟,丫头还知道回来呢?你这一走几个月,可是寂寞死老头我喽!”穆老同样满脸和蔼的笑容。

夜聆依皱眉,话语却是含笑:“寂寞,不能吧,难不成穆老嫌我请的客人还不够?还是说,我的客人们能耐太大,能自己渡这弱水河?”

“你呀!”穆老笑着摇摇头,拾起了身侧的船桨。

夜聆依一把将仍在魂飞天外的白某人推到了小船上,对穆老道:“您先渡她过去。”

“可巧,今儿的十人之限就剩两个了,只能说丫头你来的不早也不晚。”穆老说着,已经摇开了船。

眼前这一条的河,名为弱水,环绕整个天绝岭,宽不过数百米,却称得上是天绝岭的绝对防御。

只因这弱水之上,除了穆老那条破败的小舟,无物能浮!

哪怕是在高空呢,无论多高,只要是在这弱水河的正上方,也只有落水一途。

而进了这弱水河的人,迄今为止,还没有人再现世过!

而唯一能在弱水上无恙的穆老,立下规矩,一日十次,一次只得一人,这渡与否,也视心情而定。

而至于他什么来历,在这儿待了多少年,从无人知晓。

但是,世人却无人会起什么控制他的心思。

一个能在必死之地上悠然渡日的人,又岂会易与。

原本世人也不会与他有什么过多的交际,毕竟大陆上那么多山,没必要非上天绝岭啊,但当绝医大人再次定居之后,世人对这弱水摆渡人却是不得不尊敬了。

一盏茶的功夫,穆老已然又回到了了岸的这边。

将上船之际,夜聆依回身叮嘱了烨冰一句:“你且在这等我。”

烨冰点了点凤首,展翅飞上了高空。

虽说不知为何夜聆依不将它收到幻玄里带过去,但它却很是听话。

夜聆依上了船,递出了一个酒葫芦,笑道:“我这点存货,可是要被您给喝光了。”

穆老的笑容明显更灿烂了几分:“嘿嘿,丫头可别骗我,这‘存货’没了,不是还有你吗?就当是工钱了。自打你住在这天绝岭,弄得老头子总觉得自己像个看门的,你总得补偿补偿我吧!”说着话,穆老已经是单手摇桨,另一只手早已迫不及待的拿起酒葫芦仰天灌了起来。

活脱脱一老顽童,哪有方才在白涣冰面前的世外高人风范。

夜聆依叹了口气,沉默。

穆老“忙”里偷闲地瞟她一眼,道:“我说,丫头啊,不是老头子多事儿,你看看你,明明是十五岁的小姑娘,却活得跟个一百五十岁的老怪物似的,哪里有半分少年人的活力,再这样下去,要是嫁不出去了可怎么办呦~”

夜聆依依旧沉默,对于这见到酒就转换性格的老顽童,她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好在,这就靠岸了。

第34章 奇怪的梧桐林

遮天蔽日的密林中,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不急不缓的向山顶走着,在她身后,一个白衣女子亦步亦趋的跟着。

第N+1次看了聆依一眼后,白涣冰终于鼓起勇气开口:“聆依啊~”

“嗯。”夜聆依懒懒的应了声,脚步不停。

“那真的是传说中喜怒无常、脾气古怪的弱水摆渡者吗?”

“嗯。”夜聆依点点头表示肯定,脚下步伐又快了几分。

“那......”

终于,加菲忍不了了,从夜聆依斗篷里钻出来以一种“你已蠢的无可救药”的语气兼表情道:“难不成你会跟你的邻居处的很差吗?”

“呃,银城方圆千里没有人烟,我哪来的邻居啊!”某人似乎是好不容易抓到理儿,立即理直气壮的反驳。

“......”加菲终于理解为何聆依跟她在一起时总是格外沉默了。

这丫实在蠢得无可救药!

“到了。”夜聆依轻舒了一口气对身后早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衰人道。

“聆...依...为什么这天绝岭禁飞啊啊啊~~”

“你要不怕被群兽围攻,可以试试。”夜聆依语气淡淡的走进山庄。

然后就毫不意外的听到了一声惊叫。

“天哪,聆依,原来你住的地方这么豪华啊!”白涣冰仰天看着那“天绝山庄”四个大字,再看了看这占地不下千里的宏伟山庄,感觉自己被惊到了。

“我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好吧,她怀疑什么都不该怀疑这懒人的性格,她怎么可能花费时间去建什么劳什子的山庄!

******

“聆依,我们什么时候去啊”白涣冰百无聊赖的趴在桌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揪着加菲的毛......

“天黑。”夜聆依摩挲着掌中一模一样的两枚令牌,良久才回她。

“啊?哦,我都忘了,今天是十五哎,嘿嘿。”

******

太阳终于不轻不愿的将自己的裙摆完全收走。

眼前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夜聆依习惯性的向太阳落山的地方看了一眼,而后长睫垂下,对一旁已经快要睡着的一人一兽道:“走了。”

夜聆依早在进山庄时就已经脱了斗篷,所以此刻白涣冰睁眼看到向外走去的夜聆依的及地雪发时,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噢,好!”说着,她便拎着加菲跟了上去。

带着白涣冰走着一条之前不曾走过的路向山下走去,夜聆依此刻双手分别抓着那两枚令牌。

之前一个下午她都在研究这两个东西,好在她对天绝岭还算不陌生,这才发现这令牌上的纹路乃是一幅地图。

不过发觉之初夜聆依就觉得奇怪了,那纹路复杂至极,可天绝岭的范围根本不大,难不成夜陵竟是在山中心里?

而按照路线走开之后,夜聆依就更奇怪了,这路线,有的时候竟是在同一范围内以不同的半径绕圈,搞得白焕冰对此怨念颇深。

眼见就转了半个时辰了,夜聆依不得不加快了脚步。

之前刻意慢行是为了让后面那群“尾巴”们能跟的上,但现在耽搁了这么久,夜聆依也有些不耐了。

至于她为什么要故意放出消息找这么多人跟来......秘境什么的,总不该少了炮灰。

不过对此夜聆依给白涣冰的解释是:大家同是江湖儿女,此等机缘如何能独享。

对此,白涣冰表示,她已经不想对某人偶尔的无下限表示什么了。

又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就在白涣冰即将要暴走时,夜聆依停了下来。

加菲满脸惊愕的看着眼前的一片梧桐林,对夜聆依道:“依依,这是哪儿啊?”刚刚走的太无聊,它直接就在夜聆依肩膀上睡过去了,直到夜聆依刚才停步它才醒过来,但却惊讶的发现眼前的场景它根本不曾见过。

夜聆依的惊讶一点都不必它少,加菲睡着了,她可没有。

一路走来都在记忆中的场景突然变得陌生,这才使得她停了下来。

不过夜聆依的惊讶也只是持续了一瞬,眼前的树林如此的整齐划一,地面平整无比,很明显就是人工林。

而且令牌上的纹路到此时也中断了,毫无疑问,这就是夜家的禁地——夜陵了。

“涣冰,你刚刚有感觉到空间的变动吗?”夜聆依转身问道。

“啊,我没仔细关注,应该是没有吧。”白涣冰正在为这一人一兽统一的惊讶表情疑惑呢,此刻夜聆依问她,她呆了一下,思索半天后才不确定的道。

“我也没有感受到阵法的气息。”夜聆依道。

思索良久聆依不得不放弃。算了,管它是不是天绝岭呢,带着白涣冰,还怕回不去么。

想到此,夜聆依直接几步跨进了那梧桐林,当然,她也没有忘记叫一声那时时不在状态的“大白”。

然而就在夜聆依进入梧桐林的那一瞬,忽然就有一股奇怪的感觉滑过心间,快到她都来不及反应。

而紧接着,她忽觉精神一阵恍惚,然后身上的血液的流速竟是加快了几分!

对于血液的反应,夜聆依其实没怎么惊讶,既然去的是夜陵,这具有着夜家血脉的身子有什么反应都不为过。

她真正奇怪的是那只有一瞬的精神上的恍惚。

她如今已是七品的灵魂力,更是因为二世为人的缘故灵魂异常稳固,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她毫无抵抗力甚至是毫无所觉呢?

明知是想不通了,夜聆依便不再去想,只是将警惕又提高了几分。

看了看那两枚令牌,聆依想了想,蝴蝶刀滑到掌心打了个转后在左腕上一划,将血滴了上去。

第35章 空间之门

两滴过分艳红的血珠分别滴在了那两枚令牌上,夜聆依缓缓收回手,目光不移。

那两枚令牌夜聆依此时并没有操纵,它们却自己悬浮在了空中。

夜聆依的两滴血缓慢但却毫无阻隔的在令牌上的纹路里蔓延。

令牌本就不大,不过掌心大小,不一会儿,整个令牌便已被血浸染。

一丝奇异的感觉滑过心间,夜聆依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抓住白涣冰的手腕,右脚点地,甚至来不及转身的飘身退出了那梧桐林。

那是她多年刀尖舔血生涯赋予她的近乎直觉一般的预警,从未失灵。

异象,在此时突生。

那两枚令牌此刻仍悬停在原处,只不过,却发生了些异样的变化。

夜聆依凭借因甚少使用而良好的目力能够看得清,原本那令牌乃是近乎黄土一般的颜色,现在却变成了完全的漆黑,高贵而神秘。

那两枚令牌似是在彼此牵引着旋转,轨迹乃是一个圆的形状。随着它们的动作,平地而起的狂风中“嘶啦嘶啦”的声音不断响起,不待夜聆依仔细辨别,那一片梧桐林竟是同时拔地而起!

上千棵梧桐树以一种特殊的排列绕着那两枚令牌开始旋转,随着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那直径足足两公里的梧桐树“大圆”也开始收缩,梧桐树的影像也开始模糊。

终于,那旋转停了下来。

最终,一个直径三米的“大圆”成型,而那“大圆”中央则是一个直径两米的“黑洞”。

那梧桐树形成的“圆环”仍在徐徐的旋转,而那令牌则像是完成了使命般有意识的到了聆依的面前。

夜聆依抬手抓住那两枚令牌,微不可察的舒了口气,方才若不是她退的及时,此刻那灰色的空间之门上未必染不上血色。

一把摁住准备前冲的白涣冰,夜聆依踱步走到那空间之门前,不慌不忙的转身。

白涣冰此际可谓纳闷的很,之前这位爷不还挺着急的嘛?但很快,她脸上的疑惑就变成了“惊悚”,因为......

“诸位,同在江湖,此虽夜家所属,但有机缘自当同享,若有意同入的,尚请现身一叙。”

白涣冰看着眼前这脸色毫无异样侃侃而谈的某人,“无语凝噎”。

她就想问问,之前那个高冷的比银城最冷的冰蕊都冷的绝医大人去哪儿了!

为什么这一次见到她,总觉得变了好多,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难不成她这段时间受什么刺激了?

夜聆依站在这空间之门之前这么说,摆明了就是要是不出来那就谁都别进去了的架势。

于是,之前自以为跟的很好的众人,不得不显出了身形。

只是这率先出现的几人,倒是让夜聆依惊讶了一瞬。

“月城主,阴宗主,诸位家主,你们这是......”夜聆依的确疑惑,以他们的身份,何需来此?

“呵呵,绝医大人有所不知,嗯,宗门一直有记载,几乎每隔几十年,夜家都会有一位天阶之人进入此地,之后便不在出现在世间,所以我等......”月雪寒瞟了聆依身边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干女儿一眼,有些尴尬的开口,其他众人也只有赔笑,他们之前的行为委实是不太光彩。

“原来如此。”看来他们这些人算是病急乱投医了。说实话,因为刚刚她之前一心寻路,对于这些个大佬也没仔细感知,所以也就真的不曾发觉,初看到这二百人以上的天阶大军,她着实是惊了一下,此刻才算是了然。

不过她还是认为他们飞升困难的原因在于天壁,从夜陵里求突破,未必能得偿所愿。

“诸位无需介怀,我与夜家已无瓜葛。”

说完这句,夜聆依也不多言,转身拉着白焕冰就近进入了那圆环,她要是不进,这些人是不会进的。

“诸位,绝医大人如此盛情诚心,月某人可就先行一步了。”银城城主月雪寒脸上挂着堪称“温文尔雅”的笑如是说完,身形一闪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众人见此皆是一惊,纷纷暗骂这老贼忒不仗义,但脚下却是谁也不肯再慢了。

几乎是眨眼之间,原本极为热闹拥挤的地方便是空无一人了。而那空间之门仍是在静静地转着,神秘而悠远。

第36章 战

众人接二连三的进入了这近乎传说的夜家禁地,但却不约而同的没了下一步动作。只因前方站着的那个斗篷黑影。

眼前这个地方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死寂。

灰蒙蒙的天空显得眼前一望无际的荒野更为寂寥。

没有任何的生灵,没有任何的声音。

只有开裂的大地,和混沌的空间。

不时飘过的几道灰色气云使得这里更为阴森。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众人的联合目光逼视下,月雪寒不得不站了出来。

这一群人里也就他因着月珞玖的关系且银城小公主就跟在那位身边儿,故而能和夜聆依这冷性子多说几句话了。

“绝医大人......”

夜聆依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把月雪寒的下半句话憋了回去。

她抬了抬手指了指眼前刚飘过的灰色气流,示意他仔细看。

纵使心中一万个不情愿,月雪寒也不得不耐着性子随夜聆依所指看了过去。

然而他这一看之下,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因为他看到,刚刚还被众人随手不在意的挥走的灰色气流竟一下子变成了人的形状!

虽然只一瞬,那气流就有失去了确切形状,但他确定自己绝不会看错!

“绝医大人,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月雪寒抬头看着这布满这种东西的无边荒野,一时震惊到失语。

“应该是一种能量体。”夜聆依蹙了蹙眉,而后直接伸手抓住一团飘过的气流,只随意用灵魂力一震,那灰色气流便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类似于婴儿哭声一般的尖叫,随后直接化成了一团半凝固状态的物质落在了夜聆依手中。

夜聆依随手将之递给月雪寒,道:“这些东西,都是些强者死去之后的灵魂,再度修炼而成,抹去灵魂印记后,就是最为精纯的灵力,无属性之分。”

她肩膀上这吃货为数不多的可取之处就是它庞大的传承记忆,可以告诉她许多少见不知的事物。

她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就不淡定了。

液化的灵力就已是极为难得,更何况这半凝固状态的,精纯度可想而知。

尤其这灵力还是罕见的没有属性之分的。

一时间,所有人看向这片荒原的眼神都炙热起来。

“且让老夫试试。”出声之人正是素来以急性子著称的缥缈幻境境主幻允。

此刻,他竟是毫无风度的一把从月雪寒手里将那团灰色的灵力吸扯了过来,在月雪寒还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已然吸收了去。

“哈哈,果然精纯,这小小一团气流,竟抵得上老夫三日苦修!”

听闻此言,夜聆依也是略略惊讶。

要知道,这一群早已超了天阶的天阶强者的三日苦修所需的灵力,足可支撑一个普通人在不受限的情况下冲破黄阶之前的算是筑基阶段的一到九阶!

“咯咯,绝医大人如此讲,那这偌大的荒野竟满是死......”阴魅想到了一种略显荒谬的可能,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不错,”夜聆依点了点头,“这里,应是一片古战场。”

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亡魂。

“诸位,三日后同一时辰,这空间之门便会关闭。这些亡魂的灵力越多也就意味着越危险,在此忠告大家量力而行,一切各看机缘。”众人的心早已是不在胸膛里了,此刻甫一听说竟还有时间限制,顿时就炸了锅。

眨眼之间,此处就只剩了夜聆依“孤零零”的一个人,哦,还有一直没刷过存在感的白姑娘,也不对,还有一同样没刷过存在感的某猫......

“聆依,你怎么知道还有三天啊?”许久未开口的白涣冰第一句话就直击要害,看向夜聆依的眼睛里满是质疑。

“猜的。”夜聆依面色坦然。

“……”

其实她这回还真的没坑那群人,刚一进来的时候,就有这么一条信息无端的出现在她脑海里。

“对了,你不是打算让他们来当炮灰的嘛?”白涣冰话题转换的实在生硬。

“不是还有你吗?”

“……”TAT

她能拒绝吗?

照夜聆依本来的打算,是以为这里会有什么闯关类的限制,放这些人进来……但似乎这里真的就只是供夜家后辈修炼之用,那她倒也乐的送个顺水人情了。

“行了,你也赶紧去吧,自己小心些。”虽然这些灵力于她而言半点用都没有,但在这个世界修炼却不修炼灵力的除她之外又有几个呢?

“好来,聆依你什么时候离开什么时候叫我就好啊!”迫不及待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原地也早已没有了白涣冰的身影。

抬眸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虚空,夜聆依突然抬手从斗篷里把完全无辜的加菲拽了出来:“跟过来。”

可怜的加菲同学就这么被无情的扔在了地上,无比幽怨兼不解的眼睁睁看着夜聆依的身影同样眨眼间消失,留它一猫独立在冷风中,道不尽的凄凉。

******

四周的灰色气流越来越稀疏,却也越来越强横。

深入了很长一段距离的夜聆依终于放缓了脚步。

七品的灵魂力外放,在确定方圆百里并无其他人的同时,直接一念将所有的灰色气流一齐抹杀,完全清场!

端的霸气。

缓缓地收回灵魂力,夜聆依再度抬眸看向空荡荡的虚空。

蝴蝶刀无声无息的滑落到右手。随着夜聆依食指和中指的微动,转出一片绚烂的银色残影。

“战否?”

一瞬间的静默。

“战。”略带笑意的声音响起,带着魅惑之感,宛若天籁。

空无一物的虚空中缓缓显现出一个逐渐凝实的红衣虚影。

空气,一瞬间沸腾!

第37章 三见即战

一缕白如雪的发丝缓缓从如泓的长剑上飘落。

精巧的蝴蝶刀刀尖上慢慢滴下一滴鲜红的血珠。

胜负,似是已见分晓。

夜聆依半跪在地上急促的喘息着,这样全力以赴的近身战斗她有多久没经历过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上百次的与死神擦肩竟是在这短短的一刻钟内将她所有的战意激发了出来。

缓缓的站起身,拭去蝴蝶刀上的血迹。

夜聆依清楚,此一战,是平局。

适才那把长剑与她的脸即将接触之时,一个微偏,只掠去了她的一缕发丝。

这世上竟有人能和她近身战成平手?

非是她自负,而是在这个修炼的世界里,会练身手的,皆是因无法修炼的下策之选。

而她的身手,在原来的世界便已是顶尖,更遑论是在这个世界。

红衣身影此刻也是略显狼狈地撑着长剑站着,但那周身的风华,却是奇异的不减半分。

细细的血线从他右腕上那一道细微的伤口里缓缓流到长剑上。

随着夜聆依站起来,他也是缓缓地起身。

静默良久,夜聆依忽然莞尔:“夜聆依。”

“凤惜缘。”红衣身影——凤惜缘偏了偏头,同样淡淡的勾起了薄唇。

但这仅有的一分笑意,却已是比身为一个女子的她魅惑了不知多少倍

彼此都是那么骄傲的人,就算真的是合了脾气,对了心意,又怎会真的凭几句话就结盟。

只不过原本决定主动权的一战竟是成了平局,这一点,大抵在两人预料之外。

互通了姓名之后,两人竟是商量好了一般同时沉默了下来。

气氛一瞬间有些异样。

夜聆依想着,怎么着刚刚也是人家有所相让,这次是不是她来起个话题。

然而,她考虑了半天,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微微恍神之际,她无意间看到了他袖上的那株彼岸花,意识竟是有一瞬间的迷蒙。

她好像见过很多次这种花。却又每每远远的看不真切的。

“生死不离,福祸不弃。”

沉默......

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的夜聆依一瞬间就有些蒙了。

这句话,是她说的?怎么可能!

然而覆水难收,更长的沉默之后,夜聆依硬着头皮开口:“我的诚意。”

红衣的魔君一瞬间就眯起了那一双惊心动魄的凤眸,他淡淡的笑了笑,轻声道:“好。”

他回答的如此干脆,夜聆依只觉得尴尬再度来袭。

好在......

“依依啊,你干嘛跑这么快啊!”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从尴尬中解脱出来的夜聆依难得觉得它有点可爱,也就不计较它的抱怨,直接一把将差点刹不住车的加菲按在了肩上。

而后,她径直向着这片荒野的中心位置掠去。

而“留在原地”的红衣身影也是一点点的淡至虚无。

慢慢的越来越靠近中央区域,夜聆依的速度也是越来越慢,同时重新开始判断这个地方。

这是片古战场没错,但却又并没有那么简单。

渐渐稀少起来的那种灵魂体有一些竟是连她想要解决都要费一番功夫。

而照加菲所言,这些“人”所能保留的能量却是连生前的一CD不到!

然而,这里离这一方空间的真正核心,还远得很。

“依依。”加菲同学再一次打断了聆依的思绪。

“什么事?”夜聆依的心情显然不错。

“刚刚那个人......”

“嗯。”夜聆依知道它要问什么,点头表示肯定。

“不是吧依依!你是认真的!你来这地方真的不是只是随便逛一逛的吗?用的着跟他合作吗?”加菲同学表示很震惊。

“来都来了,万里迢迢赶过来,总不能什么都不拿就回吧。”夜聆依语气淡淡。

“……”它能说它不信吗?

其实夜聆依也是觉得有些奇怪,统共见了这人不过三次,而且还是刚刚才知道对方的名字,现今却已经到了通力合作的地步了。

第38章 比谁杀的多

淡淡的红衣身影逐渐凝实在前方,夜聆依一个急停。

于是加菲同学毫无意外的再度被甩飞。

好在,这被甩的次数多了,经验也就有了,抓住夜聆依的发丝极为轻盈的荡了回来,加菲脸不红气不喘,不就是荡了个秋千嘛!

“再往前,便是中央区域,这里面大概就只一个‘死灵’,也就是那场夺宝之战的最强者。”

“夺宝之战?”夜聆依虽惊讶于他的话突然多了起来,但更关心的却是他话里的内容,这竟不是一片古战场?

“嗯,这方空间自外围至中央,‘死灵’的实力越来越强,而且这变化太过规律,只能是为了争夺那至宝。”天籁般的声音里不无讽刺。

“至宝?”他似乎了解的比她还要多?

凤惜缘略显诧异的看她一眼,她竟是不知?若如此,那倒是不至于......

“嗯,无人知其为何物,不过这天陨界,天陨大陆之名却皆是来源于此,那东西,便是‘天陨之物’。”

竟是这样?夜聆依目光微滞。她亦知晓这天陨界原先并非名为天陨,而这整个大陆原先也是一个整体而非如今奇怪的环形。

但她也只是知道这些变化是诞于一夕之间,不曾想竟还有这等秘辛。

不过这从来都不是她会关心的事儿。

“走吧。”

“嗯。”凤惜缘点头。

甫一踏入这片明显特殊的笼罩在更浓密的灰色里的区域,夜聆依就惊讶了。

但随即也就意识到,此时并未天亮,她也没有看不见,而是这一方空间,竟是一下子变得昏暗,甚至于连就在身边的人,都只剩一个轮廓。

“别用神识!”夜聆依忽的一把扣住身侧之人的手腕。

遇此情形,相信但凡修炼者,都会选择外放神识去探查一番。

“阵法,针对神识。”她解释的简短。

长睫轻颤如蝶翼,凤惜缘有一瞬间的沉默,但随即默不作声的点头,而后想到了什么,又轻轻出声应了一声。

“跟我来。”夜聆依径自走在前面,衣袖下的手不为人知的发僵。

如此一来,倒是于她有利了,夜聆依默默地想着,她不认为有谁比她更适合做黑夜的主宰,这是属于她杀手之王的自信,亦或者说是作为一个算得上强大的盲人的能力。

为了照顾凤惜缘,她走的不是很快,循着阵法的运作痕迹,时而打出一道二三级禁咒。

倒是凤惜缘,见着她的动作,眸光微亮,竟还能这样?

以禁术暂时停滞小范围的阵法,当真是妙用。

不过,禁术之所以为禁术,不仅是因为其对灵力的运用奇诡,就是修炼过程,那也是属于剑走偏锋,根本就是在悬崖上起舞,像这种竟然还能舞出“意境”的人,自古以来,也没有几个。

如此走了半个时辰,大概距离最中央处不过五百米之距时,夜聆依再次停了下来。

只是还未等她回身说些什么,一股浩瀚渺远的荒凉气息陡然自那中心处弥散开来。

旋即,一个庄严的嘶哑声音响起:“小辈,尔等可是夜氏子孙?”

这声音来的委实突兀,但即便反应过来了,夜聆依也没有作答,至于一直没什么情绪反应的凤惜缘则更是。

“小辈,尔等若非夜家人,还是自行离去为好,念尔等年纪尚轻,本座不予追究。”这声音先前似是因为许久不说话才嘶哑,现下倒是好了很多。

这意思,是要赶人了?

看了一眼没什么表示的凤惜缘一眼,夜聆依不知是什么情绪的扬声道:“前辈,我乃夜家子孙,多有叨扰。”

那声音沉默了好一会,而后有些感慨的道:“既是我夜家后人,自行进入试炼之地即可。”

那声音说完这一句在,再次沉默了下去。

古老玄奥的法阵气息突然扑面而来。

间不容发之际,蝴蝶刀的银色冷芒一闪而过,夜聆依已将左腕上止住血的伤口再度划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血抹在了凤惜缘艳红色的袖口。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良久之后才又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而事实也证明她没有白放血。

在她二人落地那一刻,随着她全身的大小血管一同亮起的,还有凤惜缘的袖口。

她身上的剧烈的红光只亮了一瞬便一下褪尽,而凤惜缘袖口的红芒却微闪了好几次后才渐渐淡去。

周围除了他二人衣襟的摩擦声,便只有凤惜缘清浅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呼吸声。

“能看得见周围吗?”夜聆依用神识传音加菲,

这家伙在阵法开启的那一瞬便钻到了幻玄里,此刻见没有危险便又钻了出来。

“嗯,还是看不见。”加菲摇了摇脑袋。

那你嗯什么嗯。

夜聆依试探着前行了一步。

“吼~~”震天的吼声突兀的响起,似是一下子触到了什么开关一般,此起彼伏的兽吼声一下子充满了整个空间。

“哞~~”

“嗷呜~~”

“唳~~”

......

夜聆依微微挑了挑眉,换做是谁,骤然发现自己竟是在万兽的中央,怕都会有所慌乱,就比如重新钻回幻玄里看着外界加菲...

但于她,却只有些微的兴奋。

空前强烈的战意在胸腔中沸腾,是因为眼前,也是因为与凤惜缘那意犹未尽的一战。

在这异世界“养尊处优”的三年,她大多用的都是灵力。

此刻,竟是分外的手痒。

“不如我们比比谁杀的快。”她突然提了这么一个与她清冷的性子并不相符的提议。

“比谁多吧。”他淡淡应道,竟是没有拒绝。

“好!”左手不同样式不同花纹的另一把蝴蝶刀在握,话音未落之际,夜聆依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而凤惜缘,倒是留在原地未动。

随着周围凶兽的渐渐逼近,他竟是缓缓闭上了眼。

一直浮在地面以上的双脚也缓缓升高。

然后,他修长的双手缓缓开始结印,淡淡的银色光芒自他指尖流泻而下,在这“黑夜”中,竟是格外的瑰丽。

良久良久之后,夜聆依随手切断一只扑上来的六阶烈焰狮的动脉,再次不自觉地凝神听了听远处,终于是由衷的叹了口气。

她倒是一时忘了他似乎是个空间系修炼者,随便他飘到什么地方,一个重力空间落下来,顿时就清场了......

夜聆依蹙眉想了想后,竟是忽然收了蝴蝶刀,同样的凌空而立。

第39章 对手

加菲从幻玄里拽出一只手电来,拧亮。

这一只远光手电的光线并不是多么强,可打在这一片“冰”的世界中,经过冰面的重重反射折射,竟然将这方空间一下照了个通透。

看来,这一下子,竟是将这阵法中弥漫的黑暗元素都一并冻结了!

无语的看着离着它最近的这一“座”“栩栩如生”的七阶天魔虎的“冰雕”。

良久,加菲终于忍不住的默默开始吐槽。

话说依依你这么高调的杀兽风格真的不同往常好吗?

话说你这样的行为其实真的可以算是作弊好吗?

简直无耻啊!

夜聆依此时没有落地,亦没有睁眼看一看这出自她手的奇景。

她仍旧保持着双臂平展的姿势浮在半空。

不过,适才疯狂的从她身体里席卷而出的寒气此刻却是以更快的速度倒卷而回!

大规模的寒气释放是需要她把灵魂力震成粉末状作为媒介的,好在她的灵魂有些解释不清的特殊,且这寒气早已与她的灵魂交融为一体,寒气释放后再收回便可无虞。

“噗通、噗通.......”这是众多灵兽凶兽倒地的声音。

同时,弥漫在四周的黑暗元素也无声的散去,竟是已被冻成了齑粉!

这样一来,夜聆依也就看到了瞬移过来的凤惜缘。

她有些讶异,即便她有意避开,但这么大范围的寒气释放,于她还是头一次,难免有失精确,但他却似乎没有受半点影响?

这世上,竟还有人能抵得住魔魅的至寒?

“我赢了。”夜聆依轻轻勾唇。

“嗯。”凤惜缘淡笑着点头轻应。

夜聆依却是轻轻挑眉,果然同是高傲的人啊!

夜聆依心情极佳的迈入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身后的“空间之门”中。

既是所谓历练,便不可能只是一关。

这第一关考校的是试炼者的战力,想来按这世界的普遍战力,这第一关的评判标准应该是在那兽潮中坚持的时间长短,那她们这样,算不算超额完成?

只不知这下一关,又会是什么。

原本一直未将这所谓的考验放在心上的夜聆依,竟是忽然对接下来的关隘以及会发生的事情有些期待起来。

究其原因,似乎是因为,有了一个可供较量的对手?

“对手”啊!

夜聆依心里很突然的出现这两个字,她似乎还从来未遇到过,甚至江展年,都不完全是,无论哪方面。

不过,有个“对手”的感觉,似乎也不错?

第40章 泯声箭

夜聆依难得有些怔愣的眨了眨眼,这,是真的?

甫一进入这片全新的空间,夜聆依便被那扑面而来的浓郁药香冲的一个恍惚。

抬眼望去,各种各样草药极尽恣意的在风中摇曳着。

夜聆依粗粗的辨认了一下:九死还魂草、相思玲珑果、天血断续花......

貌似,就没有一样是品阶低于七阶,年份少于三千的?

这是,考验心志?定力?

这时,凤惜缘也“飘”了进来。

确实是飘,从第一次见他到现在,夜聆依发现,他唯一一次双脚落地就是在与她对战之时。

不过,这似乎也就能解释她上一次见他时疑惑的柳树只承担了一个人的重量的问题。

很明显的,他也愣了一下,但随即就和夜聆依一样站定不动。

想来他此时所想,应也和她差不多。

见他没什么动作,夜聆依就再度陷入了对这关卡设计者的目的的猜测中。

要是换另一个七品甚至更高的炼药师来,就算他本身家底再丰厚,看到这么多品相这么好的高阶药材,铁定也会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没有例外。

高阶药材之于炼药师的吸引力不亚于高品质的灵力之于修炼者,甚至更甚。

不过,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她。

她的性格决定了她不会如此。

更何况,幻玄里自带的药田,随着她灵魂力量日夜不息的“自主”修炼提升,能够解开的封印范围也是越来越大。

那之中,随便一株什么拿出来,绝对要比这里最好的灵药都好!

想了半天没什么结果,夜聆依偏头,恰好对上那一双红眸。

两人不约而同的点头,而后向着相反的方向飞掠而去。

******

这方空间确实是大。

以她们二人的速度,竟是半个时辰之后才在空间的另一边会和,然后同时看到了摇头的对方。

“难不成,我们需要被诱惑?”夜聆依不确定的开口,说出来的话,自己都不信。

又是许久的沉默,凤惜缘突然出声:“那儿!”

聆依顺着凤惜缘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是......风迎草?”夜聆依微讶。

却不是因为这株药草有多么的珍稀,正相反,这风迎草乃是最最普通的一阶草药,没有之一!

这样一株药草出现在这里,异样的太明显了些,仿佛是在明着说那里有问题。

不过恰也因为风迎草实在是普通的太过,以至于以夜聆依的观察能力都下意识的忽略了它。

“我来。”夜聆依向那株角落里的风迎草走去。

倒不是什么牺牲精神,而是她坚信自己的应变能力。

轻吐了一口气,夜聆依屈膝半蹲着身子将那株柔弱的绿色小草拔了出来,而后,屏息以待。

然而,半晌,什么都没有发生。

夜聆依直起身疑惑的回头,发觉凤惜缘也是目露不解。

正当她要说些什么时,凤惜缘突然眸光一变!

几乎是下意识的,夜聆依就地一滚,。

于此同时,也听到了从她方才所站之地飞过的箭矢所带起的极其细微的破空声。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箭矢从四面八方涌来。

夜聆依一下躺平在地上,手肘撑地,极为流畅的姿势滑到了凤惜缘的跟前。

而后她迅速起身,紧绕着凤惜缘旋身转了一圈,一座三尺厚的圆形透明冰墙在二人身周凭空而生。

凤惜缘见此,也收了外放的银色灵力。

密集的箭矢打在冰墙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夜聆依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泥土:“泯声箭,倒真是瞧得起我们!”

这泯声箭,顾名思义,使用之时,根本不可能利用声音辨识,纵然是她,若非全神贯注,也是做不到的!

想到此,夜聆依看了身边之人一眼,这算是欠了个人情了。

“一株成年的精灵树足抵百万金,根本就是有价无市,这么多的泯声箭,这是端了一整个精灵族吗?”加菲咕哝着刷存在感。

但仍然没人理它。

******

箭雨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骤然便停了下来。

夜聆依抬手撤了冰墙。

放眼望去,一片狼藉,原本灵气满溢的药草早已是一片残破。

夜聆依不禁皱眉,真搞不懂这里的主人是怎么想的。

“走吧。”

凤惜缘率先向出现在这方空间正中央的传送门走去。

夜聆依有些疑惑的跟上,看的出来,他似乎很焦急,能让这种人心急的东西,夜聆依发现自己突然生了好奇心。

当然,在离开之前,她也没有忘记挥一挥衣袖,卷走这里的“所有”——泯声箭。

第41章 心堕之人

再次穿过这一扇空间之门,夜聆依抬眼向四周望去。

“这,是结束了?”眼前分明是夜陵的主空间。这所谓的试炼阵法,竟这么容易?

其实她也不想想,从一开始未进入此地的针对灵识的迷阵,到后来的万兽潮,再到后来的万株灵药和泯声箭,对于修炼者来说,哪个不是致命的,以为谁都像她那么变态吗?

等不到凤惜缘的回答,夜聆依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一直正盯着这方空间的唯一一物——正中央的祭台在看。

那祭台长宽足有百米,台阶一级级向上,倒像极了一座小型的金字塔。

在那祭台顶上,有着一张祭桌。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能见到那桌子上有三样东西。

夜聆依眯眼细看,一把墨色的箫,一块奇怪的紫色的菱形晶体,而他看着的,则是一把棕色的古琴。

夜聆依刚想说些什么,未及转头之际,惊觉身边的空气一阵波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夜聆依就将手中一直在握的蝴蝶刀甩了出去。

以凤惜缘的身手,蝴蝶刀根本不可能近的了身。

但却因为他此时全部心神都在那把琴上,躲闪的极为仓促,衣袖竟是被划破,发出“刺啦”的一声刺响。

但好在,终究是把他拦了下来。

凤惜缘一下豁然转身,眯起了那双精美的过分的凤眸看向她,划破的衣袖无风自动,薄唇微微抿起。

这样的他才是第一次见面时他给她的感觉,不容忤逆的上位者。

迎着凤惜缘隐含怒意的眸子,夜聆依面色不变,下巴微抬示意他抬头看。

只见在那宽阔的祭台正上方,缓缓显现出一个透明的身影。

这出场方式,倒像极了凤惜缘,同是幽灵一般。

不过眼下这人,乃是实实在在的灵魂体。

那略显透明的人影约莫四十来岁,一身青袍,看不清面容,却是给人一种面对星河的浩渺感。

想来,这便是此地的正主了。

中年人先淡淡的扫了更近的凤惜缘一眼,而后看向了夜聆依。

夜聆依目光平静的与他对视,却不说话。

中年人再度看了凤惜缘一眼,而后向着夜聆依所在的方向平伸出手。

夜聆依眉头紧皱,她有心反抗,却是根本动作不了!

伴随着他的动作,夜聆依很明显感觉到,原本在进入夜陵时流速就加快的血液,此刻流动的更快了。

恍惚间,她甚至都能够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哗哗”的冲刷声!

这异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只一会儿功夫,夜聆依的血液就平稳了下来。

但同时,一层朦胧的金光从她身体里一收即放。

这是,血脉的力量?

或许是物极必反吧,那样两个惊才绝艳的人生出来的孩子却先天丹田破碎,根本无法储存半点灵力。

她也因此而只能如前世一般修炼灵魂,来引动幻玄里的灵力,好在这一世,有了那禁术,她更为得心应手一些。

夜聆依细细的感知了一下,未觉有何不同。

这血脉力量,于她实在是有些鸡肋。不过若是日后再对上夜家人,她当不会再束手束脚。

只是不曾想,这夜家的祖先竟真是一位已臻至帝级的人物。

“年轻人,你最好别去碰那东西。”一直未曾开口道中年人对凤惜缘道,语气惘然。

凤惜缘停下步子,沉默的看向他。

“那几样东西,不属于人间,不要妄想了。”

帝级修为的人,早已是站在了修炼这座金字塔的顶峰,连这样的人物都会发出“不属于人间”这样充满无力的感慨,这一琴一箫一水晶,到底是何物?

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此地这么多高等级的修炼者便皆是因这几样物事而亡!

凤惜缘沉默着看了那中年人好一会儿,缓缓开口:“汝心已堕。”

说完,他转头,步伐坚定的迈上了那台阶。

中年人气息一滞,良久轻叹:“老夫死了已不知多少年,何谈‘心’!你倒是有一颗王者之心,只是可惜了,总有某些事,是你必须要低头的。”

中年人叹息着,看向夜聆依,道:“小辈,他如何,老夫没有立场去劝,但于你,老祖宗还是多说一句。血脉改造之后,你的资质绝对冠绝全族,速速离开此地吧!他日你去往上界,若是......罢了,罢了,已是几万年过去,早已是物是人非。”中年人说着,本就有些透明的身体渐渐淡化。

不是离开,而是消逝。

许是他大限便是此时,又许是适才他帮她激发血脉之力耗光了神魂,但更或许,是因凤惜缘那一言,无意之间点破了他一直以来的执念。

第42章 既然琴箫起

夜聆依此刻有些烦躁,这是她极罕有的情绪。

按道理来说,她应该在凤惜缘还没有做什么之前,听从那中年人的话马上离开,她不想靠近那祭台,很不想。

但是...她看着凤惜缘的背影,却又不知怎的,就是挪不开步子。

她还欠他一个人情。

眼见的凤惜缘就要碰到那把琴,她忽然出声:“等等!”

凤惜缘转头,疑惑地看向她,眼底有着不太明显但却确实存在的不耐。

此刻,他已不是那与她同渡难关的伙伴。

夜聆依沉默了半晌,终是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下一秒,她也一下子出现在了祭台顶,伸手,目标却不是那把琴,而是这三样东西中,她最不愿碰的那紫色菱形晶体。

直觉告诉她,她碰,可;凤惜缘碰,结果未知。

而她,向来相信直觉,而且...

所以她还是碰了这她万万不想碰的东西。

夜聆依的行为太突然,动作也太快,凤惜缘有心阻止,伸出手时,却已是来不及。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传来,夜聆依定神看了看眼前之景,收回手,不知第几次的愣住。

她们还是在那祭台上,但却是在一方新的空间。

漫天的繁星,遍地的青草,时不时飞起的萤火虫,静谧,幽美,一切美好的词汇用来描绘眼前都不为过。

夜聆依默然,原来那么多人为之付出生命的只是一幻象。

是的,幻象,眼前所见才是那真正的情景。

凤惜缘再度有些固执的去拿那琴。

夜聆依没有阻止,原因很简单,同样是直觉使然。

而且,看的出来,这一路云淡风轻的人,对那琴,是近乎执着的态度。

看着他盯着那把琴,目光凝然,动作之轻柔,如视之为世间之最。

她索性去看祭桌另一侧的那把箫。

至于那奇怪的菱形晶体,她是再不想动了。

那一把黑色的洞箫,似是玉质的,但根本辨不清具体材质,只是通体幽黑通透,流溢着荧光。

在箫尾上,系着一只红色的绳结,同心结。

夜聆依打量这箫,只是因为好奇,不曾想这一细看之下,竟生出了喜爱之心。

她对事物,向来看中第一感觉,此前唯一一次对什么东西一下生出喜爱之心的,只有她现在所用的一套十八把的特质蝴蝶刀,当然,现在只有十七把了,她最常用的那把,已葬送在了那场爆炸中。

她忽然有些期待握这一只箫在手的感觉,于是她就拿了起来。

但这一拿,夜聆依却僵住了。

这箫,竟是暖的?!

夜聆依眼里满是罕有的不可思议。

七岁之后,她不是不曾感受过温度,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她抓住凤惜缘手腕劝他别用神识之时,那一瞬间,她竟是感觉到了阔别多年的正常人的体温!

夜聆依有些贪恋那温暖,但终究性格使然。

而他,也只是短暂的沉默。

而现在,她竟然又从这把箫上感觉到了温度。

虽然未能如接触凤惜缘一般她自己的体温也一下正常,但她的的确确从这箫身上感受到了温润的感觉。

说来她与箫当是有着天生的缘分吧。

杀手的培养,从来都不单单是杀人。

为了任务中可能会用到的能力,杀手们必须什么都学,甚至于琴棋书画、茶艺、戏曲等等,哪怕一生之中都未必用得到一次。

所以一个杀手,必然是个全才。

但她这个杀手榜第一,却是个例外,起码在乐器学习这方面是。

箫,是她唯一会用的乐器。

乐器学习这方面,她曾用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去尝试各种西洋乐器、传统乐器,但都以失败告终,无一例外。

她似乎天生没有音乐细胞。

直到试到算是半个冷门的箫,她几乎是一学即会!

夜聆依正想的出神,却忽觉祭桌对面气流一乱。

她回神抬眸看去,见凤惜缘正盘膝坐于地,那一把棕色的七弦琴,放在他的膝上,他的指尖则是悬停在了琴弦上,明显的僵硬。

他缓慢而深沉的长叹了口气,手平压在了琴上,红眸一下失了神采,莫名却又必然的,让人泛起了心疼,有一种想要把这世间最美好的东西送到他面前,以期那双眸子能够重新亮起来的冲动。

“无声琴。”

听着他话语里满溢的惋叹与不甘,夜聆依下意识的抬那把箫到嘴边,略显急切的一吹。

良久,她手垂了下来,也叹了口气。

果然的,箫也无声。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忽然,凤惜缘手指再次动了起来,夜聆依看得怔住。

这是...《葬花吟》?

这曲子当然源于地球,还是两年前她无意之中流散出去的,这也是她仅爱的几首古曲之一。

看着这一直高华冷魅的人有些发泄意味的动作,夜聆依不自觉的抬手,闭目,听着他的手及琴弦带动的气流,以箫相和。

“呜~”

“嗡~”

夜聆依豁然睁眼,凤惜缘也猛地抬头,四目相接,震惊与欣喜交织!

而后,夜聆依指尖微颤的再度闭上眼,凤惜缘也低头。

空灵的琴音与婉转的箫声将那曲中诉不尽的爱恨传扬到了整个空间的各个角落。

一切都那么的静谧美好,但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正在滋生。

夜聆依仍旧闭着双眸,但凤惜缘那张完美更胜神袛的面孔却浮现在脑海。

这是第一次有哪一张脸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记忆里,没有不舒服,因而她也不排斥。

就只是和着琴音,顺着心意,静静地吹着这一支曲子。

这是他们人生中第一次合奏。

很多很多年以后,夜聆依每每想起,都会觉得,这当是她这一生最静美的时光之一。

曲终,音停。

夜聆依睁眼,隔着祭桌,轻轻地笑了笑。

这一笑,未曾惊艳山河,因为此处没有山河;

这一笑,未曾柔化天下,因为此处没有天下人。

但这一笑,却点染了一个人潋滟的眸光。

于是那人便也笑了起来。

那笑,璀璨了他头顶的星河。

“人生得一知己如此,夫复何求。”

“荣幸之至。”

“走吧。”夜聆依并没有将那箫收到幻玄中,而是握在了手里。

“好。”凤惜缘点头起身。

他只为琴而来,如今自当得琴便归。

“依依。”自从见到那幻象的祭台开始,加菲就一直沉默。

“什么事。”夜聆依顺着台阶与凤惜缘并肩向下走去。

“你不去看看那东西吗?它对你的修炼有很大的帮助。”

夜聆依停住脚步,把手伸到肩膀处示意它到她掌心上,然后将它移到了面前。

“你应当很清楚,我训练或修炼、报仇、完成雇佣,从来都只是附加目的。我只是为了能够活得无拘束。而现在,我可以活得自在而无人可置喙。所以,你用对修炼有用来说服我,无用。”她甚少说这么长的句子,加菲一时无言。

凤惜缘偏头看她,轻眯了眯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加菲张了张嘴,终是道:“可是,依依,这里就只有一个出口。”

夜聆依默然。

她看了凤惜缘一眼,若此处只有她一人,她真的不愿的话,便是死在寻找出路的过程中,她也不会做不想做的事。

但现在,不行,还有他。

夜聆依一把把加菲扔了出去,转身大步走回祭坛顶。

这东西,既然加菲让她动,应是对她无害,但却有她不得不动的理由。

而她不愿去碰,也不过是不喜欢而已。

虽然,她毕生惟愿就是不喜欢的事情就可以不做。

但现实生活总是会适时地提醒她,很多事情,不喜欢也得做,与她强大与否,没有半点关联。

何其讽刺。

夜聆依在祭桌前站定,伸手毫不犹豫的抓向那悬浮在半空的紫色菱形晶体。

骤变,瞬生。

第43章 既名混沌

这是一个很奇特的地方。

这里没有什么奇特的东西,奇特的,是这个地方。

这里无天、无地。

这里,只是一片混沌,天地未开时的混沌。

到处,都是灰蒙蒙的,都是,空。

过了很长很长时间,那些灰蒙蒙的“空”变成了丝丝灰蒙蒙的气流。

又过了很长很长时间,那些气流开始汇聚。

于是,它们有了重量,开始下沉。

然后,成了一块石头的形状。

这里的时间大概是以亿年计的。

那石头,不知何时起,有了灵智。

但它也只是有了灵智,它所诞生的这个地方注定了它不会有什么别的“想”。

于是,从诞生灵智的第一天起,它便睡了下去。

终于有一天,这个一成不变的地方有了些许变化。

这一天,这里,来了两个人。

“想不到,‘源’竟然会自生灵智。”青衣男子看得清表情,却看不清面容,但声音却着实空灵似琴音。

“喂,你干嘛那么开心!”紫袍男子同样看不清面容,但语气着实透着不爽。

“我们将会有另一个亲人了啊,你不开心嘛?”青衣男子叹道,语气复杂难言。

“那你希望它作男子,还是女儿身?”

“唔,我不是有个弟弟了吗?”青衣男子冲紫袍男子轻眨了眨眼,话中带笑。

“谁是你弟弟!老子才是老大!老子才是上面那个!”紫袍男子瞬间炸毛。

青衣男子一愣,忽然笑了一下:“好,你最大,只不过,你回天外天随便抓个谁问问,究竟是天在地上,还是地在天上?”

他这话说的暧昧,奈何有人不解风情。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那灰石前站定。紫袍男子对着那石头摇头,啧啧感叹道:“真是丑啊,你确定我们要有这么个亲人?”

灰石睡了很长很长时间,醒来后,或者说是诞生灵智以来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一句。

“你们是谁?”灰石的声音辨不出男女,带着石头的质感。

“我叫坤,他叫乾。”紫袍男子道。

“坤?乾?那是什么?”

“我们都是你的哥哥,我是大哥,他是二哥!”坤无视掉身边人投过来的危险视线,语气坚定。

“大哥?二哥?”

“你能化形了吗?”乾问道,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

“什么是化形?”

“嗯,就是变成我们这种样子喽~”坤道。

“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试试。”雌雄不辨的声音刚落,那椭圆的不规则石头忽然开始加高变细。

变化很慢,是以可以看得很清晰。

那灰石先是有了一个“人”的轮廓。

然后,四肢由躯干上分化出来。手指、脚趾,然后是尚显模糊的五官,以及渐渐玲珑起来的身躯,渐生的长发。

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个女孩子。

新生的女孩子的肌肤开始由灰变白,白胜春雪;由粗糙变得细腻,莹润如凝脂。

与此同时,她的五官开始清晰。

其实,她根本没有什么美丑的概念,但她从听到的第一句话里感觉出,“丑”是一件很不好的东西,于是她想着她一定不要“丑”。

然后她就可以变得很美。

她本就是天地间至高的存在,她的“想”,便是最不可违抗的谕旨。

当她化形结束仍如一块石头一般立在原地时,气氛凝滞了。

坤窘迫的扭头,却恰好看到乾紧闭的双眸以及捏皱的袖角。

“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坤局促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

“什么是衣服?为什么要穿衣服?”女孩子的声音不再辨不出男女,反而是异常的软糯柔媚,听得人心里发痒。

乾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动了动手指。

坤会意,二人一起抬手,周围仅剩的几缕气流便汇聚到了女孩子的身上,化作了一件束腰广袖长裙。

乾睁开眼,坤也转头看去,两人同时一怔。

那一位玉瓷般精美的人儿,着一身浅淡的素色长裙,亭亭而立。

有风轻送,拂起她曳地的长发与衣摆,一瞬间,便澄澈了那双空灵的水眸。

那是怎样的一张容颜啊!

圣洁、纯美、不染纤尘,蓦然的,就敲开了心扉

世上人皆道,世间第一妖,青丘的九尾狐祖,容色之盛,艳冠六界。

可想来,再美也不过眼前了。

“你是大哥,你是二哥。”女孩子自袖底伸出一指纤指轻点,道。

乾目光微微一凝,不动声色的看了笑的正欢的某人一眼,暗掐了掐指尖,决定以后再说。

他点头道:“嗯,以后,你就是小三,我们的三妹。”

“喂,这怎么行,这么随便!小三怎么可以没有名字,而且,你想让别人也这么叫她吗?”

“名字,代号罢了,乾、坤,不外如是。不如,就叫混沌吧。至于别人,何须在乎,除我们之外,无人可以叫她!”

第44章 醒来时他在身边

男子天生自带高贵气息的声音逐渐远去,意识重新回归之时,夜聆依有一瞬间的怔愣。

那是,一个人的记忆?

左腕处一阵黏湿的感觉,夜聆依有些恍惚的睁眼低头看去,待看清眼前之景时,一下愣住。

她此刻仍旧在那方有祭台的空间中,却是躺在地上。

身边同有一人躺着,是凤惜缘。

他的右腕搭在她的左腕上,相交之处,一片扎眼刺目的红。

掺杂着五彩的灵力的血液缓缓地自她左腕处流向全身,顾不得惊讶他竟然除空间系之外另有着五个系的元素,夜聆依一呆之后,几乎是没有思考的翻手,催动他流入她身体里的血液回流。

但只是这催动灵魂力的一下,却使得她一晕!

她不解之下去探查神识空间,却被所见之景一下惊住!

原本她七阶的灵魂力,识海中的灵魂力早已化为丝丝缕缕的气流,有了实形。

可现下,原本几乎充盈整个神识空间的灵魂力气流,此刻已是荡然无存!

而更令她惊讶的是,她原本的神识空间,乃是一片空无,但现在,却有一条不大的小溪曲曲折折的不知流向何方!

而离她不远的那小溪的水面上方,有一块奇怪的紫色菱形晶体,赫然便是之前祭台上那一块!

神识液化,那是灵魂力晋入灵级的标志。

她竟是一下子跳过了八阶、九阶!

要知道,这灵魂力品阶的晋升所需的灵魂力向来都是翻倍计的。

比如她想从七阶正常的晋入八阶,所需要的灵魂力是她当前的七阶灵魂力的两倍!

她的灵魂之特殊,根本不必刻意修炼,即便休息时,灵魂力都在自己运转增长,这才能在两年内达到七阶。

这在世人看来,早已是不可思议之事。

而今不过一觉的功夫,这等增长。

简直是骇人听闻!

这大概就是加菲所说的对她的修炼有益吧。

想到加菲,夜聆依收回了对神识空间的查探,打算去找一眼那不省心的家伙。

她本是躺在地上,此刻右手撑地想要坐起来,然而这一撑之下,她却是又一下躺了回去!

夜聆依蹙眉,她怎么,浑身使不上力气?

看来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

总归一时起不来,她索性不再费功夫,而是侧过身子左肘支地去看身边之人。

然而这一看之下,她却是又一次的怔愣。

她与他隔得极近,尤其她此刻侧着身子,红白二色的发丝绞缠在一起,那张美的令人窒息的脸更是近在眼前。

凤惜缘是那种气场非常强的人,所以别人在看到他时,只会有一瞬间的惊为天人。

然后就会因那过强的冷厉魔息而将其忽略。

但此刻他就这么静静地躺在这里,夜聆依近距离的看着,觉得他被气质掩盖了的五官当真是要比女子的还要精致,但又奇异的丝毫不显女气。

月颜半遮住的微蹙的眉峰里隐藏着深藏于魔邪之下的孤冷,本该显得突兀的毫无血色的薄唇反是平添了几分凄美。

当真是美的惑人。

然而,她哪里知道,她此刻侧撑斜躺着身子,雪发铺散,斗篷下未束腰的黑衣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肩膀微错之下,精巧的锁骨在轻薄的衣领里若隐若现,蕴着迷蒙的紫色瞳眸更是灿若晨星!

她只顾叹他貌美惑人,倒是不知此时的她自己,比躺着的他更多三分妩媚!

但好在这等美景,未曾被辜负。

那一双血色的深邃红眸在此时睁开,微微茫然之后掠过了一丝惊艳。

骤然对上那双眼,夜聆依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在,但她并未移开目光。

“你怎么样?”她一错不错的盯着他。

“无妨。”他动了动手,血流一下子止住。

夜聆依看了一眼,终究什么都没说。

她强撑着坐起,他也跟着坐了起来。

两人的手仍旧搭在一起,却谁也未动,谁也未提。

第45章 当与君同行

“依依!”惯会煞风景的某只“白毛”再次冲了出来。

听得加菲的哭腔,夜聆依下意识的抬手去接住它。

左手与他的手腕分开之际,那极致的冷与痛再度袭来。

她的身体有一瞬的僵硬。

明明早就习以为常的东西,但此刻她却险些支撑不住而再次接触他!

“依依,呜呜呜~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加菲一头撞在夜聆依怀里,也不管她的洁癖了,鼻涕眼泪一齐抹了上去。

不过,它还是有那么点理智的,只是抹在了夜聆依的斗篷上。

夜聆依皱起眉,虽然这家伙胆小贪吃还老是给她惹麻烦,甚至还有很多事情瞒着她,但不可否认的是,它确是真心待她。

此刻它这么小小的一团,有些颤抖的揪着她的衣襟,它仰头之际,她能看得到它天蓝色的大眼睛里不断滚落的泪水,她纵使再气,也不能如何了。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安慰道:“好了,别哭了,我没事。”

她此刻罕见的有些温柔的感觉,使得加菲一下子哭的更凶了。

它断断续续的道:“依.......依依,你.......你不知道,之前你一碰那东西,我......我就看到......看到你全身开始流血,而......而且那些血一滴都不剩的被那东西吸了去。我叫你,你……你怎么都不听,而……而且,我怎么都靠近不了你。”

原来她浑身无力是因为这个。

夜聆依还想着别的什么,听得加菲又开始哭诉。

这一次倒是连贯了很多:“后来,也不知怎么了,一下子就有一股吸力把我向你吸去,本来我就要碰到你了,却一下子被那坏人扔到了远处摔晕了过去。依依,你流了那么多血,有没有事啊?”

夜聆依看了那“坏人”一眼,心说现在失血过多的不是她而是他。

只是,原本那吸力是对与她有着灵魂契约的加菲去的,他又为何……

凤惜缘听到了加菲的话,却什么都没说,复又携了那把琴在手看着。

夜聆依拧眉看了身上的斗篷一眼,弄成这样,不在生死泉里泡一泡,绝计是没法穿了。

“好了,你看你都脏成什么样了,快去洗洗。”她也不在乎在他面前显露如幻玄这般能容纳活物的空间会如何,如平常一般去打开幻玄。

毕竟现在,她的命都是他救的。

然而下一秒,她却脸色突变。

加菲疑惑的问道:“依依,怎么了?”

又试了几次,夜聆依终是摩挲着腕上那沾了他的血的玉镯,皱眉不确定的开口道:“打不开。”

这是从没有过的事,而且对她来说勉强称得上重要的东西都在幻玄里了。

加菲顺着夜聆依的目光看去,也是一呆。

它与她有着灵魂契约,因此她的神识空间只要她不拒绝它也是能探查的。

然而加菲看过之后,却是出乎夜聆依意料的舒了口气:“没关系的依依,你的灵魂力一下子提升到灵级,还有些不稳,只是近段日子无法使用灵魂力而已,过几日就会好的。”

竟真的是灵级了。

夜聆依捡起那只落在地上的墨玉箫站了起来,纠结了许久,终是把那件跟了近三年之久的斗篷扔在了地上。

想来这里不会再有人踏足。

“走吧。”夜聆依转头对仍旧低着头看琴的凤惜缘道。

虽然她此刻仍旧觉得有些无力,但他现在失血过多,且一直到现在都不见他用丹药恢复,想来他一个空间系修者的随身空间在灵力枯竭有或者其他原因的作用下无法打开了。

这样一来,她们的食物问题就成了大麻烦。

来时不过一两个时辰的路,她们现在这状态,要出去,不知道还要几天。

然而夜聆依说完,却久不见凤惜缘动。

夜聆依目光里有不解以及些微的焦急,凤惜缘抬起头,视线落在夜聆依寸寸变黑的白发上,缓缓开口,语气异样的平静:“我身有顽疾,多数情况下无法行走。”

所以,这是让她先走,而他则是留在这里等到灵力恢复了再说?

冷与痛渐渐褪去,眼前也渐渐变黑,夜聆依一时间沉默。

其实夜聆依不是没有疑惑过,他能让她的体温正常,能不受她的冰寒的影响,他同样用幻玄遮了一只眼睛,再有现在她看不见时他亦不能行。

但是,世上会有第二瓶魔魅吗?还是在这个世界?

夜聆依想了许久,步伐坚定地走到他身边,从来不束的长发扫过他的指尖脸颊,墨玉箫被随意地砸落在了棕琴琴弦上,发出一阵铮然之声。

她俯身,一把将他横抱了起来。

这是相当之标准的公主抱。

虽然四肢仍旧无力,虽然十五岁的身躯尚还娇小,但她抱着浑身僵硬的他走的平稳,语气亦坚定:“一起!”

第46章 谁抱谁

一望无际,空旷苍凉的荒原中央,一身黑衣的少女抱着一袭红衣的男子悄无声息的前行着。

今天已是第三天了。

但她们走了不过半程。

中心到出口的直线距离其实并没有这么远,但她们却需要躲避往日根本不入眼的那些死灵。

脚下的步伐越来越沉重,夜聆依能听到的事物也有些模糊,为了安全,她不得不慢了下来。

前世她最差的便是耐力,来到这个世界三年,魔魅也早已把这具本就差的身子蚀化的极弱。

短时间的爆发可以,但时间一长,弊端就会显现。

但夜聆依还是有意地控制了自己呼吸的力度。

饿的受不了的加菲早已钻到她怀里陷入了自主沉睡。

天地苍茫,只剩下她怀里这个人。

只是眼下,这唯一的温度也变得虚弱。

算算时间,此刻应还未天黑,也或许是还未天明。

但总之,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她需要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以便再坚持一会儿。

“为什么?”许久未开口,夜聆依的声音有些干涩低哑,但凤惜缘就在她怀里,自然听得到。

然而她却许久没有听到回答。

夜聆依停下步子,定神听了听他的呼吸,发现他又晕了过去。

夜聆依缓缓坐了下来,放直双腿,把凤惜缘怀里的琴箫放到一边,让他枕到了自己的腿上,腾出了双手。

一直未结痂的左腕处,蝴蝶刀的冷光带起一丝血线。

夜聆依把有些发酸的手腕悬在了凤惜缘的嘴唇上方。

眼前开始有模糊的景物出现,但却没有熟悉的冷与痛,她恍神之际,手腕一下被人攥住。

夜聆依浑身一僵,前几次的时候,她都很小心的在他醒过来之前收拾好,但这一次刚好卡在这个时间点,大概是双腿知觉的恢复,使得他提早醒了过来。

其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背着他干这件事,只是觉得就应该是不该让他知道。

凤惜缘一语不发,但盯着她的目光却异于之前,炽烈的灼人。

夜聆依动了动手腕,他很顺从的放开。

“休息吧。”夜聆依道。

凤惜缘眸子微微一眯,撑地坐起来,手却落在了她腿上。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夜聆依气息微乱,若可以,她也不愿生受那寒疼,但是,他的手怎么会这么烫呢?

夜聆依乱七八糟的想着,想到了她之前问的那个问题,想着这是个不错的打破尴尬的方法。

于是她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要那么做,明明她们不过就是利益维系的合作,他为琴,她为求顺心,各取所需罢了。

至多,是有些棋逢对手的惺惺相惜。

可他那样,若她一直不醒,他搭上的,就是性命!

凤惜缘怔了一瞬,觉得她这个问题实在突兀。

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想了一会儿,而后竟忽的笑了起来,道:“生死不离,福祸不弃。”

气氛随着他的话音的落下而更为凝滞,但夜聆依却没觉得尴尬,因为她又走神了。

说实话,到现在她都不认为那会是她能说的出来的话。

但即便是,她那样说,他便这样信了?

说到底,她们不过是不相干的陌生人。

“生死不离,福祸不弃。”她喃喃念道。

而后她抬头,目光落向出口的方向,语气变得坚定,甚至有几分承诺的味道:“生死不离,福祸不弃!”

从未有人以性命待她,不问原因为何,他既这样,她也理应一样。

夜聆依收回目光,用寒气化了一块冰递到了他手里,他白皙的掌心燃起艳红的火焰,慢慢将那冰化为了水。

夜聆依又化了两只冰杯,极迅速接住了从他手里流下来的水。

水是他们唯一不需要担心的事情。

凤惜缘接过其中的一只冰杯,喝着水,动作虽然赏心悦目至极,但他本人却有着不甚明显的心不在焉。

他这几天见到的她,与资料中那胆小如鼠的夜家废物大小姐不同,与那传闻中淡漠凉薄的绝医大人也不同。

他见识的最多的,是她近乎蛮横的强势。

什么都不说的把他一个大男人抱在怀里,在他能走的时候又强制性的休息。

先前他没说什么,但忽然觉得,这样很不妥。

尤其,在他觉得其实有个这样的女人在身边也很不错之后,夫纲之振与否,更是个大问题!

夜聆依喝着水,习惯性的在发呆。

耳边有声音响起时,她回神看去,却又觉一阵经历过好几次的天旋地转之感。

她定神之际,这片荒原上再次出现了出现多次的一人抱着另一人的情景。

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是少女在男人怀里。

夜聆依一下子就懵了。

上一次有意识的被人抱,还是她三岁生日之时,作为夜家小公主被爷爷抱着给来宾们看。

那个时候,她感受到的,只有别人的艳羡与赞美、孤独与骄傲。

而眼下这个怀抱,并没有多么宽厚,但却是那么的温暖,让人忍不住的贪恋。

然而她却只能选择拒绝。

倒不是她有多么强的男女观念,毕竟其实在她前世今生的二十年里,从来都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事,且她早已抱过他。

之所以拒绝,是因为,他此刻的状态,绝对是比她要差的。

她有些焦急的想要起身,却被他突然收紧的双臂箍住。

“别动!休息。”带着魅惑气息的天籁般的声音,命令的语气,使得夜聆依一下僵住,没有了动作。

凤惜缘满意的一笑,蹲下身来,想要腾出手去捡那琴与箫。

然而夜聆依却先他一步将它们都揽到了怀里。

凤惜缘疑惑的低头看她,她竟这般顺从?

当看到她脸上仍旧呆怔的表情后,他微微一愣,而后有几分无奈意味的无声的笑了笑。

凤惜缘摇了摇头,起身,抱着她向前方走去。

第47章 脱出

已是第七日了。

她的灵魂力仍不见有复原的迹象。

而他只恢复了些许的灵力,在抱着她瞬移了五百米后再次告罄。

期间加菲醒过来了一次,看了一眼和睡前没什么两样的原野和在夜聆依怀里躺的越发安然的凤惜缘一眼后,哀嚎了一声,再度沉睡了过去。

“你今年多大?”她的话题已经无聊到了这种程度,夜聆依自己也是被噎了一下。

虽说保存体力也很重要,但安静更能消磨意志,所以自从那次他抱过她之后,她们每隔半天就会说上一句。

有时她开口,有时他起头。

“二十二。”凤惜缘疑惑的看她一眼,觉得她应是没什么深意,这才回答道。

“我十五。”她出于礼貌且怕话题又一次在她这里冷场,有些快速的接道。

但凤惜缘却觉得,她是在强调他大她七岁这个问题!

他好看的眉头很不明显的有蹙起的迹象,但转瞬间又展平。

他第一次觉得,他从不曾关心过的年龄问题竟然是个大麻烦。

他还倚在她怀里思考麻烦的问题,却觉抱着他的人儿长舒了口气后停了下来。

“到了。”她感受到了裂空的气息,那是只有白焕冰才能驱使的剑。

已经这么多天了,那家伙肯定早走了,能留下裂空在这里撑着这空间之门,已算是不错了。

她悬了许久的心放下了一半,但他却生出了些许不舍之意。

临出来之前,凤惜缘最后看了这方毫无美感但却有着及特殊意义的空间一眼,垂下了那一双红眸。

出了夜陵的空间后,凤惜缘再度晕了过去。

但夜聆依却没那么担心了,出来了,一切都好说。

现下大概上午十点左右,阳光穿过重重梧桐树叶稀稀疏疏的落了下来,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却是使得夜聆依怔愣了良久。

她都已经忘了阳光照在身上是个什么感觉了。

平日里,纵使魔魅不发作,她也是感受不到其他温度的。

夜聆依抱着凤惜缘的胳膊不自觉的收紧了些。

这么多天来,她甚至都已经习惯了正常体温、没有疼痛的生活。

但很快的,她马上又要失去这种生活了。

虽然这么想着,她还是步履匆匆的向山下走去,他已七天未进食,失血那么多的情况下,撑到如今已是极限。

只是她如今委实狼狈之极。

一连七天没洗澡,衣服也没得换,怀里抱着个同样狼狈的男人,男人怀里还揽着一张琴、一支箫、一把长剑,怎么看这么都像是在逃难。

若被那老顽童看见了,又不知要笑话她多久。

夜聆依想着穆老可能会有的反应,脸上不自觉的带了些笑容。

然而她这极淡的笑容还没有维持多久便骤然僵住。

因为她忽然想起一件很细微的小事来。

她来的那晚是二月十五,她昏迷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一天,再加上后来的七天,今天最多不过二十三。而每年二月的下半个月,穆老是不在弱水畔的。

夜聆依在原地驻足许久,终是叹了口气,转了方向再次前行。

眼下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上山!

第48章 当他在洗澡时

太阳即将落山之际,夜聆依终于迈进了天绝山庄的大门。

安置下了凤惜缘以后,她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好在她这儿也常有求医之人长住,食物什么的,两个人住个七八天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半个时辰后,夜聆依终于觉得,那句没问题说的有些早了、

坐在厨房里面对着一堆叫不上名字来的东西叹了第N声气后,夜聆依试探着唤醒了加菲。

半晌,

“什么!”

震天的吼声有一种欲要把房顶掀翻的气魄。

“你乱吼什么。”夜聆依揉着眉心把加菲扔远了些。

然而某只团子再度不怕死的冲上来,跳到了案板上直视着聆依,仍是用吼的:“夜聆依,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要做饭!你居然说你要做饭!你一个常年叫外卖、去酒店的人知道什么叫做饭吗?!”加菲觉得这整个世界都玄幻了,谁能告诉它,它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听到这么一个让兽崩溃的消息到底是个什么鬼!

“你到底会不会做饭。”忍着再度把它扔出去的冲动,夜聆依强压着怒气问道。

“……不会。”

夜聆依终于忍无可忍的再次把它扔了出去,饿了这么多天还能中气十足的吼出这么多无用的话来,肯定也摔不死!

皱着眉头看了那把菜刀良久,夜聆依还是把它放下,取了一把蝴蝶刀出来。

看了一眼那满是油灰的灶头一眼,夜聆依想着做沙拉其实也不错,生的更有营养不是。

只是,西红柿应该怎么切,要削皮吗?

还有,这东西,应该补血吧?红色的……

事实证明,加菲吼得那几嗓子也不是完全无用的。

夜聆依正心无旁骛的研究要怎么处置那西红柿的时候,不知那一袭红衣的绝色人儿正悄无声息的出了门在看她。

他红袍松垮,红发散乱,眉宇间满是兴味与舒缓,斜倚了门框,嘴角微勾。

她雪发氤氲着寒气,秀眉紧皱,微偏着头,专注的目光减了清冷。

这样的一幅画面,竟是异样的融洽。

仿佛她们早已这般平平淡淡的相处了千年。

偶然抬头之际,她终是瞧见了他。

夜聆依微微一愣,不动声色的将那烦心了许久的西红柿冻成了齑粉,从指间落了下去,同时收了手中的蝴蝶刀。

瞥见她隐晦的动作,凤惜缘轻笑了笑,只当不曾看见。

“洗澡。”

“西院最北那一间。”

凤惜缘仍站在原地未动。

其实夜聆依明白他的意思,就如她为了不至于把自己冻住而选择在魔魅发作之前洗澡一样,他也不会想把自己煮熟。

想来他平时是会错开这个时间的,但此刻情况实在特殊。

但她明白并不意味着她会在他洗澡的时候帮他冰水。

然,

“我自己没法洗,帮我。”

他这句话太过直白,夜聆依面色僵硬的看着他。

凤惜缘此时仍旧面无血色,因而减了几分霸道冷厉,但气质仍旧邪魅高华,但夜聆依却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无耻的意味?

然而她身体里还流着他的血,她无从拒绝。

于是她点了点头:“好。”

夜聆依站起身来向西院走去,凤惜缘轻笑一声几步跟了上来,极为自然的牵过她的手。

夜聆依浑身一僵,但总归没有拒绝这温暖。

并肩走入那房间门的时候,夜聆依便已闭上了眼。

此刻,她无比庆幸自己早已适应了黑暗。

夜聆依在水池边坐了下来,觉得一直弯着腰的话总是不行,索性脱了鞋袜在一边等着,希望他不会介意与她的脚共浴。

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声,夜聆依强迫自己不去听。

但这空旷的房间里,根本没有别的声音可听。

此刻,她又无比烦恼自己习惯了黑暗,习惯了依靠耳朵。

因为听着这声音,她脑海里在习惯性的拼凑着画面。

较之她真正看见,也不会差多少!

“哗啦”一声水响,煎熬终于告一段落。

夜聆依把脚放到了水中,祈祷着他是一个做事迅捷的人。

然而水声哗哗不断,夜聆依满心疑惑的去听,忽然面色微变,但不待她有何反应,脚踝已然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

夜聆依一下子浑身绷紧。

凤惜缘瞧着她僵硬的身躯,无声的笑了笑,松开了一只手,转到她的一边倚在池壁上,再没有做什么。

过犹不及,这小女人的心可是难撬的紧。

这是个天长日久的流水功夫。

但,他最不差的东西便是耐心。

都已经认定了,那么,就没可能再让她跑了啊。

第49章 有缘再会

直到她们从浴室里出来,夜聆依整个人还是处于一种空白状态。

所以当她听到凤惜缘说她先休息他去做饭的时候,她便无意识的照做了。

直到坐到了床上,她才真正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他竟然会做饭?

事实再一次的适时地给出了证明,他真的会做饭。

但当他端着一完全不符合自身气质的托盘进来的时候,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么一个魔君般的人,绝对的上位者,他竟然会做饭!

凤惜缘把托盘在桌子上放下,牵着发呆的她走到桌边,脸上自始至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瞧着她眼里明明白白的不解,凤惜缘不疾不徐的解释道:“我母亲去世的早,无人照看,会的总是要多一些。”

他盛了粥递给她。

粥很甜,话也极清浅,但夜聆依却品出了几分埋藏的很深很深的淡淡的悲伤。

她端着碗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道:“抱歉。”

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道歉竟这么不知不觉的送了出去。

凤惜缘仍旧在笑,天籁般的声音竟奇异的有些温柔:“与你无关,何需致歉。”他敛了眉不再看她,“好了,饿了这么多天,还有闲心说话,快些吃吧。”

他母亲当是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吧,夜聆依默默地想。

所以提到她,他才会突然话多起来,甚至是有些,嗯,温柔?

四样小菜一碗粥,清淡,但却精致。

是外卖和酒店里都不会有的东西,她很多年很多年都没有吃过的东西。

莫名的,让人觉得温馨,以及,贪恋。

******

时光悠悠,总是在它最该慢下来的时候跑的格外快。

转眼已是七日。

这几天里,夜聆依在适应新增长的灵魂力,凤惜缘也在恢复修为。

所以除了他洗澡以及吃饭时的某些不尴不尬的纠葛,以及日出之前日落之后的他的各种理由不动声色的牵她的手,两人倒是各自在房间里相安无事!

足见某人真的是做好了长远打算,不急这一时。

夜聆依的灵魂力早于第三日时便已经复原,幻玄自然也就能打开。

她一个七品炼药师,进了幻玄炼了几炉丹药后,凤惜缘的修为想不恢复的快也难。

而今日,穆老也已经回来了。

弱水畔,她新披了一件一模一样的斗篷,微风吹动斗篷的帽子,与月颜一起,遮了她本就不大的脸蛋,只余下一双异惑的紫色眸子,沉淀着朦朦胧胧看不分明的情绪。

“我说二位客官,咱这船到底还发不发了啊”穆老静静的陪着等了这许久,终于是忍不住的从船上站了起来开始调侃。

“你先走吧。”也不知又静立了多久,清冽的声线从她樱唇中传出。

“好。”

仍是那一身满绣了彼岸花的潋滟红衣,晨间的清风拂起他张扬如火的红发。

任此间风景再秀丽雅绝,晕染了他飘扬的血红衣衫,却也夺不去他半分的风华。

他灿如晨星、深邃如血海的红眸深深地凝望了她一眼,似是要将她此刻的容颜刻入骨髓中。

只这一眼,转身,他毫不犹豫的上了船。

“有缘再会。”船桨破水的声音渐渐远去,夜聆依无意识的低语。

这声音被带进了风里,只是不知这无方向的风能否将这声音送进那一人的耳朵里。

******

“依依,接下来我们去哪啊?”烨冰的速度实在太快,她又没布防风的禁咒,加菲的声音大都被刮散在风里。

“先去映京吧,把剑还给白焕冰。”她的声音更低,被风吹的更散。

“然后呢?”加菲喊的声音更大了些。

“再说吧。”夜聆依的语气竟是有些迷茫。

天地之大,她将安于何处?

万物之博,哪个才属于她?

第50章 她要退婚

“唉~小聆依啊,我跟你说,你今儿要是再不回来,我可就要满世界的亲自找你去了。”

粉衣公子折扇轻摇,笑容娇媚,意态风流,衣袍之上精细繁复的双面刺绣的桃花轻轻巧巧的夺了盛日的光芒,却,无能掩住那人媚的无边的五官。

这是一只只为惑世而生的妖,即便他不曾刻意,一举一动,却已不知柔了多少人的心魂。

当然,这得忽略他身边那只八爪鱼。

“不对不对啊珞玖哥哥,这几天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也没听你提起过聆依啊。”

白涣冰把头从月珞玖怀里抬了起来,很天真的问了一句。

月珞玖笑容一僵。

“人艰不拆。”夜聆依好言规劝。

“哦。”白涣冰点了点头,但也没觉得哥哥哪里艰了。

“找我什么事。”夜聆依低头喝茶,她本打算把剑放在一层就走的。

月珞玖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从空间戒指中拿出了一张烫金的红帖子,放在桌上推了过来。

夜聆依皱眉,这情景,怎么想这么熟悉。

“你也别纳闷,现在但凡有人想找你,无一例外的都往我这儿跑,其他的我都给你挡回去了,这一张请柬倒是有意思的紧,你瞧瞧看。”

夜聆依眼皮都不抬,白涣冰看了她一会儿,果断的把那请柬扒拉了过去。

月珞玖微微挑眉,笑的妖娆,就知道她不会有什么兴趣,不过……

“哎哎?哥哥,你是不是搞错啦,这请柬是给什么清和郡主的,不是给聆依的啊?三月初三上巳节宫宴,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白涣冰很是嫌弃的将那请柬随手扔到了地上,对夜聆依道:“聆依啊,不用看了,我看哥哥是忙糊涂了,这哪是给你的嘛!”

月珞玖睨了白涣冰一眼,却也不恼,笑着复又把那请柬捡了起来,挑眉问夜聆依道:“不去?”

“不去。”夜聆依放下茶杯,丝毫不为所动。

这张请柬确实是给她的,只不过这元升帝用这名存实亡多年的郡主封号来请她,当真是司马昭之心。

看她果真没什么兴味,月珞玖却也不失望,笑容仍旧妖娆,语气散漫:“不去就不去吧,那咱们就不谈这件事儿了。不过,你难得到这映京走一趟,就不去见见你那位苦命的夫君?”

夜聆依皱眉不解的“看”他,夫君?

她这反应,倒是引得月珞玖一愣,他随即笑道:“我说,你总不会是不记得了吧?三年前你们那一场冥婚,那可是名动天下啊!”

“是啊是啊,聆依,你应该知道那位逍遥王爷虽然遇刺但却和你一样其实没死吧?哥哥说的对,那位王爷也是真的命苦,生在皇家却得了‘逍遥’这么个封号,足见有多么不受重视了。不过,听说那位王爷虽然修炼资质欠佳,姿容却是无双。”

白涣冰胳膊极为难得的从月珞玖身上拿了下来放在桌上,十指交叉撑着下巴大为感慨。

姿容无双?那位王爷她没见过,无从评判,但即便是不论凤惜缘那令人只觉心惊的容貌,只说眼前的珞玖,便似一只专为惑世而生的妖精。

夜聆依皱眉沉默了一会儿,对珞玖伸手:“请柬。”

月珞玖一怔,疑惑的笑道:“怎么,改主意了?”

“去解除婚约。”

她不想跟一个没有交集的必要的陌生男人有什么牵扯。

凤惜缘或者是个例外,但既然是例外,那就意味着不会再有第二个。

月珞玖笑容终于僵住。

“啪”的一声将那请柬拍到她手里,他撇嘴道:“无趣!”

“唉~我现在更加同情那位王爷了。”白涣冰适时地发表了她对美男子的怜惜之情。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夜聆依拿起桌子上的箫,站起身来却未动。

“走吧走吧,你在这儿我还得辛辛苦苦的想着要怎么暖场。你还是快走的好。”月珞玖一脸嫌弃的挥了挥手中的扇子。

第51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对了,”夜聆依站了起来却始终没走,她犹豫了许久,直到那坐着的两个人同时疑惑的看向她,她才艰难的开口道:“帮我查个人。”

“谁!”这兄妹二人异口同声,眼睛里闪烁着亮瞎人眼的八卦之光。

夜聆依欲言又止了许久,硬着头皮开口:“凤惜缘。”

“谁?凤惜缘?”同样的高分贝。

不同的是,一个疑惑不解,一个难以置信。

月珞玖眨着那一双迷人的桃花眼,怔愣了良久,忽然毫无预兆的一下子笑了开来。

“哈哈哈哈哈~~,聆依你,哎呦,你是要笑死我嘛,哈哈哈哈哈~~”

白涣冰一脸懵逼的看着这平时恨不得离她十万八千里远的人,此刻毫不顾惜形象的倚在她怀里笑得花枝乱颤,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把握这个机会。

夜聆依拧着眉有些烦躁的等了半天,直到他笑得没力气了,这才问道:“你笑什么?”

月珞玖揉着肚子喘的辛苦,面上却仍是收不住的笑意:“我说聆依啊,你前一秒还连见人家一面都不肯,巴巴的赶着去解除婚约,接着就让我帮你查人家的信息。你说说,你怎么就这么有意思呢?”

夜聆依蹙眉:“你的意思是,逍遥王,就是凤惜缘?!”

月珞玖眨了眨眼,突然又想不顾惜形象的放声大笑,但他终究是勉力忍住了。

他从戒指中抽出一卷卷轴递给她,摇头叹道:“唉!怪我怪我,我怎么能忘了,像你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夫君叫什么!”

夜聆依也不理他的揶揄,一把抓过那卷轴,有些急切的转身就走。

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

凝望着夜聆依袍角消失的地方,珞玖仍旧在笑着,但那艳压袖上桃花的笑靥却渐渐有些苦涩的意味。

长睫微垂之际,敛去了那一双桃花眸中的复杂。

“终究还是这样啊。”他的声音很轻,很缥缈。

那张令无数男男女女为之痴狂的脸上,渐渐漫上了一种似是积淀了万年的落寞。

“珞玖哥哥你说什么?”白涣冰低头看他。

“没什么。”月珞玖从白涣冰怀里坐了起来,笑容复又明媚妖娆,“你下去送送她,难得见她出糗,容我再多笑一会儿。”

“哦,好!”白涣冰虽然疑惑,但却没有多问,无条件的听从他的话,是她的习惯。

******

“你看看,这东西要怎么解?”夜聆依伸出一指手指戳了戳加菲,指了指桌上那卷轴。

加菲揉着惺忪的睡眼,看清楚了桌上那东西之后,使劲揉了揉猫脸,长叹一声:“依依啊,你好歹也是天机阁名义上的主人啊!虽说你只是贡献了个想法后就再没管过那里的事,天机阁上下除了珞玖也没有人知道还有你这么个真正的阁主,但你总不能连天机阁的卷轴都打不开吧!”

“哦?是吗?你确定,那是我的想法?”夜聆依把右手放在了桌子上,支着头看它,“可我怎么记得,这所谓天机阁,是某只立志吃遍天下的吃货怂恿珞玖建立起来收集天美食是信息的呢?”

“依依你肯定记错了。”加菲睁着一双天蓝色的大眼睛,很严肃的说着瞎话,“天机阁建立之初,只是为了给依依你收集有关天阶高手的信息的只是后来才发展成一个如今的第一情报组织的!”

而且我收集了又有什么用啊!你个懒人哪儿都不肯去!

当然这话它也只敢在心里说说。

夜聆依都懒得再去拆穿它漏洞百出的话,指了指那卷轴:“赶紧。”

加菲悄悄的松了口气,抬爪结印。

眼见的封印越来越少,加菲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夜聆依去找珞玖的时候它在睡觉,因此也不知道这卷轴是什么内容。

于是它便继续解着最后一道封印,边试探着问道:“依依,这卷轴,是什么啊?”

夜聆依沉默了一会儿,就在加菲任务她要回答时,她却“啪”的一下一手合住了那封印解除了的卷轴,一手捏着它的耳朵将它扔回了幻玄:“与你无关!”

摩挲着那颇厚的织锦卷轴,夜聆依习惯性的做着她最常做的事情——发呆。

同时,等太阳落山。

第52章 他的母亲

熟悉的冰寒如期而至,眼前渐渐清晰,夜聆依从幻玄中拿出了一盏台灯。

正待要看时,却听外面有人道:“哎呀!绝医大人,这才隔这么短的时间您竟然又来了,真是稀奇啊!不过我可是提前跟您打好招呼,我们这客栈啊,庙小,您呢,要是想多住几天,也无妨,您这种大人物总不会赖我们的账不是。不过呢,您如果要是想在这映京长住的话,我劝您啊,还是早些卖座宅子的好!”

一身嫩黄色春装的少女推门而入,纵使打着官腔,说着赶人的话,但那莺啭般的娇声却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生厌。

夜聆依不动声色的将那卷轴拨到宽大的衣袖里,提壶倒茶,轻笑道:“竟有你这样做生意的,急着把客人往外赶。”

若水倚着桌子在夜聆依对面坐下来,轻啐了一声:“你在我这儿吃住,何时给过钱,算哪门子的客人!”

明明名字那么柔,脾气却是这么火。

夜聆依有些无奈:“那你希望我怎样?”

若水娇俏一笑:“要我说啊,你干脆把你自己卖给我得了,爷我包你吃香的喝辣的,快活似神仙!”

“那我要是拒绝呢?”夜聆依偏了偏头,紫眸中有着极浅的笑意。

“拒绝?那你就甭想再踏进老娘的房门半步!反正有那逍遥王府在,破落归破落,你这位逍遥王妃总也不会无家可归!”

夜聆依面色微不可察的一僵,第一次觉得老是被她这么无底线的调笑也不好。

而且这让她想到了不久之前还日日得抓她手的人。

“行了,你有事儿就忙,没事儿就睡吧,我来就是为了在你面前晃晃,你见过的脸不多,老娘的这张盛世美颜总得算一个!”

若水毫无防备的一口饮尽了她递过来的茶,然后毫无意外的冷的打了个哆嗦。

恨恨的瞪了显得无辜的某人一眼,她起身,关门,风风火火的下了楼。

夜聆依嘴角有浅浅的弧度,过了会儿,她摇了摇头,随手在门口以及窗户上布下了一道五阶的禁咒。

而后从袖子里抽出了那卷轴。

她自己没有发现,她在展开那卷轴的时候,指尖是微动的。

她有些期待。

那么一个复杂的人,他的过往,会是怎样的?

风语嫣。

这是第一列最上面的三个字。

她有些疑惑,随即就准备跳过去。

然而似是早就料到了她的反应,这三字之后另有几个精致的朱笔小楷,柔媚中自由风流,是月珞玖的笔迹。

她之前有见过,不觉多么惊讶,毕竟这卷轴他曾经手。

只是那内容,却使得她瞳孔微缩。

凤惜缘之母。

夜聆依怔愣了半晌,怀着一种莫名的心情看了下去。

因为那卷轴的文字是竖写,且很明显的,珞玖给她的这一份,是加了些评论记叙者的主观感情在内的。

是以,她看的有些慢。

但也因此,她能够边看边想。

风语嫣,天陨元升帝瑾妃,父泯尘大陆兰凌王朝同熙大帝南宫熙,母迦兰界魔君凤珺。

只是这第一句话,已是使得夜聆依不得不停了下来。

兰凌王朝,那个另一片大陆上刚被覆灭不久的王朝?

迦兰界?凤珺?魔族当代魔君?

她母亲竟是人魔混血?且以王朝公主、魔族少主的身份,下嫁元升帝只为妃?

夜聆依沉了一半的心思往下看去,却发现下面这文字更像是小说话本儿一样。

第53章 凤语嫣

泯尘大陆兰凌王朝青冥十二年,尚是太子的南宫熙于无尽之海遇尚为魔族少主的凤珺。

二人一见倾心,南宫熙抛下太子身份随其前往迦兰魔界。

青冥十五年三月,迦兰前任魔君殁,少主凤珺即位。

其时兰凌青冥帝病危,凤珺即发魔族大军与南宫熙,助其回国欲夺帝位。

五月,风语嫣诞于迦兰界。

六月,兰凌传来消息,魔族突袭兰凌皇城,青冥帝急怒攻心,不治而亡!

社稷动荡,眼看王朝将覆,岂料太子于危亡之际突然引神军现身,挽大厦于将倾,将一众魔族悉数擒获!

三日后,同熙大帝南宫熙登基,诛数万魔族乱军,以告先帝在天之灵!

翌日,同熙大帝册宰相之女为后,帝后二人青梅竹马之事,一时传为美谈,而魔族魔君强抢太子,横刀夺爱一事也给为世人所不齿。

消息传到迦兰,凤珺得闻,一时痛悔交加,又兼初生产身子尚虚,以致不慎走火入魔,一夜白发。

魔族历此一劫,元气大伤,封闭界门与外断绝联系至今。

******

同熙十七年,魔族少主风语嫣初长成,音容笑貌一如她母亲当年,绝色倾国。

其年三月,风语嫣少女心性潜逃出魔界于天陨遇尚为一不得志皇子的元升帝……

此后三年风语嫣助其不断积蓄势力。

外人眼中,二人倒似神仙眷侣。

兰凌王朝同熙二十年三月,天陨元升帝即天陨帝位。

世人皆以为一向重情的五皇子会与患难妻举案齐眉时,元升帝却册未婚先育的宰相之女李云月为后,风语嫣为瑾妃!

此后,元升帝竟骤然翻脸,对风语嫣冷语相向!

同年四月,风语嫣忧郁之下产下早产体弱的幼子,元升帝竟命其随母姓凤!

风语嫣为其取名,凤、惜、缘。

元升三年三月,天陨前国师与焱焰山得一奇花,献与元升帝。

元升帝听从李皇后之言,以风语嫣幼子试药。

风语嫣得知之后悲怒交加,带着已然昏迷不醒的幼子愤然离宫。

然而此时她已无言再回魔界,幼子亟待救治,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得前往兰凌,求助于自己未曾谋面的生父。

却不料,竟被其软禁扣押月余!

同熙二十四年四月十三日,幼子仍不见醒转,风语嫣决意盗取兰凌至宝雨玲莲。

是夜,风语嫣盗得雨玲莲之时被抓,拼尽一身修为逃出重围后托兰凌九皇子生母宸妃护其幼子及雨玲莲出兰凌,而后不做抵抗的被抓。

十五日,风语嫣与兰凌京师祭坛被凌迟祭天于万民之前,至死未能得见同熙帝!

“魔女”被绳之于法之际,百万民众高呼万岁!

十八日,魔界凤珺倾举族之力攻打兰凌,三年染血,兵临兰凌京都之时,魔族却骤然退军!

凤珺临退有言:“南宫熙,他日,本君必当亲手取尔狗命,以慰我儿在天之灵!”

此后,人丁凋零的魔族再不出世。

第54章 惜缘惜缘

寒与疼退的迅速,黑暗也再度来袭。

卷轴的内容也恰巧告一段落。

夜聆依闭眼按了按眉心。

卷轴上的文字其实不多,然而信息量大的惊人,她的思维有些乱。

这一对母女,经历几乎是一模一样。

同样被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给利用的一无所有。

凤珺倒还好,她还有魔族作为后路,只是不知她得知自己的女儿被自己曾深爱的男人下令活剐时,是何等的悲痛。

而凤语嫣,从她出生起,她的一生就早已注定了是个悲剧。

这两个人,一对母女,同样的可悲;作为母亲,也同样的伟大。

“惜缘。”夜聆依语气颇为复杂的呢喃了一声。

他母妃一生皆是为这“缘”之一字所困,却仍是教他惜缘。

她抬手结了印,将卷轴暂时封了起来,闪身进了幻玄。

“汐水,帮我找样东西,看还在不在……”

******

次日清晨,太阳尚在地平线一下。

天外楼七楼,已有一道黑衣清影执卷静坐。

透过垂下的雪色的发丝,能见到她锁起的双眉和未动的眸光。

白炽灯的冷光衬的她的肌肤更显苍白。

……

逍遥王凤惜缘,父天陨元升帝武续光,母瑾妃凤语嫣。

元升元年四月十五日,天陨皇宫凡华殿上空,自寅时起黑云密遮达一日之久。

是夜,凤惜缘降生。

因其出生之时的异象,被前天陨国师批为不祥之人,又兼其母不得帝心,是以自出生起便备受冷待。

元升三年二月,元升帝依李皇后之言,以凤惜缘试药,期以其天煞孤星的命格得意外之效,终致其昏迷,被凤语嫣带往泯尘兰凌。

同年五月,凤惜缘被神秘人送回天陨,其时双腿已残!

元升五年,皇家天赋测试,凤惜缘五行灵根俱备,却无丝毫元素感知力,被定为废人。

此后,凤惜缘逐渐淡出众人视线,无人问津。

元升十七年三月十五日,天陨前国师暴毙府中。

同年七月,元升帝凤惜缘为王,赐号“逍遥”,遣其出宫辟府自居。

元升十八年六月,逍遥王奉令前往南疆,为突发顽疾的李皇后求药,路遇歹人刺杀以致重伤。

七月,南方传来消息,逍遥王伤重,“不治而亡”。

元升十八年八月,元升帝为其设衣冠冢,并赐其与夜家“夭亡”的嫡小姐冥婚。

结婚当日,新王妃“诈尸”。

元升十八年十月,误传已死的逍遥王被天南陆家少主护送回京。

一时间,朝野皆惊,元升帝下令彻查凶手,但最终不了了之。

……

这份极长的卷轴到这里还有很长的一部分没有打开,但夜聆依却停了下来。

她眉头皱的极紧,总觉得哪里不对。

那所谓的天陨前国师发现的奇花,倒是让她想起了当初巫离月制作魔魅时所用的从巫族偷出来的镇族之花。

的确,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瓶魔魅,那是巫离月独制的。

但在这个修炼者的世界里,未必没有那奇花。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凤惜缘身上那可解她之寒的热,以及他与她时间性眼盲相似的残疾也就解释的通了。

而且,这一部分内容与前面凤语嫣的记载也是相符的。

那么,到底是哪里让她觉得不对呢?

夜聆依左手支着头,右手曲起一根手指一下一下的轻扣着桌面,仔细回想着那半月时光里那多变的男人的一言一行。

被认为是不祥之人,没有修炼天赋,没有势力背景,却能在这皇位的斗争边缘活得好好的,其真正的能力定然是与表面不相符的。

这也就能解释她见到的凤惜缘为何与记载、与传言不同。

他提到母亲的时候反应很大,与这经历也吻合。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性格由于隐忍、伪装的原因有些奇怪也属正常。

所以他后来会忽的变得话多起来,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一些她说不上来的变化。

那么……不对!

夜聆依瞳孔微缩,指尖“啪”的一声敲在了桌面上。

性格不对!

初见凤惜缘那一面虽然短暂,但他给她的印象怕是永生难忘。

那连她都觉得心悸、迫切想要逃离的上位者的气息,绝对错不了!

若是一个长期蛰伏隐忍的人,绝不会有那样的气场!

这经历,不对!

夜聆依有些微急的拨动那卷轴往下看去,这一看之下,却是久久失语。

第55章 所谓神话,少年帝王

泯尘大陆兰凌王朝同熙二十四年四月十五日,“魔女”凤语嫣被凌迟祭天。

同熙二十六年,有一神秘的江湖势力血月门在兰凌悄然兴起。此门中人行事狠辣果决而神秘,短短数月间便已在泯尘大陆打出名气。其门主则是神秘岛无人见过其踪迹。

同熙二十七年,魔君凤珺所率魔军攻至兰凌京都,血月门主一封密信退之,被同熙大帝亲拜为摄政王!

同熙三十四年,此际兰凌大权多数已旁落摄政王之手。五月,泯尘大陆神奕王朝忽发两路大军强攻两界山,大有一举而下之势。

同熙帝迫于形势,交全部兵权与摄政王,命其应敌。

六月,摄政王大军抵达两界山,神奕突然无由退兵。

当日,兰凌帝都,九王及其生母宸妃忽得神秘势力相助夺宫,囚同熙帝及皇后于昔年凤语嫣被软禁处。

推此神秘势力行事作风,九成为血月门之人。

七月初,摄政王大军班师还朝,摄政王谕告天下,自称为同熙帝与魔族少主凤语嫣之子凤惜缘。

十三日,血月门门主、摄政王殿下首次展露真容于世。世人惊为天人之际,骇然发现他竟是年仅十四岁的少年!

八月二十三日,凤惜缘登基,定国号为夭玥,不祭天地不奉祖,以国号为帝号,是为夭玥大帝。

九月初,原兰凌几位亲王相继举兵,势要斩杀逆贼。凤惜缘对此,并无半分表示。

九月十五日,血月当空。

十六日晨,六位亲王皆被亲兵发现已被碎尸于中军大帐!帐篷顶上,各有一弯血色弯月,及一,“凤”字!

如此铁血手段且明目张胆的行事方式,顿时使得朝野上下再无反对之声。

夭玥四年六月,夭玥帝将国事移交于风王原兰凌九王之手,对外宣称前往岐山闭关潜修,实则暗渡无尽之海经迦兰界进入天陨,借替子“遇刺身亡”之机,由陆子彧“护送”,时隔十六年后重返天陨映京。

夭玥四年八月,夭玥帝自岐山“归来”,却仍将国事交于风王之手,三年以来甚少露面。

******

夜聆依目光散乱的看着窗外晦暗的天空,思维也有些飘散。

一个六岁的孩童可以建立并带领一个江湖势力走上顶层。

一个七岁的稚子可以在面对杀母仇人时理智到近乎残忍的选择劝他祖母退军,以待自己亲手报仇。

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可以翻手覆灭一个王朝,登基成帝。

凤惜缘,他的这些经历,简直就像是神话。

或者,在夭玥帝国的人眼中,他们年轻的帝王就是神话。

但是,夜聆依轻轻抚着面上的月颜,所谓神话的诞生,要牺牲的究竟有多少?

只是从这些字里行间,她便能嗅到他那二十年里的血腥、杀伐、黑暗、挣扎。

夜聆依目光落回卷轴上,眉心微动,展开了卷轴的最后一部分内容,仍是月珞玖的笔迹。

凤惜缘,男,现年二十二岁,爱琴成痴,容貌可称当世第二。已婚未洞房,妻夜氏女聆依。生辰四月十五。

夜聆依盯着这短短两行字感觉珞玖达到目的了:她现在是半点深沉都没有了,只余下满满的无语感。

希望他所认为的容貌天下第一之人,不是她想的那样!

夜聆依无语着很是随意的将那卷轴推卷了起来,却是在合上之后,下意识的连下了三道六阶的封印禁咒!

今天就是三月初三,可此时天都未明,她收了桌上的台灯、卷轴和墨玉箫,进了幻玄。

“汐水,E级封存。”

蓝色的冷光打在客厅里,水蓝色及膝长发的蓝裙少女微微俯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绅士礼。

两只金属手从地下探出,接过了夜聆依手里的卷轴。

地下五层中,有不大的方格出现在空旷的地面上,那卷轴被放了进去。

“主人,E级封存已启动。”往日可爱满满的虚幻少女此刻眼眸面容皆是程式化的冰冷。

E级封存,意味着只有封存者一人能够查看,即便它的系统瘫痪,存入的东西亦不会有任何闪失。

这是它被创立以来首次启动。

“嗯。”夜聆依轻轻应了一声,出了别墅向右边走去。

不远处,是一座与身边别墅完全不同风格的九层高的古建筑。

虽然只是阁楼的样式,甚至檐角还有着本该用来装饰女子绣楼的铜铃。

但那精致之中难言的恢弘大气却是使得人不由得想要俯首,想要仰望。

这是随着她灵魂力的增长,自己出现在幻玄中的建筑。

从只显现一层道如今的九层,从之前的靠近都不得到如今的随意支配。

这阁楼里所有的东西,随便哪一件,都足以让整个大陆为之疯狂。

夜聆依推开了阁楼厚重的大门,穿过空无一物的空旷的一层,沿着楼梯走上二楼。

“看好加菲,我去炼药。一点叫我。”

她现在的灵魂力已然到了灵级,炼药、阵法、禁术等级的提升都是只差练习。

其他两个磨得更多是时间,而炼药等级的提升则最是简单,只需烧钱。

而她有那方圆千里的巨大药园作为后盾,真正到达灵级,也不过是吃早点事儿。

******

下午一点。

聆依准时出了幻玄,下了天外楼,沿着云来街向北而去。

皇宫,便是在北面。

此时街上行人随稀少,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

她这一身明明极为普通的斗篷装束,在街上行人的眼中,却是极为的不普通。

但凡知道的,都是认了出来,眼前这人,乃是绝医大人!

医绝、毒绝、情绝。

这便是江湖上人取了“天绝岭”的“绝”字称她绝医的原因。

或敬畏或好奇的目光不断的扫过来,夜聆依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里。

她不急不缓的径直走到了皇宫那巍峨的正门前,没有拐去偏门。

她脚步不停,手里很是随意的捏了一张请柬,一晃之下便收了回去。

然而她这般大逆不道的姿态,宫门口的侍卫却是无一觉得不妥,无一敢拦

正相反,他们觉得绝医大人竟然会步行进入皇宫,简直不要太随和。

过了午门,沿着正中的甬道一路步行,夜聆依静静走着,忽然觉得,她走进的,不是这一座建筑群,而是一个注定要有牵扯的人的人生。

第56章 谪仙面 送上门

看了一眼幻玄中别墅墙上的挂钟:3:20

夜聆依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个让人牙疼的事实。

她迷路了……

又是一个第一次,夜聆依停下晃悠了半天的脚步,考虑着要不要直接不管不顾的用灵魂力覆盖这整个皇宫得了。

这几步一个的隔绝声音的阵法,真的是,让人莫名火大。

鬼知道她到底是转到哪来了,这么长时间竟然听不到一个人的声音。

“依依,你到底行不行啊?”加菲趴在聆依肩上,嘴上说着这句话,但那一张猫脸上看不到半点担忧。

“你行你……嗯?”夜聆依突然住了声。

“怎么了,依依?”

“有声音。”夜聆依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走的有些快,层叠的衣裾划出一道翩然的弧线,连她都只是将将能听到的声音,不定是有多远。

******

御花园东侧,此时,正是热闹。

“哟,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王爷啊!”说话的少年一身一看就是造价不菲的紫色锦袍,模样倒是清秀,只是那吊儿郎当的气质,却着实让人喜欢不起来。

“哎哎,东晨你瞧瞧你,见了王爷怎的还不行礼呢?”另有一个相同气质的黄袍少年笑嘻嘻的对李东晨道。

“就是就是啊,东晨,这位可是天陨的王爷殿下,开罪不起的人,咱们还是快快参拜的好。”一众七八个公子哥,尽皆是满脸毫不掩饰的鄙夷之意。

“成成成,那咱们一起。”李东晨满脸无所谓的对周围明显成拱卫之势的少年们挥了挥手。

这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竟是真的同时躬身一礼。

但随即,他们就一下子直起身,哄然笑了起来。

“什么东西,值当的咱们向他行礼,也不怕折寿!”

“就是,平白挂了个王爷的名头,还不是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废物。”

“哎,别这么说啊,瞅瞅那张脸,放到小倌馆,绝对的头牌。”

“得了吧,你见哪家的头牌是个残废啊,扔床上,能干的了啥。”

……

明明年纪不大的少年们,嘴里不断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在他们的对面,有一座轿撵。

那抬轿撵的八个轿夫,似乎对眼前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统一的面无表情。

而那轿撵之上,被众人毫不留情的嘲讽的人,却似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一袭整洁到过分的白袍,墨发只由一根普通到极致的白玉簪半挽。

他右肘落在扶手上,微斜着身子支着下巴,脸上挂着弧度堪称完美的笑容。

然而落在地面上的毫无焦距的目光里,却满是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淡漠与无聊,除此之外,映不出其他。

似乎,面前破坏空气的人根本不存在。

初春三月,四周的与他衣衫一样颜色的桃花儿开的正好。

他静坐在那一片疏影里,因为足够固执而得以穿过花枝、避过树叶的阳光扫过那一张俊美如天神般完美的脸,映照出了那一身的清华,只一眼,便能让耗尽毕生福缘而有幸见到他的人,失了心。

淡、雅、洁。

这是不惹尘埃的谪仙,是不沾世俗的神袛。

而在重重杏花掩映之后,拐角处,夜聆依倏地攥紧了手中的墨玉箫。

这就是他另一面的生活吗?

连她都要心生佩服与警意的男人。

她心中忽然生出了一抹没来由的戾气,很淡,但对了解她的人而言,堪称惊悚。

夜聆依轻呼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有些波动的心湖,很随意的捏住加菲的耳朵把这有可能坏事的家伙扔到了幻玄中。

而后抬步走了过去。

轿撵上的人,似有所感,未曾有过焦距的目光有些飘散的向这个方向投来,接着,很明显的一怔。

同样的,那一群少年也见到了她,谈笑声戛然而止。

仍是那一袭精致繁复的不像是她这种散漫的人该穿的黑袍,披了一件式样未变的黑色斗篷,素手执了墨色的玉箫,从那重重掩映的树影里转了出来,抬手拨动树枝之际,广袖之下皓腕微露,黑白二色绞缠的玉镯衬的那纤纤柔荑更见娇柔。

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看向来人的脸,然而一眼望去,只觉仙山隐于云雾之中,拒绝了凡俗之人的窥探。

白色的衣袍下,修长到女子都要嫉妒的手指轻轻动了动,隐晦的金光一闪而逝,那另一张月颜已在掌中。

于是云雾尽皆散去,凤惜缘便见到了,那张竟能轻易拨动他心弦的面容。

明明是那样柔媚的五官,明明是那样热情如火的心,偏生那眉宇间似是凝着化不开的万年冰霜。

好在,那一张月颜稍微的给她添了些暖色,于是她整个人便也有了些许生气。

轿撵的高度适中,她走到近前,恰在能平视的高度。

夜聆依很认真的感受着他的气息,然而,真的一点都不像。

这般的恬淡里的优雅,与彼时的魅惑下的霸道,真的,一点都不像。

夜聆依略略蹙眉,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轻易地,彼时如魔君,此时如谪仙?

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绕过那几个无动于衷的轿夫,她忽然一下踩上那轿撵的边缘,俯身,长发自斗篷里滑了出来,扫过他的指尖脸颊。

她一把将毫无准备的他抱起,转身,落地,左腕上紫光一闪,她将他放到了面前的轮椅上。

行云流水的动作,好不潇洒。

这是她某一次执行任务用到的,好在被她按照习惯堆地下室了,昨天晚上,她让汐水把它找了出来。

微微沉吟了一下,夜聆依又从幻玄中取了一张白色的绒毯,蹲下身来盖在了他腿上。

异于常人的杀手思维起作用了,至于原因,或者是因为她觉得这样看起来更顺眼,然而明明她看不见。

她这一系列的动作太过熟练而迅速,待到凤惜缘反应过来,却无奈的发现,他已是不容置喙的被她安排完了。

他淡垂了长睫看了看身下这奇怪的东西,又看了看蹲着的她,忽然就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强势这种事情,还是会上瘾的。

不过,他一双漆黑的瞳眸中漾起了星星点点的笑意,于是那一双凤眸顿时美的不像话。

又见面了啊,嗯,他还没准备好去找她,她却以这么一个突然的态势出现在了他眼前。

有再次跑掉的可能行性吗?

第57章 一不留神成“夫人”

“哎!你谁啊!没看到小爷们在忙吗?识相的,赶紧滚!”被无视了个彻底的少年们终于有人开口。

夜聆依闻声微微抬了抬头,“看”向那个方向,而后起身:“你叫李东晨?”

“就是小爷,怎样?”李东晨面露得意之色,显然自我感觉颇好。

夜聆依想了想,继续问道:“当朝李皇后,是你姐姐?”

“哼!既然知道我长姐是谁,那还不赶紧从小爷面前消失!”这位当今陛下的小舅子,当真不愧第一纨绔之名。

“很好,我想跟你借一样东西。”夜聆依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李东晨下意识的问道。

“你的右手。”清冽的声音夹带着冰碴,吐出的是最让人寒心的话语。

李东晨微微一愣之际,便见得那成为他后半生抹不去的梦魇的纤细手指,半点不颤的指向了他。

“啊~~”

其他几个少年面色发白的看着那抓着右手腕满地打滚的李东晨,以及他那变成透明的冰的右手,不由得齐齐咽了口口水。

夜聆依皱了皱眉,抬手又是一道寒气射出,顿时,世界安静了。

众人看着李东晨那被冰封住的嘴,竟齐齐退了一步。

夜聆依偏头“看”向其他那几个人,眉心微动。

“砰砰砰……”一座七层高的罗汉塔平地而起。

夜聆依推着轮椅从那几个少年身边走过,无视了表情同时崩裂的几个轿夫。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一直未曾出声的谪仙此刻仍是低着头,嘴角是那若有若无的完美微笑,她这是,为了他?

******

“为何?”仍是那天籁般的声音,却带着一种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清冷淡漠。

“救命之恩。”

“不必。”

“我需要。”

夜聆依突然停了下来,转到他面前,半蹲下来。

“帝位,我可以帮你,起码,不至这般辛苦。”

她就这般盯着他,潋滟的紫眸里写满了常人看不见的认真。

有些微的怔然,良久,他轻轻提了提唇角的弧度,一瞬间的明媚,艳压星河:“劳夫人挂怀,为夫不胜感激。”

夜聆依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反应过来他到底说了什么。

但随即她便是皱眉。

“夫人”!

她并不觉得她挂个他王妃的名头有什么用。

或者说,她并不觉得他需要个王妃。

然而她又觉得他应该就只能是这个意思了。

她拧着眉想了半天,没觉得哪里好,却也没觉得哪里不好。

于是,她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允下了这毕生最重要的要求之一。

“好。”

她站起身来到他身后,推着轮椅继续往前走去。

这下子,反倒是换成凤惜缘没有反应过来了。

他低头沉思了良久,终于是明白过来她把这句玩笑理解成了什么。

不过,他眸中再添几缕星光,无心插柳柳成荫?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静静地在这御花园里穿行,恍惚间,倒像是回到了夜陵里。

然,

眼见得周围的景物越来越陌生,凤惜缘终于忍不住的开口:“依儿,我们这是要去哪?”

夜聆依一下子僵在原地。

依……儿?

这是,在喊她?

这两个字好像有着某种奇异的魔力一般,使得她一下子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连加菲从来都只是喊她“依依”,这么亲昵的称呼,他是怎么叫出来的?

她们不过是……

好吧,她们现在不算是只见过几次面的陌生人了,甚至于,她们现在还是“关系匪浅”的夫妻!

但,那不是挂名的嘛,用的着换称呼?

夜聆依乱起八糟的想着,忽然想到一个蛮严肃的问题,夜陵及天绝岭的半月,因只有她二人,所以她们并未互称过姓名。

但如今,他喊她依……儿,她却似乎连他的名字都有些喊不出来?

凤惜缘似是很疑惑的回眸,恰巧就看到了她脸上那称得上是奇怪的表情。

他是何等样的通透人,一下子,便将她此刻的思绪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眸中再度晕起星星点点醉人的笑意,他开口,语带促狭:“依儿?”

于是,夜聆依刚刚好不容易回来的神智再度被毫无悬念的震飞。

良久,良久,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怎么了?”

“你这是要带为夫去哪儿?”

“……”

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不防再度被这句刚刚忽略的“为夫”再度震了一下。

夜聆依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凝神去听四周。

沉默……

“……你指路。”

白衣的谪仙人很是明显的愣了愣,然后,终于是抑制不住的笑出了声,不识路啊,嗯,跑掉的可能性又小了。

天籁般的声音又染了那别样的魅惑之意,悦耳至极。

夜聆依似结着寒霜的脸颊有不可察的微红,不知是羞,是恼,但明媚的醉人,醉的那人,是眸中漾起笑意的谪仙人。

第58章 宫宴

在凤惜缘的指路下,夜聆依好在是没有再次迷路,但当她们走到正确的地方时,已经快天黑了。

听了听眼前这几阶台阶,夜聆依觉得要是她抱他进去,可能不太好。

于是她只好再度把加菲叫了出来。

“固化一下这片空间。”她知道它也是能掌控部分空间之力的。

加菲气鼓鼓的看了她一眼,认命般的做起了苦力,抬爪把从台阶一直到大殿门槛的这一片地方凝成了一个极缓的平坡。

然后就一言不发的一头扎回了幻玄里。

夜聆依也不去管它,径自推着轮椅向上走去。

大殿门口唱报的太监呆立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复杂的高声道:“绝医大人到~~”

夜聆依面容微肃,一下子就想起了三年前她初到这异世界听到的第一个声音。

不是一个人,却是同样的恶寒。

她走到殿门口,停了下来,转头,面向那人。

他只报了她一人。

那唱报的太监见到那一双没有丝毫感情色彩的紫眸朝他看来,只觉一下子便是无端的手脚冰凉。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高喊:“逍遥王到~~”

他喊得明显生涩,这还是他当职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喊这么个名儿。

一则以往这位王爷几乎是很少出门,只是近两三年来才露面略多些。

二则,就算是来了,那也是偏殿里桥悄悄儿的抬进去。

哪会如今日这般竟还是由那位声名赫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绝医大人亲自推着进去!

那太监及门口一众侍卫自顾自地表面平静内心震惊,夜聆依已然进了大殿。

然后,预料之中的接收到了各种各样的目光。

看向她的,或敬畏,或探究,或疑惑;

看向他的,或鄙夷,或不屑,或不解。

夜聆依仔细听了听,发现大殿里的人基本已经来全,就是没人的几个桌子旁,也有小厮垂手侍立,想来应该是那几个被她打了一顿的公子哥。

除此之外,另有两张空席。

一张在右侧最里,靠近那把龙椅,整个大殿第二显眼的位置。

另一张,在整个大殿西南角,离龙椅最远的位置,不是她有意去听,根本都发现不了。

夜聆依微一沉吟,便推着轮椅走向了右侧的那张桌子后面

夜聆依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不过半米高的矮桌,而后试探着按下了轮椅左侧扶手上的一个并不显眼的按钮。

一阵极细微的铿锵声,只见那轮椅忽然不知从何处伸出了四根金属支柱。

接着,轮椅的轮胎竟是一下子水平过来,滑到了轮椅底部。

然后那四根金属支柱开始缩短。

凤惜缘眼中划过一抹惊奇之光,见随着那他之前放脚的地方一点点与他身下坐的地方齐平,竟是有两只裹了绒羽的人手状物体将他的双腿摆成了盘坐之姿。

夜聆依眸中划过极浅的笑意,好在她还记得有这个功能。

她复又从幻玄里取了一张绒羽软垫,在他身边坐下来,至于本来就有的那软垫,她是压根就忽略了。

而她坐下来后,便又开始习惯性的出神,但此时大殿里看向此处的目光却尽皆变成了惊疑。

然而,未及有人出声,一声高唱便再次从门外响起来:“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淑妃娘娘到~~”

伴随着这声音,门口处乌泱泱一堆人涌了进来。

当先一人,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四十多岁的样貌,金冠束发,剑眉星目。行走间满是威严,正是当朝元升陛下。

在他的右侧,则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牡丹色宫装妇人,梳着华丽的高髻,虽不复青春年华,身姿、面容却仍是韵味十足,便是那曾艳名动天下的李皇后。

而他的左侧,则是另一位一身水蓝色长裙的少女般的人。

这位淑妃,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年纪,气质却颇显温婉贤良。

整个大殿的人或跪迎或躬身,唯独那两个之前吸引了众人目光的人除外。

他是有足够合理的理由不起身,而她,则是觉得不管她是什么身份,这所谓的一国之君,都没有让她起身的资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淑妃娘娘千岁!”

数百人合在一起的声音当真是气势恢宏。

夜聆依不由得缓缓皱眉,这听力好未必没有弊端。

常人耳中正常的声音,到她这儿却是震得她头皮发麻。

“今日乃是皇后提议设宴,众卿不必拘礼,只当尽兴。”沉稳的声音威严不失亲和。,

“谢陛下!”又是一阵轰然之声震得聆依再度蹙眉。

众人陆陆续续的坐回原位,皇帝也带着左右两位佳人坐上了那龙椅。

歌舞声起,谈笑声齐。

在那各种或隐晦或明显的目光下,夜聆依又用执了箫的手撑着下巴开始发呆。

倒是凤惜缘,见她毫无兴味的样子,不紧不慢的斟了杯酒递给她。

她仍旧出神,耳边却已听了声音,手极熟练的接了过来,无意识的轻抿了几口。

这是夜陵七日相处下来的一个小习惯。

她是没注意,凤惜缘是“早有预谋”,而在其他人眼中,却是另一番意味。

大殿里的气氛很明显的一滞,但随即便是极迅速地恢复了原样。

凤惜缘笑容不变,但很难有人说的清他此举有没有别的意味。

三支舞毕,大殿里已早早掌了灯,夕阳,也在此时完全没入地平线以下。

寒、疼、光齐至,夜聆依下意识的就把手搭在了近在身侧的凤惜缘的腿上。

她动作自然至极,但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一不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眯着眼适应了这有些昏暗的烛光,夜聆依第一眼就转头看向身边,恰见他歪头冲她笑了笑,笑意极浅。

仍是那张美的惊心动魄的脸,却是她第一次在灯光尚好处见到。

有些不一样,不一样的清冷,不一样的深埋的由烛光映照出的魅惑,一样的浅淡孤寂。

她定了定神,而后不着痕迹的错开目光越过他的发,抬眸向上方看去。

但她最先看的,却不是那坐着的三人,而是那立在后方的毫不起眼的一位灰衣老者。

天阶巅峰?

夜聆依只看了一眼便失了兴趣转了视线,想来这就是那皇宫的五大供奉之一了。

第二眼,夜聆依看得是站在龙椅右边的,那令她“永生难忘”的“公鸭嗓”。

嗯,怎么说呢,完全和她想象的一般无二。

最后,夜聆依才扫了一眼那坐着的三人。

在看到武续光时,她微微一怔,忽然就明白了身边之人为何明明有能力,明明有理由,却偏偏会选择这甚至有些屈辱的方式要这天陨帝位。

武续光,命不过三年。

原来他与她也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他母亲、祖母都是真心疼他,所以他还有情,不像她。

夜聆依淡淡的收回目光扫向整个大殿,忽见那些舞姬相继退了出去,声乐声也渐渐低了下去。

她饶有兴致的挑眉,这就等不及开场了?

第59章 鸿门宴 冷绝医

舞姬尽退的大殿里有一瞬间的寂静,随即,有一道端庄却柔和的声音将之打破。

“清和,你这孩子也真是的,一去三年都不曾跟姨母报一声平安,你母亲去的早,当初骤闻你也……姨母也是……,唉,瞧瞧姨母这人,如今你已平安无虞,这伤心事儿,不提也罢。”堂堂一国皇后在这等场合不顾凤仪的梨花带雨,如此哀婉真情,当真动人。

不过,夜聆依却似没有听到一般,低着头,一下一下的转着手里的箫。

姨母?她怎就不知她这身子的母亲竟还有这样一位见死不救的好友了?

见夜聆依只顾低头把玩那箫,李暮秋的表情也是有些许的僵硬。

不过到底是有道行的人,极为自然的便自己止了泪水。

“唉~你这孩子,这么多年,这冷清的性子,何时能够改改。罢了,姨母怎会怪你。”

夜聆依仍是不接话,由着她再度自导自演的面临冷场。

“清和!”皇帝终于开口,语气很明显的不悦。

夜聆依不咸不淡的勾了勾唇,当真是帝王威仪,煊赫无比。

她很给面子的抬头,,尖俏却并不锋锐的下巴微扬,面无表情的等着上面那人的下文。

“你姨母这几年日夜为你忧心,你好好劝慰劝慰她。”元升帝的语气见轻,倒是威严中不失慈祥。

然,夜聆依盯了他好一会儿,再度不发一语的低头,转箫。

整座大殿的氛围为之一滞,不少人纷纷的暗中撇嘴,甚至已是有人目露讥诮。

陛下今日的打算,这群老成精的狐狸们清楚的很,这一场鸿门宴,这位主儿既然来了,如何还由得她!

不过一个徒有名分郡主!这般的不知死活!

唯一置身事外,“事不关己”的逍遥王爷轻轻抿了一口杯中酒,笑的仍是不变的淡雅。

元升帝一双浓密的剑眉慢慢蹙了起来,显示出了他此刻的不虞。

他目光隐晦的扫向身后的那灰衣老者。

灰衣老者会意,沉默着前踏一步。

顿时,大殿里一股重压当头降下,所有人的衣袍皆是蓦地一阵鼓荡。

只这余威,便已是这般,一众王孙勋贵无不心下骇然。

这宫里的五大供奉,虽已多年不曾当众出手,可这修为,却是只升不降。

但,仍是如先前一般,有两个人例外。

夜聆依仍旧低着头,目露不解。

她是真的不明白,龙椅上安坐的这位,消息到底是有多闭塞。

即便远处不谈,日前她在夜家闹得动静还不够大?

但凡他有一丁点儿的有心去探听她的消息,便不会这般愚蠢的指望一个天阶巅峰就能把她怎么着。

能够坐上上面那把椅子的人,难道会蠢了?

那么,是指望她因着出身牵挂、君臣纲常,主动臣服?

她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真真是“君心难测”。

殿里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幸灾乐祸有之,同情有之。

而在五大世家单独的坐席处,四只老狐狸却是在挤眉弄眼。

与之同坐的一位白衣少年人——夜家新任家主夜玉笑悠悠然的端起了酒杯,有人要倒霉了。

仍旧“高高挂”的某王爷依旧在极致优雅的抿他那一盅酒,看向身侧的目光,不乏戏谑。

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反应,那自然不能让人失望。

夜聆依猝然扬起遮了眸的卷翘长睫,不动声色的抬眸,看向元升帝。

灵级的灵魂力,一瞬间,骤然外放。

“砰”的一声响。

夜家的少年看着面前那散了一怀的碎瓷片,苦笑着摇了摇头,亏的他刚才把酒喝干了。

感受着带着寒气的另一种形式的更重一倍的威压,所有人的表情都将僵在了脸上,元升帝尤甚。

夜聆依目光缓慢的移向元升帝身后。

那灰衣老者的白须此刻已是结了冰霜,但他的鼻尖额角,却是不断的有着豆大的汗珠冒出来。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慢悠悠的在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情况下递了酒杯给凤惜缘。

她记起她刚才发呆时,他也给过她一杯。

凤惜缘也不客气的接过去,边喝边半眯着凤眸笑看她,忽觉她这事事都必要划清的习惯也未必不好。

这一杯酒换的是一杯酒,……

他自没心没肺的笑的悠然,想的开心,对殿里越来越压抑的气氛恍然不觉。

终于,灰衣老者连退三步,属于他的威压也尽数散去。

很自然的,属于夜聆依的威压一下子完全的落在了元升帝身上。

一瞬间,他不动如山的脸色就变了。

武续光生在皇家,自幼娇宠的皇子,本身也有天阶初阶的修为,但在这灵级的灵魂力面前,委实是不够看。

夜聆依很是缓慢的一点一点收了灵魂力,颇为好心的全了元升帝一直想让她开口的愿望:“天陨皇帝,你若是坐厌了这皇位,本座并不介意费些时间,帮你寻个好些的继承人。”

这是她进入大殿以来第一次启唇,本是清冽的声线不知寒了多少人的肝胆。

大殿里的威压尽数散去,但武续光的脸仍旧难看。

他,亦或者说这大殿里的绝大多数人,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一个他们之前刻意忽略的事实。

在他们面前的,已不是那谁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夜家废物大小姐,而是那挥手间便能动荡整个大陆的天绝岭绝医大人!

“呵呵,绝医大人说笑了。”

夜聆依仍是缓慢甚至称得上是悠闲地转头,看向那开口之人,当朝国丈,丞相,李原辅。

“你觉得,本座有心情,跟你说笑?”她刻意强调了“你”字,傻子都听得出她话里不加掩饰的蔑视。

偏偏,她的身份能力,合情合理。

李原辅看着那一双直直望过来的紫色瞳孔里无尽的刺骨冰寒,忽然就觉得浑身僵硬,原本要说出口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相信就算本座现在就把他从那把椅子上拉下来,这天下,也绝不会有人敢于在本座面前说一个不字。”

这是何其十恶不赦的话,但,当她本人的能力强过世俗皇权,胜过军队便没人敢说这是欺君之罪。

何况,这是实话。

夜聆依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管李原辅那一脸菜色,转头复又看向那恩将仇报的负心帝王。

“呵呵,承蒙绝医大人不弃,赏光到朕这皇宫中来,倒是朕失礼了,还望绝医大人海涵。”

这脸倒是扔的痛快,夜聆依讽刺的一笑,忽然低头不再多言。

既决定了要在他身边帮他,总该先敲醒这群人。

她是整个大陆都要敬着供着的绝医,非是这世俗皇权里一个必须谨遵皇命的郡主!

见她不再追究,武续光轻舒了口气,那位淑妃倒是很有眼力见,使了个眼色让身边的婢女复又召了舞姬上来。

音乐声起,总算是缓和了这满殿的紧绷氛围。

第60章 天外来客

元升帝终究没胆子动她,大殿中的气氛很快的恢复正常。

歌舞声中,已恢复一脸淡然的李原辅再度起身开口:“陛下,恕微臣啰嗦一句,如今本朝国师之位空缺已久,微臣认为,此于社稷不利,还望陛下能够早对此事有所定夺。”

“哎~朕知丞相一心扑在国事上,可今日乃是皇后设宴,只谈欢,不提烦。”元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坐下。

李原辅眼中有晦涩的光芒闪过:“启禀陛下,微臣也非是不识趣之人,今夜提及,是觉席间恰有一人极合此位!”

“哦,爱卿是指?”元升帝不动声色的向一旁俨然一副置身事外状态的夜聆依看去。

这样的目光夜聆依自然不可能忽略,且她本来的注意力就在这一出双簧上。

不过,她浓淡适宜的柳眉微挑,这火怎么还不死心的往她身上烧?

果然,元升帝似是沉思许久后道:“不知绝医大人对朕这国师之位可有兴趣?”

夜聆依闻言便是想都别想的就要脱口拒绝。

亲情牌打不通,帝王威严无用,便想用这种方法绑住她?

不是她自大,她这个七品炼药师,还算是个抢手货!

如今他几句话就想免费得她这么个劳力……

然而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儿却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忽然转头,看向凤惜缘,樱唇轻启,浅淡的话语,清冽的声线,乱了不知多少人的心湖。

“王爷以为如何?”

她想着,若这国师的身份于他有助,那她就应了这虚衔也无妨。

再者,他们现在总是名义上的夫妻,她一个内阁女眷,虽然她不避忌,但总要问他一声。

然而,这只是她所想。

所有人都随着的她的目光落处而转移视线,看到了她身侧的凤惜缘,无一例外的,愣住。

绝医大人怎么会对这废物有此一问?!

这是所有人的心声。

刚刚绝医大人推着这废物进来时,不少人都已是在心里犯嘀咕了。

而今,更是不解。

不少人甚至在想,无论是为什么,今天恐怕是这残废最值得记录的一天了吧!

借着绝医大人的名头搏了不知多少人的眼球!

这些人怎么想,自然不在逍遥王殿下的考虑范围,但有一人的想法,却是王爷想知需知却不得知的。

凤惜缘慢条斯理的偏头,自右侧鬓角垂下来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而飘动,勾勒出了他莹润的下巴的凉薄。

漆黑如墨的凤眸有一瞬间的炙热一涌即散,他再度垂下了长睫,掩了眸中不可抑制的浅淡笑意与温柔。

似乎,还有丝丝的满足。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头轻抿了一口那他到现在都不曾喝完的一杯酒。

整个大殿寂静的可以听清各人的呼吸声。

大殿门口的玉阶上慢慢飘落下一瓣从御花园里远道而来的纯白的桃花花瓣。

所有人都在跟着夜聆依等他的答案,然而殿下他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自己垂眸想事情想的出神。

就在夜聆依都觉得他不会出声时,他才轻轻扯了扯不知何时落下去的唇角,

“如能为父皇分忧,夫人也莫要嫌辛苦才好。”

自他那两片过艳的薄唇里吐出的字音,个个千婉百转,连在了一起,便宛若天籁。

但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将殿中所有人雷了个里焦外嫩!

夜渐深,有风起,柔柔吹起那正对着殿门的桃花花瓣。

花瓣飘飘摇摇的进了大殿,飘飘摇摇的穿过无数张宴桌,飘飘摇摇的划过夜聆依潋滟的紫眸,飘飘摇摇的带起她额角的伸在斗篷外的雪白色碎发,过于巧合的落入了凤惜缘纤长玉指轻捏着的精致酒盅里。

这一瓣桃花,是格外执着的一瓣,从御花园一路追了过来。

只因它似也是觉得自己乃是高华之物,所以才会弃了枝头,冒着被人踩踏的危险,不惜自尘埃里打滚。

只为得那华美绝雅的谪仙的视线的一个驻足。

谪仙似乎对这“天外来客”很是惊讶,随即他便是极致清雅温润的一笑。

这罕见的发自真心的笑容顿时隔着屋顶柔化了漫天的繁星。

玉指随意地轻拢了拢垂下来的青丝,再度无限浅柔的笑看了她一眼。

曲线美的惊人的玉颈优雅的扬起,并不突兀反而颇显几分性感的喉结轻轻一动,杯中残酒与那幸运的桃花花瓣便一道进入了美人清口中。

不要说什么煞风景的洁癖问题,因为夜聆依对于他酒杯在举起时的轻震看的一清二楚!

“啪”不知是谁手里的杯子又遭了秧,也破了这一时美如画的绝色景。

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这异样清脆的声音震了两震。

夫人?

那一无是处的废物兼残废喊绝医大人‘夫人’?!!

有心思活络的人立即想到了三年前那一场可笑的冥婚。

有人想着之前绝医大人推着那废物进来以及刚刚问那废物的话。

但无论想的是什么,所有人的脑海里只剩两个大字:“荒谬”!

一个万人脚底,一个云端之上,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满殿的人都看向了夜聆依,期待着这江湖上传闻中冷心冷情、脾气怪戾的绝医大人的雷霆之怒。

纵使她邈如天山雪,皎若云中月,但这天底下想娶她却不敢宣之于口的人绝对可以塞满整座映京城!

怎么可能被那个可笑的婚约束缚给这么一个卑贱的废物!

然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们注定是要失望了。

深邃幽远的紫眸里忽然腾升起了缥缈的白雾,萦萦袅袅一瞬间让人看不清她眸中的情绪。

她平素是瞎的时候居多,但这并不代表她对于视线这种很少正面接触的东西就不会解读!

更何况,这群人看过来的目光根本都不曾有半分掩饰!

不是他们太嚣张,而是在他们眼里,他是半点威胁都没有的透明人,故而根本没必要费心掩饰。

“陛下美意,儿臣却之不恭。”

何谓死寂,眼前便是。

一句话十个字。

她认了他夫人一说;

应了元升帝的国师之邀,但却是以逍遥王妃的身份应下!

玄幻世界的人的确不会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玄幻了,但他们可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力出现了问题。

怎么可能!

到底是元升帝当先反应了过来。

“既如此,明日朕便下旨昭告天下,拜绝医大人为我天陨国师。”

元升帝一双与凤惜缘有着三分相似的凤眸凌厉地眯了起来,他倒是快要忽略他这个儿子了!

无论众人再怎么被震得缓不过神了,事已成定局,恐怕今天晚上,这个消息便会飞遍整个大陆。

眼见得众人的情绪平复了下来,皇后看了一眼身边的元升帝,端庄高雅的微微一笑,一双秋水眸里闪起慈爱的柔光,对着下方开了金口。

第61章 穿越定律

皇后大气婉转的声音响起在大殿中:“次次宫宴,这千篇一律的歌舞,不知诸位王公大臣以为如何,本宫却是实实在在的厌了。前几日里,本宫想着,总该有些新花样才好。但本宫实在愚钝,只是有这个想法,却没有好的点子。适才看到在座的诸家小姐,本宫倒是有了灵感”

李暮秋面含笑意的扫视了一圈,见所以人的情绪都被调动,才继续开口道,“诸位小姐终日养在深闺,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怕早已是样样精通。本宫想着,有哪位小姐可愿屈尊表演一二,好为本宫这难得做主举行一次的宴会添几分光?”

皇后这多是废话的长篇大论刚落,周围许多人的气息便皆是一乱,夜聆依循着最特殊的一个看去,发现此人恰好在她的对面。

这位次,太子?武云承?

她微微沉吟

凤惜缘那一双妖魅至极的凤眸似是武家的遗传,元升帝便是如此,虽不及凤惜缘的精致且惊心动魄。

所以同样拥有这样一双类似的凤眸的武云承的容貌自然也差不了。

但夜聆依的关注点不可能在此。

她端起的酒杯恰到好处的掩了紫眸中的一丝不耐与讥讽。

原来这宴会还有第二个目的。

只是,为太子变相选妃这种事儿她都能撞上……

夜聆依一口饮尽了杯中酒。

难道那不靠谱的人跟她说过的什么穿越定律,竟真的是真?

接下来,该不会有人向她邀舞,逼她表演吧?

夜聆依甩甩头,坚信今日她已搞了这么大的阵仗,当不会再有人来触她霉头。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是彻彻底底的陷入了发呆的状态。

这群大小姐,明明个个天赋极高,修为不弱,在各自府里不定被宠的跋扈到什么地步,偏偏要做出个娇柔扭捏的样。

然而一见到有人上了,便又通通抛了矜持。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多数人选的弹琴。

但她并不觉得这世上能有几人弹得比她身边之人好。

虽然她也只听过他一次抚琴且是合奏。

对于他的琴音,她搜肠刮肚只找到了一个模棱两可却又无比贴切的评价:若云似月。

很苍白,就如同他的容貌美的让人无法形容一般,他的琴音,也是让人只有惊叹的情绪。

也有几个吹箫的。

使得她忽然就觉得自己的箫技还是可以的。

当然也有人跳舞。

但她曾有幸见过惊艳的能让她都失了分寸之舞。

毕竟那似狐妖又似桃花仙的妙人儿,生来就是为了堕落人心的。

这场古代的选秀节目,夜聆依看得是越来越乏味。

倒是凤惜缘,竟然看得兴味盎然。

她多少有些奇怪,但察觉到武续光时不时扫过来的目光后,她又觉得自己该对他报以同情心。

无聊到极点的夜聆依甚至已经开始闭上眸子假寐。

然而,或是远在异世界的某人听到了她适才说她的坏话,故而隔空投来了报复,又或是有人见她太过清闲了些。

总之,又有人开始作妖了。

“诸位大人的盛赞,小女当之有愧。小女虽常年在闺中,却是听得夜小姐极善舞,倒不知可否借此良机讨教一二?”

夜聆依缓缓的回神,慢慢睁开了透着些微茫然的紫色水月盈眸

同样是魅极的眸子一瞬间眯起,那等凌厉与杀机却又在凝成的片刻转瞬即逝。

她本就是侧撑着头在小憩,这一睁眼,便一下与凤惜缘那一双凤眸对上。

只不知他是否见到了那一刹的情绪。

再度无可避免的被那华美的盛容略惊之后,夜聆依便接受到了凤惜缘眼中的戏谑之意。

虽然她根本没多考虑过,但此刻见他这状态,她还是不由想道,这时候不应该是他挺身而出了吗?

因为,貌似,这里,姓夜的,女人,就只有她一个?

而她,可是他挂名夫人!

第62章 三问

“安糖,不可无礼!”温柔端庄的声音含了薄怒。

“姑母,糖儿是诚心想要向夜小姐讨教的。”这声音说不出的娇柔,让人只是听着便会生出呵护之心。

“你!这……唉~绝医大人,本宫的兄长也真是将这唯一的女儿惯得太不成样了些,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您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宽容一二?”李暮秋转过来的目光含着歉意与担忧。

这是明着请原谅,暗着威胁?

皇后之尊?

“皇后娘娘严重了。”

夜聆依此刻竟是出奇的好说话,此言一出,引得不知多少人不明所以。

她没什么表情的落手直身抬头,见大殿中央的少女,一袭湖蓝色的舞衣,水袖拖地。

倒是生得一副好容貌,养的一身好气质。

“你想我干什么?”夜聆依继续好脾气。

“小女想请夜小姐不吝指教舞技。”李安糖轻扬了扬下巴,倒是不卑不亢。

夜聆依忽而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笑容轻到只有一人得见。

“夜小姐”,到得现在,她竟还这般叫她,为这胆量,她觉得自己也该帮她一把。

“你想做什么?”

李安糖抿了抿唇,虽不知她重问一遍是何意,但仍是道:“小女想请……”

她这话未说完,但也注定说不完,因为她无意间对上了那一双同样让人惊叹的紫眸。

那双紫眸中,此刻各浮现了一朵三瓣小花,在静静的旋转。

花亦为紫色,是以远了,根本无法看清。

凤惜缘兴味盎然的微微挑眉,这是,摄魂术?

术族秘术,新定了名分的夫人总能让他惊喜。

“你在想什么?”她又换了一个在旁人看来很相似的问题。

李安糖看着那双紫眸,确切的说是紫眸里那两朵紫花,觉得它竟是那么的宁静、使人沉醉。

脑海里忽然有个声音在急促的喊:“告诉她,把你不能说的事情都告诉她,她能帮助你!”

李安糖有些僵硬的微微偏头看向那张她梦见过无数次的脸,眼角的余光却仍连着那双紫眸。

她的声音有些茫然,星眸里却满是柔情:“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知道,他在世人眼中是一无是处的废物兼残废,我也知道,我应该遵循姑母祖父父亲给我安排好的人生,安安心心地等着做我的太子妃,等着将来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已是大逆不道的话,李原辅立即目露惶恐的看向上首,李暮秋也心尖微颤的慢慢转头。

元升帝沉了沉眸,终究没有做声。

“可是,就算是知道这些,我也还是喜欢他啊!从我十三岁时第一次见到他,我就喜欢上他了。不能修炼,不被陛下看重,那有怎么样呢?这些,我丞相之孙,镇南将军嫡女,皇后嫡亲侄女的身份,都能给他!”

李安糖恍恍惚惚的忆起了她人生中最美好的那段记忆。

那是两年前的中元节,她和贴身丫鬟策划了许久后在那一天偷偷地溜出了府。

那一个下午,清溪畔,垂柳旁,她见到了盘膝抚琴的他。

那是怎样一个人啊,或者说那是怎样的一位仙。

他的十指是那样的修长,目光是那样的专注,墨发半遮的侧颜是那样的华美。

周身的气质是那样的宁静、高华、清雅到让人不由自主的自卑。

他就仿佛是那偶现尘寰的天外谪仙,本该即刻就走,却在停留在世间时,无意间路过了她的心门。

却再她回神想要上前说话时,骤然消失。

那般出众的容貌,她当然不难打听出他就是那位深居简出的逍遥王。

得知真相,她哭过伤心过,最终想,就这么远远地看着,也好,也好。

然而……

摄魂术仍在继续,李安糖原本柔美的面容突然狰狞了起来,原本娇柔的声音一下子淬了毒。

第63章 惊世 般配

“凭什么,凭什么我连跟他说句话都不得,那个贱人却能离他那么进,甚至不知羞耻的将手放在他身上。更甚至,以他王妃的身份自居!”

最后这一句,李安糖几乎是用吼的。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

骨节分明且炙热如火的修长玉手蓦地覆了上来。

夜聆依动了动唇,什么都没说。

她根本就没想过因别人一句话就把手收回来,又兼此刻他这明白的表示不嫌,她更不会执意把手从他手中抽出。

彼此都懂那种旁人无法体会的煎熬,半月相处,又没了陌生感,所以,理所当然。

“那个贱人,明明是个什么都不行的废物,能够死了得占他妻的名分,已是她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但偏偏她竟然没死!”

李安糖的笑容越来越狰狞,李暮秋有些焦急的想要开口,但夜聆依随意的挥了挥执箫的左手,紫色的光芒在她腕间一闪而逝,封住了所有想开口的人的嘴。

“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竟然活过来后不好好的再自刎为夜家除羞,反而有脸跑来做他的王妃!不过是走了狗‖屎运的学了点雕虫小技,救了几个江湖莽夫,真以为自己多么了不得吗?绝医大人,哼,凭什么连姑母祖父都要看她的脸色!她算什么东西!”

夜聆依缓缓的垂眸,没了目光的交集,摄魂术自然而然的断开。

她忽然皱眉想道:难不成,真的是她高攀他,而他其实不愿?

但凤惜缘的性格,若真不愿,却也不可能答应。

摄魂术解除,此前种种一齐出现在脑海,李安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

她起先是害怕,怕姑母祖父会责怪她。

但随即,嫉妒、屈辱、不甘一齐烧断了她的理智。

“贱人!”她这一声喝,殿中众人齐齐抖了三抖。

“没错,刚才那些话,就是我最想说的!”

夜聆依蹙眉,抬头很认真的问她:“你觉得,我配不上他?”

“对!贱人!你根本配不上他!”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尽了。李安糖索性不再遮掩心意,一口一个贱人叫的好不畅快。

“你觉得,我哪里配不上他?”夜聆依的眉头皱的紧了些。

李安糖冷笑了一声,秀美的容颜染了刻薄:“你一个天下闻名的丑女,如何配得上王爷那等容貌!”

不少人心中皆是一颤。

很多人其实没见过绝医大人的真容,但“天下第一丑”一说,却是绝医大人尚在夜家时,从夜家几位小姐的口中传出的,那便必然错不了。

但,世人虽是心知肚明,又哪有人敢提起这一茬儿。

女子,向来都是惜容的。

说一个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女人貌丑,相信应该没人会这么作死。

不过,那也只是应该没有,应该不是绝对。

这不,眼前就有一个反例。

李安糖此言一出,夜聆依怔愣了许久,而后竟是忽然笑了起来。

这笑并非发自真心,但确实明媚的晃人眼。

眉头一下舒展,夜聆依缓缓地站起身来,右手自然地一路滑到凤惜缘肩上。

她抬手,开始解去月颜的封印。

在月颜封印解去的同时,解下了身上的斗篷。

斗篷下滑,在即将落地时被一只从她身后横伸过来的白皙玉手截住。

她有所感应,所以由凤惜缘将斗篷揽到了怀里。

夜聆依起初戴着月颜,一是遮掩那黑花,二是不想这一张祸水脸,给她带来无穷尽的麻烦。

不想,却有这么个“误会”。

她本并不是多在意,但此时却有些微的不爽。

众人的目光无一不在此处。

于是所有人便同时见到了那足以惊艳半生时光的容颜。

昏黄的灯光下,夜聆依的皮肤更显一种病态的苍白;

雪发、黑衣、紫眸,这样的组合,太过异魅;

眉宇间万年不化的孤冷更是让人觉得疏离。

但种种这些,都掩不住那张脸本身的美。

是的,没有什么其他合适的形容词,只能是极为苍白的道一声:美。

有人下意识的向她身边看去,看向那张不时能够见到却仍次次都觉惊心动魄的脸,忽然就觉得,这二人,竟是异样的般配。

第64章 随他归家?

李安糖怔怔的看着那张明明与平常人同样构成却是不同视感的脸,久久失语。

无论多么的不甘,她也无法对着这样一张脸说出什么违心的话来。

为什么?

她现在算是什么都有了?

凭什么,她能这么幸运?

“知道什么是江湖吗?”绝医大人这句话问得,不光无厘头,而且中二。

但好在没人笑,因为不敢。

“江湖与朝堂不同,江湖从来不重身份地位。”夜聆依也不指望李安糖有什么反应,顿了顿,继续道,“就像他们敬畏我,并不是因为你所认为的‘绝医大人’的身份,而是因为,我有着决定他们生死的权利。”

凤惜缘目光不错的盯了她一会儿,她真的少有说这么长的句子的时候。

君王般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圈,凤惜缘目光有几处停顿,随即再度低头,悠哉悠哉的倒了一盅酒,又开始小口小口的抿。

偌大的大殿里,数他离气压中心最近,却也数他最为悠闲。

“打个比方,现在,你惹了我,或者,你以为,你的身份,我不敢如何,但,抱歉,那是在朝堂范畴,在江湖,你没有支持你惹我的实力,我就可以……”夜聆依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完这些话,拿着箫的手忽然指向李安糖。

“不可!”

“啊……”

夜聆依皱眉看向上首,皇后李暮秋。

“有何不可?”

她问的理所当然,这事情,于她,也确是理所当然。

李暮秋看着疼晕在地的李安糖,嘴唇咬的发抖,衣袖下的拳头攥的紧到指甲嵌进肉里而不自知。

她当然明白何谓形势比人强,此刻糖儿能保住一条命已属万幸。

眼下,不过,一只手,而!已!

何况,这冰,也未必如传言般完全不能解。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她以为的贪玩忘了时辰的幼弟早已与她的侄女一般境况!

她缓缓坐回椅子里,无力地挥了挥手。

身后的下人们慌慌忙忙的抬了李安糖下去。

“小孩子家不懂事,绝医大人既已降罚,还望您能就此消气。”李暮秋几乎是咬碎了银牙才挤出了半分笑容,说出来了这句话。

下方,惊见孙女儿遭此一遭的丞相大人早已不知是气是疼的晕了过去。

夜聆依却也不管李暮秋语气如何,从凤惜缘手中勾了斗篷重披上坐了回去,却未曾戴帽子,也没有催动月颜。

大殿里,一时间又陷入了死寂。

这一场宫宴,当真是一波三折,高潮迭起。

到此时,终于是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武续光站起身,面沉如水。

李暮秋与那一位淑妃也随之站起。

“夜已深,诸位爱卿也操劳了一日了,早些回府各自歇着去吧!”

窸窸窣窣的衣袂摩擦声,众人陆陆续续的起身跪送帝驾,当然,还是那两人例外。

“臣等恭送陛下!恭送皇后娘娘!恭送淑妃娘娘!”

有着连夜聆依都惊叹的伪装能力的人,此刻当然是要多乖巧低小有多乖巧低小。

武续光目光阴沉的扫了他一眼,一语不发的带着身后一众人率先走了出去。

殿中众人,有想找他的,碍于她在;想找她的,则碍于他在。

而她二人又没有分开的迹象,所以盏茶的功夫,殿内就只剩了她二人。

黑暗恰在此时到来,夜聆依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站了起来。

“我送你回府。”

凤惜缘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她收回去的手,凤眸轻眨,好不纯情:“送‘我’回府?那夫人你去哪儿?”

夜聆依再次成功被噎住,突然发现她真是没法回答这问题。

若水说了会赶她走,就绝对不会食言。

尤其,今晚发生的事儿,她没可能不知道。

今晚她要是回去,八成是连天外楼的大门都进不了!

无家可归了这是?

“夫人在外这么久了,不如今晚便随为夫归家可好?”

她完全可以想象的到他此时一如往常一般笑容浅淡,目光却暧昧的促狭模样。

但她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窘迫且气结的无所适从。

只因,那一个“家”字。

“家”啊,夜聆依在心中叹了一声。

“家”,她一直有,但“家”,她一直没有。

而现在,有人说要带她回家。

即便只是逢场作戏。

她却不可抑制的有些欢喜。

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她自嘲一笑。

意外却又理所当然的,她这笑容蓦地变了,明媚而摄人心魄,是发自内心的。

“好!”

她应的如此干脆,但凤惜缘却没有忽略那笑容的变化过程。

他眸光微闪,她这般反应,是为?

第65章 他的心意

夜已深,路已静。

长街上,夜聆依推着凤惜缘不紧不慢的走着。

两人都不曾说话,气氛倒一时宁静至极。

然而宁静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被打破的。

周围频率不一的呼吸声越来越多。

夜聆依不可避免的皱起了眉头。

不过今晚一次的“被迫”出现在人前一次,竟就有这么多人明知有她在根本做不到,却还是等不及的要来除了他!

原来,在他们眼中,他竟是连存在都是错?

又是三道地阶的气息,夜聆依终于骤然停了下来。

“夫人,怎么了?”慢条斯理的天籁般的声音终于又带上了蛊惑的味道,是她熟悉的那样。

她低头“看”他,他不可能感知不到。

其实,她真的有怀疑过珞玖的消息的准确性。

那样一位铁血帝王,即便是真要伪装静待,又何至于要做到,如这般的把身家性命都放在身外。

便是稍微强势一点,比如带几个侍卫,对外就说是天南陆家的那位少主派来的,不也可以吗?

似是知道她在疑惑什么,他避重就轻地笑道:“有夫人在,我怕什么?何况,这麻烦,可是夫人你招来的,莫不成,夫人你还准备袖手旁观来的?”

她再度无可避免的被噎,忽然就觉得,谪仙或是魔王,那都是他做来给别人看的,皆属气质。

骨子里,若说性格,就只有两个字能概括。

那就是……无耻!

拥有“读心术”的某人:“夫人放心,为夫的无耻从来只对夫人一人有过。”

夜聆依在心里呛咳了一声,扬声唤道:“冰儿!”

“唳~”

夜空中一声嘹亮的凤鸣,巨大的冰鸟缓缓降落在地。

其实连夜聆依都不知道它平时是在哪儿掖着,但每每随叫随到。

夜聆依带气弯腰,几乎是一种撸的姿势将这么一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从轮椅上抱了起来,毫不怜香惜玉!

轮椅收到幻玄中,她提气轻身掠到了烨冰背上。

烨冰轻振双翼,垂直飞到了半空,转头看向夜聆依。

夜聆依方欲开口,却发现,她根本不知道他府邸在哪儿。

她偏头面向别处,等他自己开口。

刚置了气的人此刻当然拉不下脸来,虽然她其实并不是一个多爱面子的人。

然而,凤惜缘却只是侧身面向她,挑眉直直看着她美得惊人且诱人的颈线,笑而不语。

彼此沉默良久,到底是他轻叹一声,认输一般一下转了身子倚到她怀里,轻轻在她耳边吐气,声音虽轻,却足够烨冰听到:“一直往西,挨着皇城山的那处便是。”

烨冰甩了甩头上的翎羽,有些搞不懂背上的氛围,眼见夜聆依是不会说话了,它想了想还是选择尽责本分的振翅向西飞去。

至于坐在烨冰背上的夜聆依,她现在是浑身僵硬。

耳边颈后的麻痒让得她有了惊慌的情绪。

有心推开他,手却像是被人按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她抿了抿唇,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烨冰的速度何等之快,映京城再大,十息的功夫也足够它降落在逍遥王府空旷的庭院内。

腕上紫光一闪,轮椅出现在了庭院中,夜聆依抱着凤惜缘跳了下来。

把凤惜缘放到轮椅上后,她几乎是逃也似的进了幻玄!

反正她只是需要个明面上的落脚地,睡觉的地方,一直都是在幻玄里!

庭院里,凤惜缘很是为她这惶急的行动愣了好一会儿。

他很确定,他是个人,并不是什么洪水猛兽。

但随即他就低下头开始轻笑。

笑容很轻,但确实出了声。

院中的榕树上,木青看了许久,终究选择了继续闭目站岗,没有上前去打扰。

今天怕是他有生以来笑的最多的一天了吧。

当然,是说真心的。

流于表面的,他日日都有,已成习惯。

凤惜缘低着头默默想着,长睫半遮的眸子里,闪烁着细碎的醉人心魄的星芒。

夜风吹来,院角几丛翠竹发出飒飒的声响,百般努力,终于成功的吸引了谪仙的视线。

只是谪仙看过去的眸子里有着明显的怔忡神色。

显然,谪仙并非是在观景。

初时见她,不过是他二十多年寡淡无味的人生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人,他觉得有趣罢了。

至多,就是对于罕有的一个类似同类的人的些许好奇。

然后,手下人查到的消息,她竟然就是那他人生中第一个在名义上与他有了牵扯,他早便想除掉了的女人,他那“诈尸”了的“王妃”。

他说不清当时是个什么感觉,只是觉得与她千丝万缕的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里,事情或者更有趣了些。

但是,他终究只是一笑置之,她并不是他必须要接触的人。

他虽然对她没来由的欣赏,但并没有招揽之心,因为代价必然很大。

那时,仍旧是利益在衡量。

再见她,是在夜家。

他疑惑于她为何突然看不见但却不受影响的同时,发现她的处事风格竟是似曾相识。

虽然直到后来才发现那似曾相识感来自他本身,但在当时,却也已然有了另一个不得不接触她的理由。

那枚令牌。

那把他曾心心念念许久最终不得不放下的传说中的琴,是他屈指可数的几件未竟之事。

长夜漫漫,总要有些能废他些功夫的事情。不然,说不定哪天他就觉得无聊至极从而抹脖子了。真那样的话,笑死的可能没有,吓死的可能一大片。

恰巧,那把琴,恰是他肯废些思量的东西。

纵使它存在于夜陵里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他本来就更多是为了有个由头折腾。

世人以为他爱琴,真正的原因,他爱的,却只是是古琴的大都难得。

交集,就这般产生。

她再一次在他显露身形之前就发现他。

而他,竟是在那场他人看来颇有些奇怪的对话里发现,她,竟是懂他。

他想,或者,他人生中可多一件趣事了。

死了多年的心就这么蓦地不轻不重跳了一下。

再后来,夜陵之行,那战成平手的惺惺相惜;

那她抓住他时带给他的一瞬间的脱离焚灼之苦的清凉;

那她无意间的或者于她是习惯,于他却是那般难得的细小的维护动作;

那在他抱着那琴一瞬失落之时突如其来的琴箫合奏里滋生的不明情愫;

以及那在他昏迷后醒来时的一时惊艳!

直到她一把抱起他。

夜陵七日,她以血喂他,事事以他为先。

天绝岭七日,她日日为他冰水。

他就想,怎么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么?

他的心,不可遏制的一点点沦陷。

没有人能懂得那种二十多年的黑白人生里突然出现彩色时,他的激动与欢欣。

这不是那种达成后就不再有趣的死目标,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二十多年来,第一个。

他的心,开始,持续的,跳动。

枯涸的荒地居然开始散发生机。

然后,随之,那单纯的趣味,开始发酵变质,转变的那么快,快到他都不曾感受到。

直到今日,她的百般维护。

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竟是,这么轻易的,爱上了一个人?

也是,二十二年来唯一一个不一样的人,爱上,似乎是必然。

另一方面,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身上有一种很特殊的特质,愈是了解,愈是让人欲罢不能。

像是,他最爱的,曼珠沙华。

他抬起头,今夜的星辰很美,他看的很仔细。

似是在寻找谁的魂魄皈依之所。

母妃去世时,他四岁。

母妃护他护的好,使得他有了年岁却未有对应的皇家子弟该有的心智。

所以,这么多年下来后,说句诛心的话,除了母妃被活剐时的血色场景是刻在灵魂上无法忘记的,其余的,他甚至都已记不清母妃的容貌了。

母妃去世后,倒还有祖母,但每每相见,总是难免伤怀,所以他与祖母相处的时间,其实也没有多少。

这样细细想来,已是许久没有人待他这样好。

然而,他很清楚,她与母妃,是不同的。

母妃对他的好,他珍惜、感恩、铭记、愧疚,觉得无以为报;而面对她对他的好,他想以更多的好来回报她。

只是……

凤惜缘的身体缓缓地浮了起来,他收了轮椅向房间“飘”去。

只是夫人她,却是块不解风情的笨石头啊!

不过,这可能让的他后半生都不再无聊的趣人,他怎么可能放过呢?即挑起了他的兴趣,又习惯性的想要负责,那便负责到底好了。

这件事,无人可阻,就算阻碍的人是她本身,也不行!

院角的翠竹仍旧在风中款摆,等待着谪仙偶尔的“惊鸿一瞥”。

******

此时的幻玄中。

夜聆依走到生死泉旁边,在岸边椭圆形的巨石上坐了下来。

紫竹林里风吹竹叶的声音会让她下意识的不去太过集中精力听什么。

这样,她才有心情去想些什么。

她缓缓地长吐了口气,一时只觉心乱如麻。

从未有人能如他这般如此轻易的几句话就能撩动她的心湖。

看来这种人才是她的克星啊,她叹了一声,就如她也时常经不住若水的调笑一般。

她合衣滑入水中,只在水面下潜了一瞬便上了岸。

夜凉如水,此间的星辉送她走远,她的身影仍旧清冷。

或者真如某人此时此刻正在感叹的那般,她就是块不解风情的笨石头!

第66章 毁约

旭日未升,往日平静的逍遥王府里,今日……依旧平静。

薄雾朦胧里,后院花园。

两个身影,一黑一白,一站一坐。

“早。”

“早。”

不知是谁起的头,也不知是谁答的话。

“此处无人。”

这声音,清冽似溪泉,却透着一味散漫慵懒。

“嗯。”这声音,好听似天籁,蕴着冷淡,同样的漫不经心。

一瞬间的沉默。

“所以你可以站起来。”

“夫人送的第一件东西,我怎好轻易就舍了,自是要日日亲近着。”漫不经心的声音里满是促狭意味。

对方似是被噎了一下,良久不曾出声。

晨雾渐散。

“你这王府,也该修一修。”

府邸西侧便是皇城山,景致倒也别致,只是这王府里面,未免太残破了些。

“那便有劳夫人了。”他一副谦谦君子相,颔首道。

夜聆依有一瞬间的不自在,但总归听着听着,对于“夫人”这个字眼,也就不似初时那般大的反应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是世人眼里不得势的残废王爷,住这样的宅子才最是相宜。

而她,绝医的身份,自是怎样都可。

夜聆依眉心微动,睡眼惺忪的加菲已在掌心。

她伸手戳了戳它:“去天外楼一趟,喊若水带人来翻修王府。”

加菲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散开翅膀耷拉着四肢在夜聆依略显忧虑的目光中向东南飞去。

两人一时都不再说话,清晨是最好的修炼时光。

映京城也不愧是龙脉所在,灵力浓郁的比之西北银城都不遑多让。

当然她这对她没影响,她又不修灵力。

她只修炼灵魂力

幻玄里的那座阁楼,偌大的第一层就只悬空着一本古书。

她第一次进那阁楼,什么都没看清的时候,那古书就冲她眉心“钻”了进去。

那是一本灵魂的修炼秘法,据加菲说:天上地下独一份,开天辟地第一法。

名字响当当,效果也不错,就算她不专门静心修炼,有这修炼之法,她的灵魂也在自主运转。

但,也有弊端。

她吸收的物质,天地间有限,往往在一个地方待不了多久,她就必须换地方,灵魂的运转根本停不下来,那种无物可吸的饥渴感,时间长了是会让人崩溃的。

这也是她不断游历的原因之一。

好在她没有在映京长待过,不然那随着她灵魂壮大而日益增强的吸力,是支撑不了她在这儿久待的。

那本秘法,算是一种毒瘾,她被逼着沾了,戒不掉了。

真不知等这片大陆、这一个界面都被她“吸干”后又该如何。

飞升?她还没考虑过,她其实喜欢安定的生活,但是,似乎没的选。

半个时辰转眼即过。

黑暗降临时,王府的各个角落里,开门声陆陆续续的响起。

这前政王王府换了个牌子改成的逍遥王府,破败归破败,该有的下人却是一个也不少。

但想来,也不过是各家的眼线。

“我待会儿会上朝。”昨晚她应了皇帝的国师之请,今日总要去的。

只是她去的这一会儿,这逍遥王府怕是会成各家杀手的后花园。

他笑意温润依旧,微微点头:“自当陪夫人同往。”

夜聆依迟疑了一瞬,点头,也好。

她走到他身后,推动轮椅。

在她眼皮子底下,总归要好一些,那些人目前还没有那么大胆子明着对她如何。

凤惜缘极为自然的牵过她在轮椅上的手搭在肩上。

轻声叹道:“既可解,何必非要苦了彼此。”

夜聆依浑身一僵,却没有拒绝。

紫气东来时,她推着他转出了门。清晨的第一缕微光撒在他们身上,也撒在了萧条的逍遥王府上空。

“门槛……”

“拆了,昨晚。”凤惜缘回答的干脆利落,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自顾自笑了一会儿才在她还愣神时笑道:“省的夫人你再在众人面前不由分说的把为夫抱起来。为夫还是很害羞的。”

夜聆依蹙眉,他不喜?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不会了。”

凤惜缘一愣,一时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

他哪是这个意思啊,他暗叹了一声,最终无奈的点头:“好!”

看来有关这方面的话题,他选择隐晦是个错误的决定。

然而他二人谁也没有料到,这约定维持了不过半个小时,便告破裂!

第67章 上朝风波

朝华殿前,夜聆依面对着这不知有几百阶的台阶,沉默。

她觉得她要做她人生中的第一次食言之事了。

凤惜缘亦是抿唇不语。

显然他想的东西和夜聆依想的不一样,但具体他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就在两人各自纠结不下时。

“殃王当真是艳福不浅那!”

夜聆依的眉头一下子无可转还的皱的极深。

“殃”,是凤惜缘被误认为已死之时,皇帝给的封号。

任谁都看的出,这个字,有多么的不吉!

夜聆依豁然转身,面向来人。

少有人知道,她其实有着很强的占有欲。

只不过,很少有什么真正属于她的东西供她占有罢了。

而现在,最起码的,名义上,凤惜缘,是她的夫君。

还是那句话,让她有敬有畏的人,容不得别人侮辱!

夜聆依眯着一双紫眸,细细地感知了来人的气息与昨晚众人一一对应。

“比不得太子,佳人待迎。”天籁般的声音蕴着隐晦的孤冷,不急不缓,不见恼。

是了,太子!

夜聆依缓缓地转过轮椅,顿了一顿,一言不发的站到了凤惜缘身后。

武云承面色一僵,李安糖是映京第一美人没错。

但那是以前!

昨晚之后,又有谁还能昧着良心这么说!

况且,如今李安糖右手已残,若非她是他的亲表妹,宫里有母亲、朝堂有祖父、南疆有舅舅……

武云承自以为隐晦的扫了夜聆依那张此时毫无遮掩的美得让人沦陷的脸一眼。

微微低头之际,眼中划过一抹痴迷。

但随即,他眼里心里就是满满的妒意。

凭什么,凭什么这个一无是处的废物能够这么走运。

这么完美的女人,理当是他武云承的!

“本太子如何,不劳殃王挂心。倒是殃王,自己身子不便,可万不要再不知好歹的累及他人!绝医大人,不知本太子说的可对?”

他这话,虽是顾忌着夜聆依,却已是有几分露骨。

彼此各个都是人精,焉能听不出其中深意。

不远处的大臣们皆是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既是不敢贸然上前,也是为了听个八卦。

这样的话,恐怕是个男人都会受不了吧。

不少年轻些的大臣都已在拿眼偷觑着那永远谪仙般的人。

却见,那人,仍旧淡然,仿若未闻。

夜聆依垂着眼睑,没有答武云承的话。

此刻,凤惜缘才是主角,她只需站在他身边,即可。

见夜聆依不答,武云承神色微变,却也不恼接着对凤惜缘道:“殃王。这凡事可不能只靠女人,吃软饭这种事儿,好说不好听啊!与你倒是没什么,但累及绝医大人的名声,你担待的起吗!”

这一番声色俱厉,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的是满心的为她好。

短短几秒钟的沉默后。

“多谢太子费心,但臣弟觉得,既是夫人足够强,这软饭,多吃些,也无妨。”

难为逍遥王爷是如何将这一句话说的是那般的云淡风轻!

不远处大臣们聚集的地方,传来阵阵压抑的呛咳声。

夜聆依微不可察的轻轻勾唇,总算不是她一个人被他噎了。

果然啊,对付这种根本提不起半分兴趣的人,他的性子,自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

逍遥王爷轻而易举的一句话解决,若搁夜大小姐的话,早就是“能动手就别吵吵”了。

管你是太子还是皇帝老子,夜姑娘那是照打不误!

夜聆依轻眨了眨眼,她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不需要时她可以让所有人忽略她,需要时她又可以是全场的中心。

但此刻,她作为陪衬在他身后,很新奇的感觉,却没有不适。

然而她很快的就又从这种感觉里走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看来。

夜聆依轻轻挑眉,他们觉得,她该生气?

因他那话?

或者,他们是想以此来试探她对凤惜缘的重视程度?

既然这样……

她忽然俯身,长发不知多少次的扫过他的指尖脸颊。

她一把将他抱起,一如在夜陵中第一次那般,那般的坚定,不容置喙,来不及反抗。

那时,他们面临的是生死威胁,而今,他们面临的是人言目光。

不同的困难,同样的是,是她二人共同面对。

她收了轮椅,低声道:“抱歉。”

凤惜缘微愣,而后极自然地倚到她臂弯里,脸一下贴在她……胸前,笑容悠然:“你我夫妻,何须言此。”

夜聆依一下浑身僵硬,只觉与他的脸相贴之处热的发烫,烫得她直欲不管不顾的就此将他一下扔出去。

然而终也只是想想。

她平复了一下呼吸,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抱着他踏着晨光一步步走入那巍峨的大殿。

路过武云承身边时,夜聆依开了“金口”,一句话,却让武云承彻底变了脸。

“本宫多谢太子一番美意,王爷如何,乃是家事,就不劳太子多挂心了。”

“本宫”!

那一场冥婚,她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人,这么自称,撑死了算是些许不敬,无伤大雅。

但关键在于,在此之前,太子可是一口一个“绝医大人”的叫着的!

昨晚皇帝以清和郡主待她,她端出了天绝岭绝医大人的架子;今日太子以绝医大人的身份敬她,她却以逍遥王妃的身份自居!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打脸!

偏偏,武云承什么都说不出来,谁都能看得出,对于转换身份这事儿,她是毫无压力!

万一他以太子的身份发火,谁知道她会不会把昨晚的事儿重演一遍!

对此,夜聆依承认,她确实就是想恶心恶心他而已。。。

第68章 所谓传奇,少年国师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初晨的朝华殿里,山呼之声声震穹顶。

大殿内,玉阶下,仍是那两人未跪,一坐一站。

凤惜缘倒还肯给面子的低头,但夜聆依,却是站的不能再直。

武续光扫了一眼,目光不明的沉着声音开口:“众卿平身。”

“谢陛下!”

又是一声雷鸣般的高呼,但这次夜聆依很明智的早早的暂封了听觉。

众人起身,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杜还上前一步,清了清嗓子。

夜聆依顿时表情一肃,果不其然,再一次听到了那让她恶寒到头皮发麻的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清和郡主,逍遥王妃,夜氏女聆依,不幸幼失双亲。然,心定志坚,女儿之身成就绝医之名,习得无双医术渡我天陨无数百姓出苦海……其于社稷之功,朕每每感念,未尝不嗟然……幸朕多年以来,虽无大功,却亦无大过。或引上苍感念,蒙其不弃,愿屈尊为我天陨国师,朕定当愈加勤勉,以期不负国师厚望!”(可算是编粗来了。。。)

这一封诏书,姿态可谓低到出奇了。

但于夜聆依……她只听了一句,便干脆的又重封了双耳。

倒不是她听不惯这类话,实在是那声……

至于她为何这般放心的闭了感知,不得不承认:她信身边之人,直觉。

连她都没把握赢的人,真有什么他都应付不了的变故,她知道了大抵也白瞎。

所以她开始安心的在这大好的时光里发呆。

而她封了听力发呆的后果,则是圣旨宣完了半天了,都没人去接。

杜还重重咳了一声,再度拔高了声音喊了第三遍:“请国师接旨!”

凤惜缘仍低着头,目露疑惑,她这是?

第一次完全猜不到她此时是何心思,但他还是轻震了震衣袖。

夜聆依的手一直搭在他肩上,他这一震,她自然知觉,回神之后便立马解了双耳的封印。

察觉到殿里气氛的沉凝,夜聆依稍一思索便也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

脸上少有的一瞬间的不自在,但她随即便挥了挥手。

众人只觉眼前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破空声响起时,却见一支墨色的玉箫裹挟着那一道明黄色的圣旨呼啸了一路后转回到了他们的新国师的手里。

“谢陛下。”清冽的声音使得大殿里为之一默,然而终究没有人对她这“大不敬”的行为说些什么。

十五岁的少女国师就这么诞生了。

大抵不光是前无古人。

但是,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后来

,从没有人关注她的年龄,性别。

这是一个本身强到可以强制性的让人忽略掉她的其他条件的人。

她注定是个传奇

圣旨绕着箫转了一圈便被夜聆依碰也不碰的扔进了生死泉里,汐水自然会负责的捞起来。

皇帝的算盘打的响亮,竭尽全力的把她推到最高的神坛上,准备看她摔下来时的惨状吗?

夜聆依情不自禁地玩味的勾唇,这么自信能把她拉下来?

那她就安心在这神坛上待着,静心等着!

至于国师的身份,说句不客气的,如今这大陆上比她威望还高的,除了那些过往的传奇人物,又还有几人?不过锦上添花。

武续光此时也是极好说话,一语不发地看了杜还一眼。

杜还会意,掐着嗓子上前一步,夜聆依果断结印!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事实证明她的行动果真迅捷而必要,这一嗓子,连凤惜缘都动了动手指。

至于其他人,估计是被祸害习惯了。

嗯,这不是欺负“新人”。

大殿里一时安静,虽说今日也是正常早朝,但谁不知道今儿个的主戏是什么。

估计这会儿子,陛下心里指不定怎么堵呢,哪有人还敢触霉头。

然而就在杜还准备喊“退朝”,夜聆依保持结印的指尖将要再动时,一道洪亮的声音不卑不亢的响起:“父皇,儿臣有本启奏!”

夜聆依眉梢挑了起来。

武云承?希望他不要干什么蠢事。

然而现实往往就是事与愿违的。

“太子,你有何事?”奏本的乃是皇帝最疼爱的亲儿,他也不好发作。

“启禀父皇,昨日极北来的消息,今日以来,雪族屡次越过雪界,扰我边民。儿臣以为,此实乃大患,不可不防!”

极北雪族?

夜聆依对这个名词儿倒还有些印象。

这天陨大陆虽说只有天陨这唯一的帝国,但有很多地方却也是不受王朝管辖的。

这极北雪界以北的雪族聚居地便是其中一处。

只不过,极北雪族一向偏安,从不会轻易离开雪界,如今又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动作?

“哦,那皇儿对此可有良策?”

“回禀父皇,儿臣以为,雪族此番反常之举,必定事出有因,为防万一,理应派使者前去探查一番再做定夺!”

嗯,说了一通废话,扯了个不容拒绝的冠冕堂皇的把凤惜缘弄出去的理由。

夜聆依静静地听着这武家人惯会唱的双簧。

到现在她要还听不出这父子俩的打算,她就可以以死谢暗帝国的培养了。

只是。离了映京去了极北,到底是谁更方便可就不一定了。

“既如此,皇儿心中可有人选?”

“回禀父皇,儿臣以为,此事非大贤之人不能为。故,儿臣举荐二弟,逍遥王!”

果然,墨玉箫在指间打了个转,夜聆依眉梢挑的更高了些。

常人眼里,极北可是能活活冻死人的地方,武云承竟这么不遮掩,倒是要佩服他的胆量了。

“逍遥,既是太子力荐,你可愿为朕尽这一份心,为朝廷出这一份力?”

夜聆依掌中的玉箫倏然握紧,他竟连他的名字都不肯叫!

只因那是那一个刚烈高傲的痴情女子——凤惜缘的母亲为其取的!

当真是帝王心,够决绝,也够冷血!

蝴蝶刀银色的刀芒在黑色的袖口吞吐。

武续光,但愿你是有愧而非厌恨!

“自当为父皇分忧。”

凤惜缘轻轻颔首,面色仍旧淡然。

然而夜聆依却是明白,他终究还是在乎的,不然也不会静待武续光的大限。

手背上被轻轻拍了拍,夜聆依明显的愣住。

盯着那搭在她手上的修长玉指,夜聆依抿了抿唇,这时候不应该是她安慰他吗?

还有,为何从来没有人能看得懂的她的情绪,他背着身却能轻易地感受到?

“好!不想皇儿有此孝心,朕心甚慰啊!皇儿你身子不便,琐事便交由礼部,一个月后,皇儿便可启程前往极北!”

武续光声音里的高兴显而易见,碍眼的人终于可除了,自然是高兴的。

夜聆依忽然有些想要作呕,她忽然微微皱眉,这不是她该有的情绪。

墨玉箫攥得紧了些,凤惜缘对她的影响,有些过了。

这样不对,需要……

她慢慢将手从凤惜缘掌中抽了出来,离开了他的肩头。

抓空了的玉指轻轻颤了颤,然而他终究是什么都没做的把手收回到了腿上。

唇角标准的微笑的弧度下拉了0.5度,没人发现。

这一番纠葛自是没有第三人知。

“此事,国师以为如何?”武续光的声音。

0.1秒内她便已然收拾好了情绪,闻言不由得冷笑,已然定下的事情复又来问她?

真当极北就是真正的地狱了不成,这么着急的把凤惜缘往里推?

“臣无异议,王爷确为大贤之人。”

最后这半句,纯属鬼使神差,然而已经出去,夜聆依懊恼的咬了咬唇,作罢。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这一句“鬼使神差”却是无意间暖了一颗刚凉下去的心。

看在夫人这维护的语气的份上,适才抽手那事儿,就暂且不计较了。

武续光的关注点自然只在前半句上。

“那好,若无其他事,众位爱卿便散了吧!”

“恭送陛下!

兀自懊丧的夜聆依错过了结印的时间,自然是又被震了一次。

第69章 若大姑娘驾到

“殃王殿下当真是孝心可敬呢!”

似曾相识的话语,自然还是出自武云承之口

几乎是皇帝的仪驾刚刚转出殿门,他便凑了上来。

眼下诸位大臣还没走,他这一国太子便不顾身份的出言讥讽。

能当上太子的人,总也不会太蠢,左不过是在“毫无威胁”的凤惜缘面前,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按说这种送上门且伸到手底下的脸,是应该就势打下去。

不过这次两人却通通选择了无视这条疯狗。

夜聆依眼皮都不抬的推着凤惜缘到了大殿门口。

俯身,抱人,收轮椅,在一众大臣惊恐的目光中,在武云承的怨毒视线下,迈过门槛,走人。

初升的旭日将她卷翘的睫毛在她紫眸下方投出一抹静谧的安详。

苍白的肌肤,紫色的瞳眸,浅棕色的阴影,比朝阳还要醉人些。

但此般美景却只入了一人之眼,那一人,此时已然看痴了。

而她留给其他人的,很吝啬,只是一个清卓高傲的背影。

“武云承……”夜聆依开口,清冽的声线,打断了凤惜缘的遐思。

“怎么?”唔,他忽然发现他还不曾从她嘴里听到过他的名字。

不过,不急,慢慢来。

“他为何……”她着实不明白。

明面上看,凤惜缘于他的太子之位,根本没有半分威胁。

二人便硬说有过节,那也是牵扯到李安糖。

但李安糖之事发生在昨晚,看这二人,大抵已经单方面的不对盘很久了。

况且,武云承也未必多么在乎他那个表妹。

那么,武云承针对凤惜缘这么个无权无地位的残废王爷的理由在哪?

凤惜缘沉吟了一会儿,显然这是个他从没考虑过且有些难想的问题。

夜聆依走了几级台阶的功夫,他忽然眉心一展洒然笑了起来,凤眸描摹出一个醉人的弧度,他淡声笑道:“太子有一位‘真心爱慕’之人,是一位风尘女子。”

夜聆依微微蹙眉。

她听得出他话语里的调侃意味,也能大致明白武云承扫向她的目光是什么意味,所以这所谓“真心爱慕”不过是句戏言。

但,这和武云承针对他又有什么关系?

凤惜缘惬意地眯了眯眼,挑了她的一缕发丝在鼻间轻嗅着倚到她臂弯里,语气的慵懒开口:“那位风尘女子,”他忽然拉长了声调,直到她低头,他才满意地在她怀里抻了个完整的懒腰,精致华美的脸上绽开了一抹美艳至极的笑容。

薄唇轻启,语气悠悠:“觊觎为夫的美貌。”

“……”

很好很强大,一句话,七个字,三个词儿,个个正确恰当到挑不出丝毫错处。

成功将她秒杀!

******

太阳已然高挂,映京城第二繁华的长门街上也已行人遍布。

不过,往日喧闹无比的长门街,今日却是静得诡异。

形形色色的行人,或远,或近,视线皆在那一处。

惊艳,惊疑,惋惜,鄙夷,崇敬,不解……种种不一的目光迎送着那一黑一白的身影走近又走远。

夜聆依的眉头自从皱起来后就没有展平过。

这还是她第一次觉得他人的目光竟是这般的刺人。

尤其,是看向他的。

套用佛家一句话,众生蒙昧,又如何识得真正的谪仙帝王。

虽然她的脚步并未因之而变快,但当逍遥王府越来越近,周围人越来越少时,她还是不由得舒了口气。

然而心底这一口气还未舒完,远远地有声音传来,使得她的心又提了上来。

“依依,大事不好了!”

夜聆依眉心明显的一跳,能让这缺根筋的家伙这么慌张,她想她大概猜到是什么事儿了。

“依依!依依!不……不好了!”

夜聆依拧着眉心抬手,宽大的黑色袖袍精准地将那极速飞来的白毛团子卷住。

夜聆依捏开眉心的疙瘩,又深吸了口气,这才一把把袖子甩出去。

“慌什么,慢慢来。”

“依……依,白……白涣冰……”加菲趴在夜聆依掌心,仍旧吐着舌头喘着气,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然而夜聆依却是将刚刚那口气吐完了,只是那二货,她还是可以……

然,还未等她完全放宽心,却听得加菲又道:“和……和若水……”

夜聆依浑身一僵,说话能不能不喘气!

良久,她终是轻叹了口气,罢了,该来的总会来的!那丫头又吃不了她,怕什么!

被她挖苦调侃几句,又不会出什么大事!

这么自我宽慰着,夜聆依把加菲过到了肩膀上,安慰道:“无碍,到时你上去卖个萌,一切都好说”

加菲刚被安慰下去的心一下子又跳回了嗓子眼。

它慢慢瞪大了那双天蓝色的大眼睛看向它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说着坑它的话的无良主人,为什么又是它?!

“依依,你不能这样啊!这次她是来找你的呀!我……”看着夜聆依缓缓眯起的眸子,加菲很怂的把剩下的话吞了回去。

“汐水若水,你自己选。”

加菲眼中含着深沉的热泪认命地趴在了聆依肩上。

选若水的话,起码她不会像个“女战士”一样拿着左轮满世界的追着它打!

真不知那人是按照什么样的变态原型设计的这变态的人工智能!

简直变态!

凤惜缘沉默着在一边侧着身子看着这一人一宠的小闹剧,脸上自始至终挂着若有若无的完美微笑,这样的她,倒是多了些人情味。

凤眸里流转出红色的流光,凤惜缘精致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同样精致的下巴。

若她也这般态度对他,当会很有趣。

他目光灼灼,她实在无法继续忽略。

微微斟酌了一下,夜聆依道:“有人来找我。”

他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等她下文。

夜聆依抿了抿唇,她不信他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见她这一幅气闷的模样,凤惜缘轻笑了一声,缓缓坐正了身子,背对着她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夫人有客来,为夫自当在侧作陪。”

夜聆依沉默了一瞬,选择继续推着他前行。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希望,你等会儿别后悔。

那“辣子”发起疯来,可是不分人的。

然而,这一次,素来将若水的行为反应猜得奇准的她,却是料错了。若大姑娘此次的发难对象,唯她一人耳。

第70章 朕不会VS他行吗?

加菲看着对面端坐的那两位各有千秋的美人,又看了看身后的两位人间绝色,暂时有些懵。

夜聆依那它是回不去了,那么为了生命安全它应该扑向那一身黄色襦裙之人?

但那边气压委实太低,还是算了。

加菲又看了看白涣冰,虽说有若大姑娘的眼刀“镇压”,但她看向凤惜缘的间隙里看向它的目光却仍是灼热的。

不过,它扑她怀里也没用啊!

加菲扑腾着翅膀满头大汗的在死寂的大厅里转了N圈后,终于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溜!

“依依,我去外面监工,你们慢聊,吃饭不用叫我了!”

有正当开溜的理由,它干嘛还在这里煎熬!

加菲这一声嚎,是不折不扣的导火索。

“嘭!”

纤巧的玉手毫不客气的拍在那新换的天灵木桌子上。

夜聆依的眉心也跟着一跳。

一掌之力能够让绝医大人变色,当世之中也唯有西北银城的若水姑娘有此等本事了。

然而若水威风凛凛地拍完了桌子,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气氛一时尴尬,若水看了那“传说中”的逍遥王一眼,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艳,再开口时,已没了那等威严:“哟,国师大人回来了,奴婢与小姐不请自来,还望王妃娘娘不要怪罪。”

若水这一句,说得那叫一个阴阳怪气,夜聆依却是彻底的放了心。

她还能说出这等调侃话来,可见并没有真恼。

不过,她大概是认为她与凤惜缘早就相识了吧,不过这事儿她也没法解释。

也是,几面之缘就甘心成亲了,说出去谁信啊。

若水这怨气,多半是因为事出突然惊着了,如今缓过来也就无碍了。

夜聆依取了一只玉瓶递给她,抢先说了她要说的话:“住宿费、情感损失费、时间损失费。”

若大姑娘一下子站了起来,一把将玉瓶勾了过去,嘴上却仍旧不肯饶:“几颗破丹药就想打发本姑娘,当本姑娘叫花子呢?”

“什么丹药?我看看,聆依你是不是又搞出什么新花样了?”白涣冰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开口时机,“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劈手夺过了若水手中的玉瓶。

若水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掌心,终于反应过来后,急急忙忙又把那玉瓶抢了回来紧紧捏在了手心:“小姐,您小心着点,我拿着,我拿着,这样您看得也仔细不是?”

夜聆依闻言轻笑了笑,所谓一物降一物,不外如是。

白涣冰嘟了嘟嘴,也不再计较,迫不及待地掀了那瓶盖,眼前的异景却让两人同时愣住。

七彩的雾气缓缓地从明明透明的瓶子中飘浮出,却不曾就此飘散而是在那瓶口处的方寸之地时凝时散。

那雾气在这短短几秒钟内幻化出的形状更是千姿百态,植物灵药,飞禽走兽,仿佛是衍生出了一个世界。

“驻颜丹、筑基丹、晋元丹,八品。”听得最后那两个字,若大姑娘手一抖,差点就把那价值万金的三颗丹药就此丢了出去!

若水从空间戒指中取出来三只冰玉盒,小心翼翼地把那三颗丹药分放开来,又珍而重之地一一合上放回了空间戒指里。

然后,就再次向夜聆依开火了。

“我说绝医大人,您到底知不知道那数百年未现的八品丹药到底意味着什么啊?啊?这三颗不同的丹药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在那么一破瓶子里,万一药性相冲怎么办?万一有损怎么办?啊?这些,赔上你整个天绝岭你都赔不起!”

夜聆依挑了挑眉,淡淡道:“可那是我炼制的。”言下之意,只要原料足够,她要多少有多少,珍惜什么?

若水一下被噎住。

她也是傻了,跟一个炼药师吧啦吧啦的说她自己炼得丹药多么多么珍贵,她能明白才是见了鬼了。

再怎么难得,她心情好了,开个炉,点个火,几个时辰的事儿!

若水深吸了口气,不断地告诉自己:眼前这人,不仅仅是个混蛋,她还是个大陆上近千年未有的八品炼药师,要忍!

“三月十五,云来阁,我会和少主商量着专门为它们开一场拍卖,相信,那定会是一场盛宴!你若有空便也来看看。”

若水说着这话时,不自觉地就收了那惯常有的调笑风流之态。

此刻的她,眉宇间尽是果断与神采,通身的气质气场,确是那手握天下十分之三之财天下财神、银城大管家无疑!

“好。”夜聆依想了想,点头应下。

手里有这么三颗烫手山芋,虽说还不至于有人敢从她手里抢东西,但若水实在也是坐不住了。

她也不与夜聆依告别,起身便走。

然而才刚与夜聆依擦肩,若水却又突兀地停了下来。

她犹豫了一瞬,后退一步,绕过了夜聆依,站到了一直静观的凤惜缘的面前。

凤惜缘抬头,看向她,明明是微微仰视的姿势,却偏偏给人一种俯视天下的压迫感。

果然不愧是那一位。

若水笑了一声,忽然微微福身,行了一个女儿礼:“夭玥陛下。”

凤惜缘仍旧懒懒地没什么反应,若她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才该觉得奇怪。

若水眯起了一对杏眸,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似是坚定了什么信念,她再度福了福身缓声道:“陛下,不管您的目的是何,此事又是您二人谁主动的,您真正的心意又是怎样,小女只希望您记住一件事,”

若水慢慢挺直了脊背,扫了夜聆依一眼。

凤惜缘见状,终于微微正色,有了几分认真的听这需要他来记住的事情有多么重要。

“您的本事,想做什么,小女无力如何,甚至就算银城也是无从多管,但,无论如何,请记得,过程或结果,您,”

若水说到这里,略顿了顿,向来温润含情的杏眸中竟有了凌厉,她深吸了口气,继续道,“不、能、伤、她!”

她一个字一个字的用齿缝说完这四个字,然后忽而就转了一种浅淡的和夜聆依有的一比的语气继续道,“我银城的少主,小姐,我,还有银城,都可算是大人的朋友、后盾。”

她没有说若他伤了她会如何,但要表达的意思,再清楚不过。

凤惜缘终于肯集中目光直视她,但并非是因若水话语里的不敬。

他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面上笑容不变,却也不开口。

若水额头上渐渐浮现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的目光却不见半分退让。

夜聆依在一边听着,一个字都没听漏。

说没感觉,她自己都不信。

尤其此刻,即便凤惜缘仍旧是那谪仙的气质淡笑静坐,但她很清楚他能给别人多大的压迫,说是能压人屈膝都不为过,但,若水却是直直地面对,毫不避让。

若水,若水,明明该是水啊。

朋友……

“朕不会。”天籁般的声音蕴着三分魅惑,三分慵懒,三分漫不经心,只有一分的威严。

然而只是在这短短的三个字里的这一分,却已让的刚刚还能坚持的很好的若水一下子踉跄着连退了三步倒到了白涣冰怀里!

这其实也是夜聆依第一次感受到他这完全是帝王时的气场气质。

和第一次见他时不同,也不是夜陵中红衣时的他,另一份感觉,让她微讶。

这一刻,她看不见的弊端终于微显。

她知道他说了什么,也勾勒得出若水的动作、现场的情形,但她注定不会知道凤惜缘与若水的眼神交流。

当然,这本就是他故意不想她知的东西。

也是若水支持不住后退的真正原因。

心乱如麻,脚下自然不稳。

因为她读懂了那眼神。

那有声的三个字,只是说给她听的。

而凤惜缘眼神里表达出的无声的东西,要多得多:无论何时何事,朕都不允她受伤!

是,就是“不允”!

那是爱极之时的深情,以往,她只在少主看聆依的背影的眼睛里见过。

若水一时竟不知先感慨哪一点为宜。

良久,她无声地一叹,目光复杂的看了在那一句话后就又复了云淡风轻的凤惜缘一眼,从白涣冰怀里站直身子无声地走了出去,终未再看夜聆依一眼。

夜聆依有些奇怪,但终究感觉到若水未恼,也便不想了。

然而当了半天的背景板的白涣冰此时却又冒了泡。

她神神秘秘地凑到了夜聆依耳边,小声地问道:“聆依啊,那个,我问你个问题,就是,逍遥王爷他不是……嗯,那……你们晚上,嗯……他,他行吗?”

夜聆依一下子从发根僵到发梢。

刚刚白涣冰凑过来时她就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真要保密,她大可传音,这么个动作,分明就是告诉别人赶紧仔细听!

而这个别人,自然就是……

任凭夜聆依想破了脑袋,也绝不会想到这大白竟然会问这么个问题!

恰好走到了门口抬步迈门槛的若水一个踉跄,一阵手忙脚乱,差点就磕在了门槛上!

白涣冰眨巴着眼看着夜聆依左手中缓缓举起的墨玉箫,果断地立即划开了空间壁——逃!

“聆依你别打人啊!当我什么都没问逍遥王爷他那么美绝人寰,他一定行的啊~!”

夜聆依缓缓抬起的手也僵在了半空,维持了一个略显滑稽的姿势。

直到若水慌乱地脚步声渐渐远去,夜聆依终于僵硬着放下了手。

厅中只剩了她二人,凤惜缘一下倚在了轮椅椅背上,微微蜷缩起侧向一边的身子闷闷地笑了起来。

静谧的空间里,一时间只有这异样魅惑的笑声,不知添了多少暧昧。

良久良久,夜聆依终于自行努力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有事出声唤我即可。”

话音刚落,夜聆依便以一种较之昨晚更为狼狈的姿势匆忙的进了幻玄。

只留凤惜缘,独自坐在轮椅上,在普通的厅堂里,却如孤坐在王座上,在瑰丽的宫殿里,瞳色深深,嘴角含笑,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第71章 同床不共枕

夜聆依本以为,她再一次从幻玄中出来怎么也得一两天之后。

但就在当天傍晚,她就已被那响彻整个逍遥王府的“王妃”呼声给逼得不得不现身。

她在凤惜缘身上留了一缕神念,所以他唤她的时候她是必然能听到的。

但这也并不代表别人的声音她听不见。

从阁楼里炼丹出来后,没了隔绝,嘈杂叫喊声的就狠狠地撞上了她的耳膜。

她保持着幻玄对外界的联系,自然也就隔绝不了声音。

想到此,夜聆依不由得咬了咬牙根:凤惜缘。

******

月华如水。

逍遥王府新修葺的后花园,那一身白色织锦长袍的人儿,倚了精致的根雕桌子,执了典雅的白瓷酒盅,悠然啜饮。

月光为那一张绝美的脸庞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辉。

不远处的月见草也拼尽全力递过来了一抹幽香。

逍遥王府处处灯火高举,四处都有呼喊声,他却丝毫不被影响。

这一方天地似都因他而宁静。

月下白衣,美得窒息。

而在院墙之上,也有人影骤然显现。

一身黑衣的人儿立在那里,手中的墨玉箫随风裹进了雪白色的长发里,先时落荒而逃的人儿,已是复了那萦绕周身的清冷。

月下黑衣,美得神秘。

这是暗夜的幽灵。

凤惜缘慢条斯理地抬头,微微勾唇之时,夜聆依只觉眼前有万千烟火同时盛放。

他微微抬手,木青会意,转身去告诉王府苦逼的下人们:他们家,呸,是王爷的王妃已经找到了!

四周呼声渐散时,她从墙头翩然跃下。

微风起,雪发翻飞,广袖飘飘,露出了那一截皓腕。

错非她此刻一身黑衣,这清冷的气质,配上身后的暗夜婵娟,倒真似那广寒宫中踏月而来的月宫仙。

“王爷雅兴。”

她在他对面坐了,拿了已满好的另一只酒盅在手,并不见拘束。

她本就随性,兼之天绝岭七日,早已不知几次对坐而食。

“不及夫人,游兴如此之盛。”

他偏头,也不避忌,直直地看向不远处那群竖直了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下人们。

夜聆依莫名的有些厌烦,这么一回回的试探,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这群常年混在官场的人,到底如何才能明白什么叫做超越权力的实力。

明明是在这么个修炼界强于皇权的世界,这些人,醉在那自我织就的迷梦里,死活不肯清醒。

她有心发作,但见凤惜缘没什么表示,终究选择如他一般无视。

此刻,初升的月色正好,那就没得为了不相干的人事,硬要破了这份意境。

完全安静下来后,她就自然而然地开始了习惯性发呆,一天中有很多时间她都是处于这种放空状态的。

一时间,两人竟都忽略了那群碍眼的人,也忘了是在被迫作戏。

一个发呆,一个盯着发呆的人小口的抿酒。

直到风起,才颇温柔的破了这一份醉人的静谧。

初春的风有些凉意,虽然其实他们都觉不出来,夜聆依却还是随手布置了个三阶的小型阵法。

凤惜缘轻轻笑了下,便如夜陵中时,她这无意之中就照顾了身边人的习惯,怕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按动轮椅上的按钮,缓缓转到石桌的这一边,自然地牵过她的手。

明明是坐着轮椅行动,这么不便甚至有些狼狈的姿势动作,在他,却一举一动尽是风华。

“夜凉了,早些回屋吧。”天籁般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好。”夜聆依点了点头,却未动,而是转头看向那群下人所在的方向。

她什么都没说,就只是这么静静地看着,直看到最后一个人也狼狈地低下了头。

衣袂飘动,她翩然起身,而后俯身,在一片压低了的吸气声中轻轻松松地将他抱了起来。

游龙升,惊鸿起,黑白二色绞缠在一起,滑过了花丛树梢,掠过了重重檐角,落进了凤惜缘的院子。

后花园中的众人面面相觑,木青木着一张面瘫脸沉默了一会儿,抬步,推起轮椅,直行,回去守门。

房间里,她抱他到了床上,刚欲抽身进入幻玄,衣袖却被一道不大的力道一把扯住。

夜聆依低头,目露疑惑。

凤惜缘藏于她衣袖之下的手指向上指了指,随即就此握住了她的手,将温暖传了过去,语气里是满满的委屈:“夫人,今晚仍不肯同床吗?莫要再气了。”

夜聆依眉头一下子打结,已然成型的禁咒其实就捏在指尖,只需要一个进入幻玄前的向上扔的动作。

一个动作而已,完全可以抹杀一切,且不会有其他声响。

然而接触到他沉敛如水的目光后,她却又默默地垂下了手。

紫色的灵力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她声音平静:“同床不同枕。”

她怎会不知他此举之意,那句话虽是揶揄却也是台阶:生气了,自然不必多交流或者其他。

房上的人,虽不怕死地敢听动静,却未必有胆子看。

她的想法当然是暴力解决最好,但明日,必然麻烦不断。

只是,这次做了戏,下次呢?

来刺探的不可能只有一拨人。

夜聆依有些郁闷,却也没办法。

说要报恩的是她,答应做他王妃的也是她,帮不上什么忙也就算了,总不能还给他添乱子。

虽说其实她给他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夜聆依俯身把凤惜缘往里挪了挪,在外侧合衣躺了下来。

她目光晦涩的向上瞧了一眼房梁,忍住不耐烦,抬指一道灵力送出灭了灯火。

熄灭的红烛带走的不只是光亮,似乎还有声音。

夜聆依平躺着,能够听到两道频率明显都加快了的心跳声。

她自己的呼吸可以放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地步,他清浅平稳的呼吸声却就在耳畔。

纵使她骨架纤弱,凤惜缘也是偏清瘦的,但两个人挤在这一张并不大的小床上,却也免不了肢体接触。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夜聆依保持着那一个姿势僵直着一动不敢动。

终于,屋顶上的瓦片一阵极轻微的响动。

夜聆依长舒了口气,刚欲起身时,身侧之人却先她一步侧身坐起。

凤惜缘又往里挪了挪,靠在了里侧的墙上。

“为夫看着,夫人放心睡。”天籁般的声音又泛起了蛊惑与慵懒。

夜聆依沉默了一会儿,她当然知道今夜定还会有人来,她起身只是为了转去榻上,这么近的距离,翻身过来并非来不及。

毕竟这是他的床不是,让的人当然得是她。

但如今,他这是要让出来?

她想了半天想不出成样的拒绝话,于是点头:“好,你若困了,睡便好。”

他们这种人,睡眠都是极浅的,有点风吹草动就会醒,有个人在旁,总能起点作用的。

但这点对她不成立,再多的人守着,她照样浅眠。

所以他守与不守,没什么区别。

不过,她还是想不出拒绝的话来。

夜聆依说完这话便不再多言。

她坐起身来,靠坐在床边,曲起右膝,左腿落在了地上,蝴蝶刀转了一圈握在了右手掌心,右臂落在了右膝上,左手勾住了身后未放下的纱帐,闭上了双眼。

她对于睡觉这事儿还是很上心的,所以此刻很轻松地就能在这方寸之地就能找到安全与舒适并存的姿势。

然而在她看来最普通不过的入睡,在别人眼里,可就是不普通了。

凤惜缘罕见地皱眉:“夫人,你这是……为何不躺下?”

夜聆依微微愣了愣,旋即睁眼出声阻了凤惜缘想用空间之力挪去榻上的想法。

她不是嫌弃他啊喂。

“我习惯如此,不是为你。”

她其实很少有躺下睡觉的时候,甚至沾床的时候都是少之又少。

有记忆以来,七岁以前的夜晚多是在特制的玉床上打坐度过。

七岁以后,她少有的不出任务不训练的在家时间,也是倚床角睡地板的。

不是她有意自虐,一方面是习惯性的保持高度警觉,需要完美的藏身与进攻并存的睡觉地点,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是睡在卧室的衣橱里的;

另一方面,则是不愿被那梦魇折磨。

唯有每年的七月十五,她才会用大剂量的安眠药在保证绝对安全的情况下睡上一次,为的是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七岁时的血与泪。

这种种因素作用下,多年下来,反倒是只有这样子才能睡得略安稳些。

凤惜缘一口气松下去,心却紧跟着提了起来。

沉默良久,他忽然在掌中燃起了一块香料投到了房间正中的香炉里。

他转头,看向她,目光直落进那醉人到他都不敢多看的紫眸里,神色认真:“这不是个好习惯,躺下睡!”

夜聆依愣了一会儿,盯着他漆黑如墨的双眸,缓缓地皱眉,然而未等她眉头完全皱起,一根温润的手指便抵了上来。

“这也不是个好习惯,改掉!”

还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明明该让人生厌,但自他口中说出,却让人只想服从。

随着凤惜缘的倾身凑上来的绝色容颜近在眼前,夜聆依刚想要说些什么,忽然有一股突如其来的馥郁香气迎面袭来。

她猛地晃了一下,无可反抗地向后倒去。

意识完全涣散前,夜聆依脑海中只有四个带着杀气的英文字母:Shit!

香炉里的香完全就是个幌子!

她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烟气锁在了香炉附近没错,但那一阵香气,分明是从凤惜缘的袖子里传出来的。

他抬指触碰她眉头的一瞬间,那奇特的香气全扑了上来。

Shit!

凤惜缘当然不会任由小女人摔回枕头上,但当他一把揽住她的脖颈时,却再一次狠狠皱起了眉头。

半晌,看着眼前从小女人头发上、衣袖里、腰间背后、乃至腿侧脚踝上找出来的十七把形态各异的古怪刀具,凤惜缘忽然就有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这些古怪的刀他见过两把,原只当她是从随身空间中随取随用,不想她竟是直接固定在胳膊上的。

这也就算了,个人习惯使然,他也不说什么。

至于竟然有十七把这么多,也不是多么惊世骇俗。

固定在腿上等处,也不是没有人做过。

但那由头发系着在脖颈位置的两把又是怎么回事?

不会硌得慌?

这还是他见过她用的、能取下来的,至于那足有上千根的他未见她用过的别在衣服头发里的银针……

他尝试了几次,除了两只袖口那一圈,其他地方的银针,看着固定的简单,却根本都取不下来!

除此之外,还有那在她腰间贴身坠了一圈的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的五色丝线串起来的五色蜡丸;那贴在月颜内侧的细看才能看到一个外漏的边角的薄到透明的沉银材质的飞刀;那封在指甲里的让人发憷的无色药粉……

总算知道这目测就知道她讨厌麻烦的小女人为何会留那么长的头发且从来不束!穿着这么繁复的衣服且从不束腰了!

如果夜聆依听到这话,大抵要垂死挣扎的内心喊上一句冤枉!

这长及脚踝的头发是原主本身就听她母亲的命令留的!虽然她前世也是长发过膝……

这身衣服是若水和白涣冰那丫头给的,虽然她确实穿的舒心……

以上,是肉眼可见的,至于见不到的。

凤惜缘低头看了一眼五彩斑斓的的食指……

嗯,刚才抱她时觉得她腰间有异,焦急之下也失了分寸,忘了男女大防。

几番周折解开了这件让人泄气的黑裙,看到了雪白的玉肌、五彩的蜡丸的同时,他的食指不下心点在了她小腹上,然后,就这样了。

幸亏他体内有着……

唉~

他算是彻底的给她这随身的“武器库”折腾的没脾气了。

至于她衣服夹层里还有没有什么其他新奇的东西,他是完全没好奇心了。

好气、无力、无奈……种种情绪在胸腔中翻腾了个遍后,凤惜缘又沉默了下来。

是由心到身的沉默。

他面上一直多少挂着的笑容终于完全消散,精致的眉头皱起的弧度,若是被他人看到,不定有多么心疼。

他一直记得母妃不要轻易地皱眉的叮嘱,二十年来坚持着从未破过例,但今日……

也罢,自见到她起,为她破的例可还少?

只是……凤惜缘看着夜聆依不安稳的睡颜,抬手轻轻抚平她的眉心。

他低垂的眉眼里是快要溢出来的复杂、揪心与心疼。

这小女人,到底,是有着怎样的经历啊!

看来,想要撬开她必然闭得很紧的门扉,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子夜,万籁俱静,月光锲而不舍地艰难爬过窗户追到了屋子里,呆呆地看着它心心念念的谪仙人儿在一遍又一遍地、不厌其烦地,抚平那指尖下那一次又一次地、百折不挠地皱起的眉头。

这一夜,很平凡,有一人,在心疼另一人。

知慕少艾。

第72章 无题

凌晨三点,生物钟便将夜聆依强行叫醒。

被骤变惊得霍然睁眼的凤惜缘,看着地下缓缓站起的夜聆依,绽开笑颜:“夫人这起床,当真独特。”

他嘴上调笑,心里边,持续了一晚、刚消停不久的复杂心情却又涌了上来。

这是什么样的警觉习惯,才会使得她意识尚未清醒时便翻身伏地防御?

又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造就这样的警觉。

一大清早,啊不,是凌晨时分,这惊着的也并非只有王爷一人。

夜聆依握了握空荡荡的掌心,略略发懵,但她随即抬头,面向他。

略显空洞的紫眸里,有不解,却没有该有的怒意。

凤惜缘轻笑了声,伸出修长的食指,流畅而惬意地在十七把蝴蝶刀上挨个敲了个遍。

十七把刀虽然材质相同,但形状重量完全不同,这么挨个敲下来,竟奇异的成了一段曲音。

漆黑的眸子里划过暗红色的流光,这倒是意外之喜。

凤惜缘也是无奈,不是他不想在她未醒时把刀放回去,他有信心刀的位置不会记错分毫。

但这些刀,解下来容易,要想放回去——和拆下那些银针难度相当。

他耐着性子折腾了半宿,

撒手,闭眼,睡觉。

大不了今日坦白解释,好奇心而已,本能。

虽说,照理讲,谁家的道理也讲不通。

倒是,夫妻间的道理,或者……

夜聆依欲要蹙眉,但脑子里恍然闪过一句话,眉峰又硬生生抹平了。

丝质的层叠袖袍在二人指间拉出了一抹艳光,刀与人都消失在了房间里。

凤惜缘笑容更深。

他衣衫微乱,床铺更乱,他却并不挑剔,就这么在夜聆依躺过的地方合衣躺了下来,打算补个觉。

“主子。”门外一声堪堪能听见的轻唤。

凤惜缘刚合上的眸子再度睁开,然后却又闭回去了。

“进。”

一个字的命令,没法从其中揣度出说话人的情绪。

木青抱着剑低着头开门,低着头关门,低着头单膝跪地行礼。

这时候的主子,绝对不能看,看一眼,鼻血就保不住了!

“给我一个不需要你消失的理由。”淡淡的语气,还是那不变的只有“天籁”二字能形容的嗓音。

但木青清楚,主子有气了。

主子不是神仙,再说神仙也不定没有起床气。

这火当然不能发给绝医大人,所以只能是他这贴身的侍卫受着!

“主子,进来府中这群人实在太不知收敛了些,需不需要……”

“最后的机会。”

这一句,语气比上一句还淡,轻巧的如云一般。

然而木青却是一下双膝落地,头重重的磕了下去。

能扰主子清梦的事儿要真是这件,那他真的可以拔剑自刎了。

“主子恕罪,下面的人斗胆求您赏个理由。”木青此时是一头的冷汗,虽说他的面瘫脸不容许他有什么表情,但内心却已经将那群老头子和逼着他来汇报的混蛋们骂了不下一万遍!

“哦?”

凤惜缘似乎对木青这句话格外感兴趣,眸子又睁了开来,刚刚出现过一次的红色流光再度以更深的色泽划过其中。

他侧起身子,倚着枕头挪了好半晌才找到个舒坦位置。

他挑了一缕头发在手中把玩,看一会儿头发,看一会儿木青,直到木青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就此趴地了,他才悠悠开口:“一个个的,这时候倒是消息一个赛一个的灵通了。跟朕讨说法,”凤惜缘冷笑了一声,视线定到木青身上,“你倒是好好跟朕说道说道,这群闲命长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木青咽了口口水,按说,主子是越生气越沉默的性格,这时候,主子一气说了这么多,应该是不怎么生气的吧?

但是,他跟了主子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主子什么时候把怒气放到表面上了啊,直接就话里带刺儿了。

木青吃不准这是不是他家主子更高程度的生气,但此刻主子有问,得先回答!

组织语言的间隙,木青留恋了下他短暂而又苦逼的一生,开口:“回主子,这边的人对绝医大人知道的多些,只是劝您……劝您,以大事为先!”木青滚了滚喉头,继续小心措辞,“至于那边的,说……说,让您……让您,把眼界放长远些,放宽些!”

咬着牙说完了这些,木青一张面瘫脸都快崩裂了。

然而,凤惜缘却什么都没说,反而是又开始闭目养神。

木青一下子就颓了,主子明明白白要的是原话,他这一番修饰……

他今天干的蠢事已经够多了,再折腾下去,真的是别想出这个门了!

想到此,木青也是豁出去了!

“主子,各州的人是想问,您突然将计划整个改变,是否是因为绝医大人!”

木青说到此处也是一阵肉疼,这一番变动,搭进去的人力物力还有多年的安排,真的是,太多了!

“至于朝廷里……以太师为首,他们……他们说希望您不要被女色所迷惑!大业为要,日后两方大陆上的女人随您挑!”

凤惜缘还是没有说话,但木青明显感觉到他能呼吸到的空气多了起来。

这次是完全的实话,不过他却是把那些人的苦口婆心简化了,美化……一丢丢。

这还是那些人认为绝医大人的这些动作都是主子的安排,若是让他们知道是绝医大人主动找上的主子,还不定难听成什么样呢!

“泠湛怎么说?”

骤闻凤惜缘出声,木青那是如蒙大赦,所以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脱口道:“丞相大人说,您对聘礼有什么特殊要求,越要早告诉他越好,他好提前备着。”

话一说完,木青就蒙了。

这是他做了多大的心理准备才下定决心私自做主要瞒下的第一条信息啊怎么就说出去了!

完了,主子这次不会嫌麻烦了,怒气会支撑主子亲手劈了自己的。

抱着这个想法,木青正打算抬头最后看一眼他家主子,却听得头顶一声令人酥麻的轻笑:“果然还是他最懂朕!”

木青确实是被劈了,但却是被雷劈的。

主子,不生气?

还夸了他认为一定会死的很惨的丞相大人??!

这个世界是怎么了,木青确定自己没有转达错误,主子听错的可能性也不存在,那么……

“木青!”

“属下在!”木青浑身一震,心里吐槽再多,天生的面瘫脸也会帮他掩盖一切。

“告诉东方,心意朕领了,但朕的聘礼,朕得自己操办,就不必他操心了。”

心里一瞬间的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木青低头应是。

凤惜缘从床上坐了起来,悬浮着移动到窗边,看向窗外仍浓的夜色,背对着房中的木青,缓缓开口:“计划改变,与她无关,真想要个说法的,让他们自己来讨!朕是个暴君,不是他们心中的贤君明帝,死人,于朕而言,没有半分意义。再者,便真是因她,为他们的皇后去死,若不愿,大可造反。”

木青默默地听,默默地记,默默地想。

他现在已经接受了陛下对绝医大人,呸,是王妃,有心思且是认真的这个事实了。

这没什么不好,一个大陆顶尖的高手,也有颇高的出身,更是有配得主子的容貌,再加上她炼药师的身份,比那些世家小姐什么的,强了不知多少倍。

主子这么说,计划全盘更改,定是因王妃无疑了,因为若真的只是主子自己的计划有变,质疑的人,此刻早该身首两处了。

“大业?”凤惜缘的声音又轻了起来但讽刺意味不减,“朕有了大业,怎么朕自己反而不知?”

木青默然,确实,于主子而言,什么都称不上“大业”。

就算是这天下,主子如今不全收,也不过是“心情”二字。

“既然他们这么想着‘大业’,”凤惜缘话音一转,“天陨这边从不嫌人多,你且去问问,可有愿请缨者?”

木青继续默,对于那群养尊处优的大臣们来说,来天陨提心吊胆,无异于下地狱。

“过后自己去领罚。”凤惜缘说着,已安然飘回了床上。

“是。”木青这一声应的那叫一个痛快,就他今天犯得这些蠢,死个几百回都不嫌多。

不过这时候生命没了危险,木青能考虑的问题也就多了起来。

首先:他到底要怎样委婉地把他们心冷地冰山似得主子竟然要娶皇后这一极端不靠谱的消息告诉他实力坑队友的同仁们,才能不至于被一群认为他发癔症的人围殴呢?

其次:……

“还有事?”

见木青还没走,凤惜缘也略有不耐。

刚那一事拖拖拉拉的说完就已经是一刻钟过去了,寅时末她是必然会出来的。

木青现在是完全不敢抬头,事实上他也是很苦逼,什么事都凑在了这时候,这样下去他会被主子嫌弃,会失宠的!

“主子,云来阁放出消息,本月十五将会拍卖八品丹药,用不用属下去查……”木青越说越底气不足。

貌似,他们家新王妃就是云来阁的首席挂名供奉来的,而且,昨日来访的他没关心的那两位,好像就是银城的那位小公主和大管家?

那么,那丹药的来历,还用问吗???

混蛋的,昨天他被各方飞来的消息弄得焦头烂额,根本没问当时正厅里发生了什么!

“属下知错!自行加罚!”

木青现在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了,张口就想告退。

然而,刚刚他有事儿禀报的时候,被他禀报的人是极想撵他走的。

但现在,事儿说完了他想走了,被吵没了睡意的某人却又不想他走了。

“她的过往——再查!事无巨细,务必求全。”

“是。”这不是什么大事,毕竟情报部不归他管!

然而他还是没捞着开口告退。

“原部的工作如何了?”

“回主子,属下等无能,还没有大的进展。”

木青语气里的郑重是突然生起来的。

这么多年了,也就这事儿主子是真正有些重视的。

当然,也只是有些,相对而言。

“告诉他们,那花,应不知有一种,该是让人浑身发凉而非发热。让他们两种都留意着。”

“是。”

见凤惜缘倦怠地闭上眼挥了挥手后,木青这次终于成功退了出来。

传完了给各方的消息后,他便跳到了院中的榕树上,他得守过日出前。

然而这倚上了树干后,木青却一时有些百感交集。

其实又哪里会如主子所说的只是让人浑身发热那般轻巧。

他最初跟着主子的时候,主子还年幼,未能如如今这般轻易地就能控制体内的火。

每每见到主子发作的时候一语不发地跪倒在地,浑身的冷汗,本就小的人直接缩成了一团,精致的瓷娃娃般的脸也随之扭曲,他就觉得心疼。

终于有一次,他实在不忍的去扶了一次。

但只那一下,那等万火焚身的剧痛就让他恨不得立即拔剑自刎!

若不是主子不顾性命的将那“火”强行收了回去,他只怕早就……

真不知主子是如何受着这样的苦仍能谈笑风生的!

就只说承受痛苦这一点,他坚信普天之下绝无人能及得上主子的十分之一!

除非那人跟主子中了同样的东西而且好好的活着。

主子刚刚说得那原部都没查到的信息,难不成真的有人也吃了那种花?

想到此,木青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衣身影。

但随即他就猛摇了摇头,不可能,

虽说主子最近接触的人也只有那位,且那位也跟做移动冰山似得,但,她是个女人。

不是什么男女歧视。

实在是那疼与煎熬,真的不是人能承受的,主子那是早已超神。

要是绝医大人,呃,王妃,真的是跟主子一样,他木青可以把脚下这棵几百年的榕树吞下去!

就算她真的是也吃了那花,要跟主子一样若无其事,那也是不可能的!

屋外,木青在想着诸多日后注定会让他哭疯的赌咒说服自己甩掉那个疯狂的念头。

屋里,气氛有些凝重。

夜聆依从幻玄里出来了。

她没说话。

凤惜缘也没说话,因为她没说话。

她之前在他身上留了缕神念,为的是他唤她时她会知道。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身体机能骤变时。

这么个设计是出于安全的考量。

遇到险境,肾上腺素、剧烈运动都会导致身体机能的变化。

但她忘了一点,单纯情绪的变化,也会引发的。

本来她见木青进他房间,她早早便以切断了与外界的相对联系。

但他情绪大动引起的机体之变使得她急忙打开了与外界的外面的联系。

她听到了,也没听到。

这不矛盾,因为她只听到了一部分。

某个方面讲,该她听到的内容,她一句都没听到。

比如凤惜缘维护她的话。

但好死不死地,在确定他无事的那短短几秒内,她刚好就听到了木青的那句计划的变动是否与她有关。

她有基本的判断能力,更有仰赖的直觉,木青的那句话,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是肯定的回答。

她在幻玄里恍惚了半天,然后出来了。

敏锐如凤惜缘,从她这个状态里,自然能够读出一切。

所以此刻两人都不说话。

然而,她在幻玄里恍惚了那么长时间,总不会是一直在发呆的。

“冷了。”她向他伸出手。

这么大的情,她不能接。

但已经接了。

那么,就,还回去好了。

“绝医大人”,还不难,还的起,起码,这次。

凤惜缘这次是彻彻底底地愣住了,但他反应够快。

华美精致如玉的脸上勾起最完美的笑容,牵住了她的手。

“夫人早。”

离日出,还有刚好半个时辰。

******

原本夜聆依以为,接下来的日子会是相当热闹的。

但她却是猜错了。

皇帝未动,皇后未动,太子未动,丞相府也未动。

不得不说,这群常年拿勾心斗角当下饭点心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能忍。

都把宝压在极北了?真是期待呵。

接下来这十天时间,在夜聆依向来坚韧的神经时刻面临崩断的危险境况下,两个人就一直在各种场合变着法儿的各种“秀恩爱”。

竟靠两张祸国殃民的脸硬生生把映京城中不少他们的专职“黑子”刷成了“真爱粉”。

当然,逍遥王府也不是就这么风平浪静的。

比如,王府的突然翻修,对外宣称:绝医大人住不惯!

比如,王府的下人集体被赶了出来,对外宣称:新王妃喜静!

比如,未隔几日,王府重新召了一批家丁婢女,对外宣称:王妃觉得王府过于冷清……

在扮作下人混进王府的血月门众人的认知里,门主夫人有身份,有地位,有实力,更重要的是有脾气且可以有脾气,所以以往想干但却不好对外说的事情……

就通通推给门主夫人好啦!

当然了,不和被揍成猪头挨了鞭子的木青是一类人的他们可是听话的好属下,这样行事,当然是得到了主子的默许!

夜聆依也乐的被“利用”,因为她也清楚凤惜缘这是在变相的让她还人情,好减少些压力,她没有拒绝,只默默受着。

唯一让夜聆依郁闷的一件事就是,明明她已经是小心再小心了,却还是每晚都能被他用那种奇香以各种方式放倒!

啧,老是睡得这么好,会养出依赖的,得想个办法。

第73章 天上掉下个

夜聆依推着凤惜缘不紧不慢地走着。

周围街道上照样嘈杂忙碌。

现如今,在夜聆依称职的每日一趟陪“逛街”的努力下,所有人对于这情景早已经是震惊着震惊着就麻木了。

“依依,你是有什么要拍卖的吗?”

发问的加菲同学此刻并没有在它常在的夜聆依的右肩上,而是,在轮椅的扶手上缩成了一团。

至于转移了地盘的原因,加菲表示它已经不想回想它是如何被身边之人以它飘逸光洁的白色毛发与夜聆依那一身的黑不溜秋不相符这样的扯淡借口,冠冕堂皇地把它从夜聆依的肩膀上揪下来的了。

“随便看看,最近缺钱。”

她炼得丹药拍卖得的钱都在云来阁放着。

她是安慰好了若水,但还有月狐狸呢。

搞不定这个,她大概会出经济危机了。

加菲眼睛忽的睁圆了眼,语气惊恐:“依依,你该不会又想让我去顶锅吧?!”

夜聆依突然停了下来,而后快走了两步:“看情况吧。”

“不……”

“啊……!”

加菲刚要开口哀嚎,却听得一声更为尖锐的叫声响起在头顶。

它满心愤怒的抬头去看到底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敢打断它?!

触目所及,一白色的不明物体极速地放大。

加菲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情绪反应,便觉眼前有黑影一晃而过,身下的轮椅猛的一个前冲!

一瞬间的错乱后,加菲颤抖着松开爪子拍了拍被它抓皱了的衣服,然后迎着凤惜缘淡淡的目光极速地抽回爪子,目光飘忽的越过夜聆依向后方看去。

然而这一看之下,却是不由得瞪大了眼,良久,由衷地赞了一句:“少年,好腰力!”

只见刚刚轮椅所在之处,一支墨色的玉箫静静地悬在半空,玉箫之上,竟还有一个人!女人!

一身白衣,看不到面容,身段却说不出的窈窕,是那种让人见了便想悉心呵护的那种。

然而此刻,那女子腰担在箫上,腿朝下,头和手也朝下,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在腰上一点,如此高难的动作,倒也怪不得加菲有此一叹了。

加菲感叹完,又默默地瞟了身边之人一眼,它赌一包辣条,那人肯定是故意来砸他的!

没见刚刚夜聆依突然停了一下又加速,把人按人家的心意推过来嘛!

夜聆依推着凤惜缘继续前进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她扬手,墨色的光影一闪而过,却是在生死泉里过了一遍才回到了她手中。

身后传来“噗通”一声闷响,加菲默默点了支蜡烛。

希望那姑娘不要倒霉的摔断脊椎或者腰椎,那样它家聆依就罪过了。

它家主人这么善良,刚刚怕人家喊破喉咙都费力封了人家的喉咙了,这么无私,当然得有好报。

“夫人。”

“嗯?”

“那便是太子的那位钟情之人。”

夜聆依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凤惜缘都觉得她不会回答时,她却坦然的点头:“嗯。”

自打他一反常态的大肆高调的出现在人前,这十天下来,不知有多少姑娘不顾她这“逍遥王妃”的震慑,各种丢帕子扔香囊抹眼泪学西施扮林妹妹,那情形,比之珞玖上街,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是真的习惯了!

虽说这种连自己都丢下来的,她今日也是第一次见!

世人虽然都知道,那位不得宠的闲散王爷有着天下第一的容色,但凤惜缘身残、不能修炼的名头却是更胜。

以往凤惜缘常年不出府门,姑娘们虽然对于那传闻中的容貌好奇,却也不会失了理智,那是个残废废物。

然而,直到如今凤惜缘频繁上街,世人才明白,原来真的有人,单凭一张脸,便能让人甘愿燃烧自己只为换他眼前的一抹亮光。

话虽如此,但夜聆依却看得通透,他是有着一等一的容貌,但容貌顶尖之人,也绝不在少数。

之所以他会让人有倾尽一切的想法,套一句烂俗的话:主要看气质。

他是谪仙,但并非绝对的完美,然而,他是绝对的纯净,从身心到灵魂。

每个人的心底都存着卑微,当遇到了他这种人,卑微就不受控制了。

即便他如今敛了所有的风华,但这是骨子里的事,掩不得。

想的有点远,夜聆依不由得摇了摇头,真真是“红颜祸水”。

******

今日的云来阁,注定有一场盛宴。

离拍卖正式开始还有一个时辰,这整条云来街上便已是被这清早排起来的长队全盘占据。

这些排队之人,并非是什么没有身份的人,正相反,这些人放到大陆上,随便哪一个,都是跺一跺脚就能震得一方鸡犬不宁的人。

但在这云来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得步行排队。

这不是夸张,是已验证的实情。

经过上次的教训,夜聆依这次算是学乖了,压根就没进云来街,而是从另一条街上绕到云来阁后方,把加菲强行按到了幻玄里,闯了护阁大阵直接上了六楼。

当然,清净是清净了,代价也是有的。

当夜聆依好容易破了阵法,抱着凤惜缘进了云来阁的六楼,得到的,就是来自十七个老头和一个小丫头的“围观”。

看清了那不要命到敢硬闯云来阁的人是谁,若水就气笑了。

她挥了挥手摒退了那为了今日特意召集来的供奉们,捏着喉咙开口:“呦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云来阁的大供奉啊,瞧瞧王妃您这拖家带口的,咱们阁里地方小,怕是不能同时容下绝医大人您和您的家眷啊!”

夜聆依被她那句“拖家带口”噎住,一时没有回答她这一句夹枪带棒的话。

原来身份多了也是个麻烦事。

若水颇为无语的自顾自摇了摇头,道:“行了,少主在楼上呢,拍卖开始我喊你。”

仍旧晃神的夜聆依默默地点了点头,抱着凤惜缘绕过直叹气的若水往楼梯方向走去。

楼梯口,夜聆依停了下来,然而还不待她开口,怀中的人就已轻笑道:“自当与夫人同往。”

聆依沉默了一会儿,想着若是有外人在,珞玖总不会发作的太厉害。

于是她点头,抬步,上楼。

当然了,逍遥王爷他,是不会知道他家夫人肯带他上去真正理由是什么的。

所以,请为陛下默哀三秒。

第74章 “情敌”见面

紫檀木的楼梯修得时候用工很精,缝隙之间卡得紧实。

是以,即使夜聆依抱着凤惜缘,两个人重量落上去,也不会踩出什么声音来。

又兼她走路习惯的特殊,一路不紧不慢地走上七层,竟是半点声响也无。

但,云来阁七层的湖心亭中,弱柳一般凭栏出神的粉衣公子却似有所觉般目光往这个方向落来。

那一双本是毫无焦距的桃花眸,在看到那七色绒羽时,骤然的亮了起来。

紧接着,那随之出现在视线里的曾只有一面之缘的脸,极轻易的让那眸中的光炸裂开来,恰似蓦然盛放的烟花。

然而,这乍现的瑰丽,却又在看到映入眼帘的她怀中的另一人时,瞬间黯淡。

果然是烟火,转瞬即逝。

月珞玖苦苦一笑,原来他还是太高估自己。

不一样的,亲眼所见又哪里是耳闻能比得上。

苦这东西,并不是尝多了就没感觉了。

凤惜缘拍了拍夜聆依揽住他肩膀的手,夜聆依会意,松了手上的力气。

凤惜缘缓缓从夜聆依怀中飘身而起,立直了身子悬在了夜聆依身侧离地不过一寸处。

陛下从来都是个讲究人,情敌在前,当然是“夫纲”比“变相示威”要紧一些。

据闻银城少城主与云来阁的首席供奉、天绝岭的绝医大人可是私交甚笃啊。

凤惜缘一双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眸早已是半眯了起来。

如今看夫人一入此地便不自觉的放松了下来,又哪里是“甚笃”这般简单。

凤惜缘心底里不住的泛着酸泡泡,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和夜聆依一道进入了亭中。

月珞玖那张娇媚若妖的脸,在夜聆依迈入亭中的那一刻便已复又明媚起来。

她曾明言喜见他明媚如桃花的样子,那他就永远保持他喜欢的样子好了。

至于她看不看得到,又在意与否,何须管它!

他为的,只是哪天她闲极无聊偶尔想起想看时,不会因看不到而失望。

“唉~小聆依啊,你自个儿算算,你是有多久没到我这儿来一趟了,以往,那是因为你忙,隔得远,我没什么可说的。现下,你可是天天儿的就住在这映京城了,我这儿也每天巴巴儿的盼着你,你可真是够狠心的。”

月珞玖把手里的茶杯递给她,挑了一缕粉色的发丝在指间,侧身坐着,绕头发的动作比话音还要缠绵。

凤惜缘沉默在一边儿,不想承认情敌故意提及的这他是个“后来者”的事儿是事实。

夜聆依豪不拖沓的伸手接过月珞玖的杯子便饮,流畅至极的动作,使得凤惜缘的眉梢一下轻挑了起来。

“以后定会常来。”夜聆依摸不着这狐狸到底是个什么算盘,只好顺着他的话说。

前世今生二十年光阴,她共有三个人看不懂。

凤惜缘这个“非人类”自不必提,她了解了他的过往,但深知浮在水面上这些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其二,则是月珞玖,相交近三年,她始终觉得见识到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似乎隔着一层轻纱。

看似和白涣冰一般时而疯癫,又对她格外的纠缠,外人眼里的嬉笑怒骂一切随心……大抵都是表象。

“夫人。”懒懒散散的轻唤,勾回了夜聆依不知不觉间飘飞的思绪。

然后,她就开始完全丢了形象的乱咳。

放下差点直接呛死她的水,借倾身之际“瞪”向一旁差点间接呛死她的人。

这光景,这么着喊她,是嫌她亡的太慢,想要推一把?

“你舍得为夫就这么一直站着?”凤惜缘语气里满满的委屈,只得月珞玖看到的脸上却仍是那一派淡然优雅。

夜聆依微愣,这才意识到她自上来就一直担心着珞玖会怎么发难,倒是忘了这位爷可是有着比她还要严重的洁癖。

其实她想说洁癖这种病是很常见的,所以,珞玖这里石凳上一天一换的大名鸟的羽毛制成的羽垫是很干净的。

但,从幻玄中取轮椅总比开口解释省事儿的多。

而她惯常好懒厌麻烦。

凤惜缘轻笑了笑,挥袖拂开了那石凳,拉过轮椅紧挨着夜聆依坐了下来,手极自然的顺势就搭在了她腿上

月珞玖看着凤惜缘的动作,明艳的笑容微不可察地僵了僵。

他当然知晓夜聆依为何只是掀了掀眼皮就不做声了,但正因为知晓,心里才更觉苦涩难言。

不管心中是个什么滋味,在有她在的场合,他出言暖场,已是习惯了。

“你这不声不响的就成了八阶的炼药师,好歹也挂着我这儿供奉的名头儿,总得有点儿表示吧?”

月珞玖话未说完,夜聆依便已从幻玄中拿出一瓶丹药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为了今日,她准备的充分。

月珞玖笑着勾起那玉瓶,一时竟不再开口。

“你是认真的?”这是他对他的传音,避开了她。

对于夜聆依的每一个动作,他都能毫不费力的读懂。

但对于凤惜缘,月珞玖没那个闲情与耐心,于是便直接问了。

丫头她至今不懂何谓情爱,他得替她担着,且……

“自然。”凤惜缘的语气仍旧懒散,但却有着罕有的对某件事情的郑重。

意料之中的结果,那宠溺中带着眷恋以及对她性格无奈的眼神,他看得分明,懂得更分明。

以往,有资格这么看她的,只有他月珞玖一人。

“你能给她什么?”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他没有问为什么,任何了解她的人都不可能逃得过,就像,误食了那最致命的瘾毒。

“只要她要。”这话有下句:只要他有。

但凤惜缘没说,因为,只要她要。

月珞玖默然,短短一月尔,继而他又自嘲一笑,他自己还不是一样。

谁让是她。

两个人兀自传音聊得“欢快”,蒙在鼓里的夜聆依却是愈发的忐忑。

月珞玖只顾拿着那丹瓶笑,没说可,也没说不可,搞得她心也是在半空悬着,如此愣是没有察觉这两个男人之间完全不正常的氛围!

一时间,湖心亭静的让人发慌。

好在,这异样的尴尬并没有持续多久,便有声音自楼梯处传过来,打破了这厢的死寂。

“少主。”

第75章 放或不放

“少主。”

若水的声音远远传来,月珞玖一下回神,凝神开口:“进。”

渐渐清晰的脚步声同时彻底的打断了三个人的思绪,也是解了夜聆依的煎熬。

三个人不约而同的转头望过去。

若水刚刚迈上七层的最后一阶楼梯,只往湖心亭中看了一眼,便很快地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鼻血。

这三个人同框的杀伤力,真的也是……没谁了!

她边向湖心亭走去,边怀着“三生有幸”的心情品读着这一幅旷世美景。

这三张不同韵味但却同样绝色的脸放在一起,竟反倒是夜聆依的那一张更像是可存于人世的容颜,若水想道。

夜聆依本身的清冷,使得她五官虽天生的媚,却不似少主那般艳的桃花妖一样。

而那一身黑衣及面具,又使得她不像那位夭玥陛下那般的缈不可及。

但即便如此,她却也仍和另外两人一般,同样的难以靠近。

因着少主的缘故,小姐试着与她相交,自然也就带了她,接触之下才发现,她并没有表面那般的冰冷。

对于她,只要顶得住她的冷,你怎样待她,她只会翻倍的待你。

但是,能够得到她的倾心相交的人,无论是她、小姐,甚至是少主,都不算啊。

若水突然很是感慨。

少主与那位夭玥陛下,或者如星如月,

但聆依她才是那更令人绝望的镜中花、水中月,连个幻想都不肯给人留。

“少主,拍卖要开始了。”若水进了亭子,也不看另外两人,微微俯身对月珞玖道。

“嗯。”月珞玖淡淡地应了声,转头对夜聆依道:“你们下去看吧,我就不下去了,吵得头疼,总归也不缺我一个陪客。”

夜聆依巴不得他这一句,虽然到现在还是因为不确定他的具体态度而不放心,但此刻,她是万不想多待了。

有什么事,过后再说吧,实在缺钱,这一直在曲着手指敲打着她腿的人,可是有一整个帝国的国库的。

她冲月珞玖点了点头,起身抱起凤惜缘跟着若水往外走去。

“待她再细一些,她真的只是看似坚强。”

夜聆依怀里,凤惜缘懒散的半眯着的眸子霍然睁开,炽烈的红光迅速的在其中淌过,他越过夜聆依的肩膀向后看去。

他这是什么意思?

如今她甚至没有那方面的想法,而且,很明显地,她待他更为亲厚些,他就,不“争”了?

“她注定不属于我。”最浅淡的缥缈掩了最沉郁的悲伤,于是月珞玖的声音显得平静。

凤惜缘忽而垂了眸,一时难言。

只是为了怕她日后或者会在他二人为难,他便争也不争的放弃。

只是为了个“或者”。

凤惜缘想不出他是付出了多少努力又经历过多少次的失败,才会颓然的得出“注定”这两个字,他能想得出的是,那过程,必然苦不堪言。

凤惜缘不由得想,若换做是他,他会怎么选。

然而他仔细想了想,确定他是绝不会这么的大度的,起码,感情上,对于她。

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早已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已刻入骨髓,他想他容忍不了她骤然闯进他生命里又绝然消失,他会疯的。

这方面,他不如他。

“我会的。”他其实很反感向其他人保证什么,然而前有若水,后有珞玖,仅仅因为都是与她有关。

他没有问他为什么就认定了他会是她的那个人,虽然他其实很好奇。

但凤惜缘想,他总会知道的,只是不是通过月珞玖。

刚走下了木桥,夜聆依便疑惑的开口问凤惜缘道:“怎么了?”

他就在她怀里,适才转头的动作那么大,她怎么可能发觉不了。

凤惜缘的视线转回她这里,又是那浅淡的温柔:“没什么,只是为夫突然觉得,夫人身边的人儿,个个貌美,为夫这等蒲柳之姿,指不定哪天就糟了夫人的嫌弃了呢。”

这话感慨而哀伤,若水平地一个踉跄,“蒲柳之姿”!

那她是不是该为了自己这张“丑陋不堪”的脸悬梁自尽了!

夜聆依被他噎住,不再说话,也就没法问刚才的事儿,他总能轻易地让她闭口或者开口。

金丝裹边的黑色薄绸的袍角消失在视线里,似是因为这与往常厚重的斗篷不同的颜色质感,故而,月珞玖愣住了。

完全的黑色,那是原来的她,用以勾勒的金丝,是忽然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别样色彩。

可,不是粉色。

月珞玖低头轻抚着袖子上大片大片盛放着但却是那般单薄的粉面桃花,他最厌金色啊,然而,据说,那人无论白衣还是红衣,身上总是会有或是明显或是隐秘的金色。

所以,那颜色,是他添给她的。

月珞玖原本起码表面“平静如水”的桃花眸,忽然就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掀起了“狂风暴雨”!

明明是很普通的一点,他连她整个人都可以放弃,却似只因为那一个转瞬即逝的画面,一切,都变了。

悲伤已经成海,因为主人的压制,可以平静无波。

但当有一颗石子恰巧越过阻隔投了进去,激起的,就不只是涟漪了。

“呵,放弃,”月珞玖忽然笑了起来,他周身萦绕着浓稠的江海都化不开的悲伤,但这笑容却是那般的妍丽。

世人都说他是妖,有多少男女为了这张脸而痴狂,却不想,他们所见的,只是万分之一。

“小依儿,这很难啊,你也不舍得我勉强的吧。”

当一只妖慢慢撕开精心装扮的伪装,准备逐渐展露他真正为妖的一面,只消一个刚刚露出的缝隙,一切,就都会在那嫣红的唇色下黯然失色。

妍丽的桃花眸染上了此时还是很淡的凌厉,很细微的变化,妖媚的桃花面已是更多了一分勾人心魄。

第76章 拍卖开始

刚刚转出楼梯口,夜聆依便一下顿住了脚步。

冷飕飕的目光凉凉的飘向身侧,她敢说她不是故意这么晚才叫她下来的?

若水面色肃然,不为所动。

她在云来阁的固定包厢正在这六层的对面,眼下拍卖还未开始,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回廊里闲聊攀关系,这就意味着,她要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绕过去。

或者因为她解了月颜,斗篷未披,加菲没带,手里多了一管玉箫,怀里还抱了个男人,会有这段时间不在映京城的人认不出她了。

但是,能够让银城的大管家亲自相陪,普天之下,真的找不出几个,又是女人……再联系近几日暂住映京听到的各种传闻。

吸气声顿起,一时间,看向这个方向的目光都变得不明起来。

七宝玲珑塔的本体实在是太大了,从这里到对面,沿回廊走,足有百米!

而杀手的行事习惯,向来追求最简,于是她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直线。

墨玉箫旋转着悬停在了云来阁六层的最中央,前有实践证明,它的承重能力还是很强的。

所以夜聆依在一片压低了的惊呼声中,以墨玉箫为过渡,抱着凤惜缘直接掠到了对面。

白衫飘,黑纱舞,人影惊鸿般翩然落地,半点不停留的进了包厢。

若水微不可察的撇撇嘴,阁中强制禁飞的阵法就是请她布置的,所以……

她摇了摇头,嘴角勾起得体的淡笑,沿着走廊一路走一路打招呼,自然是八面玲珑。

夜聆依抱着凤惜缘掀帘而入,不只是他,她也是第一次进入云来阁的包厢里。

房间外面从二楼到六楼是清一色的单向隔绝外界视线隔绝内部声音的五阶阵法,一看就知道是若水的手笔。

房间里,正对包厢门的桌椅及一侧的软塌茶水糕点、香炉盆栽……应有尽有竟是一番卧室摆设。

然而,夜聆依从进来开始,就一直“盯”着桌子上的一处在“看”。

那是一块很普通的鸡蛋大小的青色圆石,不普通的是,石头上所附着着的一道六阶的扩声禁咒。

那禁咒的气息,夜聆依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她结的禁咒!

夜聆依把凤惜缘放在了软塌上,在桌旁坐了下来。

若水恰在此时进来,一见夜聆依手里拿着那一块封了禁咒的扩音石一下一下的抛着,顿时就怂了。

“你当初突然着人拿着空白符纸来找我,让我在一个月内赶制几百道六阶扩音禁咒,就是为了这个?”

她当时就很纳闷,禁术师到了四阶之后成为中阶的禁术师,就可以凭空结咒,不需要再以符纸为媒介。

她要是有什么需求,传个信给她让她来就是了,她又不会推拒,何必费什么符纸。

原来,她是为了把禁咒附着在这石头上当话筒!

若水一路过来的得体笑容不复,她尴尬地咧了咧嘴赔笑道:“我们那不是怕您不乐意吗?委屈您一个六品,哦,八品禁术师给我们当苦力,多不好啊!”

没记错的话,这位爷主修的可是禁术来的,炼药都已八阶,禁术想必也已八阶。

她也知道她是在拿她当苦力!

夜聆依满心的别扭憋闷,正要继续发难,却听得一道娇柔到足以苏化人心的女声响起:“各位来宾,欢迎光临云来阁,大家好,我是焉璇,今天这一场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拍卖盛会,就将由我来为大家主持!”

云来阁一楼的大厅里,身材火辣的红衣女子忽然闪现在拍卖台的后方。

焉璇一身红色的抹胸曳地长裙,脖颈、胳膊上大片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那一份莹白配上那线条流畅的锁骨,晃了不少人的眼。

若水暗地里长舒了口气,陪着笑小心翼翼地在夜聆依对面挨着桌子坐了下来,觉得该给璇丫头加薪了。

没别的,就冲这份救场救得及时的眼力见!妥妥的!

夜聆依眯着眼“盯”了若水半天,终是不打算追究了。

没别的,真逼急了她,甩了这一张脸,没了尴尬别扭的若水,她自问招架不了!

“呵呵,诸位来宾,焉璇知道今日大家来的主要目的大都是为了那千年方得一现的八品丹药。焉璇敢以云来阁的信誉向大家保证,八品丹药,确实有,而且,绝对真品,不过呢——”

焉璇拉长了声调,一双眼弯成了月牙状,“我们还是要按照本阁的规矩来的。八品丹药这么珍贵的东西,自然要压轴喽!”焉璇俏皮的一眨眼,话锋随之一转,“之所以称今天这一场拍卖是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是因为,今天即将要拍卖的东西如八品丹药这般珍贵的,可不止一件噢~”

不愧是云来阁的首席拍卖师,短短几句话,拍卖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把所有人的情绪都掉动了起来了。

包厢里的情况如何不知,但大厅里,不少人已是开始摩拳擦掌。

眼见气氛活跃的差不多,焉璇嫣然一笑,道:“好了,各位贵宾时间宝贵,焉璇就不耽搁大家的时间了,今天的拍卖会,正式开始!下面有请我们的第一件拍品——元素神石!”

第77章 元素神石

焉璇娇媚婉转的话音将将落下,容纳了四五百号人的云来阁便一下沸腾开来。

大厅中不少人已是不顾矜持风度的一跃而起,楼上的包厢也传来了零零散散的掀帘声。

焉璇满意地一笑,这是预料中的反应。

一方巨大的正方体水晶展箱缓缓地上升显现在了拍卖台上的四方展柜上。

焉璇随意地把手搭在了展箱上,目光也是有些许的贪恋。

她挥了挥手,有四只鹦鹉大小的青鸟从四个方向飞来,分别抓住了那水晶展箱的一角在大厅里转了一圈之后向上飞去。每经过一个包厢时,它们都会停留几秒。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水晶展箱中那分明毫不起眼的掌心大小的黑石移动。

“相信大家作为修炼者,对于这元素神石应是很了解的。不过焉璇还是要为少数不太清楚的贵宾啰嗦两句。大家都知道,咱们修炼者的修为高低,虽然与后天的勤勉分不开,但实际上,更多的,却是天定。天赋品阶的高低、灵脉的有无,以及,”焉璇这恰到好处的一顿,勾起了不知多少人的心急。

焉璇继续道:“所掌握元素的多少!可能大家真的很容易忽略这一点,毕竟能掌控多种元素的人,是和咱们今天稍后将要拍卖的八品丹药是一样稀有的。”

她有意无意的一句话,又轻易地撩动了许多人的心弦。

“或许大家可能不相信,但焉璇确曾有幸与一位双系的修炼者交过手。那种感觉,只能用憋屈二字来形容,完全的二打一。”

焉璇有心情小开个玩笑,但众人却少有有心思捧场的。

焉璇也不甚介意,仍旧按她原本的语速软着声音磨性子:“或者,多元素的修炼者修炼起来,是要比正常人慢很多,但这慢,却是以同阶无敌为回报的!”眉梢眼角的流光映入鬓角,焉璇的语气放柔,道出了重点,“而这元素神石,是能够帮助人后天多觉醒一系的!”

大厅中一下炸开了锅。焉璇所言不太了解元素神石的人大都在一楼大厅,所以此刻也是这些人反应最大。

众人热火朝天的讨论了许久,议论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焉璇再度开口:“当然了,这么‘逆天’的元素神石,自然也是有缺陷的。那就是它的觉醒成功概率,只有可怜的十分之一。可话又说回来——”

焉璇拉长了声调,摆明了是要吊人胃口。这位大陆第一拍卖师,从拍卖一开始就轻松的把全场控制在掌心。哪怕她有意地啰嗦,也不会有人真个儿不耐烦。

“即使是未能觉醒成功另一系,这元素神石却也会进入人体,成为修炼者丹田之外的另一个小丹田。如此一来,你有了两个丹田,倍于常人的灵力储量,不也同样可以做到同阶碾压吗?所以这元素神石对于修炼者来说,是有百利而绝无一害!”焉璇字字清晰地说完,根本不给众人多一秒的消化时间便立时宣布道:“好了,元素神石的功用介绍完毕,我们的拍卖也正式开始!元素神石,起拍价一万两黄金,每次加价不得少于千两黄金,竞拍开始!”

这其实也算是焉璇的一个小技巧利用的是众人的情急则乱。所有人都害怕自己晚一步,东西就会被人拍走,所以叫价时几乎不过脑子。

如此一来,拍卖品的价格自然也就能极快极轻易地炒上去。

“一万五千两!”

“一万八千两!”

最开始叫价的,大都是一些小家族、小势力抑或是散修。

一方面这些人的财力有限。

另一方面,随着叫价的进行,这些人也渐渐都从最初的狂热里冷静了下来:这东西,是为那些大势力准备的,他们这些人,不过是个参与。

故而随着价格的渐渐逼近五万两,竞价的声音便稀疏了起来。

然而事实上,这真正的竞价其实才刚刚开始。

楼上零星地有声音传下来,没有先时那般火爆,却更能听得人心惊肉跳。

“五万五千两。”

“六万两。”

“十万两。”

不少人心中皆是一惊,不只是因为这价格跨度太大,还因为,这沙哑低沉的声音,出自一楼大厅!

然而这惊讶也只是一瞬,便被继续进行的竞价淹没了下去。

“十一万两。”

“十二万两”

“二十万两!”

仍是刚才那沙哑难听的声音,这下子,更多人的目光便统一落向了此处。

只不过那人自始至终披着一件漆黑的斗篷,整个人都缩在了里面,除了能看出他身材矮小些,实在是没什么特点。

这声音落下,竟意外地没有人再跟价。

元素神石那等稀有之物,若真如焉璇所言,自然不只这个价码。

不过这元素神石乃是这场拍卖的第一件拍品,价格起的太高了,唯一乐见其成的,也只有云来阁的人。

更大的原因在于,到现在还能出的起价的自然都是有钱人,有钱意味着地位,地位意味着见识,见识意味着他们清楚焉璇若说的话虽然句句是真不假,但她却没说全。

元素神石用来觉醒,确实是成与不成有莫大的好处,但前提是,你得能用啊!

想让这元素神石发挥功效,所需要的辅助之物的费用,足够再买三块元素神石了!这还没算上那些辅助之物的苛刻难寻程度!

话说真,不说全,这也是云来阁历来的虽不成文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规矩。

但对此,却没人会说什么。

没办法,谁让人家背后是银城呢?还有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天下财神作为管理人!

这买错了东西,就只能怪自己没眼力!

“438号贵宾出价二十万两黄金竞拍元素神石,还有那位贵宾出价更高的吗?”

其实焉璇也就是例行地询问,这价格比预期还要高出许多,她自然没什么不满意的。是以她便很干脆的问完三遍后落了拍卖锤。

“恭喜438号贵宾以二十万两黄金的高价拍得我们的第一件拍品,拔得头筹!下面,有请我们的第二件拍品:沉银九龙刀!”

……

第78章 有人挑衅

六楼包厢里,夜聆依单手落在桌上撑着头,另一只手捡了那扩音石有一下没一下的上下抛着,深觉自己答应若水来参加这劳什子的拍卖会根本就是个错误。

丹药药材她不缺;武器有蝴蝶刀本就足矣,如今又添了把箫,再没有添的道理;针对修炼者的东西,她又不修灵力;丹方、阵法、禁咒,幻玄那座阁楼二楼上,各有一屋子的储备,她到现在都未完全过一遍。

一番盘算下来,她根本就没有什么要拍的东西,所以现在是要多无聊有多无聊。

若水瞅了瞅几乎下一秒就要掀帘而去的夜聆依,又瞅了瞅另一边一杯酒抿了一刻钟还多,眼看就要睡过去的某陛下,意识到她必须得做点什么!

她斟酌了下语气,挑了个正常点的称呼:“聆依?”

“嗯。”扩音石落进掌心被她五指收住,夜聆依稍微提起了点精神,转头“看”向若水,等她开口。

凤惜缘微微睁开了不知几时眯起的凤眸,单指勾了酒壶自己斟了一杯,目光也挪了过来。

若水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选择开口是不是个错误。

安静总比被这么两个人同时行注目礼要好太多!

“你没什么看中的吗?”

夜聆依盯了她一会儿,垂眸,抛石头。

这是句废话。

凤惜缘夜很配合的低头和杯子里的酒作斗争。

今日不能多喝的,最后一杯。

若水一阵气结,原来还是注目礼好受一些。

她索性换了一种方式,忽然撑着桌子倾身凑过来神神秘秘的道:“绝医大人,可别怪奴家没有提早通知您,今儿这场拍卖,肯定有那么一样儿东西是您只要见了就一定会买下的!”

若水说得这般肯定,夜聆依不由得信了三分,她抬手,用箫顶柱若水的肩膀把她按回座位上,才不急不缓地开口:“什么东西?”

得了便宜,自然是要,卖乖的。若水笑眯了一双杏眸,好整以暇道:“是什么,到时候您自己看呗。”

她摆明了是故意吊她胃口。

然而就在此时,焉璇柔媚的声音传了上来,一秒钟就打破了若水满足的表情。

“诸位贵宾,接下来的这一件拍品,有些特殊,是一对灵兽玄丹。”

一楼大厅里,焉璇一手搭在展箱上,娇媚的笑容无懈可击。

“可能大家听了焉璇这句话会有疑惑:一对灵兽内丹而已,能有什么特殊?灵兽四阶结丹,便是九阶的玄丹本阁也拍卖过不少,无甚稀奇。”慢悠悠的卖完关子,焉璇才缓缓道出关键,“但,我们今天即将拍卖的这两颗玄丹,其一来自九阶的玉焱吼,为火系;其一来自九阶的三玄鸟,为冰系。而且,这两颗玄丹,均属活丹!”

缓缓吐出最后四个字,焉璇便暂时住了口,留下充分的时间让人去消化震惊。

不是这玄丹有多逆天的功用,而是它的太罕有。

玉焱吼,三玄鸟,分别拥有直系的龙凤血脉。

世人已知的范围内,天绝岭绝医大人所拥有的那一只三尾冰鸾,怕是这大陆上唯一一只纯种凤凰。除此之外,其它兽族顶多是沾带点血脉。

龙凤份属至高神兽,是以,拥有神兽血脉的多少,几乎就可以决定灵兽的品阶。

而这玉焱吼和三玄鸟,恰属其中顶尖之列。

“活丹”两个字很好理解,在灵兽尚活着时取得的玄丹。

但真个实施起来,从高傲到宁可自爆保全尊严的高阶灵兽身上取得“活丹”,需要的天阶巅峰数量,乘十!

当然,代价与收益是成正比的,“活丹”没有通常“死丹”里蕴含的怨气和诅咒,灵力中正平和,完全可以直接吸收。

而对于炼药师、炼器师来说,无需炼化的高阶灵兽玄丹,更是无上至宝。

议论声渐静,焉璇适时地开口:“好了,诸位贵宾,九阶神兽血脉灵兽玄丹,现在开始竞拍,起拍价一万两黄金,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千两黄金。”

这两颗玄丹,其稀有程度远胜前面几件拍品,可真正竞拍起来,却没先时那般激烈,只零零星星的几个声音响起,暂时不见停而已。

而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这两颗玄丹只对冰系火系修炼者有用,九阶的玄丹,还得是天阶才能完全吸收的来。至多是还对少数的炼药师人群有用。

简言之,这东西,稀有,但受众少。

对这种情况,焉璇其实早有预料,故而也不见着急。

其实若不是姑娘她坚持,打死她她都不会把这件东西放到今日,太冷场了。

六楼包厢。

夜聆依握箫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忍了好几次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打人的欲望。

如果她的记忆没有出错,汐水的数据库也没有被人修改,那么,外面那被青鸟带着四处飞的两颗玄丹,都是她机缘巧合得到后扔给她这里来的!

放在云来阁里,到现在足有半年!

今日她来的时候若水把它们拿出来,是希望她把自己免费送过来的本属她的东西再花钱买回去?

她又不傻!若她有用,她还会送过来?

烨冰都曾被完全催动魔魅的她吓得落荒而逃,更遑论一颗三玄鸟的玄丹。

于是夜聆依很是无语了一会儿,便不再理这作妖的人。

见夜聆依无动于衷,若水却也不着急,仍旧老神在在道:“我说绝医大人,您别这么不上心啊,这玄丹之前对您没用是真,可现在——”她拉长的声调拖了好几秒,然而对面的人始终在专心致志的抛石头。

若水撇撇嘴,只好自己接下去:“她对您还是没用。”“嘭”的一声响后,那被人抛了上百次的扩音石悲剧的赴了黄泉。

夜聆依面不改色地拂走怀里的粉尘,慢慢等若水给出一个能让她不揍人的理由。

若水的嘴角无意识地抽了抽,六阶的禁咒,那是能卖钱的啊,少说百两黄金!

“您急什么啊,这东西对您是没用,可挡不住对别人有用不是?”

若水目光向榻上飘去,却在接触到那那一道冰凉的目光时,很怂的转移了视线,我这也算是增进你们夫妻感情了不是。

一块全新的扩音石从桌子的这一边到了另一边,而焉璇的声音也恰在此时传上来:“九阶神兽血脉灵兽玄丹,43号贵宾出价八万两黄金,还有哪位贵宾出价更高的吗?”

云来阁内很久没有声音响起,这个价位,也算合理,算是给足了云来阁面子了。

然而就在焉璇要开口继续例行唱报完时,另有一道声音从象征着绝对高贵的六楼传下来。

只有短短两个音阶,却是说不出的清冽而畅人心怀。

“二十。”

从大厅道六楼,六楼到大厅,几乎所有人都因为震惊而失语,一是为这奇葩的竞价方式,这停到八万的竞拍价格,喊个十万两基本就不会有人再争了,可这位居然直接翻了一倍!

钱多也不是这么花的!

二一个,则是为这竞价之人。

拍卖之前在包厢外闲聊几乎是云来阁不成文的规矩,为的就是避免接下来的拍卖中有人与惹不起的人竞价过了火,从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故而,几乎所有人都清楚那一间传来声音的包厢是什么人在内。原以为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高人能驾临拍卖现场已是殊为难得,不想她竟然真的开口竞价了!

焉璇同样的也是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号包厢的贵宾出价二十万两黄金,还有哪位贵宾出价更高的吗?”

原来姑娘执意在今日拿出这玄丹来,理由在此。

大陆上唯一的八阶炼药师,修为顶尖、神秘莫测的大人物,西北银城的座上宾,尤其今日大多数人都是冲着她的丹药而来,没有人会不卖她面子。

静待三秒无人应声,焉璇便欲开口结束这例行的唱报早些了事,然而——

“二十万零一千两黄金。”

第79章 V5若水,87聆依

“二十万零一千两黄金。”

这道沙哑的声音刚落,大厅里众人的目光便落到了先时那拍得了元素神石的那人身上。

这人,没疯吧?

“四十。”清冽的声音仍旧简短的直教人憋出内伤,仍旧是之前直翻一倍的风格。

“四十万零一千两。”沙哑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仍旧只加一千两。

这不是对着干是什么!

众人不禁开始猜测这浑身缩在斗篷里的人到底是哪路神仙。

“四十一。”

在所有人都在期待“八十”这两个音节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三个字当然会让所有人愣住。

“四十一万零一千两。”

“四十二。”

“四十二万零一千两。”

“四十三。”

……

似乎是无聊至极的人偶然间发现了什么能够打发时间的趣事儿,上方传下的声音竟是慢慢变得散漫随意。

完全不像在竞价,倒似在玩什么数字游戏。

然而这一个个吐出去的字儿,可个个都是钱!

一声儿值一万,而且是黄金!

“五十八万零一千两。”死板且毫无起伏的沙哑声音一如既往的落下后,竟然许久都不再有人接声。

所有人都是满心的问号,那位这是不打算要了?不能啊?那位不该是这个脾气啊?

焉璇愣愣的等着,连素来八面玲珑的她竟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场。

而此时的六楼包厢里,气氛则是有些“诡异”。

“五十九”这一个数字含在夜聆依嘴边,是吐也不是,咽回去也不是。

皆因刚刚谪仙他饮尽杯中酒后缓缓吐出来一句话:“夫人,府内拮据,需勤俭持家。”!

逍遥王府是没钱!可夭玥一个帝国的国库难道是空的?还是说他这个说一不二杀伐果决的狠辣人竟然支配不了?

再者,她花的是她自己的钱,干什么拐着弯的说她败家!

夜聆依默默地垂着眸,难得的放纵了自己的吐槽之心。

若水幽幽地叹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她微微侧着弯腰,拂了拂襦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直起身的同时,两指随意地夹住束腰的与襦裙同色的浅黄色缎带,慢慢下滑。

抬步生莲时,缎带恰好自她指尖完全滑落垂至裙摆。

右手掀起静垂的珠帘时,左袖在身后轻甩,甩开了其上些微的褶皱。

只这一番整衣,她整个人的气质便完全的转变。

绣鞋迈出门槛之时,便又是那财权倾天的银城大管家。

莺啭般的娇声,不见得多么的嘹亮,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里。

“这位先生,奴家若水这厢有礼。”

若水缓行至回廊栏边,眉目间满是绝不会让人生厌的恰到好处的娇俏。

“想必您也清楚,您与绝医大人对这两颗玄丹都是势在必得之心,但如此僵持下去,敝阁的拍卖会怕是无法进行下去了。奴家讨个巧儿,倒是有个折中的法子。先生也知绝医大人乃是一位炼药师,对这两颗玄丹有不得不得的理由,而先生您要这玄丹无非是修炼之用。奴家想,无妨您且先委屈一下让了这玄丹,等这场拍卖一结束,绝医大人立刻便会用等功用的东西与您作补偿。奴家在诸位贵人眼里也是有几分小能耐的,就厚颜为您二位昨个见证人,先生意下如何?”

以若大姑娘的身份,这番话可谓是极之客气,给足了人面子。

如果这就是神仙您本来的目的,如今业已达成,就算不是,也该见好就收了吧?众人无不是这般想法。

然而,

“云来阁?绝医大人?天下财神?真是好一出‘仗势欺人’!”

这一次,真的是死寂。

足足容纳了上千人的云来阁,这会儿,静的落针可闻。

拍卖台上,焉璇娇美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魅骨兔一族是以柔弱著称不错,可她这个已经化了形的族长一旦发起飙来,也不是好相与的!

六楼上,若水俏丽的表情渐渐沉了下来。

衣袖下的手腕一翻,蕴了灵力的水珠自她曲起的指尖射出,穿过细致的衣袖,直落焉璇眉间。

冰凉的水渍炸开在眉心,焉璇悚然惊醒,收了差一点就完全散出去的妖气的同时,不禁感到阵阵的后怕与庆幸。

亏得姑娘反应快,不然今日……

化形的魅骨兔,乃是最好的修炼炉鼎!

她在这个场合暴露身份,凭姑娘再大的本事,也无法再护她万全!

见着焉璇没了异样,若水的目光才又落回那人身上。

那斗篷人自始至终埋着脸,到现在都无人认得出这是谁。

“先生说得不错!”若水的表情沉的可以,但只听声音却无半分不同。

“这事儿本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本阁和绝医大人,今儿个,就是要‘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一回!”

若水柳眉忽的倒竖,素手猛地在栏杆上拍了一把,惊得不少人心肝一颤,可从不见这向来笑脸迎八方的丫头发这么大火的时候!

若水扬声道:“您要是胸有义愤瞧不惯,本阁再不济也没有强买强卖的习惯,买卖不成仁义在,”她纤手横指西侧,“后台就在那边儿,烦请先生移步,退还一下方才从我们这‘店大欺客’的地方拍得的元素神石!”

每当拍卖锤落下时,青鸟便会将展箱带至拍卖得主面前,当场由其取出,只待结束后付账。

这是云来阁的底气,不怕有人赖账。

那斗篷人如何肯动,他拍下元素神石定然有用,如何会轻易归还。

见那人没有反应,若水冷笑一声,手臂甩回了身侧,扬声转了话音:“不过呢,我可得好心提醒您一句,今儿除非您利利索索的从本阁正门卖出去,否则,从您离开这儿的那一刻起,包括云来阁、天外楼在内的我西北银城的全部产业,以及绝医大人手下的天机阁,都不会再向您敞开大门!而这,才叫真正的‘仗势欺人’!”

若水字字如刀,扎进了所有人的心。

夜聆依在包厢内听得仔细,顶着凤惜缘戏谑的目光,暗暗咬了咬牙根。

当初打着她的名头跟月珞玖合作成立天机阁的分明是加菲那只肥猫,就算她是那什么名义上的阁主,可压根儿什么事儿都没管过!

这么个场合这么干脆利落的把她推出去,往后那些应酬事儿,翻一倍都不止,烦都烦死了!

狐狸就是狐狸,心里有气而不报复,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如夜聆依所料,若水话音落下,众人的注意力就彻底放到了她最后一句话上。

不少人暗中咧了咧嘴。

原只道绝医大人自身虽强,到底份属散修,又与世俗纠葛颇深分散精力,在修炼界,顶多是有个银城作为盟友,谁曾想,她背后,哦不,她手里还有个天机阁!

大陆上同样以神秘著称的天机阁阁主与绝医大人竟然是一个人,这也是够幻灭的。

“拍卖一事,本就是价高者得,我无意与贵阁为敌,若她出钱够高,我自然不会再争。”

从那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开始,若水的冷笑就没断过。

想这么轻易的就揭过去?

她冷哼了一声,方要再度开口,却觉肩上被人轻拍了一把。

清冽如泉的声音拂过耳畔,与落在双肩上的纤手一道,轻易的便抚平了她心中的躁怒。

“好一个价高者得,那你我便继续,也不必再竞价了,今日不管你能出多少钱,本座都双倍接着。”

喂喂喂,这样霸气侧漏的话不应该雄赳赳气昂昂的说出来才对嘛?你这懒懒散散要死不活的语气是要闹哪样!若水看着走到身侧来,与她并肩站着的,明明娇弱但却让人异常心安的身影,心说你这种性格这样站出来难道自己就不为难了吗?你一座冰山要什么暖心属性啊,本姑娘自己又不是搞不定!

永远不要质疑一个炼药师的财富,这是常识。这职业烧钱快,来钱更快。

那人依然缩在那一件斗篷里,看不到表情,死板的声音也听不出情绪:“呵,君子不夺人所好,绝医大人既对这玄丹如此看重,那在下便让了给您吧!”

这出闹剧的看客,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这人的厚颜无耻给颠覆了三观!委实是忒不要脸!

众人不禁有些期待上面那位的雷霆之怒,然而他们注定是要失望了。

行事目的性强的人不会把精力放在目的之外的事情上。

下方的焉璇知趣,也了解夜聆依的性格,早早便开了展箱,此刻夜聆依伸手一招便一手一个抓住了那玄丹转身几步掀帘进了包厢。

若水给一旁侍立的小厮使了个眼色,见他会意匆匆下了楼这才跟了进来。

第80章 所谓狗粮

“不用查一查?”若水随意地问道

“不必,大概猜得到是谁,跳梁小丑而已。”夜聆依不甚在意地回着若水的话,单手结印封住了那一颗火系的玄丹,随即两颗都塞到了凤惜缘手里。

“你……”若水瞪大眼看着被凤惜缘的顺手一拉拽了个趔趄一下差点砸他怀里的夜聆依,默默地把要说的话都吞了回去。

或者她现在该滚了?

然而当她看到夜聆依面不改色地起身站直后顺势在凤惜缘身边坐下来,没了骨头一般倚在了他侧躺的腿上,她却又迈不动步子了。

淡定!没看聆依这么的安之若素吗?

人家新婚小*****个恩爱而已,正常!

就在这蜜汁尴尬的气氛里,若水很淡定的在桌边坐下,脸埋进茶杯里,喝茶,喝茶……爷看不见聆依那只手是怎么毫无反抗迹象的被搓过来揉过去的!

焉璇也着实有本事,纵使此刻不敢再随意动用魅术,也还是凭借她本身的魅力、手段,轻描淡写地将这一番尴尬带了过去,再次将气氛炒热。

又是近一个时辰过去,伴随着夜聆依的昏昏欲睡,若水的几度濒临崩溃,云来阁内的兴奋因子渐渐攀到了巅峰,而这一场拍卖几度小高潮后的大高潮也终于到来。

“诸位贵宾,如果您的同伴有因为拍卖时间过长而睡着了的,那就要烦请您将他唤醒了。”焉璇这话本只是为了缓冲一下众人激动的情绪,不过她大概想不到,的确有人按她说的做了。

包厢里,凤惜缘幽幽睁开深邃的双眸,笑看了胳膊撑在他腿上歪着身子睡过去的人儿一眼,伸手在几上的杯中蘸了一滴酒,点在了小女人的眉心。

若水默默地把差点呛出来的茶水混口水一起强咽了下去。

夜聆依微一机灵,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云来阁的光线是有意调暗了的,为了氛围;再有这人衣服上残留的安神香的气息,她竟然真的睡过去了!

夜聆依不禁暗恼,什么时候起,警觉性竟然低成了这样,。

那几颗丹药的去向她还是有必要知道的,夜聆依打起了精神,试着往回抽了抽手,而后,放弃。

“各位贵宾,再没有其他悬念,接下来,我们的主角就是三颗八品丹药之一的八品驻颜丹!”

小小的寒玉瓶通过绝对安全的通道自拍卖台下方的密道里不假人手不见光的出现在透明的展箱里。

那一颗圆润而透着无尽美感的淡粉色丹药就那么安静的躺在里面,含羞带怯。

焉璇的声音带着蛊惑:“可能会有许多男性修者不解,那些品阶低一些的炼药师炼制这除了延缓一下几年的衰老时间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功用的丹药或者是为求钱财,但这一颗丹药的主人——绝医大人,作为这大陆上唯一的一位八品炼药师,她肯定不会缺钱,那么她炼制驻颜丹,甚至是八品这么高的品阶,目的在何?难不成,只是因为绝医大人乃是女儿身?”焉璇忽而将笑颜全然展开,扬声道,“当然不是!这从未问世过的八品驻颜丹,可以使人绝对的青春永驻,甚至,死后,容颜不腐!”

焉璇铿锵有力的话语刚落,吸气声便一连串叠着一连串的响起。

今日来云来阁的人里,有相当一部分乃是女子,而这些人里,绝大多数都是被云来阁放出的有驻颜丹拍卖的消息吸引来的。原想着,八品的驻颜丹,能够让衰老再延缓个几年已是了不得,谁曾想,竟是能够直接青春永驻!

这四个字对于天生爱美的女人们的意义,真的难以用语言概述。

焉璇面上激情昂扬,但作为一只魅骨兔,她是真的无法理解这些女人们的疯狂。

可这并不妨碍她热情洋溢的解说:“诸位,千万不要怀疑焉璇这番话的真实度,焉璇还没有胆子拿我云来阁的声誉开玩笑。”

无疑,她此话一出,耐不住的人又多了一些。

然而焉璇似还嫌不够,幽幽道出了最后一点:“而且,焉璇这儿还藏着一个重磅消息:熟悉绝医大人的人可能会清楚,大人她丹道天赋冠绝天下,一张普通的丹方在她手里,往往能够产生异乎寻常的效果。那么,这一颗驻颜丹又怎会例外地泯然于众呢?”

青鸟通灵,总是能将飞行的速度控制的刚刚好,在最恰当的时间将展箱带回展台。

焉璇素手搭上展箱一角,声音忽而柔得似水:“这一颗驻颜丹,能够让任何年龄的人重返青春!”

这一下,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疯狂!

能够以修为改换容貌,这只有天阶巅峰的高手能够做到,且即使是做到了,也不过是高级一点的幻术,内里本真的容貌,仍是原样的。

但这一颗驻颜丹,却说能够让人重返青春!

年轻与美貌,不只是女人想要。

道完所有的信息,焉璇便一如既往地不给众人反应时间,高声道:“八品丹药驻颜丹,起拍价一万五千两黄金,现在开始竞拍!”

这场拍卖会开始以来最为火爆的一场,正式开始!

包厢里,夜聆依凝眉按了按双耳,亏得凤惜缘眼疾手快。

没这新设的一层空间阻隔,这突然掀起来的嘈杂音浪,足以震破她的耳膜。

而这一场音爆来的突然去的也突然,随着价格翻着倍的飙到了五十万,竞价的声音便渐渐和缓零散下来。

凤惜缘刚一挥手撤了阻隔,夜聆依便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吸引了心神,她疑惑的“看”向若水。

若水很淡定地点头:“城主从夜陵回去之后是在闭关来的。”

然后?

“然后夫人听说了驻颜丹的事儿。”

重点?

“小姐知道了夫人在城主闭关的地方茶饭不思徘徊了好些天,就在少主的怂恿下,回了银城,轰了城主闭关的洞府。”若水再度点了点头以示肯定。

“月城主,当真……好脾性。”

若水忽然没来由的冷笑了一声:“小姐是少主带回银城的,至多与夫人亲近些,城主?不过是名义上的义父,他再气不过还能真儿个把小姐怎么样不成!”

夜聆依听得这话有些不对劲,以往若水甚少主动提及银城的事,如今看,纵使她满心满眼都是白涣冰,对月城主也不该是这等态度。

不过她素知若水、白涣冰,甚至珞玖,与银城的关系有些不正常,因为到底是私事,也从未细问过,此刻自然不会多就这个话题多做纠缠。

“五号包厢的贵宾出价七十万两黄金,还有哪位贵宾出价更高的吗?”

焉璇的话音再一次恰到好处的将夜聆依的思绪打断。

五号,正是银城的固定包厢。

到底是东家的东家,焉璇哪里还敢使手段拖延,这次的拍卖锤,落得是前所未有的快。

“恭喜五号包厢的贵宾,拍得八品驻颜丹!”

第81章 搞事情

“连夫人你都一道坑。”眼见得那四只青鸟带着展箱向五号包厢飞去,夜聆依到底忍不住吐了句槽。

那驻颜丹的功效,绝对没有焉璇说的那么玄乎。

“我哪有那个胆子啊!”才刚还各种霸气不屑的若水,此刻开始玩起她最拿手的装可怜。她撇了撇嘴,道:“但这是少主的意思啊,要得就是城主出了钱赔了时间还是讨不到夫人的欢心!”若水耸了耸肩,“你想啊,,这少主的意思,那不就是小姐的意思,那小姐的意思,我能违背吗?不能,所以,只能委屈城主和夫人喽~”

夜聆依对此选择保持沉默,家事还是少掺和的好。

不过她到此刻也终于觉出了一直的不对劲儿在哪儿了,刚刚她们在楼上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白涣冰,这件事情堪称诡异!

于是她问若水道:“白涣冰人呢?”

“小姐啊!”若水毫无意外的泄了气,恹恹地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的道:“前儿个少主忽的说想吃冰梅。”

“所以?”

“所以小姐她就风风火火地回银城了啊,那东西,除了冰崖上头长,哪儿还会找得到。”

月狐狸的手段使得是越发爽利了,夜聆依默默地想道。

纵使白涣冰能够无视距离的瞬息间回到银城,但那冰梅,只有在其他地方夏季的时候才会结果子,如今这个时节,只能是用灵力一点点的催发,这样一来,那孔雀不知能得多少日子的清闲,偏偏白涣冰定然还是亢奋无比的守得开心。

她们说着话的功夫,外面第二轮的拍卖已进入了尾声。

修炼者到底要以修炼为第一要务,越过筑基期的九阶直接进入黄阶,那意味着意味绝世天才的横空出世,没有哪家大势力不动心。

这一颗筑基丹,成交价在六十万两上,已是不低。至于“意外”的驻颜丹,那是被各位夫人们的热情炒出来的。

“各位贵宾,接下来,请屏住呼吸,我将为大家揭晓今天我们这场拍卖最珍贵的拍品。”

放置了新拍品的展箱安安静静的落在展台上,那里面,仍是一颗丹药,八品晋元丹。

“诸位贵宾,焉璇要说句实在话,先前的拍品,包括那另外两颗八品丹药,大抵都属于投资型的,‘见效’实在是慢。要知道,天陨大陆万年以降,意外陨落的不世天才,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所以说,天才是很重要,但那是对未来,而诸位贵宾眼前这枚丹药,它的重要,是对现在。”

焉璇看着那被四只青鸟带着四处飞的水晶展箱,目光中也是有着渴望,但她很快的便制止住,嫣然一笑道:“这一颗八品晋元丹,它可以让任何一位初入天阶的人,顷刻间跻身天阶巅峰、大陆顶尖高手之列。”

仿佛是有声的音浪,又仿佛是无声的情绪,总之真的是有“轰”的一声响,整个云来阁都“炸”了起来。

包厢里,夜聆依无声地“盯”着若水,等着她未删减版的解释。

“呐,聆依你也清楚那丹药里有着多少的能量吧,不是给自己人的你又不会费心思将它中和到圆融,所以啊,丹药好是好,但总得有福消受是吧。”

那这属于副作用问题了,夜聆依心说,她这不算卖假药吧。

“八品晋元丹,起拍价三万两黄金,现在开始竞拍!”眼见得场面乱得实在控制不住,焉璇也懒得再煽动情绪吊胃口了,直接祭出杀手锏。

“你不是一直立志要以最低的起拍价拍出最高的成交价吗?”夜聆依问道。以往云来阁的拍卖,起拍价过一万两的都是稀罕。

“我怕我要是把价格定低了,有人会看不惯而买凶杀人。”若水幽幽道。

夜聆依一阵无语,她当然听得懂她的话外音,但问题是,她要杀谁,还需要买凶?

“七十五万两”低沉阴鸷的声音,引得夜聆依微微一愣,她下意识的“看”了没什么反应的凤惜缘一眼,然后“看”向正对面五楼的一间包厢。

若水会意,同样瞟了一眼榻上始终慵懒沉默的某陛下,抿了抿唇道:“太子,武云承。”

武云承报完价后,许久没有人接声。

七十万两黄金也不是个小数目,但这颗丹药,一位天阶巅峰高手,绝对不止这个价格。

不过对于目前还有能力竞价的一些大势力来说,多一位天阶巅峰自然是好,但少那一人,别家也没得到,彼此的平衡未被打破,便无伤大雅。况且,虽然皇权势弱,但整个天陨就这么一个帝国,他们也不介意卖些面子,毕竟他们也不是完全的与世隔绝。

如此种种考虑,倒是成全了武云承。

夜聆依又有了蹙眉的动作,但却又在凤惜缘凉凉瞟过来的目光下生生止住。

“八品丹药晋元丹,七十五万两第一次,还有哪位贵宾出价更高的吗?”焉璇娓娓道完这一句,久没有下文。

良久,就在焉璇欲喊第二声时,一道清冽的声线自上而下打破了满阁的寂静。

“八十。”仍是那般的简洁。

阁内众人早已是憋出了内伤,绝医大人,您要不要这么任性,那是您自己拿来拍卖的丹药!

“八十五万两。”武云承的声音里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显然他也清楚这只能是夜聆依有意针对他。

“九十。”强迫自己无视凤惜缘灼人的视线,夜聆依又吐出了这两个字。

“九十五万两!”几乎是在夜聆依话音刚落,武云承便把价格咬了上来。

然而众人预想的那不咸不淡的一百两个字,却久久没有响起。

包厢里,夜聆依的眉峰终于是克制无能的蹙了起来,她的性子,这般明显的带着针对坑人的目的连喊了两声儿,大抵已是极限了。

夜聆依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正待继续咬牙开口,却听得同是六楼上,另一个方向,另一个吊儿郎当、满是痞气的声音突然响起:“一百万两。一个大男人,却追着人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死咬着不放,你还要不要脸!本少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等猥琐人,有那个本事,来跟本少比划比划!”

第82章 陆子彧

这是哪里来的大爷,你说你竞拍就竞拍,干什么嘴损怼人家。

还有您说的那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我们应该不认识吧,反正不会是逮了三尾冰鸾当坐骑的那位就是了,嗯!

云来阁中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为这突然插进来的声音一瞬无语。

而武云承,一百万两是他的极限。

更何况先前夜聆依步步紧逼,他早已是怒极,如今换了一个他能够得罪的人来,他焉有不发作之理?

武云承猛地起身,含怒压下正欲出面的侍卫,亲自掀帘而出,森寒的目光向出声的那处包厢看去,冷喝道:“大胆,哪来的刁民,竟敢辱骂本太子!”

“呦呵,”那吊儿郎当的声音仍旧吊儿郎当,“原来是太子爷您啊,本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不过太子爷,咱这不是公平竞价吗,您想要那丹药,出价便是,您得相信云来阁的公正。而要是太子爷您没钱了又不想落面子,故而有意朝本少发作找台阶,那可就……”

“刁民,你有胆子对本太子如此不敬,又何必藏头露尾!”武云承不傻,这人在六楼,不过他确实不曾听过这声音,为求稳妥,才以此话相激。

“呔,你哪只眼睛见到本少藏头露尾了,本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天南陆家,陆子彧!”

清朗的少年声落,六楼上万众瞩目的包厢帘后,缓缓转出一人来。

少年一身做工极为考究的白衫,紫玉冠束发,只在腰间悬了一块浅翠色的玉珏,面如冠玉,细眉斜飞,星目半寐,忽略那松散不齐的斜襟、零散半披的乱发及那萦绕不散的流痞气质,倒真的是衬得起那一句:浊世佳公子,翩翩少年郎。

——

天陨大陆从来不缺传闻传说,但近百年来最“耀目”的一个,莫过于那声震大陆的“三大废柴”。

其二自然就是咱们家夜姑娘和逍遥王殿下,而另一位“逆天”到能与这二位齐名的,便是这天南陆家的少主:陆子彧!

江湖传:

天南陆家少主三岁开始修炼,三月时间飙升到达到三阶,而后……十九岁达到四阶!

天南陆家少主视金钱如粪土,曾一掷百万金只为修建一座豪华庄园以作避暑。

天南陆家少主风流多情,极爱胭脂色,曾倾陆家近半家财只为博天南第一名妓一笑。

天南陆家少主轻功了得,每隔三月便会与陆家老太爷来一场横穿整个大陆的“追逐赛”

……

而江湖上亦有这样一些传闻:

传闻化门唯一传人千面先生深得门派真传,一手易容术出神入化。

传闻千面先生出入必有各色美人相伴且从不以真面目示人。

传闻千面先生可能姓陆。

……

姑且不论这天南陆家少主与那神秘的千面先生是否如少数人猜测的那般有什么关系,单只陆子彧本身,那就已是一个经久不衰的“神话”,无可超越!

——

武云承僵立在原地,已是满头的冷汗。如他最不愿见的情况,这一个处在六楼的人,是一个他连稍微得罪都不可的人!

或者他对于夜聆依的敬畏恐惧之心不见得有多么的强烈。但对于陆家这根独苗,他可是自幼便见得父皇对陆家老太爷是何等的敬重,亦或者说,是敬畏!

“本少可是出来了,太子爷,您有什么指示啊?”明明是俊逸非常的五官,可那表情,真是欠揍的可以。

眼前这位爷,不能惹的原因,除了他身后的陆家,其二,就是他本身。

得罪了他,如果你没被他整死,那就等着被他往死里整吧!

“原来是陆少,是本太子唐突。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陆少对这丹药也有兴趣,那本太子便让给陆少了,也算是适才本太子怒极之下口不择言的歉礼。”武云承这瞬间变脸的本事,倒是深得他老子的真传。

“呦呵,那本少就谢过太子爷的宽仁了!”陆子彧这话无礼依旧,但在场少有的几个认识他的人却是在纳闷,今儿这混世魔王这是要向善了?

“有劳陆少代为向老太爷问安,本太子告辞。”武云承走得干脆,只不知过后太子府撑不撑得下他憋了一上午的怒火。

“焉姑娘,你再不落锤,本少这丹药说不定就要飞了。”烦人碍事儿的人走了,陆子彧的目光自然就落到了焉璇这极品美人身上,调侃为要。

“呵呵,陆少,您急什么呢?就您那财大气粗的,打一座金屋来坠着,这丹药纵有翅膀也飞不了啊!”焉璇眸光流转,勾得不少人都是心神一荡。

她难得正经的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八品丹药晋元丹,一百万两黄金,可还有那位贵宾出价更高的嘛?”

一路沉默下来的众人依旧沉默着等这出高潮唱完的戏落幕。

焉璇接连两声唱报后拍卖锤落得干脆:“恭喜陆少拍得我们今日的最后一件拍品!”随着她话音落下,四只青鸟再度携着展箱向六楼飞去。

“各位贵宾,今天我们的这场拍卖盛宴到此便是正式结束了,在此,焉璇代表云来阁对各位的到来致以最诚挚的谢意!按照敝阁阁主的意思,今日对于到来的每一位贵宾,我们都将会有一份雪茶奉送,礼虽轻,但敝阁阁主的心意却重,还望各位贵宾不要嫌弃。”

大部分人纷纷从门帘后走了出来。

“焉姑娘哪里话,贵阁主日此破费,我等又怎敢言弃。”

“是啊是啊,月少城主实在客气。”

……

众人这话也不算是完全的恭维客气。谁人不知那银城冰崖上奇物遍生,而这之中又以那雪茶最为珍稀。

今日到场之人,也算的上是各大势力的高层,但有幸喝过那茶的,真没几个。

六楼包厢内,若水笑得那叫一个欢实。

夜聆依捏着眉心,满心的无力感。

这报复还带利息的,方才已经把天机阁扔给了她,如今还来这一出。

一共就那么三株茶树,这么多的人,看来接下来一年的时间里,她是甭想喝一口新鲜茶水了。

一只盛满酒的白瓷酒盅忽然缓缓飘到了夜聆依的面前,夜聆依疑惑地接住,偏头。

“茶虽好,酒更妙,夫人你的生活太清淡了些。”凤眸浅睁的谪仙笑得温文尔雅。

若水的笑声戛然而止,看了看那居然真的在抿酒的某座冰山,觉得她是不是该滚了。

“笃、笃。”突如其来的轻扣门框的声音成功拯救了若水。

凤惜缘目光微凝,仍旧懒懒的躺着没动。

夜聆依早就听出了是谁,但她对来人兴致缺缺。

若水胡乱揉了揉发僵的脸,重又挂上了那在白涣冰看来名叫“道貌岸然”的笑容:“进。”

一只玉为扇骨的白色折扇当先挑起门帘伸了进来,一脸玩世不恭笑容的白衣公子紧接着进入了房间。

陆子彧首先对着若水微微弯腰:“若姑娘。”

这是在商之人对于银城若大姑娘都会有的尊敬。

陆家堡,算是半个商家。

这一稍显郑重的礼行完,陆大少就再度“现了原形”:“王爷,王妃,小的有礼。”

夜聆依很是被这一声“王妃”噎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在逍遥王府外听到这个称呼。

夜聆依有些疑惑,他是天南陆家的人,原不该这般称呼她。

但她实在懒得出声问。

陆子彧瞅了一眼两大美人身边仅有的两个空位,自觉地挪去了凤惜缘躺着的榻上,在榻尾上坐了下来。

凤惜缘眼皮儿都不抬,懒懒的翻了翻身,悠悠道:“前儿个老太爷来信,说烦请我若是见到了那小混蛋,定要告知他老人家一声,郑家小姐已在府中住了多时,他老人家决定要把那混账亲手抓回去。”

陆子彧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

三秒钟左右,他“蹭”地一声站了起来。

夜聆依了然,她倒是忘记了先时珞玖给她的资料上曾提过,凤惜缘是由天南陆家的少主“护送”回来的。

如此,陆子彧之前会出言压武云承以及刚刚会称她“王妃”便都皆解释得通了。

不过,夜聆依垂眸转了转手中的箫,他可是日日跟凤惜缘在一起,怎就不见他有收到什么信呢?

“别介啊王爷,我这好不容易才跑出来一趟,您现在要我回去,那不是要了本少的命吗!”

凤惜缘但笑不语,也不去管陆子彧刻意的讨好,索性就直接闭了眼。

“得得得,怪本少不请自来,本少是个招人嫌的,那本少走不就是了!”陆大少爷一脸春风得意的进来,却一脸苦大仇深的出去。

当然,临走之前,他也没忘记向某位“有夫之妇”抛了个自以为潇洒的媚眼。

却不知,这一个动作除了让凤惜缘记了他一笔并在日后非常“绅士”的报复回来之外,没什么别的效果。

陆子彧出去之后不久,夜聆依也站了起来,她扔了七八只玉瓶在桌上,对若水道:“我先走了。”

她在云来阁拍卖的丹药,从来都不是独一份,但却从来都只拍卖一份。

拍卖结束,她会将手里早备下的几份丹药交给若水由她打理归属。

这些丹药自会有固定的人要,而作为交换,那些确定会得到丹药的人,会不怎么情愿的在拍卖时将价格炒高。

而他们所要支付的也是最高成交价。

这未尝不是黑幕,但到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而若水懒得跟她解释具体的运作原理,夜聆依更懒得推敲。

若水的目光早就黏在了那些玉瓶上,心道没白瞎吃了这一上午的狗粮。

她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走吧走吧,您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了,虽说夫君天天寸步不离的跟着,但总得顾家不是。”

夫君。

夜聆依抿了抿唇,这也是个新词儿。

无视怀里笑容扩大的人,夜聆依面无表情的出了包厢,仍旧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直接从六楼一跃而下,脚不沾地便化作一道残影,避过了所有凑上来寒暄的人出了云来阁的大门向西而去。

第83章 乾坤第二

这一场被人称道一时的拍卖会,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可就夜聆依而言,她其实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与许多至关重要的人擦肩。

比如拍卖之时,就在隔壁,二号包厢里那一青衫一紫袍的两个青年男子。

“她变了。”

“自是要变的,哪会如我们,恒河之沙翻覆多少次,也还是这幅样子。不过,无妨,她终是我们的三妹。这是天道,你我、甚至是她自己,都不可违。”

“可那混蛋到底又缠上了她!”

一袭青衫的上神沉默良久,道:“无妨,她喜欢怎样,那便怎样。这一次,你我守得再细致一些便好。”

“乾,你说,咱俩彼此给对方来那么一下子,会否得以如三妹一般,入这六道之中走一遭?”坤问的很认真,但声音平静。

无尽岁月悠悠而过,早已不知落寞寂寥为何物,也就不会真的在乎了。

“哪还有第二个天外天供你我毁。况且,不靠谱成你这个样子,哪个女儿肯托付于你。不历情劫,入世又有何用?”乾坐在桌边,指尖捻着置于桌上的琴的琴弦,头也不回地对跷着二郎腿歪在床上的坤道。

“嗳,还说我呢,你自己这一幅不食人间烟火的清高样子,又会有哪个姑娘跟你不成?”

乾拨了拨琴弦,眸中闪过微光,淡笑道:“那不如你我两个‘招人嫌’凑一对儿,倒也省了烦扰。”

“去!”坤忙不迭地甩了甩手,交叠的双腿上下换了个位置。

“亿万年对这同一张脸,你不嫌烦我还觉腻呢,我转世投个胎你都还不肯放我一马,好歹是亲兄弟,至于么!”

“我可以换张脸。”乾温声道,话音里是不易察觉的期待。

“你就算换一万张脸有个毛用,老子认不出谁也不可能认不出你!”坤无限苦逼的翻身坐起来,手肘支在膝上,双手托腮,一脸郁结。

只是那张无从再精致的脸,即便皱成了包子,也依然是无限的邪肆飞扬。

坤似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儿,忽而挑眉笑道:“嗳,你可是瞧见了,那混蛋这一世可也是琴不离身,如今他得了朝别,你可要携伏瑶去同他比一比?”

“怎么,很希望我输?”乾浅浅的饮了口茶,落向杯中的目光微惘。

嗯,任重道远,水滴石穿。

“嗯哼,可以这样认为。”坤双手枕在脑后,人则不知何时闪现在了桌边。他俯身越过桌面,紧紧盯着乾完美的面容,企图从这温雅宁淡中寻哪怕一丝的恼怒。

“虽然我不希望那混蛋赢,但我更希望你输啊!”坤笑得好不惬意。

乾缓缓抬头,紫眸对上紫眸,一双是满载幸灾乐祸的不怀好意,一双是亿万年如一日的平淡如水。

坤不爽地撇撇嘴,撑在桌面上的手指握成拳,象征性的在二人中间挥了挥,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哪次他想撩他,都是这么一幅要死不活的样子。

“怎样,你不乐意啊,我……嘶——!”坤捂着嘴唇一蹦三尺高,经过牙齿的重重阻隔后漏出来的声音含含混混却有着清晰无比的暴跳如雷:“死小天儿,你这一言不合就咬人的毛病什么时候能给老子改了!离那只幽冥地狱犬咬了你到今儿少说也得千八百年了吧!他么的,老子这嘴唇隔三差五的被你咬这么一回,你有完没完!早晚老子被咬出了心里阴影不敢讨老婆,你负责啊!”

坤骂骂咧咧的说完,抬手在唇上抹了一把,等看到指尖上幽紫色的血液时,脸又绿了几分。

这他么的死小天儿是下了多大的力气啊,他的形象!

乾极致优雅的轻轻拭去了嘴角的血丝,淡淡点头:“嗯,我负责。”

坤刚绿过一回的脸这会儿成了彻底的油墨黑。

他恨恨地咬了咬牙,最终决定不再就这个话题多做纠缠!混蛋的!死小天儿嘴皮子那么溜,他什么时候跟他讲道理是讲成了的!

坤是死也不敢离那“衣冠禽兽”那么近了,心有余悸的贴着墙根儿挪回床边,不自觉的双手抓住了帷帐,左手背在身后扣住了栏杆,也不知求得哪门子的心安。

“嗳,咱好歹来一趟”坤微抬了抬下巴,眼神飘向房顶,“到底也是人家的地盘,上不上去打声招呼?”

“见或不见,有什么区别。”乾微微摇头,“不去。”

坤沉默,他哪里真是为那公狐狸,“那咱能不能,晚些再回?”

乾抬起头来盯了坤好一会儿,见他眼里分明的乞求之意,良久,轻叹。

他抬手抚琴,孤孤单单的琴音一声一声散碎落下。

“不看,不听,不干涉。莫让她见,莫让她闻,莫让她知。若做的到,要呆多久,随你。”

“成交!”

第84章 缘何不见

“夫人。”天籁般的声音有些低沉,但依然好听的要命。

“嗯。”夜聆依淡淡的应,随手布了个随身的阵法隔绝了周围街道的嘈杂。

“不必这样的。”凤惜缘漆黑深邃的眸子里有着些微惘然。

或许在外人看来,她针对武云承是因为武云承得罪了她,但凤惜缘却知道,只是因为他。

她那样清冷的性子,喊出那几声该是经过了多大的心理纠结。

“只是单纯不喜欢而已。”夜聆依道。

凤惜缘暗叹一声,若真是这样,夫人你的性子又如何还会解释这么一句。

凤惜缘慢慢敛了陈杂的心绪,悠悠开口道:“哦,原来是这样啊,为夫还以为,夫人是见不得有人欺辱我,而一直记了这仇到今日呢。”

夜聆依只顾低头赶路,凤惜缘笑看她一眼,自顾自说下去:“说来夫人当不会责怪为夫吧。为夫这张脸虽是给夫人添了不少的麻烦但好歹也称得上是赏心悦目的。”

凤惜缘絮絮地说,夜聆依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嗯,只是,想来为夫被人嫉妒可是很常有的事儿。而夫人你若是都如今日这般解决,王府有朝一日岂不是会揭不开锅?”

终于夜聆依完全的停了下来。

高空之中一阵很轻微的凤鸣声,带着几分不甚明显的羞恼之意的清冽声线远远地传了下来:“你自己回去!”

大街上惊现这样的一幕,围观群众的八卦心顿时就沸腾了!

瞧吧,就说不会长久吧!这才几天啊,绝医大人果不其然腻了!

“大获全胜”的某陛下摇着头敛了笑容,得出了一个很严肃的结论:夫人是可以调笑的,但夫人是不可以过度调笑的。恼羞成怒的夫人是真的会把他一个人扔大街上不管的!

木青木着脸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钻了出来,接替夜聆依先前的活计,推着凤惜缘徐徐前行。

“绕路去山上,务必拦下她。若拦不住……你也不必来见我了。”

“是。”不管木青对于这个注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是怎样一种苦逼的心境,但这回答,却是不敢含糊的。

听天由命吧!木青默默想道。王妃娘娘想干什么事,当世之中,除了主子您。还有人能拦得住吗!

******

正是夜聆依甩脾气在大街上纵身而去的时候,映京城东郊一片茂林里。

一道响亮之极的巴掌声惊起了林中不少胆小的飞禽。

“我不是嘱咐过你,得了元素神石便赶紧走人,你都做了些什么,拿我的话当成耳旁风吗?!”

这沙哑死板的声音,赫然便是那拍得了元素神石的黑斗篷人!

只是这发声之人,却并不是他,而是那正在他对面的,一团没有具体形状的黑雾!

“我便与那贱人接触了又如何,她怎么可能记得还有我这么一号人,就是认出了,我又哪里值得她上心!”这清清脆脆的女儿音,反倒是出自那斗篷之下!

“啪!”又是一声巴掌响,斗篷人的身形随之一晃,竟就是那被打之人,而打人的,则是那黑雾。

“坏不了大计,你怎么与她折腾我都不会管你,可我嘱咐过你多少遍,此去云来阁,绝对不要招惹里面的任何一个人,哪怕只是个端茶的小厮。你到好,直接就给我招惹上了那姓若的,你怎么不再不知死活一点儿,直接对上那位银城少城主!”一向死板的声音居然尖锐起来,可见那此刻不断翻涌的黑雾是有多么的气急败坏。

斗篷下的人闻言冷笑道:“你总说自己多么厉害,连那贱人都不放在眼里,怎么不过一个西北银城,你便怕了吗?”

黑雾瞬间就被气笑了:“知道你聪明,但也别以为别人蠢,你几次三番试探于我,不就是想要我交个底儿吗?我也实话告诉你,你那不共戴天的仇人虽也是个棘手的,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尚未及笄的黄毛丫头,我还真不放在眼里!”

黑雾翻涌不住,冷笑连连,“可那姓若的,哼!若她真的就只是代表了西北银城,我也就不必这般避忌她了!人都说无知者无畏,今儿我才算彻底领教了!你们这些世俗人,是不是真以为那西北银城便是这大陆至尊了?就算是,你当那与缥缈幻境、阴阳宗齐名多年的势力如何在短短十年间问鼎至尊无可撼摇?你当那众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佬缘何会以对待你那仇人的态度对一个修为不过黄阶的小丫头客气恭维?你当‘天下财神’这四个字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自封的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便敢做这大陆上头一个敢落她面子的人,我真的佩服你的勇气!”

斗篷人抬了抬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被那黑雾截断。“你想反驳什么?说那不过是个有点本事会点经营的商人?一对一兴许连你都不如?那你可知这大陆上诸多高手包括你那仇人在内,由她想驱使就驱使!这就是人家可以嬉笑怒骂的本钱!”

黑雾的情绪略微平复了一些:“你要报仇,就得先认清自己的身份,认清现如今的你,根本没有资本与她身边的任何一人较量。”

黑雾发了这一通火,气也算消得差不多了,又警告了一句便撞进了斗篷人的身体里:“就按你原本的打算去做,只要别再招惹不该惹的人,我不会再阻拦你。”

******

太阳落山之际,夜聆依再度出了幻玄。

今夜乃是十五。

然而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房间,灵魂力探查过整个王府,夜聆依终于目露疑惑。

打开门,夜聆依径直抬头看向树上:“他人呢?”

“主子有事。”

“哪儿?”

“不能说。”这就是木青绞尽脑汁想了一下午的应对方式。

夜聆依垂了垂眸,他不能说,但她可以找。

幻玄上泛起极淡的紫光,一只精巧的紫色纸鹤在夜聆依舞动的十指间成形。

她身体里有他的血,自然能通过信鹤找到他。

只是那滴自她指尖滚落的血珠,却是落到了一把剑的剑鞘之上,看起来很古朴的剑鞘顿时被腐蚀起了一道青烟。

夜聆依微微眯了眯眼,弹指散了那纸鹤,抬头看向木青,莫不成他看她这些日子里的所行便断定她是个好脾气的了?

“您不能去。”木青仍顶着那张万|年不变的面瘫脸,实则内心早已各种咆哮,主子啊,您这是给了属下一个什么活计啊,王妃的眼刀子那是真的能杀人于无形的啊!

夜聆依一语不发的盯着木青,莹紫的双眸里再度出现了那两朵旋转着的三色小花。

“他在哪儿?”夜聆依清冽的声线里带了几丝诱哄的味道

木青眼里有挣扎的神色,但那两朵小花立时转的更快了些。

“主子,他、他去了,去了,皇城山顶,玄冰洞。”

夜聆依转头望向王府西侧,夜色下,那一片绵延的山脉是别样的神秘。

玄冰洞,冰,莫不成,他以为她真的恼了,今夜不再出现?

或者往前推个几天她会的,夜聆依想道。

“等等!”缓过来的木青急急出声,拦下了将有动作的夜聆依。

“主子说了不让您去。”木青的表情有那么一丝要裂的痕迹。

“他原话是怎么说的?”

“主子说……”

“嘭”的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结束了木青难得有一次的解释性话语。

夜聆依缓缓收回手,淡淡道:“你已经尽力了,他会理解的。”

言罢夜聆依不再回头的向着皇城山上掠去,只留下院子里躺在地上的一位被箫敲晕的忠心耿耿的小侍卫。

凤惜缘贴身的第一跟班就这么的笨且不堪一击?

当然不可能。

那么这件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凤惜缘不希望今夜见到夜聆依,而被凤惜缘相信一定有理由拦下夜聆依的木青,却是一定要让夜聆依在今夜见到凤惜缘。

那么,目的在于?

第85章 蛊

皇城山顶,眼前空无一物,夜聆依却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空间之力构建的法阵,木青所谓“玄冰洞”应该就在这法阵里。

只是法阵不同于阵法,夜聆依又不修空间系,所以没法子解。

但,她们身体里有着彼此的血液,所以许多与血有关的禁术都是可以用的。

所以夜聆依其实有办法进去。

不过,她却没有立刻这么做。

这是一座防御功用的法阵,他又特地嘱了木青拦住她,不愿她进去的目的这么明显……说到底,他们之间也不过是她纠缠着非要报恩罢了。

“我只是偶然闲逛至此,误闯。”夜聆依就用这样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不过她也不想想清楚,真要是偶发,又怎会动用“血链”进入?

然而不管怎么说她终究是说服了自己。

紫色的灵力与红色的血气从夜聆依的左腕左手生发,缭绕而上,于空中交织绞缠,在夜聆依周身勾画出了一个瑰丽玄奥的六芒星。

眨眼之际,再入目的,是面纯粹到几乎透明的冰墙。

按说“血链”的功效,应是让她立刻见到凤惜缘才对,而不该只是入了这法阵。

夜聆依看了看身后仍能瞧得清的皇城山及山下的王府,微一沉吟,便抬步迈入了那在一块巨型寒冰中挖出了的通道中。

甫一进入这冰道,夜聆依便一下愣住。

不过洞口一层空间壁之隔,这冰道里,怎会如此的……热?

夜聆依微惊了一瞬,旋即便是一抹淡到品味不到的心慌。

能让她都感觉到热的,只能是他!

但这明显是因控制不住而外放的热,他……

所有的顾忌都失去了意义,夜聆依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一下便直掠到了冰洞的最里。

*被风带起的衣袖缓缓垂了下来,夜聆依站在那里,因无言而安静,又因安静而愈发无从开口。

周围的温度已是高到不可思议,纵使是在这传闻中绝不会因温度而融化的万年寒冰冰心中,也处处都有滴水声。

那一张唯一没有融化迹象的寒玉床上,那白日里的谪仙人儿此刻一身潋滟的红衣盘坐着,在这完全剔透的冰之世界中,那么的刺眼,似一团炽烈燃烧的火。

夜聆依进来时凤惜缘已睁开了眼。

血红色璀璨如宝石般的眸子,与火红色张扬如焰的发一样,是他魔族血脉被完全激发的标志。

“夫人来了。”凤惜缘理了理微乱的衣襟,起身从寒玉床上走了下来。

天籁般的声音,染得是能让人失去理智的蛊惑,可那语气,淡然的,像是日日清晨固定的问候。

纵使此刻为魔王,面上挂着的还是独属于谪仙的温雅微笑,难言寂柔。

若只看表面,谁又能只他此刻正承受着焚心灼魂之痛?

夜聆依没有接声。

凤惜缘下来寒玉床,却没有了下一步动作。

“为夫这般狼狈的姿态竟被夫人瞧了去,是为夫的不是,还望夫人莫要嫌弃才好。”

他还有心情玩笑,夜聆依微微皱起了眉,明明这习惯她已磨得差不多了。

夜聆依没有犹豫的提步向凤惜缘走过去。

虽然不知道他是因为什么才控制不住这火,但总归有办法解决。

然而她探过去的手,却一下被凤惜缘躲了开去。

夜聆依眉心皱痕见深。

“难为夫人今日这般主动,只是今日事发突然,你总得给为夫个准备时间。”惑世的祸水微微倾身淡声说完这句话,忽而敛了那惊鸿般的浅笑,后退了半步。

夜聆依心中忽而漫上一股恼意,这恼寻不到缘由,来的突兀。他居然推拒她?

“我冷。”夜聆依忽然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凤惜缘似是愣了一下,衣袖下的手指瑟缩了一瞬,但到底没动。

“此处极暖,夫人怎会觉冷?”

周围的气温一下再度攀升,夜聆依的瞳孔一下收缩到极致。

他是疯了吗,这样的主动外放,那疼,翻得可不只一倍两倍!

“凤惜缘!”夜聆依忽然沉声怒喝!

对面的人毫无意外的怔了一下,一是他甚至从未听她高声说过话,更遑论怒喝;二则,这确是她第一次喊他名字。

夜聆依乃是何等的反应速度,加之这一声喝本就是她故意为之,所以纵使凤惜缘极快的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却也终究未能再躲开她。

夜聆依的手虽然修长纤软,但并不多么大,抓住凤惜缘的手根本包不过来。

但就是这么一只小手,却一下子去了他身体里灵魂上所有的焚灼之痛。

凤惜缘大概有一瞬间的贪恋,但随即想也不想的就欲把夜聆依甩开。

然而他却没有成功。

往昔他抱着她时,只觉小女人的身子真的是软的一塌糊涂。

但此刻,他却感受到了她臂上、腕上比他还要大的力气!

空气中的高温人所能感知到的一点点散尽,夜聆依终于冷着脸开口:“为何?”

“夫人此话何解?”凤惜缘自由的右手向她抓了他左手的右手探去,被毫不客气的挡下之后垂落在了左臂上。

宽大的袖袍遮挡下,他死死捏住了自己的左腕。

凤惜缘这一番动作可谓隐蔽之极,又兼说了话来转移她的注意力。

然而夜聆依又哪里是那么好糊弄的,看不到的东西她从来都是用听的。

心有怒气,夜聆依毫不怜香惜玉的直接把凤惜缘的左手往怀里拽了一把,用箫敲麻了他的右臂,堪称粗鲁的把他的胳膊甩开,撩起了他的衣袖。

长时间高温的缘故,凤惜缘原本玉瓷般莹白完美的肌肤此刻仍旧泛红,也正因此,那在他血管里不停蠕动的拇指大小的黑色虫子就更加的扎眼!

夜聆依眉心有可见的戾气控制不住地流泻下来,一双紫色的瞳眸里几乎是瞬间就涌起了能将一切都吞噬的巨浪。

能让夜聆依失态到这等地步的东西,怎么可能简单。

这不过是虫蛊里面最为低等的噬魂蛊,除了拔除相当不易,这东西每三个月才发作一次,所啃噬的神魂真的不多。然而偏偏是这下蛊的时间,每月十五——凤惜缘最需凝神静心的时候,这东西,随着它的日渐强壮,根本就是催命符!

第86章 脱

“谁干的。”紫眸一错不错的盯着凤惜缘白皙如玉的手腕,夜聆依的声音很轻。

但极少有人知道,她声音越轻的时候,反而是情绪波动的越大的时候。

那东西锲而不舍的朝夜聆依手的方向钻去,陌生的气息,对这等没原则的低等蛊虫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凤惜缘右手已麻,然而左手仍欲挣脱夜聆依的束缚,奈何她的力气更大了。

夜聆依抬头,一双紫眸里忽然飘忽起浅淡的雾气,将其中所有的情绪全然模糊。

她一字一顿道:“凤惜缘,告诉我,谁干的。”

明明她的语气也没有非要知道不可的意思,然而凤惜缘看着那双分外惑人的眸子,却无法说服自己说出欺骗的话来。

“已经死了的人,夫人无需挂怀。”天籁般的声音含的还是有意的安抚。

“前国师?”夜聆依只是思索了一瞬便有了答案。

他身上与魔魅类似的火不可能有太多的人知道,而那朵怪花正是前国师献上的。

“嗯。”凤惜缘点了点头,视线仍在左手上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笑意里多少有些无奈。夫人太敏锐了也不是好事。

蛊虫已然自强不息的到了凤惜缘手背上,夜聆依轻啧了一声,有些微恼的点了他手上的穴位。

蛊虫一时停在了原地,凤惜缘的视线也终于肯落在了她脸上。

夜聆依忽然松手,一退八九步,待自己完全出现在凤惜缘视线中才停下来。

也不知是哪来的一股无名烦躁促使夜聆依下一句话脱口而出:“这脏东西比我好看的多吗?”

凤惜缘闻言轻眨了眨凤眸,奈何对面的人对这勾引完全不感兴趣。

“夫人美貌,更胜为夫。”眼下她人无虞,他自然有心情照顾她的心情。

半个月的时间足够夜聆依习惯他偶尔与月珞玖有的一拼的自恋,她定了定神,眸子里的雾气早消失不见,神色也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凤惜缘,你信我,我身体里有蛊王,这东西对我无用,等会儿我会把它引到我身体里,要你配合,我能解决它。”

华夏巫医世家医蛊毒三道,巫离月最善蛊,前世她尚在胎中时,她便已在她体内种下了蛊王。

穿越之后这一只,则是她自己种下的。

蛊王在身,百蛊不侵。

好处有,代价自然更大。

恐怕夜聆依自己还没意识到她对凤惜缘到底是个什么定位,连身体里有蛊王这种事都能毫不犹豫的说出口。

“嗯,我信。”明明夭玥倾国之力暗寻三年都无果,只是夜聆依一句“信我”,凤惜缘居然毫不犹豫的信了。那一双红眸里的坚定神色,谁都没法说他这一点头有半分的不实。

“不过,”凤惜缘语气一转,轻叹了一声,眸光亦随之柔软,“夫人你当真不会说谎。”

夜聆依还没从他毫不犹豫的点头中缓过神来,听到这话第一感觉就是荒唐。

前世她出任务的时候,全力伪装下,她唯一的死党——堂堂暗帝国的白王与她擦肩而过都认不出她来,这人居然说她不会说谎。

然而最终夜聆依并没有反驳。

因为,同样的,她也无法欺骗这一双魅惑的红眸。

夜聆依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蛊王过强会反噬,吞噬这东西,蛊王或许会强大许多,但不会失控。”

“那如果为夫不允呢?”虽然此刻他红发红眸,但还是那谪仙的清雅,温润的笑容,他用的也是询问的语气。

然而夜聆依感知的清楚,此刻,他是夭玥那冷残霸道的帝王。

问句不代表询问,他意思很明确,不允。

夜聆依眸光见动,情绪却不动:“要么你看着我解决它,要么我打晕你再解决它。”这是摆明了耍无赖了,吃准了他是绝对不可能跟她动手。

默然对视许久,一如既往地,凤惜缘先错开了视线。他自由的右手敲了敲自己心房的位置,却什么都没说。

夜聆依更长久的沉默,最终点头:“好。”

蛊虫的相互吞噬是需要以一方的心脏作为战场的,虽然心脏的受损也不是好受的,但总归他答应了就好,其他一切好说。

夜聆依深吸了一口气,平静了一下波动起来就没消停过的心湖,把手里的箫扔到了一旁榻上,连同发上、衣袖里的蝴蝶刀都一齐丢了过去。

至于她身上的蛊毒银针之类,血月门“尘忧问愁”四大统领里,年龄最小的莫愁号称“毒王”,嗜毒如命。

这半个月里,她身上但凡带点毒的东西,早就被凤惜缘以此为理由搜刮了个干净。

而至于为什么夜聆依要确认自己身上的干净——

“去衣。”

饶是夜聆依将这两个字说的在平淡冰冷不过,对面的人仍是“惊”着了。

红色的瞳眸中乍现红色的流光,并不多么显眼,可凤惜缘的笑容多多少少的有些明显的变味儿了:“夫人的意思是……”

“脱。”一个字的干净利落。

凤惜缘:“……”

“有这一层衣料隔着,引蛊的风险更大。”夜聆依解释了一句。

“夫人可有变通之法?”凤惜缘缓声问道。如非细看,绝察觉不到他眸底的晦涩。

“没有,必须脱。”大概没人能懂夜聆依此时的无力。

这么急切的逼人脱衣服,倒显得她……啧。

“那夫人可还能与为夫多留几件蔽体?”

这是开始打太极了。

不过夜聆依内心在拧眉,她有说要全脱?

事实上夜聆依眉头确实不受控制的微动,这人平日里以调笑她为趣,以看她气恼的抽手甩袖而去为乐,如今不过要他脱个衣服,居然这么的婆婆妈妈。

容他这么磨叽下去,天亮都未必能撸下一只袖子。

想到此,夜聆依再无跟他瞎掰扯的闲心。

背手在身后,0.01秒里,印成!

“刺啦。”

这一声脆响,在这万年寒冰的冰心里,真的是异样的清亮。

在凤惜缘微微睁大的凤眸注视下,那一身造价不斐的红衣,就这么,碎了!

这冰洞里就这么两个人,自然也就两身衣服,夜聆依来这个世界三年,除却冥婚那次,压根没穿过别的色的衣服。

别怪人啰嗦,实在是凤惜缘自己,都不敢相信,有这么一天,他会被人这么干干脆脆的撕了衣服!

第87章 除蛊

绣纹走向的缘故,衣服恰到好处的碎成了一朵朵完整的彼岸花,在凤惜缘周身飘飘摇摇的落下来,愈发衬的是肤白貌美、渺然若仙!

这得上帝偏爱的一类人,他们往往不会是一方面优秀。

逍遥王殿下的身材,啧,除了肌肉线条浅了些,更胜所谓超模。

然而这唯一的“缺点”,配上他偏清瘦的身形,却又是敲到好处的赚人鼻血!

碎衣万分华丽的落尽,没了视线的阻隔,凤惜缘的目光又不曾移过,自然一眼就看到了对面那几乎是不着寸缕的玉体!

碎了的衣服只有一件,夜聆依身上那件十七层的丝衣,乃是若水和白涣冰在“死亡之海”折腾了三个月,用了上万朵暗罗花的花丝,死了上百只冰蚕才补出来的见面礼,她敢伤一点,若水会活生生吃了她的。

至于这世界的中衣,夜聆依本就厌得很,自不会穿,上身内衣是必然要除的,所以最终也就只剩了那么一点儿在身上!

还不如保住了一条亵裤的凤惜缘

震惊只在电光火石的几秒,凤惜缘反应过来之后自然有动作。

不过夜聆依既然都做到这份儿上了,哪儿还能再让他穿回去。

早在起意碎他衣服时,就已在他周身起了阵法。

右手在身后结的印,乃是两组,心分二用,衣碎,阵成。

“百阻”是夜聆依新习得的第一个七阶阵法,品阶这么高,效果却只有一个:随身的阵法,隔断周身三米范围内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专门针对空间系!

所以凤惜缘拿衣服的打算,注定落空。

“医患之间,没那么多讲究。”何况亏了的还是她。

凤惜缘的心脏位置,有大片的青黑色,被玉瓷般白皙的肌肤衬的分外扎眼。

夜聆依的视线落在那里,眸光淡,声音更淡:“且,夫妻名分,我都不在乎,你怕什么。”

夜聆依敢这么说,自然是有依仗的。

这男人是个很会穷讲究的人,说好听点,那就叫“君子”。

常理论,君子当非礼不为。

可,逍遥王其人,能以常理论吗?

常理论,是不能的。

凤惜缘的目光随着情绪一道一变再变,断断想不到,冰般的人儿,还有这样的一面。

“调戏”他?

夫人你既这般不在乎,那为夫可就不再顾忌了。

想到做到,凤惜缘迈开松垮亵裤仍旧不能遮挡的长腿往这厢走来。

心思那是比上身还坦诚。

俗话说的好,这没了衣服的皇帝……他依旧是皇帝。

所以当陛下没了所谓“顾忌”各种V587的往这边走过来,刚刚还一脸淡然的“绝医大人”,瞬间就“怂”了。

夜聆依左右扫视了一圈,而后向寒玉床的方向横迈了一步。

然而,她不动倒还好,毕竟她及踝的白发散到前面来,足以将该遮的东西全都遮住。

可她这一动,头发自然而然的随之晃荡……

何等的挑逗!

几乎是瞬间,对面那一双红眸里就席卷起了宛若实质的火焰。

结果,结果当然是三步的距离,陛下他长腿一伸,只一步就贴了面!

滚烫的气息喷洒到了额头上,夜聆依的大脑瞬间空白。

要说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的,那点子衣服又没个什么实质性作用,在这完全不可能有外人前来打扰的皇城山顶、玄冰洞中,又有堂堂正正的夫妻名头顶着,不干点什么滚床单之类的勾当,简直对不起天地祖宗!

尤其现在空气都已经被那暧昧的气息蒸的沸腾起来了!

然而,这两个“非人类”,居然在这么天时地利人和都俱备的条件下,对视了足足三分钟之后,各自调匀了呼吸,平复了心跳!

活该陛下你守了二十二年的童男身,至今没尝过云雨滋味!

“夫人这火急火燎的性子,何时能够改改。”凤惜缘小退半步,无比自然的牵着夜聆依向寒玉床上走去。

夜聆依也没敢再“撩”他,安安静静的上床与他盘膝对坐。

方才他眼底翻涌的火焰,让她觉得自己是真的有可能被烧死的。

嬉闹归嬉闹,蛊毒之事不容马虎,夜聆依缓缓吐了口气,吐出了脑海中收不住的绮念。

“收心,看这儿。”夜聆依的声音已是完完全全的冷淡如冰。

凤惜缘眯了眯眸子,一下抿紧了双唇。

始终落在夜聆依脸上目光,万分艰难的下移。

樱花般的唇,尖俏却不锋锐的下巴,修长的脖颈,精巧的锁骨,大片一览无余的雪肤。

而后,饶是凤惜缘再怎么垂死挣扎的慢些再慢些,目光终究是落到了夜聆依的五指所压处——心脏!

明明是压低到完全可以忽略的吸气声,可在这空旷的冰洞里……

凤惜缘此刻的眸色,可谓是“精彩纷呈”,而若是过会儿夜聆依的手指在那方寸之地动起来,真不知又是个什么光景……

“记住我手指落下的位置、频率、顺序。”

夜聆依背挺得更直了些,见对面的人几经挣扎终于专注了视线,她的手指才动了起来。

这是巫族只有族长或者圣女才又资格修习的一种引蛊之术,很多特定的工具她根本没有,这个世界也制作不来,只能完全以手指代替,所以说这次的引蛊其实凶险万分。

华夏巫族的蛊术自成一派,与苗疆等地的蛊术大有不同,这引蛊更是巫族独创,所以就算出了什么变故,在这个世界也绝对没人帮得上忙,稍有不慎,今日她二人都得搭在这里。

这些话她一句都没对凤惜缘说,但夜聆依相信他猜得到。

*仿佛是有玄奥诡异的古怪音乐从远古社会穿越万年传到了如今,不知来处的声音,完全听不懂的发音语调,但确实是有的,听到的人,只有此刻的夜聆依。

敲、弹、转、压……

夜聆依的手指以肉眼勉强能跟得上的速度在以一种种晦涩古怪的方式动作着,但拆分开来,却又是人人都能做得来的简单动作,奇怪,而又神秘。

如果有会敲鼓的人在此,忽略夜聆依那眼花缭乱到让人头痛的手势,只看她手指偶尔落在皮肤上的力道、角度,很容易就会发现,这是鼓点,从未有人见过的鼓点。

明明此刻夜聆依是安安稳稳的坐在这里,却让人莫名觉得,眼前是那远古时候,被那无数民众簇拥着,站在高高的人皮鼓上用生命在起舞祷告的神秘女巫。

笼罩在夜聆依周身的,是无尽的高贵、神秘。

但这并不能掩盖,她这些动作的本质。

……

难为凤惜缘在这种折磨下,居然真的保持了精神的完全的集中。

只不过看他满脸顺着下滴的汗水,就知这忍耐,绝对不易。

在凤惜缘拒绝不得的煎熬中,这一只无声而又有声的舞曲,渐渐进行到了高潮。

一道两厘米长的细小金丝在夜聆依的心房位置显现。

夜聆依的神色愈发的严肃,舞动的手指也更令人“目不暇接”。

渐渐地,那金丝越来越浮现到了夜聆依的皮肤表面,直到将她心脏处的皮肤撑得近乎透明,夜聆依眸光一变,沉声急喝道:“刀,左腕,放血,快!”凤惜缘只犹豫了一瞬便照做,寻过她先时扔在一边时打开了的一把蝴蝶刀划在了夜聆依左腕上。

金丝慢慢向左臂移动,夜聆依更为谨慎的动着手指跟了过去。

凤惜缘也配合的足够默契,眼看金丝到了夜聆依左腕上,便更快的在自己腕上划了一道更深的口子。

手腕交叠,夜聆依的手指猛地一跳便落到了凤惜缘手上。

这算是一直以来最大的动作了,夜聆依眸中的紫色都似乎是动荡了一瞬。

蛊王对于低等蛊虫的压迫力,真的是无从抗拒的。

几乎就在蛊王刚碰触到凤惜缘皮肤的一瞬,那只噬魂蛊就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回了心脏里。

凤惜缘见状,居然直接点了心脏的血脉!

夜聆依一惊之后,强压了喉头的甜腥,生生提高了手指的速度,当然是在确保凤惜缘能跟得上的情况下。

软而凉的手指在紧而烫的胳膊上轻点乱弹,凤惜缘眸子中的红光早已完全失控,对面一双紫色的眸子也没消停,只不过现在两人早已没心情去管。

这别样的煎熬,终于在那金丝钻入凤惜缘的心脏时暂告一段落。

夜聆依略舒了口气,翻手解了凤惜缘心脏的血脉。

有蛊王在,那东西根本动都不敢动,遑论“突围。”

夜聆依喘息了一会儿,确定自己嘴里没有血腥味才道:“接下来只是重复一遍刚才的过程,但你的意念要先我的手而动,可以吗?”

凤惜缘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她其实早就挂在了唇角的血迹,垂了垂眸,点头道:“可。”

夜聆依点了点头,五指落在他心脏处,长吐了一口气,指腹忽然用力下压,而后又是一个更大幅度的弹起,开始了与之前无二的过程。

但这一次,却是凤惜缘听到了声音。

鼓声、风雷声、野兽的怪叫,更多是完全没听过的晦涩语言……

这样的曲子有多扰人心智不言而喻,凤惜缘却谨记着夜聆依的话,意念先她的手指而动,并无半点差错。

也是同样是能撑得了“魔魅”的人,意志力怎么可能不行。

***

金丝姿态优雅的缓缓靠近,黑虫惶急的步步后退。

但四周的血流早已因为外面那个可恶的女人而流速缓急,它一个只能活在血液里的低等蛊虫,根本退无可退。

绝境中,它开始奋起反击。

它的身子更大,肯定更占优势!

黑虫猛地张开口,露出了丑陋但却锋利的獠牙。

它这对牙,可是啃噬过那个强大的男人不知多少次!

金丝没有动作,由着那低等的根本都称不上它子民的东西将它吞到了腹中。

黑虫吞完了金丝,有些不可置信。

这就是传说中的蛊王?

然而它注定没有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了。

一场无声的微型爆炸后,金丝微微变粗了一些,但马上又细了回去。

他姿态优雅的扫了一眼四周的碎裂的虫尸,大概连鄙视的心情都吝啬给。

他真的只是懒得动而已。

不过,这低等的奴仆品级不高,倒是把自己养的很好。

***

微世界里这一切发生的快而简单。

但外面,那噬魂蛊爆炸的那一刻,却发生了很多事。

凤惜缘咽下了口中翻涌的心血,面上泛起了不可察的潮红;

夜聆依的嘴角有更多的血丝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出现;

幻玄上有一阵很强的紫色光弧亮起,但随着夜聆依眉心微动,又暗了下去。

最危险的时候过去,夜聆依顺利的引着蛊王回到了心脏。

金丝慢慢从皮肤表面消失,再度陷入了他轻易不肯醒的长眠中。

一切尘埃落定,夜聆依亦是起了满头的冷汗。

顶着满脸掩不住的憔悴,凤惜缘淡淡的笑了一声:“有劳夫人了。”

夜聆依刚欲说些什么,却见凤惜缘身子一晃,目光一阵清晰可辨的涣散,一下往后倒去。

第88章 十五之夜

凤惜缘突然的晕过去,夜聆依微惊,却还是本能的接住了他。

然而这一动作,一直强压的那口血就再也抑制不住的偏头吐了出来。

夜聆依把墨玉箫和蝴蝶刀都拨到了一边,从幻玄中摸出了一只枕头把凤惜缘放好,把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腿上。空出了双手取了几只形态不一的玉瓶倒了丹药分别喂给了他。

心脏的损伤但是好办,只是神魂上的伤,还需慢慢将养。

夜聆依边穿衣服,边想着能修复神魂的东西,一边解了对幻玄的禁制。

“别吵。”两个字堵了加菲的千言万语。

“夜聆依,我看你是疯了!蛊王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你居然还敢强大它!为什么你还要让月月十五的噬心之苦再加重!”加菲蹲坐在床边,并没有如往常一般冲上来揪住她的衣领质问。

但夜聆依清楚,这样的它才是真的生气了。

夜聆依低头,看着那张俊美如天神但却憔悴之极的脸,抬手,轻轻揭去了他左眼上因生汗而卷了边的人皮面具。

果不其然,他的左眼上,有一朵与她右眼上的黑花对称到完美的另一朵黑花。

一朵含苞,一朵盛放。

夜聆依盯着那黑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眸光淡到看不出颜色,才轻声开口:“左右都是要疼,轻重有什么要紧。一个人疼,总好过两个人。”

加菲目光冷的一如既往。这算什么狗屁理由!

“依依,你告诉我,也告诉你自己,你这么做,为他做这么多,到底图什么?”

夜聆依的视线自始至终没挪过,听到加菲的话,紫眸里划过很明显的茫然。

图什么?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图什么。说什么救命之恩,彼此都清楚,那不过是借口。

为什么呢?

夜聆依紫眸里泛起浅淡雾气。大概是他的经历与她的有那么一些相似?他们算是,同类?

“我想护着他。”夜聆依抬起头来,眸子里是加菲不曾见过的认真。

加菲张口闭口好几次,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同情心了。”巴掌大小的猫脸上是满满的嘲讽,但怎么看怎么蠢萌。

夜聆依目光又落在了床上。

同情心吗?不是的。

或者,人对于美的事物,总是想要呵护的。

“左右我无事,护他好了。”夜聆依的语气充满了淡然随意,但又无从违逆。

他时而清华如谪仙,时而邪魅如君王,但无论怎样的他,都该是在云端的人,但如今他却因种种原因陷在了这泥潭里。

或者他不需要任何人来拉他,但却可以有个人在身边护他。

那些不断伸出来的荆棘,她看着实在碍眼,还是砍断的好。

能让这么一个只是靠近就会舒心的人走向神坛的路轻松一些,不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吗?

加菲沉默了一会儿,跳过凤惜缘到了夜聆依腿上。

“所以这就是你考虑了半个月之后的人生规划?不做杀手,不当医生,改行成保镖了?”

夜聆依闻言轻笑出声:“未尝不可。”

加菲被这难得一见的笑容晃了眼,心道你来护着他,那谁来护着你呢?你怜惜他的时候是否想过自己其实更可怜?

“算了算了,你打算做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只要别把自己搞死连累本神兽给你陪葬就行!我去睡觉,没事不准打扰我!有事儿也不准叫我!”加菲万分烦躁的挥了挥爪子就钻进了幻玄。

夜聆依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知道它心里这股气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了。

她用寒气化了只冰球放在了凤惜缘掌心,闪身进了幻玄直接滑进了生死泉中。

寒玉床上,谪仙长睫微颤,却终究没有睁开。

夜聆依收拾利落后,再度出了幻玄,擦干净凤惜缘掌心的水渍,又放了只冰球在他掌心,深深看了一眼他可以称得上是安详的睡颜,微微凝了凝眉,转身一步步出了玄冰洞。

皇城山顶,圆月高悬,一身潋滟黑衣的人儿执箫负手而立,无数的紫色丝状灵力生于她的腕间,在她周身萦绕几周后散向了整个逍遥王府。

或许当初选择用那种方法帮那丫头报仇是对的,夜聆依默默想着,三年打磨,起码她现在有心想护一个人的时候,是有与之相符的能力的。

夜聆依重又叫出了加菲,拿出了那她找人打造以来就只用过一次的令牌:“乖一点,别生气了,去帮我办件事,也权当是散心了……”

夜还长着,路也还长着,情是否长,却是未知。

******

皇城山顶的十五之夜是别样的旖旎醉人,但于别处,却不尽然。

映京,城东,丞相府,后院。

“吱呀。”

平地而起的定向风,吹开了孙小姐的闺阁门,送进了一道漆黑的人影。

李安糖惊见镜中那一略显模糊的人影,倏地睁大了双眼,接着便欲出声喊人。

然而,一只萦绕着黑气的枯老右手闪电般的掐上了她细白的脖颈。

“噤声。”来人死板沙哑的声音加上脖子上毫无花假的力道使得李安糖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她僵直着身子,顺着脖子上的力道站了起来。

来人挥了挥衣袖,房门悄无声息的关上。

李安糖不禁暗暗叫苦,连日来她院子周围五十米内不许有人,连祖父姑母前来都被她挡在了门外,这下子,可真是自作自受了。

然而正当她忐忑不安无从推断来人目的时,那人却忽然松开了她的脖子。

李安糖强自保持着脸上的镇定慢慢转身,见那人居然甚为自如的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而当那人掀了斗篷时,一瞬间的惊恐蔓延上心头,李安糖几乎是不受控制的想要惊叫出声,好在半途她自己捂了嘴。

“清……清儿?”

李安糖尚存的左手在虚空中无力的抓了抓,怎样都无法说服自己,眼前这鸡皮鹤发、皮肤枯槁,皱纹多似树皮的人,是那曾经的帝都第一天才,夜家大小姐,夜聆清!

可是她干瘪的额头上那尚还清晰的三叶纹,确实是曾令她艳羡不已的,象征世家联盟认可的至高荣誉的标志!

这东西,不会错的,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往昔人们的目光大都在她惊才绝艳的修炼天赋上,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容貌,其实比她这个“第一美人”还要胜三分的。

可眼前这枯瘦佝偻的老太婆……

“清儿?如今的我哪还当得起这堂皇的夜家嫡系之名,你还是叫我,夜婉言。”黑衣人——夜聆清,也就是夜婉言,语带讽刺。

只是那张松树皮一般的脸上,已很难显现出什么表情了。

这一次的声音,倒确是那曾经当今陛下金口盛赞的翠玉音。

相府千娇万宠的孙小姐也不见得就是绣花枕头,李安糖在桌子对面坐了下来,居然在短短几秒内就恢复了往日的温柔娴雅。

如果说刚才她的反应、心理都是装的,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

这是个能连自己都骗过的人。

当日在仪来殿内她的一系列作为看似愚蠢之极,但试想一下,换了夜聆依之外的任何人,还会是那个结果吗?

世人公认的乖乖女,也未必不能蛇蝎。

李安糖把适才握到手里的簪子扔到了桌子上,看了看用力过猛刺破的掌心,不甚在意的在一旁的帕子抹了抹,皱眉对夜婉言道:“先时听说你失踪,我只当你是自行出去了,结果夜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儿都不见你回来,怎么如今搞成了这幅鬼样子?”

夜婉言似乎是自嘲的笑了笑,再开口是又是沙哑且死板的声音:“鬼不是鬼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我有幸了了夙愿,到万兽森林中央区域逛了一圈。不过那贱人大概也没想到我还能活着回来。”

李安糖听得面无表情,心下却是不由自主的悚然。

万兽森林中央区域,她竟然还能活着回来,还真是幸运之极了。

李安糖皱着眉不知该如何接话,倒是夜婉言,看了看她空荡荡的袖口,冷笑道:“到底你比我幸运,她只要了你一只手,所以,你是打算息事宁人了?”

李安糖面色微变,同样报以冷笑:“你也不必拿话激我,我现在恨不得生吞了她,不过时机不准罢了。至于说幸运,哼,你这张皮,下大功夫总有法可救,可我这残废,却是改不了的事儿了,谁又比谁强多少!”

“是吗?”夜婉言忽而古怪的笑了笑,随即猛地一把扯开了自己的前怀。

良久,满意的看到李安糖再也忍不住的俯身大吐起来,夜婉言终于慢条斯理的收拾好了衣服。

“怎样?现在还要继续跟我比比谁更惨吗?”

李安糖撑着桌子慌乱的摆手:“不……不必了。”

那完全是用各种虫子堆集起来的躯壳,她再也不想看第二眼!

“你准备怎么做?”

李安糖几乎是在强逼自己不要露出惊恐厌恶的表情来,听得夜婉言的询问,她略沉吟了一下,道:“一个只会凭武力横行的莽夫,想弄死她,真的不难,只是……”

“只是她与你那心上人日日形影不离,你怕伤了他?”夜婉言枯老的脸皮上展现了一个颇为废力的讽刺笑容,“糖糖,我也真是纳闷了,怎么你还真的相中了那么一个不仅废柴而且残废的人,为那副皮囊?是少有人及,可太子爷也不差啊?”

李安糖握紧仅剩的左手盯了夜婉言好一会儿,低头之际,眼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讽及窃喜。

残废?废物?

如果你有幸见到那一幕,单只我也心悦他这一个原因,此刻你就不可能和我共处一室了。

不过,不知道,当然完美。

世人皆瞎,那就只有她李安糖识得他,就再好不过,至于那贱人……

“此事不用你操心,你既然来寻我,必是想与我合作,如果你修为还在,那便只需给我武力的支持,其余的,什么都不要干涉,不要打乱我的计划。”

这未尝不是讽刺,就算是全盛时期,又怎么可能武力打得过。

夜婉言僵着一张枯老的面皮凝视李安糖良久,慢慢垂眸。

这是对于刚才她的讥讽以及那一声“糖糖”的警告?

她们是手帕交没错,可能把两个同样优秀且有心计的女人长久的维系在一起的,唯有利益。

如今,她虽坏了名声,残了右手,但依旧是那高高在上的相府孙小姐。

父亲是镇南大将军,爷爷是宰相,姑母是皇后,未婚夫是未来皇帝!

可她夜婉言呢?

如今的第一世家早已不是她的夜家!

所以,她现在已然没有资格与她平级论交!

而这一切,都是拜那个贱人所赐!

想到此,夜婉言心中方涌起的不满以及残存的几分昔日之傲,全都转化为了对夜聆依的恨意。

于是她不再犹豫,重重的点头:“好,我不会干扰你的计划,如你所言我现在所仅剩的,只有舍了容貌青春换来的修为,你有什么武力办不到的,尽可找我,起码,你手底下那些人,绝无一人比我强。”

说完这话,夜婉言在桌子上放下一颗传讯灵珠便直接化作了一团黑雾消失在了房间中。

不是她自认智计不如,而是如今财力物力全无,局势不容她。

原以为李安糖是个好控制的,却不想,这最是“心口如一”的人才是那隐藏最深的。

不过,无所谓了,她现在只要夜聆依死,九死无悔!

房间中,李安糖盯着空了的房间出了一回神,又静坐了一会儿,慢慢起身披了外衣喊人来收拾屋子。

她慢慢踱步到院中,仰头凝视正当空的满月。

风起,李安糖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忽而无比厌恶的皱了皱眉,是对着那无辜的月亮。

那清高无比的第一天才居然沦落到了这步田地,不过两月尔。

夜聆依,你现在,正守着他吧?

你当然该得意,你什么都得了,而得罪你的人,什么都失了。

明明我是个单纯直白的人来的啊,像所有人希望的,做个最好控制的牵线木偶。

安糖,连名字都这么蠢。

为什么非要逼我变得不一样呢?

李安糖忽然低头踢了脚下的石子一脚,将之踢出老远,直到撞到一株玉兰,才停了下来。

那晚仪来殿,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的冲动,而这颗石子,则将是我最后一次伪装出来的愚蠢孩子气。

夜聆依,这,都是你逼我的,所以,你得付出代价。

李安糖缓缓抬头,废力但半点不失意态的单手穿上了随意披上的襦裙,取出了那传讯灵珠。

“有多余的虫子的话,来帮我修复一下右手。除了蛤蟆,其他随意。”

第89章 人皮面具

翌日清晨,旭日高升时,凤惜缘才幽幽转醒。

夜聆依抱着换了白衣、复了发色、戴了月颜遮面的他往山下走去。

这一次,凤惜缘是想反抗都无能了。

神魂大损,空有绝世修为在身却无法动用,如此,他倒是真的做了一回“残废”。

不过,逍遥王殿下对此,似乎并不是很介怀。

“这段时日,夫人你可要寸步不离的护着为夫才是。”凤惜缘倚在夜聆依的臂弯里,半眯着眸子懒懒道。

“少说几句。”夜聆依轻斥。

神魂受损的情况她又不是没经历过,正常的呼吸于常人而言都是煎熬。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笑。

扛得住疼又不是不会疼。

凤惜缘一声轻笑,暗道好容易才将她的性子磨得稍软了些,昨晚一事,意料之外的进展过多,她已是有意识的避忌。

不过,凤惜缘眸中有红光淌过,他不急。

天绝岭半月,虽则再见之后她复了冷淡,但终究将他与“其他人”划隔了开来;

这半月,她待他与其他“熟人”又有了不同;

若仅以半月为期,他还有很多个半月。

嗯,烈女怕缠郎。

夜聆依抱着凤惜缘一路房顶的直接掠回了他院子里,果不其然收到了木青的“热烈欢迎”。

“主子,属下失职,请主子责罚。”忠心耿耿的木侍卫面无表情的跪在院儿中间。

凤惜缘坐回了轮椅里,整理衣服整理了好半天才慢条斯理道:“罢了,此事不怪你。”

“谢主子恕。”木青表示很忐忑,不怪他,怪王妃娘娘?

主子,烦请给个痛快的,属下不想秋后算账!

“主子,陆公子还未到。”忐忑归忐忑,木大总管还是很尽职的禀事。

凤惜缘闻言微微沉吟,抚了抚面上的月颜,问道:“可有传信?”

“属下已传过讯,但陆公子始终没有回音。”

见他二人在议事,夜聆依便一直在发呆,此时忽然出声问道:“可是昨日阁中那人?”

凤惜缘对“阁中”这明显自家意味的词儿表示不爽:“怎么,夫人竟还记得那不相干的人?”

木青默默地被噎了一把,在心中为忽然成了不相干的人的陆少默默点了支蜡。

“昨晚我在王府四周布了阵法,希望他不要……”

来自皇城山顶的一声“轰隆”巨响成功的打断了夜聆依的话。

她按了按被震得发麻的太阳穴。补上了最后两个字:“乱来。”

亏得她早有打算的只是在王府四周布了幻阵、迷阵和防御阵法,攻击阵法则转移到了皇城山顶,不然……

夜聆依按了按眉心,轻身向来处掠去:“我去看看。”

******

皇城山山上大大小小的“轰隆”声不断,夜聆依却走得不急不缓,胜似闲庭信步,可谓悠哉。

“你再折腾,真出事儿了本座可不会替你收尸。”夜聆依停住脚步淡淡道。

在夜聆依对面,却不是那位风流的白衣公子,而是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白袍老者。

那老者闻言哈哈一笑,回身道:“小女娃,你这样子,可不是对待长辈应有的态度啊,长者为尊一说,可是至理!”

“哦?是吗?”夜聆依冷冷勾唇,抬手慢掐了几个诀,“那下次本座可得好好问问陆易衷,他孙子敢做本座长辈,不知他又是否担得起呢?”

四周的紫色丝状灵力又开始暴动,那“老者”忽然就转了声音:“绝医大人,王妃娘娘,国师大人,别别别啊,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那老者抬手,宽大的衣袖在身前自下而上地一扫,一甩,一收,“唰”的一声折扇轻展,那位年过半百的老者,赫然就成了一位白衣翩翩,丰神俊朗的俊秀少年!

夜聆依挥手散了指尖的灵力,转身下山。

“王妃娘娘,您是怎么看出是我的呀?”陆子彧也不拘少爷身份,一脸狗腿的跟在夜聆依身边。

“有形无神,哪儿都不像。”夜聆依竟然真的好心情的“指点”,不过作为一个看不见的人,她这话可信度…待定。

陆子彧一言不发的落了五步远跟着,夜聆依微微挑眉,当然感觉得出他浑身上下发作不得的不服,她微微勾唇,淡声道:“少年人血气旺盛,脚步自然偏轻佻,老年人则会脚步稳重许多;再者,有修为在身的老年人声音多是浑厚,而非你刻意压出来的低闷。”

以夜聆依的判断标准,陆子彧的错漏之处实在太多,她不过是捡了其中最浅显的两点。

真正完美的伪装,靠的不只是一张完美的人皮面具。

陆子彧不知不觉地停在了原地。

良久,他“唰”的一声合了扇子,拱手道:“王妃娘娘,受教了。”

的确该喊王妃娘娘,这是承了凤惜缘的情,否则性子出了名的凉薄的绝医大人,会有心思跟他说这些?

夜聆依脚下未停,问恢复了吊儿郎当面孔跟上来的陆子彧道:“之前本座面上的人皮面具,可是你负责?”

昨晚她从凤惜缘脸上将那只遮了他眼的人皮面具揭下来时,便觉得那东西的质感有些熟悉,直到今晨才想起,三年前她曾从自己这张脸上揭下过一张同样质感的面具。

人皮面具这东西,不可能常年只戴一张,再好的手艺,也撑不过三个月。

陆子彧一听,顿时就乐了:“招规矩讲,咱是不能透露主顾信息的,不过,谁让您是逍遥王妃呢,”他“唰”的一声又展开了折扇,“不二价,十万两黄金。”

夜聆依挑都没挑的从幻玄内阁楼储物架上摸了个瓶子扔给陆子彧:“本座身边没钱,暂先抵着。”

陆子彧瞬时笑容灿烂,绝医大人手里出来的东西,还是丹药,那能普通吗?那肯定不能啊!

“哎~说什么暂时不暂时、抵不抵的话,这样就行,这样就行!”陆子彧极快的把那玉瓶收了起来。

夜聆依默默“看”着,忽然就想起了某人说她“败家”的事来,默默的想是否她又给多了。

陆子彧缓缓敛了笑,肃容道:“绝医大人,实不相瞒,您这单子,其实是我师傅他老人家在世时便已接下的,来人身份神秘,自始至终蒙着脸,我也只能从身形、声音推断出那是个修为莫测的中年男人,且似乎…是个异族人。他给了家师一大笔钱,要求家师定期为您更换人皮面具,之后他便再未出现过。家师去世后,我也只接手了两次,应那人要求,家师与我都是用本门特殊的方法抹去了您换面具有关的记忆。”

夜聆依微微凝眉,陆子彧这一席话,其实等于没说。

高修为的中年男人,这样的描述太过宽泛,至于那异族人一说,陆子彧自己都不确定,怕只是那人口音有异。

不过,夜聆依也不是很在意,她与原主的纠葛早已斩断,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说话间,她们已进了王府,在陆子彧瞪到极大的眼睛的注视下,夜聆依很自然的抱着等在院中的凤惜缘进了房间。

陆子彧很是感慨的咂了咂嘴,抬步跟了过去。

“唉~王妃娘娘您是不知道啊,每次给他换面具,那特么都是一种煎熬啊,他那张小白脸上那朵小破花……”

“本座来。”夜聆依放下凤惜缘,转身,伸手,打断了陆子彧半调侃半抱怨的话。

陆子彧想也不想的嗤笑一声,俊逸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种难言的傲气。

不同于平日里的纨绔气,而是一种对真正发自内心的傲然。

“王妃娘娘,您有所不知,这人皮面具,揭的时候容易,可这往上戴,那可就是两码事了。不是本少吹嘘,本门的手艺,外人,那可是断断不可能会的!”

夜聆依伸着的手半点不见收回的意思,俨然一副讨债的架势。

若非她现下手上没有人皮,哪里需要跟他讨。

僵持了半天,陆子彧看了看没有任何表示的凤某人,认命般拍了一只玉盒到夜聆依手里,幽幽叹道:“得,本少这辈子算是栽你们夫妻手里了,您二位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本少还有事,不劳二位送了!”

“不回?”陆子彧走到了门口时,凤惜缘突然开口道。

夜聆依正在摆弄那面具,闻言朝他这方向“瞧”了一眼,不晓得他怎么突然管起闲事来。

“不回了,回去也是徒惹烦恼。”陆子彧揉了揉额前的碎发,烦躁道。

“郑家小姐是个好姑娘”分明是在赞人,语气却没有半分起伏。

“我当然知道迎七的好!所以我就更不能再与她有什么牵扯!”

“拖着?”凤惜缘问得懒散,看不出多么上心。

“下次吧,下次回家,我就跟老爷子说!”话音未落,陆子彧便大步走了出去。

第90章 朝别暮离

“风月事在身?”夜聆依随口问道,手下动作不停。

凤惜缘闭着眼睛由她在脸上摆弄,不由就想起了昨晚她的指尖触在他胸膛上时的奇妙感觉,心中一阵涤荡。

“他定有一门娃娃亲,当朝郑大学士之女。但他乃化门之人,曾在他师傅新坟前发过誓,永不向世人揭露真实身份,永不娶妻生子。”

“哦。”夜聆依淡淡的应了声。这些痴男怨女事,她实在兴致缺缺。

手下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夜聆依转身去收拾那一套东西。

凤惜缘接过她递过来的镜子看了一眼,不吝赞词:“不想夫人还有这等本事。”

夜聆依没有作声,常用的东西,当然得自己学着。

“宫里和李家的反应,有些不大对,你如今可是真的‘弱不禁风’了,万事务要小心。”夜聆依收拾完东西,在塌边坐下来铺开纸笔写琴谱,同时没话找话。

这看似不食烟火的人,谁能想到他竟是爱琴成痴的。

为此,她特特学了此世琴谱的写法,这些日子,她自己都记不清写了多少首了。

好在她还有汐水这个超级资源库。

“只要夫人你能寸步不离,为夫又有何惧。”凤惜缘撑着头看着她因认真而更见精致的侧颜出神。

夜聆依抿了抿唇,埋头不再理他,永远正经不过三秒,怎就不见他与他人耍无赖,独她好欺负不成。

然而夜聆依想安静,有人却不肯。

凤惜缘忽然近前来,一把握住了她执笔的手:“盲写更费神,你我天长日久,夫人何必急于一时。”

天长日久?哪儿来的天长日久,她是必要走的。

“无碍,我惯常如此。”只要笔中途不离开纸,她看见或看不见没什么区别。

凤惜缘从夜聆依指尖抽出了那在他看来有些奇怪的笔,把一旁的箫塞给她,温声道:“夫人,只管写琴谱,单只我一人也奏不来。”

这话要多不老实有多不老实,他可是有一屋子的名琴,又不是只那一把合奏才能出声的跟他一般矫情的家伙。

不过凤惜缘这么一说,夜聆依倒是恍觉这箫自到她手里,统共也就吹过一回。

“好。”夜聆依把桌子上的纸递了过去,她刚好写完。

凤惜缘微微勾唇,也不去琴架边,更是省了那一套焚香沐浴的繁礼,按了轮椅上的按钮成盘坐之姿,从随身空间中抱琴出来直接放到了膝头。

凤惜缘接过琴谱,只瞧了一眼便轻笑出声。

“怎么了?”夜聆依疑惑道。

这似乎是首无名曲,也追溯不到起源,她也是初见,只能品出些离别意味,莫非他识得?

“无碍,只是觉得,琴名朝别,箫名暮离,合奏这一首离别曲,倒是相宜。”凤惜缘这是实话,却不是全话。

之所以发笑,是因这曲子里唯男子可懂的情愫可多着呢。

这是一首男子所作的求爱之曲,离别表意下,是相思,是苦守,是痴等。

不过,此时的她不知,倒也好,总会有懂得那一日的。

“箫名暮离。”夜聆依将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惊”觉自己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

想想珞玖初见到时似乎也惊讶了一瞬,但她以为那是对她的。

然,对比起她至今不知道名字的蝴蝶刀来,好太多,好太多……

凤惜缘无奈一笑,早便知她会是这般反应:“是,朝别暮离,上古至宝。重重封印在,你我如今所持,不过是它们最初形态。”

三秒寂然。

“不过琴箫。”夜聆依拨了拨箫尾上泛旧的同心结。

凤眸中点染的笑意,明显了凤惜缘对这四字的欣喜:“亦然。”

凤惜缘把琴谱放回了桌上,十指落于弦上,曲线优美的指尖近乎温柔的轻捻起琴弦。

空气震荡的声音传到耳边,夜聆依一分不早一分不晚的和上,共诉了这一曲的缱绻情思。

思念、失神、徘徊、欣喜、犹豫、却步。

这是一个痴情男子对心爱的女子满腔的情愫。

没有夜陵第一曲时的荡气回肠、凄楚缠绵,却是别样的痴恋缱绻、还有一份曲外的安宁。

曲子结束尚早,她二人却不得不停了下来。

原因无他,外面那一连几十道的突破气息,动静委实太大了些。

“我去看看。”虽说有她的阵法在,不虞王府外的人察觉到什么,但这么不寻常的集体突破,也不是什么小事儿。

然而不待她站起来,凤惜缘已经按住了她的膝头:“不急。”

木青正在此时进来,解了夜聆依的不解。

“主子,门中共有三十四人突破。新晋天阶高阶二十三人,天阶中阶十一人,另莫隐、莫忧、莫愁只待回到泯尘便可步入神应境。”

凤惜缘点头应下:“知道了,告诉他们三人,自行回泯尘即可。此处有你有莫尘,如今更有……”他看了夜聆依一眼,竟出奇的没有出言逗她,“不必无谓忧心。”

“是。”木青低着头进来,又低着头出去。

夜聆依面无表情,想着自己是否该伸手讨点劳务费。

当然清冷高华的绝医大人是绝对不可能这么做的。

凤惜缘颇有兴味的一笑,待欣赏够了她这难得一有的郁闷表情,才义正言辞道:“夫人你身为血月门门主的夫人,予门中人一些恩惠,也是应当。”

“……”

夜聆依保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留了一道灵魂感应印记后果断进了幻玄。

******

这之后的十几天,只是先时那半个月的重复。

映京城茶楼酒肆里有关逍遥王府的各种绯闻小道的消息仍是满天飞;

映京城中各家的院墙里仍是安静的不像话;

夜家新当的家主仍是在勤快的四处走动,悠然淡笑间给京城的世家里添了几分少年人才有的活力;

云来阁与天外楼仍是保持着各自的或富丽或雍容,静静矗立;

而映京城中最为悠闲的那两人,仍是日日里弹琴吹箫,“风花雪月”,伴随着其中一人时不时的带羞带怒的闪人,日子过得惬意至极!

******

直到这一日——

第91章 极北

元升二十二年四月初一

国师与逍遥王奉旨前往西北雪界探查雪族异动之因。

新一个月的第一天清晨,难得的好天气,清风无云。

然而映京城许多惯常早起的老人却都不约而同的叹一声:“噫,要变天喽!”

正当辰时,夜聆依推着凤惜缘,身后跟着面瘫脸的木侍卫和冰块脸的三统领莫尘,以及礼部所属的仪军,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了北城门。

沿街百姓携着好奇之心一路跪送,没来由就觉得,那一双璧人,再回京时,必为另一番光景。

城门楼上,一身黄色襦裙的少女在一众守城军士惊恐担忧的目光下满面肃穆的爬到了城墙上。

不是不想拦,而是这能自由上到城楼上的人,她不能拦!

偏偏爬墙的这位又绝对不能伤着,拦不得得拦着,劝不得得劝着,什么事儿!

杏眸含着凄迷的少女挥起了手中的团扇,对着行远的队伍凄凄惨惨的喊道:“王妃娘娘~国师大人~绝医大人~您一定要去一趟西北,帮奴家看一看奴家那狠心的人儿可否安好啊~”

远处,夜聆依脚下一个不甚明显的踉跄,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暮离示意她知道了。

果真身份多了是个麻烦。

映京到极北,不下十万里,虽然夜聆依直接拒绝了礼部所谓的有着独角兽血统的天马,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是准备让烨冰载他们过去,毕竟身后还有这千数普通士兵,根本撑不住烨冰的寒。

步行那是更不可能。

所以唯一的法子,半个月前知道白涣冰回了银城,她便传信让她在那边设下了传送阵法。

空间系的修者建立传送阵法或者还需两地都建,但归支兽是空间的宠儿,要怎么运用都是可以的。

不过事到临头,夜聆依又改了主意。

仪军一行行出映京城不过二里地,夜聆依便停了下来,转身。

“夜间分批秘密回城,通知你们的上司,本座与王爷会自行前往极北。”

没错她就是嫌这群人实在太过碍事儿,临时不想带了!

到底是各家的细作凑起来的,而非正规的军队,听闻此言,瞬间就炸了起来。

仪军刚出城就回城这种事儿,听都没听过!

不过到底还是有通透人的,纵这群人再怎么鱼龙混杂,领头的将军怎么着也得是个正牌。

“谨遵国师谕旨。”

见有人应着了,夜聆依也不在乎这么多人在场,直接灌注灵力催动了白涣冰的传送符。

有更方便的,没必要累着冰儿。

刺目的银光从夜聆依脚下延伸出去,巨大繁复的传送阵法成型时,四人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

“绝医大人有礼,奴婢小影奉小公主之命前来迎接大人。”

传送结束之后迎接她的居然不是那大白的熊抱,夜聆依也是大感意外。

而且,她仔细听了听风在地面上刮过的声音,确认了她的听力没问题后,确定这是一片茫茫雪原。

而银城方圆千里,都是见冰不见雪的!

名叫小影的娃娃脸少女几分尴尬的笑了笑:“绝医大人莫怪,这是小公主的意思,她说您要是去了银城的话,她还得分心照顾您,所以就把传送阵法设在这里,命奴婢在此等候。”

“……”

夜聆依无声的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深觉那大白真是没救了。

“绝医大人,您从此处再往北行,到这片雪原的中央位置,就是雪界了。奴婢还得去向小公主复命,就不能陪您同往了。”丫鬟小影说完,就等也不等的直接催动了一个小型传送阵法回了银城!

“……”

夜聆依再度由衷的叹了口气,到头来还得靠自己。

她对木青、莫尘二人道:“穿厚些,过会儿会很冷。”

冰儿的低温,常人是很难承受的。上次她能带白涣冰,那是她本体耐寒。

除她之外,一直以来也只有凤惜缘上过冰儿的背,所以其他人如何,真的说不好。

“多谢王妃(夫人)关怀,属下不冷。”两个表情一致的人,反应也一致。

莫尘统领那是心如表情一般的空白。

但木青小侍卫,他那颗热爱吐槽的心是永不冷却的:王妃娘娘,虽然咱们不能跟您和主子那样变态到在冰天雪地里穿单衣,但好歹也是修为不低的人,怎么会怕冷!再说了,咱们压根就没想过带棉衣!

见他们一起拒绝,夜聆依也是愣了一愣,随即觉得是自己的的思维跟这个世界脱轨了,忘了灵力这东西。

“夫人你只关心他们,那为夫呢?”某只病弱的王爷开始在他家夫人面前耍存在感,那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啧。

“……冻死算了!”夜聆依吐字如冰。

某“病娇”好不明显的一怔,摇头凄然叹曰:“夫人你可真够狠心的,为夫死了,你岂非要成孤孀?”

“……”懒得理他。

夜聆依转身背对他,抬手时,掌心一个紫色的冰球缓缓浮现。

破风声起,冰球入空,无声无息的炸开,倒似一朵绚丽的紫色烟花。

紫色的流光尚未落地,一只通体冰蓝色方巨鸟便不知从何处冲了出来,在湛蓝的长空中,盘旋、低鸣。

真的是巨鸟,往昔种种原因所限,烨冰从未展露过自己的原型,如今完全的展露本体,当真是翼若垂天之云。

夜聆依一把抱起了凤惜缘,收了轮椅,足尖点地直接一跃到了烨冰背上。

木莫二人看了看那散发着彻骨寒气的三尾冰鸾,无声的对视了一眼,忽然就觉得自己刚刚的决定似乎有点蠢!

这冷,似乎不是天儿冷的范畴!

然而事到如今,那也只能是灵力裹了全身,硬着头皮上了!

而当二人手脚僵着地重新回到了地面上之后,莫尘空白的地方除了表情和心以外,还多了一个大脑。

至于木青,他总结出了一个“血”的教训:王妃是个懒人,对于主子之外的其他人,王妃还是个话少的人,所以,永远不要把王妃说的任何一句话当成废话,那是会出人命的!

“你可有见过雪族?”夜聆依又披了斗篷遮了风雪,但声音仍是被刮得有些散。

虽说早知道要来极北,但半个月之长,她仍是没有考虑过查查雪族的事儿,懒。

“夫人也不曾见过?”凤惜缘身上披了一件雪白的大氅,精致而华丽,用他对夜聆依的解释来说:这样比较符合他弱不禁风的形象。

看来他也没做功课,理由么…大抵一致。

“嗯,极北雪原我也是首次来。”夜聆依点头,问那两个冻傻了的孩子:“你们呢?”

木青抻了抻僵直的舌头,回道:“回王妃,属下来之前查过,进入雪界只能通过雪族之人,但属下二人也不曾见过雪族。”

这是一句废话,但你不能要求一个冻傻了的孩子有多强的逻辑思维能力。

“雪族。”夜聆依呢喃了一声,灵魂力突然外放,直线延伸向东北方向。

“噗通”一声响,在这满是风雪声的世界里很是突兀。

那被摔出来的东西还想钻回地下,然而它埋头一跳之下,撞上的却是莫尘的刀鞘。

莫三统领的脸色称不上好看,负责警戒探查的是他,门主夫人发现了他却没有,算什么!

凤惜缘懒眯着眸子亮了亮:“还是夫人耳朵灵。”

他这话听不出是赞赏多一些还是揶揄多一些,夜聆依直接忽略。

这轮椅的轮胎雪地行走无碍,夜聆依直接甩手,径自往莫尘的方向走去。

他们要是再不过去,那东西大概会被莫尘拿绳子捆死了。

“坏人,你快放了本……姑娘!”

那被夜聆依从雪下震出来的东西,竟然是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头雪发,脸蛋儿倒很是精致,但那脸蛋儿之外的浑身遍生的一尺长的白毛,却说明了她的不寻常。

这是一个雪族。

“带我们入雪界,放你。”夜聆依已然走了过来。

“你们都是坏人,本……姑娘才不会带你们进我雪界!”

“是么。”夜聆依一双眸子凌厉地一眯,带些不咸不淡的味道。

“噗通、噗通”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眨眼之间,她们四周已经出现了几十个如那雪族少女一般的东西。

而在他们身上,各有一根看似细弱的灵力细丝。

细丝的另一头,则尽皆绑在夜聆依的手指上。

“既然公主这般不好客,本座似乎也没有必要秉持客人的礼数了,那您的这些子民……”夜聆依慢慢举起了持着暮离的左手。

紫色的灵力细丝缠在葱白的玉指间,倒很是相称。

“慢着!”那小姑娘——骤然褪去了伪装的雪族公主此刻一脸霜寒,高喝道:“你怎么会识得本公主!”

雪族一向偏安,即使如今频繁进入天陨的边境,但真正见过他们随便一人真容的都没有,更遑论她这个首次出门的雪族公主!

“这不重要。”夜聆依语气淡淡,横陈了手中暮离,更多的灵力丝自她腕间开始发散,一圈圈缠到了箫身上。

“本公主带你们去雪界,放了我的子民!”雪族公主终是急了。

夜聆依很好说话的放下了手,示意莫尘放了她。

莫尘抬头,看向被木青推过来的人。

凤惜缘脸上长挂的笑容明显淡了很多。

莫尘空白着脸低头解绳子。

是他蠢了,门主现在俨然一副“唯妻命是从”的样儿,他竟然还敢迟疑!

那雪族公主挣扎着站了起来,恨恨的看了莫尘一眼,后者还以空白。

雪族公主挥了挥手,周围的雪族见状又钻回了原来的洞里,雪地上眨眼间又恢复了平静。

雪族公主看了夜聆依一会儿,暗暗咬了咬牙根儿。

这个女人,太强了些,只是雪界……她眸光微闪,冷声道:“你们跟着我,丢下了我可不管!”

那雪族公主说完了这句话,便径自往西北急掠而去。

速度是雪族引以为傲的资本之一,更何况这位血统高贵的雪族公主,加之这是在雪原上,几乎是眨眼间她便已消失在了几人的视线尽头。

木青眼观鼻鼻观心,王妃您这样不留人质不做措施的就把人放走真的靠谱吗?

周围其他的雪族人也很快的销声匿迹,夜聆依却半点不见着急。

她缓缓伸出手,她掌心中,静躺着的,是一根白色的长毛。

莫尘保持着空白的表情微微一惊,刚刚他一直就站在那雪族公主身边,而门主夫人自始至终未曾靠近,她是怎么做到的!

夜聆依把那根雪族公主的毛交到了汐水手中随她去解析新物种。对三人道:“且再等等,那位大抵,现正兜圈子。”

“夫人是如何知晓那位便是雪族公主的?”凤惜缘裹了裹身上的大氅,问道。

他是真的有些好奇了。

夜聆依沉默了一会儿,声色如常:“猜的。”

木青:“……”

莫尘:“……”

猜都能猜的那么理直气壮,属下佩服!

凤惜缘轻笑出声,他家夫人啊。

夜聆依略不自在的偏头,抬手撑起了灵力护罩阻了满天的风雪,略想了想后,道:“傲气、贵气、那些雪族的分布。”

猜也不是没有根据的乱猜。

那些雪族的分布,分明呈倚护之势,那么这位年轻的雪族少女,必然是位贵人。

再加上她身上那抹与生俱来的贵气与高傲,外界与雪族有关的传闻中,也只有那位集万千宠爱与一身的雪族小公主是相称的。

“夫人睿敏。”

对凤惜缘这一万分“真诚”的四个字,夜聆依仍旧选择无视。

别告诉她他没看出来!这男人的谨慎、观察能力都是近妖的,当然他脸皮更厚就是了。

懒倚在轮椅里的人眯眸笑得好不惬意,分明谪仙的装束,眉梢眼角却笑出了红衣时的魅惑。

映京城外的他,到底是不一样的。

夜聆依唇角有很浅的笑容,转瞬即逝。

第92章 雪寒柔

天色见凝,风雪见盛。

极北雪原的雪,是不停的,万年不停。

“走吧。”几乎快要坐成雕像的夜聆依站了起来。

舒缓悦耳到令风雪都为之静宁的琴音戛然而止,凤惜缘收了手中的琴。

不是朝别,却也是名琴。

木青、莫尘也站了起来。

夜聆依微微抬头“看了看”西北的天儿,沉默着把凤惜缘抱了起来。

真心觉得这人自打神魂受损后,就愈发的矫情了。

等那么一会儿的功夫,还得弹个琴。

虽然琴声的确好听。

夜聆依眉心微动,灵力罩瞬间消失,她把他往怀里让了让的同时,一只清俊的手也拉住了她的斗篷帽子。

旁边被风雪糊了一脸的两个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又默默低下了头,各自紧了紧怀中冰凉的的刀和剑。

那一根白色长毛不知何时出现在空中,有一根丝状的紫色灵力自夜聆依腕间飘出,绕着那根白色长毛开始游穿勾画。

一座紫色的空间之门以那白毛为基点,缓缓呈现。

******

雪寒柔嘴角噙着冰冷的笑步步迈进了冰砌的雄伟大殿。

“无知的人类,凭她也想进我雪界,做梦!”

“还是王英明,把那几个人类耍得团团转。”冰砌的台阶下,有少女的声音答。

冰制的华丽王椅上,一身冰蓝色瑰丽长裙的女子旋身而坐,细看下,除却眉目间满布的威仪,那精致的五官,赫然便是那位雪族公主!

只不过,她眼下却是与人类女子一般无二,那一身长毛早已不知去向。

“王,您此次行事,还是太过冒险了些。”

天光早已全隐,冰砌的大殿顶上有着无数的冰灯忽然亮起,照出了下方的情形。

那冰阶之下站着的一众臣子模样的人,竟都是人类的模样。

开口的,正是最前方的一位老者。

“冒险倒是无妨,只这一番辛苦,却又是白费了。”雪寒柔一张俏脸儿上满是霜寒,眸光在阴影处,忽明忽暗。

“公主此言差矣,公主如此大费周折的相邀,本座又怎可让公主的一番心意付诸东流。”

这声音不大,但却清晰的传到了大殿之中每个雪族人的耳朵里;这声音不含威严,但那生而自带的绝对贵族气息却压得所有人的心都是一沉。

这声音很清冽,清冽如甘泉,让人能想见这说话人眉宇间的清冷;这声音很淡然,清淡如白水,让人能想见说话人眸中对于世间万物的不在乎。

雪寒柔霍然站了起来,满是惊骇的目光落在了冰阶之下、正中央的过道位置,一动不动。

那里,有一扇紫色的空间之门。

夜聆依此人,真的是顶适合存在于黑夜里的人。

同样的皇宫大殿,却不同于天陨皇宫里昏黄的烛光,在这冰砌的大殿,光是煞白的,因而也就衬得她的肤色更显苍白。

雪色的发,紫色的眸,黑色的衣,金色的面具,以及怀中白色衣服的谪仙人,就这么站在那里,轻易站成了世界的中心。

雪寒柔目光冰冷的看着冰阶下的四人,握紧了袖下的双手,缓缓坐了回去。

“阁下可否告知,几位是如何进我雪界的。”

“劳公主带路。”夜聆依微微颔首,那一根白色的长毛无风自动,飘向了冰阶上。

雪寒柔接住了那长毛,目光更冷了些。

夜聆依抬眸扫视了一圈,旁若无人的走向了紧挨冰阶的大殿右侧,取了一张贵妃榻,放下了凤惜缘,自己亦就势坐下,当然,是被人暗中拽的。

目前看来还有不少事要谈,而她是能懒则懒。

逍遥王爷撑着玉臂,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倚好,手自始至终没从他家夫人腿上挪开过。

“不知公主盛情相邀,所为何事?”夜聆依垂眸盯着凤惜缘的手看,不知第多少次的感叹这双总是黏在她身上的爪子生得实在太好。

“阁下何出此言,你我今日之前,似乎并未见过。”雪寒柔有那么一瞬的震惊后,再度恢复了冷静。

“公主,何必。”夜聆依仍旧没有抬头看人。

隐匿是雪族另一项得天独厚的本领。虽说他们就算真的全力隐藏她也能发现,但之前那种情况,委实太刻意了些。

雪寒柔是故意暴露的,目的,想引她进雪界,却不知,是为何。

雪寒柔的表情不太明显的僵了僵,她沉默了片刻,挥手。

下方的一众文武大臣见状呼呼啦啦的就跪下。

夜聆依微微一惊,灵力还未发出,耳上便已覆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清俊玉手。

她偏头,见美人含羞带怯的一笑,醉了清风。

这人……啧。

“臣等告退”

众人稀稀拉拉的退了出去,夜聆依耳上的那双手却是慢条斯理的一路缠绵着下滑,好一会儿才回了原位。

“绝医大人,当真有勇且谋。”雪寒柔冷哼一声。

夜聆依微微挑眉,果然是认得她的,那么……

“阁下此来之因,本王很清楚,也乐意为阁下解惑。”雪寒柔沉声道。

夜聆依注意到了她的自称,但注意并不等于在意,她何时承的位,与她无关。

“愿闻其详。”

“阁下莫急,在此之前,本王还有一事想请阁下相帮。”雪寒柔道。

“本座没兴趣。”夜聆依复又垂下了眸。

“那阁下是不想得到答案了?”雪寒柔冷笑一声,拂袖之间,语气笃定。

夜聆依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复又低头,淡声道:“问出答案并非本座的打算,那是你以为。本座的方法,简单的多。”

雪寒柔似是愣了一下,她整了整衣袖,靠回了王座的椅背上,无所谓的道:“那不知阁下可能告知?”

夜聆依同样漫不经心的拂了拂衣袖,抬头,迎视雪寒柔,语气,说不出的散漫:“很简单,杀人就好了。”

大殿里的气氛一下凝滞,那群大臣是出去了,但这殿里殿外不知多少的暗卫,但此刻,这些暗卫已快要成明卫了。

雪寒柔目光一瞬森寒,冷笑连连:“阁下以为,本王的子民,是那么容易屈服的吗!”

“公主误会了。”夜聆依的声音里一如既往的不带情绪,“本座说了本座的办法是很简单的,可让人屈服是件麻烦事,所以本座不会那么做。本座重新表达一下,本座的想法是:杀光就好了。”

这么一句话落,大殿中本该死寂,但凤惜缘一声天籁般的轻笑,却将之生生冲淡。

可不是这个理儿吗么,人都死了,哪儿来的什么边疆不宁。

这气氛奇诡,但那一袭黑衣的人儿,却不觉自己的话有多不妥,看够了某人的手,又开始转暮离。

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雪寒柔不自在笑道:“阁下说笑了。”

“本座从不说笑,起码,对你不会。”

寂静,再一次笼罩。

也不知沉着脸静默了多久,雪寒柔忽然从王座上步步走了下来,提起裙角,盈盈一拜:“寒柔年轻不知深浅,多有冒犯之处,还请绝医大人见谅。”

夜聆依微微挑眉,差点就要喝一声彩。

这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和夜家那小子倒有的一拼。

“公主多礼。”对于谦和的人她也同样谦和。

“绝医大人想要的答案,就在这大殿之后,烦请大人移步,随我同往。”雪寒柔的话里听不出半分虚假。

夜聆依转头看凤惜缘。

“夫人早去早回。”凤惜缘笑得温文尔雅,俨然一派善解人意的“贤夫”相。

夜聆依轻应一声,抓住他欲要收回的手,把另一只手里凝出的冰球放到了他掌心。

他的火她不能带,她的冰却能给他。

夜聆依回头看了木青莫尘一眼,二人同时点头。

她起身,带了斗篷的风帽,对雪寒柔道:“走吧。”

清冷的人儿越走越远,凤惜缘把手中的冰球举到了眼前,似是想要透过这冷冰冰的表面看到内里火热的什么。

夫人是越来越在意他了啊,凤惜缘眉眼弯出的弧度煞是好看。

不过——

凤惜缘把手中的冰球放到了空中。

他更在乎夫人啊——

冰球悬在空中,周遭的空间慢慢有冻裂的迹象,凤惜缘轻啧一声,缓缓伸出手,点住那一片空间。

冻裂的趋势顿止,凤惜缘眉宇间更见暖柔,夫人的冰可是随了她了,到哪儿都是个麻烦。

木青站在一旁动了动唇,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虽然血月门上上下下都说他是个老妈子,但现在主子有了夫人,哪儿还用得着他闲操心!

嗯!

第93章 但为君故

“绝医大人,请受寒柔一拜!”

刚转出大殿不远,雪寒柔便转身直直跪了下来。

夜聆依站在原地未动。

也就是,坦然受了。

风雪星光,映得她斗篷下的面容有些模糊不清。

懵懂的雪族稚子,冷厉威严的雪族之王,眼前弱不禁风的娇女儿,夜聆依对她还能有几副面孔感到好奇。

雪寒柔咬了咬下唇,没有站起来。

她深吸了口气,双手交叠,深深地拜了下去。

一族之王行如此大礼,凭是谁都会觉承受不起,但夜聆依还是没动。

这不是个吃亏的人,她要跪,自是有应跪的道理。

“恳请绝医大人施以援手,救我雪族于危亡!”

风渐起,声渐消。

“这样啊,本座没兴趣。”夜聆依终于开了口,说出的话却让雪寒柔瞬间如坠冰窖。

绝医大人行事缥缈,这谁都知道,但近三年之久,总会有许多东西流传着。

比如她不轻易说过于绝对的话,但一旦说了,那即是绝对。

简单点说,她拒绝了的事情,是绝对不可能再改变主意的。

无论这拒绝所带来的后果是人命,抑或是其他。

这便是三绝中最没来由的情绝。

她是一个医者,却可以眼睁睁看着将死之人在她面前挣扎而什么都不做。

世间冷情,莫过于此。

雪寒柔闭了闭眼,止了耳中的嗡鸣,开口时已带颤音:“绝医大人,我族一向偏安,之所以近来多扰天陨边境,实是不得已。”雪寒柔暗中咬了咬牙,继续道,“我族赖以生存的圣莲接近枯萎,族中多方解救无果,万般无奈之下才想要进入雪界之外另谋栖身之所。”

夜聆依没有出声。

雪寒柔这话半真半假。

若真的只为觅栖息地,何故扰天陨边民?

她自始至终的目的,从来都是她这位绝医大人!

她是料定了这消息传到了朝廷,定会有不知多少人想要把突然出现在众人视线中的凤惜缘送到这儿来,也料定了“形影不离”的她定会同来。

换言之,这出儿“边乱”,一开始就是设计好了的。

设计的,是她。

很好,又多了精于谋算的一面。

但,这是不怎么让人喜欢的一点。

天底下想谋算她的人很多,谋她的医术,谋她的丹术,谋她的绝情,这些她可以统统都不在乎

然而即便天底下谋算他的人更多,她却不想平白多添一个,尤其,这谋算,还是因她而起。

夜聆依缓缓蹲下身,修长如玉的手指捏起了雪寒柔的下巴。

嗯,这张脸完全不如她身边的几只妖孽,但胜在那一份异域风情的精致。

这姿势很挑逗暧昧,但由她做来,却只让人觉得寒凉。

“修书至天陨朝廷请罪,令你幡然悔悟的人,是逍遥王。做到了,本座便不再追究。”

雪寒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夜聆依的食指竖到了她的唇上,冰凉。

“若在往日,你请客请得这么漂亮,我或者会考虑帮你。”夜聆依习惯性的眯起了一双紫眸,字字带冰,“但你不该,算计不该算计的人!”

层叠繁复的华袖“呼啦”一声在夜色中全然绽开,白日不见的暗绣金丝破开了弥漫天地的风雪,划出一道锋锐凉薄的冰冷弧线,割碎了无数飘摇的雪花。

凉薄寡恩的人拂袖而去,雪寒柔“噗通”一声摔倒在雪地里。

“绝医大人!”这一声,是凄厉,是绝望。

可那大步而去的人头也不回。

“别吵。”这一声,是决绝,是无情。

“现在你该考虑的事情,是怎样做才不会被灭族,而不是怎样才能救得你们那圣莲。”

斗篷下翻出的三千雪发寸寸飘远,那层层翻飞的华美裙裾,刮走的不只是满地霜寒。

“圣莲的莲子能够修复神魂之伤!”

风忽骤,人却停。

雪寒柔自喊出这一声起,便再也没有力气撑着自己。

她再度摔回了雪地里,无声惨笑。

“绝医大人,我族圣莲千年才开一瓣,如今九千年期至九瓣全开,圣莲枯萎也是因此。但倘若能够渡过此劫,圣莲结出的莲子,便是无上至宝,对于神魂,奇效。那位王爷的神魂之伤,只需一颗圣莲子,便可痊愈。”

风紧雪急,轻易便模糊了雪寒柔背光处的容颜。

雪寒柔垂着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那给人希望又给人绝望的瑰魅衣角,不知该庆幸自己赌对了,还是该为自己的叛族背祖之行,即刻自刎。

那是圣莲啊,九千年心血,无数先祖族人的牺牲,父王的性命,她居然就这么轻易拱手让人!

可……别无选择。

圣莲关乎的,岂止雪界,还有雪族!

雪族族人出生起第一件事便是与圣莲订立契约,圣莲死,雪族灭。

别无选择。

“绝医大人,若您肯出手救活圣莲,我族甘愿将圣莲莲子悉数奉上,雪族上下,但有一人一息尚存,至死听凭大人差遣!”

那一阵平地卷来的疾风,恰在此时散尽,余下的,也只能微微牵起轻软的袖角,再吹不散,那缥缈的声音。

“带我去看看。”

两世为人,这是夜聆依第一次重又同意已经拒绝了的事情。

可她根本没有意识到。

就如她到现在都还没有察觉到,那一袭蹁跹白衣,到底在她心中,占据了多少。

第94章 圣莲or撩妹

夜聆依本以为,这雪族的圣物该是被重重保护的。

却不想那圣莲竟是就这么明明白白的摆在了雪族最大的广场上。

不得不叹这一份傲然,笃信既无人进得雪界,族人也必不会叛族。

至于她这个自己进了雪族的么,意外,大抵。

夜聆依敛了心思抬眸看去。

星光下,冰砌的祭台上,青石的方台中,一汪浅碧,两三片圆叶,承了那一朵水生的九瓣睡莲。

那莲花是朵冰莲,冰得透明,冰得如梦如幻,干净而纯粹。

祭台边有九色光,那莲瓣也折射着九色光芒,撰夺着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心神。

可惜夜聆依她并不是一个多么懂欣赏的人,只一眼赞叹,便淡了眸光。

雪寒柔眼中则是有着痴迷,话中亦有着显而易见的骄傲与自豪:“圣莲温度极低,除了我族皇族中人,无人能靠近。”

雪寒柔这话也是有提醒之意,但听得低温这一属性,夜聆依还是好一会儿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笑出声儿来。

在雪寒柔的惊呼声中,夜聆依冷冷勾唇,眨眼便已到了祭台上。

这,怎么可能!

雪寒柔一时忘了呼吸。

夜聆依到了近处,伸手碰了碰那冰莲,发现这东西跟普通荷花的质感也没什么两样。

雪寒柔被那急吸的一口气呛得乱咳起来。

她碰了圣莲,竟然还能活着!

夜聆依没有去管身后咳得废力的美人儿,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祭台边的石柱之上九盏颜色的冰灯,好一会儿瞧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才转身看向雪寒柔。

这冰莲,分明生机勃勃的,哪里有枯萎的迹象?

雪寒柔看着夜聆依抚弄圣莲的手,早已是震惊到有些发晕。

她甚至开始怀疑,圣莲是不是被人掉包了,这就是一朵可以随意碰触的普通莲花?

然而周身彻骨的寒冷又是那么的真切。

“大人容禀,正常状态下的圣莲,本身就会焕发着九彩之光,但如今,只能是靠这些九色灯来维持。”雪寒柔好容易拽回了自己不知跑哪儿去的声音和神智。

“这是,锁魂灯?”夜聆依问道,这是首见。

“是。”雪寒柔沉默了一会儿才艰难点头,“族中九位长老把自己的灵魂锁入冰灯内,为圣莲续命。”

雪寒柔眼中有怀念有痛苦有敬爱,她盯着的那一盏冰灯是红色的。

那是父王的魂灯啊!

夜聆依陪她沉默了一会儿,却没心思多感叹什么。

这就是种族的生存之道,一切为了繁衍存活。

“本座只是个炼药师,如何能够帮你?”

这么确定她能救活他们的圣莲,总该给个章法。

当然她还是个阵法师,也是个禁术师,还是一个已退役的杀手,不过这些大抵无用。

雪寒柔怔怔的转过视线了,沉默着看了夜聆依一会儿,眼中竟然有了点点绝望之色。

“我不知道,父王临走之前交待,高阶的炼药师常年与药材打交道,或者能够救活圣莲。”

费那么多的心思引她来,又许下那么大的筹码,结果什么都不知道?

夜聆依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瞧这人明明也不像那么蠢的。

“或者……这莲花枯萎的原因,你们找到了?”夜聆依仍在抚弄那冰莲,灵魂力也在疏离着它的脉络。

现在她们是互相有所求,她还是得上点儿心。

“我不知道,父王只说,等冰莲不再散发寒气了,它的气数也便尽了。”雪寒柔眸中已染了灰败。

夜聆依轻啧一声,心道一声麻烦,看这样子,这丫头是指望不上了。

温度……

夜聆依低头想了一会儿,忽然抬头问道:“你这花可怕冻?”

怕冻?虽然魂不守舍,但雪寒柔下意识的就想讽笑,这是什么荒唐问题。

但反应过来情形她还是忍住了,不过语气略冲:“圣莲乃是世间至寒之物,自然不会怕冻!”

雪寒柔是生生忍了表情,夜聆依却很不给面子的冷笑一声,语带讽刺:“至寒之物。”

敢在她面前称至寒,怎么说呢,啧。

夜聆依忽然扬手,雪寒柔随之一惊,反应过来时,人已被推到了三丈之外,她大惊之下想要往回跑,一座冰墙平地而起,自然散发的寒气一瞬间冻得她手脚冰凉,僵在了原地。

“待那儿别动。”夜聆依好歹说了一声算是安抚。

雪寒柔满心的急焚却动弹不得,正想勉力挣脱时,却觉周围的温度极速的开始下降。

不是眼前的冰墙,而是……

雪寒柔透过透明的冰墙定睛看去,顿时,满眼惊骇。

她缓慢而凝滞的打了个哆嗦,却不仅仅是冷的。

她乃是雪族的皇族,抗寒能力可称天下第一,可,现今这到底是个什么温度?

几欲让人崩溃!

雪寒柔凉着身子冷着心,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那极寒的源头——那一身潋滟黑衣的人,自己身上却不知不觉间遍生了白色长毛,一身蓝衣无声无息间被冻成了齑粉。

朴实无华的斗篷风帽里翻飞出的是恰是与之完全相反的瑰丽惊华的雪色长发,无尽的寒气自那怎么看怎么淡薄的身子里不间断的散发出来,那一等锋锐无匹,能将天地冻裂。

夜聆依始终闭着眼,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面前这朵冰莲正在如饥似渴的吞噬着她的寒气。

闭着眼睛的人儿无人可见的、淡淡的笑了笑。

起码到目前为止,她还未见过有能寒得过她的东西。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那冰莲原本迅猛的狂吸便已见颓势。

夜聆依再度淡笑一分,睁眼之时,指尖在那莲瓣上极速连点。

直到她一指点在莲心处停下来,那梦幻般的重重指影才缓慢的点点散去。

她封进去的这一道寒气,足够它保持这满撑的状态逾百年。

夜聆依收回手,顺势撤了身后的冰墙。

雪寒柔愣愣地看着祭台上那大盛的九色彩光,视线下移,定住。

生而不沾地根的莲瓣满含凄凉的瓣瓣落入水中,一生纤尘不染的圣洁精灵终是在生命的最终刻,触了水泞。

可视圣莲重过性命的雪寒柔此刻没心情去心疼。

因为——

花瓣落尽后的孤高莲杆儿上,此刻顶着的,是一朵透明冰色的硕大莲蓬。

那盛极的的九色光,出自其上的九颗冰莲子,那般夺目,那般美极圣极。

圣莲,活了?熟了?

那就是,盼了九千年的莲子?

“该你履约了。”

丝毫感情色彩不带的五个字,犹如三九天里兜头的一盆冰水。

雪寒柔满心的狂喜还未升起便已尽数褪尽,只余下嘴角苦的人发疯的苦涩。

她当然想过,能不能就此撕破脸,反正圣莲已活。

但还是那句话,这个人,她太强了,超乎世人所知的强。

她很小的时候就发现了自己的一个很特殊的能力,那就是只凭感觉就能判断一个人的强弱,眼前这个人,强到令人绝望。

“多谢绝医大人出手相助,圣莲既活,如无大人命令,我族再不会随意出雪界。”

雪寒柔一步步走上祭台,颤抖着煞白的手指亲手将那散了寒气的莲子带莲蓬整个摘下,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成功交到了夜聆依手中。

圣莲莲瓣蓄满了寒气复了生机溶进了碧灵水中,当然会有下一场一生,可那,是又一个九千年!

雪族,何来那等底蕴再守一个九千年!

雪寒柔一时间只觉勉强吸入的几分空气都是苦痛滋味,百转千回。

然而,雪寒柔兀自痛不欲生了半天,对面那人却没有半点反应。

她怔愣着抬头,却见对面的人忽然展颜一笑。

那是万花齐绽般的震撼,晃得人一秒失了心神。

雪寒柔再回神时,那一片华丽飒然的衣裾已然飘远,只清冽的声线远远传来,轰然洞开了谁的心扉。

“本座留那么多也没什么用,且先时也是你自己说的悉数奉上,你这模样,反倒像是本座欺负人了。”

雪寒柔怔怔的低头,看向掌心那四颗胖的可爱的透明冰莲,再想刚才大脑空白之时那人似乎是玩心大起的撸了一把她前怀的毛发。

一时间,脸上的红晕非但不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羞了,窘了。

她们雪族胸前的毛发,那可是……

第95章 撩得不只是妹子

一年到头用眼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千个小时,所以夜聆依的视力很好,也因此,刚一进入大殿门,她便看见了凤惜缘手中的冰球。

夜聆依脚下步伐不变,面上,却是不经意的垂眸,掩了眸底的深思。

“修复神魂的。”送东西送成夜聆依这般粗鲁尴尬的,也是少见。

凤惜缘眨着眼看了看手中被强塞的冰莲蓬,略怔了怔,开口,语气,大抵是被人欺负了的感觉:“夫人,莲心是苦的。”

木青默默地低下了头,深觉稍有不慎他就会被自己怀里那一口老血淤死。

主子,您老人家还能再矫情点不!

夜聆依沉默着瞅了他半晌,无奈某人脸皮厚度见长,半坐半倚的懒眯着一双纯情的魅惑凤眸,愣是把人看得没了脾气。

眼刀无用,夜聆依试图抽回被人趁机拽在掌心里的手。

然而榻上的美人儿凤眸懒懒一眯,衣裾袖角的暗云纹一舒一卷之际,榻上早已失了那谪仙人的身影。

夜聆依低头看着怀中微低螓首嗅莲蓬,眉眼间笑得尽是风华的人,被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彻底击溃。

他拽住她的手好不娇柔的一翻,轻盈如嫚蝶般落进了她怀里她还能不乖乖的贡献出另一只手抱住他?

敢不敢有一秒钟的正经!

夜聆依坚信这不是夜陵中认识的那人,更不是初见的那个,眼见这人,自打她住进逍遥王府起,便深明,这就是个无赖!

无语了半天,夜聆依终究是什么都做不得。

病人为大,权当她医者父母心一回。

夜聆依认命般的收了轮椅抱着凤惜缘往殿外走,方出殿门,迎面便见到了面色匆匆的雪寒柔。

不待夜聆依问她为何如此急切,也没给她时间提出告辞之言,新换了一身浅蓝便裙的雪寒柔,顶着满面的桃花红,急声开口时,声音比那屈膝行的礼还诚恳:“大人,您对雪族的大恩,寒柔及族人皆感无以为报。雪界虽不富硕,但处处雪景倒也沾几分雅致二字,不知大人可有兴趣小住几日,好让寒柔略尽地主之谊,聊表心意。”

雪寒柔细细的喘着气,眸中却是清明的感激渴盼神色。

夜聆依抬头看了看天。

虽然雪界是长年飘雪,但极北之地的天空却是长年澄碧如洗。

今夜无月,却见漫天风雪割碎了的灿灿星光。

很美。

夜聆依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凤惜缘。

大氅领子上油润的风毛将他细腻完美的玉颜遮了大半,他又是懒极的整个人缩在了她臂弯里,故而夜色下,平日美得惊心动魄的容色,此刻倒是瞧不见了。

但那双仍能见的漆黑凤眸,温润,神秘,澄澈,纯粹。

也很美。

“这里天空挺美的。”

“嗯。”

“映京空气不新鲜。”

“嗯。”

“那就多待几天?”

“嗯。”

她说一句他便轻轻点头,淡淡一笑应一声,人懒声儿也懒,听不出欢喜也听不出不耐,似乎真的对此没甚讲究。

末了,似乎是担心夜聆依对他这反应不满意,还殷殷切切的补了一句:“夫人决定便好。”

这次换夜聆依轻轻点头应他,她抬眸看向雪寒柔:“劳烦雪王了。”

雪寒柔大抵是被那称呼振奋到,满面通红的转身引路:“大人随我来。”

******

凄风哀雪,吹不散温心暖情。

夜聆依随着雪寒柔一步步踏在雪地里,有些出神。

极北的天空的确美,映京的空气也的确不新鲜。

但更多的——

她见过他红衣时的邪魅冷厉的,那是一代帝王,换了红衣时的他便如换了一层伪装。

是的,白衣是伪装,红衣也是伪装。

想想也是,他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被穿衣左右性格,不过面具。

大抵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性情。

所以,她想再多看看他一跃入了她怀中那一笑的恣意张扬。

说穿了,就是她偶尔犯个矫情。

“大人,到了。我族惯以冰雪为屋,还请大人将就些。”雪寒柔说这话倒不是担心这能接触冰莲的反|人|类。

只是,她觑了一眼夜聆依怀中的人,跑了一瞬的神,心道谣言欺人,大人是真的在乎这位王爷。

这一看就是病秧子药罐子的身子,实在不知是否受得寒。

“无妨。”夜聆依淡扫一眼便知道她担心的是什么,却也没有多解释。

“那大人早些休息,寒柔告退。”雪寒柔仍旧淡粉着脸,盈盈屈膝后,步履袅袅的走远。

看得出来雪寒柔安排的很用心,这不高的雪崖上的一片成院儿的冰砌房子,虽不华丽,但胜在精致。

夜聆依却没有直接进门,她走到雪崖边,眉心微动下斗篷铺展开在地上,放下了凤惜缘,自己也跟着坐下。

木青莫尘对视一眼,悄声退走。

魔魅已退,夜聆依结束了身体接触,少见的,凤惜缘竟然没有不放。

风雪在这个高度理应更盛于地面,但事实正相反,四周静寂的,有些过了。

两相无言的静坐了好一会儿,夜聆依忽然抬手凝了一只冰球放到了凤惜缘掌心,合上了他的手。

凤惜缘眸光有异,偏头笑问道:“夫人何意?”

夜聆依同样偏头看他,能叫他瞧见她眼里晦涩不辨的情绪。

然而这转头也只有一秒。

夜聆依复又看向自在飘舞的雪花,没有出声。

凤惜缘眸中含疑,但见她不说话,便也只耐了性子陪她坐着。

然而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凤惜缘的注意力又被迫回到了手中那只冰球上。

素来平静淡漠的脸上,罕见的,有了急措。

那冰球,在融化,以一种,他止不住的趋势。

夜聆依拉开那只僵直的手,避免水渍滴到他身上,却没把那冰球拿开。

“不喜欢的事情,能不做便不要做,尤其,于我,你可以直说。”

那一双紫眸,那双她看不见时也能明媚迷离的让人痴狂的紫眸,那里面有着惯有的七分淡漠三分空荡,以及,一丝很淡的落寞。

凤惜缘猛觉心中一刺。

“不早了,回吧。”夜聆依站起身来弯腰抱他。

震惊到失语的人恍然回神,凤惜缘一把按住了夜聆依的胳膊。

夜聆依微怔,抬头:“怎么了?”

凤惜缘一把攥紧了夜聆依的胳膊,身子猛然前倾,鼻尖碰到鼻尖,深深看了她良久,才晃了晃手中仍在融化的冰球,涩声道:“若换作你,你会怎么做?”

夜聆依被她拽住胳膊动弹不得,她使力抽了抽,却觉胳膊上的力道更大了些。

凤惜缘一双精致的凤眸更见深邃。

今日他若是放了她,那便再也抓不回来了。

夜聆依微微皱眉,但还是认真答道:“我不会让自己处于那般弱势。”

“所以你便理所当然的认为,我这是自尊心作祟,不肯承你的好?”这凝滞涩然的声音里不知藏了几分甘几分苦。

夜聆依闻言微怔,难道不是?那他……

“夫人。”凤惜缘低声一叹,再开口时已换了软弱,终是怕吓着她。

“虽说夫妻同心,但很多事情,总要说开的好。彼此的心意,怎可相瞒?”

他轻手松开她,那一声呢喃里,除了深情,再无其他。

“疼不打紧,焚灼之苦也不打紧,我只是不想你独自受着,你可懂?”

我只是不想你独自受着。

脑海中乍然被这一句话填满。

夜聆依有一瞬的空白,随即,与春日化雪,夜笋拔竹那般渐变的震撼相紧的,她的眸,从怔愣到灿如星火,是用了一秒,是用了一生。

你不能指望一个常年冷到冻了他人的人的脸上能有多么灿烂的笑容。

但实际上,哪怕于常人而言只是一个很是普通的笑容,出现在了这种不常笑的人的脸上时,那一等别样的勾魂摄魄,往往是无从抗拒的。

而如果这个人本就姿容绝世,

冰山融化的震撼,你只能俯首窒息,话语心绪,都是无力。

“在这等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容貌能给别人多大冲击的人,留下这句话便匆匆消失在了原地。

约是一炷香的时间过,风雪送来不一样的声音。

雪崖顶上,凤惜缘方还怔忪的目光有些奇异又有些不可思议的落向崖下。

雪崖下,夜聆依一身黑色风衣半裹了内里紧身的特战服,却裹不住那让人直欲尖叫的纤腰长腿;

泼墨般的长发没了束缚随风乱舞,遮了月颜明艳的七色翎羽,却遮不住墨镜下魅如妖孽的水月眸。

艳丽锋锐到让人呼吸困难的红色眼线,称得起她袒露的小腹上夺了星光的碎钻,衬不起她唇角邪魅慵懒的笑。

而她抱胸叠腿倚着的,是与她此刻唇色一般艳红如火的‘法拉利Enzo FXX’。

她这一套帅炸的标配,不提放到21世纪的地球大街上一站会引来多少颜控的疯狂围堵,就是在这空气里都透着厚重古意的天陨大陆极北雪界,也是除了疯狂,只余痴狂。

这样张扬炽烈的夜聆依,是任何人都没有见过,包括她自己。

但今夜凤惜缘有幸见到了,也只他一人见到了。

只是风雪模糊了雪崖高处的所有,那一瞬间凤惜缘的表情眼神如何,到底成了谜。

“凤惜缘。”夜聆依的声音送到了凤惜缘的耳边。

“跳下来。”

百米高的雪崖,夜聆依这三个字说得理所当然,不想,那听得的人,跳得更加理所当然。

夫人说让他跳啊,既邪而魅的与下方那人的极度相似的笑容出现在了那张完美的脸上,凤惜缘解了大氅随手向后一抛,

那即使是万丈深渊,也得毫无顾忌的跳啊。

雪崖边上的谪仙浅闭了凤眸,双手只在崖边上一撑,一纵身,便与那漫天的雪花一道,飘摇而下。

夜色里,星光下,飘起的发,漾起的衣裾,那一份蹁跹意,只他自身的风华,便足与崖下那绝世的人儿,不相上下。

落在夜聆依怀中的凤惜缘,轻得像一片纸——虽然雪崖不高,他也信她接得住,但到底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伤了她。

盈耳尽是风雪声,但夜聆依还是听到了,他袍角滑动的轨迹,发梢触及崖壁的窸窣。

所以脑海中是有画面的,很美。

凤惜缘不问,夜聆依也不解释,旋身将他抱到了副驾,顺手扣了安全带,自己则直接撑着车门翻身落入敞了车篷的车里。

引擎发动时,夜聆依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混乱。

这么一个仙气儿飘飘,白衣绵绵的人,随时随地都可入水墨画儿的人儿,她居然把他赛到了法拉利里,真不知道这场景真正看上去会是怎样一种错乱美,好在她是看不到。

野兽一般狂野性感的车身携着流畅优雅的弧线,在夜色中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似一团火球,被扔进了茫茫雪原里。

真的是不知道跑出了多远多久,夜聆依一个急刹,法拉利的灵动的车身在湿滑的雪地里完成了一个完美的七百二十度旋转才堪堪停了下来。

车厢里,夜聆依急促的喘息,然而这喘着喘着,她却忽然朗笑出声。

雪地赛车,这可还是第一次。

漂移、侧轮、极限倒转、极速倒车……

虽然中途几次险些翻车都是靠灵魂力作弊硬拽回来的,但不得不说,的确是刺激!

“还好吗?”夜聆依直笑得气都顺不利落才慢慢平静下来,有了心情去关心一把身边没有出声的人。

只是难得发疯一次的绝医大人此次实在是有些欠考量。

瞧逍遥王爷那惨白的脸色,大抵,谪仙他,晕车……

“夫人可真会找乐子。”嘴硬也好,怕她担心也罢,总之凤惜缘声音如常,还带了惯有的戏谑笑意。

夜聆依于是更放松的去听自己快到破表的心跳声。

她是完全放开了,没有控制身体的机能,精神上也是失了冷静的放纵。

心情是美够了,代价也不是没有。

比如此刻的湿衣诱惑。

不要奇怪特战服为什么露肩露胳膊还露腹,更有衣料超薄这一爆点,因为这衣服本就有应急改装的效用,必要的时候三分钟搭几条黑丝扯出一件晚礼来也不是事儿。

至于风衣,早在半路时便被夜聆依一把甩到了后座,谁知道还在不在。

如此一身衣装被汗水湿透贴在身上,更有湿发贴面,长睫迷离,再清冷的人也当得香艳二字,更别说她此刻还顶着一年都未必化一次的艳妆。

对晕没了气力,晕淡了心防的凤惜缘来说,这不啻于酷刑

能看,又不能吃!

所以只能憋屈着默默转了视线,去看车外静心清神的风雪。

然而,谁知道这时候的夜聆依是怎么个想法,怎么个心境,

竟然就抬指一按关了那救人一命的车篷,顺手不顺手的,另一只手单手开了一瓶伊贡米勒。

车是帝皇,人是地道的帝王,拿这冰酒中的皇帝来配倒也相宜,可此情此景,看陛下那岿然不动间红了的眸与发,便知道,有多么的“和”时宜了!

殷红的酒液划出神秘幽丽的弧线,滑入了透明的高脚玻璃杯中,昏黄的车灯下,幽幽散发着它独有的诱惑。

夜聆依大抵已在半梦半醒中,先时好歹还想过一秒这是个“古人”来的,此刻的酒杯却是递得无比顺手自然。

当然,宠辱不惊的陛下接的更坦然。

前提是,忽略那红光暗涌的血色瞳眸。

“很难解释清楚,换个时间,你有兴趣,我讲给你听。”

今晚算是过了,勉强称得上秘密的东西,穿越、前世,竟在不自觉间展露给了他。

满心的疑问被这一句话安抚尽,凤惜缘轻轻应了一声,酒杯换到左手,右肘落在车前窗边,支了头偏头看她:“很棒。”

这话大不老实,模棱两可的,不知是指物,指事,还是指人。

夜聆依无声笑了笑,转头迎向凤惜缘的眸光。

“凤惜缘,谢谢你。”不谢其他,就只为你那番心意,就算是逢场作戏呢,也够了。

凤惜缘应了一声,含在喉咙里的天籁音,仍是淡淡。

只是无人看得见的眉梢眼角却是缱绻着不一样的散漫慵懒与温柔。

若夜聆依此刻看得见,当会有心而感,或者这才是真正的他。

谪仙的外表,君王的气度,魔君特有的魅惑,以及深埋骨子里的尘封多年的柔情,相融了,便是,也不是。

“当为知己。”夜聆依面容微肃的说出这句话。

在夜陵时她其实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不同的。

“今晚就在这儿睡吧。”近一个月的“同床共枕”的慢磨,居然让夜聆依忘了她是可以宿在幻玄里的,满心里只想着,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她根本睡不着,倒还不如在车里。

“嗯。”原想着出来了便要分房的人,乍闻如此美事,岂有不即刻应了之理。

凤惜缘放下手里没动一动的酒杯,顺手接过夜聆依手里那只空了的时,袖袍不经意的一荡。

“别点……”夜聆依话未说完便软了身子向车门处歪去,半途被凤惜缘长臂一伸一把揽住,脑袋放在了他腿上。

光线迷蒙中,见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竟笑得有几分得意的意味。

他可没有点香,只不过,出门前,顺手熏了熏衣袖而已。

长夜漫漫,“道貌岸然”的仙人,秉持着一颗赤子心肠,开始了揩油大业!

到底,这一晚上,陛下他,是被某个无良夫人,撩狠了!

第96章 映京有信来

住在雪界的这几天,夜聆依过得,简直比在映京时还要悠闲。

看雪、听琴、不时飙个车,偶尔抱着凤惜缘一道从最高的山上往下冲雪。

实在惬意。

映京距此数万里之遥,又有雪寒柔信誓旦旦的保证绝不会再有其他人闯进雪界,夜聆依二人都是少了许多顾忌。

然而某一天儿,夜聆依收到了一封信,日子自此又闹腾了起来。

这一日,是她们来到雪界的第七天,四月初八。

信来自映京,内容很简单,一个日期两个字,寄信人是:月珞玖。

夜聆依上午时是当着凤惜缘的面儿收的信,但考虑到月珞玖不输他的矫情脾性,她还是进了幻玄让汐水帮忙看了。

不过下午折了一只讯鹤远送了一个问题给若水时,夜聆依却有意避开了凤惜缘。

而送出这一只讯鹤后,夜聆依竟罕见的坐立不安起来。

*

四月初九,将将耗尽灵力的讯鹤飞过茫茫雪原,进入对其无阻隔的雪界,落入了那一只素手中。

霎时,定住了那一颗不安的心。

*

初九日正午时分,夜聆依推开了凤惜缘的房门。

“我要去一趟银城。”

“夫人可能告知缘由?”凤惜缘竟半点不觉意外似的。

“找白涣冰。”夜聆依迟疑了一瞬,回道,“有事。”

凤惜缘绕着前怀的发丝,凤眸中若有所思。

夫人这话,是实话,可这有所保留,也是毫不遮掩的,放不放呢。

“好,夫人早去早回。”

大概,潜意识里觉得,这矫情起来要命的人不磨她层皮是不会轻易放她走的,所以当凤惜缘答应的这么干脆,夜聆依反是很明显的愣了愣。

“不如,你和木青莫尘先行回京,步行即可,不急。”

这吞吞吐吐的要求更是显而易见的奇怪,熟料这次凤惜缘应得更为迅速自然:“嗯,一切听夫人安排。”

做了那么大的心理建设来,结果竟然这么顺利,反倒是夜聆依自己别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不过她终究没再说什么。

*

未时末,四人向雪寒柔告了辞,倒是让夜聆依又见识到了这百变的雪王多愁善感的一面。

若是没听错的话,她们走了之后,她确是转过身去藏起来哭去了。

真是不理解。

*

申正时分,一行人出了雪界。

夜聆依披了斗篷,乘着烨冰,撇下了那三人,孤身消失在了西北方向上。

*

“主子,接下来去哪儿?”夜聆依一走,木青立刻尽责的自觉担纲起了贴身大总管的要职。

“不去哪儿。”凤惜缘一把按住了轮椅的扶手。

推着轮椅的木青被诓了一个趔趄,差点压在他家突然停下轮椅的主子的身上。

凤惜缘裹了裹身上的大氅,懒着骨头倚进了轮椅里,末了还往最里融了融,阖眸,淡声开口:“就在这儿等。”

木青木着脸抬头看了看四周不见止息的风雪,内心早已是一片冰凉。

主子,您倒是不惧冷,可咱们这肉体凡胎的平常人,没了王妃的阵法护着,单凭灵力,能撑个几天!!

木青撑了把油纸伞举了出去,默默地看着莫尘一个人搭帐篷。

******

事实证明,逍遥王爷对于他家夫人的了解,真不是一点半点。

夜聆依确实是去了银城,也确实是去找了白涣冰,有事儿。

但,这只是目的之一。

或者说,是达成最终目的的必然要求。

*

“呀!聆依你怎么会有空来银城啊!真是的,你要来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啊,今天上午冰梅结了果子,我正准备马上回映京呢!”

“……帮我个忙,王爷在极北雪原,你走一趟,护他安全回映京。”

“这个容易,一刻钟的事儿,不过聆依,凭你俩现今这形影不离的状态,什么事儿能让你这么着急的连王爷都撇下?你要去哪儿啊?”

“紫阳山,讨样东西。”

“紫阳山?这个我没去过。不过听说那一山的女道士,脾气那可是一个比一个的硬。你找她们讨东西。啧啧啧,不好弄啊,你得自求多福!成,那你放心去吧!不过紫阳山离这儿可是不远,西北到东南,你这可是要横穿整个大陆,用不用我送你一程?”

“不必,你速去极北,还有,切记莫告诉他此事。”

“噫,成吧,没问题!”

这段对话发生在银城最高最陡的冰崖上。

白涣冰就两件事分别发表了看法,一错一对。

错得那一件在于,送逍遥王爷回京,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第97章 为君踏破紫阳山(一)

白涣冰瑟缩着搓了搓胳膊,小小声的原地跺了跺脚。

她自幼长在银城,且非人身,这点儿风雪倒是妨害不着她。

真正让她冷到发抖的,是眼前这人的气场。

她就不明白了,她不就是瞬移过来后喊了一句“王爷,聆依让我送您回映京”嘛,为毛这人鬼神般笑了一声之后就一言不发的把她晾在这儿了呢?!

虽然说他笑那一下确实是比珞玖哥哥好看那么一点点,但那笑完之后的沉默,实在是……太冷了,比聆依都冷!

综上,还是珞玖哥哥好!

白涣冰看了看随身空间里的冰梅,再度鼓起勇气,努力挤出了一个和哭有的一拼的笑容:“王爷,那个,我送您回京吧,这个,是聆依要求的。”

沉默的让人心肝儿乱颤的人终于笑了笑,周身的寒冷尽褪,复了往日里的温文尔雅。

“白姑娘请自便,日后本王自会与王妃说明。”

白涣冰咬了咬唇,有一个月没见珞玖哥哥了啊,但是,又答应了聆依。

唉~怎么办啊!

一炷香,两炷香。

白涣冰还在原地百般纠结,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而凤惜缘早在耐着性子说完那句话时,实便耗光了所有的涵养。

为防控制不住反应,早已蜷缩在轮椅里闭目养神。

任由头顶木青举着的油纸伞上,雪片积了一层又一层。

就在白涣冰快要和木青莫尘一样站成根柱子时,一只粉色的纸鹤忽然飘飘摇摇的停到了她面前。

白涣冰一双明眸中神光乍现,她两手小心翼翼的捧住,面色酡红。

珞玖哥哥!

“速归”

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似乎能够看得出主人落笔时眉眼间蕴满的媚意与散漫,懒怠与从容。

然而就是这么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却瞬间就点燃了白涣冰的兽血,也瞬间就让她把夜聆依难得有一次的嘱托抛到了外太空!

“王爷,您自个儿说的哈,那在下就先告辞了,事后聆依问起来,您可要解释清楚,不是在下没来啊!”

声音仍在传音效果良好的雪原上四处游荡,那人影却早已鸿飞冥冥。

凤惜缘仍闭着眼,只是唇角长挂的笑容似乎更淡了些。

夫人要他慢些回京,应是想让他能在极北便碰上这位银城小公主。

不过,夫人这么做的目的……

啧,居然看不懂。

要不要……

“主子,映京消息,宫中、东宫有人出京。”木青推着凤惜缘进帐篷的功夫,收到了一条传讯。

凤惜缘眯着的眸子好容易废力挑开一条缝,声音里的倦懒不感兴趣简直快要溢了出来:“不必理会,由他去。”

******

这是白涣冰猜错的那一件,而她猜对的那一件则是:去紫阳山讨东西,真的是不好讨。

当然了,这说的不会是结果。

绝医大人想要讨什么东西,在这片大陆上,应该还没有讨不到的道理。

这不好讨,说的是过程,或者说方式,是有那么点儿麻烦,以及……粗暴。

******

四月十二日清晨,东南紫阳山,来了一位骑着冰色大鸟的黑衣人。

唯一能够形容来人的词儿,那就是,狂妄。

*

“本座找你们宗主,求样东西。”

看守山门的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有些呆怔,眸光痴痴。

这人可真好看啊,比大师姐都看好看!

“敢问尊驾是哪一位?”稍年长些的少女率先缓过神儿来,向前几步礼节周全的问道。

虽然确实被来人的容貌震撼到了,但到底是大宗门的弟子,没有没出息的失了神智。

能以冰鸟为坐骑的人,她听师姐们提起过一人,只是似乎不大相像。

“天绝岭,夜聆依。”

两个少女不约而同的身子一震。

夜聆依这个名字,她们没听过。

可敢自报天绝岭的,泛大陆不也就那一位?

现今江湖修炼界无限风云中的翘楚之首——绝医大人!

年纪稍小些的少女满脸见到偶像时的激动兴奋,声音都有些颤了:“大人,晚辈斗胆问一句,您想向本宗要何物?”

年纪稍长些的少女顿时狠厉地扫过来,这话实在太逾矩!

然而被冒犯的贵人竟然没有介意,只听她略犹豫了一下,斟酌了语气道:“本座……欲求贵宗紫阳玉。”

一瞬间,两个少女眼中虽程度不同但却都有的崇拜钦羡消失殆尽。

两张不同的清秀的小脸儿上,有着同样的超越年龄的沉重森冷。

年长些的少女冷声道:“大人可知紫阳玉对本宗而言意味着什么?”

夜聆依沉默,她当然知道,不然也不会为表诚意亲自赶来,在这山门处不在乎身份流言的由着这两个小丫头盘问。

但这个问题不好直接给出肯定答案。

“那是我紫阳宗赖以立宗的根本!是我紫阳宗的至宝!更是大陆最珍贵的天地灵物!”

夜聆依依然保持沉默。

要的就是那“最珍贵”三个字。

“本宗立宗千年,觊觎紫阳玉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大人可知为何如今没有人再敢来找麻烦!”

年长些的少女转身几步飞奔上了山门台阶的尽头,她拍了拍暗红色的山门石,霍然转身,紫色的宗服割出了飒飒风声。

清亮的嗓音愈见生冷:“原来本宗的山门石其实是灰色的,取自紫阳山的山石,现今的暗红色,乃是鲜血染就的!”少女嗓音稚嫩,语带铿锵,不减傲意,“四千三百一十人,所有打紫阳玉主意的人,都在这了!大人也想成为时隔数百年的下一位吗?!”

不愧是能被派来守山门的人,这一番牙嘴,都快赶得上若水了。

夜聆依很不负责任的出神想道。

那少女忽然抬手往山门石上狠狠一拍,同一时间,另一个少女也已几个旋身就近藏身到了山门后。

不过三秒钟的寂静。

夜聆依全身上下有一刹那的完全的沉寂,而后,她缓缓放松了全身的每一个细胞,慢悠悠扬起了弧线优美动人的下巴。

斑杂的风声过耳,一千三百人。

嗯,这大概就是紫阳宗全部的中坚力量了吧?

也好,一次性解决的话,省事儿不少,想必那时谈话会容易的多。

第98章 为君踏破紫阳山(二)

“何方狂徒!敢在紫阳宗撒野!”一声洪亮而威严的断喝,一身着紫色道袍,手执拂尘,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中年女道士出现在了紫阳宗的上空,满脸的戾气。

未几,千口飞剑,一千三百人密密麻麻的站成圆阵遮了当空的太阳。

清一色的紫色道袍,清一水儿的清丽佳人。

紫阳宗黄阶以上的弟子,都在这儿了。

当先的五人服色略深,想来便是紫阳宗的长老一辈。

而其余那些没有达到天阶却能凌空而立的人,应是阵法使然,也只能是阵法。

“狂徒!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我紫阳宗门前不斩无名人!”五人中最中间那人,也就是最先出现开口的那人暴喝道。

山门里,那年少些的少女似乎想要出来说些什么,却被身旁年长些的少女一把拉住手,捂了嘴。

“天绝岭,夜聆依。”夜聆依今日是出了奇的好脾气,果真人在屋檐下。

空中一千三百人,无一例外的面色剧变。

有心否认质问,但那等身份的人,有谁有胆子冒充?

仍是刚刚那一人开口,不过语气明显和缓恭谨了些:“不知阁下不远万里而来,所为何事?”

别是有什么误会,秋回这么想着,却半点不敢松懈。

眼前这人可是出了名的不按常理出牌。

“欲求贵宗紫阳玉。”夜聆依重复得略机械,显然是略有些不耐了。

沉默。

“锵!”有一声拔剑声,拔出的却有一千把剑。

夜聆依即便垂着眸没去仔细关注,也能感受得到那一千三百道想要把她燃尽的怒火。

“阁下不是开玩笑?”

“你是宗主吗?”夜聆依皱眉抬头。

自然又有一大票心智差些的被她真容震得暗暗倒吸冷气。

“本座紫阳宗大长老秋回!”一直在和夜聆依对话的那人正是秋回。

“很好,本座找得是你们宗主,所以没你什么事儿了,叫她出来见我。”夜聆依淡声道。

以夜聆依的底蕴,在这大陆上的地位影响力,叫紫阳宗宗主亲自来接,也是很合情合理。

但这紫阳宗众人眼中,可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她们长年住在紫阳山上,与外界几近隔绝,虽然也知道绝医大人声震大陆,但她们更知道的是,从小就认定的宗主至尊!

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秋回振臂高喝:“紫阳宗众弟子听令!”

“在!”

虽是巾帼女儿身,但一千多怒气高涨的人合在一起的气势,那也不是易与的。

“列阵!”

“是!”

“今日,誓将这狂徒斩于山门前!”

“必斩之!”

最后一声齐喝之后,一千多人竟是再无半点声响。

道道紫色的身影在空中流光似的穿梭着,人人脸上竟都有一种视死如归的神情。

夜聆依轻啧了一声,耐心竟然比她还不如。

她随意抬手在身周绕了一口冰钟。

这是堪称完美的防御,只不过她平日不屑用而已,但今日她是来求东西的,又不能把这一山的人都打杀了。

啧,女人,麻烦。

就在夜聆依皱着眉头考虑该怎么打破僵局时,紫阳宗的弟子们已各自站好了位置。

秋回站在最中央,肃声高喝:“紫阳剑诀第一式,点芒万丈!”

一千三百人里,除秋回五位长老站立外,另有二十五位未持剑的中年道士当空盘坐。

剩余的,千只素手,千把剑,从四面八方向着最中央的秋回的拂尘,刺向那一点。

这是无声的一剑,千点剑芒汇在那一点上,然后,那一点猛地爆发开来。

看似是金霓般的光,实则,那是剑气。

千道剑气,组成了光的瀑布,顺着秋回的拂尘,一次性的流泻了下来。

而这正下方,正是罩着夜聆依的那一口冰钟!

光是无声的,太阳光照到冰川,融化的也该是冰川。

但这不是普通的冰,这光,也并非真正的光。

剑气碰到那坚冰上,只会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就算有千道剑气,发出的也只会是千声“当”响。

剑气散了,光也就散了,但坚冰还在,光洁如新。

自始至终,夜聆依连眼皮儿都没抬。

秋回的面色变化并不明显,但其他年轻些的弟子可就沉不住气了。

“点芒万丈”是起手式没错,但没有哪家的规矩说起手式一定就是最弱的一招。

平刺是最平凡的剑招,是最基础的剑招,这意味着,这也是她们最开始练的、练的最多的一招。

恐慌开始蔓延,但这趋势很快又被秋回的一声沉喝止住:“紫阳剑诀第三十六式,藏锋敛芒!”

紫阳剑诀一共三十六式,这“藏锋敛芒”自然便是最后式。

无论什么剑诀,出招杀人,最后一个动作,必然是,收剑。

所以此刻一千个人再次做出了同样的动作,发出了同样的声音。

所有人都收了剑。

这一式,是有声的,长剑入鞘的声音,鞘尾上发出的类似雷暴的声响。

“轰”的一声。

真的有千道雪光从千名弟子的身侧升起,在秋回的正上方汇聚,集合划出了一个比例完美的半球体。

秋回高举了拂尘,拂尘上的旌尾根根朝天竖起,巨大的雷云猛地喷吐出一道七色的雷柱,刹那落在了秋回的拂尘上。

这一式其实和起手式的“点芒万丈”很相像。

区别在于,“点芒万丈”更多的是数量的叠加,汇聚的作用只是提高了剑气的精准度。

而“藏锋敛芒”,则是量变引起了质变。

秋回动作迟缓吃力的将那拂尘转了个圈,旌尾朝下。

七彩雷柱轰然降落,在光洁如镜的冰钟的折射下,七彩色的光芒充斥了所有人的眼球,亦照亮了夜聆依面上月颜的七色翎羽。

短暂的失明失聪后,缓过劲儿来的人,第一反应都是伸长脖子去看下方,然后,无一例外的,僵住。

冰钟似乎比先前更透明玉洁了。

有人不自觉的如是想道。

冰钟里的人儿依旧垂眸,仿佛天崩地陷都不足以打搅到她的沉思,让她抬头。

那般声势浩大的剑招,仿佛就是个笑话。

秋回一下涨红了脸。

她重重地甩了下拂尘:“紫阳宗众长老、诸执事,誓与宗门共存亡!”

从单方面的战斗一开始,场中除夜聆依之外,就还有二十九人一直未动。

其余四位长老,和那二十五个未持剑的人。

此刻,她们都站了起来。

年轻的弟子们眼中有痛苦惶急,有茫然不解,但没有人敢站出来说些什么。

即使众人平日里最敬仰的大师姐夏思萱也只是赤红着双目、紧抿双唇,抱剑站在一旁,一语不发。

“紫阳剑诀终结式,玉石俱焚!”

紫阳宗以外的人,没有谁知道这紫阳剑诀还有什么劳什子的终结式,即使在紫阳宗内,这也算是宗门之密。

而所谓终结式,并无什么花哨可言,就如名字取得随便一样,不过是以秘法将这三十人自爆的能量糅合在了一起。

颜色不一的力量风暴在包括秋回在内的三十人周围腾起,渐渐地愈演愈烈。

“大长老!”这声音来自下方,来自战场之外。

是先前山门处两个少女中年少些的那一个。

旁边那一个倒是想阻止她,但素来胆怯的少女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与力气,竟一把推开了小师姐。

空中一众师姐们纷纷怒目而视,谁都不想这样,但此时阻挠长老执事们,又如何使得!

自爆反噬,那是闹着玩的吗?!

灵力风暴中,秋回缓缓睁开了眼看下来,平素冷臭的脸色此刻竟是一生都未有过的慈蔼。

小姑娘大抵勇气耗尽,用力咽了好几口口水,才硬着头皮豁出命去般颤声开口:“大长老,您看下面,冰破了!”

千余道目光又同时回到了那无论如何都不肯损一丝一毫的冰钟上。

秋回的瞳孔骤缩,脸上的表情竟渐渐开始恢复。

长达十几秒的寂静。

灵力风暴渐渐消散,年轻的弟子中已经有人笑出了声儿。

冰破了!她们所有人付出一口心血的最后一式奏效了!

然而,她们似乎忽略了,又或者说是打心底里根本不愿意思考的:只是冰破了,又有什么用呢?她们所有人的心血可以破一口冰钟。

那么,她们有百口心血破百口冰钟吗?

况且,这冰钟,真的是她们那最后一式破的吗?

冰钟是透明的,所以冰钟里的情况其实一目了然。

那始终没什么动作的绝色人儿,此刻抬起了右手,她的手掌落处,恰是冰钟上那一道狰狞的裂纹?

巧合吗?怕不是。

那么到底是人先抬起的手?还是先有的裂纹呢?

这个问题,唯一知道答案的人不会有兴趣为有这个疑惑的人解答。

下一秒钟里,她只是随意的弹了弹手指,像掸走灰尘羽绒一般。

于是,那分明坚固到令人绝望的冰钟,就这么着,“哗啦”一声,碎了。

“不好意思,我没耐心了。”

这声道歉,着实的没有半分诚意。

她还是很吝惜这份名额的,迄今为止,也只认真给过凤惜缘一人。

想得她诚心实意的道歉,赌上命去,或者可能。

第99章 为君踏破紫阳山(三)

清冽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好听到“摧残”耳朵。

但大概没有人会觉得阎王判你入十八层地狱的声音是好听的,所以在紫阳宗人,这声音,不悦耳。

夜聆依选了最省时间的方法,毕竟她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寒气随着她灵魂的指引上升,攀上了所有人的腿。

“砰!”千余人落地的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整齐划一。

当然,夜聆依只是用寒气缠住了她们的下半身,也没伤着经脉。

眨眼间,空中便只剩了秋回一人。

“在本座耐心完全告罄之前,带本座去见你们宗主。”

夜聆依也知道自己的请求是强人所难,所以从一开始就放低了姿态。

可结果呢?

先是两个小丫头不分青红皂白的一通大义凛然的说教,紧接着便是这位秋回长老一口一个“狂徒”,再然后,便是这一千人不由分说的一而再再而三的围攻。

不要说夜聆依心高气傲,一个从小到大始终处在高位的人,能有这份耐性,真的很难得了。

若按照所谓江湖规矩,她有着绝对碾压的实力,便是直接杀人夺宝,也顶多只是有人感叹一句紫阳宗气运不济,而已。

秋回的浓眉狠狠的拧了起来,不待她开口,夜聆依便已能料到那一声“狂徒”,所以夜聆依抬手,将地上离得最近的一把剑吸到了掌心。

夜聆依把剑反手斜陈在身前,剑尖所指,是那位紫阳宗小辈里的大师姐,夏思萱。那女孩子年龄不大,心志却够坚,被夜聆依拿剑指着,却丝毫不见慌乱。

“紫阳宗主,本座数到三,你若再不出来,你的爱徒可就要与你作别了。”夜聆依这话灌注了灵力,响彻了整个紫阳山,不惧有人听不到。

“一——”

夜聆依的声音很平静,不平静的是紫阳宗众人的内心。

“住手!”秋回睚眦欲裂,萱儿是她们紫阳宗这一代人的希望,十八岁的地阶初级,容不得半点闪失啊!

“二——”

夜聆依数得太快,半点没有拿时间要挟人该有的味道。

但她执剑的手不见半分颤动,平稳的令人绝望。

夏思萱撑着动不了的下半身坐了起来,认真的理了理身上的衣襟。

她摸了摸身边小师妹的头,素无表情的人,居然怜爱的笑了笑,美如玉兰初绽。

“三——”

“够了!”

这两道声音,一前一后。

后起的那一道,苍老而宁和。

一般而言,老年人的声音最是能抚平人心的中的戾气与不平静的,尤其这声音还刻意添了些什么。

但,如果听的那人是个常年心中不起半点波澜的人,那这声音也就达不到它的主人所期许的那种效果了。

所以夜聆依轻薄繁复的袖袍微微一荡,那剑,便贯穿了夏思萱的左肩。

正前方看去,只见一个剑柄。

“迟了。”夜聆依“看”了一眼西南方向,又“扫”了一眼夏思萱,“但本座挺欣赏她的。”

所以暂时不要她的命。

半空中,有人从西南方向徐徐而来,一身更见精致的紫色道袍,满头的银发,温和的眉眼、柔软的皱纹以及慈祥的微笑。

紫阳宗春夏秋冬中五位长老在江湖上的凶名传得那么盛,却不曾想,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紫阳宗宗主,竟是这么一位和蔼的老妇人。

然而对于天阶高手而言,改换容貌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儿,所以这位宗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看外表,无从得知。

“拜见宗主!”秋回毫不犹豫的当空跪了下去,落实了这老妇人的身份。

下方不能动作的弟子们也都低下了头。

“都起来吧。”苍老的声音里只有平和。

“谢宗主。”秋回站起身来往前迈了几步:“宗主……”

紫陌抬了抬满是皱纹的手,止了她的话。

她缓缓落到了地上,离夜聆依三米远处,笑着说道:“敢问绝医大人急寻老身有何指教?”

夜聆依闻言挑了挑眉,这是第一个肯自己从上面下来的,态度良好;这也是第一个拿话刺她的人,不过她却并不介意这一点。

所以夜聆依语气缓和了些:“你们那镇宗之宝,放着也无用,不如卖给我,价钱随你,如何?”

“呵呵,绝医大人说笑了。”紫陌笑得和蔼中透着疏离冷漠,还有一丝藏得很好的杀意。

“大人也说那是镇宗之宝,即使再无用,又怎好出售于外人?此事大人还是莫要再提!大人远道而来,不若随老身进去喝杯茶?紫阳宗上上下下,除紫阳玉外,其余东西,随贵宾任选,如何?”紫陌朝着身后的山门伸出了手,微微佝偻着腰,有些浑浊的双目中,满是诚意。

夜聆依垂了垂眸,果然的,披着羊皮的老狐狸。

她懒得再和她打太极。

“上个月,映京云来阁总阁有一场拍卖会,我想你应该知道。”夜聆依腕间紫光一闪,三只同样大小的玉瓶悬在她掌心上。

夜聆依屈指将它们一一朝着紫陌弹了过去。

“那三种丹药各五颗,换你整个宗门都绰绰有余。”

紫阳宗山门前的级级台阶上,知晓内情的,因震惊而吸气,不知晓拍卖会内容的,则因恼愤而不平。

紫陌浑浊的双眼中有精光爆闪,但只是瞬间,就又恢复了那一派宁和。

“大人这是何意?”

夜聆依抿了抿唇,竭力排除了脑海中某人常挂在嘴边的那两个字,这不算败家!应该……

夜聆依缓缓抬手,朝下的掌心所对处,有一片冰凌缓缓成型。

夜聆依屈指也将那冰凌弹了过去。

“再加本座的一个人情。”

紫陌的笑容有些变味儿:“如果老身执意不肯呢?”

夜聆依沉默了有一秒钟,淡声道:“就在不久前,有人问过本座类似的问题。”夜聆依忽然笑了笑,还不等众人感叹她笑容的祸水,便听清了那一道沁凉的声线所裹挟的霜冰,“很简单,杀人就好了。”

这没什么起伏的八个字,信息量很大,太多弟子傻傻的反应不过来。

紫陌脸上苍老的笑容缓缓隐去,她整个人也慢慢陷入了沉默。

“本座只能等你到正午,到时请给本座一个完美的答案。”

“不必了。”几乎是在夜聆依话音刚落,紫陌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又或者说,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这一出大戏,不过是想再多些既得利益。

“宗主!”其他热还没有来得及出声,秋回第一个凄厉高喊。

紫陌仍然只是抬了抬手,再度阻了她。

紫陌颤抖着一双苍老的手,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了那紫阳宗镇宗之宝——紫阳玉!

第100章 为君踏破紫阳山(四)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紫陌手上,除了夜聆依。

当然她的灵魂力也在。

这东西,当真担得起那“最珍贵”三个字。

绝大多数紫阳宗弟子包括夏思萱在内,都是第一次见它,一时间,竟尽皆看痴了。

紫阳玉,虽名为“紫阳”,却跟“紫”、“阳”半点不沾边儿。

这是一块儿婴儿拳头大小的白色冰玉。

巳正时分的太阳穿过那玉周围萦绕的寒气,洒在那润如凝脂的玉身上,竟是流溢出了九彩的光芒。

若夜聆依能见,可能会觉得这玉倒像是她前不久刚见过的雪族圣莲。

不过一块儿璞玉,竟单凭本身也能美得华丽。

夜聆依看不到那玉,那寒气太弱,她其实也感觉不真切。

但她莫名就觉得,这玉,跟她掌中的暮离,当是一对儿,不是说成型的东西,而是说玉种。

她略有些喜意,看来这次来对了。

紫陌小心翼翼的双手捧着那玉,苍老的脸上竟有了些许少年人的生气。

她目光痴迷而专注,以及将要失去的不舍。

紫陌艰难的迈开步子,走到了夜聆依面前,沉声道:“大人,形势如此,老身为了全宗的性命,别无选择。但请您记得,若有可能,我门中人是不会放弃讨回来的。”

夜聆依难得的没有洁癖使然用灵魂力,而是直接伸手接了过来。

“随时奉陪。”不过,你们不会有那个机会的。

后半句话夜聆依没说,但紫陌大抵听出了弦外音。

她看了不远处的夏思萱一眼,浑浊的眼中有着微光。

但再回头时,这光又彻底熄了下去。

萱儿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不错,比那前两年风头大盛的奈何天然幽领主也不遑多让。

但,眼前这个人,整个大陆怕都无人知道这个横空出世的妖孽的实力底限到底在哪里。

更重要的,也是整个大陆怕都忽略了的一点,这个人,这个少女,她甚至还未及笄啊!

一个孩子!

谁能想象的出她的未来在哪里?

紫陌最后看了一眼已到了别人手中的紫阳玉,或者,这就是永别了。

也好,就算有了这些交换条件,她也还是欠了她们紫阳宗的,说不定……

紫陌不再犹豫的转身,收了那三只玉瓶,在收那冰凌花时,毫无意外的被冻了一把。

她微微一惊,灵力裹了手将之收了起来时,眼底是收不及的惊骇。

这寒气,她若想要以此杀人……

紫陌忍不住庆幸一番。

夜聆依达成了目的便不再多留,挥手解了所有人身上的寒气,转身头也不回的向山下走去。

“本座只认冰花不认人,以后有需要,我会尽力相帮,若寻我,可去……逍遥王府。”

“大人,可否告知老身,大人要紫阳玉有何用?”镇宗之宝就这么被人兵不血刃的拿走,紫陌也没那么舒服。

况且,她实在想不明白,紫阳玉其实除了好看,历代先人研究了那么久,也没研究出什么,甚至连它的形态也不曾成功改变过,难不成这玉还有什么特殊功用?

夜聆依脚步不停,语气却有些缥缈:“缺个生辰礼物。”

紫陌闻言,和其他所有人的反应一致,愣住。

而后她忽然笑了起来,这笑满是苍凉落寞的意味。

紫陌回头看了一眼满地的狼藉,看向刚才那一番大战后四处早已毁得不像话的山门。

她微颤着双手亲自搀起了夏思萱,声音里带起了说不清是酸涩还是追思的意味:“为君踏破紫阳山么?”语气里竟是没有多少怨恨不甘。

看来这位慈祥的紫阳宗宗主,年轻时也是有过一段深情。

听见这一句远处的很轻的呢喃,夜聆依一下子停了下来,精致的双眉瞬间蹙紧,但想起某个明明话不多的人时不时的念叨,她又生生展平了眉心。

她转身,声音拔高了几分,只是声线依旧没什么起伏:“不是因他!”

紫陌一愣,从追思中超拔出来,向下方看去。

那人明明是在低处,却偏偏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真实错觉。

那一下的气场全开,更是不由让人想要跪伏膜拜。

“抢你们东西的人是本座,与他人无关!”夜聆依凝眉说完这句话,转身继续下山,只是那步伐,似乎有些乱。

山上,紫陌一脸古怪的笑了笑,想不到这一位,这么冷硬的性子,还是个痴情种子。

瞧这反应,这是还没看破吧!

唉~

可惜了,这再厉害的人,一旦沾染了个“情”字,就算本身再没弱点,也就很容易拿捏了。

只不过,能被这样人放在心上的,那是谁呢?

紫陌摇了摇头,真是老了老了,竟还关心起这种事儿来了。

她目光落向山下林海,夜聆依消失的方向,心中忽然一动。

“萱儿。”她和蔼唤道。

“师傅。”夏思萱听到声音,匆忙安顿下肩上的小师妹,快步走了过来躬身行礼。

“你不是一直想要下山吗?”紫陌伸手扶起她。

“师傅,我没……”

“傻丫头,跟为师有什么好隐瞒的,”紫陌笑着打断她,目光更见柔和,“为师之前故作不知,是担心你涉世不深,恐遭小人算计。只是目今,倒是有个机会。”

夏思萱似有所感,目光落向夜聆依消失的地方,雅致的小脸儿上有着茫然:“师傅,您的意思是……”

紫陌将那灵力裹着的冰凌取了出来,怜爱的摸了摸爱徒柔软的长发,和声道:“那三种丹药,为师哪种都不给你了,为师就只给你这冰凌,莫怪为师偏心,你这大师姐,也该让着师妹们。去吧,下山去,去跟着她,你会有更远的未来。”

夏思萱瞬间就红了眼,软糯的声音也见哽咽:“师傅!”

虽然她对那人也是免不了愤恨,但她自幼的教育让她说不出违心的话,那人的确太强了。

所以这代表着她一个人情的冰凌有多大的价值,不言而喻!

这是甚至可以挽救宗门危亡的东西啊,师傅就这么给了她,还说什么要她别抱怨偏心。

这哪里不是偏心,只不过,偏得人,实际,是她!

夏思萱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师傅,徒儿定不负师傅所托,必将镇宗之宝带回!”

紫陌一愣,看着爱徒赤红的双目,长长一叹。

傻徒儿,为师哪里是这个意思啊!

也好,这也算个念想,算个动力吧,有那样的人为目标,你会有个更远的未来的。

为师,也不能再为你做什么了。

第101章 落泥

幻玄随着夜聆依灵魂力的不断增长,其内部的情形也在日日不断变化着。

大概在她灵魂力达到五阶的时候,幻玄里出现了一条小河。

很普通的小河,并不宽阔,蜿蜒的形状,倒很像她识海中那条精神之河。

而在她灵魂力达到六阶的时候,除了药园又扩整了一番,溪畔还出现了一棵柳树。

很普通的柳树,一出现就是一棵老柳的样态,枝干盘虬,随着她的灵魂长到现今,主干粗到已需十人合抱。

此刻,夜聆依就面朝小河,坐在这棵方抽芽不久的垂柳下,浑身的气场,是罕见的让人舒服的安静柔和。

时间不急不缓的流逝。

夜聆依左手拿着的正是那块不必雕琢就已经很完美的紫阳玉,右手指尖处空间的微微波动,说明此处正燃着无色的灵魂火。

然而,她这么静坐了半晌,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蓝色的机械冷光打在树荫处,汐水的投影足以够到此处。

“汐水,你说,我该送个什么好?”夜聆依的声音里有着不甚明显的苦恼,又不能就这么把这东西扔给他。

啧,麻烦。

汐水的人格模拟是很完备的,非指令性的话与她对话也行得通。

只不过,夜聆依似乎忘了,问题性质的话,汐水的回答模式也是有局限的。

无规律的数字在汐水虚幻的瞳孔中飞速的滚动,她的声音机械冰冷:“主人,综合您的手工能力、凤惜缘的切身需要以及这个世界人的审美,最合适的建议是:您可以做一只簪子。”

夜聆依的紫眸微微一亮,是了,簪子!

不过,夜聆依微微眯了眯眼,放在首位的这个……她的手工能力……怎么了!

灵魂火慢慢接触上了紫阳玉,夜聆依长睫有些不太明显的轻颤。

前世她七岁之后从未过过生日,唯一需要她送生日礼物的那混蛋又总是会提一些,诸如让她干掉某个黑客之类的奇葩要求,所以这还是她二十年的人生里,第一次为别人准备生日礼物。

至于夜默羽和巫离月还有爷爷……他们从不允许她提这种事儿。

因为看不见,灵魂力又在支撑着消耗巨大的灵魂火,所以夜聆依只能是摸索着烧融。

是以,她左手指尖很快的被她自己的灵魂火烧灼的变了色!

于她自己的感知,有魔魅在,即使不发作,她对自己身体的感知仍然是很迟钝的,又感知不到指尖的温度,且她现在心神乃是前所未有的集中,种种缘故,使得她根本就没心思去发现这件事。

而一旁的汐水,眼中满是冰冷。

不是她不关心夜聆依,实实在在她只是个人工智能,一切只按照程序来,她的人格模拟说是完美,其实却独独缺了感情这一容易让高等人工智能失控的点。

比如,没有关心人的程序。

*

太阳落山之际,坐了一个下午的夜聆依才站了起来。

她熄了右手的灵魂火,轻捻了捻指尖的玉簪,脸上有了有些满足意味的笑意。

若有认识她的在场,当会为之“惊恐”,而非惊艳,这种笑容出现在她脸上……太可怕!

虽然的确美极艳极。

夜聆依对时间的把握一向精准,所以进入别墅的那一刻,恰是寒疼袭来之时。

对着灯光看了看手中的玉簪,夜聆依慢慢沉默了下来。

或者她的手工能力真的有点,嗯,不那么强。

夜聆依默默的想,七秒钟拆组五六,那可能只是速度够而已。

夜聆依发誓,她真的是想在簪头塑一朵彼岸花来的。

当然效果出来和她预想的也一样,花蕊花丝都有,模样也还过得去,看起来也挺漂亮的。

但,为什么,这么高大上的花,拿远了看,怎么就越看越像只……兔子。。

还是死萌死萌的那种!

站着不动的时间很容易就超了一炷香,满心挫败的人终于还是找了个完美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兔子也挺好,夜聆依暗暗握拳,一只簪子还能给她弄出两个样来,也是很棒的,起码独一无二绝对模仿不来不是。

最重要的是,按这个世界的历法,凤惜缘他……属兔儿!

完美!

而且紫阳玉本身也足够给力,凝白的玉身里游走着艳丽华贵的红色细丝,倒是比幻玄绞缠的黑白二色还要漂亮些。

还有不得不妥协的一点,现在返程,刚好能在十四晚上回到映京,还留一天时间准备准备。所以没时间再折腾一遍了。

夜聆依放心了的把一下午的成果妥帖收好,习惯性的握了暮离在手,准备就此出幻玄往回赶。

然而左手一握之下,夜聆依却猛然停住了步子。

疑惑间带忐忑的抬起手看了一眼,而后,一声轻“啧”。

若非她习惯性的握住箫孔,恐怕还发现不了。

一下午的烧灼,没有灵力傍身,她的拇指、食指、中指,已然焦了。

万幸加菲不在她用的是自己的灵魂火,万幸凤惜缘不在她体内的寒自主抵消了大部分,否则她这手,怕是要废了。

不过话说回来,但凡这俩有一个哪怕半个在呢,她也不会搞成这幅样子。

夜聆依上药上得麻溜,脑子里想的却仅仅是怎么才能瞒过那心思无比细腻的人。

平日里她漏一顿饭他都能“挤兑”她半天,这要是给他看见了……

夜聆依摇着头出了幻玄,唤了烨冰,一路西北而归。

此时,是四月十二日,戌时。

******

而当夜聆依在东南忙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极北,也并不安宁。

四月十一日,清晨,极北雪原。

长年人迹罕至的极北雪原,迎来了它近日来的第三批不速之客。

不同于第一次的高空飞过的四人、第二次凭空出现在雪原中心的一人,这一次来的,足有上千人!

并且,这一波同时来到的人,并不是同一伙。

*

极北雪原最东,这是人数最多的一伙。

“殿下,您可知陛下为何要将那人设计到这极北雪原再动手?不是老夫怯战,在这种地方,真打起来那可是没有半分顾忌。天绝岭那一位的实力,咱们这一帮乌合之众,只怕是有来无回啊!”

“苏供奉不必担心,你怕的那人此刻远在天边,根本来不到这儿,无需担忧。”

“殿下此言当真?!”

“天机阁的消息,你说真不真?”

“可是老夫听说……”

“你听说?你听说什么?天机阁背后的主人就是她?哼,她敢说你们还真敢信了!你以为天机阁真的是短短一年之内就发展到如今这等规模?这天机阁的班底,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然开始组建!二十年前她才多大?她父母都未必相识。虽然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让天机阁不追究竟她,但她绝不可能是天机阁的主人!而且,你看天机阁的行事风格,八面玲珑,哪里与她半分相似!如今天机阁卖了这消息给我们,怕就是因为不便出面却又咽不下这口气!”

*

极北雪原最西。

这一行人,只有五人。

茫茫雪原,五身漆黑的夜行衣,真不是一般的显眼。

“老大,你从哪儿搞得这破差事,到这种鬼地方,靠谱吗?”

“就是,还什么只能牵制不能杀,这是杀手该干的的活吗?”

“格老子的,都他么给我闭嘴,晓得这任务是谁发布的吗?天机阁!晓得啥叫天机阁不,能通过这事搭上天机阁,那才是真的发了!格老子的!”

*

极北雪原正中位置,是人数最少的一行。

这两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飞掠得极快,雪地上所留的脚印甚至都不清晰,不过几秒便被新雪覆盖。

“皇后有求于宗门,宗主有令,不惜一切代价,击杀!”

“天机阁为何会主动送消息上门,这其中会否有诈?”

“不会,多少年的口碑了,他们不敢!”

“嗯,若那位真的在,你我还需见机行事,毕竟宗主也说,你我于宗门更重要。”

*

三拨人共同的目标是什么,不言而喻。

但奇怪的地方在于,这三方的消息却都来自天机阁,然而天机阁的主人事实上真的就是夜聆依。

那么这她不在极北而凤惜缘在的消息,又是谁传出去的呢?

******

四月十四日,申时,映京城。

迷你版的烨冰华丽降落在了逍遥王府内。

难得思维清奇一回的夜聆依这次特地的凹个一把落地造型,然而,在王府众人或震惊或惊艳的目光注视下,夜聆依却是头也不回的转身出了门。

凤惜缘不在府中。

若他在映京,不可能不在此处的。

火气冲冲的前往云来阁的半路上,夜聆依就遇见了想找的白涣冰。

“聆依,你还说呢,你家那位王爷也不知道怎么的,怎么都不肯跟我回来。不过你别急哈,他似乎是在极北雪原有什么要紧事。你这么风尘仆仆的一路赶回来,要不先在京中歇一晚,明儿早上我直接送你到极北雪原,怎么样?你这幅憔悴的样子要是去了,王爷也会担心啊。”

能有什么要紧事?她现在样子很憔悴吗?

腹诽归腹诽,夜聆依最终还是被白涣冰最后一句话给说服了。

“好。”

“好来,明天你来找我就好啊,珞玖哥哥等着吃杏仁儿酥呢,我就先走了啊。”

*

如极北之人不知道他们以为的身在东南的夜聆依其实已经完工一样,夜聆依也并不知道,在她被白涣冰说服掉头回王府的同一时间,极北,那两个脚程最快的蓑衣人,进入了极北雪原的中央地带,远远地,看见了那顶在茫茫雪原中格外刺目的玄色帐篷。

二人对视了一眼,悄无声息地趴在地上,渐渐被风雪掩盖。

*

四月十五日,卯时初,云来阁。

夜聆依昨晚整夜没睡着,所以心情称不上美妙。

但因为她要见的人是珞玖,所以还是有意调剂了一下心绪。

那妖一般的人儿,披着衣袍散着发,揉着惺忪的睡眼,边倒茶边用着倦懒媚惑嗓音柔声道:“还以为你这清早儿的是特特跑来看我的呢。涣冰啊,她昨儿个半夜回银城了。”他慢慢扬起惺忪的眉眼,倦倦笑道,“前几天她带回来的冰梅,我吃完了。”

妖似的人儿粉唇咬着茶杯沿儿,笑容妍丽而妖娆。

浑身随时散发的靡丽颓奢气息,足以让任何人自甘为之堕落。

偏偏——

夜聆依深深地看了他许久,直到他因不忍不舍而承受不住的露出了眸底深藏的一丝寒光,夜聆依抬手,衣袖甩出了凛冽割人的风刀,云来阁的护阁大阵应声而碎。

除了刚来问过一句‘白涣冰呢’,夜聆依什么话都没说,她一跃到了烨冰背上,向西北而去。

月珞玖没骨头般倚着门框笑得愈发妖娆,那一双素来柔软的桃花眸子里,却似有刀剑在交锋。

******

四月十五日,晨,极北雪原。

辰时,那五个黑衣人到达目的地,在帐篷远处隐藏了起来。。

巳时一刻,木青面无表情的出来,在五加二个人惊惧的注视下,拔剑,空斩。

他正对面,足足六百米长三十米宽的地方,激烈的风雪猛地被撕开,松软的雪地,瞬间落下十公分,压实。

木青慢慢收剑,退步回了帐篷。

巳时二刻,木青再度走了出来,同行的,还有莫尘。

一人抱剑一人抱刀,一左一右,守在了帐篷外。

巳时三刻,太子一行浩浩汤汤的走进,踏上的,正是木青剑气所划出的长路。

至此,明面上的三方人马同时到达了他们的目的地,同时陷入了令人崩溃的死寂。

午时整,最先失去耐心的武云承在轿子里伸手打起窗帘,挥了挥。

他还是秉承了一国太子该有的谨慎,坐在轿子里没有出来。

气氛,似乎一下凝滞。

离轿子最近同时也是千余人中最不起眼的那位老者缓缓睁开了一直闭着的双眼。

苏供奉什么都没说,但他身后已有两人自觉走了出来。

一个残废废物王爷的两个寒酸侍卫能有多么难缠?

这是摆明了只有立功没有失败的事儿,当然是抢着来。

守帐篷的人脚下未动,但木青的眼皮垂得更沉了些,睫毛上的积雪被抖了下来。

莫尘的手摸了摸刀柄,又恢复了抱剑的姿势,剑柄上不见了那一点落雪。

这,是肉眼看得到的。

看不到的部分是,莫尘拔了刀,斩了刀,然后收了刀。

只是他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在场之人,除了木青,没人看到他拔刀的过程,所以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应对反应。

所以那两个站出来的中年人仍旧欣喜而雀跃的往前走着,然而,向前去的,只是他们的上半身。

“噗通”“噗通”

这是重物落地声。

然而再过了足足三秒,那两个只半具的腔子里才有瑰丽美艳的血柱迸射喷溅出来。

因为速度太快,快到欺骗过血管欺骗过血液,直到慢慢反应过来,才冲破那一层极速在断口表面造成的阻隔,绽放的绚丽纵情。

温热柔软的腑脏,在干洁冰冷的雪地上,慢慢的涂染开,艳丽,神秘。

“主子爱洁。”

“门主也嗜血,血月门杀人,必须见血,这是铁律。”

“随你,别溅到帐篷,也别溅到我身上。”

“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蠢?莫愁说的对,你是越来越……娘!”

“……那小蹄子大概又皮痒了,帮我记着,回去我得收拾她。”

……

他们俩的对话并不打扰那位老者的前行,也并不耽搁莫尘拔刀三百六十度横斩,将方圆百里的表层雪同样压实的同时,在帐篷周围划了一个直径六米的圆。

“你来。”

“为什么是我?”莫尘把刀鞘极珍重的收了起来。

“你的性格比较适合老头子。”

“……你的意思是,你的性格,适合女人?”

“!……你怎么知道,那是……女人?”

“莫忧身上的味道。”

不远处,五个黑衣人齐齐一噎,其余四人纷纷瞪向那老大,出门做任务,带哪门子的脂粉!

“还有俩,怎么分?”

“门主最近愈发懒了。”都是夫人给惯得,莫尘默默在心里补完。

“那就速战速决。”木青握紧了剑鞘。

谁说天生沉默的人是有交流障碍的,这两只凑在一起,虽然语气死板声音干涩的胜过乌鸦,却活活聊出了一出高|迭起的大戏。

“碦啦。”

这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所有人偏头转头抬头的看向武云承的轿子。

轿帘处,有一只还算俊秀的手伸了出来。

那手里,有数片碎裂的紫色水晶。

紫色的丝状灵力从那只手里逸散了出去,随着逸散的距离越来越远,道道丝状灵力开始加粗。

场面微小中透着宏大,精致中透着富丽,最终,成了一个笼罩方圆几百里的灵力罩。

紫色的灵力,迄今为止,大陆上还从未有过第二份儿。

那微型的阵法盘,确是出自夜聆依之手。

隔绝阵法,算是六阶阵法里最普通的阵法了。

只因她它能够隔绝处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勉强还能当作防御阵法用。

但当这阵法经过夜聆依之手,她在刻录时注入了自己的寒气,那这阵法的坚固程度,就不只是勉强能当作防御阵法而已了。

夜聆依此刻不在这儿,但还是有人,在那阵法盘甫一出现时,就认了出来,

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那闭目养神的人一下从榻上到了帐篷的门帘处。

“碦啦”一声响后,他的手僵在了半空,急行带起的衣裾飘飘摇摇的落了下来。

同样落下的,还有他整个人。

凤惜缘瞟了一眼毫无知觉的双腿,目光幽深。

完美的脸上完美的笑容看不出是失落多一些还是苦涩多一些,只是那一双美目深处,到底是多了一丝落寞。

原来他真的有不动用空间之力也能在双腿无知觉时站起来的时候。

往昔试了那么多法子刺激都无果,原来,

不过是她的一丝气息。

这大概是他最狼狈的时刻了吧,就像当年同样的时辰里,他缩在马车中,死死捂住嘴,怯懦的拉开一丝门帘,看着重重人群之内,一刀刀被凌迟的母妃。

母子连心,母妃当然也看到了他,然而,当时,母妃她,是在笑的。

后来那笑容随着时间慢慢淡去之后,他渐渐懂了,那笑里,有忧急有宽心,有希愿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愧疚。

但当时他是不明白的,只觉得,好疼。

觉得母妃身上是疼的,觉得自己的心也是毫无道理的疼,明明,没人拿刀在他身上剜。

凤惜缘忽然莞尔。

他取了张绒毯甩开在地上,双手撑地一点点向轮椅的方向挪,垂下的眸子里,不知是怎样一番复杂。

这该是外面那些人渴盼了无数次的场景了,想不到,真有实现这一日。

好在,她不在。

帐篷外。

那五个黑衣人从厚重的积雪中站了出来。

除了那位老大,其余四人,虽蒙了面,但窈窕的身姿各有千秋,真的是女人,而且看身材,都不差。

木青一言不发的向西走去,与莫尘一样,站在了那刀划的圆圈之外。

天阶高手的战斗,本该有崩天裂地之势。

但如今,帐篷、太子、任务要求,三方都有顾忌,所以竟是不约而同的没有动用大范围的武技。

拼的,只是战斗素养。

如此一来,对木莫二人倒是好事。

他二人与当日夜家那一群上界之人情况无二,即使本身修为再高,在天陨,能动用的灵力也不过天阶,有时还不如天阶多年的本土人士。

战斗,一触即发,两方乍起的战场,再无人能够插手。

*

帐篷以东的战场。

“学刀者,须先寻得自己的刀道。你选择了刀,那么在你首次握住刀柄时,你的刀道便已经有了,你所需做的,只是寻到它!”

这沉稳威严但其实本身好听似天籁的声音埋藏在莫尘记忆的最深处,此刻,又翻了上来。

他们四人虽各有长,本命武器却都是刀,都幸极的是门主亲自教的。

莫隐的刀道正合他的名字,隐,求得是无形无迹。

莫忧的刀道,是柔,求得是以柔克刚。

莫愁的刀道,是直,求得,是一鼓作气一往无前的气势。

而他莫尘的刀道……

莫尘握紧了刀柄。

刀鞘在战斗之前就已经被他除去。

因为,他求得,是极致的快!

按说有一方求快的战斗,本该进行的很快。

但事实,却是相反。

这一位苏供奉,虽然不是日日跟在皇帝身边的那一位,但实际上,他才是那位暗中真正护卫皇帝的人。

因为,他最擅的,是防御!

元升帝敢把他放来,也真是下了血本了。

苏供奉空着两只手,不断劈出的,是手刀;

莫尘脚踩迷踪步绕着苏供奉一圈圈走着同一个直径的圆,不断斩出的,是刀气。

肉掌与刀气激烈的碰撞,换来的却是两相消弭。

莫尘对于这个大陆上竟然有人能跟的上他挥刀的速度感到心惊,虽然他现在并非完全状态,但这也足让人震惊了。

莫尘的刀越来越快,不够,还不够!世上没有完美的防御,他要用速度换时间,只要有一刀他没接住,就足以结束这战斗!

*

帐篷西侧的战场。

五个黑衣人站成一圈,木青站在中央,抱剑环胸。

他还是没有拔剑。

一个剑客,如果他很少拔剑的话,那么如果你是他的敌人,请祈祷他不要拔剑。

剑客的剑,在心中,如果他手里也有了一把剑,那么那个时刻,他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把剑。

当那五个黑衣人挥刀斩下,木青,就化作了这么一把剑。

刀有刀道,兵者之王自然也有其道。

而木青的剑道,是势。

最普通的剑招,劈、刺、挡、挑,每一招落下的位置、力度都有自己的势。

随着战斗的进行,他将建立起自己的剑域。

而剑域一旦形成,木青便再无败的道理。

剑域,那是“势”的顶级,他积势之时无人阻,那么等他势成,他便无人可阻。

*

在这两处战场之外,还是有人的。

其他所有人都很安静,但安静存在的意义从来都是用来被打破的

“皇弟,皇兄亲至,你不来迎吗?”武云承似乎和夜聆依有着一样的怪癖,对于“将死之人”耐心好的出奇,竟然破天荒的喊了这么一声“皇弟”。

然而,帐篷里,没有任何声音。

良久,武云承似乎是失去了那份来之不易的耐心,亦或许,这样的场面在他看来已是不可更改的定局。

总之,他是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一身杏黄的锦缎华服,绣了四爪金蟒;金冠高束,剑眉凤目;有俊朗,有一国太子的威仪。

不得不说皇室的遗传机制太好,美人儿生出来的孩子,自然是有一副顶好的皮囊。

然而世上总有那么一种人,他们什么都不用做,也不论容貌衣着情态,生而自带的风华,便可轻易压过周围的所有。

比如,恰好就在此刻被自主移动的轮椅徐徐送出的,凤惜缘。

漫天酷厉的疾风骤雪里,那一身白衣的谪仙,他是那么的安静而美好。

纵使双腿不能行,只淡笑着坐在那里,也比这周天的雪花都要圣洁出不知多少。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那人,那笑,无关风花雪月,只因本身太美太高贵,只一眼,便足以惊艳整个苍穹,映入了心。

凤惜缘身上披着大氅,腿上盖着毛长长的绒毯,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

病弱的残废王爷,可不就是要畏寒吗?

“皇兄亲至,臣弟本该即刻相迎,无奈身子不便,往皇兄见谅。”他乃一国之帝,千古大帝,却把伏低做小做的这般自然,明明他该是不愿兄弟相称的。

知道真相的人多少都会有一些心疼及愤怒吧。

只不过那薄唇勾得太自然,笑得太干净,声音恬淡温润的让人觉得哪怕一丝丝的怜悯之心给了他这么一个人,都是罪孽。

武云承攥紧了衣袖下的一对拳头。

又来了,每次都是这样,凭什么!

他不过是个残废王爷,他武云承才是当朝太子,凭什么他偏偏每次都能强过他!

萤儿是,他那个不安分的未来太子妃也是,就连那泛大陆都无比尊崇的绝医大人也是!

他到底有什么好!

武云承额头的青筋渐渐暴起,刚欲说话,那在他听来格外刺耳的声音,轻描淡写的阻了他的开口发难。

“皇兄见谅,臣弟尚有一事需做,还请皇兄稍待。”凤惜缘还是笑着,也不管对面的人答应与否,清俊修长的手伸向腰后,抽出了一把无鞘剑。

武云承的反应能力真的不差,银光初现时,他便猛然后退半步成防御之势。

然而,半晌,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终于想起来眼前之人不过是个日日不离汤药的病秧子,就算不是残废也不是废物,提着那把剑也兴许连自杀的力气都未必够。

武云承面皮微红的退回了原地。

武云承带来的这些人,虽有不少各家的没能跟着仪军来极北的细作,但更多是太子府的门客,尽是一帮生计所迫的江湖散修,根本没有多强的尊卑观念,能给面子的站齐了就不错了。

此际见武云承被一个残废吓成这幅熊样,不少人已经是不管不顾的偷笑了起来。

武云承的脸瞬间爆红,竟是羞得一时忘了发作。

然而这一切的“祸首”却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依旧云淡风轻。

凤惜缘用剑割了一缕前怀的发丝系在了剑柄上,声音既轻而柔:“去吧,去寻她。”他把剑在怀中竖了起来,掌心轻推将之送了出去。

长剑是极有灵性的,从他手里很轻缓的脱出,而后猛地加速。

紫色的灵力罩虽然只掺杂了夜聆依的些许寒气,但在世人看来已是坚不可摧。

而那长剑,却穿透的那么轻易。

剑的速度越来越快,划破的空间,撕裂的灵气,在它身后凝成了一道七彩的虹霓。

这“长虹”并未贯日,而是一路向南而去。

路途遥遥,虹霓越来越盛大,及到有人烟的地方,早已是浩大的令人禁不住屏息。

农田里,房舍中,驿道旁,无论是普通人还是修者,都统一目送它一路远去,而后低下了虔诚的头颅。

天陨大陆朝中设有国师之位,可见这里虽是个修炼界,但还是是个有神明信仰的地方的。

所以怀着朝圣之心的人们,面对这样的盛景,不管它是祥瑞还是祸兆,只因它盛极,所以给予崇敬。

然而,很少有人知道,这被后世记为王朝颠覆、大陆动荡的前兆的无因虹霓,只是因为彼方一位谪仙的信手一推。

而此一刻,那谪仙,正遭受他一声中少有的困境之一。

*

“太子,那把剑,这么锋锐,兴许是那位……”适才站在轿子附近的奴仆衣着的人凑到了武云承身边耳语道。

武云承闻言先是一惊,随即冷笑,原来如此。

刚才他还在震惊这废物什么时候能修炼了呢,倒是忘了那宝剑极有可能是绝医大人给他的!

这残废别的本事没有,这一张脸倒是胜过象姑馆的魁首!凭这一点他的确足以从那位那里讨到不少好东西。

想到此,武云承的面色稍霁,真是乱担心。

他冷笑出声:“怎么?还指望着绝医大人赶来救你呢?也不怕告诉你句实话,绝医大人如今远在东南,根本赶不回来!再者,你以为绝医大人真的会为了你与皇室撕破脸?真当坊间所传‘绝医大人钟情与你’这种鬼话是真的了?不过是见到个从没玩儿过的残废一时兴致罢了,你算个什么东西!”

夜聆依会不会与皇室撕破脸暂且未知,不过此刻的武云承显然是不想要这张碍事儿的脸了。

东南,凤惜缘一双漆黑的凤眸里有着细细的红丝淌过,他查到的资料里,她在云游时,似乎并未去过东南。

凤惜缘这明显是走神的表情轻易惹怒了太子殿下。

“凤惜缘!”武云承一声怒喝,喝尽了这么些年来心中诸多的妒意与不甘!

“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像你这样只会令我皇室蒙羞的东西,早就不该苟活!”

凤惜缘竟难能对武云承的跳脚有了反应,他动了动身子,坐得正了些,只是脸上那淡淡的神色,却始终没有变化。

武云承脸上泛起了有着狰狞意味的笑容,他缓缓抬起右手,属于武家的土系黄色灵力在他掌心凝聚。

当今陛下虽然早年不得志,但李皇后却曾是名满映京的少年天才,武云承得了他母后的天赋,加之身为一国太子,最好的老师最好的资源,是以早已踏入了玄阶高级。

所以这招式,也并非徒有其表。

轮椅上的谪仙淡淡的扫了那灵力一眼,仍旧笑得雅淡。

黄色的灵力被送了出去,灵力带起的风刮乱了凤惜缘的发。

画面似在这一刻静止。

当一切再度重启时,

轮椅翻了出去,压着地下的绒毯;

凤惜缘跌进了背上受了三刀强行脱离战场而被剑域反噬了的木青的怀里;

二人一起在明明已经很实的雪地上,擦出了一道深深的划痕;

莫尘生受了苏供奉九掌,站在了他二人身前。

这一切真的发生的太快,三人竟是同一时间嘴角带了血。

两处战场上好不容易建立起了的优势也荡然无存。

但木青莫尘此刻根本没有心情关心那点破事儿。

“主子,您……”木青面瘫的表情已然破裂。

他当然震惊,因为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怎么可能发生!

主子再怎么有心胸能隐忍,他的骄傲也不可能允许他伤在武云承这种渣滓手里的。

可现下……难不成,王妃那圣莲,无用?可即便如此,主子也……

凤惜缘慢慢用指尖擦净了嘴角的血丝,动作居然依旧优雅从容,略轻的声音居然依旧平静恬淡:“你们有你们的战斗,不必顾及朕。”

“主子!”

“门主!”

木青低下了头,莫尘转身单膝跪在了雪地里。

“这是命令,去!”凤惜缘的声音沉了下来。

无论是什么事,“命令”二字一出,那就是不可能更改的了。

半晌,莫尘猛地攥紧了刀柄,奔袭过程中向苏供奉砍出的刀气,较之前更快三分!

再没有表情没有心的人,此刻也是赤红着双目在心中狠骂了一番。

如果没有这狗屁的天壁,这些喽啰,哪里值得上他完整的一刀!

木青扶凤惜缘坐直,起身转头时,已恢复了面无表情。

那五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眼中些许的犹豫登时化作了狠厉,再度提刀将木青围了起来。

此刻,别无选择。

*

两处意外终止的战场继续进行,场面似乎和先前一样,但也只是似乎。

武云承脸上有了发自真心的笑容。

对,就是这样!他不是总是一副不惹尘埃的模样吗?他偏要让他落到泥泞里!

武云承又抬起手,更加浑厚的灵力在凝聚。

绝对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绝望的滋味,可是好得很呢!

当年母后在相府未婚先育三年软禁时,他娘那个贱人却在父皇身边逍遥快活受尽天下赞扬!

那三年,母后和不懂事的他,可是将绝望这东西,都尝尽了!

木青和莫尘几乎是疯了一样的挥着手中的刀剑,仿佛斩得不是眼前的对手,而是禁锢了他们的那一方天壁!

而那谪仙,他才是场中唯一由心到身的安静的人。

凤惜缘放直了双腿,很认真的理着身上的衣袍。

然而衣服终究是脏过了,他凝眉折腾了半天,不得不放弃。

凤惜缘完全静了下来,对面那团黄色灵力却是在武云承越来越大的狞笑中迎面轰然而来!

“不准过来。”凤惜缘面上依旧浅淡,犹挂着那似有似无的笑。

木青猛地转了头,再不去看那个方向。

主子,您……

而莫尘,他的速度更快了,快到,连他袍角划出的影子都已不见踪迹,唯有越来越密集的刀气,证明着他未曾离开那处战场。

土系的灵力,主防御最佳。

但当它作为攻击之用时,没人能说它弱。

暴躁的灵力因子化成一条土龙呼啸而去。

在它去的方向上,有一双幽深幽深的墨瞳,

没有红芒。

堂堂一代夭玥大帝,莫不成今日真的要在虎落平阳时葬身于一个不过玄阶的小人的随便一招中?

这听起来像个冷笑话,但现今这情形,不是,不可能。

可,凤惜缘,依旧平静,平静的令人发指地看着那土龙刹那到了眼前……

第102章 姑娘驾到

秦州的上空,那一把贯日向南而去的长剑所带起的灵气虹霓半径已逾十米。

长剑有灵,主人有难,它速度快得几要自燃。

找到那个人,黑色衣服的人,很冷的人。

在哪儿,到底在哪儿!

等等!

刚刚那一闪而逝的!

速度快到一种极致的长剑竟然就这么毫无阻滞的在空中骤停!

它猛地掉头,冲进了它自己制造的虹霓里。

灵力的爆破声不绝于耳。

而剑尖所指的方向上——

“唳~!”

一声急切的嘹亮凤鸣响彻长空!

夜聆依在烨冰背上站得笔直,背在身后的手慢慢交握了起来。

面前有一把剑,一把不住嗡鸣的长剑,一把她很熟悉的剑。

剑柄上有什么,但高空的风声,烨冰振翅的声音,都太大了,她听不清,又或者,她潜意识里,不愿听清。

但当她颤抖着手握住了剑柄,她当然就逃避不得的知道了那是什么。

那是他的发,断发!

如今她们名义上的夫妻,断发,意味着什么?

夜聆依强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乱起八糟的,他是夭玥的帝王,他是拥有五系灵根加空间系的天才,手中必有无数底牌,他控天下如棋盘,定然料到了所有意外……

然而,无论她怎样安慰自己,就是忍不住的,心乱如麻。

夜聆依知道了极北必然出了事,她不知道的是,她握住剑柄的这一刻,恰是武云承二度凝聚灵力之时!

但其实夜聆依也不需要知道。

因为在指尖触到那发丝之时,不管她脑海中想了多少,她另一只手已经刹那间隔没有的开始结印。

秦州到极北,近五十万里之遥,即便换作白涣冰在此,刻画一个传送法阵也还需要一弹指的时间。

似乎,她是绝对不可能在几秒钟内赶到极北的了。

所以说,不需要知道,因为无用。

但,凡事总有例外。

夜聆依她如今乃是这大陆上天陨以降唯一一个八品禁术师!

巨大的紫色与血色交织成的六芒星在她周身形成。

然而,烨冰一声凄厉的凤鸣,昭示了她这能人所不能所要付出的代价,有多大。

“血链”虽有奇功,但它所牵引的两方也不是没有限制的。

起码,距离上,绝不会有五十万里这么远。

有细密的暗红色细丝自夜聆依雪白的脖颈处开始蔓延,爬上了她煞白的脸颊。

夜聆依软语安慰烨冰:“莫慌,我无碍,你自己飞往极北,听话。”

下一秒,血光冲天而起,淹没了夜聆依目看单薄的身影。

有一支素手从光柱中伸出,握住了空中那把剑。

当光柱消失时,空中已不见了那清影。

烨冰冰质的眸子中有忧焚,它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蓦地仰天发出一声无声的长鸣。

特殊的音波无目的的散了出去:肥猫,快回来,主人要出大事了!

******

灵力化成的土龙静止在了凤惜缘精巧的鼻尖前十公分处。

这不是错觉,不是慢镜头,也不是某种文学渲染。

那灵力,是真的静止了。

有人,强行凝固了空间。

证据在于,场间所有人的动作、衣袍乃至发丝,都凝住了。

不过,有一个人例外。

而这个人,恰是场中唯一掌控空间之力的人。

那么,造成这一幕的,就是凤惜缘了?

不,

让空间凝固,不只是空间系的修者能够做到。

当修者的灵魂力高到一定程度,比如灵级,也是可以暂时做到的。

空间刚有异动的那一瞬,凤惜缘一直沉静的眸子便乍亮了起来,是那种让人不敢直视的亮。

而当灵力土龙化作冰龙而后寸寸碎裂,那一弯浅笑里的淡喜,已是怎样都藏不住。

灵力已散,空间凝滞几乎是立时就解了。

战斗到空中的木青和五个黑衣人同时摔倒了地上,莫尘的刀气毫无时间差的一起崩散。

好不容易重建的剑域和拼了命才拉出来的丁点儿时间优势,再次倒霉的消弭。

似乎,某个人的到来,使得他们情况更糟了。

但,没有人这么认为。

有巨大的红色光柱自空中轰然而落,毫无阻碍的穿过了那灵力罩,直落到了雪地上。

红光消散时,清冷高华的黑衣人儿便落在了全场的正中央。

夜聆依是背对着凤惜缘出现的。

她本就看不见,所以不存在什么不想看到他狼狈的样子之类的问题。

她不想的,是他看到她此刻的样子。

脸上的血丝其实消褪的很快,这点夜聆依很清楚,她避忌的,是她此刻的表情。

事实上,夜聆依自己也不是太清楚自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情,但她知道的,是她现在胸中从未有过的巨大的戾气已经有许多不受控制的表现在了脸上。

便是当年夜家被灭族,她也没有这样过。

她不敢想,若她再晚半秒钟,会发生些什么。

几乎是在看清眼前人的那一刻,武云承眼中就漫上了惊恐与难以置信。

但随即,他很快地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

他背在身后的手比了个手势,离他不远的千余人慢慢上前,各自抽出了武器。

武云承的步伐倒还稳健,但这掩盖不了他是在往人群后退并且使了眼色召回了苏供奉的事实。

“国师大人,别来无恙。”

到此刻,他又想用这国师太子的身份来压人了。

“太子错了,本座身上虽无恙,但这心里却不太爽利。”

夜聆依的声音很轻,很轻。

熟悉她的人也会立即就察觉,这么啰嗦圆滑的话,正常状态的夜聆依,她是绝对不会说的。

“太子这里倒是有适合本座的良药,就看太子您,舍不舍得给了。”夜聆依轻轻垂眸。

“什么?”武云承下意识的问道。

“你们,所有人的,命。”夜聆依语气淡淡,这句话,是一字一顿的说完的。

千余人的脸色无一例外的骤变。

眼前这人,乃是声震大陆的绝医大人!

三大势力都要笑脸相迎的人!

而今他们却要拔刀指之!

积久而成的威势,越是修为高的人,那种从心底缠绕上来的恐惧就越是清晰。

不过,兔子被老虎逼到了悬崖边儿上都是会亮出板牙的,更何况,这并不是一只兔子,而是,一群兔子。

兔子们手牵手,亮出了板牙,哦不,是露出了杀意。

千余高手共同释放的统一杀意,究竟有多强?

没人知道。

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的一个事实是,有那么一个人,她一个人的杀意,轻而易举的便盖过了这千余人的杀意。

也许那人只是无意识的释放了些许杀气而已。

但即便她什么都不做,那相较而言弱了不知多少的斑杂杀气,遇到了同类中的至尊者,也只能是丢盔弃甲。

此时,那他人看来周身都萦绕着死亡气息的人,表情,是出人意料的平静。

夜聆依手伸到了颈后,柔滑的发丝随着她手指的动作顽皮的跳跃了几下。

夜聆依再打开双臂时,两把蝴蝶刀,已甩开在掌心。

没有用食指、中指和拇指捏住刀身,她把细长趁手的刀柄卡在了虎口处,反手成握。

原来她对这握刀姿势已经这么生涩了啊,夜聆依微颤着长睫,手上做着细微的调整。

她的蝴蝶刀,一共十八把。

数量这么多,当然不是为了当飞镖甩的。

每一把刀都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外形,不一样的握刀方法,不一样的功用。

夜聆依丢了的那把,是她以前最常用的,刀身轻薄,破风声小,最利暗杀;

她现在最常用的那把,握在手里的感觉最好,最适随身携带;

而今她甩开的这一把,细长的双刃刀身上有着繁冗无比的精细花纹。

任何刀的刀面上的花纹,从来都不是作为装饰意义而存在的。

那些花纹,是设计最为科学的血槽。

既为加速放血,也为防止刀切入肌肉动脉再拔出时会有所阻滞。

虽然以这刀的锋利,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为零。

这一双刀,既是刀,既是在夜聆依之手,自然也是为了杀人而生,不过,不是暗杀,而是血战!

上一次夜聆依用到这双刀,还是因为她实在不耐于纠缠而当众废了黑手党三当家后被围攻时。

那一役之后这刀就被她搁置了起来,因为,染了太多血。

此时此刻夜聆依取出这双刀,面对这千余最低也是玄阶的高手,

不打算用灵力,不打算用灵魂力,也不打算用那她因其方便而喜欢的冰。

只用这一双手,一对刀,因为,她想杀人,亲手。

夜聆依忽然闭上了眼,这使她能够更专心的去听周匝的事物。

心脏,跳得有力而快的心脏。

有两个是受了伤的,这,不能算在内。

还有一个,跳得平静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这一个,要护起来。

那么,好了,其余的,就都静止吧。

血液,自心脏流向四肢的血液,往上走,脖子,嗯,就是,这儿了。

就要,左侧动脉吧。

夜聆依动了,动的毫无预兆,在千余人心跳快到极限的时候。

发飘起,裙亦扬起,像一只蹁跹的蝶,更像是一位遗世独立的舞者,那么的优雅高贵。

落入了人群,便消匿了踪影。

第103章 她之怒

这是一场蛮安静的屠杀。

有的只是一声紧跟一声的液体喷溅声和重物倒地声。

笼罩在近乎实质化的杀气里的人们渐渐开始恐慌、无措。

每一秒都在有人倒下,每一秒都有一道殷红美艳的扇形血雨飞洒。

这短短一刻钟里,风雪似都,为之震慑,为之静默。

死神拿着她的镰刀,时而在东,时而在西,切割着空气,收割着生命。

而普通人,又如何看得到死神的身影?

“都别慌!全部灵力护住脖子,散开!”这是苏供奉的声音。

似乎他们摸清了死神的习惯,寻得了对抗死神的方法。

然而,死神会因此而改变自己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就像没有非动物学家会在乎蝼蚁一样,死神是永远不会在意对她毫无影响的愚蠢的人类的。

所谓的抵抗,连添她半分兴趣的资格都没有。

夜聆依用的还是手中普通的蝴蝶刀,但这么多人的血浇在身上,已将她全身冲洗的仅剩杀意。所以即便她没有有意催动,寒气也已经不受控制的萦绕在刀及人周身。

于是看似坚不可摧的灵力,未等接触,便很容易就化为了齑粉。

至于散开,更是垂死挣扎。

夜聆依纯粹奔袭的速度,绝对追的上一个全速逃命的地阶修者。

所以,杀戮仍在进行,恐慌仍在蔓延。

这是谁都无法阻止的事。

莫尘脸上有着不太明显的兴奋神色,为场中人令人激动的速度。

木青掸了掸身上落满的雪花,暗道还是王妃的大腿粗,啊呸,王妃明明很瘦,主子慧眼!

五个黑衣人对视了一眼,终究没什么动作。

不过,这倒不是她们不想动,而是,特么她们身边的空间还没被解开!

混蛋的,要栽了!

而那两个倒霉催的自始至终啥也没干的蓑衣人,与她们的处境、心情,一样。

除此之外,场间还有这么一个人,那么强的杀气影响不到他,处境的神转折也没能拨动他,纵使不那么风雅的席地坐在雪地里,玉成的天然风流也可以轻易将他与这浮躁喧嚣的杀伐世界隔离开来。

他是不染尘埃的仙,不沾红尘的神。

只是那一双往日平静深邃的漆黑凤眸中,此刻却是红芒细淌,为那他此时的目光紧随着的人儿,为她的出现,为她为他的情绪。

千余人虽多,但当夜聆依以每秒三人的平均速度屠戮时,战斗亦会结束的很快。

完全压制的单方面屠杀,非是文字描绘不出,而是这单调的画面根本衬不起任何文字。

这只是一场华丽的个人秀,属于地球21世纪的杀手之王。

无论是那飘逸的身姿,还是那一手已经出神入化的蝴蝶刀,入目,都是一等一的享受。

当然,能跟上她的速度欣赏到的,也只有那一人罢了。

对于苏供奉这一位天阶的高手,夜聆依很给面子的慢了速度显了身形斩出了额定的一刀。

但,也只是很普通的一刀而已。

苏供奉圆睁着双目倒了下去。

这一片雪地,先时纵经踩踏,也还是干净的,此时,却已不折不扣的成了一片血地。

夜聆依垂手静站了一会儿,直到成串的血珠顺着她的手滴滴答答的将血地砸出了一个不小的深坑,她才抬步,微微偏着头,向那五个黑衣人走去。

夜聆依刚有动作之时便已抬手解了她们的禁锢,五个人不同程度的踉跄了一下,随即同时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严阵以待。

这五个女人在江湖上也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凭五人一向完美的合招,在大陆杀手榜上也是排的上号。

但此刻面对夜聆依,她们却是腾升不起半点坚定一些的反抗心思。

修炼界的事儿只有修炼者知道的最清楚。

朝堂也好,凡俗平民也罢,就是王公贵族府上的那些供奉们,恐怕也根本不清楚这个两三年间横空出世的人究竟有多强。

而她们常年在外游走,这越近的事儿,反而越是知道的清楚的。

就说当初大陆杀手排行榜的前三,受人委托联手刺杀,却被她半月之内生追半个大陆一一反杀这一件不怎么为人所知的事儿梗在心间,杀手这一个领域里,便很少有人能对她生起反抗之心。

五个人各秉心绪的警戒了半晌,始终不见对面那人有何动作。

直到那老大几忍不住要拼死一搏出手时,对面的人才终于动了动。

夜聆依轻抬下巴,指了指木青,但始终吝啬给一个表情。

黑衣人老大一下沉默下来,不过也就几秒钟的功夫,她眼中神色一厉,提剑反手毫不犹豫的齐肩斩断了自己的右臂!

粗|壮的血柱以不可阻之势喷涌了出来,染红了其余四人的眼。

“大姐!”四人竟是统一的无人喊那句平素多为调侃的老大,亦是同时握住了刀柄。

“停下!”

四人仿若未闻,眸中痛怒冲天。

“格老子的,老子让你们停下!”黑衣人老大的话里已带颤音,人也是满头的冷汗。

四人中终于一人当先崩溃,一把扔了刀扑了过去慌忙止血。

这一下,其余被怒火支撑的三人同时没了力气,纷纷弃了刀。

可没弃的,是怨念。

那人不过臂上受她们几刀,其余的上皆是他自己受剑域反噬得来,却要老大陪上一条手臂!

那是拿刀的右臂啊,对于一个杀手来说,这意味着什么,已经很明白了。

夜聆依垂手站了一会儿,垂眸,转向另一个方向。

“多谢大人海涵。”黑衣人老大的声音响起在身后,夜聆依脚步半点不停。

五个黑衣人洒了一路的鲜血相携着离开,其余四人是满腔的恨意,唯独那真正受伤的黑衣人老大,胸中反是半点不恨。

这种事情,不过是贪心不足蛇吞象,谁也怪不得。

不考虑传闻中绝医大人的脾性,单以这事本身的性质论,能放她们全员离开,就理应感激了。

另一个方向上,夜聆依走出了老远,站在了那两个蓑衣人的身前。

这两人也真是谨慎的很,远远地选了这么个缓坡耐心十足的趴着,到现在都没动一动。

夜聆依猛一拂袖,拂开了二人身上积了厚厚一层的雪。

而后以这漫天的风雪血气为背景,她慢条斯理又极之优雅的慢慢矮身,盘膝,席地而坐。

大概此刻就算是凤惜缘在此,也无法从夜聆依空白的表情空白的眼波里读出她在想什么。

因为此时的她,真的太安静了,安静的像是没有一点儿生机。

然而她还是在动作的。

她随意挥手,解了这两个人脑袋周围的空间禁锢,却也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送了他们一幕他们不算短的生命中最为绚丽的盛景。

头能动了,这两人自然压抑着恐慌抬起头来看她。

夜聆依五指落在了一人的头顶,曲起了食指,而后又是一阵令人崩溃的沉默。

当然,也不能真的让人崩溃了,夜聆依安静够了,开口,声音淡得缥缈:“先别吵,一个问题,你们是要杀他,为什么?”

且先不说被夜聆依按住头的那人是个什么想法,就是旁边一人,看着眼前这人浑身上下仍在接连不断滴落的血水,便觉得思维早已不属于自己。

这简直就是个魔鬼!

“我们……我们……和那废……逍遥王爷有旧怨。”好歹也是天阶高阶的一流高手,几百岁之龄,行走江湖不知多少年,此刻面对的不过一个少女,竟话都说不利落。

只因头上那五根手指,太凉,凉入骨髓,凉入心底。

不意外的,又是一阵沉默,而后夜聆依一声低低的轻叹:“抱歉。”

她对于死人向来是极有耐心的,对于这一个没有受到同等待遇的人,自然要道歉。

这是真心的一句,不过那蓑衣人就算知道了他是凤惜缘之后第二个得此殊荣的人,也不会开心的。

头顶那根被曲起的食指轻抬而后轻落,就像很多人经常会有的扣桌子的小习惯。

然后,对于那蓑衣人来说,就没有然后了。

那根手指抬起时,纤薄的指肚上慢慢凝出了一根细如银针的冰凌,再落下时,没有阻隔。

那蓑衣人的身体被空间禁锢着,动不得,但他脸部的肌肉却是一下扭曲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

这大概是第一个死在夜聆依手里但却死得不安详的人,就算为这个,也值一声道歉。

夜聆依转向另一个人,轻声道:“抱歉,我怕吵。”

“抱歉”这个词很轻易就让另一个人狠狠打了个哆嗦,然后他就有了与刚才那人同样的感受。

头顶上的五根手指,凉得没有半分人的温度。

“还是刚才那个问题,你们要杀他,为什么?”

蓑衣人的头被固定在了转头的状态,同伴扭曲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脸近在眼前,他仅存的理智也告溃散:“昆煌宗!我们是昆煌宗的人!当朝皇后是我们宗主的关门弟子!”

还是一阵例行的沉默,似乎只有沉默才能暂时压得住胸中暴涌的戾气。

良久,夜聆依微微颔首:“多谢。”

蓑衣人仅剩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好词儿。

“这是报酬。”夜聆依忽然又拿了蝴蝶刀在手,斩向那已死之人。

刀破入天灵盖,从眉心开始,往上往后,直到脖颈,人体最坚硬的头盖骨,轻松如切豆腐。

夜聆依收刀,忽然整个人又静了一秒钟,然后两手按住那颗头颅中轴线两侧,动作,像掰一个西瓜,却偏偏,优雅的不行。

预想中脑浆四溢的场面没有出现,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完美的“冰镇人脑”。

大脑四区、小脑、脑干,完美的人脑模型,散发着寒气,还有,艺术气息。

至少夜聆依自己还是很满意的。

前不久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变成了这样的东西,左右两个脑壳还连在脖子皮上,簇拥着当中的黄色物质。

另一个蓑衣人的表情也开始扭曲,未等他的恐惧攀升到顶峰,夜聆依手中银光一闪,殷红的血液以一个完美的弧度喷溅到了金色的面具上。

夜聆依眨了眨眼,抖掉了睫毛上的让人不舒服的血珠。

按原则讲,他告诉她想要的信息,她本该给他个痛快,但——

所以,“抱歉。”夜聆依低声说完,起身,拂袖。

衣袖上满浸的血水再度甩出一线,适才被她拂出去的积雪回到了原位,掩盖了这一地血腥。

“呕~呕~”一阵剧烈的呕吐声响起在身后,似乎那人连那遭罪的胃都想一道吐出来。

夜聆依蹲身的位置有意阻断了凤惜缘的视线,呕吐这种没品的事儿,面瘫侍卫和空白少年也不会做。

那么此时此刻还活着的人,就只有,武云承。

夜聆依沉默着转身,表情控制的很完美,看上去无悲无喜。不过她还是有意背对了凤惜缘

她右手握向左腕,握住了幻玄中的剑的剑柄。

剑柄上的发丝缠到了手指上,夜聆依缓缓将剑从幻玄中抽了出来。

任谁都清楚这不过是最最普通的从储物空间中取东西的动作放慢了的过程而已,但此刻由她做来,却是说不出的寒凉。

尤其,于武云承。

他一张还算英俊的脸已经吐得苍白如纸,所谓一朝太子的威仪,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一步步的踉跄着后退,退到了他原本视为依仗现在却恨不得立刻打碎的灵力罩前。

他释放的阵法,他本该有办法撤销,但不幸的是,阵法的真正主人也在这。

武云承恐慌着,乞求着,然而所有的声音却全都卡在了喉咙里,因为有嫌吵的人封了他的声带。

突然,他一双凤目睁大,完完全全破坏了原有的美感。

不知到底是盛怒的人执着盛怒的剑,还是盛怒的剑带着盛怒的人,血地上划过一道无比清晰的轨迹后,那剑尖,便点在了武云承的心脏处,顿在了杏黄锦缎的表面。

滴滴答答的血落声自始至终就没有停止过,夜聆依这十七层的衣服里,真不知是浸了多少的赤红液体,血腥味几乎可以直接破坏掉任何一个人的嗅觉。

武云承这么近距离的看着,眼前人满身的血与圣洁的面合在一起带来的冲击,让他早将想好的谈判话语,随着胆子一起丢尽。

夜聆依手腕轻抖,剑擦着那一颗心脏的心壁即入即出。

他的命,不该她来收。

武云承一下子滑坐在地,倚在灵力罩上惶急而疯狂的开始倒各种丹药止血。

夜聆依沉默着静站了一会儿,没动,自然不是为武云承,现在她的思维范畴里已没有这个已解决掉的人。

为的是,所有一切其他因素都已解决,她已“无路可退”,然而她是真的不想面对,不想。

她知道他此刻是坐在雪地上的,也清楚他定比平时狼狈不知多少。

可,她更清楚的是,她现在完全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不止是身。

夜聆依动了动手指,指间冻凝的血化作红粉簌簌落下。

她们二人,终究她更脏一些。

她希冀于用血来浇灭心中的火,可是无用,这她不怎么喜欢的东西想也不怎么喜欢她,故而不肯帮忙。

夜聆依抬手,各有一瓶丹药射向木青和莫尘,然后她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地。

她终究,没有勇气转身。

第104章 一吻天荒

灵力壁阻隔了风雪,也阻隔了这片空间空气的流动。

满鼻的腥气,满目的血红。

血水顺着之前那土龙划出的划痕一路蜿蜒。

凤惜缘垂眸,眼尾懒懒的瞟了一眼,撩了撩袍角,然而那血水当真锲而不舍,他凝眉,作罢。

不过这脏东西最终还是未能接触到那清白的谪仙。

血流从源头起,结上了冰。

凤惜缘微怔,缓缓抬眸看去,慵懒不复,眸光骤深。

夜聆依换了一身衣服。

仍然是黑衣,却截然不同的风格。

若说之前那十七层的暗罗花丝制的单丝黑裙乃是低调的奢华,那么这一件,就是最为张扬的华丽。

斜襟直裾,曳地一米的后摆,

两肩至袖口只罩了半身的略显飘逸更多是厚重的暗红薄纱,

束得极紧的黑玉腰带,宽松已极的外衫,

端平胳膊仍然及膝的广袖。

原本,这些凑在一起,也没什么。

可,关键在于,那天蚕丝织就的缎面上,衣尾缠结的枝蔓所簇拥着的,乃是大片大片金丝勾勒的复瓣桔梗!

不只是添了几分本就有的威重、神秘与华美,

更多的,黑色复瓣桔梗,这是天陨大陆的至高之花!

这一件衣服,是国师的祭服!

凤惜缘静静的看着,眸中很快的淌过红光,她穿了这身衣服,是……

少女向此方走来,就踏在那一道凝冰的血水轨迹上。

似乎因为这衣服华丽高贵之余,实在是繁冗的难受,她走得有些别扭有些慢。

最终,她在他身前三米站定。

“你可还好?”这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凤惜缘微微颔首浅浅勾唇,所有一切不言尽在这尔雅一笑中。

“你可还好?”这话有些固执了,可那更轻了几分的声音里,实在探不出什么情绪。

凤惜缘微微抬头,睫毛微颤,笑意略深,但,仍是没有出声。

无从探究是从何方刮起的风,巧合不巧合的从她二人之间旋过,吹乱了原本轨迹清晰的落雪,也模糊了彼此的容颜。

直到这风即将落尽时,夜聆依动了。

三米的距离,真的不算是距离。

三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少女冲破了阻隔视线的风雪,掀开了朦胧了一切的帘幕。

“噗通——”

衣袂猎猎翻飞中,坠地声未落,她已跪滑到他身前,倾身,低头,屏息,攫住了,那一双如火的薄唇!

何谓宇宙静寂,洪荒永恒。

此一刻,便是了。

红眸映进紫眸中的红眸里,见得其中的满满的震惊,那一等悸动与碰撞,岂是语言能够说清?

仿佛是万年寒冰乍遇炽热烈阳,瞬间消融的那一刻,除了绵长隽永及醇美,唯余震撼。

此时此刻,于彼此,则只余唇齿间那一点绵软。

木莫二人以光速转身,背影除了萧索还是萧索。

那厢不相干的人也没了动作,全然忘了他自己还有伤在身急需救治。

外人眼中,这一幕他参与其中的美景何等震撼,凤惜缘无从得知,他目下仅存的感知,全在那樱花般冰凉美好的唇上。

倏然睁大的凤眸里,平素拥着的倦懒早已半点也无,余下的澄澈里,是那失控了的红色流光乱窜碰撞出的一场无尽绚烂。

震惊,已顾不上;

赞美,已不需要;

顾虑,已不重点。

可偏偏,他动不了,因不敢而不能,怕这一切,都是梦。

夜聆依极生涩的伸出了舌头,探了探他的牙,呆怔的谪仙心旌剧动,不自觉便松了力气。

而当凤惜缘终于寻回了理智,夜聆依早已闪电般的吸走了他口中的所有。

唇与唇“恋恋不舍”的分开,夜聆依偏头,吐出了满嘴的血。

樱唇浸了艳红,更是美得让人痴醉。

可凤惜缘早已没了前番心思,他笑得有些纵容,有些无奈,有些歉意。

因怕她听到声音,即便她中途离开,亦是不敢吐不敢咽,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说不出是失落还是其他,她吻他,只是为此。

心跳尚未及加速,人儿却已然退远。

然,可敢抱住她吻回?他小心翼翼这么久,哪能毁在一时。

然而这厢凤惜缘在拼尽全力的平息自己,那厢却有人不肯罢休。

夜聆依含了一颗丹药在口中,借倾身之便,再一次很轻易的双唇覆了上来。

理所当然的,凤惜缘再一次被惊着。

然而之后,则是心底眼底同时冒火,这是把他当成不肯乖乖吃药的孩子来哄了?

他……

无论思想上多么的坚贞不屈,凤惜缘那很没骨气的牙,仍然是甫一接触便丢盔弃甲一退千里。

满意的听到了喉结滚动的声音,夜聆依便欲退开,可这一次,却未能如愿。

送到嘴边的盛宴,第一次可能是因为感叹她太美而失了神,因而错过,尚能原谅;可若这美味紧接着二度送到口中他还能给她跑了的话,夭玥陛下觉得,那般他就可以去和莫尘拼情商了!

凤惜缘的动作同样生僻,但比之夜聆依的笨拙,实在是好太多。

不及夜聆依反应过来有所动作,长舌早早便卷走了檀口中所有的***,顺带,在那樱唇上,下了不轻不重的一口。

唔,比他想象中的味道还要好。

原本冷肃紧张的气氛在这番你来我往之下,诡异的暧昧起来。

夜聆依有些怔愣,不晓得这种事情他为什么还要报复回去。

“一去七天之久,无人能比夫人更狠心了。”凤惜缘的声音略略沙哑,语带控诉委屈。

他本是调侃之言,期她松一松心思,不想一个无心的“久”字,反让得夜聆依又陷入了那让人胆寒的沉默中。

夜聆依抬手,在映京时她也做过这般动作,那次碎了云来阁的护阁大阵;

此时她同样的动作起了类似的结果,灵力壁应声而碎。

东南角上,武云承没有了倚着的东西,一下摔进雪地里,伤口再度挣开。

夜聆依俯身,顽皮的发丝不知第多少次的扫过凤惜缘的指尖脸颊。

她抱起了他,在重又降临的风雪中,向南步行而去。

裹了雪的风吹得夜聆依的发四散狂舞,亦吹得她华丽的衣摆猎猎作响。

白衣黑影渐渐远去,清冽的声音却犹在此方回荡,间带铿锵:“此一路向南而行,梦州、宛州、秦州、荆州、贺州,到映京,到紫禁城,到朝华殿。凡你没有的,我帮你得;凡你想要的,我帮你取;凡你下不了手的,我代你杀!想阻你的,想辱你的,想杀你的,任是谁,但我灵魂不泯,尽诛之!”

木青莫尘对视了一眼,低头弯腰默默开始收拾营帐。如此看来,今日之事,也并非全都是坏事。

他二人动作很快,收拾完便纵身追了上去。

直到他二人走后,被所有人无视了个彻底的武云承才从一堆紫色的碎冰里坐了起来。

眼神与面色一样的阴鸷。

他乃一国太子,可以自负,可以暴戾,但如果真的蠢的话,早在太子夺位中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先前种种,有几分真几分演,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过此刻他眸中的恐惧与愤恨,却是万分的真。

因为——

武云承摊开了一直紧握的左手掌心,黑色的烟气滚滚升腾。

各方配合下了这么大的血本把这二人弄到这里,哪里会仅寄希望于那一千废物,对凤惜缘的凌辱也不过是顺带的一手激将。

可最终人是出现了,他手里真正的牌却连打出都不及便被她无声的掐断!

那可是护国神兽的力量,这个人,到底有多恐怖!

另一只手里,武云承捏着传讯灵珠的指尖已然青白,眸中的恨意与惧意也再控制不住的传递到声音中:“去暗龙,去魁阁,去所有的杀手组织发布任务,不惜一切代价,本太子一定要杀了那两人!”

第105章 我将与你们同在

天陨王朝共分三十六州,大陆之大,灵山福水,不可胜数。

但若要按风景之美排一个名序,烟雨梦州,必当属前列。

梦州在大陆最北,与极北雪原也就隔着一片不宽的条形草甸。

只能说是天陨大陆的气候本身有特处,极北雪原终年飘雪,梦州却是令人讶异的烟雨朦胧。

梦州之“梦”,亦是得名于此。

这是一个无论以什么标准论断都能称之为美的地方,似极Z国的江南。

四季如孟春,缓慢中透着雍容,能将每个到此的平凡人都染上几许诗意。

而绵软中高不知几许的的梦佛塔,则是给此地的秀气添了几分并不突兀的壮美。

两相调和,反添了梦州的迷人。

但今日,素来不急不缓悠闲的像个隐士的梦州,却忽然从上到下的匆忙了起来。

整个首城锦阳城,乃至更远的地方,数百万的民众,都看到了那在梦佛塔塔尖处徘徊不去的巨大冰鸟。

至于修者,灵力加持双目后,则能够看到梦佛塔塔顶处,身形有些怪异的人影。

唯有修为更高的人,才能够辨得清,那塔尖上,是一个人抱着另一个人。

而此刻的塔顶处。

“夫人,可是在怕?”凤惜缘的指尖温软而轻柔,可无论他怎样小心翼翼的抚摸,竟都无法让夜聆依的脸颊稍微有些温度。

“是。”她没有否认,甚至没有回避。如此坦诚的态度,反让凤惜缘略怔了怔。

印象中的她,是那般的要强。

“或者这么说矫情且恶心,但某种意义上,这是我第一次杀人。”这话未及说完,夜聆依自己便笑了,讽笑。

她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无辜之人的鲜血,居然说什么第一次杀人。

可,这又真的是句实话。

不是生死淘汰,没有任务要求,她是第一次从本心里,为自己,想杀了那些人。

而第一次杀人,哪有不怕的。

不想这话说出,凤惜缘既无反驳,也无安慰,天籁的声音,温婉依旧:“此为其一,其二?”

夜聆依抿了抿唇,不知他从哪里看出来,也不知他为何要问清楚,但仍是答了:“怕我万一再晚一秒。”

“若夫人真的晚了呢?”天籁般的声音,见了沉凝了。

“不知道。”夜聆依认真想了一会儿,摇头。那一时恍要失去什么的错觉又涌了上来了,让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再度躁动起来,于是声音渐冷,“我想我还会杀人,杀光与这件事有关的所有人,然后,想办法救活你。”

夜聆依顿了顿,凭感觉续道:“哪怕是用一辈子。”

此话一出,梦佛塔顶,霎时静了一静。

寂静不过一会儿,后起的笑声,低沉而愉悦,昭示出了主人的心情之好。

“夫人,”凤惜缘温声唤道。

“嗯。”夜聆依一如既往应得习惯。

“你这样一本正经的说情话,为夫会羞的。”

“……你会害羞?”这关注点,是否偏了些?

“……”这回轮到凤惜缘。

“夫人以为夫为何人?”

“厚脸皮之人。”这话接得太溜,想想就是没过脑子的至诚之言,故而,两人同时一怔。

眼见得怀中之人明火暗起,夜聆依光速改口:“不要脸之人”

“……”凤惜缘直接是被气笑了,再好的涵养也禁不得这般折腾。

“是!对夫人,为夫从来不需脸面!”这人分明恨得咬牙切齿,一句话说出来竟然没多少起伏,可见涵养本身还是够得。

夜聆依没有即时回他,嘴角却是勾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怎会不明他的苦心,这是在变着法儿的哄她。

夜聆依方欲开口说些什么,隐约听得下方似有骚动之声。

“微臣梦州知府陆楚铮,参见国师,参见王爷。”这声音被他人以灵力送上来时已模糊不清。

但其声朗朗,不难想象的出说话之人的清风傲骨。

“让他上来?”一州知府,夜聆依自是不认识此人的。但到了梦州地界儿,她们又是那般打算,自然少不得与他交涉。

“夫人若不怕陆大人被这高空的罡风撕裂,大可相邀。”

“……”怎么着都得怼回来是吧?

“莫要再忧心了,我无事。”心内愤然,说出口的却是这软了不知多少分的劝慰话。

凤惜缘缠了她的发在指间绕着,笑意盈然,却不置可否。

夜聆依不再就这个问题多做纠缠,毕竟她不是个会安慰人的人。

她向下仔细听去,发现她们在上面耽搁这一会儿,下方的民众的嘈杂声已越聚越多。

梦州知府陆楚铮,寒门出身,元升十八年状元入仕,一身傲骨,敢与当朝李相针锋相对。

知梦州不足一年,吏治清明,梦州民风隐有效于先古之势。

此人可称是梦州百姓心中真正的父母官。

没有人希望自己的父母官弯腰拘礼久候,即便那人是处在合该受万民敬仰的国师的位子的,也不行。

人海中波澜渐起,渐有成浪上卷之势。

仅以此看,这梦州知府是真的心存敬畏,还是别有用心,有待商榷。

然而很快的,这势头便戛然而止。

没有人有意去制止,只是因为越来越多的人,从修者到普通人,看到了从空中一步一个台阶极尽雍容高贵的走下来的黑影。

这是个修炼的世界,所以即使有很多普通人是无法修炼的,他们也清楚这大陆上有很多超乎想象的事。

但天阶修者不是大白菜,天阶修者凌空而立的场景也不是谁都能见到的。

至于修者,他们虽然知道天阶修者可以凌空而立,但他们更知道的是,这世上没有哪个普通天阶修者可以任意凝固空间。

毕竟,这大陆上已许久未有过高阶的空间系修者或是灵魂力达到灵级的人了。

这样的前提下,夜聆依从高空中以这样一种震撼的方式走下来,对于视觉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尤其,随着她往下走,越来越多的人,从修者到普通人,都看到了那朵朵开得靡丽的黑色复瓣桔梗。

黑色复瓣桔梗,其实不是天陨王朝的花,而是,整个天陨大陆的至高之花!

未穿祭服的国师,她只是朝廷的一名身份特殊且没什么实权的官员。

但穿了祭服的国师,那是所有人的信仰所在。

这是万年积淀、代代相传,沁到骨子里的传统,无论你修为有多高,生在天陨,对黑色复瓣桔梗,就该有一颗敬畏之心。

而能够敢于、有资格把桔梗穿在身上的人,值得所有人去托付、去敬慕、去信仰。

不需问为什么。

“拜见国师冕下!”人海的最中央最前方,一身深青色官府的人最先跪了下去。

人海漾起了波浪,成片成片的人都跪了下去。

山呼之声,震得人两耳大脑齐齐发麻。

“拜见国师冕下!”

真的是所有人都跪了,这样浩大的声势,来自于无声的信仰的压力,生生按住你的肩。

纵使心中万般不满不甘,还是要跪下去的。

更何况,夜聆依绝医大人的地位,国师的身份,最最重要的黑色复瓣桔梗,跪得不甘的,也没有几个。

半空中,夜聆依一下止步。

元升帝送了这精美但却勾勒了桔梗的祭服来,最初的目的,只会是想让她望而却步,不敢穿。

然而他算漏了一点,整个天陨朝廷想破了脑袋都不会想到的一点——

夜聆依她根本就不知道黑色复瓣桔梗的深意!

所以当她只有这一件古代衣服作备选时,当然就想也没想的穿了出来。

现下这场面,诡异的没有如任何人的意。

夜聆依站在空中良久未行,下也不是,躲也不行,就这么站在这里更是不靠谱。

所以,不知所措!

好在同样懵了的凤惜缘终于明白过来这是怎样一个诡异的乌龙。

戏谑揶揄更多是无奈的笑浅浅勾起,他凑到她耳边,轻声耳语。

夜聆依的表情微不可见的一松,她轻轻吐了口气,下一秒,难得带了正经的清冽悦耳的声音响彻在整个锦阳城的上空。

竟是威严,与宣宏。

“我将与你们同在。”

第106章 一个炮灰

夜聆依当然不知道,这话本应是有信仰的组织的最高掌权者受到拜谒时所说,且本应是“愿各自的最高神与什么人同在”。

凤惜缘轻轻松松一句耳语,便将她送上了神的位置。

不过,她也并非担不起。

因为——

有晶晶亮的东西从她开满了桔梗的衣袖中飘了出来,随风而散。

能随风而散的,当是粉尘?

不,从夜聆依衣袖中散出的,乃是一滴滴的水珠。

不是生死泉中的水,她现在还取不出来。

幻玄中另有一眼更大的泉,灵力液化而成的泉。

幻玄中的了灵力液化成的泉水,真正知道它的价值的人,如果见到了夜聆依这行为,大概能疼得直抽气。

夭玥陛下说的很对,他家夫人,的确很能败家。

紫色的水珠落在眉心,有一股暖流从眉心开始,流转过周身,汇入心脏。

锦阳城的百姓也是许久之后才知道,他们今日向这位从来不肯欠人情的国师大人的一跪,所得,不只十年的寿命,更有修炼资质的提高,脱胎换骨!

自然,这是后话。

而此刻,接受这赐予的人,根本不知这一滴稀释了的灵力的珍贵;

赐予的人,她亦只是以为是把平日里喝得带灵力的水散了出去而已。

尽管如此,于锦阳城的百姓,由于对未知事物的惊奇,由于受到圣人恩赐的荣耀,对于她的的敬慕,还是一瞬就攀升到了巅峰。

然而人们对于夜聆依越是敬慕,对于得到她却没有与之相配的实力地位的人,就会愈加的鄙夷、与嫉恨。

梦州地僻,对于从映京中传来的消息,尤其是一听就觉离谱的消息,人们多是不信的。

但此刻,那原应低到尘埃里的人就在人们所信仰的人的怀里,已由不得人们不信。

不过,哪里甘心?

除了容貌一点勉强,能力、身份、地位,他有哪一点,能与圣人相称?

自己得不到触不着的东西被明明不如自己的人轻易得到了,会生气,会嫉妒,这是人的劣根性。

鄙夷、不屑、嫉恨的目光下,凤惜缘在夜聆依怀里,安之若素。

不过目光这东西,感觉也是够得着的,越往下走,夜聆依的手便不知不觉收得越紧。

凤惜缘笑意不减,拿着她的发梢,轻轻扫了扫她的眼睫。

夜聆依气息一窒,强迫自己放松了下来。

然而凤惜缘似乎忘了他们这个高度,所有的动作已是可以被下方人尽收眼底,他此举虽是安抚了夜聆依,却也不啻是往下方的火药桶里,悠悠洒了一点火星。

“残废,你算什么东西,赶紧从冕下怀里滚下来!”这一声清风断喝,说不出的清傲,却也掩不住骨子里满溢的嫉妒与疯狂。

夜聆依的步伐霎时停了下来。

狂热的人海亦顿时陷入了死寂。

让那个碍了国师冕下威仪的人滚下来,这当然是所有人的心声。

可这想是一回事,真正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原本的肃穆完全被打散,人海一乱,所有人竟尽都陆陆续续的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住,想看她会是怎么个选择,更想知道她面对这话的第一反应如何。

夜聆依也没有教人失望——如果杀气这东西有形有质,那么大概所有人就都能看到夜聆依周身那滚滚腾升的象征死亡的黑气了。

凤惜缘偏头歪在她怀中,直到此时都是眉心只含舒缓,他手从她腋下伸出去,贴着丝柔的发丝,悄没声儿的滑到了她耳后,还是捻着那一缕发尖儿,轻轻的挠了挠。

夜聆依呼吸的节奏明显微乱,继而整个人开始试着平静。

然而世界上总有许多事是天神都无法阻拦的,比如“作死”。

“残废,你还有没有点自知之明,快滚下来!”从气息判断就能得出这人的弱不禁风形象了。

真希望他不是个书生,不然张口污言的,可见圣贤书都喂了狗。

有修为高的人勉强能看得眼角一闪而逝的墨色袍角,那是那因太长故而速度跟不上的迤逦后摆。

原在空中的圣人已不知在何时落在了地上。

在她周围,形成了一方人海空缺处;在她对面。人海空缺处的制造者,还真是一名书生。

书生面庞白净,一身白袍倒是比还要面庞白净许多,只是这衣服洗得次数过多了,不免就显出一股穷酸气来。

各类人群中,夜聆依最不喜欢的就是书生,而书生中她最不喜欢的,就是一身酸腐气的书生。

平日里只是离这类人近了,夜聆依都会觉得牙疼,但今日她居然能离这么一个极品这么近,原因在于,这就是刚刚那两度开口的人。

“小生苏克白,见过国师大人。”

这人,自我感觉还良好着?

饶是夜聆依此刻暴怒冲天,也不由得想抽出一秒来露个笑容,纯是被蠢到了。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附送了一个冷笑。

意料之中的,呆了好大一片人,尤其苏克白。

苏克白觉得,他二十年的人生,有最近这短短的几个月的点缀,可以称得上是跌宕了。

两个月前,映京城中传出一个到哪儿都算是惊天动地的消息:天绝岭绝医大人与夜家废物之名在外的大小姐竟是一人!

在银城学艺的好友曾跟他唠叨过的如何如何的厉害人竟然是个天下闻名的丑女,苏克白讽刺一笑,不再对此人多加理会。一个女人,不懂贤惠为妻之道,又没有好颜面,只一身莽夫的本事,还这般高调,羞煞人也!

一个月前,另有两则八卦一前一后的自映京传来,无意中入了苏克白的耳。绝医大人其实竟是位绝色佳人?!有相貌,有能力,苏克白想着,来年春闱殿试他中了头名,她若有眼来求他一求,他或可考虑迎娶公主后,勉强添她做一房妾室。

而当他听到她竟然和那个什么逍遥王爷续了婚约出双入对时,苏克白只觉得真真那不检点的妇人有眼无珠,同时还有一种自家种着的白菜被人……咦!

然而到了今日,苏克白真正见到了那一向只在传闻中的人,恍然便失去了所有语言与思考的能力。

一向只呈得下圣贤的心里,竟然一下子就满是那一道黑衣倩影!

原来她竟是这般的高贵,身边曾经或奉迎他或针对他的人,竟统统朝她跪拜!

原来她竟是这么这么的美,光风霁月,洛神,也不过如此吧?不,九天玄女都比不上她!

他胸中那么多对好颜色女子的赞词,对着她,竟是一句都说不出来。

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是痴迷的,苏克白想,若他能得到她的话,地位、荣誉,乃至万民敬仰!

但,这一切,都得有个前提。

看清了她怀中真的抱着个男人时,不知是怒火还是妒火的东西就烧断了苏克白的理智。

如他品评不出她的容貌,他满腔的愤恨竟也发泄不出来。

满腔都是“怎可如此”!

于是当那来自于她的甘霖降下,威严稍减,他终于有机会开了口。

“你穿得白衣?”有轻如鸿毛但清冽似泉的声音打断了苏克白的思绪,但他没有恼怒,反而下意识的点头。

因为这声音实在是太美了,像他院门的清竹,高雅;像他的风骨,傲洁。

“很好。”夜聆依同样回以点头。

紧接着,在苏克白的不明所以中,在凤惜缘双眸微微睁大而后无奈的微弯中,

有紫色的亮光起于夜聆依的腕间,有银白的影子掠过众人眼前,

有漆黑色的发丝在空中荡起,有殷红色的血柱喷溅向空中。

夜聆依控制的很好,仅有一点明艳艳的血点溅到了月颜那一颗红色的宝石上,其余的,全都落回了苏克白的身上,素白里梅花点点,煞是好看。

穿心之痛来得太快太突然,苏克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看了看那悬在看中的长剑,又看了看那覆着冰霜的容颜,有些呆怔:“为……为什么?”

不该是这样的啊,他不顾一切的跳出来,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帮她喊出来心中所想,让她有了机会摆脱那个残废,她对他,不是应该……

“白衣这么圣洁的东西,你,不配,脏!”

最后一字乃是真正穿心的利刃,苏克白蓦地睁圆了双目,带着无尽的困惑茫然与不甘,轰然倒地。

这一位寒窗二十年的书生,再他二十年平淡无奇的人生最后留下来轰轰烈烈的一笔后,带着满腔不甘,含恨离世。

而他那些可气可笑的想法,最终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冷血也好,漠视人命也罢,但想来没有任何人的记忆画面里有过这样刻薄的夜聆依。

仅仅为一衣服颜色轻易便要了人的命,她一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手之王,处在完全暴戾的状态里,还是做得出的。

但究竟又是何等的怒,才能让她一个从小贵族礼仪熏陶起来的人变得如这一句话本身一般的尖酸?

周围的民众一下散的更开,为躲开苏克白的尸体,更是为了躲开夜聆依。

眼中的信仰,崇敬,渐渐转为了恐惧。

不过,这可能是夜聆依更想要的。

她需要的,是人们的畏惧、愤恨,哪怕敢怒不敢言,也不是无用的信仰、崇拜。

只有他们的畏惧,才有可能保证她不会失信第二次。

是的,她夜聆依也有过对人失信的时候,就在不久前,对,凤惜缘。

一个月前,玄冰洞中,她说,她要从此护着他。

可,极北这一团乱……

一个时辰前,她说:想辱他的,但她灵魂不泯,尽诛之!

她不能再食言了,而且……她以报恩的名义到他身边,扬言要护他最终带给他的,却是谋杀、鄙夷、唾弃,这样下去,她不会再有勇气待在他身边的,而她……还不想走,起码,现在……

所以苏克白,必须死!

她想亲手捧在手心里的人,有人想要侮辱。

她,本非圣母;她,本是修罗。

第107章 夜,凉如水(一)

“微臣,梦州知府陆楚铮,见过王爷、王妃娘娘。”

听过苏克白那酸到倒牙的声音,再听这一道天外清音,当真称得上是享受。

人群自觉的散出一条路,夜聆依收剑一步步走了过去。

那一身深青色官服的人,同样是斯文俊秀的书生,但也只有此人能将儒雅与清傲结合到完美。

“传言不虚,陆大人果真是位聪明人。”

这么快就改了称呼称她王妃,当然可称。

“王妃谬赞。”陆楚铮很自觉的直起腰身。

嗯,同样看出了她对繁礼的不通与不喜。

“本宫说陆大人是聪明人,陆大人自然就是聪明人。”夜聆依的自称同样改得自然而然。

只是大抵谁都没想到,她这样的人,打起官腔来竟是半点不含糊。

“聪明人自该有聪明人的担当与抉择,”夜聆依声音见轻,转了庄重,“那么不知陆大人,可有意,从龙?”

这是句本该引起轰动的话,但听到的人都是近处的人,而近处的人又有哪个敢在这种情况下,在她眼皮子底下骚乱?

陆知府没什么表情的垂了垂眸,周身那股世人可见的清傲竟一瞬间隐了个干净,如此,只剩儒雅。

他俯身,推手,一揖到底:“请王爷,移驾府衙暂歇。”

夜聆依微微勾唇,此人真当得起她一句夸。

请他,而非她,何谓‘从龙’,看来他清楚明白。

“劳陆大人带路。”说话之人视线始终在他指间那一缕头发上,可只这漫不经心的淡淡一句,,没有任何威仪意味可言,却已轻易便让所有听到的人,失了心神。

这声音,唯有‘天籁’二字可形容。

陆楚铮最先缓过神来转身带路,夜聆依顿了顿后举步跟上。

人潮散而后合,有更多的人听到了她手中的墨玉箫与他身上的环佩碰撞时发出的极有规律的叮咚声。

泠泠淙淙之声渐渐远去,白衣黑影渐渐模糊,多少人面面相觑,想说什么却都卡在了喉咙里。

只知这天陨的天,真是要变了。

******

梦州府衙后衙东厢。

“我有事,离开一趟。”

“嗯。”凤惜缘懒懒地斜倚在榻上,毫无形象。

“最晚傍晚。”

“嗯。”这次连声音都懒了起来。

夜聆依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凤惜缘一个倾身打断。

“夫人,”美人儿跪坐在榻上,半眯着眸子歪着身子在她耳边吹气,顺带,偷了一口香。

夜聆依‘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凤惜缘轻笑一声,没骨头一般歪回榻里,语带戏谑:“你已在院儿里设了三座七阶阵法,在我周身布了五道随身禁咒。”

“……所以”夜聆依的耳朵还没有恢复原色,眼看着有点呆。

“所以,”凤惜缘揪了个软枕嗔着塞到她怀里,笑容里的无奈已不能再多,“夫人不必再担心了!”

夜聆依下意识的把枕头抱住,下意识的扔到幻玄里,呆呆的往门口退,在差点被门槛绊倒时,撑着门框狼狈转身,顺手的,在门上又布了一道八阶禁咒。

于是凤惜缘眸中一瞬的紧张顷刻变成了更深的无奈,看着她红着耳根丢了魂儿似的召了烨冰,笑着笑着便就这么在榻上不设防的沉沉睡了过去。

他实已多日未合眼。

******

高空之上,烨冰振翅一路向东而去。

在它背上,不需要再强压的杀气已经沸腾到了顶峰!

此时的夜聆依,哪还有在凤惜缘的面前的那份惹人怜的呆怔羞恼!

夜聆依的表情很淡很淡,大概只有一直跟在夜聆依身边的加菲才清楚,她不但声音轻了,而且表情都淡了,是意味着什么。

梦州之东,乃是肃州,肃州境内最大的宗门,是昆煌宗。

锦阳城到昆煌宗,一个下午,足够了。

夜聆依背在身后的手里,拿的不是暮离,而是长剑。

剑无鞘,剑柄上系着发丝。

剑名碧落,是,凤惜缘的剑。

她还是没打算用其他,只想用这一身杀人的本事,只用那学了不过几天的普通剑法。

冤有头债有主,按说不该累及他人,可今日,

她要,屠尽昆煌宗,一个不留!

******

太阳落山之际,梦州府衙后衙东厢,有美人新觉。

寒疼打断了夜聆依的深思。

她偏头,恰见凤惜缘睡眼惺忪的坐起理着微乱的衣襟。

“醒了?”他睡得太深,她回来他都未曾察觉。

“夫人回来了?”凤惜缘笑得尔雅而慵懒,眉眼缱绻。

嗯,她问他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他便也回她一个。

“嗯。”不过夜聆依还是应了一声,难得的温柔。

屋内灯火通明,夜聆依的面容却隐在发丝织成的阴影中,瞧不真切。

凤惜缘瞧着瞧着,没来由的一声轻笑。

夜聆依早已习惯了他时不时的看着她笑出声,压根不在意。

她执着一枚黑子敲了敲榻上的檀木桌,桌上,摆了棋盘。

“可有兴趣?”

她自始至终还未问过他,到底愿不愿如此,虽然现在问也有些迟了。

她不顾一切的把事情挑到明面上,剑指朝华殿,怕是早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不过,总还是要一问的,她想知道他的想法。

明明灭灭的灯火里,凤惜缘的面容也开始不清晰,不过那一声朗笑,却是悦耳至极,而他的心绪,也是喜悦已极。

他从贵妃榻上落地,衣摆先于他下滑,泄了一地的风华,漾了一世的温柔。

“夫人,你可知何谓‘夫妻’?”他步步生莲的迤逦行来,眸中含笑取下她指间的棋子,黑影流线过,落回棋盒,玉声温婉,“此生,永不与夫人对立,弈棋,一样。”

手被他握在掌心,滚烫如火。

和她,一起,永远?

在她呆怔的间隙里,凤惜缘在她身后坐下,手从她腰后伸过来,一下,挑开了她的腰带!

夜聆依猛然惊醒,方欲躲时,肩上衣衫早已错位到了腰际。

分明门窗紧闭,可不知是哪儿来疾风,将那案上灯火吹拂得四散摇动,散乱的烛火,将那一双暗沉的墨瞳,映出了火焰的光芒。

红流,暗涌。

夜聆依欲要站起的动作骤然停止,整个人一瞬僵直。

身后的人语气仍旧温柔,动作比声音更柔,他撩开她的发丝,拆下来的蝴蝶刀“当啷”几声扔到了棋盘上。

“夫人何苦隐瞒,腰带束得如此之紧,可是不疼?”

凭是神魔在世,听这无尽温柔隐忍含着心疼的深情,又能以何法,才可不致一瞬软了心肠?

“已上了药,且冻住了,不碍事的。”夜聆依自己都没发现,她这话里后四字,是为解释,是为安慰,唯独没有任何实用,这与与她说话的习惯,不符。

她一人战了一整个宗门,不用灵魂力,她又不是神,根本不可能万全。

所以她去时有意换了衣服,回来时才换回这一身祭服,但为何,他还能看出?

凤惜缘手中忙而不慌的取药,盯着那处伤及腑脏的狭长刀痕的双目却已深邃的仿若黑洞。

这个角度,只会是偷袭。

虽然在面对凤惜缘时她的智商会直线下降这件事连夜聆依自己都发觉了,但她强大的本能感知还是捕捉到了他的情绪。

“人都杀了,别多想了。”夜聆依的声音有些局促,她不善解释安慰,自然有些急了。

凤惜缘却不答话,只是手上动作不停。

他的手拂过她后腰每一寸肌肤都是一阵的火烧火燎,没几下夜聆依便被烧没了理智。

而她不再说话后,房间里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偶有灯烛“噼啪”一声爆响,实在不知是预示着何等喜事。

第108章 夜,凉如水(二)

灯火星起,夜,静谧了人心。

却也乱了一池晚春水。

“噼啪”!

又是一声烛花爆响,却没有吸引到两个人任何一点注意力。

凤惜缘在她后腰处忙得不得了,夜聆依静下来之后,不自觉的转头去看他。

她这个角度,看不见他长睫下的危险,却看得见他打结的眉宇中的煎熬与疼惜。

这个最先劝她不要皱眉的人。

夜聆依有心笑言一句,然而话到嘴边,却是怎样都说不出口。

他单膝跪在地上,动作是那般的温柔,仿佛她这样的人还是什么值得万般珍视的宝贝一样。

恍恍惚惚中,夜聆依忽然明悟,这相识后近两个月的时光里,这个人岂不是一直在以这种她刻意忽略了的态度点点滴滴的无声渗透着?

她一日三餐从来不会全了,但那是遇到他之前;

她出任务养成的习惯,偶尔一顿饭从来十二分饱,伤胃也不在乎,但那是遇到他之前;

她从来不会在床上躺着睡一个安稳觉,但那是遇到他之前;

她仗着魔魅在身从来肆意吹冷风,头疼也不甚在意,但那是遇到他之前;

她从来不会去主动处理身上没爆发的暗伤,但那是遇到他之前

……

这样一个人,石头都会动心吧,何况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多敏感的人。

不是从来不知,而是她的懦弱更甚,所以从来任性的忽略。

还有,他做这一些,到底是……

“凤惜缘,”这次是夜聆依自己打断了深思,她开口唤他,却清楚他不会理她,故而自顾自续道,“你可有心上人?”

凤惜缘并没有立刻答她,他扔下手里的剪刀站起身来。

夜聆依把胳膊从袖子里抽出来,看着那一双白得修长得过分的手一遍遍从眼皮底下出现又消失,在她小腹和后腰上缠了一圈圈的纱布。

她不着急,这个问题,他必会答的。

果然,“为夫孑然二十二年,只不过,”凤惜缘顿了顿,纱布绕过最后一圈,在她侧腰系了一个怎么看怎么萌的蝴蝶结,退后两步满意的审视了两眼,才近前来继续道,“现如今有了夫人这份牵挂。”

夜聆依抓住他伸到前面来整理纱布的手,在他怀里凭坐姿之便仰头看他,轻斥:“你认真点!”

凤惜缘轻轻挣开她的手,慢条斯理的整理好纱布,复又单膝跪回去收拾榻上的东西。

直到夜聆依都以为他不会再就此事开口,他才淡淡道:“夫人以为,往日里为夫说得那些情话,却都只是,戏言?”夜聆依看不见的角度里,那一双凤眸已经幽深的不见底。

是,或不是,这,也正是夜聆依的纠结点之一。

这个人,他太过缥缈不真实,这种对人的好,于他,太过不相宜。

她不是不清楚他的情意有多真,可她自己也做得到倾注百分百的感情到每一场戏里,但也终究是戏,会散场的。

夜聆依朦朦胧胧着又飘走的心绪是被一双滚烫的双手拉回来的。

她微微垂眸,入目是那轻易将她不算小的手覆盖过来的清俊大手。

她没有回头,但渐渐迷蒙的视线里,他说:“依儿,我这一生,从未有过谎言,但我所言,必是字字真心。”

这是一句很简单的话,拆开来,夜聆依很明白,组合起来,夜聆依也清楚它的意思,可是思及这话背后的意味,夜聆依却觉得,她,有些不懂了。

他说他这一生从未有过谎言,那……

他曾说:“有夫人在,我怕什么?”

他曾说:“夫人放心,为夫的无耻从来只对夫人一人有过。”

他曾说:“既然夫人足够强,这软饭,多吃些,也无妨。”

他曾说:“只要夫人你能寸步不离,为夫又有何惧?”

他曾说:“疼不打紧,焚灼之苦也不打紧,我只是不想你独自受着,你可懂?”

他曾说:“一切听夫人的。”

他曾说:“此生,永不与夫人对立。”

……

这是她记得的,她不记得的,或者说听了之后视为戏言下意识的一笑置之的,又有多少?

这个人,他从不曾说过‘喜欢’二字,也从不曾对她言及‘爱’之一字。

可是细究来,这字字句句,若都是真的,又……

“凤惜缘,”夜聆依轻唤这一声,慢慢抬头时,紫眸里的明光以一种势不可挡之势,寸寸冲破了那一份迷茫,“我好像,喜欢上你了。”

喜欢,这种感觉,来得这么突然,细想,来得这么水到渠成。

“这样,”不负责任的杀手连震惊一会儿的时间都不肯给人,夜聆依吐出这两个字,反手握住了凤惜缘的指尖,转身,低头,吻住了单膝跪于地上的人的唇。

唇与唇相贴,没有更多,但对于该有的,已经足够了。

夜聆依牵着凤惜缘的手落向自己的心脏位置。

她连外衣都追求轻薄的,更何况贴身的,这样压上去……

然而凤惜缘却暂没心思起那份旖旎,因为——

樱唇轻启,不可避免的擦过他的唇,微痒,却不是重点。

“心跳的很快,有人告诉过我,这是喜欢的感觉。”

这情景,这动作,这话语,除了诱人犯罪,再无其他。

凤惜缘终于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发与眸,一瞬变红,炽烈如火的气息,一下子便乱了。

不去管此时心绪的烦乱,也不顾此刻她坐着而他半跪着的姿势,甚至连回答她的时间都不想腾。

凤惜缘张口,半点不费力的,含住了就在嘴边的唇。

言语早就乏力,他此刻只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有多么的欢喜!

而紧接着,直接让凤惜缘无可转还的陷入了疯狂的是,她非但没有回避,而是从他有动作开始,便在生涩的迎合!

“轰隆”一声,烈火触了干柴!

这早不是极北时那一次暧昧的喂药可比。

烛光灯影中,一对新合的恋人在摸索着拥吻,从生涩到娴熟,喘息声渐渐加重,眼见得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指尖游走到她后腰处时传来的纱布的质感,却如兜头一盆凉水,让凤惜缘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身上还有伤,而且现下绝对不是适合发生什么的时候!

凤惜缘猛地退了开来,红瞳中隐有恼意,不过是一个吻,他竟然险些失控!

“我即刻便回。”沙哑低沉的声音含着未尽的情意,屋门一开一合之际,白衣惊鸿。

后花园的池塘里有很大的落水声,飞掠而来的两道身影很适时的阻挡了称职赶来的侍卫们。

面瘫木青和空白莫尘背对池塘,默默对视一眼,表示:他们刚刚真的没有看到窗户上的剪影,也没有听到任何的声音!

不过,木青一如既往的想的比莫尘要多一些。

那就是:二十年不近女色,仙人也是会憋不住的!

第109章 夜,凉如水(三)

“噼啪!”

那一支顽强的红烛,已是不知第几次的又自爆了一回。

夜聆依慢慢的缓过神儿来,余下所有的力气都在双臂上,废了所有心思撑着才没有颓然直接倒回榻上。

当好在粗喘所需的力气,是不需理智强分出来的。

此刻的夜聆依,上身衣衫尽褪,水眸里还漾着一池春波,扬起到极限的颈线幽雅秀美而又惊心动魄,随口呼出的气息似乎都弥漫着未散的情|欲。

怎一个香艳了得。

凤惜缘选择了出去避难,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不过这一点也不需多计较,因为他到底是未曾错过这一幕。

推门重入的人,白衣黑发墨瞳,携了一袖温雅,一袖从容。

除了睫毛上还残存着几滴似是情急之下未曾在意的水雾,他便还是那圣洁的谪仙。

凤惜缘随意一挥袖,将榻上的东西没甚声响的扫的远远的,衣袂轻拂间,便与她相对而坐。

夜聆依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见他这一派淡然,神智弥散间仍是不由得抽空想道,方才出去之前他眼里还是燃着火的,怎么这会儿这么平静?当然她也不是对凤惜缘没有扑上来有什么不满,只是这一点小小的郁卒,非人力可控哉。

尤其,现在的她,可想而知必是一副她控制不得欲求不满的样!她这具身子到底体质有多么奇葩,她算是见识到了。很罕见的一种,却坑爹的没有半分实用,特点也只有一样,不堪撩拨!

这么两相一比较,加之夜聆依的思维渐渐冷却,就越发对他这姿态不爽起来。

刚刚先开口的可是她,已失了先机了,可不能……

“夫人。”

夜聆依刚刚冒了点苗头的心思在这一声水一般的轻唤下碎得干净。

她有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去想这厮是不是卡着时机故意的,随即就听他道:“我很欢喜。”

夜聆依微微一怔,没想好该怎样正视他的眸子前,下意识的就垂了眸。

欢喜,我当然知道你很欢喜,我自己也是欢喜的。

可……

夜聆依咬了咬下唇,还是没有勇气去接触刚刚那一瞬间刺了她的心的一双凤眸。

那里面没有火,没有风暴,但那一片冰花雪沫般的沉凝,反而让她的心脏微微战栗起来。

原来这才是他看她时真正该有的眼神,褪去了所有的伪装掩饰,再不必小心翼翼的借着眯眸来遮挡。

由内而外的沉静里,是能销蚀她骨头的瀚海深情。

只是一个眼神而已,夜聆依微有些出神,只是一个眼神她便开始退缩,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她到底,是否有足够的勇气一路走下去?

这乱七八糟的感慨来的实在无厘头,夜聆依心底默默感慨了一会儿,尴尬了一会儿,又无语了一会儿。

期间抽了三秒钟脑子里过了一句话:这么着,倒是将映京城里那些满天飞的、先前一笑置之的流言,坐实了。

糟心了半天,夜聆依最终想到的却是:虽然她刚刚才告了白,可是似乎他们已经越过了交往、订婚、结婚,直接就是夫妻了?

这个认知除了让她更加郁闷,没有半点作用。

这么一会儿里,夜聆依脑海中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手中倒是不忘把衣服穿起来。

不过她心思不在此,动作自然便有些慢,于是就显得很从容,于是这一室的气氛安静中就透着些诡异。

自凤惜缘进来吐出那四字之后,夜聆依是因为脑海里的天马行空自然而然的安静下来。

至于凤惜缘为何也陪着沉默下来,夭玥陛下同样忙里偷闲的想:在他家夫人这一把煞风景的好手面前,他再满腔的情意、再多的本事,瞧着她那精彩纷呈的神色变化过程,他也实在是无能再营造出那等互诉衷肠的氛围。

不过猜她当下心思也算一件趣事,凤惜缘也便不急开口打断她,只含笑握了她的手自娱自乐。

丝毫不觉得他二人此举是对漫漫长夜的怠慢。

******

夜聆依最终也没那等毅力自己终止无边无际的胡思乱想,唤醒她的是一阵两声两声相连的极有规律的梆子声。

打更人远在三条街之外,不过这对夜聆依当然没影响,她要不怕耳朵吵,秘法可以容许她把整座城的声音收束于耳。

已经二更天了啊,夜聆依脑海中恍恍惚惚略过这个念头,随即自然忽略。

她是个习惯晚睡的人,凤惜缘也是个觉少的,这两个月来早染了她的习性。

想着夜聆依没什么目的的扫了凤惜缘一眼,见他面上一如既往笑吟吟的,终于想起来她到底忘了什么东西!

二更天!

二更天她还能看得见!

见鬼!

今日是十五!

四月十五!

折腾了她七八天的日子,到了到了她竟然给忘了!

动作往往先于思维,身体往往先于大脑,夜聆依“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事出突然,毫无防备之下,凤惜缘少不得被这力道带的一个趔趄也站了起来。

夜聆依自然就认为他这是无条件顺从,拔腿就拉着他往外走。

及到跨出门槛儿时,凤惜缘才后知后觉般问了雷厉风行的人儿一句:“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他这满含笑意的一问显然就是没期待过答案,怎料闷头前行间,夜聆依居然头也不回的答了一句:“看星星!”

******

凤惜缘一双夺天地造化的凤眸,素来是比那最美的星辰还要耀眼不知多少的,夜聆依拉他到这梦佛塔顶怎么可能是为了看星星!

且她也不是有那一等情致的人。

执意到这儿来,不过是想籍着这高空的风缓一缓高速运作的大脑,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这天地开阔着,总不会如那小小一室中,暧昧的游丝想逃都无处逃。

梦佛塔虽名为梦佛塔,却并不是常见的佛塔制式。

这座造型瑰丽的梦幻般的塔上,每一层的窗户处都有一方延伸出去的很宽敞的平台。

夜聆依二人此刻便在这最高一层平台的边缘处。这是极佳的观景之处,只要你有权限登的上来。

十五之夜,夜空很给面子的为那些爱月之人奉上了一片月明星稀的景象。

暗淡的星子尚不如脚下的万家灯火动人。

风掠起夜聆依的雪发,轻柔的蹭到了凤惜缘弧线优美的下巴上。

这一分极淡的氛围,意料之外的,美得醉人。

满心的火热早已消弭了大半,心绪为之渐渐陷入宁静。

只因,夜,凉如水。

也不知这般无言并肩静坐了多久,夜聆依忽然站起身,绕到凤惜缘身后跪坐了下来。

她闭了闭眼,不过一秒又睁开,今夜已破过不少“第一次”,也不差这一件,想着夜聆依便抬手轻轻打散了凤惜缘半挽着的乌黑长发。

凤惜缘并未簪冠,他成年之时是在天陨,不会有人给他行那繁复的冠礼。

所以平素他一头夜聆依偶尔都会起一点羡慕心思的乌发,都是由一支极为普通的白玉簪随意半挽半散的。

夜聆依把那一支玉簪小心放到了一边。

这一番作为于她而言称得上新奇,然而凤惜缘却不见半分意外的情绪,嘴角噙着笑由她折腾,最后甚至闭上了眼。

凤惜缘的头发比她不上心打理的头发要滑得多,夜聆依簪了拆拆了簪的好几次,才堪堪像个样子。

她抬指在二人面前的虚空中一划,紫色的灵力一下顺着那道划痕散开,却没有散尽,而是慢慢铺展开来,映照出了两张绝色容颜。

夜聆依由衷勾起唇角,轻声道:“生辰快乐。”

似冰含火的目光在镜中交汇,其间暗生的情愫未及被人品味,夜聆依便主动错开了目光。

但也正是这一低头,她错过了那凤眸中乍现的明芒。

那光太亮太烈,稍纵即逝的,无从辨清其中到底有几十种还是几百种情绪。

凤惜缘眉梢眼角皆是浅雅的笑意,似乎这一份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生辰礼,只他不想,便也不能打散他本有的情绪。

可到底他是在笑的,这笑,竟是直达了那从来难有情绪的眼底。

只是这笑意,也是冷的,便是那像极了兔子的好笑彼岸花也无从将之温暖。

他抬手轻扶上发上那一支新簪,寒玉微凉,他声音更凉,在这静夜里,幽幽的,钻入了心底:“玉中带血,夫人,这是何意呢?”

这话意想之外,且来得突然,夜聆依下意识的目光落到近在咫尺的玉簪上。

幽凝莹润的白玉里,细细的红丝人在不急不缓极尽从容的游走,为本身单调的白玉,添了几丝几缕的魅惑,霎时美得惊人。

这是,血?

脑海中甚至都没反应完,夜聆依便立时止住了自己的条件反射,视线强行固定在玉簪上,目光不变。

她这一份养成本能的应变的确正确而迅速。

可,凤惜缘没有任何犹豫的,转身,目的无比明确的,揭去了她指尖上的人皮。

气氛霎时凝固,夜聆依随之一起僵住。

因着魔魅的原因,夜聆依的肌肤是常年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的,也因此,她指腹的焦黄畸形,显得更为触目惊心。

本是淡然含冷的目光甫一落上去,便似被钉子强行钉在了那一处。

或者有一刻钟过去,也或者是一弹指,但更有可能是一刹那,或者是在更短的时间里。

凤惜缘拼尽全力伪装出来的冷淡斥责便再也维持不住。

辨不清是什么情绪的,他深吸一口气,脸色立时可见的苍白了三分。

混乱的眸光几经周折,凤惜缘猛地攥住了夜聆依的手,明明动作迅捷粗暴无比,却又在触上她的手时小心翼翼的避开了指尖,他腕上发力,勾勒了桔梗的衣袍被风吹出“呼呼啦啦”的声音,身后之人已落到了怀中。

什么质问什么隐瞒什么不满,统统都不重要了,他现在眼里心里,烈火燎原里,只剩她这一个人,能送来一缕清凉。

凤惜缘低头,带些疯狂带些温柔的含住了夜聆依的耳垂,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了属于他的阴影中。

胀满心房的纷乱他也不知该从何处起打理,目下,只有此法可解。

凤惜缘的牙齿方一咬上来,夜聆依便已瞬间软成了一滩泥,这她浑身上下唯一的致命点,他到底又是如何知晓的!

夜聆依软在凤惜缘怀里使不上半分力气,却也不见他狠命咬了这一口之后有下一步动作,半迷乱半清醒中,听得耳边有异魅沙哑的声音响起。

“女人,这可是你主动来招惹我的,从此刻起,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悦意与否,都别想再逃!”

夜聆依张了张口,直觉就想说他画风转得太快太突然,虽然这才像初见时评她“有趣”的邪魅帝王,高高在上。

然而耳畔喷洒的灼热气息早已一路攻城略地而来,细细密密的浅吻激起了满身的汗毛,长舌恰在她樱唇微启时探了进来。

仅存的理智瞬间挣扎都没有的被淹没。

舌与舌绞缠在一起,极尽缠绵悱恻之能事,入此出彼,轰轰烈烈的来回转移阵地。

彼此口腔中残存的几分空气早在战斗之初便被完全剿灭,对于***初学者,这应是无法支撑多久的,奈何这这两位初学者却都不是凡人,一天之内两次浅尝一次崩裂,不过第四回,便已娴熟的让人惊叹。

甚至于,夜聆依还有功夫伸手在一旁地上悄声划拉了半天,将那只被遗弃的白玉簪收到了袖中。

轰轰烈烈眨眼便是一刻钟,直到快要崩盘的前一秒,两个人才踩着红线各自鸣金收兵。

唇与唇恋恋不舍的分开,有晶晶亮的丝线越拉越长直到断开,两个战到酣时都只是生理有反应的人,竟是同时乱了视线。

夜聆依依旧是很没出息的一停下就开始喘,然而这回还多了一个陪着的,只是这陪客边喘边笑,甚至都笑出了声儿,夜聆依看着都觉难受。

目光是无意识的交汇在一出,两人竟同时沉默下来,随即同时一阵放声而笑,亦是不约而同的抬头去看那愈发明亮的月和愈发暗淡的星,情感共鸣时,倒像是超脱了恋人的关系。

喘完了笑完了,燥热的心便也安静下来了,凤惜缘开口时,却未尝没有复杂:“夫人,谢谢你。”

母妃去的那日,恰是他的生辰,所以从那年起,他便从不曾庆过。

夜聆依从他怀里挪蹭出来,低头整理衣服。

他舌头上在分毫不让的同时,手上也没闲着,外袍收拾好,内衣……算了!明明在房中时还是她自己动手解开的!

“还是不够好。”夜聆依轻轻摇头。

她当然知道今日乃是母妃的忌辰,且当没有人比她更能理解这一份复杂了。

毕竟同是在七岁生辰日里,她失去了除巫离月之外的所有可称亲人的人,就连这仅剩的一个,也在一月之后送她一瓶魔魅、留给了她一个尸骨无存。

因为什么都明白,所以想让今日更完美些,那样的记忆自然能淡些便淡些,但,武云承、苏克白那些人,今日,并不完美。

凤惜缘慢慢低下头,抬指将她凌乱的发丝一点点轻柔的别到了耳后,以便能看全这张能让他涩了眼眶软了心肠的面容。

“这并不十全十美的世界,哪里会有完美的事情?为夫一夜之间得了夫人的心,收到了夫人的生辰礼,哪里还会有憾。”

嗯,还尝到了夫人的味道。不过这话说出来便不合时宜了。

夜聆依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反驳,因为她又走神儿了,在又一个不正确的时刻里。

她在仔细回想从刚才开始凤惜缘的每一帧的反应,这想着想着,夜聆依便突然笑了起来。

她很开心,为他的反应。

他故意的冷淡作气也好,情绪猛然爆发也好,这都是夜聆依考虑的到的情况,她考虑不到的,是他的坦然受之。

或者她该多予一些信任,毕竟这是她自己看上的男人。

他是懂她的,这只玉簪,他感念或是感动都不重要。

这是她的情意,他是她喜欢的人,她感念他的感动关心,却更多希望他接受,只需接受。

他懂她,故而受之坦然。

夜聆依轻轻提了提唇角,她想,不管数月之后是否天各一方,至少,今夜,她平生第一次失去理智的告白,是赌对了。

如前时一样,在夜聆依走神的时候,凤惜缘便同样安静下来沉默以陪。

不过这次他不是在猜夜聆依的心思,他在想些别的东西。

不过他到底是在想什么呢,凤惜缘轻轻勾唇,笑意宛然。

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知道的是,这世上,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了。

******

梦佛塔顶渐渐被静谧包裹,不知何时起,夜聆依依在了凤惜缘的怀里。

绵软的绒毯拥着她巴掌的大的脸,她枕在一个有力温暖的胸膛上,雪发半遮里,面容安详。

她睡过去了,在没有自我催眠,没有药物安眠,没有安神香的情况下,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夜深了,倦了,便睡了。

不会有人知道夜聆依这一夜的心防有多低,便是始作俑者凤惜缘,都是无法探知。

这夜,凉如水。

这夜,宛若冰。

可这夜,轰然如浴火之初阳。

第110章 傲娇

次日清晨,梦州府衙内,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确切点说,此事发生在昨夜。

陆大人视若心尖肉的一池子红尾银鳞锦鲤,无一幸免的归了西。

而且这些鱼死得实在太蹊跷,也或者说肇事者委实太嚣张。

完全把池子当锅使,把这满池子的鱼尽数煮了!

消息传上去后,据说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陆大人,一把打翻了尚只兑了滚水的脸盆,登时就怒了。

虽然碍于贵人在府没有太过发作,但却下了死命令。

查,一日之内,务必把那宵小揪出来!

陆大人居然会发怒,对于梦州府衙上下,这是件大事儿。

若在平时,放到外面,也算是一件可供人饭后闲谈的奇事儿。

但今日不行,今日的锦阳城同时出现了数个完全不在一个档次的惊天动地的消息!

绝医大人强夺了紫阳宗镇宗之宝,只为作逍遥王的生辰贺礼!

绝医大人一怒之下屠尽昆煌宗满门,起因是昆煌宗人应皇后之请暗杀逍遥王!

今日一早,大大小小近百个杀手组织,除了榜首特立独行的神秘血河,其余统一发布了头条悬赏令,白纸黑字,百万两黄金诛杀逍遥王!

所有听到这三个消息的锦阳城百姓都只有一个想法:疯了!

要么是这个世界疯了,要么就是他们自己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疯了!

而在梦州之外,这三个消息连同昨日在锦阳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正以一种匪夷所思的传播速度流窜,震翻了一州又一州的人。

这三个很简短的消息,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

最浅显的几点:前两个消息成功刷新了世人对绝医大人修为的认知,她可以一个人碾压一个一级宗门!

原本听到绝医大人和逍遥王爷“玉影成双”的消息后坐等看戏的人此时已经完全傻掉。一天之内为一人连掀两个宗门,忽略那狗屁不值的道德问题,聚焦于这表面,这两人,这一对儿,是真的?!

竟然有人出这么高的价悬赏那位王爷的命,现今这情况,绝医大人会有什么反应?

那开在梦州上空的桔梗,到底意味着什么?

浅显的几点暂只这些,往深里想:这天陨的帝位继承,会否有大动?

那些个门派世家,当真对这么一个随时可以覆灭他们的人无动于衷?

……

当然了,种种这些,大都是谋算人需要考虑的事情。

普通百姓对这与他们吃住生存无关的八卦的关注点无非两个。

象征神秘至高的桔梗,以及,圣人的痴情。

世人眼里,夜聆依是那能够挥手间翻雨覆雨的人,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那便是圣人。

而当缥缈高远的圣人有了普通人的感情,这完全符合了话本子的剧情发展,她是注定要受人拥戴的。

同样的,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也是那些流传甚广的爱情故事里最令人欣喜的结局,是此时人们最本能的希冀。

于是世人对那位身残的逍遥王爷竟是渐渐由憎厌转为同情,这大抵是谁都没有料到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类人,他们的关注点和前两种人都不一样。

他们关注的,是那大多数人都讽刺一笑便坐看热闹的第三条消息。

这些人,种类很斑杂,各行各业都有,职业杀手、江湖散修、羁旅客……

如果要给这些人一个笼统的称呼,有一个词很恰当:亡命徒。

亡命徒最大的特点在于,他们不要命

但同时,他们不可避免的缺钱。

一百万两黄金,这是什么概念?

以他们最顶尖一层的平均消费水平来折算,十辈子都花不完!

那意味着安逸富足的生活,意味着不再飘零于风口浪尖

所以,当整个大陆还处在震惊中未及反应时,这些人已经悄无声息的轻装动身。

细流汇溪,聚溪成河,流向一个地点——梦州!

夜聆依再厉害,只要她没成神,那就一定会死。何况为了他们的钱,她就是成了神,也必须乖乖被弑杀!

******

不管外界如何的动荡沸腾,梦州府衙后衙,始终保持着那两位贵人带进来的一份悠闲散漫。

不过,这其中倒是发生了一件让人不尴不尬的插曲。

正是辰时左右,最是不紧不慢的点儿。

后花园的池塘中,下人们都在忙着给满池子的鱼收尸,忙碌得顾不上说话的氛围里,却是每个人都能抽出那么几秒来朝池塘边上快速的偷瞄一眼。

这就是昨日大人迎进府的那两位风云贵人,不想竟是生得这般好看。

“你怎会在此?”

白衣翩翩的玉面少年手中折扇轻摇,面上虽是堆笑,却半点不会让人觉得有失风流,他微微弯身抱拳,礼数周到的无可挑剔,只是这开口:“嘿,王妃娘娘,瞧您说的,这可是我亲大哥的府邸,我还不能来了?”

夜聆依闻言微怔,这可真的是不知道了。

陆子彧,陆楚铮,陆……

但似乎没听说过天南陆家有两位嫡少爷?

“我那多情的老爹当年可是播种过全世界的人,本少自然就是个兄妹遍天下的。”陆子彧很及时的开口解惑。

夜聆依没去纠结陆子彧自己是如何创造出“播种”这般前卫的词儿的,因为她想起了某些更紧要的事。

她低头,看向轮椅上的人,乃是笃定的质问语气:“你们之前认识?”

凤惜缘莞尔一笑,斜倚在轮椅里,又半眯起那一双完美的眸子,不说话了。

显然陆子彧并未发现局势的紧张,又或者发觉了完全装不知道的,在这火上又加了一把柴:“嘿,王妃娘娘您不知道啊,我这亲大哥可是在两年之前就签了卖身契了,喏,就您家这位,十年!”

由于时间太短,消息太突然,夜聆依的怒火还没来得及升起,现下,还是处于羞窘状态的。

想想陆楚铮早就给这人卖苦力了……再想想她昨日说得那些拉拢招揽的鬼话……

夜聆依想也不想的就欲闪身进幻玄。

然而,手还在凤惜缘手里紧紧抓着。

自打昨天晚上见到她身上有伤开始,这双爪子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半眯着眸子的人半眯的眸中半含着笑,幽幽道:“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你怎么不早说。”夜聆依的声音还是冷硬加平静的。

“为夫不是早有暗示?”

夜聆依表情一僵,好像……是这样的,。

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他会关心他是否文弱,承不承得住高空的罡风?

而一个她一接触就起了招揽之心的人,他既见过,可会让他跑了?

归根结底,是她蠢了。

不过夜聆依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又一时想不通。

陆子彧在一边儿看着,许久才明白过来这小两口是在打什么哑谜,随即他慢慢毫无风度的咧嘴笑了起来。风度这种鬼东西,在这两个天生自带气场的人面前,都是浮云,该扔就扔!

按说以夜聆依的定力,陆子彧这种程度的无声嘲笑,应该起不到什么实质效果才对。

可现实却是——

夜聆依忽而扬手,破风声起!

陆子彧看了看对面盛颜冰寒的美人儿,又看了看他手中差一顶点儿砸他门牙上的玉瓶,握了握手中合起的折扇,有点儿凌乱了。

堂堂绝医大人,大陆顶尖的高手,为他一个笑容,就这么干干脆脆的拿东西扔他,这合理吗?!最关键的是,这位神人,她干这事儿的时候,始终是顶着一份让人无条件膜拜的气场的!

看着对面的神人扔完他之后,极自然的顺手捋了捋凤惜缘微乱的头发,陆子彧下意识的摸了摸自个儿棱角分明的下巴,他这张脸,也称得上是英俊了吧?

他难道比小白脸差那么多吗?为什么这么明显的差别对待!

他不服!

凭是陆子彧内心再怎么咆哮,夜聆依又没真正的读心术,这个人也没让她费心思的价值,所以她早已推着凤惜缘转头大步往回走。

“赔你哥的鱼。”

陆子彧瞪着眼郁闷了半天,终于带着满腔的怨气扫了一眼被他上下抛了半天的玉瓶。

然而这一瞄之下,他差点把这手中的瓶子直接脑残的扔地上。

他一阵手忙脚乱的好不容易拿稳,看清了瓶中那一只被他甩得晕晕乎乎的小狐狸之后,凌乱的更彻底了。

化形的,九品丹药!

王妃娘娘,您到底是有多土豪啊!!!

上次跟他买消息的时候随手甩出的才不过八品丹药,就这么一池子破鱼,九品!

小白脸,哦不,王爷,这媳妇儿忒败家,咱不能要啊!

陆子彧面上风云变幻的盯着掌中静静躺着的那一只玉瓶。

不久,热泪盈眶。

再过一会儿,这东西,就不属于他了!

嘤~

然而,内心嚎哭了半天的陆子彧,忽然在某个时刻自己又猥琐的笑了起来。

嘿嘿嘿,他可是听下人们说了,昨晚东厢那可是热闹的厉害啊,他又不是府中人,想封口的话,讨点儿封口费,不过分吧!

陆子彧双手捧着那一只玉瓶,看着瓶中那不晕的小狐狸瞬间变成了一株草,缩起了双肩,霎时,脸上的猥琐,蔓延到了全身。

一旁的老管家不动声色的给身边的小厮打了个眼色:快去禀告大人,那死赖着认亲的爷,怕是失心疯了。

*

“夫人……”

“勤俭持家。”夜聆依面无表情继续走。

凤惜缘哂笑低头,这回是怎么着。

“交给你管。”夜聆依左手本就在他手里,此刻手指一转便把一枚空间戒指过到了他手上,此类东西大小随意调节。

“我守不住财。”

凤惜缘换了一只手把她的手压在肩上,抽出左手来看那枚戒指。

很普通的空间戒指,像样的装饰都没有,但其中那几百支的玉瓶,足以翻覆这整个大陆。

凤惜缘摩挲着这枚戒指,轻笑出声:“夫人你若想让为夫持家,直说便是,还怕为夫不肯收?兜这么个圈子,没得白白便宜了外人。”

“那是你手下人,卖身契。”夜聆依纠正道。

“那也是外人。”凤惜缘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停下,站头,目光灼灼,声音魅惑,“除你我之外,余者,皆是外人。”

夜聆依面无表情推起轮椅继续走。

昨夜挑明之后,别的倒没什么,只是再听这些往日里自动忽略的调侃之言,才发现,句句是情话!

“你可以再找他讨回来。”

凤惜缘正了正身子:“那可是夫人送的礼,我若去讨回,夫人岂非会很没面子?”

“鱼是你烫死的。”她再丢面子,比得上他这事儿了得?

凤惜缘挑眉,一脸坦然的仿佛昨晚跳到湖里的人不是他一样:“那又如何,夫妻本为一体,何况昨晚之事,夫人你同样有责任。”

“我有责任?”夜聆依下意识反问。他跳湖里跟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把他扔进去的。

凤惜缘长长一声笑,凤眸里聚起星星点点的红芒,不曾回头,也不曾拔高声音,他完全的倚进轮椅里,眸子整个眯了起来:“夫人你是如此的美味诱人,却偏偏青涩的让人无法下口。为了夫人能圆满成熟,为夫只好委屈自己,且先等等,再等等。如此,夫人可能说自己毫无责任?”

“……”

夜聆依忽而动了动左手,凤惜缘下意识的松了松力气。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夜聆依点了他尚搭在左肩上的右腕的穴位,抽手旋身进了幻玄!

揉捏了一早晨的柔荑就这么干脆利落的没了踪迹,原本美美的心情少不得打点折扣。

凤惜缘有些恍神儿,也不去解穴位,也不回房间,就这么在这后花园的桃树下的羊肠小径上闭目养起神来。

早就说了她是别想逃了,这次是一时疏忽,他总还是要把她绑在身边的。

是一世,也是一时。大事上他大可以放她溜达去天边,这小事上,他却得处处紧着。

*

凤惜缘还能动的左手执着那枚空间戒指轻扣了扣轮椅,木青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单膝跪地:“主子。”

“你最近很是清闲啊。”凤惜缘抬起手来遮了遮见盛的阳光。

木青浑身一僵,头低到了极限:“属下知错。”

天可怜见,他真的就只是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小小声的跟莫尘嘀咕了一句“主子未免太饥渴”了而已,主子的修为明明没有恢复,身在梦佛塔顶,是怎么听见的!

嗯,木侍卫似乎忘记了,他的莫尘小伙伴,血月门的三统领,在门中的职务是:专司监察!

所以职业病这东西,打个小报告什么的,你真的不能怪莫三统领!

“既然这会儿这般清闲,那朕就给你个活计,去通知那起子快闲出懒虫来的,该松松筋骨了。”凤惜缘这几句话说得松松散散半点对不起他那个自称,可木青却早已听出了一身的冷汗。

凤惜缘直了直身子,抬手折了头顶的一枝桃花枝子入怀,呢喃道:“夫人她这般不愿见我这幅模样儿,那我便该如她所愿早些坐上那她心心念念的帝位才是。”

这话里的意思很明白,主子他迫切的想要振夫纲了,底下的这帮,赶紧有力的出力了!

见主子挥了挥手,木青应了声是便欲起身退下。

然而,

“一个月时间,不准用外力。”

夭玥陛下淡淡的一句话,木小侍卫成功崴了脚。

他“惶急”的抬头,面瘫脸早已裂开。

他怎么就忘了主子找他的最初目的了呢!

主子,您不能这样啊!

属下不是陆少啊,一个月时间靠两条腿跑遍整个大陆,臣…做不到啊!

然而有着谪仙气质的闭目养神的魔王,谁敢不要命的去打扰?

木青在心底沉沉的叹了口气,他有错他认罚!

木侍卫携着两行清泪远远退走,即将踏上他堪忧的大陆一月游。

嘤嘤,恼羞成怒的主子太可怕了,他要去找莫尘求安慰!

*

“心情不好拿人出气也就罢了,还摆一副大公无私的面孔。”

想要稍歇的谪仙注定是不能如愿的了。

木青刚走不久,转角处的桃枝后便又走出一人来。

来人一袭淡青长衫,外罩一层白色的薄纱,墨发被一根细竹簪简简单单的挽着,行走之间远看去,这整个人都似一株隐在水雾淡云之后的清竹。

君子竹。

而当他站定,则会让人觉得任何用来形容潇洒公子的辞藻用在他身上,都是相宜的。

这个人,很干净,从灵台到身心,都是无比的清明,让人接近了便会不由自主的想到孟春时节雨后清晨草尖上那第一滴初露。

若夜聆依在此,当会惊叹。

原本她以为的,陆楚铮样样都好,唯独性子太傲了,就算在他们面前着意隐藏了,也还是有的。

不过这也没办法,毕竟是出身寒门的书生,少不得要沾些腐儒习性的。

但此刻的这人,分明一身的清雅纯净,哪还有那半分让人牙酸的自傲?甚至这举手投足间,反倒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份浑然天成的贵气。

然而这张如玉的俊逸脸庞,又分明就是陆楚铮!

“你此刻这心疼,往前放一放,他便逃过一劫了。”凤惜缘转着手中的那枝桃枝,也不见睁眼。

一身淡青衣衫的君子笑得含蓄:“这倒是不可,我自己都是签了卖身契于你的,何能救得了他?”说着这般圆滑的话,倒是不见那清直减半分,实属难得。

“那张纸就在你那儿,你大可烧得灰都不剩。”

“天地为证的誓言,烧了怎么使得?”

“神棍。”

“我依然喜欢这个称呼。”

凤惜缘终于睁开眼。

白衣谪仙与青衫君子相视而笑,彼此间那一种微妙的气场相和,非知己间不能有。

“你可想好几时上去?”陆楚铮问道。

“上去?上哪儿去?”凤惜缘指尖拨弄这比人还羞涩的桃花花瓣,漫不经心道。

“怎么,陛下这是为了美人,连修途都可弃了?”陆楚铮见他摆弄的有趣,便也折了一枝桃花在手细瞧。

凤惜缘微微眯了眯眸,一声轻叹:“不为她,为我的心,已舍不下了。”

他如何看不出她的无争,不愿进取。不过为了她,所谓长生,所谓惊天动地的修为,所谓成神,又哪里重要。

“酸。”陆楚铮摇着头吐出了一字之评。

“我可能留不久了。”二人各自静待许久,陆楚铮开口道。

凤惜缘倚回轮椅里,凤眸依旧眯得慵懒惬意:“毕竟是所有人都信奉的神棍,一去二十年,这寻你的人指不定已然搅得天下大乱了”

陆楚铮再度摇了摇头,这人不想营造气氛的时候,他再努力也是无效的。

“你此间事了我便回。”陆楚铮道。

“随你。”凤惜缘完全闭上了眼。

陆楚铮把那枝桃花枝放回了枝头,那他折断的地方,断了的桃花枝竟肉眼可见的复原了回去。

“世人皆道那一位是寒山霜雪,又有几人见得到你这恒日悠然含笑的人的冷心冷情。”

君心难测帝心凉,眼前这堪称千古一帝的人,在这方面也是登峰造极的。

他之性子之凉薄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心寒。

“你该走了。”对于这分明是揶揄的话,凤惜缘没有任何反击。

算算时间,夫人该不恼了。

陆楚铮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躬身再起时,已复了那满身的棱角。

“臣,告退。”

好巧不巧的,夜聆依正在此时出了幻玄。

陆楚铮瞟了旁边对他家夫人出没习性了如指掌的某人一眼,借着将起未直身的姿势复又拜了下去:“王妃娘娘。”

夜聆依对这意料之外的人亦是微怔,随即颔首回礼道:“陆大人有礼。”

起身的间隙里,陆楚铮的目光很轻缓的滑过了夜聆依的眉心、面具及手中的墨玉箫。

玥两次提到“神棍”阻了他此来的目的,但其实他说与不说又有何影响?

天机……天机从来不会因哪个人而变。

这一位大人物……呵。

“微臣告退。”陆楚铮微一俯身,而后转身而去。

背影看来,仍是那一身傲骨的梦州陆青天。

*

陆楚铮一走,此处便只剩了两人。

终日烟雨的锦阳城难得有这么晴好的天气。

凤惜缘阖眸坐在桃树下阳光里,面上满是舒逸。

白衣如云,眉目似烟,完美的容颜融在完美的景里,美人如画。

然而,这些,于夜聆依,却是完完全全的煎熬。

夜聆依踯躅了半天还是走上前去去抓他搭在扶手上的右手。

凤惜缘未睁眼,手却抽回了怀里放着。

夜聆依指尖动了动,最终把手收了回来。

谁说无耻和傲娇是反义词的,这人分明既可无耻又可傲娇!

夜聆依沉默着蹲下身来,发挥她作为杀手之王的巅峰速度解开了他腕上的穴位,同时把手塞到了他掌心里。

这样,他总不会把她的手扔开吧。

这一点,夜聆依没猜错,凤惜缘怎会扔开她的手。

只是这辈子都难得傲娇一回的陛下,怎么可能把这件事儿这么轻易的揭过去。

凤惜缘偏过头去,既不睁眼,也不说话。

“我道歉。”理亏的人不再有任何犹豫首先开口。

“夫人哪里有错,夫人做什么都是对的,何需道歉。”凤惜缘不咸不淡的说着,脸上犹挂着淡淡的笑。

夜聆依沉默了一会儿,扯了扯他的袖子。

威名赫赫的绝医大人此刻这么小意的蹲在这儿这么个动作,真真是好不可怜。

“气大伤身。”这样没水准的话都劝出来了。

凤惜缘终于肯转头看她:“夫人使尽了法子,好容易逃了去,何必又自己送了回来?”

“不会了。”夜聆依认真咬字,“以后你想抓多久抓多久。”

凤惜缘凝着的眸子定定的看了她半天,终于显了笑意,他握住了塞到掌心里的手:“夫人此言可当真?”。

夜聆依敛眉,轻声道:“自然。”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这双手,你想握多久就握多久,在……一切未定之前。

夜聆依想过了,想的很清楚。

她喜欢他,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的喜欢到底已经到了何种地步。

既然他也喜欢她,以一种她无法想象的程度。

那么在这注定分离前提下,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不珍惜彼此。

她需要一段足以温暖漫漫寒夜的记忆。

凤惜缘看到了她睫毛不太明显的轻颤,也一直都清楚她的随时可能转身,但他选择了忽略。

其实他大可不必将计划提前,甚至有能力将之无限延后。

但是,他不想,不想用这种方式来拴住她,那是无能。

能留住她的,只能是心。

他能让她动心,也必然能让她爱上,他,有这个信心。

而一旦爱上了,所谓坚持,所谓毕生之愿,真的就不重要了,他自己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所以他可以慢慢的磨,实在磨不到,再玉石俱焚也不是不可。

世人眼中杀伐无数的暴君,也不尽是谣传的,能得到她,过程他可以不在乎的。

脑海中一时间过了多少的想法,也不影响凤惜缘面上尔雅的笑起来:“有夫人这句话,为夫便是死,也瞑目了。”

夜聆依扬了扬下巴,眸中有认真,话中有郑重,萦绕周身的却是傲:“我在,无人可以要你死。”

这一幅护夫狂魔的架势,显然某人很受用。

凤惜缘莞尔一笑,微微俯身,在她脸颊上轻啄了一口,探到她耳边:“一切听夫人的。”

夜聆依回以面无表情。

“夫人可想过何时回京?”凤惜缘不再逗她,倚回了轮椅里,手上却在拿着她的手各种揉啊揉。

嗯,得想个法子去去这些茧子,磨手。

“梦州风景很好。”这里风景的确独到,这样的他也很好。

所以晚些再回吧,晚些再回那“逍遥王”。

“嗯,听夫人的。”凤惜缘点头,转而问道,“夫人可愿出去逛逛?”

夜聆依只沉吟了一瞬便点头:“好。”

夜聆依吐出这一个字,便准备起身。

但就在她要站起的短的不能再短的一瞬间里,发生了很多不寻常的事。

如果这是一帧摄影画面,镜头足够慢的话,大概就能看到,梦州府衙外那在掉落途中被一分为二的梧桐叶;梦州府衙内那弯身在池塘中收拾鱼尸的侍女的一缕发丝的断裂;以及凤惜缘微动的指尖。

如果镜头再慢一些,且没有阻隔的话,我们大概也就能看到,随着夜聆依的起身,她右臂上臂的肌肉微微抖动之下,对应位置的那把蝴蝶刀顺着她的手臂下滑,肱骨、桡骨、腕骨,在到达她拿着暮离的掌心之前,闭合的刀鞘已被她前臂的肌肉所震开,恰到好处的在落到她手中时以刀鞘与刀刃的夹口卡住了一把柳叶刀。

之后夜聆依抬手,刀随之回落,坠到了袖子里。而她放下手时,刀便最终滑回了右袖的倒兜里。

这一切说起来很麻烦,但其实在正常角度看来,夜聆依只是在起身的同时把鬓边垂下来的发丝别到了耳后。

“柳叶刀,天阶中级,查!”

这是夜聆依对汐水下的指令。

来自于天机阁的信息,三月一更新,它的资源库中有着整个天陨界。

“是,主人。”蓝发蓝裙的虚拟少女俯身行了一个绅士礼,当她起身时,有不同种系的冷蓝色字符在她周身萦绕。

“主人,找到了。黄泉渡者宋君去,第二杀手组织暗龙金牌杀手,实力:天阶中级;武器:阴阳剑;暗器:柳叶刀;综合实力比较评价:低。”

所谓比较评价,是以夜聆依为标准的,“低”其实是个蛮高的标准,通常情况下,汐水会给另一个字:渣。

“杀手。”夜聆依轻声呢喃。

她忽然很生气。

不是有些生气,不是生气,是很生气。

这是见鬼且很无厘头的区分,但很有道理。

她是一个极少甚至在遇到凤惜缘之前从不给人承诺的人。

但从遇到他开始,她曾说要助他得帝位不必那般辛苦,在上个十五之夜说过要护他周全。

可结果呢,极北之行,差点搭上他的命,原本路人都算不上的人对他破口大骂。

就在刚才,她说的“有她在无人能要他死”的话犹在耳畔,她袖中却装着想要杀他的人所扔来的暗器。

假使她刚刚不在这里,莫尘的速度拼全力或者是拦得下这刀的,但平日里跟在他身边的是木青。

木青的剑道在势不在速,分毫之差,这刀割断的便是他的颈动脉!

至于凤惜缘本身无法探测的实力,夜聆依本能忽略了。

听到“杀手”这个词儿,夜聆依脑海中想了很多,但在动作上,毫不犹豫的动身欲追。

然而,她的手一直是攥在惜缘手里的。

大概是怕伤着她,凤惜缘扣住了她的手腕却没用多大力,要挣脱的话,很容易,但夜聆依没有。

右手中的箫率先从他腰后探去左边,夜聆依俯身揽住他的腰,待凤惜缘配合的松开手,她手上使力的同时,脚尖点地向西南掠去。

于情于理于他的安全,她都该带上他。

*

“夫人可知,如今大陆上有多少人想要为夫这条命?”

夜聆依身高已将近一米七,但差二十二岁的凤惜缘还是有好多,在揽住他腰的情况下,更显别扭。

她试着微调一调姿势,无果,放弃。

“有人出了百万两黄金的悬赏,只说有条件有胆子的人,保守估计,也该和这个价码相等了。”

迎面吹来的风把夜聆依齐踝的发丝撩出去很远,但凤惜缘在她右侧,有月颜在,仍看不到她完整的侧颜。

不过夜聆依早已冷肃到眉梢眼角都结了冰霜,这是看得到的。

“我说过的,尽诛之。”夜聆依明白他的意思,百万人之数,若个个都气,不必到三位数上她就能成为天陨大陆历史上第一个被气死的天阶高手。

但明白了并不意味着就不气了。

生气了,则需想办法消气。

有很多杀手有时心中会无端的生起无可排解的恐慌,此时,杀人便是最好的纾解方法。

而杀人是需要理由的,生气则是个堪称完美的理由。杀人,是作为别人生命掌控者在生气之后必有的反应。

夜聆依归根结底是个杀手,逃不出这个怪圈。

生气了,第一想法自然就是杀人。

第111章 可还喜欢

锦阳城西南方向,在锦阳城与范夕城交界之处,坐落着一座划属范夕的小镇——乌冶镇。

人烟稀少的乌冶镇上,有一方不大的小湖。

一身着深衣浑身上下毫无特色的中年人,在这无名湖边踉踉跄跄、半滚半爬的停了下来。

此人,这一文士模样的人,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黄泉渡者宋君去!

宋君去双手撑膝急促的喘息着,眼里心里都是惊恐。

看他这样子,分明已是被吓破了胆!

宋君去的真实实力或许在大陆上算不得顶尖,但这位金牌杀手的暗器却是绝对可以排进大陆前十的。

然而他以无形与极速著称的柳叶刀竟然在命中目标的前一刻被人阻了下来,而且是那般的轻易,不动用任何的灵力,只凭对时机的把握,自信到到到身前时之时才出手,整个过程因快而无悄无声息!

在宋君去的认知里,这根本就是不可能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

宋君去兀自喘息了半天,才慢慢平复了下来。忍着挥之不去的心悸,他慢慢挪向小湖。

湖水很清,清得一如今日湛蓝的青天。

跑了这大半个锦阳城,不累死吓死也快渴死了。

宋君去在湖边蹲下来喝了个尽兴又洗了把脸后,安定了心绪腾出了思维。

今日之事委实太过晦气,本以为这百万两黄金不过探囊取物,哪知那人居然这么难搞!

他一屁股在湖边坐了下来,照着湖面摸了摸自己脸上从右眼角到鼻翼的刀疤,觉得自己在外浪了这么多年,是不是该考虑在这单之后就归隐了?

这回的失利,兴许就是个警示。

宋君去设想着归隐之后的生活,双手无意识的在水里搅动着。

突然,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目光迟缓的向湖中心挪了过去。

从天而降落在水面上的人,该是谪仙?

白衣的当然是谪仙,但那黑衣的,却是魔王。

事实上,这也只是宋君去之流的看法,真要仔细推敲的话,黑衣的,更多像个无常,这白衣的披了红衣时,才是真正的魔王。

宋君去慢慢的撑地站了起来,除却意味不明的转身,没有什么大幅度的动作。

一则,杀手这一类人是什么时候都不会失了冷静的,二则,先时那鬼神莫测的一招确已完全摧毁了他的抵抗之心。

他清楚地知道此时他被追上,之后会带来什么,于是知道了结局便会愈发从容。

只是他还是有些不想面对会结果自己的人。

夜聆依眸光不变,抬手朝着宋君去所在的方向虚虚一握:凝滞空间。

对面,宋君去的目光同样平静。明明夜聆依只是禁锢了他的身体,但他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

接下来,是等死,不太美妙。

夜聆依从湖面往岸上走,虽未步步生莲,却是步步漾出了涟漪——她力气都在右臂上确保凤惜缘不会沾到水,所以脚下的力度控制的随意了些。

湖面不大,夜聆依几步上岸,但为照顾凤惜缘的身高,始终不曾落地,同时抽空想着是否该把高跟鞋翻出来了。

思绪在飞舞,动作上,夜聆依伸出左手,食指朝下随意的转了个圈。

宋君去转过身来,确切的说,是被掰过身来。

转过身来的宋君去,他闭上了眼,没有临终遗言。

宋君去,宋君去,他这一生不知做了多少“送君去”之事,因果循环,这就是报应。

虽然气节这东西对于一个杀手而言,来得有些可笑,且在夜聆依眼里,此人连刺客都算不上。

但这并不影响夜聆依的态度郑重了些许。气节,但凡她没有的东西,好坏她都会态度不一样些。

但敬重是敬重,生气是生气,比较两种情绪的激烈程度,今日,她必杀此人!

只是——

“怎么处理?”却是夜聆依偏头,问了凤惜缘。

凤惜缘的注意力始终在自己手上——她的头发上,此刻仍旧眼皮儿都不抬:“夫人决定便好。”

这倒不是搪塞之意,凤惜缘原是真的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蚂蚁试图爬到靴子上,虽然他爱洁,但也不至于掘地三尺非要找到它。

不过眼下生气的却是夫人,如此,倒是焚了这片土地也无妨。

毕竟这大陆上所有的一切都将是姓凤的,此后自然是要姓夜,夫人心情不好,提前毁了也无妨。

夜聆依微一沉默,左手从前方环过他的腰,远看倒像她环抱了他。

暮离到了左手时,系了发丝的剑柄也已到了右手中。这碧落一直在她手里,倒也不见凤惜缘说要回。

夜聆依勾住了属于自己的那缕儿发丝,从他手里抽了出来。

这属于突发的变故,凤惜缘看了看手中被强塞的剑和手背上覆过来的手,眨了眨眼:“想杀人的是夫人。”

“该杀人的是你。”不假思索的吐出这句话,夜聆依不再多言,抬起了他的手,脚尖上用的力道,并不大。

剑入心脏,有阻隔,但没影响。

距离很近,近到宋君去能看清这两张惊心动魄的容颜。

但他眼里不是意想的解脱,而是不甘。

“能死在他手里,才是你真正的荣幸。”夜聆依对于死人的特殊耐心又开始作祟。

凤惜缘眨了眨凤眸,显得有些无辜:“夫人,我从不随便杀人的。”这话略带嫌弃,倒像是对夜聆依所言的补充。

夜聆依把不知何时又被划拉到他手里的发丝又抽了回来,没打算理这犯了矫情的人。

“天陨之外有更广之域泯尘,泯尘之境有帝国名夭玥。夭玥的帝王亲自送君去,你确实该觉荣幸。”

这话,并非夜聆依所说,但这不重要。

宋君去瞬间瞪大了眼,看着眼前家兔一般温顺的白衣人,帝王?怎么可能!

犯了矫情的谪仙再度缠了夜聆依的发丝在指尖,对于近在咫尺的人的质疑震惊,则是无视了个彻底。

无论宋君去再怎么不肯相信,这一口气,总是要去的。

夜聆依腕上发力抽剑,带着凤惜缘回到了原地。

空间的禁锢还在,是以,到死都未曾说过一句话的送君去依旧站着。

不过夜聆依关注点已不在这里,她微微偏头,面向方才发声之人。

令她有些奇怪的是,刚刚那声音远听来分明是个少年人,但这拄杖的伛偻老者又是怎么回事儿?

而且,夜聆依眯了眯眼,紫色的瞳眸里滑过略显晦暗的光,知道凤惜缘的真实身份……

“草民参见陛下,参见王妃娘娘。”那老者仿佛没有感觉到夜聆依逼视的目光,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这两个称呼放在一起,委实古怪而尴尬,不过于夜聆依,怕是他称了别的什么,她才会更尴尬。

“起吧。”凤惜缘的心思始终在指间的发上。夜聆依抽了两次无果,也就不再管他了。

“谢陛下。”少年声音的老者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备得如何?”凤惜缘淡淡的一眼扫过来,漫不经心问道。

老者面皮儿上的皱纹很明显的抖了抖,不过并非吓得,而是喜得。

“回陛下,早已备妥。”少年人的声音加上老年人的语气语速,真不是一般的折磨人。

“嗯,”凤惜缘没给什么特别的情绪,“带路。”

老者低头应了声是,转身向乌冶镇上走去。

夜聆依揽住凤惜缘什么都不说的飘身跟上,该说的东西他早晚会说与她知,她不着急问。

只是,汐水刚刚调出来的信息:少年声音老人面,鬼手裁缝,一个行踪飘忽地跟她有的一拼的人。

这衣服从来不穿旧的人,是要去做衣裳?让人家这位世人求都求不得的大裁缝,备好了东西来请他?

敢再矫情一点儿么!

******

沿着偏僻的巷子七拐八拐的进了巷底的一方小院儿,跟着那鬼手裁缝进了房间,夜聆依很自然的把凤惜缘往一边儿的榻上放。当然也没忘记视线铺一张绒毯。

但就在她要起身的当口,揪她头发揪了一路的人,忽然把那一缕发丝撩到了她身后,暗云纹流转的衣袖则很凑巧的正垂在了她面前。

暖心安神的香气瞬间钻入脑海,夜聆依毫无反抗能力的一头栽倒了凤惜缘怀里,这是对这人不设防的代价。

凤惜缘揽住夜聆依的腰腿,带着她侧了个身,给她寻了个舒坦姿势的同时,也给自己找了个舒坦姿势倚着。

下方眼观鼻鼻观心的鬼手裁缝,就算是抬头也只能是看到夜聆依的一个背影。

“人可是见到了。”凤惜缘塞了一只软枕到身后。

“陛下明鉴,微臣所请,实属不得已。”鬼手裁缝颤颤巍巍的跪下。

“最迟酉时,衣服或者人头,你总得让朕见到一个。”凤惜缘慢悠悠道。

鬼手裁缝的面皮抖得更厉害了。嗯,他多虑了,这还是他们那个杀伐肆意的冷血帝王。

“微臣,领旨。”鬼手裁缝颤颤巍巍的磕头,颤颤巍巍的起身,颤颤巍巍后退。

开门关门之际,他那一双手沐浴在了阳光下,乍现的玉骨冰肌,竟诡异的比女儿家的手还要柔嫩!

鬼手裁缝走得颤颤巍巍,路过窗下时,见窗户无风自开,阳光洒在那两个相拥而眠的人的身上,美得晃人眼花。

陛下身边居然真的有了女人,鬼手裁缝摇了摇头。

绝医大人,嘿!这一位,据说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鬼手裁缝又自顾摇了摇头,这关他什么事,他就是一个做衣服的。

该担心陛下心思的,应该是那群这些年没少往后宫里偷着塞人的大臣们才是!等这位正宫随陛下还朝,可见得是一片腥风血雨!

鬼手裁缝推开了这院中的另一扇门,很随意的扔掉了手里的拐杖,一瞬间,脸上的皱纹仿佛都活了过来。

先回银城差人来请他时,这位当时的主顾还是个未长开的小姑娘,如今一晃近三年,这位的身段儿,可真是已然发育的不错。

如此,再有半载彻底暂定了身形,倒可提前考虑考虑帝后大婚的礼服事宜了。

******

酉时初,深睡了一个下午的夜聆依才悠悠转醒。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可以让她失掉多年养成的警觉,会在睡醒时,有这两秒钟的空白期。

足有十几秒的功夫,夜聆依没有反应过来这她抱着一个人的腰,蜷缩在其怀里的情形是个什么状况。

对于一个习惯了一天的86400秒的时间里都处在高度紧绷状态的杀手,更是一个国际血色通缉令在身的人来说,这种状态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夫人醒了。”含着慵懒与缠绵的天籁之声从头顶传来,是刚醒之人才会有的微哑。

夜聆依手上本能的甩开蝴蝶刀的动作一下停了下来。而后,刀被她收回了衣袖里。

这不是地球,没有通缉令和死亡围杀;

怀里这人是她的男人,她才发觉了已是喜欢上了的男人,可以试着给予一定信赖的人。

夜聆依撑着榻坐了起来,眸中的幽凝深沉随着动作淡去。

凤惜缘一双凤眸眯得危险,她刚醒时他便跟着醒了,自然也感觉到了她一下子全身外放的杀气。

勾了夜聆依的发丝在指间,另一只手帮她整理着微乱的衣袍,凤惜缘声色微显沙哑:“怕夫人觉得闷,故而选择同夫人先小憩一会儿。”

从早上睡到现在,这还叫小憩?

抓到一个语言漏洞,夜聆依神思清明了一些,开始仔细捋捋今天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她是因为那柳叶刀才追到那湖边,碰巧那鬼手裁缝就在这边,刚好凤惜缘要他准备的东西也都成了,所以她们跟着过来。

然后大概是有什么事儿要避忌她,所以就很随意的把她放倒了。

过程,是这样,没错,除了太多凑巧凑在了一起,没什么不合理。

不过事情说完了不该喊醒她吗?这么随随便便的就在别人家里拉着她一起睡了一整天,他的洁癖呢!

在夜聆依面无表情吐槽的时间里,太阳终于不情不愿地回了家。

凤惜缘也从榻上坐了起来,点起了一边的烛火,唤回了夜聆依的心神。

没有寒与疼,只有光与他。

若水曾对她、凤惜缘和月珞玖进行过比较评价,虽然她不觉得那见鬼的“冷魅”二字是说得她,但对于说月珞玖“妖魅”、凤惜缘“清魅”,她还是很是认同的。

眼下这浅眠初醒的美人儿,的的确确是既清而魅,属于谪仙的纤尘不染,属于帝王的高不可攀。

“不会闷得。”这是接他方才的话。打发时间是她除杀人之外第一擅长的事。

凤惜缘轻声笑了笑,不置可否:“那便权当为今晚养精神了。”

理顺了夜聆依的发丝,凤惜缘牵着她走下了榻来,白衣黑裾交叠缠绕着迤逦转向屏风之后。

然而这转过屏风之后,入目的,却不是预料中的屏风后的景象,而是自身侧转到面前来了的一张尔雅完美的浅笑面孔。

夜聆依微微愣神,凤惜缘趁机拉起她的手遮住了她的视线,待步步行到她身后,另一只手环住了她纤婉的腰肢,低头以薄唇碰到了她的耳垂,这才边放下她的手边吐气如兰:“夫人瞧瞧,可还喜欢?”

第112章 更衣

“你这叫剽窃。”

暖如晚霞般的橘黄灯光下,语带轻斥的少女,面上却是覆得薄薄的笑意。

“剽窃?夫人可知,你那身儿衣服,其实也是出自那鬼手裁缝之手?可知他那一份灵感,乃是取自于为夫?”凤惜缘面上笑吟吟道。

“不想陛下九五之尊,还有这等闲散心思!”夜聆依口中斥得是他的瞎扯,心中想得却是原来她二人未见之前竟还有这样一份牵扯。

“为夫旁的确是不成气候,独在取悦夫人一事上,力求精益求精。”

转移话题还要炫一把无耻间带喂一打情话,简直不想搭理他!

夜聆依回了一个面无表情后,收回目光去看那一件漂亮的让她都一眼就喜欢上了的红衣。

她说他剽窃,不是没有缘由的。

十七层的散摆广袖单丝裙,除却略收了腰身,左襟另垂了两条丝带至地外,这与她长穿的那一件黑衣,哪有什么两样!

不过夜聆依倒是解他这一份深意的,他知晓她层层衣服里藏着的玄机,也知晓她是一个习惯于安乐不变的人。这衣服样式未变,上身之后自然也是原来感觉,绝不会不舒服。

想着夜聆依无意识的瞟了凤惜缘一眼,正撞上他笑意盈然的凤眸,夜聆依没有避开,反而大大方方的直接转头看他。

不过却也只是这么看着,不说话,也瞧不出是高兴还是不喜。

这轻软如烟滑柔似水的袖子就绕在手心里,有之前的黑衣乃是由暗罗花丝作线织就为例,夜聆依如何猜不出,这摸着就让人贪恋的红丝,其实是他最爱的彼岸花的花丝?这丝丝侵入鼻息的独特幽魅香,虽淡,又如何能忽略。

而他要送给她的东西,夜聆依相信,他必是要挑最好的的,那这花丝只会是来自他亲手养着的那只彼岸花灵。可自他灵魂月前受损起,他便不会再有精力侍弄花灵,那么以这工程之浩大,怕是夜陵之后他便已在有心备着了。

那得……两个月前了吧。

夜聆依自认活得也不是太过凄惨不堪,以往也并非无人送过她东西,可为着一件礼物而心颤不已,这却是头一遭儿。

想来,大抵是为着,这送东西的人,是他吧。

从未体验过的软糯感觉充斥心房,夜聆依听到自己说:“很漂亮。”

这一件的做工更精细十倍之多,彼岸花做衣饰也的确更昳丽许多,且除却与他的衣服凑在一块儿太像情侣装这一点之外没有任何不足,但她说的“漂亮”,却不只是指这些。

“夫人可是喜欢?”明明眸中心满意足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凤惜缘还是固执着要知道最初的问题的答案。

“喜欢,为何不喜欢?当然喜欢!”莹莹紫眸之澄澈热烈与坦荡,能照尽世间一切的净与纯。

喜欢就是喜欢,夜聆依从来都是一个不惧直面自己内心的人,对人对事,都一样。

听闻此言,那华美精致的天颜霎时便如皎月破云般明媚了起来。

娇娇懒懒的美人儿挂着溺溺宠宠的笑磨磨蹭蹭的到了夜聆依身后,轻轻柔柔的环住了她的腰,在她耳边吐气如兰:“那为夫,帮夫人,更衣可好?”

夜聆依略略偏头睨他一眼,声色清冷,半点不受妖孽蛊惑:“月前怎不见你能如此!”

她指的自然是上月十五驱蛊之时他百般不愿脱衣之事。

她原想或者这人是真的纯情,平常调笑归平常调笑,真到见真章的时候还是拘谨面皮儿薄的。

但看他此时这般做派……去他的拘谨面皮儿薄!

“夫人可是不认识,那直拖到昨晚才真正认下为夫的人,是哪个?”

这委委屈屈的声音,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是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

“既得了真名分,为夫便不想再曲着自己做那伪君子,也免了夫人心疼。”

夜聆依心里想着‘她不心疼’的时候,嘴上说的是:“改做真小人?”

她这话并非没过脑子,只不过过得大抵是小脑或者脑干。

“这小人可是比君子有眼福的多,夫人你说,是也不是?”天籁般的声音闷闷的,却是这厮已经把头埋在了她颈子里!

肢体是完全僵硬的不假,夜聆依脸上却是勾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一闪而逝:“的确。”

“呼——!”

这一霎的风声,是响起在脑海,亦是响起在现实。

温温婉婉的烛火猛然变得激烈促急,一如谁的乍变的呼吸。

今夜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妖孽如凤惜缘,始终都有一个问题,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那就是,那一瞬间,他家夫人是如何做到以一个他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从他怀里旋身脱出,将那一件繁复沉冗、之前几次她穿起来都废力的国师祭服给一把扯了个干净的!

长袍外衫腰带一齐飞落到了屏风上,那是行云流水轻松写意;可等那三千雪发飘飘摇摇落下,则是烈火焚原血气翻涌!

连带着鞋袜都一道脱了的夜聆依赤着脚后退了半步,面含浅笑的,送了凤惜缘一个全景。

“繁琐小事,不劳圣驾废心。”

发与眸,瞬息变红。

夜聆依眸中笑意见深,觉得她许得抹掉方才那想法。这纯情人,在这真章上,是真真正正的怂!

该遮的地方她一点儿没露,这也不是第一次被他看个完全了,这人,第一反应居然还是闭眼。

瞧那红透的耳尖和这想松开她又不敢松的手,简直萌的可耻。

被戳中了萌点的夜聆依一本正经的火上浇油,竟然毫无羞意的半步上前,直接在凤惜缘火热的完美薄唇上轻啄了一把,然后,退回,勾唇:“方才可是你自己认了要做真小人的。”

夜聆依原是想看他的别扭再加三分,谁想此话一落,这厮一米八上的身子竟然毫无保留的一把砸到了她肩上。

“夫人——”这是打上了他的标签的果子,只不过,这果子,还没熟,摘不得。

想着,夭玥陛下恨恨地咬了咬牙根儿:会有以后的!

凤惜缘这长长的一个拖音,闷声里的委屈,夜聆依的心一下子就被戳软了。

笑意略散,夜聆依伸手把这耍无赖的人推开,“起来,帮我穿衣服。”

这一份指使里的理所当然,可见是被某人给惯出来了。

不过对此,凤惜缘可是甘之如饴,转身便去取衣服,而在夜聆依视线不及之处,那一双潋滟的凤眸里,明晃晃的笑意可是快要溢出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要简单的多,两个各自认为自个儿占了老大便宜的人,很配合的将那一件看着繁丽,穿起来同样半点不容易的衣服一步步套到了夜聆依身上。

而这流程下来,夜聆依很是清楚的认出了这件衣服和她长穿的衣服的不同,这一件子,细微之处的层层叠叠零零散散,完全比衣服上彼岸花的花纹都要繁琐!

夜聆依深信,这衣裳,若没有凤惜缘的帮忙,她是甭想自己按照正常流程脱下来了!

唯一让人安慰的,就是这衣服上身之后,的确只有轻便与舒适。

直到凤惜缘一路蹲身下去把左襟上哪两条带子捋顺,这才算是完全大功告成。

只是这衣服穿完了,却久不见凤惜缘起身。

这人从来都不会在她面前顾及身份,夜聆依是早知道的,只是他就这么半蹲在这儿,好歹帝王之尊的,总是不太好。

不过夜聆依这低头看去,却见着这太有闲情逸致的人,竟然在全神贯注的盯着她的脚在看!

这个角度,夜聆依当然是看不到凤惜缘眸中的兴味喜爱,不过这挡不住她心底泛起一股压都压不住的无力与无语。

当初在天绝岭的时候,她的脚不就已经被他明里暗里的摸了个遍了么,有什么可看的!

想着夜聆依便欲伸手去拉他起来,不料凤惜缘却是先她一步起身,顺势拉住她半伸出去的手,笑吟吟后退两步,边上下打量,边认认真真的轻声赞道:“夫人姿容,可称当世第二。”

“那第一呢?”话一出口,夜聆依便很有一种想要把自己舌头咬掉的冲动。

笑吟吟的某人眸光流转,其间的深邃凝幽,直欲将人神魂都勾了去:“夫人眼光,当是更胜姿容的。”

夜聆依一时间还未从懊恼中转过那个弯儿来,便见凤惜缘慢条斯理的抬手,玉白的指尖落到了他自己的腰带上,盈盈笑着问出那句“夫人以为呢”的同时,以一种比之前她的动作更为写意潇洒的方式,扯掉了身上的白袍。

这冷不丁的一遭儿,夜聆依着实愣了有几秒。

不过也就是几秒而已,她还是有充足的时间,足够的反应能力,在凤惜缘从随身空间里取衣服时,伸出冰凉的指尖点在他火热的锁骨上,顺着亵衣的衣襟一路下滑。

腰侧的衣带系得完好,但这抵不住夜聆依的眉心一动。冰凉柔软的指尖一路无阻隔顺着流畅的线条起伏下滑,直到卡在了肚脐的位置,夜聆依随意且显洒脱的一撩,风随意动,凤惜缘的亵衣便很干脆的被呼呼啦啦的吹飞了。

如此,夜聆依便满意地再度看到了凤惜缘那比例堪称完美的身材,只是……为何之前不曾发现这人身上的皮肤竟是粉的?

“礼尚往来。”显然绝医大人是选择性的忘了刚刚的衣裳是她自己亲手扯下来的这件事儿了。

对此,凤惜缘给的反应是,长臂伸展,纤腰轻揽,避开了伤口,轻勾。

夜聆依脚下一个踉跄,一个不稳便如了凤惜缘的意砸进了他怀里。不过她反应也不算差,在凤惜缘含着薄羞低头咬上她耳垂的同时,同样不假思索的张口,咬!

这一口,夜聆依的的确确是咬到了实处了的,可这身高使然姿势使然,凤惜缘前怀里能供夜聆依一口咬下去的,也不过就那么两点,非左即右!

咬了不该咬的地方和被咬了不该咬的地方的两人,同时陷入了死寂。

良久良久,终于是凭毅力最终恢复了平静的凤惜缘先行打破了僵持。他猛然抽身直后退了三步,没有半分拖泥带水的将那同绣了彼岸花的红衣齐齐整整的穿到了身上。

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夭玥陛下这回可是真正领会到了,明明深知最终折磨的只会是自己,却偏偏要穷折腾!

“漫漫长夜多寂寞,夫人可愿出去走走?”凤惜缘嘴上在问着,脚下却已是在往屏风外转去。

夜聆依由着他拉着往外走,中途把衣服全都收进来了幻玄里。

“去哪儿?”他这忙着让她换装,总不会是想把她妆饰好了去卖掉吧?

“夫人去了便知。”这时候,凤惜缘竟然卖起了关子。

夜聆依对此略觉无语,倒也没多纠结。

“嗯?”几步到了门口,将要开门时,凤惜缘却又停了下来,夜聆依满目疑惑,却见前面的人忽然转过头来,又是那盈盈的笑,“差点儿还忘了这一事,为夫的错。”

凤惜缘说着,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了夜聆依身上,正在那左襟两条丝带的接处。

夜聆依尚还疑惑着,目光正随着凤惜缘的动作落在自己身上,这时,便见得自己身上,既然慢慢绽开了一朵黑丝红瓣的彼岸花。

这描述大有问题,明明这衣服上遍开着金丝勾勒的彼岸花,不过夜聆依此时正讶异着,脑海里,便的确是这么个认知。

从凤惜缘手指落到她衣服上起,便有一根根黑色的细丝从他手指落处沿着一定的路线,蔓延慢了整个裙摆衣襟。

短短几秒,她身上,便有了一朵黑丝勾勒的盛放彼岸花。而这唯一的一朵花,非但没有与原存的金丝相冲突,反而因着纹理的巧思,相得益彰。

这一等眼肉看着便觉奇特的一幕后,这件衣裳本身的华贵妍丽便被生压去了几分,不过,却又添了几分的神秘与典雅。

只是,对于此等华丽奇美的异景,夜聆依却是瞟了凤惜缘的头发一眼,轻斥:“如此嫌它,怎不干干脆脆剃了去当个方外人,岂不干净!”

这发难不是无由,这些能变色的丝线,分明就是他的头发!真不知这是哪里想出来的鬼想法!

“夫人不喜欢?”凤惜缘可是持一种邀功的心情。

“喜欢,为何不喜欢?当然喜欢!”这话耳熟,可这生硬冰冷的语气,绝对陌生。

可是凤惜缘却半分不在意似的,欣赏够了夜聆依面上的寒霜,便转身没事儿人似的一手拉着她一手开了门。

第113章 我叫夜聆依

门声吱呀。

夜聆依默默地把抬到半空中欲踹的脚收了回来。

着实是被眼前这庞然大物惊得不轻。

夜聆依习惯性的偏了偏头,门外那跟得上她高的红毛四蹄生物也跟着歪了歪头,同时还摇了摇红毛同样多的尾巴。

唯一没有那奇长红毛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只堪称完美的人性化的笑容。

“真蠢。”夜聆依下了评论,同时不动声色的垂了眸,委实是,不忍直视。

一脸谄媚的摇尾求摸头,这真的是一只九阶的有着麒麟血脉的云火狮?而不是,一只中华田园犬?

“大黄。”天籁般的声音响起在耳畔,沉稳如夜聆依,竟也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她猛地转头,以一种完全没有调节好的表情看向身边这人。

他这是,真的把它当狗养了?

大黄同志并不知道,它是第一个有幸在名为夜聆依的人的脸上看到“嫌弃”这种表情的生物。

它垂着头,一脸受伤的走到了他家主人面前,满腹委屈的在主人手心里蹭了蹭。

洗澡对于一只狮子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洗完澡可以被主人摸却又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但是,主人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喜欢如此可爱的它呢!

它都不介意吧主人的喜欢分给她了,嗷呜!

“烨冰跟着呢。”很明显,夜聆依她不想跟这头毛垂到地上的生物有任何近距离接触。

“我自己过去也可以。”总之不要碰这头蠢狮子就好!

“嗷……唔!”

再度被嫌弃的大黄同学终于忍不住嚎了一声,然而它这一声刚出口,头上就已然被狠狠地敲了一记。

一下子,整个人,哦不,整只狮子都被敲趴在了台阶上。

大黄抬起爪子扒了扒头顶被敲的地方,很成功地让自己显得更蠢了。

于是夜聆依的抵触心情再上一个等级。

“是蠢了点儿。”凤惜缘说着这话,手里却是将夜聆依一把揽到了怀里,翻身落到了大黄背上,“但勉强也可做代步之用,夫人权且将就一些吧。”

毫无防备的被这么抱上来,夜聆依好生僵硬了一会儿,但随即也就发现这蠢狮子真的是被养得极好,油光水滑的,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所以夜聆依也只好是试着放松下来,毕竟反抗无效。

作为因主人讨好夫人而被贬低了的牺牲品的大黄,极度委屈的甩了甩头,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它晃晃悠悠的走下了台阶,而后两步直接越过了相聚甚远的院墙,无需中途落地便直接出了巷口,向西南而去。

这浓浓的夜色里,好似遽然划过的一道红色闪电。

******

云火狮的毛发乃是红如火的,她二人此时的衣服也是红为主色,甚至凤惜缘红发上松挽的簪子,此刻也只能见到她血的红。

是以,夜聆依从来不束的飞舞的雪色长发,倒是很显得突兀了。

“夫人却不曾告知,你这发,为何是雪色?”凤惜缘揽着夜聆依的纤腰握着她的手,埋首在她颈间,果不其然的问了。

凤惜缘自己的发色也是有异,只不过那是源自血脉,并非那怪花。

夜聆依沉默了,倒不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而是她压根儿就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蛊毒。”夜聆依想了一会儿,轻声道,“和你的情况有些类似,但我的,是那花制蛊之后才服下的。”所以她的血堪称天下至毒,只不知当日在夜陵之时为何对他没有影响。

夜聆依这后半句话乍听起来有点难以理解,但凤惜缘当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凤眸中晃过淡淡的红芒,凤惜缘轻声问道:“南疆?”他服下的那花便是来自南疆。且南疆之蛊,乃是举世闻名的。

不过,三年之前的夜家小姐并无眼疾,发色亦未有异,而他得到的消息里,这三年她却也不曾到过南疆?

“不是。”夜聆依很肯定的了摇摇头。非是她妄言,所谓南疆的蛊术,绝及不上巫家的万一。

“你应该猜到的,借尸还魂,我来自异世界,蛊毒,也是从那里带过来。”

她与那原夜家小姐并无半点相像,天下又有几个不怀疑的。他的睿智,完全可以连具体都猜得到。

凤惜缘眯了眯眸子,没有出声。

先前在雪界,她曾言日后解释,他只当她是推脱,不料此时她竟真的主动提及。

“我本名就叫夜聆依,来自一个不修炼的世界,上一世死之前是个杀手,眸色属于天生。”

表面上能看到的需要解释的其实也就这些了。

夜聆依又仔细想了想,没什么可补充的。

只是最终又轻声呢喃了一句:“我叫,夜聆依。”

这与夜陵中那一次互相介绍,却又是不同的。

凤惜缘深深地却又小心翼翼地,在夜聆依颈间嗅了一口幽香,轻轻闭上了眼。

杀手。

原来……

难怪……

果然……

只是,真的,就这些?如她语气里这般轻松?

她本该是闲云野鹤一般有着风月样的胸怀的性情人,缘何会成了一名杀手,将自己所有的一切,用杀伐血腥与孤冷,统统封闭了起来?

“若有可能,夫人可还愿回去?”以凤惜缘的智商情商,本不该有此一问,可想来,此情此景,没人还能保持绝对的冷静的。

夜聆依报以沉默。

回去,这也是个从未考虑过的问题。

不过,现在考虑了接着回答,不晚,也很容易。

因为——

扪心自问,她真的,是属于哪个世界的人吗?虽然她生在那儿长在那儿。

最重要的,两世为人唯一的挚友也在那儿……不过整个暗帝国也都葬送在了那一场她亲手缔造的爆炸中,唯一的枷锁去掉了,那混蛋就算没有她,应该也可以活得很滋润。

所以,她其实并没有一定要回去的理由。

反倒是这个世界,早已平添了许多放不下的割舍。

不过凤惜缘这话是有深意的,所以夜聆依对于这个看似很好回答的问题,保持了沉默。

走,或留。针对的,其实不是这个世界,而是……

“吼~”大黄轻吼了一声停了下来,打断了夜聆依未及说出口的转移话题的话。

“这是哪儿?”带着些许庆幸的,夜聆依收起思绪私下扫了一眼。

见眼前除一片翠竹林再无其他。

出了那一座乌冶小镇再往西南,此处应是范夕城所属了。

凤惜缘终究没有是舍不得就刚才那个问题多为难她,此时亦是微微坐正了身子,轻声道:“范夕城外翠竹林,夫人可曾听说过,夕竹鬼市?”

第114章 夕竹鬼市

夕竹鬼市。

听闻这个词组,夜聆依少许愣了愣,这个地方,她还凑巧的真听若水提起过。

如果说云来阁是大陆明面上最大的交易场所,那么这夕竹鬼市,则可算是黑市中最强的帝皇。

既然名为“鬼市”,自然是昏启晨闭的,奇特的地方在于,自从这夕竹鬼市存在以来,就没人知道它到底坐落于何处、开市的时间有什么讲究,所有到过鬼市的人都是收到了鬼市特有的延请招引。

神秘,是这个地方最大的特点。

“略有耳闻。”夜聆依边想着边淡声道。

“夫人可有兴趣去瞧瞧?”凤惜缘虽是在问着,却已是伸手过来拍了拍大黄的头。

他此际神魂未复,带大黄来,即是为此。

大黄同志满脸兴奋的抖了抖毛,扭着劲力的腰身,踩着奇怪的步伐开始寻找空间节点。

“嗯。”夜聆依迟来一下点头,见凤惜缘戴了月颜,便也掐诀催动了月颜的遮隐效果。

“可需隐瞒身份?”夜聆依虽是在问着,却已是抬手结了一个很简单的禁咒。

夜聆依满头的雪发肉眼可见的由发根一路道发梢寸寸变了颜色,只不过,并非是黑色,而是红色,如他的一般的红色。而随着眸色的同样的变红,她周身的气场也在极快的改变着。

气场这东西,说来缥缈,但与一个人的经历心性等等,都是分不开的。即便杀手这个身份对许多习惯都有很强的抹杀性,但夜聆依那从出生起就养着的贵族气质,是很难磨灭的,一经召唤,便可完全显现。

而夜聆依身上这一份贵气,却又与一般意义上的,大不相同。

天陨界比Z国夜家传承悠久的大世家不知凡几,但他们却都缺了夜家那一份身为华夏至尊的矜贵与自傲,这与实力势力无关,不一样的境界有不一样的见识。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对于一个普通百姓而言,一个顶尖宗门的门主永远都没有一个县太爷的威慑力大,即便那县太爷是个草包。

所以第一世家夜家熏陶出来的人,放到外面,个个都能称贵族,更何况夜聆依这个堂堂正正的嫡出大小姐,又兼源自巫离月母家巫族那种脱离于世俗历史之外的超然与自持。

因此,夜聆依若真的有意有人争个高贵,无论是前世的上流社会,还是此界用时间来几积淀打磨的世家,都断不会有人比得过她。

如此,夜聆依此时忽然有的逼迫的人不敢直视的气场,也就解释得通了。

只是到底是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

当夜聆依面上那“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随着她气场的改变而慢慢淡去,那张可称完美的脸上自然而然的柔魅惑人,脱了束缚,就再也压不住了。

“天生媚骨”其实并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汇,这是真的存在的。

天生媚骨的人,她们的骨架往往柔婉纤长,她们的肌骨往往匀称贴合,她们的肌肉线条往往带有一种无从复制的美感,甚至她们的皮肤毛孔往往都会时刻带给人一种柔与媚,更重要的是,她们往往都会有一张较之于“魅”都不差的脸。

而“魅”这种东西,究竟能有多能诱惑人呢?

凤惜缘眸中的惊艳的异彩早已在夜聆依的气质完全转换之时便已达到了顶点,自此,可见一般。

“如何?”夜聆依没有回头,这个姿势下回头,鬼知道会不巧的碰到些什么。

不是她闲的没事要在他面前“显摆”,实在是她之前的形象辨识度实在是太高,这点她自己又不是不清楚。

“如若事先不知,你可能认出?”

“夫人以为呢?”凤惜缘慢慢敛了眸中的光华,靠回了夜聆依肩上,愈发懒得没骨头似的。

夜聆依微微沉默,她问这么个问题,可能就真的是闲的了。

由她对他推及他对她:怕是化成灰也是认得的。

“吼~”大黄突然在一棵没有什么不一样的竹子前退后三步凌空扭转了身躯。

来不及随之变向的长发“呼”地一声一下铺展开在空中,同时遮了两个人的视线。

有一双肉掌缓冲,大黄落地很轻。

夜聆依冗长的发丝飘飘摇摇的全部落下之前,耳边纷杂的声音就已将这一方新空间中的一切反馈给了夜聆依。

恍然间,倒似回到了映京中大小摊位最多的长门街,只是此处缺的是叫卖声与讨价还价声。

这整个鬼市以这东西向八辆马车宽的大道为中轴线,往南往北,足可再扩展出去几百里。

哪里只是“鬼市”,完全可以称之为“鬼城”了。

开辟这一方独立空间的人,必为高人。

从这中央主街最东侧一路看过去,有如外界一般卖丹药武器的,有光明正大的卖兽族女奴的,甚至还有抱刀盘坐身前一字儿排开各式人头的……

总之,在这夕竹鬼市里,“只要你有钱,只有想不到,没有买不到”。此处,乃是地下交易的天堂。

但有一点,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进入夕竹鬼市的人,无一不是戴着遮了上半张脸的鬼面具、穿着深色的宽衣的。

因而,在非正常的时间里进来的烈火一般的二人一兽在这黑色的世界里有多么的显眼,可想而知。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手里的动作看过来,更远处不明所以的人们也跟着静了下来,整个鬼市就这么因为一个奇怪的缘由突然的沉寂。

长到足以将夜聆依二人完全包裹在内的发丝终于是在这几秒钟内完全落了下去,于是所有离得近的人便都有幸见到了这幅景,这幅盛景!

一人高的云火狮,有着油光水滑的火红毛发;

铺散在狮背上的锦袍丝衣,是盛放的曼珠沙华;

相互绞缠的红发,衬着两双同样令人心悸的血眸。

似,天边送来的火烧云一般。

这是一对契合到唯“完美”二字的璧人。

月颜的效果实质是不让佩戴者的容貌在他人脑海里留下印象,但当别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看时,视线不错开,是不会有阻隔的。

于是又有:似魔似魅的惊世容貌、君王贵族的强大气场。

这是不期然映入眼帘的绝色之景,没有人会不被惊呆,没有人会不乐意欣赏。

“瞿~~!”突如其来的尖锐哨音打破了这整座城的死寂,几乎是在瞬间,所有人都回到了本有的状态!

哨声来自最西,这片空间里唯一的一座高层建筑。

不管你以后会不会再来鬼市,但凡没想早死的,都不会想去招惹夕竹鬼市的主人这样的生物的。

骤然就被冷落了的

大黄同志低吼了一声,带着愤愤然,载着两个丝毫不受影响的人,撒蹄冲入了人群。

吼吼,今天一定是它的倒霉日,先后被主人和主人喜欢的人嫌弃,又被这么多人赤果果的无视,它要飙兽!吼!

半盏茶的时间后,大黄一跃直接从门口迈上了那座阁楼内部的楼梯时,凤惜缘终于肯从夜聆依肩上挪开,坐直了身体。

大黄以一种与它强壮的体格完全不相符的灵巧身姿一路上到了这座寂静的有些诡异的阁楼的顶层。

走廊最里处的房门无风自开,大黄一步跳了进去,无视掉那只屁股对着它的母狮子,闭眼趴了下来。混蛋的,没节操的贱货,老子今天有正事,没空陪你浪,还有,把你那风骚的屁股挪开!

大黄的速度的确够快,进门几秒之后夜聆依才反应过来这已是到了人家的地盘了。

身后的人没有动作,且那一只手还是维持着一路以来的姿势黏在她腰上,所以夜聆依也就同样选择了不下去,就坐在大黄背上,抬眸望向三米外桌边的那一男一女看去。

这男女二人皆是一身黑衣,戴着和外面的人无二的鬼面具,亦没有任何特殊的信息展露,只这么看,根本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夜聆依认人,从来都不是靠眼睛的。

再三确定后,清冽的声音里,是诧异是疑惑:“燕格?”

霎时,有一双深邃瑰丽的凤眸,惊疑之余,瞬间眯了起来。

第115章 情敌?1+1

“阿依,真的是你!”

那一张圆桌旁,二人之中的男子猛然站起失声道。

阿依!

大黄无声的呲了呲牙,主人,那是我的毛啊,不能这么揪啊,快放手!

那声音中满是惊喜之意的男子,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掀去了脸上的面具,露出的,是一张格外清秀俊逸的少年容颜。

烛光之下,粉生双颊,一张天生的娃娃脸的精致之处,倒是分外的可爱。

“是我。”夜聆依很干脆的解去了月颜的遮阴效果。

于是大黄又呲了呲牙。

“你这两年去了哪儿?”夜聆依欲起身从大黄背上下来,但她刚一动作,腰上的手臂便一下收紧。

夜聆依略有些不明所以,但到底没再动。

娃娃脸的俊秀少年笑得很真诚,略带些羞涩之意:“万兽森林没有我也可以运作的很好,我出来,就是为了躲个清闲。这两年在这夕竹鬼市中,却也逍遥。”

“逃出来躲清闲,你也真可以,两年不给个消息出去,若不是上次青虎一族动乱,苏刈来寻我,我都不知道你这位万兽之王竟然能扔下‘老巢’就不管了。”夜聆依的声音清冽冷淡依旧,只是任谁都能从她此刻面上浅淡的笑意中,读出她是真的开心。

清秀的娃娃脸少年——万兽之王燕格腼腆的笑了笑,似是有些不知该怎么接夜聆依这话。

他微粉着双颊局促了半天,忽然一个拍手一声惊叫,在房中来回走了起来。

“阿依,你说你来的这么突然,我都没个准备,怎么尽这地主之谊啊!”

这话题转得生硬,不过夜聆依没有在意:“无须如此。”

燕格一下原地顿住,又是一个拍手:“也对也对,瞧我,我们什么关系啊,何时需要在乎起这些虚礼了。对了阿依,你这几年过得怎样?”

夜聆依眸光微滞,直觉不喜,却最终并未深究此言,只微微颔首:“还好,一切顺利。”至少他这话里的关心,半点不假。

“嗯嗯,顺利就好,结束就好。”

燕格不住点头的模样忽而模糊起来,魔魅已褪。

夜聆依一下恍神,这才想起,她似乎是忽略了身后这一直无由箍住她的人了。

她微微侧身,对燕格道:“这是……”

“阿依,你不用介绍,认识的认识的。”燕格粉着一张脸仍旧腼腆的截了夜聆依的话。

也是,今日还是他带她来此处,夜聆依心底摇了摇头。

“阿依,你此来可有要紧事在身,要不要在此逗留几日?”这话问出,燕格的脸眼见得更粉了。

闻得此言,夜聆依第一反应便是想应下来。

她四处云游三年,逍遥日子过惯了,遇到熟识之人相邀,大凡无事,都会痛快留下住几天的。

只是这次话到舌尖又滚了回去,她身后还有一个人呢。

然而,尚不待夜聆依转身询问凤惜缘的意见,先时那一直保持沉默的女子,却忽然在此时站了起来。

屋里另一头,一直趴在那女子脚边,对着大黄百般搔首弄姿挑逗的雌性云火狮也跟着那女子站了起来。

脸皮已经抽筋了的大黄表示:它不想让相好的看到它不英武的样子,真的不想!

于是它抬爪捂住了脸。

“大人难得来一次,何不就如兄长所言,多留几日?”

那女子说着,竟是也摘下了脸上的鬼面具。

“寄瑶!”竟是一直持腼腆羞涩状态的燕格怒喝出声!

眉心一点朱砂痣的淡妆艳容少女不急不缓的转身,敛眉盈盈一拜:“兄长吩咐。”

“莫坏了鬼市的规矩!”燕格一张没甚威严的娃娃脸上已见了阴沉之色。

他如何不知她一直以来的念头,只是如今,站在那人身边的人,是阿依!

“兄长过后降罚便是。”那女子,名为燕寄瑶的,说着话,竟是明目张胆的连身上宽大的黑袍都去了,动作里自带风流韵致的,露出了其下的不遮玉臂的单丝红裙。

“且今夜,先坏了规矩的,是兄长你。”

“你!”燕格霎时气红了一张脸,却又无从就此事说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燕寄瑶不卑不亢的说完,把衣袍面具整齐摆在了桌上,提步,向夜聆依处,也就是凤惜缘处,走来。

被松了舌片的铃铛随着美人儿的走动,在玉瓷般的脚踝上传出一连串儿的叮叮当当的脆响。

有轻轻飘动的柔软裙摆伴着浓郁却不使人生厌的曼陀罗花香。

那一双目,似秋水;那两瓣唇,似晚霞。

毫无疑问,这是那种最能抓住各式男人心的妙人儿。

燕寄瑶的目光慢慢从地板上滑到了夜聆依的脸上,到她身后阴影处,再到她腰际,那一双清俊的令人痴迷的玉手落处,定格、渐显深凝。

兄长说过的,她修为不如她,出身也未必比她高,不曾想,原来“寄予厚望”的容貌,也是不如的。

那么她燕寄瑶,要胜,要取代此人,还凭什么?

凭同穿红衣,她燕寄瑶能更有韵味儿,更适合站在他身边?

嗯,是了就凭这一点,也未必不可行。

燕寄瑶步步生莲之时,夜聆依的注意力,是还在燕格那儿的。

这女子明明白白称他兄长,可她并未收到万兽森林中九王有哪个被替代了的消息,那这妹妹是?

燕格虽然一颗心都悬在燕寄瑶那儿,倒也不可能忽略了夜聆依的疑惑,此时开口解释道:“这是我新认的义妹,人族,南疆人,随了我姓燕,闺名唤作寄瑶。”

无人注意的背光处,燕寄瑶一双美目中一闪即逝的厉色。

好、好、好!几句话便将她交代了个彻底。真不愧是以残暴冷血著称万兽之王,少年的人皮下始终都是一颗兽心。义妹?心爱的女人面前,亲妹子都未必算什么!

铃铛声停,燕寄瑶面上毫无异样的盈盈跪倒,声音语气柔婉似水:“房间瑶儿一直都未大人备着,尚请大人移步。”

美人儿半羞的低着头,半是胆怯半是乖巧的双膝并拢俯身跪坐,真真是柔婉绝美之极。

看来她自己也清楚,什么样角度、姿态的自己,才是最美的。

燕寄瑶不抬头,这姿势本是极好,只是也正因如此,她看不到,她心心念念的人,他此刻的目光,一如初进来时,在一个人的颈间侧脸流连,纵使那人是万分的嫌弃,也是断然吝啬到不肯给其他人一丝一毫的。

寂静忽然就在空气中蔓延开。

燕格一颗心大抵已提到了嗓子眼。

凤惜缘松了夜聆依腰的同时也松了一直薅着的大黄的毛发,腾出了两只手在夜聆依发间穿来穿去,玩得好不认真。

至于夜聆依,虽然脑子混沌着适才有些后知后觉,但这会儿,她是抱着看戏的心的。

所以最终会急着打破这份寂静的,就只有——

燕寄瑶微垂了垂眸,轻颤了颤眼睫,贝齿轻咬住了下唇,微颤着抬起了纤婉的素手,以最柔弱的姿态,伸过头顶,扶向了凤惜缘的胳膊。

一尺距离,夜聆依眸带笑意,偏头看得兴味。

凤惜缘,不为所动。

一掌之距,夜聆依动了动手腕,尝试着挽救头发,无果。

凤惜缘,不为所动。

一指远近,夜聆依偏了偏身子,淡淡斜瞟一眼。

凤惜缘,不为所动

直到削葱一般的玉指离那一朵开得肆意妖娆到极致的彼岸花的花蕊只有一根头发丝儿的间距之时。

凤惜缘,不为所动。

看热闹的绝医大人一声轻啧,指间黑色的光影,伴着一道含着得逞意味的天籁笑音,猛然旋出!

却是夜聆依毫不爱惜的以暮离做棍,对着那一双纤手,以一种态度绝对粗暴但姿势绝对帅气的方式,毫不怜惜的敲了下去!

暮离的破风声以及敲击声,完美的掩盖了那控制的极轻微的骨裂声,大概,也就夜聆依自己能听得出。

不过,这却并不是结束。

夜聆依眉心微动,砸落在燕寄瑶身上的暮离一下横扫,半点不客气的将人直接扫到了燕格的脚底下。任由美人儿极为狼狈的擦着地板横跨整个房间,丝衣与檀木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寂静,又是在该来的时候到来。

而且这一次是升级版,是死寂。

只除了,凤惜缘脸上怎么都收不住的得意笑容。

强行将到了嘴边上的鲜血咽了回去,燕寄瑶半倚在燕格腿上,发丝遮了低垂的眉眼,美人看得到她眸中翻涌的骇人的恨意。

夜聆依倒是很轻易就感觉到了,只不过她连这个人都不想在乎、多浪费一丝力气,何况这种早就已经经历的多到可以无视的情绪。

“下不为例。”夜聆依“看”向燕格。

若非他提前打了招呼表明这是他义妹,以她这两日心绪的暴戾程度,适才送出的,那就绝对是蝴蝶刀了。

她并不在意别人是否认为她情商低、护不住感情和心,但认为是一回事,真拿她这么待、以此为插入点做文章,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起码目前,除了凤惜缘,她可还没找到第二个让她心甘情愿不动脑子不用心的人。

如果连凤惜缘的心绪她都不能顾及万全,那先前她就不会与他摆明关系。

这是责,她须负。

“阿依,你不生气就好。”燕格一张天然娃娃脸上的灿烂笑意绽放的毫不违和。这只能说,对燕格而言,夜聆依的开心,确实是比什么东西要重要的多的。

起码在听到此话的燕寄瑶的认为里,是这样的

“我外面还有事,此次便不留了。”见身后的人始终没有开口的打算,夜聆依拍了拍大黄的头对燕格道。

“没关系的阿依,下次再说好了。”燕格一时抽不开腿,只得再次扬起灿烂的笑脸。

很突然的,大黄又抽了抽平静没一会儿的脸皮,眼见得相好的又要靠近,再也不停留的转身狂奔。

“我在映京,可去天外楼。”伊人的声音渐远渐缥缈。

燕格灿烂的笑脸倏然消失,一瞬间,落向脚边的眸光,沉凝如水。

第116章 海外客

“你太过放肆了!”燕格喝声虽厉,却是很快的把燕寄瑶抱到了榻上修复断骨。

“难道兄长就希望看到他们在一起!”燕寄瑶猛地抬头,目光如针,淬了毒。

断骨已复,燕格起身,沉默。

“兄长,难道,你不爱她吗?”燕寄瑶面上含的是浓浓的讥讽,带一份苍凉。

一直以来,她都很疑惑,十万年的妖兽身,万兽森林之王,为什么会收她这么一个不相干的人作义妹,百般纵宠。

直到今日,她见了那与她有着四分相似的脸,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可,真就只是个替代品吗?呵,真够讽刺的。

“瑶儿这样做,兄长你并未全力阻止,难道不是也存了一份心思吗?如我成功,兄长不也是有了机会吗?”

漆黑的瞳仁里闪过一瞬的复杂,但随即,燕格的表情更沉了些。

“闭嘴!”他斥了一声,转身动作之大,一旁躲着的母狮子都被吓得再缩了缩。

燕寄瑶半撑着身子坐正,无声地一勾唇,脸上的讽意几乎快要漫出来。

“兄长何苦恼怒呢,瑶儿有哪里做的不够尽善尽美,兄长只管指点便是。”

“我叫你闭嘴!”燕格未曾回身,只是那喘息声的促裂,隐约可闻。

燕寄瑶忽的冷笑出声:“兄长,是该说你痴情,还是该说你可怜呢?心中有爱,却连宣之于口都不敢,兄长!您真的是那传说中说一不二冷血残暴的万兽之王吗?还是说,您在她面前装天真装的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叫你闭嘴!”

这一声喝里怒意几分恼意几分,只看燕格猛然转身,半点不保留的重重一拂衣袖,便知他此刻已是有多暴戾。

秋风扫落叶。

这被扫到墙上又摔回榻角的落叶,自然是燕寄瑶。

一连串的乱咳一下激回了燕格的理智,只是他动了动手指,到底也没动。

燕寄瑶低着头倚着墙,颤抖着指尖抹去了唇角的血迹,软媚的声音仍旧讽刺满满:“兄长息怒,气大伤身。”

燕格一颗爱护之心,方才已然软了下来,只是见燕寄瑶如此不知悔改,胸中那一团乱,便一下又涌了上来。

“来人!”

燕格带上面具后一声喊,原本空荡的楼阁中,也不知是自哪里冒出来两个全身裹在斗篷里的人同时跪在燕格身前:“令主。”

“传我命令。”燕格深吸一口气,语气转了坚决,“副令主知法犯法,鬼市行市其期间擅露真容罔顾法令,着令:杖责一百,饮恨崖面壁三月!鬼市中人务必以此为戒,再有犯者,刑责加倍!”

“是。”

“兄长可是忘了?”燕寄瑶理了理微乱的发丝,扫了一眼那两个欲伸手过来的人,悠悠然下榻。

燕格往外的步子一下顿住。

沉默不过刹那,燕格猛然转身,重掌击在自己心口,足以令整个大陆为之疯狂的神兽精血被他毫不心疼的吐在地上。

“你满意了?”燕格唇上的血色褪得迅速。

燕寄瑶仍是那么的宠辱不惊,盈盈俯身:“瑶儿不敢,例令如此。”

满意,怎会不满意。瑶儿能做兄长自己警醒自己的借口,何等荣幸!

燕寄瑶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自然又在燕格心中添了一把火,他深深地盯了她一眼,转身一语不发的走了出去。

燕寄瑶缓缓直身,悠然含笑的缓步往外行,步态轻盈的根本不像是去受罚。

兄长,这一次罚,还不清你对我的好,纵然那是假的。

只不过,足以成为我负气出走的理由了,不是吗?

路过桌边时,燕寄瑶摸过桌上的面具,带上之前,轻抚了抚自己的眉眼。

既然有一张这么相像的脸,可要好好利用的不是吗?

兄长,我可不是你啊,仰望了那么久的东西,怎么就可以,轻易地被别人得了去!

******

宽阔的巷道里,大黄漫无目的的晃悠着,莫名觉得气压有些低。

夜聆依显然心情很好,居然有闲情靠听得的信息去一一辨认摊位上的东西。

心情好的人往往更容易关注周围的事物的,尤其,还会关注与她截然相反的心情。

“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大黄的脸部肌肉早已抽筋抽到做不出任何表情。

“偶遇。”

这开口问得第一句,竟还是那装嫩的老草。很好。

“我原以为这鬼市是你的。”夜聆依拉话题拉的实在生硬,疑惑于怎么又出现了这种需要她来起话头的状况。

凤惜缘左手早已回了夜聆依腰上,右手又绕了她的发丝在转。

“合作。”

这第二句,说得是鬼市。也很好。

夜聆依好歹是察觉了这人的不对劲,,暮离卡到了大黄脖间。

悲催了一晚上的大黄同学无声地咳了一把,默默减了速度。

夜聆依侧过身,面对他:“怎么了?”

凤惜缘轻轻勾唇,颔首:“无事。”

夜聆依的表情有0.01秒的空白,这样都看不出他有事,那涉及到的就不是她的情商问题而是智商问题了。

夜聆依略想了想,偏头,斜眸看他,轻笑:“可是对我那般处置不满了?也对,如斯美人儿,我见犹怜的,何况陛下性情中人。”

且先别管红衣红发红眸霜寒不复情态下的夜聆依这么个**表情**话语是个怎样了不得,夭玥陛下的气息是个怎么一下子的乱法。

因为目下最应关注的,实在是该在:夜聆依,到底是出于怎么个心思,才会在这大街之上,倾身,在凤惜缘如火的薄唇上,吮了那么不轻不重又格外不清不楚的一口。

周围一片无意外地惊呼,“无意”扫过来的目光,更多了些。

大黄默默拐进了一条更少人的巷道。

“两年前,五月份,我进过万兽森林,恰逢烨冰的母亲分娩之际遭到青明雀一族的偷袭,我救了她们母子却也受了伤,后来青明雀一族合围,是燕格救了我。”夜聆依背书一般说完,末了补道:“就这样,此次,算是第三次见面。没其他了。”

她不蠢又不傻,既见过那么多的男女情爱风月事,再怎么读不懂凤惜缘这个人,又怎可能会连这点弯弯绕绕都理不清。过往很多事很多人,她“不懂”,只是因为懒得懂,不想麻烦罢了。

可这个人不一样,这是她喜欢上的人,昨晚之后,她便于他,有一份责。

“我清楚,燕格当时只是在惩戒敢于弑杀神兽血脉的叛族,救我只是顺手甚或意外。”夜聆依缓声说完,没来由一声轻笑,“我也清楚,你在乎的,其实也并非我对他的态度。”

凤惜缘的眸光,终于一顿。

夜聆依转回身子,倚到了凤惜缘怀中。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这‘了解’二字,包括一切。我清楚我这一张脸的祸水,更清楚我这一样性情,对于你们这样一类骄傲至极的人,反而吸引致命。所以你觉得,我会不知燕格的心思吗?”

夜聆依淡淡勾唇,目光忽而放远,渐显空洞;声音放轻,渐显淡远:“就如当日夜陵,你为何会搭上性命救我一个陌生人,我也清楚。”

夜聆依抬手落向腰间,压住了凤惜缘凝滞的指尖:“我说的有些乱,但我知道,你懂。”

“只是凤惜缘,”夜聆依声音悠远的,似一声叹息,“你到底还是不够了解我。一件事或一个人,我若不想懂的,必然是真的不懂,可若是我想懂得,便不会有不懂。不巧的是,你所有的事情,有关你的所有事情,我都想懂。”

故而,都懂。

“夫人,”凤惜缘轻而缓地,抽出了手,覆到了夜聆依手上,压住,“你说你懂我所有的事情,有关我的所有事情,那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懂,我?”

夜聆依眸光微怔,良久,轻轻摇头:“不懂,你是我这两世,唯一不能解。”

“所以夫人,其实你并不知我今日如此的真正原因为何,是吗?”凤惜缘扶住了夜聆依的双肩,引她转身。

“救命恩人。”夜聆依轻轻吐出了这四字。

这次怔住的,是凤惜缘。

说是不懂,其实,也是懂的。

唯有曾经被整个世界抛弃的人才会把救命恩人看得比自己都重,因为珍视那哪怕只是无意的重视。

他是心疼,心疼那他至今仍不知的她的曾经。

而她懂的,也正是这一份心疼,所以才会说出这四字。

凤惜缘将夜聆依轻轻拥入了怀中,一声轻叹里,含了不知多少的疼惜、不安与惘然。

夫人,我倒望你,莫要万事看得如此通透。

“凤惜缘,”清冽的声线忽而响起,“知道吗?我讨厌燕格,甚至讨厌珞玖。因为我其实讨厌欠下还不清的人情,比如救命之恩,就像不久之前的你,我也是讨厌的。”

这样令人齿冷的话,她居然就这样明白告诉了他,她厌恶救自己命的人。

“可这讨厌归讨厌,我依旧可以为他们去死。”夜聆依顿了顿,继续道,“而你,不一样。”

不一样在于,能给出一颗心的,唯你。我可以为他们去死,却可以,为你而活。

最后这半句,夜聆依未曾说,因为有些话,只得对良人说,而穷她一生,她也就这么一个恋人而已了。

但就这半句,却也足够了,她相信,他懂的。

“夫人,你这样,可叫我如何自处?”凤惜缘眉宇间的笑意来的突然,神迹一般一下将所有的哀婉气氛抹去的干净。

夜聆依尚在愣神,忽觉腰间一双手将她身子扶正,天籁般的嗓音在她耳边轻语:“夫人稍待,为夫即刻便回。”

夜聆依立时愣神的更厉害,而到她将将反应过来时,人早已是被凤惜缘放在了地上。

如火的狮子载着火一般的君王眨眼间消失,只留下凌乱的伊人独立寒风中,似乎方才的互诉衷肠,不过是个恍惚的迷梦。

而这一幕情景,也不知是勾起了多少不知情的路人的心疼,若不是碍着鬼市的规矩,怕不知有多少人要来怜香惜玉了。

什么叫画地为牢?这就是了。

夜聆依将暮离在掌中打了个转,落到左手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在这几步距离内,开始来回踱步。

来来往往的人都在不自觉的给夜聆依让着路,所以纵使她心不在焉,倒也不虞撞到什么人。

只是夜聆依没有察觉的是,随着她这么漫无目的的来回晃悠,先时因着月颜的原因忽略她的人,这会儿,目光也尽数落到了她伴着行走而潋滟散开的裙摆上了。

直到——

“留如斯美人在这深夜街市上苦候,那位公子,可也真是狠心肠。”

暮离一下敲在了掌心,层层叠叠的衣摆随着夜聆依的骤停而前荡,划出了一道翩然的弧线。

古老的贵族礼仪,对于心怀不轨的搭讪者,也该有良好的礼仪姿态。

夜聆依微微勾唇,转身,面向来人。

与众人一般无二的鬼面具,与众人不一样的白衣,在这成片的黑夜里,倒是比她一身红裙更为扎眼。

天山之云,这大概是白衣的公子给见到他的人的第一印象。

但于夜聆依,来人给她的唯一感觉,只有古怪。

倒不是说,此人有什么不足之处,正相反,这个人,他太过完美。

这不是什么玩笑话,人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真正完全完美的事物。

一个完美的人,啧,有意思。

暮离在夜聆依身侧毫无重量似的以她指尖为中心上下转了起来。

夜聆依缓缓凝眸,樱唇吐出的字音,清冽沁人:“阁下错了。”

这个人,夜聆依确定,她很恶心他,但,她更确定的是,这个人她是第一次见。

这,可就是一桩奇事儿了。

“夜来风凉,不知美人可否赏光,移步寒舍稍歇?”那人似是没有听到夜聆依的话,自顾自按照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同时,又走近了两步。

对面的人走得近了,夜聆依自然也就能从斑杂的气流声中听出更多的东西。

这人,一直在笑,便如人前的凤惜缘一般。

但凤惜缘常年挂在唇边的笑,起码夜聆依是能辨得出它的刻意的,可是这个人脸上的笑,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的发自真心,似乎他心情真的很好。

然而,哪有什么人,是可以一直保持一种真心的笑容的?

这人,很可怕,最起码在伪装,甚至摆弄人心这方面,比她、比凤惜缘,都要强。

被凤惜缘安在衣袖夹层里的蝴蝶刀悄无声息的滑到了夜聆依的掌心与暮离之间。

夜聆依的站姿有微不可察的调整,她慢慢抬手,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了耳后,借抬袖的遮挡,肩膀向上抬了很小的一段距离。

一秒钟的时间里,夜聆依进入了一级戒备状态。

当然,表面看来,她只是很随意的捋了捋头发而已。

“阁下美意,原不应辞,只是夫君未归,妇道人家,不便就此随阁下离开。”凤惜缘那般软硬兼施都不能让她吐出的两个字,不想在此人面前,轻易就说了出来。

其间回护意味,当是深妙。

百里云奕轻轻挑了挑细长的眉,有趣,当真有趣。怪道那人都能动了凡心,被这声震天下的人这么自然的称‘夫君’,被传闻中冷胜霜雪的人这么顺从的等着,好福泽,好享受!

“相逢即是有缘,在下有一物在身,窃以为倒是与姑娘实在相宜。”

同样白皙的一双手,不比凤惜缘的修长清俊,但胜在细腻如婴儿。

空空如也的掌心里,好似变魔术一般,有一朵比掌心略小的黑花迅速的绽放开来。

丝绒质感的花瓣上,有着淡金色的叶脉,犹自带着独属于清晨的露珠,说不出的神秘与魅惑。

这一瞬绽放的美,夜聆依没有看到,但她还是瞳孔微缩,因为这被他局限在二人周围奇异的幽香,她实在太熟悉。

这是暗罗,只有无尽之海生长着的暗罗。

大概不会有人幼稚到向她炫耀他有进入无尽之海的并全身而退的能力。

不论天壁的阻碍,只看无尽之海本身的风险的话,随便一个天阶修者都能成功进入外围。

那么暗罗花开在此处的原因,就只有一个——

海外客,自泯尘来,意在,凤惜缘!

第117章 娘子

有很淡的杀气在夜聆依身周一放即收,并没有引起对面人的注意。

任何并不要紧的事儿,一旦牵扯到那人,足以搅乱她的心了。

“去哪儿?”嗅到暗罗花香的那一瞬,夜聆依便已在虚空中留下了讯息。

“王妃这边请。”百里云奕借侧身之机,轻轻在夜聆依耳边道了这么一句,毫不意外地见到她方欲前行的步子顿了顿。

百里云奕笑容依旧完美,鱼儿上钩的太容易,但也更有意思了不是。

夜聆依跟着百里云奕一路往东又拐进了一条侧巷,并没有注意到,在她们离开后,适才她站的地方再次被人流冲刷,而她所留下的灵魂印记竟也在某一个黑衣之人走过之后无声散了去。

灵魂印记消弭夜聆依却毫无所觉,是对方手段太高明?还是她的灵魂在不知不觉间出了问题?

******

同一个时间里,鬼市最高的阁楼,一层,去而复返的人正在与阁楼主人对峙。

那人清俊修长的指间随意别了一枝幽黑色的花茎,因他手臂松散的垂落着,花颜惜于空付。

这一朵曼珠沙华恣意舒展开之际,正是彼方另一朵暗罗花绽放之时。

红衣的帝王敛眉静坐,花与人,似都梦幻了一般。

燕格站在楼梯上,占据了地利,但这没用。

若只是人族一位普通的皇帝,他一只活了十万年的魔兽,怎可能屑于看他一眼。

但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无关身份、外貌、实力、气质,他们生来就是要被仰望、被追随的。

比如愿意展露某一面的阿依,比如大厅里这人,泯尘大陆的夭玥陛下——凤惜缘。

“原以为是哪来的宵小,敢于冒充陛下,却半点学不像,不曾想,竟真是陛下亲临。”燕格冷笑着说完这话,自己未尝没有动摇。

刚刚那周身只余温柔魅惑,一路倚在阿依身上的人,真的是他打过无数次交道的人?他竟甘心?

红衣的帝王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轻轻抬起了视线,去了月颜的遮掩,红眸越发的动人心魂。

苍古悠远的魔兽气息一下充斥了整个楼阁,楼梯上的人后退之际险些绊倒。

燕格一张娃娃脸上神色变幻得剧烈,一眼之威,差点迫他现了原形!

凤惜缘终于舍得在收回视线的同时淡淡开口:“空间的掌控权归你,夕竹鬼市,此刻起,划归万兽森林。”

银色的月牙状晶体浮现在虚空,玉指轻弹,动作随便的像掸走一粒灰尘。

而那晶体,则是应声而碎,化作散落的空间元素,融进了虚空。

燕格灰眸中的情绪几经动荡,久而化作了虚无。

“你竟能为阿依做到这份儿上!”他当然无需再有敬称,空间的掌控权不再归凤惜缘,世间之大,已无人能限制他万兽之王的自由。

只不过,当初这人死了那么多手下,他自己也险些丧命,才把他阴到了这空间中困了这十几年,迄今为止,他尚未从他身上压榨到多少实际的东西,竟就这么轻易的放了他?

凤惜缘眉间神色依旧恹恹的,除对着夜聆依以外,这份神色甚少会变:“就是这般,此刻起,你与她,两不相欠。”

燕格一双灰眸一瞬幽深,原来他打的这个主意!

燕格冷哼一声:“凭什么!你是你,她是她,空间是你自愿放弃,我可没认这是阿依的情!”

燕格很清楚,他能和阿依走得这般近,全赖那救命之恩吊着,虽说当年发生时是个意外,但如今,谁都别想轻易抹去!

凤惜缘蓦地笑了,在他四周的空气散着花儿般荡开,他似一下打开了话匣子,眉目都跟着活跃起来:“我说貂儿,你长得没我好看,想得倒是比我美得多。她是我娘子,我是他夫君,我为她牺牲这么大,你说她是心疼不心疼我,认下不认下?而等她认下这事儿的确是了了,你认不认得,有影响吗?嗯?”

凤惜缘最后一个尾音拖得好长,婉婉转转地绕没了燕格的声音。

真不知是被没见过的凤惜缘这恣意鲜活的一面震到了,还是被这份儿堂而皇之的无耻噎得没话说,总之,面对将妒夫心思宣之于口的某人,燕格彻底陷入无语。

“若我偏要赖上阿依呢?”燕格冷声道。

凤惜缘神色收放得很自如,把钻他袖子的花灵“脑袋”挑得老远,玉指敲了敲大黄的头,声音里还是愉悦:“那便是你的事儿了,我如何管得着,只不过依我家娘子那性子,你死乞白赖地缠上,瞧她哪天儿烦了怎么着你了,真不是没可能的。”

大黄的速度,这会儿早早地跑远了,但那天籁般的声音却仍如在眼前般,袅袅地绕梁不散。

燕格缓缓地闭上了眸子,在他握拳那一瞬,这大厅里所有的东西,无一例外的化作了粉尘,悄无声息的。

燕格浮空站着,重又睁开的眸子里满是与他一张娃娃脸完全不相符的暴戾噬杀,属于万兽之王的威压在这大厅里来回冲撞。

先不管燕格此时是个什么想法打算,他这反应,至少说明了一点:凤惜缘所说是真的,夜聆依的性子,知道这事儿后,对燕格的态度,绝对不会再有如今这般亲近容忍。

怒火渐渐地从身外收束到心底,燕格慢慢平静下来。

大厅里依然残留着那人指间花灵的魅香,即便刚才他的威压暴动,依然未能将之完全驱除,但燕格却没有恼。

他不是傻子,阿依的性子他早就摸透,又怎会不做打算,他手里的牌,远不止这一张,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凤惜缘,你当有了阿依的喜欢,一切便万事无忧了?太过天真,喜欢、感情,这些东西,在阿依那里,从来都不值钱!

“来人!”

第118章 白痴

这返程的路上,离得那阁楼远了之后,大黄的步子也慢了下来,

因着背上那红衣的人儿,正对着一根儿红绳儿伤脑筋。

大肆蹂躏过情敌的某人此刻心情大好,所以有那份儿心思给他家夫人墨玉箫上的同心结换个新。

来历不明的物什,又是那么个东西,扎眼!

那根艳艳的红绳在如玉的指间穿梭,煞是灵巧。

然而,一刻钟……两刻钟……

大黄走得越来越慢,可那红绳儿,它依旧还是那根儿红绳儿,丝毫不给大美人面子。

凤惜缘恼了。

红绳带气的绕到了腕间,他拍了拍大黄的头,夫人怕是等急了。

得了解禁令的大黄无声的嗷了一嗓子,几乎是瞬间,就窜回了适才他们离开的地方。

原地并非空空如也,相反,此处的人流仿佛格外密集似的,气息斑杂的可以。

闷闷赌气的人神尚未转回来便已刹那白了指尖,凤惜缘眸中似是晃过一瞬名为慌乱无措的情绪。

显见的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这情绪只在呼吸之间,快得凤惜缘自己都没捕捉到,他一双红眸很快的眯了起来。

那一枝花灵又悄无声息的别到了他指间,凤惜缘的表情模糊了起来。

极北那一次,他虽神魂受创,何至于一点儿灵力都用不出,只是当时因着些别的原因他顺水推舟了。

只是这一次……

散魂散,百里云奕!

凤惜缘的指尖白得更厉害了,只是几个呼吸间,他终究只是轻轻闭上了眼。

去不得,夫人是个敏感的,去了,怕是免不了不易察觉的嫌隙。

绝对的信任,也缺不了悉心的维护。

但当然也不能干等着不动。

凤惜缘抬手,虚空中有一大团银白色的光点萦绕在他掌心之上。

这并非空间元素,而是一种极为特殊的灵兽,名为芥蝶。

如蚂蚁一般无处不有的强大族群,可以完美的隐匿在空间中的能力,是窃听或者侦察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

但,十万年来,大能辈出,却从未听说过有谁能操纵它们,甚至若非它们自主的大规模聚集显出这等银光,以它们的本体,人类肉眼根本捕捉不到!

无数的芥蝶一聚而散,银光自凤惜缘掌心渐渐消弭。

同一时间,远在百里之外,一片灌木丛中,一叶毫不起眼的圆叶下,亮起了完全不会被人察觉的银光。

******

周围的人声越来越少,难得极尽繁华的鬼市里还有这等僻静之地。

前方的人不见有停下来的迹象,夜聆依也不着急,落他三米之后,自成步调的走着。

两个人这么拉锯着,颇见诡异。

鬼市的空间到底有限,原本他们就在偏东的位置,这般晃了都快小半个时辰了,也差不多该停下了。

果然,百里云奕如人所愿的停了。

夜聆依却没停,几步走上前,与他并立。

这么在荒地里不尴不尬的站了半天,玩着你不开口我便不说话的游戏,夜聆依突然啧了一声,觉得她真是有够无聊的,此人也是有够……。

有数不清的紫色的碎钻般的东西从夜聆依指间漏了下去,落到了二人脚下及膝的草地里,沿着肉眼看不见的人工沟渠四处淌去。

很快的,从高空上看下去,这一片静谧的草地里便勾勒出了一幅奇特的紫色图案。

七阶的阵法轻而易举的被识破,百里云奕却丝毫不见惊慌与尴尬。

意料之中的事情,这位要是看不出来,那才是奇事儿。

不过这让阵纹显现的方法,倒是瞧得人眼神发亮。

“王妃好本事。”

要说平时,有人喊夜聆依王妃或者国师的,她铁定先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听这人喊来,倒是说不出的微妙。

“陛下谬赞了。”夜聆依自觉面上“您很无聊”的意味表现的很明显了。

“殿下何处此言?”百里云奕笑容不见半分,称呼的改变,并未让他有所动。

“那陛下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夜聆依转头,面向身边之人——泯尘大陆神奕王朝的云皇陛下,据称全神奕的女人都想嫁的百里公子。

“殿下当真睿智。”百里云奕颔首道。这可不是虚言,他可半点没有显露。

“相顾无言”一刻钟,夜聆依忽然转身,话是背书似的顺溜:“既无茶可饮,显见的陛下又无待客之心,本座诸事缠身,便先告辞了,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几句话的功夫,夜聆依已顺着来时踩折的草走出了一段不小的距离。

百里云奕仍站在原地未动,笑:“殿下竟这般的自信,能毫无防备的来,也想毫发无损的回?”

夜聆依竟真的很给云皇陛下的面子的停了下来,当然,并未回身。

“银莹草?藏在暗罗里,的确很难发觉。”但五官六感里,她的嗅觉是仅次于听觉的。

百里云奕神色不动:“可殿下始终是来了。”

这话说着,百里云奕扬了扬手,淡青色的风系灵力从他软散的袖子里飘然而出。

骤起的风没有半点杀伤力,但足以吹低了及膝的草,吹起草丛里莹白的粉末。

夜聆依瞳孔骤缩,心中急道一声大意了,没有半点犹豫的抬袖欲挡。

她的反应动作迅疾,并无一秒浪费,然而鼻间仍是有一团浓到化不开的香气猛地撞上来。

嗅觉灵敏,有时也未必完全是好事。

夜聆依头里狠狠晕了一下,脚下随之一个踉跄。

然而本能使然,她终是硬生生躲开了百里云奕扶过来的手。

夜聆依踉跄着站稳,甩头之际确定了她在诸多人类可修炼的元素系里最讨厌的一系——暗系!

那银莹草的粉末看着是从地上被吹起来的,但当真如此,她此前又怎会嗅不到。

这些东西,一直都藏在杂草的影子里,气味、颜色都隐藏的完美,借着夜聆依的注意力都在那一阵风里时一气爆发,防不胜防!

不过此事说到底是她太过大意,多系同修的天赋,并非凤惜缘的专属,这么垃圾的低级错误……

脑海里一阵阵的眩晕,没多少时间给夜聆依深究,神魂力量流逝的太快,这么一会儿就去了三分之二,虽然只是暂时,但也够折腾了,还是这么个情景里。

夜聆依一声“啧”代替了即将脱口而出的骂娘。

细细密密的血丝又爬上了她的脖颈,堪堪停在了衣领的边缘。

夜聆依正欲开口周旋,却听得百里云奕再度抬手,他的手里,有一只铃铛。

极限的反应,然而身体却跟不上意识,在夜聆依脚下发软的抓住那只铃铛的铃舌之前,百里云奕便已很快的动了动手腕。

铃铛很小,那极薄的舌片看起来甚都像是木制的,根本都发不出声音。

事实也确实如此,百里云奕虽晃了铃铛,但那声音小到,也就夜聆依能在这极近的距离内听得到。

然而,再看百里云奕早早便已用灵力封住的双耳却又可知,这事儿,哪儿那么简单。

夜聆依实际上也并没听到那声音,因为在那铃铛被摇的那一刻,于她,周围便已是一片死寂。

听觉、嗅觉,连带着身上十几层的轻丝又一定程度上隔绝了皮肤对气流的感知,甚至作为最后选择的魂力也已告枯竭

现在,夜聆依与外界已是完全的切断了联系。

这是全盘的针对,这针对只有在对象是她时,才会内因外因都用上,意外算计都凑全,半点不多半点不少。

但这个世界上,知道她看不见的人,绝不会超过一手之数。

情势混乱,脑子里更乱,夜聆依稳住身形,缓慢而轻的吸了一口气。

从雪族动乱,到若水对于东南的指引、极北之困,再到昨日那书生的寻衅,到燕格,到眼前的百里云奕!

月珞玖!

你到底,想干什么!

“既都来了,殿下何苦急着走?”这话与刚才没多大分别,只是其中意味,大大不同。

由于刚才夜聆依欲来阻那铃铛,他二人此刻离得很近,百里云奕竟很有君子风度的退了两步,面具下的表情如何不知,但一身气度,一变不变。

百里云奕在说什么,夜聆依压根儿没听见,不过她的脾性,即便听了,大抵白眼也不会翻一个。

蝴蝶刀自始至终都在她的掌心与暮离之间,没有收回,却也没有出鞘。

“陛下不必费这番心思了,凤……本座的……夫君,他不会来的。”夜聆依大概有一秒钟的不自在,紧接道,“本座信他,也信他会信我,他定然不会来。

若夜聆依此际听觉犹在,兴许能发觉不远处一片灌木叶子下气流的异样。

可惜她听不到,于是也就猜不到在百里之外偷听的那位“夫君”,在听到她这番话后,一瞬间,那双瑰魅凤眸,美的简直不成样子。

夜聆依绕过百里云奕,又踏上了来时踩出来的那条路。

“再者,本座若真要走,你,拦不住。”夜聆依这话里,又透出那种她独有的、理所当然的傲了。

她当然是被完全的针对的毫无还手之力,但是,有谁见过,有哪个杀手敢于把自己所有的底牌翻给第二者看了?

起码她不会,对加菲都不会。

几步之外就是那道伴着银莹草粉末一起升起来的灵力壁,明明于此刻的她而言无异于天堑,然而夜聆依却毫不变速的径直走了过去。

其实,下一刻,夜聆依真也没干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她只是抬手,将暮离当作一根极为趁手的棍子,毫无章法却又全是暴力的美感的抡了下去……

破风声起时,直欲接天的灵力壁应声而碎,灵力碎片未及落地便已然消散在了空气中。

没人知道夜聆依是怎么做到的,但她确乎做到了。

就像当年那把来历莫名的七彩长剑出人意料的要了那暗帝国帝王的命。

虽然,她脖颈上的血丝又向上蔓延了些许,直接暴露在了衣领之外。

看来这是代价。

风起风落里,夜聆依翻飞的衣袂被银莹草的粉末竞相追逐着步步远去。

这画面极美,但,风里送回来的声音……略煞风景……

“果然白痴!”

这辈子第一次被人骂白痴的云皇陛下少见的愣了愣神,脑子转的却是另外的事儿,听这话音,有人向她说过他“白痴”?

第一备选当然是凤惜缘,但百里云奕想也不想的便排除掉,凤惜缘此人……这话当是,说不出口的……嗯。

百里云奕也不多纠结,想不明白便不再想,竟不在意夜聆依这话,也不在意精心布了局却被她轻而易举的破掉。

毕竟,他今日的主要目的,已然达到。

如此想着,百里云奕淡笑着望向不远处那灌木丛。

芥蝶从来只能传声而不能传影,所以,要不要打声招呼?

思忖半晌,百里云奕对自己摇了摇头,还是算了。他舒展双臂,面上神色可称惬意,任由身后的黑暗将他整个吞噬。

第119章 意义

出了那片人为长成的荒草,夜聆依便住了步子。

倒不至于是进了市集无法自保,而是她现在这个状态,大概在见到凤惜缘之前,完全会和不下百人撞个满怀。

夜聆依微不可察的皱眉,随即也放弃了在身上找些能用的东西出来。

除了袖中两把蝴蝶刀,其余的,都被那冤家趁着换衣服的当口,以“硌得慌”为理由给扔床上了。

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夜聆依握紧了暮离。

当然,在临吹前一秒,放弃。

她有多年养成的走路不留任何痕迹的习惯,百里云奕也是凭着修为踏雪无痕,所以她现在只能是靠着记忆往回走,,麻烦的夜聆依直想就这么坐在原地等天亮。

但……罢了,冤家,她现在,没法儿“浪迹天涯”了!

只能说夜聆依今晚运气上佳,这一路回去鬼市东门,竟没撞到人。

然而,不及她稍松一口气,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这撞到了是不假,但这撞她的人,实在太熟悉,熟悉到她下意识的便几步冲出去接住了那被她撞飞的人。

熟悉的重量,熟悉的安心感,熟悉的寒凉尽褪。

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大黄喷了喷被撞得生疼的鼻子,很自觉的在原地趴了下来。

嗯,绝对不是它家主人命令它全速的,绝对不是因为它没用才被女主人这么小一只撞飞的!

“怎么追出来了?”夜聆依大概没有意识到此刻她面上很浅但却藏都藏不住的笑容。

“想着夫人定会想我了,便出来了。”这在夜聆依怀里猫儿般舒展身子的男人,是越养越慵懒了。

凤惜缘说这话时,脑袋蹭在她肩上,综合他声带、面部肌肉的震动以及这人本身的性子,夜聆依猜得出来。

别着暮离的指尖微微紧了紧,夜聆依不自觉的偏了头,轻声斥道:“胡言乱语!”

瞧她霞飞双颊,羞上唇角,眉目间是难得的真切的不明意,显见的这平素说惯了的玩笑之言,这次竟是真中了。

凤惜缘一双凤眸中尽是反应不过来的惊奇,异彩连连。

还是夜聆依当先反应了过来,一声轻咳,震没了自个儿的不自在,也打断了凤惜缘翩飞的思绪。

“我……”

“震木铃原是兰凌之物。”凤惜缘一边截了她的话,一边歪着身子将指尖上的透明液体滴到了她双耳耳垂上。

兰凌王朝同熙三十四年,神奕突然发兵又突然退兵无功而返,摄政王大军空劳顿一场,这在世人眼里是很无厘头的事,但实际上,这不过是两位枭雄之间的一场各取所需的合谋。

结果也很简单,兰凌王朝改了国体,神奕王朝换了新帝,以及史书上永无法抹去方一笔:两位惊才绝艳帝王的首度交锋,天地作棋盘,帝位作彩头,平局,双赢。

而那震木铃,原是兰凌国宝之一,事成之前是把柄,事成之后是谢礼。

恍惚着忆起了先前从汐水那儿了解来的细节,夜聆依无声抿了抿唇,如此难怪他一见她便发觉,也当然他有解决之法。

“夫人可还愿逛逛?”显然凤惜缘并不想就一个拐了他夫人许久的男人多谈。

夜聆依摇头道:“算了,回吧。”说着抱着凤惜缘飞身落到了大黄背上。

凤惜缘慢动作点头,却一下环紧了夜聆依的腰,籍此为轴心,轻若无物的从她侧面翻身到了她身后。

绣了彼岸花的袖袍飘飘贴服下来,凤惜缘如来时一般,贴到了夜聆依背上。

“好,听夫人的。”原是为带她出来散散心,谁曾想,这一个个的,夫人的心没散开不说,他自己倒也给堵得不痛快。

大黄甩了甩绕脸一圈的长毛,再度担负起了坐骑的神圣职责。

表面上看,恨得牙痒痒的夭玥陛下应是什么都没干的。

然而就在大黄一跃出了鬼市的空间之前,在另一个方向上,刚进了人的空间之门意外的突然闭合!

结果,可想而知。

阴完了人的夭玥陛下心情不错,只是面上涌现的不正常的潮红,却是久久散不去。

******

乌冶镇,那方小院。

几乎是刚把凤惜缘放到榻上,夜聆依就直接晕在了他怀里。

没了压制的血丝一瞬间爬满了她整张脸,当初她突破限制使用“血链”反噬,一直未解。

“不用担心,明早会……”临失去意识之前,夜聆依只来得及吐出这半句话。

凤惜缘的神色没什么变化,但那一双血色的瞳眸却已是收缩成了竖直的针尖状。

他动作轻柔的扯过一旁的锦被盖在了夜聆依身上,略动了动身子以便她躺的舒服些。

原本是想着,待平了天陨再收拾神奕,但现在,不如一起。

凤惜缘恍惚着的目光缓慢上移,这些天里被夫人事无巨细的宠着,他竟真快忘了自个儿身份了。

南墙上的高窗无风自开,细碎的星光伴着寒风一齐涌进来,但在碰到夜聆依的脸之前,便被一副袖袍完全的挡了下来。

夫人怕闷,但也不能被太大的风吹着,如此最适宜。

于是堂堂堪称千古一帝的人物,这一夜里就这么笨拙却又让人觉得莫名可爱的,以一个能把胳膊晾麻的姿势从头守到了尾。

这夜,竟也因此,又多了几分别样意味。

天亮时分,夜聆依依约醒来,骤然绷紧的肌肉还未带动她的身体有什么动作,她便已被两根手指压住后脑又摁回了怀里。

鼻子撞得生疼,夜聆依却也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

“起来,换衣,回城。”这话简洁,是凤惜缘惯有的起床后的说话模式,又听得他声色慵懒沙哑,想来昨夜定是睡了,夜聆依便也放了心。

她揉着鼻子翻身下床,扯了扯身上那虽然与暗罗花丝织就的那件同样是十七层的繁琐但穿法完全不一致而她又完全不会的衣服,皱眉。

于是对于榻上独自躺的风姿万千的某陛下而言,这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

纵观这一路的发展,不得不说,夭玥陛下对于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可比他家夫人强太多。

“感情”这个课题,同样是没有基础的自学,一个是“一日千里”,日见精进;而另一个则是“千日一里”,纯凭偶尔搭错神经的爆发。

如此下去,真不知这段感情该是怎么个坎坷模样。

******

从出极北到今日,这两个旋涡中心的闲人,那是旁若无人的花样腻歪,各种方式的感情升温,说是丧心病狂都不为过。

然而外界,却早已不知累死了多少传讯红鹰。

整个大陆的震动,这是这些被四处传播的消息本身所带来的必然。

久安之后必有乱,这也是时势所趋,当然,能看到这一点的,自是少之又少。

大多数人,还是沉浸在一条条消息本身的“狂躁”里的。

自四月十五日下午,揭了悬赏的第一波杀手潜入了锦阳城,最先试剑的宋君去便是其中之一,到今日,四月十七,锦阳城所有的客栈爆满,杀手总数轻松破了四位数。

四月十六日晨,映京城中,由夜家发起,五大世家在朝的官员联名,请求陛下下旨彻查敢于悬赏以刺杀当朝王爷、国师的“宵小”。

十六日午时起,各州知州赶在这风口上回京述职。

十七日晨,也就是夜聆依二人回到锦阳城之时,一只精疲力尽的红鹰带回了一个迟滞了的消息——各大杀手组织发布悬赏逍遥王的人头之初,在天南,以陆家堡为首,十七个家族,十七大巨头联合发出公告:身在天南的杀手,三月内敢于越奈何天一步者,杀无赦!

最后这一则消息,掀起的波浪最大,也最让人不解。

但对于知情者,比如天南的民众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

天南一十七州,没受过她恩惠当真不多,不知多少人奉夜聆依为神,甚至自家里供着她的长生牌位!

当然,这不符画风的事儿,于夜聆依而言,她只是一时心软,救了那个可能很像她那多年苦寻未果的妹妹的小姑娘的同时,顺手,只是顺手,解了天南的时疫。

以毒攻毒,巫离月是蛊道天才,更是毒道鬼子,魔魅至毒,少有人毒能胜过她的血。她放了十天的血,救了天南数亿人。

夜聆依“绝医”的名头之所以在两年间轻易响彻大陆,原因也在此。

也因此,虽然银城、天绝岭都在天北,但夜聆依实际上的根基,却是在天南。

这事儿说起来玄乎,完全不是夜聆依应该做的,它会发生,全赖她大管家“汐水”——承了它缔造者的行事风格的人工智能的无意引导:此时落一步子,牵扯十步棋,百步之后再捡起,便是翻盘利器。

类似的事情很多,比如她曾施救过非天阶的人,对大局无关紧要的,但对于某些对于大局有大影响的人,却又非常重要的人。

对汐水的不设防,某种意义上,正在帮着夜聆依,在她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慢慢掌控整个大陆!

以上,是大处看得到的变化。

往小处看,也有许多貌似不重要的、与夜聆依有关的事儿。

几日前,映京城,逍遥王府,有一位背剑的女子,拿着一朵冰花说是要找绝医大人,然后,在府内众人古怪的目光下,以一种坐等负心汉的姿态,在逍遥王府强势住了下来,虽然,是被突破归来的莫忧统领赶去了马棚。

同一日,宰相府中,孙小姐的闺房中,来过多次的黑衣人再度显身,递来一句话:“大小姐,你等的帮手来了!”

同样是十七日的气清晨,映京云来阁顶,采光最好的房间里,粉衣粉发的公子燃起了数年不用的香。奇异的淡粉色烟雾氤氲了整个房间,模糊了那悠然磨默悠然落笔的身影。

朱笔写就的蝇头小楷称照了他一双瑰丽的桃花眸,一旁绘了桃花的笔山很荣幸的见证了惑世的妖孽袅袅褪去了伪装,准备媚惑天下的过程。

还是十七日晨,就在夜聆依与凤惜缘走后,乌冶小镇上又迎来了个生人。

不必先前画上走出来的两个人却是别样的温婉而惹人怜惜。

只是,这姑娘似乎是腿脚有些不便,略破了美感。

“尤儿,你说现在南疆怎么样了?”那女子,也就是燕寄瑶,柔声问道。

名为尤儿的母狮子沉默的跟在她身后,知道她并不需要它的回答。

燕寄瑶的目光落向南方。父王,叔叔们有没有把你拉下来呢?别怕,寄瑶马上就回去了,把你送上王位的人是我,那么也就只有我才能把你踹下来,现在我需要南疆公主的身份了,你可千万不能跌下来啊。

仍旧是在这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清晨,夜聆依本人的生活终于也被搅乱了。

因为,外出一个月的加菲,回来了。

以夜聆依的反应速度,它当然没有在外界吼出任何一句话的机会。

但当一人一兽在凤惜缘疑惑的目光中急吼吼的进了幻玄之后……

“夜聆依!你疯了不成!?”加菲也不顾它这一路“黄尘滚滚”之后是有多脏了,整只兽歇斯底里的冲上去一把扯开了夜聆依的前襟。

心中有愧的人,拒绝的动作当然慢了半拍,

无论怎么日晒雨淋,夜聆依的皮肤总是常年里呈现着一种无法更改的病态的苍白的。

所以此时那遍布锁骨处皮肤表面的暗红色血丝和内衣半遮的心脏处的青黑色瘀印也就更加的触目惊心。

血禁反噬,蛊王反噬,谁能告诉它这它被支出去的一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它要是再晚回来一天,是不是就可以帮她收尸了?!

正所谓物极必反,极致的愤怒之后,加菲反而冷静了下来。

加菲沉默着朝一边的汐水招了招爪子,把蓝光送过来的丹药一粒粒倒出来硬是往夜聆依嘴里塞。

“我会贴着你的毛孔封住空间,你只要别和那臭男人靠的太近,他的鼻子没你那么灵,不会闻到味儿的,实在不行你就说是大姨妈来了,吃点儿丹药补气血,反正又没有区分!”

该听说的不该听说的它这一路都听说了,不想看到的如今也看到了,她现下是个什么情况,对那人是个什么态度,凭它会看不出来?

可就算是看出来了,它除了接受,又能怎么着?

加菲摇摇晃晃的飞向生死泉,头也不回的道:“赶紧恢复,好应对接下来的情况,”一枚玄黑的令牌被它从长毛里抽出来扔过来,“你说的事儿,他们都同意了,巴不得呢……”

这声音渐渐远了,加菲的声音便也渐渐淡了。

夜聆依摩挲着那枚下意识的接到手里的令牌,不语。

向来龟毛的少爷款,突然变成了苦口婆心的老妈子,听着它各式各样事儿的叨叨,说无奈是真无奈,但说不感动,当然是假的。

加菲啊,怎么说呢,它对于她而言,是和凤惜缘一般亲近程度的存在,某种意义上,更甚,她和它的牵绊,是在灵魂里的。

而加菲对她,和凤惜缘也不一样,它也“爱”她,但从来不需要她给什么回应。

腹内药力渐渐挥发,融没身心的暖柔里,夜聆依轻轻笑出了声。

第120章 雨中

元升二十一年,四月十七。

正午时分,锦阳城下起了雨。

梦州虽然一向阴雨连绵,少见晴日,但如这么大的瓢泼大雨,却是数十年难得一见。

路上的积水都已逾两尺,街上也早已没了行人。

但不知从哪一刻起,城中一所不甚兴隆的客栈里,走出了一个披蓑衣戴蓑帽的黑衣人。

蓑衣人毫不犹豫的踏入成“河”的积水中,沉默着向东行去,不肯给被自己踏起的片片水花半分目光。

就在他刚拐过巷口时,还是这家客栈里,另有一位同样装束的人转了出来,做了同样的事。

类似的情景,发生在锦阳城各街各巷里。

雨声“轰隆”,雨帘朦胧,遮了这莫名滑稽但的的确确让人胆寒的一幕幕。

但,不知又有多少扇纸窗被溶开了洞,露出了窗里一双双惊恐难安又难掩好奇的眼睛。

这些人,是要弑神呀。

压抑动荡了两天的锦阳城,终于在这一场大雨的遮掩下,撕开了它那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

锦阳城东,梦州府衙。

夜聆依轻手轻脚的关门,垂在身侧的手迅速掐印启动了房间内联动的阵法禁咒。

阵法组成了套阵,外面的人当然进不去,但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她学的这两门“手艺”,一直以来,貌似最大的用处就是“对付”凤惜缘。

.夜聆依轻轻吐了口气,转身的时候流畅的把两鬓的头发撩到身后绾了个松散却绝对不会散的结,两根中指各抵在了太阳穴上按了按。

“豪华版曼陀罗”的功效果然霸烈,她不过沾了一点在唇上,竟已有些发晕。

短时间内他应是不会醒了。

寒气从夜聆依手上外溢,直接凝成了一把冰伞,她也不撩衣摆,径直迈进了雨中,不见犹豫。

******

回廊转角,一身青衫的贵人一语不发的站在雨帘后。

不是为了躲夜聆依,当然躲了也没用,只是因为此际见到,未免尴尬。

拦是不拦?既然纠结,不如错开。

“你听过或见过她穿白衣吗?”陆楚铮轻声开口,问得却是这无关紧要的衣着颜色。

“我就没见过她不是一身黑衣罩身的时候,没披个斗篷遮成纯人形衣架就不错了,还白衣,别逗了。”贱兮兮的声音来自回廊的横梁上,斜躺的少年郎自成风流。

“那这一身纯白呢?”陆楚铮问得漫不经心。

白衫的少年郎翻身精准的落在了青衫的贵人身旁,意态潇洒,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到底是自己跳下来的,还是惊得滚下来的。

透明的冰伞下,纯白的袍角在院门处划过了翩然的弧线。

明明是踩在积水里,可那衣角靴鞋,却是奇异的不湿半分。

陆子彧有些呆,要是没看错的话,刚刚那差点晃瞎他眼的银光,是碧落?

是碧落!

陆子彧面皮僵硬,神色惊恐:“你说,他会不会,杀了我俩?”

陆楚铮眼角里淡淡瞟了一瞬,倒是不见嫌弃:“你大可试着去拦。”

陆子彧下意识的摸了摸自个儿的小细脖子,旋即冷冷的剜了他这亲哥一眼:“你是想全天南的人都追杀我?”开什么玩笑,陆家的公子敢拦恩公的路,不说别人了,光老爷子都能打死他了。

“那就别那么多废话。”青衫的贵人负手而立,清傲的眉眼里怎么看怎么一片难掩的矜贵,怎么就,这么……不顾形象的怼他?

陆子彧一脸“我心好痛”的无声控诉半天,无果。

事实证明,陆大人对他这位便宜弟弟也不是全然的见死不救,这见他金口微开,却道:“天儿有些凉了,但这雨景尚好,值得看会儿,你且去我书房,把火炉搬来,书柜上数第二行左起第三格,添些香料,去去这土腥气。”

陆子彧乍听这话,几乎是立即就想跳起来给他一拳头,你,呸,我妹的,都什么时候了还这儿穷讲究!

然而他也不是傻掉了,一阵夸张的愤愤想明白关窍后却也嘿嘿笑了起来,把举到半空中的扇子悄声收回,回了微微偏头的陆楚铮一个狗腿的笑。

他这不拘一格的亲哥,哪里见他这么矫情过,熏香,那是只有小白脸那种男人才会干的事儿。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罗姨可曾是个医女,陆楚铮这大孝子,当然“略”通医理,嘿嘿嘿,他们进不去,但小白脸同志出的来啊。

“得嘞,哥你等着哈,我这就去!”陆子彧声音高扬着,原地蹦了两蹦,极欢脱的去了。

陆楚铮还是那笔挺的站姿,看了看陆子彧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凤惜缘的房间,一瞬间,又复了那一等一的高邈悠远。

他轻轻低头,掌中有一只掌心大小但足够精密完善的罗盘。

此刻,罗盘里那指针的摆动堪称疯魔,完全没有定向,只是一眼看上去,不懂的人只怕也会眉头大皱。

乱了的,是罗盘,但乱了的,也不只是罗盘。

陆楚铮慢慢抬头望向大雨中根本望不见的天空,周身的气场似要与天道相接相融。

玥,我即只能帮你到此了。

你既有情,她亦有意,天道,未尝不可更改,毕竟,你们……。

“来了,来了~”抱着火炉仍然身形飘飘的陆子彧轻易打断了陆楚铮的遐思,打散了他周身的读不透。

“这次可是得跟小白脸好好讨份谢礼。”陆子彧嘟囔着把那尊错金博山炉贴着阵法的边缘摆在了窗下。

他起身掐腰,“啪”的一声甩开折扇对着炉子猛扇了两把,留下一个灿(没)烂(心)至(没)极(肺)的笑容,而后转身,施展开那天下第一的轻身功夫,踩着回廊的廊柱,潇洒飘逸的追着那刚还说要看雨景的青衫人影而去。

*****

终于安静下来的东厢,房间里的雅静温馨与外面的暴雨弥漫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外面一出小闹剧的主角——白衣的谪仙躺在榻里,一头墨发被人悉心理的一丝不乱。

他呼吸很轻,姿势规矩,这般躺着,比醒时还要清华些,乍一看或者仔细看,都是画儿上的人。

然而他微蹙的眉宇却又能让人知道,他睡得并不安稳。

四方鼎里袅袅而出的淡紫色轻烟,模糊了他的容颜,也阻了好不容易钻过窗缝的青色烟雾。

夜聆依向来不喜也懒得算计人,但这不代表她不懂这些。

陆家兄弟怎么选择,她当然不会忽略,即便是最好的结果,她也不会不提前靠自己防备。

若她不想让他醒,他便不会醒。

然而,夜聆依终究是人不是神,算不到那破了十几层阵法禁咒安然躺在桌子上的小小罗盘。

别人无能让他醒,外力不够,那么再加上一个凤惜缘呢?

榻上,谪仙少见折痕的眉宇皱得更深了些,指尖似乎顿过挣扎。

******

梦州府衙外。

梦州的空气端的湿冷,雨天尤甚。

府衙东侧墙角,府衙与旁边民居的过道里,七八个灰袍的老夫子模样的人,瑟缩在屋檐下,无意不是浑身打着颤。

这是大陆上口才最好的几位老先生了。

半被逼迫半自愿的来,为的是劝圣人“回头是岸”。

然而他们是见到了人,只一眼,便向带他们来的那位脑回路清奇的与众不同的杀手告了罪。

无他,执剑打伞、一身白衣的雨中圣人身上,有自心底而生的决意,近乎死志。

这样的人,没人劝得了。

说来也是讽刺,他们或千里或万里的颠簸而来,满怀信心的想要劝圣人为她的信仰者着想,选一个与她身份地位相匹配的人携手。

但最终,他们只能缩在屋檐下,看着大雨里的蓑衣人越聚越多。

不是没有人不信邪的去说上一说,他们中最德高望重的那人确实是说了。

圣人也好脾气的对着他们这群身份的人一一听了,但当他声疾语愤的说到“残废”二字,一切都结束了。

瞧,那人的血已快要流到他们脚下来了。

******

装束几乎一模一样的蓑衣人从四面八方而来,填满了整个大街,但梦州府衙门口向东向西各十米长度的街道上,并无一人驻足。

这般摆明车马的对阵,对其中每一个杀手而言,怕都是史无前例的。

更别说这么的有着既竞争又合作意味的,谁都不会去做那第一个吃螃蟹的。

然而雨越下越大,梦州府衙上空那紫色的灵力护罩越发的透亮。

那百万两黄金就在这护罩内。

那可是百万两黄金啊!

一个月前云来阁成交的八品元升丹也不过这个价码。

刀口舔血的生活,没人是发自本心的这样选择。谁不想安逸富庶,妻儿圆满。

眼下,只需杀了眼前之人,灵力罩一破,此后长驱直入,杀人拿头,到最近的任务堂,一切,也就都结束了。

对杀手而言“人为财死”这个词,永远是个褒义词。

很简单的选择,可眼前之人,她是圣人,新晋的圣人,也是圣人。

这两年来,关于她的传说,真的假的,足以让人将她捧上神坛。

而其中能够确定的一点,就是,这人,很不好杀。

或者他们这些人中有三分之二都要留下来陪葬。

很可怕的概率,但其实很喜人了,他们之所以还在等着等着,是希望来的人更多,那样他们侥幸的概率,自然越大。

但他们想等,有人却不想等了。

夜聆依仔细的往府衙内听了听,然而雨声实在太大了。

不过,自她处理完些许事情出来耗着已有小半个时辰了,如此,一个半时辰内她必须结束战斗。

因为,他快醒了。

夜聆依手中仍然拿着伞,不是她矫情,衣服上沾了水,会阻滞动作,而速度是她现在唯一的依仗,再者,不论是什么,在她手里都会是武器,退一步讲,她执剑,另一只手,本就无用。

她应了加菲短期内不再大规模的动用灵魂力,所以有很多手段不能用了。

这些人有灵力傍身,而她没有。

雨声太大,她能听到是有用信息范围只有三米,虽然,雨帘也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还有一点,她此刻手里拿的是剑,而她并不怎么擅用剑。

最重要的一点,她不擅群战,耐力是她最差的一项,没有之一,这破了四位数的乌泱泱的人群……

而这些人和那日极北时太子府那些废物不一样,这些是真正的杀手,他们的修为或许很垃圾,但是修为可能有影响吗?

其实夜聆依有很多别的路子可以选,她手中的牌那么多,例如无关紧要的一点,她可以用能让她战力翻倍的蝴蝶刀。

但她没有,怀着一道“就是要最利落的护他一回周全”的莫名执念,她几乎把这场即将到来的战斗生化成了类似仪式或者祭奠一样的东西,换句话说,就是孩子气的跟自己卯上了。

不过此刻满腔怒火的坠在寒冰里的夜聆依是没那个理智来分析自己的诡异心理的。

碧落划过不留声,出入不见血。

白色的羽毛轻灵到似乎仙人下凡似的落入黑色的河流,激起了红色的水花。

不需要言语,彼此之间没什么可说的,若真是说话能解决的事儿,早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这雨,是越下越大了。

这是一场很难用语言去刻画细节的战斗,一切惊人眼球的发生,都太快太快,转瞬即逝。

这战斗并不光彩华丽,偷袭毒药才是主流,持着君子之兵的夜聆依使得却是最为毒辣狠绝的招数,是没有任何人见过的一面。

没有毒药对夜聆依有用,她的血是天下至毒。

没有人武器上附带的灵力侵蚀对她有效,这具不能修炼的身体的特殊配上那能吞噬一切的无底洞丹田,一切都不足为惧。

夜聆依以往最喜欢的致死方式,是割喉,那对死者或者杀人者,动脉里的血液喷溅出的弧度,都是享受。

但在这样的混战中,唯有头颅碎了,魂魄散了,那个人,才叫死了。

可想而知,流了一地又一地的脑浆,是多么惨烈,而又恶心。

好在,有那雨水在,一切都不是问题,一切肮脏都会被掩盖。

前世里,夜聆依唯一的挚友说她杀人的时候,特别设备里监控到的她,像极了起舞的圣灵。

然而七岁之后,夜聆依多穿黑衣,所以其实更像是挥舞着镰刀的死神,直到今日,她穿了白衣,——暗帝国的白王从来不会错,白衣的她,真的很像,起舞的圣灵,只除了,血腥与可怖。

夜聆依一手打伞,一手执剑,坠了别致云纹的衣摆始终在水面以上跳跃,沾了雨丝的及踝长发竟成了最有利的武器,随着她凌厉的转身,对于被发丝抽到眼睛的杀手来说,再睁眼时,就是死神的怀抱。

整个街道都是鲜活的跳动着的心脏,所以夜聆依选择了最简单流畅的方法,杀过去,再一路杀回来,不时有挡路的尸体被她用剑或直接抬脚挑飞,渐渐堆砌。

若有人能跟得上夜聆依的速度,便会发现,她此刻的表情很平静,不是刻意的紧绷,而是真正的由内而外的心静,仿佛她此刻是在风和日丽的田间漫步,而非干着这世上最血腥肮脏的勾当。

即便是被杀破了胆的杀手们开始放下纠纷联手反扑,有长剑一前一后贯穿了夜聆依的大腿,她,依旧平静。

不只是面上,如果有仪器能监测到夜聆依此时的心跳,就能发现,她的心跳速度比正常时候要慢一倍还要多。

然而纵使夜聆依的动作被刻意培训的再优雅,心态再平缓,她也终究是人而非神。

不是神,便会受伤,受伤了,死亡则不会再那么远。

当利益足够小时,人们会选择批次推诿算计,比如刚才,不知有多少人被强作了挡箭牌。

而当利益足够大、挡在利益前的困境又足够让人绝望时,人们往往会选择先解决困难,再撕逼。比如现在,有人以肩膀卡住了夜聆依的剑,有人以剑在下方逼得她无法落地,所以当她在空中旧力已尽新力未生之时,那两把剑便足以刺进她大腿。

带了金光的血液不知晃了多少人的眼,于是夜聆依不顾血液狂飙的伤口,借着这时机,一剑掷出,又碎了十几颗一念走神的脑袋。

没有战机的时候需要制造战机。

或者刚刚确属意外,而夜聆依只是很好的利用了这个意外的后续。

但谁又敢说,那真的不是她故意的呢?

一道贯穿伤换十几个人头,夜聆依的换算系统里,再合算不过。

更何况,加上周围一圈的那头颅未损但却面泛黑光的冰雕,战果,何止十几。敢碰她的血,勇气可嘉。

雨声“轰隆”中的人群里有一瞬死寂,但随着夜聆依扔了冰伞,撩起衣摆随意的绑住了大腿,整个人骤然泼在雨中,战斗再度打响。

始终藏在伞缘下的脸骤然见了光,又不知多少正正面对着她的人在这瞬息万变的战场中多年杀手经验完全无用的被那惊世之颜晃了眼,而从不会放过任何可能的蝴蝶刀便及时切断了无数颈动脉。

夜聆依从没有忽略过这张bug脸自带的杀伤力,扔伞之际便已解了月颜的遮掩,才会有这等惊人的效果。

碧落有灵,且让它自主去,蝴蝶刀才是与她血脉心意都相通的武器。

无论怎样的安逸生活都化不去的嗜血因子终于被再度激发,已忘了这场战斗的初衷,忘了所有的顾忌,忘了她自己是谁现在是哪儿所为什么,当她扔掉碧落甩出蝴蝶刀,便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当年那个初初从修罗场里踏出来的无冕之王,回来了。

或者说,一直以来,她自己设下的看似坚不可摧的“平静”封印,终于崩了。

夜聆依周身的气场竟似能被感知一般,节节攀升的同时,变得黑暗粘稠。

此刻,当她唇角刻上了忽略不掉的诡异可怖笑容,她便是那杀手之王“01”,接下来要做的,唯有“屠杀”二字!

第121章 一件了不得

时间不停,暴雨也就不停。

这一条东西长街两端已然各起了一座三米高的尸山。

雨水裹着血水从山顶蜿蜒而下,淌过那几位蹲在地上的老夫子身边,格外让人心凉。

这长街上,但凡还有口气儿的,包括夜聆依,尽皆杀红了眼。

失去理智的杀手们想用人命堆死人,倒下的自然越来越多,与之相对应的,夜聆依身上的伤口也越来越多。

有个词儿叫暗箭难防,还有个词儿叫人多势众。

还是那句话,她不是神,即便失去理智的她此时几乎魔鬼了,她,也仍然只是人,会死的人。

夜聆依有很多方法脱战,夜聆依有很多方法让这场战斗不那么艰难,前提是,她现在哪怕还残存着丁点儿的理智。

可惜,她现在,只剩了本能。

这种状态下的夜聆依,让她解脱的方法只有两个,其一是目标全都死光,而这不现实,其二,则是,夜聆依自己生命体征断绝,不再挥的起刀。

******

因为所有人都或冷静或恐惧的疯了,所以当梦州府衙上空那原本众人都希望它消失的灵力护罩亮了一瞬时,理所当然的没有人发现。

而对于夜聆依,太多人不死心的想越过她直接破那护罩,动荡已不会再引起她的注意,只要她没死,都是妄想。

墙角处,离那几位老夫子不远的地方,是那把中途被夜聆依扔了然后又不知被谁踢到这边来的冰伞,在此作陪。

这几位老夫子,再不济也是大陆上颇有影响力的人,所以倒也不至于有人觉得他们碍眼而结果之。

因而,这府衙的东墙下,倒算是只一个墙角之隔的离战场最近的净土。

所以在最初的惊恐之后,这群老夫子反倒是半麻木半被吓傻的安静的发起呆来。

人在发呆的时候,会下意识的选择看向比较顺眼的东西。

那么在这满是泥泞肮脏血腥的地方,那把冰清玉洁的冰伞无疑是最佳选择。

这种种因素作用下,那一只修长白皙的、好看的让人惶恐的手将那把伞捡起来的一幕,便入了所有人的眼。

七八道同样呆滞的目光顺着那骨节分明的手向上看去,同时看到了那一截暗绣了云纹的衣袖。

是白色,但不是先时那让他们几次欲不顾斯文的惊恐大叫的白,那是一种让他们这些满脑子都是圣贤书的人都想要跪拜的白。

那把剑砍不动的伞入了那一只莹白如玉修长若竹手的手,只一秒,便在几双呆滞中好容易泛出惊恐的眼睛的注视下,化成了清水。

白衣的谪仙似是微愣了愣,而后摇了摇头,仍旧举着那一把将他周身空间隔绝出安宁温暖的油纸伞,转身消失在了墙角处。

蓑衣的人流仍旧源源不断的绕过尸山向西汇聚,对于这分明是擦肩而过了的人,竟没有一个肯给予多余的目光。

原地对视的老夫子大抵是没人捋得清自个儿的心绪的。

逍遥王?残废?废物?了不得了!

相信没人会认为战场是谪仙该踏足的地方。

也自然,那人并没有理会沿路那些携着武器指向他心上人的人。

他只是施施然的飘到了战场的正中央,轻描淡写的抬了两指接住了那闪电般迎面而来避无可避的刀光。

夜聆依的腕力有多少?比之千斤之数怕是只多不少。

但凤惜缘接得却尽是轻松写意,行云流水的动作,每一帧都可即时如画。

伞骨架住了她另一只手腕一瞬,凤惜缘两手上便齐齐松了力气。

换手执伞的动作里,他的手从她指间近乎撩拨的蹭过滑过,轻而易举的从她这杀手之王手中抽走了她视之如命的蝴蝶刀。

最是普通不过的油纸伞,到了这人手里,竟似化作了这世间最了不得的法宝。

那些风声雨声刀剑声心跳声,通通在这一瞬间潮水般褪去。

只有那扑面而来的仿佛是要将不听话的她溺死的彼岸花的花香,是她从未嗅过的馥郁,再不顾忌是否会夺了她无可或缺的空气。

夜聆依愣愣的,从刚才开始,现在仍是,似乎忘记了什么叫挣扎

暗帝国的杀手们,每一个,在任务里,都是不会有任何援手的,死了,顶多是化作AS大厦大厅墙上再添了一笔的“正”字的那一笔。

每一个人,自然也包括她,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为什么,他能够罔顾所有的“应该”,天神一般不容置喙地强行闯进了本该只有她一人的战场里。

理智告诉夜聆依,这是合理的,这人是凤惜缘,是会这么干的人,不久之前她还在千般防着他这么干。

然而纵使她十几年的人生里当真见过人世百态,却到底没有一切都真真自己历过,这般实实在在的状况之外的状况下,乱七八糟的感觉早就成功糊了她一脸一脑。

索性,此刻她大有资格就这么愣着,保持八分的懵然,潜意识里的判断:自会有人护她周全。

至于剩下那脱线的两分么——

凤惜缘一身整洁的不可思议的白袍,脚不沾地的悬在空中,给雨水蒸的仙气儿飘飘的,要多清贵有多清贵;

而夜聆依则是满身的雨水血水,半个小腿都没在积水里,衣衫褴褛,杀气沸腾,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么两个人同撑一把伞,在夜聆依残存的思维里,就是要多违和有多违和。

不过,当凤惜缘小心翼翼理顺她脸上黏连的发丝,小心翼翼沾去她睫毛上的血珠,小心翼翼将她环到臂弯里,所谓违和,自然再是无影无踪。

“夫人……受累了。”似叹似呢喃的一声响在头顶,天籁而安神,夜聆依听着他那颗跳得滚烫的心脏,保持了十分的懵然。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她自己捕捉不到的一丝悦意,没有怪她下药,没有表现无谓的生气或者心疼,“受累了”这三个字,是她自己事先都没有细细考量过的满意。

他明白她心中需要释放的怒,也肯承她的情,却终是不愿见她受累,他这是告诉她,他们是夫妻,无论何事他都会支持她,无论何事都不需瞒着他。

往日万般言语调笑没做到,那些做的隐蔽却没可能逃过她注意的小事没做到,方才他天神一般降临亦未做到,可这三个字,却是做到了——那颗铁打的心啊,化了一角呢。

了不得了!

第122章 花前月下

这里是真正的战场,不会出现“男主角”一到场,“路人”就会自觉站到一边当背景板,等感情戏完了再来打戏的狗血。

突然出现在战局中的人的确是乱了不少人的阵脚。

但随即,不必看清来人是谁,这千载难逢的战机,这一群身经百战的杀手怎会贻误。

然而,因为那无形的银光而在那二人周围堆了一圈的断剑,却是最无情的嘲讽。

“啪”的一声脆响,在这惶惶暴雨中,竟是令人神经为之一蹦的出落。

凤惜缘收了伞。

雨当然没有停,但自有听从调遣的空间元素为他二人遮了雨。

深得矫情精髓的夭玥陛下明白,这会子,不是要氛围的时候了。

背后有推力推着他二人缓缓升高,夜聆依默默感受着,精灵一般,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元素之力。

揽着娇妻的谪仙飘的足够高了,是以这整条长街上的人自然都看到了那张让人呼吸都会下意识放轻的脸。

不是美人如画,而是黄金在那!

一百万两!

神TM管他哪儿钻出来的,又有什么鬼藏着,赶紧死来!

轰轰烈烈的欲念与杀意漫卷了长天,雨水,更具腐蚀力了,直接腐蚀到了人心窝里。

此刻,利益大于困境,自相残杀,开始,一个又一个,在将将够到谪仙雨中照旧翩翩的衣角时,被人乱剑分尸。

也有暗里偷空钻出来的,也不过是被那悬空覆盖了整条长街的厚厚一层空间之力拍苍蝇般嫌恶的拍回原地。

凤惜缘往下看的那一小会儿里,神色淡淡的,目光也淡淡的,压根儿不认为,制造这场混乱的人是他。

“夫人,莲心真的很苦。”说着这话,凤惜缘却没把目光落过来,四处飘散的视线,生生熬出了一丝半点的心虚。

夜聆依双眼则还是黏在凤惜缘脸上,近听他这话,又是愣怔了一会儿。

他这似乎是神魂突然复原的架势,她当然猜得出是雪族圣莲的功效。只是,他一直神魂未复,她想过很多不得已解释,却从未将当日那句笑言当真来的。

圣莲的药力八分在莲心里,真是这么个理由的……

但这算怎么着?

不正当的场合里,夜聆依这么个人,现下神思无主的当空,竟也本能般的生生被气出了一个短促的笑。

飘散的目光即时聚拢了过来,这点子笑,毫末不漏的被那刺人的视线收了去。

“我怎瞧着你心里并未觉苦?”夜聆依双唇紧抿,面上冷冰冰,心里愤愤然,这话在嘴里滚啊滚的愣是没吐出去,想逗人也换个法子,气笑了也算笑?

缕缕寒气从夜聆依手中流泻,再度凝成了一把冰伞,还多出了一缕甚无好气的将四周空间元素震散。

暴雨二度毫无阻滞的落下,砸在冰伞上是之前那一把所没有的格外乒乒乓乓的响声。

耳不听,心不烦!

原是滔天的戾气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口闷气憋得人想爆粗。

凤惜缘得偿所愿,不再闲得发慌的恼她,左手背后伸过去避开伤口揽住了夜聆依的腰,空着的右手伸平了出去。

不知在哪里抽冷子的碧落轻鸣一声,鬼似的落进了他手里。

“夫人,”凤惜缘轻唤这一声,常年寡淡的眉眼渐渐打虚无处会拢而后瞬间张扬出的神采,一刹明媚了整张天颜,“如你所愿。”

碧落制止不住的嗡鸣声终于吸引力下方杀疯了的人的注意力,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抬头,不顾那砸进眼里的雨珠,只想看看那声源,带着一份令人啼笑谐非的目的——他们的黄金,可还安好?

夜聆依一双紫眸里,有着察觉不出的淡淡异彩。

五系基础灵根全具,空间系,召唤系,遍布全身的帝皇级灵脉。

七个系的灵力,七倍于同阶之人的修为,且他来自泯尘,谁知道他的修为超了天阶多少去。

他又是这么一个年纪。

天才?妖孽?万万不止!

这人分明是个不该存在于世的bug。

而这人——世人眼中的废物,是她男人。

这份从没见过的可能名为自豪的情绪,悄么声的占据了夜聆依整个心脏,欢乐的在那方寸之地跳得咚咚响。

碧落在夜聆依手里的时候,就只是一把剑,顶破了天,是把长的非常俏的剑,此刻看来,那简直是屈才。

在凤惜缘手里的碧落,那才是真正的碧落。

碧落在凤惜缘手里自下而上划出一个圆弧,带起了点点七彩之光。

万分之一的正确率来猜测:大抵这光忒好看了些,下方竟诡异的无人阻止。

而当碧落被毫无章法甚至可以说是只为美观而完全错误的执剑方式挥下,七彩之光点点溃散,有艳红胜血的彼岸花以凤惜缘的脚下为起点,只一秒,便随着那并不恢弘的剑光开满了整条长街!

暴雨如注,有茎无叶的花儿泛起了朦胧的红光将自己护了起来。

在这一条彼岸花河流的尽头,一弧血色的、断线状的月牙缓缓升起来。

不是自地平线下,而是自花海里,在这烟气雨幕里,肆无忌惮的放出那么盛的血光,与下方的彼岸花一道,将这长长的长街,染成了一色。

这不是剑光带来的幻象,虽然它的确美得不真实。

彼岸花开血月升

若是有泯尘的人在此,得见这只在传说中的一幕,大抵会激动的跪下来以鲜血献祭。

血月门中人都使得血月,但也只有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血月门主,才能让这黄泉之花开在人间。

弯月,花海,半空中一对冰伞下拥立的璧人,因为血月升起而骤然停了雨的晦暗血红天空。

便是入画,怕都没有纸张能够承载的起。

一切都很完美,除了下方那群齐齐愣住的杀手。

破坏美景的人理应受到惩罚的。

此刻来讲,作花肥许是最相宜。

原本在微风里轻轻摆动腰肢的小美人儿们突然就化作了张开巨口的狰狞巨兽。

三株一组,所有的花儿都尽情的舒展开了自己的腰身,互相绞缠着攀到了最近的人的身上。

当然有人,不,应该说是所有人想要反抗这诡异的一幕。

然而他们才刚跳起,原本还算温柔的花儿突然就猛蹿数米,将胆敢不配合的人,拽了回来。

令人头皮炸开的窸窣声响了起来,没有其他声音,所有人的嘴都已被其中的一朵花封上了。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涓滴不剩的流入一朵花的身体里,这是什么感觉?

人生之中最后一幕,美得醉人,对他人而言,也惊恐的让人想要把喉咙整个嘶吼出来,对当事人而言。

这不是战斗,是屠杀,近战战士换成了地图炮的法师,还是满级碾压新手,秒杀那种,瞬间ace。

血月挂的高高,光芒普照的不止这一条街,这整个锦阳城里,凡有杀手在的地方,就有恣意生长的黄泉妖花。

第123章 你害羞来我挑逗

雨停了,伞自然也就收了。

夜聆依仍旧安安静静的由他箍着,没什么挣开的意图,只是思绪有些飘。

她看不见先前也没见过,但略过四面八方哗哗的水声,还是能听到兼猜到很多。

这是领域,能支撑他在这方空间里为王的存在。

“夫人。”

有人在她头顶轻唤,夜聆依下意识抬头:“嗯?”

“你可喜欢?”话音还是那熟悉的漫不经心,只是这问题有些没头没脑。

视线在他温润的下巴上一扫,夜聆依没废多大力气的明白过来。

那句话啊。

那句话?哪句话?

夜聆依也不记得是哪个逍遥王府的早晨或者晚上,这人稀松平常的问了她一句差不多的话。

“夫人,你喜欢怎样的我?”

而她呢?正是被他百般撩拨的满腹气闷,没心情想个仔细的答案,便回了四个齿缝里挤出来的,却是肺腑之中的字:“云端之上!”

那时那语,未必没有被撩拨的狠了的时候对他境地不如人的讥讽之意。

岂料凤惜缘却记着了,记到了现在时机差不多了挑出来再度问她。

“嗯……”夜聆依悻悻,声音有些闷。

不知底下布置了多少他才能如此不再有任何顾忌的将一切急吼吼的捅到明面上来。

而这一切的提前,不过她一句笑言。

索性债多了不愁,懒得算了!

空中的血月无声无息的消散,地上的彼岸花也悄无声息的枯萎。

那小几千的杀手,出动的未出动的,动手的未动手的最终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碧落在手中隐了踪影,凤惜缘一把将夜聆依打横抱起,翩然落进了梦州府衙里。

这持续了一下午的血腥,开始的宏大,进行的惨烈,收束的草率,转述起来像个拙劣的冷笑话。

落进府衙之前,凤惜缘淡淡的目光若有似无的从墙角那几个老夫子脸上一一滑过,,并不冰凉,反而有些奇异的和煦。

几位老夫子却是很有默契的齐齐打了个寒颤。

现下他们这几张很多人愿意相信的嘴,是他们唯一能活命的依仗。

该说什么?他们没得选。

整个大陆的人,都看错了,夜家的废物不是废物,她是新晋的实力身份功德兼具的圣人,但同时也是杀神。

而那皇家的耻辱他更不是耻辱,他是需要所有人跪拜的魔王!

仅仅一剑之功!

******

直到在陆家两兄弟的古怪注视下进了房间,夜聆依才彻底放松了下来。

而她心神松下来后,带了金色光点的血才开始故意吓唬人似的从她嘴里往外溢。

她一直不说话,自然也有这个原因。

一路淡然高冷的谪仙,此时终于是彻底的着了慌。

在外面时他的担心不宜外现,如今只有他二人,他的无措便没人拦截的表现了出来。

以往不是不见她有伤之时,只是此次她伤势之重,陆子彧都在一个照面看了出来。

夜聆依给他死不松手的紧紧抱着,略显无奈的指了指几步之外的软塌。

凤惜缘站着没动,许是没瞧见的多。

夜聆依无声一叹,指尖夹了一颗随手拿的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品阶的丹药擎在凤惜缘眼前开始晃。

直到那没一点儿安稳的视线终于挣扎的落下来了,夜聆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丹药按到了嘴里。

按到了凤惜缘嘴里。

被强塞丹药的人很懵,但本能支持着他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他低头,支着红得可疑的耳尖,喂药。

这是夜聆依的目的不假,却也没这么简单就结束。

化了一半的丹药很容易咽下,想松口气的人却拔不出舌头来了。

凤惜缘以豁命的心情睁开紧闭的双眼,猝然便撞进了那双半眯的紫眸里,迷离沉醉的,勾魂摄魄的,带点儿骗人的戏谑的。

舌头在不知觉间被人松开,凤惜缘却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不动了,耳尖的红晕隐隐有蔓延之势。

夜聆依撤了撤身子,压了压他的肩:“我先洗个澡。”

“嗯……”凤惜缘镇定的低应一声,站着不动,自有木元素成了浴桶,水元素满了浴桶,火元素热了浴桶。

一脸镇定的人抱着夜聆依一路飘着,转过屏风,穿过正厅,再绕过一扇屏风,才在房间最远的角落里见到了那热气腾腾。

镇定无比的人把夜聆依放在了一旁的贵妃榻上,自然而然的单膝落地,拿着方才顺路勾过来的剪子开始极认真的剪开夜聆依腿上的衣服。

刺鼻的血腥气终于让凤惜缘的心思安定了下来,抹去了他蔓延到了脖颈的红晕。

夜聆依身上大大小小的各色伤口不计其数,属大腿上的贯穿伤最为严重,那伤口先时被她冻住,又兼浸了雨水,布料都已缠进了伤口里。

凤惜缘动作轻缓的一点点剪掉夜聆依不成样的衣服,心内躁动安静下来之后,神色倒是一片淡然了,而至于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清楚,她也清楚。

浩大的工程结束,凤惜缘鼻尖冒汗的再度抱起她,然而,好巧不巧的,就在夜聆依完全没进水里,凤惜缘松了手的时候,夜聆依垂在桶外的发丝,白了。

然后,理所当然的,水成了冰,连带着,桶也成了冰。

夜聆依默然半晌,抬头,眼神示意:怎么办?

夫人可有办法?“怂人”静默着用眼神把皮球踢回来。

夜聆依默然低头,无声抿唇,还能怎么办?

她一把把双手从冰里拔了出来,并掌为刀,“嘭”的一声巨响里,朦胧的紫光徐徐笼罩了两人。

下一秒,房间里再无声息。

第124章 鸳鸯

时间,戌时初。

地点,幻玄界。

素来安静的紫竹林里传来一阵很大的落水声。

不远处生死泉边,目含忧色躺在石头上晒月亮的加菲“腾”地一下蹦了起来。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从天而降的精钢铁笼,绕了电网,贴了凝滞空间的禁咒符,彻底绝了它出去的可能性。

蓝发蓝裙的虚拟少女心情很好似的现身在湖面上,透明的身躯在这夜色下显得瑰丽而神秘。

“主人说了,不许你出这个笼子半步。”

不需要执行任务时的汐水还是那个有着完美的模拟人格的娇俏玲珑的少女,此刻看加菲吃瘪,舒坦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这是无妄之灾,加菲凌乱了好一会儿,抓回了自己的舌头:“为、为什么?”

这个时间点她去温泉那边,是要把自己冷藏?

还是就是有什么事儿要瞒着它?好吧,它承认它的确实故意守在这儿等着的。

汐水冰蓝色的虚幻瞳孔里有很明显的冷光微闪而过。

只是加菲意不在此,未曾发觉。

机械合成声音也会有古怪之意,汐水轻声道:“因为来客人了呗。”汐水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不想见的?不对,应该是他……你没必要见的或者是主人不想你被人……嗯,看到的。”

简而言之就是二人世界闲人勿入呗!

加菲隐晦的翻了个白眼,四爪神奇的平摊,“啪叽”一声把自己贴在了石头上。

凤惜缘,本神兽呸!

加菲双爪握拳高高举起完了轻轻在石头上锤了一把,愤恨出声:“这么娘气兮兮的名字,那么矫情兮兮的人,怎么配做本神兽主人的男人!简直混蛋!%@3#&a!……”

汐水双眼中滚过一串很流畅欢快的阿拉巴数字“2”,默默觉得其实刨除其中的感情因素及系列和谐词汇,这评价真的很中肯。

默不作声的打了个响指撤了这一片的移动摄像头,汐水慢慢“沉”进了生死泉里。

夜聆依多了解加菲的人啊,笼子周围早设了隔音的阵法,尽情发挥即可!

三里羊肠小径的这头,说鸡飞狗跳是不至于,但也让加菲一个人撑住了一台戏,而那一头么,也没闲着。

夜聆依身上早没几块儿完好的布料,凤惜缘衣裳倒是妥帖,但架不住这是水里,湿衣贴了腰身,端的也是一派好风景。

尤其这两人那是堂堂正正有着夫妻名分在头上,盖过章戳过印,凭你再多顾忌,真不会发生点儿什么?说出去谁信!

再好死不死,还有一方主动的恨不得直接就把人摁水里吃了。

主动的人当然不会是那“伪君子、真小人”,毕竟陛下是个矜持、矫情且没经验的。

方才慌了的神儿还未完全找召回来,被人撸着一把摔水里,这时候还是没得转圜的懵着。

那么……

氤氲的热气很贴心的将令人看了会忍不出扔鼻血的景致遮遮掩掩着。

但对内里两个人,这叫助兴。

这时候,夜聆依几乎是整个人都挂在了凤惜缘身上的。

唇与舌在攻城略地、半推半就的暧昧里从此间到彼方,再从那厢到这厢。

算来这不过是他们第三次深吻,但天才么,智商的实力碾压在任何领域都奏效。

心爱的女人在怀里使尽搂着脖子百般挑逗,是个没毛病的就该翻身扑倒,怂一点的半推半就也就是了。

可凤惜缘不一样啊,当然陛下身心强健没什么隐疾,可是——

人是个一向理智主导感情的斯文败……啊呸……君子。

所以——

凤惜缘大概是求神求佛的借来的力气,猛一把推开了夜聆依,却防着她突发状况呛水而没直接撒手。

却不想就是这一点儿贴心,凤惜缘气都没喘完一整口的时候,夜聆依早又撩开一泼水追了上来。

稀里哗啦的水声里,凤惜缘的发与眸率先缴械投降,齐齐变了红。

等他再一次拼尽全力避开她的伤口抵住她的双肩时,面色都已作了一样的血红:“依儿,清醒一点!”

他自觉是极冷肃严正的,可这声音冲出口时,声色里的欲望喑哑,令他自己都骇了一跳。

凤惜缘晃的力道不大,夜聆依却也多多少少有了些清明。

然而夜聆依的动作却很难判定这是理智的,她再度勾上他脖颈,期间再撩一道水帘披湿了他的额发,发育姣好的身躯毫无保留的贴上,她正正存了勾人的心思软了无骨蛇般的脖子缠上去的时候,肌肤都是在诱人犯罪的。

那声线依然是不可思议的清冽,可那一字一字的,都是最灼热的相邀:“你觉得,那些下三滥的药真能奈我何?”

媚药不是毒,确实对她有效,然而那等浓度的垃圾,当年训练的一级程度都没有,此刻换个男人在她面前,她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当年暗帝国的课程里的某一项,她逃了课,但,无师自通,是可以的。

夜聆依往下滑了滑身子,那樱花般美好的唇便恰到好处的贴到了凤惜缘耳垂上,她右手从他胸膛正中一路流畅的下移。

她道:“你在顾忌什么?别告诉我,同床共枕的日子里,你真的有某个晚上是不想*我的。”

有时候,语言的魅力,是行动也无法比拟的。

夜聆依话音落时,右手刚好卡住,顺势,轻轻一抓。

凤惜缘回姥姥家的理智终于被滚滚天雷劈了回来,他一把抓开那发疯了的手,这一次再没有白痴的怜香惜玉。

“夜聆依,你可以将就,我却不能随便!”

他将夜聆依死命勒进怀里禁锢了她的一切动作,这又狠又扎人的话一说完便迫不及待的出了水。

背影又是狼狈又是发狂,尚未落地便已将衣裳用灵力蒸干。

他走的迅速消失的决然,复了清华的天籁之音从紫竹林深处传来,字字如箭,比刚才那话还要直戳人心窝。

“你好好清醒清醒!想清楚,你想要的是什么,而我想要的,又真正是什么?”

温泉中,凤惜缘铺了一池底的火种,所以这水短时间内不至于直接成冰。

可他还是随她入水了,究竟真的只是想一切遂了她的意?还是,心底里那最隐秘的正常的渴望,没有外力逼迫的时候,他自己也是控制不住的?

夜聆依还在方才的位置,没有动作,雪一般颜色的长发湿透的贴了脸颊,而后铺开在水面上,不是单薄的“华丽”二字可以完全形容的。

绝色的容颜绝色的景,可惜了,无人赏。

许久许久,夜聆依缓慢的、却是极坚定的牵起了唇角。

可那笑容完全不是苦涩的味道,硬要说的话,三分的自嘲吧,余下的,竟全是没什么确切意味的轻松惬意,隐隐约约还有些真切的好笑。

她要什么,而他又是要什么,知道,如何不知道,可惜了,她,给不起啊。

第125章 高冷

十七日晚的月亮是最纯粹的新月,细得只作一线。

但,便只余了这一丝丝的光亮,它也还是执着的、一如往常的,将之全部送与那人,以期为他多添一分风华。

幻玄里的风,大抵也是初见的缘故,所以格外兴奋些,不住的钻到他衣袖里,更大胆些的,甚至攥了他火红的发在手中,然而将拽之时,却又惶恐扯痛他,束手束脚的,摇摆不定。

清风明月谪仙人。

可这人却不知何时出于何种目的,换了一身红衣,减了清冷,添了妖冶。

这般便轻而易举的让他身后那一片飒飒的紫竹林就此沦为背景。

原来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真的可以融合,夜聆依站在林中倚了某根竹子,默默看着,默默想着,不是不伦不类。

灵魂里还是清清冷冷的寡淡漠然的很,可是那等魅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很矛盾,却没有不融洽。

夜聆依扶过一根又一根竹子走到他身后近处,听得他道:“出去吧。”

这声音低沉了些,却云淡风轻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嗯。”延迟了许久的回答,只在喉咙里滚动过的一个音节。

她知道他曾费尽心思的调查过她,此刻她所有的秘密都被她自己铺在他面前,她那栋别墅就在视线边缘,他却连一个眼角都吝啬。

真是……唉——

紫光朦胧,二人眨眼出了幻玄。

未及落地,凤惜缘便将夜聆依直接揽到怀里送到了榻上,处理伤口。

上方那人只动作不出声,对峙片刻,夜聆依终于忍不住开口:“可是怪我?”

今日之事,总还是要解释一番,嗯。

凤惜缘抬头停下手上动作,抬头,瞧她一眼,低头,继续摆弄那绷带。

夜聆依一阵不自在,好容易想个由头勾他说话,他偏生不理,真不知该感叹他对她的全无芥蒂,还是怨他对幻玄里那事太过较真。

夜聆依又想了半天,实在折腾不出什么别的话题,只能抓着这个接着纠缠:“迷晕你,非是我本意。”夜聆依顿了顿,接着道,”你本就缜密,现下多事之秋,我也无他法……只是曼陀罗花粉,无碍的。“

见凤惜缘挑开她衣襟处理她小腹伤口,动作愈发小心,夜聆依声音冷淡里也有了一丝理亏:“我也并非故意受伤,以伤换命,这是多年的习惯了,往后我会试着……嗯……改。”

下了几分力气在那不住开合的樱唇上咬了一口,世界终于安静了。

“夫人,莫要多言,我会分心。“

夜聆依无声抿了抿唇,果真不说话了。

但某人没说不能有动作,夜聆依小心翼翼的眯起眼,少顷,一个饿虎扑食便吻上去了。

凤惜缘倒也没有拒绝,只是很快的夺取了主动权把人压回了榻上。

他右手撑在枕侧,左手却缓缓下移,唇齿间纠缠的最激烈时候,修长的玉指发力,裹挟者金光的鲜红血液便随着他的袖摆一同飞溅,蓬散成雾落了他二人一身。

那毒镖在她腹上入体一寸有余,镖身上布满倒刺,这么生拔,若不让她分分神,必定更为难捱。

夜聆依看着那若无其事的接着处理伤口的那人,面色平静,瞳色幽深,大抵,有些不满。

不过没有必须搭理她的理由了,凤惜缘也终于又晾着她了。

他在那进进出出忙上忙下一刻不得闲,夜聆依也不好再出幺蛾子,闲置下来的目光自由的飘到了帐钩上,看那镂雕,出神。

可这出神的内容,还是逃不过这人的。

她想的明白,他的拒绝。

他喜欢她,很喜欢,且从来不避讳任何人,包括她;

他操心她的一切琐碎,不做声的;

他会帮她善后,无论她闹腾多大,从来不会让她自己直面那些她不喜欢的交道麻烦,在映京时,或昆煌宗一事的后续;

他占有她的欲望很强,时而有几乎疯狂的时候。

前夜之后他们亲近到只剩交心,他确死活不肯做些什么,无论她多没节操的主动。

甚至在有意的将可能冲出重围的感情压回警戒线内。

不是这人多克制的不肯在在天下人面前正名之前要她。

正相反,是因为这人太贪心,他想要她的心,全然的。

一切都很明朗的,他与她现在就只看,她是否会为了他放弃一些东西,把自己留下,陪着他,任何方向。

夜聆依身上伤口数量上倒是不多,只是但凡能到她身上的,深度上肯定不好收拾,不多时,伤口大致包扎完时,凤惜缘脸上竟见了汗了。

那汗珠自己散发“光彩”招人眼球,夜聆依于是换了个发呆对象。

继续想。

凤惜缘,他很好,尽管身世坎坷到让任何人忐忑,尽管有那花在,他的腿恢复的希望渺茫,但夜聆依觉得他特别好。

他对她更好,再用语言赘述都会显得是亵渎的那种好。

她也喜欢他,喜欢与他在一起,不只是因为在他身边她能免受魔魅折磨,也不只是因为他们是同类人,若时移世易,他们成不了恋人,也会是知己挚交。

可她也有很多她不想就此与他绑在一起的理由啊。

她道:“凤惜缘,你看我。”

夜聆依拉他坐在榻沿,自己也起身,对视。

不必事先说什么,她相信他定能从她眼睛里读懂她想说什么。

可凤惜缘并没有让她如愿开口,他握住她食指,抢了她接下来所有的台词。

“第一,夫人从来不相信爱情。”

夜聆依略怔愣一瞬,点头:“嗯。”最无关紧要的理由,毕竟她尚未经历过。

凤惜缘握住了她握住她第二根手指,再道:“第二,夫人认为自己的习惯性格无法与人长久无障碍的朝夕相对。

夜聆依道:“是。”这个理由现在快要立不住了,她已与他在不同境况下朝夕相处那么些时日。

“第三,夫人的命理八字怕不是什么天煞孤星之类的。”这一句里凤惜缘的话音竟染了笑意。

夜聆依轻轻点头,被带的也觉得有些好笑,这向来是她拿来凑数骗人骗己用的。

凤惜缘又道:“第四,夫人向往自由,私心里不想被任何人牵扯约束。”

夜聆依本能点头,却在心底缀了一句:如果是你,倒是可以了,兴许。

夜聆依右手整个到了凤惜缘左手里被握了起来,他并没有即时说话,先是坐的近了些,他指了指夜聆依腕上的玉镯,道:“它不叫‘幻玄’,”又指了指她脸上的面具,“这也不叫‘月颜’。”最后他食指指向他自己,顿了顿后转了方向最终指向了夜聆依,“夫人你的到来、与我的相遇、你我的感情,都只有一个名字——”

凤惜缘倾来身子,凑到她耳畔,声音轻的,仿佛是怕触碰了什么禁忌:“命运。”

凤惜缘这两个字咬的并不重,可夜聆依却恍惚间听到心湖内“咚”的一声巨响,一切都没了声息。

凤惜缘撤回上身,轻笑道:“想来,若非夫人曾答应过弱水湖畔的穆冼,要带为夫去一趟天绝岭,当初解决夜家之后,夫人怕是会即刻离开,且有生之年,再不踏进映京半步,是也不是?”

当年她的确曾与穆冼打赌,说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张“月颜”,若有则必会带那人来见他。可那是弱水之上的对话,旁人如何得知?

很明显夜聆依的关注点出于自我保护的飘向了不正确的方向。

可凤惜缘深懂她,太长一段时间不说话,堵住了她所有的退路。

命运,命定之运,她讨厌一切掌控,讨厌一切规则之内的套路,所以本能驱使她逃离凤惜缘,越远越好。

所以,鬼知道她是如何沦陷到今日地步,心里的一切早早就被人看穿了。

此时她还看得见,看得见那人眉眼弯弯,一派胜券在握。

夜聆依沉默着垂眸,当然是胜券在握,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这么配合的顺着她就把话题挑开了。

但是!

夜聆依虚握了握自由的一只手,垂死挣扎还是要的。

“如果我执意要走呢?”禁锢还是打断腿?

夜聆依自始至终保持着冷冰冰,以示坚决高冷。

然而,下一秒,听那妖孽笑卿卿道:“夫人放心,为夫绝不敢跟丢。”

表情崩溃前的最后一秒,夜聆依及时而慎重的扶住了额,就不该相信他的严肃与脸皮!她的错!

黑暗降临的正是时候,夜聆依深深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不到了她当然做到的理直气壮!

绝医大人一把把逍遥王殿下摁倒在榻上压了上去,居高临下维持了高岭之花的表情,乡间恶霸般恶狠狠道:“去他*的命运,本座喜欢上你是本座自己甘愿!谁他*都干涉不着,听好了,明天一早,本座要看到所有一切都暂停,你准备好,带本座出去散心,三个月!”

******

终于终于,高贵冷艳的绝医大人,在这个一点儿都不特别的晚上,由内而外的被刺激崩了。。。

第126章 爱别离

纵向看历史,久太平后必乱世,这定律到哪家都适用。

天陨大陆历十一万三千四百四十一年,便是天陨界一次太平转入乱世的序章开启之年,同时,也是下一个盛世的序曲奏响之年。

从这一年的元宵夜开始由未来的夭玥皇后掀起的乱流,以令人胆寒的速度,短短几个月便席卷晾了整个大陆。

据夭玥史载,

正月至三月里几件不慎影响的小事:

元祎皇后以“绝医大人”的名义揭晓原来身份,皇后本家夜家洗牌。

夜家祖陵,即后来的修炼圣地——炼灵冢,高调现世。

另记:帝后初遇。

三月起,始有大事入史:

上巳节宫宴,帝后夫妻名分敲作定数。

十五日,云来阁八品丹药拍卖,风云际会。

四月初一,帝后出使极北,力平动乱。

十二日,紫阳美谈。

十五日,大帝遇刺,皇后怒屠昆煌宗。同一日,“桔梗现,万人朝”,

十七日,大帝展露锋芒,数千杀手铺路。

十八日,南疆王携瑶沁公主入京。同一日,奈何天然幽领主封天!西北银城当任少城主,堕妖!

……

此皆夭玥开国帝后双双飞升后,史官奉丞相命所简笔,其中润泽处,不足为外人道。

……

视线落回四月十八日,落回梦州府衙。

寅时末,东厢正房房门被夜聆依双手推开。

不知不觉间放纵着睡过人生中第一个回笼觉,绝医大人显然心情很好,所以并没有把腰侧摸过来的爪子即时拍走。

“夫人,早。”这声音压在她肩上,含混着,躺久了的懒怠。

“早。”夜聆依转了个身把那飘着粘着的人从身上撕下来塞进轮椅里,应声道。

她也好懒,但那是行事上,不像这人的登峰造极,是在行动上,站着坐着的,都跟没骨头似的,这会儿在轮椅里,又把自己倚成了最舒坦的姿势。

暮离在手中转过流畅的弧度,夜聆依推了轮椅出门。

性子里的习惯性冷淡归位,又是大清早的,夜聆依开口的兴致不高,凤惜缘则大抵还未完全醒过来,直到进了正厅陆家兄弟迎上来,也是根本不曾作声。

好在他们彼此不觉尴尬,即便昨晚挑明了一切尘埃落定,今日相处,氛围模式依旧如初。

陆子彧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直盯着凤惜缘一个劲儿的发神经似的笑,衬的一旁规矩行礼的陆楚铮更规矩了些。

“王爷,王妃。”

“陆大人客气。”费劲了气力睁开眼的逍遥王殿下没本事也让声音听起来清明些。

陆楚铮这称呼微妙了。

夜聆依不动声色的想,据她所知,当初凤惜缘“遇刺”回京,是由陆子彧护送的,按说他应该知道凤惜缘的身份才对,不然,难不成真的是陆易衷很单纯的相中的凤惜缘的“潜力”?啧,那老头儿,这可能性实在不大。

不过也好,夜聆依紧了紧溜到手里的袖角,忠臣陆指责她“妖妃”的发展完全掐灭了。

安心看戏就好。

陪着凤惜缘告别了陆家兄弟,不用操心其他任何安排的夜聆依顺利的抱着凤惜缘上了备好的马车,加上莫尘,车轮辘辘,一行三人慢悠悠的行进了城门。

虽说不管昨日之事的后续,也没有理会她强横的三月要求带来的麻烦,但这出行的第一站,倒还是夜聆依钦定的。

“得先走一趟邻近并州,见一个人。”

“哦,何人值得夫人特意屈尊?”这话一点儿不酸。

“姐妹?嗯,闺蜜。”

并州,也有绝医大人的一段风流案。

……

这一日黄昏时,慢悠悠的一行人终于住进了凤惜缘在并州的一座私宅。

而到了此时,夜聆依也终于接到了那注定会迟到的消息。

珞玖,堕妖。

来信当真只有这四个字,但是足够了,足够打破她对那只狐狸所有的怀疑冷漠。

无论他有什么目的做过什么,她都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去见他,马上!

因为,那是珞玖。

可是……

璀璨却又朦胧的夕阳下,特地为他而穿了一身相配的白衣的她逆着光对他道出的那一句离别之言,那样前所未有的坚决,仿佛也是在说服她自己。

“我得去见他。”没得选择。

只是,那意味着我得离开你,归期,未定。

凤惜缘坐在轮椅里,腰背从没有那般挺直过,他眸子里有光,可那纯粹是夕阳的外力投射进去的,光点之外,漆黑才是原色。

理智告诉他,这时候该笑着送她离开,不要有留恋才最好。那是他对她该有的纵容信任体谅。

此时的婆妈,对他二人都不合适,对他们来之不易的感情更是亵渎。

可情感上,某个不知名的存在嘶吼着让他不准放手。

感情上的事,说一千道一万,真真陷在里面了,一切反应就都由不得自己了,他真的没办法潇洒起来,恨不得任性的不管不顾随她一道去。

所以他最终能做到的最好,也就是安安静静的坐着,沉默着,一刻钟之久。

然而时间终究不会静止。

一声轻之又轻的叹息,道不尽的悠长缠绵,夫人拽着他的心攥在手心里不撒手了,这一走远,可不知得多疼。

凤惜缘慢慢抬手,夕阳的光打上去,透明了一般。

夜聆依站着不动,任那人修长的指尖将她那快要把他缠起来的发丝一点点捋顺,别至她耳后。

连她的头发都不舍他

“夫人,可要记得,早归,以及,我会想你。”那天籁的声音挑着最稳当的台词念出来,所有的情愫都扔进了风里。

可夜聆依还是抑制不住的晃了晃原是站的笔直的身形。

当然知道离别时最忌依依不舍纠缠不断,可她哪来那般狠的心说走就走,她也喜欢他,快要疯了的那种。

夜聆依狠狠地、狠狠地,用拼命的力气深吸一口气,她回握住那微微发着抖的快要收回去的手,俯下身。

那根本不能叫作吻,唇与唇一触即分,对他对己都是狠绝,不敢再多半分的留恋,可两人却是奇异的都安静了下来。

恍惚就是即刻生离死别了,有这一刻,不肖说任何话,也值得了。

夜聆依执箫的手狠狠抱了这快要把她逼疯的男人一把,而后,抽身,后退,转身之际脸上迅速结上了不可能化开的坚冰,所有只对他一个人的柔软都变做了冷厉,再不想回头,去看那人会否一直笑着望她的背影从黄昏望到天明。

她很确定,她再敢有多一瞬的犹豫,哪怕只有一瞬,她也会瞬间崩溃,不管不顾的留下来,不想再去管那一切不与他有关的事。

若果真如此,她那时定就会想:去他的作为一个人该有的担当,与你凤惜缘比起来,都是狗屁!

第127章 为所欲为

妖之一道,世间百种生灵,都可选择这条路,包括人族。

妖之一族则不然,那是造化给予的身份,世间百种生灵,都有可能在进化中演变为妖,只除了,人族。

在天陨界,自万年前天陨之时,妖族离奇的一夜之间尽灭始,“妖”这一字,便只会出现在一些大宗族的卷宗里,那些妩媚艳丽的奇异,也都化作了单调枯燥的文字。

据载,每一个新生的妖,都被赋予了美貌、聪慧,以及高傲,天生的高贵。

然而,再高贵的种族,都免不了对“人”的向往,尤其妖族,似乎被针对了一般,有且仅有这么一个完全界限分明的种族,更是如此。

那是万物灵长,明明脆弱怯懦,怀揣这轮回内最浓重本源的罪恶,却接受了天道最高的馈赠——无限的可能性。

好在,三千世界,天地广阔,总有那么惊才绝艳的大妖,能得妖化人之法。

而天道有衡,既能妖化人,自然也能人化妖,为了修行,为了情字,又或者仅仅是闲极无聊,但总之,是有那法子。

并且这被两族唾弃厌憎的法子,无数岁月里几经辗转,某一时,落到了一个名叫月珞玖的人族手里。

刚刚好,他就是天陨界里天陨以来唯一能满足那最苛刻的一条的人,他身边,有当世唯一的一只天生地养的“元妖”——白涣冰!

一切似乎都很完美。

可是,“堕妖”“堕妖”,这个“墮”字,算是一下道尽了一切。

银城少城主身边的人被说服之后不会允许有任何外力的阻挠,只是没办法的是,被挑衅了的天道,那是天道之下任何人都无法左右的,天道如何,莫敢测。

******

一天一夜疾行,第二日黄昏时分,载着夜聆依的烨冰降落在了逍遥王府的庭院中。

没有理会迎上来的莫忧莫愁,也没有时间,理会不知何时何故来京并在逍遥王府内住下的雪族族长雪寒柔,更是直接一箫将一副比武架势拦上来的夏思萱打出了院子。

没有一丝拖沓的,夜聆依脚下生风的出了逍遥王府,旋即脚不沾地的一路略过各家的檐角,只是在进入天外楼之前,她停了步子进了幻玄换回了那身暗罗花丝的黑衣。

她没去云来阁,必定不会有人在,而天外楼里,其他任谁乱了,若水都不会乱。

然而在二楼里“见”到了,依着窗棂远眺的若水时,夜聆依还是在惊诧中缓缓沉默了下来。

那是她从未感受过的颓靡,暗暗的在酝酿着更进一步的绝望,在这个不该拥有这份情绪的人身上。

一瞬间夜聆依便意识到了,白涣冰怕是出了什么事,危及性命那种。

若水没给她任何询问的机会,她推门而入的时候,她便已从自己的世界中拔出来,在夜聆依“望”过来的时候,她很慢很慢的回神,给了她一个浅淡的微笑:“来了。”

她心里绝对有怨,不论平时多么混不吝的人,出事的是她唯一在乎的白涣冰。

这样平静的两个字,该是莫大的自制下的结果。

“西九百里,梦尧山,碎萬谷,他吩咐的,不必瞒着你,九层祭妖塔已然起了,但他应是还没进去,在等着你。”平平淡淡的叙述里,若水忽而又露出了一个短促的笑,“他知道你明白,也明白没可能,可他也吃准了这事儿你必然会掺和,打定了主意偏要你为他了不得一回。”

夜聆依少见的在面对凤惜缘之外的人的时候恍了神,之后她不迟疑的点头:“嗯,知道,欠他的。”

若水一声嗤笑,声音发凉:“知道最好。”她顿了顿,神色间闪过挣扎,而后艰难开口,“那秘法只剩残篇,为了……小姐的神魂碎的差不多了,是意外,她现在也在梦尧山,要是救不回来了,好歹你我相识一场,可能替我收个尸?”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夜聆依还是下意识的偏了偏头,避开了若水的视线。

这次没有顾及烨冰的毛病,直接把它召到了它最不愿意见的若水的眼前,夜聆依掠出窗外之时,在窗边那人耳畔留下了珍而重之的一个“好”字,同时意外的听那平稳的声音回道:“若真如此,不必再让我见到,埋得远远的就好。”

******

九百里路,于烨冰的速度,不过几个呼吸间的事。

昨日的这个时刻,她在夕阳的余晖里跳上烨冰的背消失在凤惜缘的视线中,万般不舍。

今日同一时分,她再同样盛极的夕照里跳下烨冰的背出现在月珞玖面前,万般不情愿。

略略有些讽刺,夜聆依想。

她站在这厢山峰最高处,那不拘一格的站在塔尖上的人能看见她了。

天边渐渐喧嚣起来,轰轰烈烈的晚霞声势浩大的铺展开很大一片,呼呼啦啦的卷起了那人粉色的衣粉色的发。

“你来了啊。”风被人指使着规规矩矩的把这话音远远地送过来,却自作主张的削减了其中的笑意。

与她相交的男人们,究竟是君子之交,还是存了别的想法,夜聆依心里明镜似的。

珞玖喜欢她,什么程度不知道。

可一直以来她所不解的是,平日相处,他会变着法的尽兴挑逗试探,然而真到了那个界上,他却又会自己将她狠狠推开,所以他总想不明白他是怎么个心绪。

说实话,如果她这辈子遇不到凤惜缘,且非要找个男人过一辈子的话,珞玖是个顶好的选择,不只是因为他待她是真的好,更因为这人实在是太了解她,了解她每一个闪念间的想法。

就比如现在,他说:“九天而已,过了,我可就再不会缠你了,你要肯陪我走一遭,我也不再招惹他。”

对她的好也罢,算计也罢,他总会明明白白亲口告诉她,然后由着她把一切当作账来结清。

行事为人,心安即可,何必非要看透了谁,自己那点子破事儿还捋不清,夜聆依摇摇头,心道着了相了。

“那是你的事,我会来,仅是为你我相知的情谊。”夜聆依说着话,足尖点地一掠数十丈,拽了迎风而立的美人的袖子,施施然落到了谷底。

白涣冰在谷底躺着,怪道她在山上寻索了一圈都没感知到她。

她看向珞玖,后者对她轻轻点了点头,证明了人还有气。

只是这有气儿的人情况显然不大好,她躺在那巍峨的高塔塔门前的石阶上,双腕上各有一道极深的刀口,归支兽特有的蓝色血液裹着她的神魂碎片速度不快、数量不大但却源源不断的顺着石阶上看不出样式的槽沟流进那塔里。

白涣冰身是元妖,自有天地养着,不惧身体的损伤,九日时光或者难捱但绝不会要了她的性命。

难的是神魂的献祭,化去了无法再生。

这便是还未开始时天道给予的警告,妖族想要多一个新人,自然要去一个旧人,这叫公平。

珞玖或者拦过,但必不会多么坚持,这夜聆依清楚,她会皱眉,是她自己实在无法任由白涣冰在她面前这么着一点一点的没了。

那个法子,或者可以试一试,夜聆依紧了紧手中的暮离,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一张焦灼的面孔让她有一刹那犹豫,但随即更加坚定。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事。

夜聆依挥手起了阵风把月珞玖送到了白涣冰身边,自己面对着那九层高塔退后几十步席地盘坐了下来。

夜聆依有理由相信,不论若水多么的心如死灰,该干的事,有白涣冰必然的提前的吩咐,她必会尽心。分散各地的云来阁等银城的产业所组成的能够瞬间扼住整个大陆的通行的阵法,夜聆依当初也是参与过完善的。

至于那诸多大势力、家族的人,相信若水会把她在这儿的消息散出去,那些受人恩惠的,明里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然而,谁都不敢保证会不会有漏网之鱼。

毕竟“堕妖”乃是逆天之事,毕竟若真能破坏了这进程,素来“公平”的天道降下的赏赐,说不定都能让人直接飞升!

暮离平放在腿上,夜聆依五指并拢,掌心在面前交叠,双臂伸展画出了一个完整的圆后,两手停在了胸前一上一下,掌心相对。

相对于平日里布阵结禁咒时无一不纷繁华丽的指法,这一个动作可谓简单至极,可她掌心间那越来越大的紫色灵力丝缠绕而成的光球却让人不敢小觑。

月珞玖在被安排好的远处静静看着,无声无息的眯起了一双桃花眸,他衣袖下的手指似乎抬了抬,他手下正是面色已然很苍白的毫无反抗之力的白涣冰,不过,他终究轻轻叹了口气后,什么都没做。

爆炸般的能量在不断被压缩,不可避免的带起了平地的狂风将夜聆依披散在身后的发丝根根吹起,伴着广袖向后飞扬而去。

不断有紫色的灵力自她左腕上的幻玄中衍生,缠绕上夜聆依的左臂、身体、右臂,到右手掌心,最后才汇入那越来越狂暴的光球里,象征神秘与高贵的紫色映出了夜聆依白得骇人的脸。

掌心里的能量渐渐逼近了爆炸的边缘,终于有一刻,夜聆依被称照的愈发异魅的紫眸凌厉地一眯,周身翻腾的灵力随之一滞。

两肩带动双臂,传导到腕上的力道控制着手掌画出了一个极其玄奥的轨迹,那是这个世界的人不会认识的“太极”,她双手最后还是停在了胸前,而后猛然翻掌上推,樱唇轻启,随着沉凝的声线的吐出的,却是一个个肉眼可见的紫色“卍”字符。

“万、法、归、宗!”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紫色的灵力球猛然冲天而起在那山高的祭妖塔上方炸裂。

这古怪的招式,以灵力为基础,以华夏道家、佛门的修法运作,若不是这东西本身在施展是那四个字竟是见鬼的必须说出来,夜聆依一度想称之为“大杂烩”。

大小不一的紫色灵力球被分化出来以不一的速度四散坠落,其中灵力最为浑厚的九颗落在了九个方位后平地而起了九道两人合抱粗的光柱,初次之外的那些,则在空中不同的地方各自找好了位置悬停,各自小范围的炸裂后便相互连成了一张缝隙全无的灵力网,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防护。

这一下子几乎将夜聆依的灵魂力全部耗干,没了光线的阻碍,便能看得清此刻她的脸已是与她变了白的发丝近乎一样的颜色了。

休息是完全不行的,何况接下来要做的事要的就是她现在这种灵魂力完全枯竭的状态。

夜聆依深吸一口气,确定自己中途不会踉跄不稳之后,缓缓站了起来。

她抬眼看过去,在渐渐浓起来的夜色里,借着那朦胧的属于她的紫光,见到了那静静站立的全身都是一水儿的粉色的人。

那粉色都快痒到了人心里去了,夜聆依想,分明就是个妖魅的不可一世的狐狸了,干什么非得受这份罪折腾什么“堕妖”呢?

平白让她们这些无辜的人,为了他拼死拼活的,嗯,长得好看,真的可以为所欲为,若偏生要去问个为什么,那便无趣了。

第128章 洛九

祭妖塔中。

第一层里,身后的塔门轰隆隆的关闭,除非那启塔的人最终成妖或是魂飞魄散,不会再开启。

夜聆依抬手遮了遮眼,琉璃的上顶将镶嵌在正中央的不知明光源散发出的强烈光线反射的五光十色,活像要就这么着刺瞎进来的人似的,尤其针对了她,现在她就知道这地方很空旷,其余什么都看不到。

头里有些晕,身体机能极速的在应激反应后下降到警戒值以下,夜聆依乍然被强光刺激的双眼一时对不住焦,下意识的晃了晃发沉的脑袋,意料之外的眩晕来势汹汹,夜聆依一声抑制不住的闷哼卡在喉咙里,并未挤出什么有效的声音,她便几乎全无反抗的向后倒了去。

身后一双手及时的迎上来,小心翼翼圈住了她的肩膀,掺着隐隐的桃花香的衣袖在面前一下扫过,夜聆依没奈何的任凭视线涣散开,连一句话都没听清。

“不忙,你先睡一会儿……”

月珞玖将怀中人比先时更白的面色纳入视线,一声不吭的抿紧了唇,那姣美的唇线抿出的弧度是克制的意味。

一团浓郁到快要实质化的紫雾从夜聆依印堂出漫出来,牵牵连连的铺开在半空。

那是一个人最本源的神魂,属于人族的本该是混沌不堪的灰色,而不是这看起来意外明净的紫色,也不该在人还活着的时候被他人以外力扯到体外。

月珞玖把视线牵牵扯扯的从夜聆依脸上挪到半空,见那紫雾,一边是不规则的边,边缘渐渐融入空气里,一边则齐齐一条直线,边界分明,空间都无法侵吞。

那是一刻钟前夜聆依自行用“幻剑”斩断的,那缺了整整一半的神魂被她亲手渡给了白涣冰,绝对能保她一命。

那把一点儿都不美观的色彩乱七八糟的长剑如跗骨之蛆般又出现在视线中央隔绝了他与她,月珞玖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松了全身力气恍若叹气一般笑了一声。

那割裂的紫雾边缘还镶着一道浅浅的红色,记忆里那人以往从不曾沾染的红色,能教人那粉色的眼眸看幽深了的颜色。

月珞玖指尖肉眼不可见的颤了颤,许是想把怀里的人抱得紧一些。

也不知这是多么艰难的事情还是这是期盼了多久以致真到了眼前却不敢动作的事情,他面上闪过无数掩饰不住的挣扎,掺杂在那还未淡去的笑意里,本是隐约的期盼,看上去却莫名有些发苦了。

恍惚几秒恍惚几个世纪,不过是多几分力气的简单事,可他最终还是偏就缺了那一份对应的勇气一样,在他这一生离她的心最近最有可能的时候,什么都没做。

明明这可以说是他的地方,明明他可以……光明正大或者阴暗卑鄙,总能达到目的。

那一道浅浅的红色边缘又虚虚的缠了一道看不甚出来的浅粉,那团紫雾缓缓从夜聆依的印堂里轻轻落了回去,回了原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月珞玖抱着人站了起来。

无论多少次,但凡与她有关,他永远都会输,不是赢不了别人,是,骗不了自己,月珞玖想,他有千万手段,一旦见了她,还是会和当年一样,尽是白费力气,算计了多少,就会原原本本的亲手还回去多少,时而还倒贴几分。

月珞玖转身迈上了那没有几层高的石阶,几次迈步距离,很慢很慢,很长很长。

那道门说是无法打开,但在他以及门外你恨不得立刻闯进开的另外两人眼里,不过就是一块石头,轻松就可把除他之外的人送入送出。

可是,这次一旦再次没骨气没毅力的松了,可就再没机会轻易抓回来了。

他当然舍不得,做梦都舍不得,可是这有什么用呢?

月珞玖忽的就把怀中看似死也不肯撒手的人往前一送,眼睁睁看着人被争强般接走,居然连一丝犹豫勾连也没有,双手即时收回了空荡的袖子里妥帖放好,似乎刚刚万钧的步子里藏着的不舍都是装出来骗人骗己的。

他更加不见拖泥带水的一个转身,目光极重的扫过这一座恢弘平静的金碧辉煌的大殿,最终落向与他在一条直线上的王座。

预备祸乱世间的妖孽笑了,放肆热烈的笑声里,他那世间无二的桃花眸子的眼角上笑出了此生再也无法抹去的凄厉的、妍丽的绯红。

所谓“深情”,他不敢给她看到一星半点的越界,想来此时这般姿态,外人来看,是做作又矫情吧,他逼着她来这儿,却在什么的都没开始的时候便将受伤的她又亲手送走了,教科书式的懦夫。

可那又怎样!

月珞玖猛然一甩衣袖,竟在这完全密封的空间中卷起了呼呼啦啦的狂风,撕开了天生的静谧。

他是谁啊!

他是月珞玖,西北银城少城主,全大陆再找不出几个比他更尊贵的,银城城主月雪寒都未必!

不,月珞玖想,唇角那笑有些讽刺的余韵了。

是啊,他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了!

他本是生于天外天第一汪洛水畔,本是造化生养,天地都管不着的能够超然于天道之外的第一只妖!

他本是堂堂妖祖,他,洛九,的爱,可以不被人接着,却不被允许这么轻易的廉价了!

月珞玖,不,是泰古第一大妖——洛九,洛九大步直线迈向了那始终安静安全的岿然王座,脚步间的频率逐渐的,与那从来无人可以探寻的天地的律动和在了一起!

他选择回来,入一趟轮回闹将一场无果,该死的心不该再有复活的机会了,他往后的日子,还会是他往前的日子的翻版,从此一切还如那时,只为了,护着她。

月珞玖在那王座前驻足,这大殿中一切无生命的物体似乎都在催促他坐上去,天地都不会反对,尽管那表象只是人间普通的王座的东西真身其实令神都会吃惊,他也万万当得起。

可他却退后一步,在那王座下缓缓跪倒伏地,将柔软的身体毫无缝隙的贴地,无尽的妖魅美艳从每一个毛孔里散出去。

天道之下的一切生灵或者死物,在那一瞬间有感,被天道控制着发出一声身不由己的叹息,像是一次天地给予的致敬,或者不满。

那是我的荣幸,离着最近的风听见他无声却无以言语的郑重的低喃,我的公主……不,现在是,我的,王。

第129章 乾坤第三

那一声强按头的叹息,其实是有生灵未发出的。

比如被晕倒的夜聆依,比如现下正照看她的两位青年。

那一青衫一紫衣的二人围着被砖地上长出来的草护起来的夜聆依忙得团团转,对一旁同样命悬一线的躺地撒血的呆萌美人白涣冰却是眼皮儿都不撩一个。

“乾,要我说,咱就该撬开门进去把那混蛋拎出来臭揍一顿,居然敢明目张胆的拐我妹子。”

乾在百忙之中抬起头来瞅了那看似跟他一样忙实则撑着脑袋什么事儿都不干的人一眼,凉凉的道:“嗯,主意不错,不要大意的上吧,精神上支持你,永远。”

坤一噎,恨恨的磨了磨后槽牙,以更狠的劲儿盯了盯那平静的塔门,不作声了。

然而安静了没多大会儿,他又没事儿找事儿似的猛地一下歪向一边,偏巧就砸到了乾的身上。

后者岿然不动,给夜聆依医治神魂的手抖都没抖。

“坤三岁”倚了一会儿,自觉没趣便又悄没声的自己掰正了,不过嘴上终究是不肯闲着,他冲那塔门抬了抬轮廓分明的下巴,低声道:“哥,你说那混蛋就那么了不起?咱俩活的年岁也不短了,便是再往泰古里寻,也从没有哪个能让天道主动垂青第二回啊,他倒好,两次都糊了天道一脸,死活就不肯去篡那老头的位。哎,你说他还真就除了跟咱妹子有关的事儿之外的一概不搭理了?哪怕有个糟老头子骑他头上?哎,说话呀,你说他怎么想的。”

坤三岁声音极严肃而手脚极不老实,胳膊肘没轻没重的拐了拐,预备着再听不见回音就上脚。

那被叫“哥”的乾呢?

打从这十万年难得一听的称呼入了耳,乾就自然而然的保证夜聆依神魂已复没问题后停下了手头一切动作仅顾着抬头盯着人看了。

此刻听他话音落,见他动作落,微微一哂,淡声问道:“你是狐狸么?”

坤的视线在那塔门上自始至终没抠下来,神思不属,闻言本能摇头:“除了长得好看,我跟那拐人妹子的混蛋有任何相似之处?!呸!爷的好看都不跟他一款。”

注意力另有所在的乾没去纠正拐带他们妹子的另有其人,接着问道:“你心眼比姓洛的狐狸多么?”

盯门坤忽的转头,满眼不可置信的严肃表情维持了三秒自动破功,无形的耳朵尾巴耷拉下来,捏着鼻子道:“不比!”

乾悄悄一眯眼,声音更凉了:“那你费劲猜他的想法干什么?”

被怼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坤可怜”瞬间就受伤了,然而三秒低迷期一过,自带回复的坤同学猛一抻腰就窜了起来。

他满身沉重的转身,双手撑住了乾的双肩,俯下身居高临下的逼视。后者则微微挺直了本就坐的很直的脊背,静待某人不顾节操的作妖。

“深沉坤”一脸以假乱真的痛心疾首:“乾,我觉得咱不能这样。你想啊,咱要是不等小三醒来就走,她肯定以为是那混蛋做的,这不行,虽说对小三咱怎么都不好邀功,但怎么都不能便宜了心怀不轨的外人不是。“

清冷如仙的人给出一个神仙微笑,不动声色的把某人想要生硬拗走的话题拽回:“那是对自己智商的不尊重。”

坤的一张俊脸霎时黑成了锅底。

不过还不等他有机会发难,他“手底下”那老神在在的人慢悠悠一抬手,指尖就打他耳垂上扫过去了。

坤:“……”

是,是他自己有毛病偏给逮个正着!

可这能全怪他么!

这人谁啊,堂堂天灵,司掌六界之乐!

三千世界飞升的乐神里能在天外天记名的,那些清高的上天……这么说好像哪里不对,总之是精致到头发梢的神女仙女们,哪个不是求着叫他一声师傅!

随手扒拉两下都能把那些神啊仙啊的魂勾的离体,他喜欢听怎么了!

至于什么事都拿这个揭他短儿么!随时随地显得他跟个上蹿下跳的猴似的。

坤重重嘿了一声:“是,您乾尊的琴技天下第二,小的喜欢的不得了。”

可惜乾的目的只是看揣摩其他人心思的他不痛快,并不在乎被明目张胆的嘲讽,神仙式微笑纹丝不动。

坤呼哧呼哧的喘了好几口粗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对面的人笑意加深,同时鸣金收兵。

“天儿,我说真的啊,我总觉得小三……她跟以前太不一样了。”坤抬手一指西北,难得的沉稳:“有那一段神识,该猜到的她早早就猜到了,咱们这么自欺欺人,何必呢。”

乾轻轻摇头,扫开衣袖站了起来,轻声道:“不是我不想,是小三不想,她一刻不肯认这命运,你我就要多一刻拉着所有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乾倾身拉了坤一把,屈指叹了一道青芒到白涣冰身上,转头正色道:“你答应我的,虽如今看了,听了,干涉了,可还有莫让她见,莫让她闻,莫让她知。”

坤回头再看了一眼,跟上他离开的步子,低声嘟囔了句什么,出声的则是另一句:“我就是不忿么,那混蛋算计小三,逼着咱俩来帮他处理逸散的能量,这破世界现在绝对不能毁了啊,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第130章 疾归

四月二十五日黄昏,祭妖塔开塔第六日的尾巴。

夜聆依醒了过来

这其实是意外,按乾坤二人的安排,她本该睡到第九日结束。

只是识海中一道惊雷,那不知哪里来的一朵桃花在她识海中碎成千万份,把她震醒了。

夜聆依猛然坐起来,理论上立时有的疑问应该很多,比如为何她此时身在塔外,比如珞玖现下情况如何,比如若水是怎么闯进她的布置在这儿照顾白涣冰的。

可事实上,眼下所有身外事她都顾不上了。

她很明白她早该是强弩之末,不然先时,若不是血禁、蛊王一齐的强压许久之后的大动作反噬,她也不会那么干脆的晕过去。

割裂的神魂完全修复了回来,这应该是珞玖所为,可以解释。

但血禁或者蛊王,那是任何外力都无法解决的事,除非,早先有人在她未防备的时候在她神魂上动了手脚。

能令她毫无防备,那个人能是谁!

识海里桃花的残片还没落尽,夜聆依知道那是珞玖的动作强逼她醒来,那他定然还知道什么。

夜聆依此时心乱如麻,急急便想再闯入塔中。

“祭妖塔关了,你是不可能再进去的。”若水跪坐在白涣冰身边,并未抬头看她。

夜聆依脚下顿住,迟疑道::“我……”

若水抬头扫了她一眼,截口道:“少主有能力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小姐我会守着,你并不欠我们什么,处理你自己的事情要紧。”

夜聆依沉默了一会儿,咬牙道:“好!若有事,记得寻我。”

先时她心里另有一人记挂在第一位上,再不敢做出更多一分的承诺。

烨冰与她心意相通,这几天又一直守在梦尧山上寸步不离,此刻听她一声哨声,一个俯冲便把夜聆依迎了上去。

夜聆依屈指一道流光弹了下去,落在若水掌心的是两颗雪族圣莲莲子。

若水显见的是有些惊讶,然仰头看时,那人惊慌失措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天边,只留一句话完整的传下来:“若他事成,烦请帮我转告,来见一面。”

映京到并州的路程,不断也不长,夜聆依在烨冰背上,这绝无第二人的地方,给了她时间、地点、条件,将所有压抑的快要炸锅的情绪发泄一般表露给即时擦肩而过的空气。

原来加菲封住她空间的做法并没能瞒住他,她不该存了一丝侥幸的心思。

而凤惜缘之所以早对她的一身的伤心知肚明却“不闻不问”,只是因为他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

所以她强行动用灵魂力虽然艰难但并未失败,所以血禁蛊王联手登场她也没一命呜呼。

但——

转嫁符文!他怎么敢!

理智告诉夜聆依她现在应该有的情绪是担心,应该做的是预判凤惜缘的情况并想办法解决问题。

然而被这事迎头痛击,夜聆依本人所有的,只有出离的愤怒。

那怒火恨不得在将她的脑浆蒸干之后连她的心脏也一并烤化了,只给她留下一个空荡到喘息都能听见回声的胸腔,使得那没了归宿的血液四处冲撞,冲撞的她四肢发僵发凉,只觉身上各处都疼得厉害,疼得她只能攥紧暮离才不至于两眼一黑即时晕过去,再没有力气想一句“若有万一”的狠话。

******

四月二十六日,还是提起来都能让人心头一跳的“黄昏”时分,全速赶路而展露了原身的三尾冰鸾降落在了并州境内

夜聆依存了万一的指望,放烨冰在外面,自己心急如焚但面上一派若无其事的亲身掠去那座牵挂着的宅院。

只是这指望远远的就破了。

她没敢直接把神魂铺去宅子里,宅子外却一寸土地都没放过,但是没有。

他不可能感知不到她的归来,不可能在明知她已经回来的情况下不来迎她。

所以……

再没有任何顾忌的眨眼出现在目的地,借着未散的惯性抬脚便将那精致的私宅的精致的大门缓冲余地都没有的踹了稀烂。

夜聆依混了两世从没有粗鲁成这样,不过这时候跟怒火滔滔的绝医大人谈修养风度,她准保会毫不犹豫的回一句“狗屁”。

被暴戾因子“趁虚而入”侵占了颅内空间的人显然没有任何心情去仔细分辨凤惜缘到底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被人窝着。

从正厅开始沿着各色亭台楼阁一间房一间房的扫荡过去,至于沿途那些前仆后继的护卫暗卫的,这个状态的她只需要一只手、一把蝴蝶刀和蓄满蝴蝶刀血槽的麻药,不需要见血滞留,就能把人统统放倒!

不过夜聆依终究耐心有限,好在就在她忍不住换刀的前一秒,一声轻之又轻的呼吸被人有些刻意的放到了她的耳边。

潮水般涌上来的不知为何聚满了这座宅子的暗卫潮水般散了下去,夜聆依没能顾得上。

她认为她此时应该立刻就出现在那人身前了,但是没有,她只是在这一座院落的门前,站着不动了。

在她惯性擎着的右手上,蝴蝶刀泛白的指尖的力气的支撑,蝴蝶刀一下坠进了那件八日前她为他而穿、直到今日都未来得及换下的白衣的衣袖里,因着她的从不束腰,一路畅通无阻的下落,直直砸向了青石的地板。

不似她不知哪里生出的新一刻心脏坠入胸腔时“咚”的一声闷响噎人咽喉,蝴蝶刀的刀身刀柄次第落下并跳了两跳,发出的是一阵清脆的叮咣乱响,能绞麻了人刚生出来的跳得格外急促有力的心脏的那种。

夜聆依目光直直的,“盯”着明明什么都不会显示的浓密的黑暗,仿佛有什么东西,是她这个瞎子一时不“盯”着就会消失了似的。

她无意识的缓缓蹲下身,捡起蝴蝶刀握紧了在手心里,忽而就笑了一下。

她可是傻了,转嫁符文的确要人自愿,可夭玥陛下手底下甘愿供他驱使的人,只多不少,况且,他男人决计是不愿让她忧心的。

那呼吸清浅且绵长,似他这人似的高贵清明,然而一旦闻久了,又会有淡淡的彼岸花的馥郁香气窜入肺里,她绝然不会认错!

奇迹般的,夜聆依那眼看就没救了的怒火被一盆冰水扑熄了,那飘摇而起的冷热交错的烟气蒸的她整个人都发虚起来。

第131章 算计

清清静静的四方小院里,枝干盘虬的老梨树下,纷纷扬扬的梨花雨中,只能用“雅”之一字勉强描述的谪仙,着了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袍,堪称恬静的坐在轮椅里。

细碎的梨花花瓣间或滑过了他袍角精美别致的云纹,在格外柔软的夕阳下,折射出别样醉人的温柔。

忽而风起,渡起满地的沁着馨香的“积雪”,同时牵起了谪仙漆黑如墨的发丝,一齐飘飘摇摇的,无意间便勾勒出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等夜聆依收拾起散了一地的情绪进了院门,他落在置于膝上的琴的琴弦上的手指轻勾,伴着泠泠淙淙的琴音乍现的,是最让人安心的笑容。

别说他只是在这儿弹琴装神,夜聆依默默想,只要他能全须全尾的出现在她面前,让她配合他跳大神,她都会,嗯,遮起脸来,一口答应。

“夫人可算舍得回来了。”凤惜缘偏头冲他笑着,温顺的空间元素推着他站起,送他到了夜聆依跟前。

手被凤惜缘握住时,夜聆依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随即反手握了更紧,近乎攥住的力气。

只是在他欲要倾身吻上她额头时,夜聆依却躲开了。

“唔,夫人还在生气。”凤惜缘似乎不甚在意她的避拒,顺手理了理她微乱的发丝,引着她向院外走去,“且随为夫来。”

夜聆依始终低着头由着他拉着她转身,拉着她走向院外,却在即将迈出院门时,停了下来。

这门槛真真有魔力似的,适才拦着她不让她进,这会儿又拦着不让她出。

凤惜缘转过头来,隔着门槛看她。

夜聆依下了十分的力气,这才保证了自己的声音无异,她说:“放手。”

这声线清冽,是惯常的对于众生的冷淡,只是原不该对着凤惜缘。

夜聆依毫不犹疑的抽回右手同左手一道攥上了暮离,堪堪止住了自己拔刀的欲望。

凤惜缘还只当她是寻常置气,伸手想来拉她,不想夜聆依避如蛇蝎般猛然退后一大步,冷声开口,字字如刀:“我跟你说过,不要试图骗一个瞎子!”

夜聆依深深吸了一口气,那无处寄存的怒火混着声音溜出来了:“我与你前后相处长达两个月,此前从未有他人为此先例,除了你的过去,我不相信你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以致分辨不出真假的!”

明明认定了眼前的“凤惜缘”是假的,夜聆依这话却还是对着他说,而那双紫眸纵使细看久了会发觉其无神,却也能直直钉进人心里去。

“你以心血为基化了这具傀儡,生分了三分的神魂附在这具躯壳上,既然此时想尽了法子诳我、怕我忧心,当初又何必行此险招!”

说夜聆依此刻是恨极了那人也未必不可。

她不再废话,张开五指对准那“凤惜缘”,无色的火焰席卷而出,一瞬间就将那意欲解释的“人”吞没,最终只留下了一团红色的混着精血的神魂在空中。

夜聆依挥手直接将那一团神魂卷进了自己的神魂里护着,猛然转身的动作大到衣摆扫起了一地无辜的落花。

白色的衣摆伴着白色的梨花齐齐飞了起来,夜聆依以完全一致的动作,抬脚就踹开了那封着隐藏阵法的房门,无视了同时将她脖颈卡得丝毫缝隙都无的十几把刀剑,步幅丝毫不减的向床榻的方向走去。

她进,房间里的人随着步步后退,这趋势在她即将转过那扇屏风时止住。

有很淡的血腥气飘散在空中,差一丁点激得夜聆依当场爆发。

压下血液里无数的躁动,夜聆依极稳当而不容反抗的拨开恰恰抵住她喉咙的那一把,以便开口。

“让开。”

这不过是礼貌性的两个字,夜聆依脚下停都未停,然而适才侧刃压破了她皮肤的那把剑却没有再动。

如此一进一停,锋利的刀身便切进了细白柔软的脖颈,裹着金光的血液顺着优雅到令人惊叹的颈线蜿蜒流下。

“够了?”

房间里持刀的这些人夜聆依一个都不认识,所以她这话是对着自始至终缩在墙角不动的莫尘说的。

莫尘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他什么都没说。

明白了,夜聆依自顾自点头,想要她滚。

夜聆依冷笑一声:“谁给你的自信,笃定本座不会做什么?他醒着时候本座容忍你们是给他面子,眼下他跟个死人似的躺那,本座就是把你们都宰了,也没顾忌!”

夜聆依嘴上对凤惜缘都没顾忌了,手上对这些王八蛋们更没顾忌。

一言不合就动手,出乎所有人意料,暮离在脖子周围惊险又惊艳的游走一圈,夜聆依只凭一只手便震开了这十几个天阶之上修为的人组成的剑阵!

被人蛮力震开当然会再迎难而上,只是这空档足够夜聆依以爆炸般的手速结出一组集体禁咒。

不需要多厉害,“止戈”完全可以胜任,虽然有破绽,施咒与被咒者不能相互攻击且相距不能超出三米,但她要做的,只是在这群人眼皮子地下把“天子”抢到怀里以令“诸侯”。

她灵级的灵魂力,对上这群对于禁术一无所知的蠢货,完全是碾压。

莫尘夜聆依没有管,一方面他离得远了,更多的是,她相信他可以做到围观,但不相信他敢阻挠她。

“这是解药,半个时辰。”最早被她放到的暗卫到这会儿一刻钟都有了,再不全力救人就等着收尸吧。

莫尘接住那药瓶,抬眼看过来时,一屋子人早就动弹自如,夜聆依也已携着他家门主出了房门。

以眼神止住犹豫不决的众人又强拽住了几欲暴起的壬禾,莫尘微微躬身道:“多谢大人手下留情。”

总算分清彼此什么身份了,绝医大人对此只回了一声冷笑。

夜聆依正要迈出院门那一刻,天边最后一道夕阳刚巧隐没,借着那点儿余霞的微光,夜聆依突然转身看了看房门内莫尘身边那头一个除却凤惜缘外伤了她却还能活着的人。

她这一个回头纯属鬼使神差,岂料竟一下看愣了。

那人分明浑身的暴戾杀伐,却偏生生了一张极为阴柔的五官,再联系他眉心那一颗天生的朱砂痣,如此鲜明的外貌特点,夜聆依都不用将脑海中已知的夭玥名人过一遍便已锁定了此人的身份。

泯尘的大陆第一神将,夭玥的第一将军——妖颜神将,壬禾。

夜聆依憋不住般的露出一个略夸张的古怪笑容,扬声道:“传言不虚,将军美极。”

莫尘早默默准备好了吃奶的力气准备拉住身边的人千万冷静,却不料平生最恨别人议论他容貌的壬禾却并未暴起。

“你要带主子去哪儿?”这酥软的和焉璇有的一拼的声音着实让夜聆依好生心中惊艳了一番。

她不动声色的扯了扯嘴角:“带你们陛下去落明山。”

壬禾不说话了,鬼说的崇尚暴力的人往往脑子不好使的,“陛下”这个词儿一出,他便再无从躲着不拿她当未来皇后待!

从泯尘赶来的这些人只顾惊讶她知晓凤惜缘真正身份,在天陨待久了的莫尘却捕捉到了另一个重点。

“大人,您认识落明山……”

“是。”出于对某个名字的强烈抵触心理,夜聆依很是失礼的截断了话头。

“你家门主能耐,九色草都敢吃,可我没那本事,救不回他来!”

夜聆依之所以有闲心跟这一群混蛋闲扯淡,当然是因为担心早已去了太半。

她怀里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人算准了她的归期只早不晚,服了九色草,放心的将一切拖到九天后,只等着她回来收拾烂摊子!

也不对,那傀儡摆着,怕是他本打算只是把她拖住,另有法子自己处置,九天一过便活蹦乱跳的出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不管是哪种发展,总之她是被算计了,外头人算计她也就罢了,自家男人也赶热闹的算计她,一个二个,都当她没脑子没脾气似的,呵。

事情交代清楚,夜聆依为防自己刹不住火平白殃及这些池鱼,再不多话,急招了烨冰往落明山去了。

地面上的莫尘空白的表情里隐有忧色,若这大陆上有什么伤病是一位九阶的丹师解决不了的,那就只能是寄希望于落明山那位了。

然而那位堪称整个天陨界的第一神医的,本事了不得,规矩却更了不得:此人,他不医男!

第132章 内外

四月的落明山,落明山的四月,充斥在满山各个角落里,各个角落里都充斥的,是无尽的生机。

只是极尽清幽的一方小山谷里,便生满了不为人知的各色花草,各自里争奇斗艳,非要比个高低。

巳时许,不轻不重的阳光倾洒进来,小心翼翼的点亮了其中一片暖黄色的花田。

一袭绯色单衣的人儿在这蓄满了阳光的花丛里穿梭,能见他时而低头摆弄那花径窜的极高花头却只拇指大小的花朵,时而又直腰抬头望一望远处,妙的是不管哪一种情态里,他一举一动都尽曼妙婀娜,偏偏,不会让人觉腻。

这位花中仙子一般的美人儿,正是那向来易闻其名难见其面的大陆第一神医——简忌阳。

简忌阳在花田中挑挑拣拣了半日,终于相中了其中一枝鸢鸣花,轻轻掐了下来,直起身时,不知第多少次的叹了口气。

三日前那一晚的情形历历在目,怕是今生都忘不得了。

他送她的竹笛她第一次吹响却是想让他救一个男人。

他自问承不起那毫无花假的一跪,也抵不过那干干脆脆的“我求你”三个字,所以尽管他们君子之交的情谊并不曾深到能破他最大的原则,那也是没办法了。

许是上辈子欠了人家的了,简忌阳不无自嘲的想,小夜儿今生来讨债的。

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没什么目的的站了一会儿,简忌阳将那可人的花枝绕到腕上,转身往回走去。

那人,该是醒的时辰了。

绯色的衣摆迤逦曳过一枝又一枝的花儿们,秀丽的芍药花绣裹上了诸多不一样的花香,恳恳切切的追着袅袅前行的人儿远去。

******

“瞧瞧瞧瞧,这位,都醒过来了您怎的还赖着不走呢?”简忌阳一把倚了那摇摇晃晃眼看就要“五体投地”的篱笆院门,被一股邪风吹了般心不平气不顺。

那厢被轮椅限制着寸步不能移的人也不见着恼,微微颔首,言辞恳切:“多谢神医出手相救,谢礼不日奉上。“

简忌阳微微一笑,并未对这意料之外的知情知趣有何表示,径自忽略他向一旁三米外“我自静坐饮茶看戏”的夜聆依道:“今次可要留住几日?”

“自然。”夜聆依手中茶杯往石桌上一放,“喀嚓”一声响后起身,再无半个字的回了屋。

而那房间,有夜聆依当初所设阵法,世间只有她与简忌阳二人可自由进出,凤惜缘如今出了房门,没得允许,便是再进不得了。

简忌阳嗤笑一声,只给院中另一人留下一串脚印,随着人袅袅的也进了屋。

谁知凤惜缘竟还是不见恼,他在轮椅里坐着俯身,发丝顺着滑落肩头,上身几乎伏贴到了膝上,他开口,天籁般的声音一贯的浅淡温柔:“夫人好生歇息,为夫定将一切处置妥当。”

他融回了那具替身傀儡的记忆,自从醒过来心便直似浸在蜜里似的,让此时的他着恼,难。

凤惜缘静等了几秒,见屋里始终没有动静,直起身来再一颔首,操纵轮椅出了院子。

轮椅离开小院一里有余,凤惜缘才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原是漆黑幽深的墨发墨瞳极速变红,身上那一身雪白的衣衫竟也顺着这趋势渐变着换作了一身殷红,只是他周身气质感觉竟还是一派温柔如水,眸中深藏的笑意不减。

莫尘正在此时悄无声息的出现,单膝跪地奉上消息:“门主,那人就在并州,只是属下无能,查不到他藏身之处。”

“无妨,”凤惜缘挥手,意外的并未降罪,“正好朕自己去找。”

夫人明透,能想到他所想到的一切。

转嫁符文一事,隐瞒或者欺骗,那都是他夫妻二人的事,却是不允许有他人插手的。

自家事处理之前,得先把外边儿见不得他们好的杂碎了结了,夫人授意,这是将功折罪唯一的机会。

比如——

夫人发现神魂有异那是必然,但能自己发现转嫁符文,那却又是另一码事了,她这一路,途中必是在她都未察觉的情况下接了人的暗招了。

当世只有他与外祖母习得的魔族秘术,他确信夫人就算有所了解却怎么都不可能发现的转嫁符文,多年前盛怒之下,他亦曾给另一人下过。

能察觉识别转嫁符文的第三人,百里云奕!

明明是刚刚大病大伤一场尚为痊愈的人,却见他只微微一勾唇,空间元素涌动,人已去了几百里之外。

正正好,夫人拿他出气,那他也得找个人出气不是。

第133章 牵扯

纵使折腾了好几天,夜聆依也不曾觉疲惫,本是没有睡意的。

然而听过凤惜缘去时那句话,夜聆依却是真的认认真真的睡了一整个下午养精神,直到太阳落山,寒疼来袭,这才醒转。

“甭看了,人没藏在房梁上。”

夜聆依大是懵了会儿,转过头来这才看见烛光下歪在椅子上坐着的简忌阳。

这人……该不会在这儿一直没走?明明她睡前赶人来着……

在这干什么?发呆?不是安静的住的人啊。

夜聆依存着疑惑凝神,变了变久了发僵的坐姿,靠紧了身后的栏杆,然后毫不意外的见到简忌阳无骨蛇一般摸了过来倚停在她身上,不动了。

但凡有她在的地方,这人是绝对不会倚别的东西的。

夜聆依垂死挣扎的推了推,没推动,于是把手从他腰下抽出来,任由他顺利的歪进她怀里。

她一点儿都不想在只有她二人在的时候挑战他的脸皮。

何况——

“说吧,什么事儿啊。“

这次是她有求于人。

夜聆依一本正经的点头:“嗯,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

简忌阳整了整衣袖,连讥笑的力气都欠奉,只把眼皮一翻,道:“得了吧,谁瞧不见你这几天衣不解带的恨不得黏在他身上照顾,话都没跟我说几句,可这会儿人才醒过来多久啊,你心思刚松下来,便急急甩脸子把人撵走,难不成我比他还值?我可不敢这么自恋。”

夜聆依依旧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点头,意思是的确没那么值当。

“我此来并州,原就是为寻你,并非此刻临时起意。”这是实话,夜聆依语气一派坦然。

简忌阳一声哼哼以示知道了。

“你手中可有‘千璃’的解药?”夜聆依问道。

简忌阳实在还沉浸在人是来专程来找他的得意中,顿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什么?你说千璃?!”

一秒钟的迟缓后简忌阳翻身扑了过来,然而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里,夜聆依抓住他起身的空档翻了翻身,躲开了他的熊扑。

“……不是我。”这反应还是在意料之外了,夜聆依默默揪回了被人薅住的袖口。

简忌阳捂着鼻子把自己的脸从不甚软和的床上拔出来,目测了一下自己和夜聆依间的距离,默默仰头委委屈屈的倚到了身后一叠被子上,闷声道:“也对,你怎么会中毒。”

他揉了揉鼻子,想了一会儿再道:“也不是你男人,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我都看过,没什么毛病。”

夜聆依心道要不是疗伤全程我是一路跟下来的,确认凤惜缘并未被扒衣服,凭你这描述,不理智一点就能把你剁碎了喂我们家大黄去了。

“是元升帝。”夜聆依道。

简忌阳一愣:“嗯?是他?”

“怎么?”他这反应似乎别有内情。

简忌阳沉思一会儿,道:“若是他的话,那‘千璃’八成就是那位李皇后从我这儿求去的那一份儿了。”

夜聆依沉默,不是为皇家那点子龌龊,而是想到简忌阳的原则,只要是漂亮女人,他几乎是原则内有求必应,才不会管可能因此而死的是乞丐还是皇帝。

“你救他做什么?那老儿和你男人的关系不是不怎么样?”简忌阳疑惑道。

何止不怎么样,夜聆依判断安全后贴着床根儿移到了床边原位坐下,道:“他现在还不能死。”起码得在那座位上再撑三个月。

简忌阳凝眉道:“这倒好办,现下我手中正有一份材料,保证把成药塞也塞到武家皇帝的嘴里,你放心等着就好。”

“有劳。”谢意都在这两个字里,她要是敢开口说个谢字,这人事儿起来能活吃了她。

“这是小事。”简忌阳摆摆手,“我倒有另一事问你。”

“你说。”先时她利用他的情谊逼他救人他事后却毫不计较,现下他就是要问凤惜缘最怕的东西是什么,她也会毫不犹疑的吐出“蛤蟆”二字。

“我这里消息不通你是知道的,我今日听见的怕都是十几天前的事儿了,我可得问问你这亲近人,堕妖那位……可是成了?”简忌阳一双软软的眸子看过来,无意识的收了骨子里的那份懒散睥睨,倒有些小心翼翼的味道了。

夜聆依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简忌阳都想笑着转移话题,这才轻轻摇头:“不知道,应该吧。”

她没花心思,或者是没敢,去收集任何消息。

简忌阳吐了口气,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本也聪慧,又最解她的心思,心内一转,所获知的消息一结合。便将这事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甩开衣袖下了床,直到走到门口拉开门扇,才转头笑道:“可真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能让那姓月的得你这样的偏待,便是串通了生人这般算计于你,想你正正好的亲眼看着你男人死在你面前,你也……换作是我,只怕骨头都被你抽出来了。不过了,那也是个优柔寡断的,没用的很,做都做了,便是心疼着怕你伤心,多拖个一两天的,待你回来见到的也就是尸骨了,你的性子,哪还会揪着不放。偏偏弄个功亏一篑,末了就只是把那位‘好心’来帮他的局外人卖了个干净彻底而已。“

这也叫消息滞后?比她知道的都多,夜聆依目光落过来,没心领他的坦诚,也没纠正他:若回来看到的是凤惜缘的尸骨,如今的她不会放下,而是会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将拥有能救凤惜缘的医术、也被牵扯进这整个局里的他一并送入黄泉,

只道:“不会,抽骨太难看了,想想看这么美的一幅皮肉,一下摊在地上,多么煞风景,还是换种选择的好,炼魂怎么样?“

简忌阳一声嗤笑,微微仰头时掩去了眸底本能的惧意,回眸嗔道:“呸,这跟了人,不是闺中小姐了,嘴上愈发不饶人了,好好养身子去吧”

门扉在简忌阳身后无声的合上,夜聆依自始至终倚着那她倚着睡了一下午的床栏没动。

反应总是慢半拍的视线好一会儿才慢慢收回,却在半路,又被人截住了。

绝医大人发散到十米开外的“高深莫测”的气场一下子就碎了。

只因空中那阻了她视线的渐渐凝实的红衣身影以那丝毫不知收敛的天籁之声笑道:“夫人好生威武,气可消了?为夫回来的时辰早与否?此时现身,可还要受罚?”

第134章 绝医大人的告白

见那人竟以当初初见时的方式出现,夜聆依怔愣过一会儿后,便松了全身的力气,只靠身后那柱子撑住了上半身。

她纵是有天大的气呢,见他三日的憔悴、如今的安平,珞玖的事她都能放过,何况是他。

红衣红发红眸的人走近床边,撩起衣摆单膝跪坐在了床上,低眉顺眼道:“可要为夫跪着回话?”

夜聆依微一仰头:“准了。”

凤惜缘拉直上身伸手递过来温暖,这姿势只差把另一条腿挪上来了。

简单易做的很,他却笑唧唧的不肯了:“当真要跪?夫人舍得?”

当然舍不得,夜聆依睨他一眼,反手把人推倒在身边。

本就只为戏他,何况“跪”这动作又勾连着近日里她的一件心虚事。

凤惜缘乖乖躺好,陪着安安静静的营造了好一会儿氛围。

夜聆依头抵着床栏,看着正对着的纱帐,心思竟像完全不在他这儿似的。

“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嗯?夫人不是都清楚了?”凤惜缘缓缓坐了起来。

“那就说些我不知道的。”夜聆依转头看他一眼,又转过去看那纱帐了。

“短时间内为夫回不去泯尘,百里云奕还不能死,不过,能保证他在床上躺三个月。”凤惜缘瞧着夜聆依的脸色斟酌,怕她一个不满意暴起再去看那全身骨头断的差不多的人几刀。

倒不是太顾及百里云奕的死活,是怕他临死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嗯。”夜聆依点头,不置可否。

“能勾现转嫁符文的,唯有甘蒙草,是……夜聆清。”凤惜缘接着道,自从知道夫人身世,对夜家那群人他再没上过心,这次叫阴沟里翻船了。

不过那人他没叫人动,得留给夫人。

“嗯。”夜聆依又一点头,当日在逍遥王府一时冲上来的人那么多,她倒真的没有仔细,甘蒙草效用有限见效又慢,味道更是不易察觉。

不过,府中怎么会把她放进去?

夜聆依思绪就飘了一会儿,飘回来时却发现旁边人没声音了。

她转头疑惑的看过去,听他极艰难的吐字:“夫人,真没了,不然,为夫还是跪着谢罪的好?”

凤惜缘说着,这次竟是动作极快的就跪好了,一派帝王式的乖宝宝情态。

夜聆依闻言微愣,她不过是想听他说说话,怎么就把人逼到这地步了。

还把自己当戴罪之身呢?这觉悟倒是很高。

知道这带着玩笑意味的一跪是真的含着愧疚的,夜聆依没有即时把他推开,下意识就顺着他这思维走下去了:“该是我给你跪才对,这好几次里,但凡我一走远,你便吊命给我看,我可受不起。“

夜聆依说着这话,以比他方才更快的动作跪坐下了。

夫妻二人一场久别之后,没说几句体己话,便在一张床榻上相对跪坐,这算怎么着?

夜聆依想着想着,自己当先笑了。

可这笑着笑着,不待凤惜缘陪她同笑,她便又把笑容渐渐敛了。

“你当真没什么要跟我说的了?”夜聆依正色道。

凤惜缘被她突如其来的严肃搞得忐忑起来,下意识的把这桩子事从头到尾过了一遍,确认自己再没露出什么必须解释的破绽,这才轻轻摇头。

至于“抱歉”或者“谢谢”之类,一句话,他们是夫妻。

“那好,”夜聆依忽然浑身上下都是她这辈子从没有过的严肃正经了。

凤惜缘下意识的跟着挺直了脊背,玩笑的神色同时收住。

“我有一事——你不知道的,跟你说。”

夜聆依转头扫了一圈屋里摆设,这是人家的房间东西,不过没关系,眼前这人是她的就行。

“阿缘,我想你了。”

……

……

……

“……”凤惜缘好长好长时间一动不动,到能张口时,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了。

他抬手摸向自己的胸膛。

什么声音都没有。

凤惜缘迟缓的低头看过去,哦,错了,不是这边。

他极小心极小心的把手从右胸挪向左胸,小心到手指发颤,却还是在将将感受那一处的动静时,触电般的收回手,连同一直握着夜聆依手的另一只手也背到了身后。

这是孩子般的反应,他堂堂一国之君。

但夜聆依没有笑,她想着事儿呢。

祭妖塔前昏睡的那七日,她有意识,意识在幻境里,幻境里是他。

从她醒过来到他醒过来,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都有,如今乱七八糟的的东西没了,就只剩这一件事儿了。

依偎缠绵教不会人们感情,更教不会人们爱,分别才能。

没有什么天堑是恨不得撕裂自己的思念穿不透的。

纵使性格经历注定了她说不出那个字眼,但她可以说别的,很多很多,都行。

于是夜聆依不过瘾似的又说了一遍,坦坦荡荡,毫不忸怩:“阿缘,我想你了。”

阿缘……阿缘……阿缘……

我想你了……我想你了……我想你了……

这算怎么回事呢,从来没被人折腾到大脑瞬间空白的夭玥陛下想,情话说来就来,问过他是否准备好了么。

凤惜缘缓过神来把手握回去,想:这可真够杀人不眨眼的,这会儿夫人要他的心他都能即刻掏出来,正好也省的那不消停的在他胸腔里挣命似的死冲活撞。

“夫人,可是为夫的跪资不够标准?”

第一次,夜聆依奇异的get到了这种话的里外含义。

只是她并未表达体谅,而是紧跟着再来一记核武级别的暴击:“凤惜缘,夜聆依有生之年,必不会弃你而去。”

“……”

幽紫的瞳眸紧紧盯上,逼他不能错开视线,一字一顿:“我会为你,无所畏忌。”

“……”

凤惜缘只顾控制着自己仅剩的一丝神智保证自己的表情眼神只有空白而不会暴露其他,并不会发现夜聆依瞳孔深处奇异的衍变。

她刚才还以为她永远说不出口的话,竟就在这么三句话里水到渠成了,奇异到她自己都觉惊奇。

夜聆依:“阿缘,我心悦你。”

纵使眉梢眼角都绽开浅笑的面上,眉间还存着那怎样都化不开的冰霜,但这六个字,却已是将夜聆依攒了二十年一分都没送出的柔情都用上了。

这话这一辈子只有这一句,要是走神没能听到,也是再也没有了。

第135章 告白第二式

绝医大人仓促之间一场口头上的教科书式的告白,陛下不负所望的怂了。

不过夜聆依也不需要他必然说出些什么。

手在她手心底下按着,能保证他跑不了,能让她一把揽着拽进幻玄里就够了。

别墅前的草地上,汐水与她身后万盏孔明灯早已恭候多时,完全能在夜聆依带着人踏入那一刻,齐齐升空。

每一盏孔明灯上都提前绑了一只小烟花,七色烟火在草尖上纵情绽放,是炫目;

万盏孔明灯一齐燃起徐徐升空,带起的火光里晕开的柔色涟漪,是恢弘;

平地的风压倾了及膝的草,萤火乱飞,是温柔。

这景极美,但在凤惜缘眼里,一切都不过是映衬,为的是使他身边这早早已属于他的人更耀眼。

他理所当然的辜负了这为他准备的景,不过,必定不会辜负这也是为他准备了的人。

夜聆依身上的美,如果她肯恣意释放,则会是那极为扎人的类,很少有人敢于直眼全览,几乎没人能够仔细发现。

月华在她身侧流转,但不及她紫眸幽凉;

夜色在她四方拥簇,却不及她浅到只有一线的笑容神秘;

她自己一身黑衣一头雪发,却断断也压不过那面容身段的矜华。

她从来不会把自己的美视为罪过深藏,只是极少遇到值得展现的时机。

夜聆依弯腰扯过一杆花茎,她指上功夫自是了得,眨眼间便得了一只指环在掌心,唯那一朵紫色的小花别样情态,倒也别致。

她自小受的都是中式教育,对于西方很多仪式习俗近乎一窍不通,但这时候却觉得存在即合理。

松开凤惜缘的手后退三步,夜聆依轻撩衣摆单膝落地,语气倒是随意的很,但说的是:“凤惜缘,我求婚了。”

她眼角久睡之后的莹润缠绵还未散尽,又添上一味笑意,尽管动作话上再是霸气侧漏,也是无能再温意缱绻了。

这是求婚么,凤惜缘默然,夫人你这是在索命。

而为夫的确心甘情愿的就把命给你了。

那草结的指环正适他中指大小,凤惜缘左手递过去,顺势也就再扣住了夜聆依的手。

虽然不觉得她们的感情会有波折,也不觉得她会是那种老来忆往昔的人,但还是希望:“要保存好。”

“嗯。”凤惜缘心内一口再有一点儿温度就炸的锅,被这指环贴着锅沿溜进去,反倒是凉着安静着碎开了。

也不知道那锅里煮的是什么,总之,是教这被淹了的心,一个黏黏糊糊的劲儿。

汐水不知是在哪个犄角旮旯里边控制着加菲边打了个响指,别墅里能提供光明的光源全都凉了起来,且是一片暖黄里带些红的人工智能调控色。

夜聆依在最后一瞬的光明里看了一眼表示满意,反手扣进凤惜缘五指里起身,带他向别墅走去:“走吧,天地不拜,父母无有,最后一步,洞房。”

“……夫人。”

凤惜缘的神智总算回来了,双腿正巧到了无力的时候,大把大把的空间元素堆积着死死箍住他自己的腰,不肯走了。

夜聆依回头面露疑惑,想了想,恍然大悟般换了个词儿:“睡觉。”

这恍然大悟的点有点儿偏,凤惜缘仍旧死命拽着她,双唇死命抿的发白,话说不出来,人也不肯挪开。

陛下先前遭受了一串连续不断的暴击,此刻战斗力为零,只剩下装可怜的被动技能,再憋屈也只有“宁死不从”四个字能凭一张不撩拨人的时候本身还是很禁欲的脸诠释的过来。

虽然,他家夫人看不见……

不过这次夜聆依很快懂的深刻了,免费附赠一个短促的微笑,爽快道:“你想什么呢?如今这段感情我也认定,至我十八岁生辰前,这三年之内,便是你主动,我也不会让你碰我,放心。”

“……”他……

被人拉着去“盖棉被纯聊天”的途中,陛下几次试图张口说点儿什么,但每次都被喉咙口一团棉花似的发苦的东西堵的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能怪谁?

掐死之前的自己行么?!

******

在夜聆依自己的主场里,她当然也有办法让凤惜缘到点儿才醒,那花的焚灼都唤醒不了的那种。

美人打开卧室门的时候,一身白色运动装的夜聆依刚好晨练完正准备去生死泉里滚掉一身的臭汗。

魔魅无时无刻不在腐蚀她的肌肉,拉低她的身体素质甚至都能影响她的肤色,因此,即便今世没有那么多高强度的任务需要,该有的锻炼还是必须的。

前几个月里。作息被凤惜缘折腾的一塌糊涂,能明显感觉到力量、柔韧度等一系列指标在直线下滑中,必须拉回来了。

浑身细胞活跃的状态中,夜聆依把脑后乱七八糟挽着的头发一把甩开,抹散脸上的汗珠,单手撑过楼梯扶手,以最短的距离最快的速度到了二楼上,吩咐过汐水把早餐送到泉边,便揽着人,假装自己是个心血来潮换了一身现代装的下凡天仙似的飘逸潇洒的撸着人出门,不过一分钟,便把人摔进了生死泉里。

亏得陛下定力超群忍耐力惊人,不然全身上下同时被撕裂的痛苦乍然来袭,非得遂了夫人的心愿丢人的喊痛不可。

清早头昏脑涨的出门遇上八百年不定有一回的脑子里“活力四射”的、然而面上一如既往冷若冰霜的毫无破绽的夫人,这叫噩梦了。

很好,他昨晚存起来预备今早发作的怨气现下已是凉透。

夫人有招,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以各种方式无视各种各样的人那是夜聆依的本事,更何况四月三十日安安静静的早饭过后,她一头扎进丹房靠着辟谷丹的流氓劲就再没出来过。

所以,这三天里,陛下是被汐水一个你沉默她会更沉默的人工智能四处游荡着渡过的。

所以,幻玄外几乎要跳脚骂人的简忌阳事实上并不需要多么生气,他以为的拐了人去不要脸的人,并没有多开心幸福,郁闷程度比得上他了。

第136章 途中

夜聆依自己提议的隔绝外界的三月之行被她自己亲口否决了,斩钉截铁。

虽说当时气话,这么转变合情合理,但多少会有些没面子。

陛下自是疼人,主动圆场子,要夜聆依陪他走一趟天南。

当然没有不答应的理由,虽然答应了其实更没面子……

不过这一来一去,加上那些少不得要拜访的人,至少也得一月有余,好在不必须隔绝外界消息,如此不管她们人在哪儿,局势还是在掌心的。

*

五月初三,清晨辞行,二人在简忌阳再让夜聆依踏入落明山半步就让他讨不到媳妇儿的赌咒中,带着莫尘并另一个血月门中人——凤惜缘身边总不能缺人,壬禾本该替木青的班的,只是该人做贼心虚,自己生扯了个任务溜了——乘着烨冰向天南而行。

*

并州到奈何天,清晨出发,烨冰的速度也得黄昏才落脚,眼见的人在自个儿怀里半点儿不自觉的闭目养神去了,夜聆依无语片刻,翻手在身后薅起一把烨冰的冰羽竖直,同样十分自在的倚了上去,假寐。

新加入的小跟班眼神示意莫三统领:“怎样?”

莫尘表情回复:“……”

跟班同学:“???”

莫尘张口无声:“呵。”

*

未正时分,在烨冰背上半睡半醒迷蒙了一路的夜聆依忽的醒了过来。

“冰儿!”

烨冰瞬时一个急刹。

夜聆依不可能不习惯这种出行常见状况,凤惜缘在她怀里,乃是最不可能有事的一个,可怜了自觉缩在边缘的莫三统领以及苦逼蒙圈小跟班……

烨冰给力,一个俯冲又给人捞回来了。

直到此时,凤惜缘才将将睡醒般半睁开眸子往那密实的云层处扫过一眼,提醒他家拿反悔不当事儿的夫人:“天南。”

又没说要下去,懒得搭理:“冰儿,飞低一些。”

夜聆依推开凤惜缘起身,顺手把那一撮冰羽往前一推撑住他,低头给了一个神仙式的半秒官方微笑,完了不再管他。

烨冰在映京城上恰到好处的显了半个真身,待到声声凤鸣把这偌大的京都一处不拉的“通知”到,夜聆依抬手结印破了早先还在京时就做了手脚的中宫、东宫、丞相府的防御阵法,而后——

分别投下了一枚自制的灵力“空投炸弹”……保证不会伤到邻居家的院墙。

三处一声整齐的炸响中,夜聆依潇洒一挥手,扬长而去。

“……夫人。”这次凤惜缘都看懵了。

“饿了吃饭,渴了喝水,”早就发现自己解锁了新技能的夜聆依再次给出一个神仙式的半秒微笑,“气了出气。”

“嗯——”

这是要坐实了她在世人心中从来只靠武力解决问题的形象不是?

这事儿,除了成功的表达了夜聆依的不满,没有一星半点的能牵强解释出的深意。

然而,凤惜缘笑,夫人的一本正经的孩子气,只要不是对他,还是很可爱的。

******

酉时正,烨冰在一方人烟稀少的山头并不减速的“着陆”,完了莫尘统领带着他的跟班再次毫无反抗之力的“飞”了出去,搞了一回灰头土脸。

这次没人捞。

并州宅子里那事儿,夜聆依虽不打算告诉凤惜缘,但也没想过就此大度的不计较了,她不是那样人,多大折腾不至于,确保凤惜缘不会起疑的情况下,明目张胆的报复一下,夜聆依觉得还行。

更何况,她能说她看莫尘不爽很久了么?

至于另一位,她虽不知道名字不认得脸,但识得出这人那日也在那房间内,动了手,算不得“牵连”。

此处再往南行,便是天南天北的分界线——奈何天。

一个任何这天陨界的生灵来此都会感叹一番的地方。

奈何天一处,原名为一线天,跟着地貌叫起来的,只因为此处千百年来死人太多,便不知被谁率先叫成了这么个半雅的名儿。

坐落于大陆中央东西走向的两界山,乃是天陨大陆上最大最长的山脉,没有之一。

至于两界山是否为最高么,倒是没人确认,因为敢于向上攀登的人,皆已埋骨山中。

这整条大山脉高处并无积雪,温度气压也正常,只是越往上来,便会有越浓密的毒瘴。

这番奇险,夜聆依自然也尝试过,只是在万米高处便也退了下来。

那毒瘴对有魔魅在身的她来说构不成威胁,幻玄在手她也不怕空气补给不够,不过是攀登许久不见任何奇处,失了兴致自己不再走了。

若听夜聆依经历的话,这山脉并无任何稀奇,但对于其他任何一个规则之内的生灵,两界山,都是必死之地,自它。

这山流氓似的不管不顾的横亘整座大陆正中央,而天南天北之人之所以还能够沟通无阻,便是仰仗了这奈何天——正在大陆南北方向中轴线上,完全贯通了两界山的裂谷。

更久远时候,曾有一传言甚为流行,说这奈何天实是数万年前的一位大佬一剑辟出来的,但夜聆依心血来潮时也曾特中二的朝两界山全力轰了一记,一阵惊天动地后也不过崩下来一块儿拇指大小的石子儿,可见传言不实:天陨界一个下等位面小世界,如何养得起那般大佬。

两界山奇,奈何天之中更奇。

这宽不过千里长则几万里的地方经历代仙人经营,作为南北两处唯一的通道,已是富庶无比,但万年来,此处的领主,始终姓洛。

洛家先辈有大能其时为避世事烦扰,在奈何天两端设了禁制,将洛家举族牵了过来,占据着天险原为避世之用,后来时局变幻,后代开了奈何天,复了南北的交流,却也将奈何天的禁制这帝王都不得不为之低头的资本攥在了手心里。

原本对于天南家族林立的局面来说天陨朝廷即是可有可无,倘若奈何天一封禁,完全算得上是直接断了武家的半壁江山了!

自然,皇室不是傻的,联姻在哪朝哪代都是和平共处的好手段。

比如当朝的淑妃娘娘,明面上的天南孟家的孟三小姐,便是这一代洛家的嫡女,除了皇后之位,皇帝什么都得给的人。

这样,奈何天可还会撕破脸皮的封禁?

十五天前,当代奈何天领主然幽领主洛然幽,用实际行动告诉所有人,当然可以,谁让爷心情不好!

洛然幽,那是一个能让夜聆依……怎么说呢,总之,也是一位奇女子,和夜聆依身边所有的雌性生物一样的奇出花样。

第137章 小婶婶

被毛发长到吊诡的独角兽载着进入奈何天的途中,夜聆依被人倚着,想明白了一件事,她家这位顶是喜欢长毛四蹄生物,除了加菲。

这得天独厚的稀有珍贵物种的速度,在四蹄生物中,无有可以比肩的。

夜聆依和凤惜缘彼此推挤来推挤去,谁都不想做被倚的那个的游戏还没玩儿够十个来回,就已放着身后的两只“风筝”到了目的地。

洛家虽掌控奈何天,其本家却并不直接在奈何天主界中定居,当初那位占据奈何天的洛家先祖思虑深远,曾在奈何天中段开辟出单独一片空间,便是早已预料到洛家后人会与世再有接触,以此作为后代避居缓冲地带之用。

除却当代领主及联姻的嫡女,甚少有其他洛氏族人在外抛头露面——洛家人丁不盛由来已久,不然这一代领主,也不会是一位双十年华的弱女子,即使她天赋卓绝,十九岁便强势踏入地阶高阶境界。

温驯的独角兽尚未停稳,夜聆依已翻身从它背上跃下。

面前是一座攀附在空间壁上生长到堪称疯狂的染墨藤“墙”。

染墨藤黑茎黑叶不开花,远远看去,倒似和远处连绵的两界山是浑然一体的。

而这藤墙之后,奈何天内山壁唯一不在直线上而是向里凹进硕大一块儿的地方,便是洛家本家所在。

夜聆依不可能走流程到“接待处”递拜帖,这是毋庸置疑的。

以洛家这方空间为中心向南向北百里之内皆无店铺住户,行路之人为表尊重也会靠两界山另一侧安静经过,足够的宽度间隔,完全不会打扰到居住在此地的不甚好客的家族。

所以,夜聆依翻手结印后打出的五成力道的一击,除了无差别的震到了结界内的每一位洛家人之外,并不会引起其他任何骚乱。

染墨藤墙上的灰暴起暴落,夜聆依面不改色的带着凤惜缘瞬间后退十几丈,气定神闲的揽着人站定。

并不觉得这样的敲门方式不友好,凤惜缘微笑着评价:“此处做的如此显眼气派的,偏又不作门户来用,洛氏一族当真是……”

夜聆依一本正经的接口:“富贵出了穷酸气。”

才赶到的莫尘带着跟班同学默默站远了些,完了被高贵的独角兽分别给了毫无预料的、实力嫌弃的,一脚。

莫尘:”……“

新晋跟班:“……”

这年头,人不如兽。

洛家的人打从夜聆依第一次上门起,就习惯了她极具识别度的敲门方式,人来的很快。

只是,这迈出空间壁的人,却让夜聆依脸色骤变。

不是那声“操,你怎么又来轰老娘的门”的暴喝。

凤惜缘上了力气扣住了她手腕,及时掐灭了她心里将将冒头的可能做法:冲上去,掐住那人脖子。

“洛然幽在哪儿?“

孤身迎出来的人,夜聆依认识。

天南洮河畔有隐世家族以文为姓,去岁仲秋洛然幽大婚,招赘的便是这文家嫡支的二公子:文思游。

夜聆依从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何况洛然幽十七八岁没爹没娘的都能收拾了整个洛家,也不是需要她操心的人。

但,她就是看不上文思游。

这与世隔绝的大家族里养出来的公子哥,会为了人叛出家族?还是去做个倒插门的?那是话本子里才会有的事儿。

不愉快的初次见面后,洛然幽从来没让这人出现在她面前过,且往日里她来,再忙乱的时候,洛然幽也必会亲迎,所以,她不怀疑有鬼那才是见鬼了。

俊俏温雅的少年郎不骄不躁的行礼毕,并不回避夜聆依的目光,含笑道:“大人莫急,然幽命我转告,她知您此来目的,其时天南已下过界禁令,奈何天也无谓再添乱,因此奈何天正巧的封天,实仅为他故,故而您不必多有挂怀,今日族中繁事缠身,无法亲迎,日后定当做东赔罪。“

这话当然是翻译成人话之后的,洛然幽的原话么,大概是:“老娘封天不是为了你,甭搁这儿矫情,这会老娘忙秃噜毛了都,该滚滚!”

自觉领会到了精髓的夜聆依好生沉默了一会儿,觉得这话可能性还是有的。

不过,什么人什么事儿能缠得住洛然幽?

她待再问,却“见”文思游冲她,不对,是冲,凤惜缘?!

对面那人冲自始至终除了不动声色的拉了夜聆依间接保他一命,其余什么都没做的凤惜缘无奈一笑,声音里竟然是讨好:“小叔,您就这般眼睁睁看着小婶婶欺负侄儿,劝都懒得劝一句?”

?!!

很好,她找到洛然幽不肯见她的原因了,文思游虽是入赘的,但那女人可是给他当心肝儿疼的,他叫过一声小婶婶,她还能再臭不要脸的以姐姐自居?

如此,洛然幽的原话里,说不定还会有:“老娘会为了她关自家大门?我呸,被人围杀,那叫活该,谁叫她嫁个老男人!天降的报应!”

……

不过,不过……

这所谓“小叔”“小婶婶”哪来的?

凤惜缘便宜爹姓武,他娘的便宜爹姓南宫,也不在天陨,娘家更是魔族,哪来这么个入赘了奈何天的姓文的人族侄儿?

他是那赫赫有名上万年的洮河文家的正当嫡出少爷吧?

夜聆依出神的功夫里,凤惜缘眯眼眯出了不爽:“有意见?”

文思游摸了摸鼻子,苦笑着弯腰:“侄儿不敢。”

小叔,不是侄儿不帮您瞒着呀,今日侄儿要是不给出理由,能被小婶婶活拆了的。

这传音按说收到了。

但,

“嗯。”凤惜缘不置可否的一点头,不说话了。

俩“长辈”故意发呆的故意发呆,故意晾他的故意晾他,文思游实在没法把脸上的苦笑揉开,他就着这弯腰的姿势没起来,深吸一口气,道:“小叔,小婶婶,洛家还有琐事待理,想你们也要赶路,侄儿便不相留了。”

这往日里不说多“活泼”但也是个顶能作妖的人,今儿简直就是耗子见了猫似的,礼数都不管的即刻就想跑,陛下果真威重。

夜聆依虽是打心底里不想搭话,但也不想就这么着把人就放了,好不容易逮着个滑头的老实时候,有些事儿总要称机会解决不是。

然而她即将出口的话再次被堵了。

破风声起,寒芒乍现。

夜聆依控制着自己没动作,那淬了寒芒的匕首碰到她眉心前,自会有两根修长的手指将其夹住。

这是她俩新近的几乎能逼的她抓狂的约定,彼此的安危可以的时候要由对方来守护,吃饱了撑的简直。

夜聆依面无表情的接过来,果不其然的在那尚还温热的匕首上摸到了一个镂穿了整个刃面的“滚”字。

你敢再动老娘男人试试?这是隐语。

夜聆依默默的将匕首收进幻玄,一语不发的八分力气拽过凤惜缘向大白,嗯,就是那只特别牛气特别高贵的独角兽走去。

见色忘义的东西,她一点儿都不想搭理。

“小叔小婶婶慢走,恕侄儿不能远送。”某往日里玉树临风、诡计多端、鬼话连篇的”耗子“早在那匕首来到时候溜回洛家去了,这话是留下的传音符。

打天边儿来的又还不回去的气闷,终于攒满了一股脑涌上来,堵的夜聆依胸口一哽,她想了想,甚是温柔的把倚她身上凤惜缘扶正,就在疾行的独角兽那并不宽阔的背上猛然站了起来。

一声拐着弯儿尖锐口哨后,那唯一能在奈何天内自由飞行、但又被奈何天主人花样嫌弃的禽类,结束了它被事先安排好躲躲藏藏、边玩儿边飞的飞行模式,猛地一个俯冲之后,放开了速度直线行进,三秒钟内就到了它家主人身边,半点儿不减速的载上人远去。

只留给身后那同时僵住的主仆三人一潇潇洒洒的冰冷背影。

何其威武!

第138章 洮河文家

闻着味儿追过来的大白停下来的地方,甚是讲究。

漫漫的山前草原,无一处高大的乔木,可容夜聆依无需费心识辨便兴之所至时疾行出老远。

酉正一刻,夕阳正是红火。

刚及人脚踝的青青草苗儿,晚霞都称得起,那人却称不起。

挡住夜聆依步伐的是一窝兔子,一公一母仨小,大概是一家人野游。

这种活物夜聆依接触多少次,都会有些深埋骨子里的无措,加菲不算。

何况这一家子竟是不怕人,她走到跟前极近的地方,非但不跑,反而齐齐直立起身子,竖直耳朵将她围了一圈。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招动物喜欢的软妹子。

所以,打劫这是?

夜聆依保持了小一会儿的僵硬,确定不能一脚一个踢出去。

跳还是蹲?

鬼使神差的,她选择了后者。

一家子转身簌簌跳远了两步给她空出地方来,又转回来恢复原样的开始盯她。

僵持片刻,夜聆依将手上的寒气收拢到腕间,试探着伸出手。

她伸手的这个方向,大概是三小只里的老大。

老大歪着脑袋盯着夜聆依的手犹豫了一会儿,圆滚滚的身子往前挪了勉强看得出来的距离。

又是一阵僵持,夜聆依把手往前伸了伸。

老大缩了下脖子后似乎是欲往前再挪它一挪,却被一旁早就等的不耐烦的老二猛地跳起来一脚蹬翻,而混乱中最终碰到了夜聆依的手的那一只,却是明明离得最远的老三。

兔爸爸和兔妈妈对视了一眼,大抵很欣慰。

在这欣慰的目光中,老大和老二当着僵住的夜聆依的面,跟“渔翁”了一把的老三干了起来。

远远地,正在夜聆依起身的时候,凤惜缘散了手上的诀,一家子恰在当处的跑远了。

下一刻,他飘着出现在夜聆依身后,环过她的腰,下巴强行无视身高差,蛮费力的搭在了夜聆依肩上。

“夫人你看,连兔子都嫌弃为夫了?”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还有,这拐着弯儿的说谁是兔子呢!

不过心情的确好起来的夜聆依不想与他计较。

她挣开他胳膊,转身正色道:“你该早些告知。”这都要到“婆家”门口了,她还是因为一个“意外”才知道。

既是他专程要带她见的,自是他认可的,既是他认可的,自是她要敬重重视的。

“唔。”凤惜缘点头,“夫人说得对,理该如此。”

他拉过夜聆依的手按到自个儿胸前,轻笑:“可是为夫拗不过它,它觉得,没人能跟夫人比重要性。

略顿了顿,他自顾自点头续道:“巧的是,为夫在这件事上,意见与它达成一致,私心里,不愿夫人为为夫以外的人或事伤神。”

“……”

会心一击。

夜聆依无话可说,你跟他讨论“天理伦常”的大事儿呢,人却跟你一本正经的聊骚撩闲,能怎么着?!

何况,可真没听过他这么直白的婉转的不是调笑的告白。

“你觉得,文思游怎么样?”夜聆依已经是一个能在话题跑偏的时候自救的人了。

凤惜缘“从善如流”:“不知。”

这大概是实话,瞧那熊孩子跟凤惜缘的相处模式,想来平日里不多的能见着的机会,也肯定是能躲则躲的。

夜聆依的思维逻辑里已不自觉的被安上了长辈模式,连带着对文思游本人的印象似乎也好了不少。

“既是武家已被放逐,”刚才一路来的功夫,汐水帮她查了不少东西,不过关于文家以及文家与他,却是没查到多少,“文家又怎会寻你回去?”绝对不会是他自己主动去找的文家。

灵魂力外放了一圈儿,居然真的给她找到了那一家子的方位,,她朝那方向挥了挥手,拉着凤惜缘往大路山走去。

“自然是因为为夫天赋异禀惊才绝艳,让文家上下动了心。”

听这人面不改色的自我吹嘘一番顺带睁眼附送半句瞎话,夜聆依连睨他一眼的力气都欠奉。

洮河文家乃是当世有有数的几个自“天陨”之前传承下来的万年世家大族,他再了不得,还能比那家族铁律重要?

随意召回放逐族人,世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烨冰载了那两人在空中盘旋着等她,夜聆依揽过人掠到了它背上,给出最后一个预备着也不会得到正经答案的问题:“可有过继?”爷会不会凭空多一对儿公婆。

熟料这次这人竟老实了一回:“只是在族谱上记了名。“

如此甚好。

夜聆依撸起烨冰一撮毛,把人按到上面摆好,抽手之际爆手速赠送了一道低阶、但非修禁术之人绝对解不开的束缚禁咒,撤身远远的躲到了烨冰头上,准备去吹一路没有人在怀里腻歪的冷风。

******

酉正三刻,烨冰的速度,便在凤惜缘的指路中,到了那实也离两界山不远的文家驻地。

刚好是光明渐现的时候,这次是由凤惜缘揽着夜聆依直接落到了洮河河面上。

看来这藏身在独立空间里,是这些个世家势力约定俗成的东西,被害妄想症晚期。

如奈何天洛家,那空间壁隔离出一片固定地方的是一种。

眼前的文家、缥缈幻境幻家,又是另一种。

习惯上说起来是洮河河畔的文家,但实际上,不过是进入的空间门户在这洮河河面的某处,真正的聚居地在不在这大陆上都不一定。

凤惜缘单手带着夜聆依,脚下的步伐晃得人眼花。

起码第一次跟着门主出门的跟班同学是晕了,努力了三秒就直接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他家莫三统领。

莫三统领一脸“高冷”的给人拽过来,跟门主一样潇洒的把人提溜在怀里,把人当挡箭牌给空水鄂咬了好几口后,“平安顺利”的落到河面上跟上了他们家门主的步伐。

跟班同学欲哭也有泪,欲控诉也有嘴,但敢不敢,那却是另一回事了。

管他身后“人仰马翻”,陛下淡定的护着绝医大人一连串的旋身,在某个空间节点上踏出最后一步。

细碎的瑰丽银光洒满了整条宽阔且一眼望不到头的洮河,与天上的银汉两相映衬着,就在指责空间门大开的一瞬间里,在这湍急的河面上显现出了一派的难言的恍惚的宁静。

似乎在告诉来者,这万年底蕴的世家,是多么的雍容厚重。

第139章 文家少年

凤惜缘这矫情成习惯的人有个毛病。

每回他要带她看什么东西,总要有个缓冲隔离,并不肯让那东西直接出现在她面前。

这次也是一样,方才他带着她那一打转圈儿,给她头发全都撩了起来,绕着两人围了一圈,将视线挡了个彻底。

好浓郁的灵气。

这是不用眼睛看就能感受到的东西,单论数量,几乎能比得上幻玄内了,相对于外界,能算修炼圣地那种,文家的孩子出生在这里,只要有灵根,自己不主动修炼,几十年下来也能突破到黄阶。

碍事儿的头发全都落下去,夜聆依被人揽着在半空中,一眼扫下去,见过文家住宅的整体布局,心内又是一点震惊。

星盘阵。

这阵法本身并无稀奇,给夜聆依足够的时间,她一个人也布的出来,稀奇的是——

她前世时候,华夏帝都的皇城宫殿,是风水大师取象紫微垣所布,何等厉害,但那也不过是借了星宿的运数。

而那修士匮乏的世界里,根本见不到如眼前这般的,乃是直接偷取了天上星宿的星辉!

她对星象之事一知半解,却也看的出,虽说这逆天之行偷取的这点儿星辉,连天上星宿的亿万分之一都不到,但只要这星盘阵不散,足以保文家万年气运了!

果然,世家无长命的惯例会被打破,事出反常必有妖……么?

夜聆依轻轻眯了眯眸子,这主阵还被其他阵法掩映着,对她也有些阻隔,不过,她除了能判断出这阵法中的主星不是紫微星外,还能凭她自己的方法判断出一事,虽是这家的老祖宗当初壮士断腕,但……

不等夜聆依发散思维细想,凤惜缘瞧她大抵是看够了,便带着她落到了地面上。

早有一队穿着整齐划一的素白武服的半大少年动作整齐划一的迎了上来,弯腰行礼,声音整齐划一的喊了一声:“小叔,小婶婶!“

夜聆依如人所愿的被这阵仗震到了。

她怎么不知道哦这素来矫情讲究的又不喜人亲近的人,居然还有这么不拘礼法的时候,容这些旁支到不能再旁支的子弟,也叫他小叔。

无非是为了那一声“小婶婶”!

简直了!

每回她好不容易有心思想些正经事,这人总能有意无意的给她搅和了。

“小叔”八风不动的淡淡应了声儿,面上看来,心情并不是太飞扬。

一队巡逻的少年压着礼数退去,看差不多走远了,三三两两的便嘀咕开了。

“啧啧,十九爷自己生得好也就算了,骗个媳妇也这么讲究。”

“你不要命了啊,敢这么说十九爷,不过……新夫人好看是真的。”

“就是,新夫人似乎太年轻了些,比我们都小!”

“噤声!”

……

夜聆依那是何等听力,这群熊孩子声音再小,没跑出二里地去,她不想听也听得见。

虽然被人描述成“失足少女”并不很痛快。

但,夜聆依若有若无的瞟了身边人一眼,她有理由相信,这“老男人”在这一击之下,掉血掉的比她厉害。

“八风不动”的小叔默默迎了一下他家夫人似乎什么意味都没有的目光,又默默往那群熊孩子门离开的地方看了一眼。

老远老远一声整齐划一的“噗通”声,小心翼翼的传到了这边来。

“小叔”神色平静、“八风不动”,慢动作地回了他家夫人一个天然无害的微笑。

夜聆依:“……”做长辈可以这么斤斤计较的么?

第一回合就惜败的夜聆依再没有什么跟他较劲的无聊心思,一路走,一路安安静静的接收着,似乎全家只有一辈人的文家好孩子们的“小婶婶”,再面不改色的听完文家熊孩子们花样百出的背后话。

这样着,未及进入本家主宅,甚至都未踏入中央区域,这“十九爷携了新夫人进门”的消息便插上了各色翅膀,飞满了整个文家。

正当晚饭前,各支各院自然都正聚在一起议事闲谈,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休闲时光,这么好的话题“从天而降”,主角又是跟他们不会有什么利益纠葛且能随便调侃的,可不得好好接着。

于是,夜聆依耳朵里,理所当然的“炸了锅”。

于是,很自然的,夜聆依炸着头皮开始从一堆一堆的废话里,梳理出老些,很……什么……让人脸皮发紧的歪了楼的信息。

她在这等“新奇”的感受力随着凤惜缘一路往里,大概行到堪堪能看得见本家嫡支大宅院大门的地方时,在他们停下来打发走莫尘和跟班同学的当口,一个一身广袖白袍——与一路来所见之人衣饰完全不同的少年迎面飞奔而来,嘻嘻哈哈地朝凤惜缘扑了过去。

不用怀疑陛下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当然是“长辈”架子很足的面不改色把人一脚踹开。

抬腿收腿,行云流水。

相当优雅,夜聆依在心中评价道。

被踹了个仰面朝天的少年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又悍不畏死的冲了上来,不过没第二个不一样要求的胆子动手动脚。

“嘿,嘿,小叔你终于舍得回来一趟啊!”

“你来时有见到二哥吗?他讨的老婆到底是有多俊啊能让他去入赘,我一直没捞着去看一眼。”

“小叔我跟你说,上次你走了之后,那谁谁谁们可是念叨了好几个月。”

“小叔你这次来是要住几天?”

“小叔小叔,这就是你让三哥来消息说务必要我们敬着的小婶婶?”

熊孩子叨叨叨的功力一流,夜聆依看戏看的认真且叹为观止,没料到一下子火就烧她身上来了。

“小婶婶你好,我叫文思仪,思慕文仪那个思仪,你可真漂亮。”

好孩子,你可真会用语气夸人。

夜聆依默默抬起暮离,在凤惜缘的蠢蠢欲动中,将这张从身后伸到她肩膀上来的、离她衣裳只有一公分,因而好险没被冻裂的脸,推远了些。

不过,再把你那过分真诚的星星眼,以及多余的动作,收一收,就更好了。

在下佩服你的勇气,你这可比文思游有骨气多了。

思仪,嗯,好名字,就是还是镇不住。

熊孩子衣袖衣摆腰带上有多色蓝线绣的无比精致的君子兰,这是文家的族花,所以这硬是把一张英俊潇洒的脸凹出了三分痞气的“活猴”,应是凤惜缘在族谱上的嫡亲侄儿了。

被暮离抵住脸,文思仪居然还不死心的往前蹭了蹭,他当然没可能有夜聆依的力气大,所以机智的少年选择用他白嫩的脸蛋儿擦着暮离光洁的箫身一路下滑,然后在即将碰到夜聆依纹丝不动的手时,再度被忍无可忍的人夫一脚踹飞。

这么久,陛下忍得辛苦。

将碍眼的玩意儿踹飞,凤惜缘再度风度款款的携着他家夫人转身,自行往大宅走去。

而再他二人跨过正门门槛时,被踹了一脚狠的活猴,好歹是追了上来了。

文思仪闹腾归闹腾,礼数规矩却是不会乱的,进了这本家宅院,便乖乖在前面引路了,安静下来了,倒也是不缺世家风范。

一路走一路看,不得不说,文家能名胜于世间这么多年,跟他们本家里都还保持着一个大世家的上进心是分不开的。

屋院山石,虽绝不失精致大气,却不见半点过分的奢靡,相连成阵,聚灵助修炼。

那么这样家族里少年们爱的……

夜聆依思维发散着,忽而一下沉吟,目光微亮,抬手朝文思仪扔了一样东西。

她这一扔存了心思,文思仪毫无防备之下极限反应,克制了迎战的本能,旋身收着力道将那东西抱了个满怀。

他接住的动作本是极为稳当的,却被那东西上带的力道一下冲退十几步,直至撞上一块山石才堪堪止住。

“废。”高高冷冷的谪仙给出了言简意赅的一字评。

文思仪咧了咧嘴,不想反驳,您家夫人什么力气您敢说不知道,我老子您三哥来接,说不定还能让您满意!

文思仪揉着快要被那一块凸出来石头撞断的腰,满心愤懑的去看怀里,那一把超大号的苍翠色长弓。

“这是……”文思仪瞬间睁大一双眼,“挽灵弓!”

这、这、这、这、这!

文思仪忍了又忍,忍了再忍,没能忍住……

勇敢的少年无视掉凤惜缘冷飕飕的眼刀子,一把扑上来保住了夜聆依的……袖子。

“小婶婶,我求你了,你就收了我吧!我虽然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不会女工……”

那你倒是会什么?

“可侄儿会暖床啊——!“

饶是陛下他再大度,这样还不踹?何况陛下他大度么?从来不存在的。

小宇宙燃爆的少年也是厉害,生受了那么一脚,愣是没“飞”出去。

夜聆依袖子被一下子拉得老长,得亏暗罗花丝坚韧,换其他衣服早给扯开了,不过要真是那样,文思仪估计也就玩儿完了。

事实上文思仪又不傻,哪能等着踹呢,然而料不到的是小婶婶袖子这么耐撕,料不到的是小婶婶这么不动如山,料不到的是小叔对这一切这么了解,踹的毫不犹豫无所顾忌。

没被踹走但好歹被踹醒了的少年一下溜到夜聆依身后,隔着好一段儿距离急忙忙解释道:“小叔你别生气别生气,我只是一时激动过度口不择言!”

这事儿能怪他吗?能吗?!

那可是挽灵弓啊!称它是天下第一弓都不为过!

相传这弓还承着一段痴情——

“天陨”之前,妖族尚存,人族英俊年轻的高手与妖族精灵美貌少女,俗套的开始有俗套的发展,不一样在后续。

那人族高手被母族以死相逼选择回到人族,熟料那素日温婉的妖族少女,却是个至情至性,狠心弃了他所有的完美安排,决绝的将自己的本体炼作了那人族高手最爱用的武器,托人送到了他手中,此一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使得那人族高手后悔崩溃,半疯半魔里,最终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武器为弓,名为“挽灵”。

因这弓只能虚挽灵力作箭,又因那妖族少女似乎名为朔灵,挽灵。

那妖族少女本非凡物,万年朔月神树,四十九道雷火扛下来,这弓本已成“神器”,又兼那人族高手万年俱灰下只肯醉心修炼,于释道大成,作为他本命武器的挽灵弓虽在他一生里从未被使用,却也水涨船高更上一层楼。

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神弓。

这弓自“天陨”之后早已不知所踪,此刻却被自己抱在怀里,教文思仪怎能不激动?!

“给你的,见面礼。”

夜聆依轻轻捏了捏凤惜缘的掌心,只望这醋坛子洒些归洒些,只别整个坛子都打了就行。

把死命往后撤的熊孩子拽到身前来,大有“长辈”风范的解释道:“总不能教你白叫一声小婶婶,以及,这弓是捡的,不用太在意。”

“捡、捡的。“震惊取代惊喜,大脑麻木的少年,有一阵想跟他小叔抢媳妇的冲动。

“算是。”

去岁年关,她被人“威逼利诱”着去西北银城“拜年”的路上,偶遇一场追杀大戏,被追杀那人强买强卖,把这弓塞她手里就把最后一口气儿吐了,都不管管他托付的人是不是个不爱管闲事儿的,估计,甚至男女都没看清。

这弓有灵,粘着她甩不掉,加上那群追杀的人略有些不长眼,于是只好被强买强卖。

三两句话将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跟凤惜缘传音解释完,预防了他的可能的没完没了,夜聆依接着对文思仪道:“你右手食指中指第一关节磨损严重,自然放松身体站立时,又兼比左肩错后一寸余,左手掌心里指根里亦有老茧……”

的确想问“小婶婶你怎么知道我用弓”的少年脸上神色一变再变,心说这是什么变态的观察力,知道他下一秒想要问什么也就算了,可掌心里的事儿,刚他不过就是在迎出来扑向小叔时,展开了双手,十分之一秒里就被小叔踹出去了,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又不是静止的,正常人能干什么?!

正院将到,夜聆依刚才这句截话打发意味也很明确,文思仪识趣儿的勒紧了怀里恨不得即刻供起来的弓,歪歪扭扭的行了个礼,正色道:“小婶婶,前面就是正厅了,有小叔陪着,侄儿就不打扰了。”

拿了见面礼的好孩子应该给进门之前要说几句私房话的长辈们提供空间时间。

再有,见小叔小婶婶齐齐点头后文思仪退后两步转身离开,快步走远了后嘿嘿笑出了声,他这当哥哥的,可不得好好疼疼那帮子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弟弟们啊嘿!

小崽子们,准备好你们无知状况下的的热情了没!

第140章 称呼

被一对儿一对儿的少年们接力领进文家会客议事的正厅,夜聆依只打眼一瞧,便把目光盯死在了凤惜缘脸上。

所有人都是一身的白,可把她衬成焦点了,为什么不提醒她换衣裳?

凤惜缘报以人畜无害的微笑,表示:夫人你瞧,一屋子长辈,只是盯着为夫看可是不好。

夜聆依沉默了三秒钟,神仙式的一秒微笑再现尘寰:呵呵。

文家的议事厅很大,放几十个人也绰绰有余,入目所见,清一水儿的俊男人,清一水儿的强大基因影响下的凤眸,各色款式,各种风情,却有着一样的底子。

平白给她的真人资料对照工作添了不少的麻烦。

夜聆依认人工作将汐水、连带好久不被放风的加菲,折腾的红红火火,文家的爷们儿们,同样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她。

十九爷携妻而归的消息,这屋里面掌事的各支男人们,自然要比后院里那些人,知道的早,了解的多。

“绝医大人”的各样可供搜罗的传闻也绝不会少了。

毁誉参半,褒贬不一,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该有的判断都有了,虽然他们的判断也不会影响什么。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百闻不如一见。

颜值、容色、美色,一幅好的皮囊永远不会遇到不能弥补的罪过,年轻漂亮女孩子么,在“大人”那里是有特权的。

甭管这好皮囊底下裹着的是否是一组烂心烂肺。

这道理夜聆依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教过了,从来不会在需要的时候掉链子。

这日光景,很像那晚映京皇宫之中。

雪发、黑衣、紫眸,披着最冲撞的颜色,却用她骨子里的清冷,搅成了一味异魅,震撼了有正常审美的人类。

然而面上冷静静,心里未必不会凉呼呼。

在座五十来个人,没一个小辈,同辈里也没一个比凤惜缘小的,总不是要一个一个叫过去?未免太难为人……

她应该做不来吧……能“乖巧”站着就叫极限了。

夜聆依自己闲的胡思乱想了许多,凤惜缘最终却只带着她叫了三个人。

头一个是正方向上,上首唯一一位。

文家当代家主,文涵正。

这位蓄着长髯的中年美男子,平辈的族兄,凤惜缘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家主”。

这不简单,再一次证明,这看似跟她一样无牵无挂的男人,的确是认可文家的。

“小十九难得回来一趟,可要多住几日。”这声音中正平和不乏威严,客套里不缺亲近,想来平日里处的不错。

另外二人在左侧第三第四个位置上,比肩而坐。

其中面皮格外白净的一个,笑容和煦,又是一身书卷气,看起来就是个慢声慢语的,是凤惜缘他“七哥”。

文家涵字辈的七爷,文涵默。

七哥身边坐的那位,最后一个,这位虽然也穿着文家族服,却一看就不和屋里其他那些如兰如竹的君子们属于一个风格的,五官深邃、身材魁梧,更有一身深藏之后仍若有若无的杀伐气,没劳烦夜聆依去对比资料认人——汐水资料库里,文家还在世的男人里,没有这一号!

而这一位,凤惜缘唯一带着她欠身行了礼的,称呼是:舅舅。

这是他父族没错吧?为什么会有“舅舅”存在!

月珞玖当初给的信息里,凤语嫣也没有兄弟!

那么这重重一掌砸她男人肩上,洪钟一声“臭小子敢回来”,轻易就给凤惜缘谪仙画风带跑偏的铁汉子是谁?!

夜聆依觉得自己有些晕,有些看不懂眼下,她家夭玥陛下凤惜缘极力表现出的、怂中带讨好的谈笑自若,叙旧闲话。

容她静一静!

“主人,是否扩大信息检索范围?”

是……

“主人,信息检索完成,资料对比完成,文字表述精确度有限,检索对象与目标相符度23%~58%不等,综合以往案例,初步判定目标中……”

“主人,目标身份判定完毕,是否读取?”

是……

“伍天行,男,年龄未知,身高……”

“身份,重点。“缓过劲来的夜聆依吩咐汐水道。

“是,主人。此人乃是原天陨护国大将军,供职天陨王朝明帝、元升帝在位时期,于元升三年三月退隐,后不知所踪。”

三年三月么,夜聆依掐了与幻玄的联系,这个时间,想来,这一位路人都能看出凤惜缘的敬重亲近的“舅舅”,多半是……母妃的,结拜义……兄。

“行了,诸位,一个个的吵着要见人,如今人也见了,时辰不早,也该散了。”上首,文涵正发话。

当然得散了,日常议事怎么会等到这个时候,一大家子的老婆孩子还在屋里等着呢。

众人应声陆陆续续散了,不少人走过与凤惜缘招呼,这人不咸不淡带笑应着,虽半点看不出几秒前跟亲近人的自如了,却也八面玲珑,周到适宜。

看的夜聆依心里一阵叹为观止,必须承认,这一点上她永远都比不上。

“大哥。”这是补人前那一句空缺,被人拉着没能趁乱溜成的夜聆依少不得跟着凤惜缘再叫一回。

“臭小子,叫你大哥还这么避讳!”这个让夜聆依生理性别扭的语气、称呼,只能是舅舅大人。

不过这一句话之后夜聆依算是更摸不清了,这怎么就一幅,站在文家人立场上,说大哥是自家人的语气。

上首文涵正释然一笑,并不在意。

凤惜缘冲剩下的三位点了个头,很自觉拉着夜聆依坐了下来,倒也没嚣张到赖在他家夫人那儿挤一张椅子,只是这放桌子上的,夜聆依抽了俩下没抽动的叠一块儿的手……

舅舅大人瞪过两眼,什么都没说。

“缘哥儿,你身上的蛊毒果真解了?”书生样的七爷开口果然慢声细语。

因而那句今晚再一次雷住夜聆依的称呼,也就更婉转清晰了些。

好吧,理智很坚定的通知她这称呼没什么毛病,非常传统合理,但是!

对不起,绝医大人接受不了,默不作声围观她家高冷的陛下崩人设的现场,这件事。

神他么模范后生,即使知道这绝对不可能是这人本性!

对,并不是怕可能一时想不到合适称呼的老爷们,兴之所至,叫她一声“依姐儿”……噫……。

绝对不是,向……加菲发誓。

“诸位先聊,在下有事先告辞了。”如果听出了这声音里的推拒,那么请谨记,这句话之后她是天下人口中“天绝岭绝医大人”,不是你们家第一次见的新媳妇,别来理她!

“夫人是要去哪儿?”这一把拽住她手的第一兼唯一一道障碍夜聆依会考虑不到么?

眼神诚恳坚定的给予一个神仙微笑,夜聆依传音道:“夜来风凉,给你暖床。”

“……”

一声克制之后的关门声,绝医大人在四个男人的注目礼中扬长而去。

第141章 理性

上了脾气的绝医大人会乖乖等一个人到月上中天么?

当然是不会,“郎情妾意”的情况下都不会。

出门之后顿了一秒,确定自己不好在别人家里头,甚张扬的用灵魂力扫描找人找宅院,夜聆依就直接回了幻玄。

自然,为了防止人出来了一时找不着她,夜聆依在文家议事厅的门槛上留了一道灵魂印记,加菲会负责捏着鼻子帮她把人捞到幻玄里去。

*

甫一出门,便被一只看不上眼的猫拽了一个趔趄,完了扔床上的陛下毫无脾气,半撑着身子微沉吟了一会儿,拨开夜聆依散了一床的头发,给自己腾出个地方,安安静静躺下来,把皱眉不肯睁眼的人往怀里一揽,什么幺蛾子都没出的陪着睡了。

夫人大度给他缓刑,自当领情。

半夜无梦,推迟的审讯在第二天早上了。

天不亮的时候,在一张床上面对面盘坐,快问快答,三分钟就解决了战斗。

文家并非以血脉传承为第一要务的家族,传统就是能人入族谱,列嫡支,所以凤惜缘这半道里插进来的,在这家里头,除了他瞧在眼里的,并没有半个说是亲的,这昭示着她完全可以以一个外人身份“游荡”,不必别扭。

舅舅大人的确是母妃的结拜义兄,只是被凤惜缘瞒着,始终不知母妃离开天陨之后的事,不知其已身亡。

而他本人会在文家避居,还穿着文家的衣裳坐着文家的座位……

凤惜缘的交代,是说舅舅大人,跟他七哥交情匪浅……怎么个“匪浅”法没说。

不过这事儿,后来夜聆依一次福至心灵,跟文思仪那个最好事儿的提起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舅姥爷和七叔?嘿嘿,小叔他不肯告诉您实话?那您最亲的侄儿可就跟您透个底了,我们这群小的,私下里都管舅姥爷叫七婶儿——所以,您懂了吧?”

指望她懂什么?!

辈分乱不乱的夜聆依倒是没在乎到,她的关注点第一时间精确到了另一个地方。

那不是天陨威名赫赫的百年第一名将?!雌伏……书生……恕她不敢想。

*

卯时末,刚刚被凤惜缘领着散步似的认到了院子,夜聆依便听到了她日后定要“膜拜”之人的脚步声。

昨天晚上把一路奔波的人扣到半夜,这才刚天亮就又沿路寻上门了,有“没事”这种可能性?

亲自登门的文家七爷刚跨过大门门槛便出了声,倒还是那标配的慢声慢语:“十九弟,即刻随我走一趟。”

称呼都成这么正式的了。

夜聆依一眼扫过凤惜缘,默不作声僵持两秒,松开手退开两步,三百六十度的展示了自己的安分老实。

尽管去,保证没有不满,保证不惹事。

袖袍呼寥寥,意思意思的遮了下,凤惜缘当他耳聪目明的七哥眼瞎似的,拿嘴在他家夫人脸上轻轻蹭了一下。

“……”

“夫人安心在家,为夫去去便回。“

“……”

用不着暗示威胁,美人儿,认识你三个月,你可是头回,这么主动,要命都给,爷会老实的。

绝对不会把文家整个的、一次性,拆了。

板着脸送走了临行搓火的小人,夜聆依倒退着坐回了椅子里,几乎一秒钟都没用完的就收了全部旖旎的心思,去了所有多余的情绪。

有些过了。

夜聆依食指习惯性的敲上了桌面,眼睛也眯了起来,好一会儿,轻轻想道。

从昨天开始……也许不止,她心里动荡,言行上自然就跟着有些收束欠妥,明显到她自己都察觉出了。

若这一个月里就只是跟凤惜缘一道游山玩水会亲朋,倒也不甚要紧,反是情趣美事。

但眼下文家,这事儿,眼看是简单不了了,她这个状态,只怕对付不来——

虽然凤惜缘威逼利诱着让她等着别插手。

情感可以存在,有凤惜缘这“贴身祸害”在,呼啦燎起来烧死她都是合理的,但,不能动不动的与理智错位。

都说温柔乡里神仙都能冲昏了头,软瘫了腿,诚不我欺也。

夜聆依最后下了定论:这阵子疏于克制了,也有阵子没静静心思了。

思维自己个一气儿的发散出去,近来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的打眼前掠过,没从中汲取出让人安宁的东西来,反而越发的让人心浮气躁了。

夜聆依猛地站起来,也不管这时间场合合不合适,径自甩开衣袖旋身进了幻玄,冷声吩咐道:“汐水,进行我近期行为有效率评估,以及……激素水平检测调控……”

凤惜缘的态度不是天塌下来,她躺着赏看就好么,那她就先睡一觉。

第142章 少年

夜聆依这一觉并没能睡成。

辰正时分,院里来人,给她吵了出来。

她从幻玄里出来先进了里间,整顿好迎出来时,被一屋子玉树临风的俊逸少年郎一声整齐利落的“小婶婶”惊了个正着。

夜聆依不动声色的在主位上坐下来,见列队行完礼的十几个翩翩少年自觉地找地方坐。

两边两溜椅子上坐了八个,房梁上四个,门口倚了一对儿,她身边两个,一个坐了椅子,一个坐了椅子扶手。

剩下文思仪最“讲究”,直接大喇喇席地而坐。

这阵仗忒大,夜聆依直觉这起子应该不是第一次这么上门堵人了,不然位置不能分配的这么干脆。

留给外面的文思游的应该是唯一的站位,那小子擅于“公关”。

夜聆依一时分不清剩下这十七人里真正主事的是哪个,只好向最先认识的文思仪道:“怎么着,你们……”

“小婶婶,我们也要见面礼。”

很好,她挑中的那个是唯一没出声的。

夜聆依抬手按了按眉心,被这声音震得脑仁疼,应该反思为什么她没能想到,凤惜缘可以有很多个侄儿。

文思仪一脸肃穆的盘坐着三下两下的挪过来,一次,两次,第三次上,抱住了那条躲烦了的腿。

“小婶婶啊——”

这一声可谓千回百转,再早一会儿,夜聆依没借助器械药物调节情绪的时候,准保能直接给他踹出去。

“小婶婶,不是我的错啊,都是这群牲口,非得知道挽灵弓是哪儿来的,您说我对您那么忠诚,我当然不能说啊,可是这群牲口,他们暴力威胁,他们百般折辱……”

“你把挽灵弓还来,我重赠你一座纯金的戏台子,怎样?清你烦忧,展你才华,物尽其用。”夜聆依一脸平静,“温声”抚慰。

“呃……”文思仪一下就不嚎了。

当银城白涣冰主仆是白给的么,她虽然最头疼这类人,但在对付这类人上,也最有经验。

“你们小叔怎么说?”夜聆依直起身来无差别发问。

“小叔性子懒,且此事问了他,以他对小婶婶的敬重,也定会说此事由您做主。”

夜聆依转头想身边那坐在椅子里的少年“看”去,心想,这文家的少年都是成了精的不成。

一句话,既瞒了凤惜缘的去向,又点出凤惜缘的性格明白告诉她,他们与凤惜缘的亲近,还附带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恭维。

“侄儿思正。”少年微微一笑,颔首礼道。

原来这不温不火,稍显庸常老成的少年,就是文家“思”字辈的第一人。

不过他和这群孩子最长的才多大年岁,这么就敲实了“思正”之名?

随着文思正话音落下,一群少年开始有序的依次报名。

记十几个名字对夜聆依本不是难事,难为的是这文家的费事,名字里本就靠最后一字分辨的,偏偏这最后一字,发音还是相似的。

这么一圈下来,她也只能记得,门口那对儿双生子思珧、思玚,以及文思正身边坐了椅子扶手那一个明显比其他兄弟小了好几岁的,思玡。

“说说看,你们要什么?”注定不能轻易了了,夜聆依倚进身后的羽绒靠垫里,一身的懒散散了开来,把皮球踢了回去。

“比武。”这开口的是门口被夜聆依记了名的,俩抱剑的门神把门槛外的一条腿一道收了进来。

文思珧:“赢了我们。”

文思玚:“不要礼物。”

可不愧是双生子,夜聆依笑了一下没出声,看剩下这帮是什么反应。

坐着的八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房梁上的四个眼神都要互相掐起来了,文思仪抱着夜聆依的腿不撒手,还没缓过那劲儿来,文思正好脾气的从文思玡手中一遍遍的解救自己的袖子。

所以,安静,死寂!

谁的主意要带上这俩货的!就知道要出事儿!怎么接!来时商量的那一套,全都作废!

安静持续到夜聆依几乎都要撑着胳膊打个盹的时候被人打破:“哎哎,十六十七,你们怎么回事呀,小婶婶初到家里,又是长辈,怎好喊打喊杀的!”开口这个在夜聆依左手边第一。

夜聆依把方才场景过了一遍,想起这明显“和事佬”身份的笑面虎,是老三思余。

文思余扯了扯下首五弟文思叶,收到一个好不客气的白眼后,摸着鼻子道:“要我说啊,你……咱们都想跟小婶婶要东西,十六十七又想跟小婶婶比武,倒不如咱们带小婶婶走一趟演武场,风云榜上的奖品……“

“三哥这主意好,四哥你说是不是?”截了话的是一直在折腾文思正袖子的文思玡,该正太一双贼亮的眼珠子里就差一抹蓝光了。

将将缓过神来的文思玡猛点头:“十八说的对,三哥这主意好的很。”文思仪的激动不作假,但原因却是完全不同的,小婶婶的实力……呵呵!

房梁上刚才还在拿眼珠子打架的四个瞬间达成一致:“我们没意见。”

“可以。”文思珧、文思玚道。

文思余代表坐着的八个人开口:“小婶婶,您觉得如何,您初到咱家,也该走动走动,跟我们这群小辈亲近亲近。”

这十六个竟当着文思正的面唱了出先斩后奏,不过后者的不出声,也就是默认了。

今早才确定可以以外人身份在这儿停留的,夜聆依笑了下,不过,今天她就是个躺着等安排的。

“当啷”一声响,夜聆依把在指间转了半日的储物戒指扔到了桌子上,点头道:“实话说,这些小玩意,是你们小叔备下的,无我多少心力,如今你们堵上门了,自当奉陪。”

屈指将储物戒指弹去文思正怀里,半点不温柔的撂开文思仪,夜聆依转作势往里间走:“院中稍待,今日随你们折腾。”

文思玡早抢了那戒指躲过文思珧、文思玚的夹击跑了出去,一众少年或跑或走的嘻嘻哈哈追了出去。

文思仪还想仗着先露面的情分赖在屋里,被夜聆依回头很不长辈的一句“我要更衣,你确定?”吓得落荒而逃。

夜聆依在空了的房间中,静站片刻,倏忽笑了下,闪身进了幻玄。

她从未接触过这么鲜活干净的半大少年——夜玉笑不算,那货是她看走了眼,转眼就撕破乖巧伪装的混蛋——从未感受过太多的黑暗,朝气蓬勃的让人艳羡。

是她从没有也不会再有的时光。

第143章 演武场行

五月份,已是春末夏初,没那么清冷的时节了,院中那一株老梨树,却还在反季节的开的繁盛。

少年们大抵是闹累了,三三两两的在树下或倚或坐的安分了下来,不时有一点窃窃私语。

初阳,花雨,敏感多情怀的年纪,缺个漂亮的女孩子。

那同龄的女孩子在屋里,可惜已为人妻,是他们的长辈了,有着让他们不敢春心萌动的气场。

文思玡从梨树对门那一边摸上去,翻过来,跨坐在树杈上,伸手去揪文思正的头发,稳重的少年及时而又不紧不慢的抬头。

文思玡眨巴眨巴眼,笑出了一对儿虎牙,伸下去的手顺势划出了一道流畅的弧线指向前方:“大哥你看,小婶婶出来了。”

巧合永远发生在应该发生的时间里。

“小婶婶”的确在这时候出来了。

她拉开门扉,抬头露出了整张不被碎发遮掩的脸,在阳光下。

于是一齐往这边看过来的少年们,和被看的人一道,愣住了。

微风托起满地的落雪,这景似曾相识。

另一次,是在并州,不过景同人异。

“有何不妥?”夜聆依迈出门槛,一只手便勾过了两扇门。

无甚不妥,只是小婶婶你这样,略嫌罪过,文思仪心道。

“很像小叔。”双生子的呢喃叠在一块儿,就成低语了。

可不是么,这一身男儿装!

这身白衣连那束腰的玉带都是他的,发上的白玉簪是梦佛塔顶她趁“乱”收走的,面上月颜,是与他一样的,半束的头发不知怎么弄得,就成了与他的一样长的。

只除了她面上没有那长年不离的笑。

“小婶婶,你这头发是怎么弄得?剪了么?不过我得说,这样超帅……”很可以给人留下心理阴影。溜到夜聆依身后想要拽头发的文思仪收到半个眼角递过来的散漫的光后,堪堪咽下了后半句话。

为衬这身白衣,依了汐水的建议,暮离幻作了白色。

将这格外俏的玉箫在手中滴溜一转,夜聆依对着少年们那短促一笑里,竟也染上了些不该有的许意气飞扬。

“走吧。”

文思正神色微动的应了一声,挥手将一群还是呆着的少年们唤回了神。

一行十几号人,加上被允许出来放风当眼睛使的加菲,排开阵势簇拥着中间一人,浩浩荡荡的“杀”向了演武场。

*

举凡宗族世家,无论势力大小,除却宗祠、藏宝地、藏书阁等机密要地,供后辈子弟进益的演武场就算是最要紧的地方了。

夜家身为映京五大朝堂世家之首,那独占鳌头的演武场便是标志之一,足足占了夜家一半的面积,整个广场都是用不多么值钱、但也不多么烂大街的青灵玉铺就。

文家万年积淀,这等地方自然更舍得下血本,最终呈现,也会更辉煌。

过了那一道空间门,除了一下子充斥双耳的轰然音浪,这地方给夜聆依的感觉就是一个字:大。

在她的计量系统里,她不借助灵力全力奔袭,横穿这演武场,足需三分钟;而在正常人的感知观念里,这地方抵得上三分之一个映京城。

四周的阶梯看台足以将文家上下几十万人同时容纳!

这演武场太大了,导致修为低的人视线覆盖不过来,也不是全无弊处,所以除了族比,这地方通常只会开启一半,不过那也等于整个夜家驻地的占地面积了。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这么大的场地,这大清早的几乎都快座无虚席了。

这就不得不提及文家用来激励子弟们的“天地榜”,两榜名额三千三,重奖出“三好”,轻松勾动十万少年的“厮杀”。

*

夜聆依这一路走过来,差不多的东西已经被众少年轮流灌输了个遍,直到临近演武场,众人,当然主要是文思仪,极有默契的闭了嘴,由文思正给她解释重点。

“小婶婶,思仪言及天榜三百,地榜三千,其实在‘天地榜’之上,还有一‘龙凤榜’,‘龙凤榜’与‘天地榜’不同,是以在宗族试练塔中的表现排名,而这试练塔,唯天榜第一方能进。”

“‘龙凤榜’上三十三个人名,尽是先代长辈所留,侄儿们愚钝,至今未能跻身其中。”老成的少年语气微妙的顿了顿,接着道,“今日侄儿们厚颜求小婶婶的见面礼,主要,便是这试练塔的奖励。”

果然熊孩子就是熊孩子,夜聆依被脚下一颗小指大小的石子绊了没半点表露的一脚,默默想道,长得再个顶个的好,那也是一群坑长辈的熊孩子。

如果只是他们那对战排名的“熊孩子”榜,她有一百种法子不动声色的赢下任何一场,但他们这么说的“试练塔”,恐怕就不是她能站着不动就对付的了的东西了。

临进去的时候十几个人看着她的跟她说……

“你们如今,是何排名?”

文思正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时候,话早被文思仪截了去了:“小婶婶你这话不该问,大哥,”文思仪在自己的一句话里自个儿干咳了一声——文思正在这群少年里真正的年龄排名,对早先不知道的人,是个不被允许解开的谜,毕竟谁都不想让人知道,这现在叫大哥的人是他们弟,又正好的这孩子长的着急。不过现在看,文思正至少是比文思仪小的——才接上了下一句,“他十四岁就被定了‘族名’,根本没有踏入比赛场的资格。”

文思正保持了一个族长继承人该有的大度与涵养,并没有暴起打人的念头,安静的听他继续呶呶不休。

“小琊儿今年刚满十岁,还不到入比赛场的年龄。”

文思玡咬着夜聆依从冰柜底翻出来的据称“永不变质”的棒棒糖,眨巴着小鹿斑比般的大眼,尽显无辜。

“至于这门神二位,榜上没他们名字,因为这‘好事成双’的无耻之徒从不和人公平的单……”

“呛啷”一声响,文思珧、文思玚腰间的剑同时出鞘半寸,虽然声音刚起剑就收了回去,到底还是仗着“人多势众”让文思仪把剩下仨字儿吃了回去。

“剩下这帮毫无存在感的小婶婶你就不必费心记了,他们在榜上的排名就是很兄友弟恭的各自排行,五六七八顺下去。”

果真文思仪“福泽深厚”,有同样因为特殊原因没在榜上、但被他完全“无视”了的和事佬文思余拦着,居然摆脱了被群殴的命运。

“而小婶婶你最应该记住的,就是你四侄儿我呀,我在天榜上排名第二!“文思仪嘚瑟出了夸张的扬着脸,不料他敬爱的小婶婶眼都不眨的就冲心口窝捅了迅捷干脆而当事人文思玡式无辜的一刀:“嗯,大抵因为你二哥出了祠?”

所有人都舒泰了!

没给该四处散德行的活猴控诉的机会,夜聆依换了个正常的问:“第一?”

文思正还是没来得及答话,回答她的是被文思仪以“五六七八”概括了的普罗大众:“黑面煞神。”

这名字大概破坏人心情,文思玡从文思正文思仪中间钻出来,拽了夜聆依的袖子就往前去:“走啦走啦小婶婶,反正你等等总是要见到的嘛。”

这话不假,夜聆依也不是很放在心上的事,就没有再追问。

只是在即将进入演武场时,心血来潮的问了句别的:“最近一位进入‘龙凤榜’的……先辈是谁?”

夜聆依不过随口一问,却把众位猴精齐齐问愣了。

一直稳重的文思正,一直散德行的文思仪,一直眯眼笑的文思余,一直冷面的文思珧、文思玚,一直卖萌的文思玡,一直安静作背景的“五六七八”们,同时面现菜色。

最本能的反应,一下就把文家的涵养都丢光了。

夜聆依当然不至于连人脸色都“听”得出来,她正想着莫不成这一位是什么禁忌话题人物,就听众人齐声道:“三年前!”

“是小叔!”稳重的家主继承人几乎要把这三个字咬出血来,也不嫌牙疼。

“第八层!”“一炷香!”“第六名!””十九岁!“这四个数据出自四人之口,一句比一句牙酸。

“小叔进塔之前点了一炷香,一炷香之后自行退了出来。没人知道原因,但都看得出来他未尽全力。”文思正重重吐出一口气,手上功夫不耽搁的开了空间之门。

少年心性啊,了解过原委的夜聆依一声笑叹,因为那人是他,所以敬畏,而又不情不愿出了憋屈,乃至委屈。

这笑来自于一下打破她的封锁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某人,于是格外的内敛温柔,看得少年们又是一呆。

“你们希望我是什么成绩?对了,我两月之后满十五。”没等这句含笑的话完全进入被美色魇住的少年们的耳朵里,夜聆依带着肩上的加菲,径自越众而出,毫不见因场地陌生而露怯的当先过了那空间门,进了那演武场。

最后的那声音穿过来的时候,被空间折的不那么清晰了,倒意外地显出了不一样的意味:“别不信,你们小叔,可是我,手下败将。”

这话从何说起来?

好容易回过神来笑闹着追上去的少年们不知道,听过了也只会当这是句戏言。

小婶婶的年龄比他们想的都要小许多,若比小叔还逆天,还被小叔娶了当老婆了,世间可还有公道?

第144章 风波

演武场内,人气是随着太阳的行动逐渐升起来的。

文家一众嫡系子弟,自然有看台上视野最好的地方给他们留着。

对这等特权夜聆依表示很满意,四周的隔音阵法,能让她的耳朵少遭点儿罪。

她只需在这地方安心等着,迫不及待的熊孩子们自会抢着帮她安排赛程。

“小婶婶,规矩在上,我等也无从通融,侄儿算了算,少说也要十场,今日完不成,侄儿们可以明日再陪您来。“

文思玡在夜聆依右手边,开口的文思正在坐,不被待见的文思仪被和气的踹到了下一阶上。

夜聆依闻言顿了顿,把本能的就要冲出口的另一句话原封不动的咽了回去,斟酌道:“你们被他支使来跟我磨时间,我也顺着他的意思来陪着了,不过,一天是我认为的极限,明日,谁出面打混,我也得保证他在我眼前。”

文思仪低头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心说为什么他不能力排众议,坚定的执行小叔的良心提醒,跟小婶婶坦白这一趟目的呢,瞒了这么辛苦的一路,用处在哪?

“呐,小婶婶你要想最快通过,过会儿去哪完全没人的零号比武台就好啦。”文思玡正太觉察到了他家大哥的尴尬,全心全意啃糖的间隙里,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

“站上零号比武台,就是直挑天榜第一的架势,天地两榜的榜首榜尾,天榜每百人中任意一个,地榜每千人中一个,加起来就是大哥说的最少十场,当然,小婶婶,您得保证每一场都不输。”文思玡把那一根棒棒糖吸得滋滋作响,“当年时候,小叔就是这么一路杀过去的。”

竹筒倒豆子的一大段,最后一句话里,夜聆依听进去了。

所以等一切准备就绪,她就直接掠进了最中央的那座“零号”比武台。

而当她旋身轻盈的落入场中,绣着独一样的暗云纹衣摆自主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着她一同落下,整个演武场,瞬间沸腾!

不只是因为进入零号比武台这行为本身——

如今这一茬少年们,多时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三年前,正是他们刚入演武场打拼的年纪,所以几乎所有人都还清楚记得:

当年那一袭白山,一位谪仙,是以何等样的风姿作为一个外来者震慑全族,又是如何以最优雅的姿态,干了那些“丧心病狂”的传奇事。

先时近距离看,一群跟凤惜缘接触最多的少年们都说她像极了那人,现如今站远了,又夜聆依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的浮空站着……

这全场震惊点的跑偏可以解释了。

“天,那是十九爷?!”

“十九叔?!”

“当真是小叔?”

……

就在这不长的沸腾时间里,另一半的演武场悄无声息的开启,没引起任何注意的,承接了更多收到即时消息赶来的人。“

席卷全场的“十九”二字,明明白白告诉夜聆依,凤惜缘在文家,尤其在小辈里,呼声是又多高,给孩子们留下的心理阴影是又多深。

也告诉了她,那当初表现的跟她一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人,是有多少潜藏的亲友团。

不免让人牙根痒痒。

……

“小婶婶!”这声音独特,但在这全场的吵嚷里,委实翻不出多大的浪来。

好在夜聆依独留了一道神魂在那一片看台上,也分辨的出,这如出一辙的声音,只有文思珧、文思玚二人发得出。

熊孩子们撤了像是专门为她开了一回的隔音阵法。

“加油!”文思仪一声尾调上天的别样“惨嚎”竟奇迹般的将那一片里其他议论声压了下去。

却是文思珧、文思玚在文思仪张口喊时,一边一个用剑顶了他后腰一记,将这声音生生拔高了。

文思玡见状眨巴眨巴眼,把棒棒糖含在嘴里,一手擎着一块扩音石分别高举到了文思珧、文思玚嘴边。

于是下一秒全场都听到了那第二声带着莫名耿直感的咬字特别清晰的“小婶婶”,而后是一声同样扩了音的“加油”。

来自余下的十三个少年——文思正到底得只身守住他们最后的矜持,文思玡则是陀螺一般往众人手里塞了扩音石,自己一口气没倒上来,没能跟得上。

十三个少年和顶级扩音石的默契配合,压得偌大的呆住的演武场只剩下他们的呼声。

这么着半二不傻的喊过旁若无人的四五声,最后是夜聆依忍无可忍,挥手甩出白皮的俏暮离,正中文思仪。

因为喊得最起劲而被格外宠爱的熊孩子一下砸到了文思珧、文思玚身上,被两兄弟嫌弃的一个侧身,然后当然是一声不那么的清晰——撤扩音石的文思玡眼疾手快——的“哀嚎”。

当然,听得到也没谁去关注那活宝的纤腰伤情如何。

“小婶婶?那位原来是……”

“十九爷家的新夫人!”

“怎么这么像……“

……

先时的混乱过去,话题就转了个弯儿。

“她这是……”

“零号比武台啊,外貌是像就能……主家改规矩了?可以刷脸了”

“这谁知道,十九爷要是想纵容……”

……

无论这场大讨论的方向是好是坏,这一个入场,夜聆依算是很正式高调的出现在文家人面前了,引起的骚乱还不小。

夜聆依的关注点很应当的没在这里,她在想那统一口径的“小婶婶”,一时想不通为何凤惜缘对这称呼情有独钟。

不过很快的,那第一个必须迎战的少年,一声,说不上是套近乎,还是拉距离的,“十九婶儿”,之后,夜聆依想通了。

她还是选择认领不那么硌牙的“小婶婶”吧。

毕竟就算按这地方的风俗,她未及笄,怎么也算个未成年!

被这别开生面的称呼完完整整的哽了一把的夜聆依没带犹豫的。

全场安静,裁判喊完开始,刚才还在文思仪手里捧着的俏生生的暮离,就架到了对面还没来得及拔剑的少年的脖子上。

之前明白了今日怎么着都少不了“现眼”卖才艺,夜聆依没再想一定要速战速决的,只是,她怕听多了那称呼,耳朵疼!

夜聆依倒是干脆了,画面也很潇洒。

但后果很炸裂。

全场上下几万人,无论是上过天榜的几百天阶“高手,还是周边大了一辈的护卫,亦或是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就凑到了一块儿的,那群大了两代的裁判们,没人看清了夜聆依是怎么动作的!

所达到的静音效果超乎夜聆依的想象,一多半的人没了原有论调。

无知着倒了霉的少年礼都忘了全的,晕晕乎乎的下了台,对面夜聆依也不在意,飘身退回了那隔音的“窝”里。

这是地榜上的人,虽是最末,但场中更有太多仰望都望不到天地榜的人。

相似的画面自然让人想到当年。

“谪仙”自始至终没挪地方,指间无限延展的绕指琴弦以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速度,送到了零号比武台上另一个人的喉间。

武器和其时还是少年的人,都锋锐出了一种带着戾气的漂亮,就和方才那一幕中的主角一样的从容。

演武场最北,那一座只能用“巨大”二字来形容的石碑上,最底最左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夜聆依”三个金光大字缓缓浮现,字迹是夜聆依在文思仪给她收拾身份玉珏时所留。

字主人随意的可以,扑面而来一股懒散,不定型里有显得刻意的张扬狂傲,最里层里又是一层漫不经心下的疏离淡漠。

字如其人放夜聆依这里不合适,她一个杀手,是不被允许有固定字迹的。

但这事实上并没过夜聆依脑子的信手一挥,本身也够独特的了,独特的让看过来的人统统没了言语,不知怎的就笃定了,这字,就是当年,十九爷,留下的墨宝的风骨!

仗着修为虐人还不算,暗搓搓的恩爱秀一脸!

果然外表仙气飘飘而内里心肝全黑的人,讨个媳妇也是一路货色,心理阴影深到三年未散尽的文家孩子们如是愤然想道。

第145章 熊孩子是用来踹的

接下来的挑战里,夜聆依有权利自己选择挑战对象,挑每个区间的倒数第二,都也只是会被人口头唾弃而已,不伤筋骨。

只是隔音片区里一众少年们,怎么都不会想到,他们家乍看很讲道理,细看则心思奇诡,根子里却是很容易一言不合掀棋盘的小婶婶,会有这么若无其事的一问。

“当初你们小叔对战的人可还在?”

文家演武场的年龄限制是十四到二十八岁,当年那群人当然都在。

但,被众人以无形的“气场”推出来的文思正,作为文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那些个将来可都是他手底下的,他敢不顾人身心健康的这么回话?

“小婶婶,人倒是都在榜上,只是名次变动大了些,欲找不易。”文思正自觉这话没什么错处,一字一顿的,觑着夜聆依什么都看不出来的脸色,吐了出来。

“这样,”夜聆依没什么诚意的应了一声,手指悬在铺展开在空中的灵力凝成的虚幻榜单前,没怎么细想,道,“那就……六吧。”

虽然自那日梦州一战她拖着一身的伤回来后,加菲同学就一直在赌气刺儿她,哪儿哪儿不顺心,但到底舍不得她因看不见这一戳心事怎么着,传音引着她点在了想要的位置上。

“六,小婶婶,什么六?”判断情形安全的文思仪冒了出来问道。

夜聆依眼皮没撩一个。

文思余好心解释道:“是两千零六。”

石碑的天地榜上,一道灵力凝成的金线从夜聆依的名字那儿出发,一路曲折的连到了前面缀有“两千零六”字样的人名上。

“为什么?我没记错的的话,当年小叔也是……逢六杀?”文思仪小小声的咕哝道。

文思余呵呵笑道:“是巧合。”

“去,什么巧合这么巧?“

“是巧合。”文思正又强调了一遍,随即声音低了八度,“小婶婶也,不过是,知道小叔在龙凤榜上最后排名,第六。”

“所以四哥这怎么不是巧合呀,大哥和我们都无辜的,不是嘛?“

几时需要小琊儿替他长脑子了,文思仪果断闭了嘴。

某无良长辈不动声色的坑他家懒得动脑子、于是选了最新听到的数字的媳妇,他们不选择“无辜”,还想当夹心馍馍不成。

陛下这一波遥控操作不得不说很秀,只是可怜了还记得当年的场上少年们。

着实不是太令人心情美妙的“巧合”。

中场休息时间过得很快,却也足够又一阵躁动的看官们安静下来了。

这一次对面的少年原不在场中,是被身份玉珏上的动静催过来的,一额头的汗。

对现场一无所知的少年规规矩矩的先见礼:“小婶婶。”

不知情的情况下,还不介意被比自己小的长辈挑战,这的确很讨喜。

闲极无聊的夜聆依来了兴致。

“你攻,我守,三招,碰到衣角,算你胜。”

简单至极而又嚣张至极的话。

长记性的文思仪动作声音不招人眼的喊了声“霸气”,周围十几只则是忙着从文思玡那里搜刮他自带的点心。

至于场上的比赛么,眼睛摆好看就行,瞎操心什么。

综合上一场里,小婶婶那一击之后,大哥的摇头一叹,三哥的呵呵一笑,还有先前四猴子百般怂恿他们去挑衅的不正常,基本可以把小婶婶的武力值跟小叔的划等号了。

虽然她十五岁不到的年龄很欺负人,但常人岂敢与变态比厉害。

至于少爷们之外的群众的反应,那不重要,很快会变的。

场下再怎么样也干扰不到场上的人

“小婶婶,得罪了。”对面的少年愣过之后毫不客气的拔剑。

“拔剑需快,废动作太多。”

全场再次哗然中,对面的少年鬼使神差的把剑收回了剑鞘里。

“横陈,平拔,手腕别转,剑鞘……怎么顺手怎么扔了”

“锵!”

这么着比先前那一声“仓啷啷”好听多了。

不过,这声音却是来自三处。

早在夜聆依说“重来”时,看台上,文思珧、文思玚便“蹭”的一下站了起来,顺带,带了文思仪一个趔趄。

不过剑鞘落地声却只有一个,这俩兄弟十几年如一日的默契,都把剑鞘砸进了怒指他们的文思仪的怀里……

场上,

“小婶婶,能不能是五招?”这一个熊孩子倒是机灵——

“看你表……”夜聆依话都没说完,那看起来一万个乖巧正直的少年居然已举剑刺了过来。

——就是太熊了。

结果当然毫无悬念,少年连夜聆依的影子都没沾到不说,还被说了只守不攻的夜聆依拿暮离在手腕上敲了一记。

勇气可嘉,可惜在自信过头。

想想陛下他老人家呢,偶尔心思不正想玩个刺激,瞅着自家夫人放松的时候偷手吃豆腐,都还回回被那双冰凉的紫眸逮个正着……

夜聆依敲那一下子也不全因为被熊孩子气笑了:“说了手腕别转,再来。”

熊孩子一下又是乖宝宝了,老老实实“哦”了一声。

然后在挠头挠了一半的时候,身形出现在了夜聆依身后,又是一个偷袭……

然后成了继文思仪后第二个被夜聆依踹的幸运儿。

绝医大人也没跟小孩子食言,只轻“啧”一声一言不发抬脚踹的时候,手上跟这非要边作边来的,过了完全不走心的最后一招,给了一个圆满。

文家的小叔绝对不会料到,他对侄儿抬脚就踹的毛病,就这么着不需言语的传给了他家夫人,不过就算他老人家知道了,心疼的应该也是他家夫人的腿脚。

这年龄的熊孩子嘛,猫嫌狗不待见的,不拿来踹还能干什么使。

临下场的时候,被熊孩子的熊劲彻底惹毛了的夜聆依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别的什么的没道理的想法,然后不怎么费力的就把她自己说服了。

还是速战速决的好,她家那口子,不是没可能提前办完事,在某处闲找乐子的看她被人围观!

凤惜缘在没在某处围观,倒是不知,但这一次中场休息的时候,夜聆依却实实在在的被一个纯粹自己招来的“麻烦”围观了——

第146章 被卖

绝医大人的确有魅力的。

但也不至于魅力无限到,站那儿动一动,就把一群大好姑娘掰弯了的地步。

然而架不住的是,有那么零星几个风风火火的妹子,带个头,剩下那些羞答答斯文文的,也会跟来瞧个热闹了。

招蜂引蝶的那位大爷没冒头,打发了几个面相老实的熊孩子招架去,这会儿自己歇息得畅快。

纯瞎的绝医大人把两耳一封神魂一收,“以己度人”就当外边儿那群围观的姑娘们跟她一样看不见了!

只是她到了没想明白,这群含羞带怯的好姑娘们,是真来看她的,还是来看她这相像的外表聊慰相思的。

毕竟三年前,正是少女们该怀春的时候。

*

不能说夜聆依未能如愿,接下来地榜三场,天榜前三场,她的确都是一招过的。

不过这爽利也就到此为止了。

天榜前一百里选人的时候,夜聆依似模似样的“扫视”一圈,在顶乖巧的六宝宝文思因晶晶亮的眼睛的注视下,文思仪明目张胆的幸灾乐祸中,袖袍一挥,意态潇洒的选了没什么悬念的文思……仪。

当然是没悬念的,夜聆依打一开始听到规则的时候想选的就是“活猴”。

亲爱的小婶婶手抬起来的时候,文思仪就笑开了,而她手落下的时候,这笑就僵在脸上了。

文思仪:“……”

眼见得人挥手抹开了虚拟的榜单,文思仪意思意思的挣扎了下:“小婶婶,您方才似乎手滑了,要不,改回来?”声气越来越低。

夜聆依回答的却是很诚恳,仗着旁人不知她眼瞎:“不会,你名字自带金光,势必错不了。”

文思仪:“……”

小婶婶您这夸奖侄儿生受不起!

文思仪默默收起脸上的扭曲,一把抓了身旁没跑叠的文思叶的袖子:“五弟,不是一直想上位吗?来吧,二哥,呸,四哥带你去,认你干怼绝不还手!”

想办法逃这事儿是能犹豫的吗?用脚指头想下一场肯定也不会是一招走!

四猴子在文思叶这里的面子当然比不上他三哥文思余的大,所以常对文思余白眼以待的文思叶自然也是翻了他一个没半点客气的白眼,干脆利落的抽走了袖子。

而后首战失利的文思仪转战他方,目光所及之处,神鬼退散。

唯有好正太文思玡眨巴着双眼对他家四哥表示了同情,但这是个不顶事儿的。

最后文思仪的目光转回来原处,发现他家……小叔家的小婶婶,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了。

老大哥文思正老远着伸过一只手来,象征性地拍了拍一脸颓废的文思仪,以示爱莫能助。

*

中场休息的时长不会因为某人怨念间隙的祈祷而有所延长。

时间一到,夜聆依照常入场,静待文思仪一步三拖的,走那几十年不会有人走的规范入场通道,挪到台上。

“小婶婶,您何必呢?”看台上炸毛过头的少年这会儿安静得很,低垂着头,看不清眉眼。

夜聆依一时没出声也没动作,陪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让步般叹过一口气,自嘲一哂。

也是了,她什么时候是那等爱管他人闲事的人了,这父母恩爱、生活优渥的跳脱少年胸中有再滔天的恨意,他自己乐得粉饰太平,她一个认识一天的生人,何苦去招惹人家。

她今早才安定下来的心,总不至于轻易就被几个稚气未脱的毛孩子拨动,所以也谈不上意气使然。

然而,夜聆依抬手飞快抹过眼前,必须承认,做不到袖手旁观就是做不到,谁叫这少年投了她眼缘呢,就算她闲极无聊好了。

一把回旋轨迹的蝴蝶刀自夜聆依左手中脱出,擦着文思仪的下颌忽悠而过,被她右手里的暮离卡住一道被扔进了幻玄里。

这实是快到模糊的一刀,刀锋紧贴着汗毛掠过的,突如其来的生死一线逼得少年本能的抬头,只是深埋的獠牙还未及露出,便直直撞进了那双妖异的瞳眸中。

那两朵邪气四溢的妖绿色的三瓣小花转得飞快,夜聆依指上动作更快。

待到加菲全速窜出比武台,一道阵法禁术垒成的结界轰然笼罩了整座零号比武台,将内里的一切,彻底隔绝。

这是早有准备的,如果文思仪没有半点反应都欠奉的直接晕过去,应该能发现他是被人早早有预谋的卖了。

证据在于,这么大一结界,夜聆依没成“神”之前,断断不能几秒钟内构建出来,阵基在那前八场比试的动作中了。

证据还在于——

这意外的剧情走向长一辈的裁判们是有心阻止的,靠的最近的那一位有能力阻止的,却被文思珧、文思玚交剑在前拦住了。

之后则是笑呵呵的文思余晃过来几句话笑呵呵的把人劝下。

而以文思余的步行速度,从专属坐席到这裁判台上,少说也是一分钟前就出发了。

文思正牵着文思玡也跟了过来,上前一步与文思余并肩站了,看着其他十几个人分散在场中安抚人心,一起老神在在,大局在握,只是看向零号比武台的目光,不乏忧虑。

文思正:“小婶婶成与不成,小叔都会扒了我们的皮的。”

文思余笑呵呵摇头:“不会不会,有小婶婶在一旁看着呢,小叔不会展露那血腥的一面的,顶多把我们上锅煮了……嗯,不对,听说小叔这两年性子温吞了不少,那么,蒸了?”

文思正:“……”更糟心没有了,三弟果然不适合强作镇定。

文思玡把嘴里第N根棒棒糖咬得嘎嘣作响,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含混道:“大哥三哥,你们自乱阵脚了怎么,咱们不就是说了句四哥有心病嘛?剩下的那些可都是小婶婶自己猜出来的,这事儿也是小婶婶自己答应的。”他坦荡荡的迎上俩大个的目光,“难道不是?”

文思正、文思余对视一眼,一道无声叹了口气,三年前,小玡儿到底还小。

是不是的,那还不是小叔心情,退一万步讲,这事儿哪怕跟他们真没关系的,他老婆跟他们出来出了事,迁怒个把,应该是没带有压力的。

头顶上的叹的两口气没能吹到文思玡脑子里去,他自顾自说接道:“放心啦大哥三哥,小婶婶哎!到时候小叔问起来,她肯定要么懒得解释,要么懒得把咱们解释上,不会有事啦!”

事儿办都办了,想再多也是没用,这会儿买棺材那都嫌晚了。

“我们家小玡儿一向看人看得准,三哥同意。”文思余似乎是想抬手摸摸文思玡的脑袋来着,但手到中途,扫过文思正格外亮堂的袖口,又默默收了回来,只向文思正正色道,“这一来,小婶婶便于吾等有恩了。“

文思正亦敛了神色回道:“不牵扯小叔。”

文思玡:“不干涉文家。”

文思珧、文思玚站远了看着,觉得文思玡更像大哥或者三哥的亲弟弟,他们三个有意凑一起商量事的时候,他们其他几个兄弟是插不上话的。

第147章 过往

结界外面各种折腾不消停,结界里也好不到哪里去。

强撑着最后一点意识,夜聆依隔着袖子抓住了文思仪的手,带着人一道倚着结界晕了过去。

如果还有哪怕一丝力气,夜聆依大概会骂出来。

哪里是恨,熊孩子心里那段过往已成执念,她反应再慢一点,俩人就可以一起变痴呆了。

这次大概是会要了半条老命了——

*

夜聆依再度有意识的时候,入目仍是熟悉的黑暗。

但这不对,她现在看到的应该是文思仪的记忆了,不会受他她自己的影响,除非……

能看出她瞎的人,事实上不知凤惜缘一个,以往瞎过的人,都可以。

所以文思仪之前会将演武场里的各色规则叽叽喳喳的一条条念给以“懒”为由拒绝的她听。

文思仪瞎过?这可是奇了,夜聆依来了兴致,也因为这状态里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她便即刻放松了下来,去“经受”这段经历。

初始那一只肉呼呼的小手可感的抓过来,夜聆依第一反应本能的想躲,旋即想起她只是意识在。

“陌儿别怕,哥哥在,一定带你回家。”这身体发出的少年声音,当是文思仪。

大一小,兄妹二人,陌生的雨林中心地带,吃喝硬需,毒蛇猛兽侵袭,相依为命的逃生。

那小姑娘似乎也身有不足,这一路上文思仪带着她往外走,一个月的时间,到最后成功出去,从未说过什么话,应是个哑女。

第一段记忆时间跨度很长,但信息并不多。

只能了解到,文思仪的执念与他那不知哪里来的叫作“陌儿”的妹妹有关。

等两个半大的娃娃出了丛林,夜聆依脑中一阵眩晕,转眼即是另一段记忆。

这次夜聆依是以外来者的视角见证的,画面可见,只是第一眼看过去,她便忍不住轻皱了眉。

这是一座点起了火把的山洞,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被困在一方空间锁里,却不是如今“文思仪”的模样。他站在那儿,表情上看过去,大概可以说是心如死灰。

他目光所及——洞内的石床上,则只能是用糜乱肮脏来形容。

赤条条的中年男人和一丝不挂的花季少女疯狂地纠缠在一起,却半点让人联想不到“春光”之类美好的词汇。

那少女应是“陌儿”,但她并不是文思仪的执念所在,真正的目标,是她手上那兽筋串着的两颗狼牙。

这是上一段记忆里,文思仪九死一生搏杀了一只受伤的孤狼后送给小姑娘的,庆祝他们当晚吃了二十几天里最好的一顿。

这些人分别是什么身份,这场景是什么来龙去脉,文思仪的执念对象为何与常理不符,他自己为何又似乎有第二个身份,这些都不在夜聆依的考虑范畴内,她只是来解决问题的。

何况,再不抽手,她俩就有第二次一起白痴的机会了。

人生中第一场看得见的活春宫在前,夜聆依的身姿步伐稳如两界山,取那狼牙的动作只是随意,半点没有对于他人旧物情理上应有的慎重。

可是当她的指尖碰到“陌儿”的肌肤时,炽烈的金光却猛地从她全身爆裂了出来

当然会有这份大动静!

才对得起她这行为本身的要命!

强行突破时空双重限制去取那现世时候不知是否还存在的东西,这叫作弊。

然而按说这金光再璀璨,看得见的夜应只夜聆依一人而已,可当那一瞬间,半死不活的文思仪却一下子看了过来。

他那也是突破了时空,但这代价却落在了夜聆依身上。

她身上那片金光再涨一倍!

一把夺下那狼牙那一刻,夜聆依终于把先前被强行按下去的骂吐了出来。

熊孩子是总会在不合适的时候办不合适的事的。

意识二度回归,便是零号比武台,但夜聆依人尚为完全清明,胸中便是一阵闷堵,一连三口心血买一赠二的吐到了地上。

夜聆依一声轻啧,屈指弹过一道寒气即刻把那血迹冻住,而后袖袍一挥间,便将那直接冻到极点的“红冰”化作了随风而散的尘埃,一切无声无息。

等她处理完,文思仪正好醒来,然后就见这少年一大梦初醒般的迷茫后,毫不犹豫的向夜聆依投去了怨毒憎恨的目光。

然而夜聆依已经知道了这熊孩子是看得出来她的瞎的,当然乐得装感觉不到的,只道:“醒了?醒了就看看错了没?”

她有意把衣袖拉了起来,除过一截白得不正常的皓腕,便是造型别致称得上是独一无二的幻玄。

先前那一瞬间,文思仪必是见了它的。

夜聆依掌心朝下甩开手掌,那一根狼筋悬在她指间上下跳过好几遍才算安分下来。

那发出一串儿“叮叮当当”好听似风铃的声音的,正是那两颗后来时候精心镂空了的狼牙。

文思仪几乎是即刻就安寂了下来。

这反应很对,夜聆依把那狼牙往文思仪手中一塞,手臂一抽把人一个趔趄带到地上,起身站了起来。

她倒也没有太介意她牺牲这么大来帮的熊孩子居然有和她翻脸的意向,但忍不住了喊凤惜缘过来踹人,还是有可能的。

好在熊孩子还有良心,只是低头不说话了。

“那……男人,你……看到了吧?”文思仪嗓子意料之中的劈了。

夜聆依打幻玄里采了一把不知名的花在除空气中的血腥气,闻言没什么情绪的应了一声,她心思这会儿不在这里。

“我是借尸还魂。”见夜聆依还是没什么反应,甚至头都每回,文思仪顿了顿,接着道,“那人是我生父。”

夜聆依大概并不是一位合格的倾听者,因为即使文思仪说的事情越来越骇人,她表情始终没什么变化,只是偶尔点个头,嗓子里应一声。

“陌儿是我亲生妹妹,她十五岁那年外出遇险,被一只猫妖入体。”

“猫妖打碎了陌儿的魂魄,以陌儿的身体为容器,与我父亲、大哥、二哥……陌儿到完全的魂飞魄散共有三次死亡记忆,都是死在……至亲血脉,身下。”

“父亲被猫妖吸干精气后,护着我的空间锁消散,可猫妖手里还握着陌儿最后一点残魂,不想她再多经历一次的话,办法只有一个——猫妖的条件。”

文思仪语气没有起伏的一口气说到现在,终于顿了一下:“我答应了。”

他抬起头来,目光落在夜聆依淡漠的脸上,视线散着:“一个月时间,我将我一家八口,父亲、母亲、大哥、大嫂、小侄儿、二哥、二嫂,以及被猫妖弃了的陌儿的……身体,只用一口锅,挨个煮了。”

文思仪深深地、深深地吸了口气,声线保持了最大限度的死板:“我把陌儿的尸体留到了最后了,时值盛夏,她的肉入口时,臭不可言。”

文思仪突然笑了一下:“后来那猫妖把我扔到了象姑馆,大概是第八还是第九个男人的时候,记不清了。我咬断了他那……然后把他捅了,再然后,我就是三岁的文家四少爷。”

“这一世十岁那年随二哥出去,得知那猫妖早已被人剥了皮,就在我死后第二天。那之后嘛,我就安心的做我的文家少爷了,直到今天,被你搅出来。“

文思仪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冷声道:“说完了,就这些。哦,谢谢你帮我把它找回来。”文思仪晃了晃手中的狼牙,动作里完全看不出在意意味。

第148章 来人

对于陌生人,夜聆依的确很缺乏同情心。

但这是文思仪,这事又是她打定主意要管的,绝不可能一点不往心里去。

然而这没用,她两世里经历过的最“惨”的事也不过是夜家的覆灭,没立场也没理由去劝这少年放弃或者怎样。

她作为一个并不多么亲近的人,所能做的极限也就是当个背景板。

夜聆依:“我和你差不多的情况,我的意思是,我的年龄还是比你大的,如果想哭……尽管放开嗓子,我必然不会笑”这个本事还是有的,夜聆依自我估量了一下,又补充道,“不会有第三个人听到。”

实话说,她这句话,只是出于礼貌,并没有考虑过文思仪真的会很给面子的哭出来这种情况。

不过转念一想,不难理解。

背负着那么大的仇恨与疯狂,却这么多年里根本都不知道该恨谁。

他的两世与她的不一样,一直在安逸里长起来,毕竟还是少年心性,到底还是个未历多少世事的孩子,埋了多年的委屈、恐惧、痛苦、迷茫,终于可以吐一吐,只是哭一哭而没有直接疯掉,算心理素质强了。

文思仪自个儿抱着膝盖哭了个上气不接下气,劝他哭的人绕着他默默转了两圈,最终选择安静围观。

要让夜聆依去安慰人……不大现实。

文思仪:“小……小婶婶,这个时候,你难道……难道不该抱抱我吗?”

苦逼的孩子一抽一抽的求抱,真真是好不可怜,然而……

夜聆依:“你小叔兴许会想掐死你。”肯叫她“小婶婶”了,虽然这种情境下莫名不适,但这就能舒口气了。

即使凄惨成了这副模样,文思仪还是本能的一哆嗦,有气无力的摇头道:“那小婶婶你现在起还是离我远一点的好,保不齐小叔心情好了,还能给我留个全尸……”

夜聆依:“……”她真的只是尝试着开个玩笑!凤惜缘到底干过什么!

一口气把自己发泄到无力,文思仪喘过气来后开始有条不紊的收拾自己。

夜聆依在旁看着,居然慢慢升起了一阵蛮扯淡的欣慰。

这少年心性上佳,历尽险界而初心不改,又那么好的兄弟亲族陪着,他终有一日能够自己放下,只是不知道,最终最关键的属于他的那个“她”又会是哪一位好姑娘。

“还有力气自己走下台吗?”夜聆依自己觉得自己的语气是轻快起来的。

但文思仪那里听到的一直是冷冰冰,以及这话题的跳跃度有些跟不上:“啊?”

“我踹你下去或者抱你下去,你大概都会很没面子。”夜聆依道。

踏踏拉拉坐在地上的少年闻言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原地满血复活:“我去,谁说我输了的!”

果真少年无畏。

夜聆依给了一个一秒的神仙微笑,点了头。

随着她抬手结印,结界从最上方开始逐渐消解,看台够高,自然所有人都看得到的。

可万分诡异的是,本该沸腾起来的演武场,明明还是人满为患,不说落针可闻吧,鸦雀无声的级别还是有的。

这奇怪的反应本该第一秒就反应再夜聆依脑海里,不过可惜了,就在她解除结界的时候,对面那纯正文家出品的熊孩子开始了他的偷袭。

并且,路数颇高,不是手段,是武器以及时机忒让当事人郁闷。

本体完全展现的挽灵弓,比文思仪本人都高,熊孩子直接开启了他小婶婶送他的挽灵弓的顶级状态,动用全部灵力射出了最强一箭!

夜聆依一点都不想骂人,真心的,只想抬手揍。

结界方去了三分之一,手上的结印即绝对不能停——经过这几天的折腾,她现在是承受不起半点内部的反噬了。

夜聆依想也不想的腾空后翻,箭尾将将擦着她的发梢窜了过去。

也亏得挽灵弓聚灵能力一流,那箭灵力全部内敛,不然这么近的距离,想不伤也难。

没有给自己任何一点余地,打平的身体在空中刚有降落趋势时,夜聆依便即刻猛地腰上使力往一侧翻了过去。

去而复返的灵力间又是险而又险的贴身被她让了过去,箭羽与她要带上嵌的白玉擦出了一连串的火花——这箭发出即锁定,除非灵力耗尽,否则别想脱开。

她现在大部分的注意力都在手上的印上,除了偶尔以腰带在那灵力箭上极惊险又极巧妙的借一瞬的力,其他时候都是靠她自己对身体的完全掌控,平衡在空中不落地。

不得不说夜聆依受过专业训练的战斗方式及动作,当真是可以拿上场纯作欣赏用的。

而挽灵弓射出的箭实际有着承自朔月神树的迟滞时空的神效,这一下机缘巧合,所以演武场内数万人都有幸看到了那本身快得应该不被人看见的身影,于是尽皆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结界总有完全解除的时候,情绪再不外露的人也总有被惹毛了的时候。

夜聆依还在空中,直接直起身来当空立住,刚一空出双手,便一把抽出幻玄,对着那再度直冲面门而来的灵力箭一把抡了过去。

这一击是一等一的暴力震撼,也是一等一的威武霸气。

内动力那么充足的灵力箭,居然就这么干干脆脆的被这外力打得掉转了头直冲文思仪而去!

看热闹看得兴起的熊孩子正表面平静内心狂躁的呐喊,哪里会想到如此变故,猴子似的人居然呆呆的站在了原地。

等那箭直冲过来,被魔魅的冰冻住时几乎都已触到了文思仪的鼻尖!

夜聆依换了口气,地阶中级的全力一击就在她的一挥手里烟消云散,似乎先前她被逼的只能躲闪的情景只是错觉。

文思仪缓缓的撑开脸皮,露出一个“就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咧嘴笑。

这一次,全场是因为“震惊”而寂静了。

只除了——

“啪、啪、啪。”

这鼓掌之声来的堪称突兀,在静得诡秘的演武场里更是清晰无比。

多少有些满腔郁闷无处发泄感觉的夜聆依猛地转身,怒气冲冲而“凶神恶煞”,不料,等那边的信息反馈过来,绝医大人却瞬间……怂了……

第149章 “对峙”

裁判台上,方才还是一派“指点江山”态的三个少年排排站,一个比一个乖。

文思珧、文思玚一改之前不变的抱剑姿势,双手背到了身后。

剩下一十一个人站成两列,表情要多肃穆有多肃穆。

文家家主倒也有让全演武场安静的地位能力,但不会有让这些熊孩子里的熊孩子伏贴的震慑力。

这高要求唯一能达成的,目前也就只有那一个——

裁判台前方,远远地只能看得见,那一袭白衣的谪仙当空负手而立,柔风悄声的牵起他的衣角,日光点出了月颜的明耀。

他似笑非笑的看向场中,薄唇微勾,漆黑的瞳眸里染上的是云淡风轻,微飘的墨发上点缀的是只他一人拥得起的冷、艳、清、魅。

是她家风华绝代的陛下。

绝医大人并不是个“见夫怂”,但委实是做了亏心事了。

那日之后她不曾再与他提及转嫁符文一事,但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就此罢休,而区区一个转嫁符文,本身再难搞,都种到她身上了,收拾完全绝废不了半日以上的功夫,只要,她小心着不再在他靠的近发现的了的时候受伤就是……

哪里想到他会在这个当口过来!

啧,这不过是第一次“实战”,简直了。

夜聆依不动声色的自己感叹凤惜缘来得太巧太不巧,却想不到,她家陛下那么一个精明而又极是了解她的人,会不做好完全的准备。

总之,现场情况就是,绝医大人棋差一招。

不过这也是没关系的事,抓包了就抓包了呗。

这两个同穿白衣、同戴月颜、同凌空而立的人也不知对视了多久,就在一众少年们觉得他们小叔家的小婶婶要完蛋了的时候,凤惜缘突然飘身退回了裁判台里。

就属文思珧反应最快,两手同时把文思正、文思余推开,自己仗着身高优势,直接原地躺平,麻溜地空出了身后的裁判席。

谪仙飘飘落座,难得的没有顺势歪躺下,只是略斜坐着手肘撑着扶手,于他本人,可谓端方。

不过嘴角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戏架势无疑了。

零号比武台上,夜聆依保持着面无表情转身,方才凤惜缘传音给了她一句话:听闻‘小婶婶’在演武场大杀四方,为夫慕名而来,果见夫人威武,夫人请继续。

夜聆依半点不温柔的隔着袖子撸过文思仪掠回看台,往对面裁判台传音道:回来。

她是划定了区域传音,少年们都知道小婶婶这话完全是说给小叔听的,难为的是,被命令的人是他们……

两口子吵架,究竟哪里关他们的事了!难道他们还真敢当场给这二位中的哪个难堪不成?

十几个“大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想率先动作。

在场唯一的“小孩子”文思玡正太眨巴眨巴眼,判断了下当下的情况,忽然抬手拽了文思正就往旁边走,边蹦跶着边天真无邪的道:“大哥快走快走,没听到小婶婶叫我们俩吗,准是有什么事情吩咐了,小叔这边有其他哥哥们照看,再不过去,委屈了小婶婶,小叔也会生气的。”

这是仗着自己年纪小呢。

而文思正居然也就这么半推半就的被文思玡拖着走了。

后面文思余跺了跺脚,“哎呀”一声就快步撵了上去:“我说小玡儿你乱讲什么呢,小婶婶明明是在叫我!”

这仨人人精似的,如何能看不出,若真要在这二人里面选一个,当然是小婶婶王道!

文思珧、文思玚看了看留下来的是哪几个,又看了看走掉的是哪几个,对视过一眼,果断就着靠边优势默默跟了上去。

而本该十一人的裁判台这边,细数却只剩九人,老五文思叶,老六文思因,早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走了。

而剩下的孩子们,是断断不敢再趁乱走了,那边已有八个,这边剩了九个,再动的话……为什么最适合装傻的人不是我!

少年们的内心各种纠结各种曲折,可那喊人的和那被挖人的,心思却半点不在这儿。

凤惜缘懒懒散散地半阖着凤眸,目光自始至终黏在夜聆依身上

而难得尴尬一回的绝医大人居然似模似样的在跟身边人冷着一张脸“谈笑风生”,她身边那人么,自然就是刚作过一回死的文思仪。

全场都把寂静送给了这位幸运儿,哭过一通但智商明显还是在线是少年显然还是想垂死挣扎一番的,画风正气凛然:

“小婶婶我跟你说,当年小叔横扫演武场的时候……“

“小婶婶,你别看小叔在我们老子那一辈里年龄最小,可修为……”

……

夜聆依心虚着走神的间隙听进去了半句,旋即想凤惜缘那里只是涵字辈里最小,二十二岁,文思仪都大他三个月!

如此说来她大概真的不该讽他“老”,虽然他比她大七岁时钢铁一般的事实。

第150章 榻上桃花

这天榜最终战开始之前固定的半个时辰准备时间里,整个演武场都处在一种谜一样的尴尬里。

可这尴尬的制造者,正对面有“世界与我无干”的”冷美人儿“赏着,身边儿有熊孩子们遮阳倒水伺候着,大抵惬意地快要睡过去了。

*

临开场十分钟,适才被人叫出去的文思仪满脸“诡异”的匆匆回来,拽起文思正、文思余拉成了一个圈,文思玡在中间仰着头,四个人嘀嘀咕咕了老半天,最终“圆圈”展成了“直线”,明晰那无辜状的文思玡被身后三只手同时推了出来。

倒霉而可爱的正太啊踉跄着扑了过来,夜聆依少不得克服本能反应伸手接住了他,然后就感觉到老远处一双凤眸悄悄眯了起来,这是个异性,即使他是个晚辈。

于是交谈声渐起的演武场又慢慢安静了一点,鬼都不知道看台上的人个个隔那么远,是怎么发现这点变化的。

“小婶婶~”被“陷害”到如此地步,文思玡也豁出去了,居然又往夜聆依怀里蹭了蹭。

不过萌正太并不知他这泫然欲泣的表情全都白瞎给了空气,而他这撒娇的语气也只会让夜聆依联想到此刻在肩上的加菲和远在映京的白涣冰,然后她解决这一类人的方法就……

“怎么了?”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夜聆依忍了把他甩出去的冲动,耐着性子问道。

“这个……”熊孩子蹦出这俩字就没声了。

夜聆依抬头“看”向文思仪。

“那个……”熊孩子二号也给了俩字。

夜聆依偏了偏头,向文思余。

“哈!”嗯,熊孩子三号鉴定完毕。

文思正一万个无奈的叹了口气,绕那么多弯子,最后还不是得他开这个口。

他微微沉吟了下,斟酌道:“小婶婶,是这样,有人,要挑战你。”

夜聆依微微一愣。

有人挑战其实是很正常的事,只是她今日站了零号比武台,下一场就是对战天榜第一,还有凤惜缘这么个“驱魔摆件”搁这儿,正常来讲,都不会有人选择在这个时候有意找她麻烦才对。

想着刚刚几个熊孩子吞吞吐吐的模样,能让他们四个同时忌惮的,整个文家绝找不出第二个,这是很肯定的。

那么……

夜聆依在某人的潜移默化的引导下逐渐敏感起来的某根特殊神经终于灵光了一回。

“女的?”

“是。”文思仪呲了呲牙。

“和你们小叔平辈?”这个问题很迂回。

“是。”文思余认真点头。

暮离打手里转过一圈,夜聆依神色不变,淡声道:“肖想我男人很长时间了?”

“咳咳咳咳咳……”这一连串的震天的咳嗽声响彻裁判台和对面看台这两方被夜聆依划定的区域,又混着一阵愉悦至极悦耳至极的轻声长笑,倒是让始作俑者自己卡了一下。

她自己把那句话过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不妥。

文思仪想笑又不敢笑,生把一张白脸憋得赤红,艰难的点头道:“小婶婶说的没错,她是肖想小叔很久了,不过小叔可能连她姓啥都不知道。”

这话倒是引起夜聆依的兴趣了,只不过,她的关注点在“姓“这个问题上。

这文家除了舅舅伍天行,还有第三个不姓文的?

文思余最先看出夜聆依的疑惑,笑呵呵的解释道:“小婶婶你有所不知,咱们家里并不硬性规定只许娶本族女子。而在外的姻亲家族,愿意进入咱们这儿的,理应予以接纳。”

这是大族长盛不衰之道。

那文家万年光景,文家的姻亲家族怕是比文家本族众人都要多了,毕竟这样的福地洞天,外界是挤破头也想进的。

“小婶婶我跟你说,这挑战你的人可是不得了。”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夜聆依不禁怀疑他是否精分,刚才跟她一起在比武台上的,真的是眼前这货?

“小婶婶你不知道,天榜三百人,外姓不足一百人,女子更是屈指可数。而挑战你的这一位,那可是咱们前十名里除黑面煞神之外唯一的异姓人!”

“那我算怎么着?”

大抵是夜聆依这一笑太好看了…吧,文思仪即刻闭了嘴。

对一个从进入演武场起就在天榜前五十里稳步前进的人来说,一下掉到了一百零六名,这是奇耻大辱!

“你们平日比武,失手伤亡是怎么处理的?”夜聆依突然这么问了一句。

她目光慢慢滑到了正对面裁判台上,那边那位大爷第一次把自己的视线不动声色的挪了开来。

夜聆依可是记得清楚,某人某次趁她困吃豆腐的时候,“色令智昏”的承诺过“为夫自己的情敌自己解决,为夫为夫人招来的桃花为夫自觉掐灭”这样豪情万丈的话来的。

如今他的桃花可是要剑指她眉心了。

“演武场内一向点到为止,偶有轻伤,罕出人命。”文思正权衡了会儿,到底没有把“生死状”这种东西讲出来。

倒不是担心那地位不低的女人死了会有什么大变动,实在若真是那般,小婶婶善妒的名声就跑不掉了!

虽然小婶婶看起来并不在乎,但还没逮到机会跟他们算账的小叔……

“小婶婶,那咱接不接喽?”文思仪是个什么热闹都可以凑起来的。

夜聆依忽而提了提唇角,这是完全不同于以往她这个人画风的一笑,漫不经心里裹了一层冷厉讥讽,其间又含了一点无端的霸道狂傲、乾坤在握。

她撩过衣摆站了起来,白色的暗云纹垂在她脚边,与在凤惜缘脚边时相比,竟是一样颜色二般风味。

见她随意挥手撤了本处、对面的隔音阵法,清冽的声线灌注了灵魂力,不费多少力气的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接,为什么不接?本座眼光好得很,挑的男人是个抢手货。从他躺上本座的榻起,这对本座拔剑提刀的蝴蝶就不曾断过。本座虽不胜其烦,但架不住榻上人生性便爱惹桃花,为博美人一笑,本座少不得要费心力费时间的一朵朵掐灭!”

若一事能用一个字解决,夜聆依是绝对不会给出两个以上音节的。

这次算是玩大发了,自然效果也对得起“稀有”这一性质,比如先时场中的一片死寂,死寂。

那面裁判席上,那人凤眸忽的眨了略嫌用力的一下,宽阔到足以容纳三个人并坐的靠背大椅上,无骨蛇似的一下就歪躺了下来。

夫人并不怎么在乎他在小辈中的形象,如此甚好,他可随意。

这姿势倒是赏析悦目极了,可惜这明显是个默认的架势。

意思是说,他们家天神一般的小叔,谪仙式的人,在那床底之上,真的是……

何谓“三观尽毁”,这就是了。

一时间,在演武场众人心中,夜聆依的“恐怖程度”急速上升,毫无悬念的超过了原先排名第一的凤惜缘……

第151章 阮烟杪

无论“小叔惧内”这个话题有多么劲爆,当夜聆依潇潇洒洒的落进比武台,众人的注意力还是乖乖的跟了过来。

“小婶婶真醋了?”文思仪小小声嘀咕道。

文思正:“何以见得?”

文思玡抢答:“小婶婶方才落场的速度比先前慢了一半有余。”

文思仪:“分明就是有意的。”

“小婶婶原来知道自己的动作……”

“确实帅的不行。”这次换文思仪抢了文思玡的话。

“小婶婶只是在生小叔的气而已,”文思正摇头下结论,“并非醋了。”

“小婶婶大概永远都不会吃醋。”文思余也补充了一句。

三大一小对视了一眼,放低了声音异口同声道:“因为足够自信。”

“也足够狂傲。”文思仪在自己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他与她的多接触,得出的多一点的结论也就在这里。

夜聆依确实是狂的,只是这一份不一样深埋在骨子里,轻易不显。

今日意外给文思仪看着了的一点在于,她狂到不相信她男人心里有了它的影子,真那么了不起的还塞的进去其他!

*

比武台上,裁判位的长老大抵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明明双方都已入场,却迟迟不喊开始,任由双方自由地互相打量。

晚夜聆依一步入场的人,大抵有“尤物”二字可以形容她的好颜色——

女子一身妃色的露肩水袖长裙,同色的丝巾束腰,薄罩了一袭软烟红纱,只这一番打扮本身便是不俗,更是衬得肩甲锁骨处的肌肤说不出的凝润朦胧。

如同她的衣饰只绣了丝线勾边的蝴蝶,精致而不繁琐,她的发髻也是简单中透着别致,似极了振翅欲飞的蝶儿,配上那一只仅有的蝴蝶步摇的发饰,真个整个人就是一位蝴蝶仙了。

不过,蝴蝶原应似精灵的,可这女子自始至终浮着水光柔波的眸子,精致出了艳丽感的五官组合,再有那一身无法忽视的魅惑气息,却又会让人感叹这分明是一只蝴蝶妖!

而那眉宇间淡显的三分高傲却又恰到好处的将她与“花瓶”二字划清了界限,是个不可亵渎的模样。

天榜第三,阮烟杪。

上上之姿,就是以夜聆依的见闻,若是她能看得见的话,也会这么评论一句。

不过看不见也没什么,美人儿从来不是能够用眼睛看全的,她看不见,也不妨心中的评价拔高。

欣赏美人儿纯属本能,夜聆依还没忘对面是什么人,她还是很好奇对面这特别艳的一朵桃花会怎么称呼她的。

“小嫂子好。”蝴蝶美人这一个欠身,可算是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夜聆依都下意识的跟着懵了一懵,熊孩子们骗她的?这姑娘是凤惜缘他妹子?

当然不是。

“于理,我敬您名分;于情,夜姑娘,我并不认您是十九夫人,望海涵。”

这话了不得了,段位颇高。

美人什么表情不知道,但话音中是带笑的,笑出了夜聆依的一声无意义的轻“啧”,抬手一指凤惜缘,声音慢慢拔高了去:“洁癖、龟毛、矫情、小气、好面子,以吃软饭为荣,以占便宜为傲,懒得与本座有一拼……”

这其实是叫花式秀恩爱了,但该人理直气壮,吐字清晰而坚定,天时地利人和,不愿意听也没招。

“这么多‘优点’在身,你图他什么?”凤惜缘爽不爽的这会儿跟她绝然没关系,夜聆依把手指一收,再道,“若你相中的是那一副皮囊——”她尾音拖长,指尖转向了她自己那张绝色的脸,又问,“你看本座如何?对你胃口否?”

全场所有人,包括凤惜缘,几乎都是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了,程度不一。

被扔在看台座位上的加菲动了动耳朵,自然这动作没人看得清,也就不会有人明白它所想表达的内容:问夜聆依在干什么?很简单,撩妹啊,其他?老子一概不知!

“那您又图他什么呢?”美人儿一声轻笑,石头都尽能笑软的。

她图凤惜缘什么?这话题有点跑偏了,但看在问的人是个美人的份上,夜聆依还是仔细想了想给了答复——这问题她之前从来没有考虑过。

“大概,是图他图我。”

夜聆依话音落下,对面离得近的美人儿还没反应,那边远处“榻上”的那一个却先笑了开来。

大抵,今儿个天气好,好得让人想笑。

“我认输。”这话来得突然,阮烟杪转身掠出比武台更突然。

好个妙人儿!表面既冷又酷的绝医大人在心底默默赞了一句。

她倾心凤惜缘应是真的,怕是现在都念念不忘的,但阮烟杪其人也太过聪明,见过夜聆依一面就知道事已无转圜,又见她今日欲“敲山震虎”,便乐得顺水推舟送她一问。

而在她自己的感情上,又专一长久而理性明透、潇洒干脆。

必须承认,夜聆依想,她喜欢这姑娘。

第152章 看官

台上正主的神转折实在接受无能,众人渴望看戏的心无不受到了一万点暴击,知道比武台上再度出现了一个人。

真的是“出现”,因为没有人看到他到底是怎么上去的,等看清时,他人已在台上了。

“黑面煞神。”本是呢喃之语,但万人同时呢喃……

对面人入场的瞬间,就连夜聆依都不自觉的浑身紧绷了起来,倒不是有什么变故,只是本能反应。

真要细究的话,这人一把重剑背在身后,这是最一心的剑客才有的带剑的方式;

这人心跳比呼吸还要规律平缓,这是最静心的武者才有的对战状态;

这人目光静若死水,这人气场深沉内敛,似极了一把入鞘的剑……

这些都是构成夜聆依直觉的细节,这人则是位值得她正视的对手。

不论修为武功,只是气势态度,促使她把自己也压制,来场战斗。

夜聆依平伸出手,“卖主求荣”的碧落便自觉地落到了她掌心乖乖被她握住。

左手抓向身后,暮离被她从腰后伸出不收力的一把甩出场外很“巧合”的正砸在凤惜缘身上。

比武台自有的阵法启动的太慢,夜聆依索性直接挥手将瞪眼都来不及的裁判送出了场外,翻手捏碎了一只水晶阵法盘。

出自她之手的隔绝阵法瞬间落地衍生,等那四面的灵力壁在头顶相接封闭,场中的两人早已轰轰烈烈的碰撞在了一起!

这转折不必刚才那个小,“黑面煞神”突兀的站了上来,然后两人一言不发的就开始比划。

飞散的剑气,迸溅的紫色、黑色灵力,令人眼花缭乱的白衣黑影,连加菲都慢慢从假寐中清醒。

它往凤惜缘的方向瞟了一眼,发现该人居然歪得惬意悠然,半点不为所动,不由愤愤然。

知不知道在此之前跟夜聆依干架的人,就视觉效果上,能达此成就的,就他一个人!到底懂不懂男人要捍卫自己在女人心中的独一无二!

辣鸡!加菲悄悄的比了个不会被任何生物发现的中指,埋头接着睡了。

如此大消耗的对战,场中两个怪物居然生生打了一刻钟有余,等夜聆依布的八阶阵法承受不住重压轰然而碎,被之前惊心动魄的“你来我往”吸引震撼的众人早已没心思关注谁输谁赢,跟这场战斗本身比起来,那不重要。

“咳,咳咳……”这一连串沉闷的咳嗽声,那咳嗽之人似是要把自己的肺都一道咳出来。

灵力激起的烟尘消散,场中的情形已清晰,一坐,一站。

“羽钊。”

“夜聆依。”

明明二十五岁不到的人,些许不稳但脊背挺直的走下比武台时,却像个四十岁的中年人,老成到过于死板沉稳了。

只是交换了名字,其余没任何交流,但夜聆依是必然要记住这交谈最少的人的。

羽钊,他日不可预。

她此前从未遇到过,能将一件事做成一切的人,这一位,他把自己活成了一把剑。

夜聆依心内感叹着,将碧落反手掷向身后。

“嚓”的一声轻响,明明比夜聆依扫过来的目光都要锋锐的神剑,掷到裁判席座椅的靠背上,却只没了个剑尖,缠到剑身上那一缕黑发,也是一根都不曾断。

被警告的谪仙一声轻笑,慢条斯理地把剑身缠了好几圈的头发往下倒,对夜聆依传音道:“夫人何意?”

从凤惜缘到这儿,夜聆依是没跟他说过一句话的,这次也一样。

方才若不是她扔剑扔得及时,羽钊身边“蠢蠢欲动”的空间元素早就发作了。她不过断了一缕发,何况羽钊还因此换了肩上近心的贯穿伤。

他这一次当着她的面违她的心意动作的目的她知道,但,不想搭理就是不想搭理,目光其实都懒得给,至于理由么……她想一想都会脑仁疼,过后缓一缓再提也罢!

夜聆依原地借力一跃而起,巨大的青石碑最顶端,那三个全新的大字随着她的靠近发出愈加耀目的金光,直到夜聆依触碰到石碑,漫天的金光淹没,场中再无那绝代风华。

“她开心了就算你们将功折罪,掂量着办。”这话是凤惜缘说给他十几个“亲”侄儿听的。

他懒懒的坐起来,飘身而起的同时顺手将惨叫都不敢出声的加菲隔空送进了青石碑,是用“扔”的。

等加菲也没入那龙飞凤舞的笔迹里,凤惜缘一声轻笑,身影便一下消散,只留下那天籁般的笑音,余韵悠长。

这光景做派,倒真像是个路过驻足看场大戏的神仙了。

“大佛”走的最干净利落的一次,早就憋坏了的熊孩子们开始尽情的吵吵。

感叹之前的有之,猜测过后的亦有之。

“小叔一定是怕等会儿没面子。”文思玡边说边不住点头,以期增加可信度。跟“黑面煞神”这一战后,小婶婶什么段位哪个还看不出来?!

“那可不,小婶婶可都要成‘神’了,干掉小叔实在太简单!”文思仪第一个表示万分赞同。

“我勒个去!”这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众人想要暴起打人的同时,越来越多的人,顺着文思仪手指的方向看去,然后演武场又一次陷入了死寂。

从夜聆依进入试练塔开始,那巨大的青石碑就成了“显示屏”一样的存在,灵力投射出来的自然是试练塔内的景象。

而在青石碑仅剩的一个名字后面,那一个血色的数字所代表的,即是夜聆依当前所在是试练塔层数。

此刻那个数字是:八!

第153章 塔中

文思仪一脸死后见到活鬼的表情,僵直着脖子僵直着声音问道:“几个呼吸?”

“三十息。”难为文思玡还能恍恍惚惚的给出个数,就是不知准确与否,可惜文思仪知道答案后表情更扭曲了点

“TM石碑是不是坏了!”

*

当年凤惜缘到第八层都花了有一炷香时间,夜聆依却瞬间到达,当然是有特殊原因的。

时间倒回三十息之前——

夜聆依刚一被那金光牵引进试炼塔,便忍不住自己笑了一下,果真这些试练关卡之类的东西,千篇一律。

前世有人跟她瞎说过很多。

这第一层是烧满整个空间的活,往上无非就是水、雷、毒等套路。

脚下是无尽的红色岩浆海,头顶是倒挂着的幽蓝色火焰,四周乱窜的是浅绿色的流火。

但无论哪一种哪一等厉害,连夜聆依的袍角都沾不到就已化作了蒸汽而后消散,这便是魔魅的好了。

夜聆依不见着急的悬空飘行探索着,忽听一声“凄惨”至极的哀嚎,而后一只毫无节操的白毛团子便溜进了她的袖子罢住了她的胳膊。

“烫烫烫烫烫~~!”

夜聆依一声没奈何的轻“啧”,猛一甩胳膊,加菲同学便已一个很优美的姿态摔进了岩浆里。

火系“神兽”,鬼信它怕烫。

“夜聆依!”加菲刚缓过劲儿来从岩浆里露出脑袋来就是一声怒而不敢言的控诉,然而等它定睛细瞧,原地哪还有那么一个人。

加菲恨恨地皱了皱鼻子,也不从岩浆里出来了,四个爪子倒替着扑腾,几下就追了上去。

“依依,我是被人扔进来的!”撒娇讨巧是萌宠的必修课。

加菲甩干净身上粘着的流质岩浆,拽住夜聆依的袖子开始往上爬。

“嗯。”这平淡的语气听不出半点意外来。

这似乎不大正常,方才在外面她那份张扬是有意的,但这时这过分的安静也不对,加菲少见的敏感了一回,它抖了抖耳朵,觑着夜聆依的确看不出任何东西的脸色,声音放低了些:“没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走了。”

正常说,这时候夜聆依该给点“活人”该有的反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在关乎那臭男人的任何事情上,夜聆依都是很在乎的,虽然很少有人能跟它似的,从她细微的表情动作里分析出什么。

然而,“嗯。”

还是不痛不痒的一声,就表示一下她听见了。

有内情!绝对!

加菲蓝莹莹的眼珠子滴溜溜转过两圈,马上改变了策略。

它往夜聆依肩上蔫蔫地一趴,软声道:“依依,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生气啊?”

文家的小孩猜她生气了是没错的,但不是为了挑战她的那个女人。

从被抓包的尴尬到突然很剧烈的愤怒,都只是因为凤惜缘,这转折加菲足够敏锐也足够幸运的发现了,但它想不明白为了什么。

夜聆依若有似无的“瞟”过它一眼,边飘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不是他,是傀影。”

加菲一下子就支起了半个身子,为了这个!那就不奇怪了。

傀影不同于傀儡,无需心血骨肉,但也绝对不简答,先时依依和文思仪在比武台上时,气息动荡的太过厉害,凤惜缘却不能亲自抽身赶来,可见他所处之地必不太平。

然而这般险急,他居然还敢割裂灵魂放一只傀影出来且迟迟不回去,依依不生气才叫奇怪!

加菲一时对这两人之间你非要为了我怎样而我不准你为了我怎样的弯弯绕绕无比惊叹。

它想得出神,不防夜聆依突然急刹车,兽身一下被向前甩去,又无比娴熟的自己倒了回来。

加菲抬头看过去,见前方一空间门悬空而立。

夜聆依一路走来,尽是往火焰密盛的地方走,所以这应该就第二次的入口了,可,依依停下干什么?

夜聆依抬手,暮离指向空间门的旁边,吐字少的人浑身发冷:“此为他所设,进不进?”

加菲闻言一愣,旋即反应过来,夜聆依的无视力参照干扰的第一感知里,此地应并不是只有一扇空间门的。

考虑一下这两种情况,不进的话,凤惜缘设在这里的空间门定是有他自己的用途,万一错过了什么呢?

进的话,这好歹是在试炼,万一一下给传送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且回不来了,岂不是输定了。

选哪个都合理,选哪个都有不足,完全对等的选择项,最难搞的状况。

加菲做过这最后的判断就很放松的不再操心了。

几乎没有人知道夜聆依有着轻微的选择恐惧症,也就几乎无人知道她解决这种问题的方法有多草率。

夜聆依摊开掌心,其中果有一枚一元硬币安安静静的躺着。

“正进,反不进。”

它最后需要做的只有一样活计。

为了克服自己不自觉的对力道的主动控制,夜聆依从来不会直接将硬币抛出,而其中过程,完全称得上是一种视觉享受。

她这身体双手本就生的修长,禁术、阵法、蝴蝶刀甚至前世许多未丢下的手上本领类似枪械拆组等,有哪个是不要求手腕手指灵活度的。

所以银白色的特制硬币在她指间跳跃出道道残影,从手心到手背,,灵巧、优雅、炫目,等到最后被她屈指弹出时,加菲这见这场景次数最多的一位又一次看花了眼。

当然它也没忘记扑腾着翅膀把硬币拍在了手心里。

加菲深深深深的吸了一口长气,忽而极其正色,吼道:“接下来,就是见证……依依别打!正正正!是正!”

原也未必就是正的,只是这一闹里,加菲借着自己的长毛,就着夜聆依的看不见,将那硬币确保成了正。

那空间门怎样它并不知道的,但它私心里也是望她与那她好不容易找着的人好,又无端的觉着这门是应该进的,于是,就小小的玩一把喽。

第154章 心魔-血月离月

“那走吧。”夜聆依挥手把加菲卷进了袖子里,抬脚迈进了那未知的空间之门。

而在三秒之后,就出现了方才惊疯了众人的那一幕。

那空间门,在此之前,从未被发现,也自然不会被人知道,它直通第八层!

夜聆依此时身在试炼塔中,并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一层,但想来她知道了,大抵也只会遗憾于不能去其他几层逛逛,并感叹一句羽钊心性了得,居然始终没有被诱惑,而绝不会再费力气回第一层闲的发慌的自己再走一遭。

*

试练塔第八层。

刚一出那空间门,听力所及,夜聆依便愣了一瞬。

这是一完全封闭的房间,除却房顶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通风口。

青石地板,青石墙壁,房间正中有一块与地板一体的青石桌子,除此之外,这上百个平方的空间里,再无其他。

这应当不是文家的试练塔其他几层所在的那片空间里了,因为她感受不到任何的危险,深度潜藏的都没有,绝对安全,可,这算哪门子试炼?

夜聆依走近你唯一存在的青石桌,半点不防备的抬手抚上去,粗粝的青石桌面上有的是最天然的坑洼纹路,完全没有人为痕迹。

“依依,桌上有字。”加菲道。

夜聆依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明白过来,她是思维受限了,石头桌面上的字,未必都是刻上去的。

她退后一步,对加菲道:“念。”

加菲捻了一簇火苗在空中照亮,从夜聆依肩上跳下来跳到桌角开始一一辨认那已有些模糊的毛笔字迹。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哎?依依,这是……”

“千字文。”总不会在她之前还有什么穿越人士来过这儿?

夜聆依微微一哂,道:“念完。”

这命令对于严格来说不大符合夜聆依的行为逻辑,但加菲偷偷瞄她一眼,什么都没问,依言念下去了。

加菲很是柔软的字音一个个环绕在耳畔,夜聆依纵容自己有了一刻钟的恍惚,思维毫无条理的四方发散了去。

她让加菲念这古文,倒不是想前世、想华夏了,那地方永远不会有什么值得她必须在此情此景下怀念的东西。

只是《千字文》,对她的意义,大有些不同,这是她幼时启蒙篇之一,亦是唯一一篇巫离月亲自教她念过的文章。

虽然那不过是夜墨羽在家时的一幕孺慕假象,虽然其实连一遍都没有完全念完——夜墨羽那时只是回家取东西,他走了,她自然就被巫离月垂眸恹恹近乎嫌恶的打发了出去。

说起来,关于巫离月,夜聆依其实有很多疑惑,比如巫家的少主、既定的圣女双重身份在身,她是因何才会离开隐世之地;比如她那么一个刚烈要强的人,如何会对一个对她不屑一顾的人死心塌地;

又比如,她既然都能爱得那么卑微,为什么不用巫族那些数不尽的可供她自由选择的神鬼莫测的巫术、蛊术拴住夜墨羽的心……

恍惚着恍惚着,夜聆依突然就想清楚了一件事:原来她从来都不了解巫离月这个人,她的生身母亲,给了她最深、最暖、最痛记忆的人。

或者,偌大个夜家、巫家、华夏,其实也从没有人真正了解过那永远红衣冷面、不融于外的夜家少夫人。

要说巫离月留给她最深的印象,只能是魔魅,这到现在都缠死了她的东西,她再了不起也忘不了。

那时年幼,见证了一切却不明白一切,直到后来某一次里梦中回忆半真半假的再经历那一晚,她才发现,她在那悬崖边见识了她的疯狂,看懂了她的痴愚,明白了她的执着。

魔魅入口的感觉与巫离月那晚给她的感觉一样,素日的严寒刺骨,最终的炙烈灼人。

到最后巫离月毅然决然的跳下悬崖,夜色深沉,血月高挂,墨发飞扬,红衣飘摇,这画面便永远定格在了她脑海里,连同那一句“告别”意味的话一道:“就由你,妈妈的……好女儿,来帮我试试吧!”

临死时候,她是那么恨她,只是那么恨她,连嫌恶,怨怼,都不肯给了。

……

“依依!依依!醒醒!“缥缈的声音似乎起于万里之外,却又似乎响起在耳畔,夜聆依识海瞬时一片动荡,还未及挣扎,脸上忽而爆起一阵火辣,灵台刹那清明。

入目是均匀致密的黑暗,感知里是加菲还想买一送一的巴掌,哪还有什么血月红衣,她瞎了这么多年了,又哪有哪一日是这个时间能看得到东西的。

幻象!能困住她夜聆依的幻象!

清醒过来那一刻,夜聆依有所预想的保持了身体的不动,此刻注意力回归,果然发现,方才她明明退后过一步,现在却正贴着那石桌站着,手落在了上面。

不是陷阱预谋,夜聆依微微垂了垂眸,把手收了回来,并没有理会刚才打得爽,现在悔得紧的加菲。

这是心魔。

原来她也有心魔,她的心魔跟她自己没大关系,跟她注定羁绊无数的男人也没关系,她的心魔,是,巫离月。

血月离月。

夜聆依忽而笑了一下,这意味的笑,于她于旁观的加菲,都算是久违了。

那上一次,是三年前、前世,她跟江展年做了解的那一晚的黄昏。

第155章 开幕式

“依依,你没事吧?”加菲挥了挥爪子,没敢拍到她身上去。

“没事。”夜聆依摇了摇头,手指从加菲蓬松的毛发里穿了过去,拍了拍它的脑袋,再不济,也有这小家伙始终陪着她呢。

这是好大的安慰,可是加菲更忧心了。

正常状态下的夜聆依会对它这么温柔?那不可能的。

“走吧,出去。”夜聆依感受到了加菲的情绪,但没去理会,由着它自己胡思乱想去了。

“哎?依依,我们这不是才第二层?”

夜聆依摇头:“不是,第八层。”这方空间的“规则”给她的信息。

凤惜缘在这塔内的试炼停在了第八层便是为了这能验测心魔的石桌,而那第一层空间门则说明,此处他常来。

来历心魔,来见母妃。

突然很想见他,那个面上永远一派云淡风轻的、高华洒然的谪仙。

加菲明显的是被“第八层”这三个字惊了一下,但还是顺从的点头:“好,我们出去。”

“堕妖天劫,可有心魔考验?”返回第一层出口的路上,夜聆依突然开口。

她这是被什么勾起了情丝了?都关心到月姓孔雀身上去了,明明这么久一句都没有问过,加菲沉默了一会儿,选择坦白:“嗯,九劫后三劫,都是心劫。”

沉默这时怕是会传染,夜聆依也是耽搁了好久,才又问道:“他可还好?”

加菲眼中一刹那闪过本能的躲闪,随即语气轻松道:“嗯,依依你放心好啦,孔雀早就渡劫成功回银城了,有白涣冰陪着,月家老头守着,若婆娘在外运作,他安全得了不得!”

“嗯,知道了。”

这是她自己提起来的话题,貌似要出手终结在这里。

加菲:“那依依你要抽时间去看他吗?”

“不去。”这一次的回答清晰而干脆,听上去是绝情的很。

但加菲稍一细想就明白了过来,极北之时她去东南,回来时候凤惜缘差点“葬身”武云承剑下;

并州之时她去映京,回来时候两人差点“天人永隔”。

虽则最后都是有惊无险,但依依怕了是真的。

临到出口,夜聆依突然停了下来,不待加菲问些什么,她径自出声:“不急,一炷香。”说着,取出了她的那枚身份玉珏。

简直是“叹为观止”,加菲默默捂住了脸,一分钟的深情“表演”完了,这玩意儿人又开始间歇性的“发神经”了……

*

演武场外,裁判台上。

“我说,”还没有缓过劲儿来的少年们听得文思仪的声音,不自觉的就齐咽了口口水。

“这次不是天地榜。”文思仪顿了顿,给了众人一个反应时间,“你们往上看。”

往上,往上,那是,龙凤榜!

不同于有实物依托的天地榜,龙凤榜是一张虚榜,只有有人在上面有了名字,它才会出现在演武场上空。

此刻在天地榜上方十米高出,金光为底血色字迹的卷轴模样的榜单铺展的恢弘大气。

竖排版一列一个人名,右起第五,赫然便是“夜聆依”三个大字。

“身份玉珏上的字迹还能后续改动的?“文思仪正着身子问旁边的文思正。

文家未来家主觉得文思仪的关注点哪里不对,但愣神之余还是顺口答道:“不能,,从未有人修改成功过。”

“那小婶婶为什么可以?!”文思玡替文思仪鸣了不平。

文思正沉默,这个他无法解释。

身份玉珏上的字迹一般都是定名之后父母所留等大了之后又有几个不想改改的,但哪能够,真开了这先河,身份无凭,岂不是要乱套的。

除非,你阵法上的修为强过制作玉珏的人……但因为没有人探索过了,探索过也没有成功过,所以这个事儿注定是个迷。

且不提那明显认真之后的铁钩银画、锋锐万千,但看那完全偏了左的位置,不是有意为之又是什么!

三十三个名字里,唯第五第六两个几乎笔画相接,真不是一般的扎眼,这会带坏后辈的!

演武场内众人的心情大抵可以用一句他们并不知道的话来感叹出来:这恩爱秀的,狗都不想理你们!

这反应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个年岁里结了婚的文家孩子,寥寥无几,有对象的都没几个,简直暴击。

*

轰动过去,默骂平息,龙凤榜从容收起消失,天地榜恢复原状,一切安稳下来,然,场中没有了夜聆依的身影。

“小婶婶人呢?!”

“大概是去寻小叔了。”

“那我们还干站着……”

“对,安心等死就好。”

*

文思正所言不错,夜聆依确实是出了试练塔便不显身形的出了演武场。

与演武场内的人声鼎沸正相反演武场外,寂静一片。

也是此时,夜聆依出了演武场,才终于听出且注意到了文家今日整个家族的不寻常来。

此刻文家各支各族里,都没有男人们的声音!

这现象能意味着的情况多了去,瞎猜是没有用的。

夜聆依一个旋身腾跃而起,人在空中,灵级的灵魂力没有任何顾忌也没有任何保留的铺展笼罩了整个文家。

没有受到任何有意识的灵魂反击,这只能说明文家现今修为够得上的人,统统不在她灵魂力覆盖范围内,即,不在文家境内。

夜聆依的心绪终于被搅动了一点,文家这事儿,比她预想的只大不小。

紫色为基,血色为点缀的六芒星从夜聆依脚下腾起,眨眼间便旋转着到了她腰际。

加菲瞪了眼,几乎就在它最后一根毛发安然进入幻玄的瞬间,血链起,血光涌,夜聆依整个人消失在了原地。

*

不过一秒前后,演武场门口呼呼啦啦挤出来了十几号少年。

“怎么办,去找吗?”文思仪眼里的“惊恐”做不得伪。

“如果四哥你还想被鞭尸的话。”文思玡清清脆脆的答。

文思正摇了摇头:“小叔为了把我们聚到演武场,不惜‘利用’小婶婶一把,自己也亲自现身,今日我们绝不能让任何一人再从这门里走出去。“

文思正语速很慢,但说这话时,他身上不自觉的就流露出了文家未来当家人应有的气度,教人不由得服从信依。

“可是先前煞神和罗刹比完赛就撤了啊?”文思仪嘟囔道。

“担心他们两个作甚,势单力薄的又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不出事儿是好,出事儿也不是不好。”文思余笑得那叫一个人畜无害。

文思正看过这个看过那个,无奈一笑,他这帮弟弟们,傻里装傻,愣里充愣,非要用别人的尸体把自己的坑填满的本事是一个强如一个。

也没听父亲说起过,文家有那一代出过这么多智力型人才的。

文思正感叹过这一回,很快的肃起了表情,转身率先往演武场内走去:走吧,为了不被鞭尸。“

第156章 理由

“血链”的运转结束,夜聆依身形再度显现的时候,其实还是在文家的地界上,却已从极西的演武场到了文家驻地的极北方。

她神识所及,三层台阶上,一片高出来的小广场,四周玉石围栏,场中独一座玄武的石像在正中央,满地不知从哪里刮来的落叶无人清扫,生生的在这偏僻地方凹出了一份寂寥。

没有要找的人,夜聆依却不觉意外。

“血链”并非万能,能隔绝它的东西有很多。

“依依,空间之内套着的小空间,这里,应该是座……墓园。”加菲从幻玄里钻了出来,站在夜聆依肩上,观察张望了半天,给了判断。

夜聆依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很容易感知得到,那座孤零零的玄武石像身上散发着绵绵不绝的、可嗅的死气,三尺之内还波动着混乱的灵力。

这是文家人归葬的地方。

一万年能死多少人?就算有资格葬入此地的人少之又少吧,万年下来其中肯定也已是“群魔乱舞”为常态了。

莫不是其中的“死灵”暴动了——此处未必不会如夜陵一般诞生“死灵”这类东西。

夜聆依跟加菲说着话,判断着四周,脚下却没耽搁,正往广场中心走去,就在她要接触到那玄武石像时,

“等一下!”

按夜聆依的性子,这时候她最应该无视掉这声音继续往里走,事实上她没有,因为喊话的人有些特殊。

她转过身,面向来人。

远远急掠而来的两个人,一个黑衣冷面如煞,一个妃衣翩然若蝶,正是文思仪所说的煞神、罗刹——羽钊、阮烟杪。

“赶紧回去。”跟这两个站定急喘气的人相对沉默了一会儿,夜聆依如是道。

凤惜缘的是深知她的怕麻烦的,她也深信若非万不得已他不会把麻烦丢给她,所以对于他让熊孩子们把她带去演武场的目的,她很清楚。

除了试着把她引开,以及捎带的让她立个威、秀一波恩爱外,还有另外一个更重要的目的,尽她所能“孔雀开屏”、上天入地的耍一出动静最大的“猴戏”,把文家的小辈们聚过去。

这两个算是文家新生代里挺重要的人了,当然得赶回去。

见这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半天不见动静,夜聆依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回去。”

“小嫂子,墓园一直都是文家的禁地。”跟人谈判这种事,你不能指望羽钊一个剑痴。

对“小嫂子”这个称呼小不适应了一下,夜聆依道:“无所谓,本座进得去,就可以。”

“可您在乎十九爷,”阮烟杪神色很认真,“不是吗?”

“您在乎十九爷,而十九爷在意文家,而文家又在意墓园,这就够了。”

阮烟杪抬头扫了一眼玄武,忽而嫣然一笑:“您需要一个能让您名正言顺进入墓园的理由,所以我和羽钊就来了。您什么都不用交易,不是很划算吗?”

这也真是没法拒绝的事,不是所谓“理由”,而是阮烟杪这个人。

夜聆依觉得,自己一不是男人,二不是多怜香惜玉的人,然而,美人儿太过聪慧玲珑,让人对着她,感受着她浅浅的微笑、暖柔的目光,绝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啧,真是位祸水。

夜聆依悄声叹了口气,单手甩开了蝴蝶刀,道:“如你所愿。”

阮烟杪见此盈盈一笑,抬手闪电般拍了拍羽钊的肩。

羽钊拔剑,阮烟杪握剑在手,二人的气势、剑势同一时间开始攀升。

夜聆依对面感受着,微有些惊讶,这不是合击,而是合剑。剑招相和,不仅需要这两个人自身的天赋、修为、心意的契合,更需要不断的练习。

看来这两人也不是那般的不好相处,起码,对彼此是。

宽剑和软剑的剑尖同汇一处,从朝下的方向向上划出四分之一个圆弧,就在剑尖指向夜聆依,也就是剑势攀升到了巅峰的时候,忽然有一只长满棕黄色长毛的爪子在两把剑上向下摁了一把,双剑被摁得微偏,但同时,剑势翻番!

加菲顿时薅起夜聆依的领子,怒刷存在感:“WOC,为什么这个世界TM会有吞天獬!”

加菲的怒吼毫无反抗能力的淹没在铺天盖地的剑光里。

剑与人齐至,站着等了半天的夜聆依抬手在身周画了一个圆,三寸厚的冰墙不早不晚的接住了炽烈的剑芒。

而昔日紫阳宗倾全宗之力都无法撼动半分的人,居然就这么与身周的坚冰一道,狠狠向后撞去,正冲着……那玄武石像。

夜聆依左手始终背在了身后,当冰墙撞上石像,她身后的冰悄无声息的融化,她的左手边轻飘飘的落在了石像上。

自她左腕幻玄里生发的紫色丝状灵力以一种玄奥难懂的排布方式,缠绕着暮离延伸出去,瞬间覆盖了整个石像表面。

玄武身上猛然爆发出的银光将阮羽二人的剑芒都盖了过去,更遑论那点细微的浅紫。

所以表面看,就是阮羽二人的攻击使得夜聆依退无可退的撞到了石像上,“机缘巧合”触动了阵法。

玄武巨大的身躯以头部为起点,完全的一分为二。

夜聆依自然是“一时不察”跌了进去,而阮烟杪与羽钊,剑势出而未尽,又兼求胜心切,自然是一时脑热忘了顾忌,也跟了进去……

于是万年来只迎过两个外姓人的文家墓园,一下子就进去了三个不姓文的人。

第157章 阮羽

三人两兽甫一进入这片空间,便听到一声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诡异吼声。

这声音就在耳畔,让人头皮本能就是一炸,全身汗毛亦随之倒竖起来。

当然这反应夜聆依没有。

一级戒备状态下的她,思维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做出了最迅疾的应对。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之后,那只威风了半秒不到的未知生物就在夜聆依手中软软的垂下了脖子。

羽钊那是没表情,阮烟杪那是表情管理的好,而唯有加菲口中那一只吞天獬——文家天榜第四,给出了最实诚的反应:目瞪口呆。

一只只比展开毛的加菲大一圈的黄色小兽做出这样的表情的确很滑稽。

但阮羽二人深知它的阴险狡诈,加菲对这反常理出现在低位面的高阶兽是满腔的不满,一脸的看不顺眼,而夜聆依又看不到……

所以没人搭理它。

夜聆依动作显示出了嫌恶的一把把手里的那东西扔下,十万火急的在生死泉里净了手。

这东西满身的粘液,不是一般的恶心人。

夜聆依转过身来时就势又划出了一道冰墙,又是一道哀嚎入耳。

羽钊表情微微变动了下,这东西居然能借空间之力隐身。

冰墙形成刚好那东西一下拍上来,巧合?

羽钊默默的盯住了夜聆依,先前演武场,她怕是连十分之一的力都没有出全。

“这似乎不是死灵?”阮烟杪用的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她竟也没那么多顾忌,直接半蹲下来在那一滩粘液里拿剑拨弄察看。

阮烟杪在那看着,一边搜索信息一边暗中咂舌,这到底是多块的反应速度。

半秒不到的时间里,她听到看到的是这东西被她两手拗断了脖子,但没看到的,是这东西身上还有数十道白痕。

“僵尸一类。”夜聆依这话说的其实很保守,蝴蝶刀都砍不动的,称之为僵尸精都不为过。

她们说着话的功夫,冰墙外已经聚了三四层这东西。

除了最初那只倒霉蛋拍到冰墙上哀嚎一声化为了冰雕,其他都离得远远的在放声嘶吼。

“有一定智慧。”阮烟杪强忍了不适,皱眉道。

文家的基因再好,化了死尸一样不能看,尤其那些东西吼叫时,张开的嘴完全能塞进他们自己的脑袋,即使墓园内天色晦暗,也可见那满口的獠牙、青紫的皮肤及其上的唾液。

“这样下去不行。”阮烟杪不无担忧道。

周围不断有这些僵尸聚集过来,她们这算是被包围了。

夜聆依亦是皱眉,冰墙完全可以隔绝她们的气息,这点她很确定,这些东西都是死物又不应还看得见,居然还会聚过来,那么……

“杀出去。”果然不长脑子的人总有不长脑子人的办法,,阮烟杪瞟了羽钊一眼,没做搭理。

再不济,这些也是文家的祖宗们,动手?他们两家还要不要活了?

同样无视掉这没任何建设性的提议,夜聆依用了秘法并加持了灵魂力,去听那刺耳的乱吼之外的声音。

几秒钟的功夫,她忽而席地坐了下来,阮羽二人不明所以,但见夜聆依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互相对视一眼,也跟着坐了下来。

一旁加菲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隐晦的摆出了一个类似“无语”的表情,悄没声的钻进了夜聆依怀里而后进了幻玄。

“凝神,封闭五识。”

这能交代性命的事情羽钊很干脆的就照做了,阮烟杪却认真的却又没什么明确意味的盯了夜聆依一会儿,这才选择闭眼。

瑰丽的紫色六芒星沁着红色的细丝腾升而起,卷起了不小的灵力风暴。

十秒之后,阮烟杪猛地睁开了眼,继而沉默。

好一会儿,她站起来拍了拍衣裙,看了一眼岿然不动的羽钊,咬了咬唇,转身,灵力护住绣鞋,踢了那二度死亡的倒霉僵尸一脚。

“起来了,还坐着干什么,人家过河拆桥,早自己跑了,被耍了!”

不动如山的人依旧不动如山,五识尽封,自然是听不到的。

阮烟杪三分恼三分气的甩了甩头,蝴蝶髻上的蝴蝶步摇,真儿个似要因她这难得的娴雅妩媚之外的娇俏而振翅而去

云纱轻晃,阮烟杪一剑向羽钊刺来,眼中的冷厉杀机几近实质,与方才判若两人!

剑尖离羽钊的眉心不过一寸时,不动如山的人霍然睁眼,幽深漆黑的眸子一瞬间爆射出最锋锐的冷兵器才有的寒光。

平地而起的风吹得他自己的头发根根倒竖,亦将阮烟杪身上的软烟红纱全然荡起。

而那剑,再不得前进半分。

云纱自天际飘飘回落,羽钊半短不长的头发也柔软了下来,除却一边举爪欢呼的吞天獬脸上那僵住的亢奋表情实在滑稽以外,画面倒是唯美。

只是对话很煞风景。

“难得你受一回伤,又是特别听话的完全不防备的状态,就不能男人一点让我杀一回嘛。”忽略谈话内容,阮大美人此刻是一万个娇媚可人。

吞天獬“喔喔”两声,表示赞同。

羽钊抬剑把不死心的剑拨开,声音平静的陈述事实:“您杀不了我。”

这可真是无法摧毁的自信,吞天獬同样“喔喔”两声表示赞同。

羽钊抬头看过阮美人一眼,什么都没说,低下头去处理左肩崩裂开的伤口了。

阮烟杪耸了耸肩,软肩收到了腰上,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恢复了浅笑的女神模样,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踢了羽钊一脚。

这种情况他不回还手,这是一定的。

“怎么办?被‘圈禁’了,乖乖等她回来?”冰墙之外的僵尸其实已不知何时何故退了大半,他们要闯出去完全不成问题,但此时,冰墙本身才是最难搞的东西。

羽钊看了看跃跃欲试想看他们两个掐架好出黑手的吞天獬,又看了看眼前文家墓园僵土的地面,意思很明确,只是嘴上什么都没说。

阮烟杪一双美眸瞬间亮了起来,吞天獬的全身的毛亦随之炸了起来。

“喔喔喔喔喔!”本王不是地鼠,不是穿山甲!

阮烟杪毫不客气的一脚踢了过去,这下可没刚才那么讲究,吞天獬整个飞出去半米。

“说了让你别学公鸡,干活!“

第158章 见而又别

冰墙之内那二位怎么个折腾法一时半刻已无伤大雅,且先不管他。

墓园的另一方位,这一次的“血链”终于给力了一回,且这效果真不能再优秀了——再显身形时,夜聆依是砸进凤惜缘怀里的。

是的,“砸”,从天而降,没等落地,就给人一把搂住,紧紧箍着不撒手了。

人在凤惜缘怀里,胳膊挂在他脖子上,彼此沉默五秒,在对方越来越亮的眸子的注视下,夜聆依上身一挺,没任何征兆的、没任何理由的、没任何犹豫的,张口咬在了凤惜缘脸上。

直到嘴里有了极淡的血腥气,夜聆依这才能肯定,这张看着吹弹可破实则其厚无比的脸皮也是可以被她咬破的!

周围连片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有有意为之,当然也有真咳,只是概率小于五千分之一,出自被自己口水呛到的伍天行。

舅舅大人没有胡子可吹,但他可以瞪眼,若非七爷在旁遮掩着拽住袖子,怕是早就冲上去打人了。

凤惜缘怕是唐僧一样的灵丹妙药,这一口之后神清气爽,气闷全消,夜聆依翻身从他怀中跳了下来,慢悠悠的整理起自己皱起的衣服来。

“夫人,”凤惜缘抬手触了触那颇豪放的牙印,唔,有点疼,他轻轻眨过一只凤眸,递出了暧昧,温文尔雅,“也该顾忌长辈们都在,再苦再累,为夫也没有哪一夜推脱过,昨夜也未曾偷懒,夫人今日这般……却是为何?”

绝医大人自觉已做好了接她男人软剑的准备,不想凤某人还是刷新了她对他脸皮厚度的认知。

但她能说他这话的深层意思有错?是!是她三次试图推到他,就是她欲求不满!

边上一圈圈守礼持重的文家人这次是连咳嗽都做不来了,一个个涨红了脸只一味的摇头叹气:现在的年轻人啊!

闹腾归闹腾,恼他归恼他,夜聆依不是拎不清轻重的人,平复了心情之后便最大程度的放出了灵魂力去探查四周。

这里倒很像墓园外面那小广场的加大号,同样在中央位置有一只加大号的玄武石雕。

此时广场上大概五千余人,个个身穿兰绣白衣,文家各支里主事的爷们大部分都在这里了,从数量上看,应还有在墓园他处的。

在广场上这五千余人,站位看似散漫,实际是站成了一座法阵。

而让夜聆依不知该不该恼火的是,这法阵的阵眼,正是中央站在玄武身边的凤惜缘。这般险要的位置上都敢分傀影出去,咬他一口都是轻的!

广场之外的地方,即使夜聆依看不到,也听得到想得出那情景有多么的“狂野”,连片的坟茔,偶尔炸开一个或是同时的两个,棺材板被从里面推开,有尸体从其中坐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爬出坟坑,消失在墓园浓浓的死气里。

而这五千人勉力维持的大阵,也只能是在尸体爬出时,在他们身上打下个隐蔽的印记,将这些文家的先祖遗骸杀意怨气做一些消磨而已。

现下连她最初进来时的墓园的最边缘处都已存在了那么多,仅剩的几百个大坟头,应该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们准备怎么办?”虽然这群人如今只能局限于这大阵里,但他们之中不见紧张的氛围,夜聆依还是感知的清楚的。

“这不夫人你来了?”绝医大人家的男人如是道。

夜聆依没给出任何表情来,转身面向文涵正。

“缘哥儿先前确言弟妹有法子,若弟妹真能处理此事,便是于文家有阖族共铭的大恩。”却是文涵默温声回答了她,伴随着舅舅大人在一旁为“弟妹”二字瞪眼。

夜聆依再度沉默,这到底是怎样的嘴皮子功夫,才能让文家这么些能人都坚信,五千人加他都解决不了的事情,她一个人可以搞定!

夜聆依缓缓转身,缓缓抬头,缓缓“瞪”人。

“夫人,墓园的暴动与星盘大阵有关。”成功把他家好不容易不计较前情的夫人惹毛了的凤某人低声解释道。

夜聆依给他噎了一回,旋即想起这人连她“动小指意味着倦了”这个她自己都没注意过的习惯都观察的出来,初到文家时她的反应他肯定也是看在眼里的。

只是,夜聆依的声音同样限于她二人能听到:“我也只是略有了解,且文家的星盘阵我并不完全清楚……”

夜聆依这话是忖度着说的,语速慢下来显得很是认真,她本人也的确因为凤惜缘的几句撩闲将心防卸了大半,所以她腰间那一抹突兀的牵引力出现的时候,她便只来得及抽出别在腰间的暮离挥了一下,连句“安心”都来不及说出口,人便已消失。

“十九,是老祖!”

千钧一发之际,文涵正一声不顾斯文的断喝,堪堪让凤惜缘停止了动作。

文涵正向来以沉稳立威,但此刻却是满头的冷汗,满眼的惊疑,他刚刚并未能看清十九要做什么,但他毫不怀疑,若他方才喊得再迟一些,莫说人带不走,老祖自己可能都会……

那可是老祖!

方才还笑吟吟的恐慌制造者随着他飘起的头发的落势一道,席地而坐,文家众人所感受到的法阵的压力顿时重了三分,但到底没人说什么。

一身白衣的谪仙面对着凶厉的玄武石像,朝别置于膝头,周身是让目睹方才的人惊异的宜人的静宁,唯有微微振动的衣袖证明着,刚刚那一下满身蓄满疯狂噬杀气息的人,真的是他。

第159章 老祖

腰间柔软却无从挣脱的牵引力一消失,夜聆依便什么都不管的当先吹动了暮离,直到听到暮离发出一声轻咽,她周身差点暴动的气息也才缓和下来。

怕的是他的关心则乱,安抚住了这个,其他什么情况都好说。

夜聆依转身席地盘膝坐了下来。

这间密封的石室是哪儿,她不知;

对面一身腐朽气息、有可能在这坐了千八百年的老头是谁,她也不知。

但她知道该人有求于她,这就够了,够她坐得轻松随意,优雅雍华,通俗点说,她完全可以是个大爷的架子。

不想这一点,反而给了对面之人起开话题的机会:“果然是夜家出来的女娃儿。”背靠石墙打坐的老者不仅气息腐朽,声音里也裹满了尘土死气。

夜聆依闻言扯了扯嘴角,给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神仙式微笑”

他夸的,自是天陨夜家,可她夜聆依的夜,是华夏之夜,这话头,可是起的好了。

“本座哪有先生涵养好,请客请得这般独特有诚意还能面不改色的与本座谈笑风生。”夜聆依也不是没有那鬼话张口就来的本事,只是平日里既懒又用不到,“本座本来就性小,寻了个夫君又是个好计较的,所以本座如今是愈发的吃不得亏受不得气了!”

这一口呛人的话,真真是半分不留情面。

也亏得被呛的是个差不多要入土的。

老者一声朗笑,周身萦绕的腐朽气息似都要随着这洪钟笑声一下消散,“半死人”瞬间“活”了过来。

“哈哈哈,女娃儿好一副利舌巧嘴,方才是老夫的不是,就向你陪个罪。女娃儿可莫要再恼了,你那‘爱计较’的夫君总是我文家的血脉,老夫腆着脸做个考验你们的长辈,女娃儿却将玩笑话说的这认真,莫非真的要一家人分明讲理不成?”

“看来先生也不是闭关万年,世事不问,居然有闲情操心一个后辈的情爱之事。”

这对话的时间足够汐水把她想要的所有信息调出来了,此人正是当初将文家在“天陨”之中一力保下的文家先祖,文正。

据传闭关万年“不问事”的老不死。

“不过,”夜聆依淡淡的冷笑一声,“先生,我想您是不了解,天绝岭夜聆依从不与人玩笑,况且,先生算得本座什么人呢?这般长辈自居?”

被人如此撅过一句,文正居然也不恼,他也不问凤惜缘夹在中间若是为难如何,似乎夜聆依所有的潜台词他都读懂了,只是爽朗一笑,道了一句看似无关联的:“女娃儿,别不信,你还是年轻,这生在世家,无论你行得多远,认或不认,从出生那天起,就打上了这个世家的烙印,生前身后,你永远都是世家之人。”

理念不同就没有就一个问题讨论的必要了,夜聆依垂了眸,强行结束了这个话题,同时表达了态度。

两相沉默,最终还是文正一个老人家先开口:“绝医大人年纪轻轻却是好心性,也会拿捏。确实是老夫求你,代文家求你,修复我文家的星盘大阵。”

即是谈判,她需要的当然是仅代表自己的“绝医”的身份。

“究竟是哪里的问题?”这便是同意插手了。

文正这次的笑声真正的发自本心,他猛地一甩衣袖:“女娃儿随老夫来。”

*

空间转移的微眩感结束后,夜聆依再凝神时,发觉自己又到了一间类似的石室里,不禁感叹文家人或说文正的审美真是独特。

不过从她眩晕的时长判断,此地距文家驻地,说有万里都不虚。

夜聆依随文正走到石室内一方墨玉桌旁,听他道:“女娃儿你来看,这便是我文家星盘大阵没有幻阵掩护时的全貌,你且看看能否看出什么?”

文正这还是有意试她。

桌子乃是一整块的墨酽玉,打磨的光滑的桌面上,密镶着一颗又一颗璀璨夺目的紫晶,两相结合,便是完美的星空模型。

这个时间点,夜聆依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但这对于她来说,从来都不是问题。

就在文正的注视下,夜聆依平伸出左手,紫色的灵力呈丝状四泻而下降玉桌整个缓缓包裹。

这么花里胡哨,当然只是掩护,衣袖遮挡下,夜聆依指间的微型摄像头早已将全景摄入,而对于她近乎无所不能的大管家来说,推演计算这种家用计算机都能搞的定的事,近乎侮人工智能了。

不等夜聆依撤手将灵力收回,那边汐水已将所有相关的数据告诉了她。

“玄武。”

夜聆依只说了两个字,文正便再次没有任何“老祖宗”包袱的大笑起来:“好好好,女娃儿了得,那文家,老夫就托付给你了!”

没去关注这话里无法稀释的中二气息,夜聆依听出了另一个重点,即时便是微微一惊:“你……”

“哈哈,女娃儿莫惊。”那狂笑居然是收放自如的。

文正一直浑浊着的双眼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慢慢深邃宁静下来,这方是他真正从“半死亡”状态中活了过来。

“‘老头子’从‘天陨’之时偷生,旧伤在身,飞升不得,苟延残喘至今,也太过没意思,我守文家万年,如今天家有示,我文家也将有新脉,我魂归文家,也算死得其所!”

夜聆依保持了礼节性的沉默。

她自己本就是从来不会在生死问题上计较的,更何况这是人家甘愿的选择,虽然,除了见面方式不愉快之外,她对这位性格不明的老头印象还不错。

第160章 问“道”

文正衣袖再甩,二人这便又回到了文家。

这一次身旁是玄武,墓园之内的玄武

文家众人拼着压力再翻一倍的风险,硬是齐刷刷跪了下去。

然而还有人比震惶中的他们更快有动作。

几乎就在空间转移结束的那一瞬间,确切的说,是空间元素还未完全沉寂之时,夜聆依便一个前冲,略有些手忙脚乱的接住了人——逍遥王殿下半点不含糊的一边起身一边撑着阵眼一边往旁边歪去,半点不担心他家夫人上了什心思不管他,让他直接摔地上。

“文先生,看够了吗?”

绝医大人凉凉一句话,老祖宗辈的某人一声干咳,忙忙的收回了目光。

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先时他见过的这后辈,可不是这般样子的!

目测形象是无法挽回了,文正只好一言不发的挥手将跪着的众人托了起来,保留了“高深莫测”

“夫人受累了。”这还在旁若无人呢。

夜聆依也不是不要面子的,手上使力把人扶正,向文涵正点头的同时,传音告诉了他正事。

凤惜缘也终于肯稍稍正色,他想了一会儿,沉声道:“夫人,一起。”

“好。”夜聆依很快点头没见犹豫,本来也不曾想把他撇到一边。

“丫头,”

正当夜聆依想自己把事情给文涵正说一说的时候,眼看不会出声的文正突然传音给她,还是这么个见鬼的称呼……好在她微表情处理的迅速程度,除了凤惜缘没人看得见她的微僵微怒。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头子也不怕什么天谴了,就多跟你叨叨一句。丫头可知夜家可是原来的上界大族?而丫头你这一支更属嫡脉?上界的夜家,老头子所知,是绝不会衰落倒下的。所以天陨这一支的气运,再弱也不会彻底衰亡。又所以,独夺了夜家这一支全部气运的丫头你,几乎永远不会有性命之忧!“

自从了解了原主的恩怨,夜聆依自认是和夜家再没牵扯的,但文正一番肺腑之言,她也不好不往心里记,再者,“永无性命之忧”这种话,对她的冲击该有还是有的。

文正在传音中轻叹一声:“丫头,这是福泽,却也是祸孽!丫头可知这中央大陆的‘天壁’其实是昔日夜家老祖所设?为夺那‘天陨之宝’,将一整支嫡脉牵下来,又设下那‘天壁’阻断上界高修为之人下界,夜家老祖的修为那是当真了得。可这‘天壁’日久不除,已是阻断了天陨的‘天道’!这原是夜家欠这大陆的,一年年衰落一年年偿还,拉锯拖延着,坏不到哪里去。可如今,便是丫头你欠大陆的了!可懂?”

此一番话,涉“道”,振聋发聩。

夜聆依灵台好一段恍惚后才缓过来,慢慢传音道了一句:“多谢。”

修为更高,是更能接触到天机,可这天机真不是谁都敢于肯于说出口的,她必须谢!

文正隐晦的点了头,忽然一声有声的长叹。

众人注意力皆是在此,他这一声里的苍茫寂寥豁达悠远,定住了不知多少人。

那是含了“道意”在其中的,是这位为人知不为人识的老祖送给文家的后辈的大恩德。

文正缓缓离地飘向空中,人越来越高,声音却犹在耳畔:“天无道,人有道。可争天,莫争人;可欺天,莫欺人。丫头,善与苍生,善与苍生啊!”

那位年轻时候或许很是中二逗比的老祖宗,慢慢消失在了他一手创立守护文家的墓园灰蒙蒙的高空中,消失在了他可能仅见过他一面的诸多后辈的眼中。有浩荡的灵力、苍渺的气息,不知起于何处,轻轻松松笼罩了整个墓园。

“吾名文正,吾为人灵。秉女娲之名,问天道:苍、变、玄、幽、颢、朱、炎、阳、钧,宿列何方?”

*

完完全全的同一时间,映京城,长门街,一街角。

正有看不清面容气质却格外出众的两位青年男子,在因为一串糖葫芦的最后一颗的归属争执不下。

“你到底给不给我!”紫衣那一位死死抱着空无一物的草垛,脚下是一地的竹签,好不威风。

“叫声哥,就给你。”

那一位青衫含笑的,手中拿着的,正是那最后一颗。

“你做梦!老……哎?有人问道?”

那一位青衫的,扬首之际原是清风明月一样的仙人:“嗯,正在此界。”

“好嘛,这不就是趁咱焦头烂额里那小贼嘛,原来就在眼皮子底下!你准备怎么整他?”紫衣男子嘴上忙活,手里也没闲,然而对面的人轻松写意一挥手,糖葫芦非但没有易主,反而直接进了其人之口。

看不清的一张俊脸瞬时就黑了。

仙人慢条斯理的把东西咽下,淡声道:“既然有人祭人灵问道,那自然是要答道。”

“我去,你什么时候这么宽宏大度了?那小贼当初可是……”这玩笑里的生气倒有些像真的了。

“坤,是小三。”

“就是因为他挑了小三碎魂的时间窃取星光,所以你当初才会……”

“我是说,他所问之道是小三。”

坤不说话,乾两次把话截断,态度很明确了。

乾伸手拍了拍坤的肩略表安抚,转身面向南方,就以手中竹签作笔,在空间中虚虚勾画,而他盈紫的眸中,亦随之渐渐有金光点点涌现。

第161章 星盘大阵

文家,墓园。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几个回响六方的古怪音节,玄奥晦涩、复杂神秘,但其中唯有夜聆依听懂了那是什么意思。

有人说:“答汝钧天。”

夜聆依听到的这声音,并不是道理上讲的恢弘浩荡,反而琴音一般淡雅空灵,很是好听,让人不由得心神旌荡。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长空之中,文正最后留给世间的,是一声长叹,唯他自己听得见,也唯他自己听得懂。

问得钧天居然还让他可有下世,居然只是让他下世入畜生道!他自觉看明了那丫头的运道,却不料,夜郎自大,不可及,不可及啊!

下方广场上,有炽烈但不刺目的星光从四面八方汇到夜聆依脚下,而后向上升起,慢慢将她整个人缠绕起来

最后一刻,她依约握住了凤惜缘的手,她的感情里,不需要所谓“为他好”的自作主张,凡事无不可并肩行。

凤惜缘随夜聆依一道消失,阵眼一撤,这大阵自然就散了,但此时墓园内已无大碍:文正打开了星盘阵之后,用他毕生修炼积攒的灵力暂时护住了墓园无恙。

只是这时限……

“半个时辰。”文涵默结束了推演,抬头说道。

文涵正微微皱了皱眉:“也只能,看十九二人的了。”

文涵默摇了摇头,道:“我们也可助他们一把。”

文涵正微疑,随即便明白过来:“你是说‘补天阵’?”他往四方扫过一眼,亦是摇头,“咱们兄弟十八人,一元、五行、七曜,足矣,九星人多亦凑得住,护法人数也不拘,只是如今思游在外,思正、思仪在演武场主持局面,何来三才?”

文涵默闻言微微一笑,手中羽扇往远方遥遥一指,道:“那岂非最好的‘三才’?”

文涵默羽扇所指的方向上,阮烟杪黑着脸踹了忙着往回填土的吞天獬一脚,又瞪了没表情的羽钊一眼,对比了一下双方的武力值,果断扬起了娇花的微笑,放弃了逃壮丁的念头。

*

在夜聆依这瞎子的感知中,周围一切的人事物是一下全部消失的,只除了她一直抓着他手的凤惜缘。

直觉告诉她,这感知对,也不对,有新生的改变,但只肉眼可见。

“夫人,是盘残棋。”凤惜缘的声音在她耳畔,轻得不像话。

夜聆依稍想了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残棋”是什么。她们是要根据万年来星斗运数的大变来调整星盘大阵的对应,的确是“残棋”,天为棋盘星作子。

“夫人,此事让为夫动手可好?”

此事真正有危险的正是那移星之人,她若有一步推演出错,他便是万劫不复。

“演武场的安排,为何不提前与我商议?”反而是半逼半引的让她配合。

这是个不相干的问题,但凤惜缘答得认真:“为夫先时并无此安排,只是情形有变。”

“哪次若有?”

“定会提前相告。”凤惜缘想都不想便回,不等夜聆依再问什么,又接道,“夫人信我,为夫若不相告,夫人直觉一向奇准,察觉有异,必少不得乱猜,而为夫,是万万不愿夫人你伤神的。”

“……”

“其实万万不得已无从亲口告诉夫人必也是没什么的。”

“?”

“为夫相信自己的美貌,相信夫人待我的心,哪怕心里真正生气了,行为上也定会顺着为夫的安排来。”

“……”

她不是在审问来的,怎么就又变成情话教学现场了?而且,他最后这句,究竟是不是对她前一个问题的变相坦白?!

“就这般信我?”

“信。”这仅是一个字,反而比刚才那成串的,更重于万金。

“好。”

同样只是回了一个字的人微微偏了偏头,凤惜缘的气机告诉她那“棋盘”正是这个方向,竖立在虚空中。

夜聆依微不可见的扬了扬下巴,声色清冽:“你既信我,我亦自信,为何不可一起赌一把?赢则赢,便是输,我亦不至于背个寡妇遗孀之名。“

凤惜缘听过这话,也不知那一刻往后里在想些什么,总之目光是在夜聆依身上移不开了。

直到她有些莫名的又把头偏回来,凤惜缘才笑着点头:“好!”

*

类似于舞台上黑色幕布的虚空,上下左右无限延展,不知尽头,“幕布”之上,则是缀满了无数的繁星。

这其实是真的星星。万年星盘阵偷取的星辉,汇聚在这“幕布”也就是阵基上,凝成了一颗颗迷你版的星星。

她二人刚从远处虚空飘身过来,便有一颗星星以迫不及待的姿态脱离了那“幕布”,悬到了凤惜缘的头顶,洒下了淡淡的金光将他笼罩。

同一时刻,墓园主持补天阵的文涵正与演武场中端坐裁判台的文思正同时吐出来一口心血!

文家星盘大阵的主星,虽不是这颗最无从拘束的星,但这颗星却是由历代文家家主来承应的。

紫微星,是帝星。

阵中的两人自然对外界的变动一无所知,对于阵内的变化,夜聆依也只是轻轻莞尔。她男人是这个世界的帝星所属,这是她早就笃信的事。

这最后放松的一笑之后,夜聆依周身的气场,常人可感的在改变。同时改变的,还有凤惜缘的气息。

两个不认真是变态,认真起来是疯子的人全心全意的合力干一件事,想来,真的是没有不成功的道理。

第162章 思家

夜聆依放松了身体、紧绷起神识,缓缓闭上了眼。

幻玄的联系很干脆的被这空间切断了,但她极强的自制力及习惯是不会允许她对汐水产生依赖的,又兼有了先前那些数据,没有汐水的帮忙推演,她自己也可以。

夜聆依看不到面前的星图,但她识海中自有另一幅,且更为细致宏大。

当初文正对星辉的窃取,乃是以北方玄天的一角很普通的一颗星子开始的,所以星盘大阵也最先从玄武所镇之地开始崩毁,最本之位安置的正是最重要的墓园,死尸暴动的原因,便是在此。

文正以灵灭问得了钧天之道,便算是为星盘阵正了名,那么问题解决起来也就容易了许多。只需将钧天之星与玄天枯死的那一片星子一一关联,有天道滋养,困局自然无虞。

但此事说容易也只是相对而言,真正做来却还是难上加难。

各天繁星亿万,要找到两天各自的三千三百三十三颗主宰之星,一一连接,谈何容易。

况且,星盘阵的星图成自万年前,乃是死星象,要与夜聆依脑海中当今星象对应,也不容易。

一刻钟左右,夜聆依已将最后一点散落的注意力都收束到了识海,身体全然不作理会,只由凤惜缘带着行动。

夜聆依识海中那条日渐宽急的小溪上空,星图排布成了与外面类似的“幕布”样式,她灵魂力定格在中央位置,没每找准一颗主星,便牵引着它绕过一颗颗星子向下方北天连去。

星空有杂物,有乱星,星图中对应的自然也有,所以即使夜聆依小心再小心,同一颗星星锲而不舍的连试五十次,还是连钧天都没能出成。

虽然他她们此时所处虚空时间流速缓慢,她在识海中的慢动作实际更是奇快无比,但夜聆依很清楚给她们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不由便有些心焦。

可惜没等她上来浮躁,指尖便被轻轻捏了一下。

夜聆依心中微微一动,随即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短短半天里,她心态竟又出了问题。

十一岁时在雨林追杀潜逃的百人杀人团伙,她埋伏在一颗空心树里不不吃不喝不动五天,巨蟒头搭在她肩上睡了三天她连眼皮都没动过,如今不过一个“连连看”,她竟然开始焦急。

心乱的原因夜聆依自己很清楚,然而她之前烦乱时没想清楚的是,她想在困境里护他周全,就更要抛除杂念,更要静心。

夜聆依轻而长的吐了口气,咬牙把自己对外界的感知一气全部切断!

这一个从没有过的决断对于一个素日对周围一切特别敏感,任何事物都要把握在控制之中的人来说,其难度不言而喻,幸而现下她身边只有一个凤惜缘。

心静则神明,神明则灵台清,一瞬间的福至心灵,夜聆依没给自己考虑时间,顺着直觉便牵引着那颗失败过五十次的星子开始动作。

那是没法去判别的快,那颗星子似乎有了先知之能,能见的不能见的障碍全部被它以灵巧到令人惊叹的方式躲了过去,而不是再漫无目的的去探索。

以夜聆依识海的时间计,十秒后,两颗相隔“万里”的星子便轰然对撞,刹那爆发出的灿烂星光,竟将夜聆依肉身的双眼都一瞬点亮!

“阿缘!东南三百里,机才;正北一千二百里,亦失。”

凤惜缘带着夜聆依穿梭空间的动作不比她的声音慢多少。

等星盘阵上的机才星撞进亦失星里,原机才星的位置上便衍生出了一颗全新的恢复亮光的星子,还是机才星,却已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而当凤惜缘破开虚空回到钧天中央,明显是提速了的夜聆依也已寻到了下一组主宰星。

“宫名、恨岩。”这次夜聆依直接没有睁眼,语气也没有了先前的起伏。

万事开头难,有过成功了,接下来自然容易许多,虽再没有第一次时强烈直觉指引下的瞬间连成,但慢慢星子试过更多,以夜聆依超强的记忆力,这翻牌游戏,也就很简单了。

*

时间在夜聆依越来越快的吐字中缓缓流逝,转眼已是三千三百三十二颗主星连接结束。

只剩最后一颗,她二人不约而同的收回了过载的精神力,对“视”了一眼。

可这一眼之后,凤惜缘的目光立时就沉了下来。

夜聆依略僵了僵,抬手菊乐一把冰屑在指尖抹掉了耳边鼻下的血线,灵魂力同时动作,除了眼中的血丝。

她灵魂力差不多要耗尽了!

“刚刚太投入了些,没注意到,不是有意的。”好好一句话被她说的干巴巴,登时显得格外心虚,夜聆依自己也察觉到了,于是只好默默地避开了凤惜缘的视线。

想他也不好说什么,这样从未有过的畅快淋漓的百分百配合,沉醉其中的又不止她一个;之前为了熊孩子文思仪受伤的事儿,过时不候,他现在也不好再追究的。

夜聆依:“要不,我们先休息?”

难得见到绝医大人这么委曲求全的争取别人意见的时候。

“听夫人的。”凤惜缘早有准备似的即时便拉着夜聆依坐了下来。

盘膝对坐,两掌相对,她们的修炼虽然完全不搭边,但两个人凑在一起,彼此的修炼速度却奇异的会翻倍,这是前两日里才发现的。

“阿缘。”这称呼她不知不觉间唤得熟了。

“嗯,我在。”

“此间事了,再走一趟天南陆家堡,我们便,回映京吧。”明确感受到了对面的人睁开了眼在看她,夜聆依微微笑了下,“一走一月有余,我想家了。”

是“家”,逍遥王府,他的小院,便是她人生中第一个认可的家。

凤惜缘感觉心尖儿微微颤了下,一时竟辨不清其间到底是千般滋味里的哪一种。

夫人撩人,惯爱在不经意间。

“好,我们回家。”

“嗯。”夜聆依再是一笑,低低的应了一声,左手五指扣进了凤惜缘右手,右手收回,与他一道飘身站了起来。

“一起?”

凤惜缘还是那一句:“听夫人的。”

他拉起她左手指向那最显眼的最后一颗主星:天枢。

第163章 抉择

这便是文家星盘大阵的阵眼。

红黄蓝绿金五色五行灵力,加上空间系的纯银,再有夜聆依独拥的幽紫,七色的霓虹,出自她二人相叠的掌心,裹挟了那格外“沉稳”的天枢星,一点一点,缓慢但坚定的向着玄天而去。

这一次路线完全明确,用时却比先前最慢的一次都要多三倍之多。

等天枢进入玄天范围,她两个素日至少眼见是“高冷清华”的人都已汗如雨下,狼狈不堪。

而等天枢终于千般不肯万般不愿的被硬扯着撞进来在央星,心力骤松,夜聆依最先一口心血喷了出来,面色一下白如金纸。

先前折腾文思仪时她受的反噬已是不小了,这下又来一次,一天内心血损失这么多,真是要了老命了!

只不过她现在还不能放松晕过去,还有个需要顺毛的:“安心,我无大……唔!”

*

良久,精疲力尽的两人在虚空中一道很没形象的躺了下来。

夜聆依回想了一遍方才那看起来很缠绵温柔的长吻,觉得头发稍现在都是又麻又苦。

她敢说那药必然是他着意寻来的,正常的补气血复内伤的药,就她所知,绝没有这么苦的。

夜聆依身边这一位其实也不好受,莲心的苦都怕得几乎皱眉的人,哪怕被强灌的药汁只有一点点,那也足够了!

这么着,两个苦得说不出话来的人,就只好默不作声的并排躺在一起,倒也别样和谐。

就在近旁的“星空”上,无数星子齐齐闪烁着,尤以北方勾勒出玄武轮廓的玄天之星光芒为盛。

忽强忽弱的星辉,像是流转的舞台灯光,将两张安静的盛颜衬得是令人痴醉的神秘美。

夜聆依忽而一个挺身坐了起来:“走了,星星就你自己在看,我又看不着。”

“谁说为夫是在看星星?”凤惜缘胳膊枕到了脑后,偏头正色道,“为夫一直在欣赏夫人的美貌。”

夜聆依想了想,回头把手指向自己一双紫眸,认真道:“那你瞧这儿。”

里面浅盛着的,正是凤惜缘在明明灭灭的星光下时雅时魅的容颜。

“此人岂非更加绝色动人,怎不见你欣赏他?”

“为夫可以理解为这是夫人的夸奖么?”

夜聆依顿了顿,面不改色道:“是,不过不是夸你,是夸我自己,夸我眼光可实在是好。”

这人如今是愈发矫情了,堂堂九五之尊对着她没半点心理障碍的眨眼卖萌,不觉得这有些可耻吗?

显然夭玥陛下是并不如此认为的,他闲在一边的另一只手悄声伸到了夜聆依身后,在没来得及进行任何动作的时候,被夜聆依看也不看的一把薅住,半个过肩摔姿势带着他翻滚了起来。

而当她们以一个如此清奇而意味深长的姿势翻滚着出了星盘阵本阵的虚空,翻滚着出现在墓园的空中,下方一众东倒西歪的文家人的表情那就很精彩了。

他们在外面累死累活的支撑缺了阵眼的补天阵,所有人都折腾出了内伤,人家这小两口在大阵里面,虽说是担了最大的压力干了最重要的事儿吧,但看着情况,谁能说没有发生什么正事儿之外的正事!

成功把面子里子去了个干净,夜聆依终于舒坦了的松开了因抵死不反抗而几近被转晕的人。

翻身站起时一连串快速旋身的间隙,闪身到幻玄里换了满是褶皱的衣裳,打散了乱得差不多的头发,暮离在掌中打过三圈转,斗篷上身,最后挥手催动月颜的效果,她就还是那所有标志特征在身的高高冷冷的绝医大人了!

至于凤惜缘……

陛下是个很佛的人,何况折腾他的是他家夫人,这时候夫人递过一只手来拉他站起,他顺当的把手递过去就好。

二人在空中把一切消停下,互相借着力飘身落进了广场,互相陪着脚不沾地。

“七哥,舅舅。”两个称呼中间停顿了好长时间,凤惜缘分别叫过了坐的中间没间隙的文涵默、伍天行二人。

舅舅大人瞪了他外甥一眼,应是想说什么的,可是大抵已是没力气开口了。

文涵默靠在伍天行肩上,指了指晕过去的文涵正之前所在的空位,摆了摆手道:“担子都在你二人肩上,我们没什么大碍,只是这墓园中的善后事宜还得缘哥儿你来操持许多。”

这短短一句话里有细节,帮忙这事儿,文涵默只说了凤惜缘一人,原因也就是夜聆依突然换装的原因:她应了文正的请,帮文家这一个忙,真正名分上还是跟着凤惜缘是文家的晚辈,但相对时,她就是天绝岭绝医大人,此为江湖道义,此为修炼界的约定俗成,礼不可废。

凤惜缘:“七哥放心,你自去打理外面事宜,墓园内交给我就好。”

这边是没什么大事了,文涵默由伍天行托着踉跄着站起来,带着一众互相搀扶的文家人,有人在前开路护法,“凄凄惨惨”的陆陆续续往墓园外走去。

“七哥。”夜聆依犹豫半晌,吐过一口气,解了月颜,还是喊了这么一声,拽着甩不开的凤惜缘跟了过去。

这作为一个个体与文家平等对话的身份权利是她着意施恩挣来的,只不过,突然想不要了,也不是不可。

她递了一只储物戒指给文涵默,却未说话。

不过文涵默是什么心思的人,只微微一怔便笑着点头,拖长了尾音道:“弟妹,有心了。”

这话也不只是前两个字有意思——

文家时承自“天陨”之前不假,可典籍中有高阶炼药师,不代表万年之后的如今现实里也有。更何况出自“绝医大人”之手的丹药,此世皆知其素有奇效,这储物戒指不可谓不贵重。

只不过文涵默到底还是有一点没感叹到位,直到他回到议事厅仔细清点过其中的丹药之后。

一戒指清一色的九阶疗伤丹药!

九阶丹师,以文涵默的儒雅沉稳,使不上力气的情况下都能立时卡断了手中羽扇的扇柄,足见这四个字的分量了。

这样的媳妇儿,必须是文家的!

第164章 幕后

出了墓园的文家人会有的轰动再大,那也都是后话了。

此时,文家墓园内,才是当时刻的精彩。

确定要走的人都出去了,夜聆依转身面向那三个不走的。

“既然要留下,那就赶紧去帮忙抓尸体。“

阮烟杪毫不客气的翻了个并不雅观的白眼,“蝴蝶仙子”此刻正倚在她心心念念想要杀的人的肩上,发髻微散,长裙微乱,别有一番媚惑风味。

可惜了在场之人,哪有一个是解风情的——夜聆依这会儿还瞎着。

她拿胳膊捅了捅羽钊,后者很大度的结束调息把她拉了起来,等阮烟杪几下挽了发,二人一兽便兵分三路去抓散布整个空间的走尸去了。

他们进墓园当然有他们自己藏得更深的目的,作为他们这次帮忙的答谢,文涵正、文涵默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们现在还能留在这儿,至于当劳力使唤使唤,那还不是顺带的事儿。

这厢夜聆依使唤人使唤得面无表情理所当然,那厢凤惜缘旁观欣赏的津津有味意趣盎然,不料他家夫人突兀将炮火对准了他:“松开。”

这语气倒不像是生气或是怎么着,一般平静。

“夫人不是已将事情安排妥当。”凤惜缘非但不放,还将手又攥紧了些。

“放手!”

“不放!”

夜聆依沉默了几秒,转过身来面对他:“那就这么说。”

“嗯?夫人要与为夫手什么?”别的先不讲,笑是不会有过错的。

“算账。”气是真出了,账可是真没算的,得把事情讲清楚。

唔,还是那种给人什么都没发生的错觉的平静。

凤惜缘竟笑得丝毫不见怵,淡淡一挑眉:“嗯,合该算一算的,夫人你今日抱了一个陌生男人,还为他受了反噬。“

“……”

这…蛮哽人的,但,怎么感觉话题又要歪?以及,什么“陌生男人”?那不是你侄儿?

“夫人不肯乖乖听话,自己跑了墓园来。”

“……”

你不是还给你哥哥舅舅的说我有办法?那意思,我会来不就是你计划中的?

“嗯,让我想想…,对了,夫人还为另一个男人对为夫挥剑相向。”

“……”

……好吧,羽钊的确是个陌生男人。

“最后——为夫的,衣裳,夫人,又是何时,收藏的呢?”

“……!”

什么叫收藏?!

刚好带了一波尸体回来的羽钊,默默地听了一耳朵,默默地低头,默默地走远。

没本事让想把话题拽走的人闭嘴,这是她的错。

但她做到的不受干扰的说她自己的:“为什么要搞这么大阵仗?”

她把最集中的矛盾点都挑出来了,他总不好接着跟她装糊涂。

“夫人是说演武场之事?夫人肯随我安排来,难道不是猜到了为夫的目的?”

“我说墓园!”还想打岔是怎样?

夜聆依差不多真的要跟他置气了,凤惜缘也终于不眯着眼睛笑了。

“夫人这是何意,难不成,夫人以为,这破坏文家根基大阵,搅得文家先辈安宁不得的人,是,为夫?”

这话听进心里去了,夜聆依抿紧了双唇,没说话。

不然呢?

为何他们昨夜进入文家的初位置刚巧就是可以纵览星盘大阵全貌的天枢位?

为何墓园刚巧就在第二天出了事?而她刚刚好是在此之前把自己了解星盘大阵这件事暴露给了他的。

又为何,一夜时间,小院里所留,莫尘身边那位陪他一起守院子的小跟班的气息,比在幻玄里的她二人都要淡?

如果这些都不能说明什么,那么堪堪这一番周折折腾到现在,唯一的受益人:她在即将接掌权力的文家小辈里利利落落的立了威,教文家全无拒绝她的可能,更是让整个文家欠了她一个天大的恩情,近乎救族之恩!

再说不能作为理想证据但事实上格外有力的一点:这男人是控得天地在股掌的人,怎么会允许她还跟他类似郊游的同行的时间里,允许身边有那么多“意外”!

若真是他做的这些,无一不是为了她,但人谁没有私心呢,她不想他再一再二的有事瞒她瞒成了习惯。

“若我说不是,夫人可信嘛?”凤惜缘垂了眸,没去看她。

“会。”夜聆依干脆点完头,接着道,“可此事事实如此,你说不出那个‘不’字,你绝不会亲口骗我。”

这份信任可真是重的人心颤,凤惜缘沉默过后一声长叹:“夫人,有时候你直觉的敏锐,可真是个不小的麻烦。”

夜聆依半转了下身子,给了他一个自由考量的空间:“文家也有天机阁的人,你若实在不愿说,我也可以自己去查。”她还没懒到那种地步,只是怕再深的感情,不注意也会有了嫌隙。

陛下感觉到危机了,所以把人拉了回来。

“为夫不愿说,是怕此事说出来,除了脏了夫人的耳朵,没别的意义可言。”

这话是怎么着,夜聆依一瞬的疑惑,随即顺着最第一下的直觉脱口问道:“有人想强上你了?”

“……”

“没成功吧?”

“……”

“但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要不是发现的巧,还真是能成功把你撸到床上被所有人尤其是我恰巧撞破的那种?”

“……”

“嗯,这和你干这些事儿直接联系也联系不到,所以,你是嫁祸了?叛族之罪,姑娘家里人出主意的没出主意的都不会好过吧?”

“……”

“哦,那那姑娘也是可怜。”

“……”

“此事整个文家也是元气大伤一次,所以,是上层里,有对我有意见的人,纵容了?”

“……”

“你这许多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七哥,所以你刚才没组织我‘败家’,其实是顺势把这个给交代的任务给了我,如此真正意义上是让文家不但没收到补偿反而再欠我一个人情?!”

“夫人……英明。”凤惜缘终于憋出了四个乍一听合时宜的字,他还有任何需要开口说的?

夫人自己靠一份脑子就能猜出一切,先前闹那么恐怖的气氛非逼他启齿,是何道理来的。

他这边放过自己似的无奈一笑,斜过一米八几的身子外在了夜聆依肩上,轻声道:“若为夫早早将此事告诉了夫人,夫人可会提刀杀人。”

夜聆依被他突然带节奏带的一愣,很明白他下一句要说什么,但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会。”

若不会,那就不是她夜聆依了。

果然,“所以为夫选择了隐瞒。”

等他说完这意料之中的话,夜聆依早有准备接了一番官方话:“阿缘,你要明白,天道将轮回,佛家讲因果,我手上早就沾满了无辜人的血,注定是要下地狱的人,人命背多少都已无所谓。你不一样,虽说你为帝王,人道中有‘特权’为江山而杀戮,算不得罪孽;取人性命,亦自有功绩相抵。但这到底有个度。所以,以后,杀人这等肮脏事,交给我,必须。“

自从一颗心无可挽回的挂在了凤惜缘身上,夜聆依没这么个语气跟他说过话,更别说这么个内容。

所以这命令式的提议再怎么不想同意,他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凤惜缘头还搭在夜聆依肩上,伸手把没表示拒绝人圈进了怀里,道过一声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话:“好——!听夫人的。”

第165章 约谈

“夫人,为夫可否问一句,若有一日为夫当真失了身,夫人会如何。”

她二位脸皮再厚,也不好在阮烟杪拖带着羽钊和吞天獬的围观下再在那腻歪。

只是这分开帮忙之后,凤惜缘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传音。

夜聆依想也不想即刻回道:“天绝岭有弱水,落明山有简忌阳,银城有珞玖,总有一处可以让你见不着我。又,我只修灵魂力,此界的天地规则拘不住,而以你的修为,飞升不过是三年五载的事。”

“所以,王爷,陛下!务请洁身自好!“

“这个答案,还满意?”

应当是满意了,从好一会儿都没有任何回音来看。

*

这俩新加入人的效率不可谓不高,尤其凤惜缘还是拥有有着“超级作弊器”之称的空间系的男人。

所以不过半个时辰,四人一兽,加上被夜聆依从幻玄里拉出来当苦力的加菲,便把整个墓园都收拾了个遍。

初时那法阵在诈尸的朋友们身上留下的印记,也有助于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最后那个最难收拾的、疑似文正亲儿子的“粽子头”,是被耐心耗尽的绝医大人一脚踹进了那最大的一号棺材里的。

接下来的事情,则全权交给了凤惜缘。

“喂,我说小嫂子,你可不该给我们道个歉吗?”方才活一干完,阮烟杪便一下倚向了羽钊,而后两个人一起砸向了同样没了力气的吞天獬,一阵鸡飞狗跳后,阮烟杪仍是和先前一样,坐着歪在了羽钊肩上。

“美人儿,你先时的涵养雅致,哪去了?”夜姓国师这是来了兴致了。

“小嫂子,您也是干了活的,命都快给折腾没了,还谈什么风度涵养!”美人儿显然是知道这是在恶意调戏呢,“风情万种”顺着眼角递过来,可惜该人是个瞎的,又是一番好风光空付。

“可有兴趣出去走走?”一个正正经经的问题突然被抛了过来。

阮烟杪翻过一个失礼但不失风情的白眼来,撇嘴:“出去?近期可不行,万一我出去这会儿,刚好就错过了一个绝佳的得手机会呢?”她拿胳膊肘拐了拐羽钊,,斜睨着他道,“哎,你说,是也不是?”

这似乎是什么二人话题,夜聆依摸了摸鼻子,她不擅长听的东西,于是只好自己说自己的:“日后你要出去,可来映京逍遥王府寻我。”

绝医大人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就中意这据说的“情敌”了。

她自觉这承诺诚意的很,熟料阮烟杪扶额一声呻吟,道:“我的亲嫂嫂,您这不是废话吗?不为在外面寻个靠山,我倒是有那个闲情逸致在这儿有气无力的跟您闲唠嗑呢!”

“……”收回刚才的想法,并不中意她。

带着不小的郁闷,绝医大人隔着衣袖一手一个将这俩人抓了起来,又一脚将懵着的吞天獬踢到了羽钊的肩背上,径直向着出口掠去。

“喂喂喂,小嫂子,你不等十九爷啊?!”阮烟杪的吱哇乱加注定是消散在空气中起不来半点涟漪了。

夜聆依会离开,当然是凤惜缘传音过来了,需要打发走这几个碍事的。她虽不知那乱了星盘大阵的印子是什么,却知那必在这墓园中,必须得处理好。

阮烟杪这看起来就不省心的,强留下来未必不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带走妥当。

而速度上又巧得很,夜聆依刚带着几个减速器出了墓园,凤惜缘便接着跟了出来,不会存在任何说得出来的不合理。

而后,这两个“为长不尊”的,就干脆利落的扔下来三位伤病号,径自“风花雪月”“打情骂俏”的二人世界去了。

*

阮烟杪不死心的抻着脖子看着人走远,咕哝一声直接跳到了羽钊背上,勒住了他脖子,拍走凑过来的吞天獬,随手指了个方向,什么都没说也没管,就放心睡了过去。

*

夜聆依说的是墓园之事后就离开,但昨晚才到,今天出事,人还没见全就走,到底失礼。

于是这拖拖拉拉一来二去的,很快就是五日过去了,直到五月初七日,她二人才算得以动身继续向南而行。

而这说起来一句了事的五日里,夜聆依的日子,是的的确确的不好过——

虽说教育家风使然,文家这嫡支里唯有十三爷乃是娶了一对双生子为妻,余者皆是一房娇妻,但架不住文家的爷们儿们基数大,十几个妇人带着十几位千金小姐凑在一块儿,真正让高冷清华的绝医大人深刻认识到了漂亮女人可怕的一面。

上午喝茶下午赏花,甭管聊的内容是相夫教子还是持家,话题中心只有一个她!

一连三天,有满脸微笑、负责把可能退缩的她堵住抓过去,而后闪人的阮烟杪在,躲都没得躲的夜聆依极度逼近了被逼疯的边缘,以至于她晚上回去,安魂香都不用便可倒头就睡,凭凤惜缘百般挑逗诱哄,手指头都懒得一动!

所以,最终爆发了的自然也就是这一条逻辑链末端的凤惜缘。

独守“空闺”三日的醋缸直接不顾礼仪的闯进了花厅,吓得一班妇人们各自往自家女儿身后藏的时间里,趁乱搭手直接抓了昏昏欲睡睁不开瞎眼的夜聆依的手,便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

然而,却在将出文家宗族的大门时,二人被瞪眼的伍天行拦了下来。

舅舅大人从院墙上跳下来的半点不大将军的方式吓了凤惜缘好大一“惊”,其直接劈手把手里媳妇儿的手夺过去的动作更是让他不知该怎么反应。

他舅舅大人,正就是这天地间为数不多的他不能发作的人!

所以……

文涵默笑着携了凤惜缘,几乎是连拉带拽的才把这一步三回头的人给带走。

“走走走,让他们的这新舅甥自己去处,缘哥儿你来,再陪我手谈一局。”

文家正是忙得上下不消停的时候,文涵默居然亲自抽身过来,已是不寻常。

他往日里对凤惜缘都很少提及“舅舅”这个字眼,如今却说到了夜聆依身上,什么深意,一目了然。

凤惜缘虽然当真是不快的,但不至于失去基本的判断能力,再不情愿,也还是跟着走开了。

凤惜缘与文涵默“拉扯不清”的向东而行,夜聆依则是忍了一切本能,被伍天行拉着一路向了西,七拐八弯后,最终却是回到了凤惜缘的小院儿。

这也正常,在文家,伍天行常住的地方,除了七爷处,也就是十九爷处了——两口子过日子,他自己还是个血气方刚的被压的将军,少不了置气的时候,也就少不得要到这长年无人的地方一宿无眠,第二日又乖乖回去。

所以要谈事情了,自然下意识就选了熟地方。

第166章 旧物

这相当奇异的组合一前一后进了院子,墙角的莫尘和树上的跟班看了一眼,识趣自觉的出去守门。

他两个一走,伍天行立即松了夜聆依的手腕,自己坐到了老梨树下的石桌旁。

夜聆依捏了捏发酸的手腕,转身之际微微皱了皱眉,她这身子不好的地方忒多,皮肤太嫩,稍有红印便多日难消,给那“管家婆”看到,又是一番麻烦。

少不得借进屋沏茶——她是这屋里的主人家——的间隙,让加菲看着处理好。

夜聆依端出了她人生中第一杯给别人泡的茶,在伍天行对面不请自坐,没有半分晚辈的自觉。

午后阳光好,院中景儿也好,顶适合聊天的,可伍天行始终盯着夜聆依不说话。

夜聆依似乎也早忘了对面还有个人,几乎都要与身后的老梨融成了一幅画儿,知道风起,将早便落叶她箭头的一瓣梨花不偏不倚的吹进了她面前的白瓷杯子里。

极清浅的水面碎裂声。

这一幕似曾相识,像那日傍晚映京城中,朝华殿内,那一瓣执拗无比的桃花,一路从御花园追过来,最终得偿所愿的入了谪仙玉口。

夜聆依忽而笑了一下,拿那茶杯毫不讲究的一饮而尽,结束了当背景板的行为。

“您是在考虑该用什么身份对我开口吗?”夜聆依开口说话了,但此世之中,大概唯有凤惜缘自此,方能看得出来,这开口之人,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夜聆依”。

暗帝国的杀手出任务,对伪装的要求不只限于外在表象,任务执行过程中完美的性格模仿,是必修课。

只是夜聆依此时模拟的性格的原身的行为模式——

“若是以舅舅的身份,可您接下来的话一出口,这”舅舅“,可就不定了,您外甥还认不认您都是未知;可若不是以舅舅的身份,您就更没有立场,劝我这个修为、身份、地位都比您高的人,离开他了。”

“夜聆依”倾身缓缓放下茶杯,手迟迟未收回,上身保持前倾良久把话说完,如此一抬眸,气场全开,并没有多少高位掌权者的威严,但仅仅是那本身里的一份矜贵雍容的风华,加上先前语言的冲击,竟让伍天行这么一个久经沙场的曾经大陆第一神将,一下就从桌旁霍然站了起来!

“夜聆依”轻笑一声,缓缓坐正,慢慢道完她的问句:“是也不是?”

“你——!”伍天行此刻精钢虎目中满是震惊,心中亦然。只是他到底摸不准这难言的本能震撼出自何处,只能归结于世家养出来的姑娘年纪虽轻修为却高,连带着气势都能一时冲撞至此。

为将多年,性子上难免刚愎,伍天行自觉这就是想明白了前后,猛一甩衣袖坐了回去,这次不是帝国元帅、第一将军的军威,而是战场上多年集聚的纯粹的杀伐气息。

他敢这么放出来,自然是有把握的,当初凤惜缘都无法单纯在这方面跟他相抗,何况一个养尊处优的毛丫头。

然而……结果?结果当然毫无悬念。

凭他周身的杀气几倍几倍地攀升,“夜聆依”始终端坐如初。及至伍天行的气场达到巅峰,院外的莫尘二人都已急掠十丈之远,“夜聆依”还是一个毫无攻击意味的抬眸,一切便归于平寂。

这之后,她突然不合时宜不合画风的在这情景里叹了一声:‘’舅舅您就别瞎忙活了,没用的,我想和谁在一起,只由我自己心意,您外甥都不能左右,何况您呢?”

说着这话,“夜聆依”转过身子,食指指腹接住了一朵完整的梨花,而后不留恋的翻手,任它飘摇而下。一个举动,尽雅致精绝。

“遇我之前,他为您助文家;遇我之后,他为我伤文家。您重七爷,而七爷重文家。故而,您不愿。”“夜聆依”把身子转了回来,话说的越多,时间持续的越久,她脸上的微表情更见活泛,不含杂质的眸中隐隐泛出了逼人的锐利来:性格模拟,不是没有失控的状况。

“可您想过没有,七爷睿智,知您又甚,为何要将大阵之事细说于您?此刻您的举动,半点不在七爷意料之外,那他为何希望见您与我‘针锋相对’?是七爷愿见您有气,舍得您夹在中间为难?还是,他这般周折,是想告诉您些什么?”

“夜聆依”以食指蘸了茶水在石桌上点画,声音染上了有意惑人的温柔:“母妃走后,即便您倦了朝堂,可仍旧心在军中,仍是那威名赫赫的大陆第一神将,直到遇见七爷。现在的您,对外的身份又是什么呢?”

风来有声,风去人无声。

既定目的达到,“夜聆依”缓缓闭上眼,少顷,再睁眸时,便将一切不属于她的棱角尽数收起,复了素日的寡淡冷清。

只是她并没有再开口说话,她又有那一份本事,人在这里,却能让人下意识的忽略她的存在。

伍天行,需要安静。

石桌上的水渍渐干,但他还是看到了,忽略掉那龙飞凤舞出了霸气的字体,伍天行读出了那个字:原。

毛丫头不过十五岁上下,却一副老人家口吻劝他寻回初心,真是……

可又不得不承认,当局者迷,涵默又有太多不可说,若不是这毛丫头,他不知还要混账到何时!

伍天行忽然仰天一声大笑,笑声震得没来得及反应的夜聆依双耳直接短暂失聪!

桌上一只盒子,脑内洪钟传音,人却已鸿飞冥冥。

“丫头,劳你操心!你告诉臭小子,不用再每年派人来了,还得让他七哥帮我应付着,麻烦!你就直跟他说,他所知他母妃,是元升帝的妃子,可老子当初认的妹子,是魔族的少主,谁都易容不来,易容不来!”

看来这话是如主人所期待的冲击到了,夜聆依怔坐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把那只檀木的妆奁盒摸了过来。

夜聆依颇小心的打开那不知来历的盒子,指尖所及,感知所至,盒内躺着的,是一只九凤钗。

她记得,凤惜缘与她提过,母妃性子之刚,离开天陨之时,用过的东西都留下命令来让人烧光了;在兰陵皇宫中,“魔女”之物自然不能留;而在迦兰魔域,凤惜缘不吃不喝不动站了一月,老魔君也没让他进凤语嫣昔日的闺房一步。

所以,这样九凤钗忽然在手,这等分量,夜聆依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交给他。

好在,这问题夜聆依其实也不需要仔细考虑了。

院门口,出现了两个人。

伍天行没一点滞留的出了文家,文涵默自然是有渠道知晓,专程来此乃是为致谢。可偏偏就是他的夜聆依不熟悉的脚步声,掩了凤惜缘飘行所带起的风声。

故而,这九凤钗便以这完全不在计划中的方式无能再突兀的入了凤惜缘的眼。

文涵默只在院门那儿站了一会儿,便悄声退走了

剩下凤惜缘一个人在那,想进却又不应该进,略一徘徊,这人这景,就别无选择的显出些孤独来。

夜聆依顿过那一下,反应过来就翻手扣上那盒子拿着站了起来。

“舅舅留下的,母妃的遗物。”她一没什么安慰人的好话可说,二也没那个安慰凤惜缘此人的打算。

母妃是他永远的痛处,却从来不是他的软弱。

“这是舅舅交于夫人手中,为夫又消受不得,夫人给我作甚?”飘过门槛的人“口嫌体正直”,伸手把那华丽飞扬的金丝钗取了过去。

然而尚不待夜聆依准备好措辞讽他两句,人已飘到了她身后,三两下勾拨了她两鬓的长发,那钗就到了她后脑上。

不能说这不像是对她当初小半个时辰折腾不好一根簪子的嘲笑。

凤惜缘手指摸到了月颜,伏在夜聆依肩上道:“甚为相宜。”

两片颜色互相衬着,月颜再显形的时候就不会显得突兀单薄,只是她身上的颜色又多了一味。

夜聆依松了力气倚进他怀里,这是难得的柔顺,抚慰这人没多波动却也没多平静的心。

“那便戴着了,只是这麻烦是你给招来的,就得你伺候着,松了掉了摘了,还想让它安稳呆着,你来。”

第167章 天南

这便是夜聆依多留在文家五日里的前三日时光。

可九凤钗这意外的腻歪之后的两日里,凤惜缘也没怎么捞着跟他家夫人在一起缠绵。

打发了长辈、平辈,那还有小辈。

熊孩子们大抵是怀着真心实意来讨好赔罪的,至于方式对不对的……不到最后没人知道。

而凤惜缘固然对于把熊孩子们挨个儿踹走这种事儿毫无心理压力,但架不住文涵默亲自来拉他喝茶。

至于文涵默怎么还能这么有时间,文思仪时这么解释的:“小婶婶你有所不知,咱们七叔虽然天天以一本正经的暗中整我们为乐,但当初七婶儿能进文家,也是有我们几个的辛苦的,所以啊,有求必应!”

所以,这么着,剩下的两天里,文家十七个少年,连同到处都能找到其凑热闹身影的“拖家带口”的阮烟杪,还有那天被她揍过的自认是有缘分的一群,这起子骨子里就不消停的便一齐出动,拉着夜聆依这块“超级挡箭牌”把以往礼法拘着不能干的事儿,通通干了个遍!

期间过的最凄惨的,莫过于文家的试炼后山,真正闹了个鸡飞狗跳。

所以,最后后知后觉的文涵默把她二人送出文家的时候,完全是一幅不想再多说半句的表情,这有夜聆依的功劳,也有必然不会安分了的凤惜缘的出力。

好在文家的小叔还是有那么一丢丢良心的,临行之前给文涵默撂下了这么一句:“近来血月门中无事,七哥可打发他们去联络联络感情。”

此言一出,文涵默登时舒坦了不少,至于信心满满的认为自己兄弟们齐心协力,已经哄好了他们小叔家的小婶婶的熊孩子们,是什么反应……

端看文思正听闻此消息后将一杯茶水摔了文思玡满怀的反应,所谓去血月门“联络感情”,真相如何,即可推知一二了。

******

“秋后账”交接完,文家小叔走得无能再潇洒,心情舒泰的携着他家夫人向南而去。路上,一时大白,一时烨冰,甚或步行,一路游山玩水、玩风赏月。偶尔兴致高来,还非要等个早晚让他夫人将景亲自看进眼里……等好不容易到了并不很远的豫州时,即又是四日消磨殆尽。

若要问天陨大陆上豫州之外的人,豫州境内有什么,那他回答你的,不会是美食风景、玩乐逸事,而是:陆家。

******

五月十一,载着白衣黑影的三尾冰鸾冲破了豫州的长空,而后振翅旋落,缓缓显了遮天身形。

待那大半个豫州都能听得见的悠长嘹亮的凤鸣余韵悠长的袅袅消散。,晴空之下,街道、屋舍、庭院……,所有有人的地方,老人、男子、妇孺……所有看的见的人,

无一不跪!

这是当日梦州锦阳城小小一座州府里那举城之拜完全不能比拟的。

梦州之时,被桔梗的意义象征、夜聆依圣人国师的身份及人潮大势强压了跪下的人,占了大多数。

可如今,有那么多的人,是从房间里冲出来跪下的。

如果信仰之力可见,那便有人能看到无数的光点在夜聆依身上汇聚,最虔诚不过如此。

整个场面空中看来,最震撼亦不过如此。

烨冰背上,凤惜缘保持了必要的沉默。

他们一路过来,夫人有意的避着人烟走,他只道她素日是个喜静的,直到此刻真正见了天南的人才知道,她是在躲人。

情报里寥寥几笔带过的带着不屑的敷衍之词愚蠢却又讽刺般的贴切:他家夫人,真的是天南的“神”,没有夸张,不是谣传。

她出现在天南民众煎熬历尽,差最后一点就完全绝望的时候,最巧妙的时机,完全不自知的以天神的姿态干了天神都做不来的事,活着就成了天南不知多少人的信奉。

这其实是夜聆依第一次这么高调的出现在天南,正经的目的当然有。

她往前走过几步,拉着凤惜缘,一道站上了烨冰头顶——能让所有想看见她和他的人看见的地方,证明了什么,宣示了什么,就在天南豫州——世人眼里与她割裂不开的、除天绝岭外最能代表她的地方。

这是好事,除了类似于见泰山泰水的别扭感,夭玥陛下站在这能让他生出局促的跪拜里,回了他未来皇后淡淡一个笑,慢慢换了自己的气场。

这一次打夜聆依袖口里散出去的是金色的星芒。

梦州之后,知道过程的加菲痛心疾首了半天后,闯了一趟九层阁楼的三楼,栽下了一株凝泽杉。

集信仰之力,化无形为有质,等量返还。那么多的感恩她担不起也不愿担,他们舍了眼泪她赚个辛苦,还了应有的福泽,交易绝对公平,她是很不想欠别人半点的。

恩公第一次现身天南竟还是来赐赠,不知多少人,星芒临身,泣不成声,虽然,他们感激的对象已是没了踪影。

夜聆依直接带着凤惜缘钻入了梦州府衙里。

一个常年行走于黑暗中的人,她可以坦然接受别人的谩骂畏恨,却受不来膜拜崇敬,给人奉若神明。

前面早早来迎上她的豫州知州还在引路,刚刚还是位堂堂帝王的凤惜缘,也不知是不是在顾忌这位大人,放低了声音在夜聆依耳边道:“夫人须知,日后这等事,必为常事。”

夜聆依当即一声轻啧,直想把袖子里的那只手甩出去,这人这话,不是又在拐弯抹角的说她败家,又是什么?

不过想想陛下也没错,古往今来,哪个被人跪拜的,必定是要有所赠与的?

所以自觉有理的人没把夜聆依横过来的眼刀放在心上,反倒是作妖上瘾似的捏了一把夜聆依的手心。

而后被一阵肉麻的夜聆依一把甩出两步远。

逍遥王殿怎会是那轻易罢休的人,借着长袖的遮遮掩掩,复又“缠”了上来。

这到底是个什么祸害,一会儿一个德行!绝医大人也不是没有脾气的,柳眉一展便告陪上,遮掩之下“你来我往”

豫州知州已过而立之年,是位稳重老成的官大人,但等他把人引到了目的地,仍然是语带仓皇的急急退去。他什么都没感觉到!惹不起,躲得起!

知州大人一走,某些事就不必遮遮掩掩了,这边新近学会了文家小叔专属踹人技能的小婶婶刚想试试这新的实施对象,却听偏厅之中忽然传来一道飞扬松垮的少年声音。

“哎呀呀,恩公,王爷,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啊!”

屏风后转出那人,一身收袖白衣,玉冠高束,折扇轻摇,呈一张敷粉公子面,撩开衣摆弯腰作揖,这般俊逸潇洒而又这般轻佻欠揍,除了陆子彧,还有哪一个!

怎么会是你?

夜聆依很想问这么一句,但到底她不会问,只好等着陆子彧自觉的答上:“恩公您别这么嫌弃我呀,您二人离开梦州当晚,我就被老爷子召回来了。这不,就是知道您要来,让我赶来迎您啊!”

天南的人叫她“恩公”,这是陆家老头联合人定的规矩,她反对也没有用。

但,他哪里看出她嫌弃了,她自认是没有外露出一星半点的。

以及,陆家老头召他回来是为了迎她?呵呵。

一句话能给出这么多可提问的地方,也是个人才,也是份好心思,但夜聆依没那闲心兜圈子,直接问道:“陆易衷人呢?”

陆子彧脸色发自内心的菜了菜,咱知道事老爷子那个不要脸面兼没出息的非要和您平辈论交,可您也别直呼其名啊,让我这个孙子辈,呸,小辈,怎么和您家男人处!

“老爷子嘛,据说是病了,床都下不来了。”

瞧这回答的诚恳劲儿,夜聆依心道,八成陆子彧是真的这么盼着呢。

“病了?”夜聆依把这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遍念给人听,而后猛地扬手。

正厅之外的青石路旁,一株盆栽海棠砰地一声连树带瓷盆碎了个彻底。

之后,陆子彧就看到他家一向视丢人如排气的亲爷爷,顶着那一枝开得娇艳的西府海棠在头顶就慌慌忙忙的飞掠出了府衙。

而半途中凌空那一个跟斗翻得,陆子彧这个被评为轻身功夫天下第一的人,都不得不道声“服”!

夜聆依把手收回了之后沉默了足足有三秒钟,“看”了一眼陆子彧,拍了拍凤惜缘的手,一个旋身消失。

陆子彧盯着外边儿满地的土屑,甩开折扇摇了两摇,口中啧啧有声:“王爷,别说我没把您的意思传达给老头子啊,没办法,谁让恩公的面子,比您的可大的多喽。”

自始至终不作声的凤惜缘目光还在夜聆依消失的地方,听见了陆子彧的话,但不置可否。

第168章 平常

豫州西隅,莫凉峰顶,宛若一刀平削而过的天然断面,是绝佳的赏景聊天去处。

当然,你得能无视高海拔带来的严寒缺氧、毒雾烟瘴。

今日的莫凉峰,访客些许特殊。

一古稀老者,一豆蔻少女,对桌而坐,举杯共饮,又明显不是祖孙,委实独特。

老者头发半花,面色亮堂红润,白须青袍,凌然危坐,端的是仙风道骨;

少女黑发黑衣,紫眸金钗,执箫携宠,看得是一派矜贵高华。

只是这谈话……

“近来如何?”

“丫头快别提了,我那宝贝疙瘩有你一半省心,我兴许还能多活两年。”

“也不见得,令孙是个识时务的。”

“哪来的不见得,搅和着搅和着,把陆家堡整个搅进皇权里,还不算能折腾?”

“老家伙,这话几个意思?放亮堂了说,早晚你都得趟这趟浑水。”

“可不,女生外向,何况陆家哪里够格算得上是丫头你娘家,焉有不利用之理?你又嫁得是天家子,如今这么一露面,整个天南可都姓凤了!”

“这天下将来都得要姓凤的,无谓早晚。”

“啧啧,我说什么来着,不过丫头你可别糊涂,这我老也看不透不放心的小子,可还没正正当当迎你过门!”

“我何时说过我要嫁他?”

“怎么……”

“娶他,最晚……岁末。”

“哈哈哈哈哈,好!果然还是丫头你!不光这真人模样是老头子没料到的,这不害臊程度也是啊哈哈哈……”

“行了老头,口头上的便宜也给你占够了,我此来寻你,是有要事相商……跑什么!与你便宜!”

“便宜?丫头要诳我也找个靠谱点的理由,你哪次来不是带一堆的麻烦,能与我什么便宜?”

“你陆家的千秋万代,这算不算便宜?”

*

莫凉峰顶,寒风卷起的,是少女的狂傲。

天方夜谭而又理所当然,只见她眉宇间的纹丝不动,谁敢不信?!

*

午时许,辰正时分便一前一后除了豫州府衙的一老一少方才相携而归。

看起来,是宾主尽欢。

陆子彧早迎到了府衙门口,陆易衷直接一未老宝脚踹过去,拎着衣领就把人拖走了。

“丫头,记得常来陆家堡走走。”

夜聆依没吱声,她又不是傻的,她在天南的一举一动都不是能完全随心的,要她光明正大走一趟陆家,先有好处再说。

挥手把人送走,夜聆依提步进了府衙,只是她走近先时那会客厅时,这当先迎出来的人,却不是凤惜缘。

“姐姐!”百灵般清脆悦耳的笑声,自然是百灵般灵透可爱的女孩子才有。

粉雕玉琢的小萝莉远远地飞扑过来,撞进急急收了身上寒气的夜聆依怀里。

“一百三十二日,姐姐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一回了!”

这位萝莉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叫夜聆依陪她笑起来:“哪个告诉你,我是来看你的?”

“呸!女大不中留!姐姐你说,那边儿轮椅上那个美人儿,是不是就是你那扬名天下的‘夫君’?”

凤惜缘主意打得不错,对着萝莉卖惨博同情,他一张好颜色嘛,自然容易不少。

可夜忘儿是那等好糊弄的别人家的好孩子吗?

两个人的时候还是缘哥哥长缘哥哥短,哄得堂堂夭玥陛下都受用不已,而现在——

“姐姐,真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条件,找什么样的不能?退一万步讲,你真的喜欢老男人,月珞玖和简忌阳他们也都不差的,又何必找个腿脚不好的?”

陛下是不曾料到这等操作的,笑容有些发僵。

但夜聆依眼角看得见的开心:“这个哪里不好,腿脚不好不是不好,至少,我不担心他爬墙。”

“出息!”一身火红单衣的俏萝莉把眼皮不屑的一翻,从夜聆依怀里站出来,转身,笑出了一对儿弯月牙:“缘叔叔,作为我姐姐的第一任夫君,你肯定会下厨吧?中午准备让我吃什么?”

某位叔叔很可能是招架不住了,绷着笑把目光头像了他家被叫“姐姐”的夫人。

夜聆依给了一个神仙微笑,不等凤惜缘心叫不好,道:“你缘叔叔厉害的很,什么都会做,想吃什么,随你要求。”

夜忘儿原地一声欢呼,噔噔噔的跑到不出声的凤惜缘身前,仰脸脆生生:“缘哥哥万岁!”

“……”

陛下这下子算是明白了,他家夫人身边的男人们未必有多难搞,毕竟,都是夫人亲自料理过的,但她身边的女人们,孩童或是老妪,没一个好惹的,毕竟,都是夫人亲自带过的!

*

虽然说定了是凤惜缘下厨,但最终这三人还是去外面酒楼满足了夜忘儿的馋虫。

平日里两个人都不爱的甜食凤惜缘没做过倒是次要的,主要,还是夜聆依口是心非,自己舍不得。

三个人闹闹腾腾吃完一顿饭,夜聆依亲自上手给三个人易了容,而后极有耐心的陪着夜忘儿走走停停的大致逛遍了整个洮临城。

前面走着的二位不亦乐乎,只是可怜了后面轮椅上的逍遥王殿,夜忘儿本就古灵精怪,又是打心底里亲近夜聆依,又有着她的一份纵容,因此缠人缠得厉害,夜聆依连回头说句话的功夫都难有,遑论如在映京时那般推着轮椅给他调笑!

而他在夜忘儿那里已是确定了双腿有疾,若他突然站起来,那丫头不撒泼不依才怪,所以这个办法,也只能熄灭在他家夫人的“眼神”警告里。

如此,一个下午,王爷就只能是乖乖扮着“文弱书生”,自己操控着轮椅急急追赶家里不省心的“娘子”和“姑娘”!

何苦来哉,都是自己造的孽。

*

夕阳的暖黄侵染了每一片檐瓦,正是在外者归家之时,一对儿样貌清秀的小夫妻领着一个玲珑剔透的小女娃出现在了一条街巷的尽头。

“姐姐,还是不过去?”夜忘儿两手抓满了喜庆的零食玩艺,难得的安静了下来。

夜聆依蹲下身来,按了按她扎着双髻的脑袋:“乖,忘儿自己回去。你不是也不想看到爹爹娘亲向姐姐下跪?”

夜忘儿在她手心里拱了拱,把脑袋抬起了一些,视线提了上来。

这张勉强能说是清秀的脸,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每次都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样的对话,重复的原因,但她还是努力想把只属于她的这张脸再记清楚一些。

以往,姐姐在她手上戴一个储物戒指,说完这话,她就会自己回家了。

可是今日,这一次……

夜忘儿踮了踮脚,她手上满满,只能这样示意姐姐把手拿开,她好挪个地方,看见她身后的凤惜缘,她的……姐夫。

果然娘亲不骗她,女孩子嫁了人,便是另外一种样子了。

夜忘儿抬起双手,把手里的东西不太舍得的塞进储物戒指里,了不得的摸上了夜聆依那至今无人敢碰的头顶,含了一百分的哀伤深情,忽眯上眼晃着脑袋道:“乖,忘儿自己回去,姐姐跟姐夫回去,从今往后好好过日子,定要顾家念人,洁身自好,莫花心滥情,万万不可负了人家一片冰心!”

凤惜缘:“……”

夜聆依:“……”

她就知道,这混丫头哪次临走之前不得作回妖,指望她某天突然改好,做梦呢?!

夜忘儿早有准备,哪会给夜聆依发作的时间,早早左手右手一齐撤回,哧溜溜的奔出了这条街巷。

夜聆依蹲在原地按着眉头无奈叹了一口气,叹完却笑将起来,这也就是她的忘儿了。

凤惜缘早从轮椅上飘身下来,在她身后,左手背负,弯腰一只手把她扶了起来。

“夫人身边的女子,个个都是奇人。”他总算得以把这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夜聆依敛了外放的情绪,点头表示赞同。

凤惜缘收了轮椅,边飘边道:“夫人何不与我说说,你是如何认识那丫头的?”

外人查得到夜忘儿的存在,却不见得能查的清她与夜聆依的关系。

这问题之前没人问过,夜聆依沉吟了会儿,捋清了时间因果,才道:“前世我也曾有过一亲妹妹。她三个月大的时候,家族出了变故,逃亡途中,走散了,是因我。直到我死,都未能找到她。”

巫离月是不是她的心魔,她自己是不知道的。但念生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是她一直都清楚的。

“忘儿的话,眉眼里和我那亲妹妹很像;被亲生父母遗弃也是三个月大的样子;郭氏夫妻在子夜将她捡到,所以叫她姓了夜,这就又是一份缘分。”

“前年我初次见她的时候,天南时疫爆发的厉害,而她身子弱,自然也就染上了。救她,一半是为我心里过不去的亲妹妹,也有一半,算闲来无事,顺手而为。”

“至于天南的时疫,”夜聆依自己又补充了一句题外话,“并不能算我的功劳。只是我的血恰好有用,也没给出多少去,真正出力的,还是陆家召集起来的大夫们。”

凤惜缘把话都听进去了,却好长时间没个声响。

他问一句夜忘儿,夫人却多说了她明显不怎么愿意提的前世,还捎带了一个“天南时疫”的赠礼,这是从没有过的事儿。

瞧来,是被那丫头勾起心弦了。

于是他笑道:“夫人,瞧你这话说的,给我听听,也就算了,要是给天南的百姓听到,保不齐,又是多上几炷香。”

陛下并不知道他这话真实戳到了痛处:最开始天南百姓不知被什么邪教蛊惑给她上香的时候,她一个大活人,完全不知情而无措施的状态下,不知生流了多少天的鼻血!

夜聆依立时就想到了那堪称狼狈的一段时间,果断侧身、拽人、堵住了那张嘴,待他耳红了、消停了、说不出话了,这才若无其事的把人放开,继续前行。

夕阳的余晖将一对儿粗布衣裙的小夫妻的身影拉得老长,更是为其镀上了一层漫漫金光,其间那一份圆融交泰,世间再无第三人可以介入。

朝堂、江湖,她二人时时都在旋涡中心,却齐心协力将日子过得外物不侵,不得不说,这是一等求不来的幸运。

第169章 山上

天南之行既定的目的都已达成,但她两个却并未急着往回返。

十一日当晚在豫州府衙歇下,当然睡觉的地方还是在幻玄里。

之后逗留的三天,也都没有什么特定的事项,整日整日闲了心的易过容,将豫州境内几个大城镇都走了个遍。

凭夜聆依易容的本事,只要哄好了凤惜缘换过普通的木质轮椅,走在街上熟人都不会轻易认出,即使认出了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不过第三日的时候,遇上了又从陆家堡“潜逃”出来的陆子彧,却是一眼就把他二人认了出来。

这赶着“逃命”的人没来得及给他们添堵,却教夜聆依添了备些人皮的心思。

到十四日黄昏,二人才算成功踏上了归程。

第二日同一时间,再入奈何天。

夜聆依此次本无意在洛家停留,却意外被人拦了下来。

来人一袭鲜烈红衣,单人提刀立于大路中央,转身横斩的一瞬,黑发模糊了妍丽张扬的眼角,留下的,便是令人激赏的只眼见就有的飒爽英豪。

大概是应只存在于武侠小说中的女侠形象,如今这么鲜活的逆光站在黄昏里,举手投足的风华,谁都得折服。

男女老少通杀的款,夜聆依,也不例外。

最是“懂”风情的绝医大人早便舍了怀里夫君,脚不沾地掠过了,抱了个满怀……嗯……被抱。

“操!你个死没良心的,居然还舍得来看老娘一眼!”然幽领主似乎单方面删除了先时把人拒之门外的记忆片段。

夜聆依也不是会勤快的拆穿一位好面子的大爷的人,也不想被这位神仙纠缠,直接两手分别提出一坛酒,摁倒洛然幽怀里。

这意思,懂吧?

“哈哈哈,好,!今儿个晚上,老娘灌不醉你,跟你姓。”不知姓夜多少回的女侠豪气干云的见酒扔刀,待仰天笑够了,便直接夹了一坛酒在腋下,空出手来拉了夜聆依,径直往两界山上方掠去。

“那边儿王爷,您家王妃借我一晚,明日侵晓,完璧归赵!”

两个女人眨眼就消失在了弥漫两界山的毒雾中,寂静不过一会儿,文思游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磨蹭出来,恭谨弯腰:“小叔,西一里外有所凉亭,烦请移步。”

*

奈何天内那叔侄俩是如何的一个不爽一个不自在且休伦,只说两界山上,沾之即亡的毒雾是那当世唯二能登上两界山之人的最好屏障。

两位约酒的一等美人,上来之后别的没管,先是各自一声不吭的闷灌了一坛。

“当啷!”

“当啷!”

满坛三十年的女儿红入口,夜聆依仍是不变的表情,不化的冷清,眼神甚至比平常时候还要亮许多。

然而洛女侠已是霞飞双颊,美目迷离,薄醉三分

她毫无美感的打了个饱嗝,一把勾住了夜聆依的脖子,偏头看那平静的脸,好一会儿,忽然一声长笑:“想不到啊想不到,堂堂绝医大人也有栽了的时候,啊,你怎么看啊,小婶婶?“

夜聆依从洛然幽胳膊底下绕出来,拉了一溜儿的酒坛一字摆开在二人中间,光明正大的与挑眉邪笑的女流氓保持了安全距离。

“得得,有夫之妇,碰不得!”洛然幽嗤笑一声,浑然不在意,抓过离得最近的一坛仰头便灌。

夜聆依无声陪上。

“说说吧,那位哪一点让您相中了,想祸害了?”

这么所有人都要问这么个问题,夜聆依递过暮离把加菲解救出来,含混着敷衍道:“和你差不多。”

洛然幽拎着坛子眨了眨一双醉眼,把加菲夺回了手里,又是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得,连您都砸男人手里,男色呀男色~”

今晚怕是没吃药的,夜聆依心道,无视了加菲的二度求救。

洛然幽似真似假一声长叹,举坛与夜聆依虚碰一回,随手给了妄想逃离的加菲一巴掌:“成,咱们今晚呀,不谈男人,只喝酒,不醉不归。”

这话说完,洛然幽竟果真不再追问,举坛对新月,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魔魅袭至。

夜聆依无声盯了她一会儿,抬手压住了眉心,怎么一个个的,都有各自的法子逼她就范呢。

她放下酒坛理了理前襟,叹道:“这么跟你说,他有我所没有的一切,且愿意将那些东西给我;我也拥有他所没有的一切,且那些东西他愿意接受。”

洛然幽拿坛子摞上坛子,把自己撑了起来,一巴掌把空坛拍得嗡嗡作响,啐道:“屁话!”

“你知道我男人是怎么形容你男人的?精于算计又懒得算计,乐于没事儿找事儿又懒得理事儿管事儿,逮着什么感兴趣的,千八百种盘算,怎么着也得弄到手里才甘心。”

她往后仰了半个身子,手指却向下指向夜聆依,洒然一笑:“老娘看你呀,就是给人温水煮青蛙,一点儿,一点儿,就这么给吃到肚子里头去了!”

夜聆依一声出声的笑,学她把自己撑了起来,道:“话糙,理不糙,是这么着。”

“哎!干什么去啊你,说好的不醉不归呢?!”

夜聆依站定,回头淡声道:“没办法,家有醋缸。”

洛然幽无声地撇了撇嘴,转而提起了其他:“那事儿,你认真的?”她说这话时,看得是夜聆依肩上的加菲。

没料到她这个时候提这个,夜聆依先是一怔,继而沉默,随后才点头:“是。”

洛然幽借着醉意挑飞了眉眼:“我说,你可想清楚了,天陨大陆这万年,皇家换了多少姓,这整个大陆从来就只一个天陨。”

“就甭管这背后的操纵者有多么难搞了,只论这件事本身,万年不变,足够上升为天道了。“

“这些,你比我清楚,逆天而为,你想过后果吗?我知道你自然是不怕的,可万一这后果落在了你身边的人身上呢?”

旁人或者不知天陨之外有泯尘,但洛然幽身为两界山某种意义上的主人,有洛家对两界山的掌控,又怎会不知?但正因为知道,她才觉得加菲前些时候带来的那个消息,完全是夜聆依在发疯!

“人为不易改也好,天道不可逆也罢。终不过一个‘难’字。”夜聆依微微仰头向那姣姣恰似心头人的冷月,清冽的声线以最简单的语气道出了最涤荡人心的话语,“而我,永不畏。”

洛然幽长长一个酒嗝打出来,一步三晃悠的走过来,十分的力气拍了拍夜聆依的肩,将一贴身的纸包塞到她怀里,道:“看见没,老娘多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日,东西早早就备着呢,喏,拿去,可你说的,老娘可等着你的千秋万代了!”

这分明是戏言,可夜聆依勾唇弯眸,退后一步,微微欠身,道一句:“美人盼,必令现,一定!”

喝酒的时候谁会料到有这一出,洛然幽没半点防备的被暴击,好长一会儿才一脸痛心疾首的把夜聆依掰了个方向急急往外推:“妖孽,祸害,走吧!去泡你家的醋缸,别特么在这折腾老娘了!”

夜聆依没反抗的被她推远,等惯性耗尽她能回头,见女侠已然回了原地摆开阵仗,侧躺着毙掉了新一坛花雕。

夜聆依静看了会儿,无声说了一句什么。

洛然幽似乎没看到,又或者看到了却没在意。

空酒坛飞过来被夜聆依单手抓过坛口,已自己加力醉了八分的女侠更见火爆:“操,非得老娘认真撵人是怎么着?!滚滚滚!”

被人骂滚的绝医大人这回没“讨人嫌”的多留,酒坛子放在原地,转身下山。

“嘱咐汐水收好。”下山途中,夜聆依把比加菲大三号的纸包砸它怀里,而后将之一道扔进了幻玄。

之后,当然是“归心似箭”下的急掠,千里高山,,一里凉亭,不过转瞬。

第170章 丛中

夜聆依是突然出现在山下凉亭中的。

她不想让人发现行踪的话,任谁都不能。

所以当自己下棋下到昏昏欲睡的谪仙,偶然抬头见到栏杆上倚柱屈膝、背月而坐——等久了无意凹出了造型的黑衣魅影,对上了那不知为何泛着幽光的紫眸时,大抵是惊艳之外更有惊喜的。

文思游很知趣,半点不犹豫的就往远处走。

美中不足,他走得太拘礼太慢,所以心切且一向看他不顺眼的夜聆依一道灵力屈指弹去,乖到可怜的少年很干脆的就晕了过去。

而亭子里那两位也不愧是夫妻,这厢文思游刚晕,那厢凤惜缘看也不看一眼的一挥衣袖,将将失去知觉的人便被扔到了洛然幽怀里。

没听说过谁能都两界山的空间的!没人顾得到的地方,然幽领主恨恨地骂了一声操,强醒了酒开始给怀里砸醒了却就势装柔弱的男人操劳。

这时候的山下么……

很好,不相干的人都走光了!

所以——

夜,幽静;月,溟冷;人,躁动!

永远不要试图揣测夫人的行事。

这是安然端坐的谪仙被夜聆依一个毫无预兆的“狼扑”强压滚到在地失去理智前的最后想法。

*

唇舌相接,一如既往的天崩地裂。

*

拳脚来往,不和画面的招招带风。

*

谁能知道是怎样个发展呢,总之,须臾,陛下便被绝医大人带着一个借力,腾空翻出了凉亭,一路滚进了灌丛。

*

半人高的灌丛,月色都可遮,丛底两个人自然也能挡的严实。所以这时间地点,干点什么不行!

绝医大人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斯拉——!”碎在这个时候的衣服,当然是属于始终被压的那一位。

但许是这声音出乎意料的响亮吧,又或者是其他什么状况,总之两个人同时一个激灵,双双停了下来。

周围的灌木被怜香惜玉的绝医大人有意的压倒了一的片,十五的月光柔柔照下来,依稀可见那白日里清华禁欲的谪仙,此刻衣碎怀敞,那半片如玉的胸膛比冷凝的月都要莹滑完美。

玉簪急不可耐的早早去到了远处避嫌,魔族血脉激发的红发缠了脖颈却刚刚好不遮喉结,铺散在身下。

迷乱的红眸配他脸上灌木枝划出的浅浅红痕……不言不语,美人儿用躯体表达了语言表达不出的一切。

这是很容易激起人的凌虐欲的,可她又不是个虐待狂。

绝医大人寒着一张脸偏头无声骂了句什么,无意间,倒惹得身下美人儿突然闷笑出声。

是“身下”——“怜香惜玉”的绝医大人实打实的擒拿姿势坐在美人儿腰身上呢。

“怜香惜玉”的人按住那两只作妖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根发带样的东西,将其绑在了一起,推到了它们主人的头顶,笼过那即将离体的衣襟,压好,而后深吸一口气,睁眼。

“……”

高冷的绝医大人保持着面无表情再次闭了眼,她是真心实意的想解决问题,可这下子看起来更闹心了。

“夫人,”这声音里的一把沙哑,怕是凤惜缘自己都想不到的,他曲起双膝给了夜聆依一个支撑,眯了眸子送了靡丽,“不想,你竟有此等,情趣。”

情趣**!

是她被洛然幽的逼问弄得错了心思起了心火,而后看他下棋色迷心窍,是她自不量力意外动作,是她不想想后续只顾眼前意气。

她的错,行了吧!

绝医大人伸手拉过了美人儿的袖子盖在他脸上,顺手点了他哑穴,利落翻身从他身上落到了他身边。

一口绵长的气一点一点吐完,夜聆依终于冷静了下来,左手从凤惜缘腰上挪到他肩窝,换了个姿势松了力气枕着右臂安静躺了下来。

她根本不需惧身边人还有什么花样,她为什么从他身上下来?

他这会儿,“后院起火”!

所以,哪还有心思来招惹她。

然而时间一长,事情就又变味了。

夜聆依躺着许久,突然鬼使神差的侧身半坐起来,刚解了凤惜缘的哑穴,便险些被一声破碎的闷哼撞破了耳膜。

刹那深了瞳色的始作俑者:“……”

她没点他定身穴吧?

那布条很容易扯开吧?

那他都到这步田地了,是怎么做到了硬是忍着一动不动的?

要不是他呼吸实在控制不住的越来越重给她听不下去了,他是打算今晚把自己的……交待在这?

夜聆依伸手扯开了布条,拨开了那坚持不动的手,带走了覆在他脸上的衣袖,果不其然见到一张笑和……

“……”

绝医大人默默闭上了眼,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月华流泻,轻描缓勾,那修长且美感力感兼具的五指,每一根上都有不薄的一层茧。

却抵不住其本质的根根如玉,美得……圣洁。

此刻,它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主人将它们晃了晃,清冷着一张平静面容,幽幽道:“总憋着,伤身,不如,我帮你?”

夭玥陛下是有数的。

夭玥陛下是能控制自己的反应的。

夭玥陛下只是想不动声色的博取他家夫人的愧疚心疼安慰的。

……

可那是方才

……

这个时候,夭玥陛下是由心到身的沉默的。

……

……

******

能长久地互相看见彼此的十五之夜有多难得,在这个夜晚的浪费就有多该被谴责。

可是五月份的十五之夜,没人计较这个。

后半夜,二人在幻玄生死泉中,倚着岸边石,双双睡了过去。

第171章 群花

元升二十二年五月十七,国师与逍遥王相携归京。

“鸡飞狗跳”了一个多月的映京城,有那么一会子功夫,因着这个消息寂静了一瞬。

而后不管哪个角落,都炸了。

夜聆依二人在外的这段时日,映京城的热闹,可是从来都没断过。

便先说始自四月里的一桩曲折。

四月十六日晨,元升帝早朝未至,皇后携圣旨垂帘入朝,言说元升帝乍染风寒,又近来多心力交瘁,切需静养数日。

此后一连五日,朝政皆由极北赶回的太子“奉旨”主持。

四月二十六,元升帝十日不起,六皇子武云莫心忧情切,强闯紫宸殿,惊察元升帝已身中剧毒多日!

朝野震荡,质问讨伐却被皇后李相联手压下,然而七日急治未果,元升帝病情每况愈下。

直到五月初四,并州简神医自破铁律亲奉解药入宫施救,却言:中毒日久,余毒难除。

元升帝次日便至早朝,余时却只得缠绵病榻。

五月初七,年轻的新右相,夜家信任家主夜玉笑联合在朝的五大世家成员及来京述职的各州知府齐上一道奏折。证据明正言太子结党营私,鬻卖官职,私军逾制,豢养死侍。更言国师与逍遥王极北遇刺一事,正是太子所为。

于时满朝哗然,独不见元升帝有所作为。

直到五月初九,一封万里加急的信件由并州直达朝华殿。

无人知晓行事愈发不定的简神医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早朝未下,元升帝便下旨禁了皇后的足,由淑妃协理六宫;令太子闭门思过,监国之权暂交六皇子;更是立时传令急召镇南大将军李应图回京!

*

这是朝堂大殿上的大事儿,至于修炼界,在银城少城主堕入妖道这件事儿的光辉下,再大的风,也掀不起上档次的浪。

*

再有一个热闹,则是单对夜聆依和凤惜缘来说的,即逍遥王府,要翻天了。

若要问个原因么,俗语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今时今日的逍遥王府,可是有三乘三个女人!

此处不翻天,何处翻天!

所以,夜聆依由烨冰载着高调入京的打算得以落实了,但强势推进的下一步计划却是胎死腹中。

这誓要人命的美人关,只是第一桩“接驾”,绝医大人便被震蒙了。

辰正时分,朝阳初升,素来冷清的逍遥王府门口,九朵绝代娇花竞相盛放,千秋各异,美不胜收。

夜聆依在离自家门口十米远的地方站定,冷冷“看”过去,只剩一个感觉:不可理喻。

莫忧莫愁两位大统领本就该在,不过是在这里添个人头;

夏思萱的话,上次回京她就注意到了,这是她欠的人情,于情于理应当;

若大财神爷,嗯,这有银城不回,有冰系高手不用的祖宗,每夏都是要凑她跟前儿来避暑的,更何况眼看这不多时候就是大戏在前;

那么余下这几个里,不知目的的雪族族长雪寒柔;

给她印象颇深的丞相府千金李安糖;

她身后乔装成婢女却完全没有婢女自觉的这原身二妹名唤夜婉言的;

更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燕寄瑶!瑶沁公主随南疆王入京一事她是听说了,可一个附属国待字公主住进皇子府中,这叫个什么章法?

还剩下一个,却是夜聆依不认识的。

虽不见这女子一身浅紫锦衣的雅致、完全不被盖过的精致五官,但只从此人精明自信的气场上,夜聆依也能够判断的出,这也不是个什么好……相与的。

所以这是要她“一对九”了?

当然是“一”对九,早在烨冰还在皇城山上时,远远地见了下方情形的那货,就已经骗她说有“公事”,先一步隐了身形绕了路,进了王府里面!

可对于凤惜缘的临阵脱逃,夜聆依也没法不乐意太多。因为,严格说起来,这里面,真正属于他的桃花,统共也就两朵,剩下的……女人,全都是冲着夜聆依来的!

相当奇诡。

夜聆依面不改色的扬手一道灵力打过去,拨开“花丛”,抓了学简忌阳没骨头倚门方式的若水,身后跟上莫忧莫愁,迈进自家大门,心内如是跟自己道。

她并不怎么想把后面一一跟上来的美人儿们撵出去,所以,交给凤惜缘好了。

*

三两句加一只蛊虫打发了莫忧莫愁,夜聆依问也不问的拉着若水直奔王府东厢最上的客房。

怀疑什么都不能怀疑若水在女人中的战斗力,占个最好的房间这种事儿,完全不算事儿。

“我说王妃,国师大人,您这一到家门口就不由分说的把我拖走,不给我戏看也就罢了,连气都不给我喘一口了?”方一进门,若水就忙忙挣开了夜聆依,一把歪到了就摆在门边的贵妃榻上。

夜聆依转身关门的动作一顿,刚才她以为她只是犯懒才倚在门上不作声,现在看,她这状态不对。

“怎么了?”夜聆依开口问一句,手敛了寒气往她脉上搭去。

榻上的人有气无力一声嘤咛,翻身半坐,抬手避过了夜聆依,指向自己一双杏眸:“我这眼袋都这个模样了,你难道……”话到一半,若水卡了壳,但也是收不回去了。

她胡乱摆了摆手,躺回榻上闭了眼:“前两天里我一直在忙少主的事儿,刚有点儿起色,就又被你们家下人赶忙拉来帮你镇场子。城主气病,夫人哭晕,小姐陪着少主一道发疯。如今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还有你们那劳什子的天机阁,哪个不得我张罗着,这般女人们再一个折腾,我可算知道什么叫‘报废’了,我跟你说,你要是再不回来,我……“

对于若水的絮絮叨叨,夜聆依在椅子上坐了,听得认真。

越强势越不轻易柔软,若水是真的累极了才会一桩桩一件件的细数这些向来游刃有余的事情。

“对了,那起子豺狼里,紫阳宗和雪族那俩你该认识,她们也都是冲你才来的。”

“那位丞相千金,就是你断了人家手的那个,也不知她手怎么又接回来了,而且我这两日里看,完全不像传言那般,是个不简单,你最该留几分心的,也就是这一位了。”

“跟她身边那个丫鬟扮相的小丑,好像是你哪个倒霉庶妹来的,古里古怪的。”

“哦,对了,还有一个,叫苏幼因,紫衣……就是里面你不认识的那个,这虽然也是个麻烦,不过甭太担心,她不是冲你来的。你还记得你在梦州时候杀过谁吗?就……差不多,嗯,是个书生样子,那算是夭玥十大世家之一的苏家的人,不过,虽然苏幼因那风流爹对这私生子很看重,可如今苏家乃是苏幼因当家,她应该也就是想籍此想向你家皇帝讨点好处。也不知道是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渡了死亡之海,过了迦兰界,还闯了两界山,也是个有魄力的……“

夜聆依悄声起身,在若水正要挣扎着睁眼的时候,抬手压住了她眉心,另一只手里燃了一支安魂香。

“都知道了,注定操劳命的祖宗,听话,不管了,先睡。”

出自夭玥太医院的安魂香对夜聆依都向来是瞬间放到,何况这困极了的没修为的。

若水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出来,便沉沉睡了过去。

夜聆依站在榻边守了她一会儿,看的确是安稳了,这才布了个八阶的禁咒在她身边,放心离去。

无语也无语了,容忍也容忍了,冷静也冷静了,接下来,是该动手好好整饬整饬这“乌烟瘴气”的地方了。

美人她不介怀,但在这片地皮上撒野,不行。

只是在此之前嘛,还有个祸害亟待解决……

第172章 心思

夜聆依一路径直进了自家院子,自有阵法把身后亦步亦趋的夏思萱拦下。

一声低而长的口哨响,一道黑影自院中柳树上远远掠来,夜聆依接过来人奉上的卷轴,顺势把人扶了起来,脚步却不见停。

“阁中近来如何?”

“回主子,一切正常。”

常驻柳梢头的木青的确回来了,但这碎发遮眼的清瘦黑衣人却不是他,而是现在天机阁对外的主事者之一,曾经的大陆第一刺客:卿罗。

情愿与否,既然结果是天机阁到了她的手中,那便要置于她的掌控之下,卿罗,本就是她的人。

“知道了,眼下多事之秋,阁中……“

三秒没下文,卿罗跟着走的间隙抬头往正厅中看了一眼,停住步子微一欠身,无声退了下去。

夜聆依停住的恰好,一脚门外一脚门内,便也学简忌阳,就势倚到了门框上,抱胸,“听”戏。

看来若水的判断是对的,这才进门多久就凑了上来,尤其凤惜缘还真把人放进来了。

还是那句话,要文家的小婶婶吃醋,难;可想要她面无表情的不爽,简单。

比如现在,同样是美人儿,凭什么,她接收的是九个齐出没的崩溃无语,他却是一个人的轻笑软语!

厅内与凤惜缘对坐的美人儿姓苏,苏幼因。

拿捏得恰到好处的笑容还习惯性的挂在嘴角,苏幼因自信应付得来任何类型的女人,可实际上她现在甚至还不能吃准这未来皇后是个什么脾性,所以其他一切都是瞎话。

来时不是不曾冒险详查,只是仅那些无关痛痒的表面信息,实在不足以判断出什么。

她现在起身走人,会不会门口挺尸?

不走,应该更不妥当吧?

要说苏幼因这类第一等的聪明人,凤惜缘刚进门她即赶过来,最过不过,也就是殷勤迎个驾。

且她还是个有着未婚夫婿的,心虚来得实没道理的。

苏幼因端坐不动在心里甩了甩头,深吸一口气,起身向完全把她无视掉了的自家陛下俯身:“陛下恕罪,臣女私家有事,先行告退。”

夭玥陛下自然什么都没说,眼神都懒得有一个,但向来甚懂圣心的人,果断选择自己退走。

紫罗兰香淡飘而过,夜聆依同样没给什么反应。

对于气质一流、能力一流且与她没什么私人恩怨实际冲突的美人,她一向持欣赏敬重态度。

何况让她恼火的,自始至终都只是那边那一位而已。

阵法波动的气息传来,夜聆依果断的把槛内一条腿收回来,沉默。

“夫人,这般,可是醋了?”歪在轮椅里的那人,无害的笑出了一口白森森。

夜聆依陪他僵了一会儿,自道一声无趣,留下一句“做梦”,闪身进了幻玄。

她是无聊的紧了才会跟他在这儿闲掰扯,有这功夫,还不如守着丹炉练会儿禁术。

被撂下的凤惜缘低头摸了摸鼻子,正了正神色招手叫进了还没来得及歇脚的木青。

*

午时许,夜聆依习惯性的踩着饭点出了幻玄溜达到了凤惜缘的饭桌上,心平气和的听对面人温文尔雅道:“为夫仔细考虑过了,如今京中事多,夫人定是要在府中躲懒,为防无聊太过,倒是把这些个逗趣的都留下的好。“

就是说他对她来找他当盾的打算视而不见,打算持观望态度,看她独斗群魔了?

夜聆依沉默着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始终没给他话,几番权衡,给出了她觉得最佳的回应:筷子一拍,衣摆一甩,闪身再回了幻玄。

她许久没吃汐水做的饭了,可比王府的厨子强百倍,想念的紧!

*

又是一下午阵法、禁术、丹药、消遣加菲倒腾着过完,直到申正将过,拖延到魔魅发作前的最后一秒,夜聆依这才不紧不慢的出了幻玄。

她就算真生气了也是不舍得他白受多少苦的,更何况哪里值得为这点儿鸡毛蒜皮跟他置气,至多,是看他太过清闲而想看她热闹的意愿表达的太强烈,有些不爽。

“夫人辛苦。”

迎面接了这么一句话,夜聆依一时真没能接上,没跟他腻歪就叫辛苦了?

她略带无语的推了轮椅出门,漫无目的的往王府各片无人区晃去,却提了另一句:“说说理由。”

“夫人何意?为夫午前不是已经说过?”凤惜缘轻轻眯起了眼。

夜聆依刹住车,迈步,转身,压住扶手。

凤惜缘被她压迫性的圈在怀里,笑容反倒更松散了些,拖长了尾音:“怎么,夫人不信我了?”

她盯出严肃,他回以轻浮。

夜聆依似终于被他这反应一气惹毛似的,直起身来,冷声,道:“也好,何必怕我无聊,我走一趟银城便是,珞玖方入妖,修养少说一月,你的能耐,凭他什么难办的事,也足以凭自己的本事解决了,届时我再回来,一举两得,彼此都省心。”

有风起,有声落。

“夫人!”凤惜缘一声急唤,起身将人扯回怀里,一挥袖间,人与轮椅同时消失,再出现时,却是皇城山顶。

晚风习徐,解了初夏的淡热,红衣的帝王携了一身国师祭袍的少女,静立山巅,什么都没说没做的时候,就已教四周一切为他臣服安静,。

他目光落向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半清凉半低沉的声音,宛若天籁:“夫人,你可知,这繁华之下,蓄了多少的肮脏,皇权之争,党派倾轧、手足相残、父子互算,暗杀、投毒、栽赃嫁祸,妇孺也可算计与被算计,凡扯进这旋涡里的,没有一个手上是干净的,无辜人的性命,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他知道夫人从不曾亦绝不会与他生气,可哪怕明知是装出来骗他的呢,他自个儿没出息的很,忍不得。

“我知晓你不会在乎。”凤惜缘温声断了夜聆依开口的打算,“我家夫人,这世间最了不得的女子,心定志坚,生死不畏。”

他一字一句认真道完,偏过头来看夜聆依一眼:“只是,夫人,你可还记得,并不太久之前,你曾言望我干净?“

就这一句话,夜聆依已全然明白他,但这个问题,她是不得不点头的。

凤惜缘满足一笑:“那夫人现在,可还有此愿?”

“有。”这次夜聆依放下了其他,答的迅速而郑重。

“所以我不希望你见我那一面。”凤惜缘再次望向了皇城,眸内,平静似海,深邃若星。

这矫情过度的人对她的不同称呼是区分的很明显的,他说“你”“我”,这就是九分的郑重了。

所以她还能做什么呢,夜聆依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没有落点。

他有一万种法子让她在接下来的日子留在王府内且半点不生疑,之所以要这般周折的引着她来亲手把一切一步步挑明,,还不是,他不愿瞒她,怎样都不愿。

她不可负这片明目张胆的故意撕开给她看的苦心,怎样都不可。

“这些个美娘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灯,真不怕我哪天急起来打死一个两双的?”

“夫人素习怜香惜玉。”

“可如今能称我之‘香玉’的,也就你逍遥王殿下一人了。”夜聆依转他面前一只脚卡住崖边石,摊开双手淡淡说完,随即弯身将毫无准备的人横抱入怀。

她不信他敢挣脱,除非他想看她从这山顶上滚下去。

“想要我答应,”夜聆依衣袂生风走下山,清冽的声线久久涤荡环旋于夜色中,“可以,心尖尖你若能以美色作贿,即时要性命,爷都双手奉上!”

绝医大人虽接受了自己不会在十八岁前干到什么的事实,但先时推到攻坚中养起来的口头怎样的习惯还是保留了下来,偶尔,也可凑个趣。

第173章 之一

翌日,寅正,幻玄。

昨夜刚刚被榻上人亲口认定“怜香惜玉”的人,睁眼,凝神,一把将身边人推出半米远,将将停在了床边。

这不是夜聆依平常的起床时间,凤惜缘当然会带着疑惑,但他清楚她的习性,洗漱晨练之前不会有别的先一步的安排,所以并未跟着她全然的醒来。

卯正许,起身就在房间内收拾完的凤惜缘才等到了他家夫人回房。

一大清早的,再有罪过的人,实也不该受惊吓的,夭玥陛下看着他家未来皇后那张脸,如是想道。

夜聆依倒是没大变装束,是她在文家时候穿过的凤惜缘的那一件白衣,月颜还在眼上,九凤钗也在发上,幻玄更不会不在腕上,变处在脸上。

真是难为绝医大人了,原身那张脸本来的媚,平日她那么冷的气质都不甚压得住,现在竟生生被她变了个模样。

变成了,一位玉面公子的模样……

这是要怎么着!凤惜缘挂着笑慢慢打床上坐了起来,听他家夫人极有道理道:“一群女人的主场里,男人总是有优势的,你瞧我这样,可以吗?”

当然不是说她不上心的稍稍在眉眼上易个容,就是个没人看得穿的“男人”了,只在于,五官硬化了,搭上她认真起来攻遍天下的气场,太可以让美人们待她以待美男的待遇,温婉贤淑,而非豺狼虎豹。

凤惜缘敛了笑渐渐沉默了下去。

他想过她会整那些个,死伤他都摆得平,但绝没想过,她会整饬自己!

试问,夫人这个样子出去大上力气的晃一晃,会招不来紫色的桃花吗?

可这时候陛下是不好说什么的,即使牙根发痒,就在昨晚,是他自己殷殷劝他家夫人吧人留下,也在昨晚答应了,夫人怎么折腾,他都不会插手。

于是只好“微微一笑”道:“甚合,只是夫人,为夫有一句叮嘱:既见新欢,莫忘旧爱。夫人,可懂?”

她敢说不懂,今日“醋缸”必会砸了自己给她看。

“识时务”的绝医大人俯身递手将美人拉起,正色道:“自然。”

*

想是早饭不声不响的吃了几碟儿豆腐的缘故,“夜公子”心情大是不错,连带着人也宽容许多,所以当被满是起床气的若大财神一把推出来“嘭”地一声拍上了门,夜聆依也只是略不自在的顿了顿,先前她在文家时候传信回来要她备男装,可是她自己说一定要第二时间给她看的。

夜聆依摇了摇头,转身,出门,遇到了雪寒柔。

“大人。”雪寒柔盈盈行了个礼,声音是天生的霜寒,尾音带一点习惯的威严,可那精致的脸蛋儿,大概是……红了?

夜聆依肩上,死活睁不开眼的加菲瞬间清醒!撩妹大业!

“嗯。”夜聆依应了一声,虚扶了她一把,走在了前面,“你怎会来此?”

雪寒柔错后半步跟着:“大人见谅,雪族虽已无险,但族内祖辈曾有一预言指出雪族兴盛之路……是寒柔不知足。”

这等秘事也敢跟她说,夜聆依停了一步“看”她一眼,道:“说说看。”

临到阵前,雪寒柔也没那么坚决,一番犹豫过后,才念道:“从雪欲觅千秋法,夜寒医胜圣莲生,聆柔问软三绝倚,依生两世终栖凤。”

雪寒柔叹惋般念完,一时惆怅,她名字脱胎于此,是父亲着意与“生”字,父亲生前嘱她寻医者,亦是为那“医”字,为此她也没少白费功夫的骚扰人。这话传到她这儿,正是绝医大人声名鹊起之时,知道夜聆依揭晓原来身份,雪寒柔才艰难相信,这首历代先辈参了无数次的不敬点说完全是狗屁不通的打油诗,真的就只是简单的藏头句!

而且,就只说让人跟着,其余那些,现时候,都已没用了。

饶是夜聆依事先做好了被忽悠的准备,也不曾预料到如此天雷滚滚。

你那位或已作古的先人也是个穿越的吧?就从我们这个时候或者更以后穿过去的?

夜聆依给了雪寒柔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明明白白的意思:这东西真是传了上千年的?真能信?

“其实这话也是他人赠与先祖,历代唯有族长可知,还望大人莫要多想。”心细如发若雪寒柔,轻易看出了她无语之下的不虞。

被什么人看见命运,不是什么好接受的事情。

夜聆依为这位美人族长的聪明笑了下:“如此,无妨。”

雪寒柔明显有好几秒的大脑错乱:“那大人,寒柔能否……”

“不嫌这里闹腾,你大可久住,逍遥王府太穷养不起雪族的王,我却可以。”

雪寒柔由是一呆,停住的正是时候,她屈膝再行一礼,郑重道:“寒柔愿为大人分忧。”

夜聆依并未随她停下,对雪寒柔,她只需问清她来的目的。

加菲回头远望一眼雪寒柔激动满满的背影,口中啧啧有声,瞧瞧,瞧瞧,这才进入状态后自然而发的几句话啊,还没真正使力的,就收割一枚死忠粉,简直了!

*

夜聆依一路晃悠,可算是漫无目的,许久,才走到一处看起来足够空旷的地方。

她男人家里是真的穷,搞坏了东西,得她赔上的。

夜聆依停住,转身。

未几,持剑短打的冷美人远远走了过来。

第174章 之二

夏思萱,这姑娘么,模样好,天赋好,心性也好,只是生在紫阳宗那等避世宗门,到底养得心志过于纯良。

出来行走,明亏暗害是没少吃的。

“如何?”这两个人里居然是夜聆依先开口。

“打不过。”夏思萱摇头,答得坦然。

这实是必然,莫忧她们几个,怎么都算凤惜缘亲自带出来的,就是二统领平日里忙于门中事物多无暇修炼,已逾天阶的修为摆在那儿,也不是夏思萱一个地阶初级撼得动的。

“无妨,她长你近十岁。”

凤惜缘组建血月门的时候,收的人都比他自己大许多,隐忧尘愁四位统领,也都是要奔三的大龄单身狗了。

“可我又长你三岁。”夏思萱咬着字尾接道。

绝医大人头回以贬损他人为代价安慰谁,没料到会被这么噎一句,好在她今天格外大度,只道:“本座与你师傅一辈人,你何苦与我比?”

就客客气气说,咱俩没有可比性,而已。

保持沉默的加菲隐晦的打蓝眸里放出了绿光,对,就是这样!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温柔路子,只能既定迷妹拥有!

“和我打一场。”要不怎么说夏思萱心性好呢,这样都没炸,换夜聆依身边其他任何一位雌性生物来,都行不通。

“怎么打?让你三百回合?”夜聆依道。

加菲小幅度的挥了挥爪,嗷!

“不用。”夏思萱抿着唇握紧了手中的剑。

夜聆依:“那就是希望我一招结束?”

明显兴奋过头的加菲居然有一瞬间的智商回笼,它下意识的眨了眨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它迷迷糊糊的纠结着,不防夜聆依慢慢吐出了那临到嘴边的后半句话:“那会纯属浪费时间。”

“浪费时间”四字一出,夏思萱终于忍不住拔剑了。

加菲一下子瞪眼,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TMD,这分明是夜聆依有意激怒!

天杀的!

剑气临身,加菲果断以一极英武的姿势钻进了夜聆依怀里,而后机警的钻出了头来,扒着夜聆依的衣襟,生死不畏。誓把一切瞧个仔细。

剑气越来越近,长剑本身却越来越远,加菲惊讶地发觉,夜聆依居然在一路飘身后退!而对面不过是一个夏思萱!

夜聆依一路变着方向迂回,那一道剑气自有耗尽之时,纵夏思萱每次都追来的及时,但挡不住夜聆依始终避而不战,任那些恢弘的剑气跟着时间慢慢消散。

于是这场所谓“战斗”,一个始终攻,一个始终避,一个火气渐起,一个悠闲愈盛。

好在,夏思萱再天才,剑修再了得,毕竟只是个地阶的修者,次次全力的爆发,不过八九个回合,已见颓势,灵力不支。

一直飘飘忽忽散步般躲着的夜聆依猛地一个刹车,就势以箫作笔,在空中虚画一圈,而后左手在身前拂过。

独属的紫色丝状灵力寸寸缠绕成橄榄枝样的圆环,圆环自主移动,夏思萱之后所有的攻击落入其中,即刻尽数化为了泡影。

而后,接下来的场面,用加菲的话来说,那叫:“惨不忍睹”。

拿着暮离当棍子使,这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加菲开始心疼过那么几次,看着看着也就淡定了。

它不能接受的是:某人,应该撩妹的那位,拿着对面活生生的美人当沙包!就算你看不见吧,也真是……!

夏思萱浑身上下,除了脸还是完好的,余下里,还除了两处的确不能碰的地儿,脚心都被夜聆依一把将人甩到空中重点关照到!

等夜聆依最终单手把人接到怀里,夏思萱已是浑身青紫,整个生肿了一圈。

虽然美人身材不复,但到底脸蛋还在,迷茫痛苦的表情,看得加菲那叫一个心疼,然而夜聆依席地盘坐后接下来的动作,却教它把挤到嘴边的控诉又吞了回去。

紫色的丝状灵力随着夜聆依掌心的移动,将夏思萱全身的经脉寸寸包裹,适才“残暴”的令人发指的“夜公子”这会儿的温柔能溺死人。

“收神,忍一忍,就一会儿。”

夏思萱朦朦胧胧间听到这清冽中带了显而易见的温和的声音,下意识就咬牙把痛哼忍在了肚子里。

突破的气息来得毫无预兆,夏思萱意识到她已是个新鲜的地阶中级的时候,刚清醒没多久的人登时又懵住了。明明她年关才刚踏入地阶!

十八岁的地阶中级,不提眼前这人,那天赋卓然的奈何天然幽领主,也不过是在十九岁的时候放出消息称踏入地阶高级。做梦都没有这样做的。

夏思萱兀自恍恍惚惚,仿佛是因为搭错了筋才温柔一会儿的“夜公子”这会儿又是原样了。

抱人的人突然松手起身,没半点准备的夏思萱一下子摔得表情“狰狞”,等缓过气了偏头去看,便只得见那渐行渐模糊的衣裾了。

“这段时间,巩固为宜,去寻莫愁,说我的意思,让她给你寻个地方闭关。”

夏思萱好一番挣扎坐了起来,头一次没有依从本心追上去。少女少经世事,眸中渐渐染了该有的疑惑。

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遇过这样的事,还是和那日宗门里一样,这个人做的都是绝对可恶的事,可偏偏,教人恨不起来。

第175章 之三

“依依,你这也,太狠了!”瞅着走得远了,加菲那一句嘀咕到底没憋住。

夜聆依必须承认,她采取最暴力的方式是存了让夏思萱消停一段时间的心思,不过——

“怎么?怜香惜玉?你?”

一脸平静的嘲讽,夜聆依的附加技能。

“依依!”加菲表示很受伤,“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她,你要相信!我对你……”

前方美人再至,当然得把这货扔回幻玄里,自有汐水收拾。

远远走近的美人三号,紫衣雍容,正是苏幼因。

这一只其实在夜聆依预料之外,她跟她需要什么交集?这位,不是凤惜缘的麻烦么?

“娘娘千岁。”苏幼因屈膝过礼后自行起了身。

夜聆依两步站定,“见”人动作,不由叹一句:果真终日与各路神鬼打交道的,精明果决。

才三面就断出了她的不喜麻烦不尚繁礼且这么干脆自信的就随了自己的判断。再有,这“娘娘”二字,可以是王妃娘娘,也可以是皇后娘娘,两不得罪。

果真了得,凤惜缘挑人的眼光,也果真独到。

“娘娘无需多虑,幼因是个生意人,所求无非一个‘利’字,娘娘早晚是要主那中宫的人,如今时局所限囿于此地,幼因出血本远来一趟,自然要乘便在娘娘面前讨个殷勤。”

许是地位处境相似的缘故,苏幼因和若水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说话拐弯抹角,但若细究则又觉完全不同。

若水热衷控局,太多事需要她去顾及周到,比如要护着的人、要处好关系的银城盟友或要针对的敌手,而性格使然她行事更有一股锐气重火,是以细心之外便是张扬肆意。

苏幼因,则不然,这位位高权重修为傍身的苏家年轻家主,她将人情看得太过单薄,或者可以说,她是薄情重利故而她行事目的明确到目的之外的东西统统不管。

就比如方才,她为夭玥臣民,皇帝都未言中宫之位属,她却敢直言中宫,只为博她一个好印象!

这是个魄力大于大于手腕的女人,精于算计却又有能力让自己不会被谋算所缚,能破解这聪明人的通病,难得。

“清闲”过头的绝医大人于转瞬之间在脑海中过了如上诸多想法,最后表现出来的,实则只有一句不动声色的装神:“苏家主的性格,本座很欣赏。”

苏幼因会心一笑,将一对大袖甩上,抱拳而礼,江湖礼:“谢大人夸赞,在下也这般认为。”。

夜聆依终于给了半点儿笑:“苏家主,请自便。”

“大人慢走。”苏幼因说不拘礼就真的一星多余的礼节都不剩,见夜聆依不动,她即径自转身,袅袅远去了。

“不动声色”的绝医大人缓缓吐了口气,跟脑子长得好的人周旋,是真的麻烦。

莫忧莫愁不算,若水还睡着,如此她勉强算是搞定了一半了,然而,剩下这仨人才真正是症结所在。

燕寄瑶……

这她完全不来电的人她是压根儿不想接触。元升帝把这位瑶沁公主塞进来,目的何在,很明确了,那就留凤惜缘去折腾,最佳。

夜婉言……

当日拍卖会,她便认出了此人,虽惊讶于她能从万兽森林活着回来,但之前没兴趣,现在依然没兴趣。连灵魂都能出卖的人,和身体里那半人不鬼的东西分心争舍位,她应也没多大精力翻腾,且很明显,她现在是有阵营隶属的。

这么着,算来算去,最终需要夜聆依认真对待的,也就一人。

李安糖。

说实话,就这位妹子在那晚宫宴上的表现,夜聆依这不算多刻薄的人都想给这相府、镇南将军家的千金评一个“蠢”字。

要按加菲的话说,此人是将炮灰女配的一切特质统统收揽了,名字都能透出味儿来!

可就是这么一神人,银城大财神却亲口断她不简单,更嘱夜聆依留心。

难不成,这位爷也是精分或者打里面换了芯?

夜聆依自己最先摇了头,把脑海中一个又一个乱起八糟的想法甩开,抬手推开了面前院门——她看闲逛似地绕远的最终目的地。人就堂而皇之的住她家呢,她自然得再去会一会若水口中的“不简单”,她印象里的“傻白甜”!

至于为何推而不敲——一则,这是她家;二则,她是夜聆依。

第176章 之四

“吱呀——”

似旧实新的院门艰难的对启,过堂风牵起迤逦的衣裾,送进了一道飘逸却不单薄的白影。

逍遥王府翻新时,阵法都是夜聆依亲自设的,依照凤惜缘的要求,各院里都加了料,固定了景色便不再受四季寒暖的影响。

李安糖挑中的这略偏僻的小院,倒是夜聆依颇为中意的一处,院中除那两三间茅舍外观的小屋,余处尽铺了满院的冰玉兰海棠。

蓝色水袖舞衣的绝色佳人于那漫卷的蓝云里,轻抬玉臂,慢剪花枝。门响之时她偏头看来,那一霎的惊艳: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可惜在于,纵万般的风华,也是空付。

李安糖穿的是当日宫宴时的舞衣,当是有深意,只是距今日久,衣服上的血也已没了腥味儿,所以,亦是没用。

李安糖本身绝对算是个聪明女人,但不知为何,每次她于别人或有奇效的聪明,于夜聆依,往往都是白瞎。

只能说,这是天定的克星。

李安糖自己怕也察觉到了——夜聆依表情眼神无半点波动。

反倒是彼方的“公子”大步慢行而来,衣角温柔的拂开原应被踩踏的落花,那份扑面而来的从容清冷,让李安糖这有意的人,一瞬失神。

“王妃有礼。”李安糖放下剪刀屈膝行礼,动作挑不出任何错处。

夜聆依牙疼了好几秒,慢吞吞回了一句:“郡主同安。”这位也是位什么郡主来的。

第一句的打招呼,彼此很平和。

“近日家中人皆在外,慢待郡主了。”

“王妃客气。”李安糖轻轻颔首,引夜聆依到院中石桌边,请坐倒茶。

严格意义上讲,她们之前算是扯平了,夜聆依想。

“郡主亲至府中滞留多日,所为何事?”所以不管她是不是高深莫测,又有什么目的,不干扰到她之前,她们可以友好往来。

“为当日宫宴上事,来向王妃道歉。”李安糖双手奉茶。

“情到深处难自已,郡主也没有多大错。”夜聆依抬手接茶时,不带任何掩饰的扣住了李安糖的手腕一路滑到她指尖,在当事人的凝视下,从容不迫的接过了茶杯。

“夜公子”似乎忘记了她今日乃是特意的男儿装束,人家一个姑娘家,这光景远看去,啧。

不知何时又钻在夜聆依怀里的加菲默默点了个赞。这豆腐吃的,流氓耍的,淡定优雅,光明正大,就问还有谁!

李安糖慢慢收回目光,将手细展,垂了眸子,笑道:“父亲于南疆寻得奇人,臣女已然无碍。”

“嗯。”夜聆依神色不变的应,垂袖放杯子的时候却赶忙将手在生死泉里浸了一把。

刚才没听出是什么来,这一摸可是确定了。

竟然是蛇,这可真是“柔若无骨”了。

难得风雅一回的绝医大人弯腰鞠了一捧落花在手,任其在指缝间片片飘落,只留最后一瓣最幸运的在,被她屈指弹进了,李安糖的杯子里,她习惯性的在尴尬的时候挑了话题:“可能与我说说,你知道的凤惜缘?比如,怎么喜欢上的。”

这差不多的情形,这是问世以来第三遍了,李安糖轻笑一声,举杯,一饮而尽。

“王妃欲知,自行查看便是。”李安糖抬眸直直望过来。

倒是知道的不少,夜聆依扯了扯嘴角,也不与她废话,妖绿色的三瓣花现于内里空洞的紫眸,正是夜聆依先前对文思仪用过的“摄魂”进阶版。至于这个具体叫什么名字,真不知道,因为这东西是夜聆依学过“摄魂”之后的个例变异,而她自己懒得取名……

足有一刻钟的时间过去,夜聆依才垂下眼睑错开目光,

怪道能让这样美人连自我都丢弃。

红衣时候的凤惜缘分明就是个犯规的祸害,李安糖无意撞见,是眼福,却也是劫难。

只是,那只眼看去十分威武霸气的黄金龙是怎么回事?她从未见过这只可能叫“大金”的生物。按理说,不应该也是他的召唤兽——三阶召一兽,大白、大黄以及那朵她就见过几次的花灵,他召唤师的修为不可能高过她禁术的修为去!

这么一想,好像她还真没大关心过凤惜缘修为到底如何……

李安糖许久之后方睁眼,眸中还有未褪尽的眷恋,即使这段记忆已刻入灵魂,也不如这重看一边来的真切。

她一时竟有些怅惘有些伤感,无声轻叹:“就如王妃所见,我无意撞见了天神,幸甚,苦甚。”

夜聆依勾过了随手扔桌上的暮离,起身,几步到了李安糖身便,抬手按住她肩,忽一旋身,伏到她耳畔,本质清冽的声线,添了三分润凉,更染了七分的蛊惑意味:“就这样,那也太容易了些。”

“唳——!”

所有抬头适机的人,都有幸见到了那单臂揽着美人掠到三尾冰鸾背上的惊鸿之影,这其中,巧了,也包括了逍遥王殿下。

不过忙着撩妹的绝医大人显然是没心思去顾及某人的情绪了。

从被夜聆依箍住腰一把揽到怀里气,李安糖便已彻底懵掉,此刻在空中,紫色丝状的灵力将她周身护得完全,不惧严寒不畏罡风,但她还是过了许久才寻回了失了的神智。

夜聆依把人带上来似乎就不打算管了,径自散步般走到了烨冰头顶,背了手,站了定。

此刻随风荡起的,非是先前那白衫,而是那无能更潋滟的暗罗黑裙。果真黑色才是最适她的,哪怕粗疏乃是安逸的白天。

这衣服不束腰时也并不太拘性别的,如此她男儿神仙,男儿样貌,一回眸一勾唇,便无一不是裹了冷漠噬杀的矜贵清冷,配那无双的容颜与那天地都扛得起的气度,在这浩浩长空中,脚下踩那孤高的凤族冰鸾,衣袂猎猎生风——这么一个人,这么一样景,若她再着了时分的意,存的便是教你窒息在她风姿中的目的,这世间,哪还有人逃得过?

加菲在烨冰尾巴上远远跟着看,震惊失语之余也不免感叹:不是温柔不是冷面,也不是持礼纠缠,而是这样子,风华尽展!何其嚣张,何其震撼!

李安糖,倒比凤惜缘还多一份福气:夜聆依从不会在凤惜缘面前下什么心思收束自己的魅力,但像这样讲内在外在的一切用到极限服务于她,两世里,这也是头一遭。

至于,效果嘛,看李安糖反应就知道了。

湖蓝舞衣的美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眼皮都不见眨一下,怕是不舍得。

烨冰几个振翅间,早已自映京城飞远,这时候,突然没目的地的骤停。

夜聆依眸光微亮了一瞬,掠过身形将人再度揽入怀中,脚尖在烨冰背上点过,一下掠进长空。

此时她们正对的,是一片高不足千米,长却逾千里的绵延山脉。

“听说这山阻了你观景的视线?”

李安糖反应慢半拍的偏头,早年春游,她是与玩伴说笑过。

“那我们便移了它。”

那我们便移了它!

生移一座长逾千里的山脉,只说这话,听到而不斥一句“有病”“发疯”的恐怕都没几个。

而当真的有人如此坐了……

文字的匮乏,不只是在表现极致的美的时候,极限的美,也一样。

李安糖在夜聆依怀里,近处所见,是那墨色的玉箫平指而后平移,再简单不过。

可与之对应的,不那么简单的,是那不知存了多少年月的山脉,连同山中无数的生灵,全都离地而起,远去万里!

大陆极西,天绝岭以南,被两界山一分为二的,正是无边际的万兽森林。万兽森林外围多群山,多这么一座小山脉,也不算什么。

绝医大人为博相府孙小姐美人一笑而生移一座山脉,这消息会有多轰动,那也是后话,眼下么——

“他有容色,我也不差;他有修为,我自觉更胜;他座下金龙,我脚下冰凤;他为王爷,我为国师;他弃你如敝屡,而我,你要江山我都未必奉不上。那么,考虑考虑喜欢我,怎样?”

李安糖这会是彻底呆立当场。

正当此时,夜聆依手上快如闪电般点了李安糖右臂的穴位,收紧揽住她的右臂,只凭双手力气,将李安糖的右手生生撕了下来!

这该是无比血腥的一幕,但事实却是,这一幕只有恶心:被夜聆依抓在手里的,哪是那纤弱的柔荑,分明是五条花色的无骨蛇!

这蛇只在夜聆依手中挣扎了半秒便被没了丁点儿兴趣的夜聆依冻成了几分。

她单手砸胸前结印,然后已经完全空白了的李安糖便见到,那她封存起来的断手,就被夜聆依化了那坚不可摧的寒冰,对在了她的断肢上!

夜聆依在李安糖嘴里塞了三颗丹药,俯身。

她并没有任何想亲凤惜缘之外的人的想法,这般动作,不过是想让李安糖惊吓之下顺利的把丹药吞下去,最终目的,自然是把她手接回去。

她又不是心性多恶毒的人,生断人手这种事,她到底还是留了余地的。

待夜聆依带着人回来背上,烨冰一声长鸣,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眨眼回到了逍遥王府。

夜聆依揽着人,旋身落地,到那一株冰玉蓝海棠树下。

落花繁华,似乎刚刚一切,梦似的。然而……李安糖握了握右手,手腕处会疼,这是真的。

她偏头看,那人真君子似的退后三步,道:“我是认真的,你考虑考虑。”

这突然冷淡了的笑容必是刻意了的,李安糖想,这样着,作为最关键的一步,才能真正在她心上挠一道。她站在树下,看人转身再不留恋的走远,想勾一勾唇,却以失败告终。

这算什么呢?

******

“依依,浪费这么多时间精力的,你真觉得这些人不收拾就能掀起大浪来?”

“我不记得我教过你小瞧女人。”

“呸,本神兽没有!小瞧女人的是你自己好不好!做个试验还得拿人家当幌子,此外还要夺人一颗心,你缺不缺德?人家就真的看不明白了?”

“我选的人,她当然看得明白,不然不就白瞎我功夫了?不过就算她看明白了,又怎样?事情我做了,结果她受了,什么都不会对后续发展有影响。

“至于‘夺人心’,李安糖,对之后的事情有大用,必须如此。”

“啧啧啧,依依,我先前连你顺手谋划事情都没见过,突然就叫我见证参与你全心谋算的事,残暴太过,不仁义!

为了凤惜缘,你也真是拼!”

“怎么?这意思,你不想旁观?想被使唤?”

“……啊!依依,快走吧,你忘了你是为什么急着赶出来的?!你家醋都快要流到大街上了!”

第177章 出走

接下来的几天里,夜聆依日子出奇的过得清净。

可见她色相值钱。

燕寄瑶和夜婉言这二位倒不是没有动作,只不过有雪寒柔和自告奋勇的苏幼因二人“护驾”捉对儿厮杀,根本波及不到她这里。

而最不稳定的李安糖,这两日最安静不过,在那院子里,不出门,无动静。

不过,这所谓清净,也只是“近旁”而已,耳朵里……

不只这四人!

对这群女人统统看不惯的莫忧统领,逮到哪个怼哪个;

而对本对这事儿没兴趣的莫愁统领而言,好不容易有这么多无限制实验体;

再有睡饱了之后心情大好的若水时不时的插一杠子,鸡儿飞完狗儿跳……

偏偏这几天,凤惜缘手下人有意操纵下的风雨搅动后,不知多少人在他那儿碰了壁后心思奇诡的遣内眷奔她这儿来。虽然是若水在应付着,但她还能直接不出面不成!

于是,幻玄也没得躲。

于是,一天两天是忍。

于是,最受不了喧闹的人,在强忍了六日之后,在夜婉言和莫忧不知第多少次的唇枪舌战战到就差撸袖子的当口,一怒之下出了门。

而这一天,凤惜缘刚巧不在府中,除他之外唯一能拦下夜聆依的若水也在天外楼忙着收账。姑娘们和木青他们倒是眼睁睁目送着夜聆依衣裾翻飞的出了逍遥王府的大门,不过,哪个敢拦?又哪个拦得下?

只是没大在乎的人们谁都不曾想,夜聆依这人生头一遭儿“离家出走”,竟生了不小的麻烦。

******

“三百七十一。”夜聆依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半晌听不到回答,微一抖肩,便把肩上睡着的某只蠢猫摔到了地上。

仗着毛长根本摔不疼的加菲同学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语气和表情一样的无辜:“哎?依依,我们这是出来了?”

“做白日梦也该分个场合。”夜聆依抬脚把这只会碍事儿的踢开,衣袖拂风抹了地上纷杂的勾画线条。

“哦。”加菲迟缓的点点头,就着落地点接着睡,“那依依你继续吧,解开了记得叫我啊。”

夜聆依闻言,转箫的指尖滞了滞,几步上前,轻撩衣摆,又是一脚踢了上去:“起来,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睡。”

面对如此粗暴且让人恼火的行为,再度被踢飞的加菲,仍然只是动了动耳尖,仗着离得远了夜聆依心思不在这里听不仔细,小心翼翼地翻了个白眼后,接着,睡。

它是真的没力气没心思怼她,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古老空间,她又什么法子是实行起来出不去的,以致非得解这劳什子的迷宫?分明就是这几天在逍遥王府,除了被吵得头疼,还闲得发毛了!也说不定,这“闲得慌”是打从她遇上凤惜缘攒到现在!

她自己没事找事寻乐子,放着汐水不用,花两个时辰的时间去解一个数学题,扯时它干嘛?!

它忙得很,要睡觉,别来烦!

显然夜聆依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加菲脑海中这一通编排的。

踢了两脚明显是踢不动了,她索性近前去,一脚把它踢回了肩上,再次埋头嗑时间。

******

当日卯正,终于终于,夜聆依还是烦了,毕竟真个和这迷宫作上,那是凤惜缘那厮才会有的行径。

而面无表情的人烦了的表现是:神奇的加菲同学也不知是哪里养出的警觉,上一秒还在死睡,下一秒,这空间里再找不到它的哪怕一根毛!

丫要狂化,百里之内莫有人!

在夜聆依的灵力作用机制里,她本人更像是个变压器,幻玄中灵力充足,只要她承接的住,理论上讲,没有什么事办不到的。

而此刻,夜聆依左手罕有的成握拳之姿,自腕上幻玄中奔腾而出的成人食指粗细的莹紫灵力瞬间即将她整个人都缭绕在内。

这蓄势的磅礴,生发只在一瞬。

单丝的衣角维持不住的层层荡起,隐遮的长发自斗篷里鱼跃而出,夜聆依猛人单膝着地,那一拳竟是毫无保留的轰在了脚下!

这是在地下,倒是没有地动山摇。但那“轰隆”一声撞钟般的巨响,却也说明了,这能一力支撑起整个地上皇城的空间,并不能将这份“肆虐”容纳!

“咚、咚”的“钟声”不绝于耳,那狂暴的灵力在这方绝不算小的空间内来回涤荡,其间间杂的布匹撕裂似的声响,正是这迷宫及其依托的空间壁垒在寸寸崩毁。

一击之力,竟至于斯。

在这一层地皮之上,当今不知多少人,都坚信自己有实据的揣度到了绝医大人的修为。但,事实上,谁又真正见过她以灵力作全力一击?她为“理应”之外,完全无可以常理度之。

那夜聆依自己呢?现在,在这她亲自缔造的“爆炸场”里?不难寻的,哪怕此刻地上都认为这一下子是地震而仓皇不堪,她仍是在原地,那单膝着地的姿势,无声,岿然不动,定海神针似的在那里。

她也的确做了“定海神针”一样的事。

有她在,这迷宫不会再有;有她在,这方空间也绝不会崩毁,就这样。

空间本身最终也未能将那份灵力消化,是夜聆依自己,以拳击地借力旋身而起,广袖铺展将那发了疯的力量又逆向经过她身体收回了幻玄!

夜聆依并未即时落地,迷宫已散,她悬立空中,灵魂力散出去自可将下方一切尽揽心底。

但……这……

第178章 双城

夜聆依幕地提出了加菲,揪着毛将之往前一送。

第N次被打断睡眠的加菲当然会很烦躁,但是——

“依依,”加菲慢慢瞪大了朦胧的双眼,“这是……另一个映京城?!”

不怪自诩神兽的某只难以置信。

是的,在这映京城的底下,有一个连方才她问过汐水即天机阁都得不到任何相关反馈的另一座蒙尘多年的映京城!

的确是一座完全的映京城,在那作掩饰之用的迷宫之下。

可,完全一样?

夜聆依在空中,一寸寸以灵魂力检视过,眸中疑惑越来越多。

这一座地下之城,谁建的?为什么会有?为什么连有几乎大陆上所有现有典籍的天机阁都不知道它的存在?

夜聆依径直破窗入了天外楼二楼,二楼廊里以廊柱上,有一道半寸深的刻痕,那是她初见若水,被其作为陌生人没个底线的调笑,微怒之下一刀掷来所留。

这刀痕显眼,可若水偏就是要留作“罪证”,一直不曾让人修。

夜聆依指下摸着那刀痕,素来沉静若死水的眸中的疑惑差不多要变成惊疑了。

这是那把蝴蝶刀的刀形,是她的掷刀习惯,世上无二!

夜聆依收回手,垂眸之际身形已消散,再现身,是有她更多痕迹的逍遥王府,意料之中但着实让人难以置信的,处处相同。

可看在地上那三寸厚的、空中被风裹卷成股的沉尘,再想那近乎人力无解的迷宫,此处说有千年无人踏足,也是可的。

夜聆依想到了一种可能,来解释这些不合理的话,会很合理。

她自地球来此,证明“时空”是可以打破的,从这个角度想,那这全然历史遗迹模样的映京城,会否其实就是若干年之后的映京?不知什么原因,原来的映京就在她还在天陨的时段里沉入底下,于是当初她留的痕迹即完整的保留了下来,保留到多少年后,又不知为什么,出现在了这个时段里的她的面前。

可能吗?她毁了一座迷宫,到了多年后?

夜聆依顺着这个思路想了很多,若果已数百上千年后,那他们该是飞升了?会在哪里?还在一起吗?

突如其来的错乱感,很微妙的拨动了夜聆依的心弦。

她摇了摇头,甩开了这些没头没脑的感慨。想证明错了的是时间还是空间,倒也容易,看这地皮上“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一切自有分晓。

夜聆依侧身避开一束扑来的尘土,微微仰起头,她所“见”自是一片细密均匀的黑,可,她这个时候觉得,无论那头是时间还是空间,再不济的她,也会有一个人在等。

真是个让人牵挂的存在呵,所以,还是赶紧回去吧。

******

地下这边,夜聆依被自己一番胡思乱想搅了斗志。

地上那边,也有一位,是被先时那一波“地震”毁了平静。

那一位,自然是夜家的姑爷——上一秒还在打太极打得让户部尚书边惊异边牙痒痒的逍遥王是也。

没有什么别的理由,自家夫人今早上失踪,晌午刚过映京就这么大动静,若说此事与她无关,许莫尘会信。

凤惜缘在垂眼隔绝他人视线盘算着,虽是免不了的忧心,却仍是窝在轮椅里,没什么要动的意思。须臾他蓦然一哂,抬了头,罢了,夫人明知他会担心仍无所避忌的闹出这么大阵仗,焉知不是有第二层深意。他能哄着在她手上栓根绳儿就是了不得了,还真能把她拘在哪儿不成。

一笑去了心底一份忧,凤惜缘再抬头,便又是那一份“云淡风轻”的神仙样子:“杜大人,瞧见这震荡没?”谪仙伸出一根手指向地上一盆碎了一地的芍药花,“可信本王所言非虚了?”

杜尚书一口气噎了一半在胸,一半在脑。

王爷,这大白天的,您可不敢睁眼说瞎话的!方才那地动,跟您有哪里关系!

“杜大人可是糊涂了。”这客客气气说话的,当然不是心情不多么好的逍遥王殿下。

此人与夜聆依倒还有一面之缘,当初她回夜家收拾事儿,此人亦曾在场。

天陨当朝六皇子,淑妃之子,武云莫。

要说那当今最得圣宠的淑妃,左不过二十岁光景,这儿子,当然是“借”的,只是这今上宠妃养子,总不该如此人这般边缘透明,毫无特征。武云莫,也堪称皇室一奇。

武云莫原只陪坐在桌边透明人似的听着,谁都不料他此时提话。

杜衡不由一愣,随即细想自己哪处错漏了。

“杜大人莫不成是忘了?我二哥三年前便已娶妻,嫂嫂如今正在京中。”悠悠道完这一句,武云莫拾杯慢饮,凤惜缘很给面子的回了他敬来的茶,借抬袖之机,半露了个意味不明的笑。

大臣、王爷和皇子共桌谈事,按道理讲没应该提一个王妃。但杜衡不会这么想,他不认为自己蠢到了那等境地。

那位,那位啊,若近来传言非虚,面前这位爷,莫再说其他,有这一张牌,还愁什么!

杜衡几乎立时就下了定,但最后真正让他松口的,却还是出自凤惜缘本人的定音锤。

“杜大人可知,血月门?”

血月门!

国师,天南陆家,哪怕再有银城甚至更多的江湖势力,这些,至多是分量颇重的筹码,唯军权才是这夺权之要!

血月门不是军队胜似军队,千人,抗京城禁军、骁骑营,足矣!

太子所握不过府兵,届时事起,制住京中再容易不过,而一旦这位顺利登基,他是堂堂正正的龙子,外调大军迫于形势不想造反的话,也只能是朝贺新帝!

“臣,愿为效劳。”

……

*

事情的顺利程度出乎意料。武云莫推着凤惜缘出来,抬头看了看偏西的日头,问道:“二哥,下一个?”

“回府。”

“嗯?”武云莫一时间没想过来。

凤惜缘一摇头,只道:“足矣。”

他仅是需要几个造势者,真指望他们干得来什么?

“好,今日是晚了些,怕嫂嫂已等急了。”武云莫自觉抓住了重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凤惜缘拂了拂衣袖,无声一叹,夫人啊。

第179章 取舍

又是一声轰隆巨响!

“好嘛!本神兽就知道,哪儿那么多鬼鬼怪怪,都是孙子装神弄鬼,麻溜出来,给爷瞧……瞧啊依依,护驾!!!”

夜聆依打“朝华殿”的废墟里探出半个身子,一把把那丢人现眼的塞回了幻玄里。

她神识扫到了,一只玄龟,确切的说,一只很大的玄龟,差不多的占满了大半个空间。

没有时间错乱也没有空间叠位,虚虚了了的就是个高级别的障眼法,在那无杀伤力的迷宫之后的又一层保护,破了之后见到的就是这东西了。

这东西——传说中天陨的“护国神兽”。

她确定

夜聆依默默想着,开始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方式,活动身上每一块关节、肌肉。

还不如神兽一颗眼球大的黑衣少女缓缓眯起了一双见了厉色的水月眸,那紫眸深里,是与她清寒外表不搭调的兴奋意味。

配上她两掌里旋起的银色,惊心动魄。

据传这从国运大定后从未出现的家伙,乃是玄武直脉,看来,有得玩儿了。

沉睡了几百年的巨兽呼出了睁眼之后的第一口浊气,厚重威慑的凝塞感扑面而来,携意欲将那已在空中的少女压倒的气势,奔涌四方。

霎时,这整个空间,已是沸腾已极。

夜聆依缓缓露了个笑,连人带刀窜出前最后的想法是:万望这结界真的有看起来这么结实,不然,打塌了,她最近跟银城几个玩这么尴尬,凭凤惜缘那指望她养活的?哪儿赔得起!

******

如思夫心切的夜聆依没料到她会和一个什么东西一仗打了三天之久一样,不动声色的悠悠然几乎掌控住了映京全局的凤惜缘,也没想到,这节骨眼上,会有局外的一位,万里迢迢赶过来,在这一锅混汤里叮叮当当地狠搅了一把。

五月二十二日,海外方国遣使渡无尽之海赴天陨京都朝觐。

就这么一条消息,能过往所不能的逼得映京朝野上下、明里暗中,所有的势力都停手静观。

包括熟悉来人的凤惜缘。

唯一不包括的,只剩夜聆依,这个时间里,她在和那只乌龟谈判。

……

“考虑得怎么样?”

“汝之条件的确诱人,但吾有吾必守的原则。”

“啧,原则问题,那就是没得商量了,好吧,再打过。”

“慢!汝再容吾斟酌几日。”

“没得几日给你,最晚明早,若还没有结果,我们接着打最好。”

“一言为定,明早吾将与汝答复。”

……

******

五月二十三日,晨。

映京今日是顶好的天儿,逍遥王府自然也不例外,可惜王府主人心情不美,一早在自家后花园里晃过一圈,本为散散闷气,却意外撞见了一群在他家里日常“撒野”的女人。

不能全怪木青没清好场,因为这带人来的,是若水。

“王爷,唐突了,我们几个想问问您,您家夫人现在何处?”若大管家也有甘为马前卒的时候,领着一帮人,亲自开了口。

逍遥王殿下是不怵于于异性打交道的,他成功过无数次,只需一招:无视。

只是对面这些个好歹都算夜聆依的“客”,除了不知愿意远远缀着的李安糖,他还是好言好语的回了一句:“如若姑娘所言,自家夫人事,不足为外人道。”

说得好像您就知道您那摔门跑了的媳妇现在在哪儿一样!若水不咸不淡的笑了笑,太极打得妙极:“王爷说笑了,您二位私事,我等自不好过问的,怎奈近日银城银钱吃紧,雪族族长又说族中突现变故,以及夏姑娘进阶之后的麻烦,还有……”若水不自然的卡了一下,面不改色的接了上去,“相府千金身有微恙,所有事情凑在一起,有急无缓。所以,您看……“

凤惜缘是不怎么清楚他家夫人与银城到底谁欠谁,也不怎么明白这班女人和他夫人有什么瓜葛的。但那不重要,他只需保持微笑,道:“诸位莫急,本王定当为诸位转达。”而后一招手——莫尘会闭着眼拔刀把乱七八糟的人拦下,木青会没声响的出现在身后推他去朝华殿见“海外来使”。

若水赏了木青一声冷笑,跟自己摊了摊手,转身望向最后方:“您可瞧满意了?”

半挨着那棵柳的李安糖强按下一阵“不明所以”,慢慢站直了身子。

只是没等她摆好表情语气,一只手忽然从身后探上来,在她肩上拍了一把。

她被拍到了才发现!李安糖本能地打了个寒颤,要回头时见人已与她并肩站了。

“是你自己要见他反应,怪我作甚?”这青天白日一身黑的爷,不是众人齐找的夜聆依,又会有谁?

“可不敢!”若水哼哼道。

夜聆依再没跟她闲扯,向余下所有人问道:“你们哪个事儿是真的?”

若水一手按了一个,抢第一个清嗓子:“银城的确紧缺钱,但万一你要实在不想……”

“是,我不想。”

“不是,我是说……”

“你不想闭关明说,本座能帮你进阶,自然也能帮你退回原样。”

夏思萱二话不说,微使点力气挣开若水,提剑向夜聆依一抱拳,转身便走。

若水当机立断,两手扒上了雪寒柔。

大族长看都不看这无间道一眼,向夜聆依得体而温婉的笑:“大人安好,寒柔即可心安,族中之事寒柔自己亦可努力一二,若力有不逮,再来请大人援手。”

夜聆依简单的“嗯”了一声放人,可惜了若大管家,没半点修为傍身,没几个打手相随,哪怕脚都想不顾意态的上了呢,那想走能走的还是婀娜娉婷的走了。

夜聆依略考虑了一下,还是留了若水一个无声的微笑,间接帮好孩子木青报了仇,没拿暮离的手抓住了就在身边的李安糖,一闪身没了影。

第180章 前戏

五月二十三日,巳时。

可是热闹!

夜聆依隔着袖子拉着没反抗的李安糖进了朝华殿的大门,少不得地感慨了一句。

皇后还是皇后,太子还是太子,这场合里自然得放出来。好容易放出来了,当然不敢消停了;

夜玉笑还是跟那帮糟老头子自自在在的搅在一起,见夜聆依进来,个把月前无比乖巧的熊孩子朝她露了个笑,颇是一份意味深长;

身边美人的生身爹打南疆归来,正在她宰相爷爷识辨伺候,再旁边坐得则是他名义上的“死对头”南疆王燕劦。

元升帝没到,这场早朝之后的接风宴的主角没到,自是群魔聚处,乱舞必需。

至于她家里打着她标签的那位——

“今时不同往日”的逍遥王殿下,脸上挂了他残废王爷的独属习惯性微笑,近旁不能再近的地方坐了一个燕寄瑶,正夜聆依进来的时候,他抬了两手,酒杯贴袖口,仅隔着两层布料,带笑与之一碰。

不小的受宠若惊,燕寄瑶示威都顾不上了,一颗心一双眼全在那酒杯上,转了半圈才递到嘴边。看得她身后热衷于扮丫鬟的夜婉言冷笑不已。

这几位怎么彼此掺和在一起的跟夜聆依没关系,她自觉,于是带着人目不斜视的走过让路的舞姬,到最上首——国师有没有,或她坐不坐,这座位总是要有的。

照例自己扯一条毯子换上,夜聆依无视四方视线盘坐下,手上始终拉着李安糖。

美人已事先沟通好了,所以不管斜对面坐着的是不是她爹爹祖父,上首同样诧异看过来的是不是她皇后姑母,她只会安安稳稳在夜聆依身后坐着,等着听。

夜聆依是真想安安静静地等主角开戏的,可惜今日这不场不那么正式的宴上,没见过她当日“威风”的,大有人在。其中颇具代表性的一位,就是美人她爹,镇南大将军李应图。

虽然促使李应图回京的并不在李安糖,且她的事儿本身也解决了。但还有太多原因,能让他对夜聆依报以敌意:他是未来皇帝原定的未来泰山。

李应图起身在近处人越见低的交谈声中走到夜聆依跟前,既不见礼,更不看她,只把目光投向半个身子都在夜聆依身后的李安糖:“糖儿,此处怎可坐得?”

这话妙了,是身份低微不能坐?还是太尊贵了不可坐?难说。

宰相大人好能耐,夜聆依半转个身子撩了下李安糖的鬓发,可惜的“家学”再渊远,为一方大将,却还玩儿文官明褒暗贬附带无视的那一套,可大是掉份了。

她把这前半句没带客气的传音给了李安糖,剩下半句没着没落的给了正对着的凤惜缘:比你舅舅,是差得远。

这么就成“你”舅舅了!

绝医大人榻上正宫好歹是有了点危机意识,不敢再过放肆似的,偏过身子亲自去捡不小心掉地上的杯子,自然而然地避过了燕寄瑶努力好几次才付诸行动的有意无意的倚靠。

对面南疆王燕劦对女儿显而易见的尴尬半点反应都欠奉,流连的目光一次又一次自觉天衣无缝的落在领舞的那位舞姬腰腿之间。

约莫数过二十个数,夜聆依才撤了禁咒放李安糖说话,聪明女人从来都不会让人心累,比如——

“镇南将军言重了,国师允本宫再次侍奉,实乃本宫幸事。”

了得!夜聆依转了一圈暮离,心底喝了一声彩。

一者,朝堂大殿正理无父子;二者,是“镇南将军”不是“将军”,常年边将不比朝臣;三者,她是皇帝亲封的郡主,被允许又自愿,您可管不着!

这是对亲爹!

李应图脸色一变好几样,终究没抵挡住凤惜缘一声压倒将军的笑。笑声本身未必不友好,可发笑的人自带嘲讽,这便尴尬了。

“陛下驾到——”

“淑贵妃到——”

不管怎么说,李应图该实心叩谢一次皇恩浩荡,解他一次即时之围,让他得以跟着退场的舞姬一道退回座位上,,随众叩首,山呼万岁。

“今日设宴耐是为海外远使接风,众卿不必拘礼,快快平身!”今日份的元升帝看起来真不像有病灾的,携着新晋的贵妃娘娘无视了正宫皇后发僵的笑,坐到了上首。

“宣:海外使者觐见——!“

夜聆依怀着一点无奈再为这一位道了一声“妙”。

姑且不论来人是怎么逼得那她方才将将逼之闭嘴的老太监开口的,只说时间刚刚好卡在元升帝尊臀落座的这一刻这一点,就够胆识了。

你大国风范,这又不是先时早朝正见,些许小事,不该计较吧?

第181章 正剧

夜聆依象征性的抬头跟着众人一起“看”了过去。

“海外方国兰凌使臣百里云逸,见过天陨皇帝陛下,愿皇帝陛下安康顺遂,天陨皇朝国泰民安。”

这位自称“兰凌”使臣的神仙,的的确确就是夜聆依曾与之有过不愉快的第一面的百里云奕。

当皇帝的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素质,武续光大气的一挥手:“百里使君多礼,快请上座!”

能称上座的地方,自不能是夜聆依的地方,那就只能是夜聆依的对面了。

堂堂神奕王朝的君王屈尊在天陨皇宫的大殿中坐下来,于是这场宴会,可甚是值钱了。天陨一界三位帝王,附带一个半独立的南疆王,注定是要载入史册的。

百里云奕当先抬头半点不突兀的笑了下给夜聆依,而后施礼对上首,顶着他一张浊世佳公子的脸,开始里唾沫横飞的夸张个人秀。

“皇帝陛下,我族奉我君之命出海寻访,几代人多年努力,到云逸才得渡无尽、入天陨,能见天颜,实是幸甚!”

“百里使君客气,贵国国君远瞩高瞻,派卿出访他国,朕之先祖到朕,皆不知海外另有强国,着实不如啊!”

“皇帝陛下切莫如此言想,兰凌不过远海岛国,蛮夷不化之地,能见大文明,见大圣人,是百里之幸,兰凌之幸!”

……

那厢百里云奕侃侃而谈,慷慨陈词,几句话里博得龙心大悦。

这厢,逍遥王府并不坐在一起的二位主人家,却是齐齐生了疑惑。

他二人倒是都没有太在意百里云奕的“兰凌”这么个明里自谦、暗里贬损夭玥的幼稚行径,二人都想不通的是:

百里云奕这么做,他脑抽了吗?

一则,天陨根本不知海外事,对百里云奕口中所述的“小方国”自然升不起敌意,他本完全没必要隐瞒身份。而他人样子又不差,又是八面玲珑的妙人儿,只说那万千阁中的少女呢,将来天陨界少不了一统的时候,届时兰凌夭玥的纠葛一出,他这完全是在免费给夭玥树声威。

二则,便是他想假借兰凌、实借夭玥的名头做点儿什么,这是谁的地盘?当她二人是死的?

……

武续光还是有作为天陨皇帝的自觉的,虽说差不多的在百里云奕的叨叨里信了兰凌就是个鄙浅之国,出百里云奕一个即倾全国之力了。但他还爱没忘自己办这场宴会的初目的:下马威。

无他,另一种风貌的百里云奕照样“了不起”,“危险”的感觉藏在他让平常人直觉温暖的标准笑容里,抹不掉。

“百里使君,妙语连珠,才辩无双,闻卿言谈,朕受益颇丰啊!”

“皇帝陛下谬赞,百里惶恐。”谦虚是个好品质。

“使君哪里话,当得,绝对当得!见使君如此风采,朕倒突然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陛下请讲。”今天就是专程来卖乖的百里云奕很是上道。

“使君请看朕这大殿之中,皇族亲贵、朝堂股肱,皆是我国人上之人,卿可有兴择一与之一论?”话题来了。

“能得皇帝陛下青睐,能有此良机,荣幸之至。”说元升帝此举正中百里云奕下怀,也是不错的。

照理,这原应是刚脱离“禁足”的武云承的主场,相信他也该早就打点好了。

然而——

百里云奕往他这个方向……略偏的地方扫了一眼,见夜聆依没什么抬眼的意思,便不做停留,即时将视线转向了盯住夜聆依的凤惜缘,点了燕寄瑶。

“诚如皇帝陛下所言,殿中诸位想也皆是大德大能者,百里惶恐,为保薄面,只好行不君子之举,请这位王妃稍作指教,切盼王妃人美心慈,手下留情。”

事情开始有趣多了。

夜聆依打眼“看”过去,“瞧”见那慌忙撤了视线的人,终究是“不敢”赌那三天未见的气了。

这倒是意外之喜。

于是夜聆依半低着头给了殿中所有看她的人一个神仙式微笑,表示,她只想安静看戏。、

“使君误会了,我与王爷……”袅娜站起的女主角亦甚是给力,一样含羞带怯的欲言又止,没哪里说错,又可意味深幽。

大气不拘的百里使君洒脱一拱手,道:“百里失语,唐突贵人了。便厚颜以一句祝福作赔罪,祝二位贵人早结连理,早成鹣鲽。”

燕寄瑶恰到好处的羞赧一笑,这令女儿家害臊的话题就这么过去了,远远看戏的绝医大人头上一顶除两当事人之外的所有人都看得见的绿帽子,就这么带上去了。

只是,部分人精们要多一层疑惑了,这位素来是捉摸不透的,怎么好像挺高兴的?

夜聆依当然得高兴,现时候牵扯着凤惜缘的燕寄瑶作的越厉害,过些时候,她家那个就必须得更加没脾气,乐意之至。

百里云奕轻咳一声,召回了众人跑偏的注意力,他稍提了提可能是要僵了的嘴角,道:“百里受贵君之邀,斗胆敢问贵人,对许多女子夺人夫之习,何以待?”

第182章 高潮

都说君心难测呢。

夜聆依思绪在当庭三个皇帝身上转了一圈儿,自己跟自己摇了摇头。

武续光心比人老,没个做皇帝的样了;

凤惜缘的话,他个人脾气上倒真的是想起一出是一出,硬件上也俱备一切,但他没有为君的心思,他做夭玥的皇帝,更像是一笔交易,庇护与资源,所以,也谈不上;

只有百里云奕,神医的君王心里有力欲,手上握权柄,的的确确每一步都是有常人没得揣测的深意的。

比如这句一语出而世界静的——

要是她消息来源,即身边始终安静的观赏美人没出错的话,她,燕寄瑶,夜婉言和这位此时是主角的搅屎棍子,可是搭了伙准备一起干大事的了。

所以,这个时候拆这么晃人眼的台,何苦来哉。

“贵人不要以百里此问粗陋,实是兰凌民间近些年风气不如古,想天陨万世王朝,贵人又必是位高贵出身的闺秀,百里这才斗胆问了,还望贵人不要见怪。”

不知道百里云奕身份及他与逍遥王府二人纠葛的,见这般神转折,还以为他是在拐着弯儿的给夜聆依出气呢。

而殿中绝大多数人,的确是不知道的……

于是被动看戏的众人目光又变味儿了。

要真是这么着,这位使臣的嘴上厉害已见识过了,小小一个圈套,不足为怪,新见得出的,是国师大人眼看无边的交际本事。

以及,略作联想,无声无息多年却突然展现惊世修为的逍遥王,娶了的当初是被天下嘲笑的媳妇儿,是真的筹码之重无可衡量。

使君先生一席话,上到皇帝下到报门太监,凡牵扯其中的,人人脸色都是不大原样了。

所以这个时候,钦定的女主角本事就显出来了。

不动不乱的瑶沁公主微微一笑,起身一礼,礼到了除夜聆依之外的上首诸位,再一礼,单独对端坐不动的百里云奕,而后直了身子慢声开口:“寄瑶一谢使君抬举点选,二谢使君坦诚问询,三谢……”红杉裹身的美人软了眉间一点朱砂痣,在夜聆依终于抬头“看”过来的动作里,缓慢而坚定的将目光落向了身边的心上人,“使君恳切含蓄提点。”

“寄瑶明白使君意思,也知道在座诸位如何想法,再做矫饰实无趣处,今便借此之机,一吐胸中所感。”

“我南疆儿女,爱憎分明,情意深重,一旦心悦其人,便生死都不畏。”

“他虽已与人婚配,可我若能让其爱上我,便一刻全了二人的幸福,即便是对三人,她男人不再爱她离她而去,她若爱,便应选择原谅成全;她若不够爱,对一个也不够爱自己的人,放手应当,两相宜。”

“故而,使君之言本身,寄瑶便有不赞同之处。何谓抢?无主之物,怎能算抢?若人真是属于她了,他人根本就半点染指不得,何谈抢。所以,使君之说,错了。”

“凡为爱者,所有一切不分对与错,成了,即刻便可知是命定,便不成,也可知了此人不在命中,又全了一段绮念,更是美满。断无强抢之说。”

……

满堂静谧,鸦雀无声。

此一番,与燕美人一直的温婉气质可大相径庭了,不过,这接招又确实是了得的,再没有第二样选择,比在如此没有退路的尴尬时候这么把一个妙龄女孩子的心扉大敞,将衷情尽诉更惹人同情怜爱赞叹的了。

虽然歪理一通,可不得不说,精彩。

所以夜聆依带头鼓了掌。

在所有人的懵逼里,一步到位的起身,按住了要跟她起来的李安糖,大步直线往凤惜缘那边走了过去。

“公主所言,甚是,本座受教,亦深有同感。”

她步子比她说话快,最后一个字落下,某家的“残废”已经在她臂弯里了。

“听瑶沁公主言罢,深觉家事事大,情急事急,深山陋妇,礼数不知,诸位贵人,别过!”

“……”

“……”

……

没谁能猜得到撸着人乘凤而去的国师大人会有此等操作,这是所有旁观者的尴尬,却意外很巧妙的解了夜玉笑一个人的围:绝医大人自觉自己“老巢”在天绝岭,算得深山了,可她之外谁不认为她就是夜家嫡出大小姐,“深山陋妇”算怎么个说法。

绝医大人中途高调退场,再轰动尴尬,宴会也得继续下去。

元升帝荡平一切的手于四方一挥,笑道:“南疆公主真性情,国师也不遑多让。百里使君对公主之对,可还满意?“意思您惹得麻烦您自己收拾,还意思这位身份是这样的,那些个没谱的事就不要再提出来了。

云皇陛下终于舍得站将起来,还了先前欠下的那一礼:“原来是公主殿下,失敬。殿下见解独辟蹊径,令人信服。是百里输了。”

燕寄瑶再礼再笑,神色如常坐下去,是了她南疆公主的排场了。

解场王元升帝再到位:“欸,使君客气了!本只为以论会友,若分输赢,倒是朕的不是了。”

百里云奕朝上一拜,接了下场,翻了篇。

武续光长咳一声:“众卿,回神了!国师潇洒不羁,你们可别尽学了去。今日之宴何为?百里使君还在场,不要慢待贵客!”

“正是此理!”李皇后终于抓住了场面,一笑里复了国母的雍容,“承儿也是,你为我天陨太子,使君远来,你怎可一旁只顾瞧你多日未见的父皇,不顾贵客?”

“母后为贵,故多灼见,儿臣受教了!”

……

第183章 余韵

朝华殿中各路神仙最终演绎出的成品会是个什么样子,那已不是夜聆依或者凤惜缘会去关心的事了。

二位的本事容得他们:一旦不想在规矩之内跟人玩儿了,随时可以将一切一锤定音。

可这并不能算夜聆依当庭不留面子地把人掳走的合理原因。

所以,明显不傻的陛下也是知道趁这机会要一个能拖时间的解释的。

*

时间:五月二十三日,巳正。

地点:皇城山顶——想也知道王府里这会儿,虽说最能挑出糟心事儿的姑娘们这会儿都朝华殿里作陪呢,肯定也还热闹着,不是个适合杀威风的好地方。

故事详情:凤惜缘被人并不客气的扔到了铺上毯子的冰床上。

“不过三日不见,夫人竟这般气不顺了?”凤惜缘笑意盈盈的歪躺下,建议夜聆依,既然彼此都有“愧”,不如一道谁也不提了的好。

这是大好的一笔带过的话,可惜夜聆依不领情:不是就她一个人有不是,而他死命噎她的时候了。

“美人痴痴情深,陛下可还满意?”

一道送命题。

满意,今日之事别想善了;不满意,那您还想要怎样更好的呢?

于是,凤惜缘拉她在床边坐下,道:“夫人三日舍我不见,陷为夫于苦苦相思,怎敢言情深?”

“美人”具体是哪个,可不曾有明说。

一招不成有二招,夜聆依再道:“此事的确是我的不是,未曾告知便失去行踪如此之久,使你受委屈了,我道歉,请你原谅。”谁知道半年前还“不善言辞”的绝医大人是哪里学了以退为进呢,总之她展颜一笑,一收,又道出下一句,“那么,陛下,这些多寂寞时日里,南疆公主的陪伴宽慰,可让你心动?她为女子,不顾世俗眼光议论,当众向你吐露一腔真情,你可敢辜负?”

这话可是深了。

天下多少男女,天潢贵胄,贩夫走卒,但凡缠进一个“爱”字,便不要再想还能有时时刻刻的清明。或早或晚,总归会有那样一刻,觉得爱侣的甜言蜜语是天底下最最重要的物事。好似在那一瞬间一下中了见血封喉的剧毒,非此不可解。

凤惜缘看着她一张敷了寒冰的脸,许久许久才去了愣怔,笑过,终于舍得承认,他家夫人,也是个可爱的人呐。

“夫人,南疆公主之言,你说你深有同感,那么,为夫已是你的所有物,焉能再被她人染指?而她人一份情深再浓,我甘心做一个薄情人,则又与我何干呢?”

一派理所当然的人滑坐到了床边,斜过身子看向夜聆依。

“夫人别不信,即便为夫对你,也断不算得情深。只不过是打从遇见你,这颗不出息的心就黏在你身上了,我被逼得没法子,想活命,就不得不把能献祭的一切掏给你,以换那颗最是关系命的祸害多一秒的消停,教我不致日日难安,时时怕自己就此归西。”

这土味,相当地道。还是上一回夜聆依作为告白一方时候,凤惜缘脑子里的草稿进化来的。

再一次成功地证明了,处男二十多年的逍遥王爷的撩夫人本事是与生俱来的。

夜聆依慢慢没了言语,忽的站起,下了床脚,转身,一推,代之以行动。

……

……

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如此换算,三日不见,此时段里,生个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如是,一级情话加持,除了衣服脱不得,还什么干不得?

******

不过,作为一对有自觉的上层夫妻,私“火”泻完了,正事国事还是要就着余韵谈一谈的。

“百里云奕此来,可在你计划之中?”

“有愧于夫人高看,此人,为夫并不曾料到。”凤惜缘眼瞧着夜聆依倚着洞壁半坐起来了,但他自己仍旧赖着没动。

夜聆依拿眉毛横他,警告此人不要在正经时候卖乖:“眼下正是要乱的时候,他此时选了这么个身份出现,绝不会只是为了靠近舞台看戏。你也别大意,某些事情上,此时的他的确比你有利许多。”

“嗯,夫人说得是。”听夫人教诲与蔑视对方,并不在哪里有冲突。

“我听李安糖转述,说燕寄瑶曾与夜婉言提及,百里云奕似乎有在急找一株草药,约莫是要对付什么卷轴时有用。虽不知他此举主要是在对付谁,但难保不会牵扯到你,你也派人留心。”

“嗯,多谢夫人提点。”

夜聆依再横了不认真发音的人一眼,继续说自己的:“你对映京的时局究竟是个怎样的把握,别跟我说情况有变,百里云奕的来是你没料到的,这有可能,但若说他已在映京现了踪迹一天还多了,你仍没把他算入局里,这不可能。最后的结局也就那几种情况,你的打算里,预备几时变天?”

“嗯?夫人以为呢?”

夜聆依终于再次被惹出脾气,将散得四处都是的神识聚作一束甩了过去。

好歹是发现了,这言语上跟她对的无差错的人,从刚才起全神贯注的干着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夜聆依皱眉一声“啧”,猛地将衣襟扯了近半,暮离往从意犹未尽转到惊慌失措的色胚脖子上卡去,人亦随之压过去,沉了声音一字一顿道:“爷是你老婆,何时想看,尽可直言!”

第184章 日子

所谓的、存在于国师大人的“预备讨论事项”列表里的、亟待解决的家国大事们,终究是因为某人的某恶劣行径最终被打入了冷宫。

夜聆依最后问出了的那个问题,即便完事儿之后,凤惜缘也没说出个一二一,含含混混的就带过去了。

直到第二日,听由百里云奕亲自送回来的李安糖转述了宫中又隐秘着倒下去的元升帝放出的一个官方消息,夜聆依才算稍稍猜到了凤惜缘的打算。

百里云奕,泯尘大陆神奕王朝年轻的云皇陛下,以兰凌来朝远使的身份,欣然应元升帝之邀,任了当朝上卿。

“上卿”之位,完全虚名之流,即使它是个最高等级的虚名了,不会有任何实权在手,除了好听好看,没别的用处。

不过,非常没有的存在,也总是有其存在的意义的,现下它的意义就是,给了百里云奕常住映京的名分便利。

而今局势变动之剧,百里云奕这颗不定时不定向的炸弹,是唯一能对各方各位有所牵制的存在。就作为皇帝的武续光本身而言,他当然是顶希望他能够留下来的。

但夜聆依清楚的很,依凤惜缘现在手里握着的势力,最终发展如何,还是要看他的意思的。是他想让百里云奕留下来,换言之,是这最要把和局搅翻的人扔了一颗定盘子上去。

她想明白了事情原委,却看不懂人的原因,所以,当然是当面直接问。

凤惜缘的说法是,要等一个日子,在此之前,其余不论什么,都得往后放。

——造反还要看黄历的?

——日子特殊的很,为夫甚怕自己无能,事情在此完结不得,故不敢冒险。

夜聆依没再问了。

特殊日子,对凤惜缘来说,哪些个能叫特殊日子?母妃的生辰忌日,他自己的生日统统过去了。五月里还能等得来的,不过就是七月半。

她从没过过生日,夜家灭门的日子么,但那早就不重要,便还重要,也要为她男人往后靠。

所以,听他的,一道拖着,等着。

所需不过三封信,一封往两界山,一封往天南,一封往极北。余下的,不好再请加菲去徒劳奔波,便她自己亲自去一趟,全了之前遗憾,也最好不过了。

******

对于夜聆依听过他的回应次日所告知的要出一次没有目的地的远门的打算,凤惜缘没有任何理由的没加任何阻拦。

不舍得夜聆依离开映京的心思,凤惜缘始终都有,不过这次是夫人自己有事要走,也合了“最佳”二字,不舍,也该放人。

理智点讲,夫人走了,对他在京动作手脚的展开,的确是有利无害。

*

五月二十五日,国师大人在逍遥王殿下明眼人可见的有点垮的脸色里,带着不知打哪个地方冒出来的简忌阳,一道乘烨冰离开了胶着不已的映京城。

夜聆依自觉不是没良心的人,为了调剂简忌阳这个突然出现物所带来的惊吓,她在临走之前,把逍遥王府她家里所有的雌性生物,统统赶了出去。

李安糖在宴会第二日等着见了她一面后自己回相府去了,还是蛮担心她那无脑便宜爹会来拆了逍遥王府的大门的;

雪寒柔说她族里有事,也不是假的,跟她说完话,当日下午没等到她从凤惜缘院子里出来,就不能再拖的回了极北;

夏思萱已在闭关,她本也不是个多事的,大可留着。

剩下苏幼因和莫忧莫愁,这些都是好办,最少表面还要听她话的,打包给同样要赶出去的若水就好,银城财务吃紧着,肥羊送上门,她会很“乐意”的。

惨败一局的燕寄瑶和还未正式刷过存在感的夜婉言倒是夜聆依亲自收拾的,没什么麻烦,寅正时分,她站一个地方,同时轰开两扇门,送一张用度账单到二位惊醒的裸美人头上,之后,临时被抓过来的焉璇连招上去,就没多少要操心的了。

暴力出奇迹。

******

五月二十七日,夜聆依离开所带来的后续事件一样样尘埃落定,与此同时。凤惜缘也忍着新添上的“不定时心绞痛”,收了散到天边去的心绪。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一本正经的、再无关修炼界的“夺嫡之争”。

该有的华丽场景每个都有,该有的经典桥段一个不缺。

太子与皇后乍得幸运女神青睐般,在元升帝这一次更厉害的“倒下去”里,抓住了最好的机会,慢慢复了失势之前的七八分实力,在百里上卿左踩一脚右插一杠的随性而为中,和看似不温不火的新贵逍遥王,斗了个“不分上下”。

朝堂之上,俨然只余党派,庸懦朝廷里为数不多的几个清官雅士,也被逼着不得不站了队。

唯一还剩下的一个“局外人”,只有武云莫,这好像随时随地都能边缘了的六皇子,每日跟着逍遥王进出前后,却从来不见任何表态。

第185章 会话(一)

巍巍朝堂,大多数时候,主要还是男人们的领地的。

那么曾或多或少的出现在夜聆依面前过的从不甘平庸了的女人们呢?

逍遥王府这个最理想的小型战场注定是没得再用了,可是生命不息,奋斗不已,总要有个基地的。

最合适的地方,莫过于丞相府,李安糖“家”。

虽都是公主小姐,但为了更大的目标,在被禁足的李安糖自己那所小院子里,衣食不缺,委屈一二,也是可以的。

大计为要——

“你是怎么回事?”

“父亲离家许久,他难为一家之主,回来例行管教一二,从唯一的女儿那立立威风,人之常情。”

“你家里那点破事儿……”

“夜姑娘稍安,郡主是明白人,何必与我等绕弯子?若郡主大度洒脱,不想再纠结那无谓的断臂之仇,夺爱之恨,大可与我等坦言,往后必不再来叨扰岂不彼此都省心?”

李安糖坐在上首,回看下边那两个对坐着看她的人,慢慢把自己完好如初的一只右手举到眼前,给夜婉言投去一个差不多的目光,柔声道:“瑶沁公主当真好口才,怪道你亲自请来的同盟都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你讨教。”

燕寄瑶淡然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先前那事,放在其他时候其他地方那还好说,可那是在她心上人面前,在最有可能让元升帝提议的时候,她当然是恨的。

“郡主又何尝不是伶牙俐齿的?哄得情敌都能唯你是从。”燕寄瑶笑着把一口怨愤咽进了肚子里。

李安糖柔柔一笑,甚是随和地道:“人家大有来头,不愿与我等女流之辈苟合,你我原就不该强求,吃这一波暗亏,往后里,无甚大冤仇,躲着他走便是。”

此话轻巧,可事实上,先前她们许多谋算,无一不是要仰仗这一位神秘人的。

“至于瑶沁公主所言我之事——”

李安糖等过长长一阵有话未完的沉默,直逼得燕寄瑶忍着不耐褪了火气,夜婉言也不得不从不断的皱眉里正眼看过来,这才慢慢道出,“若不是我‘唯她是从’,你们又哪里得知,她在筹备着,破了天陨的天壁呢?”

“天壁?她要破天壁做什么?”

“此话当真?”

不同的问法显出了不相等的知识面。李安糖稍有意外的看向真正明白了深意的夜婉言,虽不知道她一个世家小姐如何得知那等听过必会骇然的秘辛——想来应是和她万兽森林的经历有关,李安糖还是不动声色道:“不错,她正是此意。”

聪明女人一下子就会明白现下是什么状况,燕寄瑶直接蹙眉站了起来:“天壁如何?她当真能破?破了又如何?你们到底知道些什么?”

……

******

夜聆依向明面宣告了“回京”的日子,在七月。

但她真正孤身一人悄无声息的回到映京地界,是早在六月里。整个行程,前后刚刚好的,一个月。

六月二十七日,夜。

地点并不是最应该的逍遥王府。

夜聆依忍了一切,到现在这个时候,唯三知道她确切行踪的,一是加菲,二是她昨夜刚刚见过的李安糖,再便是面前这一位床上坐着的大美人:五月里破制连晋了皇贵妃的淑娘娘,洛素。

不久之前夜聆依还是顶愿意将她作洛家的大小姐来看待的,不说为了沾洛然幽那点儿聊胜于无的亲故,至少让她自己不要有对皇室成员的反感。

但就在这个月月初,洛然幽新近一封回信里,领主大人难得一次超常发挥的猜中了她可能的行为,给了忠告:洛家嫁过皇室的女儿,没几个是自愿的,虽然还尽着为洛家儿女的本分,但从她们出嫁时候起,跟洛家就是你死我活了,所以……老子在她那儿根本没情面可讲!

……

所以夜聆依今晚过来带的想法,全然是要进行一场她并不擅长的陌生人之间的谈判。

可惜她并没能在有先知条件的情况下料对。

夜聆依不由得想,难道她遇见的女人里,就不能有哪个不是妖孽的?

现下丑时,可淑皇贵妃并无半点是从睡梦中被惊醒的模样,仪容端庄,目光清明,在夜聆依刚进窗的微怔里,微微一笑,放轻了声音道:“本宫,恭候国师多时。”

永远不会出差错的贵人温柔胜水,咬字里都是一派柔情,可怜可爱的,如果,不论她话语承载的内容的话。

她不觉得一个她一眼能看穿其修为的女人有预知之能,夜聆依怔过那一下,完全放松了神经在榻上坐下来,在洛素的示意下,挥手布了隔绝光声的禁咒,起了整个屋子的灯火。

那么就是李安糖的功劳了。

夜聆依籍端茶杯的手掩了嘴角一点说不清什么意味的笑,这倒教她有些不得了,不过,她倒当真没看错人。

“深夜叨扰,敬谢娘娘大度。”

第186章 会话(二)

夜聆依早早回来却迟迟没在凤惜缘及其他所有人面前露面,差不多的就是为了和这两个女人谈事情。

但也不全是,还有,两个男人。

头一个,住东街官邸的,新上卿大人,百里云奕。

鉴于第一次见面的顶不愉快,夜聆依是二十八日晚上掳了人,二十九日清晨将之带到了自己的地盘上,在穆冼的全程背景陪同下,进行了这一次的历史性会见——

“殿下雅兴,此处风景独好。”

“不及陛下闲兴高,舍己为人不求利而常使映京城中多趣事,以及,多谢夸奖。”比嘴炮功夫,夜聆依可能还差些锻炼少的火候,但抵挡嘴炮的功夫,她自觉是可以的。

“殿下客气太过,劳烦……”堂堂云皇陛下也有带着他完美的笑容尴尬的时候。

亏得将夏,不然只着中衣吹一夜高空狂风,再在弱水上冷静一个早上,回去少不得风寒缠身数个月。

夜聆依坦荡荡的拿手指向自己一双瞎眼,掷地有声:“陛下不是早知我是瞎的?穆老的确是个男人,更何况,你又没裸着,避讳什么?”

皇家的教育,理论上说,大抵不会有这等流氓款的,从某凤姓“流氓”日常接不住夜聆依的类似话来看。

百里云奕维持着他的笑,默不作声的放弃了添衣服的打算。

“殿下带我来此,所为何事?”

“要你跟我做个交易。”

“殿下说笑了,以你我身份看,似乎没这个必要。”

“我很认真,你先看看这是什么地方,然后我再说:不是征询你的意见,只是通知,你不答应也可以,相信我,我可以把你扔弱水里的,那边那个是我邻居,帮我不帮你。看你对神奕的掌控,如此君王、国家,一起一了百了,最是高效。”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不先问问内容是什么”吗?

目测是没有选择余地的百里云奕全不在乎的“能屈能伸”:“戏言而已,殿下切莫当真,交易者为何?还请殿下细讲。”

“为表诚意,我先说点儿,相信你能看明白,凤惜缘始终在拖着,他是为了等我生辰,七月半。

“天壁,我能破。两界山,我也有本事令通大军。七月底,无论其时何等境况,我会让整个大陆畅通无阻。

“这些几乎不需牺牲而可决胜的便利,我必然给凤惜缘,但也可以同时给你。等你们同入天陨之后完全的公平竞争。

“只需要,在此之前,你还保持昨日之前的‘风平浪静’,静作壁上观。”

百里云奕慢慢消化了所有信息,先问了一句在常理内的:“殿下怎知我将有动作?”

夜聆依淡淡一哂:无可奉告。

“畅通无阻么,的确很诱人。可眼下他分身乏术的时候,我舍一些代价,雷霆之势抢占先机,不更合算?”

夜聆依伸手:“第一,你要真想这么做,我说过了,可以立时扔你到弱水里;第二,你要真这么做了,凤惜缘他夫人,不是死的,还是说,相信我,你大抵会后悔。”

百里云奕终于被惹得认真起来了:“殿下,恕我直言,凭您家那位的实力,半月时间足够他掌握天陨了,就算他新帝即位很多事情力有未逮,但到底做得到里应外合,到那时,我还剩多少胜算?这事对我哪有半点好处?”

夜聆依沉默好一会儿,一笑出了声:“我几时与你说,天陨最后会在凤惜缘手里?又是哪个规定,这片天里,皇帝只能姓凤或姓百里?”

“殿下莫诳我,便你当真有称帝之心,其时我二人皆至,您会帮哪一方,您夫君又会怎样抉择,这不难猜的。”百里云奕安慰性的扯了扯中衣袖子,“再有,万万一的可能性,殿下真君子,一字万金,不会偏帮。但您既然敢这么做,怕是有能力将我二人都折在这里吧?只不过,一个死,一个……嗯……“

“我是有夺了他的江山再娶他的心思。”

百里云奕大概是被噎了一下。

“陛下,好歹一国之君,也是人中之龙,何苦谈个事情还要如此首……瞻前顾后?明确点说,我敢保证,接下来你所有自觉天衣无缝的安排,在这里,本座的地盘上,哪个都不会实现。我今天在这里跟你闲唠嗑,只是希望你能自觉主动的安分点,等我男人给我过个安平生日,至于八月之后鹿死谁手,总不该指望我二人一道把领土双手奉上。我只能保证平台、起点公平,结果怎样,全凭各自本事!”

被长训一通的云皇陛下维持着一张不知还能怎样摆弄的笑脸,裹着中衣推手道:“不敢再教殿下看不起,静候佳音。”

可算松口了,夜聆依舒了半口气,翻手一道早就备好的禁咒甩上去,等穆老眼疾手快的以船篙上去,即刻就是一回“恕不远送”。

“丫头,果真如你所说,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你都能与人定君子之约了?”穆冼学夜聆依先前的姿势甩来一只空酒壶,看其眉眼中,大有“无酒,我可不封口”之威胁意。

夜聆依接了酒壶无声咬了咬牙,只恨自己不能随心所欲地把这为老不尊的踹下去。

第187章 生日

六月卅,午。

夜聆依终于见到了她预定要在凤惜缘前见的最后一人。

这人倒不至于比百里云奕还难搞,也不比李安糖的事情重要,只是该人最近绝不会离开凤惜缘百米外超半个时辰,如此,即是最大的麻烦。

这“最近”,自然就不是木青或者莫尘。

道理上讲,其人跟夜聆依也没该有什么交集。边缘透明的皇六子,叱咤风云的威国师,几面之缘,无片语相交,但,谈话很愉快。

因为,内容如下:

“在我想,你既然已选了这条路,想也应看到了尽头之景,走下去的决心也应下了。但我现在给你第二条路,没短了也没宽了。唯一不同的就是,这路,我铺的。你要不要选?”

……

******

逍遥王府包括凤惜缘那有他自己在住的院子的冷清,持续了有一个月之久了,所以断不能那么快的,就因为夜聆依的突然出现在墙头就猛地鲜活起来。

需要有一个时间充足的缓冲,和它主人一个样的要求。

明月姣姣?不是桂魄赏脸、天公作美的时候;

灯火辉耀?府里的下人们既不能先知,也不敢在凤惜缘窝在轮椅里赏夜景的时候,出来现眼。

但没关系,夭玥陛下少有凝神看俗人的时候,视力好得很。看得见他家夫人一言不发的从墙头上翻身落下来的英姿,也看得见她淡声道一句“诸事已毕,急赶着见你,刚好就夜里了”时,一脸崩不掉的平静。

所以,自然要和夫人的场子。就当是一回一回的分别,慢慢就惯了。

“一月仅有今夜气浮难眠,想着出来散个心,这么巧的碰到了夫人归来,可见我与夫人实是心有灵犀。”慢慢展了笑的人从轮椅里飘了出来,拉住了夜聆依的手。

夜聆依安静站着,任波澜不惊的人视线黏她身上,一眼看了个够。

想一想,还是不拆穿他了——墙角那几丛竹子,还有几根是没被薅秃的?当真只有今夜?

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夜聆依一把把人划拉到了怀里,挥袖呼开了房门,遥遥起了屋内的灯火,边带人走边道:“这段时日,我其实也未曾断过你的消息,忙得上天入地的。即便我回来了,想你日间也没时间陪我。”

“所以,今晚,便先别睡了。”

******

七月半,中元节,不管它别称是施孤、斋孤还是鬼节、地官节,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这天,或说这夜,是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冥府的鬼门关大开的日子,是无数阴魂的大日子。”

元升二十二年帝都映京的中元节,对死人们来说,与往年并无不同;对平民百姓而言,也无甚差异。不一样在那些知道的多些的大人物们那里:今日,也是他们的大日子。

国师大人及笄之岁有没有人为她布礼,她生辰礼收到的又多不多,实在是没几个关心的。

于事相关而于人无意的人们,只是在盼着子夜早过,剩下一切好提上日程。

*

逍遥王爷很应该也很让人松口气的消失在关注他的人们眼里了。但他并未如不相干人所期待的,一直在夜聆依那儿泡着。

正相反,七月十四日晨,卯正将过,被夜聆依嫌他非要熬时候。而一杯“一时兴起”的加料的酒放倒了整半个夜的人,起了身不久,听了几个消息,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急匆匆拉着夜聆依留下一句“夫人见谅,为夫去去就回”后,即刻便没了踪影。

换下一身晨练的装束,夜聆依拎了桌上那玻璃酒瓶,对嘴一口闷了剩下的半瓶酒,闪身又回了房间去,半点担心也无的任酒劲发作,一头栽床上睡了过去。也罢,今年这所谓生日叫人这么看重的。她自己也该借机放纵一回,好让日子真显得重要一些。

譬如,她也玩个消失,等尘埃落定,再出现就好。

瞧被人扔下的绝医大人这态度,显然,内情她知,发展她制。

那么,问题来了,凤惜缘到底去哪儿了?或者该问,夜聆依安排了什么,能让他别无选择的在那么个时间点匆忙离去?

这个问题,想要答案,只能是安静等天黑。绊住凤惜缘的事情再大,也不至于要他一天的时间去处理,然而,夜聆依不想的时候,幻玄,他是进不去的。只能是等夜聆依被外力强行冻醒。

好在,为着今日是十五,陛下将一切安排放在了他家夫人能看得见的晚上。实是圣明的!如果,没有今日那突发事件的话——

*

酉时许,夜聆依没耽搁多少时间的从幻玄里出来,没言语没反抗的由悠哉展颜的凤惜缘带去了皇城山顶。想他原定的地方多半不是此处,原定的规程也绝不仅仅是说几句话,可是时间不许,只能退而求其最次。

“夫人怎不问问,为夫必定要在今日做的,是什么事?”

异地而处,当初她想好好给他过个生日而被搅和了的时候,她是没做得到如此心平气和的。

果然看着这张脸,还是会愧疚。能补救多少救补救多少吧,夜聆依轻轻叹了口气,动作明显,他看得到。

“不必,此刻你在这里,足矣。”夜聆依摇头道。

凤惜缘把目光从她脸上转向了别处去,没着没落的,声音都随着发涩起来:“夫人这话可是戳心窝了,教为夫,更为不安。”

“怎么你也不问问,我为何一日不见你?”夜聆依同样撇开目光,转了话题。

“想夫人是生气了?”

“我几时如此小气的?”

“此事不关气量大小,今日之日,为夫早早便言为之而备,甚至告知夫人一道,却,先自己违了愿。非只我与夫人感情有伤,还有夫妻间的信任,夫人,应该生气的。”

“如此说来,倒也是。”

“……夫人,我……”

“我都知道。”四个字,可以截断一切了。

也可以完全切上一个还不该进展到的话题——

“南宫熙病危,外祖母出事,这些你狠狠心也是能放下的事。可你一日还是夭玥的皇帝,那‘契约’式的身份便一日对你生效,泯尘,你必是要急回的。”夜聆依心里架上了一口锅,那份愧意慢慢越熬越浓了,她有些撑不住,于是难得动作温柔的捂了凤惜缘的嘴,直道,“所以,生辰礼呢?这个时候还不给我,你是不急着走吗?或者,就是单纯不想或实际没有东西给我?”

第188章 琥珀

凤惜缘反是一口气吐了出来。

“夫人,你不记得了?我说过的,天下万万相关人万万切身事,绝敌不过一个你。你的事情,不重要的,于我,也是要紧。”

“我只怕你知道事情始末不悦,却从未想过要因时间来不及而将一切从简。”

“至于夫人孩子般急催的礼物,在此。”顺口一句笑言的人伸过背在身后的手,等着夜聆依亲自去把他攥着的拳头打开。

她算是被人打扮的越来越花花了,夜聆依自觉猜到了内容是什么,一口气在心底藏着叹了出去。

她也没按他期待的去自个儿打开他手,转身给了个背影,静等伺候。

凤惜缘微微一笑,并不见意外,上前一步,借着身高将人整个罩在了自己身下。

夜聆依及时察觉到了微妙,但没来得及反应,那一抹凉意已落在了她额上。

她以为是项链的,虽然长得也差不多。

夜聆依被人从身后抱住了,一时不得转身去看该看的人,这样着,倒给她自己出了个难题:她是该先借面前空中浮着的一块铜镜看看她额上被挂了什么,还是,先关心一下那被木青一众当踏板使了的她家的烨冰呢?

“夫人,的确匆促了些,还望,你能有稍许的意外之喜。”

哪里敢说“稍许”呢。

夜聆依的难题有了C选项,且必是对的。

那时候她在幻玄里带他看了一场孔明灯陪着的草丛里藏着的小烟花,他就在这时候还了她一场映京城里只要不是同时又瞎又聋者,就必能觉知得到的真正烟花。

别说如今皇城里那些个皇家威权的规矩根本束不住凤惜缘,就真的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影响,他也必不会教之现到眼前来的。

这两刻钟里,映京的天本身情愿不情愿的,都得是被乖乖染成五颜六色的。是转瞬即逝的东西,但那一瞬间并无半点犹疑的烧光自己,即使并没有考虑到这些的人,也会本能为之动容。

何况这份能令世人艳羡的华美,是她男人心里揣着能压塌天的大事,稳着四方急赶了半天送到她面前来的。

为之展颜一笑,无半分不相宜。

最后一颗烟花曳着长尾落下,正冲着这方向的皇城山而来,极为了不得的,将整座皇城山,从它落下的地方开始,几秒钟内尽数点“着”。

漫山的红烛,如此一来,也不知是那细弱的烛光更曼妙些,还是那深怀着万般不舍终于松了怀中人,正对她慢道一句“夫人,生辰快乐”的人,更浪漫些。

知道那格外艳美的烟花有木青几个灵力掺进去的人为,也知道这一下出现又一下点起来尽展惊艳的红烛们,不知是多少临时调过来的血月门的人在伺候着,甚或,还有那些在京述职的年轻体健些的大臣们前来出力。

但,无论如何了,他在面上想给她看见的是什么,她就只看见什么,喜欢什么,足矣。

夜聆依静站着由他看也看着他,好一会儿后,才还抓着他手,弯身捡了一只离得最近的红烛,提到了眼前。

方才时间冲突,这会儿意愿冲突,总之她自始至终没给那面甚是考究的铜镜半点目光。

那么那被有意的烟火红烛泯淡了冲击力的最重要的抹额,哪里去看呢?

夜聆依拉紧了凤惜缘的手,蜡烛放在他脸侧,猛地凑了一步上前。

“不许变红。”虽是命令的语气,却极尽温婉的意味。

凤惜缘被惊了一下,呼吸都轻了下来。

那一双素日漆黑的眸子里,此刻受惊之后吞进去了不少烛光,效果也没那么好,却也足够夜聆依把东西看清了。

缠了她一缕头发已作固定的链绳,红色的,不用想,也知又是那从不被它主人爱护的头发。

其余称色称形的配饰,也都贵重,此时却不见得重要。

重要在于正垂在她额间的赤冰琥珀本身,她有幸见过类似材质的他物,联系这是他送她的第一份生辰礼,所以,能确定:天陨界衍生以来,第一座成型的冰山才会出产的东西,十万年的玄冰心。

这琥珀材质难得,也终究是世上寻常物,她看不出来的,是琥珀里面的东西……原来彼岸花亦可开并蒂。

“母妃受刑之后,遗体收在外祖母处,这两滴心头血,是她生前留与我的。”

牵着神魂的心头血,人去血凉,他将之放入玄冰心中,原只为长存,短短十数年化出来的琥珀,乃是意外之得。

“即是说,此为母妃所留,举世唯二,从此,我即是你凤家的儿媳,是你凤惜缘真正名义上的发妻。”

这绝对是万万想不到的反应,可凤惜缘又一惊之后,笑着认下了:“夫人一气抢了为夫所有话,为夫应该说什么?”

凤惜缘真没得说了?不然。只不过有些事情,他不想此时说而已,譬如:凭这一块琥珀石,夭玥的国库、朝堂、军队、暗卫、世家、江湖……以及迦兰魔域十二城的所有势力,夜聆依皆可无条件调动。也是从这一朵并蒂的曼珠沙华悬于她额间起,她就是夭玥再无从撼摇的中宫皇后。

夜聆依没知道这些,也不必要知道这些,琥珀本身,足叫她差点软了心肠毁了计划了。

她从心底里怕了这磨人的软刀子,猛地闭眼抱了凤惜缘一把,一声口哨吹出,召了甩走所有人的烨冰。

烨冰背上并没有任何魔力,只不过离得那让她心闷的源头远了,她又是背身站着,能透过气来了,也就能在脸上、声音上伪装出一派平静了。

“我生的时辰已经过了,你的事情着不着急,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清楚,别再耽搁了,走吧,我就在这里,让你看着我,走。”

这送别的方式倒是新鲜。

新鲜到凤惜缘似乎是有些接受不来的,站在原地,视线在上,迟迟不肯动。

直到一声龙吟响——

夜聆依忍不住转头望了一眼,那条黄金龙,正是她在李安糖的记忆中见过的那一条,没有任何差别,连龙头上落脚上去那人,都是一模一样。”

这景扎人,夜聆依呼地转了身。

直到再一声刻意拉高了的龙吟,人已一去数百里外。

先时被烟花涂得一塌糊涂的夜空早就凉透了,染了整座长长的皇城山的红烛们也最懂气氛时候的接续灭了下去。

唯有夜聆依额上那串抹额,因是被人握在手里许久许久的,还是烫的,熨帖人心。

不合时宜的是这时节吧,空气里温度太高且还在升高,将本是正好的东西显得过烫起来,慢慢就烫进人心里疼起来了。

第189章 万里

“依依。”

“依依?”

“嗯?怎么了?”夜聆依在烨冰背上坐了下来,示意它往既定目的地而去。

“你还好吗?没太难受吧?”最没人能陪夜聆依的时候,在她身边的,还是她常日嫌弃的加菲。

“我没什么事,你呢,都准备妥当了?”夜聆依想了下,从幻玄里拿出了又是半月未用的斗篷。

“放心,这次的事儿干系重大,我怎么能掉这么不成体统的链子。”

“那就好。”

……

“依依?”加菲从夜聆依肩上一下跳到了她前怀里,转过身来看她。

“嗯,我在呢,没睡,又怎么了?”

“以我看,你男人那条龙长得很蠢得很,这会儿可能肃州都还没到,凭咱们烨冰的速度,你想的话,还是可以追上的。”

“……”都是龙凤的亚种,速度应该差不多吧。

“就认了吧,你舍不得,憋着就能不想了,赶紧啊,再晚就真赶不上了!”

“……”憋着,似乎的确不能就不想了。

加菲那爪子搓了搓下巴:“依依,你怎么不说话?是我猜错了?嗯,有点意外,不过……行吧,那咱说正事儿。”

“……”还没说话的夜聆依神思不属,闲话和正事儿都是一个模式

“有个事儿我还是想说。”

“……”

“你不觉得,咱们行程安排不太合理嘛?咱改一改,先去东边,怎么样?”拿一双湛蓝的大眼睛瞪人,最能显无辜了。

夜聆依那被攥得可怜的袖角终于得到了释放,她人往怀里瞟了一眼:“……好……”

******

加菲也不是哄人的乱说,烨冰这只幼凤,远未成年,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也就是速度了。

从映京西至极东,“万里”为单位的大长途,给了开全速的它追上的可能。

一个半时辰,在到达先定“目的地”前,夜聆依很“巧合”地遇上了本打算“不”见他的凤惜缘。

有过一次干脆利落的转身又怎样呢?夜聆依从急刹车的烨冰背上站起来,看那“脚踏金龙、盖世英雄”样的人,心内对“一回生二回熟”这话表示了唾弃。

“怎么还没走?”

停这儿,道像是专在等她似的。

夜聆依从烨冰背上掠到对面去,被静等美人投怀送抱的的凤惜缘抓了手接到了怀里。

“知道夫人舍我不得,许万里相追,故有此一等。”所料成真后志得意满的笑,最是令人窝火了。

夜聆依冷着脸从他怀里往后撤了一步,没撤动。

“我受夏思萱之托,往东南走一趟,此时遇你,实属偶然。”

且不说夏思萱一个“小辈”能不能托得动绝医大人办事,就算事情是真的,往东和往东南的路,差出一个万兽森林了……又这大半夜的,很闲吗?

好在得了便宜的人并没有嘴上卖乖,一笑过后,即温声道:“此时此地,既是巧合,天意辜负不得,夫人……“

向来喜欢做而不说的绝医大人以实际行动表现了何谓真刀真枪的“不辜负”。

加菲先知“蹭”地一下从夜聆依肩上弹出去,在“事故”发生之前,一脚一个的踹塌了两双有它十倍大的眼皮儿。后勤保障工要清好场,非礼不能给人看!

深夜长空,四方八面声响无数,可能钻入耳朵里的,也就只有那合二为一的心跳声了。

一切不可、不得宣之于口的情绪,不舍、歉疚、担忧……通通从容不迫的鱼贯化进了这一足够绵长的吻里。

如此,人分开了,被抚慰了的心也还在一起的。

再别,便容易地没了心神不宁。

夜聆依没再给彼此留余地,微使力挣开了凤惜缘,退回了烨冰背上。

五官的平静安稳是夜聆依一早就起了的保护,万事完结前,绝不会破裂:“这次,换我看你走。”

……

******

“依依?”加菲义不容辞的担起了它的职责,预备好演绎“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可是夜聆依这次回神极快,最后往那什么都没了的地方看过一眼,眉宇间的凌厉便直直凝进了瞳孔里。

她按了按眉心那抹暖人的凉,把加菲接到了肩上,拢上了盔甲意味的斗篷:“走了,去办你着急的正事。”

看夜聆依现下算个“思妇”的份儿上,加菲挥了挥爪,没就“它着急的”这说法跟她理论。

它其实也没心思跟她计较——夜聆依正去的地方,不会有人想得到,知道了也想不通。迦兰魔域,魔族的聚居地,对它来说,也算个龙潭虎穴!

第190章 迦兰

迦兰魔界神奇之处,绝不仅仅在于它地处天陨大陆极东,半在无尽之海,把控着天陨、泯尘之间的唯一通道。

作为一方不可能有人敢说它面积小的地界,它最大的不一般,莫过于,这里,只容纳魔族一族。

此事说起来不算特殊,但为之殊难。

最能与各种各族“和谐”相处的人族是做不到,至于其他当世所有的物种,就夜聆依的见闻,无一不是混居。不说别的,魔兽,即是受各族欢迎的邻居:只除了魔族。

一族独居聚居,只要地理位置稍加特殊,便够其中之人封闭不涉世。

又兼魔族可称各族之中“目下无尘”者之最,可想而知,迦兰,会有多么排外。

连凤惜缘这么个先魔族少主与外族的混血都不见得能受所有迦兰人的待见,夜聆依,一个比他们家出远门的魔君大人都“眼高于顶”的纯人族,半点不友好的踹了人家“大门”,大摇大摆的进来的人,会受到什么待遇,亦是可想而知。

尤其,这人,还带着一只火系“神兽”——魔族,除了“高傲”为第一代名词,“好胃口”也是四方有名的。魔兽,神兽级别,不管有没有用了,还是火系,千年难得一遇的美味!

魔族子息繁衍艰难,即使单兵作战能力强,历代掌权者也没有哪个是愿意与数量众多、生子论窝的兽族为敌的。迦兰境内无土著魔兽,可是这自个儿钻进了的,还不是凤惜缘手底下的……

“啧啧,瞧瞧,这毛发,真顺滑,生吞肯定很畅快!”

“滚滚滚,多少年了还是那一幅德行,有没有点儿品味!这小宝贝一身油膘,烤来吃味道肯定很好~”

“你也给老子一边去,这玩意儿就这么大一丁点,照你们那吃法,想独食不成?!”

“依小生看,各部位分食最佳。它身上油水交给三郎儿做汤去;皮毛太脏些,留给刁野满足他生吞欲;骨头的话,磨碎成渣,给嫣嫣调进香料里去,给往后的日子留些慰藉。

“至于最最重要的肉嘛,瞧小家伙也禁不住折腾,还是咱们人太多,生片了好了,就交给奈澹,她刀功最好,肯定分得来。”

……

夜聆依给一群假“阿飘”围在中间,边走着考虑凤惜缘飘着移动的方法是学来还是被学去,边时不时看一眼一点一点往她衣襟里面挪去的加菲,。不多时候前还要为了神兽的尊严拒不畏缩的猫,这会儿是恨不得一头扎进幻玄,埋入汐水仿真感极佳状态下的胸里的。

“哥哥姐姐们,好不容易开一回荤,干嘛委屈自己啊,小心肝儿肉不够,这不还有个人吗?虽然肉臭了点儿,跟小心肝添在一起中和中和,咱就都能吃个饱了不是?”

合着跟加菲比起来,她也有是被嫌弃的那一个的时候。

夜聆依慢慢驻足,看那一把山羊胡的“阿飘”N号,喊着“哥哥姐姐”被身边同围夜聆依的盟友“歘歘歘歘”换位子,一个人给了他一脚。

混蛋啊!能吃的东西才是能恐吓的对象,没看见那人类脑门上的是什么?!

“奈澹域主到!”

你道那在“大门口”最先围上夜聆依的会是何等大人物?

不过其实就是一帮很有些势力的“街头混混”群而已,引着没目的地的夜聆依走了各种小路,又使了些小手段,才没让其他魔族即时发现加菲的存在。

不过这群有意模仿某个阶层的“不良少年”们直呼其名的那位,倒的确是位大佬。第一域域主奈澹,百多年来的第一风情美人,魔族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无偿给她通告清场那位,刁野,是野地里生的,提刀坐上了第三域域主宝座的男人。

“张翼德款”的暴脾气,自称“小生”的粉面郎,正太音的山羊胡……

迦兰魔界下辖一十二域,各方域主一同到齐,亲迎。

可给她见识到什么事真正的“群魔乱舞”了,明明都是个“人”样子,怎么就个个长成“人”样子里的极端呢?夜聆依视线转了一圈,最终没得选的落到了美人儿脸上——身上也看不得,倒不是说那把好衣服撑破到只剩碎布条的火爆有哪里不好,只是她如今有夫之妇,还在他“娘家”,乱看总是不好。

同样是个魔族生物的奈澹大域主似乎对夜聆依这个肉臭的人类更感兴趣一点,有意幻了黑色的瞳孔里滚过的红芒,流露出很明确的想往她脖子上嗅一嗅的渴望。

见过美人阵仗也为了护眼的夜聆依没多没闪,反是掀了风帽大大方方给她看!

“贵客有礼,我族规矩,当代魔君外族客来访,需先过域主十二关。玥大人身份特殊,您,怕也要依此例。”

声音是不是酥软魅惑到揪人心肝另说,跟美人儿说话,省劲是一定的。

夜聆依专门笑了一个“神仙”样给她,暮离打了一转横到身前:“请教。”

奈大域主风韵十足的一摆手,其余十一位域主即刻“马仔”一样的列成一排,从山羊胡“正太”,到络腮胡“萝莉”,整整齐齐。

“何者为先,贵客请选。”

被美人儿这么让,倒教人不好意思了。

夜聆依把斗篷一撩一甩,暮离给人看见地别到了腰后,她空出两手身前一拍,买一赠一的一个笑:“不必,麻烦,劳烦诸位,一起上吧。”

第191章 封天

Battle结果会因为大美人在开始前的瞬间脸黑而有所改变吗?

好事儿的看官应该都还记得,绝医大人的所谓“怜香惜玉”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何况,退一步讲,她也没把大美人本身怎么着,比起一手来路不明的“金丝”甩出去后,就被控制着乱舞起来的“群魔”,大美人只是被夜聆依另一只手切了腕脉当了陪客,没放任她把会将自己折进去的夺魂换舍魅术使出来,实是既留面子又留情了。

十一位高人时而交错共舞,勾得缠在夜聆依指上“金丝”不断跳跃碰撞,配乐问题就顺便解决了。

试验了新武器的夜聆依心情蛮不错,偏头问近在咫尺的美人:“此舞,何如?”

“大人了得,我等认输。”成熟风的美人儿,假笑也是风情万千的,夜聆依很容易的满意了。

“铮——”

十一根“弦”整齐一声鸣,就在奈澹眼皮子地下,瞬间没了踪影。

“那么,现在,可以跟我说实话了?”

“大人玩笑,我等并无欺瞒。”奈澹一退三步远,自有两位护花域主同步上前。

夜聆依对她这态度不见在意,抬手按向自己额上那从出现在凤惜缘手里起就一直在刷存在感的东西,道:“你玥大人到底特殊到何等地步,我戴这琥珀来又意味着何等身份?

“你们的当代魔君,凤珺前辈,想还没老糊涂吧?既无授意,尔等今晚之举又是多大冒犯,还不要说吗?”

风情入习惯的大美人终于有点笑不出来了:“大人所知,当真不少。”

“奈澹域主,谬赞。”

连她一个片隅魔界的小小域主之名都知道,而她之前应从未见过会提起她奈澹的魔族人。

夜聆依甩手又出了那“金丝”,这次不是戏弄,那“丝”活的一般四处一窜,将在场所有人“串”到了一起,夜聆依这边一处阵法一带,谈话地点就换到了她有似来过无数次的熟悉的魔宫大殿。

“今日来,本是我有所求,可经诸位先前一闹,事儿便成了本座给诸位一个洗脱活命的机会。本座这话说得大不大,诸位心内最知。”

不是夜聆依过分自信。看山羊胡“正太”突然的“嘤嘤嘤~”,可知她所言非虚。

一帮子按说应该稳重有风范的域主们迅疾的围成了一个圈儿,开始了明明白白的“嘀嘀咕咕”。

最后被奈澹带头强推出来的,是那位粉面郎,就叫粉面的。

“这位贵人啊,请细小生说,不是我辈宁不要性命亦不相帮,只是小生几个,实无甚实权本事,怕不能令贵人满意。”

夜聆依逼着自己把视线对准了这张脸后才放虚,道:“本座不会为难你们,此事你们办得来,凤珺不在的时候,也只有你们办得来。

八域主粉面回头跟那没一个靠谱的挨个对视了一眼,转过头了咬了咬牙,最后下定了决心:“贵人请说,小生等听着。”

“事情就一件,我要你们,封天。”

……

看来“封天”两个字,就是魔族的变身咒语了。

夜聆依看着复了红发红眸的奈澹扯一条大红的披风呼啦啦罩了全身,再次越众而出,一挥手间大殿上现了十二张大椅,坐了其余一十一位域主,一点都不意外。

要魔族十二域主都是先前那个画风,凤惜缘,不可能长不歪的,反推不难。

“大人这话,不是说笑呢?”

总算是个正正经经的大域主的样子了,也终于不再拿她当十五岁的小孩子哄了,事情就好办了。

“本座认真的。”夜聆依认真的解释,“你也没听错,是‘封天’,本座清楚,你们十二个凑在一起,是有这个权力的。”

“看来大人是在说笑。”奈澹闪身回了她的座位上,就剩夜聆依在殿中央站着,“我们几个是有那等权力,可是大人您却没有那等命令我们的权力啊。别说您了,就是玥大人……“

“咳咳咳!”是“山羊胡”的山羊胡不知怎的跑他嘴里去了,呛着了。果然魔不论美丑,上了年纪就会脑子不好使的。

奈澹美人被动卡了一下,完满的圆了回去:“就,算玥大人和我魔君大人现下都在泯尘这一件事,您要我们‘封天’,隔绝泯尘与天陨所有的联系,您觉得,这可能吗?”

“我有要求,你有能力,怎么不可能?”看来这十二位固定位子坐久了,习惯同进退了,夜聆依便懒得再捎上剩下一群,只跟奈澹说。

“大人您的‘要求’,似乎不能作为条件之一吧?”

“那现在呢?”

奈澹没拿到任何时间去疑惑,大殿之内除了她和夜聆依,其余统统跪了下来!

魔有两副习惯性面孔真是好,尤其他们选作第一面的是这一副。

“大人,饶命啊,万事好商量!”面子是什么,他们不说出去,谁又能知道。

夜聆依慢条斯理的晃了晃手上缠了一圈儿又一圈的“金丝”,态度欠揍的可以——在奈美人看来。

夜聆依并没拿人开涮,先前她的确是如表面所现把“金丝”收回去了。至于刚刚非哄孩子状态下的域主们又是怎么中招的,得说到这“金丝”本身的独特:

那是蛊王的“孩儿”们。

就是住她心脏里那只。

前段时间十几二十回的想反噬她,但似乎是因为先后经过珞玖在堕妖祭塔内对她神魂的修复和凤惜缘转嫁符文的折腾,又有她后来好几次的神魂损耗,这大爷不知突了什么破,就地“升阶”了。

本体留在她心脏里作了茧沉睡了去,却往外伸出了无数的“触角”似的“金丝”,飘在她四肢各处的血管里,安安静静。

古往今来,至少就夜聆依已知的,没谁能将蛊王养这么“肥”,它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她也无从知晓。

只知道,她又因此多了一样“新武器”,除了具有跟先前她用灵力作的丝一样的基础用途外,还能永久寄生外体。

就如现在——

他十一位的命倒不至于在她这里,只是这“健康”么……

奈澹一张雪白美人脸黑了又黑,最后她将身上披风一掀,跟掀去一层皮似的,袅娜娉婷的、不同寻常的,走上前来,歪在了夜聆依脚边:“多谢大人垂怜~”

……

第192章 银城

最终从迦兰境内出来踏上天陨的地面时,夜聆依已经看不见了。

但她并未急着回京,不是没多在乎京中、府中相关人等,在极令人瞩目的“次日”,发现她二人一夜之间齐齐消失后的反应。

只是她有更重要的事儿等着去做,片刻不得缓。

西北,银城。

有重要事做,也未尝不是有重要人要见。

银城之侧,冰山之巅。

就是她第一次见到月珞玖的地方、时间。

当年她见他一舞,惊为天人,自此纠葛乍生,日子时而轰轰烈烈时而平淡如水的长长碾过,原是极细的一条牵扯,便越展越宽,却是从一开始,就是深厚。

刚刚好的时候,他在赏景吧,夜聆依从烨冰背上站起来,想,不然不会有这么开心的样子——

嘹嘹一声凤鸣过,人就看见人了。

那笑是突然出现在他脸上的,真有波纹似的,从绯红色的眼角晕染开来。

他将身子也一道转过来,不见任何大的反应,像早有所料一样,只是敛眉阖目,慢慢收了噬人的媚,轻声道过一句:“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夜聆依赶在这时刻里过来,就是为见他一面,却不料这一面,惊人太过。

五官还是那五官,那一张独一无二的桃花面。

只不过,往时他贯是张张扬扬的,让人很难将注意力全然置于他一张脸上,而他不笑不闹的时候,则大是一派“陌上人如玉”的风采。

可现下,他去了跳脱泼闹,添了深不可测,却在身上每一样线条里,都强渗出了许多的逼人至极的妍丽来,原是桃花一样软的“美”,成了刀刃一般的锋锐,若是他想,怕天地都得避他三分锋芒。

这倒不像她认识的那个珞玖了,除了他看她的目光——还是那既让她明白一切又不让她难为半分的恰到好处。

夜聆依几乎是逃也似的扔下一句“看你安好,我便放心”便急急抓了赶来的白涣冰,一遁千米。

依稀还是当初粉色罩身的人,站在原地没动,只是他看向人去方向的目光,慢慢慢慢悠远了起来。

******

“聆依,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白涣冰低着头走路,将脚边一块一块的小冰块踢向四面八方。

再没心没肺的人,对自己心上人的心上人,总还是不一样的。

何况和她与珞玖都有关的几件事都那么大,白涣冰自己躲不过去的看着,若水也不会有什么藏着不跟她仔细分析仔细说——在备选项有白涣冰的时候,若水的答案不会有二。

要白涣冰现在还和之前那般看她待她,是不可能了。

好在她从来不需要什么人的感情。除了凤惜缘。

夜聆依跟在她后面被她引着往银城中央驻地走去,没计较这点细枝末节,只笑了下:“怎么,这个时间来找,白大小姐没时间么?”

白涣冰回头嘻嘻哈哈一串笑,道:“怎么会!我这么闲,你找我的话,我肯定啥时候都有大把的时间啊,我就是奇怪,眼下京城乱成那样,那里一我帮不上忙,二我家若水也留那儿了,你还能有什么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来找我不成?”

这样的直白还真是能让人无所适从的,不是找珞玖的,什么都好说。

“这么说,我要的,你都准备好了?”夜聆依停了下来。

白涣冰再走两步才转过身来,歪头,笑眯了眼:“聆依,我这边,你要的,不就是我这个人吗?还缺的,只是你那里而已。”

违逆天道的传说之剑出鞘悬在少女的身后,同是姣姣之白,却以杀气轻而易举的衬托出了清纯懵懂。

归支兽并裂空剑。

夜聆依笑了下,抬手在空中一划。

以守护为名的玄龟之鳞,来自天陨护国神兽玄胤;

牵动天陨界所有陆土的两界山之石,来自奈何天领主洛然幽;

“天壁”始设人的传承之血,来自夜聆依。

三样东西都在禁制里,事成之前也只有此处二人看得到碰得到。

也齐活了。

而最紧要的对象本身,万年来就在那儿候着,不会偏这时候跑了。

“等我十日,我会再来寻你。”夜聆依把东西各自以灵力一束,推手给了白涣冰。

没了心理压力的白大小姐一手收了自家剑,一手划拉了眼前一溜儿随便哪一个都能值半个银城的东西,开口便是一片嫌弃:“得了吧爷,你哪怕让我等个二十日呢,我都不会嫌你慢!珞玖哥哥还在要养着的时候,你那破事儿少说也要消磨我一天时候吧?我巴不得它越晚越好呢!”

“如此,也好。”夜聆依越过人往就在近前的目的地望去,借着门前两盏冰灯,差不多的看清了门匾,她之前来银城会住的地方,离珞玖的地盘儿近,也就离白涣冰的地方近。

这整个一片她都熟悉的很,只是有半年没来过了,平白有些物是人非的意味。

夜聆依迟疑了一会儿,道:“正如你所言,京中还有要紧事,我便不留了。”

白涣冰眯眼一直笑,没说挽留,也没说赶人,就等人自己反应。

夜聆依不尴不尬的站了一会儿,真觉得没意思的时候,摸了摸鼻子,低头无声笑了下,转身,迈步。

“涣冰。”

“在呢。”

没停步子的接着走,没回院子的接着等。

又等过好几秒,风雪里送了一声差点散个干净的“没什么大事,银城天寒,给自己加件衣裳,看着冻得慌”,于是这段没着没落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自己都穿一件单衣至多罩了一件斗篷的,哪好意思说人家穿得薄呢,不过是脑海中乍然现了加菲那一双更为湛蓝纯粹惹人怜的眸子,一下放下了什么而已。

她不缺的——

*

“珞玖哥哥,她走了。”

“嗯,知道了,今天表现很好啊。”

第193章 回京

回程中,烨冰背上。

最是解语花一朵的加菲,不知为何,又不去睡它那太平时候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睡不足的觉了,从幻玄里扒出来,端端正正的盘在了夜聆依的膝头。

夜聆依反应及时动作却不然,看它吹够了冷风还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显见得意志坚决,这才慢吞吞地布了挡风的阵法。

“依依,还好嘛?”

“怎么总是盼我不好的?”夜聆依半撑着头发呆,空着的手伸出来迅速的在有准备的家伙脑袋上敲了一记。

嘴硬心软的人没使多大力气,加菲稍稍瞪她一眼,道:“你好不好的,当然是你自己最清楚,我关心一下,还关心出错来了!盼你不好了,我有什么好?哪次你不好,不是我接着不好,完了还要帮你好?!”

夜聆依认真听完这即兴“绕口令”,没吱声。

“喂喂!在没在听!”

“在听。”夜聆依又把手伸出去了。

这回加菲倒是躲成了,可意义哪里呢,落空的手给它看见的慢慢移了位置到它脑袋上,轻轻揉了揉:“这不还有你吗?”

加菲闻言一呆,旋即抬爪,略一犹豫便把夜聆依的手一把拍掉:“得了吧,什么时候我还能在你心上的?”

“真心的。”夜聆依把头垂了下来。

这时候,这人肯定瞎得无疑了,假“目光”竟也能把神兽看呆。

加菲从鼻孔里哼出半口气,嘟嘟囔囔着费劲儿把夜聆依的手顶回了脑袋上。

大半心思又已飘走的人再拍了拍手底下的毛茸茸,陷入了只肯容纳一个人的沉默。

她和凤惜缘的结合,是因为掺了不少“必然”而显得突兀不假,但绝没有哪怕一点“一时冲动”;她也没“为情迷眼”,闲来发疯。

既如此,此前此后之失,即皆为她所求之事之价,绝怨不得谁。

就算是换个角度看,她得一个凤惜缘,已得大圆满,焉敢多妄求。

******

七月十八日,寅时末,天未明。

袖风携雨的绝医大人以最“万众瞩目”的方式乘凤而归。

失联多日的逍遥王府主人之一并未即刻回家。

三尾冰鸾在武家的宫城上盘桓不落,九九八十一声凤鸣后,凤背上的人只影没入了下方巍峨恢弘的建筑群里。

这九十一声是宣告,足教三日后元升帝武续光的退位诏书,不再显得太过惊世骇俗,令人接受不得——

朝堂再败落,那也是泱泱帝国的权力中枢;武家再势弱,那也是举国敬着的天家皇室。

能称“皇城”二字,这片建筑群便绝不至脆弱到凭一个人便得大摇大摆地闯入。

戏剧性的地方在于:

能护宫城承百位天阶高手围攻仍完全的法阵群,乃以五万禁军作阵基;

能启动法阵的五万禁军,在无今上令时,之听禁军统领一人之言;

而禁军大统领程裹,他有个心尖上的妹子,名叫程笙的,普通人,前年时候,被夜聆依当时没要酬金的救过命。

情义难两全,万古而然,程大统领为情舍义,得了夜聆依绝不伤人的许诺,放进人后,当庭卸剑去甲自毁修为,背上了“玩忽职守”的罪名,带着早早备好的妹子,即刻远遁了山野。

*

自断修为的人,后续伤势都是她处理的,换谁来都没那个脸面食言。

何况,夜聆依要在这座宫城中干点什么,便她不伤人,谁又真正敢拦,谁又真正拦得住?

靠如今台阶上随她一步一步往后退的、衣服都没整利落了的朝臣们吗?前段时间还花样百出的求她来治病,这会儿可是怕她弑君了。

元升帝身边那几大供奉,能以堂堂大修炼者之尊委身人下,任凭驱使,早就必是把钱名看得重要无比了。而重名利之人,又有多少不惜命的。

所以,哪怕夜聆依是从正门台阶上一步一步走上,“轰然”推开了养心殿的殿门的,那几个只明确负责皇帝“性命”的,也不可能早一步出来做些什么!

也不得不说是讽刺了。

初升的晨阳里,夜聆依逆光站着,虽看不见却听得到想得到,那边宫殿深里昏暗压抑的龙床上的死气沉沉。

堂堂一个皇帝,死狗一样,要她今日真是来取他命的,也不会有人愿意、能够挡在他身前了。

夜聆依讽刺意味明确的一笑,并一个刀风相随的转身,生是以这么一个没被人见过的样子,不需一个字的将殿中日夜伺候的太监、宫女、太医统统轰了出去。

最后一人后脚迈出,殿中还站着的就剩那一人,一挥袖间房门紧闭、阵法迭起,最后可能保证元升帝性命的供奉们也在外面了。不过,想他们也乐见其成的。

夜聆依撩衣提步走过去,中途转过一扇又一扇的隔板屏风,最后出现在龙榻前时,已是一袭国师祭袍上身。

蛊王的金丝从她指肚上伸出去,很快地爬遍了元升帝的全身,盏茶功夫,若有选择此刻必是不想醒的人,没得选的醒过来了。

夜聆依又笑了一下,单独给武续光的。

这人,是凤惜缘的生父,是她夜聆依改不了的公爹,年少时冷血阴险,而今却优柔怯懦,皇冠龙袍下,这皮囊里究竟裹着怎样一道灵魂,她今日倒要认真看看!

第194章 皇帝

七月十八日这一天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宫城内外早就围满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

可是直到那最上进的一缕阳光伸过了养心殿不堪一击的门窗,殿中,也没见有个什么动静。

从夜聆依看得见到她看不见,一个躺着一个自己挥手挪来椅子坐着,都是清醒的很,一样明白的人,却彼此就那么毫无深意的对视着,谁都没说话。

先说话就等于输了还是怎样?

淑皇贵妃从龙床后的角落里慢着步子挪了出来,想是站得累了。

“陛下,到起身的时辰了。”

死气漫到脖子的元升帝慢慢转了视线看向他不离不弃的爱妃。四十多岁的人病出了五十多岁的模样,就算他惊怒,这张脸上也表现不出太多来了。

可不是呢,原以为是贴心口藏着的保命符,眼里看着的时候突然就成了催命刀,皇帝,该对他不足三十岁的皇贵妃生气。

夜聆依坐的远,手中翻出来的丹瓶是扔到洛素怀里的。

“朝堂皇室,等着父皇的事情也还多着呢,保命要紧。”没起伏的一句话里,“父皇”两个字居然没有被深咬,本是清冽的声线矜贵的人,就很容易让人觉得舒坦了。

可见儿媳至少口头上还是认这个公爹的,又或者,国师是真的还想保住皇帝的命的。

“可不敢承绝医大人一声‘父皇’,朕的死活,不劳您费心!”三十多岁就知道惜命的人,还是个手握天下一切权的太平世皇帝,按理,哪敢在性命垂危的时候对能救她他命的人这么说话的?

不过是方才,淑皇贵妃一双纤纤玉手发挥了作用,“强行”把丹药塞进了嘴里。

夜聆依旁听全过程,想起来周显王,但她自觉不是齐威王一类厉害人物,没必要带出家乡国骂来,对于要皇家面子皇帝里子的色厉内荏者,也没有什么硬要口头戳穿的恶趣。

事实上,她也只需要挥手,看见自己女人在自己面前听别人话乖乖去了墙角当背景,足够武续光自己泄了气了。

局势又明了了,插曲有与否,武续光还是没有半点主动权的处境。

“父皇,敬您是晚辈,就儿臣先开这个口,前几日里儿臣便看到了,未央宫里渠荷开得正好,不妨一赏。”贴心而委婉的告劝,明确的意思就是:您可以在荷花池边安心当它十几二十年舒舒服服的太上皇,就退位吧。

武续光从龙榻上撑着床栏爬起来的速度力道,有一口吞了夜聆依的气势。

“你!妄想!”

“怎么敢说是妄想,”夜聆依保持着最初的活能气死人的死板平淡,手里上下抛着一只丹瓶,慢悠慢悠道,“父皇您的命在儿臣手里呢,跟您谈什么不可以,难道说,在您那儿,竟还有什么比命重要的东西?”

夜聆依没说能救他的除了她就没有别人了,事实如此,她不会妄言,但医者施救,能不能是一回事,愿不愿敢不敢的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武续光哑了火,是被戳中了痛处理应跳脚不假,但也同样意味着这就是最致命一击,中了就没得反抗那种。

“朕发过誓,这天陨的皇帝,绝不可能姓凤!”这便是垂死挣扎了。

夜聆依无所谓的一耸肩,顺口就接:“那便姓夜吧,不相违背!”

武续光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他以为他一定猜到了夜聆依的目的,无非也是要他身下这张榻。可这个位置是要给谁的,他从来没想过,也没想到要去想!

她不过是武家的儿媳,什么名什么份能继承他武家的江山!

皇帝就该有个皇帝的样儿,儿子再厌恶憎恨,就算不随他姓,那根子上也是他自己的,是皇家的,可换个别家的了,两码事!

“混账,何来如此荒谬之言,你简直!简直!白日做梦!”

洛素特别适时的钻了出来,一把接住了差点从榻上滚下来的武续光。

夜聆依心底里感慨了一句跟受高教育的人说话就是清净耳朵,脏话都只能这个水准,嘴上却不咸不淡的回道:“父皇,容儿臣再提醒您一次,您的命在儿臣手里的,这就是威胁,除非真的您现在在乎的事儿,比您的命重要,不然,您还是省点力气养身体,最是明智。”

“咳、咳、咳……咳咳!”病人想吐血,可他没有悍不畏死的精神,抵挡不住医生一剂药下去的强力,只是一个人把场面咳得更尴尬了。

夜聆依接过洛素手里那一道仿得高妙的圣旨御书——这就是枕边人的好,亲自站起来走近递给了武续光。禅位草诏,除了新帝的名字空着,其他包括印玺,都完备。

“儿臣跟父皇的交易里,对您的要求只是退位,至于这新帝到底是哪个,跟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夜聆依把那圣旨往榻边一扔:“您要是定下主意了,就早些把大事完结,儿臣,还有私事同您说呢。”

突然把脸冷起来的绝医大人说得是等元升帝自己做决断,可看淑皇贵妃默默退进了后寝殿便知,她是即刻就准备要动作的。

大约,接下来她要说要办的事,还需要武续光名正言顺的“皇帝”身份。

“陛下,可知洮河文家?”

不知是因为突然换了的称呼,还是话里提及的姓氏,总之,武续光被激得抬了垂下去的头。

夜聆依居高临下站着,三步走里越来越近,可她声音依旧平静,配这个场合,轻易就渲染出了讽刺:“就算是旁支吧,昔年也曾赫赫有名,怎么就能,披了黄衣,改了武姓,便任意将那多少年的仁孝礼仪随着姓氏一道丢得一干二净了?”

武续光这次的说不出话来,没有气,只有惊。

“陛下不必怕,本座是来讨债的,不过不是为了文家,只是为我男人而已。您,亲眼见过凌迟之刑吗?”

就算此刻夜聆依指间转得是一张纸,如此速度,也能让人本能的恐惧了,何况那是蝴蝶刀。

“本座男人见过,可本座没有,他又是个小气鬼,从来不肯跟我说……今日,皇帝陛下可能全本座心愿?”

她是真的想见啊,夜聆依强行闭了闭眼,在这关口定了定神,她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大场面,能让三岁稚子,观之,在腿上亲自下针三百三十三,以断了自己的冲动悲痛!

夜聆依撩开衣摆俯下身,指尖拧在了武续光衣领上,不见多少使力,人已经被她从榻上拖了起来。如果武续光没有陷入自己的惊恐里,他是能看见夜聆依眸子中此刻没头没脑突然翻上来的痛怒何等真切,那是若无其事许久后的极限反弹。

“父皇!放心,儿臣,刀使得好,吊命的本事,也过得去,定能让您如母妃当年一般,撑过最后一刀,才咽气!”加菲这时候在这里,也会说,夜聆依生气本就极罕见了,成这个样子,是真的没见过。

武续光被自己领子勒得只顾抢几口气喘,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有效的回应。

“天陨有历十万载,‘天陨’之后有史可寻的仅仅万年,不过,儿臣想,便算上古迹尽毁的九万年,被凌迟的皇帝,父皇也定然是独一份,”夜聆依拽着领子不放将人甩到了墙上,“这般名垂千古之大迹,儿臣!愿为效劳!“

第195章 清场

夜聆依从养心殿里拉开大门迈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然偏过些许了。

三米远外台阶上两溜儿凭意志站着的大臣,衣冠齐整。看来是被谁劝着半推半就的回去收拾了顿造反。

夜聆依往门店武云莫的方向停了下,转身从侧边不发一言的走开。

她现在完全是不敢停下来跟这群人说什么,怕又想起武云莫被一道幻术禁咒吓得要死要活痛哭流涕的不堪——她连早饭都还没吃呢。

这群仓皇忐忑的栋梁们,自有他们的君王后脚跟出来安抚。

是的,她在那死人殿里闷了一上午,到了也并未真正对武续光做些什么,除了真把他救回活蹦乱跳了。

一则,他现在的确是不好被怎么着;二则,她真送他剐刑了,那才是对不起母妃;三来,还是那句话,凤惜缘对这个便宜爹,到底还是有感情的。

她早早把蝴蝶刀扯出来,真正要动“刀子”的对象,却不是这位。

“戏”开唱前,总要清好场。

那一位“百里上卿”可以踏上归程了!

******

最开始时候,至少是上一次弱水之上很友好的会话的时候,夜聆依还是没有要赶人的心思的。

不过时移世易,她男人都被自己打发了的情况下,夜聆依怎么还会让这位完全就是主职看戏伺机搅混水的祸祸还留在映京城里。

而至于怎么赶走……

绝医大人心情不多么舒泰的时候,往往会选择顺从本心。

正好,有位闲来客刚传信给她说,这就到京城了。是个可以尽情使唤的。

*

看得出来,神奕的云皇陛下是个顶会享受生活的人,眼看待不满三个月的借住之地,居然还要精装。当然,这是在夜聆依看来。

宅子主人那里,看样子是相中了这块地皮,也觉得自己是能久住的。接待绝医大人这位“大人物”时候,俨然一副久居主人(地头蛇)之态。

“百里来京已有数日,对城中宅邸布局也算有一番了解了,就我所知,此处距殿下府中并不远,我与您相识一场,今日才得殿下光临寒舍。如此,倒教百里,真是既有一腔惶恐惊喜,又有一点埋怨遗憾了。”百里云逸打门口就迎上了没打算以正常方式进门的夜聆依。

一路敬着把人往自己窝里引进去,倒像真的不知道夜聆依此行目的为何似的。

夜聆依也不说着急,人家引着,她便跟着,一路走过来一路将边边角角所有地方听了个完全。

上次时候这人就从珞玖那里得了她所有多不为世人所知的缺点短处,虽然很遗憾的是,这没能让她有什么束手束脚,不过,很有幸的是,这倒让她全然没了探听的顾忌。

她瞎得很呢,你院子里藏的半点不走心的三百号人,对不起,都听着了。

“虽然殿下驾临,即令鄙府蓬荜生辉,但百里还是冒昧问一句:殿下今日来,所谓何事?”带人晃到府中后院里来的人,自个儿先上了院中半隐在大片的合欢树里的的方亭,转身弯腰递过来一只手。

夜聆依视线专是给人看的往那株最遮阳的合欢树上落了落,手伸过去,拨开了那突兀长长伸过来的碍了路的花枝,一步踏上了三阶的台阶。

“听我男人转述,陛下新租的宅子里合欢好看,路过,进来瞧一瞧。”

这可真是万般不走心的敷衍了。

百里云奕挂着百年不变的笑,请夜聆依坐下看茶。

赏花就赏花,耳朵听进去,鼻子闻进去,那也能叫“赏”的。那便不说话,都觉得有安排的时候,那就一块儿等着翻牌拼牌好了。

*

叶纤似羽,绿荫若伞,红花成簇,兼之幽香浅逸,合欢当然美。

也不是会让人“赏”腻了的俗物,花总无错,“东风香吐合欢花,落日乌啼相思树”,作诗的人也没错。那有问题的就在赏花人了——绝医大人心里揣着个远在天边的人呢,新别在日前,触景伤怀,再冷性子的人,也未能免避。

啧,走了,也是个甩不脱的难办。

夜聆依轻吐了口气,袖子甩出去,桌上茶水茶点茶壶茶杯,跟着她人一道往一边歪了去。她人下盘稳得很,中了能放到九阶魔兽的软骨散还能歪到一半又撑了回来,那些没人心疼的物什却遭了秧,丁零当啷洒了一地碎了一地。

百里云奕轻轻笑出了一点声:“招待不周,委屈殿下了。”

“来人!”云皇陛下笑看着不可一世的绝医大人强撑着上身靠着石桌不肯倒下去,被亭外一溜儿小跑上来的侍卫一击手刀劈晕了过去。

夜聆依维持着只手撑头的姿势,一声冷笑再也憋不住的从喉咙眼里钻了出来。

她注意到的合欢树花冠及花香、花粉这些按说百里云奕会喜欢用的东西上没有任何手脚,的确让她意外。

她也真的没防备,她拨的那根多余的枝子才是心机的接触性药粉。

不过,也就仅限于“没注意、没防备”了,情况嘛,她还是考虑到了的。

夜聆依把表情拾掇好,抬出头来“看”向侍卫装扮的来人,喏,天南陆家陆易衷,好歹是个年纪摆着的,不是太大的局面,还是能摆得平的。

极受百里云奕关注的“她能不能上手”,对事情的发展真没有影响。

而如果是太大的局面了……

“小婶婶,侄儿想死你了!”

劳力送上门,还是一打。

第196章 又来

老人家向来是要派头的,穿侍卫服见小辈,定是不妥帖的。眼下条件简陋,只好就在这里不甚讲究的把外面的这层皮扯下来了。

陆易衷左右转了两个半圈,甩开了皱巴巴的袖子,才重咳一声在百里云逸身边坐了下来。

侍卫皮,顺手就扔百里云奕头上了。

“你下了多重的手?别给人打死了。”不知夜聆依怎么做到的,但她手里一只“偷生”的杯子,确实是满水的。而且就这一只,没陆“救命恩人”的份儿。

“这小子修为不低,老夫下七分力才打晕他,哪儿那么容易就咽气了!”

夜聆依搁了杯子把蝴蝶刀转了出去帮了没被人顾上的文思玡一把,一半心思回陆易衷:“七分?您谦虚了。”

为老不尊的人住下摸杯子的手,翻手拿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义正言辞:“丫头这话便差了,我老人家一把好年纪,还能就这么一件事骗你不成!”

夜聆依放下撑着的胳膊,给了满面正气不悦睨她的人一个“神仙微笑”,起身从文思仪那里把被截的蝴蝶刀“讨”了回来。

真是可惜了一院子的好看了。

熊孩子和老狐狸都不是值得搭理的,手软脚软的夜聆依把缩小版的烨冰直接叫到了上卿府的院子里,招手叫上阮烟杪一个,待把那只妄图钻空子的吞天獬踹下去,闪身便走。

毛头小子会互相憋闷的哼哼两声,不再耍宝卖乖,爆发开来加快结束速度;

持重沉稳的老人家就不会:把晕过去的无辜皇帝往肩上狠命一摔,办正事要紧!大孙子不知道在哪儿浪呢,抓他回来送人出海,还麻烦着呢!

*

夜聆依带着阮烟杪眨眼回了逍遥王府。

消息足够畅通的若水正在正厅安稳坐着等她去找,但夜聆依压根儿没顾上她。

烨冰落到凤惜缘跟她的院子里,她直接撑着阮烟杪进了房中,关门,禁咒封死。

而后长吐一口气——

一阵突如其来的手忙脚乱后,阮烟杪受够了惊吓也费尽了气力才把夜聆依扶到了榻上。

“我说,小嫂子,我与您这只是第二次见面呢,还是情敌的关系,您就这么信任我?”

夜聆依正歪着身子拄着暮离自己找舒坦姿势,闻言,抬头,顿了顿,招手,示意阮烟杪伸手过来。

看人这挪个位置都费力无比的虚弱样,阮烟杪略想了想,便不带防备的把手递了过去。

身上没力气的时候,夜聆依主观上的确是使不出多少能耐了,但以魔魅本身的霸道,只要她自己不着意收束,就算只是虚虚碰一下,也足够了!

阮烟杪瞬时就把手抽了回去,皮笑肉不笑的道:“还以为已经见全了小嫂子的本事,没成想,冰山,一角。”

冰山都没她凉!阮烟杪维持住面上的镇定,再也忍不住的把突受暴击而哆嗦不停的手背到了身后。

“您能自保,又到了自家屋里床上,没我一个生人什么事了吧?小嫂子,总归您与我不熟,我,可以走了吧?”

夜聆依末了还是选择了躺平。

因为脸够小而手够修长,搭上去盖住眼的动作,顺带就把那半个无声笑也一起埋了。

“是不熟,不过,很快就熟了。”

这话本身就奇怪,从这人嘴里吐出来则更显奇怪,又兼声音随着那笑也没了一半,阮烟杪刚才抽手时一步又退得远了,她没听清楚,很正常。

没多大防心的阮烟杪不觉有异的上前一步:“小嫂子,您说什……&%¥#@!!!”

……

******

从七月十五数三天,国师大人和逍遥王爷是一起玩儿失踪的,在天陨朝廷夺嫡白热化,最是风云激荡的时候,作为主角;

七月十八日,国师大人孤身一人现身皇城,干了一件世人尽知的和一件少有人知的大事;

然后又失踪了,在她自己已知元升帝三日后将会退位的情况下,失踪在她跟逍遥王爷自己的府上。

皇位之争中,主君没了,他夫人身是国师,又有绝医大人美盛名,还是个少有人干得过的暴力者……,可以顶上。那,如果她也光天化日之下“没”了呢?

作为第一个收获这消息的人,若水恨不得把自己那只抽疯的脚剁掉!

她亲眼见那混蛋带别的女人进了门,以为她抬脚踹的话混蛋肯定会因为这屋子的特殊性早一步来开门。鬼知道她会不在!不在!!!

为什么知道而且是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要是她,她是注定了要为这祸害操心劳命吗?

她若水敢拿“天下财神”的名誉保证,丫绝对是见了她在这儿才TM敢在这当口带着别的女人玩失踪!

=\/sqk(;*&%¥#@!!!

……

很好,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某夜姓神人成功将两位极要风度极要面子极要礼仪的美人惹得破口大骂了……

第197章 声色

所以,急得人嘴上起泡的国师大人到底去哪了!

还有被,拖着默不作声的羽钊的吞天獬,翻遍映京城也誓要找出来的,阮大美人?

一句话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某种意义上讲,从第一日“失踪”开始,这两个人,就在那间被爆炸的若水下令围了的房间里,哪儿都没去,甚至连位子都没挪一挪。

可这并不代表她们没出事,正相反,这次,出得事,是真的不小。

至少在中招之前,夜聆依没有半点察觉,中招之后,也只敢、只能,拖上就在近前的、的确不知不熟的阮烟杪。

*

“小嫂子,在我看来,我与您之前在文家那一次,就算是握手言和了。”乍然入了一个新地方,阮烟杪居然没有任何打量戒备四周的意思,一片心思全在夜聆依这里。

“是,不然,我也不会找你。”少有的不问自答的时候。

阮烟杪:“可是您找我来做什么呢?您都应付不来的事情,还能指望我不成?”

夜聆依好认真的想了想,点头:“啧,说得也是。”

阮烟杪笑了:“那您是打算让我给您逗个趣儿解个闷儿呢?还是就只是最方便的随手拉一个我陪葬呢?”

“摆个美人在眼前,心情好,等会要命的时候,发挥会好一些。”还靠拽着别人膀子站着的人偏过头来睁瞎眼说瞎话,明目张胆的欺负人不知道她看不见。

眼看皮扯不动,阮烟杪慢慢不笑了:“小嫂子,有没有可能,我不掺和您,就可以自己平安出去的?”

夜聆依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嗯。没有。”

可真实诚。

阮烟杪把塌下去的肩膀提了提,无奈再笑:“那好吧,小嫂子,想我给你’消遣’,至少也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吧?”

站在这乌糟糟的荒原中间话原委,真不是什么好提议。

既然这是她识海的现实化投影,那么……

夜聆依微一凝神,“万丈高楼平地起”,新鲜齐整的“逍遥王府”即刻现于眼前。

而她两个人刚好在后院儿池边石上,就势坐下,这地界儿,谈话就舒坦多了。

“第一个,”夜聆依看人实在不想被自己倚着,也不强求,在石头上再“起”了一块石头倚上去,也不在乎这会不会毁了整个池塘规整的景儿,“百里云奕,就今天那宅子里,白衣裳,总是神里神经在笑的那个。他在树枝子上下了药,我没防备,摸了。”

所以刚才光明正大摸了你手,就一起了。

“等等,”阮烟杪到了没肯跟着不拘小节的坐石头上,被夜聆依拉下沾脏了下裳也还是要站起来,“您那不是完全就没想防备?可是您自己亲口说的,怎么就成没防备住的意思了?“

“一半一半。”她小嫂子眼都不眨一下,接着道:“第二,我得罪了女人,一群。”

这半截的话也能教阮烟杪觉得新奇,只是她只在目光中矜持的表露了一下,并未明说是奇她也能得罪女人,还是奇她连女人的招数都防备不了。

夜聆依全当没感觉到,自顾自说下去:“厉害的双面间谍,反水跟我说,女人们跟百里云奕的合作崩了,然后帮我反间,再之后,你也看到了,她又给了我一巴掌。”

“不对吧,小嫂子,”阮烟杪眯了眯眼,下半句话极是认真,“她们翻脸的事情不是在天陨皇帝的宴会上表现出来的?以及,您是怎么知道您那位小姐参与了这次事儿的?”

“嗯?”夜聆依歪头“看”过来,脸上表情不咸不淡不冷不热,但意味很明确:宴会的细节,李安糖的身份……不是外事不知的高冷女神了?

阮烟杪当然马上反应了过来,她这是被这无良人突然的情绪表情活泛带沟里去了!

不过,呵,谁惧她什么!

她就不信她敢开口把话挑明了,至于那表情,权当没看见!

夜聆依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既然能让她不别扭的提起一些相关人事了,那干扯一下嘴角就是过去了:“的确,宴会上的表演,李安糖得到的信息,未尝不是燕寄瑶或者夜婉言作主意的烟雾弹,但,”夜聆依把手又递到了阮烟杪面前,把人吓退两步又勾回来一步半,“李安糖的‘手’是从我手里过了一遍的,有意思的是,那树枝上的料,经得全是我能察觉得出来的那只手。”

阮烟杪听出了深意了,笑道:“这位相府大小姐,倒真是位奇人,小嫂子,好福气呢。”

夜聆依也陪一个笑:“人这会儿都不是我的了,哪儿来的福气。”

阮烟杪又回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算是强行结束了了解原委的话题。

“那么,小嫂子,现在这个女人们的把戏,是怎样的,您有数吗?”阮烟杪站定说话的这一会儿,已将这座半丝不差的“逍遥王府”此时能看得见的地方扫了个遍,完全找不到蛛丝马迹。

夜聆依顿了一下,竟又笑了下——她今日对阮烟杪的笑看来是透支了接下来一个月的量了,道:“方才没有,现在有了。”

阮烟杪下意识又想问一句“什么”,但幸好她忍住了,不然,准又是一句神骂。

大气精致的新修“逍遥王府”连口气就没得喘匀就一下子变成了一座*香四溢的“女儿楼”,就在她眼前,这是什么发展?

这“把戏”贴心的很,先前倚在石头上歪得没个人形状的“大侠”这会儿大马金刀的还那个姿势的歪躺一张三米长宽的榻上,其上,能放个人的地方,无不是一片rou色。

还真是“女人把戏”,再高等级的春药,要取人清白,对象总是少不了的。

阮烟杪闭了眼吐一口气,从牙缝里崩出字来给那*色里不动如山的人:“小嫂子,这场景,可比您之前平常情景里,单薄的音容笑貌,更有您家夫君的风范了!”

第198章 无题

“姑娘,您可要亲自掌掌眼?”

“呔,又不是我的事,不是我银城的事,更不是我小姐的事,我那么上心干什么?!”

“姑娘,快别置气了,大人把事儿都托付给了您,究竟是一份信任不是?”

“托付?她几时托付的?托付了些什么?你大几个月没见着她了吧,哪里知道她的事情的?嗯?”

“姑娘!”

“本姑娘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混蛋!”

……

焉璇拖着曳地的衣摆走远,眼看就绕出了逍遥王府内院的花园,临到转角回头看过去,见跟她耍脾气磨叽了半日的蓝粉襦裙少女从摇椅里爬出来,捏着鼻子摸起了那攒了一石桌的卷轴,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番必经的情景,这都几天了?

也许是三天前开始的。

元升二十二年七月二十二日,当朝元升帝,不对,现在应该说是前元升帝、先太上皇,因为二十日里映京城的地动,撂挑子不干了。

这么简要概括似乎有点荒诞,但事实如此,硬要往仔细里说,也说不出三分的正经严肃来:

七月二十日,也就是发现国师大人\/绝医大人\/逍遥王妃并洮河文家重要人士,一同在府内离奇失踪的第二日,安平了百年的天陨皇城,无故地动!

这卡时机一流的地动和失踪的绝医大人是一类存在,一类的离奇。

从白到黑十二个时辰一刻不停,可是这样一整个流程下来,整座映京城所有人都跟着晃晃悠悠晕了脑子的十二个时辰后,统计伤亡,轻伤近百:重伤,无,死亡,无。西南贫民窟里危房倒是塌了十来间,皇城大门上的几百年不换的铆钉却一颗都没没震下来。

这场起因成谜、过程成谜、母亲一样温和的地动,唯一的功绩,大功绩,就是教元升帝第三日里,登祭坛、上祖庙、下罪己诏,并,火速退位!

那道广布天下的甩手文书里,有一条意思上是这么着的:前一月京中已有地动,而朕卧病在榻,昏沉不察,致今子民受苦罹难,大过矣!

这话让知道内情的人来论评,差不多要道一句“圆满”,月前那场转瞬即逝的地动,是国师大人拳打护国兽的结果,现下这一场一看就是预谋中的,又是她与护国玄龟的交易之一……由此,能当皇帝的人,总要有一些“明察秋毫”的本事的。

无论宿儒老臣们怎样气翘了胡子急圆了眼,任性的元升太上皇在受那点芝麻大小的“天灾”恫吓后留下的结果就是这样了,而他“老人家”本人也已经带着隐卫随从,持儿媳的面子,赴落明山样身体去了。

再多人觉得可鄙可笑、无可奈何,朝堂该群龙无首就是群龙无首,民间该人心惶惶就是人心惶惶,修炼界里该蠢蠢欲动就是蠢蠢欲动,一切该乱七八糟的就是乱七八糟……

谁叫,新任太上皇他甩手突然也就算了,他还扔下的是烂摊子,有退位诏而无传位诏,天底下人上头最特殊的那位置空了,能不乱套才怪!

至于太子……

一生囿于权谋到了突然闲云野鹤的太上皇没忘记他最宠的亲儿子,一句“太子,若是无事,便随父皇来吧!”整整齐齐地绝了武云承顺位登基的可能。

逍遥王爷一家是都失踪了,可朝中他这一党忠臣都还在呢,名不正言不顺,他敢!

……

不过,兴许是天陨国运未衰尽,如此随时能翻天的状况下,一日又一日的,诸方势力不约而同的扶一把,眼看要倒下去的大厦居然半歪不歪的暂时的平衡住了——

右相上任以来的走动手腕用上了,四个半世家的底蕴显出了;

六皇子这些时日的推轮椅行为不是布置背景了;

修炼界,终于知道银城、云来阁、天外楼和天机阁联动的雷霆之势了;

天南世家联盟,也籍着奈何天的东风,赚够了新一波的人心

……

站在局外看,这倒像是,有人事先安排好了一般,就等着皇城上头出事一样。

可是谁有这么大能力呢?

理论上能够撑得起这场面的人现在正失踪呢,她预备的“篡位”的流程都是完全假她人之手的。

*

“焉姑娘,里面如何?”

焉璇把自己跑得没边的神思一把薅了回来,心说人类这些干干系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来,她魅骨兔一族从不以智计为长的。

“卿罗阁下。”焉璇盈盈一俯身,姑娘教,事情再急,也得先把礼全了。

瘦削的天机阁主事人怔了怔,半遮的眸子里没法被人瞧出其中的古怪之意。

“见过姑娘。”

焉璇稍稍退了半步,躲开这人莽莽的弯腰,柔声道:“阁下稍安,我家姑娘已经答应,明日阁下再来,必有结果。”

卿罗像是把一句什么憋了回去,在软和脆弱的女子面前,最终只说了一句:“有劳,多谢。”

焉璇在人飞上树去离开许久再才行半礼:“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

跟着上面人“鸠占鹊巢”的两位能不能在逍遥王府门前擦出粉红星星,这是无伤大雅亦无关大局的小事了。真个值得关注的人们,还是是那些个大人物们,只说有缘有幸还留在映京的,被扔出无尽之海的不算。

比如,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双面间谍的李安糖,和,不晓得到底跟没跟被扔出无尽之海的那位仁兄撕破脸的燕寄瑶或夜婉言。

第199章 情境

李安糖是个好人。

这是正经说的,她一没杀人放火,二没奸淫掳掠,遵纪守法,至少比之夜聆依,她是个好人。

南疆瑶沁公主都这样认为,檀口亲定——

“郡主舍身饲虎,为我辈雪恨先行,真乃高义者,本宫佩服的很。”

“公主言重了,为得瞒骗对方,公主连女儿颜面名节都可当庭不要,本宫那只是传个话跑个腿的活,又怎敢不尽心竭力?”

“呵呵,夜姑娘,你可听见了,这回可要信了,我早就与你说过,郡主伶牙俐齿,你若真敢一切只听从她嘴里吐出来的,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阴影里的“夜婉言”看了看被绑上刑架狼狈不堪的李安糖,又看了一身南疆华服高傲如在云端的燕寄瑶,露出一个无声的古怪笑容,完全没有想要融入这拷打虐待的场景中的意思。

燕寄瑶问那一声完全是出于礼貌,毕竟之前一次知道李安糖对夜聆依“归顺”的时候,这人反应还是蛮的。但既然人家这次不领情,她也没得讨不自在。

“郡主,你可否能告诉本宫。到底是什么,竟能让您放弃断臂之仇夺爱之恨,甚至反过来为那人卖命呢?”

“那南疆公主殿下,我又能不能问问你,是什么让你知道我真正心向谁呢?”

“怎么,终于肯承认你是向着那贱人的了!”非得是杀父灭族的恨,才能让人在提及对方的名字的时候,都能在眼神里淬了毒。真不知夜聆依究竟是不是,真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对南疆堂堂瑶沁公主做了什么!

燕寄瑶从屋里唯一一把太师椅上站起来,慢慢踱到刑架后,把手伸到了李安糖头发上,拔下了她每日必戴的那根发簪。

“郡主,告诉你也无妨。我南疆一族,最擅蛊术,那是你们中原人瞧不起的东西。无知也罢,却不敬畏,简直愚蠢至极!你一个没几两修为的普通人,探知你的心思,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吹灰之力还是夸张了的,起码,燕寄瑶把那存了一只蛊虫的簪子掰断给李安糖看要用的力气,还是不小的。

外人甚于它的主人要动那根做了手脚的簪子,都是要废不小的功夫的,可是簪子在李安糖头发上的时候,那丑陋无比的米粒大小的蛊虫本身,却可以钻入她大脑里畅行无阻。

有够恶心恐怖的,但李安糖没给出任何应当的反应,她甚至还笑了下,有些古怪,有几分“原来如此”的意味。

利用自以为聪明的反间客,用最畅快人心的方式,杀死最痛恨的人,这是何等美事?成真在即,燕寄瑶才不会在乎无关大局的人的心思想法,她不需要。

“别说区区一个你的想法,就是现在这间屋子,都是我南疆伟大神秘的蛊术所造,现在京城里找寻被掳走的相府千金的人都要急疯了吧?被老皇帝带去并州的李相国、‘英武’的镇南大将军,都在往回赶吧?甚至那些个不希望映京乱起来的黑手们都会暗中帮忙。可是,哪个都没用!一群无知的蠢货,绝对不可能找到这里!”

惯以柔弱示人的公主殿下在半癫状态下谈到自己的信仰,也是会“掷地有声”的。慷慨激昂,热血非常。

可惜,李安糖在燕寄瑶背对着她走到她前面去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把眼睛闭上了。

剩下一个“夜婉言”,正如当日夜聆依一瞬的判断,宿主正和寄生者进行着胶着激烈的夺舍之战,正在酣时,片刻分神不得。

没有观众的独白演员尴尬的收了情绪,转身把一份作为堂堂公主极少有的丢人后的羞愤,扔给了装死的李安糖。

“郡主殿下,听本宫一句劝,这件事情上你并未与我造成任何损失,本宫也惜你是个人才,不如入我麾下,助我神国南疆,一统大陆,如何?”

煽动策反来得猝不及防。

李安糖掀了眼皮,但没有把散下来的鬓发甩开,只从喉咙底挤出声儿来:“原来公主心中还装着一个南疆,本宫还以为,殿下心中只有一个肖想人家男人的空间呢。”

甜糯温软的声音细细柔柔得轻声道出这样一句讽刺……

有那么好一会儿,燕寄瑶保持着得体柔媚的笑,僵在那里,滑稽的像个小丑。但随即就是表面粉饰上平静的暴怒。

“郡主,便不觉得您的性命此刻还是握在我手上的吗?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

燕寄瑶袅袅娜娜得走回了太师椅上,仪态万方的坐下,翻手一时“五毒俱全”——那统一红色的小东西“灵气”的很,一只一个分了燕寄瑶的手指头在吮血,绝不无序争抢。

李安糖脸上很小区域内泛起了深闺安平里养出来的本能惧意与厌恶,但她即刻就又逼自己回到了现下的情境里:“公主殿下,那么着急做什么,你既然都知道我是个左右都不站的,怎么不想,万一我真的做了什么不让她死的手脚,或者她自己比我们想得更要厉害,究竟没死,怎么办,您确定,不会用到我了?”

燕寄瑶对娇小姐“临危怕死”的鄙视完全摆在了脸上:“李小姐,本宫很抱歉,本宫不觉得你能在我的蛊术……和夜姑娘的御虫术上做什么手脚,就算万一了,你也的确没用了。”

李安糖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她是个聪明人,因为聪明而镇定,可特定情境下的镇定是要基于资本筹码的。可现在燕寄瑶这句话,她唯一的资本,差不多是没了。

不管“蝼蚁”想法的燕寄瑶噙着笑站了起来,像个巫婆,或者恶妇,或者毒婊,总之是个反派。

“夜婉言”还是那内里着火的背景板路人甲。

而李安糖,她从出场开始嘛,不论在什么人哪里有过什么样的定位,她外在给大众的表现上,是个白莲花的。

那么,“英雄”呢?

“美人“自己周旋了这么九,铺垫也够了,是时候入场了!

第200章 英雄

“哐啷!”

响亮到位的开门声!

听得出来开门人必是一手脾气一手力气。

看来来的就是那位“英雄”了!

来人的确应该有能力找到,这燕寄瑶认为中,倾全京城之力都找不到的地方。

毕竟,他乃是万兽森林中的第一人,当世唯一一只银貂,活过少说十万年的万兽之王,燕格。而且,他好歹还是当事人燕寄瑶一段时间的结拜义兄呢。

跟着野蛮无礼的人一起扑进来的阳光,晃到谁都不会晃到这时候的燕寄瑶。除非夜聆依活蹦乱跳的出现在她面前,功成前夕的人,她精神世界是立于绝对的不败之地的。

再者说,谁又敢断定,燕格找来这里,不是她预料之中的?

“兄长,这么多好戏演过去,您却只赶了寄瑶这一场,此情深重,妹妹谢过。”转身行礼的红衣美人,哪是什么反派,分明还是燕格上次见她时温顺娇柔的模样。

燕寄瑶缓缓散开袖子直起身,平生第一次正面站定,直视那逆光站着的、不可一世的至尊者。可真希望看清,这“人面兽心”的,会怎样一个去了遮掩的态度对她。

她可是毁了他在千里之外辛辛苦苦设下的所有针对情敌的布置啊,更在万兽森林里对他进京之路千挠万阻,如今又将他心头肉扔进了死地。哦,他的确不知道的,那该不该告诉他,所谓“死地”里,你那位奉若神明的,还会被万人骑呢!

燕寄瑶自己无声笑了笑,静待那整张脸都隐在背光阴影里的人卷着滔天的怒火沉着步子走过来。

这是能一只手碾死她的存在,可这会儿的她跟刚才的李安糖一样,面色平静,不为所动。

就闲心数着那一步一个坑的脚步,一,二……

第三步,兴师问罪的燕格没能迈出来。

已说过了,手里有筹码的人,才会平静镇定,不动如山。

屋里没人给她使唤,瑶沁公主主观上也不见得愿意别人碰她义兄,亲自过去艰难却坚定的把人扶到了门边。

“兄长,这地方你是唯一被寄瑶允许进来的人,这门不会被人从外面开了,你安心在此倚着,好好晒些多少年没多亲近的太阳好了。”

真是何其温柔!

燕寄瑶细心把燕格皱着的衣裳整理好,略作遥思状,继而又道:“兄长,以你对寄瑶的好,寄瑶所作所为,天诛地灭也可的。只是为那人,寄瑶早就什么都可以不要了。”

“其实,按你也喜欢那……你心上人的纠葛,原本你会是我最好的盟友,嗯,是,帮手。但可惜了,”燕寄瑶话至于此,突然就流露出了一份自然而然的悲悯来,“您非人,太蠢了,会坏事的。”

燕寄瑶一张脸,和此世夜家大小姐那一张,很有些相似之处:五官皆善。

但好大一处不同,即是她这一张,没有写修延的细节里藏着的骇人的魅,反是温软柔媚。这样的底子当她悲悯起来,竟极像一位慈颜的菩萨。

遗憾的是,言辞败兴。

“连您都瞧不起的妹妹我都能算计得您手脚无术,您还向插手进这场乱局里?”

燕寄瑶保留着那份悲悯站起身来,受启发似的把自己置身于背光处,半隐了身形,只在光影里留了红纱衣的缥缈虚幻。

“郡主受惊了,是本宫的不是,我们,可以继续了。”

李安糖对现状有足够清醒的判断,知道出路解法在哪里,完全没有再去理会燕寄瑶的意思。

而经历过一番不小的情绪波动,燕寄瑶也已没那么容易如人所盼地被激怒。她留定原地,翻手又起了“五毒”。

“哐啷!”

有一句永不过时的话可以形容此情此景: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那与屋里几人不相若的精致典雅的美人儿看了看脚边差一点没躲开的把门砸出巨响的……人,低头一声“罪过”,而后就在槛外,扬声对屋内道:“诸君,冒昧叨扰,非我本意,还望勿怪。”

阮大美人出场费一向是高得吓人的,她本人也从不肯掺和半点他人事。所以半被逼迫半被忽悠着来开过门后,她便很若无其事的迈过她不认识的万兽之王,撤到了侧边让出了正主C位。

开路的都如此阵仗,正主又是哪个?

正主,是从蝴蝶衣裙\/发髻\/步摇后扶着人肩膀,病歪歪挪出来一下倚到了门框上的那个。

李安糖跟着看过来,看见了她唯一的指望现身,三两秒钟里,终于笑出了好意味,她赌对了。

这位南疆公主选辟异空间的地方,定是有她爱有她恨的逍遥王府。

而一脚门内一脚门外的那位,她或者没心情甚至入现在般没足够条件去管三个或多或少想要她命的人的闲事,但架不住,这“闲事”可会脏了她好地方!

至于这位真的安平脱出这件事,她不愿又盼望,觉得意外也觉得应该,便全作是“天意”不算了!突发的“意外”都能给她刚好赶上时辰,是侥幸了

“哥几个,私怨在本座府中处理且不告而入,不妥吧?”好事吊儿郎当的话!可说话的人软骨散未解未去,有气无力。

然而就算是明确知道她还剩几分本事的被迫给手扶人的阮烟杪,都不敢说无视轻视——她亲眼看着这平素倦怠飘忽的人,在深蕴杀机的声色味里,除了要自己保她衣衫周全,余时皆不言不动,任那些个……施为。精力一天天耗下去,眸光却一天天深起来,终至最后一日,眼看即将油尽灯枯灵台将崩的时候,生死一瞬,带着蔓及全身骨头的软骨散,给出一份匪夷所思的血光漫天!

所以当庭所有人,很默契的都没有说话。

夜聆依能撑住身子倚直了,就是她过载过耗的灵魂力所能达到的极限了。所以她没自己挪地方,只动嘴皮子,且说下一句有意义的话之前,先发出了不耐烦的一声轻“啧”。

“瑶沁公主,本座诚意备礼,请你滚出鄙府,何如?”

第201章 多话

如同夜聆依觉得她这话理所应当没什么差错一样,对方似乎也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错。

“国师大人此言差矣,寄瑶一未用您府中半寸地,二未动您府中半个人,何谈扰动贵府,又何来离开一说?”

也许心肠不好的美人的脸皮都是厚的很吧!夜聆依想,只要不曾当面跟她起什么冲突,就可以随时一副温婉颜色献出来么?

不过,对燕寄瑶来说,能承认这是她的府第,就已经很了不得了。这地儿正主可是姓凤那位。

“唔,有理。”夜聆依跨门槛站着,往阮烟杪的方向“瞟”了一眼。

阮美人当然笑而不语,静立不移。掺和这修罗场,开什么玩笑呢!

夜聆依微一迟疑,作罢,抬槛外那只脚,将摔得姿势不那么雅观的燕格拨出了“房间”,而后实在站不稳似的一歪,整个人就没有任何部位在“门”外了。

而那蛊术隔绝出的空间的“空间门”有灵性似的,没了阻隔,便带着它所依附的实体门,极快的自主合上了。

夜聆依倚着门扇缓缓把手象征性的举了下:“不好意思,意外,怪本座太不小心了。不过,还请列位莫要多心,既然此地非我府中,尔等之事,本座绝无意参与,请自便。”

俏皮话当然不能把一切事从自己身上撸下去。

她甘心甘愿自找事儿的,没等燕寄瑶想好要怎么取舍,就自己把那备受关注的腿收了进来,还想站在那里当个局外人不成。何况,谁个不知,她就是来搅局的……

所以这只是绝医大人来了一份见鬼的兴致,卖个萌而已。

效果很有,安糖美人又笑了;燕姓美人也笑了。

而且美人还不想再跟她闲唠嗑了:“国师大人涵养度量之大,真令寄瑶敬服,既然,您有观赏的兴致,您这位要命的仇人,想怎么处置,寄瑶愿为代劳。”

南疆的瑶沁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当她觉得自己夙愿即将达成的时候,她会发疯,对着燕格都会。可是当恨之入骨的情敌又活生生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又是敏锐冷静到酷厉的了。

这时候教她向最下九流的人低头她都肯的。

事实上,燕寄瑶原来的确是有把人哄进来在自己的地盘上做点什么的打算,可夜聆依真个自己进来这里了,她却又不得不慎重了起来,江湖上修炼界有关她的事儿太多太多,虽不愿承认,但今日这人怕必是杀不了的了。

那么,既然,她有粉饰太平的意思,那她趁此良机,先去了李安糖这不知态度不可掌握的祸害也好!

燕寄瑶微微俯身,软声道:“国师大人,寄瑶出身南疆,颇擅蛊术,您可有兴趣一观?”

夜聆依没看见李安糖慢慢深邃不定起来的目光似的,甩手一张椅子放出来,就此安坐,以动作明确回复:拭目以待。

夜聆依作为一个据传甚有个性的“大人物”,在不接触不了解她的人那里,她还是很有信用可言的。

一天之内三次收放五毒,以燕寄瑶的本事修为,也很是勉强了,她白着一张脸一双唇,仍坚强惹人怜的对夜聆依一笑:“大人,请看。”

向是冷淡且还对她从第一面起就不怎么待见的国师大人竟也报以一笑,可惜闪现的太快,瞧不清是个什么意味。

燕寄瑶急忙把眼睑一垂,堪堪盖住了眸底差点翻出来的恨意。

蜈蚣、毒蛇、蝎子、壁虎、蟾蜍,这些东西,对普通人来说,那是各有各的恶心,各有各的厌憎,可对有些流派的蛊术修习者来说,这“五仙”那就是各有各的能,各有各的妙了。

这是不用斗养的东西,喂够了足够的毒和低等蛊虫,它们就是最高一等的下蛊物,且禁忌少,只存在能力区别,基本没有失败的可能性。

南疆公主这能养在女子纤手中的一组,本体就是五级或六级的灵兽,又受最上等的豢养,只要燕寄瑶的精血耗得起,那就个个都是天阶高手的战力,折磨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弱女子,多少奢侈浪费换算不来,同等术法上效果的多余华丽程度却是可以想见的。

看燕寄瑶眼里,专心致志后都将“五仙”结阵的银光映进去了!

看她三五步走到李安糖身前,沉浸其中的平静了面色,接下来,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该奇迹,名为滑稽——

燕寄瑶把手从酥胸前推出去,霎时银光大盛,当此之时,一道更为“酷炫”的金光乍现!

然后,

还有什么然后?

瘫在太师椅里病歪歪——确实还是病歪歪,三两句话里成了场面中心的,其实是个眼看就要倒下去的——人歉意一笑:“顽宠难束,便谢过公主慷慨了!”

怎么不是慷慨,那是随身养了二十年的心血!

所以说,夜聆依不常多话好相处的,但凡有那个时候,必是她在打算什么了,这一回,就是她临时起意想给她那新上手的“武器”觅食了。

燕寄瑶一口连脉精血吐了没处躲的李安糖一身,撑着最后一口想活命的气没有晕过去。

她必须活着离开这里,所以今日有任何羞辱折磨,她都得笑着忍下来!

“不妨事,能供大人爱宠,是寄瑶之幸。”

“嗯。”夜聆依很认同的一点头,没见她动作,那金光却又一闪,燕寄瑶认知里在“蛊术”里面时只有她能开的“门”,就这么豁开了,

外面是凤惜缘院子的模样,燕格还是蜷曲在那儿,阮烟杪也先知似的站在原地没走。

“看公主气色不佳,此人还是交予本座,如此,恕不远送。”没多少掩饰意味的“滚”。

精神不济的燕寄瑶恍惚中摸到了这句话里的急促,但此刻又不是方才了,即便真如她所想,她现在气血全空,也是徒留悔恨。

所以她做了最冷静理性的判断:“寄瑶惭愧,如此,便劳动大人了。寄瑶,告退。”

“不送。”这话更加干脆,配合踩在“边界”上的阮烟杪“我送你”的肢体语言,燕寄瑶连个有传递信息作用的眼神都没来得及留下,就被一波请出了逍遥王府。

就连大活人夜婉言,都没来得及带上。

而这位过会儿差点儿就成功结果了夜聆依的闲杂人等,此时还在她自己的困境里,没人顾得上,夜聆依都没有。

第202章 散了

“从不知怠于言辞的大人您还有如是一副好口才,安糖,佩服之至。”

“就如我也没想到,你会有既想顺水推舟让我死,又想我受你提醒免于死,既想我知你参与其中要你死,又想我因‘情义’二字搭救于你,这么矛盾。”

还被挂着的李安糖微微一笑,算是全盘承认:“大人明鉴。”

“那现在,气出了,你想负责地投诚了?”夜聆依说着这话,整个人极迅速的发生了变化。仍旧是病歪歪的样子,却全然不是方才的平常态,除了一双眸子惯性似的依然是平静清明,再看她身上脸上,已全然瘦脱了形,被松垮的衣服、半披的头发一称,怕是最亲近的人,也不敢去认这样的她。

李安糖感觉自己双眼被狠狠扎了下,那份儿疼还嚣张着共振传递到了喉咙里,硬是把那句“大人,我便不能做个局外人吗?”疼了回去。

她轻而长的出了口气,心道谁不以为这是个尚武厌谋的莽夫,却不想她这么了解自己的每一样优势,借容色“卖惨”都可信手拈来,更叫人招架不得。

“大人,您不觉得该先把我放下来?”

“也是。”夜聆依一点头,很干脆又以月颜幻了容貌,废力侧了侧身,对贴她身边站了的“夜婉言”道:“阁下,可得代劳?”

如今占了舍的那位,可见冷肃而直接,根本不管夜聆依什么态度,想拖延还是想刷花招,与“正主”达成协议后站上这里,借站姿之便,抬手便汇了十分力往夜聆依天顶击去。

也许只有夜聆依自己知道,从蛊王第一次现身时,她背后便已被生理冷汗全然浸透。且两次之后,她心血损耗度跟燕寄瑶也有的一拼,蛊王完全再催动不得。

精神力早已干涸殆尽——不然她也不至于搬个椅子来会潜意识里矮下去的坐下装神,幻玄、魔魅都动不得,甚至燕寄瑶走时不死心再摆一道而加了料的“门”,都打不开。

至于身上,她现在连动个手指的力气都欠奉!

遇上这种唬不住的,即是山穷水尽了。

可夜聆依到底不该死在这里,死于此人之手,死于此等情境时候。便是伤于此都不应该。

时势大局要求,气运在她这里呢,万里之外那受尽相思熬煎却无暇舍半点心思跟自己的人的心,也在她这里呢!

那一团象征死亡的黑雾带风落下来,在这方封闭的空间里,夜聆依自己没能力做什么,李安糖挂在那里,说不定还有她能活下来也好、看她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心思。

所以那份“不该”何以生发?

夜聆依身上,有三样起始不属于她的东西,只需其中离危机最近的一个就够了。

是那条象征别离勾人伤心的抹额。

红芒乍现的时候,其华丽炫目,真和它原主人一个风格。

可惜了,夜聆依看不见也感觉不到那浮现在空中的虚影,来自凤惜缘。

被他一把掀翻并从肉体里抓出来的“夺舍人”和凤惜缘一样,在看到对方魂体\/投影时都有震惊。不过凤惜缘的情绪向来来得难而收得快,很快就把全副心思聚在了捏死“它“上。

可是夜聆依不知道凭直觉察觉到了什么,弃了岌岌可危的灵台,开口不确定的喊了一声:“阿缘?”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那本就只是凤惜缘灵力灵魂力凝成的一个虚影,思维能力都有限,哪有双份的精力,既去对付要杀她的人,又接受她这一声唤里满溢的思念、惊喜、担忧、难以置信等等情感混杂一切所带来的冲击呢?

从他遇上她那么久了,她何曾有过这样身心俱疲以致情绪外露的时候。

“凤惜缘”一句话说不得,最终也没能完全确保夜聆依的安全,堪堪留下半个旁人一眼绝对读不透的眼神,便无可奈何的化作了泡影。

这几秒的波折,足够夜聆依将猜测坐实,即使她什么信息都不曾接收到,可偏偏这是那个人呢,只要他或他相关的东西在的地方,她是绝然不得脱了关系的。

然后夜聆依就沉寂了下来。

这不合理:“夺舍”那位不知来路的确实没有能力做什么了,可夜婉言还在呢,即便她自己本身没了修为,要解决的却是又在精神世界有一番波动的夜聆依,足够了。

然而,当夜聆依只是她自己的时候,不再因为心有所爱所惧而怕死的时候,一切便都不重要了。不只是眼下,接下来她所做的所有事情,都需要她的这种状态,她不能怕死,为了他反而是不能。

“哐啷!”

今天不知统共遭了几次殃的“门”,成功打断了绝医大人关于“三观”问题的大思考,这时候,夺舍那位还未稳住灵魂体,夜婉言也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真是最好的时候。

夜聆依觉得她能从这独特的出场时间和就是别有韵味的踹门声里,猜出来人是谁。

银城的大管家,她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的,知道债主在哪儿,想拆一间房子,哪里会有困难?

“呦呵呵呵,国师大人,王妃娘娘,您回来的可好啊!瞧您一去这么久,本姑娘……”

已说过了,夜聆依对于在适当的时机讲究的卖一下“惨”这种事,并无心理压力。

若水一只脚已经迈进了整个蛊术异空间都被拆了的房门,另一只脚也要跟进来的时候,她抬眼皮看见了椅子里窝着的那人样子,低头就甚是神奇的把两只脚一齐收到了门外。

阮烟杪从那一波天阶“打手”中钻了出来,贴边进门,先把当了半天道具的李安糖放下来抱到了逍遥王妃家的榻上,而后背着手晃晃悠悠到夜婉言身前,居高临下展颜一笑,二话不说一手一个,实提\/虚提着交给了门外站着的羽钊。

吞天獬在他脑袋上站得威风凛凛,发出了三声“喔喔喔”,被阮烟杪抬手赏了一巴掌。

戏到尾声了,没什么好看了,阮烟杪转身向夜聆依道:“小嫂子,见你要死不能,我便放心了,算上这二位,记得您欠我两个人情了,先告辞。”

头一个,是异空间“青楼”相护,推塞不得,至于这一个,权当买一送一了。

于是夜聆依闭了眼没出声,就当这是阮烟杪能看得懂的点头了。

这厢阮美人带着一干闲杂人等散得干脆,那边,若大财神呢?

带着滔天的怨气来兴师问罪的人早挥手遣散了一院子的高手兄弟,提了裙子自己也要靠腿撤。

可是绝医大人对付若姑娘,从来不需要废太多脑细胞去思考。

“你今日要是把我扔这儿自生自灭,明日便干脆别来找我,那些烂摊子,既然都已经打理了一半了,就全交给你了,也好。”

“我*!”若水登时便怒了,再不管这人会不会趁她自己之危欺榨她什么,回身便是伸手一指,“你敢!”

夜聆依不恼不怒的一笑,放心晕过去之前只有一个字:“敢。”

第203章 登基

再多的坑洼藤蔓,也是挡不住历史这辆小破车前行的。虽然它两个轮子都不齐整,但是谁没有个储备的小宇宙呢?

七月二十五日,那是个渐渐热起来的艳阳天。

只剩一口吊命的气的“未来女帝”,以她处世以来最温和也最掉价的方法,快刀斩乱麻,处理了一摊子烂事。

那日在逍遥王府的人,谁都没有死,甚至哪个都没有垂危,只除了她自己。

真是难得的狼狈。

二十六日醒过来到二十九日不得不站起来,夜聆依歪在床上闭眼听着若水忙进忙出肝火日盛,脑内空荡荡的,只有如上想法。

而这句话拿来说她行得通,说是若水也行。

“我说,大大大厉害人,怎么你中个春药都还要别致不俗呢?我听过不少男人被女鬼女妖的吸干阳精,怎得你一个女人,对一群男人,也能阳气虚缺,精血亏空呢?!”

被三道催命符拿来,尚还恼着的简忌阳,才不会对若水的“想当然”有什么科学解释,他乐得一旁清闲看笑话。

而夜聆依又,很让所有站着的人舒心的,有精神听人说话而没力气自己说话,甚美!

可出好大一口恶气!

日子,就在若水忙里偷闲的怼病人中,悄悄儿得往前磨着。

二十六日,夜聆依被只裹着中衣就被捉到这里的简忌阳三针扎醒,收了若水第一波冷嘲热讽,也知道了现今细节里的各方各人;

二十七日,侵晓,一夜不眠不休玩儿似的尝试,冷汗湿了一打被褥,夜聆依的右手终于能够活动自如。黄昏,早在京中闲晃了不知几日的陆家老头子家主陪奈何天鲜嫩嫩的少妇领主高调入京,与此同时,夜聆依左手亦能动,平静淡定的开口一句不讲医理道理的“本宫已为有夫之妇,自然身具阳气,大管家,见笑”惹得若水摔门而去。

二十八日,晨起,能够下床并确定自己能自主解决生理问题后,模范病人夜聆依喝了三天来的第一杯水,闪身回幻玄,洗了夏天时候的三天来的第一个澡。直至日头偏西,若水午时出去许久过后,简神医终于大发慈悲,准了夜聆依的进食。

二十九日,是个大日子。

钦天监作为一个高性价比的政府部门,职奉高而职责少,其中的官员生活安乐,精神世界还是蛮有品的,会认真干活,好好上进。但,监正大人再刚正不阿,他也架不住一位有颜有钱、有人有权的妙龄女子的威逼利诱、软磨硬泡。

也只有事后独自叹:

一连多少日晴好的天,本就像个笑话似的“登基”,偏偏选在了二十九日,即便那是上面那位钦点的,那受嘲的还不是他们钦天监!乌云漫漫,风雨潇潇,上数十来年映京的七月份都不会有这样的天气,倒是很称他自己的心情了!

*

二十九日的天气,委实是令人阴郁烦躁,不过嘲讽钦天监这事儿,倒是监正大人自己想多了。

有这件事本身的轰动,谁还会管那些个反倒合了时宜的天气这种细枝末节呢。

寅正不到,最勤勤恳恳的大人们也还在妻妾的被窝里没钻出来呢,那传旨的太监就天降似的,端坐到了各府各家的大厅里——大门上的门栓都是好好的。

卯时许,接了太上皇的圣旨的在京的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或如年轻的右相夜玉笑这般乾坤在握的,或如太子一党般惶惶不安的,或如逍遥王一脉般怨愤不已的,都不得不起了车架赶往朝华大殿。

武家这一代的皇帝了不得呀,看遍朝堂起伏的柳一山着一身中书令的正朝服,从几百年的世家大门里出来,终是忍不住一叹。他从先帝的时候看着,就晓得这位的薄情短视,谁曾想人才过中年,竟性情大变,袖手江山也就算了,这一点都不讲究的禅让圣旨,真的是……

了不得!了不得!

传位给儿媳!

*

宫城正北,坐落着天陨朝廷依皇城山建却全然高于皇城山的大祭台,非皇帝不得入,非年祭不得入,非祭天地日月祖宗神灵不得入。

今日,却被生生破了例了。

要登基的新皇完全不见人影,可时辰到了,衣冠尽湿的礼官的流程就还是得走!

迎苍天、奠玉帛、进俎、行初献礼、行亚献礼、行终献礼、撤馔、送礼、望燎

这一组又一组的三跪九叩,谁来?

新皇觉得,她六皇弟就很好。一则他颇愿意帮他皇嫂这个忙,二则他拜的是他武家的祖宗、他不蔑视的天地,肯定不会勉强,上佳!

所以,天陨大陆有史以来独一份儿的待行的祭天大典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诞生了。

甚至之后的登基仪式——

皇亲国戚王孙大臣们接了圣旨不必(得)入祭台,只需在朝华殿里等见。

那一大早的风吹人吓肚皮空的,诸清风傲骨的文士们酝酿了一肚子的攻讦质问甚至准备舍命谏义破口大骂,没谁料得到进来的不是该披黄袍的!

向来边缘透明而和乐的六皇子扶着他那据说陪着太上皇去了并州的年轻“母妃”,一路行过大殿,直至越过太子,转身正对满殿朝臣。

数一数接到武云莫眼神后安稳下去的人头数,很容易就能知道,先前夺嫡战打得火热的时候,凤惜缘随心仍在明面上的能力数量、质量,有多敷衍了事。

这一下,最少最少,今日这大殿里再出什么事儿,有这些人在,有武云莫在。绝然是闹不起来了。

武云承今日原是可以不来的,这想想就知道将有多尴尬时候,外面还下着粘人的雨。

不过他自己不肯,他现在就剩一个想法,天陨的皇帝只是他的父皇,父皇没有下明旨废他,他就还是天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

他得来看乱臣贼子被人共诛。

可是现在的确是从并州,随着简忌阳一同被精细送进京的洛素来了。

淑太娘娘仪态雅端的一抬手,广袖飘落,她带进殿里来的,是一卷明黄的来自新皇的首道圣旨。

那旨意并没有提及他这位还有过不小私怨的太子爷,似乎是忘了,或者真觉得放他在这里自己尴尬去最妥帖,总之一句话都没涉及。

明显是找人代写的画风,只表明了两件事。

一,新皇要告长假

二,接下来一段日子,由摄政王陪您们玩儿。

这位突然冒出来的摄政王,选得即是最没存在感的武云莫,到现在半个王位都没有的六皇子。

天陨百多年后又出的这位女皇陛下,没有半点巾帼伟略的前人遗风,从一开始,就迫不及待的以实际行动表现出了她的浪漫飘忽,即便是武云莫代行的登基仪式上,来贺的朝外四方一个比一个有分量。

而这会儿么,不对,应该说是昨晚,若水拖着差点摊在路上的身子回了逍遥王府,见了不被稀罕的晕地上的简忌阳和桌上龙凤飞舞的“事急,勿念”四个大字起,夜聆依在外人眼中,那就是又“失踪”了。

第几次了?

第几次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这次的失踪是拖着半病半残的身子,要干的还又是一件一不小心又会要命的事……

第204章 阻拦

夜聆依不是没有睁眼说瞎话的时候,兴致上来了,谁都能有幸被她唬一唬。

比如,她跟武云莫你好我好的说得是,她只是懒得看那些嘴脸,人还是好好待在逍遥王府不会跑的。

那就全然是不讲良心的鬼话连篇。

可夜聆依也是个重诺之人,较真起来,对谁都一样。

比如,她曾对百里云奕承诺,七月卅天壁必破。再多的阻碍,它也还得破。

按理说,行动之前多说一个月少说十来天的,该通知到的人她都已经亲自通知到了,唯一需要到场的白涣冰也安安静静的在万兽森立最深里等着她,哪个会是侧面突显她信心之坚定的“阻碍”?

某几天前摔地上被所有人默契无视了的燕格?毕竟天壁真要被拆了,万兽森林还不知道会怎样,他这个此地之主,再色迷心窍,也要留存点脑子在脑壳里的。

但客观条件决定了不会是他。若水再暴跳如雷的时候都不会不周到,他现在应该还被困在映京的云来阁——加了盖子就还是英武的“七转玲珑塔”的豪华建筑物里。

万兽森林外围现身的那个人,夜聆依自己都想不到。

是现在应该在无尽之海上一叶扁舟里“看护”百里云奕的穆冼。

这从有人知道他开始就没离开过弱水的人,可以说是这方天地里现世的修为最高的人,受夜聆依之请,去无尽之海上守住百里云奕一月。

先不提夜聆依对百里云奕竟如此忌惮重视,也先不问穆冼为什么会答应一个生理上讲的确是个黄毛丫头的请求。

现在只讲一件事:

从七月二十日,那时还是睁着眼的百里云奕被陆子彧不负责任的扔上一条不知能撑几个白黑的小破船起。

到今日不过十天时间,他却在这里。

还是自己明言是来拦人的。

“丫头,老头子到今天才知你所欲为,我知之虽晚,你我私交虽深,但此事我必须拦你!”麻布衣衫的老者立于林海之上,有承接得住苍天的气魄。

而他身上,的确也有可能是担着亿万苍生的性命的——

任何人,包括夜聆依,甚至当年设下这天壁的夜家先祖,都不会敢于保证,说这天壁破了,天地不会大变,生灵不会涂炭!

穆冼他是个近乎大成的修炼者,他可以看着任何人在他面前死,却不能看“苍生”。

这有些愚蠢,更何况他还是个好酒爱闹的糟老头子,更掉价了就。

“穆……先生,若……本座今日必要去呢?”夜聆依站在烨冰背上,居高临下,头一回没到地上,头一回在这老人面前没掀斗篷没摘月颜。

“丫头,你意志多坚定,都是没用的。老头子今日在这里,你便进不去这万兽森林。”这是真贴切正确的实话,在这片天地里,穆冼这个人这个修为,他不为天道,不敢说他什么都做得到,却能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他想做的事,少有做不到。

初夏的万兽森林啊,那是最适宜悠闲的时地,年轻的女孩子,心存善念者,都会有一丝对天地造化的悲悯吧?

夜聆依从烨冰背上站了起来,却是微微一欠身:“穆先生说得极是,为了面子,本座,便不强求了,万兽森林今日本座必然不入,往后亦不会为此事入。不过你我先前约定之事,还望勿要食言。”

她言罢直身一拂袖,半散的一头乌发即刻便随袍角一起卷入了风里,却是脚下的三尾冰鸾已接了命令转身向北而去。

穆冼松了口气,觉得一切顺利而合理。他想的是,这丫头一向是多一时主意的,这次恐怕也是突然来了兴致,便是真有深意在其中,她是个重情的,看他这么拦着,必然不会再坚持。

可惜,穆冼终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了,不懂年轻女孩子的小机关,她换了称呼之后,一切又怎能一样呢?

不过,穆冼也没有错,他是听那主动要帮他“守”人的二人的告诉而来,怎会知夜聆依此前为此事所下的功夫,也就更不知就在他身后,万兽森林最深里,已有一只不在天道可查范围内的归支兽。

那时辰到了,夜聆依在或不在,不过是一样仪式性的东西,皆可。

本该可歌可泣的一场以一己之力争天下,却因为其人本身的了不起与事情本身的戏剧性,显得有些滑稽了。

穆冼还在那一只最高的树冠上。他该离开的,不放心的去死亡之海上看看,或者直接回他的弱水一舟,总好过呆子一样留在这里,就只是因为莫名其妙的阵阵心惊。

*

“乾,你说,咱们这么做,真的行吗?”

“不这样有能如何?你我不得插手此间事,而属于这界里有能力拦一拦的,也就只有他了。”

“看能力?小天儿,你不会……我是说,你觉得那老儿能拦下小三吗?”

“当然不能”

“……“

“别问唇问题。”乾抬手往下一按,即将醒得恰到好处的百里云奕又恰到好处得晕回舟底了,不受影响的接着道,“只是选他,更省气力罢了。”

果然好排场面子的人,“端着”的时候对对象的要求也是能高则高的。

“还非得要有什么东西拦一拦的,没用的东西都能叫作顺‘天道’……”

一根属于乾的手指压上了坤的双唇。

“天道之事,你我亦不可妄言……”

含了他人手指那个展颜盛色,邪肆的长眉都要沿着鬓角飞出去了。

“……”

*

“依依?依依?”

“嗯?怎么了?”

“你在想什么呢?难不成真被老头子的态度‘策反’了?”

“你想多了,不会。”

“那你再想什么大事儿呢?看看看看,极北就在那儿了,马上可就到时辰了!”

“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在想……”

“想什么?想什么?”

“没什么。”

“切!你就牛气吧!怪道人都说女大不中留,瞧瞧从你跟了别的雄性开始,有哪件事还是敞明了跟我说的!”

夜聆依毫不客气一个爆栗上去,随后才心平气和道:“仔细说,哪件?”

加菲才不会在乎凡人伏法前鱼死网破思想指导下的袭警行为,嘿嘿两声便开口:“就比如现在!明明雪界就有密道,还是直通神奕帝都的,你为什么还要绕道去一趟远在极西的万兽森林!还摆出一副很什么什么的样子给不知道是不是被安排了的老头看?!”

夜聆依还瞎着,可一双紫眸不可抑止的深了下去。

许久,她才声音轻飘的对加菲道:“你,加菲,确定要问,这个问题,问我?”

做一只混吃等死的糊涂兽宠多好。

加菲潇洒的甩甩毛,冷风里张口呸出了声:“拉倒拉倒,不说就不说,女生外向,老夫认……你怎么又打!”

……

第205章 破壁

元升二十二年七月卅,酉正,地崩海陷。

*

实在不知那是何等样盛景!

可能每一帧画面都能说是恢弘壮阔吧。每一个有幸亲眼看见的人,终其一生,绝不会再见更壮丽的场面。

在“天陨”大陆的边缘地带,除了极北雪界与魔族两处禁地从不曾为外人所知,其余地方,包括万兽森林,包括南疆,都有一片海岸。

其上沙石无论大小,尽是一片雪一般的白。

所以当那甚至能够将日光吞没的深黑色的海水漫上来,那份对比,会刺得人眼睛疼。

为什么说刺的是“人眼”?因为这些长长的白滩上也有有人烟的地方,就比如天绝岭西北侧。

这里的一片白沙“海滩”上,便零星散落着近百个渔村。

这是离万兽森林最近的所在,离那位一柄大剑斩破空间的神人似的那位最近的地方。

也就是,能够最早见到盛景的地方

*

“奶奶,奶奶,今日还要听仙人的故事!”

“傻孩子,哪里是仙人,那山上住的,是和我们活在一个地方的圣人!”

“奶奶,圣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个嘛,奶奶又没见过,奶奶也不知道,不过你王叔不是跟你们说过吗?他远远地在山脚下看见过一回,圣人和我们不一样,是不能被我们普通人看见脸的!”

“切,原来‘圣人’是个胆小鬼,那她肯定是个坏人!我不要听她的故事了,奶奶,你还是跟我讲海的故事吧!”

“傻孩子,圣人怎么会是坏人,圣人会救我们咧!”

……

这是片被万兽森林、极北雪界与天绝岭三处围住的隔绝之地,哪里会有多少渠道去听外界的故事呢。

所以那位老奶奶,还是更愿意给孙儿讲她更熟悉的海的。

这位如今普通无比的老人家,还是少女的时候,也曾随乡人一道跟着一位大官人,远航万里。所以她完全能声情并茂的给孙儿讲,这片无尽之海究竟有多广阔,这海上海中风情景物,有多迷人。

可在七月卅酉正之前,她注定不会对她孙儿讲这些——

真正的无尽之海的海水其实是黑色的;

那水,文艺点说,是大地被人生生撕裂时流下的“眼泪”,不能浮物,会“吃人”的;

他们一代代人近万年的所谓“探索”,其实只是在他人设计好的“天壁”的“迷宫”里打转;

而这片人为的“仿真”海域,离岸最远的地方,也不会超过千里;

因为她没见过。

然而偎在她怀里听得极为认真的孙儿会对他的后代讲这些,如果他能活下来。

如果他将来还去看了山那边的世界,他还会讲——

大陆以前不是一整块的,我们在的地方是一块圆形的,外面那些,是另一块环形;

这两块大陆之间原来是很大一片海,只不过有个很厉害的恶女朝天劈了一剑,天怒了,降下惩罚,就抓着那不如我们重要的环形的大陆往中间一挤,你想啊,那海水要怕要跑啊,当然会呼啦啦一部分往下,一部分往上。往上那一块,就能把恶女淹死了!

再如果,他的后代能像现在问“奶奶,奶奶,你看那些黑色的是什么啊!”的他一样富有好奇心的话,他就会耐心着再说一些:

你太奶奶他们就是那样死的,不是老天爷不好,它不是要罚我们咧!只可惜,那恶女太厉害了,她非但没有死,还……唉;

你想啊,好好一张纸,你往中间一挤,不是会皱起来吗?所以我们现在住的地方,被老天爷一挤,就是这样了啊。

……

可是这些“如果”都不会有了。

比奶奶灵活的小孙子更先看到了从太阳落下去的海水里卷上来的一片一片的黑,不过没有用,它来的太快,而他们这里的人,离得太近。

可能大多数的人甚至都没有时间去想:怎么会呢?

……

天陨界里对于“天壁破”这一万年以降最大的事情的任何记载,都不会有关于这对祖孙的只言片语,甚至他们的村庄,甚至天绝岭这一侧的所有生灵。

哪怕他们离那位始作俑者的恶女\/圣人那样近,可以说是邻居。

纸上的文字只会站在最伟大的立场上说:

分隔万年的两座大陆终归一整;

无尽之海泛滥三日之后不复存在;

夭玥泯尘年年变动的国界线终于不再变动——因为“天陨”大陆才是“嫡子”,它能叫“天陨”,就会稳坐绝不被撼动。于是,变得只能是“庶子”。地脉动,神山升,两座大陆合在一起的同时,原本没有多高的山谷关口就成了两界山的一部分,关城上的士兵百姓,没能撤下来的,也就永远留在上面了;

两块隔绝万年的土地碰撞在一切,整个天陨界,开始在几位帝王的手里,洗牌了。

……

也就只有这些,再往多里说,或许会有歌颂,会有感慨,会有适应不成功的怨愤。

但绝对不会有对于小人物的悲痛,那是对历史、对大局都无意义的,便是些文人墨客,都不大容易知道、关注这些。

就像那句“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诗句,所有组成大的恢弘的小的悲伤,都不足以被铭记。

而这就是历史的面目之一,对不够重要的人,它的冷血,会急不可耐的展露无遗。

******

万兽森立这边的海岸,围了一圈儿的“当家”们,最当中是闭眼盘坐的白涣冰。

若水早便来了消息,他们老大还在人手里,不能干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干的,更甚,他们还得护在这里,绝对不能让这位大小姐出事。

要说清楚的是,白涣冰是绝对没有偷懒或者食言的,准备好一切之后,她就把“裂空”扔出去让它自己去干活了,一剑从落到起,划过的路程预计有千米。

夜聆依上次见她的时候说会再来见,现在到了时辰不见人,这不正常,但白涣冰却也不会等,逼了这群人来护法,自己干了——她颇赶时间呢,不会坏事就好。

“你说,咱们几个撑得住吗?“

“要咱们都撑不住,孩儿们也别躲了,出来一起得个干脆吧!”

“说的也是。”

“别废话了,剑来了,上吧!”究竟还是兽族的二当家苏刈最靠谱,招呼其他兽的时候,自己已经上去了。

******

“大人,就在这里了。那一边,也的确是您要的场面。”

“嗯,辛苦,你回吧。”

“大人……“

“怎么了?若有难处,可与我说。”

“不、不是,没有难处!只是,大人您,要保重自身……”

“嗯,我会的。”

“如此,大人……一路顺风,寒柔告退”

……

“寒柔。”

“啊——!”

“多谢。”

……

第206章 旅途

举凡成功执掌一片江山的政权,都是有它自己的底性或者浅显点说是“风格”的,比如华夏的约礼贵和。

而在天陨——七月卅之后再说的“天陨”,就不再有与“泯尘”相对应的那个意思了,它指“天陨界”或是“天陨朝”——界中,夭玥开国皇帝一巴掌拍翻了前兰凌的富丽堂皇,自己却还没成新制。除此之外,“天陨”此朝崇权分等,剩下神奕,则是尚战好武。

而这,不是一朝皇帝的昏庸或其下一代的儒雅风流所能撼动的。

上至皇亲下及士庶,不能修炼者甚至老弱妇孺,都约莫会几手拳脚。

可想而知,这样一个国家里,代表其最顶层战力的军队,会有多强悍。

而作为它的对手,贪享图乐之风尚为根除的夭玥,之所以还能在你来我往中总体不丢寸土,一大半原因赖他们家全甩手的皇帝慧眼。

当年他为兰凌摄政王七年,只行掌中权,似全不通此道般,不动兰凌军方上层半点。直到朝堂变天!两界山一行后,他才在军中干了两件事。

留一人,增一人。而后于所约三月期里,由此二人全盘主导,在军中进行了一场迟来的血洗。

留了一位年届耳顺的偏将,如今是夭玥的元帅;

增了一位因入伍第一日便拳打佰长而被除籍的流氓,如今是泯尘的第一神将。

夭玥、神奕不过两处交疆且再无外敌,欲保域土,有此二人足矣!

左邵左老元帅坐镇西疆,正是离万兽森林最近处即最先受天壁塌破波及之处。原本,等也叫“两界山”的普通山脉升起来,夭玥的士兵也要死的,可八年过去,老元帅毕竟上了大年岁,身体大不如前了,月前一场“病”来势汹汹,致其多日人事不知,几乎要了半条命去。夭玥疆线因此竟被推进近百里!

反是,因祸得福了。

在靠近封天的魔域那侧的,自然就是威(mei)名赫赫的妖颜神将壬禾的职守所在。

“巧合”的是,这位大将军偏巧就曾“得罪”过夜聆依,以致其完成任务回国前没得选的应了夜聆依的秘密私邀见了一面。

如此,也就有了夜聆依此次途径神奕都城之行的“最终目的地”。

似乎一切都准备好了,甚至于神奕那一边:

有时间差在那里,可以知道更多的神奕的君王不在国中的时候,那些一直不怎么看得上他做派的老臣们,会有“正确”的主见的;

他们那么多善战的人聚在一起,只会比夜聆依一个人看得更多更远。至少得了西疆惊变的消息后,判断得出,此刻紧急调兵东疆,乃举国第一要务;

他们和早与夜聆依商量过的壬禾想法一致,“两界山”升起来隔断两国来往之前,哪方的兵入了另一方的疆域,若兵力足够,躲过各地地方驻军那点多是摆设作用的耳目,行法得当,潜行急行军,并得沿路压设辎重补给处,完全可以直捣黄龙,那就是将数百年来渴盼的胜利握在手里了!

可行。因为“泯尘”这个“环”太大,东疆的援军调到都城的时候,西疆这边的兵也就已经杀到了;而当先行军真个后劲不足的时候,他们神奕的大军肯定早已过天陨正面抵达夭玥了——不能指望泯尘大陆上的普通人将天陨算作一方执棋人的!

就算仓促之间,先行军损伤可能无从承受,但设若他们不这么做的时候,壬禾那妖物兵行险着呢?这是不得不;

更何况,东疆那里,左老头未必还爬的起来,而且,夭玥都城那边,可是有位王爷正在叛乱呢!

……

所以,只需要不知从多久前,就开始利用当时手边的一切进行策划的夜聆依,按她自己制定的计划行事,如期抵达凭借强悍的调兵机制最短时间内抽空腹地所有兵力一备“背水一战”的神奕的国境中心,来一手“釜底抽薪”,再以她“战场碾压器即极高修为者”的身份,不被两方预料的转瞬抵达东疆战场,上演一出教科书式的“聚而歼之”,下一步就叫“定鼎天下”了。

然而……

所有提前了解了内情翘首以待的诸位,谁都没有料到,该“奇幻之旅”差点因为夜聆依自己的预测失误而致一切“胎死腹中”!

……

其实,拿话来说的话,事情也没有多么刺激惊险,不过是她以为雪族那空间密道与大界里的天壁、无尽之海同步,要过许久才能被波及到,不成想,那密道“个性”的很,又夜聆依急赶路抢时间,刚好就她进去走了三步的时候——难得有一次因为赶时间、心思急乱、信任雪寒柔等等各种原因没去仔细检查四周——这空间通道就华丽丽的塌了。

而且是从去处一路塌过来,到了极近的地方才舍得被她听去的。

意思就是,她必须顺着这塌的没样子的废墟,迎面冲着各种空间碎片、虚空乱流等等随便哪一点点都能要普通人性命的东西,找到这不知几许长的通道的出口。

还必须,保证,她还有八分的实力存留。七分都不行:她是带着伤出来的,七分的实力过去起不到决定性作用还不如根本没去,硬是要的话也可以,只是那样,她就再见不到那在脑子里乱窜的人了。

*

“加菲,你觉得,我行吗?”

这空间通道本就是压缩的,坍塌的边缘虽然已经离这边没有多少了,但这是多往前走一步都是赚的,可夜聆依居然就站在她发现了变故的那处原地,斗篷不摘,禁术不结,蝴蝶刀不取,暮离都是松松坠在手里,跟肩上的加菲闲话家常起来了。

小东西关键时候从来不会在跟她插科打诨转移注意力上掉链子,但这次有点不对劲。

它站在夜聆依肩上,重心明显向后,大半个身子都缩在她风帽里,直盯着那空间坍塌的边缘,半天不作声。

难道它什么时候玩空间玩脱了弄出过这种东西,留下心理阴影了?

夜聆依突然有这想法,连带着一串跟空间、跟空间有关的人又在脑子里四面八方的乱串了一把,串乱了她的呼吸。

“我觉得我行。”夜聆依把暮离别到了后腰上,取了一把单刃蝴蝶刀,却是开了柄咬了刀刃一边到嘴里,当然,蝴蝶刀还没成仙呢,对付前面那东西,哪有什么大用途。

夜聆依顿了一下,还是又把刀拿下来嘱咐了加菲一句:“别怕,待会儿在我肩上,乖一点就好,我最差都不会死,何况你呢,不过你得帮我个忙。”

加菲仍是沉默着把目光转向了习惯一脸清冷的夜聆依。

“帮我看着点,如果这刃割破我嘴了,要提醒我一声,每一道裂口都要有一次。”

为了留存实力,她当然得找办法提醒自己冷静。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自觉自己是个纯攻,嗯,攻击那个攻,可这活需要的是厚血的高防,啧,真难。

第207章 因果

事实终究证明,能被夜聆依堂堂正正说出口的事情,总会是正确而可实现的。

不过她真正挨到目的地的边的时候,天都快要黑了。

这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好在她自己本事有,还算掌控的住,不至于太糟糕。

在夜聆依前世时候,有人曾跟她说过这么一席话:

“我这么说吧,你要跟我相交,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我也有个要求。你放心,不是要求你完全养成我这样光风霁月的人,只是要你在一定时日里,从我身上学会任意一样优点就好。别多想啊,我身上的确没有缺点,强调‘优点’只是让你在精神上更向上而已。”

那么,夜聆依会“听话”吗?

她当然不会。

只是那单为图口舌之快的人自己都清楚,预备多年相交的人,染上彼此的部分“恶习”完全不可避免。而这番话也就是提前打个预防针罢了。

最终“生离死别”之前,夜聆依一没学人诡诈,二没学其过智,三没学不要脸……

她只接受了一样——

“我知道你一年三百六十五里有三百天都是闲得发慌的,过三年肥宅生活也没人能单枪匹马放倒你,但我还是要跟你说,女侠你行走江湖时,还是要有意去做一些事情的。注意,是有意。当你觉得某件事情可能有用,但当时并不知道究竟有何卵用的时候,那事,要去做。”

夜聆依来天陨界近三年,真出于这种类似“以备不时之需”的想法而去做的事情,共三件。

第一件早就用上了。

她救了天陨朝前禁军统领程裹的妹妹,需要的时候,不需废吹灰之力到了先帝龙榻前。

第二件就是,前年阴差阳错解了天南时疫的时候,夜聆依让汐水留了一株“苗”下来,为安全也为便捷,就封在她自己身上。

要瓦解一个政权,压倒其领导管理层,“迫降”是最快的;

要消灭一个民族,毁史灭文,最有效率;

而要占领一片疆土,最快的,还属“死人”了。有幸目标是个国家的话,那更简单,剑指国都即可。

在完全日落之前,若夜聆依能把那株苗种到分发木桶给夜香妇们的那位大主管身上的话,凭这样“疫病”能席覆大半个天南的恐怖,间接接触即可传播,只待八月第一天的太阳升起来。

这是偌大一个王朝的国都!

没有哪个披甲的敢封城。

又云皇陛下一没老婆,二没孩子,三无高位兄弟,四不设权臣!再没有哪个服华章的镇得住场!

何况以堂堂帝都之繁华富庶,不知多少高修为着深藏不露,一道城门,几座阵法,又如何拦得住。而一旦有人开了先河……

逃吧!如果第一位偷偷出城却“不幸”被当庭揪出的大人物乃是太医院院使大人,那还有什么理由不逃呢?毕竟这个时候,没谁会想着去查一查,这位院使,是不是“衷心”潜伏多年的来自夭玥的细作之一。

国都周边别处那些挣扎在生命线上的底层人员只会跑得更早更快。同时,他们会更懂如何求生。

时间接变,西疆“天灾”的消息已经传来了,那便只能往东。

卷上沿途更多的人,就是始终甩不脱这座往日令人趋之若鹜而今避之唯恐不及的都城,届时他们凯旋的拿刀拿剑的将士们也会救他们于水火!

*

而这长“暴虐”的灾难的起源处,其实稚子亦可为,夜聆依,没道理不能。

所以,从她一手刀劈晕了那中年妇人起,这个国家的结局,就能看在人眼里了。

只是,当时当地……

“依依,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嘛?”

那株作为祸端的“苗”裹在蛊王的金丝里,有形可见的躺在夜聆依手心。她明明极是赶时间,却迟迟没有动。

夜聆依顿了顿,摇头:“没什么。”

有什么,可夜聆依自己也说不上来现下是怎么回事。

她此刻看得见,看得见台阶上躺着的妇人的全副样貌。以大众的审美看,她是丑的。可夜聆依站在她脚边看下去,却总觉得这臃肿蠢貌、一张黄脸上满是市侩的人,能牵动她心绪。

这感觉没来没由,甚至她站得这么近了也还是虚无缥缈、时有时无。

这对她来说,是一件极其费解的事。

一则,她从没有过认不出来遇过的人的时候,哪怕匆匆擦肩,她认人不靠眼的。可是这位神奕的、管夜香妇的女人,她既能确定她从来没见过她,又很明白那种感觉一定是要对认识的人才有。这太矛盾了。

二则,她从来没有感受过时断时续的“感觉”,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没有过。

然而这素未谋面的人身上有再多的隐秘,最终还是要道一句“天不凑巧”了。夜聆依现在没有时间去处理这份多出来的不知实在不实在的插曲。

她眨了下眼,蹲身,翻手,将那株“苗”种进了人身体里。

待到午夜,与她接触过的夜香妇们会将“苗”的“子子孙孙”带去各家各院,包括也没几个正经主子的皇宫。事已至此,她想要的局面必须要有,看她肩上如今安置的多少人的性命未来,她都不得感情用事。

唯一让这般状态下的她完全下手时有了一丝犹豫的,就是,抑制不住的想到了:无论她从东疆结束之后良心发作赶回来的有多及时,这一人,她注定是救不了的了。

想想此行当真不顺,这样一件小事都有东西来徒费她精力。

“走了。”夜聆依甩开袖子起身的同时转身,大步出了正门,再没看那摊在门阶上的、客观来讲挺伤人眼的存在一眼。

除了一句是对加菲更是对居然生了可笑的“恻隐之心”的自己说的诫言:“这也是战争,而战争,总是要死人的,死谁都一样。”

*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还是夜聆依滞留了颇久的那个臭气熏天的院子。

突然有少女的声音急忙忙的响起。

“哥哥!”

“要还想有资格叫我一声‘哥哥’,就什么都别看,什么都别说。”这绝对是年轻男子的声线,柔软温润,靡丽华美。可却是从那令夜聆依踯躅许久的中年妇人身体发出来的。

此刻正日月之辉不交之时,唯有借隔壁人家院子里的灯火,才能勉强看得清,那一闪而现的粉衣身形,是一位相貌惊为天人又妖若狐媚的公子。

正是此时该在银城修养的月珞玖。

他站在满院子的夜香桶之间,一身清净顺美的华服,熏在最肮脏的臭气里,对着那他方才附身的下层人,妖媚肆意的眉眼平静,手里拖着那株还是孱弱的“苗”。

他说:“杀孽,总要有人背的,谁背都一样。可她不想他背,而那人定也不想她来,幸而我是无所谓报应的。涣冰,你说,是吗?”

第208章 商量

修炼界中人多不愿过深的纠缠到世俗中去,很大一个原因,是国家机器中,军队这一力量的存在。

绝大多数情况下,一个修者,他能在修炼界里再纵横无忌,面对一只整肃英勇的军队的时候,跟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也不会有太大的区别。

他的挣扎反抗能杀掉更多一些的人,却不能够改变自己的结局。

可既然是“绝大多数”,那就意味着有个例。再小的概率也是概率。

七月卅那一晚子时刚过,就径直闯进了西疆夭玥的中军大帐的夜聆依,就是该小概率。

因为那“第三件事”:当初与凤惜缘一道夜陵之行,在试炼阵中,她把那不被人稀罕的泯声箭尽数卷了。

神奕在西疆的常驻军就有二十万,她手中万把的箭自然是不够的,可是不要忘了,她小心翼翼地攒着灵魂力没敢有什么大折腾,是因为还有“魔魅”在呢。

*

“这好歹是臣的私帐,您要闯进来,不该先着人知会一声吗……殿下!”镇守一方的大将军,在军中,自然是枕戈待旦,可这不能改变夜聆依是夜半时分鬼似的飘进军营中央,然后忽然现身,踱着步子打晕亲卫,理所当然的掀帐帘进来的事实。

壬禾一张俊脸青得可怕,从床上提着剑下来,却被迎面那一抹正在来人额间的扎眼的红摁没了脾气。

这一次,这声“殿下”是不得不叫了。

“你也说了,本宫是闯进来,知会什么?”等你收拾起来摆威风吗?

凤惜缘之外的男性美人是不在夜聆依的宽容区间里的,何况这人从第一次见面起就跟她不对盘,全不如木青他们乖觉,

这次也不过是因为利害在夭玥,他才捏着鼻子跟她合作一把,所以,她也懒得给什么好脸色。

开局就是一盘输,壬禾心道一句不好,面上却不动声色:“殿下说得是,您贵为皇后,一国之母,臣子之地,当然也是您的,当然也就可以随意进得。”

很好的以退为进嘛,可惜条件所限,将军没能做到知己知彼,于是也就不知道皇后娘娘守不守“妇道”这件事,皇后娘娘本人是全不关心的,陛下嘛,他也许有那心,却终究没那胆儿。

所以这一拳是打到棉花上了。

“自然。”夜聆依侧身让开了帐门,也确实就接得不耽搁,顷刻再下一城。

被两个字噎得实在不好就这次见面方式说什么了的壬禾,选择忍了。

他挥手散了在已在门口聚了乌泱泱一帮赶来的人,收了手中剑,对夜聆依道:“殿下,请稍坐,臣即刻派人收拾军帐,供您修整。”

“不必。”

依旧是可怜巴巴的两个字,却轻易把想暂时先撤开避一避的壬禾拦下了。

夜聆依倚在门口,连人带语气都是飘忽不实的:“本宫赶时间。”

壬禾停在门口将视线逼过来,若不是又被那琥珀刺了下,几乎要即刻暴起!

他身为夭玥的臣民,发了疯一样的胆敢瞒着陛下赌上国家的存亡,听任这女人安排一切。好容易等她如约来这儿了,这之前什么具体计划都不肯跟他讲的人居然说她“赶时间”。

她什么意思?耍他玩?要博一个“祸国妖姬”的盛名?

壬禾缓缓转过身,将一身杀伐全聚到了喉咙口:“殿下,这是何意?”

他敢赌,自然是有至少是撑得住局面的能力的,所以,这位皇后殿下的计划,行得通,自然是好,若行不通了且她还存着什么别的心思……这是在他一手握着的军中,他不介意行清君侧之事!

当目的明确,一边儿的人又肯定是没办法干扰的时候,夜聆依是不会闲到去解释什么东西的。

她今夜行事之前来这边一趟,本也只是怕夭玥军中会有什么其他安排而无法衔接的上,只是,告知而已。

奈何这人居然有想跟她先打一架的意思,她可没有那份留剩的精力给他!

“天壁破除的影响波及到这里,最理想的情况也不会晚于后日,明日一天大军必须碾过‘两界山’去。而我的行动今晚则必须成功。”夜聆依很随性的绕过挡了路的壬禾,以比来时更潇洒的步子除了大帐。

就在门口的大将军,竟愣是没拔剑拦她。

直到夜聆依走远过三米,壬禾悚然一惊,才从方才被人摄住的状态里挣了出来。

这下壬禾的脸直接黑到底了。

全不顾一旁亲卫们撞鬼了的眼神,他堂堂大将军自己拎着把剑冲了出来,直接就是吼的。

“殿下!那您这是要如何?!”到现在了还给他打哑谜,看玩笑么!

然而夜聆依自觉她以及表露的够明显了,所以她回过头来给出的那让人看的眼神,简直是在看白痴的感觉。

今夜已经把脸丢尽了的大将军才不会再在乎这点子鸡毛蒜皮的小事,冷着一张脸,非得等夜聆依亲口给个说法。

啧,说好的冷血残暴呢?还真拗不过了。

于是夜聆依扬声,表面上散了去的伙计们都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过山,偷袭,打头阵,跟上。”

“咣当!”

大将军将他万年不离身的剑砸脚背上了。

非是吓的,而是气的。

可夜聆依类似的人类似的场面见多了,压根儿没给他说出什么又辣耳朵又浪费时间的话的机会,转身就是走。

“本宫乃是夭玥的皇后,额上这枚琥珀是我男人你们陛下亲手挂上去的。且,到现在这个地步,没得选的人是你,你们。信或不信,觉得本宫天真也好,有病也好,都有道理,实话说,在这里的诸位修为都比我高。可今夜你们必然是要跟本宫走的。夭玥未来的可能性之一,现在就在你们手里。”

更多时候,“煽动”不在于语言本身的华丽,语气本身的积极。夜聆依没起没伏的说完这些,相当于一盘冰水浇上任何一颗漂亮的脑袋,他即刻就清明了。、

中军帐前,即刻就是点将台。

“亲卫长!”

“末将在!”

“传令官!”

“末将在!”

“秦副将!”

“末将在!”

……

*

这将是战争史上最没诚意的“偷袭”战。

指挥官跟孩子怄气似的非要与志愿“前锋”一个画风,半个时辰内起了最浩大的阵势。

大半夜里火光大起,角声悠悠,烟尘飞散。

之所以还能叫“偷袭”,可能是因为,这场战斗从主观动机上来讲真的是临时起意,故而无战帖,且,开始时间是在半夜吧!

以及,那“前锋”突然出现在敌军阵前的方式,也勉强可以算作一个有点说服力的证据——

第209章 战争

由于两家的皇帝成过一次君子之约后都有残局要收拾,也皆没有开疆拓土的意向,这七八年来虽因神奕军方的好战而摩擦不断,两国的疆界却稳得很。

东疆那里往前一个月,“两界山”那片原全是夭玥的疆土的。

西疆这边那片易守难攻的丘陵山关,则是神奕的地盘。

这倒方便夜聆依了。

就算他们主帅兵法再通,也绝不可能叫人长久的把营帐驻扎在山顶或坡地上,连同方调过来的援军,如此一窝窝地藏在山谷低处——究竟还是原两界山的石头,人力是改换不得的,从上方进行的群攻,最能奏效了。

而再密集有力的灵力或武器防空网,也绝防不住一只完全展了本体的三尾冰鸾的。

夭玥军中突然一阵人马沸腾,其实早已将神奕这边激了起来。可是再紧急集合的严阵以待。也不防那突然出现在头顶的一声凤鸣!

那巨大的三尾冰鸾原是与它背负的长天一样漆黑无色。可当它背上一瞬铺满了不知何以致、何以存如此之多的产自深海的厌光珠,恢弘的紫光亮起来,它就变成了完全透明绚烂的一块冰雕似的了。

因此,也衬得立于它头顶上的人更加清冷又高不可攀。

谁还在乎她是不是个刚及笄的弱质少女,现下她分明是那要人命的!

东西绵延有千里的“两界山”不知是从哪里最先骚乱起来,眼看就是全体的动荡不安。

借那冰鸾背上的光,从深山各处掠向空中的“人影”,可以让人看得很清晰了。

这些并不是神奕的大小将军们,关外还有集结而来的夭玥大军,他们自己都知道他们这时候不容有失。

这些,算是神奕的国养供奉。这部分平时隐在军队里,专为应对夜聆依这种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如何的“傻鸟”!毕竟,谁都不敢说夭玥军方不会随了他们主君,何时就把脸撕下来扔去喂狗了!

无一不是已迈入神玄,或差一步就能或选择不飞升的人,联手一起上,也不缺谨慎。

可是,他们第一次因“逼不得已”而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神奕的士兵们眼前,却用了最“丑”的姿势。

那都不能叫做“败”!莫说那人的衣裙,就是那鸟的毛,都没碰到。可能他们自己也想问问,怎么三尾冰鸾的冰寒竟能霸烈至此吗?如此,此鸟岂非于此世中遍寻敌手不得了?

那人,究竟是谁?!

人是谁,鸟如何,都不重要了,因为注定没有答案么。

那高傲的凤儿看都不看这一退数百米、徒立空中不知所措的一群人,双翼一挥一落,借真正属于它自己的令人倒吸冷气的速度,顷刻便到了那侧“两界山”延宕入海的地方。

地下着兵戈的将士们看着空中神玄阶的修者们,高手们则只能看着那怎么都拦不下的冰鸟。才不是看起来只想把“两界山”的低空半米不漏的寻梭一边的傻鸟本身有多厉害。

是它头顶那自始至终斗篷罩身的人!

看身形,应该是个年轻女人,可什么样的年轻女人能有这样修为,撑如此之大的阵法挡数十人的攻击,都不见颓势的?

还有,哪门哪派的修炼家,能将只有照明功用的厌光珠用作阵法实物阵基的?

万里挑一的“供奉”们不傻,既然各自使劲了神通都不奏效,当然是选择结阵。而修为在那里,不融容也可以弥补,就算换了那两个手段莫测的皇帝来,都不可能有还手之力!

可惜,晚了。

或者应该说,是对方料得准,动得快。因她被动“扮猪”次数多了,已很了解这些大修为傍身的人是怎样的眼高于顶,所以预判他们这些人的反应链,不会出错。

烨冰已挥着羽翼转完了整条“两界山”,完成了它的任务,停在了山关关口的上方。

夜聆依在它头顶,毫无一个瞎子的自觉,不怕掉下去似的又往前迈了半步。

在她这个位置,下面是整肃但不乏惶恐的神奕士兵,正前方直线拉过去,那头是永远不把自己当主帅的冲阵神将壬禾。

夜聆依把风帽掀了下来。

看不到她脸没关系,看得见她额上琥珀亮起的血光,知道今夜在这里的,是夭玥的皇后,就行了。

非常荣幸,能以一己之力灭敌军胆气,长我军士气。

接下来这场面,得从这边飘空中看半天戏的壬禾这儿看过去,才能既精彩又全面。

那面皇后殿下纯为演示给人看的把手举过了头顶。

层层叠叠的丝袖“手拉手”一起跌下来,让出了一片雪白到刺眼的冰肌。黑白两色绞缠的镯子甩出了肉眼看都看不全的紫色灵力丝。

她人将手一握,像是握了一块黑色的弹珠大小的石头——应该是山石——进手心,未经打磨,有十分锋锐。血顺着掌纹蜿蜒而下,倒渲染出三分的凄美,却终不及她脚下变故的十分壮观夺人眼球。

那只傻了似的三尾冰鸾先前飞来飞去不是在拉仇恨,她羽翼一下一下挥下去,送得都是寒气。只不过那寒气不伤人,尽数渗进了山石里,而后发散蔓延,悄声覆盖了每一寸地皮。

然后,皇后殿下像是原身份是两界山山神似的,让“山”把寒气又吐了出来,吐向了全无防备的人类。寒气散得太开也就太稀薄,漫升得也慢,虽触物化冰,却不会有太大的麻烦。

可这寒气绵绵不绝,很快就死死拽住了山石面上所有反抗或不反抗人的脚踝。

这便够了!

以那欲要将血从掌心那道口子处往外派尽的人为中心,那些“厌光珠”全都浮了起来。

三尾冰鸾还在光里,却不再是被突显的对象了。

它悄悄删去身形那一瞬,爆炸声里,裂散的紫光映亮了这片天地里所有人的脸。

隐在“紫色烟花”里的,自然就是那绝没有理由缺席的泯声箭了。

昔日护东疆神奕士卒周全的“圣山”今日依旧刀枪不入。可今日的不是被掩护的一方。

顺着山谷走向扔进来的泯声箭,每一枝都被人亲手削换了箭尾。山深处各片偶有几枝箭因为掌控者无暇全顾而射偏,撞地之后,也会反弹,继续完成使命。

“供奉”们起了就没法停的杀阵周瑜兜头罩过来了。法阵幻化的恶灵花斑虎悍不畏死地冲进了那片爆炸的紫光,引来了一次更壮观的爆炸。

下方第一抔血溅起来的时候,那碎成沫的灵力才算散除了个形状。

壬禾远远地看了一折“大变活人”,终于意识到戏可能看不下去了,不笑了。

他吐掉了嘴里叼了许久的那根草,先不爱惜一张俊脸的面色狰狞地骂了句什么,才恨声道:“整这么大阵仗,还以为有多大能耐。”

他把目光盯向了下方那只有心情、能力救下身边亲卫、副将的对头,手里的信号烟打出去许久,才嘀咕出下半句:“陛下,臣像是玩脱了,您媳妇,玩丢了。”

壬禾跑偏的嘀咕掐着点落下,信号烟灭掉,身后“大军”也灭掉。各路将军策魔兽从四面八方远远聚过来,喊杀声却响起在对面的两界山深里!

却原来是幻阵!

“陛下,您说尽快,殿下此为,可把您的计划提前了半年不止,这样的媳妇,臣是赔不起了,臣自己还没有呢。您……还是再被拖几天,晚些脱身,再容臣一段逍遥吧!”

第210章 八月

八月初一,东疆。

夭玥的大军完成了对两界山的扫荡,就着残局埋伏了神奕的第三路援军,而后即是不留后路的长驱直入;

夭玥朝中翻腾了快一个月的叛乱终于告一段落,荣亲王南宫言朔被生擒,暂押天牢。

*

八月初二

后知后觉而又手脚不协的天陨朝廷终于发出了定边大军,这里面有修炼界的好:有万兽森林在,有绕天绝岭的弱水在,“天北”这边,没有多少要得军队的地方。

而在天南,力抗天下重压拒不解禁奈何天的然幽领主只来了一封信。代寄,前天陨六军元帅伍天行的亲笔信。

信上五字:天南,我守了。

……

也这一天,孤军深入的夭玥军队与神奕最后一波急调军进行了一场经典的遭遇战。

当日黄昏,逃得最快的青壮年“难民”,最先看到了远处的旌旗,敌人的旌旗。

怎么办呢?他们身后是同胞生民,再往后是那两天里已吞杀近千人的“鬼疫”,那是从他们的国都里爆发出来的!

若无军队在前,何以拦?若没有个念头在前面,他们又跑什么呢?

就在这里,还是一个国家中央腹地的茫茫平原上,一声哭嚎响彻天地间,那是降了的信号。

*

八月初三

后力不足的夭玥军队与毁散严重的神奕临时军在个人生死与国家存亡前,心照不宣或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前者。以神奕国都为中心的“鬼疫”隔离圈,短短一天便被划了出来。

而以此“隔离圈”为“人文界限”,两国主军各据东西安营,都在等。

神奕是在等夭玥军队后方的地方军集结成势。届时前后包抄,自当废此夭玥一臂,所谓“国家危亡”,看如今东疆两界山也已完全隔断,当然不会再存在!

那么夭玥在等什么?

等那差不多已被双方默认抹去的疫圈里,有人能带一身疫病冲出来,又恰巧蒙头冲进了他们神奕的军中吗?

*

八月初四

夭玥朝中遣使往天陨天南边疆,代表国家,与十七家修者联盟接触,准备就这卷了整个天陨界的突发事件进行交涉。

来使为一白衣白面的弱冠书生,带两个使唤随从,似全无对奈何天的想法,全不想假途而过,去救他们夭玥的处境愈见艰难的大将军。

又也许,这位真实身份是夭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的大人物,是能老远里感知到什么的?

……

在壬禾快要给太阳晒得焦头烂额还得镇定不乱的大中午,那所有人都认为其该挨千刀的三尾冰鸾飘飘悠悠地落进了“隔离圈”里。

由于事发突然,还真没人看得清说得清,那上面究竟有没有人。

然而又到最爱爆事儿的黄昏,悲号与欢呼从神奕国都的高墙里杂缠着炸出来,一路传染到了“隔离圈”的边缘地带,总能说明,结果是:“鬼疫”解了。

这得叫“故技重施”:在濒临绝望的时候,局面一触即发的边界,恰到好处。

神奕军方虽没理由但也没选择的停寂了——如果圈了三分之一个神奕的隔离圈里的人是被宣告了还能活的,那他们就不能捂着眼碾过去。而没有包抄,东边的残军又哪里敢硬撼夭玥最精锐之师?

何况对于“鬼疫”折磨下的绝大多数民众来说,夭玥军方“收留”了逃出去的人,与此同时,他们自己的“保护神”、将军们!却凭他们引以为傲的狠绝,用比夭玥更厉害的方式,筑起了血肉的围篱!再健忘的人,至少两天里,是历历在目。

这个时候,“选择”就是有必要的了。

不管出于什么考量更多一些,结果不会变。

在这修炼至高,强者为尊的世界,从平民到贵族,这江山不是自己家的,所谓“国家意识”真的淡薄得可怜的,尤其命都悬着的时候,完全指望不得。

这一点,将军们知道,士兵们,也知道。

*

八月初六

进去后一直没出来的三尾冰鸾意态潇洒但实际没头没尾地飞走了。

神奕在“隔离圈”西边的主军派出了一组死士,乘夜探入了隔离圈。

*

八月初七,死士们毫发无损的回了军中,神奕的精锐先锋接力乔装穿过了隔离圈。大军入夜后衔枚急行军,借着地利人和,硬是没被拘住,也没惹动已宣告安全的疫区的百姓。

*

八月初八,凌晨。

“你准备于是我也准备”的双方可算是交兵了。

这次才叫真正的战争,从不在乎主帅性命干系的壬禾将军一人一剑无人可挡的冲进神奕军中开始。

刀兵相接,血肉相抗。

到红了眼睛,战场上的每一位,从主帅到小卒,就都只剩下本能了,所谓“灵力”,不过附加。

好在,设局的人预期里没有那么大的夭玥一方的伤亡,也不允许她人掉线的时候事情的因果线自己跑偏。

死战没有机会上演了,因为第三方力量——永远迟到一会儿的天陨——的介入。天陨天北军天降一样斜刺里钻入战场。

而那带兵的,其实还是个并不见经传的少年人。

他有个迷于权欲的祖父,作威于边疆的父亲,有个识人不清的姑母,也有个为一个男人宁肯瞎眼的姐姐,捎带一个纨绔出名堂的小叔。可他偏要出淤泥而不染呐!

小将军英武不凡,更见识卓远,看得明白这可能就是天陨未来几百年甚至更长久时候里,最大的一场战事了,他唯一的扬名立万的机会。所以他根本不想也的确没有管那些牵扯纠葛,他只需来了,赢了,漂亮的赢了,一举定乾坤的赢了,仅此而已。

*

八月初十

无论真正打仗的时候有多现实的惨烈,也无论如此快刀之下后续有多要命的麻烦,在壬禾大将军踩着满身血的魔兽的脑袋进了神奕国都的城门这一刻,史书所载,即是:神奕,亡国了。

亡国了便亡国了。

疫后多少事情,只要不在城中喊打喊杀,医馆不关门,一切随您们——

所以,回头看,这场史上最荒诞的亡国剧情,最关键还是在这场时机微妙且威力较在天南时其实翻倍的“鬼疫”上。正常情况下,安平时、战时、甚至过渡时,一个长存了几百年的国家,其民众绝不至于冷漠至此。然而“鬼疫”一行,先历过生死,见到了人人都在求生时整个国家的丑恶,心冷如铁,就不是多难做到的了。

……

那么神奕的皇帝呢,原该首当其冲的人,现在,还在“无尽之海”——原泯尘大陆外的“无尽之海”——上,一次接一次的不待睁眼便被人毫无诚意的打晕过去。

他到现在甚至对一切都还一无所知,不知道,他最后存着的以备“万一”的强行不飞升的人,已被夜聆依与天陨实际修为神玄九阶的修者们的一场以“破天壁,有生之年得以飞升”为筹码的交易,不掀一点浪花的处理掉了。

不但亡国君的戏文没有,连个局外“看”客的身份“作者”都或是懒得,或是忘了,或是不想给。

生将荒诞里的悲哀扭成了搞笑。

第211章 有相

八月十二,是个可以说一句“大局已定”的日子了。

虽然天陨的挂名皇帝已被确认再次失踪;

虽然神奕不知自己已亡国的皇帝还在“无尽之海”上被“监禁”;

虽然夭玥八年不现身的皇帝依旧没露面。

然而,谁让这些金字塔最顶的人们,日常所扮演的就是吉祥物的身份呢,消失个十几二十天的,对“大局”真没什么影响。

而在这诸方势力涌动,有人携手飞升,有人一起丧命的,谁都可能飞了栽了的时候,能让一切这么迅速的稳下来,有一个人,不得不提。

要不是他,天陨不会抽风似的出兵掺和另两个国家的战事,神奕也就不会那么速度的亡国,如今这完整一块的大陆,也就不会只剩天陨、夭玥两个国家。

如此说来可真是了不得,但对于认识他的人来说,会觉得这事儿在他的人生履历里,不值一提。

不必有过多的赘述,只消言明他的身份便能证明一切了。这位亲至天陨的夭玥使臣,单凭一张嘴云淡风轻态里战平整个腐朽混乱的天陨朝堂的人,他乃是夭玥那么大疆土的实际掌控者,白衣相国,东方泠湛。

自然他的顺利与先前几个月里凤惜缘的在京的经营及那些来自夭玥的地方官不无关系,但他当真敢来此,能成事,在两个甩手人留下的烂摊子里挑出最要紧的利害关系,逼得天陨朝臣们自发去请摄政王发令出兵,这本身,也够了不得了。

而这一些,也不过是个开始——

世俗界与修炼界并行的世界里,好的掌权者是不能有不问“世外”这种“好”习惯的。

更何况天壁一破,对原泯尘大陆上的势力与修者来说,只是多了一部分可以闯荡的地方而已。

可对于原天陨大陆上的这部分人来说,远没有这么简单。

能在修炼界里有一席之地的,在此之前,是都被需要交易的夜聆依提前知会过了,但心底里以为“不可能”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所谓“准备”,就显得很乏力了。

多少停留“天阶”多少年的人,实际早已到了神玄之境,那些宗主家主长老供奉们,八九阶的都大有人在。

此时禁制已去,若选择飞升,飞升之后齐齐降临的天雷可有把握扛过?以他们的年龄、资质、心态,去一个人生地不熟之地,做人下之人,还有多少前途是看得见的?而他们这些宗门势力的庇护者如果一部分飞升,却有势力里老人选择留下,年轻一代怎么生存?

若选择不飞升,天道有衡,他们留在这里一时可行,时间久了,坏了修炼界的平衡,对整个天陨界,都会是灾难。

而这些,并不只是修炼界里修炼者的选择,到这个时候,需要的仲裁人,其实要是世俗界的握权柄之人的。

八月十三,合力“平定”了神奕的两国趁还没好意思即时撕破脸的时候,就着意扬威似的,选择神奕的国都里,进捎上神奕修炼界自己“选”出来的“代表”们,行了一场匆忙且随便的、但却影响整个天陨上千年的会晤:因会前约法,无论结果如何,举界皆守,违者人人得而诛之。

天陨这边当然是三大势力打头,并包括洮河文家在内的各隐世大族,诸宗各派统统到齐,朝廷方面是摄政王亲自带着右相赶到。

夭玥那边却简明的很,能代表真个修炼界的八大世家出了第一家苏家苏幼因一个女人,并朝廷上一个显得他们夭玥只有一个有本事的人的东方泠湛。

这场面真要细细描述起来,也是蛮有趣的。

因为这事关整个修炼界存亡、格局的大事,在众利益切身的各色大佬们的不知不觉中,转变成了四个“半是局外”人的交锋。

有趣就有趣在这四个居然年轻的人的身份立场:夜玉笑、若水、东方泠湛、苏幼因。

说是能代表两方修炼界、世俗权力中心的人,但要说他们是某对夫妻的娘家人和婆家人,也未尝不可。

而且他们都是一等一的聪明人,多智如妖,能在大佬们的环伺中掌握了全部的话语权,当然也能在“正事”的机锋里,将“私家”的谈判同时进行。

*

八月十四

断断续续的“会晤”正式结束,来的人无一不带着独一味的忐忑来,回去的时候带着的则是同样的一份无字约。

*

八月十五,中秋节

天陨各灵山宝地里,依稀可闻悲声,该离开的人们终究要飞升,或者就此遁世,再不以此超出规制的修为能力作用于世间。

这便是说,那一场争锋,明面“大事”上,终是那一位了不得的年轻丞相赢了。

也还在这一日里,所有人心照不宣地想在此之前大体解决一切的好日子里,还有他参与的第三件事,也是一样“不凡”。

夭玥与了天陨一笔大“馈赠”,只需天陨允许夭玥从神奕经奈何天撤军,并在山南驻军,神奕之土,即全归天陨了!

这行为本身像暴发户似的,可仔细想想,一人做了主的东方丞相此举,“魄力”两个字,已完全不能形容十之一二——

夭玥军方的交待得他来给;夭玥民情民怨得他来解决;天陨一旦因此养出了胃口,也是他的责任。此可谓“冒天下之大不韪”!

可教聪明人来看,却会觉得,这个人已不仅仅是“智”之一字能评价——

有两界山在,山南与山北,完全就是两个世界,而看奈何天领主完全心向天陨挂名皇帝,夭玥想过海治“神奕”,完全是痴人说梦;

而之所以不以天陨“天南”的领土作交换要求,是因为聪明人看得清,天南民众对天陨那挂名皇帝的信仰崇敬,那是这个世界的民众普遍缺乏但又的确可畏的死忠;

第三点,东方丞相更看的明白,天陨这个政权多少年由上而下的腐蚀,已近陌路了,给他们如此大一块天上掉下来的国土,且是并不见得完全征服的,只会在麻痹该政权中心中,加快其崩毁速度。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最少人知的私心里一点,那位挂名皇帝,可已是他们夭玥的皇后了,日后再难再荒谬,天陨界终究只会有一个皇帝,届时两班朝堂并作一个,要想到时候“天下”还是夭玥的“天下”,只能是选择这样的方法让“天陨”伤而不死;

捎带着,夭玥绝对赚了天陨的口碑,和部分神奕原民的人心;

况且,夭玥这一番波折也不是就完全没有立时就能抓进手里的利益了……

有这么大的“慷慨”在前,他们在两国的“疆界”处收揽一些什么,天陨当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拿最具“地利”的南疆——被“大局”抛弃了的瑶沁公主的娘家——来说吧,“友好”的夭玥要收了它,天陨的官服老头子们,怕反是会极其乐意的。

*

东方泠湛,这当是一位能为甩手主君谋布全篇的合格权相。

第212章 团圆

也许“天”是有情的,该当之时行该当之事。

八月十五当晚,天晴的很,给了那团圆之月足够的发挥空间,容这片天底下的人们,无论身份地位责任,有一份忙里偷闲。

而大人物们也有残存不多的良心,紧赶着完成了所有明面上的重要事,维持住了浮平的和乐安宁。

能让凡为人者,好好过个节了。

罹乱遭祸的普通人有他们的慰藉,乍经离别的修炼界有他们的悲伤,在个人,在各家,且暂不表。

另有一些人的团聚别离却是不得不提一提的——

天陨太上皇请过医嘱回了天陨皇宫,和一众模样大变的老婆孩子们吃了顿团圆宫宴。上次人员坐得这么全,还在上巳节,而那正是一切开始的时候,如此半年时间人事大换,席间自然不胜唏嘘。

逍遥王府里也很热闹,倒不是王府主人不忠不孝,不去宫宴陪侍“父母”。在这里热闹的,没有半个主人家,原来那些个以夜聆依名义填进来的仆役丫鬟们都一齐没了踪影,剩几个看家人,比王府先时最败落的时候都要荒没。

这一晚上,不想回银城的若水、不想回丞相府的李安糖、从夜家家宴上装醉跑出来的夜家家主、来不及赶回家去的文家一行小辈并近些日子里赶场掺和了几乎所有的热闹的阮羽二人,甚至还有些早先摆明车马是逍遥王一党的地方大臣们,都在这里。

杂七杂八,鱼龙混杂,三巡烈酒过,也能满口哥哥姐姐爷爷奶奶乱叫了。

一向重中秋胜过年节的洮河文家,今年是人头最少的一年。不只是小辈们出去了,七爷夫人又披甲兵戍边去了呀,回来不得,也不见得乍然放出去也就个把月的心就愿意收回来。而且这一位的出去却不意味着一个人的,无他,七爷疼人,人不来,他便自己自己收拾也不收拾的去了,一把烂摊子,全留给了将将大好的文家家主他大哥。

夏思萱闭关结束的正好,业已赶回了紫阳宗。宗门也在天南最南,眼看两国过了这日子即是硝烟待燃,要保宗门无虞,这时候倒真的需要她这位在现天陨皇帝身边混过脸熟的人回去添宗门一道保命符。

还有另一位美人,没被阳奉阴违的阮烟杪怎么着的瑶沁公主,带着全然丧家之犬一样的夜婉言,捎上一个象征“姐弟情深”的因处理不当快要烂掉的夜聆风,一道回了南疆。她必是要回去的,如今天下已然仓促大变,她要是再没了这个大本营,这场变动里就再没有她的一席之地了。

万兽之王燕格也被若水白天时候差人扔大路上了,八月十五这特殊时候,不只是中秋节一个意义,他这镇场子的不回去,以万兽森立如今方经“无尽之海”大劫的损伤,必是要出殃及整个大陆的大乱子。

……

有人聚而欢,相对应的,自然就有人离而悲——

夭玥大帝给自己选的一文一武两位当家人,都甚为年轻且有那么一份大才在身,故眼高于顶,二十好几孑然一身,是夜自然都是一个人过的:

壬禾将军有脑子识局势,但他也有暴脾气会大不爽,放手下将军满口鸟炮的出去逍遥,自己带一车好酒跑荒郊野岭胁迫月亮听他浪费好皮囊的风雅大骂,总不犯法的。

东方丞相则逢佳节时依旧敬业,特意挑在这个所有好人祸害都有得忙他也因此有得闲的晚上,认认真真向独自一个回了夭玥的莫忧美人了解了这段别样混乱的日子里。他们家难以捉摸的皇帝的能被人看见的言行。要不这样,若他们家那位难伺候的哪天突然来什么想法,而他这个做臣子的没能跟上,罪过谈不上,丢人就是了。

离此万里之外的无尽之海上,真正是个孤家寡人的百里云奕还在汪洋上无意识的飘着,上演着独一份的凄凉。他身侧同一条船上的两个人却惬意的很,也凑一回热闹,固化了空间为“桌椅”,连着船舷,给自己摆出了大宴,极简陋的环境里,也不要大讲究,眼前人在,远处人在,今年便算一份团圆了,无乐而乐。

而那最是四散飘零的西北银城城主一家,月城主在夫人以死相劝下,带着满腔的牵挂不舍,飞升去寻他未尽的道了。

剩夫人一个人,平素从未与月城主之外的第二个人红过脸的贤主母,一夜过半才从银城议事的大殿里拎着一把剑从容走出来,在雪崖边冒着风雪站了整整一晚。

她一双名义上的儿女其时远在原是泯尘大陆上两国的西疆的“两界山”山脚:

整个月圆之夜,白涣冰远远缀在月珞玖十米之外,看他陪他从那些个尸体上取出一朵一朵的虚影“桃花”,这事儿能有多大意义呢,可依他自己所说:“行事当有始终,既然说了要替她担了,总要全了,才算得当。”一样的道理,她的喜欢对他来说没有意义,但她喜欢上了,总要尽了这一生,才算圆满。

……

除此之外,还有一对今年新结带的璧人,离别已一月有余,且到今夜最好的时辰过去,不止她们彼此——“魔魅”发作的时候,昏过去也能被疼醒过来,又总不会是忘了见或不想见,这可救奇了——还不曾见过,连各自身边的人,都不知道她们现下究竟如何。

夜聆依在“两界山”上的爆炸之后失踪,肯定没人相信她会死在那里,最知道底细的人也许能猜到,她是进随身的空间里去了,受不受伤的,必然是死不了也误不了事,到现在不现身,许是有事耽搁。

但凤惜缘,从一月前被前兰凌末代皇帝即他亲外公病危的消息和荣亲王搅出来的乱子并夜聆依存了私心的劝说,离开了天陨,在天壁还在的时候,消失在了天陨这边所有人的视线里。没有哪个了解他的人会觉得他会路上出事,当时他还有一条金龙在侧,身上无伤,正巅峰转态。可他竟真的出事了,消失在了天陨,却未出现在夭玥。

魔界在有够无知中被夜聆依坑了好大一把封天,不只是在稀里糊涂中把原是超然物外的迦兰魔界置于油锅之上,还让天陨月夭玥真的近二十天里断了一切联系,把凤惜缘“失踪”的消息,在“始作俑者”都不知悉的情况下,掩在了所有人的耳目之外。

想来,这时候夜聆依真是拖着一身的伤从幻玄里出来了,也不去管那些应该当先管的烂事儿,也是没办法找见人的。

这第一年的八月十五,注定是无法圆了。

第213章 醒来

八月十六,“暂停键”又换作了“播放键”。

四面作妖,八方起舞,谁有本事谁使的大场面,以三道天陨的代拟旨意的发出为序幕:废镇南将军李应图;册定北侯李罕,就是那一举平定神奕的年轻将军;拜西北银城若大财神一白身女子为客卿。

如今朝上太子一党早已是苟延残喘,正是上下齐心的时候,有助无阻,旨意落实的很快。

看得出来,夜聆依这位半被蒙在鼓里的小叔子还是想伙同凤惜缘的小舅子好丞相夜玉笑干点什么的。

虽然他们都看得出来,天陨朝堂已朽,国祚已薄,未来何样结果,一眼可见。也从神奕那么大一个军权帝国的迅速消弭里,后背发凉的看出了民众对权威有畏有顺,却无敬无恋,亡国,也没什么!

但在其位谋其政,且“天下”呈在眼前,他们也有无所谓他或她的主君在背后撑着,说不动心,也难。当然,其中也少不得那些夭玥来此的大臣们的暧昧态度。

不过这时候,也不消管起因原为何,结果将为何,这三道摄政王明谕,是明白告诉了所有人天陨朝堂的态度,车马明摆剑指新土。

至于若大管家,许是她不愿意跟洗牌了的修炼界中新掌事的晚辈们打交道,作为一个应该壁坐看戏的知情人,也偏要掺和进去,闲打发时间。

*

“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夭玥,当然也要堵悠悠之口,眼下于拿来开刀最顺手的,则莫过于“爹不疼娘不爱”的南疆了。

而那一位映京之后声名犹胜她傀儡父王的瑶沁公主也真是有手段有魄力,接了夭玥“通牒”三月后,八月十九,大军破境之前,生是凭一己之力,制住了野心滔滔的王族、固执守旧的族老、人心惶惶的民众,亲着素装,携众开门献降!

此事说来耻辱,但内里和夭玥此前舍神奕之举一样,好处皆在内里,不足为外人道:不使辖内百姓一人有伤,她得尽民心;主动献降,夭玥不费一兵一卒,于情于理,原南疆王室三年五载内都不好被动,甚至少不得加封。

实在点说,以南疆疆土之狭,势力之弱,向谁低头不是低头。何况她燕寄瑶想完全的雪恨得愿,就只能讲赌注压在那完全不知根底的第三位皇帝身上了。她绝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第二个男人能如他一般,不为她容色才情所动。

*

八月二十二日,忙得错不开脸的小舅子和小叔子同在朝华殿里接了夭玥的一封迷信国书。新疆之事刚刚有点章法,照理说,此时不该强腾出手去应付着不用想就知道是来捣乱的第三者。

可事情难就难在,这封出自东方丞相亲自手书的“国书”让人惊掉眼球的内容了。

摄政王与右相一站一坐相对无言良久,明明互相“我知你心”,脸垮也垮了,嘴弯也弯了,却愣是没哪个先开口说一句“接下来怎么玩”。

*

同在这一天,夜聆依从深度昏迷中醒了过来。

这得多亏不耐烦了的加菲。

眼见十五之夜一夜都没疼把夜聆依疼睁眼,它就知道事有不好。

好容易到昨夜为止,那颗原以为只能摆设用的玉焱吼玄丹耗光,因为夜聆依体内魔魅时空而遭灾的众物事——好在夜聆依有自知之明,许久之前就给汐水的地下核心机身设下了层层保护,它才没跟着冻成末末——才基本被解救完。

等今早闹钟一响,加菲便奇迹一样把自己活生生从床上撕了下来,闭着眼把那就是不醒的人弄到了生死泉边,飞起一脚将之踹了下去。

一次性躺了二十天,夜聆依自己寒气不断,水碰就成冰块儿,加菲没急眼的时候,旁“人”又不敢把奄奄一息的碰瓷优选直接扔生死泉里,如此她生命体征再低,也都快要“发臭”了。

所以,这次生死泉的作用效果甚为可观。然后是永不迟到的魔魅。但凡她意识有丁点起伏——这种情况下有是必然的——紧接着就会是灵魂力枯竭的同时被炸了一身外伤留下的综合后遗症,又是攒了这么多天只有恶化毫无好转的……她抗疼能力天下一流不假,但又不是说表面的“无动于衷”就等于内里的全无感觉了。

而只要那份混乱的疼有一点挑动了夜聆依某根脑部感觉神经,她自己必然就能醒过来。再难也能。

至于理由——

加菲虽唾弃却也相信,这混蛋再濒死也不会完全忘了她之前扔给它的似模似样的“遗言”:

“他来时,必唤醒我。”

谁让这人“狗”迷心窍了呢?虽她没有自己感知到那人的到来,可一旦察觉到了是它在想办法搞醒她的话,近乎“本能”的东西会唤醒她的。

……

加菲压着毯子又在石头上睡了,所以没人知道夜聆依具体是哪时哪刻恢复的意识,只知她攒够了力气且从生死泉底“侥幸”没淹死爬上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好在太阳还未被完全见着。

加菲拿爪子拨开自己两双眼皮,看过好长一眼,舒了好长一口气。总算是醒了!

夜聆依靠到了水边石头上,留半个身子在水里,却没有急着上来,一方面她现在意识还混沌,另一方面,她现在浑身上下里里外外无一处不疼,又大半个月全靠营养液吊命,力气都给疼没了。

索性也无甚好着急的,或者说,一时半会的。

夜聆依从身后石头里摸出几根银针,在泉水里过了一遍,半点不犹豫的尽数扎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汐水养护的好,从伤势恶化的程度看,她昏过去的时间应该也不久,声带肯定没坏,但她懒得去费力发那嘶哑的声音。

睡一觉也好,夜聆依听着加菲突然震天的浮夸呼噜声,想道。反正她现在也不能睁眼么。

……

卯时三刻,第一缕照进生死泉的阳光抵达的时候,果真睡着了的夜聆依这次没有半点迟疑的醒过来,单手在脖子上一摸,密密麻麻的银针便依着顺序被下,回了该待的地方。

而后她平静但干脆的睁开了双眼。

霎时间飞沙走石、天地变色,整个天陨界的局势走向从此再无先前模样……?那不可能。

那双瑰丽依旧的紫眸远比承着她的生死泉泉面平静的多,设狂风滥吹亦不肯皱,其中清冷淡漠,让不知情者看过去,绝不会相信她此时实际情况是,全身除却脖子头脸皆炸伤连绵,还随时有魂飞魄散的可能。

好像她就是某日贪睡晚起了些许——外在所能见的,一切都一如往常——等完全醒了,便再没有什么纠结了。

想来一时半会儿在这里力气是蓄不够的,夜聆依转身双手撑着石头慢慢把身子提了上去,问得是加菲,却不见回头:“什么日子了?”

眼神清明并无半点睡意的加菲不愿下水,绕了远路,等一气轻手轻脚爬上了肩膀,这才小声回道:“依依,今日是八月二十二了。”

非但神魂用不得,五官六感其实也伤了,尤其耳朵,夜聆依全凭对这条路的熟悉,这才走得稳当。如此听加菲一句,脚下条件反射的一顿,竟险些被绊倒。

“二十二了……无妨。他,来过吗?”夜聆依重新往别墅的方向走去,面色平静压了声音再问道。

这便是肺腑之言了。

那些修者那一炸,其实是在夜聆依预料之外的。生死一瞬被额间琥珀护住神识那一刻,她未尝没有歉疚。如今人醒了,冷静也堪堪保持住了,却不妨,这样子先泛上来的,竟还是这一份昏过去之前差点逼疯她的情绪。

加菲觑着她面色的确平静,方道:“他还没来,你也没睡多长时间,外面肯定都闹翻天了,他有得忙呢。”

夜聆依不知是不是被说服了,轻一点头:“也对,那……”

谁都没有加菲了解夜聆依,看不出来的东西,再多一句话也就够了。所以刚才才活过来的时候的淡定沉着都是骗神兽的吗?、

加菲忍了好几忍都没法受住这等不动声色的、还是来自低夜聆依的气压,主动开口提别的了:“依依,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这么着急弄醒你吗?”

“为什么?”夜聆依居然很顺从的就跟着问了,可见这随时可能没命的人现下心思的确不在这里了。

虽然这事儿并不能算“紧急”弄醒的正当理由,但这时候对夜聆依不需要讲逻辑,加菲一本正经道:“有人在‘两界山’这里等你,从你昏过去第二天算,一直!”

“谁……珞玖?”夜聆依的心绪被拉了回来,这次是真的让这一个她自己顺口猜到而加菲点头的名字静了下来了。

第214章 重逢

道理还是这人与她讲过的呢。

“小聆依啊,我掏心跟你说,你有千般好,就这性子差一些。你为什么人做些事儿,可以不求什么回报,但说却是一定要说的,不然,非但一番心思白费,更甚于惹起什么误会,岂不是不美?”

彼时美人犹张扬鲜活却没有锋锐极端,非把她应若水之请帮着修养雪崖的异植看作是对他的情义。

而今时移世易,再平静见面的时候,彼此都是面目全非了。

*

夜聆依站在一片碎石里,内里依旧是来阵风就能倒的状态,但她裹一件斗篷掩了衣衫褴褛遍体鳞伤站了那里,便又是能抗住天地的稳当。

珞玖都没觉出不妥。待白涣冰悄无声息退去了远处,他才从歪着的石头上站起身来,却也只是笑。

于是夜聆依替他开口:“终于再躲不得,肯出来见你了。”

珞玖却笑道:“你便不肯见我,也无妨。你要躲着我,却不好躲着他,而只要你现了身,我去见你便可。”

夜聆依闻言稍有沉吟,随即也冲他短促一笑,再开口时,显见得不想深聊:“你寻我,可是有要紧事?”要论纠葛,珞玖何时何事找她都不为过,可她就是缩头乌龟了,宁可装糊涂说浑话,谁叫她欠人家那么多,快要还都不敢还了。

珞玖:“事情倒是过去了,只是后续还有‘说’这一样,且得我亲口告诉你。”

夜聆依抬手把刮到脸前的发丝抹到了而后,只放轻了一句声音说了一句:“我听着呢。”

“神奕皇城中你接触的那‘妇人’是我,‘两界山’里的人身上都有我提前设下的吊命符。”珞玖柔声道。

哪阵风是从那么刁钻的角度吹上来,她即刻转身迈开一步,才没在面上显出踉跄来。

许久,夜聆依才有一声半哑的“嗯”和一句几不可闻的“多谢”——她喉咙怕是并未完全好。

“七月十五是你生辰,这是我的礼物,你要说‘谢’,可不好了。”

所以这是连一丝丝的怨恨都不想给她留吗?如果没有后面这一句,她可以怨他以情相逼,但有了这句,就又是那份让人无处使力的“恰到好处”了。

对面是别的哪个都可以,但偏是这个她豁达不起来,堵得难受。不见他人的时候她可以满分的冷淡自我,但真教人在她跟前了,她没那个本事。不想不敢也没有心力面对他,夜聆依咬牙道:“我……尚有急事,你亏损未全,如今又是妖之身,也快回银城吧。”

拿他自己选的堕妖之事提醒他什么,这得叫“卑鄙”,但夜聆依把风帽一戴,周遭风声远去,即全作不听不烦了。

“也好。”珞玖点点头,风把他桃花衣袖往前送的时候,他自己倒后退两步,“我看你走。”

这四个字当是情深,也的确勾起了夜聆依的情,可惜,她那独一份儿,是一直都只对那一个人的。一瞬方寸大乱的人借抬手结月颜咒印的契机想用手指按住眉心,却不妨突兀的触手沁凉,这下是真的乱了心肺了。

“心机深沉”的人,早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一颦一笑印在了夜聆依脑子里,随时可能被一股脑激起来,思想出轨都没可能。

这短短几秒钟里,过往仅跟那一个人相关的各种情绪反应走马灯似的过了一整遍。

那人是手把手教会她“爱”的人,这些都是第一次经历后的深刻记忆,独一无二的。

然后夜聆依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她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就一颗心,一份意,对不管是珞玖还是谁的其他男人,到最深里她能有的也只是感激和歉疚,所感并不关乎情,她又慌什么!且就算她自己迷了眼,心门处还有那小心眼的男人自己誓死守着呢。

看来她也是睡的时日太久,侥幸没把自己睡傻却睡出了拖泥带水优柔寡断。

夜聆依抬步迈上了一方大石,看这里稳当她不至于被身后风作死的正吹到珞玖怀里去,这才边再把月颜解去边转身,居高临下:“老大不小了,就别老守着我这么个不结果的。我确有要事,就此别过,各自珍重,后会有期。”

洛女侠的画风当真好用,夜聆依一声哨召来了烨冰,完全就可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独留下一片荒山乱石里一袭娇粉的明丽,景致和先前二十天并无二处,唯独美人自己的笑更深了些。

白涣冰默默地凑了上来,却没有能够第一时间说出那句终于能说的“哥哥,我们回银城吧?”

因为珞玖压了一根手指到唇上,眉眼含笑,目光不在这里,话却是对她:“我还有一事未与她说,是不好说给她,但不说我也难受,你且帮我听一听,不必出声。”

“我送她的生辰礼尚为说全,还有一样,是她的心结,有关于我的心结。她是通透人,却少经历,也因为是我,一叶障目,总觉得欠我太多,‘堕妖’一事后已成心结,若不趁她身心最疲弱之际下一剂最猛的药以毒攻毒,她怕是会一直过不去这道坎儿。”

“我是希望她心里是我,可她心里早已有人且再无法搁置第二人,我便不能让她再在感情事上有我牵涉,事实上这我自己都是不愿的。现在么,我只需要,她始终念着我好,又不会是只念一个‘好’,以至于时间久了腻歪,就可以了。”

“她临了劝我讨个老婆,我觉得不大好,毕竟我并无多少熟识的异姓。那么……涣冰,你看你可愿帮我,只需在她面前显扬即可。这句话是说与你的,答复我,你可愿?”

白涣冰听出了些别的,一下白了面色:“珞玖……哥哥,我……”

“我已说过,唤我‘哥哥’,称呼不会往前改,亦不会往后改,至于你在她面前的态度言行,既她不在意,我便也不在意。此时我只问,你可愿意?”

这是软刀子,要她依先前态度对聆依,又不许逾矩,最重要的,所有一切她必须清醒的经历,必不得自欺欺人。所以,还是不能指望他肯把对夜聆依的多出来的温柔,分给别人。

白涣冰有好强一阵逃得远远去的愿念,却没有与之对等的勇气,于是只能缴械:“哥哥,我……愿意。”

珞玖轻轻眯起了眼,却不说谢,然只一个字,便差点叫白涣冰崩溃。他像个巧饰皮囊的恶魔,即使看不上也绝不会舍弃送上门的献祭,对她说:“乖。”

第215章 皇皇

夜聆依的确有急事,她急着去见凤惜缘。不过现在她对外界事宜一无所知,必然要先去映京走一趟。

路程一远,时间一错,这便刚好赶上了都跟她有点牵扯的冤家们的第二次会晤。

若水、武云莫和夜玉笑自不必说,苏幼因对她的态度也不乏暧昧,至于那唯一一个素未谋面的,该人先知一样没有亲自来,来得是新刨来的代表,燕寄瑶。

拿头发稍想都能知道这加上这么一位,本就有大事在前的会面能有多热闹。

夜聆依一没回王府,二没去天外楼,最先到这朝华殿里,原是想着这里面这个跟她不那么熟稔,对付起来能省点子力气,结果……所以她应该先把一身伤折腾好再出幻玄吗?没听仔细就直接“跳”进来,是她的不是。

夜聆依抓着那被她亲手推开的朝华殿大门,好一会儿才把手松开,掀了风帽,若无其事的抬步迈了进去。

有句话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还有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伙哪个她都觉得头疼,但如果她要最快的了解当下各方情形,留在这里是最好的选择。找卿罗不行,那孩子职业病,会一口气把这些天里所有大大小小事情一股脑塞给她,那是找死。

夜聆依没有半点外人所以为的没格局,很自然的就切了她并无多少重视也并不曾体验过的身份,目不斜视脚不停的走上了那连上地台总共可拔地近两米高的髹(xiu)金雕龙木椅,转身,落座。

要不想听这些人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在这里说些什么乱七八糟,头一步就得让这些人上人里的人精们先跟她低头,尤其一个,燕寄瑶——她虽然心底里直觉烦这一位,但却没那个心思有意针对,实是经验告诉,这位爷总能干些什么让她深感无力的事,还是提前防备的好。

比如在底下一群方才还在准备密谈的人礼毕起身的时候,一道禁言禁咒堂而皇之打过去,这就很好。

而头一回温婉深沉,次一回猛烈极端的人,这一次又换了个样,甘心做一个被当作苏幼因的矛与盾的陪侍使臣,神色里半点挣扎也没有,说不让说话,就不说话了。

夜聆依多少有点意外和新奇,但依旧没心思打理。她坐在那把好椅子正中间,却反手把暮离卡去了椅背与扶手之间,不嫌硌得慌的倚了上去。

这点儿姿势上的不舒服是可以接受的,因为这样听长故事的架势摆出来,她不开口,面上是天陨立场的三位“英雄”,也得在对方使臣面前主动跟她把她明确想知道的事儿说了。

若大“女侠”挽着家常披帛,还是个少女样子站在一边淡笑不语。她不信上头那人模人样的混蛋敢拿这事儿来支使她。

然后位高权重又纯良透明的摄政王殿下给了右相大人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意为:爱卿,且自好好体会。

夜玉笑面上没笑的低头摸了摸鼻子,觉得人真是好会不讲道理。

他推手长长一揖到底,面色危正的朗声捡了最重要的说:“微臣夜玉笑,启奏吾皇陛下……”

……

夜家新家主当初能扮出一副纯天然无公害的清傲模样,令夜聆依都在事后后悔当时走眼,本人应该也不是过于多话的。虽然他后来也显出了八面玲珑的另一副面孔。

但等他把能直接说的各色大事以及切关的“小”事说完,还是有小半个时辰过去,已有巳时了。

右相确实有一等的好口才,简短的陈述叙事里也能显得出:详略得当,言解到位,还无所避忌。

可夜聆依听完之后,看他最后一口气喘匀了,就问了一句话:“凤惜缘,你们男后,”她把“目光”转向苏幼因,好心的捎带上贴边低眉的燕寄瑶,“你们皇帝,现在在哪儿?”

先不管皇上她问这句话是不是色令智昏,这时候得分一波同情给不想再安于沉默的瑶沁公主——夭玥的确没有大动南疆,只接了南疆王入皇城为质公主依然是公主。

她本没道理从夜聆依这句怎样理解都可得话里,异想天开地把天陨的“废柴”王爷跟夭玥的传奇皇帝联系在一起,即便她许久之前就知道她心上人的了不起。

可方才夜聆依那若有还似无的“眼神”,和“问夭玥皇帝现在在哪儿”这件事本事的突兀,更重要的是她霎时间冲撞上来的直觉,竟叫她即刻脸色惨白,心里已认了十之八九了。

然后,回过头来再来看,夜聆依这句话,除了刺激一把看不惯的人这个捎带目的,究竟能安方在金殿上的深意是在哪里。

其实也不难猜,殿中个个都是人精不是,除了燕寄瑶被自己情绪打了一巴掌,其他几位心知肚明。

据传头脑简单性子直的人,从出自夜玉笑之口的纯色描述里,听出了各事件背后的暗潮汹涌,猜出了幕后最大推手的身份立场目的思维,推出了他们今天这场胎死腹中的密谈的内容。

两方“势力”的人可以同时作证,上面那一位绝没有见过夭玥的丞相大人,甚至于她可能就只限于知道凤惜缘身边有这么一号人。可她就是办到了。

当然,夜聆依既然选了这句话来说,有深意,肯定也有罪质朴的本意。而从她强行动用灵魂力捕捉到的下方几位人的第一反应里,她也不需要有人回答,就可以印证已有的猜测了。

所以夜聆依没再就这个眼前无解、三五天内也没条件去解的问题,只对苏幼因开口,公事公办架势里的家长里短:“即如尊使所愿,朕会明发谕旨昭告天下,贵国中此事,亦会是圣旨被民,烦请尊使静候一日,明日此时,贵国皇帝圣旨,自会承奉手上。”

这还真是让人说不出话来的冠冕堂皇。秀恩爱可以,但得我们夫妻自己来,我男人不在这里,他那份儿声明我就代写了……

碰了一记新鲜的软钉子的苏幼因勉强一笑:“多谢天陨陛下玉成。”打算把这破事囫囵扔回给他们那位高明宰相,自去掉头发!

再然后?再然后,当然是既定目的达成了,就该不按流程的起身就走了。

路过燕寄瑶身边的时候,夜聆依好生想了下,觉得失魂的美人这会儿应该没心情嘴里喷刀,便挥手把那道禁咒解了,而后就着落手的姿势,一把揪住了只想看戏的若水。

“恭送陛下!”

第216章 振作

且问夜聆依在一众俊男靓女中抓了最不想理她的若水是怎么个考虑?

当然是为了将一月前的场景重现……

是的没错,她把人一路带回逍遥王府,带进上回燕寄瑶闹事儿的正厅里,之后便华丽丽地又倒下去了。

然后还没在落明山修整舒坦的简忌阳就又被拘了来。

不一样的地方在于,这回简神医只有用了半天一夜。未必是这次直接耗到灵魂的伤就比上回轻了,只是夜聆依自己没给自己留多少时间磨蹭。

碎成片裹着寒气散出去的灵魂力早已自己聚了回来,她只要醒过来了就不会死,至于复不复原的,她现在对于武力要求并没有多迫切,就随缘了。

送走行动上主动要帮她修补那身暗罗花丝的衣裳实则内心里恨不得生吞了她的若水,头一件事,就在“门庭若市”的逍遥王府里等着处理。

*

百里云奕在神奕为君八年,他有野心,有手段,也有权欲。但这么多年来,朝堂行有两类人他始终没动。

一类是夺嫡之时站在他对立面,没少想要他命的宿臣,那是他父皇和神奕朝廷的脸面,他得是“仁君”,不能动;

另一类则是当初的“纯臣”,安全活过夺嫡乱战却不溅半滴污水上身,那是他们自己的本事,是动不了。

其实神奕能那么快覆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夜聆依借了他们之手。见东疆之变而调兵西疆,本是对的,不过是碰上了预先的算计,才成了错的。

说来应当致谢的。

而因为这些人身份地位经历所致,多脾气硬、规矩严,府中人员走动大有等次限制,是以大多数都从那场“鬼疫”中安稳逃过。

如此,天陨这边好生奉养,应该可以皆大欢喜了。

可惜,官场上的聪明人事儿多。

既然知道他们没人敢杀——神奕崩得干脆利落,那得多亏壬禾将军战场上多年养出来的战争直觉,“约法三章”,绝不侵扰神奕民众。若之后全盘接手的天陨一上来就“反其道而行之”,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难保不乱——当然要好好谈些条件。

仔细说起来,这件事情,夜聆依这位敞亮表明过自己就不是办事来的挂名皇帝本也不必管,朝廷里那些官员们也不可能都是些酒囊饭袋。

但,谁知道那位“乖觉规矩”的摄政王是出于什么奇诡的考量,就把人统统安置在了她府中呢?不对,也许在他,是安置在了凤惜缘的府中,房多人少还景好,主人家现阶段又都不在,回来哪一个也跟这事儿脱不开关系……

不过不管原因是什么了,夜聆依眼下得要一个令自己满意的结果。

武云莫的糊涂账先往后搁一搁,首先她得把这些个携家带口招朋引伴的人们“请”出去。

诸君想同天陨朝中那位大臣拉关系,尽可随心所欲,且自去其府上住去,朕没意见:自然,这只是表层行动下需自行领会的深层次含义而已。

而要说“表层行动”本身……怕麻烦的伤病“大爷”才不会按部就班推门一家一家往外扔人。还是说,夜聆依是这儿的主人家嘛,好客之主,对自己家里上下内外定然熟悉的很。虽然她现在半是个废人样子了,也还是可以很有风度的先“打包”,再有效率的一次性扔出去。

着陆点在云来街上。

可怜一帮从来威严有度的中老年人,还没能把自己散了一地的老骨头尽数从地上拾掇起来,就被一位年轻轻、俏生生却抱着一件破衣服一身火气的老板娘带好大一队人马,冲了个二度散架。

大清早的突发事件,其实也不需要有几位中年大人别具自我牺牲精神的“贡献”衣不蔽体的妙景,也可以是人们今天一天不厌的谈资了。

映京是个盛产八卦。嗜好八卦的悠闲国都,不干民众事儿的“改朝换代”早已经结束了,离他们最远的边疆战事也告捷了,当然是选择在中老年人们携妻带子的先躲为妙中,三两一聚,就近到天外楼大厅免费一坐,哄笑一堂。

至于这事儿本身妥不妥:天陨朝廷方面得把这些人当鬼神一样敬而远之,但天陨的皇帝她就是敢打敢扔,还不会有什么。夜聆依算是神奕国中人最先接触到的天陨土著,谁还不知道她更多是江湖人士或曰草莽猛人呢。上了兴致又没打坏,实在无伤大雅。

又至于她招呼都不打一声,把完全无辜的人们清早从被窝里掀到了大街上,这事儿本身道德与否……那几个在乎,又谁干涉的了。

综上所述,可见此乃是一多上佳的谈资。

更妙的是,此事一波过去还有二波,等诸位大人好容易个个都找好了“下家”,一夜之间挂满贵族门墙的各色行李衣被,那就又是另一番出自本心拒绝的卿罗首领之手的另一番风景了。

于是这个笑话就这么奇迹一样占据了近段日子安稳无聊的映京人的“想聊话题榜”的榜首三天之久。

直到一封好没诚意的用来昭告天下的圣旨下达,这才算完。

当然这些是后话,现在天陨皇帝陛下还没派人出去作妖,那份一式两份甚至懒得改笔迹的,原内容就是“夭玥那皇帝,是朕男人”的圣旨原件也还没从夜聆依手中出去。

她现在还煞是悠闲的在自己家中院儿里,跟美人座谈呢。

美人者何?落明山神医简忌阳也。

夜聆依为了充分表达出她本人对于好容色的尊重,选择了先把清场等杂事办完,这才来跟美人说话。

*

“如何,要不要与我说实话?”

简忌阳哪次都觉得她泡在世俗里的样子新鲜别致,拈着杯子侧着身只管含睇而笑,却并不着急搭话。

“我现在这个状态虽不能保证整个王府绝对安全,但还是能保证你我现在说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到。”夜聆依深觉光是听见他什么姿貌,就觉得眼睛疼,索性回到这几天里和正常人无二的听力状态,安心当个“瞎子”的同时,也是修养了。

“你想我说哪个实话?你自己也是医,虽说的是‘医不自医’,但你自己身体如何,应当还是你自己最清楚的。”

“你知道我问得不是这个。”

“你男人上回可是想一把掐死我的。”

“你再啰嗦,我怕我现在也挺想掐死你。”

“这可奇了,看来上辈子我也不定就是个男人,你瞧,我不光欠了你的,竟还欠了你男人的不是?”

“……三、二……“

“转嫁符文,你那个法子的确被“蒙”了一记,没有解除利落,也的确当时就作用到他那儿了,不过你放心,他铁定死不了,也就有你现如今伤势一半重而已……并无大碍。”如果,他是处在一个足够安全的环境中的话。

第217章 静待

熬过一顿没滋没味的被强迫早饭,送走不依不饶的简大神医,夜聆依在逍遥王府没目的的溜达过一圈后,最先去了她以为她不会再去的夜府。

武云莫再能玩儿,说到底,他有明确的、她也看得见的目标,在轨迹之中,那么也就随他去了,懒得费那番肯定也起不了多少作用的口舌。

但夜玉笑,这她自己挖得坑,是个全然的未知数。

两副面孔的人,乘外界提供的契机,伸手一摸一换,先前他熟识的人不再了解他,新要面对他的人又只有他往前的资料,他偏偏又深明聪明应该“恰到好处”的道理,绝不肯在任何一事上格外冒头。

如果立场相左,这将会是个不小的麻烦。

所以这一趟,必须走。

*

夜聆依前后来夜家驻地三次,这次是进门方式最文雅的一回,没偷也没闯。因为她这一路步行穿皇城而过,夜玉笑早备下一切开门迎着了。

“愚弟,恭迎长姐回府!”

夜聆依一脚门外一脚门内,闻言一哽,几乎没被如此突发情况噎到。

就算不考虑其他应该不应该吧,就事论事:

夜家的嫡庶是分开排行的,这身子原主的身份说是大小姐,但那也仅限嫡支里,整个夜家同辈里,比之年长的不知多少。

比如面前这红口白牙叫她长姐的人,从长相到气质,的确嫩的不行,当初她蒙了眼也有这一个原因,但事实上该人比她生理年龄还多两岁。

真该再感叹一次识人不清。

夜聆依面上波澜不惊的跟着人一路转进厅里,也奉了茶,也上了礼,待“闲杂人等”散尽了,这才得以开门见山。

“朕一开始就与你说过,夜家与朕,再无瓜葛。”而“爱卿”你当初只能顺着“朕”的时候也是点了头的。

“但这是愚弟为长姐今日来此所携之疑所作的答复。”真有不怕“大不敬”之罪的,硬着头皮还叫一声“长姐”。

夜聆依一时听得牙根儿泛酸,又兼精神不济,愣是没跟上,又被他说了一句:“长姐不再是夜家之人,夜家却始终是长姐的夜家,愚弟也依旧称您作长姐。”

得,大好少年跟她这扮“狗皮膏药”。夜聆依半勾一个冷笑,开口却道:“夜家你是家主,你之思想朕亦无从左右,全请随意,但……”

“长姐放心,愚弟自有分寸,绝不敢打您娘家的旗号做什么。”礼数周全的孩子居然抢话了。好在这话内容没问题,夜聆依本能似的一犹豫,起身便走。

“长姐留步。”夜玉笑却又开口。心平气和的夜聆依头一回肯听人言,真的停了。

“长姐,愚弟尚有一事相告。”极少与夜聆依接触的夜玉笑,出于惯常思维,还是想等夜聆依一个回应的。而他当然没等到,看着夜聆依又作势要走,他只好摸摸鼻子,自己说:“约莫两三个月前,下面人发现,夜聆风的尸体不见了。”

夜聆依第一反应是怎么夜玉笑还有恋尸癖,没立时处理掉,第二反应,才是“嗯”了一声以示谢了他的提醒并且她不想对这事儿太上心。

“长姐。”

又被拦下了。

“愚弟这里还有一些消息,关于……姐夫。”

这称呼选得可真是妥帖,激得夜聆依分神怔住,好一会儿才慢慢慢慢转过身来。

天机阁不知道他下落,卿罗消息说,夭玥上层也不知道他下落,他一个踩在局面边线上的人,却突然跟她说他知道,且是“一些”。

略略可笑,但鬼才知道,她为什么笑不出来。

夜玉笑有十分的把握夜聆依会问一句“他在哪儿”,夜聆依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但,她没有,她原地无声无语站了许久,最终只吐出了砸地钉似的“多谢”两个字,而后转身不给夜玉笑再开口时间,也不给自己留余地的,戴了风帽冲进了她自己带起的利刃一般的风中。

此前多少次,都是她任性时要他信任放手,这回轮到她自己了,亲身知道难了,却也不能违了由她自己提出来的无言约定。

她得信他。即便所有人都说他可能出事了,只要他走之前没跟她说他有可能九死一生,她自己心底里抛却无限的焦灼之后的直觉也说他没事,那她就再压上命去多等些时日!

她又千百种没法掌控的担忧,但就是没法掰动相信,她男人,绝对不会那么脆弱。

*

夜聆依从夜府中出来,直线回了逍遥王府,大笔一挥两份手书,吩咐过几个老仆几件事后,进了幻玄,把自己关进了那座阁楼里。

也许她本来是给自己划了好多计划里的任务的,比如,她得再见一见一离她远了久了就不靠谱的李安糖;比如,她得一次性处理掉燕寄瑶这个隐患;又比如,她得跟洛然幽说,别端着了,一天天的奈何天进出那么多活人,再说“封天”只限制到了普通人,不合适了;还比如,她总得走一趟夭玥,见一些必须见了的人,干一些必须干了的事儿,中途也许还要礼节性的去走一下夏思萱那里,再有时间灵魂力也恢复了不少的话,她也还会深入南疆一回,清一清其中的蛊毒……

但最终夜聆依什么都没去干,就如大多数想弄权夺势、浑水摸鱼的人期许的那样,一头闷进了幻玄。

借幻玄的安宁神异,靠最基础的冥想,勉力修复灵魂力去了。

这就是夜聆依的一样可畏,她可以在必要的时候陪各路牛鬼蛇神玩儿各种花样的手段,但她始终坚信自己原有的信条。

唯有绝对的武力,才是应对诡计迷局最有力的依仗。以及,她自己玩儿的时候,很容易会有把命玩儿进去的状态,但如果她心里还装着一个凤惜缘了,那就不会。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她现在实在无法可解的心乱如麻,静坐都未必能定下来,完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斗志斗狠了。

*

好在夜聆依断绝与外界一切双向联系之前,已经将天陨这边稳定局势所需的条件,借几位王府老仆之手,尽散出去了。

她不在外面,也影响不到什么。

神奕的收整始终在有条不紊的继续,即便前云皇陛下被从无尽之海上“放”回来了,大局已定,于事无补;

天陨与夭玥对双方的摩擦、试探、合作、交锋活动依然乐此不疲,即便八月二十七日两国各自张皇榜昭告天陨界里所有人,他们两家的皇帝是夫妻,在两人都失踪的情况下,也无甚影响。

然后是金秋九月,几近穷途末路的百里云奕找上燕寄瑶的那日子里,夭玥再递明旨国书,欲迎皇后回宫。

这事儿里也能看出夭玥的民风、民族性格,呈送国书的殿前使前脚进了朝华殿,来迎凤驾的车马就迤逦到了映京城外。领头的,可了不得,就是那位让偌大个天陨朝堂避让不及的夭玥宰相:东方泠湛。

第218章 坐台

天可怜见,绝医大人一向“自恃”,难得踏下心来于“修炼”一事上如此勤恳投入,却在九月初五日,被吵上门的大班人马,生生掀了出来。

这回朝华殿里里外外聚起来的人一等一的齐全,到场的人一等一的厉害,相干的不相干的但凡想凑这个热闹的,都聚过来了。

夜聆依被带人砸门的若水一把薅住一句话不说的带到这大殿,往那上头一座,就是没地方躲的听下面唇枪舌战。

他们就是想要个摆设是吧……那干嘛非得要她本人坐在这儿?

而且,诸卿,总该告诉她这个皇帝,你们引经据典的,吵得是什么吧……

显然底下人是没工夫理她的,她便只能自己想办法去听去梳理。

勉强可作辅助用的“破破烂烂”的神魂扫过一遍,夜聆依圈定了离她最近但她完全不认识的一位——天陨绝大多数朝臣她都没大过见,但这位是完全不认识,就只听这一个人的问答。

事实又一次证明她直觉真准,这次事件的伪主角就是这一位,百闻不如一见的丞相大人:东方泠湛。

这人先前只有一次走到台前来过,该次行动的系列结果就是,天陨意外援军,神奕迅速覆灭,夭玥伤亡不足五千,她计划砸了一半,最终局面却没有半点让她不满意的地方。

这次是第二次,她直接对上的,目的是把她这个“摆设”从天陨挪到夭玥去。

他深层目的后续谋划在哪里,说实在的,夜聆依半点不想知道,这人是凤惜缘选出来的一把手,她没理由也没必要去猜他心思,她又不是很闲很喜欢。

何况他此行最终目的,左不过就是天陨夭玥最终无从避免的“合并”里,夭玥才是主导,他正经主子依旧是凤惜缘。

当然了,这“目的”,也非得是她这个身份立场加上她对凤惜缘的了解,才能看得出来。而这或许就是他的目的,“殿下,摆明白了给您看,您干脆点随臣回去啊”。

夭玥夜聆依肯定是要去的,面上什么目的现象她无所谓,这次跟着这位虽然也不怀好意但看起来绝不会过于作死的人过去,兴许还能少不少麻烦。

但,不好意思,“清修”一月,且看这位宰相也没有什么着急暗示她的意思,她挺想看文化人“吵架”的。

因为实在是精彩!

之前时候,凤惜缘跟武云承搞得那场像模像样的“夺嫡”里,他还是很认真的为了之后的局面做了一番朝堂清洗的筹划。在武云莫掌权之后,自然会按照他的既定计划执行。所以剩下还在朝堂“活跃”的,和神奕先前的基础情况差不多,纯臣与老臣。

更妙的是,那些个神奕来的“同类”,最多就是被这些大人们给安抚照顾了,今日朝华殿完全菜市场一般,当然以客身份,也跟着来了。

而最精彩的还在于,凤惜缘手底下的那一班人,也许就是因为他懒得栽培什么人吧,上得了台面的,基本都是原夭玥的高官,这下和使团中人僵着脸别样“叙旧”,别提多优秀。

就算这些“唾沫横飞”吵上瘾后,于言辞仪容上都缺了美感,还有那两位好模样的丞相你来我优哉游哉往打太极呢。

若还是不满意,大殿侧里还有美人们压住声音的琐碎理论:若水为了她自己得利益,这时候还是不会想她躲去夭玥的,跟着掺和的李安糖可能也是这个意思吧;燕寄瑶却是明确,她急着整死她,眼看夭玥皇帝竟被“爆”不可以是她“背后的男人”,当然会希望她搬去夭玥住着,她好就近——瑶沁公主现在可不仅是有封地的“富豪”,据说还是谋到了夭玥京中的好官职的,丞相大人甚是抬举——想法子整死她。

如此,两位正常状态下细细柔柔的美人,带上可能不太有精神故而有一搭没一搭的若水,也是美景呐!

而要是看太激烈的场面看累了,还有习惯性透明一时不好纠正的摄政王安静贴角,一派“不关我事”的站着,足以供人歇歇脑子和眼。

然而夜聆依津津有味的听着听着,手撑上头之后,又习惯性把自己放空了,不是跑偏去想谁了,而是近一个月来,头一次的是以往她孤身一人时候常有的状态,什么都没想,凤惜缘都没在她脑子里。

一刻钟全然放空,两刻钟认真发呆。

然后……然后夜聆依就突破了。

是灵魂力的突破,从灵级到帝级,半年的时间,一夕“伪”参悟。

这里头有必然,今年过去的日子里,她神魂被各种原因各种施为者控制着“死去活来”多少次,蛊王不消停,魔魅依旧凶猛,她还去谈了个“恋爱”,近近远远、聚散分合,耗身体更耗感情伤神魂……

当然更有不正常,最大的不正常就是这时间太短。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了,也不管她接连突破是否已然伤了底子往后几十年都不会有任何进益,在现在,只有一件事是明确的:夜聆依是天陨十万年以降,唯一一个在这么个年纪里灵魂力达到帝级的人。如果把时间跨度按以往的习惯性说法算一万年内,那她就是第一个不限年龄达到帝级的人:高修为者天壁之内没有,泯尘那块儿也会有,但灵魂力并不与修为直接挂钩,修为到天阶、到神阶,灵魂力有灵阶的都是寥寥无几。

能沾一个“帝”字,这等级如何已不需要再多赘述了。

大突破气息本身藏不住,天地呼应也没法拒绝。

那一阵浩渺晦涩的无上感觉充斥整个大殿的时候,地下人大多跪得跪瘫得瘫,最有能力有脾气的几个,也至少低下了头,那是对于天道的敬畏,一瞬亦然。

唯有夜聆依,端坐龙椅,纹丝不动。

直到那“压场面”的气息散了干净,她才从一片沉默中好规矩的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忽略所有重要的不重要的人,清冷了声线,径自对抬头笑的东方泠湛道:“朕正要前往贵国亲寻皇夫,便劳东方丞相带路了。”

第219章 旧路

九月初九,序乃重阳。

苑都这片地方,能为历代千年国都,自是与映京一样,有其独到的好处。首先说最日常的一点,它气候非常的宜居。完全不同于映京的极冷极热,它一年四季都非常的悠闲,温润和软。养得生长在这里的人,也是非常的悠闲高贵。

对于八卦这件事,看映京居民,他们更多愿意熟人甚至一眼看上的陌生人见面,一把薅住,恨不能“你闭嘴,全听我讲”的状态,但在苑都,将生活装点的雅致静美的人们,会更乐意于擦肩而过时,交换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悠然一笑,不发一言。

久而久之,养在苑都里的人们,慢慢就把外在的矜贵渗透进了内在,思想也变得佛性随意而又高傲讲究。这必然就会让帝都有更强的排外特征,尤其对于突然出现在更高一层阶级的外来者。

夜聆依,作为即将站上众人头顶最高处的外来皇后,在这一天一个人当先进了苑都,可算是犯了“大忌”,惹了“众怒”。

四季宜居的苑都,一年之中天气最不好的一天总是固定在重阳这天。前一日晴,后一日明,但唯有这一日风雨不歇,近十年里,年年如此。换作内里火热的映京人士,才不会管这些扫兴的外围,蓑衣一披,照旧登高行乐,但苑都人当然不会,最多是有轿有撵的人上门访友,屋内畅谈。

所以烨冰突破防空网把夜聆依送到夭玥皇宫前弄出的动静再大,也没几个人理她——夭玥的皇宫是举国公认最难攻破之处,没有几个守卫会在这最糟糕的天气里出岗,这是旧例了。如此,如果夜聆依原是想借进城之势立威的话,可以算是彻底失败了。

好在她没有此等想法。

皇宫内外一路少人,倒是她最想接触的景象。

凤惜缘许多年前设下的法阵不认她,他的同出一源的灵力却不会,稍有阻隔,夜聆依便顺利迈入了比天陨皇宫历史更长的围城里。

琉璃瓦顶,朱红高墙,青苔满布的青石路长之又长,夜聆依有丝漫无目的一般,完全靠双腿,跨过一道又一道各有讲究的宫门。

更多了功用的灵魂力化了细丝散出去,触摸这一角一落,雨声轰隆里,人精神一旦恍惚,仿佛就能有一种看到当年的错觉。

当年,缭绕着烟气的雨幕——肯定是个有雨的天,而且是滂沱大雨,老天爷总会为大场面奉上最体面的背景——里,那人仍然是一袭广袖红衣,灵力护了人和衣裳,却任凭根本散不及的积水,一次又一次的将鞋面泼得更湿。他则微微仰着头,一语不发,如她现在般孤身一人,大步走过她现在正在走的,这条漫长到似无尽头的青石路。

那时候的凤惜缘一定挺开心的,跟这条路的尽头是静等他的皇帝之位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完全不需要任何伪装遮掩的立于长天之下,而遣走了所有人,他连月颜都可以摘下,一身鲜烈的红,哪怕那恼人的暴雨,将一切鲜艳都抹去。

何其有幸,夜聆依想,当初她见他的第一面,就是雨中红衣的他,形象丰满,所以她今日竟是亲手缔造“神迹”般,穿过斑驳的时间,隐约碰触到了那时一生一次最是“鲜衣怒马少年时”的他。

可是也真是压抑啊,这座宫城,太高了些。

夜聆依慢慢抬了一点伞边,最后一道宫门过后的豁然开朗里,这样那一方最高高在上的飞檐,就与她的空洞的目光拉成了一条直线。

那时候最不愿意隐藏情绪的凤惜缘散出来的孤独也真是很酷烈。

他一路些微昂扬着走到这里,有像她这样在这里驻足吗?

那时正对面那一座金銮大殿前,也是站了一片龟缩在华盖下的牛鬼蛇神吗?

他有想过,若干年后,这里会有一个她吗?

前两个问题现下是无解了,但最后一个问题,夜聆依自己瞬间就有肯定答案了。他肯定没想过,到他最近一次失踪前,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不然,此时此地,也就不会出现一丛生生杀败一切肃杀萧索凄凉盛景的艳丽娇花!

她这“女人缘”,可真要羡煞世间所有男儿郎了。夜聆依一脸平静的在脑海里骂了一句娘,一刻钟功夫,灵魂力扫过大殿,尽己所能的认过了殿里殿外乌泱泱一堆美人后,一刻不多留的转身,原路返回。

正所谓好汉不吃闷头亏,这么好个日子里,她干嘛跟一个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她的群体正面刚呢?有这一些大部队归来前正式“开工”的闲工夫,倒不如先去解决一下苑都人民重阳节不得登高的“痛苦”。

*

自前世四岁时夜家覆亡起,她便是世间万千漂萍一片,团圆、祭祖与她再不相干。但今日为襄盛景,却少不得一登高处。最合适的地方,莫过于苑都城北的雁伴山。

这离苑都不过百里的山也非俗常物,乃是苑都人最讲究的几处体现之一。在苑都还没有“重阳必雨”这一怪现象的时候,重阳无近可等高处,曾也是一样很大的苦恼。直到后来先代“明君”,请修炼界数万天阶神阶修士,生将一座景秀小山移至此处,方有转供苑都人游乐之处。而雁伴山之名,也是来自移山途中一双赤顶雁的自始至终盘桓不去。

这一座人造山,在最后一年风和日丽的九月初九日里,也曾有幸迎接过本朝新皇。

夜聆依出过最后一道宫门,依然召了烨冰到了南面山脚,落地之后,仍旧步行,从山南到山北,绕过另半圈再到山南,便走便“看”便设阵,一整个上午,足够她对这座完全陌生的山,了如指掌。

然后是午时过半,山动,雨停,“瞩目”至。这次是没办法的事情了,山移引起的波动会影响到地皮上的每一个会喘气的生物,许多年惯例的风雨也事关每个心情不那么美的人,何况这“搞事情”的人,真的就如表面所展现的,没人关心搭理吗?

整个苑都被迫在同一时刻沉默下去,集中起来。

他们没办法被撼动的未来皇后明白告诉他们了,当然不是她修为能力多逆天这般肤浅,而是说,他们皇帝所为之事,她是那个敢反之人!

而这,也许才勉强叫“立威”。

第220章 请神

夜聆依并没有把雁伴山挪去太远处,毕竟正当时的日子里,总不好以此煞风景。虽然,直到天黑,真正上了山的,统共也就那么一个。

众多观望者派出的前锋,有一副不赖的模样,更有一副苑都高官的好气度。

“小臣史馆太史令晏台初,恭拜见殿下。请殿下凤安!”这又是另一样风貌的美男子。玄黑朝服,乌纱高冠,人是唇红齿白俊俏脸,又话里话外尽是诸如不称“皇后娘娘”而称“殿下”的讲究,别是赏心悦目,可惜,夜聆依眼瞎。

“晏大人有礼,请起。”意思意思把人从湿地上让起来,夜聆依便不再言语,转身又借灵魂力去“俯瞰”苑都全貌了。

显然,这会儿是轮到她“摆谱”的时候了,不怎么想搭理夭玥这边的什么人。

太史令晏台初晏大人自己情愿过来不假,其实心里苦的很啊!

他为太史令,乃史馆长官,馆里诸事自然是都要交诸他总理,但除了这些花里胡哨的,他最本职的工作,其实不过是个写起居录的“跟班”。然而,世上有目不瞽者都知道的,他们家陛下醉心修炼,一意“闭关”,致他这七八年间未得落满一页纸!这是愧对祖宗,愧对恩师啊!

旁人听过这位“光辉”后,都觉她是瘟神、煞星,但对他来说,此乃救命者也!谁都不准跟他抢!

可怜晏大人也曾是位世家风流公子,竟为多年里内外郁结磋磨至此!

“殿下,山高风凉,您方行盛举,长滞于此,恐凤体有伤。轿撵已奉于山下,小臣恭请殿下入宫。”

把这份讲究差事弄到手,日后定有与这位套她近乎、拉她家常的机会——陛下那里他是彻底的放弃了。当初让人把他好言好语的把他哄了来,“过门”就是翻脸不认人。这么些年偶有一见,也是连个眼角都不肯“施舍”!

然而夜聆依既已知他身份,明他目的,会如他所愿?才怪!

何况这事儿本身……进宫?进宫做什么?那片瓦破墙旧的建筑群里,一无人,二无物,去有何益?陪那群女人们防毒下蛊,消遣取乐吗?

一眼看过去,她近期是可以很闲,但还没闲到无聊。

于是夜聆依头也没回,理都没理。

心里一汪苦水不敢洒半滴的晏台初可不敢就此放弃,反是面上更见谦恭,推手一揖到底,道:“殿下容禀,就小臣所知,宫中诸‘贵女’,并无一人为圣上亲旨之纳。”

好话就该杀到心坎儿里,夜聆依稍稍有转身的欲望,道:“晏大人不必拘礼,但说无妨。”

完美的第一步!虽然陛下经年累月“埋汰”他,但关键时刻遵循一位忠臣的本能,保护好陛下的名声贞洁,还是会得到陛下的庇护的。

晏台初沉着嗓音,打一种“发誓”般的语气:“殿下您有所不知,圣上出京修炼之前,宫中原无一个半个女子以主子身份久居,如今这些个各府嫡小姐……”

“想您也见过了吧?确然个个姿容非凡,但却并不是正经选秀上来的,她们……其实都是各府里强塞进去,想博一个正宫皇后的前程的。”

“因为宫中常年没个正经主子,这些‘贵女’们身份又一个比一个清贵,在里头住得久了,有奴才伺候起来,再按家世容貌约定俗成出个等次了,渐渐地,便俨然是一派宫中后妃的景象了。”

“但实际上,说到底,她们竟没有住在宫中的资格。在您来之前,我夭玥皇宫内外,从来只有圣上一位主子!”

就是绕着弯儿的不从我嘴里最先说出您是那“第二位”:迂回曲绕,可见官场上人,真的是难打交道。

夜聆依又站定了:“你们主子家里的事儿,与我有何相关?”

晏大人好是一愣,心说这操作不对呀!既然已经知道了陛下自始至终都是清白的,宫里那些贵女们都是没名没分的强住进去的,这时候,您这位已定的未来正宫,难道不应该“大张旗鼓”的正门进去,“轰轰烈烈”的干一场吗?

怎么还非要跟他这么个芝麻小臣讲究起您自己家里的内外亲疏、成亲与否来了?

“殿下恕罪,是小臣曾闻坊间传言,说您是位敢爱敢恨又光风霁月的奇人,小臣这才斗胆替我圣上向您请助。”

凭晏大人一张俊郎脸上万般诚恳,夜聆依却不是吃那一套的人,她大半的心思还在苑都上,这会儿差不多各边各角都已摸清了,可就是不肯给晏大人一个好脸色。

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就会溜他玩儿!

晏大人憋红了一张脸,才逼着自己道出那心不甘情不愿的一句:“您额间有悬赤冰琥珀,此乃圣上之意,您必将是未来的皇后娘娘,还望娘娘早日还驾中宫,整肃六宫!”

是他天真了,趁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抢了这差事。他是真信了那“坊间传言”,以为这位胜在修为能力,他曲绕起来,也是可以把许多事情混过去的。

却不想,这位厉害殿下,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兴致来了,还乐得摆弄出一副“无脑高傲”的样子!

他算是栽在这里了!

头一声“皇后娘娘”从他嘴里说出来,在外人眼里,他便是无可转还的鲜明了立场,成了“皇后娘娘”这边的人,若将来他们家从来不可捉摸圣上变了意思,或是有朝中那些个虎视眈眈欲成国丈之人操纵的变故,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不过从这位殿下这里看,这份“谱”摆出来了,是她的明睿,也是必须。

一则“坊间”多盛传,二则今日雁伴山之事,他实也自己看见了,殿下她确是修为无匹,她必有多种法子对夭玥宫中朝上做彻底的“清理”。但她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了像个普通女人,要等着他们摆出迎皇后的样子,才肯正当进众人的视线。

的确是为了“名分”,却不仅仅是为了“名分”本身,看殿下这三言两语里透露出来的性子,她更可能是在为了圣上对自己稍作委屈:她本是闲云野鹤样人,即便为他甘入金丝笼,也要仔仔细细、风华不减。不是选择自己悦意的直接方式,而是上了心思以正当的名分进那皇宫,将来她二人面对为上位者不得不面对的世人,才能堂堂正正!

当真可称是位“奇人”,如若再两人里见她还有手腕,那他就此随了她,也无妨!

年轻轻的晏大人一腔热血涌上来,朝服都压不住他的激动。

这时夜聆依也像被他说动一般,好歹转过身来,不想,却是兜头一盆凉水浇下来:“朕没名分,她们也没名分,但听晏大人这意思,朕是要比她们没名分的讲究些,既如此,还需烦请晏大人走一趟,请‘贵女’们,来迎迎朕,如何?”

“……!”这一口一个“朕”的,您能有个皇帝的“大气”样子吗?!恕臣眼拙,万不能从您这样要求里看出半点深意。您是想证明,您也是个女人,会吃醋那种?

可是殿下,您这吃醋,怎么还要人命来出气呢!

第221章 有美

晏大人心里有一万句那什么,他脸上不照旧得陪上苦哈哈的笑脸。

同理,殿下吩咐的事情再难办,就算她“老人家”一句话撂下人就没影了,他也得给办喽!

好在是“天无绝人之路”,竟真有一位贵女肯屈尊赏他一个脸。

廖御史家的嫡女,闺名一个娴字。

这位小姐在那一群贵女中虽只在末流,但廖家虽非簪缨世家,也算书香门第,她也便有个清贵的身世,她自己又是饱读诗书,原也不差什么。只是她性子冷清了些,想是不愿意去为了一个尚还虚无缥缈的人去钻营,因此在宫中便不大受待见。

廖家的姑娘晏台初早年间也曾见过,以他那时所见,便觉小丫头绝不是个爱风头愿出头的人,不知这次怎么肯冒众怒。不过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这时候来谁都是救他的“命”,他还能假惺惺的劝回去不成?!

只等这天明的时候,接驾的凤辇刚刚好到了雁荡山下,把那尊大佛从山里挪动宫里,他就阿弥陀佛了!至于廖家姑娘,想来以那位的脾气秉性,既住在宫中,便还没准备好动手的时候,也会对其庇护一二吧。不过最终能否如此,倒要看小姑娘自己的表现了。

晏台初三分心思看在马上,一大早天不亮的混沌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是一个接着一个。

他在车驾最前头,不知一时想到了什么,忽然转头往后面空荡荡的轿撵上看去,不想这一转头,却被一方长而软的东西扑了一脸。

晏台初沉着脸闭着眼把“蒙头盖脸”的面纱揪下来,递给了手忙脚乱的小丫头。待听得一声娇咳,这才把眼睁开了。

世家出身的人,骨子里的风流性实际是免不了了,他做再多年的史官,也不会说就肯死守那些男女虚礼了,只不过合朝之中,谁人不知,廖闻察廖大人家里向是家传甚严。

他虽讨不到老婆多少年,但也犯不着这时候去看人家丫鬟模样,给彼此找不痛快。

晏台初清了脑子,定神去看,发现这小丫鬟他倒还有印象,看头脸衣裳,是在廖家姑娘最跟前伺候的一个,她被马拖着磕磕绊绊追到他这里,来做什么?后头拨派伺候的禁卫军用不上吗?

“大人恕罪,贱婢失礼!”

“无妨,你且起来说,何事寻本官?可是小姐有什么事?“

“大人明鉴,是‘贵人’”

晏台初呵呵一笑,心说小丫头片子讨打,敢来跟他这里讲规矩,你们家小姐虽然进了宫,她自己愿不愿意的还另说呢,你却这么着急。然而他“装模作样”的呵完,嘴上却道:“敢问姑娘,贵人有何吩咐?”

晏大人乃是公认的最好说话的人,您说要“尊卑”的关系处,那咱就按“尊卑”的讲究来,称你一声“姑娘”,称她一声“贵人”,他又不会掉块肉。

更何况,这会儿还怕着您家主子半途罢工呢!

“晏大人客气,贱婢不敢。回晏大人的话,我家贵人说,想请您个方便,即便将凤辇停于此处,剩下路程,她欲亲自步行,登山迎凤驾。”

“这……”这回晏台初是真被震到了。世家的小姐们无论出身资质,多多少少都是有些修为或功夫在身上的,甚至也不全是“花架子”,这他知道,但,从这里到雁伴山顶,不算还有百十里的平地路程,只说那上山,一个深闺里养出来的娇小姐,如何使得?

“晏大人,这是贵人的意思。”小丫鬟又开口了。

晏台初本心里是不愿掺和别人的意愿的,奈何他家里老爹跟廖大御史私交不是一般的近,这“意愿”的主人他还见过人家小时候的模样,少不得多饶一句。

“既是贵人的意思,事倒无妨,不过以防万一,还请姑娘带下官去亲见贵人一面。”

小丫鬟笑意漾到了眉眼上,一副“果然如此”的语气:“贵人所料不错,晏大人,请随贱婢来。”

……

*

“依依,你昨晚不是已经将图纸都绘出来了?对这座城,你还有哪里不了解的?依我说,你倒是可以去找那禁军统领或者巡防长官打个秋风才是,反正也只有我会知道你之前所为。什么时候这种事儿都要亲力亲为了,又不是说你真要在这座城里住一辈子……”

“你瞧。”

“哎?瞧什么?”加菲丝毫没有意识到某人真正的意图只是想截断它的碎碎念,真个顺着她面对的方向看去了。当然是什么都没看到。好歹是座山,再低再颓也有树有草的,不是太宏大的景象,它哪儿看得见!

“依依,看什么看什么?”

“看美人。”

“……”

“那姑娘,挺有意思的。”

“……”这意思,本神兽在想着怎么保全您面子呢,您却在准备花式撩妹啊哈!

*

……

“回大人,已过辰正。”

晏台初一摆手:“知道了。”

他也不是有什么看时候的事情非要问,想那主仆二人的脚力,这会儿可能山边都还没挨到。他只是心里稍有点没着没落的,问个时辰,也勉强能定个心绪。

顺便告诉自己,“反思”时长还不够。

晏台初缓缓吐一口气,心说小美人和大美人还真是不一样,又想,他的确该听泠湛的,加紧讨个老婆了。也好,不会再有下次这种情况:姑娘马车帘儿一掀,探出一只裹在云纱里的素手,三两句他现在忘了具体内容是什么的话,然后他就晕了头的“从”了……到现在脑袋里还晕晕乎乎的!

晏台初强自打起精神站将起来,养出习惯似的往那边儿一看,然后伸过一半的懒腰就那么卡在那里了,差点儿没把中青年人的一把好腰拗折!

他木着脸把自己的五官四肢一一摆好,心知眼前这副情境没有哪一位可以跟他解释解释,只好自己消化了去。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廖家姑娘太过柔弱,不按常理出牌的殿下也觉得让美人劳顿不好,这便亲自把人一路从山上抱下来了,而已。也许,只是抱着,“飞”下来的。

无论如何,眼前看见的已经是这样了,不是这样他也没权利没能力去改变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殿下她抱着人一步上了那近米高的凤辇,把人往辇上一放,摘了自己漆黑的斗篷往人一身白衣罩云纱的大小姐身上一拢,道:“烦你帮我这一次,我会在暗里跟着,你只需静坐即可,不必忧心其他。”

第222章 共处

凤辇四周挂着一圈一圈的花帘,也有小型的隔绝阵法加诸其上,兼有过街之时开路并仪仗人员充作人墙,里面坐得是不是个人都未必看得清。所以那件斗篷纯是为了安定美人心的。

夜聆依也不是非不能在明处,只是此前她从未考虑过她会陷入没有合适衣服穿这种尴尬的境地,休闲服或作战服,哪个都不好混在一群长袖大襟的人里,就算有月颜在,也奈不住她自己会觉得别扭,不如就此隐了去,在暗处看着,兴许还能有什么收获。

所以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毕竟,谁都不会去猜,有人会赶在这时候“行刺”!去讨那“开门红”的彩头。

夜聆依几乎是在有变的一瞬间,人便已在了凤辇之上。但这只能证明她“行动”速度非常可以,于事无补。幸而方才一闪念间她把毛色相称的加菲埋到了人家姑娘胸口……

她一把力气差点将一打儿珠帘整个拽散的时候,里面正起一声“猫”的惨嚎。

当然不是加菲,那可是位会说人话的“神兽”。如此剩下的唯一可能性,就在行刺者了。

从夜聆依冲进去到她第一时间把廖娴整个人护进怀里,一秒钟的时间都没用了,场面的混乱度却翻着番的飚上去了

惨叫的一直是那不明生物,挨打的则始终是加菲。

亏着它本身毛长身子小,于“视觉干扰”一项上无出其右,又在夜聆依手底下活过这么久,养出一身躲避高速攻击和抗摔打的好本事。虽把凤辇内所有物事动“串”了个遍,到底没伤着自个儿。

“依依!”卯着力气只管“拆迁”的加菲终于逮着时机嚎出一嗓子来。

难为它竟能对夜聆依有压过本能的信任,摊自己在横榻上便立时不再动,眼睁睁看着那快出残影的东西,在离它只有半个爪尖高的地方,被夜聆依当空卡住了脖子。

它这才收着肚子挪开那“是非之地”,绿着脸——没记错的话,这是她在丛林里练出来的逮蛇的功夫吧?要万一那颇玩意儿毛格外滑呢!@#¥%……&!

夜聆依先把左臂里的姑娘往远处让了让,道一声“委屈了”,才收着动作回过右肘,适当的力气卡着那小细脖子把对象提到了廖娴近前。

“你的?”

不是这姑娘的气息有沾染的话,她离得再远,隔绝阵法再厉害,她也不会半点都不曾察觉。

廖娴这会儿还是惊魂未定的状态,但一是性子二是教养,她面上还是稳得住的,拂好面纱定住神便开了口:“娘娘明鉴,这只猫妖名唤‘追电’,的确是臣女之物。只是它乃臣女嫡亲兄长所赠,曾多次护我周全。今日……”

“是被人下药了。”夜聆依把人家家里被她掐了个半死的猫还了回去——她掐那一会儿暂时是给镇住了,把自己家的加菲过到了肩上,“你的猫儿没错,是对方手段高。”

廖娴安抚着怀里目测比加菲小一号的白猫,动作越来越缓。

廖家跟她自己都敢把久居宫中的她的一半安危交给这种猫妖,足可见她们对它有多信任倚重,现在乍听她说竟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动手脚,焉能不惊!

廖娴把一双剪水眸子抬起了看向夜聆依,比之第一次时,其中添了无数的复杂。

她在宫里能保持那所谓“明哲保身”的状态而不祸及亲族那么多年究竟有多不容易,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的清楚。不过她今日既已为了家族为了她自己有意来结这个“善缘”,那些便不再重要,她也不后悔什么;此前了解过这位娘娘之后,她也有做过心理建设。但当变故真正发生的时候,那等突然迅猛惊险,是主观的设想所不能及的。

下手的人用的是她的猫,直接针对的当然是她,可是选在这日这情境……她一向自诩清明不为那些勾心斗角所缠,却原来她也有糊涂着沦为别人看不上眼的棋子一颗的时候吗?

可是千言万语杂陈,惯是清冷高傲的人,愣是一句都说不出。

夜聆依等了她三秒等不出什么动静,便不再管她,再加一道禁咒在凤辇上,完全隔绝了外界,自己往榻上一坐一歪,竟懒得出去了。她始终留了一道神识在外面,知道现在晏台初已经很有谱的稳住了队伍,不需要她操心多少。

而正如夜聆依所料,廖娴到了也没能逼自己说出违心的话来,把斗篷还到横榻正中央,抱着猫儿怏怏的坐到了另一边去。

姑娘是好姑娘,只可惜但凡闺阁里养起来的,总要差一些什么,就像现在的,投诚还要人下帖给她的架势,出了事儿心里没底了也死活不肯开口求些什么,生怕她会强行要了她贞洁一样……

而类似这些不是夜聆依想给就给的,得她自己去历。非是她有意为难,不过是她既帮不上多少忙,还不如相关的一概不插手,也乐得清闲。

于是夜聆依就装了一路的聋,一直到过去那阵闹心闹肺的吹打,仪仗换了两拨从正门入了夭玥皇宫。她才又开口:“你那猫儿身上的东西还未解,这两日便养在我这里,你也随我……我便住你居住,放心,不占你地方,只在这几日里,有我护你周全。”

廖娴自她开口便向这边听着,此时一声“谢”字还是说的出来的。至于住处一事,正当说,这夭玥的皇宫,还不是她想住哪儿就住哪儿。

“而且我也需它帮我一个忙。”夜聆依紧接着道。“上下内外都盼着我进来时候为闹腾的,总得有个‘由头’不是。”

这等下九流的手段廖娴见过太多,也没以为是宫外人的作品,此事于她百利无一害,自然是点头:“听凭娘娘吩咐。”

夜聆依给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看到了时机排场,即刻便站了起来往外走。

“娘娘!”廖娴忽然出声。

“嗯?”夜聆依不做他想,停在门口正欲掀帘的时候转了头。

“……衣服。”矜持含蓄的娇小姐欲言又止半天竟只吐出这么两个字来,想来是那只把禁咒幻了一身衣裳,却全然解了月颜的人不自觉自己真容冲击力的缘故。

夜聆依怕是实在懒得再这弹丸之地转来转去,下辇之前只有随口一句:“无妨,雨后天冷,你且披着。”

第223章 摆阵

真不枉费夜聆依做好的二级战斗准备。

她越过一堆摆设人,拖过晏台初进了那不知名的大殿,很“愉悦”的发现……一个人都没有。

谁还不是“高玩”呢?

先前殿前集合,那是为了威慑,既已让她知道这夭玥的皇宫里实际是个什么章法了。这时候她大张旗鼓的进来,掌握一大半的主动的状况下,最佳应对,当然是选择无视。

没个人在这里,她有天大的本事,数不尽的手段,终究是无处使。

但,要夜聆依打定了主意来闹事儿的时候,她还能这么容易就被当门一掀打发了,她就不是夜聆依了。

人不来,她有腿有时间的,又没有地方拦得住她的,她可以去。赶上这时间,所料不错的话,姑娘们定是要聚在一起喝茶“聊天儿”的。至于多说一句,她们掰扯的是不是她,那倒也不一定。

更方便的是,她这里还有个对方阵营里反水过来的朋友。

“你们这里最风头的那个,住哪儿?”这也许是“叫你们老大出来”的文雅版。

廖娴稍一犹豫,随即道:“殿下,请随我来。”

夜聆依“扫”她一眼,什么都没说的转身走了出去。

非得要那份尘埃落定前的保守,随她去了,何况“娘娘”两个字儿,她听着也的确烧耳朵。

后面一个惯是圆滑的见事有宽松,当然是紧跟着顺了东风:“殿下,臣,告退。”

*

都说有兰凌一代,自国君至百姓,多喜奢靡,尚张煌之象,尤以末代同熙一朝,许是帝位来得太不容易,同熙皇帝在位二十多年,皇宫两度翻修,极尽铺张矫饰之能事,竣成之景,与神话里的瑶池仙台比肩都不为过。

也许只有到了那时的皇宫里,亲眼见了,才能真正明白何谓“富丽堂皇”二字。

不过如今是不行了,当年改朝换代时宫禁里头起来的一把大火,原来万中无一的盛景再难完全修复。

现如今夭玥的皇宫,因为夭玥大帝登基仓促,又多年在外“醉心修炼”,内里没个体统,故而并不曾新修新建,还在原兰凌的皇宫里,稍作改制,便一直到了今天。

看前面“太和”三殿,因为无皇帝旨意不可擅动,当年那火烧上来的痕迹,大多都是在的,又因那是正殿,并看不出多少讲究来。

要找复原过的宫室去做对那份“光辉”的一二窥探,须得到后宫深院里,瞧那几位出身最高、模样才情样样最好的贵女划位界住了的地方,那才能见部分的复原。

虽然往死里说一个一个都是没名没分的人,但那本身是何等样地位的大小姐们,在宫里白耗那么多年,盼着一个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素未谋面的男人,她们不可能愿意委屈自己,也没那个必要。皇宫里头是连丫鬟太监都没几个,但她们各自有娘家啊,哪个不是被当娘娘供着的。

从十三四岁送进宫里去,到如今养到双十年华,七八年的时间,不过一处宫室住处,再大的地方也能装点修饰的无一不精,或华贵或雅致,尽随了宫殿的主子,“千秋各异”。

就比如夜聆依正往里走的这一处,估摸着是前兰凌时候皇后住的地方,她往这正门对着的长街上一站,没眼去看,不用耳朵去听,亦不必灵魂力去扫,就是一股扑面而来的中宫正风,端的大气。

是个好住处,夜聆依心道,真是可惜了了。她有那个这大片地方都是她家的她的地盘的自觉,但除非她哪天有闲且有兴致,引着没能操控几滴的生死泉泉水,把这地方里里外外的过一遍了,她是不会选择这地方作为住处的。

但凡有条件的时候,她也还是个有“洁癖”的人呢。

“此处,你可熟?”夜聆依问抓在手边的廖娴。

“回殿下,此处臣女日日都来。”

唔,看来不光是中宫样子的住处有了,中宫的做派也是全了的,仿那“晨昏定省”的规矩。只是廖娴本人是个不想曲奉却也不想惹事的,会来是可以想见的,其他心气儿高的,可是服她?

要真的能在这没定数的时候压过群芳了,那可真是个人物了。而究竟是也不是,过这门槛便知。

夜聆依不是会在事前迟疑的人,有了计较拉了廖娴即刻便走:“你且随我进去,不需多言亦不必出头,安心看戏即可。”

“多谢殿下体谅。”面纱底下传来这么一句,听气音,倒像说话人自己起了愧意。

真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夜聆依感叹着越过一溜儿站桩“木头”,收了心神的时候,正是推开正殿门的一时。

夜聆依半点没停留的当先跨进门槛,却差点一个没收住,再倒回来。她一个激灵稳住身形,一瞬间有一个压不住的冲动:封闭嗅觉!

一等一的美人们当然有一等一的品味,什么花香、果香、奇香、异香都有,却没有哪个会落了庸俗。怎奈添屋莺燕实在太多,杂在一起,她们自己不觉得怎样,换个正常人来也多会觉得这是享受,可夜聆依不一样了,她“山野”惯了,何曾见过这样大“阵仗”!

再三忍过,这才能面不改色的成功进去!

有关于一瞬缄默下去的群芳之中那朵正对这边的牡丹,夜聆依之前所料所猜,两分中了,两分偏了,剩下有六分,竟是全然没对!

那的确是个模样能耐可与燕寄瑶、李安糖一较高下的不可多得的美人,也有她独有的好处。她也的确就是在“没名没分”的情况下,凭一己之力,半是拉拢的降住了一群没有哪个是好相与的女人。

但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并不是靠她的娘家,她“娘家”,已经倒了,就在这月里。

最了不得也就是夜聆依完全没猜上的那点,是这一位美人的真实身份。

莫再猜她是哪个最了不得的高官比如东方丞相关照的人,她原是个亡国人的身份:前兰凌的洺诫公主,荣亲王南宫言朔一母同胞的亲妹子,南宫言诺。

这也就是说,她算凤惜缘没得遮掩的亲表妹来的……

当然这时候夜聆依是不知道这些的,她只会按她自己的模式来。

看美人们压好了排场就等拿她下油锅呢,她会凭她们的想法走?才怪!现如今外头给人看的面子已经有了,里头具体怎么个实施法,还不是看她!

最受用莫过于那句“一力降十会”,于是夜聆依全然不等离上方大美人儿最近的那姑娘开口,待在殿中站定,转身往廖娴怀里捏了猫脖子,一不转身二不看,甩手就将之朝后朝正上方……

扔了过去!

……

第224章 砸了

呼呼啦啦一阵娇喝惊呼,众端坐美人一时间躲得躲,闪得闪,竟有不少能赶上夜聆依的动作快!

但那叫本能,若说这事儿本身,饶是上面那位“老大”,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得亏她身后暗里,往日从来无用的影卫扮作的侍女立时冲了上来。

可夜聆依又不是死的,那猫妖本身那等修为也并非什么好相与的。

电光火石之间,谁都没能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能见“最糟乱”落地时,那影卫人已“飞”到了另一位侍女的脚下,躲而未及的南宫言诺脸上多了三道划痕,而那“罪魁祸首”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扔捏回了夜聆依手里。

安静并不意味着畏惧服从,只是屋里大多数人是被“歹人”行径震懵了。

你说一群半是“娘娘”的贵小姐,能打何处去见此等“泼皮无赖”似的阵仗?皇宫禁内,“未来皇后”面前,这般造次,谁能想来?!

“来……”

夜聆依日常时候还是很爱惜自己的听力的,一个“眼刀”打过去,人堆里藏不住的一战战兢兢、“柔弱”不堪恫吓的贵女便自动闭了嘴。

“咣当”一声殿门响后“轰隆”一声宫门响紧接着跟上,彻底绝了这座宫殿对外的所有联系——方进来之时,夜聆依甩了一道禁术在门前,禁卫们赶得及,一时半会儿却进不来。

如今的场面,就只在这大殿里。没有几个人还坐的住。其中有不少姑娘许是听过了夜聆依些了不得的“伟绩”,这会儿小脸儿都被自己吓白了。

不过这对夜聆依来说,却是大方便了。需要她记住的即还坐得住的,左三,右三,加上首一个最稳的,尽在她最近处——这群人里似廖娴这样自愿进了宫却不争不求的,实属特例。真有本事的,多少都挣上台面了。

“阁下,何意?”果真就是一等一的美人了!到了不得不开口的时候,还能语调稳当吐字婉转,仅有四字却字字考究,妙!

可是夜聆依没搭腔。

南宫言诺只在方才躲猫时有所闪动,之后则始终端坐,任凭底下人慌里慌张却又小心翼翼的为她处理脸上未必没可能毁容的伤口,她则一直把目光盯死在夜聆依脸上,准确的说,是她额间,那枚赤冰琥珀上。

“诸姐妹勿需慌张,本宫脸上这伤并不见重,想来这位阁下不过起于玩笑意。便都坐吧。”

南宫言诺此言落下,旁人还未怎样,夜聆依便已登时要笑,赞赏之笑。

见她一非“破阵”,二非“对阵”,只欲“砸阵”,一转眼间就咽了新恨,出了对策,要跟她玩儿“装聋作哑”了!

此法如何不妙?无人认她“名分”,主客之别在,她在这里自然就要低所有“原住民”一头。

好歹,夜聆依最后是忍住了,没把殿中人再吓一跳。

这便不好再不“搭理”,于是夜聆依用一沓奇言给出了“乐意奉陪”和“还你一记”两层意思。

“这位……”

“娴父姓廖。”

“嗯……这位廖姑娘可是贵国皇宫中人?”

是“皇宫”而非“皇室”,廖娴好歹也是同住了五六年的活人,总不好说不是。

于是夜聆依自然而然当是默认,续道:“那便是了。朕实乃应贵国丞相之邀来比。只是朕向是闲云野鹤惯了,自己早赶了来,路遇廖姑娘遭此猫妖戕害,便顺手搭救。”

“朕本欲就地解决了这畜生,不想廖姑娘自言乃宫中人,这便已是麻烦了。朕又早闻夭玥帝不染红尘事,无奈,便只好请廖姑娘引朕入贵国皇宫,往内宫里寻个主事人做主。”

“实在是这畜生能耐了得,朕能拿住它亦有不易,大不放心廖姑娘一人,诸位贵人也都见了,方才之变故,即是如此。”

……

不消说头回见她的众美人们了,就是自始至终尽全力坚持了安静做一个“肩饰”看戏的加菲,也“叹为观止”了。

夜聆依真乃奇人也,占着一张神仙妖孽似的脸,却于红口白牙,“满嘴跑火车”一道上,可得“一日千里”之进益。

你按她方才的停顿去拆分,哪句都挑不出任何错,,这点它敢拿脑袋担保;但你再按她的顺序连起来,哪样破事儿破说法都是“扯淡”,这,它敢拿它的睡觉时长来担保!

再有中间那俩咬字格外重的“畜生”……什么时候学会这样骂人了?又什么时候还学会了骂个人都要拐弯抹角藏着掖着了?!

加菲满腔的“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几乎要径自背过气去。

但在美人们那里,这番说辞是划在正常反击里的,至多……有点不太讲究脸面。

事有急缓近远,这时候美人们还不知道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好就她所述流程有何疑议。但夜聆依破天荒般一口气说了近百字,所谓说多错多,其中能作文章之处多了去了!

比如永远神奇的“自称”一样。她既自定位天陨一国皇帝,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她进了夭玥的后宫,就是不妥。此事无关性别礼规,只在身份地位。揭开了说,就是她既自恃皇帝身份,如今天陨的国疆更广于夭玥,她来这皇宫里,跟一群他国的臣女抢他国国君,合适吗?

然而,夜聆依既然敢说,又怎么会留空子让人钻了来怼她,就算留了,也不过是需要换个让对方闭嘴。而最利落有效的执行方案,莫过于转身就走。

又一声“咣当”与“轰隆”声的间隙里,传来左手捏猫右手握美带走了“人证物证”的夜聆依的一句话:事、情皆已达至,夭玥宫中事,朕多不知,还望诸卿今早了结此事,廖姑娘安心,朕方无过,鄙土方得与贵国共和安。”

在满殿的美人们或故作镇定或干脆乱了手脚的无所作为中,一样事实就这么钉死在了钢板上:那闯进来闹将一番,打了所有人脸的流氓,就这样在她们自己的地盘上,一个人,把她们所有人“圈禁”了!

第225章 砸光

“南宫姐姐,我……”

“慌什么!”南宫言诺一把拍在了如意柄上,一身皇后衣饰叮当作响,再看她端庄华贵的妆容里,竟显出了戾气。

下方还坐那六人,虽没有人说什么做什么,可从那接连扬起来的眉眼里,却看不出半分的恭谨敬意。

此亦乃人情理然。

荣亲王既然有胆子造反,负了这么多年的浩荡皇恩,早就是不想要当年他们祖母与父王拼死才挣出来的那份恩情了。她南宫言诺虽然动作快手段狠的把自己拔了出来,总也不该把自己还是以前的样子待的好!

先前夜聆依要来,其实恰巧提供给了南宫言诺“非常时期非常对待”的契机,倒是帮助南宫言诺暂时保住了地位。

可现在,眼看她完全不敌彼之来犯,又到了眼下这尴尬的场面,实在是忍到了时候了!

头一个爆发的,自然是顺位第一,梦太尉的掌上明珠,梦霓琳。

这位梦小姐虽有个格外柔婉的名字,说起话来却是半点情面不留。

“公主殿下——”

只是一个煞为陌生的称呼,轻易就叫南宫言诺先将眼角一红。

她是南宫家、圣上破格亲封的、亲王府里出身的公主,这是永远无法抹杀的。就是玥哥哥念祖母父王的恩多过对祖父的恨,她也还是他有血缘的妹妹,认真说,如何有资格谈爱他!

梦霓琳将杯碟往桌上好大声音的一嗑,就算仪容典雅,也能叫人听出寒碜挤兑来。

“公主殿下,且稍安勿躁,此时我们众姐妹慌忙与否,并无要紧。”梦霓琳把锋锐的眼角往上首一斜,再淡淡扫过乱糟糟的众人,但凡被她看过去的,竟都不自觉的安静了下来。也许有记性不好的这时候才想起,这位梦家小姐,可是闺阁里就有了大名声的人。

“方才那位……呵呵,我倒也不知该如何称呼了。”梦霓琳掩唇一笑,一多半半遮的讥讽但给了南宫言诺一人。

“梦小姐,这又什么不好决断的?”有的是悦意落井丢块石的,愿意随口搭一句腔,“人家是一国的皇帝,可咱们这屋里,又有哪个有什么正经地位的,称一声‘陛下’便罢了。”

“鸢姐姐说的有理。”刺儿头竟还是个软硬不知的,借了人的台阶,还偏要顺口刺人一句,平白一声“姐姐”——在这深宫里干熬了多年,年龄早就不是什么远事了——讨人一顿嫌。

“公主殿下,我想您也不傻的,我都能瞧得出来,那位陛下,这是专冲您来的。眼看她封了未央宫,可我等原不是未央宫的人,又有何相关。终究,还得是您自己个儿,不要慌了,便是了。”梦霓琳把衣装一整,竟是直接便要往外走。

也是了,梦太尉可是为数不多被留下来的前代遗老,况且梦家那是怎样的百代积累,无论夜聆依是来当皇帝的,还是想要那皇后的位子的,这时候,道理上讲,梦家她是动不得的。

南宫言诺端坐上首,腰背挺得笔直,抿白了唇角才做一声冷笑:“爱卿担心过了,本宫有什么好慌的。祖母前儿还说,父王来信说不日将归,本宫信,无论什么奸佞小人,父王都能令之不敢近本宫身!”

这回笑的就不只是梦霓琳一个人了,众位贵女小姐起得起,走得走,竟没有一个愿意相信南宫言诺这番色厉内荏。就算当年事变时她们多有深闺年幼不知事者,但圣上行事之冷血却绝没有不听过的。她哥哥南宫言朔敢造反,还指望圣上会念旧情?何况当年风王如何远遁?还不是败给东方丞相一个年轻小子,自己没了脸面!

至于她自己的公主身份,多亏这么些年来她自甘下贱,为了那点念想与她父兄疏远,就算当年圣上没废她这个前朝公主,如今又能有谁敬着她?

不过,好心人总会有的,声音打门外头最先“掀了桌子”走的几人中传来,女人面前,女人是不会顾及什么温婉形象的:“公主殿下,我倒劝您一句,想来那到底是位皇帝,总该讲点理,您便依她的,早点给廖娴个交代,她兴许一高兴,真个放了您了呢,啊,哈——“

——不是笑声无限延续了,正相反,是戛然而止、乐极生悲了。

原因在那“仓啷扑腾”的刀兵脚步声里。

一年里都未必能开合几次的未央宫宫门又“轰隆隆”的开了,着一身晃人眼睛的金缕银甲进来的,是那原本该镇守边关、先本该驻守两界山的,鼎鼎大名的妖颜神将,壬禾。

壬将军从不是个爱钻女人堆儿的,更何况这是他家圣上的“后宫”,姑娘小姐们没哪个见过他一张好颜色,登时便是一愣,不少人想起都中多少传言,远远的看不清他额上那一点美人朱砂,将她认作了多年的梦中良人的,也有。

可壬将军从来都是煞破风景的一把圣手,抬手一挥,两溜捂得严实的禁卫军从他身后排出去,直接驻进了未央宫这威严高贵的中宫正殿的宫墙里,而他本人,在一片慌乱尖叫里,冷着一张美胜天仙的脸,酥柔无比的声音裹着无尽的杀伐血腥,向强自镇定的以梦霓琳为首的一班“高层”扬声道:“奉我夭玥皇后殿下之命,即日起,封禁未央宫,无懿旨,任何人胆敢擅自出入者,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一出,庭院中央登时便歪到一片。

都以为夜聆依人整也整了,场子砸也砸了,事便该告一段落了,过犹不及。谁能想她在夭玥的国都皇宫里,竟能嚣张至此!这一座宫殿里的女人牵扯着前朝这么多年里多少盘根错节,她不说经营拉拢,反倒是想把整个苑都都搅翻过来!

她哪来如此自信,又何有如此本事!

可是这些对于现在在场的所有自身难保的人来说,都是力不能及了。

门槛上,壬禾把视线挨个扫了一圈,再不多说一字,转身便走。

正殿内,南宫言诺逆着光把眼抬起来望出去,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一个一个都觉得她要倒了么,呵,那便看着!

真可谓,风水轮流转,现世报也有速达之效。

至于不搭边的壬禾将军如何会在这里现身,那一声“皇后殿下”的尴尬又是怎么来的,这却说来话长了。简单来说,能把他堂堂一个大将军一气儿贬作内廷禁军统领,当然只能是这家的皇帝能为会为,而且,多半那皇帝是偶然知道了什么他家夫人懒得计较的往事,这才巴巴的人还没回,给可怜将军的小鞋却已速递!

第226章 雀跃

上回书说到,夜聆依因冷眼“观”清殿中人脾性关系,深恐其龃龉不和,恰又于开门而出时,见壬禾大将军率军整装而拜,于是乎便趁此良机,吩咐其如此如此,这般及时强力压下,方使未央宫中内讧立消,姐妹深情再比金坚。

由此可见,夭玥准皇后当是位贤女子,为和睦“六宫”,也算操碎了心。

可惜有人“不买账”,头一位,就是她最亲近的那个。不是夭玥帝,那方以“鬼鬼祟祟”的行动撩拨了人的,这会儿还远在天边呢。是说物理空间上最亲近的那个,加菲。

它也不去问她定好的“温柔”着来的主意怎么事到临头又变了。这人行事一向如此,它从不指望她会按部就班的干成某件事。

它只问:“依依,你如何知道,那个就是下药害人的那个?”这“那个”是哪个,完全不用仔细说。夜聆依方才在那殿里,发难的对象始终只有一个。虽然她大多时候也并不是个讲理的人,但第一次见面的美人儿,不是有了完全的把握,她不会把人一气儿怼到死。

夜聆依远远的缀在廖娴主仆一行人很后头,既不会让她听见她这里的动静,也不至于让她在哪个拐角处突然见不到人而转身折回来寻她。

这会儿听得加菲这样问,难得她心情面上不显的飞扬,便回道:“女人身上的味道,都是独一无二的。”

加菲上心听得仔细,实打实的震惊了。倒不是为夜聆依这显见的“阅女无数”的姿态,她上辈子是很少跟“人”打交道,这辈子女人缘儿却好得很,姑且信她。

但,“一下子进了那么一大堆人里,你居然没被熏晕了?还认得出来谁是谁的?”还有,那猫身上就算有味儿,那也都是廖娴的味儿,那人还不一定亲自下药呢,你骗神兽呢啊!

加菲表示,对这越来越不老实的人简直是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熟料那理应随着身份地位一道愈加“高大上”的人,只把眉眼轻轻一挑,声音里无意识的裹进去了酥煞人的笑,开口却不吐人话:“你当我是你呢?”

加菲一口气吸来吐去足有三遍,这才没有暴起打人。

它保持了满分的冷静,诚恳道:“你跟我讲句仔细的,到底怎么看出来的?”

“真要听?”

“要听!”

“你听这个作甚?”

“你管我呢,说不说?!”

“不说——你岂不是要炸了?”

看着一个一脸平静的人一反往日里的高冷,一本正经的跟它花式扯皮,加菲已经在爆炸的边缘了:“说!”

“我是说真的,真的是有味儿……当然,那只是其一。其二,啧,我跟你说这干什么?你听了也不会懂……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说,其二,就是你往那人堆里看,哪个最像是连廖娴这种小透明都想戳两下的一等怨妇?还不是那最有机会却始终差那么“一”大步的那个。“

加菲沉默过两秒,改吐为“呸”,终究是放走了那口气。

被“爱情”那东西的酸臭狠狠熏过的人,是不会剩多少智商的,它跟她计较什么!

“你的确不必计较,到下辈子,你都未必能找到一个物种完全相同即同你一样能吃能睡的母……猫。”打头顶飘来这么一句凉飕飕的话,加菲瞬间悲愤。它几乎是含着热泪单方面切断了精神联系,一头埋进了幻玄里。

现在它知道了,凤惜缘不在的时候,她心情不好,好动不动动手;而有那家伙消息的时候,她心情大好了,最热衷于做的事情,莫过于分享“喜悦”,开口,怼人!

它惹不起,但躲得起。

夜聆依理都没理幻玄里加菲对着生死泉的破口大骂,可见心情是真的好。听得前头廖娴已然停下,她忽而一笑再瞬间一收,快走几步迎了上去。

廖娴已是看出她不是什么要伺候喜繁琐的人,早挥手屏退了先前接到未央宫去的下人,边引夜聆依进去,边轻声道:“娘娘,此处便是臣女暂居之处。”

夜聆依迈进宫门前便习惯性的把灵魂力整个放了出去,笼罩了整座宫室,除此之外脑子里闲得很,便顺口搭了一句腔:“你要想久居,也不是不可。这皇宫这么大,往后又必然要空荡起来,若有个不闹腾的陪着住,倒也很好。”

廖娴可是差点被夜聆依之前的行径吓坏了的人,哪里接得住这样的“招数”,多年深宫本能发作,一句话里揭出了几十层意思,生生把自己脸吓白了三分,登时就要再不管不顾跪下去——不是突然没了傲气坚持,实在是真见了她的手段性情。

夜聆依如何看不出来?但还是那句话,她这会儿心情好得有点儿过头了,两步出去把人错开,只防了她真跪下去,便不再管了。

“娘娘!”

“我看你这里,”夜聆依忽的一下转身,把急急追上来的廖娴惊得往后一退,她则没事儿人一样,“原来应是个极热闹的地方。”

可不是,前头院子正中还撂着一座擂台,总不能是廖娴自己建了来,闲下上去溜达两圈,又总不能,这宫室里有哪个“不拘一格”的,光明正大的在跟前放汉子。

廖娴再慌,这时候也得先答话:“回娘娘,此原是前朝皇子们演武之处,臣女是觉得此处独有僻静,又少人打扰,便斗胆暂时住了此处。臣女住进了之后觉得这台子在这院子里一则不甚碍事,二则景事又相宜,便不曾妄动。”

廖姑娘这话儿翻译过来就是,这宫室是个没人要的破地方,而且我这住了也没敢怎么摆动,您大人有大量,就不计较了,事了便放我出宫,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可好?

然而夜聆依要装傻充愣的时候,凭是谁的什么本事呢!她只取了自己要的信息,其余全当没听见。

“娘娘……”廖娴急出了火气,近前两步还想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一根手指压在了唇上。

夜聆依偏头“看”她一眼把人钉在了原地,自己几步进了那院落,在擂台边上单手一撑,只借一次力,人就轻飘飘的落到了擂台上。

她数着步子贴擂台边绕了一圈,忽然福至心灵,转身慢了语速,问廖娴道:“前朝皇室子弟于此演武,同熙皇帝给请的师傅,是谁?”

第227章 明白

“圣上十一岁时便已遍寻京中不见敌手,闲时哄几个孩子,又有何难!”壬大将军野放惯了的人哪里会顾忌些个规矩,很可以说是白瞎一幅好五官,方才未央宫里那么多大姑娘,他还不是没点避忌甚至征兆的就闯了,还是带着两大溜不讲究的禁军闯的。

这时只他一个人了,里头还是他不怎么想尊敬的,自然也是大喇喇的呼了进来。

夜聆依倒是个比他还不拘的,但旁边还有个正经讲究人家的女儿呢。

廖·书香门第出身·娴吃过好大一惊,抓起幸好还没收了去的面纱勉强遮了脸,羞红了脖根慌忙躲去了隔院里。

壬禾完全莫名其妙,却也不去跟那就看见一团面纱的不知是什么人的人计较,只向夜聆依公事公办道:“复殿下令,臣已按旨意封禁未央宫。”

可夜聆依显见的不想同他说正事儿,几步溜达到擂台靠殿门这边,压上了台边绳,问他道:“你家主子十一岁的时候,你在哪……如何知道他?”

夜聆依还是给人留了面子,谁叫她此时心情依旧大好,也不要这句调侃的回话,半个身子压上绳子往后滑去,眨眼间就到了台角。

壬禾奉上一个没几分真意的笑,回道:“殿下,问那么多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有什么意思,臣这里正有主子的新近消息,您若要听,问便是。”

夜聆依打绳子上撇开身子慢慢站直了。

……

等廖娴拾掇好里头外头,拉着丫头,端庄稳当的回来,搭眼先瞧见那回夜聆依身上还没沾热的斗篷又去了,高高的挂在那檐角上,准是被人一把甩上去的。

待转进门来全了视线,就见一未来皇后,一前大将军,都是稀世的皮囊“美人儿”,你来我往,竟似誓要拆了那台子捎带这座宫殿。

廖娴又受一惊,撑着院墙瞧了半天瞧不出个所以然,便又想悄声退回去。

可那边那俩看似“难舍难分”的,又怎会尽她到了这儿才发现,不过是意犹未尽的再拆了十回合,见人要自己没意思的走了,主导那个一下爆发起来打破平和,二人立即便说分就分了。

夜聆依发不乱气不喘,从绳子上踩着借力捞回了斗篷,再旋身便走整肃的落到了廖娴身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好不干脆利落。

然而台子上还有个刚干了好大一架的人,可她像全忘了,拉了廖娴便走。

壬禾却在后面扔了脸面喊上了:“殿下,臣愿赌服输,言出必践,您真不问问再走?”

夜聆依真回了他一句:“为何要问?”

她把廖娴往院外一让,就势转身道:“我想听我男人的消息,何需通过壬大将军你?”

知道那人活蹦乱跳能作妖,她自然高兴,但前时她怎么拒绝夜玉笑的,这会儿就还怎么拒绝壬禾。

“天陨界统共就这么大块地方,哪处奇地险境,便是本座没亲自去过,也有法子从那听消息,本座若真铁了心要找他,三天都用不了!”

还真不好说清她究竟是跟谁“赌气”呢。

壬禾半被他主子逼着半被自己逼着捏着鼻子低下头来,却正正碰了这好结实一颗钉子,哪肯再开口讨嫌,全然黑脸罢,看夜聆依再没话,便头一个踩着千金贵的琉璃瓦,一路飘忽着“美”猴王似的离了这地方。

夜聆依被妖精长相的美人甩了脸子,却半点看不出不自在,停都不停的,出院门再顺手抄了贴墙角的廖娴:“只需给我腾一间空屋子就好,有桌子椅子能招待人就行,不必太多,也不必多敞亮,能多空荡要多空荡。”

“殿下……”

夜聆依没听她说出话来,语气里就知道她什么想法,嫌麻烦的截口道:“别多想,我并不宿在这里,要间屋子只是掩人耳目,不需要多讲究,没得瞎折腾。”

“是,臣女明白。”廖娴自觉得了要旨,一句应声里竟也透出别的味儿来,从夜聆依身边飘远了,带着丫头前面带路去了。

这却叫她好容易有宽慰人的心,却没那个机会了。夜聆依微微一哂,顺好斗篷跟了上去。

******

其实这时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夭玥陛下究竟在哪儿,已经很明确了,自然,这也只是在最了解“神人”不过的夜聆依看来:

他是为着夭玥荣亲王的叛乱和南宫熙病危对凤珺可能的波及,不得已匆匆辞了她离了天陨,还是紧急到要在她生日当晚。

而他失踪的那么是时候,两件事却都在你推我助之下,险险的没崩喽,可见他完全能往外递消息,但又不能传个完全的、准的音信。今日壬禾出现在这里及那一番已是透露不少的言辞,也证实了这点。此为其一。

其二则是,天机阁的常设渠道没得消息,顶层那群玩脑子闹心眼儿的至少明面上也说不知道,知道他消息的两个偏生都是“半边缘”的人,是与她有点儿关系却又不深的人。

这说明什么?或者说,夭玥的皇帝陛下他老人家童心大发之下,硬要拐着弯儿的专为传达给她什么?

离天陨界极远实际相联的独立空间,危险至极实则难伤性命的处境。兴许还有一定要他性命实际动他不得的人。

山上海底,随便哪里,总之空间节点会在目下焦头烂额的迦兰界附近,也许因为她动了“天壁”,移到了更外面的无尽之海上也说不定;

由人主导的大环境,那人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她在夜陵中被迫见的那对,名是兄弟,实是那什么的萌芽期的神仙,又也许是她哪个前世的哥哥——不是她自恋,见了经了那么多或奇了八怪或乱七八糟的东西事物,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又叫她最先时候就见了可供猜疑的实际对象,她又没那些不能口中说的忌讳,剩下还有什么?!

从来不说甚至懒得去想,不过是觉得没必要罢了,就算是当局者迷吧,这也不是什么逻辑奇诡的电视连续剧,她更不傻。

看时间,估计这会儿人应该也晾够了,差不多的该开场了。

第228章 好说

夜聆依是个大本事人,这是没得说。但她到底没有那份算命的本事,如此也就做不到“料事如神”。

不过,夜聆依还是个谨慎人,又很少把什么事儿规规矩矩的搁心里去,这样,但凡她会在心里实在过一遍的事情,十有八九都要成真的。没什么玄学讲究,只是概率论。

譬如凤惜缘现在的处境状况这一点。

的确是在那“泯尘大陆”外的无尽之海上,却是那闹事儿的人取了巧,强占了文家试炼塔第九层的独立空间,又切断了原有的联系。两个月前,把刚过了当时还存在着的“天壁”的凤惜缘掳了去,并不处置的扔那儿了。

陛下自己原也是个长年四处飘荡的人,随身的空间里自有补给,更何况他修为已是高在那儿,一两个月里少吃少喝,也不是过不去,倒不虞有饿死或渴死之类不体面的死法;

文家试炼塔的最高一层的攻心之阵虽然凶险,终究只为试炼只用,烦人却不容易伤性命。就算当中时候夜聆依那头折腾,转嫁符文导到他这里来,过程里几次险些真交代了,最后也都堪堪度过去了。

所以对于夭玥皇帝陛下本人来说,恼人的事情也就只有一项:他有整整六百六十六个时辰没见他家夫人的样子了!

多叫人闹心的数字!

又所以,俩神仙踩着整点进来,也许预备聊个天儿就放人的时候,他是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的。

事实上,凤惜缘跟乾坤二人是从不曾有任何交集的,他又没有夜聆依那些身份经历,肯定也没办法平白想出些什么来,就是来人是为了什么,他都是全然不知道的。

这么着,照理,他态度不好归态度不好,是他自己心情影响,他又没什么闲得无聊的“敬畏之心”,说得过去。但像“二位想攀亲,也该选个是“好亲戚”样子的方式”这种话,却是没道理从他嘴里吐出来的。

可夭玥的皇帝陛下从来和他家皇后一样的不可捉摸,离个千里万里,也不妨碍同步“摆场面”坑人去,谁又能晓得他是哪里来的迷之自信?就是敢随便一猜;就是敢有十分把握的样子,开口便说。压根儿不以一旦跑出了十万八千里去,他在接下来这一场谈话里,将不会有任何能到得翻身的余地一事,为意。

而无论什么缘由什么曲折了,最直接现出来的结果就是,并肩进了空间来的乾坤两个,不约而同又不同程度的被惊了一下。

这两位乃分别是天地之灵化生,都是第一等的老神了,原是不可能被什么东西惊着。但也就是因为他们活得岁月太长,所能又无限,说万年都不会有一件事能出乎他们预料也是没错的。由是那感觉离得太久远了一下上来,竟是没经住。

这当然就便宜了凤惜缘,从这一个反应里,基本什么事实都能猜出来了。即是眨眼之间,一句话里的机锋,他半是“阶下囚”的状态,却轻易握住了主动权。

他这边把眉一扬展颜一笑,那边坤就把一张旁人看不清的俊脸黑了下去。这前世时候所有人都说了不得他却始终看不上的人,如今一介蝼蚁之身,却见面就先不由分说的捅上一刀来,叫他怎么不恨!

还得亏着乾打袖子底下第无数次的拉了他一把,堪堪把人劝住了的同时,自己亦收了神,也回一个清逸的笑,道:“无论你如何猜得我二人身份,所猜又为何,此时你确是没资格与我二人说话的,你可知?”

神仙就是神仙,活久见多,摆个谱都是格外有样子,坤听这话听得舒坦,自己就把一口闷气吐了一半。

可凤惜缘就像瞧出了两个人里他更好欺负些的,当时一个“巴掌”就卡在他表情平静下来的瞬间呼了过来:“理当如此,二位的来历何等稀世神秘,凡人便是想都不该想的,莫说是我,便是我家中更要厉害的夫人,想来,见了二位,也是一般的。”

凤惜缘幼年在天陨皇宫里那些经历随不堪已极,却实实在在是最先教会他一样本事的所在。那样本事叫察言观色。

虽然自从十四岁后再少有人能叫他认真收进眼里去,但本事既学了来,自然是不会突然丢了的。

只要是敢于站在他面前跟他有来有往的说话的,他想知道什么都能探来。

此时他见对面那表面毛躁些的人,面上神色变得夸张,眼角却以与身边人一样的动作一收,便又猜出了三分细节,于是再道:“二位大身份人,应该也看得见想得见,你们第一样方案,‘劝和离’,我这里也许好实施,我家夫人那里却不好动作。”

所谓打七分把握瞎猜十分对,不外如是。

乾坤二人一时都没了话,场面是凤惜缘一个人的了。

占据整个“舞台”的人始终不曾挪开他最初盘坐的地方,这会儿更上了要求,挥手把身后空间一凝,松了坐姿倚上去了。

人群里为帝的人皇,自有那在九天之上不与任何俗世接触的“神”所无从以致的帝王之威。此时凤惜缘一下把之前随着说哈散出去的“气场”拉起来,竟差点儿逼得对面离得还远的两人破了完全“普通人类”的状态。

过了两个月凑活日子的皇帝非但不狼狈,反而有些散漫不修边幅里渗出来的摄人心魄。

凤惜缘再一挥手在面前摆了一张桌子三盏杯,也有好好的一把酒壶,却被他径自拎手里,隔空对位自娱自乐去了。

“第二样,最直接了当还有效的办法,给一刀,一了百了。偏偏,因为是我,行不得。”必要的时候程度适当的自恋往往有奇效,又因为凤惜缘这话句句只说一半留一半,凑成一个意思了,还真歪打正着了。从夜聆依那里来说,的确是“因为是他”——谁都不准动的人。

“剩下一个没得选的。二位想先从我这里讨个‘舅子’名分,把亲缘坐实了,又不想我家夫人这么早便知道……”凤惜缘把酒壶一搁,压着桌边往前一推,撩起滑下来的发丝,又笑了,“既然说白了乃是求人的事儿,二位再要面子,也该给个场子!”

第229章 戏亲

姑不论凤惜缘是如何与被他想当然的认为是“小舅子”的大舅子们交涉的;而他言语动作都那么拽,又会不会被上了脾气的舅子们联手先打一顿。

今时今日,偌大一个天陨界,无处不鸡飞狗也跳,但最热闹的所在,还得数苑都为第一位。但看凑在这里的人不是!

九月十一日,一清早,约摸就是凤惜缘见到他舅子的同时段。在夜聆依最后一次准备去未央宫爬个屋檐听个墙角的时候,前日便跟了她来的卿罗给她递进了消息来。

头一件,夭玥以丞相东方泠湛为首的使团回京。这不重要,需要知道她消息的“各家各户”,在她提前到达苑都之前就知道她行踪了,这摆给底下人的场面,并不需要她真正露个脸什么的,所以这事儿跟她没半毛钱关系。

那一行里头,苏幼因或燕寄瑶或者随便哪个谁,是个女人都能顶一下。她又无所谓形象。

然后第二件,她债主终究按捺不住,火速喀嚓了手头顶要紧的事儿,甩下大把的好家业,“拖家带口”的寻上来了。而她的“家”啊“口”的还能有谁?有个能知她心意里头伺候的焉璇,有个机灵干练外头听命的总店伙计,再不过一班“供奉”之名的打手保镖。然后就是刚好闲逛够了回京的白涣冰,再有就是一定与她是一块儿的、无所谓去哪里的珞玖……

一个两个三个,哪个不是她若对上只有躲的份儿的大冤家,本以为在这苑都皇宫里,半个熟人也没有,完全可以放开了消遣了,谁能想现了这么个景儿:她在哪儿,“闹腾”就在哪儿!

末了一件,“病危”了快三个月的南宫熙,就是那霍霍了两代人的风流案的祸源、也曾半生威赫的同熙大帝,在夭玥境内某座深山的山洞里,被圈禁着咽气了,死相可以想见的可怜。

这本也没什么,麻烦却在那后续上。不吃不喝不动不言三个月的当代魔君,打那深山里出来,知道了那自己为之劳心一辈子的从先辈手中接过来的魔界如今是个什么处境——相对于人族之超然地位不复;伽兰“封天”状态下,“内圈”无尽之海消泯所致,死伤无数——她干脆不回迦兰,直奔苑都!

奔苑都为何来?自然是来讨夜聆依这罪魁祸首,兴师问罪!

前头那两波人,该无视的尽可无视,该躲着的仍旧得躲着。但是,凤珺她是她不能躲不能让的人,于情于理,她都亏着。

夜聆依就着屋脊听完卿罗报上来的最后一件事,息了所有的兴致怏怏猫下去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她颇极端自私的想,既然凤惜缘幼年已是那般,何需要像凤珺等这些断是远不得的“亲人”。

要知道,他内里外里最无依无靠的时候,实际并无任何人——无论有没有那份心——有成功给过他帮助。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有为血腥帝王的命,曾历过那么多第一等的坎坷悲苦,却还能有血亲、情近之人,这说明他命里原应是多深福的人,她总不能偏求他和她一样的“天煞孤星”,不得任何一个善人在身边。

******

九月十三日,辰正。

这还是夜聆依头回见全了夭玥朝中在京的大小官员。到的不是东方泠湛,真是他们,使团身份出去,迎的也是她一个到底还没有确切名分的人,不至于全员集结。

先上来的,是孤身一人的凤珺。无论往前有何不好宣之于口的爱恨纠葛,只要凤惜缘一日是夭玥的皇帝,凤珺就算拒不受尊奉,她也还是夭玥的头一位太皇太后之身。

有国以来她第一次明里递信进京,哪个不怕他们家陛下的敢不来接!

只是这时间、人物都有了,场地却是个问题。且不说如今夭玥没个主事人,就是凤惜缘在呢,凤珺是长辈,在朝堂大殿里迎也是不好调停。

宫外城中更是不好,全在苑都百姓的“个性”。若要行什么情场之举,不闹将起来才怪。

于是也就只好委屈一下各位养尊处优的大人们,深秋天里,裹着清早的凉风,在苑都城外的郊里,摆开阵仗,接一个人族从来嗤之以鼻的魔族。

至于夜聆依,以她那性情和接待这件事时的心情,怎么都不会跟着去。她在城门楼上呢,方圆百里什么声音都听得清,跟亲自在那儿也没什么差。

但也正因如此,当凤珺在人群前站定,把一双瑰丽不减当年的红眸往城门这处直直扫过来再也不移,夜聆依第一时间知道了,就没得闪人了。

没可奈何的一声轻“啧”,夜聆依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把加菲摁在了肩上,也懒得转身去走楼梯,单手撑上女墙就往下跳,头一回“不修边幅”,随斗篷带起好大一阵风响,半空中直掠前行,眨眼就出现在了那一大群人的最后方。

她一路说着“借过”拨开人走出来,就好像她一直是在这里,也是来接人的,不过和这一堆不是一路而已。

这场面,夜聆依立场不好定下,得凤珺先开口才是。

银发玉面、眉眼见了风霜的魔君大人自有衬得起她阅历的气场风骨,右手手杖往前落地一敲,话是扬声说给所有人听的:“新皇陛下有大手笔大威风,可老身年纪大了,底下人也多不中用,我迦兰魔界又从来没有掺和人族事的先例,还请您‘高抬贵手’放我等小人物一把!”

三样不妥——

第一样,夜聆依名义上是天陨的皇帝不假,但现在她身后站着的是一票夭玥的高官,这一巴掌是呼在所有人脸上了。

第二样,凤珺要“兴师问罪”,在其他场合都合宜,此时此地却不行。夜聆依自己不在乎,但在别人那里,这就是长辈不认她。

第三样,不论长幼,只评尊卑,宁可自轻,这是连凤惜缘都捎上了,独给她们夫妻两个的尴尬。

而一旦扯上了凤惜缘,哪儿还能指望平常都难得好好说话的夜聆依有什么好言语。两日前凤惜缘那里方掀了大舅子,这时这里,夜聆依就杠上她夫家的外祖母。

这时何等样的默契来哉?!

“魔君大人言重了,日前所为,并非刻意针对迦兰,实乃为天陨万千生灵,你我掌权有位者,何敢不作为?便是朕,亦是亲身上阵,破天壁、平神奕、赴夭玥。朕今日随夭玥诸位大人亲迎魔君大人您,本也为共商国是,怎么?您,魔族,却原来是不想为?”

三样妥当,示威、显摆、“逼良为娼”,还是对双方。

总而言之一句话:来这里是看你们家皇帝\/外孙面子,就想跟她摆威风了?那起子一没求婚二没下聘,她还未必肯答应呢!诸位请大可劲儿作,反正到了夹在中间被糟践的,又不是她!

第230章 接二

话里机锋轻重缓急,也有精彩之处。但那祖孙两个,都不是能仅代表个人的主儿,众人面前一来一往,凤珺说半句“陛下好大胸襟,老身佩服”的含混话,夜聆依再让半个回合一笑而过,一场危机就算暂时压下去了。

之后夜聆依原地闪人,原定主角们则该干嘛干嘛,奉迎、进城、入宫、下榻……

就算凤珺对这座名字都不改的都城怀着莫大的仇怨——魔族的大军两度到此,算是直接导致了魔族如今的式微;以及,这座城牵扯到负她的的男人和她唯一的女儿,乃心死之地——至死方休,也挡不住夭玥朝堂上的能耐大人们有全不顾及你脸色态度,鬼话连篇的本事。

幸亏夜聆依明智的即刻溜了,没被裹挟着也去热闹它大半日。

她唾弃过加菲作为一个据说是魔族最好的“神兽”居然毫无利用价值,便钻进幻玄里去“勤勉”了一天。

以她如今的灵魂力强度,但凡她肯在闲暇时候不去找乐子而是下一点点功夫,都是事半功倍了。但就是这么宽松的要求,她日常也做不到。今儿大抵是心里有鬼,拿这个差事集中精力打发时间。

******

申时刚过,估摸着凤珺该“被”安顿下了,夜聆依收了“神通”,叫了汐水来收拾了炸满地的丹炉碎片。不是她在这事儿上不舍得花钱买个好丹炉,事实上这没三五回就要炸一个的高频相对还更烧钱。

她是真没办法,打从若水废了吃奶的劲儿给她淘了个据说是“天陨第一”的忘记叫什么名字的丹炉,她用不十回又给炸了之后,就再没人肯管她了。

就现在,别墅那边有一整间仓库是用来囤各种能被她稍微看上的丹炉的。而她卖出去的那部分丹药收回来的钱,基本都砸这上面了。想来若水每回派伙计给她“提货”来的时候,都会真心希望这事儿可以以某种微妙的、跟银城不相干的方式广为人知了去,好叫她被眼红心疼的丹师们生撕了去!

对此,夜聆依作为若水口里的“败家玩意儿”却也只有无奈。她自觉对灵魂力的控制还算可以,但架不住她灵魂力乃以那什么号称“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功法“杂收”而来,又有魔魅这炸炉神器,本身自带BUG,稍有不慎,便是悲剧。

*

申时一刻,夜聆依摆平了内里,略作整饬让自己能不失礼的待客后,出了幻玄。

申时二刻,找遍夭玥皇宫内所有能隔绝灵魂力的直接探索的地方都找不见人后,夜聆依又溜达回了廖娴宫里,不快的速度,却差点撞上正站在门口的人。

不是卿罗,他不可能乖乖站在大门口这么一个正常人会正常出入的地方等她;有壬禾做那虽然只是挂名的禁军统领,也不会有其他什么不速之客。

该人长久白沙不离面,正是此地的原主人,廖娴。

夜聆依再心不在焉也不至于那么大一个能喘气儿的活人都听不到,差点撞上是因为廖娴突然瞄见她,突然就扑了上来。

未央宫里一票人还在不时内斗呢,真不知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此时有什么大事儿急成这样。

夜聆依一把把人接住抢先开口:“莫慌,本座不跑,有事,慢慢说。”

人急上火了,谁还在乎她那变来变去的自称有什么深意。廖娴“逮”住了人,即刻便道:“殿下,请速往苑都极东,溯魂广场!”

夜聆依听过这略嫌陌生的地名,心里头马上就变得和廖娴一样的不淡定了。

所谓“溯魂广场”,其实是原兰凌皇家刑场的混称。凤惜缘刚登基那会儿,大悲大喜之间,有过一段“犯浑”的时候,请了各路牛鬼蛇神在那里行招魂之事。

旁的还有什么人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只有当你就是在那里被凌迟活剐的凤惜缘!

当年一场闹,“招魂”本身有用与否世人不知,只是刑场从此就得了这么一个诨名,也再没了“刑场”的作用。如今那片周边是本地人每日必逛的闹市的地方,更多是作为苑都人民的大型闹事场所:必得大型,小事闹到了那里,无论从哪方面讲,都是活腻了的表现。

凤珺不打一个招呼——至少她这个理论上必须被知会的人还什么都不知道,不有一点解决“问题”的打算,竟是直奔那里。

没有仅做“吊唁”的可能,凤珺何其刚烈的性子、冷硬的心肠,断没有非但放不下那些过去多少年的儿女情长——南宫熙咽气在她面前她都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无动于衷便是最好的佐证,反而去多“渲染”“勾挑”的道理。

她,究竟意欲何为?

这诸多想法虽杂乱无章,却尽都在一闪念间,事实上夜聆依行动上的停顿犹豫左不过只有一秒,随后便立即把为了让她上心而直接撞她怀里的廖娴扶正,一步动过手从她后腰搭过去,带上人便直向东行。

夜聆依觉察到廖娴还有话说了,但不管什么话,定然是没有此时事情本身重要的,凤珺把地点选择那里,她是当今最不可捉摸的魔族人,能从那里得出别人察觉不了的什么完全不得而知。但有一样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事情不可能不牵扯到凤惜缘身上去。

而看今晨凤珺话语行事里的态度,她对凤惜缘,即便有些血脉牵连的感情,那也不会是温柔溺爱的那种类型!

*

然而这次,夜聆依思维惯性加心焦再加莫名其妙上来的“心慌”下的武断是真有点儿玩大了。

廖娴好姑娘要跟她说的乃是正常逻辑催使下的“何人、何时、何事、何状”。

她真该先听一下的,好知道今日溯魂广场的主角并不是她下意识判定了的凤珺,也不是其他哪个与她相关的人要闹她或夭玥的事。不然,也不会让接下来的事情一点缓冲都没有的给她撞上。

那么,那了不得到需要她有些提前准备的事情是什么呢?

排除法可得:凤惜缘,她男人,快仨月没见的冤家,回来了。

第231章 连三

夭玥的皇帝陛下有八年没出现在人前了:中间一回,他仅是出现在夭玥权利的最高层,真说得上见了他的,一个手都数得过来。

如今一朝去了手脚桎梏,可以不再顾忌的直身世间,选择头先来见他苑都的子民,理当如此。

可是这“理儿”不该也合在凤惜缘身上。

他从那方空间里出来,照他个人的“理”,他该之前的夜聆依一样,第一时间先奔心上最紧要那人之处。至于见得或不见得,见不得又如何,那些就都是再往后的事了。

但显然凤惜缘没这么着——在他所知,应最先觉得夜聆依在映京才对,一则前儿卿罗没把相关的消息一并给她,他又没胆子瞒她;二则凤惜缘要是寻而不得方来此,断不会不去找落脚点明白的她,反而是来这里。

这儿又不是什么好地方,谁来都不是。

所以,想来,夜聆依要是这时候这情境见了他,可不得有气?

但后续证明,事实上她是没有的。

是因为,哪里还顾得上呢?

马上就是“不见人半面甚至少消息”的时日满三个月的时候了,那人专来要命似的突然出现在她感知范围内。天知道她每回压下放自己去寻他的冲动或说欲望的过程有多艰难!

如今,放实在景上去看,哪里,舍得,生气?!

******

夜聆依这边带着人出去夭玥皇宫没多远,逼作一线的神识便已横冲直撞的破了溯魂广场上下内外的重重禁制。不过没等她去仔细寻到她以为的预备闹事的凤珺人在哪里,一道强到惊人的神识便扑了上来。

她魂力品级在那里,总不至于敌不过,只是此时为求迅捷准确,她灵魂力全作一线,如此突兀一遭当头撞上来,她又没多少上心的防备,竟是被人直接反挡了回来。

夜聆依猛地在空中刹住,把臂弯里的廖娴略往外一让,也没给惊魂未定、想来要生麻烦的人开口的机会,另一只手已起了“血链”。

那一道神识陌生的很!

没见过的灵魂力强度,不若她知道的最厉害的人强,却比其他她认识的人胜出许多;

没见过的攻击形式,若不是她多年改不掉的本能在那里,方才那一下,她也许就把命搭进去了;

也是没见过的灵魂感觉,她自问做不到整个灵魂都这样萧杀晦戾:她也历过劫苦,但想来不会比这人所历之深之半数,且她天生不是个会将所有东西都收拾规整到心里去的人。远不及其深埋不露的心思恨仇之重。

可就是这么一个完全认不出来半点的神识,夜聆依却能无脑确定,这就是凤惜缘。

她终于在一个完全意外的状况下,见到他始终不肯给她见全的他的另一面了。那遇见她之前和遇见她之后其实都在的一面,隐在“死水”谭下他自己都“懒得”去翻看一眼的一面。沉郁可怕到让人再多迁延一秒都能疼断肝肠那种。

于是夜聆依也是不敢给自己愣神的时间,没给彼此留任何躲避余地的就出现在了溯魂广场上,凤惜缘眼里。

廖娴早就是知道一半内情的人,两回的磕磕绊绊,这会儿也该醒了,夜聆依这边一“着陆”,她就赶忙躲到一边去了。

溯魂广场最外头及延伸出去的地方,尽是脚力好、兴致高的八卦百姓。

前“主角”魔君她老人家这会儿也远在溯魂广场外围,随冷着一双红眸看进来,却显见的不想在这时候平白讨人嫌的掺和些什么。

夭玥一班朝臣倒是凑得近,各自按官位官职站了个整整齐齐,包括夜聆依方才找不见的壬禾。

不知怎么悄默声的这么快,就从还得有小两千里之外的地方赶回来了丞相大人,东方泠湛,则躲在偏后的京中位高人闲的闲杂人等组成的人堆里。苏幼因和燕寄瑶一左一右架在他身后。

至于角落里完全不想刷存在感却引得不少人时不时往那里瞟两眼的白涣冰、若水,还有……月珞玖,八成是听说这里有热闹了。

即是说,近处都算是熟人,至少是见过一面的。

那么凤惜缘呢?这时候当然他才是顶重要的。

凤惜缘,他在当初凤语嫣被活剐的刑柱上,高——当年一场“招魂”闹剧,刑柱被架在了九尺久的高台上,一直美人再去动——站着呢。

就算看不见他现在什么样,夜聆依也觉得单是这人在这里,就蜇得她眼睛疼。灵魂与灵魂接触所感受到的东西是不会骗人的。他不知是因为什么被什么人勾起了过往碾烙在灵魂里的东西,此时心里是个什么光景,她一清二楚。

她现身的快,他惊愕收得慢,顺着本能先把身子一下转过来之时,脸上的笑没一点毛病的完全展现出来。却比其他动作慢了一拍:这便不是味儿了。

幸而她早就意识到了,这个人,这个男人,她夜聆依看上的男人,她跟他说多少遍,他都不会肯把自己那些真正的、自己以为的、不是世俗眼中的不堪展露半点给她。

隔平时夜聆依断不会“善罢甘休”,但今日不行,此时不行,还是之前那个理由。

这一颗心过山车似的从嗓子眼砸落到肚子里,又不老实的“嘭”的一下跳进了胸膛里,这遭却不好,她胸腔里正有一只破膛穿入的人手,一把就它攥住了。而它蹦得越欢,那手使得力气就越大,慢慢她就快喘不过气来了。

如此,可该去哪里求这口救命的气?

绝大多数时候,夜聆依情绪激动的时候,基本是说不出一句半句话来的,这次也是,也许她脑子里有闪过上那高台把那人一把拽下来以开口说些什么的想法,但终究实行不来。

而没有了第三种选择,她只好把灵魂力悉数砸到那人身上,将他上上下下所有她觉得陌生了的地方尽数包裹尽,这便不会让她自己有再关注到其他人的可能性了,这便能让她一次借力也上了那实际仅能容一人落足的刑柱。

夜聆依这究竟是要干什么呢?

凤惜缘极快便已把那些不该还遗留的“证据”压回了该待的地方,面上的笑已是完全的带些“惊喜”还未漫开的真诚,他整个人以刑柱为支点晃了好大一个弧度接住了很大力度冲上来的夜聆依,稍一调整便让两个人都稳当了。

夜聆依全身的重量都落在他一只脚上,半点没有提气轻身的“客气”。还是说,她要完全专注的时候,轻易就能做得到忽略那事以外的其他所有。

那么,那“事儿”是什么呢?

自然是还没结果的求一口“救命气”那事。说清楚点,就是,她一个……好吧,她三年前就嫁人了,嫁的还就是眼前这人。所她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在一帮她的亲近熟人和他的一帮面生臣子面前,当场就拽着人领子亲上去了……这事儿,也就没什么好指摘的了。

第232章 下水

更惊世骇俗的事情,夜聆依也不是没干过。

再者说,那个时候,她是真的字面意思上的“顾不上”周围怎么样了:她听力封了,其他感知也断了,只剩一样灵魂力,虽强大,却唯容得下那一人而已。

只是这两个人往日里也都是第一等讲究要面子的人,一时解过煞人的相思苦,去了心中那份百感交集下支使下的手足无措,立时也就没了不管不顾的勇气。

之后自然就再也没有当猴给人看的好兴致。

夭玥陛下靠他残存的那点儿理智动作,隔空把因察觉了什么,把两个大姑娘往身前拉来,准备往后退的东方丞相抓了出来。

这时候就不必开口说些什么了,丞相大人再知道他家陛下什么脾性不过了,还敢装死的话,那他就可以准备真死了。

等他狼狈的在广场中心站稳,干咳一声把目光放向不知被他作践了多少回的朝臣们时,上面那两位“神仙”早已鸿飞冥冥。

人家过二人世界去了,久别重逢,必有一番耳鬓厮磨,而他不过是个给人卖命的单身小可怜,没法子,只好认命。

东方泠湛转身往那高台的方向,“噗通”一声跪下去,也不嫌膝盖疼,只当那里还有人了:“微臣东方泠湛,恭迎陛下回京,陛下万岁,夭玥千秋!”

如此,“赶鸭子上架”来的朝臣们,心怀鬼胎的高门望族们,纯是看热闹来的苑都居民们,刚被强塞的狗粮还没囫囵咽下去,这时候又得憋屈着跟着跪了。

一眼望去,再没有直身立着的人:若水一行人,却是见事不好早悄声退走了。

而等那“口号”喊起来,场面高潮立起来,这一出儿差不多就可以画上个“分号”了。

至于那些口头上能说的风流,那得是各人回各家后,关起门来才能传达的东西。

******

要讨个什么安静地方好好把人也安静安静,实说也是个蛮难的事情。随便你选哪里,难保不会有什么伤眼的人赶时间的出来闹腾。尤以凤惜缘的在苑都的住宅夭玥皇宫为最。

所以夜聆依想都没想,直接抢先行动把人拉到了幻玄里。

加菲虽然也是个活的,但是好说,都不用她去费心思,它知道她心绪,这时候早躲到她神识都够不着的地方了。

汐水也头回没在她进幻玄的时候第一时间人形迎出来,虽然她出来了,夜聆依也不会当她是个人。

总之,现在天地之间,方圆内外,能及之处,就剩两个人了,就剩彼此了。

可是,这倒不好起来——

她们俩这感情路细说起来,也可以道一句“坎坷”了,除了最开始时候没多少人挂上心头的那段日子,后来就是三天两头的自己作着去分别,往往还一别数日乃至数十日。

所以,既然以前有过先例,照理,这次虽然时间再长些、再中间彼此都添了各项事故,也不该见了面、定了心,反而不知如何是好才对。

可事实就是如此!

方才在外头,上千人眼看着,吵吵嚷嚷里夜聆依反而能热血上头扑上去就亲了,这会儿却站定之后三两秒里没动静,而后转身行动,两人竟成隔着那棵河边的极粗柳站了的情景。

是“赌气”的排场,却实在没有“赌气”的内在。

不过是该人只顾目光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笑得眉眼弯弯,偏等她来先动作,好是没道理。

夜聆依一时拧不过心里乱麻糟成的那道弯儿了,竟别扭上了。而凤惜缘可也是傻了不是,人都到树后头看不见的地方去了,他却还是站着不动收不住笑,好一会儿,才怕摔了似的,撑着树干绕到了靠河的那边儿、夜聆依的正面前。

这就更可恶,夜聆依故意把眉头不收束管控的一蹙,只听那好容易收了魂儿的人叫出一声亲昵稔熟的“夫人”,便登时一个窝心脚送上!

这动作真是高难的:凤惜缘撵过来停下那地方,是恨不得贴她身上的,此刻她半步不退,腿是之前从面前提上来,打膝盖那里松了关节转了筋,这才能高抬腿到位;又兼她只是想把人撂河里去,又不是想把人就地处决,情绪激动下的力道控制也是一个难点。

当然,效果也是很给力的:凤惜缘躲的意思都没有,直挺挺往后倒去,平白在安静淌着的清莹河面上,砸出好大一个“粉碎性”水花——他一个身高一米八加的拥有好身材的男人,虽清癯消瘦,本身还是很有“分量”的,没用心思去管的时候,这就显出来的。

而后是另一个更大一些的水花:凤惜缘虽然没躲,却全凭本能握住了夜聆依脚踝。夜聆依踹过人没让成,又也许也没想让,即时跟着就跌进去了。至于这次为何会更大……当然不是因为夜聆依体重比凤惜缘还厉害!她这身子还未成年呢。还是凤惜缘的本能作祟,怕他家夫人被不作遮蔽的平砸到水面上的力道冲到,已掉下去了却还是把自己浮了上来,把人一把搂在了怀里,这才重新安稳的跌了回去。

可怜那条“神”生的河流,素日里雍容安雅,今日竟遭此大难,先是被一锅煮沸,后又百里成冰,好一会儿才没有了这等大幅度攻击:却是那表面万分平静的两个人,彼此都是有鬼的,内里早就刹不住了车,“冰”“火”都辖制不住了。

夜聆依前世今世曾“浪迹江湖”那么多年,水性不敢说是最上一等,但在水里对付靠着修为才勉强能不把自己淹死的凤惜缘,足够了!

是的,没错,这男人出得厅堂下得厨房,上回被一条要往她箫上挂的穗子难住多大一会儿,且最后终究是成了的,也是在后来三天里,发奋精了女工。可以说是全能了。

可他,就是个旱鸭子!

下水之前夜聆依被他搂在怀里,下水之后他被窜来窜去的滑的像条泥鳅一样的夜聆依一只手固定到了岸边。

然后夭玥堂堂的皇帝陛下也就不挣扎了,最后使力挣出两只手做投降状,显而易见的表示:夫人,为夫不反抗了,任卿施为。

第233章 未完

要说那男女之事,最上讲究之时,也左不过是“意乱情迷”四个字。

可在夜聆依这里,偏就要不一样。

她自己是个顶厉害的人,至少她身边除她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这样以为。原想着嫁了人后总该好些,谁又想那男人家是个面软心更软的,一应大小事,只要不是会伤到她自己的,他就把两眼全闭,尽由着她去了,甚至不时拨上一起子火。

就愈发助长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素日无人招惹还好,一旦有事了,便能显出一副好厉害的狂狷之态。

就比如这会儿,她一只手的力气,在那河里把她家爷们儿摁在岸边,炫技似的百般撩拨上去,自己却自始至终端着一张非要紧不变的清冷脸,一句话不出口。

而等凤惜缘那边暗火架起来了,她却已籍着水里这一番乱糟糟,找回来平静样子,即刻就撂开手不管了!

所以这个时候,就不得不表扬一下夜聆依的好眼光,找了这“好”男人:眼看着自己就要被下头窜上来的火烧个灰飞烟灭了,却还是能保持一张安静容忍的笑脸,这得是多大的不容易!

夜聆依一只手还按在凤惜缘胸膛上,怕这内里早已丢了神的人一个不防,掉下去呛个一口半口的。这还没到她能看见的时候,可是相对着凝眉“打量”半晌,她却想什么都看到眼里心里去了一样,蓦地自己也笑了起来,还是低低笑出了声。

说来也奇,她这一声笑后,凤惜缘悬了半天不知道该处置到哪里去才不闹腾的肝肺疼的心,竟也有了着落,回到了正地方。他也一声有音的笑,是身子松下来后的本能使然。

“夫人,水里凉,仔细伤着身子,且到岸上细叙,可好?”凤惜缘道。

水里再凉,也凉不过魔魅的冰去,哪就能这么一会儿就伤着她了,何况他身上的热早传了大半到她那里,此时内里外里都是一片火热到压不下去的煎熬,哪里还会在乎这些个。

然而真正这时候最需要,就恰好是此等最没用的废话,又被他十成十的疼惜周至的语气心思说出来,最相宜不过了。

于是夜聆依点头,“嗯”了一声,一挥手间两人便离了河面。

凤惜缘眼疾手快,当时就蒸干了两人的衣服。

*

若要给幻玄里各色景点派些最适合安静说话的名头,在最讨巧的夜色里,头一个属两大泉眼,当然凤惜缘跟她一起在的时候,那眼温泉才是最优的,生死泉那里,只好在泉边岸上那几块天生的大石头上;

在午后人最犯懒的时候,最先要考虑的,就是河边那棵越来越粗的柳树底下,或相挨着坐了,或寻心思隔着树坐了,都是好的;

而若论此时这半是黄昏的时候里,第一位的,还得是夜聆依那片撒一把她自己都认不过来的稀罕种子后,便任其自由生长的药园。

约莫是去年的时候,那里头长出来一株三米来高的植物,完全不像是精致药物的样子,草本的茎叶却粗壮干虬,结一个硕大张开的花头,向阳花似的随着太阳转头,扔一张毯子上去,完全可以撑住两个人对着夕阳或躺或玩儿。

因为这天生的稀奇难得,虽然的确没用,夜聆依也没嫌碍眼的教汐水处置了,今日倒还真派上用场了,还是头一回。

凤惜缘见惯灵物的人,被她一下带上去,也有一时的惊奇。这片药田他先前也逛过许多次,却怎么也没起心思看这三米高的东西上头是个什么样,不想竟别有洞天了。

新奇,的确新奇,可是此时,什么景儿啊物啊的,其实都是陪衬,心情好到没章法,终究只是因为一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对双方都是。

“夫人怎会在此?“凤惜缘陪躺着,为了保障观瞻,只敢侧卧着,还帅过一只袖子来遮在身前,唯有一只手握在夜聆依手上,倒也安分。

这也正是她想问的,夜聆依“瞟”一眼过来,不相信他不知道她此刻什么心思,倒要看看能装几时的无辜。

凤惜缘也不是傻的,这会儿夫人没了刚见面时心旌神荡催使下的宽宏大量万事不计较了,他当然得小心来,此时猜到人心思,只能是“顺”着说:“知道夫人心里现想什么,正要理论这事儿呢!为夫尚不知这两个月里夫人的行踪,只是我私心里想着,夫人再怎么着,也合盖在映京家里等我才是,怎么会在苑都这边……若不是为夫在即将回家之时,一点耽搁之中若有所感,第一时间来了这里,怕是又要晚好些时日,才得和夫人团圆了。”

兴得你!

夜聆依一下翻起身来“瞪”他。凭一根巧舌头把话掰扯歪了,还把过失一气儿推到她这边来,反怪她不在映京,他出来了没先去寻他,却说成是“心有所感”。

好有理的叨叨一通,真当她才见面就舍不得把他怎么着了!

恰当的场景,夜聆依却没有恰当的反应。女儿家这时候不应该赌气背过身去,等人来哄一哄,一套连消带打,两人可不就能犹似往昔了?可她倒好,行动带风的翻手取来暮离,俯下身去便将之压在了凤惜缘脖子上,威武帅气倒真是威武帅气了。

好在没待她开口“要命”,身下人利落的抢个先,极是可恶的闷声笑道:“夫人,你可不就是舍不得,何苦来,硬生生要冷起一张脸来对为夫?我对夫人的思念,实在是还没能去了半点,难道夫人便不是此心了?”

这笑这话正戳在死穴上,夜聆依真正有心把他拖起来打一顿再做他言,却终究没有往胳膊上使的力气。

可不就是那三个字!是,她就是“舍不得”怎么他了,莫说久别,就算天天见着的时候也是,怎么了吧!

夜聆依悻悻地收回了暮离了,端坐起来,恹了眉眼压了心思,开口又见冷静,反问道:“那你又何苦来?你我此次久别,期间各历几多变故,你清楚我改不了的性子,你自己也未必不是,要顷刻像别前一样,怕是做梦呢。少时日内,我们可还再有分别?我信是没有的,如此,如何不能慢慢等几日?就非要抢在这一时了,逼我顺了心意。”

好难见此等剖心之语,一下就把两个人此时遮遮掩掩里的弯弯绕绕挑到了明面上来。

但,这在最了解她不过的凤惜缘那里呢?

第234章 有续

却是只道——

羞了恼了,就要乱棍先把他打死算了,这不是更没理的?可真要打死凤惜缘,他也不肯能跟夜聆依上火,嗯,明火。所以最终还是只得认下。

他撑着胳膊起来半个身子,下半身却不动,尽力往夜聆依这边凑了来,压低了的声音只说给娇妻的软语,居然半含了埋怨:“夫人如何怪我,不想想我其实是个有委屈的?你伸手来摸摸这里,我总是说这颗心早就死赖在你身上揭不下来了,谁想它还能不要一点脸面的偷溜回来。”

夜聆依也没什么反抗的心思,由着他把手抓了过去,的确感觉到了那跳动速度快得吓人的心脏。

“而夫人你以为,它回来就可以安分了?它是专来要为夫的命的!这段时日在我这里,就只干了一件事。”

夜聆依不为所动,静等不脸红的人咬完他的土味。

“便是逼着我无时无刻不想你。日也想,夜也想,醒也想,睡也想,站也想,坐也想……”凤惜缘不嫌饶舌的唠叨出十几样来,直说到夜聆依要变脸了,才肯接下去,“夫人,你是知道的,人的喜欢,隔得远了,离得久了,慢慢会淡下去的,唯有这‘想’,它惯是讨人嫌的越来越浓。到今日,为夫已是要撑不住了,你叫我还怎么如夫人所说,再等一些?只盼着祸害早一刻的还回了夫人那里,为夫才好脱了难受。”

再好的话,被他婆娘一样罗里吧嗦这么半天,也早就没了味儿。到最后夜聆依的面色竟能给他说的越冷了下去。

看来这回凤惜缘是玩砸了,他补救似的又道一句:“夫人,我想你了。”

夜聆依终于给他激出真火来,竟一甩手站了起来。

凤惜缘辨不清场面似的,跟着站起来,却还是一句:“夫人,我想你了。”

夜聆依抬步便往花头下跳,却被凤惜缘在空中一把捞住,落地还是说:“夫人,我想你了。”

夜聆依推了他一把竟没推动,怒道:“知道了!”这就是彻底爆发了。

好好一场重逢话别离居然闹成了这样,可是人才了。岂料凤惜缘却在这时矮下身子来,扶住了夜聆依的双肩,方才的轻佻做作一瞬就烟消云散了。

这时候的他才是那“一往情深”的时候,且听他又笑一声,道:“夫人,也不必用眼睛,就是现在,你别躲,好好认清了,你面前的我,是哪个?”

“夫人,前头那么多的确都是俏丽话,如今真能从我灵魂里抽挑出来的,也就只有那三个字,‘我想你’。”

“那你呢,你可想我?”

“那次不过几日不见,你便曾亲口先说一句‘想我’,今时今日我先说了这么多遍了,你可愿意再对我说,哪怕一句?”

“每回一旦离了,不管时日长短,再见时夫人总要这么折磨我一番。夫人,你可知,我也是会发慌的?”

“夫人说我清楚你性子,的确。但也正是这样,我才正要总是想,真有那一日,我几时不见你,到再见时,你心里就没我了,或者你想有我却再难完整装进去了,你教我如何呢?

这人真魔怔了不成,就不想想,现在他一举一动,哪里符合他日常人设呢?

他一通杀也杀不住的“连膛炮”,夜聆依心底里那不自觉筑起来的城墙早就碎成了渣渣。所谓怒火,早就寻不到半点踪迹了。

何需最后还来一句好厉害的绝杀招!哪个又能撑得住他“坚强”里的“委屈”!

夜聆依认命似的叹口气,忽然被下了所有的强势似的,把头埋进了凤惜缘肩窝里,好些时候,方涩声道:“冤家,我服了你了。”

这是做梦都想不出的软话,可功未全竟,凤惜缘硬是忍住了,先顺势把人圈在怀里,却不说话。

又好长一会儿的沉默后,夜聆依才算缓了过来,她再度直起身来,这次是真的平静了。

还能怎么样呢,他总有应时的厉害,包括这等事上,而她则从来应付不来,早就该投降说罢,此次撑到这一会儿,也算大进步了。

“好,这一幕你我重新排过。”

夜聆依抽了手转过身去,他不肯放手那她就在他怀里转。一秒不到即准备完全,再转身时竟是能毁最坚韧之人心智的微微带些酸涩的一展颜,道:“阿缘,我,想你了。”

就算这话本身真诚,放在这时候,也像是逼得了。夜聆依明白这个理儿,但也自有道理。她懒得去踮脚,拽住领子把人拉下来还更方便些。

她把眼睛闭上,另一只手也把他眼皮儿抹下来,贴着早没出息的出卖了人——头先起就红个没完的耳朵,道:“真的,若不信,你也自己来感受一番,我是哪个?”

怎么行夜聆依说的“感受”?

还不是唇儿相贴,舌儿相勾,又绝不能是外面时候那等激烈,只是来往缠绵,轻轻软软,直吻到其中一个略输一隅的被心跳体温两相夹击,一阵粗喘之后放声而笑。再哪个袖子挥起来,一下去了更幽密处,或纵情一时,或依偎半日,全凭情丝绞缠的程度,最低的保障,在于总要教对方内里外里全是自己的气息,就好。

所以说,哪儿来的什么久别之后的你异我也变,不过是你也矫情我也碍意,平白拐来绕去的闹上半日,说到底,顶多算是小夫妻间的情致罢了。终究需要这情至深浓后自然而然的肌肤相亲,实干,以作排解。

尤其火气旺的小年轻们,所谓精神上的空虚,还不是大半是来自与之相对的另一方面。等一番不知其祥的事情毕了,泄了七分的精力去,哪还有那能耐闹去!

……

当然,话又说回来,至于那什么、真正羞于启齿的事儿的话。转了心态的凤惜缘这时候是想的,夜聆依心底里也未尝不想。但那道坎儿嘛,总还是得冠冕堂皇的架在那里,不好如此草率了去。

好在,之前也不是没有实在刹不住车的时候,那时就寻得了替代之法了……

第235章 行事

外头人都以为,那小夫妻两个一朝重逢,年轻轻的人,怎么也要个三五日的才能把心思收回来。

岂料热辣辣的大街八卦出锅的第二日上,他二人便现身了……其中的一个。

不是凤惜缘又玩失踪,当然对外面人来讲是这样的。给夜聆依的“交代”,是今次真有正事儿。

之前他被那两个“天外客”扔那空间里没提防的折腾了有两个月,修为压不住的暴涨,在那与天地之道不接的独立空间里显不出来,一时出来了,又有昨天感情大动之下的心神失守,竟是接连突破!

在最有情致的时候搅了局还在其次,虽然凤惜缘本人最介意的是这个;此番突破更要紧的,还在对他修为的影响上。

凤惜缘的“懒”只在性子上,天陨蹉跎的许多年里,至少遇到夜聆依之前,他可不曾将修炼荒废了去。从“天壁”里出来的时候,他的修为就显在神玄六阶了,昨夜一遭差点儿毁了夜聆依别墅的“天雷滚滚”,更是一下就蹦到了神玄八阶,离神玄九阶的门槛儿也就差那么一点儿。

而在天陨界,若硬过了神玄的九阶还不飞升,那要来的就不是天劫,而是“天谴”了。

所以,但凡他要不想或跟夜聆依两地久隔,或两人一起撂下所有场子,慌慌忙忙的被逼着走的话,这会儿就该听夜聆依安排,老老实实待在幻玄里,先把修为巩固压住,晚些时候再出去招摇,为上!

所以出来露面的,就是夜聆依一个,也就意味着,如今苑都里,哪怕人人都在背地里嚼她二人的事儿的同时唾弃她的名不正言不顺,她依旧是这里名义上的“老大”,比前两天她没忘前朝闹的时候还实在。毕竟,除了她自个儿,谁还能知道从来不让人摸住脾气的凤惜缘,这会儿到底是在,还是不在?

好在夜聆依虽预备闹了,也没直接就上上手了。相反,她还蛮“大度”的把后宫里那群姑娘们放了自由。于她,是因为既然凤惜缘回来了,一则他暂时不能主事,好些事情就要她先去动作,而她到底只是一个人,时间精力总是有限,也不能还浪费一部分在这些鸡毛蒜皮上;二则,还是当初那句话,他的桃花,在她这里,有他在的时候,没有她亲自动手去掐的道理。

可是在得了势的姑娘们那里,保不齐是觉得,她这是害怕妒妇之名传到已然回京的陛下耳朵里,心虚了。所以,才会每日三两一帮,四五一伙的,往祁阳宫里,一坐就是一个时辰还多!

对姑娘们一边不肯承认她的存在一边跑到她落脚的地方蹲守凤惜缘这个事儿,夜聆依本人是没有什么意见的。她不在外面有事的时候,回来也是钻幻玄里,守着丹炉想法子也帮着凤惜缘摸石头过河的瞎捣鼓半天。

至于基本的待客之道、礼数面子问题,这又不是她顶着名字的宫室,还有廖娴给张罗呢,没机会也未必敢正面硬怼到她脸上来,她还乐得糟心一天之后,傍晚能看得见的时辰里,看看各有千秋的美人洗洗眼呢!

虽然素日清净高冷的廖大小姐对这些人事也是不胜其烦,但她现在已经被夜聆依拉上贼船了,她又打不过也招不来打得过人家的人,不捏着鼻子认下,还能怎么着!

说不得,还得谢谢殿下她现下时候把目光全放在那些在当年被选择了“留守”的一把年纪老臣们那里!没被激出火气的把后宫里那一场没着落的大战接上大干一波,她不必因此跟着兜前接后,算她的造化了!

不过,说来夜聆依也不是黑心肝的人,廖娴忙里忙外的,虽然也有她自己所求,出于本心意愿,她还是不介意随手送些立时看得见的人情的。

比如登第踹门的时候,把一个廖府半个岳家——廖娴母亲乃出于仪曹岳大人出神的岳家——漏过去,也是没问题的。

苑都城里也不是没有刹得住夜聆依的人,比如前后脚跟了凤惜缘回来的苑都一向的“一把手”,丞相大人东方泠湛,还比如跟着他的、当了一回透明人的苏幼因,也许还算一个燕寄瑶,真要他们想办法,总有软招子可以不动声色的摆出来。

而他们要真行动了,夜聆依虽不会看不出来,却多少会为“大局”有些顾忌收敛。

但是他们没有,哪个都没有,就是顶爱管闲事儿的若水,也在昨天从苑都消息最灵通的客栈里订了三间包厢,摆明了是要袖手看戏。

明着,暗着,多少有能力伸手的人,或因为不想惹祸找事,或因为不想操心劳力,本是不约而同的站得远远的去了,显出来的时候倒像是商量好了的,把台子搭起来,看一回千年难得一遇的,夜聆依展开了胳膊腿后,付了整副心思的“闹剧”。

也是,以往哪有什么事情能劳动她亲自费心出力的去做,况且真有要得着的时候,她也总有办法,一番转变之后,把麻烦的一滩的事情,总罗成一件轰轰烈烈能叫所有人一次看见的大场面,一劳永逸,似此次这般一个一个熬细汤似的求一份“讲究”的,是真不曾有。

又多一件能见出夜聆依真是把凤惜缘搁心尖儿上的事情了:她会在乎他亲手立起来的帝国中人对她这个未来皇后的看法,即便只是嘴上说的,自己愿意为他花细功夫去。

不过,如同她之前对“后宫”里实行的一番措施一样的打算,保全了面子,具体怎样办,还是全凭自己喜欢。

夜聆依先找苏幼因——这位要比壬禾好说话,她也可以省点心——借了一群必要的扯场子的人,之后第一个目的地,就选在丞相府。她跟东方泠湛当然没什么好说的,眼下他们还不熟,凤惜缘又不在,他一个实权的丞相,也没什么跟她在此时献殷勤的必要。她先来这儿,只是要一个“基调”,为的是之后“拜访”各府时所用理由的合理性——

并不需要他承认她的皇后身份,人臣的承认也没有能让所有人闭嘴的功效,只需要他承认,她夜聆依是凤惜缘明媒正娶、先结的发妻,这就够了。

然后她一家一家的踹门,只问三个问题:

夭玥的皇宫、国库、境内财物,可是凤惜缘的?

您家的大小姐在皇宫里住了这些年,吃穿用度,可都是讨借的官中的?

欠债还钱,可是天经地义的?

……

夜聆依手头的确紧了些,不过这当然只是捎带,主要,她上门是专程打脸去的。她进去先上一通打砸,哪家里恨不能上一堆人一样的流程拆了她。可等她问完,还想在苑都中立足的,就只有掏出脸皮“打发”她的份儿了。

事情都是实在事情,可从前,哪有人这样呼啦啦的揭开来的,压根儿就不是个正常成年人的行事!

而经此一役,凭你多大的家族官位身份,气焰百八十米的,一遭儿下去也凉个半截了,之后夜聆依再想实行下一步的,也就很容易了。

第236章 起局

人一旦忙起来了,搁身上的日子也就流水似的不值钱起来了。

就好比九月中的夜聆依,她既是起的挨家挨户找麻烦的心思,就是再高效,那也得以“日”计数。

如此,也就给了住在夭玥皇宫里的姑娘们喘息以及反攻的时间。

真正有自信觉得夜聆依的存在能危及到她们利益的,其实也就是“顶层”那班人。下头的一没有拔尖的心思能力,二想不到夜聆依会让一国之君绝了后宫,所以,乐得看戏。

而能爬到顶上的出身高、能力强的姑娘们,没有谁会在对付夜聆依的时候还把目光局限在宫墙之内。此前一系列的事情已经很明白的告诉所有人,夜聆依不是个能拿常规手段收拾的人。

所以,到了拼娘家的时候了。

而在这群人里,除了失势前的南宫言诺,最有能耐率先出击的人,莫过于多年不声不响,实则闺阁中时就辖制住了大半个梦家的梦霓琳。

老太尉梦自安晚年方得一子,不想又是个短命的,自小多病,三十来岁好容易娶妻,却只留下个女儿就去了。所以,梦霓琳要的东西,梦老太尉他哪有不给的道理。何况唯一的孙女有本事,懂事之后不往家里拿东西的时候都是少的,遑论跟他要些什么。

这是头一回,别说她要的只是个没听过名姓的野丫头,就是她想直接要昨日上门的那祸害的命,他也敢豁出一把老骨头去!

******

那么,没什么名声的野丫头,是哪个?梦霓琳要个大活人做什么?

或者问,与夜聆依相交的哪个不是人杰?又真有谁对她这个从来薄情寡恩的人来说重要到能自束手脚?

事实上,要真有渠道去找的话,还真就能找出来那么一个,“天南”的,夜忘儿。

可是这个“野丫头”,既然很明显是知道的人都看得见的夜聆依的软肋,又哪是那么容易就抓到手里的?且不说夜忘儿的存在本身就足够隐蔽,不是映京城中做了多年的有心人的漏风,凭是谁也不能平白如此容易的就查了去;就是找出来了,天南十七家不是死的,天机阁不是瞎的,夜聆依放在郭家附近的一系列成套的“安保措施”也不是摆设,何能轻易叫起了带薪的把人带走!

然而事实却是,梦自安之派出的三个天阶修者,真就把夜忘儿带走了!

先别管是什么强大什么的势力暗中摆平了那无数的麻烦,眼下最重要的是,郭家夫妻发现找不见夜忘儿之后,情急之下选择了不做二法的用夜聆依当初留下的联动阵法、禁咒去找她本人。

这原是最妥当的决策,可两年前夜聆依设那“传送阵”的时候,是没有想到她自己会远赴苑都的!

郭氏夫妻所进的变向“传送阵”在把他们沿拉至苑都的那条直线送到了最远处后便宣布了“罢工”。

而天下事向来是无巧不成书的,郭氏夫妻正走投无路的时候,刚好就遇上了优哉游哉好似什么变故都不曾发生的百里云奕!可不是瞌睡了有人殷勤递枕头!

那对老实夫妻固然不可能认识这位英俊和善的年轻公子哥,此时面上挂笑,心里却只有毁灭的疯狂的百里云奕却认识他们!

只能说,映京城里那散消息广撒网的人思维实在太发散了些,连百里云奕这曾经是九五之尊的人都被划入了方案执行人的备选项里。

而只差时运不差心志手腕的百里云奕也没叫人失望,有一副男女老少通杀的好皮相,又极迅速的将事态推断了个大概,三言两语间就叫郭氏二人将他视作了救命稻草。

******

多番耽搁及被阻挠之下,等“事件中心”收到这消息的时候,已是两天后了!

“主子,忘儿姑娘失踪的时候,周围的钉子们并无一人有察觉异样,等发现不对破了规矩去探的时候,郭家已没了人迹。”卿罗是久跟着的人,被噎过一回就再不敢随便说什么“万死”之类的话,但这会儿他是真的愧疚难安,有“万死”以谢之心。

在主子遇到那位之前,忘儿姑娘一直都是她唯一呵护、唯一需要他们去多添一层保护的人。天机阁自创立起,从不曾有过失职之时,谁想这第一遭,竟就……唉!

其时天方黑下去,夜聆依正但看些不知从哪里淘来的、有关于什么的卷宗,道一声“无妨”后,又忙自己的去了。

天机阁行事有自己的规矩,而千百次推演得出的“流程”本身是不会有错的。这月十五已过,早上那半个时辰固定耗在丹房里,晚后这半个时辰便很是紧凑了。

“主子,那……”

“不必说与我听,你是天机阁的外主执事,消息汇在你手里,人手资源也是从你手里调度出去,应该怎么做,凭你自己的经验去判断,没有那个必要来问我个人的意愿。”

“主子!”

“如果非要讨我的话,”夜聆依从一堆卷宗中抬起头来,面上眼中的平静让卿罗本就不定的心更加的慌乱,“那我就说一句,如果可以,把大部分的力量分去找郭氏夫妻吧,忘儿那里,尽力便可,不必过于耗神。”

虽然也明白忘儿姑娘这次的失踪是一场针对主子的局,作为诱饵的人是最安全不过的,且不论对方多么有底气,也绝没有能力承受主子的“鱼死网破”。

但卿罗当面听着夜聆依的话,还是控制不住的冰凉了手脚。

他不曾见过这样的主子,但却奇异的看清楚了她现在是什么状态。想把她摁在局里摆布的人绝对想不到,她能这么狠绝迅速的从解不开的局中,一次性斩断一切或深或浅的勾连,哪怕撕拽下了成片的皮肉。转眼,就成了另一方的执子者。

以主子现在的冷狠,怕是只有那一位皇帝,才有可能让她在行事时有些感情,留些良心。

“是,属下明白。”

******

卿罗是被夜聆依不合逻辑的反应震糊涂了,不然借着当时的第一场景,他应该还能从夜聆依此时往后数的三天里唯一一次开口中,听出更多的东西。

比如她听到夜忘儿失踪那瞬间为何没有一点情绪波动,沉默似乎也是故意为之,倒像提前知道了一样;

又比如她为何会知道郭氏夫妻和夜忘儿不是一起的,明明她最便捷迅速的消息源——他所代表的天机阁,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告诉她……

第237章 妙引

完全无辜的夜忘儿九月十六从家中了无痕迹的失踪,远在苑都的夜聆依九月十八收到消息,九月十九,梦家派出的人被不愿意透露名姓的第三方势力护送者安全返回,二十日,“帖子”就不沾第三人手的“递”到了夜聆依手里。

非是对方沉不住气,眼下主动权死死的握在手里,何况,迟则生变。

可夜聆依又未免过于沉得住气了。卿罗亲自在外面,派人送回来的消息一沓接一沓,她却一概不理,全副心思扑在他男人的基业上。二十日当晚,看完最后余剩的一份卷宗,她用剩下的时间,去见了同处一个阵营里的一对母子,宸皇太妃娘娘,和风王殿下。

如果当初没有凤惜缘的横插一杠,以她母亲的智计,和他自己的能力,这四十岁出头的美男子此时应当是这片土地上的帝王,那看起来比亲生儿子也差不了多少年龄的老人家应当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后,可以久居皇宫之中。

而如果没有她的存在,再熬个七八年,凤惜缘作为一位皇帝,不要女人也得要后宫,那样的话,南宫言诺就是有名分的中宫皇后了。

所以,此时夜聆依进了风王府的大门,多多少少是有些不合时宜的。然而只要夜聆依打心底里不觉得有什么,她就有能力让事情无法现到面上来。事实也的确如此,她今日来此,有她直白的目的,自然不允许无意义的事情感情出来搅局。

“太妃娘娘,一向可好?”风王殿下南宫淹也算是凤惜缘的长辈,但夜聆依觉得,还是对着当初真正直接有恩于凤语嫣,其后又能急流勇退洁身自好的老人家,她更能和平的进行接下来的对话。

夜聆依此前并不曾见过这府里的壬禾一位,所以这句“一向”,当然是代凤惜缘问得。

深宫中挣扎着活下来的人,她面上或许雍容和蔼,内里却自有那无形无臭的战争为之染上的深沉稳重。

太妃娘娘缓缓一笑,自她从后堂被搀着转出来起,就一直盯着夜聆依在瞧,这时听她斟酌着开口,又有好一会儿后,她居然从主位上直接走了下来。

夜聆依略一犹豫,把魔魅的寒临时收束到了腕部以上,让太妃拉住了手。

她把目光也跟上去,听这年届耳顺仍是风韵犹存的人慈声道:“我很好,不少什么,也不求什么,缘哥儿可好?他大婚之时有太多的不得已,我不能亲自去看,到今日才见了你,好孩子,不想你竟生得这样好,跟缘哥儿一样好,好孩子,你快跟我说说,跟了缘哥儿,你可好呢?你这又是从哪里来?莫不成是专程来看我这糟老婆子的?”

夜聆依活了两辈子,都是不曾经受过这样老人家这样的关怀的,她原定的计划被一巴掌打偏出好些角度去,沉吟许久,才找出别的合适的话来顶上去:“太妃娘娘严重了。”第一次应付这种场面,难免字斟句酌,“阿缘很好,我也很好,劳您挂心。”

太妃娘娘还拉着她的手,一时舍不得松开,也就不再管那些无意义的礼节,顺势就在夜聆依旁边的椅子上坐了。

“那便好,像我们这种老家伙,看你们小辈们都好,自己也就觉得好了。”

听完她一句发自内心的感叹,夜聆依又是好一阵沉默,随即道:“太妃娘娘也该珍重自身才是……不瞒您说,我虽早有替他来探望您的意思,但此时天黑之际仓促赶来,其实另有要紧事,要寻方回京的风王殿下。”

太妃娘娘早有所料般点头:“我知道,如今这情形,哪里容得你们小夫妻寄放私事私情,今日我能见你一面,便很知足了。只是,好孩子,你别嫌我,我这一把老骨头,也想为你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若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可要告诉我才是!”

难以想象当年性情到敢于孤注一掷襄助并无任何利用价值的凤语嫣母子的女子,上了年纪之后竟会如此慈爱多情。

夜聆依不好做什么拒绝,也不觉得有那个必要,便直接向一旁一直默默陪坐的南宫淹道:“冒昧登门打搅,唐突皇叔了,小辈有一问,急需有解,想当面问一问唯一能做出解答的皇叔您。”

单是“皇叔”这两个字,就已经够分量了,更别说她话里话外一次性冲出来的面对太妃时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各色隐晦。

风王殿下在外漂泊多年,随染了不少江湖气息,可前三十年里繁华的富贵乡、名利场里养出来的亲王威仪,还是不那么容易削减的。他在对面,有着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正襟危坐,因为不好称呼也就不好寒暄,于是开门见山道:“但讲无妨。”

一半的心思感受着从太妃掌心里传过来的热量,夜聆依拿余下另一半心思,道:“小辈年轻,经事少,也对夭玥了解不深,敢问殿下,有皇亲叛国谋反,该当何罪?!”

也许对着眼看是完全被蒙在鼓里的太妃,夜聆依绝说不出什么锋锐的话来,但对这位不可能是好相与了的亲王,她就不会多么客气了。

南宫淹那里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离得近的太妃率先急了,她凑过身来忙问道:“怎么?有人要谋反?!”

竟然连好荣亲王南宫言朔那么大的事情都不知情?

夜聆依垂下眼睑去好一会儿,再抬头时,目光里几乎是含了些悲悯的。方才太妃着急时没有站起来,这会儿她却站起来。夜聆依把手从表情惶急的太妃手中抽出来,却没有收回,而是覆在了那双不再光洁柔软但仍有能力搅动风云的手上,她上前一步,居高临下,无视直觉紧张起来的南宫淹,只对宸皇太妃梦向衣——这其实是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名字呢,每个字都依稀还带着当年女儿家的温婉,对于,这位从闺阁中一路低调到后宫里的,梦家梦自安老太尉的,亲妹子——道:“太妃娘娘,您说,今日我听凭您的安排,来日我留您外孙女儿一条命,可能抵过您当日对我夫君和母妃的人情呢?”

梦向衣瞳孔一阵剧震,南宫淹霍然站了起来。

夜聆依却像什么都不曾看见似的,那张绝色脸多年如一日的清冷,自顾自道:“您没有什么差错,就连过分的懵懂不知,也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恰到好处。”

“可正如您所说,人老了,还有什么会比血脉更重要的?”夜聆依神色不变,手上却猛然使力直接将人拽了起来。梦向衣突然一声尖叫:“淹哥儿!”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早早架好的网扑过来时,对夜聆依实力还算有些了解却不想她突然发难的南宫淹,几乎已是陷入了绝望,可在最后一刻,夜聆依却猛地把人掷到了地上,最后留给这一对母子以及从屏风后转出来的南宫言诺的一个无声的冷笑意义很明确:

今日算她代替凤惜缘来做个仁至义尽,日后再见面,就是另一番模样了!

第238章 迷迭

“依依?”

“嗯,我在,事情都办妥了?”

“放心,不是什么大事难事,只要你别折腾出半个月去。”

“不会,”夜聆依把加菲临时过到了手上,把斗篷收回了幻玄里,“九月都快过完了,事情还有好多,这是第一年,得好好过。”

加菲大是认同的点头:“不错不错!你能这样想,真是不枉……”

“噤声。”

“哎?!依依,我还没开口呢,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就让我闭嘴?”

加菲被人打断,自是老大不高兴,本为高抬腿踩她痛处,岂料夜聆依却是个在状态外的,轻斥道:“我只是需要你保持安静,和你要说什么,没直接关系。”

得了吧!迫于淫威,加菲只敢在心底默默啐一口。这时候指不定心里头多么愧疚不宁的,装什么大尾巴狼啊!就这破地方,给你两耳朵上装一大收声器,你也别指望听出什么来呀!

夜聆依此刻心思全在他处,根本没心思去管它那小九九。

她本是算好了节奏点,给自己还留了一会儿能视物的时间,毕竟魔魅作用的具体时间点一年里一日较之一日的早晚变化,只有她自己清楚。不想那布下传送拘禁阵法的,乃是一群“半瓶水”的以“数”等“量”,传送时间过长,生生给她耽搁了。

完全意外而又叫人无比憋屈的闷亏,是以,夜聆依的心情完全比不上之前了。

“不是你自己的判断嘛,这是一次基本所有想你或凤惜缘死、乐得见你二人死的人无预谋的默契联合,一场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完美针对!就看你前两天那消极怠工的准备工作,还想在开局之后再抓住主动权不行,人家又不是傻的!”

“况且,你可是看了整整‘两天’的乱七八糟,难道不该第一时间就判断出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了吗?!”

“加菲。”夜聆依从传送结束的地方走出去没多远,此刻正蹲下身去一点儿都不在乎毒不毒的翻弄着脚下的草木泥土,闻言忽然一本正经的叫了一声。

这是夜聆依头一次这么及时的考虑它英明真灼的意见!加菲下了死力气按捺住内心的狂喜,完全意识不到它早就不受控制飞扬起来的眉梢,把它努力斜出轻蔑的眼角,衬得只剩下滑稽。

好在夜聆依又看不见,又没想在它身上费心思。她正把自己一双阶段性“返嫩”的手当刀当剑的使,抓住一株植物的茎底,就着起身的势就是一把撸到了最上头。

约莫从经验判断出她要干什么的加菲看得直瞪眼,但等夜聆依开口说一句话,它就只有狂翻白眼的兴致了。

就好像中间没有任何插曲拖延似的,夜聆依幽幽接上了刚才:“你想死吗?”

“……”好神兽不跟刻薄小气的女人斗!它忍!

成功处理了某只聒噪的长毛猫,夜聆依收整心思,把两手里各有一叠儿按照生长顺序排的整整齐齐,从茎节上断的干脆,但本身没有半点破碎的植物叶子缓缓握进了掌心。

约莫十息时间过去,夜聆依再打开双手时,那些翠绿的草叶儿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两个叶脉画一样的银色的叶子“骨架”,安静而无害的躺在她已是通红滚烫的掌心。

“这里,是迷迭之森。”夜聆依轻声回答了加菲提出的那个已经“水”过去好一会儿的问题。

迷迭之森,这是夭玥境内公认第二的绝死之地。第一的话,是被凤惜缘胡扯为闭关之地的昆吾山。这些人也真是小心过度了,她很确定那寸草不生的地方凤惜缘是绝对没去过的,何不干脆把她弄那儿去呢,能省好大麻烦,对彼此都是。

从来神秘恐怖的迷迭之森,并不是一片有固定居所的森林的名字。不过“迷迭之森”所在也的确是一片森林,被一片飘荡游走、遇到深林才会发作显现的“迷雾”笼罩起来的森林。单薄平常的“迷雾”所到之地,唯一肉眼看得见的征兆,就是现在躺在夜聆依手里的伴生迷迭草。

不是她方才折腾的萌绿植物本身,就是她手里这两片有脉无叶的银色东西,迷心智、惑神魂,无处不在又无处可追的小东西,能和“迷雾”共同作用,让所有误入其中的非“本土”生物,永远被这片“迷雾”裹挟着飘荡,肉身腐败朽烂了,神魂也会被拘在其中。

夜聆依张开手心等了好一会儿,纯凭感觉觉得以魔魅的霸道无可抵挡,这会儿她的手应该不烫了,便没给死盯着她的加菲任何反应时间的,把那两片“叶子”压到了脸上。

“……”加菲近乎悲愤的再次瞪圆了眼,你夜聆依下的决定,哪怕是即刻自杀呢,它又哪次是能干涉的嘛!这么明明白白的摆出防它的状态,做什么!

可如果夜聆依不想让它炸毛,它也没得选:“你说,最先打我耳光的是哪一个?”

加菲果然被牵走了注意力,它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抬头,郑重道:“依依,你真的……”

“打个赌吧?”夜聆依的声线是从未听过的轻松跳跃,让加菲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猜是燕寄瑶。”夜聆依边说着边行动,把特殊作战服里掖着藏着的各种具有杀伤力的东西往外取,往幻玄里扔,慢条斯理——若在真正需要它们发挥作用时,她完全可以在一秒钟内,把所有东西都用一遍——全为了展示给并不在场的什么人看似的,“虽然都是大公主小公主的,但想来她应该是最恨我的。”

夜聆依把所有东西都收进了幻玄里,又象征性的拿了一把匕首出来:不知道是哪个送的,和一个腕扣:早就翻出来的,很敷衍的把那把柄比鞘华丽的匕首固定在了腕间,就大喇喇的在作战服外头。

“不过,也没准儿是夜婉言呢,她之前拿了去的那具尸体,我想不出有什么用,也许,住在她身体里的,很厉害也说不定?”

再一次制造一次很不负责任的地动山摇之前,夜聆依忽然福至心灵的问了一句:“加菲,你说,这里,会不会是万兽森林?”

没有了“天壁”的阻隔,那迷雾那么诡异,两界山因为形态不同的问题真拦不住也是有可能的。

加菲被她突然的猜测唬得一愣,随即破口大骂:“woc!”

“轰隆——!”

您大能人以为这种一拳撼动方圆千万里的方式很帅很高效嘛!

完全没有躲回幻玄里去的加菲,把一张雪白的猫脸,生生的凹绿了。

第239章 一合

好戏开锣之前,夜聆依一系列乱七八糟的、或有道理或瞎掰的瞎猜,最先展露出“命中”状态的,居然是她最后提出的一句纯捎带性质的猜测:迷迭之森现在以及接下来个把月里所滞留的地方,的确是万兽森林,还是直接匪夷所思的空降到了中心地带。

她犹胜往昔的一拳,波及到了大半个中心地带里安平躲是非的生物们,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正是似乎懵懂意外的万兽之王——燕格。

他完全是没有任何一点知情的状态外的样子。

迷迭之森的诡谲,让他下了死命令,所有没到化形修为的兽族,都必须进入休眠状态,就连其他几位当家,也是各自躲在了巢穴里。看他展露出来的反应,如果不是夜聆依制造的这场大动静,想来他也会保险一点暂避在某处的。

不得不承认,见到这么一个状态出现在她面前的燕格,夜聆依也挺意外的,怎么激出来的竟是这个,可是有意思了。她颇隐蔽的玩味一笑,仍装什么都不知道,先抬手封了加菲的嘴,开口便是含混:“原来是到了自己家地盘儿上了,巧了。”

显然燕格发自内心的喜欢她“自己家地盘”这几个词,天然无害的娃娃脸上的表情,没有惊喜的过渡,直接就从冷厉戒备转为了开心。

“阿依,怎么是你!”他一双灰眸上下打量着绝对陌生样子的夜聆依,语气里的惊讶意外不像是假的。

夜聆依几步上前,很自然的笑了下,道:“怎么,不能是我?”

燕格转身跟上她,摇头道:“不是这个意思,你也看到这鬼雾了,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里,是有什么要紧事吗?可有我能帮忙的。”

嗯?就一点不怀疑她是被困在这里头的?

夜聆依面色平静的点头,道:“是万兽森林就好说了,我的确也最需要你的帮忙。”夜聆依似乎在那一拳打出的同时,开启了“见人就撩”模式,连这时候的燕格都被顺势作用了一波。

向来在她面前伪装到完美的燕格被那一个“最”字直愣愣的勾了一下心弦,带笑的话脱口而出:“阿依,你说!”

夜聆依状似沉吟了一下,选择了停步,侧身,郑重道:“这件事情,可能会让你觉得为难。”

“阿依,这怎么讲?不是你说的,‘你我之间无需客气’?只是为难又不是不能,你快告诉我。”幻身时得了一张娃娃脸的人,能够扬出最阳光无害的笑,即使是在让人分不清白黑的迷雾里。

夜聆依真看到了似的也笑了一下,淡声道:“也对。如此,就麻烦你直接把我带过去,”她扬了扬腕上好显眼的匕首,“我会缴械,束手就擒,这样,所有人都省力省时间。”

燕格眼角的僵硬只有一瞬,随即他无辜笑道:“阿依,你在说什么啊?我可真糊涂了。”

夜聆依静待不答,燕格再道:“阿依,怎么,你难道以为你现在遇到的什么事里,居然会有我的残参与吗?对你不利?”

夜聆依动作显而易见的顿了一下,似乎一下失了什么兴致,想想,先在燕格眯眼的本能反应里往后退了一步,才叹了口气,道:“虽然窗户纸捅破了会难受,当然,就我而言肯定是不会了。但是,总归是很有必要的。”

“阿缘,不对,这时候对着你应该说,我男人,我男人已经跟我坦白过他跟你的谈判了,你我今日还能和平对话,只是因为往日情谊还在。不过既然你也已经参与进去了,明日再见肯定是陌路……也许仇敌也说不定。所以,为了情况不更恶化,我个人希望你还是不要绕弯子浪费时间了。”

夜聆依嘴上说的振振有词,实则心里头想的另是一番风貌。凤惜缘那货怎么可能主动跟她“坦白”他自觉认同的伟大人格里“唯一”的缺陷即小肚鸡肠,不过是她自己从一次该色胚的特殊情况下的无意透露里,猜了个结局。

好在,足够了。

燕格慢慢把笑收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在夜聆依快要失去耐心接着自己找路时,开口道:“阿依,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夜聆依顶着一脸平静,但是真的无语,她认真衡量了一把,诚恳道:“首先,可能要麻烦你改个称呼;其次,目下情况是你造就的,我并不曾为之‘出力’。最后,我跳出自己的身份说一句,就算我不曾遇到凤惜缘,你真的觉得,我和你在男女感情上有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

完全被渴望的女人戳中最难堪的痛处,燕格几乎要不管不顾的第一次在夜聆依面前把一张好看的脸扭曲起来。

直到夜聆依抬脚要走了,他才算把自己控制住:“阿……聆依,我,带你去。”

身为万兽森林的王,这片地域必然哪里都有他能直接控制的兽族独有的类“传送阵”功用的东西,而且必然高效。夜聆依立时就没有走的打算了,原地站好,只等燕格动作。而这反应不亚于语言承认,她就是在利用他的喜欢。

燕格很快的把一双死死盯着灰眸染成了美满的暴戾之色,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幽幽浸了万兽之王的威压:“阿依,抱歉,我还是想这样叫你。得到你很难,这我清楚,但我不觉得,杀了那个人,让你不被任何人得到,也难。就是‘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的心态,你最清楚不过了,我本身,就是一只禽兽。”

头一回见贬低自己贬低的这么干脆顺当的人,凤惜缘不算。夜聆依以一种令加菲想要欢呼的行动速度及姿态,在燕格边开“传送阵”边七分心思拿去走神的时候,闪电般的改变了兽族内部秘传的“传送阵”发动法则。

破解、判断和实施都在这一瞬间,在被隔绝到自己的“传送阵”外的燕格还没来得及遵从本能暴怒的时候,夜聆依声色凉凉的送来一句体贴:“既然说要‘扯平’,当然不能白利用你,如你们所猜测的,我的确拥有可以安置生灵的随身空间,但凤惜缘并不和我在一起,迷迭之森外面,万兽森林地盘内,你大可去寻。好运。”

第240章 交易

燕格直接第一个现身,是在夜聆依意料之外,但这个角色及其即将参与的环节,她是有计算在内的。

不过这个时候,她没多余的精力去管他。就算她现在极想打人且来者不拒,也还有个必须处理的事情横亘在前。

她得先确保夜忘儿的安全,而这一件事,少不得她先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所以,等“传送”结束,到了只差她这个主角的目的地,夜聆依二话没说,很没诚意的把自己腕上那一把明晃晃的匕首随手一抛,主动贴上一群牛鬼蛇神“拱卫”的立在阶梯高台上的十字刑架,站定,后倚,居高临下。

“你们,哪个是能主事的?”

夜聆依虽然是礼貌性的这么问了一句,但她很清楚,“谈判”这个环节里,开始阶段做主的应该是梦霓琳:至少明面上,绑架了夜忘儿,拥有与她谈判的筹码的,是梦家。虽然她其实不想和这位漂亮姑娘结仇的,但拗不过“事已至此”四个字。

然后,多废这番口舌,只是想让深感痛快的伙计们,恶心恶心,而已。比如燕寄瑶和夜婉言,比如南宫言朔和迷雾里好显眼的黑衣人甲乙丙丁等……

人员组成让夜聆依这个当事人都觉得奇怪,她完全没有仔细考究过跟她单方面结仇的朋友们对她到底有多深的恨,此时才知道居然能到促使他们放弃其他一切考量,只争取第一时间里把她拆吞入腹的程度。

于是也就没有考虑过,各“章回”主角们同一时间地点齐齐聚在她面前的这种情况。

更何况里面还有一个生面孔——别问她既然陌生又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来的——南宫言朔。夭玥的天牢突然被雷劈了?还是说,这摊子事儿里居然还有她和凤惜缘都想不到的人参与其中?

某方面简单化了,某方面又复杂化了。

而夜聆依不知道的是,被裹在里头的梦霓琳,其实并没有想亲自出现在这里。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嘛,又是很聪明的人,了解过某些事实之后,所作所为只是想从她这个眼看是没法撼动的未来皇后这里,讨些交换条件,并没敢想要她命。

眼下,她之所以在贼船上,可以说是被她那“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嫡亲姑奶奶宸皇太妃,半帮半害的阴了一把。

所以,她心情理所当然的不好,语气也就不好:“天陨陛下,既然您如此识时务,那小女也痛快些。那小丫头就在迷迭森林里,而她的命,也握在您的手上。”

夜聆依却心情已然恢复积极状态似的笑了一下,对着在场所有俊男靓女,开始说题外话:“你们敢选在迷迭之森,是因为这次它天凑巧一样停在了万兽森林吧。”

“可是,很可惜,刚刚燕格已经离开迷迭之森的范围了,是本座激的,一瞬天堂地狱引起的暴怒;更不幸的是,你们第一次进入的这迷迭之森,并不接受二次进入者,永远。”

夜聆依放完这无差别攻击的一箭,才切入正题,又转向了专人:“本座当然也拿迷迭之森没办法,所以才来问你,你嘴里的小丫头,在哪儿?”

没见过这种在己身处于劣势的谈判开始之前,先把人脸说黑了的能人。

从一开始就似乎陷入了被所有早入局的人掌控的梦大小姐,这次没有再开口的机会,新一任“代理人”,是常年角色扮演满分的燕寄瑶:“绝医大人,如你所言,我们都不可能逃脱这迷迭之森了,你还问她在哪里,有什么意义呢?”

这位恨她恨到想活剥了她似乎都是情有可原的,于是夜聆依好脾气道:“公主殿下,你很聪明,猜测很对,本座的确有办法离开这里,但那是另外的事了。我们眼下的交易是,你们告诉本座位置,本座接受你们给出答案前的所有合理或不合理的条件。或者,如果你想本座拿出去方法作此次交易的筹码,本座也没意见”

似乎从进入风王府开始,夜聆依就想被什么人俯身了一样,突然开始在每句话里啰嗦,突然在一举一动上逻辑奇诡而又直切要害,还被禁言的加菲一直在她肩上旁观着一切,这个时候,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但对方“阵营”的人当然不会知道这些,还是与夜聆依接触最多的燕寄瑶把控了决定权,她沉着脸静默了好半晌,看了南宫言朔——看来她选择的合作者不是梦霓琳,而是南宫言诺——一眼,扬手扔过来一只琉璃色的水晶瓶:“绝医大人,喝了它,便如您所愿。”

夜聆依抬手接了过来,没有任何探查念头的随手晃了晃,问道:“本座有质疑你话的可信度的资格吗?”

燕寄瑶保持着她的美,尽量不显出怨毒的柔柔一笑:“在您划定的这场交易里,我也说声抱歉,您,没有。”

“啧,美人犹蛇蝎。”夜聆依一把掰断了那纤长优美的瓶颈,隔空把那完全陌生的液体送入嘴里,垃圾则随手乱丢,“挺甜的,公主殿下品味不错。”

嘴上说着有十分真心的恭维,行动上却是百分的嫌恶,这下子,加菲完全坐实了自己的猜测,然后当机立断的把心摁倒了肚子最底,在场面剑拔弩张的时候,趴夜聆依肩上,睡去了……

“那位万兽之王说,你曾在那里被围杀。”燕寄瑶怎么有在夜聆依面前当“君子”的一天,趁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开口的,是梦霓琳。智谋判断力不输任何人的深宫大小姐这短短一段对话里就很快看明白了更多的事。不惧可能的淹死,硬抡起斧头,朝自己脚下的“贼船”上,砍了一记。

还接一记:

“绑架那小丫头,的确是我所为。但我对你并无太大恶意,我的人会护她周全,直到她被你接回。这是我的态度。”

堪称史上最漂亮的反水。

夜聆依真心的笑了下:“多谢,请便。”

虽然这态度很明显就是模棱两可,但梦霓琳还是微一俯身:“多谢。”

本就不是通过正规渠道取得合作的盟友反水后想走,爱憎分明的瑶沁公主会是什么反应?然而夜聆依一向对肯和她站统一战线的漂亮美人,温柔周到的令人发指。

那厢梦霓琳无视一切的转身便走,这厢燕寄瑶则甩手就是一把色彩绚丽的毒物,远远地,夜聆依往前走了两步,脚下踢起一颗躺得恰到好处的石子,击起了更远处摔地上没人待见的华丽匕首,半空中挽出漂亮诡异的弧线,将那些短时间内只能放出一次的毒物,尽数腰斩!

木系灵力拥有者独具的操纵植物的能力,夜聆依今日是头一次见到,确切点说,是感受到。“砰”的一声身体撞上木质刑架的声音,比身体的直接“感觉”要快得多,看来燕寄瑶那瓶鬼东西开始起作用了。

不过,禁锢了她的灵魂力,这是必然的,但连她的痛感也抹杀了,算怎么着……燕寄瑶暴怒之下本能反应摔过来的“五毒”这不都咬到她身上了……

啧,好吧,她判断错了,不是抹杀,是延迟加翻倍。夜聆依沉默着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于是很佛系随性的拿有声的冷笑遮了喘息声。

第241章 二合

也许从一个绝对的旁观者角度去看,是很难猜到夜聆依到底在想什么,在做什么的。

她很早就得到消息,很早就推断出了事情的未来发展,但却在正式“开局”前始终无动于衷;

她对任何一个出现在这场闹剧里的人都不觉得意外,但所有人的行为都似乎与她的事先猜测并不相符;

她对凤惜缘眼下危险无必的处境最清楚不过,但却没做任何保护措施的,就把他连带一片割裂之后就没有任何奇特之处的幻玄里的空间,送离了自己的身边,然后自己循着一群想要她命的人的期待,羊入虎口。

但加菲不是一般的旁观者,它是陪在夜聆依身边最久的有自主意识的生物,知道她上一世在AS受过怎样的精神训练,现在又是在完全模拟谁的行为模式,主动出击。

说起来,那人应对这种场面,的确是得心应手的。

而如果在已知以上条件的情况下,从那位威名赫赫的暗帝国的“白王”角度出发,再去判断眼前的事情,也就不难了——

夜忘儿安全与否,算是夜聆依唯一也是最致命的枷锁,虽然她从没有表现出过于在乎。而她从来不是个可以被威胁的人,于是一通“胡搅蛮缠”——她也是第一次入迷迭之森,哪里就能知道出去的方法了——不动声色的把一场好好的可以要她命的谈判搞成了这个样子:“五毒”全聚在她没有特制作战服保护的脖子上,看起来很恐怖不假,但夜聆依自己是不觉得有什么过大的损失的。

而她甘愿被绑在这里陪着“做戏”做到底,是实施了由属于她自己的思维方式主导下,选出的最省力方案。她人在这里,没有任何反抗能力,本就是堪称千载难逢的机会,又因为不按常理出牌后,客观上她没有可能去接触其他“关卡”了。所以背后那些伸手的,无论本来有多少花样心思,终究是要不情不愿的聚到这里。

比如并肩现身的南宫言诺和……百里云奕。

这位亡国君主神出鬼没的本事,和凤惜缘都有得一拼了。看在这点相似的份儿上,夜聆依选择了先跟这位“不叫但会咬人”的搭话:“云皇陛下,久违了。”

燕寄瑶没想多快解决她,“五毒”并没有上来就把夜聆依脖子咬断,但尽最大努力放毒是不可避免的了,而作为最直接受到攻击的声带,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宣布了崩溃,是以夜聆依这句话说出来,宛若钝刀磨新枝,刺耳到百里云奕这样的人都把嘴角微微下拉了些。

“不然,自从上次一别,殿下音容笑貌始终在在下脑海中,恰似日日都见。”百里云奕这话说完时,人已撩着衣摆上了台阶,站到了夜聆依身前。

他尝试着去捏夜聆依脖子上那一圈通红娇小的东西,没有任何意外的被其中一只咬或蜇了一下。他把眼中的笑意加深了一些,转身对燕寄瑶道:“瑶沁公主,劳烦。”

燕寄瑶神色不定的看了捉摸不透的百里云奕一会儿,却把目光投向了也是才出现的南宫言诺。

颇为戏剧性的场面。虽然当事人肯定都不愿意承认,但事实如此:百里云奕在之前的一次笑话似的阴谋中,完美输掉了一切属于他的有利用价值的东西,而燕寄瑶也差不太多,南疆已经没什么可以供她使用的东西了,上次映京之事后,燕格对她也再无青眼。从阶下囚转变为通缉犯的南宫言朔更不用说,他也只有靠他孪生妹子才能翻盘了。

所以,之前就是各方“大佬”自成体系的陷阱阴谋的串联者的南宫言诺,这会儿顺理成章的成了局面的掌控者。

“百里公子,可是您自己说的,绑着的这一位,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若令瑶沁公主收了神通,她跑了,算谁的责任?”南宫言诺也是个“为爱痴狂”程度不下燕寄瑶的奇女子,能对夜聆依恨到要生吃了她的地步,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听她这话里的意思,在她们这临时“同盟”里,堂堂南疆瑶沁公主,连和她们平等分摊利益、任务的资格都没有。

这却更有意思了。

夜聆依跟局外人似的,发出一声极招仇恨的短促笑声。

百里云奕没说可也没说不可,挂着笑转身再去研究夜聆依:“殿下,我这里也有一个交易与你做,你可要考虑一番?”

“云皇陛下,请讲。”

被人拿称呼一下一下往心窝上戳还能完全不动声色,从这一点看,就可以说,百里云奕其实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一身白衣干净整洁的人后退一步,最后看了一眼夜聆依已有血肉模糊脖颈,用眼神传达了无可奈何的歉意,随后带着笑道:“殿下,这样,您把如何能杀了您夫君的方法告诉我们,我和……荣亲王殿下在事成之前将不会再出现您面前,如何?”

百里云奕这话里每个字都像是在开玩笑,但夜聆依比他还要语出惊人:“云皇陛下,您这话,可信度有多高?”她还真在考虑了!

“殿下,您不觉得我和荣亲王对您夫君更有兴趣?”百里云奕道。

“他的确如此,”夜聆依往始终阴鸷沉默南宫言朔的方向转了转头,然后又转向百里云奕,“但你,我想,你可能更想先掐死我。”

百里云奕笑道:“殿下大可放心,我对您另一方面的兴趣更大一些。”

“正西方向,迷迭之森外二里,一片独立空间。顺带一提,他现在顶适合让人偷袭。”夜聆依动了动有些泛酸的手腕,,幽幽吐出的诱人的话,实际又构筑了一道送命题。

凤惜缘到底在不在那里,现在又是什么状态,这只有夜聆依知道,所以她说的是不是实话,没法验证。但百里云奕和南宫言朔都没得选。而一旦他们出去了,不论结果如何,再想进来,却是不可能的了。

“殿下,您这话又拿什么保证呢?”

夜聆依也冲她笑,尽最大努力整理过声音后,道:“向凤惜缘的贞操保证。”

第242章 新人

凤惜缘的贞操对于夜聆依来说,应该还是很值钱的,虽然他本人从来不看重。所以百里云奕和南宫言朔最终还是去了。

现在还守着夜聆依的可以有名姓的人,就只剩南宫言诺、燕寄瑶和夜婉言。

八成是避不开的冤家,于是夜聆依道:“姑娘们,闲杂人等都去了,咱们几个,可以好好聊聊了。”

夜聆依从来无惧于把她的轻蔑直接的传达给这些铆足了劲儿跟她死磕的美人们,无关能力地位。也许是价值观方面的问题,换作是她的话,肯定是做不到一辈子活给一个男人或一样虚名,甚至不惜为之搭上自己,哪怕那人是凤惜缘、那虚名是什么“天下第一”。

思维境界的不对等,让她很少认真去了解这些本该活得精彩的妙人们。而今日是个好机会。

看三个人各有所思,没有谁有开口的意思,于是夜聆依先抓了最近的一个,“打量”了一会儿,才针对着问:“你?夜……”

“本尊花无间。”

这姓和名都陌生的很,燕寄瑶都被弄得一愣,不想夜聆依却笑了一下便直接道出了“她”的身份:“原来是舅舅大人,是本座眼拙了,不知本座那妹子,您的宿主……”

“死了。”那占据了夜婉言肉身的魂体未必没有被道破身份的惊讶,但“她”整个人裹在一团黑雾里,是很难被人看得出端倪的。

“原来如此,舅舅大人果然了得,虽说耗下的时日长了些,但能以残破到仅剩三分的魂体夺舍成功,可见您生前修为之深。”

凤语嫣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兄弟姊妹,就算有也不至于沦落到被追杀以致自爆,残魂囚困万兽森林不得见天日这般凄惨的地步。

这一位么,应该说是天陨夜家大小姐的娘舅。没猜错的话,他生前很可能就是从不为世人所知的花家的当代少主。

若问他和魂穿过来的夜聆依有什么交集,那也有得讲,三年前她“初来乍到”,他可是那第一个想要她命的人。

花恋容——就是原主那也许是叛逃出花家的亲娘,早就跟她爹一起或失踪或闭眼了,剩原主一个貌丑无能的废物,苟延残喘多年无人问津,却在死后“冥婚”时,由花家的少主亲自带人来“看护”。

这事情要夜聆依不在缓过劲儿来的第一时间去处理,也难。不过虽然这位是早在两年前就被若水派出去的人整死的,有关花家的极少的信息,却是夜聆依在夭玥的这段时间里得到的,再确切点儿说,是在她翻那些乱七八糟的卷宗的时候。追查线索来自花家与南宫皇室的一点若有似无的牵扯。

但东方泠湛扮好人请她去翻寻的那堆积年“破烂”,本就没几份完好的东西,是以,夜聆依知道的东西也不多。能装得毫无破绽,还得多亏花家人的思维奇诡,居然仍旧启用了一个夺舍了女人身体的半废。作为当初亲自将其神魂锁入万兽森林中心地带的人,夜聆依对他熟悉多一些,并不奇怪。

不过,很显然,花无间对她的了解完全不过,起码他不曾考虑过,她就是那个他“苦苦追寻”的、害他生不如死的人。也算万幸了。

“小杂种,今日本尊暂时对你的命没兴趣,但你最好乖乖配合。”看来夜婉言的灵魂并没有完全泯灭,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出这句话里情绪、声音的驳杂。

人不人鬼不鬼的花无间与夜婉言的“合体”,是第二个走上夜聆依被绑的那座高台的人。

的确很奇怪,夜聆依一个绝对的瞎子,又确实没有什么未卜先知的本事,但从她进来这里开始,每一次找的说话的对象,都是当时时间段里能“做主”的那一个。

这次也一样。最早候在这里的黑衣人甲乙丙丁等,始终是被燕寄瑶和南宫言诺误以为是对方的保障人手的,现在情势明朗之后,两位美人自然就被一点不懂心疼人的同志们制住了。

其间过程之粗暴,听得夜聆依一阵咋舌,怎么说,那两位虽然之前不怎么待见“夜婉言”,好歹也是一等一的美人吧,听听这喘息挣扎声!

她忍不住问了一句:“舅舅大人,您还没讨着媳妇儿吧?”

“闭嘴,小杂种!”

负手看人绑人的花无间猛然转身,看情况,他生前是个天生的暴躁狂人。

“啪!”

夜聆依扯了一半的冷笑慢慢没了踪影,好一会儿,她又发出了那一声久违的、完全出于本能的“啧”声。

这姑娘,上辈子是棍子精吧?应该还是曾被她亲手撅折过的。自己的事情一团糟也就算了,怎么她的事情她总要来搅上……一次不够,至少三次呢?

夜聆依听了一下被花无间一耳光撂地上的人的状态,尽全力忍了忍,没忍住。她冲花无间来了一个神仙式微笑,于此同时腕上使力,原本看上去就坚不可摧的扭成股藤蔓“大杂烩”突然寸寸蹦碎。

各色倒刺倒是还留在她腕间,不过夜聆依暂时没去管它,先把地上那麻烦精避开虫子刺儿的拽到怀里,而后半仰、侧旋、转身、抬脚、踹人……

怀里的人从眼冒金星的状态里脱出之前,夜聆依就已经把一切都处置妥帖了。

现在的情形是:花无间成了被绑在木头桩子上的那个,束缚他的是蛊王的金丝,但凡他在和各种虫子的亲密之旅中培养出了哪怕一丢丢的相关直觉,就会知道,待着别动才是唯一不去死第二回的选择。

燕寄瑶和南宫言诺早就被花无间帮忙绑了,串场黑衣人们还有一个没被变成冰雕,正和他主子背对背的被绑着。

夜聆依一连喘了三口大气,还算没毁形象的慢慢蹲下来,顺手又把李安糖扔回了地上。

这也是个不中用的,她还是得靠自己。

借着缓劲儿的功夫把脖子上的高等虫子一只只揪下来扔到“夜婉言”那尽是其同类的身体上,夜聆依一边吸着不碍事的凉气一边很诚恳的对李安糖道:“我说大小姐,你就不能做一颗不那么有个性的墙头草吗?”

第243章 反转

映京城里那有能力的有心人,当然就是这正躺地上的李安糖。

梦家的父女得知夜忘儿的存在、于她的重要性并派人实施绑架,没有中间人恰到好处的消息、筹谋、策应,肯定是不行的。

而这中间人,需要对夜聆依三年来的行踪了解得很透,对天机阁的运作亦有所涉,对天南的当权世家间的利益勾连、亲合龃龉知之甚详……总之必然是个厉害人物。

然而真把人引了出来印证了自己的猜测,夜聆依却没有如想象中般长舒一口气,叹自己这样都能猜对。

她倒宁愿来的是夜玉笑或武云莫这等不在她预料之中的,毕竟他们才是夜聆依了解不多即有可能有些她不知道的本事、她不知道的寻求的人。

而李安糖,这姑娘就跟个三岁孩子似的,一会儿一个脾气。

夜聆依本以为,上次映京那档子事儿之后,大小姐当时忠心表的那般恳切:她也确实没看出任何破绽,是往后就真的“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哪里会想到她这次又骑墙头,更了不得的是,这次的“墙”能起来,有她至少一半的功劳。

忘儿被掳劫是一切的引子,而有关她的信息被透漏给各方,则是一切最前头的开端。事情从她这里搅起来,可见她对能弄死夜聆依——这其实从未真正和解的情敌这桩美事,依旧“牵肠挂肚”“念念不忘”;但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态,本是亲自走一趟来见证一下过程并欣赏一下结局的,强压着情绪看着夜聆依被叮叮哐哐一阵折腾,一回、两回……末了还是忍不住冲出来了。

对此等奇葩,夜聆依也算彻底没辙了。

她取了两把蝴蝶刀,甩开后交叉着在双腕上分别打了个圈,把那些深勾进肉里的长倒刺上支棱在外面有碍行动的部分贴着皮肤削断,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后,认命般的把李安糖拉了起来。

“大小姐,要不要跟我道个歉?”

惊魂已定的李安糖并不会显得特别菜,她压了压鬓发,柔声道:“大人,您不觉得您应当对我言谢?您仇家那么多,还个个了不得,想把他们凑齐供您一劳永逸,可不容易,安糖虽说讨了巧儿,也确实是有牺牲的。”

夜聆依“盯”她一会儿,等她抬头看了,便给了一个神仙微笑,道:“不然,你以为自己何能囫囵站在这里与我说话?”这可是真的,要不是考虑到这古里古怪的姑娘一番动作许真的是存了帮她的心思,方才她一现身,她就应该先结果了她的。

“大人,我并不是您什么人,也没有义务为您做这些的。”李安糖略一垂眸,道。

“嗯?”夜聆依欺身上前,一步贴身,“怎么,大小姐忘了,上次京里,向我表忠心的是哪个了?既如此,可是要把之前从我这里担保抵押了去的命,还回来了?”

加菲其实是个有骨气的神兽,抛开夜聆依对它的判断看的话。比如,它处理事情一向干脆,在凭着本能从睡梦中逃离并保持清醒全程旁观夜聆依耍流氓,和接着甩甩头去睡这两件事之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前者。此时,正是津津有味。

漂亮妹子嘛,谁不喜欢?看夜聆依不声不响的撩妹嘛,谁不佩服?

李安糖半步不肯退,跟夜聆依对峙了有三息之久,才咬着下唇,不甘不愿的泄了气。

没得说,上回逍遥王府里,燕寄瑶造出的那事,都快成她死穴了——再怎么难以启齿,当时那情境里,她的言语行为里,都是有“色迷心窍”四个字的。

而这高位不尊的此时此刻提溜出来,分明是认准了的!

李安糖一步撤出日常两步之远,在她以为的安全距离外垂首道:“不曾事先通知,是安糖之过,大人见谅。”

有够圆滑的,圆滑到对不起这张乖乖女的脸。她要再揪着不放,就等于是直接承认,她蠢到连这点把戏都看不透,需要人专程提醒了。

夜聆依被一阵心底里泛起来有气无力消没了最后一点儿脾气,很干脆的换了目标去怼南宫言诺:“这位……兰凌公主?”第一次“见”面当天,夜聆依就已经从廖娴那里知道了一点相关信息,知道了这人是哪位,和凤惜缘又有什么纠葛,当时她还和加菲颇有一番感叹,而事后再去查证,便是顺手的事儿了。

南宫言诺被这“不怀好意”的尊称刺的一滞,挣扎都停了下来。

“本座问一句,除了本座男人,你我之间可还有别的仇怨?”

两个都是被堵了嘴的,不然至亲也不会全热不作声。

但夜聆依很轻易就从她没有一点遮掩意识的肢体语言里得到了答案,立刻就失了兴致,转身去找燕寄瑶了。

“老伙计,咱们这是第几回遭遇了?我倒想听你亲口说说,你这次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也许常年面结“冰霜”的人,是真的不知道,她这么声音没起没伏的跟人瞎套近乎,有多惊悚。

对自己某方面的了解有所欠缺的人慢悠悠蹲下身来,没遮没挡的伸手就去扯燕寄瑶嘴里的布,不防又被不知哪里钻出来的不知名的虫子咬了一口。

现在她体内各种毒素狂欢,都不及魔魅这一样的沸腾程度高,那东西咬她这一口,原本藏得好好的行迹,立刻就显出了尸体,有半截是在燕寄瑶唇内……

夜聆依动作顿了一顿,不动声色的起身去找最后一个也许同样不友好,但她会防备“她”的恶心的人。

“瑶沁公主,虽然本座与你是掰扯过很多次了,但说到底,彼此都是没有什么实质的大损失的。天下无主的好男人一抓一大把,,你也不是没人追,看开些,你我化干戈为玉帛,岂非大妙?”

——若水随口教她的这话,夜聆依这会儿是真的很想说的。

但显然燕寄瑶不是个可与之理谈的冷静人,废话,当然也就没必要说了。

第244章 已知

老实说,对花无间这个人,夜聆依并没有多大兴趣,这点,从她当初任人逼其自爆,灵魂到了她手里,她都懒得去审问,便可见一斑。

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在南宫家的卷宗里看见了花家的影子,又知道了些当年的事,而眼前这打道明面上的一位,保不齐跟凤惜缘还有一腿:他带着人拼死拼活的给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保驾护航”,还亲自来了现场,却明言对她没兴趣,那还能是为了谁?

看在年龄的份儿上,她姑且不做什么超纲的猜测,但问两句还是应该的。

夜聆依从地上捡了一段碎藤蔓,冻成冰,拿到了花无间视线内离他最近的地方。

“舅舅大人,亮明了说:我也问你些事情,你配合些,我也告诉你你想知道的,如何?”

无论他们是想直接去对付凤惜缘,还是对当初把凤惜缘也拉下水的什么花有兴趣,抑或花家就是当时的幕后推手,都说不定。但他想从她这里得到的,只能是与魔魅的冰相关。

“小杂种,你算什么东西,也想诓本尊?”看来情绪剧烈波动之下,夜婉言的意识已经被压下去了。

而花大爷,是真·宁死不屈。

夜聆依也冲他笑了一下,笑完甩手就是一耳光上去。

“啪!”

显然,花无间也没有想到,夜聆依会有这样的泼妇行径,被甩了一巴掌反而安静了下去。

突然发飙打人的人则好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收回手,只是淡了声音道:“花公子,敬你是位长辈,叫你一声舅舅,可别过于飘了,‘杂种’两个字,你还是不要再说出的好。”她能忍一次两次甚至三次,却不意味着真能当没听见待。

夜聆依又等了会儿,见花无间实在没配合的意思,动静也无,她也不多纠缠,转身去找最后一个还有清醒意识的。

为了防人自杀,她方才便已将之双眼以下,锁骨以上全冻上了,要再不来解决一下,很快也要没气了。

“希望你能比你家主子老实,彼此轻松,你会和他们一样,得个痛快。”

花家是什么样的,夜聆依并不清楚,但想来这样的家族里养出来的人,多少都有些生死不屈的精神,而她这么一句,也只是走个过场,并不会给他挣扎的机会。

她勉强还能调动的一丁点儿的灵魂力干别的不行,短时间的摄魂还是撑得住的,折腾花无间这样的或许吃力,一个都不配露脸的小统领却是没问题的。

再者说,这么容易就被她逮到的,知道的也必然有限。

夜聆依翻手把那截冰藤蔓按进了半死不活的人的肩膀里,趁他本能瞪大双眼的时候,发动了摄魂。

“小杂种,你那点儿能耐,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吧?”那边的花无间突然冷笑出声。

夜聆依使得力大而巧,那一巴掌打掉的是他前面的牙,这会儿开口不免有些颇显滑稽的漏风。

夜聆依由着他嘴上嘚瑟,这边一心在正事上,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依约一刀取了人命,这才转回来,抽出腰间的暮离,朝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花无间肚子上来了一记。

受着的是花无间,不值得任何人心疼,只是可惜了本尊夜婉言的好身体,这般多方被糟践。

好一会儿,花无间才从尽全力蜷缩的状态里缓过来。他还在那片黑雾的包裹里,却能从声音里让人感觉出他的咬牙切齿,痛极而颤的声音断断续续道:“你就算对他搜魂也得不到什么!我花家的人,岂是你这等蝼蚁可以玷污的!”

分明死透过一回,靠着花言巧语夺了一个他自己都鄙视的女人的舍,难为花无间还能做到这般大义凛然。也许神秘赛过文家的花家值得人重视,但他个人的话,这会儿肯定是不值得的。

或者花无间自己也知道,说完了想说的,喘了好几口气,待声音稳了些,一字一顿道:“小、杂、种!”

夜聆依一不生气二不急,暮离在手中一转又轮了上去,还是腹部,绝对打不死,但也绝对不好受就是了。

花无间又是一层冷汗出来,安静了没有三秒,突然疯狗似的狂吼:“杂种!杂种!你就是个杂……唔……”

夺舍的人不在乎本尊的形象问题,夜聆依却没有迁怒的习惯,更何况她真的只是觉得难听,不至于随便一个人的话就能让她起来情绪。因此她一下是一下,不多也不欠。只是使的力气一次多似一次,又完全重叠在一个地方,分毫不差,花无间自己终于受不了了。

夜聆依估摸着他一时半会没力气开口,才淡声道:“第一,我对‘玷污’你花家人没兴趣,对花家更没兴趣;第二,你也是花家人,而我打了……算了,没数,总之,我是想说,你完全没必要跟我端着了。”

花无间喘着气抬头,大有再骂个痛快的意思,却被腹部的抽痛噎住了喉咙,声音没能及时发出来。而时机转瞬即逝,夜聆依已然转身往台阶下走去。

“也曾鲜衣怒马,也曾诗酒年华,手握一切尊崇,堂堂花家当家少主,有何等风光的日子,却一夕之间毁在……啧,抱歉,说漏了。你花大公子只是瞧不上我而已,并不是来寻仇的。”

花无间猛地僵住了身子。

夜聆依却摇了摇头后,蹲身一手一个提了燕寄瑶和南宫言诺便往远处走。

“小杂种,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回来,混蛋!混蛋!”

……

花无间的叫骂声很快就到了燕寄瑶和南宫言诺听不到的程度。而直到夜聆依自己都听不到了,她才把提着的人扔到了地上。

花家那些人绑人的时候哪会顾忌这是哪家的公主,那是哪家的公主,一根附了阵法的麻绳上去,又拖拖拉拉的这么久,两位美人挨着绳子又裸露在外的皮肤,早已是通红一片。

夜聆依抬脚把南宫言诺拨翻了个,手起刀落,割断了绳子。

第245章 未知

“回去告诉你外祖母,我会信守诺言。但最好半个月内,请你们天涯海角,毕竟,等回去,凤惜缘会不会要你们的命,本座也不敢保证。”

话说的是特别好听,但对于她之前对宸太妃和风王母子说的话,这就是明目张胆的“不要脸”。然而这个时候,公主殿下羞愤、不甘、痛恨,蓄势已久后趁此良机,给明明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夜聆依“致命”一击……当然不会关注到这些,而夜聆依要的,未必不是这效果。

一阵尘土飞扬,除了加菲差点一个没抓稳摔下去,场面没有任何大的变化,夜聆依一把把有滚回地上的人拽起来,顺势摔给了一路跟紧的李安糖。后者睁着一双懵懂清澈的眸子,好一会儿,才在夜聆依的沉默里,抿唇不甘不愿的拍了拍手。

白衣人甲乙丙丁鱼贯而出,把刚恢复自由的南宫言诺打昏,不一会儿就带着人又消失在了迷雾里。

所谓迷迭之森的危险无解,不过是还没有遇到能征服它的人们。至于这些以备不时之需的白衣人是出于乐得凑个热闹的若水,还是想为日后自己的作死加一道保命符的东方泠湛,却不得而知。

深究也没有意义,夜聆依给了李安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去专注燕寄瑶。

这其实真的是个值得重视的朋友,但夜聆依对她连对南宫言诺一半的耐心也无,抬手之际,蛊王的金丝一根接一根的窜出来,很快便绞成了一根够粗的“金鞭”。在李安糖本能发出却又压低了的惊呼中,在加菲虽被禁言不能说话但压不住的手舞足蹈中,她把那“金鞭”扬到最高,七分力气,不分头脸的打了下去!

破风声后接上的声音,没有想象中的干脆利落,反而像是一阵极为暴虐的电流的流窜引起的连锁反应。

地上的“燕寄瑶”及时的给出了惊恐的表情,但很快她整个人就化为了飞灰!

加菲在心中狂吼了一声“YES!”

方才犹是大局在握之态的李安糖白着一张俏脸,只觉手脚冰凉。她不是没见过夜聆依杀人,就在刚才还见她还一挥手间结果了十几个人的性命,但像这般具有冲击力的,对方还是跟她打过不少交道的人,却是第一次。

还是那句话,深闺里的娇小姐,凭她有通天的本事,也还缺了许多的必需,真到了实在事情上,生理和心里上的本能反抗,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压下去的。

两人一兽各有心思的保持着沉默好一会儿,久到李安糖以为她不再想做什么的时候,夜聆依才再次出声:“人没死,这只是傀儡身。”

李安糖僵硬的转过脖子看她一眼,一时不知该为此事本身放松,还是该为后续接着提心吊胆,同时又想,她既然知道事情,刚才为何还要给自己“加戏”……

许是察觉到了李安糖的不自在,而她自己此时又的确比较闲,夜聆依居然颇贴心的解释道:“她并不曾亲自出现过,今日进入这迷迭之森的始终是这傀儡。也正如你所想,她本人,现正在办大事。”

夜聆依虽始终无缘亲见燕寄瑶的样貌,但多少能听到、知道、猜到一些,天赐的缘分这两副皮囊如此相像,此等大杀器,如何敢不用好,那可是叫暴殄天物,说不准会有天谴的。

李安糖作为一个不瞎而又接触过燕寄瑶不知多少次的,自然很快就明白过来更多的东西,她略作沉吟,下定决心开口问道:“大人,您当真不着急吗?”

夜聆依收了金丝,按住了加菲的躁动,又抬步开始了漫无目的“遍地逛”,闻言随口反问道:“我有什么好着急的?”

李安糖先开口的人却被这话问得一愣,原地一跺脚,两步跟上,道:“以燕寄瑶与您的容貌相似之甚,她若真有心扮您,只消在远处,又有那三个男人相帮,足以有九分像!而想来您家那位,莫说九分,怕是三分,都不会舍得拿您冒险的!”

她这么替人操心操肺,言辞恳切、说理明正,夜聆依却脚步不停,不紧不慢的道:“我有那么不中用?”言下之意,“她会出现在凤惜缘面前求救”这件事情,于她而言,本身就没有存在的合理性。

李安糖听闻此言先是再次怔住,在心底“你”“这”了半天而后彻底急了:“大人,您真是……您亲在其中,难道没有意识到,自从您一次一次为了您男人或其他乱七八糟的原因,将自己置身险境,您在您家那位那里这方面的信用,已经被透支尽了吗?他就算有十分的肯定您不会做某件事,也架不过您无形之中施加给他的压力!”

李安糖一个在她二人十八环以外的地方,都能轻易说出的东西,基本就是事实无疑了。

夜聆依也像全没考虑到这种情况一样,直接顿在了原地。

李安糖以为她终于听进去,正要趁热打铁,夜聆依却突然转身道:“那你呢,你又是为了什么?”

李安糖一愣。

“以前可不曾见你对何事如此热心积极,什么事能让你失了基本的分寸?”夜聆依当然看不见李安糖又白了的脸,自顾自说下去,“容本座猜一下,可能要本座的命,但又有足够的转圜空间,真发生了,事情也绝对牵扯不到你身上,且,不会对我男人有半点有损,那么,会是什么?”

李安糖猛地撇开了视线,涩声道:“我原本的计划已经放弃了,现在只是就事论事。”

这也许是全然实心的话,夜聆依却并不理会,突然一步靠近,逼问道:“你见过的,是若水,还是月珞玖?”

李安糖一下转回了视线,随即又狠狠偏过了头。

夜聆依问出了自己要问的,似乎也不急着要答案,一味的陪她耗着等着,知道李安糖最先受不了这气氛,后退一步自己开口:“那位少城主并未亲自见我,是那‘天下财神’。”

夜聆依同样沉默良久,忽而一笑,道:“很好。”

第246章 已动

月珞玖通过若水卷进这件事情来,原因是显而易见的,过程则并不重要。眼下需要操心的事情只有一样,他现在如何了。

时间过去这么久了,迷迭之森外面的情况,应该也就那样了。

或者绝对武力,像燕格本性那样的;或者阴谋诡计,像百里云奕素习那样的;或者拼死以对,像南宫言朔输的干净那样的。

总之凤惜缘会被逼入一个他一定会看到对方想他看到的东西的“绝境”,但绝死不了甚至伤不了,然后是如李安糖所说的,被八九分像的燕寄瑶再加一把火。

那么月珞玖将会如何被安排?或者说,不可能被别人“安排”的他,到了场面里,会怎么做?

他肯定是顶不希望凤惜缘存在的人之一,但如果凤惜缘出事了,在夜聆依心里还有他的时候,他又肯定是第一个愿意拿命换凤惜缘平安的。

亲身以替当最为有效。他已复妖身,虽尚未能全然取回应有的实力,但想来应对这么个小位面中几个人的把戏,绝对没问题。

接着也许仅仅是几个不入流的幻术,又或者是百里云奕手里的什么新鲜迷药,把替了凤惜缘后,同样被燕寄瑶扮出的“惨相”搅乱心的月珞玖,和之前就没了理智的凤惜缘搁在一起。

这之后,众望所归的“自相残杀”正式拉开序幕。

也许那三个男人之前答应过燕寄瑶,会留一个囫囵的凤惜缘给她,燕寄瑶本人“将心比心”也做好了万一他们毁约的应对。可真到了这步田地了,不要脸面的把一个“弱女子”拖出来打晕并隔绝,并不是什么难事:这终究是在万兽森林,没有迷迭之森的阻隔,燕格想让一个没什么实在修为的谁无计可施,再容易不过。

*

而彼方或许已破皮见血、裂肉求骨的时候,被燕格单方面认为不会有事但共同认定她没有能力做什么的夜聆依,还在无束缚的和李安糖闲扯皮。

问出珞玖的名字后,夜聆依就已经能将外面的事情猜个大概了。她也能知道,眼下外面差不多是个死局,唯她能解。

然而经历过得知最初的惊怒、悔愤之后,夜聆依最后还是安静了下来。别说李安糖不明所以,加菲都开始担心她是不是被气傻了。

它是最知道这女人事实上有多心高气傲的存在,大局在握的时候,玩什么惊爆眼球的东西,都可以是她无任何心理压力的状态下干得出来的。可现在明显事态发展脱轨,搅在其中的还一个是小白脸,一个是月孔雀,两个对她来说不能更重要的人,她还能这么淡定,这不应该!不正确!

可夜聆依心情不佳后,再没有免费为人解惑的好心思,只是似是而非道:“我现在残余的这点武力,去了也是于事无补,没得给人白送菜。那四个里,可有至少一半的人,想要我的命。”

这般冷声言罢转身,她便再度去行她那没人看得懂的路去了。

而加菲是个最放得下事的人,不去就不去,不用刀剑里钻跑,它也乐得清闲,反正无论什么决定,只要是夜聆依自己做出的,她自己会为之负全责的。

李安糖却留在原地,想着不知是什么相关的事,很快入了神,许久,才有神色上掩都掩不住的一惊。她隐约想起了之前的一件类似的事,突然猜到:夜聆依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是否就是事先考虑到了这种需要她靠武力介入的情况,这般,逼着自己,熟视无睹!

很多弭乱如麻的事情,一旦想清楚了其中一件,其他的也就不难了。她亲自把夭玥的皇帝隔绝在迷迭之森之外,进来之后“被迫”的把一个一个想他死的人送到他身边。有没有可能,现在这场面就是她本心里不愿但所必要的,除了那银城少城主……不对,方才她便说错了,是银城的新城主的掺和进来?

然而也有新的问题,她这么做,到底,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或那陛下,能从这一系列事情中得到什么?

人就在几步远的地方晃晃悠悠的走,李安糖有不涉及敏感事项的问题解决不了,当然不会憋着,追上去便直接问了。

而夜聆依这次居然意料之外的坦诚,也不知她是在这几步的间隙里想通了什么,与方才的态度天差地别:“没有什么大的谋算,如今我和他各自是天陨唯二的帝国的挂名皇帝,我不缺他,他也不缺我,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求的。那些不相干的人么,虽然麻烦,但也不至于为之费这么多精力。”

所以?李安糖很是为夜聆依突然的啰嗦略意外了一把。

“我男人作为一个本土人,修为再压不住就必须得飞升了。尽快打一架,有助于他把修为等级压住。珞玖的话,他不会太认真的,就算是有关于我,也就不会有什么大消耗。就算有,对堕妖不久的他,也是利大于弊。”

李安糖神色复杂的盯了夜聆依半天,差点把那句“您心大到能盛下整个无尽之海的水”吐出来,好在最终只是很稳妥的问了一句:“那您不担心他二人有危险?就算他们醒悟的快,二人也不曾受伤有危,周围可还有虎狼耽耽而视。”

夜聆依停了下来,转身,极认真道:“所以,我再尽我所能求局面的掌控权。”

李安糖差点没把一句“您可省省吧”怼到夜聆依脸上去。在还没有破出之法的地方晃来晃去、闲庭信步的是谁?你你可别告诉我,这万兽森林里,还是中心地带,有那位户主万兽之王万年都没发觉的“绝世武器”就扔在地上或架在树上呢!

对于李安糖这句略嫌暴躁的腹诽,只能说,有时候,人的直觉真的是妙不可言。

夜聆依忽而抓了李安糖的手腕,猛地推了一把。得亏她还有点良心,没有立即撒手,不然,必是要摔个难看的。

全然懵了的李安糖被蹲下身去的夜聆依抬头“看”了一眼,下意识的自居又退一步,如此就把她方才所站之处完全的空了出来。

李安糖大概听到,夜聆依低头抬手去拍加菲脑袋的时候,隐约是念叨了一句:“果然,妹子还是得软的才有用。”

第247章 未动

什么样的“大鱼”,居然还要拿妹子,还是软妹子去钓?

“真不枉我在这儿和你瞎耗了这么久。”夜聆依一“不小心”吐露了心迹,李安糖拼了命的告诉自己看这人现在这欠那什么的样,肯定还是有能力随手不留后患的弄死个人的,这才让自己没立时张口骂人。

她深呼吸多次,待情绪有所和缓了,也跟着蹲了下去。

“大人,这是什么?”

在攸关生死的大事上,加菲是从来不含糊的,这也就是说,在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它是不会上心的。

火放的太大把好不容易引出来的不明生物烤个外焦里嫩这种事,也不过是夜聆依的一记“爆栗”。

夜聆依两个手指捏着那还不如她无名指粗的“黑炭棍子”,头也不抬的道:“千年老妖。”

那“黑炭棍子”蓦地从离夜聆依远的那端吐出一口黑烟,嘶吼道:“胡说,本座乃七万年妖神!”

夜聆依顿了一下,而后将那“棍子”一抛三尺高,还接到手上的时候,就是“头”朝上了。她动作流畅的把手指成圈一收,把那一串的“啊啊啊”猛地掐灭。

“改个自称,”夜聆依略松了松力气上了另一只手往那“棍子”上一弹,“‘千年老妖’听着更霸气。”

“呃,嗝,真的?”那“棍子”没头没脸没嘴,听着却像被刚才那一扔吓呛着了。

“真的。”夜聆依又弹了不轻不重的一下,点头道。

“嘿!”那“棍子”自己猛地晃了晃身子,这次终于把那一层顽固的黑灰从“身上”抖落了下来。

“甚好,本座从此就是‘千年老妖’了!”

夜聆依忽然往一边树根上“自闭”的加菲那里“瞟”了一眼,后者很快靠着那万恶的习惯和默契了悟过来,随即狠狠啐了一口,又只朝这边展示个屁股挪远了些。当年取名那黑历史,它不是没想过抹杀,但哪里敌得过暴政!

那蠢货那德行,可不是让她想起当初了,特意瞟过来挤兑它一回!

“说过了,叫你该自称。”夜聆依幽幽的说着,把手里的“千年老妖”悠悠的抛。

“为什么!”那白玉色儿的“棍子”一没手二没脚,愣是有力气从夜聆依的束缚中挣了出来,站到了她虎口上,趾高气昂……奇怪,我为什么能从一根棍子的动作里读出“趾高气昂”来,李安糖默默念道。

“伦家都听见了,你就是这么跟人说话的!”熟悉的自称让夜聆依又往加菲那里“瞟”了一眼,后者早有所觉,掐点的比了个中指。

夜聆依慢慢勾唇,转回头来,语气好到令人发指的对那白玉棍子道:“自称‘伦家’最好,又威武又霸气,被人不这么着,只是因为这自称了不起的很,一般人不能用的。”

“喀嚓”加菲很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它僵硬而默然的转身,随即四爪着地疯狂开刨,眨眼之间就一屁股蹲到了夜聆依的侧担着的手上,把那破玩意儿攥到了爪子里。

以它神兽的“威重”,如此突发情况下,夜聆依这女人还没有把手“吓掉”,很明显是有了忏悔之心,不想扰了它堂堂神兽的兴致。而它当然也不能再跟她计较,没得让这半路杀出来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即将被炖了的东西借机争宠!

心!机!婊!

“你是何阿物,胆敢对伦家如此不敬!”那白玉棍子真是个天生的搓火神物,加菲把它死死掐在前爪里,好一会儿,慢慢眯起了眼。它可不能输给这破玩意儿,夜聆依这女人在不值得神兽稀罕,那也只能是它的所有物,不要了也不能给别的东西拿去。

“你就是这迷迭之森的制造者?”蠢萌的猫脸上居然也能笑出一派高深莫测。李安糖在夜聆依的玩味里,瞪大了眼,眼睁睁看着那么一只长毛猫成功摆出一副夜聆依的派头,完全被“震”住了。

因此,也就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加菲实际问了什么。

而她能反射弧跑完,对话已经进入到了下一环节。

“我?我是什么身份,你不必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跟着我,认我做老大,听我的话,你就能以最快的速度真正封神!”

李安糖应景的感叹了一句,看夜聆依居然没有任何反驳纠正的意思,一时又想,要跟了她,也许这真就是最短路径也说不定。

“伦家已是妖神,你一个没能修炼的蠢物,如何敢对伦家指手画脚!”事实证明不是每一个活得有年头的生物都会跟加菲当初一样蠢。这迷迭妖万把年来吞噬了那么多人的灵魂,虽然都是鲜活软萌自己也没多少“智商”的少女,基本的思维能力还是有的。

加菲差点再次暴走,好一会儿才安定下来,而这当然不是夜聆依那女人在它屁股上戳了一拇指的缘故!

它把眼再度眯细了些,以九分的神似——至少李安糖是下意识的往夜聆依脸上看了一眼——幽幽开口:“想知道,你是怎么被抓住的?”

“当然是……”

“当然是我设的局,用那个女人把你引了出来。如此,你可明白我的能力有多强?而你之所以看不出我的修为,自然是因为我修为等级比你高!”蠢女人,别捣乱,别捣乱,别捣乱!

“重说三”的魔力发挥作用,夜聆依果然安静看戏了。

李安糖还盯着夜聆依看了好一会儿,直到她伸手戳了戳脸,点头以示肯定。

她就知道……

她之前留着瑶沁公主的傀儡,留着兰凌公主,也许原本还打算留着梦霓琳,又把自己搞成那副样子,肯定还有二层、三层的用意。

迷迭之叶被她附在脸上,不管是谁,上去用了哪只手打她,肯定是要沾走的。而等那沾了她气息的、只能是被人主动挪动的叶子去了其中一人身上,把这……或许是钟爱非暴力少女的鲜血。神魂或者脑髓的什么,嗯,制造迷迭之森的妖族引出来,她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把“迷迭之森”握到手里!

虽然其中出了无数意外,但无一不是在她的计划里的。因为她的计划真的过于宽泛,只需要地点是迷迭之森,只需要一个未婚年轻女子主动碰了她。而那女子究竟是瑶沁公主,还是她李安糖,都不重要。

李安糖缓缓打了个冷战,如果她背上真的有两片,应该是,“叶子”,那么她就很荣幸的猜对了。

她好容易尽全力把自己从一系列无谓的恐惧中拔了出来,然后就看到那不动声色间把一切离“局”十万八千里的东西强行摆成圆满的“局”的人伸另一只手把那“迷迭妖”拎了出来,声线平缓的道:“好了,小东西,先把迷迭之森收了,再在我需要的时候放出来,我就会放了你的。”

第248章 又来

当一切的基础迷迭之森倏地消失了,事情会怎样发展?

想出去的能够出去,想进来的自然也能够进来。

其中当属梦霓琳行动最快,就守在迷迭之森外的若水开着十米直径的气场直杀过去的时候,她和她的人早就跑了个干净。

她应该也挺想很夜聆依好好谈些条件,毕竟能抓住夜忘儿这事儿,有一无二。只是她这原本“完美”的计划,受到多方插手撕扯之后,早已变了形。

聪明的姑娘选择第一时间远离是非之地。

而后则是更多的黑衣人甲乙丙丁,急吼吼的冲上去,七手八脚的把他们家少主救下来,却收到了一声来自夜婉言的“滚”。

经此一役,这姑娘应该更恨她了,但也更没能力做什么了。花家把他们家给足了时间闹够了的少主接回去,第一件事当然是驱魂,毕竟,以花无间的虚弱,没可能再换一具合适的身子。名为“夜婉言”的灵魂还能不能活,还是未知数。

老话讲,斩草除根,夜聆依乐得把人放回去,好把那不容易拔除的花家弄出来,因此,也就没管那边儿。

拿金丝把那迷迭妖锁住挂在了加菲脖子上,夜聆依第一时间去和若水进行了会和。小丫头虽然惯是古灵精怪的,但这次经历的动荡这么大,甫一见到若水时,便边哭便累晕了过去,这会儿正在焉璇怀里安睡。

她小心着伸手过去试了试,果不其然在她小脸上摸出了肿胀感。小丫头是个列性子,必是少不了吃苦的。

夜聆依双眸明显的暗了下去,退开两步才有了大动作,一把把李安糖推到了若水怀里。

“不妨跟她请教一下,她能边打边哄,这方面,你可差太多了。”

若水难得脸上有些讪讪的,默默把李安糖扶开,头一回没有即时呛回去。避开小姐让少……城主掺和进这件事情里,她当然是有私心的。这会儿赶着过来补救,似乎,有些弄巧成拙了。

见夜聆依头也不回的往那打的地动山摇的方向走,若水没忍住喊了一句:“小姐在那边看着呢,你也没必要自己过去麻烦!”

当然不是这个字面意思,她只是想表达:白涣冰也在那边,希望夜聆依看在她完全不知情的份儿上,过会儿作妖的时候,不要伤及无辜。

夜聆依没回头,略抬了抬手,大概意思是知道了。

若水稍稍不安了一会儿,但想想这时候这看似平静的人十之八九已经被惹毛了,她也不好再去做些什么。还是认命,帮她打理琐事残局的好,毕竟,没有谁能保证,她这一趟去了,回来会不会更有气,急眼了又会不会迁怒有牵扯的人。

******

若水对夜聆依的判断大多数情况下还是靠谱的,她的确是压着暴怒离开的。

成功反击了李安糖的心理轰炸,骗过了自己的大脑,却没抗住手指触到夜忘儿脸上时,那犹有湿意的滚烫皮肤带来的直接刺激。

她几乎第一时间就控制不住的想到了如果手下碰着的人是凤惜缘,她会怎样,而那伤还可能是珞玖打的,且他也可能是差不多的样子……

她强按了半天的东西,立刻就崩了。

她忽然就想,她折腾这么大,就如李安糖所质问的,到底是想得到什么?

那些人,到底哪个值得她,弄到现在要把凤惜缘和月珞玖两个人都搅进去的地步?

人发自本心的冲动一旦起来了,那些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才逼出来的冷静,很明显就是要拿去喂狗的了。像夜聆依这种本身脾气爆而又从来不考虑约束一下自己的脾气的,更是如此。

她就那么单枪匹马大喇喇的往人堆里冲过去,硬是先无视了杀在一起的凤惜缘和月珞玖,半步不停,抓了金丝做鞭,在身侧绕了三百六十度猛地一把就甩了过去。

柿子当然是要挑软的捏,何况夜聆依自己也清楚她现在状态并不佳,第一击当然是选了神魂犹在阵中而身不能动的燕寄瑶。

那三个虽不君子但逻辑正常的男人当然不会想到夜聆依会如此行事,前一秒看见她径直往阵中冲,一副心急火燎的拉架的样子,燕格还打算上前拦一下,却被百里云一脸奕云淡风轻的拦了。

后一秒夜聆依鬼魅一般穿过那困在一定范围内激战的二人,毫发无损。只有两鞭,一鞭破了燕寄瑶藏身的空间,第二鞭就把活活一个美人抽飞了出去。

那阵自然就此随着阵眼的破而破了,虽然局面改变的真是有够草率的。

唯一一个有心思去救一救燕寄瑶的人,刚才被百里云奕拦着,夜聆依动手的时候,他则被不知存了什么心思的百里云奕更进一步制住了手腕,只剩下“眼睁睁”三个字。

“奇迹”同时挤在这一会儿了:燕格心里应该还是有他那个便宜妹妹的,又兼今日他本就在暴躁中,正是时候的被百里云奕那么一拦,他立刻就暴起了!

他堂堂一个万兽之王,最颓靡的时候也不是百里云奕一个前一段时间就伤了内里的人能抵挡的,南宫言朔眼疾手快上来帮了一记,却也是两个人一起,紧跟着燕寄瑶飞了出去。

此等变故夜聆依也不可能料到,但她也没心思没精力去想这些乱七八糟了。迷阵破了那一瞬,前一秒还斗鸡眼似的两个人一个比一个速度快的变脸。

珞玖在微风中站成了一朵嘴角带血的姣姣粉莲,凤惜缘更厉害,那么远的距离眨眼就呼了过来,夜聆依刚一转身,便被扑了个满怀,神魂受拘,身上有伤,一番大幅度的动作后下盘不稳,直接就给他扑到了地上去。

真白瞎了那红衣红发红眸的邪魅盛颜,颊上三道排列整齐的血痕,眼半含泪,幽怨哽咽的贴到了夜聆依耳朵边上,怨声道:“夫人,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就这么把一无所知的为夫扔在了这里,你瞧瞧为夫这样子,你可心疼吗?”

卡着点儿过来的东方泠湛站的远却看得清听得见,慢慢瞪大了一双日常睿智的眼,好一会儿,默默的一挥手,带着一票人,转了身。陛下,臣知道您知道臣在这里……可,您可以当没看见臣的,臣也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然而直接受灾的夜聆依反而一脸平静,避着伤处把凤惜缘扶起来,自己也跟着坐起来,认真的让眼底当真有惊恐的凤惜缘看了一会儿后,轻声道:“是我不对,的确心疼。”

第249章 战损

当然,这不是夜聆依第一次威风凛凛的大杀四方,把局面彻底搅乱。

但破的是她自己的局,这却是第一次。

提前那么多天,捏着各方刺过来的刀剑,把它们摁到一块去,临到事前,才把必要的“钉子”亲手一颗颗亲手打到局里去。一定会把地点选在迷迭之森,一定会有这些人,一定会让事情终结在万兽森林。

大的,小的,可以说,夜聆依把各种事情的所有变数都计算了进去,只要她活着在这里,事态就不会崩毁。

但她终究漏了一点,她自己不以为那是一个点,因此不能算“算漏了”的一点:人心。

她自己碰到夜忘儿时的所思所想如此,燕格猛然看见燕寄瑶重伤之下,暴怒打伤百里云奕二人亦如是。

夜聆依踉跄了一把才挣起身子来,头一回没避开凤惜缘在人前的过分腻歪。

月珞玖还在原地,夜聆依神识探过来的时候,他早已复了媚惑孤冷,此时冲她一笑,便慢慢退到了矛盾中心之外的地方,是个最省心的。

那边东方丞相怎么都不可能错过一个不费力气的献殷勤机会,这边还没开始扯皮的时候,那边两位上了“通缉令”的爷们,就已经被“五花大绑”了。丞相大人秉持着保命要紧的原则,看他们家陛下有媳妇照顾,招呼了一下便自打头阵,带着所有相干不相干的火速退场。

剩下一个还能干一回合,确切点说,是在场唯一一个状态点满的,燕格。

这是万兽之王,天陨界化生伊始,他就作为第一批生灵存在了。十万年过去,就算种族所限,前有八万年他都只是一只普通兽族,但也早已将万兽森林整个甚至天陨界的半数气运,划归己身。换言之,在天陨界内,谁都有可能死在他前头。

而这么一个杀不死动不了的人,想让他离自己的生活远远地去,就需要让他自己改变主意,须得夜聆依亲手给他一次忍不过的痛。万兽之王总有自己的高傲,当真无望时,一瞬想通,自然会离开。

还是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灰眸,打散的头发却是不曾见过,很奇特的紫色。夜聆依瞧不见,却能觉出来,今日之事,终究是达到了一部分的目的。

燕格抱着气息微弱的燕寄瑶站了起来。他自己未必不觉得奇异,他一个活久心硬的冷血动物,居然也会因日久而多情。也许他自己对燕寄瑶做什么都不会有心理负担,但却实在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阿依,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当然不是。”夜聆依被凤惜缘整个挂着,声音从他身后传到燕格那边去,隐隐约约有些失真。又兼万兽森林里夜色——的确,事情多了,很容易会让参与其中的所有人忽略,这是晚上,没有迷迭之森的掺和,所有人都跟夜聆依差多不,肉眼其实是看不到什么的——浓的厉害,燕格是没可能再仔细瞧一回他打定主意此生再也不见的人。

“那么这样,你满意了吗?”

燕格有这么一副被骗被甩后的愤怒并不过分,夜聆依把他搅进来的目的,以及个中手段,的确不是很光彩。

“我会带着瑶儿走,在你还在这片天底下的时候,绝不会再踏出万兽森林中心地带一步。”燕格一字一顿的说,生生把一句软话咬出了血淋淋的感觉。

夜聆依沉默了一会儿,从凤惜缘怀里挣出了一只手,从他肩膀上伸了出去,挥手收了缠了燕寄瑶脖子数圈的金丝,淡声道:“如此,多谢。”

燕寄瑶生命安全有保障后,有那么一瞬,燕格是有不顾一切把夜聆依抢来带走的想法的,他清楚自己的能力在哪里,但几乎是同时,他便逼着自己把这个无比诱人的念头甩出脑海。

夜聆依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他清楚,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是。但凡她肯放任自己感情的时候,都是做足了万全的准备的,何况他这时候也认清了,他没资格让她失去理智,她身边那人才有。而现在,他不能拿瑶儿的命冒险。

“谢却不必,祝你二人早日飞升,也好,永不复见。”燕格怀着颇复杂的心绪撂下这句话,再不停留抱着燕寄瑶转身便走。

事实证明他也没错,在他消失在那边人的感知区间内之前,仍有一道金丝从燕寄瑶眉心一闪而逝,专给燕格看了一眼,便又安静蛰伏进了她脑域里。

******

没有理由再赖在夫人身上不挪开了,再者这好一会儿的,凤惜缘确也揩够了油,必要的时候当然舍得做一回“君子”,好不客气的亲过一回,自然要给自家夫人和那边那花儿似的“旧友”一点相处时间!

可是这会儿这点儿体贴,在他家夫人私心的认为里,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之前那么多次,夜聆依把能避开不能避开的时机都强行避开,就是怕此时这种面对面的尴尬。

而好些事情,她也就只是能做到,在不与他说过话的时候,“假装”不知道而已。比如天壁之前,比如两界山上,比如神奕都城中……

“你可还好?”至少面上是不会露怯的。只是她刚才一直没问凤惜缘有没有事,外人眼里,这多少有些像炫耀了不是。然而,这里并没有外人。

珞玖在尽他所能让夜聆依少些不自在,但他也清楚,只要他人在这里,她时时要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目前为止她欠了他多少。于是,他也不多磨蹭,有事说事:“小丫头,我还是那句话,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你也知道,我肯定不会愿意成为你的顾虑,虽然那很荣幸。”

“嗯,”夜聆依应了很轻的一声,“你……留下来吗?”

珞玖摇头,还是笑:“不了。不管,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也悦意留下。”

夜聆依抿了抿唇,无声拒绝了他后半句话里的提议。

珞玖轻笑了一声,也当什么都没有过,道:“万事小心,万事,有我在。”他似乎想要伸手碰一碰夜聆依的脸,不过还离着一掌之距时便早早停了下来。

这般诸多顾忌、犹豫优柔的动作,他自己首先是被逗笑了的那个。还以为自己没变呢,贼心不死,其实早就回不去了不是?

第250章 请君

故旧美人刚伴着一阵“桃花雨”原地散了身形,家里正宫就一刻不耽搁的再次风一样呼上来了。

夜聆依没觉得意外,眼虽不疾手却快,一把把人接个正着,被独属于这个人的气息一扑,瞬间就安了心。

夜色四合,所有人所有事都被以一种荒谬的形式逼着强行告一段落,正是适合“蠢蠢欲动”的时刻。

然而分明也是被蒙着的凤惜缘,却像能读心一样,幽幽的把一身的魅尽数放了出去。

“你不试着拦我一拦?”夜聆依把背后作妖的那只手一把卡住。

“瞧夫人说的,为夫若如此,岂非让外人得了便宜。夫人要做什么,嗯?为夫当然……呵呵~”说不偷听是假的,说不吃醋更是假的。凤惜缘抓了一把红里掺黑的头发,捏着发梢在夜聆依脸上绕,话里笑里,酸气扑鼻。

“有理。”夜聆依深以为然,点头以示赞同,无意中成功噎了凤惜缘一把。

“夫人,你可知,这会儿我又多欣喜?”凤惜缘忽而轻声问道。

“怎么说?”接下来的事情似乎也不急于一时,夜聆依也开始搭腔耗时间。

“若在以往,像这样的事情,夫人定是要想方设法的把我踢开,越远越好。”

“所以是喜欢被人算计……”果然是个抖M喽?

凤惜缘清淡小心的在夜聆依额上吻了一下,好一派温情款款,轻声道:“只是沉迷于被夫人‘算计’,且无法自拔。”

赤冰琥珀当然也是沁凉的,却无法像夫人的肌肤一样,能给他以熨帖感,能教他心率都突然失衡,好一会儿不舍得退开。

“差不多了?”这次的煞风景却不是无心之失,而是带着不自在的故意。

夜聆依并无半点恋栈似的一步退开,同样没有一点怜惜的把被再次噤声的加菲扬手扔了出去。

突然扑下来的迷雾,远不像它铺展开后的稀薄,而是如有实质把那把正下方的两个人笼罩了进去,使得所有迷雾之外的人都无从得知,那两个人是以怎样的神情对了一掌。

那只“迷迭妖”虽只是一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修炼成的小妖怪,被它霸占呑取的“迷迭之雾”本身却没有那么菜。

天陨界“化生”时的一部分“源”,身在此界中的人神鬼,总要受其一番限制

无所不及的神识探不进去,不知道夜聆依在其中那么久,还有把柄捏在那么多仇家手中,会不会出事。

好容易等到她“毫发无损”——登峰造极的伪装技术或许搞不定凤惜缘,加上一个别致的出场和一些心理暗示,就差不太多了,也并不需要太久——的出来了,突然又出方才之事,“得而复失”对于神经的挑逗,效果往往翻倍。

如果还是要一剂催化的话,夜聆依也没算漏,没有什么比凤惜缘的惊慌更合适了。

而他当然会!

一掌对上,他立刻就会知道,夜聆依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太平无事”,灵魂力完全沉寂:她根本没有去尝试解掉燕寄瑶的毒!

有这么一掌,肯定会重伤;因是凤惜缘打的,本能留手,就肯定不会被打死。

至于那点对凤惜缘个人情绪上的冲击,当他失踪近三月却对其事只字不提的惩罚,并不过分。而这,也是越来越引他说出那句“甘愿被她算计”意思的话的有意义目的。

“最后一根稻草”则是被花无间炼化了的冰尸:夜聆风。

花无间对魔魅的冰尸真的有兴趣,并不单纯是家族任务。而只需要这一点,对于夜聆依来说,夜聆风如何,已是可以推断了:魔魅的冰冻成的尸,炼化起来轻而易举,成果也是喜人,平常的冰可不尽然,她又不是,没自己试过。

被安排好的“杀手锏”作为一具冰尸,“智商”有限,没法分辨机会真假,只会按照命令,抓住这捅刀的最佳空档,杀过来。

而躲起来的加菲会知道怎样在确保自己不会被抓出来的前提下,“指挥”迷迭妖放她需要的人进去。

如凤惜缘,就会被拦下来。与他受伤不受伤无关,这只是一个几乎可以隔绝一切的“迷阵”。

然后,就该摆开阵势,迎接夜聆依大张旗鼓弄那么久,最终要礼待的贵客了。

不怕他们不来,越是活得久,拥有得多的人,越是容易空虚,从而对某个\/件确定属于自己的人\/事无比紧张。

也许其中一个早就忍不住了,从她第一次进入迷迭之森,当真消失在了他们的感知中时,也许她后来加上的“筹码”,只是在帮助争执的两方中想来的那一个,更快一点吵赢罢了。

乾、坤是吗?

很大的可能性,这两个人从来没在夜聆依脑海里停留超过两秒,虽然她很久前,甚至不是夜陵中时,就知道了这么两个人的存在。

他们本身的存在夜聆依没意见,他们是她某一世的便宜哥哥她更没有意见,就是今天打算亲自接触一下这两位,她也没想过或者懒得去想,怎么申正她他们那妹子的不同。

然而他们自认有立场的找上了凤惜缘,还“唆使”他有了瞒着她的事儿,啧,怎么说呢,这么玩儿了,就没有什么可商量的了。

只能说,请,滚,吧。

******

“二位,是否期待我说一句,别来无恙?”

极通待客之道的人,在这简陋之地置了桌和椅,放了茶与杯,其中考究,勉强衬得上来人的尊贵,然而客人进来的时候,她却还在一棵树上,没有任何下来的意思。

百米的高树,她倚坐的地方虽没有过高,但一层又一层的树叶接力将她身形遮上,下面的人,还是会看不到她的。神识可以将她里里外外探个遍,肉眼却不能见。离无限远如此,如今离得这么近了,亦如此。

那一个暴怒,一个轻皱眉的,乃是何等人,进来之后见了这场面,自然没有不明白的了。只是冷静归冷静,震惊还是要有的——

“二位肯定要觉得这不可能了。我怎么会知道你们的存在?我怎么会主动引你们出来?你们对其放心无比的‘天道’,应该是这个称呼吧,为何又会真的让这件事情发生了?”

夜聆依本就清冽的声音从很高处穿下来,很容易就变得空灵飘忽起来,再熟悉的人,都会觉得那很陌生。更不用说她这样少见的话里有话的时候。

究竟为什么,在场三个人都心知肚明:她在高处,两相不见,又有迷迭之雾混在其中,事实上“天机”里定下的哪条都没真正打破,一切“不应该”都没有意义,“天机”又如何施为。

乾和坤慢慢对视了一眼,同时选择了沉默。

这也是夜聆依想要的,正式谈判之前,他们只需要听她说一些事情,就好了。

第251章 乾坤第四

直到出了天陨界的界封,身在虚空中,乾在迷迭之森中端坐时,无意中灌了一肚子而自己又没有意识到的茶水,才算借着天地法则,挥发干净。

然而他心情跟着身体状态一起,放下的倒是快,身边的坤,攒了一肚子的怒气却还是满的。尤其这会儿,见跟他经历了一样事情的人转眼又跟个没事儿人似的,登时就爆了。

也是必然,他烦得很,又不知道应当跟谁生气,如今到了没有外人的地方了,刚好好全冲最亲近的人去。

“天儿,你当真不慌吗?”

“慌?如何不慌?明显,她不想认我们,但……”

“‘但那又怎样,牵引在那里,我们也从来不需她的承认’你是想说这个吧?”坤拧着眉头,第一次让乾为他的话意外,“可是,天儿,你不觉得,如果是她的话,你知道的,我说的是这一世转生之后的她,好些我们认为不可能的事儿,其实都有可能。你看得出来吧?她,不一样,比我们尽全力设想的都要不一样出很多去。”

她仍然有那难把人事放在心上的混蛋属性,但却不再是万事不萦于心的混沌元尊,而是会为有幸进入她心中的人不遗余力,而那个人明显不是也不会是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

“已说过了,只要她是小三,其他就都不重要。”这声音万年如一日的澄澈空灵犹胜出自他本人指尖的琴音,却没来由一股冷漠坚执之感,听上去,倒会让人觉得,再就此事纠缠不放,他也会怒的。

这,到底是谁看不开呢?坤慢慢挣开了长眉。看到这家伙居然还有孩子气的时候,他一腔放不出去的火气,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哎,先不说这个了,咱们,去不去?”坤埋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悦转了话题。

难得是被照顾情绪的那一个,乾的状态转得很快:“嗯?你不想去?”

“嗯?什么叫我不想去?拉我出来的是你好不好!”

“问这个问题的是你。”乾瞟了极拉仇恨的一眼过去,“难道这需要考虑?”

“我!”坤的动作比言语更快:多少惨痛给出的确切教训,他是说不过的,于是劈手便削;

然而乾早有准备,仰身让过不算,离得近的那只手泥鳅一样滑的自上而下,从人背后钻过去,直击腰间软肉;

坤就势往他臂弯里重重一撞,把自己当碾子从乾身前滚了过去,本着速战速决的黄金原则,过程中后踢,正对“下盘”;

命根子攸关的事乾居然很有功夫眯了眼,往上一纵身,那手就流氓似的往坤领口伸去,这次是从上往下,正是“围魏救赵”!

……

他二人都有千把年没过过普通人的日子了,但一直以来约定俗成的东西却始终没丢。像这种一开始注定没法见分晓的事情——干架,往往会极有默契的终止在乾被逼出了他自己认为不够雅观从容的动作的时候。

……

坤把飞扬俊逸的长眉倏地一展,笑道:“敢说心没乱?这次百招都没走完!”

乾抬手压服帖了微乱的鬓发,亦笑道:“我几时有过此言?衣裳都皱了,心更乱的那个,怕是你才对。”

坤无所谓的耸肩:“没想否认。这很正常吧,你要忘了,我可以复述给你听啊,保证语气到位。她说……”

“她说,‘对你们来说,是没什么紧要的,但对我,我预备嫁人了,当然不想婚礼被任何可能的人搅砸了’。”

坤顿了一下,点头:“她还说……”

“她还说,‘鉴于本次谈判很成功,若你们要来,能保证安分的话,我也欢迎,毕竟,客观来讲,的确需要娘家人这种东西的存在’。”

坤又愣了下,一抬手,略带些别扭的笑了下,道:“承认:这种别有用心、还要在外头裹一层冷漠、却让人感激涕零的、稀少又假的善意,要完全还原,你是最佳人选。”

“所以……”

“所以,我们出来是要去置礼,回来送自己妹子出阁。”

他居然又被抢了话……乾眨了下眼,慢慢抿紧了唇角,这不正确。

“要取什么,你又想法吗?”坤对那点细微的情绪变化毫无所觉。

乾抬眸认真瞧了他一会儿,先点头后摇头:“我想好了我要送的。”

坤近乎本能的怔了一下,他们,很久没有分开了各自去干一件事情了吧?上一次的时候是……他费力想着模糊的过往,下意识的垂了眸,等他再抬起头来时,三步外的人已经贴身站了。

类似的“虚惊”没少接触过,只是要反应的话,多少需要点时间。

乾在这个空档里,挥手抹去了坤周身尤其脸上、那同样出自他手的、许久没被动过的掩颜阵,开口之时声线颇显暧昧:“至于你,坤弟,小三明知我们必来至仍敢明言相邀,目的,你也知晓。届时你往那处一站,将真容一展,还有什么场子是镇不住的?”

坤沉默了大概有一秒半秒的吧,随即原地暴起,极速一拳对着胸膛捶了上去。

然而让人再次陷入沉默的是,乾他没躲,就笔直站了原地,生受了!

这多少就有些尴尬了,至少,对当事人坤来说。

乾很善解人意的笑,不问自答:“给小三的东西,当然要挑最好的。你比我合适。”原本或许是句让人忍不住磨牙的烂话,可配上那一拳——这会儿再看那当然是一方是故意的——之后的歉疚无措,自是会有不同。

更不用说,这混蛋还想接着来——

“毕竟当年亲手……”

“够了!”坤一声暴喝成功压住了乾不肯停的话音。这之后他一甩袖,人早已不知去了几个“天陨界周长”之外。

乾慢了一步没跟上,索性把憋了好一会儿的一口老血先咳了出来。

憋伤不易,这会儿苦果就得他自己担着了。虽说怎么看怎么看得出他眸底有谋划得逞的笑意,可这照顾着仪态边咳边笑的,叫谁来看着都会觉得难受。而他坚持着念叨接上的“结语”,更是能让以夜聆依为代表的那一类冷情者,都无法抗拒的将那份悲凉苦涩“感同身受”了去。

“……那个人,是我啊!”

“神”当然没有感情也没有狼狈,可他和他,只不过是被强行押上神坛的“灵”而已,虽仍是生无资格,却总也免不了“飞蛾扑火”般的死命追寻!

第252章 掰扯

有那第一等巍峨富丽的丞相府,高砌红墙琉璃瓦,只说精致以及显摆程度,比皇宫也不遑多让。教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主人家,连那为人臣者理应做出的一点“清廉”的样子,都不想浪费时间精力去弄。

而能坐落在苑都中心,其主人家,自然是姓东方的。

东方大人作为一位地地道道的文官,一位会享受的公子哥,府上最上讲究的地方,当然是书房。

只是那地方往日是不常来客的,虽然什么客来见了其中布置都少不得被震惊一番。

九月二十三日这日,乃是特例。

特殊的人,为特殊的事。

*

很大一把线香被人没遮没掩地扔在桌案一角,既是上好的调制香,味道倒不至于刺鼻,可争先恐后升起来的烟,却很容易就把这桌子之后的所有景象挡了,尤其隔开了堂下人的视线。

此时房间正中站着的那人,恭恭敬敬的折着腰,任汗水一滴接一滴的无声砸在毯子上,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叮”一声爽利的轻响,又再缀上一片回音似的乱响,这是茶杯盖被人不温柔的扔回杯子上了,挺帅气的行为,偏偏扔出来的人是个准头不行的。

不过至少是打破这满室的寂静了,也还万幸没砸地上。

清亮朗润的声音裹在那过浓的烟气里传下来,多少有些缥缈不实,似乎也就因此,把那份该有的、配他说的那一番话的“急切”抹了去了:“哎呀!太尉大人,您这是何时进来晚辈府上的?!您说说,这作死的下人们,一个二个的,竟不见个提醒的。偏生我才刚又出了神,竟这么久,都没能顾上您。”

司玉在一旁眼挨着墙柱,观鼻鼻观心,他怎么觉得,他没有作死呢?

东方泠湛把这一长串夹带许多语气词的话说下来,都是好话,却一不道歉而不见说请人起来,单看字面意思,倒很像是在真诚的怨对方不早出声以主动提醒,有意陷他于不义。

然而,明明与他同列正一品位,素日也没少对着干,且长他少说三十岁的梦自安却半分不见恼,反倒是,惊得司玉差点跳将起来的“噗通”一下直直跪了下去!

不是他没见过世面啊,只是这位是谁啊!该不会是站没了力气,意外吧……他该不该去扶一把啊?可是爷他没动静啊!犹豫再三,司玉咬咬牙,没动。

这可是能称之为“变故”的,可桌后那人仍旧坐得安稳如初,半晌,才听他凉凉的道:“老大人这是做什么,您虽上了年纪就不重身份了,晚辈倒还怕折寿呢。好死,总不如赖活着,您说呢?”

这话半讽半劝,最后一句更是软刀子杀人,宦海里浮沉了大半辈子的人一下红了老脸,乍一看,倒不像是装的。

司玉冷眼旁观,见这位素日鼻孔朝天的“老字号高官”也是先咬牙再下定决心:“泠小子,老头子今日便舍了这大半辈子的面子,你也容我倚老卖老的……求你一回!老头子终日与你作对,也不敢与你提同班之谊,只望你看在老头子也是……看着你打小长起来的人!”

是为了他宝贝孙女,梦自安就没有所谓常态的顾忌了,如果某些话有用,那就没有“不能说”这一说。

果不其然,烟气后头的气压骤然低了下来。

反应要慢两人半拍的司玉出了一回没人知道的冷汗,他竟不知,当世之中,除了陛下,居然还有人敢再爷面前提“当年”!

然而气压降到极点后慢慢又开始回升了。

东方泠湛半合着眼从书桌后不疾不徐的走了出来:“老太尉话既至此,晚辈再不作声,也未免太不识抬举。”

梦自安颤颤巍巍的由他扶了起来,虽然冷汗湿了全身,心却已放下了半颗,知道自己这是赌对了。

东方泠湛把梦自安扶到了一侧的椅子上,倒亲自递了一杯茶过来权作压惊。

“老大人您也不是没从当年的事里历过,咱们家陛下,是头一个最疾人忤逆的您老自己说,您干的那事儿,是否委实差错了些。”东方泠湛一句纯为过嘴瘾的风凉话说的那叫一个不咸不淡。

“我跟您说句实在的,就后宫里那点事儿,这么多年下来,还剩几家是没白往里头搭姑娘的?而且,看那位之前的反应,也不见得会过于计较。就算圣上想追究,‘法不责众’不是?”

梦自安擦汗的手猛一顿,一双泪津津的老眼里倒有精光一闪而过。怎么,这事也……什么叫做“白搭姑娘”?

东方泠湛只当自己此时眼瞎,自顾自说下去,在开头三两句话里很快的转了语气:“可偏偏,您给脸不要脸,做那出头鸟,直接和那位杠上了!这事儿后来闹得大了,回头看去很容易看得出这是那位将计就计了。可是老大人,您以为咱们主子,在看您和您宝贝孙女的时候,会想那么多?!您啊,先前之举,无异于自掘坟墓!”

“啪!”

上好的贡瓷茶盏砸了个粉碎,打湿了底下织锦的鞋面。

司玉抿了抿嘴,不动声色的绕远避开他家爷,赶着上来收拾。

“泠哥儿!”这会儿梦自安没出汗也没预备掉眼泪,情绪却反倒是真的,从东方泠湛一系列言辞中,得出了他自己对相关事件的判断——要论对圣上的了解程度,他是不如他一个被其亲手提上来的年轻人的。

“还请指个明路!”梦自安嗫嚅了一会儿,艰难开口,“泠哥儿,你知道的,你我两家世交多年,当年,当年,是我猪油蒙了心!由着他们……对你……,可你,也想想后来那事……到今儿,还蒙你大度一回,救我一族老小!”

东方泠湛的痛处或说软肋从来就明明白白的摆在那里,不惧被任何人看,戳上去会有什么后果,是好是坏,只是取决于戳的人是谁而已。

梦自安闭着眼说完这话就暂时没声了。

东方泠湛在原地站得笔直,冷眼看过来,有好大一会儿,倒还没嘲笑,显见的是在想些别的什么。

“司玉。”

“爷,奴才在。”

“出去。”

“……”司玉猛地抬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爷他想跟这老头子单独待会儿?

“我说,出去。”

“是!”

第253章 叨叨

要说东方泠湛的身世么,他幼年时虽有过一段极为不堪的经历,出身却是第一等的。兰凌末朝忠顺伯爵府的小爵爷,母亲乃是隆毅侯家嫡女,在当年伯爵府没没落的时候,他在苑都的小公子哥儿里,是要排头一号的。

而这意味着,他孩提时代受过最良好的教育,罹难之前基础三观极正。而这就差不多意味着,他没有过于不良的癖好,对一个糟老头子……

他突然把很少离身的司玉赶出去的目的,并不像被赶的人暗戳戳以为的那样……

“老大人这是哪里话,晚辈怎敢见死不救。”东方泠湛冷然说着,把又滑回地上的梦自安拽起来按到了椅子里。一直隐在烟气里的五官骤然显了出来。

东方泠湛生的其实不是很好:在大姑娘小媳妇,看见他也许会心动不已,但略懂一点相术的,就会评他“过犹不及”。多智易伤,他命里许多无从化解的磨难坎坷,很多都是明显到直接“刻”在了脸上。

然而梦自安当然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去想,此刻这张脸对他来说就是“菩萨”“活佛”的相。

“老太尉,其实这事儿说来也简单,解铃还须系铃人。您没自己去瞧,故而不知其中关窍。晚辈倒有幸去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咱们家圣上对皇后娘娘……所以,您有多少本事,尽往这一处使,才可见效。”

这话语速倒平稳,但东方泠湛说完之后,即刻忙不迭的直起身来连退三步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端茶之际,不动声色的捏了捏鼻子。

梦太尉终究是年老了,又半真半假的出了那一会儿的汗,闻惯了各种香的鼻子,哪经得起这般折磨。

他自在这里懊丧着不该一下贴那么近,对面那个却沉默了下去,许久才道:“圣上未在时,我们那般逼她……”

“咳哼!”东方泠湛突然毁形象的一声咳,把笑脸一摆,幽幽道,“梦太尉,此言差矣!”

梦自安闭了嘴盯了他一会儿,终究人在屋檐下,改口道:“圣上未在时,我梦家那般逼她,此事本就专为针对她的,她如何肯放过?”

东方泠湛抬头认真瞧他一眼,恍觉自己这么多年里,有一二分心思都用到狗身上去了。

他某些时候得瞎成了什么样,才会觉得这老头子也是值得留下的?还是说,人一旦老了,还多了些乱七八糟的牵扯,如父母妻儿的,就会变智|障?

东方泠湛努力压了压情绪,看在梦自安至少脸上还端着,没立即哭给他看的份儿上。

“老大人,昨日咱们家圣上回京,你也是亲自去见了的吧?”半路开溜真正没在场的人老神在在的问道。

梦自安抬头,这却怎么说,昨日陛下回京,第一次走得是城门正路,太师都从病床上爬起来了,怎么他还能被怀疑没到场不成?

“泠哥儿,你此话何意?”陛下昨日,一话不曾说过,一事不曾为过,能有何玄机。

“老太尉,您今儿能求到晚辈府上来,一个说明您承认晚辈的能力,另一个则说明,您终究是个识时务的。”

“可您既然把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去了,怎么就不想想,圣上揣着那么大的火儿——这点您没意见吧,嗯,对,若您不如此认为,今日也就不会来找晚辈了——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往您身上撒了去?”

“只是因为您那聪慧过人的宝贝孙女,临到事前,及时收手?恐怕不尽然吧。”

“如果圣上下要立威,要为咱那皇后娘娘撑腰,昨日可是最佳时机。”

东方泠湛想让谁只贡献耳朵而没法开口,那是很容易的。这会儿他是一口气说那么多,累着了,才暂住一会儿,顺手抄了手边的一碗凉茶。

这一口没察觉的喝进去,当然不会多舒服,东方泠湛捏着嗓子好一会儿,好容易没再咳出来。

“老太尉,如今您的困局,说到底在乎人心。这些细微小事,您是该多揣摩揣摩的。”

“如同您往圣上那里做什么,他压根儿都不会注意到您一样,您往娘娘那里做的事情,她本人也不会注意到。”

“可是您要的,究竟不是她的‘主意’,您需要的,是圣上的心思。”

“圣上昨日并未发落与你、与任何人,为何?咱那位娘娘虽然跟圣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在乎自己的面子,圣上却在乎她的体面。”

“所有犯了事儿的这些个,圣上他一个都没处置,这是给了您们将功折罪的机会!”

“事情做在娘娘身上,效果……却是给咱们家的,圣上,看得。”

可算是说完了,也万幸没一个忍不住说出那些过于直接的话,拉低自个儿的智商。虽然司玉还是没在跟前儿伺候,但东方泠湛是个聪明人不是,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乖乖的挪回自己的书桌旁,去摸火上的热茶了。

“泠哥儿。”

梦自安终于再开口的时候,东方泠湛已经耐不住寂寞以及被热茶烫了一记的酸爽,摁了暗铃叫了轻手轻脚的司玉进来。而丞相从不离身的小贴心也果真甚为了解他家主子,进来的时候手上捧着的,正是一碗小冰块。

所以说,先前突然被支走时,司玉对于他这个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主子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东方泠湛接了冰块,飞快的横了赶忙低头的司玉一眼,转头给梦自安一个埋在烟气里的微笑。

“此事,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事了之后,你有任何要求,但凡我能做得到!”

这个是个蛮大的承诺了,毕竟梦太尉还是蛮值钱的。

东方泠湛想了又想,在梦自安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把那口始终差一点儿火候的冰直接咽了,突然开口:“梦老爷子,容我好心提醒一句,您在接下来做事的时候,有一部分,如果有可能,不妨狠狠心,让您那孙女儿去做。至于理由,您一定要知道的话,可以亲自去问问她,迷迭之森里,那位对她的态度。”

此举可谓仁至义尽,又太不像东方泠湛这个人,梦自安诧异了好一会儿才又郑重道谢。看来,先前他提的事情,何止是赌对了,而已。

第254章 筹嫁

要说九月二十二日夭玥陛下携妻归京,那也是大场面。

夜聆依求仁得仁,事了暂时没再折腾,由着不好生气但好闹别扭的凤惜缘,从万兽森林一路将她“押”回了苑都。

如此,因着自家夫人百年难得一见的配合,陛下他当然就能把“谱”摆到最大。

夭玥的朝臣们提前两日便在城外扎了营寨,一群老大人们,出门少说前后十几号人,那是何等热闹。

九月二十二日一早,迎驾的队伍打南城门处起,出了又一里地的样子。

夭玥的陛下携着他家夫人在一众跪地俯身的人中间走过,一路上尽是地上的人给他二人挪位置,他们则目光都不偏。躲得好的人基本都瞧得愣住了——夜聆依摘了月颜,凤惜缘也取了人皮面具,戴上了另一只赤冰琥珀。

明显是同一样的曼珠沙华的红衣,那女子非但半步不错后,反而一种更锋锐张扬的气势。让所有看见的,知道她们是夫妻,却绝不敢轻易说出,“她是他的女人”这种话。

******

事实也的确如此。

正如她自己对乾坤二人撂下的那句临别话,夜聆依回了之后,什么乱七八糟都没理,把正春风得意的凤惜缘往门外一扔,关起门来唯一肯忙的事儿,就是她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不过这件顶要紧的事情,夜聆依一没自己蒙头去撞,二没将之抛给眼巴巴等着的凤惜缘,而是,就在若水的屋子里,见了第二日就出现在苑都城里的夜玉笑。

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夜家娘家,夜聆依她会承认了才怪。尽管,夜玉笑是单方面这么认为的,甚至为之受宠若惊,以为自己或谁的哪句烧高香话、哪个拜了神的动作,感动了这位祖宗。

只是因为,她如今可是天陨正儿八经的皇帝:即使从没干过一样正事,她的亲事,要外嫁还是要纳婿,要未来立己嗣还是择宗亲,要分而治还是破天荒但合她心的“并国”……

皇家的事情,哪件都不会是小事情,何况往前往后各一百年,哪还能找出更大的事来。就算她这个人做了皇帝也是个前无古人的没一丝牵挂的,那也一样。

所以,当然要来个有分量的“媒人”不是?

摄政王手里是天陨的正常运转,退一步说,他也算半个凤惜缘那边的人,夹在中间,总归不好操作。

而右相大人就不一样了。他是个年轻人,又不失稳重;天陨朝廷上没了他可能会低效些,但更可能会多消停些;最重要的是他姓夜,有实力有切不开的血缘的姓氏,他本人又曾与他们陛下有过实在的牵扯,,实在再合适不过!

至于信心十足的右相被晾了半个时辰还多后,是否会为自己觉得尴尬,那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倒不是夜聆依使坏磨人,把人叫了来却又端着架子。

而是卿罗消息太快,又刚好今早往她这儿跑了一趟,她知道了这位乃是早早就窝进了苑都城里,就等她一日找呢。没“见”着他现身之后的反应前,她可能还会认为他来这边是有别的什么大事儿,可既然到了她面前了,表情动作可以瞒人,心跳呼吸却不能瞒她。

“右相大人,别来无恙。”

“陛下哪里话,微臣惶恐。”

夜聆依把一看就不是她自己摆上的折叠屏风一脚撩到了墙角,夜玉笑心底还是略怵了怵的,当然,面子是不能丢的,开口依旧四平八稳。

“本座许久未与夜族长对面叙旧了,自是要说一句‘别来无恙’了。”夜聆依再一脚撩开了屏风前头一把太师椅。

这回动静大些,就在楼下“听墙角”的若水肯定就知道自己斟酌着光线、房间布置、对话场景布置出的排场,第一时间就被某人给亲自掀了。

然而她这时候总是不能进来,平白磨牙而已,所以夜聆依淡定的很。

而听了这话的夜玉笑怎么不是人精,退了两步拜神道:“未能常问长姐亲安,是愚弟的糊涂,长姐,一向可好?”

夜玉笑这话你说他是打太极也好:陛下您不想以天陨皇帝的身份跟臣议事,弟以您为长姐尊奉,总是无错;你说他是打巧卖乖也行:无论长姐您想以什么身份、什么方式出嫁,夜家在这里,愚弟在这里!

实在说,此乃是正常流程,前头“关节”打通了,后面好多事情,如果真是夜玉笑代她操持太半的事情,才会不难做。

但前些日子在迷迭之森中,夜聆依一气儿跟人打官司打的太多了,多少会有些厌,尤其此时对着的还是夜玉笑:这可是一个可以证明她识人出错,给自己添了一脑门官司的神奇男人。

于是,夜聆依对与她面对面站着,中间没有任何阻隔缓冲之物的夜玉笑道:“族长大人,安糖郡主身上的冷叠香,可还闻得舒泰?”

夜玉笑提了一半的唇角一僵,半晌,不动声色道:“长姐,郡主清白之身,您可不好强点鸳鸯。”

“我在点鸳鸯了,我怎么不知道。”夜聆依语气平板的回复。

夜玉笑迅速的计算了一把李安糖叛变的可能性,果断缴械,当场再撤一步就跪:“陛下,臣不敢再糊涂下去,无论长姐查出了什么,弟保证其事必与我无干系。大人今日有召,小子有用之处,必当尽心竭力!”

瞧这话囫囵的,就差直白点扑夜聆依大腿上喊:爷,啥都听您的,放我一马,您想咋滴就咋滴。

趁夜玉笑低头的时候,夜聆依在不为人知处眼角动了动,那是它自己可能都意识不到的下意识忍笑动作。

说过好多次了,李安糖是个好姑娘,怎么会为了区区美色顷刻出卖铁队友,此处,还是应该表扬一下卿罗及天机阁的。

虽然,夜聆依其实也略有些纳闷,卿罗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难道是,有外援了?

*

而至于夜玉笑和李安糖又是怎么勾搭,呸,为了共同的“宏愿”联合到一起的,这个听了完整墙角的人或许可以解释一二。

月前八月十五,他们不是偷摸摸在逍遥王搓了一顿,正主都不在的情况下。应该,这俩都是酒量好的。

第255章 骗局

百里云奕不见了,九月二十四的时候。

从万兽森林里加急押回来的那个确定不是假的,他是从夭玥的一等天牢里逃出去的。

这倒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行动,被特意安排与他同牢房的南宫言朔上回不是也跑出去过?可凤惜缘竟真的应他那位落难表哥之“邀”,亲自踏入了天牢重地。

路上当然有文臣拦路,以苦哈哈的太史令晏台初为首。

不幸,当时他们家那陛下,看着虽是风华无双谪仙样儿,却实实在在是刚从他家夫人那里受了憋屈,此行正是要去撒火的,断没有好态度,这一下被拦了,眼都没眨的上去,半真半假的一脚就把最前头的太史令撂开了。可怜大人们一把脆骨头,看为首的摔出去的姿势那么惨,如何还敢拦。

打上任起至今从不曾亲见天颜的刑部尚书诚惶诚恐,晏大人缀在后头远远瞧着,这一路,那位腰都要弯到地上去了,圣上却是真没看他一眼的。

“听说,大表兄想见朕?”凤惜缘要他母亲的名分,就得认南宫家的亲戚,当年凤语嫣对南宫熙的态度如何,嘴上说话的时候倒是次要的,何况南宫熙现下已经闭眼了。

被人坑了个体无完肤的人也是一朵奇葩,出天牢一遭儿什么事情都没干成,里外输个彻底的回来,还在那一间牢房里:出去的法子还在,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穿了“衣裳”的那同伙,更是顺手一脚给他踹了。

然而这会儿他稳得很,暴力清理出了一片干净地方,除了进来之前受的燕格那一拳,其他地方干净整洁,半点看不出落魄。

“陛下天潢贵胄,臣不敢高攀。”高门大户里出来的,就这点最烦人,凡事都要个礼数章程,对着不耐烦了随时可能不按常理出牌要他命的人,也一样。

凤惜缘盯了人一会儿,撇开墙站直了身子,转头就走。

“既然朕的大表兄不在这里,朕也不必于此浪费心力。”

也许这才叫不按常理出牌,他人来都来了,肯定是有非来见人不可的道理,且路上也有些不容易,居然一句话听不惯转身就要走。

南宫言朔笃定了的事情突然就这么塌了。

“放过阿诺!”这一声吼,唯一惊了且差点儿被惊个跟头的,就是尚书大人。

“无论你想知道的是什么,告诉皇爷爷你母亲是哪个生的的那个人是谁,我父王知道,你母亲另一半的尸首,皇祖母知道下落,以及其他的,只要你放过阿诺!”

这可真是兄妹情深啊,哪怕该人背君叛国,是个良心被狗吃了的,深到能巧妙而有幸的戳到无同辈之亲的人心里头去,若夜聆依这会儿在这里,肯定先不管不顾的让其即刻闭嘴。

凤惜缘却停都不停,话倒是说了一句:“那倒不必,多谢你告知。”

告知真正掌握这些事的人究竟是谁,这么快就帮他把唯一需要确定了的事情解决了。

接下来,他便可安心筹划如何能以让夫人少操心又能舒心的方式把夫人娶到手了。

*

一步不落的先跟出来的那个是刑部尚书大人,被赏了一句“谢大人,再丢人,朕可要行方便,放你进到里头查漏洞去了”,边在心里头念叨着圣上居然知道他是哪个,边灰溜溜的谢罪滚了。

晏大人好一会儿才后出来的时候,着实没防,在天牢大门前伸完一个懒腰,才看见台阶下头,身边一个人都没跟着的他家圣上。

没来得及想好是该在心里叹气还是该暗骂的时候,他人已经“滚”到目的地了。

“陛下赎罪!微臣糊涂!”

“晏卿,不妨与朕说说,你在里头交代了些什么?”

晏台初拽起官袍小跑两步跟上:“臣惶恐,陛下明鉴,臣不曾与那重罪之人多说一个字。”

“那么,晏卿可方便与朕说说,你那不算‘多说’的话,是什么。”

晏台初脚下一乱,“噗通”一下就摔着跪了。

凤惜缘也当真停了下来等他开口。

“陛下容禀,臣只是与那罪人说,‘令妹令尊之事,全在皇后娘娘,莫要求错了人’,还请陛下,恕罪。”

这是掂着命赌一把呢,他完全只靠自己亲自见了的未来皇后的一番气度风姿,赌了:就算圣上他一如传言般再不可捉摸,见这样人,得这样人倾心,必会视其颇重。

如此,他这不把圣上放在首位却把娘娘捧上去这事儿,总能罚的轻些。

然而晏大人猜错了。

凤惜缘转身,轻笑了声儿,道:“晏卿有心了,朕尚有私事,且下去吧。”

他陛下不是轻罚他,而是对他这行为心思很满意!

晏台初跪在原地,怔着神看那行事为人似神人的年轻男子,只觉那片大红的衣角已随风卷进了他心里去,“了不得”三个大字,又占满了他脑子了。

******

都说夫妻本为一体身,又说心有灵犀一点通,但也确实不该如此过分,到凤惜缘好容易知道了一段儿陈年秘辛时候,夜聆依也被动的知道了去的地步。且几乎是同时。

九月二十四日一早,夜聆依做好了心理建设要再次被夜玉笑打着好旗子骚扰一上午的时候,她被人递了“请帖儿”。

是个不得不去的:魔君大人,凤珺。

从见面到真正有营养的对话结束,再到,为了面子的寒暄过去,她只对夜聆依说了一件事情:凤语嫣,并非她亲生女儿!

是凤珺她自己凑巧此时察觉的也好,是其他什么有心人专程告诉她的也罢,总之事实就是,她知道了凤惜缘能在南宫家的人那里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事,瞒不住的事情,真就瞒不住了。

而今日这一见,发生给夜聆依的,就是她亲口告诉了她最直接的事实。

“所以,强睡了你的男人重要到,二十多年后还能让你念念不忘,念念不忘到,可以单单为了掩饰他的存在,就把自己养大的女儿亲手推入火坑,甚至于教她死后都要尸身不全,魂灵不宁?”

“别说的如此堂皇,换作是你,是缘哥儿,你会不如此?”凤珺背对着夜聆依站在那颗不知名的树下,自认看得透她脾气。

“我不一样,”夜聆依冷笑一声,“没哪个能强睡我,所以,后续一切都不可能发生。”

凤珺同样冷笑一声,不屑为此自大之言置一句可否。

夜聆依把那强咽了一口的茶水连杯带水泼回了桌上,拿箫起身。

“魔君大人,本座只问你一句,装着爱谁,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儿,当年你怎不仔细选一选,三家预备皇帝那么多,也许都昏庸,但说不定,另两家的,感情事上会认真些。”

第256章 不同

夜聆依不愿也不许自己有任何控制不住的情绪露给这时候的凤珺,因此撂下那一句料定了要扎心的话后,离开之时,行动随不乱,心里却可以说是匆忙中带些慌乱的。

还在那座凤珺临时住的宫殿里的时候,她有破天荒的盛怒却又压得死死的,一言一行端的是十二万分的气势,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理智自然就被自己逼着全盘回笼了。

她跟凤惜缘还不熟的时候,珞玖是没有任何理由在凤珺的事情上瞒她什么的,不对,是他的话,现在都是不会的,他的骄傲,必不屑于此。

如此,以“她手上有的卷轴的描写,都是准确的”为前提的话,那凤珺所说,就是有问题的。

看凤珺方才的反应,她随口一猜的原只为刺她的“强睡”——别问她怎么就能猜到这上面去。事实上这很简单:能让一个“高傲”是本能的女人搭上青春、名节等等去照顾一个跟她没关系的孩子,又在二十多年后,把亲手养出了感情的孩子拿去掩盖那人的存在,那“托付方”,肯定是个男人、比凤珺厉害许多的优秀男人、彼时出现后又消失的男人、让她轰轰烈烈爱上知道错了都不改的男人——一说,倒是真的。

但那贵到凤珺不敢泄露他丁点身份的贵人,既然能落难到此界,寻上她的帮助,想来一时半刻肯定是回不去的。

那么,倒不妨假设一番——

凤珺最开始遇上的的确是兰凌当时的“太子”,但那人不是南宫熙。

而至于那贵人为什么选了南宫熙的身份,以致后来凤珺作孽作到这位无辜人身上,那却不得而知。也许,真在外貌上有些相像?

总之,那贵人打算利用魔族少主的时候,后续一切肯定都安排好了,只等凤珺爱上他——这点上看,此人应当十分自信,也肯定长的不赖——后,按他的安排去做:

那人去了之后,怀着孕的凤珺会自己找上其时正失意不已的正主南宫熙,而后者没本事不喜欢上凤珺这样的存在,某日醒来,他会有自己睡了凤珺的记忆。

二十多年后,多少年间到处留种的同熙帝为人——那人九成九是不知突然受了何等刺激的凤珺亲自派去的——所提醒,“记起”了这个闺女是他跟魔君生的,后面一切,则顺理成章。

至于这其中一些细节,比如凤珺如今这一头的违逆生理的白发:也许就是那会儿,凤珺终于发现了那贵人藏下的劝她死心、他不再来的“绝笔信”呢。

都无所谓!反正,如上这些,都是她的猜测罢了。

至于真相究竟如何,不重要,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当时再多的牵扯,对如今的人来说,统统不重要。

于万事万情的凤惜缘来说,他并不曾恨错人:一手导致了母妃的死的,究竟就是南宫熙。

至于他始终真心敬爱的外祖母凤珺,他自己说过的,因着她的有意疏离,他对她的感情算不得多深,就算从此断了往来,怕什么,他还有她呢。

凤惜缘有夜聆依一个,就够了!

她都准备嫁他了,要为其他什么人难过掉眼泪的……他敢!

夜聆依把脑子里的乱七八糟一裹一扔,暮离一甩便气势汹汹的大步过转角,然后,一头就撞到了凤惜缘怀里。

“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霸气,登时就被扑灭了太半。

燕寄瑶的毒本身霸烈,她又没上心思,至今解了没一半是事实;因着是这个人,她闷头想事情的时候,神魂的感应自觉把他当成了“自己人”完全没给她半点儿反馈,也是事实。

可凤惜缘当然不至于也这样,老远感知到,小心翼翼收着气息,离得越来越近却死活没被夫人发现,一朝“得偿所愿”,一把就把投怀送抱的人箍进了怀里。

这下子,夜聆依就彻底没本事使了。

“夫人,原来你竟也是知道想我的!昨日之后教死了心,为夫倒以为,你我夫妻二人,往后同在一座城里,却要隔着一座宫墙,三五十年不得见了。”

夜聆依撑着他胸膛蹭出来,上下“打量”他一眼:“三五十年,倒也不是不行,教这亲预备这些个年数,肯定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你……也好憋出一副金刚童子身。”

这就是明目张胆的“仗着你宠”。

凤惜缘狠狠咬了咬牙,男人的本能催促他赶紧就地办了吧,可他当然是没那“胆子”的。

“夫人今日,心情颇佳啊。”凤惜缘放慢了声音道,笑里带着恨不得生吞了她的气。

夜聆依面不改色道:“那是自然,母妃的事情,你肯定要忙一阵子。我能得好一阵子的清闲,如何能不开心?”

很多时候,真话往往是不讨人喜欢的。

凤惜缘又磨了磨牙,眯眼挑眉:“夫人……”

“你这么瞧我做什么?”夜聆依偏了偏头,“你外……魔君打的一手好牌,掐时候亲口告诉我的,就在刚才。”

她顿了顿,往后略避了避,又把头偏向了另一个方向,轻咳了声:“当然,你要愿意带我去见见母妃,我肯定更开心。”

此乃是难得而又必会杀人于无形的温柔。

凤惜缘瞬间明火暗火都消了,只能是一笑过后作罢:“夫人啊!”

“嗯?我又哪里惹你叹气?”夜聆依“看”他一眼,又偏了头,“婚礼的事情我交给夜玉笑和若水去帮忙操办了。我出门之前,你家丞相正过去,别说和你没关系,现在应该跟若水讨价还价的差不多了。”

“所以,不能说,是我全权揽了,不让你插手。”夜聆依下意识抬了抬下巴,“况且,那不过是办给人看的,你我成亲的事情,还得你来,且,就你自己亲自来。”

从来在他家夫人面前丢智商没主动权的陛下听的一愣一愣的,忽而问道:“夫人,你说……‘成亲’是指……”

“不拜天地,不敬诸神,母妃魂灵在上,我与你,一约定,万世随。”

第257章 以退

凤珺是要比夜聆依二人先离开苑都的。

这次她来,是头一次大张旗鼓,也是最后一次。避着这个不见,躲着那个不闻,似乎是早对如今之事有预料。

凤惜缘与她还欠着一面,但就这样心照不宣的扯清了干系,从此两相撂开了不再见,也不失为另一种上佳的解决办法。

还是那句话,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又亏凤珺这么些年苦心经营,让谁也没欠着谁的,倒也干净。

至于凤惜缘被骗以及他母妃身世成谜之事,一来他自己不在意,二来,牵扯其中的凤珺和夜聆依也觉得他不会在意。

说到底,事实腌搁的久了,再亮出来,其实是难有当年味道的。

九月二十五日,夜聆依听若水絮叨完帮她打点的给魔族的赔礼——她得承认先前“天壁”那事儿她对魔族所作所为忒不地道,如今跟凤珺的关系尴尬起来了,总是不好再不看进眼里的——便即刻与凤惜缘一道,再一回出了又没能住几天的苑都城。

东方泠湛不似武云莫、夜玉笑或若水,这么多年了都,有凤惜缘或没有都一样,他应付的来,不必像个怨妇似的。更甚于,他也许乐得如此,这两天里,因着夜聆依先来苑都那会儿,某些他也有掺和一星半点的事情还没落个结果,他干起事来总有些束手束脚。

如今天王老子们走了,苑都城里当然就又成他最大了,这可是收拾人的好时候!

******

不出所料,母妃是被收葬在冰川之中的。

但夜聆依没想到的是,竟真有一处冰谷,隐蔽如斯却也被凤惜缘找着了:身在连绵冰川之中,谷内深处却是一派“春日”的温度、风光。

天陨界虽也是一处修炼世界,但这般背离天地法则之事,也算有些出格了。

更不用说,此地蔓延数百里的红艳,尽是曼珠沙华一种。

像是深藏的冰中黄泉一般。

凤惜缘是因此才爱那花儿的?

正是日已落尽的时候,夜聆依站在冰谷入口处,一眼望去,其中盛美,因地势之利尽收眼底。便是天光晦无也遮它不住,天成的震撼!

这当不是后天人力所能为。

凤惜缘从夜聆依腰后轻轻环过双手来,附到了她耳边,道:“夫人,为夫已十年未至此地矣。”

十二岁,那是羽翼已丰,预备对第一个动手的时候吗?

夜聆依“嗯”了一声儿,覆住他手:“那也好,你必也有陌生了,一同尽皆走一遍,更好。”

凤惜缘慢慢把头埋进了她脖根,声音于是发闷:“好,就听夫人的。”

*

两侧是能给人无限错觉的巍峨冰山,若在白日晴日,先不论她是否看得见,这景象本身必是璀璨琉璃,静美至于溢;若今夜天公作美,在这一片妖花之海中,必也是幽瑞神秘,魅惑已极。

偏生这会儿,天色将尽未尽,无日无月,星子亦不肯出,似乎故意教身在其中的人把心慢慢沉下去。

她二人贴着冰谷绕了一圈儿,还回了入口处便直直入了花海中,最终停在了花海正中央。以夜聆依的测算之精准,还走了方才那一圈儿,误差不超过一米。在此种地形里,这块地方和他处感觉是不同的。

“还能记得,母妃在何处吗?”

不是担心四岁便只身葬母妃在此处的他那时不记事,她倒希望他是忘了当年的,这说明他那时伤得实在深。若真如此,她虽心疼,却也乐意于其对后来、如今的他,是好的。

凤惜缘竟没有半点儿犹豫,摇头笑道:“那时冰谷非此状,花海亦无这般大,为夫十二岁来时,便已找不见旧处了。夫人,你怕是见不得婆母了,可莫怪我?”

“那便不见。”夜聆依将他随手往前一拽,自然而然就亲了一口,“我们在这里,母妃能看得见我们,便不差什么了。”

凤惜缘沉浸在那一下里出不来,摸上唇角,慢慢的笑,慢慢的应:“嗯,都听夫人的。”

夜聆依顿了顿,轻咳一声,问道:“那么,还需要不需要,来个什么仪式?”

“嗯?夫人想要什么样的?”看来夭玥陛下顶喜欢打后头抱媳妇儿,这会儿又红着可疑但隐蔽的耳垂,把没防备的夜聆依拨得转了半圈。

身高优势,自然把人整个圈进了怀里。

夜聆依也不介意,就依着这个姿势道:“来个像样的仪式,承我昨日那话,明证你是我的,且从此,生死与你。”

凤惜缘像是昨日听那话后的半日“失神”把今日份的“震惊”也透支了去,此时再闻此言,就只是笑,笑得一派心安以及满足,真真是笃定了怀中这人是跑不掉的。

夜聆依小一会儿不爽,随即偏过身子抬起头,一本正经:“你于我,非是天地赏赐,一不拜;寻不得母妃灵寝,想她也不怪罪,二不拜;你……三不拜。”夜聆依在说话间有了即时的决断,还是选择转身来说话,“那不如,我便在此地将你睡了,即刻成全了洞房,如何?”

“总归,此地隐蔽、别致,也不是太冷,母妃,定也乐见的。”

这可真是……凤惜缘默默仰头,完全没防他家夫人突然瞅着他喉结可爱。

她倒没咬,但凤惜缘宁愿她是咬的!

“不愿意便罢了,”夜聆依得了便宜就撤身,还附送一句白话,“之前试过那回就知道了,我得把这身子再养两年,身高够了,也能确保你翻不到上头去。”

夜聆依再退两步,抬右手晃了晃又背回了身后:“而且,它记着教训呢,折腾你,我难得半点好。”

所以,又何苦来?凤惜缘原是一口气上来红了脸,这会儿反倒是哭笑不得了。

“夫人,”他一下闪身到了夜聆依身前,看来修为精进了也是有好的。

“你若点个头,为夫比做得到动也不动,任你施为。”

这八成是看夜聆依定住了心思,觉得是他“无理取闹”的机会到了。

夜聆依也如预料般神色声色皆冷淡,只把疏眉一挑,不咸不淡道:“当真?”

凤惜缘难得含蓄克制的笑:“当真。”

“不悔?”

“许久之前为夫便说过,但凡为夫对夫人说出口的,无半字有假。不悔。”

所以某些事情直接缄口,便也不算“破戒”,夜聆依在心底顺势接了一句,面上却是一点头:“那好。”

凤惜缘听这提示性的两字便准备了接招,但夜聆依是什么速度作风,更何况她这次没似他想当然以为的,又中途将之变作了玩闹。

她认真了去了。

话音方落,人随之亦“落”。

凤惜缘被夜聆依“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的实在一下摔得懵了一秒。

一秒,则足以令夜聆依将他里外衣裳尽数冻成随风散的冰粉。

夜聆依前日便换回了她那身穿着习惯的暗罗花的衣裳,此刻她半蹲着,铺散开的裙摆一半儿盖在那寸缕不着的年轻而完美的躯体上,好不华美,却又艳靡。

夜聆依在最后能视物的时段里,先看清了他身上别处,才把裙摆慢慢的撤,目光跟着慢慢的扫。

而看凤惜缘凤眸里的动乱,多半这一局,又是输个精光,没剩几丝理智了。

只能由夜聆依把局面主导到死,而她开口时,倒顶像个要与新婚妻子洞房的谦谦君子——抛除她点了凤惜缘的穴这一点,声色是依旧平静的,有股隐忍疏离的劲儿:“总是嘴上功夫,连我都烦了。我不是那能讲究起来的人,既然你也说不介意,那不如,就此办了。虽然过会儿我会瞎着,但我信你所说。至于这花丛硌刺,便需请你多担待些。”

至于“瞎着”这事儿是不是正是她所期待的,那却无从知晓了。

夜聆依等了一会儿见人没说话,便跪坐下来,放了暮离,把手探向了自个儿腰间。箭在弦上,却就在此时,她自己又顿了下来,许是福至心灵吧,她忽然解了凤惜缘的穴,认真问道:“你要帮我脱,还是,看我脱?”

第258章 退为

这本是个注定了多少人无眠的夜晚,若正正在它该在的时候。各怀心思的人一同吃下那一杯少数人笑多数人哭的喜酒,送那拆不开的新人去入过洞房,随便找个犄角旮旯自己熬过去,才是正理。

但被夜聆依这么兴致上来的一闹,这一夜,却成了只有冰川内外离得近的人知道的“隐秘”。

洛九在那里,几乎没得任何兀自拔不出情绪的时间,便迎上了一头撞回了天陨界来的乾和坤。

火烧火燎?难以置信?暴跳如雷?

洛九笑了很轻的一声给自己,可真庆幸他没这样儿。

他们些人啊,这会儿,又有哪个是能在她心里有一闪念的?

唯有自己才会把自己的情绪看做金贵的,但也不该闹出来给别人看见,徒惹人惹己笑罢了。

不过,他倒也没有立场去嘲笑她两个“哥哥”,竟真的有了不是自欺欺人的焦灼。

他,不也是第一时间赶过来了?

然而,他凭的,乃是当初她亲自赠与他的一份“感念”,那他们呢?

监视?偷窥?

洛九慢慢转过身来,轻轻一笑,口气稔熟地道:“二位尊者,别来无恙。”

坤打头冲进天陨界界封便直奔此处,压根儿没想停下,还是乾在后头一把拉住他,一个眼神暂时把他压了下来。

“死狐狸,你搞什么?!”坤一面不断的跟自己说乾是对的,消不败这狐狸他们进不去,一面又忍不住骂一句杀杀火气。

乾错他半个身子,看样子只要能拉住坤不直接去动手,他是不会把自己也押上去的,虽然,谁也不敢说,他心里头的暴躁,就要比坤少。

洛九还是笑,出口却突然不客气起来:“毛孩子,既然我敬你身份,你也该回敬我资历,你且换个称呼,我们再来说话。”

有天地伊始化生的第一只妖,他要跟人谈“资历”,自然谈得着。

但正如他前半句所承认的,坤他是什么身份!他乃是“地”之灵,就算就化生时间来说,他和乾都嫩的不行,但何曾吃过这样的憋屈,真要仔仔细细理论起来,那些一个比一个厉害的老头子们,几个敢托他们的大,难道偏这个就……

乾在此时上前一步,听声音是压过了火的:“妖祖,你在此处与我兄弟二人争执此事又有何益?里头的那是我们亲妹子和未来妹夫,到底算我们天家的家事,你要掺和进来,并不合适吧!”

“何况真要撕破了脸,以我如今的窝囊废物,自然是敌不过你们任何一人的随手一招的。”洛九笑着把乾最终选择咽了回去的话补了出来。

“的确如此。”洛九自说自话着,竟转了身,晾了这天地间身份最无可争辩的尊贵的兄弟二人一个背影。

“可我必须得说,今时今日里头那女子,她名唤夜聆依,不管她对我什么态度,至少此时她交我这个朋友,今夜是她择出的良辰,而你们尚未得她承认。故而,便是问证于天地法则,也是我有理由,替她在这里守住你们。”

这其实是拿直刀往心窝里戳呢——

乾坤二人,不能称之为有本事的人,而是凡他二人想为之事,几乎无不可为。但若涉事者乃是夜聆依,却又另当别论。

无论她这一次过去万年才盼得的一度轮回有多不易,如今她相对于前世又有多少不一样,只要天地认她是混沌元尊,那一旦她定了大心念的事情,那就是除她之外别的谁都无从更改的了。

所以,今夜,乾坤想阻止某些事情的发生,只能是亲自进入那冰谷之中,劝夜聆依自己打消念头,唯此一条路。

“死……妖祖,你莫不是把当年的事情都忘光了!”坤吼得声音打,手上的力气更大。乾由他放肆的捏,一不作声二不提醒,也许也是心思不在此处了。

洛九慢慢瞥他一眼,背身的笑只有风知道:“是么,可我怎么瞧着,倒是你们忘干净了。”

“就算你自己没用,眼睁睁把小三拱手让人,但你难道还能不知道,若她在此时与人……”

“那就我来给你们提个醒!”洛九忽然转回身来了,声音也无意识的拔了起来。

“我不会对她的选择有任何干涉,她怎么选的,我怎么陪着,哪怕她选一条必死之路,那也肯定有我死在她前头。”

“当年,我是这么说,而今我依旧说这话,为此事。”

“而你们若也如当年,说‘为她好’的话,做‘为她好’的事,我没意见,但我不想再亲眼见她出事,所以,我会拦着。”

万里冰川畔,三个言语描绘不出的人,打着万年前的、唯他们可知的哑谜,就三个人,却也暗潮汹涌。便是那形影不离的兄弟二人,某一瞬间,也未必没有因为洛九一句接一句攻心的话,崩出虽然一星半点、转瞬即逝但的的确确是有的嫌隙。

他三人原是谁也不差谁,只是曾经输过一局的人,因为那局正是“终局”,便几乎没有翻身的余地了。

“所以,妖祖就是准备站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了?”乾忽然又问道。

往往越是简单的话,于问出的人、于要答的人,越是难接受。乾便深明此理,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好在他终究是半个君子,说不出有关于里面的“具体”的话来,免了部分尴尬,让彼此不至于过快的谈崩。

熟料洛九却还是在笑,似乎云淡风轻:“乾尊,恕我直言,你二人对此世的她了解多少?或者说,你们有了解过她吗?”

“小聆依么,她拿定了的主意,不是今日也是明日。其实,你们要去做什么,于她并无什么损失,因为你们根本做不到任何你们想而她不想的,我这话非关天地法则,我只是,说她这个人。”

“而此时我会在此拦着,说白了就是一片闲出来的好心。她不在乎所谓哥哥,可你们,却不想,不被这个妹子认吧?”

今夜的洛九也不正常,熟悉他的人——虽然他也实在没认识几个能熟悉他的人——会很一眼发觉。他似乎是没心情、没力气,把自己天成的媚散出去了,说话用词里都是一股闷气,没有有意的“娇俏”,也没有本性的“勾魂”。只除了那有些掩饰意味的笑,勉强还能证明他就是洛九。

坤终于不耐烦了,他本就是个不可能听劝的人,耽搁了这么久,一为“顾忌”,二为“仁至义尽”四个字,这会儿也到了爆发的时候了。

“天儿,真能叫他说服我二人的话,你早也能说服他了!”

“所以,现在是,你拦着,而我们要进去,学那些蝼蚁尽是废话做什么,直接干一架,我们就是仗势——”

按道理来说,这时候的坤,是乾都拦不下的。

但让他卡了壳的这事儿本身就不在此地三人的“道理”之中。

先前的争执拉锯之中,他们都不自觉的破了某些禁忌,这同一瞬间,皆通过各自的、各异的渠道,知道了同样一件确凿之事:夜聆依,身上的衣服没了。

第259章 为进(咳咳)

有谁能大言不惭的说凤惜缘是个傻的呢,虽然这会儿,他的确被“火”烧的剩不得几分理智了。

但他向来是个拎得清的,尤其对于他家夫人想睡他这件事情。

他自己当然也很不愿意,然而,夫人当初亲口说了“等三年”,那他就得等三年。

若是方才夫人是什么都没说,直接就上来扒他衣服的,那他倒不介意自欺欺人一回,相信夫人这次又是“欲火焚身”了,半推半就……但,夫人她可是先把“盘算”直接亮明了给他的。

她先前态度的“一百八十度”转弯儿,完全不同于以往的表现,先有放弃的苗头,后又突然“卷土重来”,告知他的就是“以退为进”四个字。

他再觉得牺牲自个儿对付别的男人这事儿本身憋屈的很,也是少不得配合。

不然,夫人收不住的刀尖儿指向的,就不是不希望看见他二人成婚的人,而是不合作的他了。

也是到现在,凤惜缘才完全明白,他家夫人想完婚,非是新近才起的主意,只是过往所有的铺垫,最近才掀了起来而已。

清场,清的不只是表面的“人”场,那些人的心也是要被夫人“扫罗”了的。

想想远处里那些个男人们,一方面他们不放夫人的行踪,是叫人恨得牙根儿痒痒,另一方面,他也当致同情!

凤惜缘在心底里摇了摇头,面上却是一笑间支起了半个身子,不遮不掩,看上去好是自在。

而夜聆依却是个比他还不拘泥的人,也是什么都没穿,跪坐的稳稳当当,紫眸里只有一派清明。自然,这跟她拥有恰到好处的“瞎”的绝对优势,不无关联。

这谷中虽反环境的和暖,但夜来终究风起而凉,凤惜缘又盯了夜聆依一会儿,慢慢坐了起来,边起边移,不动声色的挪到了正对谷口的方向,将她挡了个严实。

“夫人,竟忽略了为夫是个正常男人了不成,你这般肆意妄为,又不提前与我商量一二,真不怕有个万一?”

夜聆依手抓了他胳膊,正闭了眼全心感知冰谷外头的动静,闻言想也不想的直接答道:“能有个什么万一?难不成你还能一次便中不成?就算你真那么强的,要我生孩子,你也别想好过。”

这彼此之间的段位级差了还真不是一星半点的,凤惜缘面露复杂,鼓把劲儿再接再厉:“若夫人,今夜……真愿与我诞个麟儿,凭他什么苦,为夫都吃得。”

夜聆依掀开眼皮来横他一眼:“女儿不好吗?”

“女孩儿当然更好,”凤惜缘小心收了那一个眼神,笑得好不得意,“只是为夫尝听那出嫁妇人说,女儿家喜男孩儿过于女孩儿。为夫自己想想也觉得正是这个理儿,若夫人生个男孩儿,吃醋的不过是为夫,可若夫人生个女孩儿,将来心里头别扭的,可不就是夫人了?”

赤身裸体的男人家突然凑到脸前来,幽幽道:“为夫可是深知,一个人要经年累月的吃醋,何等不易。”

夜聆依坐得八风不动,认认真真将隔不了两指远的这张脸一巴掌推了出去,冷声道:“终于肯认自己是个日日吃飞醋的了?”

凤惜缘自觉这一局胜利在望,放松了精神把胳膊肘撑到了膝盖上,笑了个邪魅恣肆:“夫人何等姿容何等风华,为夫若不时常借着一点儿醋劲儿闹一闹,夫人又怎会想得起我这号没存在感的人来。”

流氓不可怕,确实稀罕的冷脸的流氓也不可怕,哪怕流氓她间歇性的进攻,且一次比一次厉害呢,毕竟,个把月前还是个随时可以被人撩拨的恼羞成怒的“流氓”,本事都是使在嘴上的。

怕只怕,“流氓”突然又搭错了神经了——

流氓夜口里说着一句“答你方才那话,我没不认为你是个正常男人;承你这一句,我醒得自己有个好壳子。可你说你在我这里没存在感,这事儿,我却要驳一驳了”的正经话,却是猛一挺身,便把凤惜缘压倒并压到了身下!

她俩可是都啥都没穿!

凤惜缘霎时间连眼白处都红了,更是拉也拉不住似的,把那“红”蔓延到了眼尾处。

夜聆依闭着眼,低头摸索着凑到了凤惜缘嘴上浅啄了一口,继而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这体位,只能是她跨坐在他腰上呢,而她什么都没穿……

什么,都没穿……

“我拿行动明告你,”夜聆依无视某些东西,一脸波澜不惊,“你在我这里重不重要,你可要,好好会意。”

光是这句话里最后四个字就够了不得了,更何况夜聆依还上了手呢!

“夫人!”凤惜缘猛一把攥住了她手腕,又触电般立时撤了大半的力气。

夜聆依面上惯是冰冷的,心底却即刻又软了三分,都这样了,这还有理智把她当成是不能重手去碰的宝贝呢。

她下半身没动,上半身俯了下去,一个动作展示出了一个真理:吻技不好的人未必“嘴上功夫”不好,试问能用两片唇将人哑穴点了的,世上还能有几个?!

夜聆依得了心思,慢悠悠拿冰凉的唇在他满是冷汗的鼻尖儿上碰了碰:“别乱想了,事态如何发展成这样?当然是我想让它这样。”

夜聆依又亲了亲他左脸颊,接着道:“我原也不曾想过此时,不然肯定是要多做些准备的,眼下……的确是委屈你,也委屈我自己。”

她还闭着眼,又挪去了他右脸上:“头一个,我也觉得就为了外人,这么折腾你也折腾我,不值当,不妨就假戏真做了;”

夜聆依将呼吸蹭到了凤惜缘右眼附近,三两下逼着他落下了颤抖不息的眼睑,她满意的把吻印上去,这个动作重了一些,略带些安抚意味:“二一个,你瞧着这样的我怎么想,我不知,我这样着离这样的你这么近,什么都不做,却是要疯了。”

凤惜缘几乎是立时被这无上的褒奖之语激出了更大的反应,夜聆依一下就笑了,且笑出了声。接下来,动作还温柔,语气却急不耐起来:“外头三个人,都还算是要脸的,这会儿都不在了。更远处我早遣人布了阵,其他人断然进不来,这点你可放心。”

“那女人把种在我身上的毒引爆了,我现在能感知到的,也就你了。你也一样吧,啧,不对,你那里可是*药,被你强压了这么久,现在应该变本加厉了才对。”

凤惜缘安静了一瞬,脑子里闪念间有很多琐碎的想法,最终汇成一句“原来她是这么着发觉的”。

“知道你难受,也不需你动,躺着就好,便只当是被强了,没得无情拒绝。”

夜聆依最后才掠上了他的唇,却不急着深入,话还没说完呢:“说老实话,陛下,本座其实就单纯是想睡您想得实在要不得了,就是真的要生孩子了,本座也认了!”

夜聆依还是这姿势,这回是上身不动,下身却在慢慢略略离了身下人的腰身往后动。

最后一句:“陛下,烦您也说句实话,再憋下去,可真要出事儿了,是也不是?”

……

……

……

此处

……

……

……

谁家的“新婚之夜”能是这样的呢?

正事杂事、前戏正局尽是一派乱糟糟的,杂着无数七七八八,正像当局新郎的思绪。从头至尾,端的毫无任何值得人铭记回味的“美”处,真个像个临时起意的**现场似的。

然而种种这些旁观者眼中的“不应当”,又有什么要紧呢?

这本就是只有她两个当事人相关的事情,只需要她们自个儿觉得值当就够了,何需大宴大礼,何需灯酒花烛,又何需再说一遍那些早在心里晃过无数次的山盟海誓,需知很有些东西,说出来反而失了韵味,而他们从血海里蹚过的人也不是能“风花雪月”的起来的……

一个是方知自己身世之乱,至亲离失,被勾起当年最疼的时光,就算连他自己都不在意,却也敌不过人之为人的本心本能;

一个则是被人、被事、被“命”牵扯出了对离别的惧意,这个是自己不知道,但身体、大脑远比心诚实。

这远算不得他们一生之中最受磋磨的时光,正相反,此时他们尚能无大忧虑的拥有彼此,其实属于最安平舒逸的日子。

但也正因如此!

有丁点儿不如意都能一起熬着的时候,何其可贵,又有什么充足的理由要对此坚定说“不”呢?

既然各有各的深埋心底的不安压抑,抱着睡一睡,有什么打紧!

反正,他们乃是夫妻!

第260章 变化

九月的尾巴打着旋儿的窜过,很是不甘心的撂倒了好些人,更为萧杀酷厉的十月登场露脸的时候,夭玥失踪多日的皇帝终于再次现身苑都了。

是孤身一人,是“那啥”无情不假,但这么做的人不是他。

*

二十七,夜聆依步履稳当的与他一道出了冰川之地,迎面遇上了亲自带人来接她的夜玉笑。

而他左边是伍天行,就是凤惜缘他最亲的舅舅,如今重返天陨朝堂的新任镇南将军;右边那个对在场大多数人来说都算是个生面孔的后生,这位,就是一朝军功大铸,翻脸就清洗了李家——是映京那个原来有丞相、有皇后、有未来太子妃的李家——的新生代小将军,定北侯李罕。

其实当真不需这两位如今天陨军方最高职、最有本事的将军亲自来到,还带着一溜儿看不到的头的军队,扯着旗子排在那老远处,只需要舅舅大人一个人往这儿一站,凤惜缘就不会再有什么意见了,虽然,谁也不知道伍天行是怎么想的事儿,才会站到凤惜缘的对立面去。

更何况,夜聆依也真没打算依着凤惜缘的打算跟他回苑都去。

这两晚上已经“因祸得福”的把被引爆的毒解得差不多了,她这一出来,感知到了外头的两班泾渭分明的人马,是二话没说就要往远离东方泠湛的那方向去了的。

这可没事先商量!

凤惜缘一把就把夜聆依袖子扯住了,却被她顺势一转头,抢先道:“我相信你明白,也相信你明白我。”

凤惜缘抿了抿唇,一下想到了太多的东西,一双凤眸霎时间就眯了起来。

夜聆依混不在意,卡着角度露了一个只能给他一个人看见的笑:“不错,冰谷之中,的确算是提前支付的对于未来数月的补偿。”

数月!

凤惜缘笑了,却打白森森的牙齿里送出了一股直往人心口窝里钻的凉气儿:“夫人,你可,真周到啊!”

夜聆依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想了想,还是选择了拽领子而非踮脚,附到了他耳边。

也许她是低声说了句什么吧,但一肚子暗火的凤惜缘却只感觉到了她嘴里渡过来的热气顷刻扑灭了他的听觉。

夜聆依退开两步,看他没什么大反应,终于放了心,转身大步流星时,有那么一个疑惑一闪而过:这怎么,这人,事后好像还更敏感腼腆了似的?

凤惜缘是否更不禁撩拨了暂且不知,但夜聆依能有此疑惑,却足以说明,业经人事,她实在是更能抓住对方的情绪死穴了。

凤惜缘老老实实在原地站了半晌,见夜聆依一掀帘儿两步进了那在近处的宽敞马车,这才垂眸迎上了一点儿一点儿往近处挪的东方泠湛。

想来同样是来迎人的东方丞相此时心里未必没有点儿不是滋味,这差不多的事儿差不多的人儿,为什么他就没有个陪同呢?那边儿那个,架一个长辈,一个新臣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哄个姑娘跟他们一路颠簸来?别问他是怎么瞅见马车里头早就坐着的那个怎么是个姑娘的!

东方泠湛有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行得是大礼,却独独缺了“跪”这一项:“微臣东方泠湛,恭请陛下回京!”

为什么独独这排场最小的一次,东方泠湛亲自行礼说请他回去了——大庭广众下装模作样那次,非自愿,不算。当然是因为,东方丞相是个聪明人,明白只有这次的“回京”对于他们家圣上来说,不是只往那片叫苑都的地方留两个脚印!

将来的中宫娘娘亲自“赶”他,是自个儿回去天陨的朝廷的同时,把他们家的圣上,撵到夭玥的朝廷上去!

东方泠湛眼睁睁看着他家圣上随手起了个阵,召来了闪瞎无数人眼的标志性黄金龙,一个字儿都没留的眨眼消失,近乎有气无力的一叹气一招手,叫来了远处候着的四个汉子。他自己摆了个相对而言比较讲究的站姿,闭了眼狠命一点头,即刻被四双手拖着原地“起飞”。

他自然清楚圣上从来不是个做好皇帝的料子,圣上他自己也清楚得很:“泠湛,你不明白吗?独断、冷血、自私、轻贱人命,若要非逼着我坐在那位子上,久必生乱”。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怎么他以为的圣上相中的这更凉薄冷漠的娘娘,原来是个心中有大恩义的?愿意“在其位谋其政”,劝着圣上一起,拖了他二人成婚的日子,先求一个国泰民安?

这,怎么他死活都觉着,不大对呢?

*

当然不对,夜聆依真是有那样心思的人,凭她的行动力,这个年岁早就“功德圆满”了!

就连被哄了骗了的凤惜缘都清楚的很,夫人这一反常态的做法,肯定有什么他很想知道、但真正知道了又恨不得自己从来没知道的理由!

然而他清楚又有什么用,夫人只是不说,一味只想他按着她的心思去做,他又能如何!

若不是,若不是昨晚……

凤惜缘忽然将衣袖猛甩了一把,反常理的甩出了风声甩出了利落,八成是被这高空的罡风吹热着了,不然,也不会,面上泛红起来……

威风凛凛的黄·没事儿心虚·金·怂的一批·龙自己杀败了自己三分的气焰,加速的同时把自己供着主子的脑袋保持得更纹丝不动了。

*

夭玥那一对君臣各自有什么斤两计较,那都是夭玥的事儿了,而且是落地之前暂时没机会爆发的事儿。

如此,不妨先看看热热闹闹的天陨这边。

且说夜聆依平静冷静的上了那辆不知什么兽类拉的车,里头坐着的被东方泠湛眼尖瞄见的,可不就是最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李安糖。

多次被夜聆依判定为“好姑娘”的姑娘坐的心安理得稳稳当当,看夜聆依没话没表情的坐下了,这才笑吟吟的开口:“臣女恭贺陛下,喜得良婿。”

可够官腔的,夜聆依亲手把才睡了的男人推出去,这会儿当然免不得的心烦,头发丝儿都没动一根儿,显见的不想搭理。

但李安糖是很清楚她被安排在这里的用途,仍然细声开口:“臣女多句嘴,还请陛下莫怪,您终究年纪小,这段日子回京之后,还是,要细细养养的。”

这话有意的压低了声音,好好得就平添了丝丝暧昧。

李安糖当然不能厉害到和乾、坤、洛九一样的水平,能窃知到夜聆依在冰川之内的行动,只是她有一个到目前为止见过夜聆依的其他所有人都没有的优势:她是个女人。

还是个出于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对夜聆依关切的非常仔细的女人。

女孩儿变成了女人,那变化可大着呢!尤其这位!

糙汉子们看不出来,她男人看得到却说不出来,也就只有她了!

夜聆依果然面无表情睁开了眼,李安糖含笑以对。

“你也想睡人?我可以帮你张罗。”

李安糖没笑了,换夜聆依的,“神仙式”。

终于得了清净,她便一刻不耽搁的再次陷入了没表情的闭目养神状态。

李安糖默默挪远了一点儿,可能,她功课做的不够吧,“变化”原来还在无耻程度、脸皮厚度上有体现的。

第261章 对比

夜聆依不听任何人劝的一头钻进了逍遥王府的大门的时候,凤惜缘也正好飘进了夭玥的皇宫。

一路没敢撤眼没敢假手于人的东方泠湛亦步亦趋的跟着,却愣是没能掐准适当的时机。

直到凤惜缘亲手将却非殿的大门一把推开,他才借着那点有人气儿的声响开了口。

“陛下,臣……!”

然后立即卡了壳。

丞相大人这转身一跪可是大大的了不得,近处远处从没见过他这样子的内侍们有前有后的皆跟着他噗通噗通的跪了下去。

凤惜缘飘在殿门外头,默不作声站了好半晌,忽然之间就把一直架在肩上的怒火抹得一干二净了。

他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一瞬之间几乎完全放松了下来,唯有一双半眯的凤眸在没人看得见的地方,一点一点的、并不引人注目的慢慢幽深了起来。

凤惜缘半点没有把门勾过来把里头的东西掩上的心思,像事不关己一样,并不回头,挥手就把装无辜的东方泠湛隔空拎了起来,再一挥手让他转了身,后者便没得躲的将大殿之内看了个一清二楚。

而他自己则是不找方向却能精准的往殿门门柱上一倚,无意之中学了夜聆依惯有的站姿:抱臂邪倚,偏头微哂,往大殿内抬了抬下巴,对东方泠湛:“爱卿,可能解释解释?”

正大威严的却非殿,那是夭玥朝堂上下大小官员最最熟悉也是唯一熟悉的,夭玥皇宫宫殿群里的一座,换言之,这是虽然缺了皇帝,但日日扔由丞相大人主持的“早朝”的发生地。

此刻,光可鉴人的大殿地板上,被洒了一地的曼珠沙华的花瓣。

想来那花的花瓣乃是丝状,便是铺再多,何能完全隔绝那地面的冰凉,如今可是深秋的季节!

但那赤身裸体安然躺在上头的姑娘,却好似感觉不到冷似的,全身上下,也就只有那几处最为要紧的地方洒了点剩出来的花瓣,勉强遮了一遮,的确是恰到好处的将原有的场景更美得禁忌而**了,可这也不可能就保暖了啊!

东方泠湛僵着一张十年难得一见的不知所措脸,很想咳嗽两声跟他家圣上说,臣是个有了未婚妻的人,您可不能这么不仁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即刻便要臣的名节,哪怕看在臣这么多年牛马辛苦的份儿上!

然而他直着脖子小心觑着凤惜缘的确没法一眼看透的不善的脸色,到了没敢往枪口上撞,只好忍着头皮发麻,把那一声咳嗽之后磕磕绊绊的话,甩给了里头那位姑娘。

“洺诫公主殿下!您可知道,打您离开风王起,您自己、风王殿下,连同宸太妃娘娘的命,可就不再握在您们自己手上了。”

夜聆依在之前那件事儿上还是说话算数了的,看在南宫言诺的确没有得到任何机会成功作妖的份儿上,只把那祖孙三代一齐软禁在了风王府里。

只是这回南宫言诺拼死一搏,一下就把前两天那事情里的掰扯不清的牵扯撇干净了。

她自己也未必不清楚,赌赢了,那便是赢了;输了,即刻是死无葬身之地。

而她到底赌的如何……只看凤惜缘的表现吧!他并没有任何躲闪回避,似乎把东方泠湛拎出来也真的只是为了让他按流程处理事情,而不是想把局面弄成,“无意”之间撞见公主殿下胴体因此必得因其身份贵重娶了他的那个人,不是他,的样子。

他视线就自然而然的落在场面焦点上,相比起东方泠湛的僵硬,可谓自在的很,但有胆子仔细去审视的人就能发现,他眼底既没有讥讽也没有寒凉,而是一片完全的平静,然而,这也未尝不是罪锋利的刀。

南宫言诺做足了心理建设,终于睁开眼时,仰着头看过来看见的,就是那样一双眼。

又是最能抢热闹的黄昏时候啊!

可外头那么那么多备选的光,竟然没有一样能被收录进去。

******

“舅舅大人,不妨开门见山。”

万里之外,凤惜缘那厢经历过一番“水深火热”,第二日,在他离了多少年的皇宫里发现了更多的令人啼笑皆非的龌龊,慢慢升起了一股明晃晃的邪火,快要压不住性子,即刻就把夭玥朝廷翻过来的时候,这厢,夜聆依可是“耍”的自在。

伍天行大马金刀的坐在对面,哪怕是被个小辈款待,也无半分要端着的自觉,生是带着许久不见的文家七爷一齐上门来了。

只是这次见与之前在文家时不同,这二人之间的情谊必定是不减反增,只是伍天行本人多了一层不一样的精气神儿,七爷自然也会跟着染了高兴。

文思仪几个带着夜忘儿在隔壁院子里玩得热闹哄哄的,衬得一墙之隔的这边儿,过于冷清了。

伍天行断是个喝不惯茶水的,茶叶再讲究也没有,勉强随着七爷沾了一口,便没再动,接到了夜聆依这一个台阶,便直接开口了。

“先说丫头你想问的,于公,我从来护的这一片天地,与皇帝是谁没关系;于私,我总觉着你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丫头你的脑子更清醒些,还是顺着你的法子来好!”

夜聆依心说我何时告诉您我想知道这个了,又说若皇帝是七爷,或者这事儿上不上七爷劝给您的主意,您保准不会还能问心无愧的说这句话,嘴上则是滴水不漏、不痛不痒:“舅舅怜爱,晚辈感激。”

伍天行一摆手,再道:“丫头,今日专程上门寻你,还有另一件事,我得问问你,你是什么打算。”

这话虽有些含糊,但在这当口儿,肯定是出不来歧义的。

夜聆依闻言明显的顿了顿指尖儿,抬杯喝茶的当儿,在袖子后头不着痕迹的“扫”了但笑不语的文涵默一眼,单方面接受到了有实际内容的眼神。

她不紧不慢的把茶杯嗑回桌上,抬眸,微微一笑,笑意发凉:“舅舅这话,怎好问我?”

这话学问大了,是不“该”问她?还是不该问“她”?

伍天行下意识也去看文涵默,夜聆依却抢先一步站了起来。

正是围着桌子,“闲话家常”的时候,哪里防备她突然“翻脸”了。

“舅舅,若为家事,作晚辈的自然殷勤伺候,但您若要与谈国事,还是在朝华殿上为宜。”

夜聆依很明显的传达了一个意思:若不是因着凤惜缘,她很可能直接奉上一句干脆一点的“无可奉告”;顺便,这一站,就是送客了。

伍天行哪里吃过这等闲气,还是从他外甥媳妇那里,登时额角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几根,然而还坐着的七爷不轻不重的将他袖子一拉,前·天陨大将军兼现·镇南将军登时就哑了火。

夜聆依又借着转身,跟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人单方面“接”了一个眼神,冷淡开口:“舅舅,七哥,慢走,不送。”

第262章 暗度

“陛下,您可给个旨意,一干人等,究竟要如何处置?”

上首那人全部的心思都在铺了一整张桌子的那张纸上,东方泠湛进来的时候极小心的瞅见了一眼,瞧着约莫像是一张建筑群的平面图。

虽然没被答,但东方泠湛是没胆子当他家圣上没听见再去说一遍,只能是安静站着等。

好一会儿,凤惜缘才在喝口茶的间隙里,搭理了一句:“这种事情,爱卿怎会拿来问朕。”

这声音好听是好听,就是不咸不淡的没什么味儿,饶是东方泠湛,也听不出来他有没有问罪的意思。

只好拿出十二万分的乖巧装傻,“惶恐”道:“陛下明鉴,臣万不敢拿杂事来扰,只因涉此事者,皆乃皇家贵人,臣不敢擅作主张。”

“嗯?”凤惜缘搁下了茶杯,倒没抬头,视线还在桌子上,只打声音里头透出一点儿似笑非笑的意思来,“事涉皇室,爱卿不敢自作主张?可朕怎么听说……”

“陛下!”真叫他亲口把事情抖落出来,他不想完蛋也得完蛋了,东方泠湛立即围魏救赵,“臣糊涂了,”荣亲王意图谋拟,自当依国法论处,陛下念及亲恩,特赦株连之罪,只将风王爷与太妃娘娘禁足府中,此举并无任何不当!”

没有什么是官场上圆滑不来的东西,东方泠湛提着心,不由得唾弃自己是真的傻了不成,怎么尽捡着这几天里,过来奏些不痛不痒的事情!

凤惜缘一声儿没吭,但在他身后恍若隐身般站了的那人却慢慢挪了出来,解救了东方泠湛正在哀嚎的腰。

这老太监,谁也不知道他是打哪里冒出来的,就在凤惜缘回京的第二天里正大光明的跟在了他左右。就是东方泠湛,查了有两天了,也只是知道他名叫卓临,是个货真价实的太监,其余,一无所知。

这会儿被他近距离虚扶了一把,少不得多觑两眼,不料却正好看见这位“神秘人”给他使了个眼色……嗯?他们,不认识吧。

“泠湛。”

“哎!”

乍一听见这称呼,东方泠湛哪儿还敢耽搁,不顾腰间那“喀嚓”一声,几步就到了桌前。

凤惜缘把桌上唯一的东西:原是应该掖在却非殿里某处的——现任禁军统领壬禾,应该不会把他手中的那一份儿交给他们家圣上干这种事儿——皇宫平面图,一折一折的慢慢收,足能叫东方泠湛把那上头几个大红的“圈儿”看得清清楚楚。

您这些天里,临御座、提朱笔,就是干这个的?东方泠湛把那恍惚有千斤重的图纸接过,听着“去办”两个字,感觉自己抬步的时候,脚底下飘得很。

*

“丞相大人,老奴,便不送您了。”

外头秋风一吹,东方泠湛早找回了心神。事实上他也就只会在凤惜缘这个人面前浑似个二缺——他自己的判断,出来了,他当然找回了他的常态,一把抓住了难得能逮住的卓临。

“卓公公,急什么。陛下那里这会儿不差人伺候,同本官聊两句,不妨事的。”

卓临被他薅了一把拂尘,身份上说也不得不停下来,只是他转头来,竟是面无表情,不是冷淡,单纯是面部肌肉完全放松,没有任何可以描述得出来的表情。

东方泠湛先在心底里奇了下,暗想:这几天里,那位就看着这么一张脸,难道不会心烦呢!

夭玥皇宫里的御前大太监,也是唯一一个官方有名的太监,对着面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眼神平板,开口时语气则比眼神更超脱:“丞相大人,官家有命,不准与你私下多有接触。”

东方泠湛笑了个,心说这话的真实性我还是信的:“卓公公不必如此防备,本官并不是想从你这里打听圣上的事儿。”

卓临闻言退了一步,一俯身,无声传达了个“您请便”的意思,即刻就是要走。

东方泠湛也没再有失体统的拉他,只是紧赶着一句:“卓公公,本官只问一句,您是哪座殿里出来的?”

圣上他就算急需一个“挡灾”的使唤人,也不会突然找个不知根底的安在身边;不是常年在宫里浸淫的,也不会有这样的言行气质。

那么,这人只能是以前哪个“娘娘”的宫里存着的,三天里帮着把宫里哭天抹泪的“娘娘”们尽数请出去的头一号功臣。

当然,这是他猜得。结果是,他猜对了。

卓临维持着面无表情转身说了一句:“丞相大人,不妨尽快的把事情忙妥当了,也许还能赶上晏大人的第一杯喜酒。”

东方泠湛慢慢勾唇,一瞬间笑得“高深莫测”,咬重了字道:“多谢,卓公公。”

谁都知道,太史令晏台初是明面上唯一能与他说上几句话的人,所以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苑都里挤在一个月办的“喜事”里,有一桩是从三品官娶正室!

皇宫里走一遭的女人谁敢要?虽然这些姑娘们无一不是家世显赫,一等一的出挑。一朝哭出了宫门,没自尽没出家,老子爹又不够横的,即刻就是尽可能无声无息的夜半送去哪个府中,终身是个不能被外人见的妾!

只有一个人,因为当日慧眼独具,得了“法外开恩”……嗯,他是听说,台初跟那位颇有贤名的廖家姑娘……

东方泠湛紧了紧单薄的袖子,顶着一阵小凉风出去,感觉自己随着年纪越长,也见过及笄后的未婚妻几面,反而越是猜不透这些男男女女之间的事了。想来圣上把一个长得一点儿都不讨喜的老太监留在身边,是要睹“物”思人了?

……

……

还真不是!

卓临之所以能被凤惜缘一闪念间满意留下,起决定性作用的那事儿,其实是他无意之间和壬大统领之间的接触,正好被凤惜缘瞧见了。

便别管是什么具体原因了,反正凤惜缘看见的,是卓临能让壬禾隔着百米之远一眼瞄见立即转身。

这是天大的好处!

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尤其一整个晚上,一言一行中越来越得圣心的老太监往御书房门口一戳,凤惜缘就能没任何后顾之忧——譬如敢死队队长壬禾突然闯进去——的,躺到天陨的皇帝陛下的“龙床”上!

初一,也就是苑都城里无数官邸彻夜长灯,两位数的“血月”挂起在皇城各个方向的,那一夜,“盛怒难熄”的夭玥陛下一个人窝在御书房,点着日光一样亮的灯火,通宵忙的,就是这直通逍遥王府自家媳妇儿房间的、有效传送距离违规的传送阵!

第263章 房上

十月二十三,齐郡晏氏嫡支长子,当朝太史令晏台初,盛礼迎娶廖御史家嫡女即半月前陛下亲封的外姓郡主。

这算得上是一桩大喜之事了,也说不定会是往后三两年里唯一的一桩男女婚事。

想想也是,有这一个月里那些龌龊,官宦贵人家里“适龄”的公子们,收了那些烫手山芋到房里,哪里还敢再娶什么妻妾。

再者说,这桩两位新人未必有多深的感情却也必不会有什么额外利益牵扯的婚事,能让当朝陛下亲自来一趟,本身就能说明很多事了。

*

正晌午时分,晏府里上上下下热闹的很,尤其晏家老夫人,撅了儿子撂下儿媳,硬是去了外堂的男客席上,守着半是满意儿子半是担忧老母的晏太师接客。

廖家此时应该也是另一样的热闹,廖娴听着外头的人声哄哄,不由出神想道,父亲能不怕母亲知道的与寥寥几位至交吃酒到尽兴,不知该有多开心。

可她就不一样了。

不过,她也不该抱怨什么。眼下这等“归宿”,是与她一样在那座宫墙里头熬了那么些年的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何况,晏大人对她也没有不好,她说不想去走这个过场,他便请人一手安排了,这才让她此时此刻得以坐在这一处清净院子里,无事伤悲。

只是,她还是想不通,她固然不想、不愿嫁一桩“死婚”,可他到底是常于官场上应酬的人,怎么也可以任性的同是不去了?若真的是跟她一样厌于虚假应酬,不去便不去了,可,跟她同在一个院子里,闷声不吭的拿细茶当糙水的牛饮,又是怎么回事?

廖娴素白的面纱衣衫都妥帖着,只是左右看去这方僻静的院子里都是只有他两个人,她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没动。

*

“哎,恩公,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呢,也明白您非常人,可您这变身速度,也太骇人听闻了些吧?”

陆子彧选的这地方,那可真叫一个得天独厚——

他端坐着檐角的这间房子里头,正是那劳累了许多日,此时就等晚上掀盖头的“新娘子”;

这在左手边的,就是那一对儿一个廊里一个院中、外人一看就配一脸、有一丁点儿的却被极速成婚的变故暂时压灭了的情愫、但现在来说那层待捅破的窗户纸还没有糊上的小情侣,不对,是新婚小夫妻;

右手边,则是他新鲜出炉的杰作:在四面八方敬酒应酬的“晏台初”,和,在那正殿大堂里端坐着,边冷冷淡淡的说笑边是不是睃过一沓儿“死亡视线”来的夭玥陛下,凤惜缘;

而他对面,自然就是他这会儿的死亡源兼保护神,恨不得生撕了他的那位的亲亲媳妇儿,这时候应该在天陨的皇宫里的,另一位皇帝陛下,夜聆依!

一手主导了该场“偷天换日”,纯为给那位造孽人士积点儿“阴德”,让俩被强按头的鸳鸯在尘埃落定前,多少培养出些表面上看得过去的感情的“牵线月老”夜聆依,才懒得搭理陆子彧的垃圾话。

四面八方都是不稀的人搭理的货色,晚秋大好的阳光,她在这屋顶上躺着晒会儿,不必什么都强。

可被凤惜缘视线杀了那么多回仍然顽强如初的陆子彧,岂是那么容易就可以被打倒的。

他在凤惜缘“更上一层楼”的视线中,身子一歪就凑到了夜聆依近前来。

“恩公,您说您怎么想的呢?”陆子彧把这天气里还掐在手里的扇子一甩,扇出了一片注定让他等会儿要是死,就肯定是要死的更干脆的“风流”。

“那些大小官员,虽说都是小白脸的人,用起来肯定麻烦多多,您嫌弃、戒备、制衡,怎么不行?”

陆子彧半真半假颇有深意的笑了一声:“可您就这么一道惊掉人眼珠子的圣旨下去,没个名目没个名头,只有一串儿名单,就把人尽数给罢官了。”

夜聆依像是在听又像是完全没听的翻了半个身,陆子彧立马起身跟了过去。为了也躺到那张肉眼看着就束缚的毯子上去,也不在乎对着一个背影说话了。毕竟,这背影也真的赏心悦目不是,而且,瞧不见人脸会着急的那个人,又不是他!

“恩公,说真的,那可是天陨固有官僚体系的一大半儿!先太子那些人又早作废了,您这一步走得这么虎,我家老爷子才听见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

陆易衷还能被什么事儿惊着?

夜聆依半晌没动静的眼皮儿似乎是跳了下,陆子彧立刻殷殷勤勤的把扇子遮了上去,同时撤了身子。

夜聆依没对这等无用功有什么表示,睁开眼时,的确是日光下久闭目后的反应。她斜倚着身子一动不动的“盯”了陆子彧好一会儿,没半点“男女大防”的观念,更没半点已真真正正“为人妇”的自觉,许久,开口,维持着五官的冰冷,却语带“惊奇”:“你对你那同父异母的大哥,是不是,有什么不该有的想法?”

“……”!!

陆子彧慢慢把手捂上胸口做痛心状,却见那一招毙的人又躺了回去没动静了。

陆楚铮也在被罢官之列不假,那之后他突然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也不假。可天杀的,这怎么能说是他对他有什么不轨之心!那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

陆子彧近乎悲愤的开口说正事:“恩公,天陨大半的根基都是毁在您手里头的,当然,那时候您干什么都是应该的,但现在,您可才是那在位的皇帝!您这是想先把东西贴过去再嫁人不成?可您不得想想,这片地上的人,能认‘天陨’实际是您亲手提前送上的嫁妆吗?!”

这倒是肺腑之言,全为她着想的心了。但肯定不是陆子彧的“肺腑之言”,多半是陆易衷拿鞭子逼着他转述的。

“瞧见了吗?”夜聆依真切的听见了那句掺着无边的“慌”的“我倒更愿意听你依旧唤我‘台初哥哥’,就像,你小时候那样”,便顺势借着这机会强行转了话题。

晏台初作为一个也曾游戏花丛的大老爷们,怂了半天终于敢当先上去了。

陆子彧心说本少爷自然看见了,可,连本少爷都知道,这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就算您今儿就是为了那姑娘才屈尊降贵的来的!

他抓着扇子呼啦了好一会儿,还是决定“不达目的不放弃”:“恩公,您也知道,我到什么时候都铁定是那不沾边儿的人,您什么盘算,跟我念念,不妨……!”

“哔哒嘀嗒——!”

这一串过分喜庆的唢呐声起来的真是时候,硬是把陆子彧那“轰隆”一声震撼砸地之音完整盖了过去。

稳当离席,却没弄出任何能让时刻关注着的陆子彧发觉并逃离的声响的人,此刻站在原属陆子彧的地盘,“四平八稳”——他收脚收得太快,谁来都不敢指证就是他踹的。

能为一国之君之人,自然是有他过人之处的。就拿可以顺手拎过来的陆子彧来做比较吧:对夜聆依那张只能容一个人舒服躺着的毯子,陆子彧想占个角,必得小心翼翼,正主的衣角都不敢碰一下。

而凤惜缘,就不一样了,他挂着余“怒”未消的笑,没有任何躲避自护反应,违反人类生理本能的直挺挺“倒”下来,惊得始终沉稳淡定的夜聆依即刻就翻身离地,给他先接到了怀里再安放好。而后心甘情愿的被他再展腿上功夫,勾着一同“水平”了去!

第264章 不速

忙得脚不沾地的十月份,最后一天里,映京逍遥王府主人院儿里的那盏灯,终究是灭下去了。

是,除了月中正是十五那晚,夜聆依是在皇宫朝华殿正殿里坐守了一宿,其他她确定是住在逍遥王府里的时候,几间屋子都是灯火通明的。、

也就是说,人为保持的客观条件,是不允许发生什么没羞没臊的事的。

整个十月份,二十好几天。

因为突然上来的别扭劲儿,毕竟曾说过多少次的不行不能等三年十八岁,最终却是给自己亲手破了……

还因为小夫妻头一回的第二夜里一些不好宣之于口的赌约条件……

其实,细说来也是殊为不易。谁还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呢?那等极乐滋味一朝初尝,之后却半不得已半羞臊的拿刀子逼人规矩着纯陪睡……硬是扛了一个月,一个月!也算是个极限了!

又想着接下里的日子里,说不得会更忙,下午时候两碗烈酒入喉,又兼美人今夜格外胶人些,也便,半推半就了。

只是,难得纵情一回的二位皇帝陛下是如何都想不到,这一番悠延了两日的亲密缠绵,还真“惹”出事儿来了,大事儿。

南疆王死了。

有充足的证据表明,杀人的是死了那位的亲公主,燕寄瑶。

这事严格来说跟她们两个一床被子睡觉也没有太大干系,二位当事人也并不觉得那惯会作妖的又跑出来了又什么要紧,迟早的事儿。

只是,正是因为她两个熄了灯挪去了幻玄里,木青一伙并卿罗一帮,早早退去了二里地外,这才能让南疆王的尸体有机会横在了逍遥王府大门口,一直到十一月初一清晨,这条街上起床最赶夜聆依以往起床时间的那位老人家,最先看见并被吓到背过气去。

然后这可就没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自从当上天陨朝廷名正言顺的客卿起,就愈发忙得嘴角上火起泡的若大姑娘带着善后的人闯上门来的时候,“出事就跑”的男人正要进传送阵,见得她来,礼貌而得体的含蓄一下,携着眼角浓到一时半刻化不开的春色,衣衫未整的便闪身不见了踪影。

后脚现身的夜聆依倒还是清冷的模样,只是看她头发,这不束不簪的样子,可是许久都未有过了吧?

若水把视线在她身上上下寻梭了三个来回,觉得看见的都是“有伤风化”四个字,但一来这是人家私事,二来她自己可还是个姑娘,总也不好说什么,就算她再憋得慌!

夜聆依则似什么都没有,面色平静的打招呼:“来了,坐。”

为了流程和掩人耳目问题,这一段时间了若水是会固定日子到她这里来且要待三四个时辰的,只三四回她就找出了两不相扰且不会尴尬的相处模式,眼下“关键”时刻,她当然不能“露怯”。

“今日这么早的赶过来,是想做第一个给我解说外面热闹的?”夜聆依道。

若水心底里“嘿”了一声,感情,刚才那位那副样子不是装出来的,您二位真的是我让人把门撞开那会儿才有所察觉,慌慌忙忙没收整好就出来的,到现在还对状况一无所知?!

若水有心想说“我说陛下,您可拨开美色瞧清楚,您仇人们可都好好的四处蹦跶呢,您还不可以高枕无忧”之类的话,但喘了半口气,还是算了……有她什么事儿呢。

“热闹?解说?我这还是被热闹请过来,想问问您怎么回事儿的呢我的陛下!”若水做了如上一番心里建设不假,但只要是对着这人开口说话就会“阴阳怪气”这一点,好像真的没法纠正。

卿罗不知怎么的这会儿还不见人,夜聆依也只好先不得罪这个消息源,半句话不回,等她自己不觉得“真真是不可理喻”之后自己开口。

“陛下,您说您当时怎么想的呢,对跟某些人有关的人,可以杀伐果断,怎么对自己的仇人,反倒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您知道今早上又或者昨儿半夜,您家门口……”

若水不得不卡壳了,而这件事上,她肯定也再没机会开口了——

卿罗鬼似的落在了屋门外,无声无息的单膝跪了下来。有客在的时候他这么大喇喇的出现在这么近的地方,现身在人前,夜聆依几乎是在他进了院子的时候就一挥手止了若水的话音。

“主子,有生客,万兽森林之王,燕格。”

这名字一报出来,不光是夜聆依,就是若水,也即刻收摄了全部的心神,不自觉坐正了身子。

那化身之后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少年,自私短见又痴情易骗,但真正有脑子的人都是不敢忘的:他是万兽森林之王,万兽之王。一只活了有十万年的妖兽啊!别管它什么原身,什么修为,什么心性,就是一株狗尾巴草,有“十万年”这三个字加持,它之所能,也足够毁天灭地了!

若水缓缓的,冷笑了一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话里内容更像是有意说给夜聆依听:“瞧瞧,当日发誓发得那么恳切,这才多少日子啊,人没看住放了出来还挑了事儿,姑且只算无能的话;他自己又出了万兽森林来,却算怎么着。”她往夜聆依那边歪了歪身子,“陛下,您觉得,是不是在这位万兽之王的概念里,破了身子的您就不算囫囵‘夜聆依’了,她这才光明正大的直接晃到了您面前,并不怕遭天谴?”

夜聆依半点不为所动,冷冷淡淡说了一件完全不相干的事:“哪天你真让李安糖服了你了,我就不反抗的任你宰,任何事。这话永远有效,你,加油。”

若水一张时常是因能掌控天下而多是自信的俏脸儿上的笑容明显一顿,她动作缓慢的端茶杯咽了一口隔夜的凉茶,把那点儿压不住的扭曲尽数藏到了袖子后头。

永远有效是吧,成!本姑娘就不信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看见你就能丢了魂的小白兔儿了,我还治不了了!

若水咬着后槽牙把硌手的别人家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嗑,满肚子悲愤强行转为怒火砸向可以在夜聆依面前对其任意释放压力的燕格,却,倏忽愣住了。

这,是万兽森林的王?卿罗,吃了什么伤眼的药了吧……

第265章 有情

不怪若水这么一个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人能够人前失态,委实是正进门来的燕格,对于看上去的人眼来说,太有冲击力了。

“你这是,怎么弄得?”夜聆依略犹豫了一瞬,决定把其他一切按下不提,先问问当下。

若水没有吭声,但有同样的好奇,才刚她还兀自感叹这位乃是多了不得的万兽之王,此界中人能打得过的他的绝不会有两个以上,这会儿就见这位“大佬”,脸上挂着一道铺满整个左脸的刀伤,森白的骨头碴子新鲜着呢,那血滴滴答答的流满了整个脖子,等他右半张脸不改色的进到屋里来,就一路滴答到了夜聆依家的地板上。

什么样的人拿什么样的凶器制造的伤,能让这位大佬无计可施,就这么血呼里拉的奔到这里来?他是个不知道夜聆依眼瞎的人的吧,怎么不怕吓到他前·心上人?

若水借着坐姿之便动作隐蔽的去偷觑身边那人,果见她微不可察的一拧眉后站了起来。

“先坐。”夜聆依让出了自己的座位,翻手摆了一桌的消毒缝合用具。

突然从她肩上窜出头来的加菲最清楚,她这可不能叫“职业病”,只能说,一是受不了这过冲的血腥味儿;二是看眼下这情况,再不愿意,近期一段日子里还是要跟这不请自来的人打交道的,缓和一下先前僵死了的关系并拉一拉主动权,还是很有必要的。

若水看了一会儿,就很知情知趣的起身,正好此时卿罗和她自己带来的“打手头子”在屋门外同了“框”,她便朝那边一点头,路过之时顺手撸了加菲,出到了院子里。

*

纯医学手段的消毒处理缝合,仅仅能够将燕格的伤口美观并把血腥气淡化一把,要想真正让这还在慢慢恶化伤势能好,解决掉伤口残留的腐蚀性能量,才是要紧的。

夜聆依凝着眉,两手交叠虚压在燕格那半张脸上,好一会儿一言不发,直到燕格想开口时,她才好似就等这一个契机似的,抢先开口,语气却平静无波:“这是压缩性的空间之力所致。燕寄瑶,是和上界之人有牵连吧,私生女?逃婚妾?你自己最清楚你有没有把她当回事,何必为她如此拼命。”

燕格坐在椅子里,恍惚间发觉这是自己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他微微仰着脸,同样也是把兽族最脆弱也是最重视的咽喉露给了她。可他并不觉得这不对,也没有半分不情愿。

他一双本色的灰眸死死盯着她不知从何时起不再笼罩在云雾里,也已与他往昔偶尔几次见到的完全不同的脸,这等情形下,甚至在想:你是这么通透的人,那你知不知道,我又是把你当做什么呢?

然而他最终撕扯着嗓子说出口的,却是:“你为什么不觉得是凤惜缘。能掌控空间,能伤到我,而且,他岂非更有理由伤我?”

夜聆依缓缓收了手,亲自去收拾摊摆了一桌子的东西,没必要再留的东西,直接就当着燕格的面儿冻碎销毁。这期间,她手上所沾得那点儿属于他的鲜血气息,自然也随之消失了个一干二净。

她在椅子后头不疾不徐的收拾完,就地转身后腰倚了贴墙的杂物架,抱臂安定下来,这才“看”了燕格一眼,道:“我很肯定,昨夜前夜他在我床上,昨日前日他在我大腿边,你来之时他刚披了衣服走了不过一刻钟,而且他那个状态,不适合动武,所以,不会是他。”

这话当真奇异到让人听过之后不知该给出怎样的第一反应才算恰当。

她不觉得,对一个曾经喜欢她也许现在还喜欢她的危险分子,说有些露骨、有关于她现在嫁了的男人的话题,有什么不对。

燕格仍旧死死的盯着她,灰眸深里时不时翻上来的“疯狂”,明白昭示着他未必没有将她先就地撕碎而食的欲望。

“别这么看着我,”夜聆依的注意力不一定就在燕格这里,但他的反应,她都猜得到,“上次万兽森林一别,我只当你是放下了。”

这话跟前头那一些冷冰冰的言辞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但燕格却在听后愣了一下,而后几乎是想不顾脸上的伤的发笑。

他就知道,他认识的那个她,冷清却重情的她,是存在的!她把自己置身事外的时候,可以枉顾与所有人的或深或重的情谊,但当她在局中,相关的人到了她面前的时候,她就做不到冷厉无情了!

夜聆依并不知道自己随口一番只为传达“厌烦”情绪的话,带给了人怎样的南辕北辙的误解,她站直了身子,忽而拍了一下燕格的肩头,自然而然转了话锋:“方才若水也跟我透露了一些,外头那南疆王,谁杀的?”

燕格盯着她,哑声道:“我。”

夜聆依不置可否,当先往外走去:“你的伤已无碍,走吧,去看看。”

*

“啧啧啧,瞧瞧,瞧瞧,美人如蛇蝎啊,这好歹是个爹吧,这得是对她有过怎样的虐待,才能让她狠心报复至此。”若水绕着那具被白布裹得严丝合缝的尸体顺时针转过来,又逆时针转过去,一脸“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她天生是个正经不过三秒的人,在那屋里无端受了憋闷,出来了即刻就逮着平日难得见到又的确难得是个好调戏的人的卿罗,满口满腔都是唏嘘。

“哎,卿罗啊,你说,该不会是这色胆包天又从来对美人来者不拒的,对这个错过了其少女期因而没什么乱伦负罪感的……”

“咳咳咳咳咳!”卿罗主事那是一个多正经的人啊,或者说,能被若水拉来“调戏”的,都是怎样的好男\/女人啊,眼看话题都要歪到夭玥国境去了,一阵乱咳就强行截断了若水的话音。

大半是在自言自语的若水反应过来之后,有那么一小会儿的“良心发现”,但她家的“打手头子”一声憋不住的“哼哧”太是时候,即刻就让她逮住了这个台阶。

“嘿,我说,那个谁,你拿着本姑娘的银子,居然敢嘲笑本姑娘,你不想混了是不是?”撒泼耍浑永远是最好的气氛调和剂,尤其对象还是个注定不会回嘴的。

只可惜,接场的那个太过没眼色:夜聆依从房里出来,没分半点儿注意力给眼皮子底下的闹剧,径直过去就把那白布给掀了。

好在若水在斜眼瞄见她出来的时候,就对她的后续反应有了一部分猜测,这才没登时叫出来。事实证明,她的有理瞎说完胜了燕格没诚意的敷衍:南疆王是给燕寄瑶杀的,从他满身的花式毒药可得。而从燕格那道可怖而又嚣张的刀伤上看,上界来的那人,不像是会瞧得上鬼蜮伎俩的。

若水开口直接喊夜聆依名字的时候明显的磕巴了一下:“聆依,你……”

夜聆依职业造尸,却没学过验尸,因此她只把那白布掀了,灵魂力在上头极快的扫过一轮,便一掌隔空打下,让那一早扰了人清梦的无辜尸体来了个“烟消云散”,那一地冰粉散干净的时候,若水那句打过腹稿的话,都没能顺利表达出来。

夜聆依扶膝站了起来:“再与我无关,也可以再与你无关。”

这句话是分开对两个人说的。前半句是托若水帮她扫清尸体本身带来的麻烦,后半句则是告诉燕格,就算他还是不想把这事放过去,却也别再找上她。

若水慢慢把卡着半个音的唇合上,鬼使神差的和从来没有过任何共同语言也没有过多少交集的唯一相关在场人士燕格对了一眼。

其他且不论,至少她们得出的共同认识是,嫁了人的夜聆依,并没有如几乎所有冷眼旁观者所以为的那样,变得优柔寡断、牵扯脆弱,正相反,似乎因为要更好的护着她心上那幸运儿,不让任何在“可能”状态下的存在最终沾染到他,她反而比过去的她更果断刚硬了。

第266章 暴走

“我觉得,我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够明确了。”

“阿……,你,你觉得我毁约来这里,就单纯是来给你添麻烦的?”

“那倒不是。”送走今次只缠了一小会儿的便揪着加菲去了的若水之后,夜聆依站在逍遥王府的大门口有一会儿了,一刻钟前,那第一个发现了尸体引发了一条街的动荡的大爷,作为最后一个坚守阵地的人,独身跟她“抗”了有盏茶的后,也被她一个眼神“劝退”了。

但她似乎没有回房歇着的打算,也许,是想就趁这会儿把面前这人直接打发走。

夜聆依退了几步有些不端庄的倚到了自家大门上,挑了个舒服姿势,接着对被她一个手势止住的燕格道:“我一向以为,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不用真干些什么说些什么,也一样是麻烦。”

夜聆依这一世这具身子,天生有一副好嗓子,她自己又有一个迄今为止只有凤惜缘点出来的习惯:日常说话,总会有一些小尾音在言辞间带出来。因此,想单纯听她的冷漠嘲讽听到暴怒,是很难的。

但此时燕格突然受不了的,是她脸上表情的淡漠平静。

“阿依!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兽族在暴走的时候是不会还残留有“冷静”这种心理暗示的,燕格浑身起了暴戾两步冲上前来,以一种恨不得就地把人掐死的态度,屈指成爪,抓向了夜聆依的胳膊。

然而夜聆依抽了暮离出来往身前看似随意一横,便是“密不透风”,;她对应的气势只起了一半,不知从多久之前就开始压抑了的燕格就没得反抗的再憋了回去,最终都没能借着这点儿冲动,冲进她身周一米内。

夜聆依没做他再动手的打算,率先收了暮离,淡声道:“如果你觉得我有变化,那我只能说,之前你所以为的我,并不是我。”

“如果你说的是态度问题,那倒真实存在,但是,爱莫能助。救命之恩,我男人做主替我还了,客观上你也认了;而情谊的断绝,则是你做的,要来问我,便没意思了。”

“而且,”夜聆依食指一伸,点到了燕格裹着很毁形象的纱布的左脸的方向,正在伤口中段,精准无比,“你对我言谈语气不爽,但事实上,我之所为,并没有把你从‘偏好感多的泛泛之交’行列里踹出去。”

“所以,你有不满终于憋不住了想向我抱怨也好,觉得有必要向我剖白你的心也好,说到底,都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夜聆依把手指收成拳,动作缓慢的耸了下肩,“除非,你不觉得‘你喜欢我’只是你的事,而是,我也有资格管一管,比如,表达一下我的不满乃至暴力禁止什么的。”

歪理也好,胡搅蛮缠也罢,在夜聆依的特殊法则里,能多说两个字的,都是可以评价为“苦口婆心”的。

但燕格哪可能轻易甘心,好话说她不通,只好拿话激她刺她:“既然这样,阿依你今日为何又要跟我说这么多?如上次那般,拿行动干脆堵杀所有人多好!只有我一个,应该更好操作。”

刚才发完言就低了头“好走不送”架势的夜聆依闻言竟真的抬起头来“盯”了燕格一眼,好一会儿,忽而先一勾唇,而后笑出了声。

出于本能,燕格被这突然鲜活起来的反应弄得愣了一下,接着则品出了“真是得重新评断你的智商”的意味。

他还在“不明所以”状态中,没来得及再次陷入暴怒,只听夜聆依边摇头边笑道:“我以为,上回迷迭之森里,我把事情办得那么急那么糙,你们这些当事人应该都是能明白的。”

她空着的那只手一展一摊,做了个颇有些戏谑意味的能表达无奈感的姿势,继而认真道:“之前快刀斩乱麻,当然是我婚期在即,你们这一个个的,不狠一点儿绝一点儿,怎么定得住。”

“而现在,要紧的事情过去了,我与你们大多数人,终究是没有什么不死不休的仇怨,何必弄得过于难看。”

“你万里迢迢来找我,我又正好闲得很,便把事情或者说原委仔细与你一说,希图把烂账理得稍微清楚些,这有什么不对……”夜聆依说到这里,似乎是一下想到了什么,突然顿了一下,不太确定的道,“我之前说我者两个晚上床上都有人,你不会没听清什么意思?”

以这个世界人的价值观判断,难道睡觉这件事不应该是结了婚才能干的。

或者……

“还是说,你,你们,觉得,应该,我很早就已经同他睡过了?没考虑过我有‘再度’成婚的打算?”

燕格呼吸声的变化证明了夜聆依第二个猜测是对的。好在她表情虽有变化,但实在细微,至少燕格是没能捕捉到那点咬牙切齿的“那怪”,也没能听清那一声暗喻“亏大了”的轻“啧”。

“阿依!”

很显然,有胆子重新这么叫夜聆依的燕格并不像继续夜聆依挑起来的这个话题。他喊了一声拽住了夜聆依的思绪,突然伸手扶住或者说握住了夜聆依的双肩。

他全力以赴之时速度太快,夜聆依这副尽是内里虚缺之处的身子又是补不动的纤瘦,被抓了个正着后,一下两下的是挣不开了。

而她也没挣,燕格已然完全闯进了她的警戒范围,但她却只在最初挑了一下眉。

燕格握着她的手很有些用力,抓紧最后的救命稻草似的用力:“阿依,我们当着一切都没发生,我也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

夜聆依身子动不来,思绪却可以自由“望天”。

这里,现在是叫她家门口,可这宅子原来以及现在可一直都是挂在她家正派夫君名下的。那么,她在这里,被一个对她有心思,且客观来说长得也不赖的——算是个人吧——人拉着说这番话,怎么着,都让会让人有一种正在红杏出墙的感觉。

考虑到那先前死活不肯走,现在仍在扒街角的大爷可能带来的后续影响,夜聆依抵着疼,艰难的抬手拍了拍燕格的上臂,很认真很配合的煽情道:“这个,怕是不行的。”

“为什么!”

看来夜聆依不光感受不到翻倍的疼,还听不见肩胛处的骨头被暴力挤压时磨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随口跟上的一句仍旧平静:“燕格,不得不说,你是个好……兽王,我这正愁怎么烦你的时候,你便把理由递了上来。”

就算发了疯了,燕格的智商还是在的,然而既然已经动手了,他便没有了反悔或者挽救的选择,只能“一条路走到黑”。

短短几秒内,他眼中的暴虐几乎要化为实质,他最后一丝理智逼着他一把推开了夜聆依,而后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实打实的一拳轰到了夜聆依家的院墙上。

而那一溜儿不知裹了多少出自夜聆依之手的阵法禁咒的院墙,竟就这么在它主人家面前,稀里哗啦的倒了一地,从安平无事到尘土飞扬,中间没带任何缓冲。

第267章 靠山

“为什么!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扒街角的那老大爷虽有万丈雄心,终究敌不过一副衰旧皮囊,仍是被这能惊动二里地阵仗吓跑了。

夜聆依站稳了略一侧身,避开了那崩过来的拳头大的石块。

其实,有时候,她还真挺羡慕燕格这样的。任何时候都能把自己安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且不是造作而是自己真心觉得如此,又能枉顾现实逻辑,这也很强大不是。

“阿依!你告诉我!为什么!就因为我不和你一心,算计针对那个男人吗?”燕格一拳打完转过身来的时候,双眸里眼白的位置也是一片灰色了。这个状态下的他,离“巅峰”两个字,也就只差一个“现本体”而已。

但这次他再去抓夜聆依时,反而没有抓到。

后者在他也许比刚才还要快的动作里,轻飘飘抽身站上了大门另一侧的院墙,看那裙角衣袂的飘动,倒给人一种甚为悠闲的错觉。

黑衣紫眸的人,不涉世间的谪仙一样,只消她想,哪怕单凭一堵矮矮的院墙,也能平白拔出“高不可攀”之感。而有心去看去判断的话,知道的人都会看得出来,她额上、发上、衣衫上,眼里、心里、灵魂里,还有哪一处不全是“凤惜缘”的痕迹。

现正在她脚下半疯半魔的兽王,有无尽的本领,有无穷的心思,也许还有无数尚为来得及施展的手段,但就是不能在她心里有个位置,不能使到她身上。仅仅因此!就连一个“可悲”都搏不到,唯有“可笑”!

夜聆依静静的高站着,如果燕格有注意,就会发现,她开口而出的冷淡平静,从来都没有变过:“如果你想说,你不是唯一一个对我怎样的人,凭什么就你要被我这么对待——”

“那我会回答你,如果你保持你的人设,也想那个一样,让我欠到还不起了,那么,一切就有得商量了。”

明明对谁都是直白的刀子一样的话,夜聆依却在话尾处带出了有些不合时宜的笑音。她知道燕格正看着她,于是图省事的只往长街一侧扬了扬下巴。

这次没有黄昏来称,反倒正巧了是一日之中太阳最恹的半上午。但那街尾处一袭粉衣的人……只要是他,只要他站在那里。

珞玖平举在身前的一只手上托着一把精致而致命的蝴蝶刀,那是夜聆依刚才被燕格抓住时拿来阻止他动作的。至于她什么时候将之甩出去的,珞玖不知道,离得近到一米之内的燕格,也不知道。

“如果你还想说,或者说,你这一拳想表达的意思就是,如果我不同意,我会死——”

“那么我会回答你,虽然我男人这会儿不在,但也有不想我死的人,喏,就在那里。”又也许,更隐蔽一些的地方,还有两个徘徊至今不离开的。

并不止珞玖。

******

“认识这么久,有过这些事,你有没有哪一刻,像他一样,觉得不公不甘……阿玖。”

这称呼很陌生啦,毕竟美人儿很久都没在她面前“炸毛”过了。夜聆依顿了一下选择从心叫出来的时候,是有些艰难,情理之中。

对面坐的美人刚刚给她做了打手,是以微鬓发有些乱,他正动作缓慢的打理着,闻言笑了一下,音量适中弧度适宜:“自然是有的。”最近那一次,几个月前不是就摆在了你面前吗?,“只是,有方才在外面时你那话,至少,我现在,不再想求什么。”

的确如此。

夜聆依是没跟燕格说实话的:就算真有另外一人做得比眼前这人还多,她也不会待之以相等。就像简忌阳当初随口所感叹的,她对月珞玖这个人,有着格外多的宽容,无关风月,无关情爱。

难得这次白涣冰受托去“送”燕格回万兽森林,此时是真的不在近处,夜聆依不想把一次好不容易没有过于沉重的情感掺杂在里面的谈话再次弄僵,斟酌了好一会儿,才问出一个妥当的问题。

“阿……玖,”她知道他是喜欢这个称呼的,那么也不必因她自己觉得别扭而刻意避开,不然,也并不知该如何称呼的好,“与我说说你的名字?”

“小聆依想真想知道这个吗?”美人隔着桌子向前倾身,尽可能的离夜聆依近了一些,无声一笑,道,“洛九,洛水的洛,九尾狐的九。”

美人——洛九把素白修长的手搭上了石桌,手心朝上停在了夜聆依面前:“洛水是条河,挺漂亮的,但不在这里;这一世堕妖,我还是只狐狸,不过,缺了东西,做不成九尾了。”

“便叫我洛九,你觉得自在最要紧。”

他没直接说出任何逾矩的话,却从夜聆依的一个问题里,告知了她所有她想知道的。

夜聆依沉默了一会儿,两指搭上了他的左寸。

有些时候,她得承认,她是真的拿……洛九,没办法。

不用他一次一次的拿行动明示,她也清楚,他把他能得应得的东西算得清清楚楚呢,绝不肯吃一分亏,她自己没事儿想多想少的,从来也不会有影响。

还是……抓住眼前这送上门来的“真心话”机会才是。一个人的心跳脉搏是骗不了人的,左寸关心,尤为如是。

夜聆依应景的闭上眼,轻声问道:“我上次同你说的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洛九应该万万没想到她会拿这个机会来问这个,但这个时候想反悔也是不能够的。电光火石之间他想了许多,最终只是微微一笑:“你也看见了,那丫头无事之时,日夜不离我远过三米。”

夜聆依对这等避重就轻的回答并不表示接受,换了一个问法:“你以后准备一个人过,还是找个人一起过?要找个两相知的人吗?”

这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洛九抬起头来,目光落到了夜聆依眉眼之间。他有许多方法骗过她去,就这件事,也是原准备骗她且应该骗她。

然而,她是知道这些的,却还愿意守着,他把手腕伸给她的小把戏。那他怎么还敢骗她呢,她的信任,哪怕只是临时拿来应景的,也是无价宝啊。

于是洛九道:“不了,一个人过日子,更习惯。”

“这样——”夜聆依短促的笑了一下,收了手,低头再抬头,眉间因为洛九那一句话添上去的复杂便再也看不见。

她背过身去,在洛九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再转回身来,动作缓慢精准到可以一帧一帧细究的地步。

暮离在一声清脆的嗑响后被人放在了石桌一侧,比之在云来阁阁顶那张桌子上时的位置,分毫不差,而它主人一勾唇一挑眉,甚至开口说话,则依稀还是当时模样:“那你往后可得离我远些,我已嫁人了,你又不想娶亲又心里头有我,总要避嫌的。”

而这就够了:她竟然还记得,后来的一切都未发生之前,与他相处之时,何景何境。而她突然这么做,无疑是想告诉她,无论何时何状,之要他也愿意,她就可以做到当一切扯不清的东西都没发生,相处如往昔!

而这,不正是他能求的极限?

有好一会儿过去,洛九也跟着她笑起来,这笑着笑着,终于找回来曾经在她面前恣意张扬的感觉,后腰一挺,鬓发一勾,纵使从内到外已比那时媚过千倍,也无碍于那一等娇嗔之美:“说得好听,方才在外头,是谁拉我出来‘挡刀子’的?就差跟人直接说‘我是你靠山’了。哼,说避嫌,你自己先得做到,才是!”

第268章 行动

有关于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事给了夜聆依以充足的底气,让她在十月月中三日时间内,事先没跟任何一个人商量,便一举撤掉了天陨的半个官场这个问题,很多人亲自向她本人求问过。

比如受人之托的陆子彧,比如专程为此上门的舅舅大人和七哥,还比如首当其冲的武云莫,和昨日随心挑话题的洛九。

但都没什么结果,除了她跟洛九说的“等明天”三个字。

被她一道极为精简省事的圣旨一气儿点名撤下去的人,包括全部的来自夭玥的暗臣,包括还剩的一部分先太子死党,也含着一些早该贬黜的恶官酷吏。而无论他们属于哪个阵营,无一不是地方重臣甚至中央权臣,一朝全撤,按理是要出大事的。

别说她的那足智多谋、手腕老辣的一个宰相一个客卿,现正被她自己的婚事绊住一半的手脚,就是他二人有空,能联手稳得住有五大世家的映京,也不必过于操心体制半独立的天南,却肯定稳不住各地都快乱套了的天北!

原神奕的领土、官权、军权等等都还在交接之中,换句话说此时犹似战时,军队最大,军方有那一老一少两位将军,还是能勉强稳得住局势。

但等真正要紧的事宜割划清楚,到了真正需要天陨这边出人“接手”掌控“神奕”的时候,若国内从上到下还是一片乱糟糟,那就是乐极生悲的时候了!

幸而,这“明天”,正是十一月初二这日。

当日一个冲动迈上贼船,如今一个人抱着苦果整日焦头烂额的摄政王,终于忍不住上门来讨个说法的时候,夜聆依正把一份信笔写就的东西从书桌上提起来。

可武云莫离她三米远,看了好半天,愣是没敢上去接过来。

这也难怪,半月前,那道翻天的圣旨,也是于此地经此状到了他的手里的。那次他还奇怪,他这位皇帝二嫂竟然还能把一份圣旨好好写这么多字,直到他妥当的接到手里来,看见了上头一列又一列整整齐齐、字迹清秀到一看就不是对面人写出来的名单……

他从这里能看见,这份肯定也要掀风浪的“圣意”仅寥寥几字,而且看这架势,应该是亲笔。凭它什么的,再造出来的情况,总不能比现在更遭了吧?

可是他就是不敢去接……

武云莫钉在原地,恍惚觉得他跟他家二哥处的时候,也没这么怵过。

也许夜聆依是个隐藏的救场王,正在武云莫内心天人交战到最激烈的时候,她拿着那张纸站到了他面前。

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人显然没发觉夜聆依什么时候移过来的,抬头的时候眼皮儿猛跳了一把。好在夜聆依不至于无聊到谁的想法都去关注都去猜,把那张本身纤薄如云、对接它的人来说却重逾千斤的纸往人怀里一按,脚下一停不停的绕过人出了门。

武云莫好一会儿都没转回神来,直到完全没看顾到他状态的夜聆依彻底没了影儿,他被哥嫂屋子里的寂静刺得一阵悚然,终于低头看到了怀里下意识接住的那张纸。

上面只有三个大字,飞扬飘逸,看得出来字主人对这三个字本身没上多大心,但是这三个字凑在一起本身确实有重量的。

开、恩、科!

武云莫捏皱了那张纸的一角,眼里情绪急剧变化,从震惊到激动,由难以置信到重归平静,最终也只能释然一笑,不管这做法接下来得到的是万世称颂还是骂声倾野,他终究没法做什么。

就算,也许三五年后,背着这后果的,就是他了!

******

夜聆依匆匆出门,没有嫌弃武云莫的意思,她是真的有别的事儿等着忙,当然,也是不觉得有什么需要跟这位仔细商量的。

昨天燕寄瑶父女的变故,以及燕格洛九的突然上门,让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已知的隐患如果有解决的条件,还是稍微辛苦辛苦求个痛快的好,不然,下次被突然打断搅扰的时机,未必就能也如昨日清晨那样恰到好处的“打擦边球”,万一再早个一会儿半会儿的……

而她这主意刚下定,紧接着就想起来,眼下还真有真么一个待解决且能解决的:脚底下的,天陨护国神兽,玄胤。

虽然事情不是太急,对她这一方来讲也不是太紧要,但眼下,近处还真没有别的。

*

“合作者,汝终于来了。”

映京底下那座用来掩盖地下城的迷阵竟然是座回环阵。

上次夜聆依解密解烦了之后一拳轰碎了整座阵基,可这次她依着记忆完全复制了上次从出逍遥王府大门起的所有行动,再次来到那座地下城,却发现那座能覆盖住整座地下城的迷阵竟又全部复原了,不过短短半年。

而以映京现在这等状态,肯定是不够条件允许她如上次那样再来一拳的——现在天陨的皇帝是她,名义上映京的主人家也就是她,自己“家”里本就濒临炸锅的情况下闹事,怎么都说不过去。

好在,玄胤——卡准了时机站上了夜聆依肩头的加菲嘴里的老“乌龟”——这段时间没再次陷入深眠,感知也够灵敏,夜聆依甫一进入这片空间的时候,它那有个几万年没用过的精神力链桥便递了过来了,见不到彼此,交流也没障碍。

“合作者,汝终于来了。”

“怎么,你竟然很想我来?”

夜聆依这句好奇是实在的。从她和它的交易内容来看,它对她第二次拜访的时间的正确态度,应该是希望越晚越好才对。

精神力链桥上传来的声音厚重而沉稳,听得出来那玄龟此时应该是一动未动,甚至眼也未必睁开了,只是通过精神力把声音传了过来而已:“合作者,汝想毁约不成?”

成,怎么不成,你的鳞也拔给我了,天壁破了,大半个“神奕”也差不多划属天陨了,这场交易里我想要的全都达到了,跟给你的,现在就说不给了,又能如何?再打一架不成?这,当然夜聆依说的——在加菲的期盼设想中。

夜聆依往之所以会跳出来就是想惹事儿的家伙头上摁了一把,认真答玄胤道:“早来,清债,一次性还清。”

第269章 皇命

十一月初四,皇榜明文贴遍了天陨三十六州并原神奕国土全境。

天南天北世内化外,可以说,但凡有人的地方都有了那一道主旨大意为“天陨二十二年正月二十七,映京贡院,设恩科,拣选天下人才,不拘文武”的圣旨!

至此,那些想知道夜聆依到底什么打算的人,也终于能够消停了。

旨意放到天北,州郡官僚体系的混乱瘫痪对于民间的直接影响,便不再那么大。

寒窗苦读的或闻鸡起舞的,想出人头地的或迫于生活的,有些时候,一个高高在上看起来又极是诱人的目标,会让太多底层人心甘情愿为之全心全意,从而,没心思没精力闹事;

旨意放到天南,避开战争躲过皇权官场动荡的世家领地,就没法儿再一次平平安安了。

有和天北一样心思的,有为了自个儿或者妻子儿子、老子娘而单纯去向夜聆依报恩的,也有和指示武云莫把旨意也往天南传一份的那人一样心思——想崩毁天南稳固几百年的世家统治格局的!

而不论他们为了什么,短期之内,抗争力量有限而世家底蕴深厚,这死水如愿以偿的搅了起来,却也不会即刻控制不住的淹了什么人;

旨意放到新疆内,目的就更浅显了:以往神奕的朝廷是皇皇立在半空中,看得见、摸不着的,接手的天陨想潜移默化的成为新主子,首先就是要把存在感刷牢。

再者,新疆要起新官员,需要本地人,但又不可以是有可能带头排外的“完全”的本地人,恩科一开,选出来的人从天陨朝廷、夜聆依这边走一遭再回去,那便完全不一样了。日后再渗透,方能事半功倍。

……

……

一个听起来不仅限于稳定当下乱局,甚至能开未来治世的大型举措,有多大的预期“受益”,施行之前、之中,自然就有多大的麻烦与之对应——不然,武云莫接到夜聆依的想法以及后续全程作为实施者的时候,就不会是一张欲哭无泪脸了。

历朝历代,“恩科”一举无一不是大事,也无一不需要合格的理由。

可对夜聆依来说,她最好的时机,即那次仓促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登基已经过去了,是以,这次给不出理由的“恩科”之开,对于时间的要求,是足够苛刻的。

定到年后正月末,已经是底线,别说再紧些,就是定了这个日子,也不敢保证就没有觉得准备时间不够充裕的偏激者,先起来造一波反。

此为其一。

其二,则是现在天陨朝堂班子残存的苗苗儿们的反应,是完全处于未知领域的。

能被夜聆依选择留下来的,都是“纯臣”。

可是纯臣也是有私欲的,也是有自己对于朝堂格局的坚持的,两个多月后将有一批在人数上占优势的绝对意义上的新鲜血液注入,这些人不可能对此完全没有反应!

更不用说,现如今那些暂代正职,尚还没名没分的州官。

其三,则是之前几件旧事遗留的烂摊子。

当初一切不可控的变故还没发生的时候,凤惜缘按既定计划走,是让那些个势力之属的州官们进京展开了行动了的。

夜聆依先前一道罢官圣旨下达,是直截了当的切断了根子不假,但这些各有本事的人留下的那些人员、势力、利益关系,却因为设立之初的机制之稳固,并不会受他们本人对斗争中心的远离的影响!

都是“干大事儿”的人,沉默观望到这时候,也该反扑一把了!

而这些当年被选中作为棋子的人,在此类“选拔性考试”中究竟能占过大优势,是不可估量的,若是最终恩科选出来的,尽是这些人……

其四,则是,在初三那天,突然收到这个专门的提示要求的武云莫,听后都不敢相信的:天南也在施为范围内!

天南的世家自治体系对于历朝历代任何想要集权的皇帝,来说,都是深恶痛绝的存在不假,“恩科”一举也确实是在短期内重创这一体制的最佳选择,甚至夜聆依也的确是这么多代天陨皇帝里,唯一一个理论上有能力再最后矛盾爆发时镇住场子的主。

然而,正是因为这人是夜聆依,这事儿反而不行!

她与天南乃是什么牵扯,与那十七家尤其万年老大的陆家乃是什么关系,这样突然没有任何理由的翻脸无情,会有多少纠葛难看出来!

何况,说句实在的,奈何天如今的领主是和她这位当朝皇帝铁得不行,可,一旦哪一方换人了呢?

有奈何天这个阻隔在,便是天南能被一时握在手里,“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往后世家复燃再“脱出去”,也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

到最后,搞不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

……

而这些,都还只是大面儿上随便来个政治场上走过的人都能看得见的,那不容易看得见的呢?

哪怕恩科真的成功,选上来的人成百上千,就算夜聆依认真了一个一个去把关,也没法保证进入官场后,这些人就还能是那个样儿。如果为了避免如此,她选择了走“皇帝特权的后门”,自己选人,人却又里来?

而对于夭玥来说,以它政权实际上的当家人东方丞相的理智、精细,现在的他会对“天陨”如此“宽容”,所谓皇帝皇帝一家亲,不过是附带的,最主要还是因为天陨现有的体制已经腐朽殆尽,他没必要去强出头,跟未来皇后争脸面,静观其变即刻。

但如果,天陨真的因为这次波折,死灰复燃,他会什么态度,什么对策?

凤惜缘作为夭玥的皇帝,又会什么应对?

这方位面中仅存的唯二政权,将来又该何去何从?

更不要说那些细节里的,天陨的国库够厚实吗?世俗朝堂前所未有的大动作,撞上刚经历一番大动荡的修炼界,出不出现意外,谁又说得清?

……

可是再多再多的问题顾虑摆在那里,甚至被从特殊渠道知道了这事儿的夜玉笑火急火燎的摆到了夜聆依面前,从这道十一月初三送达各地的皇榜,十一月初四同一时间放出来那一刻起,就都没有争论的意义了。

所有不想不想天陨亡了的,对“非我族类”的夭玥怀有本能抵触的,或者单纯对夜聆依个人有感情的,都得硬着头皮,为她这又一次的足够惊世骇俗的“任性”买单!

原因,归结到底,也许只有一个,现如今她手里握着皇权军权,就算决策失败,要被骂昏君并问候祖宗十八代,那也是往后的事儿了,现如今,则该听命的,还得听命!

第270章 苦力

“我有一把才情,一缕风月,化入笔端,铺于纸上,教旁人看去,却原来只有一个你”

——这是十一月份前半个月里李安糖心情的最真实写照。

也并没有过于“文艺”或“酸水”。

不过,每日傍晚及清晨,早饭前和晚饭后,唯二的自由时间里,她也会一次又一次的想,到底是什么时候起,不对,时间倒是确定的,沦落之后回头仔细捋一捋是捋得出来的……现在应该想的是:到底是因为什么,她就成了那人的贴身打杂了呢?

因为对于她屡次怀有恶意的算计,那人都选择了轻拿轻放,“雷声大雨点儿小”的哪次都没真把她怎么样?

不是,她又没有什么心理问题,怎么会在这事儿上觉得理亏并有所歉疚;退一步说,她哪次作为不是给那人留有余地的;再退一步,则是,那人未必没有过宰了她的心,一次又一次“看似巧合”,其实不过是源自她自己的“划界”、争取,都恰到好处罢了;

那么是因为那人随时有可能,把曾经把控大半个天陨朝堂和一整个天陨军方的李家,连根拔除?

得了吧,就连她那个和她同一日没了右手却没那份儿等价的幸运再接回来的小叔,对这个所谓的家都没有多大的感情。

何况,单凭她那个突然争气起来的弟弟,以如今天陨的紧张局势,以几十年内他在天北军中的不可替代,多少也能保住李家的门楣,而这就够了;

还是说,单纯是个人感情问题?

这倒不至于,至少她现在念念不忘的,还是那人的男人的、纯然男性的脸,没有什么突发的变化。

……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从帮那人筛选在其身边她认识的、映京五大世家力她完全不认识的、乃至偌大一个修炼界里她听都没听说过的,所有能往恩科里去凑个数的人,

到陪着她走了一趟天绝岭,看着她和一个糟老头子,当然,是很有修为有气节有本事的糟老头子,说冷战不是冷战,说解释误会不是解释的误会的,生耗了毫无实在意义的大半日,

再到接她理所当然的命令,在她又撂下挑子远赴奈何天的同时,拿“修复早已粉碎性骨折的同盟”的拙劣借口,去她自家弟弟、堂堂夜家家主那里套话,并整理其性格弱点和行事作风缺陷,以备她归后“审查”……

而现在,她自己大婚要用的请柬,都派来给她写了!国子监没人了,还是天下书生都死绝了!她到底还是一个尚未议亲的闺中女儿,居然沦落到给人写婚帖!

愤懑不已的神游间隙,李安糖习惯性的拿泛酸的手揉了揉脖子,半晌,吐了一口气,搁了手中那只祸害亲自送来、亲手递给她的笔。

她不行了,今日再写下去,她会和烦“夜聆依”一样,烦上“凤惜缘”三个字的。

而这不行!底线问题。

可是,今天比之昨天,效率下降了真不是一星半点啊,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她清楚的很,那个可不会因为她手上还有她自己“托付”的别的忙,就不拿新的事情来折腾她了!

李安糖难得不顾惜淑女形象的伸了好大一个懒腰,踱步到了窗前,看这天色,这会儿,至多也就申时刚过、申时、申时什么……等等!申时了!

“小丫头,你怎么回事,敢放本姑娘鸽子,你可是姓夜的女人之外的独一份儿!”

这声音平地炸响,在这间屋子里拼尽全力去听,也是没法辨清这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李安糖疲惫苦闷中不乏闲逸的表情一下就僵住了,恍惚中就想起来,是什么,让她今儿下午离申时越来越近的这会儿,一再的难以集中精力!

同样是八面玲珑、年纪轻轻就能玩转世故人情的人,若水有一个优点,那是夜家家主永远都不会有的,再努力也不会:一言不合就往小姐夫人闺阁私房里闯的无敌勇气兼气势。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夜玉笑混的男人圈子不是太过讲究“礼节扯皮”的话,他也未必不会像眼前这人一样,往老爷将军们的书房里闯。

李安糖的尴尬只在短短几秒里,她极快的收拾好表情,准备到门口迎那真身还在“二里地外”的人,转身之际动作过快引起的临时晕眩,突然就激发了她脑内的灵感:也许,那“姓夜的”会找上她,仅仅就是因为“姓夜的”往日惯于使唤的人突然有“正经”理由——就是她那誓要搅得全天下都不得安宁的婚礼——忙得不可开交,忙得可以光明正大的不搭理她了。而“姓夜的”也有自个儿事情急着忙,短时间内在映京找人的话,女人、熟人、还算是有点儿能耐的人,这几个条件综合一下,第一个想起来的,刚好就是她……仅此而已。

李安糖站到了门口,看见那“不能再痛快使唤的打杂一号”一身鹅黄衣衫风风火火的杀过来,猛在她肩上拍了一把,没意外的给她拍了一个“踉跄”。

如此又是一个恍惚的功夫里,冥冥直觉就把这个猜测坐实了:是的,事实如此,不会再有第二个解释——从与那“姓夜的”这认识以来的许多次的接触来看!

“小妹妹,来来来,跟姐姐说说,怎么回事儿啊你,申时二刻,很可以嘛!”这半年前很跟夜聆依殷殷叮嘱说李安糖不是什么安分分子的人,此刻正拉着“不是好货色”的人亲亲蜜蜜姐妹好,真可谓世事无常。

而被她拽得站不稳的李安糖也没反驳,毕竟,年龄是硬伤。

“我今晚还有事,时间有限。你快直接说,这几日什么成果?”这也许是若水人生第一次自觉自愿的把自己占理的事情轻轻揭过。

“几日”指的是“三日”,“成果”啧是指翻各种正史野史八卦猛料所获,三日一汇总,今日十五,正在申时。

这事儿,还是得从作为她俩人际关系交叉点的夜聆依说起。那嘴毒心狠却能靠一张好颜色坐享齐人之福的佬,晚上兴起睡得是人间第一等绝色,白日隔三差五陪的则是妖族尤物。

隔不几天就要象征性的见上一回,却只能干坐着说话,再圆融的关系也能坐出尴尬来,于是,由夜聆依提议,洛九赞成,若水一干无关人等遭无妄之灾,她二人准备去搞别人了。

目标,是花家。

夜聆依躯体原主生母花恋容叛离的花家,寄居夺舍夜婉言的花无间坑了的花家。

区区一个花无间,就能既与原三国皇室各有或深或浅的牵扯,又能被凤惜缘认识。

更别说,花家本身还曾做出过——也许是误会——想要夜聆依命的举动。

没兴致的时候是真没兴致,闲来无聊想逮着这个挑事儿的时候,“兴致”却是会自己顺时的翻上来的!

然而,花家是个什么样的存在,驻地又在哪里,这些,没人知道。

仔细想想,就连“存在一个花家”这个基本事实,还是由夜聆依穿越过来这本身“违规”的事情崩出来的。

所以,苦了被以不同条件威逼利诱的若水和李安糖了,都是这辈子里头一次干这等糙活儿。同时被抓兼职苦力的,还有逃不过的夜玉笑,和滞留在映京到处漫无目的闲逛都能被夜聆依一次性找准的、最是无辜的阮烟杪。她一个与她没见过几面的人,居然也能被认为是可信赖着,当事人阮烟杪自己都觉得奇葩。

好在,如此强大的真容,分工合作,是有它的相当的强大之处的,并不曾花费到她们的第三个“三日”。

正是李安糖捏着眉心,对若水道:“有了!”

第271章 灌醉

有鉴于上一个十五她敢于抛弃家小,一个人在朝华殿里呆了一整个晚上,所引起的泼天醋祸,这一次,夜聆依算是学乖了。

这日未时许打奈何天一路急赶回了逍遥王府,在门口象征性设了个意为“闲人免进”的迷阵,便一头钻进了幻玄,丹炉符阵都是打发时间的良品,她现在空有超品阶的灵魂力,冥想消化也不错。

一直到晚间日落。

不是凤惜缘非要卡着点儿过来,或者夜聆依不准他早来,而是实在他也忙得很。

夭玥,也是一堆的事儿摊着——

无论于公于私,东方泠湛这位“全能”到他陛下还没把人追到的时候,他就能提议准备婚礼的丞相大人,都会是那个愿意全心全意为凤惜缘谋划帮衬的人。

但在这时候,他除了能把其实没必要亲自来的打杂,做的更妥当一些,别的也帮不上什么。

凤惜缘不可能还在天陨界里停留太久,这不仅是他夫妻二人清楚,夭玥那些多少年没见过正经主子的臣子贵戚们也清楚。

那么,如何让凤惜缘这把先行体制外的、被怕却并不被视为威胁的刀,顺利的切进去,剜除这么些年里,以东方泠湛的手段,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去掉的毒瘤;

力度角度又恰到好处:固有体制还是由被刻意排除在“清洗”外的东方泠湛来掌控着运行,他随时抽身收手,也不会引起大的变故。

再有,他还一心想着报些私仇:隐秘的挤兑过夜聆依的,和往他后宫塞女人,败坏他“名节”。

虽然本身都是小惩大诫鸡毛蒜皮,可这罚谁不罚谁,罚轻还是重,背后的利益盘根错节,才是最烦心的存在。

还一个,以苏幼因为代表的夭玥的世家势力,在他在天陨的这么些年里,陪着伏低做小,把资本全押给了他使,如今他回去了,自然是到了收红利的时候了。

而看苏幼因出现的时机和存在感刷的程度,便能知道,强插一杠子的世家与勋贵、权臣、庶士等等各方势力之间,不可能和平消停了。必得是乱中添乱。

……

所以,虽然凤惜缘早早就为解他家夫人相思之苦,违章建起了“一键直达”的室内定向传送法阵,这一个月里,她们却也并没能多腻歪。

更多时候,是各据靠窗的长榻一边,忙自己手里的事儿,只是偶尔抬个头,哪次两人刚好默契了——虽然一个看不见——才会亲近一回,生生把“新婚”的激情,又熬成了细水长流的日常温润。

晚上则更是安稳不过,自然,这个月初,破例了……

以上这些,足以说明这个十五有多重要了。

今夜不谈国事,不谈公事,甚至不谈心事。

凤惜缘踩准时间点来,多日的习惯,已让他将一套动作练的从容自然,就像个普通的日落即归家的丈夫,在寒疼与光明同时降临之前,牵住了夜聆依的手。

有时候想想,那一对儿奇花的功效也挺讨人喜欢的:定在每月十五之夜一个看得见一个行动自如,这样,哪怕他们不想说话,也可以并排躺在自家屋顶上,挨得极近极近,清楚听着彼此统一成一个频率的心跳,看那凡人永远看不腻的满月,就这么平静过一夜,也不会觉得有负于任一秒。

这是夜聆依以为的今晚,却不是凤惜缘所以为的。

他安安静静的跟着夜聆依上了房顶,看她扔出毯子来率先歪上去并顺势一拉牵着没撒的手,把他也拽上去后,默默从随身空间里翻出了一只极为精巧的酒壶来,他倒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直直将之递到了夜聆依面前。

夜聆依一向爱茶,却不代表她不爱酒。想想也是,她这个性子怎么可能爱清淡养生而不敢那等酣畅激烈的。以往,只不过是因为“工作”性质所限,她对自己的沾酒量严防死守,甚至爱茶也有这一份儿转移注意力的原因。

直到遇上凤惜缘!被这不醉酒但但凡醒着便要每日必尝的“清贵流”酒鬼有意无意的带着,也不多,不过一日一两二两,但架不住日子一长……她自己天生的酒瘾就被勾出来且再也摁不回去了。

既然知道自己对此没有抵抗力,夜聆依就不会掉价的挣扎,只犹豫了一秒便伸另一只手接了过来。

那有备而来的人并不为“鱼儿”安心上钩所动,闲适亲昵的笑容里宠溺的占比恰到好处,与往日并无任何不同。

他空了的手里再现一只酒盅,端在了很方便夜聆依歪酒壶就能倒进去的位置。

夜聆依轻轻一眼瞟过去,意味不明,浮现了一秒不到的笑也是意味不明,就这么盯着他,无名指在把手上一勾,停的时候满而不溢,恰到好处。

这个情景,当然是要一滴不撒的递到还盯着他看的媳妇儿的嘴边去。

夜聆依下巴上抬,视线却在下移,焦点在近在咫尺的人忍不住微微泛红的双目之中,直到那微凉的液体入了口一路滑到腹中。

她几乎是立刻遵从本能的稍稍眯起了眼尾,唇角也起了微不可见的弧度。夜聆依一边想,怪不得他敢堂而皇之的对自己天天喊的“夫人”灌酒骗床,就这来历不明的东西,只需一口下去,她不可能还守得住阵地,一边心说:刚才半点儿没坚持,即刻“缴械”任人灌,可真是正确!

正片之后的余韵夜聆依都没放过,好一会儿,才舒展开不似先前清明的一双紫眸,眼神表达一切:这东西,藏几天了?

这酒壶讲究,但不像他的风格,应是这酒的原配;这东西金贵,原主人不大可能有第二份,有也不会给;至于哪儿来的,能被这人拿来无声的炫耀,肯定她是弄不来的了。

所以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他为了等到今夜,搁身边,藏几天了?

凤惜缘依旧没说话,跟被点了哑穴似的,凤眸薄唇各弯一个好看的弧度,那只日常他自己用自己收着的酒盅又挪到了位置,该死的顺手。

夜聆依又把上身撑起来些,认真侧过身子,轻轻眯了双眼,这回乃是警告意味。

然而……

第二杯,是慢饮深品……

第三杯,是直刀入后喉……

第四杯……没第四杯了,凤惜缘趁夜聆依没防备,将那酒壶一勾一带,收了。

一秒“真香”的夜聆依还没决定好该恼怒还是羞怒的时候,凤惜缘身子往前一凑,鼻息钻到了她耳边,终于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夫人,佳夜醉酒,滋味如何?”

这话就跟解封咒语一样,他悠长缠绵的尾音方一落下,夜聆依便觉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火从腹中窜了出来,一直烧到脸上却不停下,最后一站,是她其实不知不觉间早已不清明的脑子里……

夜聆依抬手撑了额头,靠最后一点儿理智,从牙缝儿里挤出了四个字:“少、说、废、话。”

第272章 三杀

第三次怀着十二万分的不情愿,主动找上夜玉笑的时候,夜聆依终于劝了自己:别再觉得,当初非得瞅着这人顺眼,随手选了他出来,是即时人品透支的偶然结果了。

承认吧,这家伙当初就是故意扮嫩装纯的!

或者之前有奇异的消息来源,或者他单纯就是在见着她在夜家那一会儿的表现,某一瞬间下了决定,赌了一把,然后,就是赌赢了。

不然,何以解释,她一个自己把“夜家与她夜聆依再无瓜葛”的话就撂在这片地皮上人,怎么就能一次又一次,半被逼着来这里,三次了!

第一回是她从两界山醒来回京之后,乃是在夜玉笑作过那么多妖后,她第一次上门去证他一个确切的态度,顺便想可以算个他之前在背后暗戳戳炒作相关绯闻的总账。然而最终收到的,却是他一声红口白牙坐实了并且此后一直不离嘴边的“长姐”,和,他说他知道那时正被动失踪的凤惜缘的一些消息——在天机阁和夭玥上层都不知情的情况下!

第二回,她倒是挺心平气和,甚至勉强算是“有求于人”,请这个暂时没有比之更合适的人来“保媒拉纤”筹备婚礼的,可就在当日,卿罗的消息早一步到她手里,教她知道了,这位在李安糖于迷迭之森里算计她的那事儿上,还有一腿……然而,她做好一切打算兴师问罪的时候,最终却又收到了一波强行表出来的忠心……

然后就是这一回——

前日时候,近来乖到让人心慌的同时忍不住想表扬的李安糖,率先查到了有关于花家的一条重要信息。是怎么威逼利诱拐骗诱哄的不知道,但结果摆在那里:今日清晨她一现身,便被得意写在脸上的若水,一把扯住,以“不许带洛九出京即不许捎带上白涣冰出京”为交换条件,把那一条很是简短有限的信息给了她。

她去花家,并不需要帮手,但需要人同行。

而凤惜缘不行,他脱不开身:夭玥真正的鸡飞狗跳以晏台初和廖娴的成婚为导火索,此时正是“如火如荼”。

十五之夜那带着酒味儿、裹着暧昧的刺激给予的享受,美则美矣,可却实在是他紧赶慢赶拿心血熬出来的,当然了,他本人是乐意的紧,且觉得此番忙里偷闲真是赚大了的……

是靠着一些附加的、隐秘的铁血手腕,这才能让一触即发的局势暂时定了一定,直到他拖到昨晚,意犹未尽的从榻上直接过传送阵走的时候,已是极限了。

也被列入可知情者行列的另一位,阮烟杪,当然是更好,甚至可以说不差于洛九的即凤惜缘之外的最好人选。

但这位美人,头一个,从来不肯吃半点亏,二一个,她可是曾被夜聆依真真切切的坑过一把的人!怎么还会在这次突然被抓了劳力之后,还不对她的一举一动有所监测,对所有能对她的决策有影响的逍遥王府的访客,有所提防!

若水最受吞天獬重视的被盯梢对象……夜聆依想到她的时候,她早和被她刀架着脖子的羽钊一起,四海有大,且去逍遥一月再回!

所以夜聆依只能是来找夜玉笑,好在她需要的并不是另一个武力输出,路上把哑穴一封,听不见“长姐”两个字,他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筹备一场大型婚事的各色细节让他无暇在朝政上收整施为是真的,但却不至于让他腾不出空了和夜聆依出去不知何方何地走个半月一月的:大事上,忙的主要是他手下的势力网,毕竟专业事情要找专业人士参赞。事实上,他每天打着忙于陛下婚事的旗号,四处走街串巷,在摄政王府里并不干正事的一窝就是半天,日子过得是再逍遥不过。

而若水自知跟她提的条件是有一丢丢过分了,对于夜聆依所提的把夜玉笑那点儿拍板决策的脑力活儿顺便接过去,是一点异议也没有!

但,夜玉笑,几次主动被动的接触从没让夜聆依顺心顺意过的夜玉笑,这次当然也不会按剧本走……

夜聆依进了有人守却没人拦她的夜家大门,出现在了还没来得及出门去先闲晃一圈,然后固定地,客气点说是陪伴关怀不客气点说就是恶意骚扰的,去找“重新”——夜聆依没起细细解决隐患麻烦的主意的时候,是帮他分担了不少一部分的重担的——日理万机的摄政王的夜玉笑面前的时候,后者第一反应是诧异的,然后他就笑了,没半点儿不知人来意的慌张。

单方面的寒暄客气之后,硬是把夜聆依让上主位的夜玉笑率先开口:“长姐晨安,此行可还顺利?”

谁不知道她十五那天就回了京,这位如今耳目遍映京的第一能臣,也不会不知道。

可人家偏偏就是勇于装傻充愣,硬是作不知状。

“奈何天会解封。”考虑到事情本身的性质,和这人的丞相身份,夜聆依象征性的答了一句。

夜玉笑紧接着笑道:“恭喜长姐又了解一桩心事。长姐,咳,日理万机,今日突然大驾光临,想来是有什么不算要紧的事,是愚弟万幸能帮得一二的。只是,长姐,愚弟这里倒也正巧有一事欲细说与您,愚弟想,此事乃与您切关,还是劳您先听完愚弟这事儿,如何?”

这么一段只有表面逻辑上过得去的话,那位他怎么说出口来。

但夜聆依不觉得他有什么话能让她失态,又考虑他话里话外“卖出来”的恭谨,决定全了他不知情的状况下率先制取“主动权”的企图。

她把暮离转了一圈,往桌上一压,示意夜玉笑,她听着呢。

大计已成的人表面滴水不漏,不多不少的笑了笑,对夜聆依道:“长姐,当时您虽什么都没有说,可难道现在的您也不好奇,愚弟如何在所有相关的人都对姐夫的失踪一无所知的时候,知道姐夫的下落?想来您能从姐夫那里知道,他并不是愚弟的消息源。”

夜聆依动都没动,这事儿她的确好奇,但还不至于重要的激起她探底的兴趣来。

夜玉笑对此早有预料,稳稳当当的放出了正文:“姐夫失踪之前,有两个人,愚弟猜,他们应该就是姐夫失踪的罪魁祸首。他们主动找上了愚弟,告诉了愚弟后续的事,嘱咐说,若愚弟问了之后,您亲口说想听,才能告诉您。”

“长姐,”夜玉笑盯着表面依旧不为所动的人,笑了笑,“愚弟知道,这些已过去的对长姐您的吸引力有限,可是,那两个人还同愚弟说了他们绑架姐夫的目的所求,您也不关心吗?”

……

“又乖又怂”夜玉笑VS“战无不胜”夜聆依,ROUND 3 OVER

……

夜聆依没人知道的咬牙,是“3:0”的比分新鲜出炉的象征。

第273章 轮转

夜玉笑那一番话,成功的令自己的处境暂时松泛了些,但他附带的显摆一下的目的,却未能达成。

后知后觉的乾坤二人,这次终于“勇敢”了一回并且没有迟到,赶在自己形象再被黑一分之前,直接出现在了夜聆依面前。

这次是完全的直面!两个人不知是打房顶还是地板上钻出来,直接出现在了堂中。

无怪人说,做贼心虚,为自保而“两面三刀”了一回的夜家家主很想即刻消失,但是不能够了——夜聆依隔着袖子一伸手,一把按住了正在下首,差点儿就成功跳了起来的夜玉笑。

上回迷迭之森,由夜聆依主导的那离得最近的一次“见面”时,她考虑到了这二人始终不想在她面前展露真容,因此也没直接站到他们面前。

不过这次既然是他们选择了现身,那她也没必要回避,至于夜玉笑,看他想跑的欲望强烈到超出正常范围,本能的伸了个手而已。

突然想起来自己今早睁眼忘了看黄历的夜玉笑看看这个,又看看那对儿,最终犹豫着把目光落回了自己被有袖子避嫌的手按着的肩上。

“夜姑娘,我兄弟二人冒昧来访,有事与你相商。”理智在线的乾开口说这话,其实是变相的请不被认可为夜聆依族弟的局外人夜玉笑离开。

“离奇”的是被委婉劝“滚”的人非但没有半点不乐意,反而往那身姿样貌皆在云山雾罩里的人投去了感激的目光,为自己刚刚毫不犹豫出卖人家的行径感到一丝丝愧疚的同时,完全不介意有人鸠占鹊巢。

夜聆依稍微坚持了一秒不到,便衡量清了双方的重要程度,松手让夜玉笑还蛮有风度的撤了。

可是,在人家家待客大厅里,聊一些只与彼此相关的私事,也是不好,夜聆依站起来的同时知会了汐水和加菲一声,而后没跟对方打招呼的挥袖把人带进了幻玄里。

她有预感,这二人对幻玄应该也是熟悉甚至于有不浅的渊源,在那里谈点事情,情绪上的增益削弱的不同,对她有利。

紫光乍亮的时候,乾坤二人都有本能的躲避动作,极其轻微,但随即他们同步明白了什么,齐刷刷怔住,回过神来的时候,三人就都在幻玄里了。

应该说,在此之前,从夜聆依拥有幻玄的掌控权起,这个地方就只有凤惜缘一个“外人”进来过,这次会放两个未知且极度危险的人进来,即便让汐水做了一些准备,夜聆依也还是要担点儿风险的。

不过事实证明,她那些微的担心,也是没必要的——

三人的落脚点被夜聆依选在了幻玄本有的、最有标志性意义的生死泉边。此时尚是清晨,幻玄里的太阳也还没升起来,四周一年到头不变色不变样的紫竹,茂密丛布,把有限的天光遮得破碎压抑。

风吹万物的声音细碎而嘈杂,夜聆依甚至隔着一个泉面自己站在另一头,却也能感觉到对面那两个并肩站着、从身份年龄上来说,应该是万事万物都不再能牵动其心绪的人,致死的沉默里莫大的恍惚,和追思悲伤,压都压不住。

看来幻玄对他们的意义,何止啊!

她一个人在泉边石上静静的站了一会儿,转身从这边的小路上轻手轻脚的退出了竹林。不管是从道义上讲,还是考虑到她跟他们没什么龃龉仇怨,这个时候都是该给他们一点儿时间空间,容他们在这也许多少年都没能来或没敢来的地方,怀念当初的人——这个意义上的“当初人”可就和她没关系了——和事。

……

只是,不曾想,两位大佬的怀旧一怀就是一整个上午过去。

等察觉到生死泉处二人有动的夜聆依,从先前因为等烦了而缩进去的二楼卧室里出来的时候,两位堂堂的天灵、地灵,已经闪现般进了过了她家的院门,站到了她一楼大厅的门口,之内。

她大管家汐水站在二人身后,肩上扛着能一次性打毁整座别墅火箭炮,也就差一厘米便能直接戳到纹丝不动的乾身上去的弹头上,站得是从来没有这么恐慌过的加菲。

不惜一切摧毁越某条红线的特别高危目标和首要保护己方财产的冲突指令,使得汐水暂时还没有把拿命拦她的加菲一起轰上天,就这么僵持住了。

夜聆依倚着栏杆面无表情往下“扫”了一眼,对此情此景此等剑拔弩张,一点反应都欠奉,转身下楼,一声没吭。

而汐水则收了指令,把她观赏性大于威胁力的武器收了起来,动作中顺手就给加菲甩飞了出气。

夜聆依停都没停的把角度满分的加菲接到手里,下了楼梯从乾坤二人面前径直穿过,目标明确的走到了一楼楼梯口正对面的位置,那是餐桌。

他俩神仙不觉卡着饭点儿过来有什么,可她还是个如非必要三餐必须到位的“凡人”。

汐水大有些趾高气昂感觉的飘走去“伺候”夜聆依旁若无人的吃饭,俩“杀”进门来的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兴许是平生头一次这般无助。

末了,还是加菲“仁慈”,从夜聆依怀里爬出来后面绕到她肩上,一个眼神把乾、坤安排在了三米长桌的另一头。

真也是风水轮流转,早上的时候是夜聆依等他们,现在自然是要反过来,才算得上是公平。

夜聆依没有半点不自在的解决完一段完整的午饭,等汐水把一切收拾完,桌座一体的长桌突然由三米转瞬缩成一米不足,三个人突然隔着两层“云雾”撞了个对面,这才不紧不慢的拿出了正经谈话的架势。

她这一番连消带打的确有用,一顿饭的尴尬和这突然的变故,再加她冷淡的态度,足以让坤把一双好看的长眉拧起来,却不敢贸然开口说什么。

“二位,既然彼此都得闲了,那便说说你们此来,要说的事情吧。”适时的把台阶架起来,对话才能健康开展。

乾无声无息的紧紧盯了她开了月颜因而并不能被看清的脸一会儿,才有所斟酌的开口道:“夜姑娘,你有何想问我兄弟二人的,可以先请。”

夜聆依这时候是不在乎这点“谁先来”所代表的无关痛痒的意义的,痛快接“球”:“那好,我问世我问,答不答,你们随意。是今晨之时夜玉笑提醒了我,你们之前和凤惜缘见面谈判,他的条件是什么?”

“夜姑娘怎么不问问,我们提的条件是什么?不担心他因此吃什么大亏吗!”坤也勉强开口了,去全不能像乾一样,将“夜姑娘”三个字,不说的咬牙切齿以致字正腔圆。

夜聆依没什么表情的把“视线”落过来,好一会儿,才扯了扯唇角:“那你想多了。正相反,我刚才那么问,其实是怕你们出尔反尔或者后来发现代价与收益不等,武力报复,所以借着‘我’对你们的特殊,提前打个预防针,罢了。”

这话杀伤力的具体数值如何不知,但坤手背上的青筋即刻就爆了起来。

乾在一旁也吃了这波无差别攻击,按了按额角:“他的条件,是要我们保证,在他有不得已的情况下,亲自守好你的记忆里,一切有关于他的部分。”

乾清脆利落的说完,而后悠悠一叹:“三妹,这个身份,你承认与否永远不会影响,所以,我们铺开了再认真谈一次,如何?”

“好。”夜聆依点头,像答任何一个意义不大的对话,没有半分犹豫,也就是没有半点应有的考量。

第274章 耍诈

“谈话”开始的顺利而又中规中矩:互相正式介绍一下自己,你祝我新婚,我祝你青春,然后,然后就没有了。事实上,她和他们能有什么好谈的呢?

也许他们知道她出生以来前世今生的一切经历,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可正因如此,他们没什么好问她的,勉强问出来的什么,也不过是徒惹双方更多一分尴尬。

而夜聆依呢?她对于这两个人倒算得上是一无所知,知道的那一点儿也基本是基于那片残破的记忆和她的猜测,然而,她对他们的事情,可以说是没有一点儿好奇。

至于其他的,讨论“一个人和她的转世”是不是一致吗?

且不说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问题能不能靠你一言或我一语即可说清,便是真生生掰扯干净了,无论结论是这个还是那个,对于双方尤其乾坤二人来说,该不变的还是不变——夜聆依清楚,虽然她也闹不清楚她为什么“清楚”,像乾、坤这样的存在,一个无可争议的“妹子”,很大意义上,只是一个无尽岁月里积攒起来释放不出去的感情的寄托者罢了。

她认或不认,“谈话”之后这二人会改换行事方式到何种样子,都没有影响。

至于乾坤之前闯进夜家时,嘴上说的、看似很适合缓解现在的尴尬的“有事儿”,谁还能不知道那不过是搪塞的借口呢?

所以,预备的“谈话”进行不下去了,作为提出者的乾,照样没法子。

可,总不能任由这份沉默无限蔓延发酵,直到它自己撑到极限爆炸才停下来不是?

于是三个人中相对自在一些的夜聆依强行开口打破了寂静:“如果你们想不到什么好说的,不妨说一说,你们那妹子,我……前世?我挺想听的。”

说真的,夜聆依也有主动为彼此解围的时候,敢不珍惜,加菲都要唾弃的!

然而乾这人高位惯了,清冷惯了,也“无懈可击”惯了,大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把夜聆依难得主动发出的“球”,又扔了回来。

“有关于此,你知道多少……”

这次不用坤挣眉瞪他,他自己便先把一双姣美的唇一下抿紧了。

不过夜聆依不想挑刺儿闹事儿的时候,是不会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就事论事,她面色自然的答道:“二月里,我在夜家祖陵……就是让夜家老祖“封天”的东西落存的地方,”夜聆依换了个对方可以依言定位的描述,同时晃了晃就在手边的暮离,“我接触到了一枚,应该是你们妹子的灵魂碎片之类的东西吧,紫色的,三维菱形。”

夜聆依从对面的气息里判断出了信息传递顺利,接着道:“我是从那东西里知道的,”当然那对她来说并不是第一次,虽然,其他所有人都如此以为,“乾、坤、混沌,我所看到的,应该是你们和她的第一次见面,那叫什么?‘化生’吗?从一块石头,到一个新生的人。”

她是一本正经的讲正事的,但对坐着的两个,却不知同时想到了什么,一齐轻咳了两声。

这回夜聆依足够敏锐,立时就想明了,他们,应该是想到了混沌初生时,没衣服那事儿。她无声扯了扯嘴角,忍住没给什么鄙视。

“其他的,都不过是些零碎的线索和我的猜测。你们和洛九,栖居洛水的九尾狐洛九,相熟,幻玄也许是你们兄妹一起住的地方,加菲……就是刚刚帮你们挡炮的这‘猫’,前世就是跟着你们妹子的吧?你们也熟。”

夜聆依对加菲突然的针对于“猫”之一字的炸毛置若罔闻,安抚当然是不可能的了,但居然也没“武力镇压”。

坤的脸色沉下去的要明显一些,但暂时不开口的打算,二人却是一致的。

于是夜聆依还是自己说:“若说还有的话……你们其实很早就在天陨界了。至少,文家文正,就是窃星辉的那个,向天问‘道’的时候……不对,至少,洛九堕妖的时候,你们是在的。”

夜聆依顿了顿,补了一句:“前几日我和洛九把话说开了,闲聊的时候,他同我说的。”

其实夜聆依完全用不着把事情一件一件的解释得这么清楚,乾坤二人还没老到记不清楚事情的地步。事实上,近来这一番事情之前,他二人避免出现在她面前,只是因着以为她不想接受,直到上回迷迭之森里,她阵仗那么大的把他二人“请”去。

然而,此时他俩面上或多或少的震惊也不似有假,又肯定不会是震惊于洛九居然肯白做好人……那么,只能是夜聆依所吐露的这些,比他们以为的她应该知道的,要多得多。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八个字说的容易,但夜聆依可是始终在局内!甚至不久之前,她应该也是不愿意接受既定的“命运”,从心底里回避反对的。

这次还没出声,是乾和坤都还没能想到该以什么话开口。

所以,下一句还是夜聆依的。

她以比先前更平静而无所谓的语气,说出了终于使得对面人真正脸色大变的话:“嗯,还有不甚相关与你们的一点。你们之所以会针对凤惜缘,并不是因为他是我先前要嫁现在已嫁的人。而是因为,”夜聆依突然就把语气拉慢了下来,“他的前世,正是逼死你们妹子的那个。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在你们那里,我还是你们妹子,自然,不可能放任他与我走得越来越近。”

预备说这话的时候,夜聆依就让汐水把桌座的相连处暂时断开了,此时他霍然站起来,是会把椅子踢走,而不会把自己可磕出一个不雅观。

乾的转态未必比他好,虽还坐着,先前自然安稳交叠在腿上的双手,却有一只压到了桌沿处。

他们这么大反应是有道理的,这一点,夜聆依本没有知道的可能!

他二人肯定是最恨此事的人不假,但却也是最不想夜聆依知道此事的人;洛九只有在夜聆依问到只与他本人相关的事情的时候,才会捡些单纯好玩儿的说给她听,是完全不想她再和过往有任何瓜葛的状态;而前段时间才知道的凤惜缘就更不可能了,是他们和洛九说出来的都不会是他说出来的。

一站一坐的人惊疑不定良久,都没有一个能够安定回原状。

夜聆依偏撑着头,淡淡笑了声,在四面八方的期待中,开口:“看来,真的是了!”

是诈!

这一时间,冷静如乾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为好。如果没有人主动告诉她,她是没可能知道任何相关的信息的,那么,拿这种一个不甚就能伤到她自己感情的“子虚乌有”来诈他们的话,她怎么敢!

夜聆依这一个浅淡的笑难得的持久,她拍了拍死闭着双眼的加菲,指指被坤踢到三个人理论视线范围内的椅子,最后把手一抬一反,过肩膀指向了在她身后的汐水的3D投影。

夜姓别墅的大管家面带比她主人友好十倍的笑,微微一俯身,而后伸手在胸前虚空处一抹。

那一系列看上去就令人头大的数据,夜聆依都未必能完全看懂,但是汐水贴心,已经把夜聆依想要传达的意思传达了出去。

从觉得加菲不敢对他们有所违逆的二人没防备的坐下开始,他们的情绪变化、脑域波动等等,已全在监测之中!

夜聆依顶着两道各有各的复杂的视线站了起来,极其不顾形象的伸了个懒腰:“我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赌对,何乐而不为?”

第275章 我幸

最终夜聆依凭借“径自起身往门口一站”和“不言不语”的完美配合,把很是没有缓过劲儿来的乾和坤强行撵出幻玄的时候,最先松一口气的,反而是最初意图“叛变”的加菲。

小东西心里藏着事儿,能把夜聆依单纯犯懒的站姿理解成了“高深莫测”。

它先尝试着瞄了瞄汐水,后者很“暖心”回了它一个一场“大战”结束后同盟之间标配的宽慰表情。

可这没有用,不过,也不能指望一个人工智能帮它解决那些复杂到令神兽脑子疼的感情问题。

加菲窝在夜聆依先前坐的椅子上,犹豫再犹豫,终于一闭眼一狠心,哧溜溜窜到了夜聆依脚边。

倚着最常倚的自家门框的人正在无意义出神,完全没有想注意到它。

加菲扁了扁嘴,朝汐水打了个手势。

“革命友谊”在,往日互撕的双方这会儿也不介意帮一个直觉会关系到大事的小忙:正中凹陷的高脚凳正在加菲蹲的地方,从平坦的合金质大理石色的地板上升起来。凳脚够高,能让加菲完全与有一米七的夜聆依单方面平视。

加菲整个身子委屈在那小地方上,艰难的转了九十度,既随了夜聆依其实并不存在的视线的方向,也让它一身飘逸潇洒的毛,不被贯门的穿堂风吹成个极致丑陋的偏分。

迎风萧索了好一会儿,加菲坚定的摆正了头:“依依?”果然不去看她会好很多。

“嗯,我在。”夜聆依的话接的没有任何空白在其中。她左肩还抵在门框上,身子几乎没动,只有右手抬起来,暮离卡到了虎口处,余下四根自由的手指搭上了加菲的脑袋。

她呼噜猫的手法一点儿都不温柔,经常一把下去,能把加菲一身的好毛全部撸服帖到身上,一次性展现出它的“裸颜巅峰”;她这身体一双手空生的修长白皙,内里却无数细碎蹊跷的老茧旧伤,反正,平心而论,被撸的加菲从不觉得她的手舒服。

可是,她很久没有这样了呀……

不,不是“很久没有”,应该说,上一次,在此之前唯一一次,它刚从胎形转生成功,“破蛋”最初智力有损的状况下,她的那些偶尔的温柔,只是难得的意外罢了。

这第二次,反常理,自然也是事出有因。

它过来是想问她:她到底哪里知道这些?它不在她身边的日子么?

她还知道的却没说的——它很确定有——是什么?

她又还想不想知道其他的什么,有关于它的、它和她口中的前世的事情,她想亲自听它说吗?

以及她现在这状态,是在想什么?对于它,她又在想什么?会是一些它最恐惧的方向吗?

可是夜聆依这一个动作后,加菲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满肚子的东西,有些其实没有太深太不好处理的牵扯,却也不好问亦不能问。

她这么着,只是告诉它三个字:她知道。

她知道自己方才及之前做了什么,也知道自己做这些是想要什么,知道它加菲现在在想什么,也知道它想问什么……

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知道。

有具体的事情,也有虚无缥缈的“拉扯不清”。

“猫儿,”这称呼陌生而又熟悉,错乱到让刚刚再次鼓足勇气的加菲彻彻底底的僵住,呆在那里任由心思“视线”都不在这里的夜聆依有一下没一下的去捏它深埋在毛里的耳朵,“有些事情,是顶需要‘时机成熟’四个字的。”

“你所知道的、现在想告诉我的,我知道的、可以告诉你的,都是这样。”

“至于为什么……”夜聆依慢慢撤手,食指并中指抚上了额间那永远少些温度的赤冰琥珀。

这是来自那个名叫凤惜缘的男人的“奇异”:所有接触了解过她二人相遇相知相守过程的人,尤其加菲,都觉得那男人真是什么像样的努力都没做过,哪怕有过想法,最终也是没能做成。从始至终,柔弱、碍事、麻烦……

可是这个此刻远在千里万里之外的男人,就是能得了夜聆依的心!不管是使了普通人看不着的本事,还是单纯有无上的运气,总之,只有他,凭那单薄的一件与他相关的事物,便能让本是心事重重的夜聆依本能的将唇角轻轻的勾了起来。

“你们称之为‘天机’,我却悦意视之为心曲外应,就像,你、乾、坤、洛九,或者还有……若水吧?所有你们这些见过且还记得我的……‘前世’的人,都会觉得,我‘此生’再遇‘转世’凤惜缘,是命。”

夜聆依终于把那本是出于本能的笑主动的推到了脑里心里去,她轻笑出了声儿,她说:“可我却觉得,是幸。”

子午时交接际,有一日之中最骄烈的太阳。

不知那里那凤眸含笑身临御桌前,一笔一笔细细勾勒心上卿的人,有没有那一份大幸运,可以靠那“玄之又玄”的心有灵犀,一个恍惚,在脑海中猛地浮现出这时这地这个人的如斯浅淡温暖而又温柔缠绵的笑来。

这多重要呢!证明着这个自我精神世界的稳定明确高于一切的人,有此一日:可以为了某个人,真正改变自己的认知思维。

离得最近最近的加菲从侧面看着,一时只觉心底突然豁了个碗大的洞,什么东西挤进来,什么东西抢出去,只是,都不是正经渠道,都不肯给它分辨清楚。

夜聆依就带着这样的笑,转身向它,伸手把它提到了肩上。

汐水瞬间改换了投影位置,虚幻的手压下去,精确控制着那被机械手即刻清理了猫毛的凳子无声无息的恢复原位,她则目送着夜聆依一步一步顺着楼梯上楼。

“何况,我的话,你是最清楚不过的。你跟过什么人,为了什么跟我,将来要怎么对我,对现在的我来说,统统都是听了也只不过是一笑置之的东西。从一开始我的要求就只有一个:在我身边则听我话。”她说,“退一万步讲,哪怕我知道了,你会在将来,为了你‘原主人’复现而抹杀我的人格,有‘本命灵魂契’,我总不会在还没找到解除办法的时候,就结果了你,也结果了自己。”

“你鳏夫不会因为你死就放过你的!”加菲神来之笔堵了这么精彩的一句!

夜聆依推门,甩手便把它往床上一丢,而后,她在门外,喀嚓锁门,笑:“说得对。”

第276章 花家

花家,有那么重要吗?

事实上,是没有的。无论是几年前初来乍到“被追杀”,还是后来阴魂不散的调查,抑或是不久前被东方泠湛假作无意的提供相关信息,在夜聆依,这些都是有可接受的解释或者根本不需要什么解释的东西。

至于不知道代表的是他个人还是家族的花无间,那便更简单了:他所做的一切其实从不曾与夜聆依本人有任何直接的关联……当然,除了上次迷迭之森“迫不得已”的面对面单方面结怨……他和谁有勾结有旧情,严格来说,是碍不到她的事儿的。

但还是那句话,夜聆依也许太闲了!

前段时间拿着“劝开奈何天”当幌子,搅得人家小两口不得安宁好几天,多少舒坦了些,但这一时回来了,反而更是闲到发慌。

这其实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就跟她年初时候刚解决了夜家的那段儿日子一样,因没有“奋斗”目标而空虚。

而现在又没有第二个凤惜缘拿来给她提供个使劲儿的方向……就是有,自己忙得不行的本尊也不会让其出现在夜聆依面前的。

于是她只好不动声色的从各色可能的人那里找事儿闹事儿。裁撤半个官场并拖了半个月而后下旨开恩科算,腻了之后消遣送上门的燕格、洛九算,找完玄胤找穆冼,找完穆冼找洛然幽算,打发那几个人搜翻花家也算……

今日份的乾坤这两位倒是自己冒出来的,既不是不能玩儿也不是不好玩儿,只是,跟这俩打交道着实费脑子,平白去了一半的趣味。

所以夜聆依找回了自己今日出门时的“初心”后从幻玄里出来,也没打招呼的离了夜家,给了夜玉笑整整一天的充足时间去打探她来找他的意图,并做好相关准备。

十一月十八日晚,正是日落,夜聆依卡着点过来,一进二门搭眼瞧见打起小包裹的夜玉笑,二话没说便隔袖子抓着人到了夜家的广场上。

就是夜家族比举行的地方,就是上回她来过,还在这里下了一座阵法的阵基的地儿。

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却绝然猜不到事情发展方向的夜玉笑眼睁睁看着,当时过后不久翻修一新的广场,在这第二次来这里的人手里,就跟能喘气儿的亲生儿子似的听话!

谁敢相信当时她设下的阵基竟不是一次性的,支撑的起上次她用来困住夜家小辈门的阵法,也能在经过她一番不费力的改造后,支撑起她即将要起的他不知目的地在何方的超远距离、一次性、单向超级传送阵!

他认为这是从里到外都完全属于他的地盘儿,却不想这里一直都有一颗不消一刻钟就能引爆的炸弹!

夜玉笑没知没觉的打了个寒颤,却实在忍不住主动破了自己立起来的气度风范,开口问道:“长姐,你已然确切知道花家驻地在何处了?”夜玉笑嘴上这么稳,心里却想:不应该啊,如果连驻地都能查到的话,这会儿作死作到足够惹人厌而本身又不够有意思的花家,早该干干脆脆的不存在了。

果然,夜聆依结印不停,语气平缓的回道:“没有。”

夜玉笑又问:“您这个打算,知道的人有几个,没有人劝您不去?”

夜聆依把暮离别到了腰上,难得在“兴味”驱使下,不拘干净葬的单膝落地,同时回道:“没有。”

这可有些避而不答的意味啊,夜玉笑突然心里痒痒,忍了又忍,小心翼翼问道:“长姐,您要出去,姐夫知道?”

夜聆依翻手把缠满了两臂的虚印一把推入了地下,起身收势,却是闭口不答。没的说,这会儿她又不是心情不好,肯定是昨晚突然床上坦白的时候,被某个小心眼儿还记仇又善妒好醋的人,连带着算了上回出冰川后也是突然说出来的“分道”的账,闹着逼着缠着哄着她亲口许下了类似于“绝不和同一个雄性生物一次性说话超过三句”之类的违心承诺……

背着小包裹的夜玉笑揣着窜火苗的小期待——当然了,不管何时何地,他表面永远是个干净正派的年轻公子哥来着——眼巴巴等着,就见夜聆依把暮离抽出就势打个转握回手里,另一只手一抖袖子往后伸来,一把把他扯到了身边,头也没回。

那禁咒作为嵌连关节的奇葩而又独一份儿的阵法,召起的慢,发动的却快。至少夜玉笑是没有得到再说哪怕一句的机会。

他堂堂一个百代以来最年轻的夜家家主,承嗣之后杂事缠身,拥有的是不到地阶的修为,在袖手看戏的人身边独自去抗空间风暴,真的是……何其残忍!

******

早几年最放浪自在而无牵无挂的时候,绝医大人几乎逛遍了好大一个天陨大陆,什么样的世家势力没见过。

一个花家而已,无非是强大了些,神秘了些,所处偏僻隐蔽了些,还能有什么特别大不了的?

有位面规则在,一个自成体系因而与外界几乎完全隔绝的世家所能养活的武力是有上限的。可以参照洮河文家,当然了,是没有文正一样的“花正”坐镇并无私奉献多年的状态。

阴魅的阴阳宗那等到处青天白日都可十八禁的好地方……她都进进出出过好几回了,其他哪里还是她不敢闯的不成!

再不济,这不还有一个夜玉笑,心思好的人都惜命且有能力有底牌保命,万般无奈下逃跑搬救兵还是可以成功的。

说实在的,一个曾千百年隐藏的那么好的家族,有能力有眼力,却还能做出在外部大陆最动荡的时候,伸棍子搅汤锅,意图浑水摸鱼的的事儿,可想而知,花家这一代的核心当权群体,有多废物……自然,也有可能是:高层之间的斗争有多激烈多混乱。

冒头最高的花无间,也是最好的侧面证明,无论是智商上,还是能力上。

所以,夜聆依从起主意去花家起,就没真正把这事儿放到心上过。

*

这样看来,“她居然也会阴沟里翻船”这句感叹里的“居然”二字,是很有必要的去掉的。

第277章 进哪

终于终于,夜聆依也有去某一个第一次踏足的地方时,得到的不是全员迎接的大场面的一天。

连一道的夜玉笑,在还没“遭难”时,都特想感叹一句:这回,她真的是好低调啊!

不是说,她竟然舍得为了花家就又换衣裳又乔装等等。

而是,她得到东方泠湛主动提供和李安糖辛苦找到的两层对比信息,拖着凤惜缘一起,借汐水的手段解出了花家的大概位置,带着夜玉笑传送过来,接受了肯定是要有的偏差之后,居然靠一双手,一双腿,按部就班“亲力亲为”去寻花家的精确定位了!

觉得这挺合理吗?那,回头看一下吧——

她第一次去西北时,是绑架了洛九,直接把银城里头但凡是个有头有脸的,一次性全逼了出来;

第一次去映京地下城,她则是一拳轰碎整座迷宫,轰出了闭眼万把年的玄胤;

第一次去苑都,更厉害,一言不合即搬走一座人人都天天看得见的山什么的……

等等等等!

所以,所以比较看,她这回是多么难得!

传送结束,休止点在无尽之海的……并不知道在哪里。就是能说出“无尽之海”四个字,那也是因为,以天陨界的奇葩,现存的能随意起来迎头大浪的水域,就只有这么一个地方罢了。

夜聆依在加菲的欢呼中,一把捞住给那正好出现在她们传送结束时的倒霉浪头“pia”的一下拍水里的夜玉笑,翻手便甩出一片很是宽敞的竹筏,扔到了水面上,显示出了她的早有准备。

夜玉笑给她安安静静捏着领子悬空好一会儿,直到实在喘不上气儿来的时候,很小心的踢了踢腿,这才被一把丢上了竹筏。

夜聆依跟着下落无声,随口解释:“信息有限,得不到花家的具体位置,无尽之海上,我的神识也受限,只能是慢慢找——这里肯定算是花家的领地了,我们不好生事。”

夜玉笑不知是被其中哪一条信息噎了一噎,好一会儿没吱声。

他其实想问长姐这是你早就打算好的吗,又觉得这是废话;也想问长姐你为什么出发之前不和我明确说一声儿呢,又觉得这还是废话……

所以,他还是开口问了另外一句废话:“长姐,您觉得,我们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但是夜聆依居然给了一个很有力的回答:不是太耗精力的小型阵法眨眼就从她手上飞落到了筏子上,她把手顺着阵法落下去的方向一摊,对夜玉笑道:“这,全在于你。”

那是个很精巧的阵,夜玉笑试探着把灵力接触上去就感觉出来了,它能将传导进去的灵力,转做这张普通竹筏子的动力。

不“精巧”的是,筏子上的两人一兽,拥有符合条件的灵力的人,只有他一个!而这个事情,他还该死的清楚!

夜家年轻轻的家主在晃悠悠的水上竹筏上,摆一张僵硬硬的笑脸,在夜聆依带些安抚意味的拍上他肩膀的时候,悄声吐一口长气,认命般的抬手,开始了预想中不知接下来有个几天几夜的卖苦力之旅。

加菲不敢坏夜聆依的事儿,但是敢暗搓搓的挥挥手握握拳,把一双看戏的眼尽力的瞪大!

遥想,上一回自己动用灵力办事,还是夜家今年族比的时候,那时他还是个空有一腔甚至都不敢过于展露的抱负的分支少年,正是在那时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转变,巧的是,那正是如今身边的、注定拆分不清的人带来的。

夜玉笑满怀的感叹唏嘘,稳稳的将灵力由双手送出。

下一秒,没“冲天”的能力却有“冲天”的气势的巨浪“哐”的一声冲了起来,那么正好,一点子力气也没在竹筏之外。

夜聆依捏住夜玉笑肩膀的手稳固的精钢顽石一样,竹筏被冲着翻了个九十度,有准备的加菲身子都被甩得悬空了去,夜玉笑也还是保持着与她平行的状态。

当然了,这就意味着,他和筏子还是互相垂直的,和其他地方平静到过分的水面,则是平行的——他被夜聆依凭一只手的力气抓着,与她一起横在了半空中了。

可他来不及为这事儿震动。肩膀上的力气突然暴涨的时候他就知道出事儿了,被同时“现身”的人为的浪卷上去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进入作战状态前的预备状态的准备。

捆人的绳子从浪里鬼魅一般钻出来的时候,他很及时的把并未撤除的、蓄在手中的灵力推手送了出去。

然后,比他反应快了不知多少步的身边人,猛地将施加在他肩上的力气翻了一倍!她不仅自己横在空中不作为,还嫌漂亮的反击了一波的夜玉笑不老实,拿有“喀嚓”一声相伴的肩胛骨错位,掐断了他接下来所有反抗的可能。

她明明有摧毁眼下整场偷袭的本事,可她稳固着脚下那夜玉笑死活没能看出任何特殊的竹筏,浑身上下除了头发,纹丝不动。

被甩出去一大半儿的加菲就顺着这头发爬了上来,中途给了夜玉笑一个看白痴时才会用上的眼神。

于是本就疑惑堆满脑子的夜玉笑这下更懵了。

有控制的捆人绳子是不会像夜玉笑一样,突然发起呆来的,躲过那一波聊胜于无的阻拦性攻击,再次缠了上来,三两下就把没反抗的两人一兽挨个缠了起来。

自由落体拍上竹筏而不是无尽之海的水面时,夜玉笑终于在明白夜聆依为什么要护着一个竹筏而不是他的同时,明白了夜聆依一些列行为的“深意”。

他也清楚了他之前没问出来的两句的确是废话,夜聆依压根儿没想过在“找花家”的事情上耗多久,自然没必要提前通知他什么。

至于他问出来的那句也是废话的,那就更简单了……花家驻地附近的自动防卫阵法——她都破天荒的亲口提示了“这里肯定算是花家的领地了,我们不好生事”这句了——是会识别修炼者的灵力的。毕竟,能找上这里,却本身没有灵力的,理论上实在是不大可能。

他被动作为饵中饵释放了灵力,“花家”,可不就是到了。

至于到的是花家的大门,还是一次性到了花家最内里、最要紧的密室大牢……这倒也不是很要紧吧……夜玉笑看着那个墙根儿里跟他一根绳儿的夜聆依面上的坦然,如是安慰自己,她敢玩儿这么大,应该如此的!

第278章 心愿

“长姐,您有打算了吗?”这话说出来,就意味着夜玉笑终究还是怂了。

怂给一个才把他坑了个体无完肤没多久,现在和他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的人。

在被俘这种事情上,男人和女人对比,有两种基本情况:要么极为幸运,要么,略觉憋屈。

而花家大概还是知道,他们现抓的这女人不是个好使些特殊手段的,所以他们属于后者:夜玉笑被蒙住双眼推搡进来的时候,完全是被一把正冲着墙摔过去,而后又撞下来,才到现在这个位置和半躺半坐的姿势的。

可长得好的夜聆依就不了,虽然同样是五花大绑背缚双手,她却是被人规规矩矩引进来,自由放了去的。

现下这墙根儿么,那是她自己选的:能倚能靠还相对干净。

她一条长腿伸直,另一条曲着,一把极长极长的头发散到身前了,半遮了连月颜一块儿绑了的黑色布条。夜玉笑这个角度看——他刚才地上一顿滚,居然就把那明显不走心的布条滚掉了,而主意到了的诸位押送人员,也没有帮他捡一捡的意思——过去,只能在一片外界的黑和她自己身上的黑里,借着微弱的牢顶光,看得见那线条细腻的下颌,和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玩味?是,玩味的笑。

配她身下一堆牢房标配的干草,有一点儿狼狈,但更多的又有点莫名的痞气,意外而且是从没见过的状态。

但还是很好看……

所以,那是他长姐嘛,又是个好漂亮好厉害的年轻女人,他怂气服软才是应该的!

所以,夜玉笑就是这么劝服自己的。

夜聆依偏了偏头,精准的把脸露到了夜玉笑的方向,先实实在在笑了,才问:“你我现在都是阶下囚,你怎么不想自救,问我做什么?”

夜玉笑也笑:“长姐,您来这里肯定是早有准备的,便是没有,这点变故,怎么可能难得住您?”

夜聆依即刻反问:“怎么,我必须算无遗策吗?”

夜玉笑哑火了。倒不是找不到反驳的话,事实上他有无数的话可以送出,而且据他所知,这位也不是个多长于言辞的人……但一连两句带刺儿的话足够他get到对方意图传达的“爷一点儿都不想跟你说话,所以请闭嘴”。

所以他不好再讨人嫌。

可是沉默不过三秒,夜聆依居然又开口了:“你想出去这里?”

夜玉笑小心翼翼的点个头,但随即反应过来,又出声说了个“是”。

夜聆依意会不到他动作声音不同步里的“贴心”,只说正事:“法子我还真有——”她往夜玉笑这个方向偏了偏上身,意思很明确,说出的话更是直接亮开了,“你来。”

夜玉笑默默看着,犹豫再犹豫,终于还是告诉自己:她修为高嘛,能察觉他察觉不了的“偷听”,也是应该的。

然后,一闭眼一咬牙,腰上发力,不过三圈半,就滚到她身边了。整个过程,忽略最后结束时他头上粘的牢牢得的那根好干草,还是有点儿小帅的。

得益于毛发虚长带来的优势,行动较为自由的加菲三两下跳回了夜聆依的肩头即最好的欣赏夜玉笑接下来表情的地方,在夜聆依清嗓子时默念一声“开始了”,然后她就真的“开始”了——

“你的目的很明确,出去,那么相伴的障碍也很明确。”夜聆依首先说,“第一层,是你身上的绳子,不知材质、不知解法。”

夜玉笑是赞同也是附和的“嗯”了一声,然后说:“长姐,我的消息,你身上是一直都备着刀的。”他没说再多,但能知道这个,就肯定也知道她身上刀锋利奇特了。

但夜聆依没对他废话堵后路的行为有何表示,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来:“第二层,是这牢门,也不知材质、结构,目测无法暴力拆除或有钥匙开锁。”

夜玉笑张口就想说“长姐我相信你”,却被她长姐更快的一个偏头动作给止住了。明明,最有威慑力的眉眼全藏在布条后呢……夜玉笑坚持着腹诽了以上一句。

“第三层,外头的花家人。当然他们也分等级,但对要出去的你来说却没有必要:第一,什么样的花家人都算你的阻碍;第二,什么样的花家人等着你都没影响——”

夜聆依突然把每一句里都会上扬的尾音在这句里消了去,正了正色,才道:“因为,前两层,你即出不去。”

夜玉笑简直哑口无言,各种应对在肚子里滚来滚去,最终憋出一句:“长姐,您是不是料到了,我会在您介绍您‘伟大’的计划后,即刻质疑一句‘您说这些有意义吗’……所以,才提前堵了我这么一句。”

“不能这么说,”夜聆依要笑不笑,夜玉笑也看不见布条后她眼角的弧度,可他就是觉得,他的确得了让绝医大人“笑眯眯”的殊荣。

“我还不至于能耐到猜到你质疑的话的具体表述。”夜聆依道。

夜玉笑干巴巴的扯了扯嘴角,“居然”并不为这一点感到开心。

“长姐,”夜玉笑呼了口气,认真盯住了夜聆依,企图让她用其他感官接收到他的怨念,“你笑吧,真的。”

得了这么一句大方话,夜聆依反而不笑了:“开个玩笑而已,”她慢慢坐直了半歪的身子,反过来安抚被嬉笑了一大把的人,却又接上一句,“寻点儿乐子。”

夜玉笑:“……”

夜玉笑空白着表情看着人低下头去又闷笑了一会儿,看着人抬起头来时一点儿都不想很快把笑意收起来,看着人挺直了腰背把背在身后的双手抽了出来,……!!

夜玉笑呆了片刻,低头看了看那完好无损的绳子,又抬头看了看已经站起来的人,开口声音变了调:“长姐?”

他知道世上存在“缩骨”“锉身”之类的奇异功法,但他也知道,这种专门拿来绑修炼者的绳子,一旦上了身那就是越绑越紧,不可能这么容易的把手抽出来。

可事实摆在眼前……

夜聆依拆了遮了大半张脸的布条,也是“孰能生巧”:眯眼及时,没有被光线晃到的犯二状况。

她双手各一把蝴蝶刀,一甩上一甩下,“银光”咋咋呼呼闪了又闪,老牛逼的整根绳子就成了碎条儿。

仍旧保持了安静的加菲意气风发的跳上了夜聆依的肩,而她本人则提了今日份第三次的夜玉笑的后领子。

要害瞬间被制,夜玉笑那一声“咳”都没能顺利出来,只能听一秒痞上天的夜聆依安排:“不亏你,开心了,带你满足心愿去!”

第279章 大闹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在当事人之一夜玉笑看来,简直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就是“狂霸酷炫拽”!

夜聆依那句开局狠话放完,单手按着竖直放地上的夜玉笑的肩,另一只手即刻虚空结印。

这地方没有内行人,有内行人也没可能看得出这完全由她心血来潮自制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的鬼画符。

三道不完全一致的禁咒试了五次才试全,被她依次打出去,“着陆点”正是她二人面前的大牢的牢门。三角成阵,集结出势,位置嘛……刚好是夜聆依在她现在站的地方不必挪动,抬脚就能使出全力的地方。

“喀嚓!”

这声音一点都不清脆也不轰动,根本不能配他长姐行为本身的威武,夜玉笑默默想。

花家这密室大牢,肯定是关过很多了不得的人吧?

他们自己对于牢门所用的材料及其成品的坚固程度,肯定也是无比自信。

但那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

什么东西能刚的过绝对的、碾压级别的暴力呢?!

夜聆依稳稳当当的收脚,把老在身前晃荡的那一缕头发贴耳撩到了身后。

也许今日花家有很大的事情要忙,这才不能第一时间腾出人来审这两个突然闯到自家家门口来的人。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会麻木或者说缺人手到密室出了这么大动静,都不能及时的反应过来。

可夜玉笑一点都不虚。

他紧紧跟在夜聆依后头一步不落的迈出去,对着对面怼上来的一群统一金白两色制服的人,施施然拂了拂衣摆,挺直了腰板,面上挂起了稳操胜券的笑。

然后……

然后他就看见:接连破了两道她自己单列成“层”的障碍的人,无比霸气的出来,无比霸气的走路带风行上前,无比霸气的把双手举过了头顶……

就不能,让他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能把“下一步”猜中?!!

层叠华丽的大袖跌下来,堆积在人臂弯里,乍然裸露在空气的中的一截精劲消瘦的小臂白得在地下环境里都这么扎眼。

举手投降的人脸上好是平静,开口亦然:“诸位,打架伤神,和气生财。带我去见你们当家的,我保证不闹事。”

“当家的”是什么,能吃吗?夜玉笑感觉自己思维有些痴呆化了,于是果断终止了这可怕的思考方向。

他劝自己:没必要担心太多!

瞧瞧这人本事吧!天赐的一张好容颜都能活成一张行走的嘲讽牌,以她干的这事儿、说的这话,哪怕她本人真的奇迹一样有息事宁人的心思呢……对面花家诸大佬,也肯定不!同!意!

也许是哪位过路神仙听到了夜玉笑饱含怨念的祈祷,这一回,还真就“中”了!

对面一群人里挤挤嚷嚷着推出来了一个小领头的,登时就放出了一句炮灰标配台词:“你是谁,胆敢在我花家撒野!”

夜聆依手没放下,很好脾气的道:“鄙姓夜,天陨映京人士,久闻花家家主大名,今日特来拜会。”

她慢悠悠往身后看了一眼,笑了下:“先前之事,只怕是其中有什么误会。可否劳烦诸位,代为向贵家主引荐?”

就在他身后的夜玉笑,这会儿还沉浸在自己屡次判断情形发展出错的状态里,一时片刻没能领会到她那个特别的眼神里的特殊含义,只不过本能觉得难受,还是给自己加了一份“小心”。

可花家那位出来顶事儿的仁兄当然不是个了解夜聆依的,坚持按自己的剧本走:“无知宵小,我花家家主何等尊贵人,岂是你说见就见的!你二人擅自闯入我花家领地,还不速速退入密室内,待明日一早由我花家三长老亲自审讯!”

出来回话那位约莫二十五六岁,比夜聆依常年多接触的人里的大部分都要大,可他这么些足够天真的话说出来,夜聆依还真没法不将之当个孩子看。

“小先生,”她在夜玉笑见鬼似的眼神里拿哄孩子的语气说话,可以说是没有半分诚心,“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应该乖乖那里面去待着?”暮离转了一圈朝身后一指,正是他们刚刚砸破出来的那座密室囚牢。

夜玉笑有一瞬间的心突突,想,以他长姐那捉摸不定的性子,万一看对面这人顺眼,万一突然有了别的主意,真的就点头回去了,也说不定……

万幸,这担心是多余的。

“点头”的是对面那提要求的,夜聆依却是一摊手,利索说话:“很遗憾,这位朋友,我们的想法并不一致。”

对面那“大龄”的“孩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左右错后半步的小兵一二三四五号却已接二连三的拔了剑。

夜聆依挑了挑眉:“诸位很聪明啊,不错,我们是要出去。”她将暮离往身前一横,盯紧那领头人,道:“那么,拔剑吧!”

大战一触即发,可这个时候夜玉笑还有心扶额无语一会儿,实在是,这个画风有点儿不大对啊……

再迟钝的这时候也能听出来夜聆依纯粹在欺负人了,对面那“牢头”——夜聆依眼中的大龄儿童冷了脸,不负众望的拔了剑。

夜聆依又露一秒神仙微笑,眼睁睁看着好几把剑齐齐刺过来,不紧不慢道:“这才对么。”言罢一步后撤,抬腿,实打实一脚踹到了夜玉笑膝窝里。

正预备躲战斗的夜玉笑哪里料得到此等变故,一个踉跄就朝那明晃晃的剑尖上扑了过去。

而那领头人也没掉链子,身形闪动猛地一抖一斜,手里剑完美的擦着乱扑腾了一会儿的夜玉笑过去,不受任何影响的直刺夜聆依。

刚刚抬脚踹了队友的人也没闲着,早一步踏上了不算宽敞的甬道一侧的墙壁,此时在空中拢着头发衣裳一旋,便把第一把剑和第一号人都让了过去。

“牢头”是凭实力当上的——

后面第二梯队还没杀到,“牢头”同志已经极限掉了头。

夹击的剑刃交错叠合,一顿“喀嚓铿锵”之后,不约而同的转向上刺去。

夜聆依在空中后折腰,足尖精准的点到了“牢头”的剑尖上,却不是借力再闪,而是在碰到实物的那一瞬腰身一拧骤然发力,气劲爆破,出招于人所未及,把那一摞剑蹬到了对面墙上,一击到底,直接卡死。

此时冲势未散,夜聆依维持着这反重力的姿势,凉凉的来了一句:“这地方,憋屈;何况,你们才这么几个,不公平,咱们,出去打。”

夜聆依空着的那只手里紫光大盛的时候,被那神奇一脚踹出去的夜玉笑终于停了踉跄,正停在“爆炸”范围之外。

第280章 地府

人活得长久了,普遍能得的一大好处是什么?

这个问题,各人有各人的答法,不好一统,不好“普遍”。

但对于一个大家族来说,存世久的一大共同好处,就是,地盘可以随意选,随心占。

一年一年的筛选,一年一年的扩张,又一年一年的经营,千把年过去,绝对能饶出一片福地洞天。

像洮河文家那样的,头一代当家人厉害到独辟出一方空间来的,终究是个例。

多的还是花家这样:占领一座岛,边填海造陆,边垦地开荒。

这也就意味着,花家拿来关人的密室大牢,肯定是在这座岛的中央区域的。

而这,就给了这座无尽之海上独一份儿的岛屿上,第一个踏足的外姓人以足够的发挥空间。

能让她一个本身够“级别”的动作,同步送达岛上四面八方。

*

夜聆依手指很长不假,手心却并不宽大。

而那突然被她捏现在手里的紫色光球,甚至能让她一只手完全的攥过来,其体积可以想见的有限。

所以,便是当场亲眼看着变故发生的牢头及狱卒一二三四五号,都没觉得她能一下子炸出一个能惊动整座岛屿上所有能动的人的动静来。

甚至于,事实还未落地的时候,牢头同志一边攻击不停一边都有怀疑,就是这密室的顶子,她能靠那一点儿的灵力打开吗?

在场所有人,也就还得是见过更多即被坑过更多的夜玉笑“明白事理”,被那带着特殊力气的一脚踹上的时候,就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有所预料了。

膝弯上力道散了之后,他还不够放心的又自己狠命朝前跑了两步,这才转过头来,表情相对来说比较平静的,看着夜聆依人在空中,挥手把那“球”扔了上去。

没有任何阻隔,甬道顶和密室门一样的不堪一击。

那“球”半点不减速的冲出去,直至高度超过这岛上最高的一株什么树,才自有意识般停下来,就在黑黢黢的半空中。

夜聆依翻身落地,先一步扎穿甬道顶的蝴蝶刀从炸开的圆洞中心落下来,途中把“爆炸”出来的碎屑尽数破开后,被她接到手里顺势收起,银光都没闪到几个人眼里去。

这之后,才是真正的“表演开始”。

夜聆依高举起暮离朝同盟夜玉笑挥了挥,后者却想也不想的摇头,并本能再退一步。

夜聆依动作显见的顿了下,无声的嘀咕了一句什么,举着的手放下,换另一只手抬起来,可以说是很帅气的打了个响指。

大约有一秒的延迟,而这是在可接受范围内的。

一秒之后——

“轰隆隆隆隆——!”

“长姐——!!!”

夜玉笑要是有幸知道,方才夜聆依那一挥手,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要照顾一下身边人,他肯定第一时间老老实实滚她身边去。

好在,现在“滚”也不算晚。

*

是那咋咋呼呼冲上去,到了目的地就一下没动静了的球炸开了。

最外层是魔魅的一层冰,从里往外炸出来的,才是真正的来自夜聆依的、独一无二的紫色灵力,在夜聆依一个响指过后,带着“惊天动地”的架势破开来放射出去,眨眼便是一张蔓延无边的灵力网。正铺展开在花家这座岛屿的上空。

而这“球”真正了不得的地方,却并不是这声势浩大的灵力网上裹挟的电流的一样的紫光。

是没有炸开的球心,还有一层冰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如果,如果有人能够离得近看得见,就能明白的容易些了:

纤细到肉眼勉强能捕捉得着的金丝,明明看不出头身首尾,却能让人感觉到其沉眠初醒的意态,轻移慢动,是与它的寄生者一样的散漫雍容。

那正是常年蜗居在夜聆依心脏里的那只蛊王!

那可真正是王!

凡是以它为中心专门构织的那张灵力网所能够得着的地方,无数的蛇虫鼠蚁蝎蜈蠼螋,低级的高级的、睡的醒的、死的活的,凡是可以制蛊的东西,全都被翻了出来,从无数正常人类发觉不到的地方,翻到了地面上来!

有谁能够相信,蛊王这一出,纯粹是夜聆依“心血来潮”吗?

只是因为养蛊之人必要定时放蛊,蛊王虽不流于俗,却刚刚好在她预备甩出那只本打算取个热闹就行的纯灵力球的时候,造作了起来……

反正,跟着敌方刀剑一齐飞扑过来的夜玉笑是不信的。

他一壁死命贴夜聆依近些再近些——阵仗起来的时候他就看得真真的了,方圆几百几千里,唯有她自己拿刀当先锋辟出来的那送“球”出去的圆洞下方,炸过那碎石乱飞的一下后才最是安全的;一壁制住自己万不可真正贴到她身上去,同时心内有无数他并不能叫出名字来的生物飞腾而过。

牢头君和他的伙计们,执剑掣刀拨开散落的石屑后,只来得及发动了第二波依然被夜聆依轻松避过的攻势,现在,如何在那些看得人头皮发麻的生物活下来,才是他们的第一要务。

夜聆依看了老是别扭的夜玉笑一眼,送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甩手把头顶上那圆洞又放大了些。

夜玉笑知趣的挪远了一点儿,但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刚才,可是实打实的下了她的“面子”,三秒不到即是打脸,就是他好意思翻篇,还不知道他亲长姐肯不肯呢!

可看这架势,保不齐还要在这窄地方等好一会儿,一直不说话,也不好啊……

“轰隆隆隆隆——!”

地动岛摇!

夜玉笑硬生生战胜地心引力朝远离夜聆依的方向歪了过去,拉稳之后偏头看,果不其然见人纹丝不动。

他不适时宜的悄悄松了口气,心说可算有好心人来接场子了。

从反应速度来看,花家这会儿是真的忙;从应对效果来看,花家这“岛霸”也是真的厉害。

人数不够,能力来凑。

绕岛一周各有各的固定防御点,通过特殊的独立通讯网,相互联系上,一齐发力,要把一开始就是只求范围不求力度的灵力网侵蚀掉,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第281章天 天宫

悬在空中的冰球心徐徐下落,半是护着半是防着蛊王回了夜聆依心脏的时候,空中那张打招呼意味更强的灵力网才堪堪被人彻底打散。

夜聆依随手往嘴里塞了一连三颗丹药,算是仗着土豪把释放蛊王的后遗症抹除了去。

她隔着袖子拍了拍夜玉笑的肩,待他注意力转到她这儿有准备了,还是那只手撑在他肩上,飞身把头顶碗大的洞踹成了足够两个人并肩顺利通过的豁口。

刚才一番动作也算松了筋骨,夜聆依此时肌体兴奋中,也不说再落回原地,就着余势在“豁口”边缘再蹬一记,搭在夜玉笑肩上的手错了错位,改按为握,拽住人肩窝保证不致脱臼,便不打招呼的将之一起拖到了地面之上。

被囫囵踹飞的那石头这会儿才掉回来,活动上瘾的人带着夜玉笑仰头,多一份都不肯让,还是脚上发力,推着那外形并不规则的石头转了一点儿,让它落下去的时候,刚刚好成功盖在了“豁口”上。

这样,牢头他们这会儿就算被象征性的隔绝了,现在是地面上人的主场。

夜聆依收势起身,站稳,拂衣,抬头,沉默。

好一会儿,她才在夜玉笑的“欲哭无泪”之中,轻而缓的,“啧”了一声。

这一波酷炫,少说比刚才那次持久一点儿吧,而且他们可是进了好大一步,都到了地面上了来了……夜玉笑看着人又把一双皓腕带着小臂晾了出来,跟着举手的同时,内心是在吐血的!

按道理来说,夜聆依的行动过程是没问题的。

有问题的是花家丧心病狂的应对——

蛊王虽然回去歇着了,那些被召出来的东西们却还在,夜聆依仗着自己一身鬼神莫敌的冰和毒钻出来,不说横行无阻,至少也是能掌握主动权的。

却不想,花家赶过来的人这么刚:一批人在“下”对付“小”的,另有一批人“叠罗汉”踩上肩,齐指夜聆依这一个“大”的。

而如果只有近前这么几十号人,夜聆依也不是不敢刚一下。

可她有打算翻到地面的上来的时候,就对上头的情景有所猜测了。

出来之后灵魂力瞬间横扫,虽是一放即收,却也能摸到这一片很大的空旷广场上,有多少人,有多少能耐人,有多少必要时候可以空出手来围殴她的人……

有句话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有句话叫“刀剑无眼,情况有变”,夜聆依浪过太多这种独陷“敌阵”的场面,自是能屈能伸,当即抬起双手,掌心朝外交叠推过了头顶上,以示投降。

“列位,冒昧打扰,是我二人不是,还望见谅。在下诚意求见贵族当家人,尚请引荐。”这番话姿态放的不可谓不低,夜玉笑沉默着观望着,都听的有些动摇。

可能在事情闹这么大的时候,花家里第一波冲出来处理祸源的人,哪能是好对付的。

里三层外三层的阵仗,列的整整齐齐,但就是没有一个像是主事人的站出来或者说句话。至于围阵之外,更是没有任何一个舍得自己正在干的事儿,把时间腾给她们。

而这对于劣势中夜聆依二人来说,就比较尴尬了。

没个人出来搭理,难不成,接下来所有的对话行动,都对着这一个集体?

当然不会!

夜聆依还没来得及为第二次开口想好措辞,和先前捆过她们的那条长得无二的另一根绳子,便活蛇一样,绕在了她们身周。

这就不需要夜聆依费心去拖剧情了。

她很干脆的把举着的双手垂回了身侧,夜玉笑自然照做,那绳子“智商”在线,很快在她二人身侧绕了数圈,只需等操纵者一声令下,即可收紧缚死。

到这时候,“两层”的剑阵才由外到内,让出了一个豁口,让出了姗姗来迟的主角。

来人至多三十岁的年纪,意外的年轻,不意外的有着世家大族多年筛选传承的好基因控制生成的好皮囊;

他也是一身金白两色的衣衫,却和夜聆依这一路来见的花家制服不一样,也跟他身后跟上来的一大票大佬们的精致衣袍有所不同:纯白的棉布,只在衣边镶绣掐牙时用到了金丝,素净的很,其上也没有其他人衣服上都有的花家族徽;

只在他本人眉心处,似女子贴的花钿似的,拿金箔一样的东西,细细的勾勒出了一朵很小巧,又很精致的朱瑾。

朱瑾乃是学名,那花儿,又有个让人心思悠飘的名字,叫作,“扶桑”。

一个身着白衣的,眉间描着扶桑的,很漂亮的中年男子。

跟着动静朝这边转过身来,只看了一眼,夜聆依就不笑了——

她甫一上来,这片地面上还有哪个是不在她感知范围内的?她感知着这全场的绝对中心注意力到了这边,绳子摆到了她身前,人也随之抬步走到了她跟前……

她为她所感知到的该人的实力和某些东西而勾唇,却在这转身之后,只是看了来人的脸,一眼,便把从来随心而放、从不因事而收的笑,完全的收了回去。

那一瞬间她有冲动偏头看一眼身旁那个她确定的、同样是姓夜——天陨映京夜家那个夜——的夜玉笑一眼,但冲动终究只是冲动。

念头起来的时候,她就清楚,她看他,有什么用?也不过是个未及冠的毛孩子。

可是,这真的很荒谬不是吗?

夜聆依目光毫无波动的平视过去,浑身上下没有任何特别的举动可以暴露她此时的“非比寻常”。

但这影响或说糊弄不了她的内心。

这人……这男人……这很明显就是花家族长\/当家人的男人……

夜聆依终究猛一闭眼,再睁眼时,硬生生把视线错位落向了“第一人”的身后。

新“任务”可是容易多了,很快,她便从那一堆人头里,找到了那张自己需要的脸,借机抓回了理智。

而后是三秒倒计时。

寒疼退去,可劲儿折腾的半个时辰结束,她也成功在最后这会儿达成了自己掐时间的目的,亲眼看到了自己想看的,确认了自己想知道的。

目前为止没有什么不圆满的,除了……这朵,“扶桑花”!

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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