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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世人生之精灵弓手》


第一七五章做戏做全套

“演戏就要演全套。”

就在刚才舞姐拉住年年持弓的手臂的时候,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所以尽管观众都在城墙上,视听展示效果都不尽如人意,舞姐依然拉着年年敬业地按着“剧本”一幕一幕地演了下去。

甚至就连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的台词都说得声情并茂,让年年也不好意思随便用嗯啊哦一二三来糊弄了事。

大概,这也是为了演给己方的人看?年年想到了攻城这边似乎也是有一些散人的。

而后年年在瞭望塔上吃到的减速效果,就说明了她们演技的成功:那个青衫男子正是一位非·风雅存玩家。

所以年年也就毫不客气地送了他一箭,正中肩头。演戏演全套嘛!就我这高手水平,敌人怎么着也得见点血才真实吧?

待到守城的玩家们终于按捺不住,从城门里冲出来的时候,年年以为这出自己参演的好戏终于可以收场了,他们这些演员也可以致谢观众,收获一波掌声(或骂声?)了。

谁曾想,就在守城玩家们快要逼近攻方大帐时,攻城玩家里不知道是谁大吼了一声:

“这帮孙子来了!我们tm的拼了!趁大将死之前多杀几个!”

而后就有十几个乱哄哄围着大帐的玩家们立刻回头,目光凶狠地盯着这些想要“趁火打劫”的家伙,磨刀霍霍。

“不是,兄弟,我们就是来蹭个参与奖的,真的!”

守城玩家里有人见势不妙,连忙解释。

“参与你妹!反正都要完毬了,杀几个是几个!”

这话不仅提醒了那些围着大帐不知所措的攻城玩家,也提醒了这些举棋不定的守城玩家。

这大将快死了,死了就都输了,所以还不赶紧趁现在多杀点人赚分?

刚才还试图称兄道弟的人也立刻换了表情,二话不说就抽刀冲了上去。

看到厮杀在一起的两方人马,和攻城方这边倒下的几个玩家,趴在不远处一个毡帐顶上的年年茫然了:

我刚才射中的那个,不会是真的大将吧??

再仔细看看,咦,那几个被砍死的人,好像都不是风雅存的人?

年年这一留心,也就看出了几分端倪。

风雅存的玩家虽然嘴上喊打喊杀,面上也是凶神恶煞,但这些人的站位可是丝毫不乱,虽然有些参差,但绝对也是有章法的。

而守城的那些玩家呢?

跟刚才惨死的那几个倒霉蛋一样,被风雅存的人左一句拼了、右一句刷分,再加上逼真到狰狞的表情给撩拨得热血涌上了头,也不知道还留下几成理智。

而这几成理智还要用来关注大帐里时不时传出的女子厉声斥责。

年年刚才所开的那个“天窗”很是不小,一块毡毯被她从鼓起的帐顶直接撕开,直直地顺着她跳下的方向扯出一条大口子,像是被剥下的一瓣橘皮,半垂到了地上。

透过攻城方玩家们“无意”间露出的缝隙,正对敌军大帐的守城玩家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被扯开的口子,和里面不停在原地走动的红色身影。

“怎么样?还能不能救回来了?”

“什么?”

“继续!必须给我拖住这口气!”

一连三句话,一句比一句声高,一句比一句激动。

最后一句终了,那个红色身影终于感受到了帐外炽热的目光,一转身,凌厉的目光正中一个伸着脖子打量她的守城玩家,吓得此人一个激灵,连忙移开了视线,拿着刀胡乱比划了一下。

“风雅存的人听着,一分钟,给我把这些杂碎灭了!”

冷冷的女子声音从大帐上那道伤口里传出,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血液:一方是因为被“杂碎”,一方是因为要灭“杂碎”。

“艹tm的,拼了!”

跑出城门的守城玩家本就一肚子委屈,这会儿被人叫做“杂碎”,更是忍无可忍,一个个咬牙切齿地捏着拳头,也不管韶舞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只想冲进那个大帐狠狠地给她一拳。

他们这一场战场打下来,先是被人设计戏耍包了饺子——这他们也就认了,毕竟确实是他们轻敌大意,才会被风雅存有心算无心,所以他们第一波死得不算太冤。

后来又因为对面某个神经病搅局,让他们整整六十个人面临被“消极怠工”的危机,只能自弃长城,这一场的输赢先不管,先保住自己的战场准入资格再说。

结果,这跑出来还没怎么着呢,就被这些逮不到真凶的垃圾给嘲讽了?

“你们tm的有本事抓那个年年去啊!连个小女表子都打不过,这会儿拿我们出气?你们都tm的是她养的吧?”

“……”

突然被点名的年年觉得哪里不太对,自己这是莫名躺枪了?但是怎么又觉得不算很莫名?

还不待年年抓住脑子里这一闪而过的念头,底下两方人马又叮叮当当地打成了一团,毕竟双方的仇恨都已经被语言激发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用行动证明自己了。

年年托着下巴在毡帐顶上坐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就发现下边的战局已经有些惨烈了。

风雅存的人毕竟是真的早有准备,而那些守城的玩家也真的是怒火中烧,竟然都没留意到他们已经被风雅存的人一步步地压向了城门方向。

而且风雅存的人一边打,还不忘一边继续用各种方式撩拨,比如“谁先退谁就是那个谁谁养的”、“喊声爷爷我就饶了你”、“你猜我剁了你个杂碎需要几秒”等等。

一时间热血上涌的守城玩家们面对那些实则冷静的风雅存玩家自然没有讨到多少好处,但他们身上那股“哀兵必胜”的气魄也确实帮助他们收获了不少人头。

看到已经连“同归于尽”这种手段都使了出来的守城玩家们,年年摇着头送出了一阵箭雨,想先送一批人回城里的复活营地。

看到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专盯着自己人的箭雨,一个守城方玩家还不待有什么反应,就看到身前的风雅存玩家挺身一挡,竟是以身为盾保护了他!

结果还不待被保护的人感动,这位“盾牌”又立刻回身送过来一刀,直接扎进了他的胸口,最后还恶狠狠地骂道:

“艹!要死也得是死在老子手里!”

这样被保护后又被捅刀的玩家还不止这一个,只不过有的人听到的是“不能便宜了那个贝戋人!”,有的人听到的则是“抢人头的臭sb!”。

当然也是有那么几个守城玩家被年年直接送回城的,但更多的还是心情复杂地怔愣了一下。

其实大家都是受害者啊!

“兄弟,咱们本来就无冤无仇,不如我们先一起去杀了那个年年?”

“杀个屁!老子的大将都要死了!先把你们弄死再说!”

原本以为能好好聊聊的人立刻被无情地送上了一剑,只能一边暗骂着这些人怕不是被气昏了头,一边奋力抵抗着。

就在此时,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从这团乱战的一侧传来:

“喂喂喂,你们的大将还活得好好的呢!说好了我只会射那个傀儡,不要不相信我的准头好吧?”

听闻此言的人立刻转头,又随着一束飞出的青光转了个身,让目光落到了那顶大帐之上。

那一束青光眨眼间已经飞至大帐之前,下一瞬这青光便一分为三,化成三道螺旋气流扎进了毡帐,搅起漫天的碎布纷纷落下,露出了里面的几个人影。

身穿红衣的舞姐反应不及,被碎布淋了一身,竟是难得的狼狈。

但此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的已经不是舞姐,而是大帐正中那个已经没了声息的金甲大汉,和“他”身旁的一个穿戴着全副甲胄的国字脸男子。

“大、大将?”

“傀儡?傀儡?我们又被骗了??”

“你们简直太过分了!”

“艹!就会玩这种花招!!有本事真刀真枪地来啊!!”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守城玩家瞬间就哀怨了,想杀人的冲动也更强烈了。

“哈哈,舞姐就是厉害,竟然把你们都骗过了,对了,我的演技也不错吧?”

揭露了“真相”的年年跳下了帐顶,笑嘻嘻地看着大家,似是在等待喝彩和掌声。

当然实际上这两样都是没有的,只有守城玩家们想要吃人的目光。

年年耸耸肩,溜溜达达地走回了大帐,看着外表有些狼狈的舞姐,好心地指了指她的左耳:

“那上边还有点碎布。”

“谢谢。”

舞姐很是从容地抬手拨了拨耳边的头发,看着年年一笑:

“你倒是聪明。”

“可是美女姐姐你就不厚道了啊!”

年年撇了撇嘴,说道:“利用我演戏也就罢了,反正我也确实刷到了分,但是这后来又是甩锅又是划清界限的,真当我傻吗?”

要真让风雅存的玩家把这戏给演到底了,那她年年以后还能不能打战场了?

又是击杀自家大将,又是抢人头什么的,年年觉得自己这个“战场毒瘤”的名头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反观风雅存的人,既取得了胜利,又刷到了分数,还营造了自己受害者的无辜形象,成功地把她年年给踢到了一边。

“你说,”年年站在舞姐的面前,有些戏谑地问道:

“他们现在是比较恨我还是恨你?”

第一七六章 接锅

“大将、大将没死?”

“那个傀儡是谁放的?卧槽放了傀儡怎么也不说一声?!”

“放傀儡的人呢?站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年年听到身后传来的混杂着震惊和惊喜的叫喊,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这些喊叫是哪边的人发出的。

“舞姐。”年年无奈,这续集是不是太长了点?

“差不多行了吧?这个演的就太假了。”

“虽然有些狗尾续貂,不过应该也会是个不错的结局。”

舞姐笑笑,重复了一遍:“演戏就要演到底。”

听出这话里有玄机,年年偏转身子,回头望了一眼。

饶是精灵族的视觉增强了很多细节的体现,年年这会儿也只能看见里三层外三层的玩家后背。

原本攻城方人数就比守城方多,这会儿只能看出来风雅存的人正在组一圈人墙,人墙之内的情况就有些纷乱了。

年年正要再仔细看看,突然眼角瞥到一道红光,连忙搭弓回身,箭指身后的舞姐。

舞姐红拂一扬,警惕地看着年年,同时一步步慢慢倒退,似乎是想退到真正的大将身边。

“差不多了,你把大旗射倒吧!”年年正在猜疑舞姐的意图,就听到耳边传来这么一句话。

她定睛看了看,舞姐依然一脸警惕,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不像是刚刚有说过话的样子。

“这是腹语,玉熙宫特有技能,不过一般只有“傀”字门的玩家会用。这样说话虽然声音小了些,但我想你一定能听到。”

舞姐的话再次传进年年的耳朵,而她自己却是又换了一个防卫的姿势,继续一步三顿地后退着。

“那大旗不仅是决胜点,也代表着额外的奖励分数。玩家对它造成的伤害会按比例折算成附加分数,比如我要是砍掉了它百分之十的血量,那我的分数就会在现有基础上增加百分之十。”

“那我现在要是把它弄倒,我的分数就直接翻倍了?”

“对。”舞姐颔首,眼睛眯了眯,似乎是在紧盯着年年的举动。

年年张弓的姿势未变,只是略略松了松弦。

“你身后的那些守城玩家已经被我们风雅存包围了,复活过来的那些人也被我们刻意放进了包围圈,而且现在应当每个人的生命都所剩不多,正好送给你。”

年年挑眉:“你早有准备?”

“我从不曾低估你而已。”

“……我姑且当你是在夸奖我了。”

“自然是夸奖,而且还要多谢你配合我们,那些已经准备好的分数就算作是我们风雅存的谢礼。”

“谢礼?是补偿才对吧?”年年用右手做了个把什么东西顶到了头上的动作。

舞姐在大将身前站定,红拂再次一扬,随后便静静地躺在了她的臂弯。

“你只是在演戏而已,所以我只有谢礼。”

“而且相比起其他人,你应该更清楚什么叫戏里,什么叫戏外吧?这位‘战场毒瘤’小妹妹。”

年年觉得她看到了舞姐脸上有淡淡的笑意一闪即逝,仿佛洞察一切。

“我姑且也把最后这两句话当做是夸奖了。”

年年耸耸肩,没有再说什么,一个冲刺加旋身跳上了一顶毡帐,笑纳了风雅存给自己准备的“谢礼”,又再次瞄准了城墙上那杆大旗。

“是岁已经抵达八卦城,小心。”

随着意料之中的大旗掉落,年年在被传送出战场的那一秒听到了舞姐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最后还是你背了锅?”祁有枫皱着眉,问道。

“人家就连‘谢礼’都提前准备好了,我要是不干脆点估计还得有续集。”

年年倒是无所谓,反正也不差这一个锅。

“风雅存在玩家之中的风评一向不错,尤其是舞姐这个人,很多人都觉得她的性格很像木本尊。”

当然过了今天,至少祁有枫是不会这么想了。

“舞姐这个人是挺有意思的,有了她,这战场也有意思了。”年年对舞姐的印象依然很好,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舞姐这个人很美。

不是千篇一律的漂亮,而是特色鲜明的美。

“美丽的人总是有一些特权的,比如可以让我对她有更多的耐心。”

年年摇头晃脑地念出了这么一句,惹得祁有枫无语摇头,很想批评一下年年这种“以貌取人”的陋习。

“是岁在八卦城,是来找你的吧?”话出口,却变了这个,批评也变成了担忧。

“我估计他早就到了。”

年年摸着下巴,想到了离开的三尺水。这家伙自从离开之后,是不是太安静了一点?一条消息都没发过来,有点不太符合三尺水的性格啊……

“行天下和海伦那些人是盟友,你要找海伦的麻烦,不管怎么说,是岁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估计也是。”

“你有什么计划?”祁有枫看着有点懒散的年年,一时也分不清这是胸有成竹,还是干脆就在走一步看一步。

“计划没有,只不过有一个很明确的目标而已。”年年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的软垫里爬起来,伸了个懒腰。

她这一会儿絮絮叨叨地讲了半天故事,也在软垫里窝了半天,也该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今天打算出门吗?”祁有枫向后退了几步,让出了这块地方,让年年有更大的活动空间。

“打算——”

“咚咚咚。”

敲门声响,打断了年年的话。

年年看了看被敲响的通天楼正门,又抬头看了看这木楼上边那几层的书房,问祁有枫:

“今天通天楼应该还关着呢吧?还是有护卫来上班?”

“福帝给护卫们放了假,他应该是在上边的哪个房间里。”

“咚咚咚。”

敲门声再起,同时伴随着一个男子的声音:“请问里面有人吗?”

“没有!”

年年一边向着门口走去,一边回喊着。

门外的敲门声顿了顿,男子站了一会儿,隔着门板问道:

“请问年年在吗?”

年年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看祁有枫,想了一下,回道:

“不在。”

“不在?谢谢,抱歉打扰了。”

隔了一秒,那男子又说道:

“我听说她这两天就住在通天楼,请问我可以在这里等她吗?”

“嘎吱”一声,年年拉开一扇门,倚着门框刚要说话,结果却发现门口这人有些眼熟。

而门外这个穿着轻便儒衫的男子,见到年年后却是一脸欣喜,双手抬起叠合,对着她郑重地行了一礼:

“你好,在下古羽,特意来此,烦请你指点箭法,还望不吝赐教。”

第一七七章 上门求指教

虽然今天通天楼不开门了,但也不代表通天楼所在的这个路口就没有行人。

毕竟这里有着八卦城最有名的三家酒楼,又诞生并孕育着当下八卦城最热门的八卦。

今日这三家酒楼的生意都很不错,而且客人们齐刷刷地都选择了靠窗的位置,而那几个能一眼看到通天楼正门的位置和包厢,也早早地坐上了人。

在这个游戏世界待久了的玩家们,在熬过最开始那一段交流交通双不便的时间以后,慢慢地都会喜欢上这里有些复古的生活方式。

比如,只有真正见过面的人才能成为好友,而想要跟人聊天,要么用写信一样的方式发消息,要么面对面地看着对方说话。

很多人都是在通天楼这样的地方交到的新朋友。

毕竟,大家聚在一起看着天地榜的新闻摸索任务,再一起交流些最近游戏里遇到的新鲜事新鲜人,也确实很容易发现那些与自己言语或者思维合拍的陌生人,进而成为好朋友。

当然,发现一些与自己三观不合的人从而引发争吵也是常有的。

进而有不少人发现,真正地用自己的嘴巴进行即时面对面的争吵,竟然要比用键盘鼠标或者语音工具来争吵困难得多。

这似乎也带动了一波学习语言艺术的热潮,以至于网上不少远古的骂街记录的搜索量在某一个时间段都猛增了不少。

而通天楼的护卫们平时最重要的工作其实就是把那些吵到没话可说只能动手的玩家们给拉开。

不管怎么说,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用数据组成的虚拟世界,但是也依然让很多人在这里找到了现实里不曾感受过的“真实”。

现如今,这个八卦城里最大的社交场所被某个魔头和她的小弟盘踞,大家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茶楼酒馆这些地方,来进行今日的社交活动。

也有一些新到八卦城的“游客”,目的性很强地找到了这个著名的景点,等待着不久后开演的大戏。

古羽的到来自然引起了这些人的注意。

古羽是很有名,但也仅仅是他的名字被很多人知道罢了,他这个人长得什么样子,只听文字描述的话,是很难让别人记住的。

而古羽此时的这一句自报家门,被街上盘旋的清风带走,又送进了不少人的耳朵里,也让很多人知道了这个敢于在此时找上通天楼的人,竟然是华夏区数一数二的射艺好手。

而古羽所代表的势力,也让不少人再次审视起了那位年年同志的影响力。

又是天工坊,而那个海伦的同盟,正是行天下。

这位是跟这两个大行会卯上了?

那些原本庆幸自家行会可以置身事外的玩家们,或许就会有些心情复杂了:

我们的行会难道是因为档次不够,所以才连个热度都蹭不上?

年年在认出古羽之后也有些意外,眼珠一转,扫过了路上的行人,又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酒楼上假装看风景的食客,再次把目光落回了古羽的身上。

古羽这一礼极其郑重,双手前推,虽然腰背依然挺直,但也一直磬折躬身,头颈微低,一副听不到年年的答复就不起身的架势。

年年无奈,侧身让过门口:“起来吧,进来说。”

古羽这才起身放下手臂,满面笑容地踏进了通天楼。

年年也懒得浪费精力去听那些行人食客稍后的议论,“哐当”一声一合门板,把所有的嘈杂都关在了门外。

古羽正在一步之外等她,见到年年关好门回头,连忙说道:

“我在箭法一道上有些疑问,想请你指点一二。”

“……不用说得这么文绉绉的,你是想找我打一架吧?”

年年按照自己的理解,又结合了一下当时战场里的情况,认为这个古羽很可能是想跟自己比试一下。

“当然不是,我比不上你。”

古羽答得坦诚,坦诚的让年年和祁有枫都有些意外。

“我们两个没交过手啊。”

年年扫了一圈有些狼藉的通天楼大厅,随手指了指那把被自己挡过门的大椅子,示意古羽坐下来聊。

古羽摇了摇头,道:“不需要交手,射倒战场里的大旗这件事,我就做不到。”

“你试过?”年年饶有兴趣地问道。

“曾经试过,而且在来这里之前,我又试了一次,确实做不到。”

古羽有些低落地说完,就听到祁有枫插了一句嘴:

“不对吧,你应该跟其他人一样,这二十四个小时都进不了战场才对?”

“我确实进不去,不过我用我们行会领地里的那杆大旗试了试,连发十二箭的情况下,最后几箭总是会偏离目标。”

“……行会领地的那杆大旗?”

“就是正门正厅门口的那杆,粗细和质地似乎都跟战场里的那个差不多,我还特意退到了与你当时所在位置相仿的距离,不过对我来说,确实很难。”

古羽解释道,看向了年年。

好像不是这个问题吧?

祁有枫哭笑不得,还好没给射倒,要不然天工坊的人会不会以为古羽要造反?那杆大旗可是行会的标志,也是官方许可证一样的存在,这要是被自己人给射倒了,大概天工坊就要一跃而起,成为新的八卦集中地了。

“准头不好?如果用技能的话,系统不会修正箭矢轨迹吗?”

年年倒是认真地思考起了古羽的问题,最后问道:

“你们都有些什么技能啊?”

“嗯?”古羽一愣,他以为年年会像他一样,早就把这种与自己定位相似的职业技能研究过了。

“你们这里的技能介绍啊,”年年揉揉眉心,“不仅看不懂,而且看不懂。”

“……字不认识?还是内容难懂?”祁有枫猜测着这两个“看不懂”的意思。

“都有……”

“你大概需要补补语文课。”祁有枫建议。

“……你这个说法,真的是勾起了我不少不愉快的往事……”年年扯扯嘴角,想到了某个热衷给她上课的精灵同族。

不知道亚历山大(alexander/alex)最近有没有又给她手写复制了什么课本,就等着她回去讲课了。

或许他正在忙着元老会选举的事情?暂时顾不上我?

会不会等我回去了,alex就变成元老会的老头子了?

年年不由自主地发散了一下思维,一直到古羽开始给她介绍自己的技能,才慢慢地回了神。

“……射艺作为君子六艺之一,也分文射和武射。”

“这个我知道,”年年举手,这部分还是很容易看懂的,“文射就是摆个花架子,武射就是玩真的。”

“……”

“我说的不对?”年年回想着自己看过的介绍,觉得自己总结得很到位。

“文射重礼仪姿势,武射重实际效果,我们的技能就跟这两大类有关。”

古羽顿了顿,接着自己的话讲了下去。

“所以说,实在搞不懂你们那些技能是做什么的……”

年年扶额,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文射还要听曲射箭,似乎是一定要按照节奏来射才可以,准头都不重要。

难道文射的技能就是给玩家配一个背景音乐,好让玩家的节奏感带着箭矢起飞?

那要是来首动次打次的燃爆曲的话,似乎就可以天下无敌了吧?

第一七八章 胡汉之别?

“射者,仁之道也。射求正诸己,己正而后发,发而不中,则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说人话。”

年年看着正襟危坐的古羽,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她只不过是让古羽给她解释一下技能内容,怎么就冒出来这啥啥啥的?

“这几句应该很好懂吧?”古羽看了看靠在楼梯扶手上的祁有枫。

古羽最后还是坐在了那把咨询台后的大椅子里,和站立的祁有枫两人呈左右“护法”之势,开始了对年年的古文突击课。

“notatall!”

年年一脸黑线,来来来,大家一起切换语言,互相伤害!

“……我们说的一直是中文。”祁有枫瞬间理解了年年的意思,哭笑不得地道。

“……请使用现代的、通用的、友好的中文!”

年年无语,又双手揪起了自己的耳朵,似乎是像把自己拉成了兔子,示意他们看:“请把我当做外国人,谢谢!”

古羽像是才意识到了年年其实是个“海归”人士,一脸歉意地表示:

“没想到这对你来说这么难,我以为只要会讲中文的人都能读懂文言文的,尤其是这种最简单的。”

“……”

年年指着古羽,问祁有枫:“他是不是在嘲讽我?”

祁有枫忍笑:“我觉得他只是在表达作为一个能读懂文言文的普通人的自豪。”

“……”年年翻了个白眼,她就不该问祁有枫这个问题。

“算了算了,少说话,多动手,来来来,我们先射两箭看看。”

年年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简单粗暴地打断了古羽还没出口的话,一把捞起自己的短弓,拍在了古羽面前的咨询台上。

古羽低头,开始仔细地观察年年的短弓。

年年想起最近关于自己手里“神器”的传言,眉头略蹙,偏头看了看古羽的表情。

表情很专注,目光也很清澈,这让年年对这个人的好感度回归了一点,但是因为古羽刚才那些话的“杀伤力”太大,所以好感度依然为负。

“你这把弓,应该不是适合步射的强弓?”

古羽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解下了自己的长弓,放在了年年那把短弓的旁边。

这么一比,年年那把短弓就像是小孩子用的玩具,不仅长度不及古羽那把弓的二分之一,而且弓身的弧度也比较大,看起来就有些“软”,不及那把长弓硬挺。

“因为,我们很少会在原地站着不动射箭,我们的目标也往往是移动的……靶子。”

“所以,相比之下,你们更追求速度?”

古羽抬头,问道。

“不,我们追求的是隐蔽。”

“隐蔽?”

“像风一样,无法捕捉,无处不在。”

年年拿起短弓,轻拨了一下弓弦,古羽只觉得一阵清风吹过,转瞬即逝。

“可是你……”古羽觉得年年的实力完全不用追求什么隐蔽,而且这种听起来就像是专门为了偷袭的特点也让古羽不太喜欢。

“隐蔽不了的时候,也不能任人宰割吧?”

年年挑眉说道,想了一下,又开口道:

“我们两个先不用技能来比一下。”

年年这时也有了十分的认真,拿起短弓的瞬间,便一扫这两天的懒散,扭头看向古羽,目光灼灼。

古羽当然不会推辞,站起身,持弓在手,绕出了咨询台,并排站在了年年三米之外。

“等等等等!”

祁有枫看到这两位都已经抬起了执弓的左手,连忙出声叫停:“你们不是想在这里比试吧?”

祁有枫重点突出了“这里”,又指了指楼上的那些房间。

年年顺势抬头,看着木楼的楼顶,问道:“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天地中高而四陨,日月相隐蔽,以为昼夜,绕北极常见者谓之上规——”

“please!speakmandarin!”

“……平面的古代星图,应该就是唐朝的星空。”

祁有枫觉得这两个人很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自说自话”,无奈地当起了沟通的桥梁。

“你看,这就好理解多了。”

年年扭头数落了一下古羽,又抬头看了一下这个星图,很是满意地说道:

“这些星星点点正好可以拿来当靶子。”

古羽也抬头看了一下:“确实,高度也合适,而且也方便拿来比较准确度。”

“……”

祁有枫扶额,这座通天楼绝对不能要了,就让福帝趁着这几天关门,来个全面装修算了。

达成共识的两人同时抬起了左手,右手——

“诶?”

一直留意着古羽动作的年年顿了顿,问道:“你把箭筒背在身后,每次取箭的时候不会觉得不方便吗?”

年年一边说,还一边用右手比划了几下:抬手,曲肘,取箭,展肘,搭箭。

古羽也留意到了年年的箭筒是挂在腰间的,也比划了一下:取箭,抬手,搭箭。

“是不是我这样动作比较小,还比较快?”

“确实,这样的话肩膀的活动幅度就会小很多,每次射发的时间也比较短。”

也确实是适合偷袭隐蔽的做法,古羽在心里加了一句。

动作幅度小就不易被察觉,一箭射出以后立刻准备下一箭,古羽觉得这种小细节其实也是在体现着一种唯恐被发现的紧迫感。

待到两人都搭好箭拉弦时,祁有枫发现,这两人用箭时的区别竟然十分明显。

年年和古羽都没有急着松弦放箭,而是同时偏转了身子,打量起了对方执弓控弦的方式。

“你用大拇指勾弦?”

“你用三指勾弦?”

两人同时问道,又同时一愣,随后更是同时放松了拉弦的右手,向着对方踏了一步。

这同步率……这大概就是同为高手的惺惺相惜?

祁有枫没有上去凑热闹,而是就地坐在了楼梯的台阶上,看着这二人比比划划。

“我们玉皇书院所教授的控弦方法都是这样,拇指勾弦后压,手背朝上,食指微弯但是不触弓弦,后三指自然叠放。”

古羽一边说着,一边示范了几下,以确保年年能看得清他的手势动作。

“而且,左手握弓时要虎口大张,让拇指和食指弯曲如弧,让箭松放在这两指形成的半圆形空洞里,用其余三指握弓。”

年年听完后也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控弦习惯:

“我们倒是没有教过什么标准动作,只不过我力量有限,最开始为了稳定,用食指中指无名指三指勾弦,手背与地面垂直,把箭这样子搭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后来也就习惯了。”

“这样的话,箭尾不会很容易扫到指腹吗?”

古羽留意到年年所用的木箭虽然没有尾羽,却有形状类似的薄木片做箭尾,这样的话,如果手势略偏一点,松弦的时候略拖沓一些,恐怕就要被这木片削去一层皮吧?

“这个?”年年拿起箭示意了一下,“多练呗,一直练到养成习惯,不会被扫到为止不就行了?”

“练习……”

古羽仿佛茅塞顿开,看着年年的眼神里有些钦佩:

“我明白了,用这样的方法练习,每次动作不到位都会立刻收到强烈的反馈,确实是个好方法,怪不得你比我要厉害得多。”

说罢,古羽还摇头叹息了一下:“能想到这么狠心的练习方式,还能坚持下去,果然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啊!我自愧不如!”

“……”

刚刚想说她其实常用魔法箭,而魔法箭并不会有“箭尾”这种东西的年年,也觉得古羽这话很有道理:

我果然是很厉害,虽然连我自己都没想过这个练习还有这么多内涵……

第一七九章 公式解题

“咳,先不说我了。”

年年享受了一下古羽钦佩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自己的小身板,对古羽说道:

“你似乎已经对我们精灵族的技能有些熟悉了,那不如让我来看看你们射艺这一门的技能有何不同。”

在祁有枫有些好笑的目光中,古羽很是认真地点了下头,还对着年年鞠了一躬,才再次站好。

古羽腰背挺直,双脚分开,直视前方,左手执弓,右手从身后的箭囊里取出一只白羽深棕木箭,搭上弓弦,却没有拉开,而是闭上了眼睛,缓慢地调整着呼吸。

这是做什么?年年不解,扭头看了看祁有枫。

“还记不记得刚才古羽说的那段,就是你没听懂的那段?”

祁有枫走到年年身边,小声地问道。

“我都没听懂,肯定不记得啊。”年年无语。

“反正你只要知道,对于一些人来说,射箭这种事情,不仅仅是一种运动方式,一种武力表现,其实也是对一个人心境和德行的修行。”

“心境?德行?”年年更摸不着头脑了,“射箭的目的不就是射中目标吗?”

“瞄准的时候要静心吧?要细心谨慎吧?这不就是修炼心境吗?”

祁有枫虽然也觉得这种说法有些过于古旧了,不过这也确实是、或曾经是一种文化。

“那他这样每次射箭之前都要,额,酝酿一下心境?”年年歪着头向着古羽的方向点了点。

“当然不是。”回答的人是古羽,他已经睁开了眼睛,看向了年年。

“只不过是想给你示意一下文射技能‘正心’的效果,还有我们儒家君子六艺里射艺这一门的特点。”

“从游戏的角度来讲,你可以把这个技能当作一个永久的增益效果,可以帮助瞄准,同时集中精神和力量。”

“但它也同时诠释了射艺的内涵,即正心志而后直外体,以射天地四方。”

古羽说完,身体微微后倾,拉弦对准了头顶星图的某一点,放出了一箭。

好硬的弓!年年听着箭出时的呼啸之声,和那道快到连她都很难捕捉到的箭影,表情有些凝重。

虽然古羽说他有增益技能的辅助,但年年还是估计着古羽这把弓,自己肯定拉不满。

“夺”的一声重响,尽一米长的白尾羽箭已经尽数没入木楼的顶板,原本星图上的黑色星点已经被一个同样大小的白点代替——这是箭尾羽毛的颜色。

年年看着头顶依然平整光滑没有一丝裂纹的星图,仿佛刚才那一箭和那一声都只是错觉一般,终于意识到了这个古羽其实是华夏第一弓手,名副其实的第一弓手。

古羽自一上门就表示是来请教的,随后又一直放低姿态虚心学习的样子,年年也就不由自主地对这个人有些轻视,对他那些听不懂的说辞更是不以为然。

“你还需要向我请教?”年年看了一会儿头顶完整如初的星图,低头看向了同样表情平静如初的古羽,不禁脱口而出了这么一个问题。

年年觉得,这人根本不需要向她学习,而且或许是反过来也不一定。

就比如,年年就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单纯使用木箭的情况下,贯穿星图一点后又能保证箭孔周围不出现一丝裂痕——这是顶尖的力量和速度相结合才能达到的效果。

当然,附加了技能的魔法箭另说。

不过,附加魔法效果正是他们精灵族的特色,就这一点来看,自己似乎也不必要太过气馁?

稍微重塑了一下信心的年年,问道:“你们应该也有增强力量和速度的技能吧?”

“对,‘白矢’为力量,‘剡注’为速度,刚才就是两个技能叠加后的效果。”

年年暗自松了一口气,还好这都是技能的效果,不然的话,她还真的挺有压力的。

“你到底是找我来请教什么的?你这已经够好了啊。”

“你是怎么做到连续十二箭,后一箭箭头必定能追上前一箭箭尾,箭箭精准且力量不失的。或者说,你是怎么保证稳定发挥的。”

“这个”

年年觉得这个有点难解释,挠了挠头:“你刚才也发现了,我只是出箭快,所以每箭的发动时间短。而且你也知道的,我们其实也是依靠风系魔法加持的。”

“这一点我听说过,只不过同样是使用技能,你的发挥就很稳定,比我稳定。”

古羽苦笑了一下,又道:“我尝试过很多次,就算是有‘正心’的加持,八箭也是极限了,八箭后速度和力量都会有很明显的下滑。”

“其实平时也不会需要你连续射箭的吧?”年年觉得这个问题,其实只要用“扬长避短”就能解决了。

“确实不会,只不过我想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而且既然已经知道有你这样的存在,那就说明这种挑战是有必要且可行的。”

古羽很是诚恳地说完,等待着年年的答复。

年年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其实你不如思考一下这个游戏的运作方式,或者说,分析一下技能的机制?”

“机制?”古羽陷入了沉思。

祁有枫看向年年,问道:“你对这方面很了解?”

“也不算特别了解,只不过,”年年回忆了一下,才道,“不管这个世界真实与否,都一定是能用逻辑思维分析的,也不要把在另一个世界受到的束缚带到这个世界里来。”

“另一个世界?束缚?”

祁有枫重复了一下,略一思索后,看向了同样若有所思的古羽。

“你指的是身体的束缚?”古羽问道。

“准确的讲呢,是意识和生物层面的束缚。”

年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说完这句之后就对着古羽神秘一笑。

“你自己其实也讲不清楚吧?”祁有枫戳穿了年年的装模作样。

年年嘿嘿一笑,看着古羽正色道:“虽然我也讲不太清楚,而且我也不确定自己的理解是不是对的,但是我觉得这个问题或许能帮你理解我的意思。”

“如果让你从虚无中抓出一只箭,”年年一边说着,一边伸出右手,两条青色的平行线缓缓地从手心一点向着两头延展,绘出了一只箭矢的轮廓,“你要怎么保证这只箭是真实的?”

“细节,细节越多就越真实。”

古羽的反应很快。

他看着年年手心那只箭从平面的轮廓逐渐变得立体,箭杆上出现了纹理,箭头的锋锐有了光泽,而箭尾的羽毛也变得轻盈。

“细节确实很重要。”年年摇头,一把捏碎了手里的箭,而后重复了一遍凝箭的过程,给古羽看。

“是顺序,准确地说,是理性逻辑。”

祁有枫顿悟,看着古羽说道:

“很简单,有点才有线,从线成面,而后才是立体。就是从一维到二维再到三维,但是到达三维之后,空白反而代表了无止境的细节,所以细节越多反而越不真实,而这时候就要手动添加一些限定条件,把它固定下来。”

这其实就是一张空白蓝天的照片,和一张杂乱书桌的照片,哪一个包含的细节更多的问题。

很多人或许会觉得后者的细节更多,因为书桌上摆满了各种东西,足以让人慢慢辨认个够。

但是实际上,那个空无一物的照片才是真正地拥有无限的细节,因为它代表了虚空,代表了宇宙,代表了所有的宏观和微观的世界,而这些细节并不会带来多少真实感。

“可是这跟稳定发挥有什么关系?”

古羽皱眉,他大致理解了祁有枫的意思,但是还不太明白年年的意思。

“这个游戏里的技能,也就是你在这个世界的行为,其实就是从虚空里抓箭,你没发现,所有的技能描述都十分地简洁,甚至是抽象吗?”

“所以同样的技能,每个人使用起来都会不一样,因为每个人附加的限定条件都不一样,而这个游戏系统赋予玩家的可控细节多到近乎无限。”

祁有枫已经完全跟上了年年的思路,只不过他觉得古羽似乎会需要点解说帮助。

“或许你没有意识到,但是其实你每一次使用技能时,都像是在解答一道没有固定答案的数学题。技能描述就是题目,最终的技能效果就是答案。”

“所以你这个关于稳定使用技能的问题,其实就是在寻找一个最不费脑力的解法,让你能够在同等条件和时间下,解出更多的问题。”

年年也决定说得更清楚些,还好她不像古羽,总拿“外语”绕她。

不过看古羽的表情,年年刚才说的不仅是外语,还是外星语。

“唉。”

年年扶额,很有耐心地继续解释:“你那个附加力量的技能描述是啥?”

“矢行之力,贯靶而过。”

“也就是箭穿透靶子?”年年扭头寻找祁有枫的翻译。

“对。”祁有枫确认。

“所以题目就是怎么让箭更有力量,你想得到的效果也是这个,对吧?”

古羽点头。

“根据理性逻辑来分析,力是不会凭空产生的,对吧?”

古羽再次点头。

“所以,你就需要提供一个力量的源头,可以是你的手臂力量,可以是弓弦的张力,也可以是别的什么东西,毕竟这个世界是数据组成的,只要是能符合数学逻辑的思维,就都是可行的。”

“我相信你一定注意得到,就这么一个技能,不同的人用出来的实际效果也是不同的吧?”

年年得到古羽的肯定回复之后,继续道:

“技能本身的等阶,以及玩家的等级,影响的是力量提升的上下限,并不是每个玩家都能达到理想中的上限,但是因为下限的提升,所以大家才会觉得等级高的人会更厉害。”

“比如一个30级的人,他的技能力量增幅是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十五;40级之后,增幅是百分之十五到百分之二十,哪怕他完全无意识去控制,这提升百分之五的下限也会让他的实力有所提升。”

“但是怎么达到上限——”

“每个人解法不同,最终达到的上限就不一样。”古羽插话,他已经有些明白年年的意思了。

“并不是”

年年无情地泼了冷水。

“你这种认知就好像是说这里有一个唯一正确的解法和答案,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决定答案的完美程度的,也就是决定了你能达到的上限的,其实是你的解法够不够逻辑严密且合理。”

“而更一步的标准就是,这个解法能不能在保证合理严密的同时,更精简。”

“可是你刚才说,稳定使用技能就是找一个最不费脑力的解法,但是照你这么说,这不是很复杂吗?”

古羽好歹没把“这种方法更费脑子”这句话给说出来。

年年扭头看祁有枫:“我说的东西这么难懂?”

“是有点。”祁有枫点头,不过还是接过了这个解说的任务,看向了古羽。

“上学的时候,学过的那些数学和物理公式,还记得吧?”

“具体可能记不清了。”古羽很诚实地说。

“放心,不会让你去复习那些公式的,只是用来打个比方。如果这里有两套题,每套题都有十个问题,第一套呢只用一个公式就能全部解决,但是第二套却要运用十个公式才能解决,你觉得哪个做起来更省力?做起来更快?”

“第一套。”

“所以年年所指的那种‘即合理严密又精简’的解法就是公式。很显然一个问题可以有很多公式都能套进去,而你想要稳定发挥技能的话,就最好找到一个自己最擅长的公式,这样每次都不用额外动脑,直接套这个公式就行了,又正确又快又不费脑力。”

“我好像懂了”

古羽终于点了头,想了一下,说道:

“因为我在现实世界也常常射箭,所以我对射箭的理解就是一种运用肢体力量和技巧的运动,但是在这个游戏里,我要运用的不是我的身体,而是我的思维,所以我想要射得更远,就不是去举铁,而是去解题。”

“恭喜恭喜!”年年给古羽送上了掌声。

“这个游戏,怎么好像不太适合我这种理科不好的人?”古羽觉得有点受打击,玩了这么久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摸索错了方向。

“你就当这个是一个大型益智健脑游戏好了。”祁有枫笑眯眯地安慰道。

年年白了祁有枫一眼,认真地对古羽说道:

“其实懂不懂这些都没关系,因为这个世界依然是建立在真实世界的基础之上的,我们那些魔法还有你们的灵气元气什么的,其实都没有脱离真实世界的法则,所以每个人依靠教育形成的潜意识就足够掌握。”

“比如,你对射箭这项运动的知识就已经帮助你成为高手了,你这样继续钻研的话,早晚也会理解这些的,所以不用觉得受打击。”

古羽笑了笑,向后退了一步,像是他刚到通天楼的时候那样,郑重地向着年年施了一礼。

“我觉得吧,我现在是真的当得起这一礼了。”

年年一边扭头对祁有枫说着,一边走到古羽面前,伸出双手托起他的双臂,待他站好后(踮脚)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位偏科的朋友,加油!”

第一八零章 冲击

把古羽一个人留在了通天楼里思考,年年和祁有枫大摇大摆地出了门,随便找了一个方向,逛起了街。

“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祁有枫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是年年依然觉得这人是在一种看神兽的惊奇心态在观察她。

“我是没想到,你对这个游戏的钻研竟然这么深刻。”本来也没怎么掩饰的祁有枫很干脆地说。

“因为这不是我钻研出来的,我也是受教于人。”年年摇着手指说道。

“还有能教育得了你的人?”

祁有枫其实是想说,没想到竟然还有能让年年听话受教的人,不过话一出口,还是略微拐了个弯儿。

“当然有的啊。”

年年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即有些怀念也有些骄傲地说道:

“当时我在学习凝箭这个技能的时候,怎么都做不好,我就去找了尼克,他一听就知道是什么原理,所以我也就懂了。”

“这么厉害?”祁有枫讶异,只听福帝和年年的那些介绍,他还以为尼克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家伙,但是听年年的意思,这人不仅头脑不错,而且似乎和年年的关系很不像是单纯的团长和团员的关系?

“对啊,而且他还说,”年年顿了顿,稍微留意了一下四周有没有偷听的风系圣法师,才继续道,“他说,这个游戏所要求的思维方式,其实是有些反人类的。”

“嗯?”祁有枫正稍微有些走神,听到这话不由地一愣,没明白年年的意思。

“刚好无聊,我们两个来玩词语接龙吧!”年年背着手转了个身,一边看着祁有枫,一边倒退着走在了他前边。

“什么样的词语接龙?”祁有枫淡淡一笑,略放大了步子,走到了年年的身边,年年也就转过了身子,不再倒退着走路。

“不要思考,我说一个词,你说一个词,可以有关也可以无关,最重要的是不要思考。”年年把最后四个字强调了一下。

祁有枫点头,表示明白了。

“太阳。”

“泥土。”

“蝴蝶。”

“庄周。”

“三尺水。”

“子墨。”

“就到这里就好了。”

年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然后摊开双手,像是各自握着什么东西。

“第一个词是太阳,最后一个呢,是子墨,这两个可是毫无关系的。但是数学就不一样了,不管中间多少曲折,最初的那个题目和最后的答案都是有关联的。”

“虽然我们中间的那些词可能仔细琢磨一下,也会找到能用数字表达的逻辑,但是我们在实际思考的时候,只不过是在非常自由地从大脑里选一个东西,啪地一下放出来。”

“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一段旋律,但是找不到原因?”

“对对对,你也很厉害嘛!”年年鼓掌赞道。

“根据尼克说的,人类大脑内建的机制就是让所有数据自由地互相联结,但是这个游戏所需的思维方式就是把所有的自由联结都加上一个数学符号,让玩家们习惯于一种——”

“计算机式的思维方式。”祁有枫有些恍惚地补完了这句话。

“尼克说,这大概是那些科学家们终于放弃了让计算机去理解人类如何说话和思考,反而是在用一种计算机能够理解的数字语言来教导,甚至是重新编写人类的思考方式。”

“我怎么有点浑身发冷的感觉。”

祁有枫看着自己这由数据组成的身体,和同样用数据组成的世界,突然有一种自己正在被它吞噬吸收的感觉。

“别紧张。”

年年像是对祁有枫的反应早有准备,安慰地说道:“这不一定是坏事,或许这是一种人类进化的方向。”

“这也是尼克说的?”

祁有枫强行让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的话题上,不然他真的怕自己会忍不住逃下线去。

“对,而且他还说这种变化趋势已经存在好几百年了,这叫大势所趋。”

年年总结了一下,看向神情有些僵硬的祁有枫,有些后悔自己或许说得太多了?还是内容太有冲击性了?

不过圣诞小丑的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好像也没有人觉得这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你没事吧?”年年小心翼翼地问道。

“没事。”祁有枫摇了摇头,只不过幅度有些大,像是在把什么东西从脑海里赶走。

“那个,这个,这个尼克好像不是一个疯疯癫癫的人?”

祁有枫随口把自己刚才正在思考的问题说了出来,以表示自己已经不再纠结这个自己要如何进化的课题了。

“本来就不是啊。”年年有些调皮地说着。

“他可是nicholasthesanity,清醒的、理智的尼克,说实话,我觉得他就是太清醒了,所以才会被人叫做疯子。”

年年叹气,其实尼克不仅清醒,而且还很敏感细心,只是那些被他吓到的人总也不愿意再深入了解一下他而已。

“你和他关系很好?”祁有枫终于回神,问道。

“差不多从将近三年前开始,我们两个就一直混在一起了,后来又遇到了亚历、萨拉、约翰,然后是小丑和克拉夫特、双胞胎和迪昂,最终慢慢地就聚起了我们这个佣兵团。”

年年一边扳着手指数,一边浅浅地笑着。温暖的阳光洒进她的眸子,被祁有枫看在眼里,就已经知道这个所谓的佣兵团,恐怕对于年年来说是一个更特别的存在。

“之前听你说,你们很少集体活动?”

“嗯,大家平时各自都有自己的事情做,不过倒是经常会回家。”

“家?”祁有枫不由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字,突然觉得这个发音听起来有点陌生。

“尼克在厄舍城买了栋房子,当做是我们的佣兵团总部。厄舍城在三族交界处,对我们来说比较方便,因为我们佣兵团的同伴还有人族和矮人。”

年年稍微解释了一下,又继续说道:

“其实也不是每个人每天都会回去,克拉夫特经常在他的工坊待着,迪昂差不多每晚都在不同的……地方,双胞胎神神秘秘的,我也不怎么往那里跑,只不过是想回去就回去,想离开的时候就离开,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跟人聊天就说几句,不想的话一个人待着也可以,所以我们平时都是说‘回家’。”

祁有枫安静地听着,虽然年年的表达有些琐碎,但是这种琐碎正是说明了那些人和“那个家”的温度吧。

“你想他们吗?”他轻声问道。

“本来不想的……不过被你这么一问倒是真有点想了。”年年用手指挠了挠脸颊,不好意思地说着。

“那你还要回去的吧。”祁有枫的声音更低了,混在有些嘈杂的热闹人流中,飘来荡去。

好在年年的听力一流,闻言点头:“当然。”

“那他们怎么不跟你一起过来?就让你一个人孤身跑过来这个陌生的地方?现在出了这么多事,也只能让你一个人面对,等你回去的时候,他们甚至都不会知道发生过什么。”

祁有枫一边问,一边看着街边一间间的店铺,略略提高了音量,语速也有点快。

年年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答道:“一个人就一个人呗,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还用得着大人二十四小时监护——。”

“到了。”

祁有枫生硬地蹦出两个字,打断了年年的话,让年年更摸不着头脑:自己没惹到他吧?他怎么突然就有点生气了?

祁有枫在原地停留片刻后,侧首看着刚刚才到他肩膀高的年年,温和地一笑,笑容里有些歉意,像是在为自己刚刚的不礼貌道歉:

“这家店就是我之前提到过的,出售一些特色布料的地方,你要陪我进去看看吗?”

第一八一章 交浅言深

年年一脸好奇地跟在了祁有枫的身后,钻进了一个挂着五颜六色的纱幔布料的小店。

这家店主一定是个强迫症!

年年看着四面墙壁上挂满的层层叠叠的布匹,确定一定以及十分肯定自己的判断。

这家店的店面并不大,而从进门的左手边开始,所有的布匹都以红、橙、黄、绿、蓝、靛、紫的颜色顺序一直排到年年的右手边。

所有的布匹都是按照颜色渐变来悬挂的不说,看起来这些布匹的宽度和长度都是一模一样的。

不得不说,这样乍一看确实很舒爽,年年扫视了一圈,把目光落到了横放在店中的那个宽大柜台上。

柜台后边站着一个身穿麻布粗衣的女子,正俯首趴在柜台上拿尺子量着什么。

年年跟在祁有枫身后,又看了一会儿这满墙的花花绿绿,不由地揉了揉眼睛。

她这加强过的视力本就对色彩很敏感,现在走进这家店,就像是走进了一个调色盘。

尽管这些色彩并不杂乱,但是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面对如此多又细致的色彩渐变,以及布匹上的各种或明或暗的绣纹,还是给她带来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

好在这小店里采光不好,不然年年觉得自己一定会被晃瞎。

于是这调色盘中间的那一抹空白就牢牢地吸引了年年的目光,她看着那个穿着朴素衣裳的女子,又看了看这五颜六色的装饰风格,有些拿不准这人的身份。

“秦掌柜,好久不见了。”祁有枫熟稔地打着招呼,领着年年站到柜台边。

年年看着这位秦掌柜手里的尺子和铺满了柜台桌面的花样图纸,有些好奇地歪了歪脑袋,想看个仔细。

“哎呀,祁大家来了,快请进正堂!”秦掌柜像是才发现有人进来,连忙钻出柜台,恭敬地请祁有枫随她向后面走。

“祁大家?”

年年跟着她走了几步,发现那些布匹之后竟然还藏着一扇小门洞。

这个门洞只是用一面素色单薄的布帘挡了挡,明亮的日光从布帘中透出,照在了对面的橙黄色布料上。

为了自己的眼睛,年年觉得此时还是不要回头乱看的比较好,于是略略抬头好奇地看向祁有枫。

“有点像是称号,也算是对我的手艺的认可吧。”

祁有枫挑起门帘,让秦掌柜和年年先走,他紧跟其后,踏进了一个四四方方的院落。

院落正中是一个占了二分之一的藤萝花架,花架下面摆着两列桌椅,似乎也是按照普通人家正厅的摆设安放的,只不过普通人家正厅的主位之后会挂一些字画,而这里只有从花架上垂落下来的花枝。

秦掌柜让祁有枫和年年坐在藤萝花架下的椅子里,亲手沏了茶,端给了二人后,看向了祁有枫:

“祁大家,今日还是和以前一样?”

“一样。”祁有枫点头,顿了一顿后,问道:

“最近有什么比较好的皮革料吗?”

“皮革?”这位秦掌柜有些意外地看了祁有枫一眼,而后敬业地问道:

“您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吗?比如色彩纹路之类的。”

祁有枫扭头打量了一下年年,思索片刻后才回道:

“还是棕色吧,质地柔软一些,但是韧性也要好,不过也别太硬挺了。”

秦掌柜听完,像是在脑内搜索自家的库存,片刻后问道:

“您需要多少?”

“六尺左右吧!”

“这么多?!”惊讶过后,秦掌柜又开始脑内搜索库存,半晌后才抬头,有些犹豫地回道:

“符合您的要求的革料倒是有,但是这价格”

“你先拿来我看看,价格好说。”祁有枫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秦掌柜不卑不亢地施了一礼,跟年年二人道了一声“失礼”,便退到另一个小门里,似乎是去取货了。

年年收回打量这个院落的目光,看向了祁有枫:

“你要给我做衣服?”

她可没有忽略祁有枫刚才打量她的目光。

“不是,做衣服还要给你量尺寸,我不太方便,所以给你做一件披风怎么样?”

祁有枫转过头看她,笑容温和。

“不方便?”年年有些奇怪,“那你那些女装不是给客人做的吗?难道都是让她们自己量好了告诉你?那要是不合身怎么办?”

量体才能裁好衣,这点常识年年还是有的。

而且毕竟专业和业余的不一样,年年觉得最起码她肯定就给自己量不好尺寸。

祁有枫叹气,摇了摇头,低头喝茶。

年年莫名其妙了一下,随即就惊喜地叫道:“呀!披风!你要给我做披风?”

祁有枫看着陡然间欢呼雀跃的年年,眉眼微霁,问道:

“看起来这个生日礼物会很合你的心意了?”

“谢谢枫哥!”

年年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份还没到手的生日礼物,笑嘻嘻地站起身,学着刚才秦掌柜的样子,给祁有枫做了个不太规范的福礼。

祁有枫受了这礼,嘴角微勾,本来就温文的气质更多了几分暖意。

年年看着他眨了眨眼,突然说道:“枫哥,你这个笑容比以前那种好看多了。”

“嗯?”祁有枫有些怔愣,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嘴角,不太明白年年的意思。

“以前刚见到你的时候,你虽然也笑,而且也是很友好温和的那种笑,但是也有种疏离的感觉,而且还有些漫不经心。”

年年摩挲着下巴,像是在回忆,说完后偏过头来盯着祁有枫的眼睛,继续道:

“但是刚才那个笑容,就好像是,”年年抬头看了看天,“春天时暖洋洋的风,也像是现在的阳光。”

祁有枫按着嘴角的手指一动,目光对上了年年的双眸。

他早就发现,年年的眸色是会随着时间变化的:白日里是一种明亮跳跃的浅绿色,而随着夜幕降临,眸色由浅变深,最终会变成通透深邃的翡翠色。

但是此时的他,却觉得这抹浅绿色有些过于明亮耀眼了,以至于他的目光才一触碰到那双眼睛,就像被烫到了一样,急急忙忙地错开,看向了别处。

“嗯?我说错了?”年年挠了挠头,有些尴尬。

尼克提醒过她,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尤其是两个人交情不深的时候,要小心别去说一些会越过对方安全线的话。

虽然她对这个“安全线”的意思有些不太清楚,不过她倒是还记得中文里有句话叫“切莫交浅言深”。

不过,今天怎么就给忘了呢?

年年有些歉疚地对着祁有枫笑了笑,也不知道祁有枫能不能理解她的歉意。

祁有枫再次叹气。

他觉得自己再这样叹气下去,大概就要更老了但是这丫头,他是该说她迟钝呢,还是敏锐呢?

就在年年已经开始不知所措,同时默默地反思自己刚才说的话的时候,秦掌柜终于出现,也算是挽救了正在无限检讨自己话太多的年年。

秦掌柜身后还跟着三位女子,看年纪都大概在四十上下,每个人双手端着一个木制托盘,在秦掌柜站定后,低眉敛目地在她身后一字排开。

“祁大家,这些就是符合您要求的革料,都是已经鞣制好的熟皮,请您过目。”

祁有枫呼出了一口气,放下了一直捏在手里的茶杯,站起身招呼年年:

“别纠结了,过来看看你喜欢哪个。”

第一八二章 以一抵十的礼物

“这是白额山羊皮,产自川地雪山,不仅强度高、耐磨,还有如同上等绵羊皮一般的细腻手感,皮板也很轻薄。”

“这是秦岭中胭脂花鹿的皮,不仅轻薄细腻、韧性极佳,而且耐暑耐寒,也不怕水浸火烧,尤其是它这种天然生成的胭脂色,会愈久愈鲜艳,当然若是不喜欢这种颜色,我们还可以再染,只不过后染的颜色就不会有变化了。”

“最后这种是北地天池边活动的一种名为纤云褐麂的皮,我们店里也只有五尺的存货,而且整个华夏也只有不过一匹而已。”

秦掌柜顿了顿,继续介绍道:

“因为这种麂的族群很小,同时也比较难捕捉,所以这些麂皮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最顶尖的皮革料。”

“这么厉害?”

年年看了看这最后一个托盘里的皮料,说是皮料,但是年年总觉得这像是一卷布,而且还是最普通的那种褐色布卷。

“柔软、细滑、轻盈、绝佳的延展性和韧性,之前那两种革料的优点它都有,而且全部都更优秀。不仅不惧寒暑、水火不侵,而且我们在鞣制时还寻得了神农谷的一些帮助,在一定程度上,说是刀枪不入也不为过。”

秦掌柜一边说,一边爱怜地抚摸着这一卷麂皮,像是在爱抚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但是这些也不过是一些基本的优点罢了,它最大的特色就在于‘纤云’二字。”

说到这里,秦掌柜卖了个关子,笑问年年二人:“你们猜那种褐麂为什么会有纤云二字为名?”

年年很老实地摇着头,表示不知道,她都不知道这是哪两个字。

“纤云即为轻云,这该不会是指这种褐麂会飞吧?”

祁有枫猜测着,不过他也就是用开玩笑的口气随口答着。

“是的。”秦掌柜却认真地点了头,看着祁有枫,笑了笑。

“祁大家这个猜测没错,这种褐麂确实会飞,只不过它们既没有翅膀,也不是神仙妖魔,只是因为它们可以随意调节身体的重量,想走时便随风而去,想留时径直坠地便可。”

“那这些麂皮”祁有枫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这最后一个托盘前,细细端详这卷褐色的皮革。

“可轻可重,轻时翩若鸿毛,重时可达千斤,纤云褐麂十分聪颖且有灵性,所以这些麂皮也同样有灵性会认主,只要主人心念一动,就可以随意调节重量,而且是连带主人的重量一起调节。”

认主?可绑定?

年年和祁有枫对视了一眼,看向这卷麂皮的目光都愈发认真了。

尤其是祁有枫,他还真没想到,自己常来的这家小店原来还藏着这种神级的材料,而且还是可以直接绑定、不怕被人抢走的材料。

“这卷麂皮多少钱?”

祁有枫也干脆,既然好运碰到了,就断然没有放弃的道理。

秦掌柜只是笑笑,伸手做了一个“一”的手势。

“一尺千金?”

秦掌柜摇头。

“难道是一尺万金?”

秦掌柜再次摇头。

祁有枫有些难以置信地追问:“一尺十万金?”

秦掌柜一笑,开口道:

“自然也不会有这么夸张,一尺万金足矣,只不过这五尺麂皮要一次性全部买走才行。”

祁有枫松了一口气,这个价格还是可以接受的。

年年在一边听得心惊胆战,这一卷看着不起眼的皮子,就五万金了??

坐车把整个华夏地图跑一编才二十金,三尺水心疼的那些神行符也才五百金一张,而她昨天抱回来的那些喂饱了整个通天楼护卫队的最上等的酒菜,一共也不到千金。

年年很想说,要不就算了,她不要这个,这太贵了,但是又怕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这么好的东西,花这么多钱买回来,就为了送给一个认识才几天的人当生日礼物?

反正,年年觉得自己肯定舍不得。

祁有枫也伸手摸了摸那卷麂皮,满意地点了点头,侧首问年年:

“你觉得怎么样?这颜色和质地都很低调,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给你带来更多麻烦。”

“这、这要给我、做披风??”年年有点结巴,呼吸也有点困难了。

“嗯,从各方面来讲,这都是很合适给你做披风的材料。”

祁有枫点头,而后毫不意外地听到了年年的拒绝:

“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就算你舍得送,我也不敢收啊!”

“唉,这确实挺贵重的,我也有点舍不得。”祁有枫赞同地说着,看着年年如释重负的样子,随口加了一句:

“估计这一件礼物就顶得上你十年里收到的所有礼物了。”

年年想了想,说道:“何止十年,我估计我这辈子收到的所有生日礼物都没它值钱。”

“所以,干脆就一劳永逸吧,你收下这个,之后十年我就不送你生日礼物了,你过生日的时候就去找你蹭吃蹭喝。”

祁有枫挑眉,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

“这也是我在占便宜啊,万一我收了东西就跑了呢,你之后要到哪里找我?”

年年依然拒绝。

“要不你来写个保证书?而且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祁有枫淡淡一笑,继续说道:

“而且这东西是肯定要被做成披风的,你若是不要,我也只能把它放在什么地方发霉,你真的要这么残忍,让我把花高价买来的东西喂蛀虫?”

“那……这……”

年年的内心在挣扎,要说她不想要,那肯定是假话,但她也实在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收下这么一份重礼。

“你就当是分期付款从我这里买的吧,就像我之前说的,慢慢结清就好了。”

祁有枫也不再抓着“赠送生日礼物”这个说辞不放,而是谈起了生意。

这下年年就干脆地点了头:“好,我会尽快的,我估计通天楼那边还能有一些进账。”

“不用急,慢慢结清就好了,比如用这个抵消此后那些年的生日礼物,比如记得经常请我吃饭。”

祁有枫风轻云淡地摆摆手,仿佛他刚刚“扔”出去的不是五万金,而是五个铜板。

就在年年还在纠结和拒绝的时候,祁有枫就已经给秦掌柜交付了全款,买走这卷麂皮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年年也是因此才没有继续拒绝下去。

“那就谢谢你了,这个材料费我自己慢慢补给你,不过你的手工费设计费什么的我可就不给了啊?好歹也是生日礼物嘛!”

年年狡黠地一笑,但也态度坚决地把这件超额的贵重物品从正常的朋友间礼物馈赠行为中剔除了开来。

祁有枫同样回以一笑,接受了年年的这个做法。

“好了,接下来就要把你交给秦掌柜了。”

“嗯?”年年不解。

“当然是给你这个小丫头量量身高,顺便量个尺寸了。”

第一八三章 公子

祁有枫虽然已经是制衣这一领域的“祁大家”了,但是用皮革料制衣还是第一次,做披风这种东西更是第一次。

所以虽然他很想亲手把那一卷麂皮一点点地变成一席披在年年身上的披风,或者是斗篷,但在权衡了一下之后,祁有枫还是把具体的裁剪工作交给了秦掌柜。

而他要做的就是出设计图,和最后对细节的修饰,当然也有一点监制工作。

在跟秦掌柜谈妥相关事宜之后,祁有枫把那卷麂皮暂时存放在了“虹缂”——也就是这家小店里。

而跟着秦掌柜的侍从去里间量尺寸的年年,不一会儿也脸红红地挪了出来。

“怎么?”祁有枫的目光从年年的脸上移到了那个给她量尺寸的侍从身上。

“没事没事!”年年连忙摆手,一步挡在了那个侍从身前,问祁有枫:

“我们现在要在这里等吗?要等多久?我能不能先走?”

她才不想说,刚才被人量尺寸的时候,也同时被人好心地委婉地提醒了一下她的发育问题比如,尽量避免穿太紧的衣服,但也不要太放松

年年扫了一眼身材玲珑有致的秦掌柜,又想到了刚才侍从的“你今年才十三四岁吧,没想到个子已经这么高了”,觉得大概可能或许自己是要注意一下这方面的问题了?

不过这好像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见到效果的事情吧

年年又把目光移向了秦掌柜,要不要找谁问问,这个有没有捷径?

不过问谁呢……

下一瞬,一个身穿海蓝色长袍的女子身影闪现在了年年的脑海里。

mydearsarasvati,ineedusoooooomuch!!

年年想起了圣诞小丑里的水系圣法师萨拉斯瓦蒂,萨拉姐可是她见过的身材最好的女人了(迪昂是身材最好的男人),或许等回去以后可以偷偷请教一下?

不知道她最近有没有新纹了什么图案,年年记得自己走的时候萨拉正在构思一个大洋洲袋狮的新图案,想加在左臂上。

想到这里,年年脸上的绯红渐渐消退,整个人也沉静了下来。

自己已经离开盖亚大陆将近一个月了,时间过得好快……

还真是,有点想他们了,也想那个尼克安置下来的大房子了……

……

祁有枫一直等年年安静下来,并且目光重新聚焦到他身上之后,才开口答道:

“我们不用在这里等,关于样式和细节我还要再斟酌一下,不会立刻就开工的,我把那卷麂皮暂时存放在这里了。”

年年点头,跟着站起身的祁有枫跟秦掌柜道了别,在侍从的陪同下走出了这家不起眼的小店。

“我们要不要——”

才踏出店门,年年的话也刚说到一半,就见她目光一冷,表情凝重地看着这家小店之外的街道。

祁有枫也立刻抽出双刀,双臂微抬,一步向前,把年年护在了自己的背后。

同时,祁有枫也缓缓地用目光从左到右扫过了这些出现在店外的陌生人,握刀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这家小店就坐落在热闹的主街上,平日里总是人来人往诸多喧杂的宽敞街道上如今悄无声息,而街上的人依然不少。

不是行人,是特意等在这里的人。

年年没有抬头,只是状似无意地抬了抬眼皮,扫了一眼头顶的五行岛,又把目光落回了地面,略向侧边挪了一步,看向了那个正一脸殷勤笑容走向她的人。

这人样貌英俊,衣着也整洁干净,就是整个人似乎都有点没骨头,和他那个弯弯的笑容一样,让人有种想拿尺子矫正一下的冲动。

“这位就是年年姑娘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想不到年年姑娘竟然是这么一个天生丽质的小美女,那些说年年姑娘疯癫残暴的人真是都瞎了眼呐!”

“刷”地一下,一把纸扇从来人的手里展开,夹杂着几缕花丝的烫金绸纸上面潇洒不羁地写着四个大字:风花雪月,落款则是一个字体更加放/荡不羁的“怡红公子滟”。

不过可惜这些书法潇洒随意得过了头,年年很努力地辨认了一下,还是没看出来这写得是个啥,于是便扭头问祁有枫:

“这花里胡哨的写了个啥东西?”

“衣冠禽兽。”祁有枫淡淡地说道,还给年年翻译了一下那个落款,“右下角是写字的人的名字,意思是讨人厌的花/花公子。”

“噢。”年年表示懂了,又仔细地看了一下那个纸扇。

“这就是传说中的草书?根本看不出来是写了这几个字,好神奇!”

来人捏着纸扇的右手青筋尽显,啪地一声把纸扇合在左手掌心里,用这扇子指向了祁有枫的鼻子,厉声喝道:

“没读过书就别胡说八道!这么天真烂漫的年年妹妹若是被你教坏了,你付得起责任吗?”

说罢,他又看向了皱着眉头的年年,身子和语气都软了下来:

“年年妹妹,这几个字呢,是风花雪月,也就是咱们华夏文化的精髓,你久居国外,恐怕是不太了解咱们这几千年文化的美,不如让我请你去坐坐,咱们好好探讨一下?”

“探讨什么?”年年挑眉,目光流转,午日阳光下的浅绿色眸子愈发如水晶般剔透。

“年年妹妹,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呢吧?”来人像是入了迷,一眨不眨地痴痴盯着年年的双眸,声音温柔得都滴出了水。

“怡红公子滟,蘅芜潇湘枕上尝的名誉会长,爱好和特长都是假意吟诗作赋、实则勾三搭四,据说个人理想是坐拥后宫三千,不过实际上倒是统领了三千有同样爱好的,人/渣。”

祁有枫的语气冷厉,也难得有些尖锐,一边说着一边横跨了一步,再次把年年挡在了自己身后。

视线被阻隔,这位公子滟顿时回神,看向祁有枫的眼神已经写满了厌恶和忌惮,但还是彬彬有礼地回道:

“这位兄弟,我与你应当是初次见面吧?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了一些不知所谓的流言就信以为真。虽然我不惧这些诽言谤语,但是你这样道听途说,是不是有失公允?”

祁有枫懒得再跟他说话,侧首轻声地说了一句“走吧”,就要带着年年离开这里。

年年却对这个公子滟有了些兴趣,拽了一下祁有枫的衣袖,让他别急着走,自己绕过祁有枫,与这位面露惊喜的公子滟四目相对:

“你是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就为了和我讨论讨论这个什么文化的精髓?”

第一八四章 私人恩怨?

“你好像特别讨厌这个人啊?”

年年戳了戳祁有枫的手臂,硬梆梆的,明显还在紧握着弯刀,抬头瞅一眼,正好与祁有枫看向她的目光相对。

“嘶,好凶的眼神啊,你跟他有私仇?”

年年缩了缩脖子,手指的方向逆时针转了四十五度,指向了走在他们二人前边的怡红公子滟。

这位公子滟正昂首挺胸地大踏步走在大街上,他的身后五米远是并排的年年和祁有枫,再后边是十来个安静的彪形大汉,每人都一副巍然不动的样子。

看公子滟这个兴高采烈的样子,似乎今日是捡到了什么宝贝,而他正在抱着宝贝游街示众,与来来往往的行人分享着自己的收获和喜悦。

确实大概也算是捡到了个“宝贝”。

顶着祁有枫冷飕飕的目光,年年很欢快地答应了公子滟要请她去坐坐的提议。

顶着祁有枫冷飕飕的目光,公子滟很识趣地没有凑到年年跟前,而是遗憾又委屈地跑去了头前开路。

不过在留意到满街人投来的目光时,公子滟对自己的收获也越来越满意,越走越志得意满,估计没一会儿就要把身后的这一堆人给遗忘了。

年年也留意到了那些目光,怎么说呢,绝对不算善意不过这个热度还是很可观的,所以这位公子滟兄弟才没有察觉出这些眼神中有那么一点诡异?

年年摸着下巴,刚想跟祁有枫聊一聊今天这一出的后续影响,以及有什么地方或许可以利用一下,就发现了祁有枫的低气压竟然还没散。

祁有枫听到年年的问话,很是无奈:“我跟他没有私人恩怨。”

“暂时,没有私人恩怨。”

祁有枫又重复了一遍,整个人终于放松了一些,不过那两把弯刀还是虚握在手里,不像平时那样收挂在身侧。

“不过说起来,这个行会我怎么没听说过,蘅芜个什么什么?”

“蘅芜潇湘枕上尝,如果你看过红楼梦的话,就知道这个名字有多么有辱斯文了。”

祁有枫答道,与刚好从他身边走过的路人对视了一眼,看到这人好奇地探了下脖子,略略侧了侧身。

“好像看过,不过记得不太清楚了,零零星星记得一点”

年年想着想着,突然一拳砸在自己手心上,期待地抬头:

“寒潭渡鹤影,冷月葬花魂!还有还有,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话片时,是红楼梦里的吧?”

祁有枫有些意外,如果看过的话,一般来说,不应该是对人物和剧情印象更深刻一些?怎么反而把这些晦涩的诗句记得这么清楚?

“那这些都是谁写的,还记得吗?”

“”

年年想了一会儿,答道:“作者写的?”

“你这么说,倒也没毛病”

祁有枫哭笑不得,这肯定都是作者写的啊,这个回答怎么显得他这个问题有点蠢呢?

“我就知道我以前应该是看过的,还好没有全忘记。”

年年感概,这么说起来自己也是会一点“外语”的人了,或许真的可以考虑补一下语文课?

不过,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来着?

祁有枫看着低头沉思的年年,想着她最后说的那句话,试图重新捕捉刚才一闪而过的些许违和感。

“不说这个了,不如来聊聊你跟他、跟他这个行会的私人恩怨?”

年年这一副想听八卦的积极语气,成功地拉回了祁有枫的思绪。

“确实没有什么私人恩怨,这个行会其实会长的为人还是不错的,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给那个花/花公子当会长,辛辛苦苦积累起来的好评都被他给毁了大半。”

“听起来你很熟悉那个会长?”

“他们会长叫牛大壮,特别淳厚朴实的一个人。子墨也认识他的,还曾经劝过他,要不要干脆退了那个乱七八糟的行会,带着靠谱的兄弟来我们这边,不过被他拒绝了。”

“……”

“牛大壮?这个名字好违和”

年年看着走在五米开外的那个公子滟。这人一身绛红绣金的长衣,腰上还叮叮当当地挂着一串玉饰香囊,怎么想都跟那个叫做牛大壮的人不是一路人吧?这两位是怎么凑到一起去的?

“不对啊,那个行会的名字听起来跟他倒是挺配的,但是跟那位牛大壮会长完全不搭调吧?这行会名字不是会长起的吗?”

“具体的牛大壮也没说过,不过这位公子滟似乎是曾经帮过他很大一个忙,而公子滟建了这个行会后没多久就懒得管了,所以牛大壮才接手代他管理,让他有时间四处游荡。”

“这么听起来,这位牛会长确实人不错,挺讲义气。”

能跟性情中人的子墨说到一块儿去,那这位估计确实是个仗义的好汉。

“公子滟似乎家境不错,所以也没少往游戏里投钱,他的这个名字知道的人或许不多,但你提到多金才子的话,那估计就会有不少人知道他了。”

“可是这游戏投钱再多也没用吧?”年年不解。

不管是西边的《神迹》还是东边的《问天》,都是有自己的经济体系的,哪怕这两个游戏连通之后,应该也是会通过汇率等手段来调节平衡。

比如年年就知道蓝鲸号上是有专门的货币兑换处的,而且汇率似乎还会变。

而游戏官方则是态度坚决地反对并打击玩家间的线下交易的。

曾经有玩家试图把这个游戏里的货币转换成有现实价值的虚拟货币,与现实世界的经济系统挂钩,从而进行一定比例的兑换,结果没几天就被官方发现,从而被叫停,据说推动此事的那几个玩家还因此吃到了官司。

此事了结以后,游戏官方甚至难得的给所有玩家们发了一封科普信,详细阐述了现实货币对游戏经济体系造成冲击后可能带来的各种后果。

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让另一个世界的力量过多影响这个世界的平衡。

再加上这个游戏特殊的操作方式,也使得金钱的力量被削弱了很多。

想要玩的好,就只能自己多练多动脑,装备再好,连技能都掌握不好的话,也就是个脑残菜鸟,只能当活靶子。

加上一人只有一个账号,而且还是通过休眠仓登陆,根本不可能换人代打代升级。

“线下交易毕竟也不可能完全被杜绝和监管,虽然说多次大额异常交易会被记录追踪,但他应该也是有什么特殊渠道。”

祁有枫说完,也看向了走在前边的公子滟,顿了顿后,语气平和地继续说道:

“不过他也确实没有把这些钱花在装备材料上,更没有拿来收买人心,而是都花在了一些没什么实际价值的地方。”

年年挑眉:“比如?”

“比如购置土地建别院,聘请私人裁缝给他做衣服,雇佣名厨之类的。”

“诶?这听起来还不错?”

年年觉得这位有钱人挺注重生活品质的,应该是个蛮有情趣的人,不过这话还是别说出来的好。

“确实还不错,比如”

祁有枫看到公子滟停在了一个朱门大宅前,此时正转过身来对着年年招手,浑身上下柔情四溢,笑容荡漾,而且看那视线的落点就知道他肯定是把祁有枫当作了透明人。

“比如他这个购置在八卦城里的别院,就是一块很大的,私人领地。”

祁有枫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眼漂浮在半空中的五行岛。

第一八五章 稍安勿躁

私人领地?

年年也抬头看了一眼据说笼罩监视全城的五行岛,觉得自己感受到了祁有枫话里的杀机。

私人领地,不受五行岛监控,也就是不受五行岛庇护。

这果然还是有些私仇吧?

似乎这仇怨还挺深?

祁有枫之前说这位公子滟是什么人来着好像是勾三搭四?衣冠禽兽?还有花/花公子?

综合了一下这几个词的共同点,年年又想到了祁有枫是个很擅长裁剪女装的手艺大家,那应该认识很多美丽的姑娘,莫非

“你放心,有什么仇我帮你报了!”年年拍了拍祁有枫的肩膀(踮脚),而后生怕自己的支持不够有力,又加了一句:

“让你出气,让他出丑!保证他再也不敢招惹你的人!”

我的人?

祁有枫的心跳慢了一拍,眼神一动,就对上了年年略带同情的目光,一时间又觉得年年这话应该是指别的事情?

还不等他开口问清楚,或者想清楚,年年已经满面笑容地走到了公子滟跟前,很是夸张地看着那个挂着“公子别院”牌匾的朱漆大门,一脸惊喜地问道:

“这个是你的别院?看起来好像很大啊~”

公子滟得意地一笑,对着那十几个彪形大汉一招手,这些人迅速上前,推开大门后两列排开,弯腰鞠躬,恭敬至极。

“这些人是?”年年的眼眸闪动着光彩,扫过这些人的着装和身上携带的武器。

“哈哈,这些人都是我带进来的保镖,虽然我心有虎狼之志,却可惜是个弱质公子,只能请别人保护自己了。”

公子滟叹了口气,目露幽怨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奈何比天才,偏无挽弓力,公子情长无处放,美人多娇今可”

公子滟再次痴痴地盯着年年,嘴上念着“美人”,手指则是在空气中描摹着年年的眼睛轮廓,看起来马上就要碰到年年的脸庞了。

“你不打算请我们进去吗?”祁有枫一步踏出,强势地挡在了年年身前。

“对对对,我们快进去吧!”年年在心里叹息了一下,祁有枫这也太心急了,就不能让她再降低一下公子滟的警戒心吗?

这十几个保镖可是不太好惹的样子,等会儿要怎么控制一下这些人呢?祁有枫应该很想亲自动手整治公子滟吧?那自己身为最佳辅助是不是要尽量给他创造一个单挑的机会?

年年从祁有枫的背后钻了出来,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看向了面露不满的公子滟:

“我们就别在门口站着了,我想进去看看,好好欣赏一下你的这个别院。”

顺便观察一下地形,好方便我给枫哥和你找一个单挑场地。

年年在心里默默地加了一句。

“好好好,我们进去看,进去看。”公子滟瞬间变脸,纸扇一扬,很有绅士风度让年年先行。

年年也不客气,一步踏上了门口的台阶,迈过门槛,顺着石板路绕过了一扇照壁,就见花树丛丛中藏着两个相对而立的三层木楼,而且还隐隐有水声从木楼的方向传来。

年年听到脚步声,歪着脑袋看向跟在他身后的公子滟,扫了一眼那些再次默默坠在后边的保镖们,有些好奇地问道:

“他们平时都是这么一步不离地跟着你?”

“当然也不是一步不离,其实习惯了就好了,你就当他们不存在。”公子滟打着哈哈,示意这些人站得远一些。

就算是远了一些,也依然是在视线范围内,年年意外了一下这位公子滟的警惕性,想来这位也不是个完全的色鬼草包吧?

年年又再次看了一眼同样坠在后边的祁有枫,发现他一直在紧紧盯着公子滟,看那圆月弯刀所指的方向,年年也只能希望这人暂时先克制一下,毕竟现在还不是动手的好时候。

“那两座木楼是什么地方?那上边好像有牌匾,是不是跟你扇子上的‘风花雪月’是一样的字?”

年年一脸天真地抬手指向其中一个木楼,问道。

“虽然不是风花雪月,不过确实是个谈论风花雪月的好地方。”

公子滟摇着扇子,扇子上那四个字像是他此时的笑容,曲折缠绵,看得年年头皮都有些发麻。

妈蛋啊,这人能不能别这么笑了?

“那我们快过去吧,我还不知道风花雪月是什么意思呢!”

年年仿佛很心急的样子,一头钻进了花丛,没一会儿花丛中就传来了她夹杂着惊喜的喊叫:

“这里好漂亮!”

“这个花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等到公子滟和祁有枫一前一后地踏上花丛间的小路时,就见到年年已经怀抱着一大把五颜六色开得正艳的花,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陶醉在了这些鲜花的香气之中。

“唉~”

公子滟再次露出了幽怨的眼神,深叹一口气后说道:

“我竟然在羡慕那些花,羡慕它们竟然可以被年年妹妹抱在怀中,能如此近距离地感受着她的气息,那一定是十分甜美的处子香”

祁有枫把这句话听在耳朵里,握着刀的手青筋暴起,强忍着把自己的目光从这人的脖子上移开,看向了还咧着嘴低头看花的年年。

咧着嘴?

祁有枫再仔细看了一下,不由哭笑不得。这位哪里是在欣赏这些花,这分明是在对着这些花流口水吧??

祁有枫瞟了一眼还在羡慕那些花的公子滟,心想若是让他知道年年是打算吃了这些花的话,他还愿意把自己替换过去吗?

祁有枫定了定神,刻意忽视了身边公子滟的长吁短叹,而是专注地留意着年年的举动。

看年年刚才的举动,如此刻意地接近公子滟,又急着进来,难道是有什么打算?

祁有枫想到近几日年年素有惊人之举,估计她应该是打算利用这个公子滟做些什么,既然这样的话

祁有枫再次瞟了一眼公子滟。

既然这样的话,就让这人多蹦跶几个小时吧!

第一八六章 奇怪的武器

才一踏进这座木楼,年年就不由地两眼放光,公子滟则是得意洋洋,而祁有枫的神色就只能用僵硬来形容了。

“原来这还是个展览厅啊!”

不等公子滟介绍,年年已经一步蹦到了一幅半米见方的挂画之前,打算仔细地欣赏——

“你今天特意在那里等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从见到这个公子滟开始,祁有枫那一惯挂在脸上的温和笑容就被冷淡和些许轻视代替,这个时候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厌烦。

唉。

年年也没有欣赏这些美人图——比如眼前的这幅“交颈鸳鸯”图——的心情了,对祁有枫今日的反常虽然有些不解,也还是选择了无条件支持祁有枫的所有选择,以及态度。

公子滟的那些保镖们全部都站在门外,双手交握放在身前,背对楼门,从门里看去就是两堵厚实的人墙。

把这个公子滟弄死很容易,不过之后要怎么全身而退呢,还有只是弄死一次的话,祁有枫会不会不太满意?

“我就是为了请年年妹妹来我这里坐坐啊。”

公子滟有些茫然地回答着祁有枫的问话,同时扭头看向年年:

“这位到底是谁?是你的什么人?”

“你不认识他?”

年年也茫然了。祁有枫不是认识公子滟的会长吗?而且似乎还对公子滟十分熟悉的样子,公子滟竟然不认识祁有枫?

公子滟摇了摇头,不满地看向了祁有枫:

“我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你,所以我很想问问,你到底是为什么对我有那么不堪的成见?”

祁有枫也皱起了眉,似乎是在斟酌要怎么出口。

“有的人呐,就是天生气场不合~”年年故作老成地摇头晃脑,一边说着一边晃到了公子滟跟前,指了指门外:

“这个别院你经常来?”

“不常来不常来。”公子滟对上年年,立马换了一副表情和声线,柔情蜜意地补充道:

“不过最近听闻年年妹妹暂居八卦城,我就特意搬了过来。今天去找你之前,其实是我刚刚才落脚,听闻你在大街上出现,就迫不及待想见到年年妹妹,所以才特意去等你的。而且你放心,我不急着走,而且我也不急着下线,所以这别院这么大,年年妹妹要不要也搬过来?你若是能也把这里当作落脚点,那我每天上线第一眼看到的”

听着公子滟的喋喋不休,已经提取到关键信息的年年松了一口气。

还以为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套出话来,没想到这么简单。

这人到底是精明还是傻瓜啊?

不过不管是哪一样,都无所谓了,年年看着祁有枫越来越冰冷的眼神,估计再让他忍耐下去,这人就要爆炸了吧?

“枫哥。”

在公子滟对二人世界的无限畅想中,年年侧首看向祁有枫,喊了声“枫哥”后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祁有枫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是下一秒年年已经利落地把挂在腰间的短弓握在了左手。

短弓出现在她左手的同一个瞬间,一只冰蓝色的羽箭也已经出现在了年年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指向了楼门。

祁有枫下意识地握紧了弯刀,向前走了一步。而这一步才刚刚落地,他便已急速回身,持刀的手臂一个挥洒,银光如新月,划向了公子滟的脖子。

刀锋触到公子滟颈间肌肤的同时,门外那些大汉也已经被无声无息地冻在了一起。

——年年并没打算把他们冻成一个大冰块,因为这一瞬间一箭有可能失误,所以只是保险起见,贴着地面出箭,把这些大汉们的腿脚都冻在了一起。

大汉们被冻住时那一瞬间的疑惑立刻就被公子滟的尖叫声给解答了,而当他们情急之下扭转身子想要看个究竟时,被冻住的下半身很好地破坏了他们的平衡,让他们只能连忙伸出双手,像是受惊的鸡崽儿一样奋力地扇动。

“先走!”

年年扯了一把祁有枫,两人扔下捂着脖子瘫坐在地发抖的公子滟,几个转向躲过了门口那些大汉们试图抓住他们的手,消失在了木楼外春姿怒放的花圃草丛中。

“我来牵制那些保镖,公子滟就归你了。”

年年并没有打算躲藏,更没有打算退走,只不过是想脱离被堵在楼内的不利局面而已。

所以才一钻进草丛,年年就迅速一个转向,几步走到了她刚才路过时留意过的假山,手脚并用地蹿上了假山的山顶,半隐在山石之后。

已经就位的年年看祁有枫还在下面抬头看她,连忙摆手让他先躲躲,因为她已经看到那些大汉们已经挣脱脚镣,一个个扑进楼里查看公子滟的情况了。

只是一刀而已,虽然割破了喉咙,但是还不至于秒杀掉公子滟,年年估计这人应该只是很少受伤,甚至是很少跟人动手,才会被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刀给吓瘫在了地上。

这么一个废柴,单对单的话,祁有枫用脚拿刀都能砍死他了,根本不足为虑。

所以,年年便觉得自己这个负责清场的辅助就至关重要了,可以说是直接决定了祁有枫是用手还是用脚来虐死那个公子滟了。

用脚的话,祁有枫应该会更解气吧?

毕竟据说,很多男性最难接受的事情之一,就是自己爱若珍宝的人被另外的人视若敝履。

就是不知道这个公子滟对祁有枫的那个“珍宝”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让他今天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情绪变化得这么明显。

年年把这一点好奇心暂时压在了心里,在后边写了个“待查”。

年年谨慎地隐藏着身形,一边计算着祁有枫躲藏的地方会不会有自己的视线死角,一边全神贯注地用眼睛和耳朵收集木楼里的情况信息。

一心二用,或者一心三用,这是年年的拿手好戏。

公子滟的保镖们还是很尽职尽责的,在确认了公子滟的情况之后,就紧紧地环绕在了他的身边,十几人全部站在了木楼之内,一起警惕地盯着门口,和门外的风吹草动。

竟然不打算派人来抓我们?

年年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蹦下了假山,找到了藏在假山山洞里的祁有枫。

狭窄昏暗的山洞内,祁有枫的大半边身子都藏在了阴影里,让陡然从日光的明亮看向其中的年年一时间看不清他的脸。

“枫——”

年年刚出口了一个字,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声响,连忙住嘴后也挤进了这个山洞里,略微探出半个身子看向木楼的方向。

——这是什么情况?

这样的阵仗年年很熟悉,但是却从没见到过这些人手里端着的武器。

十来个大汉一字排开,呈半圆形围向他们二人消失的花圃,似乎是打算就这样展开搜索。

而他们手里拿着的,全是一个怪模怪样的武器。

把手的地方是一个镂空的三角形,前接一个长长的扁扁的木盒子,木盒子左右各挂着四个小圆饼,四个圆饼似乎还用某种金属零件组合在了一起。

大汉们一手托着木盒的底部,一手抓着三角形的一边,身上挂着的奇怪链条接在圆饼上,时不时闪着光。

这什么东西?画风略奇怪啊。

年年正在想着,祁有枫也从阴影里向前踏出了一步,站在了年年身后。

感觉到热源靠近,年年不自然地向前挪了挪,还侧了侧身,给祁有枫留出一个观察的空间。

祁有枫没有再向前,而是同样侧了侧身,与年年的身形错开,借着自己的身高之便向外看去。

“从他们的姿势来看,我觉得他们手里的那个东西,应该是枪。”

“枪?”

年年首先想到的是那种长长的有杆的枪,随后才意识到这个“枪”指的是什么。

“大概是那些业余爱好者用游戏里的东西仿制的,原理暂且不说,但是攻击方式应该是没有本质区别的。”

“威力大的远程攻击武器,弹药有限,并且需要持枪者自行控制准确性。”

年年回想起了亚历山大对这种武器的描述。

还好那堂武器常识课她没有走神……太多?大部分时间她还是认真听讲了的。

“我一直觉得,这种武器简直就是弓箭的翻版,还没有我们弓箭方便,搞不懂那些人为什么要研究这个,多研究研究怎么制弓制箭不好吗?”

年年随口说着,亚历山大这位“老师”很不喜欢被“学生”打断,所以年年此时才找到机会,把当时自己心里的感想吐了出来。

违和感,祁有枫再次感觉到了一种违和感,而这次这种感觉不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是真切地留在了他心里。

“正好来比一比,看看那些叫做枪的东西到底有没有我的弓厉害!”

年年扭头,对着祁有枫一扬眉,清脆的话音里满是自信,很明显并没有把这些翻版弓箭放在眼里。

祁有枫正想提醒她小心,这些东西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但是被刚才那种违和感抓挠了一下的内心,让他的话在喉头多停留了一秒。

就这一秒的停顿,年年已经钻出了这个藏身的山洞,再次爬上了假山的山顶。

祁有枫也再次退回了山洞里的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心跳,没来由地开始忐忑,并且期待着。

第一八七章 火力

公子滟很委屈,脖子也很疼,疼到他的眼泪已经蓄满了眼眶,随时都会溢出来。

这座木楼是他的私人展厅,专门用来展示那些他花重金辛苦搜罗来的各种春戏图,每一张都是艺术价值极高的精品。

他听一位友人提起过,这位年年是个很好相处的姑娘,而且性子也单纯清澈,是一位内外皆美的妙人,而他在亲眼见到年年之后,也赞同了这位友人的判断。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一个美人,就一定能理解这个展厅里这些作品的美。

但是跟在年年身边的那个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委屈的泪水从公子滟的脸上吧嗒吧嗒地掉到了地上,他蹲在地上,还有点发抖——疼的,也是被吓的。

祁有枫刚才那一刀狠辣异常,差不多切掉了公子滟的半个脖子,而他那比刀锋还冰冷的眼神,仿佛要把他切成丝凉拌的眼神,也把公子滟吓得不清。

我到底什么时候招惹过这种粗俗的莽夫了?

粗俗!!莽夫!!

公子滟恶狠狠地在心里咬牙,用各种他能想到的语言咒骂祁有枫。

像祁有枫这样一见春戏图就面色僵硬、目光游离,甚至都不敢直视不敢说话的人,才是衣冠禽兽!!道貌岸然!!小人!!

等自家的保镖们抓住那个祁有枫,自己一定要狠狠地当面羞辱他!!让年年认清这个人的真面目!!

公子滟选择性的忽视了年年刚才的出手,并且把所有行为都归罪到了祁有枫身上。

毕竟,像年年这样单纯的小美人,是很容易被人蒙骗的,公子滟如此对自己说着。

自家的保镖都是现实里数一数二的好手,说是以一当十都不夸张,再加上自己花大价钱给他们搞到了类似于现实里枪械的武器,都是他们最熟悉且擅长的武器,抓住那个粗俗的武夫一定不成问题!

蹲在木楼里的公子滟突然听到门外一阵“哒哒哒哒”的声音,响了五六秒后归于安静,片刻后就又开始“哒哒哒哒”的响成一片。

哎呀!我好像忘了告诉他们,千万别伤到年年妹妹来着!

公子滟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泪,毅然地站起来向木楼外走去,打算适时地来一场英雄救美。

而当他刚刚踏出楼门时,不远处花圃里的假山处有人影一闪,随后一道青光由远及近,“铛”的一声撞上了自己这些保镖们其中一人的武器上。

虽然这武器毫发无损,但是端着这武器的人却被这一击的冲击力撞得后退了几步,差点把自己送到身边同伴的枪口下。

而这一点点的小混乱也让他们编织出的火力网有了一点点的缺口,更让这些身经百战的大汉们的自尊心受到了一点点打击。

尤其是他们虽然知道这一击是出自那个瘦弱的小姑娘之手,却根本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出手,也无法苛责那个人没有躲开这一击。

好在他们手里的武器质量不错,还不至于被这个小姑娘一箭报废。

略微迟滞了一下的火力网再次铺开,一边向着假山罩去,一边缓缓地呈半圆形包围推进,密集的攻击尤其重点照顾了那个小山头,只打得这个假山碎石乱飞烟尘四起。

年年被这些烟尘弄得视野一片模糊,忍着没有咳嗽出来,却也只好翻到假山的另一面,有点懊悔地挠了挠头。

这东西看着不咋样,单独使用的话估计威力也就一般,看那个攻击散的,准度肯定不高。

结果没想到十几把凑到一起之后,这个像网一样的攻击覆盖范围着实有点让人头疼。

而且她刚刚有点托大,只想着验证一下那种武器的脆弱,结果浪费了攻击机会不说,还没有收到效果,而且也暴露了她的位置。

年年背靠着假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调整着呼吸,一边检讨自己的大意,一边思考接下来要怎么做。

火力网把这个不大的假山完全笼罩,除非她退走,否则只要一冒头,就一定会被打到,而且可能还不是被打到一下。

退倒是可以,但是退到哪里呢……

不行,不能退!

她可以退,但是躲藏在假山里的祁有枫可没有办法退,而且她退走之后就会失去支援祁有枫的视线角度,除非她绕过假山。

但是绕过去的话……

年年睁开眼环视了一下四周。

绕过去可以,但是这就意味着自己要与那些人在平地上面对面交手,到时候的情况只会比现在更不利。

还是要寻找攻击机会啊,能有一次机会就够了!

年年当机立断,迅速换了一个掩护性更好的位置,虽然这里看不到祁有枫的情况,但是却能把一步步逼近的那些大汉们尽收眼底。

一次机会,也就是一次攻击停顿就可以了。

年年已经张弓搭箭,做好了随时迎接机会的准备。

可惜机会并没有那么快就到来。

从山石缝隙间的观察,和落在假山上的攻击声音变化,年年已经可以判断出那些人恐怕离这里很近了。

若是让他们把这里围起来可就不太妙了。

不就是被打中几下吗,又不会死!

年年一咬牙,直接从假山后站起身,已经在指尖酝酿了许久的十二只青色魔法箭霎时从弦上飞出,又消失。

几乎是在箭从指尖飞出的同一时间,年年惊觉那些人的火力落点竟然全部聚到了一处,密集的网似乎找到了中意的猎物,化成了一杆闪着火光的金色长枪,扎向了一个年年看不到的角落。

看不见……看不见?!

没有思考,年年直接单手一撑假山石块,翻过面前的山石,一边从假山上滑下,一边调整思路,把刚才那十二只箭的走向变轨,化成另一只泛着寒意的青色长枪,紧追着那杆金色长枪飞去。

从腰间箭筒里摸出另一把木箭,年年一脚踏在身下的山石上,暂缓落势之后曲腿一个用力,整个人向着火力长枪瞄准的方向纵身一跃。

飞跃在空中的同时,箭与弓弦一触既离,已经被附加了冰冻效果的几只箭以年年的目光为落点,转瞬飞至。

被十二只魔法风箭搅碎的火光中,一堵厚重的蓝色冰墙突兀地立在其中,透过冰墙,只能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此时的年年才终于落地,而那些大汉们的枪口也已经齐齐地对准了她。

可惜,年年的箭也已经对准了他们,而她勾弦的手指也已经由紧变松,一如她此时脸上的笑容:

“恭喜你们,你们被我包围了。”

第一八八章 速战速决

那些大汉们并不会认为自己这十多人会被一个小姑娘包围,所以在面对年年已经离弦的快箭时,第一反应要么抬起手里的枪抵挡,要么是向旁边一闪。

大概从来没有接触过年年这种超越现实的弓手,当他们看到那些箭如同长了眼睛一样,临时改变着轨迹,最终无一遗漏地扎进他们的身体,带出一阵如同被钻碾的疼痛时,这些大汉们集体震惊了。

没有给他们更多的时间去震惊,年年的第二箭飞到,正中他们握枪的手腕,挖出一道深至腕骨的血槽。

第三箭,贴地一片冰蓝。

三箭,连一秒钟都没有用完,就已经限制了他们的行动和攻击。

还好,没有第四箭。

就在大汉们略微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一道如银辉泻地的刀光已经切中了其中一人的身体,手腕一旋,一道长长的刀口从颈部直达腰间,挥洒出一轮刺眼的血月。

所以,才没有第四箭。

祁有枫的身上有些斑斑血迹,应当是刚才被密集的火力扫到了,但是只看他的身形和动作,似乎这些伤口并没有影响他的行动,反而让他的攻击染上了一股狠戾的血腥气。

两把圆月弯刀左旋右挑,如狼入羊群一般势如破竹,也如鱼归大海一般灵动自如。

右手的刀刚刚才削向了一人的手腕,让他的枪落了地,左手的刀就已经在指尖飞旋,挡住了几颗飞来的子弹。

最多也就只有几颗罢了。

另一边的年年在对这些大汉们进行干扰的同时,也会尽可能预判那些可能会对祁有枫造成威胁的攻击,在那些大汉们举枪的同时送上一箭,因此最终也就只会漏过那么几颗子弹而已。

不过几个呼吸起落间,年年和祁有枫就同时发现了这些大汉们在操作上的极度生疏。

因为他们都拿着枪,先前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分辨清楚这些人的门派归属,如今看来,这些人应当就是没有门派归属的。

他们没有释放过一个技能,全程就是依靠着手里的枪,和一些普通的拳脚功夫在应对。

而且很明显,不管是从枪只的控制,还是对自己身体的控制,这些人都只是在拿着现实里养成的习惯在战斗。

如此一来,不管是反应速度,还是攻击的准确度,都远远比不上身经百战的祁有枫,更比不上在西米尔口中神经传导速度远超平均线的年年。

发现这一点的两人愈发游刃有余,配合得越来越默契,被祁有枫的刀锋卷倒后再也没能站起来的人也越来越多。

当最后一个人的尸体在地上化作光粒消失时,年年和祁有枫齐齐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如泥塑木雕一般的公子滟。

公子滟留意到两人的目光,尤其是祁有枫那犹如实质一般的血腥气息,慌张之下,一边用手拼命捂住喉头发出的破碎音节,一边哆哆嗦嗦地大步倒退着。

年年叹气,持弓的左手垂落身侧,有些不忍心地转过了身,只是竖着耳朵听着身后的动静,并且做好了迎接一波惊声尖叫的心理准备。

但是她却只听到了缓缓向她靠近的脚步声,和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年年扭头,一件质地轻柔的素色长衣已经被披到了她的身上。

年年下意识地捏住了这件长衣的领口,以防它划落,入手细滑清凉,不用想就知道是用上等的材料制成的。

“我已经糟蹋过一件你给客人做的衣服了,这样好像不太好吧?”

年年看着自己身上这件明显大了好几号的女装,就知道这是祁有枫手里的订单之一。

“无妨,一件衣服而已,再做就是了。”

祁有枫温和地笑笑,似乎这样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过后,他先前的那些躁郁也随着敌人的消失而消散了。

年年看着从肩膀上晕开的一小块红色血迹,这才想到自己好像刚才从假山上滑下时擦伤了肩膀和手臂,而且后背好像也有点疼。

“这料子能洗不?”年年小心翼翼地问着,这好像会很难洗的样子。

“能,你不用担心。”

祁有枫安抚一般地轻轻拍了拍年年的肩膀,抬手给她拢好了衣领,微凉的指尖始终与年年的肌肤保持着细微而坚定的距离。

年年自己扣好了衣领下的扣子,甩了甩衣摆,暂且就把这个当作是披风一样的东西吧。

“我们现在离开?”

祁有枫并没有去看公子滟,只是轻声地询问着年年。

“估计,暂时走不了。”

年年一甩“披风”,示意祁有枫站到她身后,转身看向了公子滟的方向,果不其然看到其后人影交织着树影晃动,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些大汉们的重生复活点似乎就在这园子里啊,不错不错。

年年笑眯眯地看着那些迅速挡在公子滟身前,再次端起枪对着他们虎视眈眈的保镖大叔们,很好心地提醒着:

“你们应该更认真地玩玩游戏,不然就算手里的武器再厉害也不管用的,尤其是在我们这种高手面前。”

那些保镖们脸色难看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不一会儿,一个看起来像是领导的人站了出来:

“我们互相之间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家少爷虽然言语间有些冒犯,但也绝没有什么龌蹉的心思,更不会对你如何的,不如大家好聚好散,我保证我家少爷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如何?”

年年扭头看向祁有枫,想问问他有什么打算,或者说气消了没有。

祁有枫笑容淡淡,眉目疏朗,看起来并不打算说什么,似乎也真的不怎么生气了。

年年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对着那位领导说:

“虽然确实没什么仇怨,不过我有件事想要验证一下,所以还要继续麻烦你们了。”

“你要做什么?”

那位领头人有些警惕地看着年年,总觉得她这个万分愧疚的笑容下隐藏着什么可怖的计划。

“这个嘛——”

年年抬头看了看天,这园子里依然能看到五行岛,但也只是能看到罢了,刚才他们打得那么激烈,五行岛也没有反应。

“麻烦你们上门闹个事而已。”

第一八九章 向我开火

“上门闹事?”

这位保镖头领有些狐疑地确认了一遍:“只是闹事?还是?”

年年也很诚实地指了指头顶:

“只是闹事,不过大概会被抓。”

保镖大叔们互相对视了一眼,那位领导还低声跟着身边的人商量了几句,最终对着年年点了头:

“可以,什么时候?现在吗?”

“对,所以我们事不宜迟,赶紧出发吧!”

年年笑眯眯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转身的时候对着祁有枫眨了眨眼睛。

祁有枫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双刀,随意地对着那些保镖们点了点头,侧身站在了年年的身后。

保镖们随后便在那位头领的带领下跟在了年年的身后,还没走出几步,年年和那位头领同时停下脚步,头领苦笑,年年则是吹了个口哨。

公子滟一直没有动,同时留在原地没动的还有祁有枫。

“你们打不过我们的,就算再来一次也是一样,哪怕你现在离我很近,人又多,但是别忘了,你们刚才最后可是一枪都没打到我们身上,武器的威力再大打不到人也是废品,你们与我们的反应速度是有差距的。”

年年很是耐心地劝说着。

那位头领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他们在现实里玩惯了枪械,都以为在这个游戏里也跟之前的那些全息模拟训练一样,身体素质和良好的习惯就足以决定他们高人一等的操作,之前碰到的一些危机也都轻轻松松地解决了。

毕竟大部分玩家看到这十几把怪模怪样的枪就先胆怯了,就算明知自己掌握着现实中没有的技能,也不敢跟这些枪械硬碰硬。

现代人对热武器威力的认知尤其限制了他们的胆量和发挥。

没想到今日遇到年年两人,才知道他们跟真正的玩家高手相隔了不知道几个层次,他们引以为傲的枪械和子弹在这两人眼里,不过是熟悉之后摆摆手就能挥开的小石子。

真的现在再来正面交锋一次,自己这些人真的能在祁有枫如银龙游走的刀锋,和年年无处不在的箭矢下讨到更多的好处吗?

而且,这位头领看了看自家依然惊魂未定的少爷,最后决定还是早点把这个事情解决掉得好,随便闹个事而已,就算被抓了也很快就会被放出来,还是别节外生枝了。

“我家少爷手无缚鸡之力,又不喜欢打打杀杀,就让他留在这里吧,毕竟我们要是都被抓走了,就没人保护他了。”

这位头领倒是没有去和年年商量能不能让自己这些人留下一些,因为他知道这肯定是不可能的。

“也可以让他跟着嘛!对吧枫哥?”

年年扭头看向了祁有枫,祁有枫一点头,不等那些保镖反应过来,就已经身形闪动,出现在了公子滟的身边,在公子滟的哆嗦中友好地一笑:

“接下来,我来保护你。”

公子滟闻言抬头,正好对上了祁有枫温和的笑容和冷淡的眼神,脸色更加苍白了,不由地向年年投去了求救的目光,可惜年年并没有接受到他的求救信号,而是在跟那位头领说笑:

“哎呀,恭喜你们,你们这下又被我们包围了。”

看那位头领的表情,明显不觉得这句话哪里好笑,反而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简直是个没长脑子也没长眼睛的蠢货,这下子人家连人质都有了。

“走吧。”

年年也不再多说,利落地一转身,向着这处别院的大门走去。

等到祁有枫“陪护”着磨磨蹭蹭的公子滟终于走到大门口时,年年已经百无聊赖地坐在了门槛上,跟门口台阶之下默默列队的保镖大叔们聊了起来:

“你们平时的工作就是陪他玩游戏?工资高吗?”

“”

“那你们怎么不加个什么门派?你们这位少爷好像也没有加门派?”

“少爷是山色画堂的。”

“山色画堂?那不是——”

年年突然觉得自己今天好像还真是误伤了无辜群众,这位公子滟不会跟苏泽是同一个型号的人吧?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保镖头领看到公子滟出现,终于可以不用跟年年聊天,他现在只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去哪里闹事。

只是闹个事的话,让他们拿着枪突突突扫一通就是了,干脆又解气,正好发泄一下一肚子的怨气。

年年倒是回身迈进了大门,迎上了祁有枫和公子滟,对着面露恳求的公子滟一笑,说道:

“放心好了,不会让你出这个门的。”

说罢,她又对着一脸惊喜的公子滟歉意地笑了笑,扭头看向了祁有枫:

“我来做个试验,然后我们就回去。”

祁有枫虽然有些疑问,不过也没有多说什么,略一点头后,离公子滟更近了一步,吓得公子滟一蹦三尺高:

“别别别,你别靠近我!我不跑!绝对不跑!”

撇了一眼抱住自己瑟瑟发抖的公子滟,祁有枫也没再有什么动作,目光一转,注视着再次转身后,走到门槛边停住脚步的年年。

“咳咳,接下来,我们哪儿也不去,只不过要麻烦你们把这个大门给轰了。”

年年一边说一边用双手画了一个圆,明确地示意:就是这个大门。

头领一愣,没反应过来年年的意思,谁知道年年又加了一句:

“那啥,还得让我来两箭,不过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弄死你们,保证让你们完完整整地上天,不是,上五行岛。”

头领这一愣再一愣的功夫,一只青色的箭尖已经对准了他:

“那啥,这位叔叔,你要不要离我远一点?好歹大家也聊过天了,你站得这么近,我有点不忍心啊。”

“”

“你!”

这位保镖头领刚想问问年年是不是有病,就见年年已经满脸愧疚地对着他的心脏射出了一箭。

你大爷!

这还叫不忍心?这还叫不会弄死人?

头领大叔下意识地一躲。

竟然躲开了!他刚想窃喜,就脸色一黑,因为这箭虽然没有射中他,但是他这一躲,他身后倒是传来一声惨叫。

“哎呀,你们别干站着啊,都忙起来忙起来,来来来,把这门轰了,先把那个牌匾给炸飞!”

已经端起枪的保镖大叔们不由自主地把枪口对准了兴致勃勃的年年。

“诶,也行也行!”

年年一看这阵势,更开心了,右手在弓弦上一抹,一把木箭呈扇形展开:

“准备准备,向我开火!”

憋着一股气的保镖大叔们很听话地开始瞄准,随后又咬着牙移开了枪口。

年年一边高喊着“向我开火”,一边蹦到了公子滟的身边,很是期待地看着他们,随后就失望地撇了撇嘴:

“啧啧,一看就是控制不好准度,算了算了,不难为你们了,来赶紧轰门!”

她一边说着,一边拉开了弓弦,右手随便一勾一松。

端着枪的大汉们连忙闪来躲去,同时吐血地接受着年年的大呼小叫:

“别躲别躲,躲了就没有效果了,我真的不会弄死你们的啊!那个啥,记得等会儿帮我把箭都捡回来啊,做起来很麻烦的!诶,不对,你们等会儿就要上天了,还是别捡了,不过带走的那些我就不要了,送给你们当个纪念品哈~”

mmp,老子明天就让大家一定要苦练游戏技术!保镖头领咬牙切齿地发着毒誓:

不但要八百里爆了她的头,还要精准到把她的嘴给堵上啊啊啊!

第一九零章 反应时间

年年看着东倒西歪的保镖大叔们,又抬头看了看天,突然一拍脑门,懊悔地说道:

“好像搞错了,这样什么也试不出来啊,白折腾。”

听到这句话的保镖头领吐血。

合着你这半天就拿我们当猴耍呢??

保镖头领抬眼,看了看别院大门里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当蘑菇的公子滟,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祁有枫。

指望公子滟做出点有用的决策是不可能了,他能保证自己不会被弄死就不错了,保镖头领总觉得少爷身边那个男人对少爷莫名地恶意满满。

而且……

保镖头领叹气,公子滟的重生复活点也在这别院里,这要是惹急了这两位,把大门一关,完全可以公子滟堵在别院里杀个十几次。

我刚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上门闹事”上得其实自家的门呢??我怎么就先领着人出来了呢??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才就是突发奇想,没有仔细考虑清楚,接下来保证没问题了!”

年年的声音再次钻进保镖头领的耳朵,让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了年年。

“这位大叔,接下来要单独麻烦你一下了。”

年年始终站在别院的大门里,对着外边一摆手,挥开其他人:

“剩下的人先围观,大叔你跟他们站到一起,然后开枪向门里打,打到什么算什么。”

围观的人解脱似的迅速就位,眼巴巴地等着看他们老大的表演。

保镖头领闭上眼平心静气,默念了三遍“莫生气”,又加了一句“就当陪傻子玩游戏”,才面无表情地走到了年年指定的位置,端起枪,突突突突突突。

虽然年年让他往门里打,但是门里还有个不能打的公子滟,所以他也就只能对着年年刚刚推上的半扇门板突突。

大红朱漆的门板被打得木屑四溅,一枪一个眼儿的打击感让保镖头领顿感兴奋:今天这枪终于实实在在地打出效果打出快/感了!

年年看了看莫名自嗨的保镖头领,奇怪地一挠头,最终还是专心地盯住了天上的五行岛,看似透明的天空中逐渐出现了一些光点。

摸约过了三分钟,年年突然从门边跳开,还推了一把“蘑菇”公子滟。

公子滟被这一推,立刻坐倒在地,还不等他尖叫出声,一个黑影便向他砸来,他连忙手脚并用地向后挪,总算在那扇门板砸上他的双腿之前逃出了黑影的范围。

惊魂未定的公子滟愣愣地盯着年年,虽然张着嘴,却忘了要说话。

年年没有分心去看他,依然在仔细地盯着天上的五行岛,以及越来越清晰的几个光圈。

除了门板倒地时那沉闷的“咣当”一声,这别院门前一时安静无比,年年在看天,有人在看年年,也有人不知道应该看哪里。

十、九五、四、三

“辛苦大叔了,回见啦~”

年年对着保镖头领挥手,笑容满面地道别。

“嗯?这——”

保镖头领的话还没说完,五道从天而降的光圈就已经把他层层套住,也阻隔了他的声音,年年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在一张一合。

年年倚着门框,随手凝风成箭,搭上弓弦后箭尖有旋风突起,吹散了几缕她的头发。

年年手指一松,把指尖的旋风释放,闪着青光的气旋撞向那五道光圈形成的牢笼,却在接触到一层无形的壁障时被瞬间消弭无踪。

年年有些惊讶地站直了身子,又试了一箭,这次使用的是有实体的木箭。

结果那只木箭在接触到那五道光圈时同样被分解消散。

“这是无敌的?”

年年扭头看向祁有枫。

祁有枫摇头:“不清楚,不过很有可能。”

祁有枫也没听说过有谁成功地打破过这个光圈,不管是从外部还是内部。

“这个是无敌的”

一个弱弱的声音从二人的身后响起,二人回头一看,说话的是公子滟。

看着公子滟夹杂着惊喜和疑惑的眼神,年年挑眉:

“你怎么知道的?”

公子滟先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说道:

“这就要从万象含化开始说起了,话说自一生三,万象中含,天地——”

“说人话!”

年年粗暴地打断了摇头晃脑的公子滟,这人是被吓傻了吧?怎么还有心情卖弄口舌了?

祁有枫也面色不善地看向了他。

公子滟看到祁有枫手里的弯刀寒光一闪,咽了咽口水,摸了一把自己刚刚花费了三瓶高级伤药才接上的脖子,说了人话:

“明堂所秉持的五行阴阳学说认为,五行表示阴阳二气在消长过程中的不同状态,而这个世上的所有能量和物质都是由阴阳二气所生,那个光牢五行俱全,也就代表了阴阳归一,所以所有的攻击都会被化为一,而后归于无。”

虽然这个“人话”依然不太好理解,但是那个光牢确实是无敌的这一点,年年还是听懂了。

看着被带到高空中后一闪而逝的光牢和其中的保镖头领,年年满意地一点头,看向了剩下的保镖们。

“虽然这个五行岛的监控系统延迟有点高,不过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

年年一边说着,一边扫视了一圈这些保镖大汉们。

“全体!举枪!”

年年突然大喝一声。

保镖大叔们下意识地照做,端起枪勾住扳机后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地左右对视了一眼。

“很听话嘛!”年年嘻嘻一笑,音调突然再次拔高:

“射击!”

大概是常年训练养成的条件反射,听到这两个字的同时,某些神经立刻被激活,反馈数据让那些保镖大汉们勾住扳机的手指不由地一动。

就是这么一点比颤抖还轻微的动作,扳机也不过被压下了微厘,五道光圈就已经从天而降,把所有端着枪的大汉们套了个严严实实,一起带上了天。

“这个反应略快啊!”

年年估摸着这中间也就不过二分之一秒的时间,这些大汉只不过是有一些攻击的意图,就已经被抓捕归案了。

甚至其中还有一些人从始自终都没真的开过枪。

年年再次抬头,看到五行岛仿佛呼吸一般吞吐着光圈,很明显对这里的警戒还没有解除。

现在就只剩一个问题了

年年犹豫了一下,扭头看了一眼祁有枫,最终把目光落到了公子滟的身上。

“干嘛?!”公子滟很是警惕地看着年年。

年年看了他一会儿,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嘟囔道:

“早知道刚才就让他扔两个石头出去了。”

“……你在担心,你若是迈出这个别院的大门,会不会立刻就被五行岛带走?”

祁有枫已经看明白了七八分,此时也猜到了年年的担心,只不过很可惜的是,刚才对着门外那些人有过攻击行为的,只有年年一个。

而年年甚至还出手攻击了五行岛降下来的光牢,可以说是在直接对执法系统进行挑衅,还是当面亮兵器的那种。

年年叹气,她也想到了这个,一时有些后悔自己的心血来潮。

“等等吧,等一会儿看这个警戒状态会不会解除。”

祁有枫走到门口,抬头看着五行岛,也拿不准年年会不会一出门就被抓走,只能提议暂且待在这里。

“也只能这样了。”

年年也想不到别的办法,对着公子滟一招手:

“我们再在你这里逛逛,那个展厅里的画我还没看完呢!走啦走啦!看美女去!”

第一九一章 侠盗的斗篷

“刚好没事做,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你。”

祁有枫一边陪着兴致勃勃的年年走回那座木楼展厅,一边随意地问道。

“问呗!”

年年同样随意地回着,余光一瞥走在自己左侧的公子滟,总觉得这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怪怪的。

好像很激动,但又充满了无限的纠结和疑问。

“我们找个地方坐坐,不光要问,我还要记一下。”

祁有枫指了指路旁花架下的石桌石凳,示意年年过去坐下说。

“好啊!”

年年暂且忽略了公子滟的异常,走到石桌边坐下,双手托着下巴好奇地问道:

“这是打算问什么?”

祁有枫坐下后,取出纸笔,在上边刷刷地画着什么,年年不问也不吵,只是安静地歪着头看着。

公子滟看着石桌边还空着的那张石凳,刚想坐下,就见祁有枫状似无意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公子滟脖子一缩,老老实实地跑到一边的花台上坐好,保持安静。

年年自然发现了祁有枫那一眼的威胁之意,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仇恨果然比爱情更持久”。

“你看看,这两种样式,你喜欢哪个?”

祁有枫很快就放下了笔,把那张画着几个人像的纸页推到了年年面前。

年年低头,斑驳的阳光透过头顶的花架打在这张微黄的纸页上,跳跃的绿色光斑给那几个笑盈盈的短发姑娘染上了一层盎然的活力和朝气。

“这都是我?”

年年放下拄着下巴的双手,轻轻地放在了冰凉的石桌台面上,手指尖撩过纸上那个姑娘的栗色短发。

“毕竟是给你做的,当然要拿你当模特来设计了。”

祁有枫随意地笑笑,解释了一句。

年年这才仔细地观察起了祁有枫给她设计的两款披风。

“第一个,就是最普通的带兜帽的斗篷样式了,帽子可以拆卸,我还在领口稍微改了下工艺,保证它不会滑落,也很难被扯掉,而且这个地方,”

祁有枫用笔尖点了点那个设计图上的领口一侧,那里有两条飘扬的丝带,系在一颗纽扣一样的东西上。

“这件斗篷会很长很大,平时可以完全把你的身形遮盖住,你也可以在需要的时候通过调整这两条丝带,来调整它的长短和宽窄,以便于行动。”

“能多窄多短?”

年年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难道会变成一条尾巴拖在身后?还是一条细细长长的围巾随风飘扬?

这画面有点美

“肯定不会太短,也不会太窄,那就太难看了。”

事实证明祁有枫的审美还是一如既往的有保障:

“宽窄的话,大概就是能让你的双臂自如活动的范围,下摆可以提到膝盖的位置,不会太拖沓。”

“这样的话倒是很不错啊!”

年年放心了,对着祁有枫比了个大拇指,看向了另外一款。

“这一个是传统的有袖子的披风样式,分为上下两层,虽然说是有袖子,但是实际上在腋下两侧都有开衩,袖子也不长,根据你平时张弓搭箭的动作来看,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祁有枫又点向了另一个设计图,开始细细地给年年介绍这一款不仅可以遮盖身形,而且还不会影响行动,披风的上层部分翻上去就是一个帽子,平时翻下来既美观又可以当作披肩等等。

很明显祁有枫在这一款的设计上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就连几处配饰的细节都给设计好了。

年年其实很喜欢第一款,毕竟跟她之前穿惯了的那款很像,不过看祁有枫的意思,他更喜欢第二款。

“说起来,像你这样平时多在林间活动的人,穿披风斗篷真的方便吗?”

祁有枫出于职业习惯,在介绍结束后多问了一句,毕竟实用性也是要考虑的。

“很帅的啊!”

年年两眼放光地说道:

“不是有个超级厉害的侠盗罗宾汉就是从小在森林里长大的,还可以在树间飞来飞去,跟大猩猩打架,他就穿着披风的,还跟我一样是用弓的。”

“罗宾汉,和大猩猩?”

祁有枫觉得这应该是他知道的那个英国的侠盗罗宾汉,但是怎么又有人猿泰山的情节混进去了?

“对啊,你不知道这个故事吗?尼克说这个故事很有名的啊,就算不是美国人也会知道的!”

祁有枫张了张嘴,想要纠正一下,但又不知道该从何讲起,大概是年年记错了吧

他又想起了年年之前对那些枪械的奇怪评论,终于承认了一点:年年对某些常识的认知与普通人有些不同。

至于原因

“这个故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我确实不知道。”

祁有枫有些不解地问道,坐在不远处花台上的“透明人”公子滟也抬头看向了年年,好像也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尼克给我讲的,他还给我讲了好多这个人的事情,比如解救了当时的英国国王,与王后私奔,导致国王亚瑟和他的骑士死在了追捕他的路上什么的,是不是挺厉害的?”

好的吧,不仅仅是人猿泰山,圆桌骑士也出现了

祁有枫觉得稍微上过学念过书,甚至是只单单接触过娱乐文化的人,都不应该把这么有名的几个故事混到一起去。

是年年从小与世隔绝?还是因为她被“灌输”了错误的信息,并且因为某些原因深信不疑?

祁有枫低头,目光落在了桌上的设计画稿上,但是思绪却已经飞出了这个游戏世界,想到了很多很多其他的事情。

“枫哥?枫哥?”

年年抬起手在祁有枫眼前晃了晃,叫醒了明显在走神的祁有枫。

“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下线休息一下?”

祁有枫抬头,看着年年关切的眼神,突然有种错觉,仿佛那其中有层层叠叠的数字流过、闪动,汇成了一束刺眼的光。

祁有枫再次低头,笔尖随意地点在了画稿上,平静地问道:

“你还没说,你喜欢哪一款?还有没有什么想要修改,或者偏好的设计风格?”

“我喜欢”

年年纠结地看了一眼第一款设计,对着祁有枫一笑:

“第二个!很别致!这个风格就很好!谢谢枫哥!”

第一九二章生的雏鸟

祁有枫刚在第二张设计图下边点了一笔,就听到身边“哗啦”一声响。

公子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溜到了桌边,正摇着纸扇笑问年年:

“年年妹妹啊,你那个尼克给你讲的故事,你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祁有枫的笔尖在纸上一顿。

“”

年年难得露出一脸呆愣,随后无力地往桌子上一趴,看着祁有枫和公子滟:

“我就知道怎么可能这个故事会没有问题”

公子滟挑挑眉:“哎呀?听起来似乎还有别的故事?”

年年把下巴往石桌的桌面上一磕,抱怨道:

“尼克给我讲的故事就没一个是靠谱的!”

祁有枫在第二张设计图下边龙飞凤舞地写了几行字,一边写,一边温和地笑道:

“怎么?他给你讲过很多故事?”

“对啊!其实故事本身都挺有意思的,但是都微妙地不太符合通用版本比如,”

年年扳着手指开始数:“泰坦巨人骑着木马攻打特洛伊,宙斯波塞冬和哈迪斯的三角恋爱,潘多拉的魔盒其实是减肥特效药,诺亚之所以会把他儿子赶走是因为他儿子强了他,之类的。”

年年突然一顿,回想了一下:“不对,最后那个是正确的,是亚历山大跟我讲的,尼克说是因为他儿子偷了他的内/裤。”

“”

“”

祁有枫和公子滟齐齐无语,片刻后祁有枫才无奈地问道:

“你之前都没听说过这些故事?”

——如果有人问起你,你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些:

“没有。”年年摇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以前生活的环境很封闭,能接触到的人不多,如果不是因为开始玩这个游戏,我连个朋友都没有”

看到年年一副不好启齿的为难模样,祁有枫也没有再追问她以前的生活环境到底是什么样的,只是在心里稍微做了几个猜测。

不过,他对年年和尼克的关系更好奇了:

“你就这么相信那个尼克的话?就没想过要求证一下?”

——如果有人问起你,你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他算是我在这个游戏里的监护人吧,从一开始他就带着我玩了,而且我也确实没想过他会编故事唬我啊”

年年无奈地回答,又补充了一句:“估计他也是逗我玩,后来亚历山大也给我更正过这些故事的原版,不过可惜还没完全更正”

监护人?年年的长辈?

祁有枫想到年年刚才说过的封闭的成长环境,倒也觉得这个监护人的出现很合理,想来年年的家人也不会放任这么一个从小不与外界接触的小姑娘,独自一人跑到人心险恶的游戏世界里来。

想到“人心险恶”四个字,祁有枫扫了公子滟一眼,刚才还觉得这个人顺眼了一些,现在看到他又开始烦了。

公子滟倒是完全没有在意祁有枫复又变得冷淡的眼神,而是用纸扇轻轻拍着手心,认真地对年年说道:

“如果你是从《神迹》开服就开始玩,而且那个尼克也是的话,那大概也是有一点雏鸟情结在这里。”

“雏鸟情结?”

“雏鸟情结?”

年年和祁有枫异口同声地反问。

祁有枫是在疑问这个词的适用性,而年年则是真的在疑问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动物会把出生后第一个看到的生物当作是自己的妈妈,”公子滟正色,面对着年年说道,语气莫名地有些严肃,“人也是一样的,当一个人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时,他会不自觉地去依赖和信任第一个对他释放善意的人,这个游戏世界就可以算做是这样一个很容易诱发雏鸟情结的陌生环境。”

“这倒确实是。”祁有枫也点头,这种情况在游戏里还是蛮常见的,玩家对自己的第一个师父产生莫名的依赖,最后发展成师徒恋的也有不少。

“而且年年那边的玩家成长过程就更容易引发这种情况了。”

听到祁有枫竟然赞同了自己,公子滟一脸得意,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年年那边,玩家是会真实的成长的,建号进入游戏时是幼儿,而后随着等级的提高逐渐长大,直至成年,才会跟玩家在现实中的样貌完全一致。”

“这是……真的?”祁有枫向年年求证,这样或许就能解释为什么年年会与他们有些不一样?

“嗯。”年年点头,略一思索后,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精灵族的玩家都是以三四岁的幼儿形态出生在这个游戏里,一开始就是每天瞎跑瞎玩,主要是为了适应与现实不同的五感,而后开始学习感应和运用魔法元素,20级左右就是少年少女的模样了,这时候就要选择未来的发展方向,是打算当弓手还是祭司。之后玩家要继续学习,完成一些精灵领地之内的任务,要一直到40级才算是成年,才可以自由出入精灵族的领地。”

“矮人族的情况和我们差不多,人族那边是在10级左右进入圣堂学院,一直到40级成功从圣堂学院毕业就算是成年人了。”

年年大致介绍了一下,看到祁有枫听得仔细,笑问:“是不是觉得我们那边很有意思?”

“确实”

“一想到幼儿时期的年年妹妹那懵懂纯真的样子啊~~我就——”

一边陶醉在自己的幻想里,公子滟一边说着,只不过他的后半句话被祁有枫淡淡一瞥,直接落回了肚子里,随即便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那个,嗯,这个,啊对了,还有,异世人生这个游戏最初受技术所限,担心复数玩家同时在线时会造成数据崩溃,所以最开始的时候,会对每一个接入的玩家进行全面的意识记忆扫描,并且限制了一些玩家的意识活动,尤其是与这个游戏世界无关的回忆。”

公子滟半是卖弄半是认真地讲完,果然收获了年年二人夹杂着讶异的注目礼。

“我只记得这游戏最初上下线没有过渡,眼睛一眨就切换到了现实世界,再一眨就回来了。”

年年回忆道:“别的……倒还真的没什么感觉。”

“限制的是玩家的潜意识活动,不会有什么违和感,如果玩家努力地回想的话,还是能够唤醒那些被限制的记忆的。”

公子滟摇着扇子,在祁有枫的若有所思中,对着年年偷偷地眨了眨眼,总结道:

“在这种现实记忆受到干扰的情况下,‘年幼’的年年妹妹会受到雏鸟情结的影响,对某些人信赖有加也就不奇怪了。”

“怪不得福帝当时说,你那边更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祁有枫代入了一下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设计会对玩家的心态产生很多影响,比如——

“可这不会让很多玩家分不清现实和游戏的界限吗?”

太真实的虚幻,太真实的依赖和信任,恐怕会让人忘记这其实是一个数据构成的世界吧……

“现实啊……”

公子滟有些感慨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目光越过花架,越过天空,仿佛看到了另一片蓝天。

“谁说这里不能是现实呢?就像这个游戏的名字一样——”

“异世人生,anotherlife。”

年年接上了公子滟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崭新的人生。”

第一九三章 公子滟的真面目?

“你好像知道很多我们那边的事情?”

而且,年年基本已经可以确定,公子滟是在特意帮她解释,准确地说,是在掩饰。

他肯定不会认识尼克,所以这是单纯地帮她打消祁有枫对她这种认知偏差的怀疑?

可是,为什么?

年年紧盯着公子滟,把自己的疑惑写在了脸上。

公子滟没有看她,单手摇着扇子一脸倨傲:“因为我们家就是这个游戏的投资商,之一。”

“我们家在投资《问天》之前,可是做过非常详细的风险评估,关于早期设定和技术问题带来的一些……社会问题自然也是要了解的。毕竟现实里有关部门是要对游戏内容进行审查的,如果因为某些原因导致游戏半路被叫停的话,我们家不就亏大了吗?”

“社会问题?”

年年看着开始长篇大论的公子滟,总觉得这人是在装样子,而祁有枫却对这个“社会问题”产生了好奇。

“想想也知道了……比如真实的死亡感觉和虚假的死亡现实这种矛盾……如果玩家回到现实之后依然认为自己是在游戏里……”

公子滟叹气,明显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话题。

其实死亡这个问题并不严重,所引发的意外伤亡也不算太多。

最严重的是当时有很多玩家因为各种原因,比如接受不了游戏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的巨大落差——现实里被越来越多的机器环绕支配,游戏里却能凭一己之力呼风唤雨——从而在游戏里长时间逗留,进而导致的神经系统超负荷运转,并且引发了各种神经衰弱和异常。

早期的休眠仓对人体的生理机能是有全方位的监控,但是对神经系统的状态监控就相对来说有些欠缺,只是通过大数据得来的平均值来作为警戒标准,而忽略了个体差异。

却没有想到,正是那些个体差异明显的玩家,成为了游戏世界的第一批深度成瘾者,也是第一批牺牲者。

祁有枫虽然不清楚这其中的细节,但是就从他个人的经历来看,他也有过幻想自己能永远“活”在这个世界里的时候,还不止一次。

《问天》尚且如此,那么另一个让人宛如重生的游戏呢?恐怕就更让人难以割舍了吧……甚至以梦为真、以真为梦也是很有可能的。

只不过——

“为什么从来没有这方面的消息或者流言传出来?”

看公子滟的严肃脸,祁有枫就猜到这个所谓的“社会问题”恐怕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可是为何他连一点相关信息都从未见过也从未听闻过?别说新闻了,就连流言八卦也没有。不仅仅是他,祁有枫觉得大部分人也是不知道这些的。

“因为不想让你知道呗!”

公子滟一耸肩,一副这个问题很蠢的样子。

祁有枫危险地眯了眯眼,公子滟一个激灵,又补充了一句:

“游戏公司神通广大!别的不能说了!”

“还有,这位壮士,我到底哪里招你了??你怎么就对我这么大恶意呢??”

公子滟有些委屈,他到现在也没想到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招惹过这位壮士,甚至他连这位壮士叫什么都不清楚。

年年也好奇地看向了祁有枫,她也觉得这公子滟不像坏人,祁有枫到底是为什么这么讨厌他?难道真让她猜中了?情敌?横刀夺爱?

“你是没有招惹我,只不过我知道了一点你的真面目罢了。”

祁有枫挑眉,意有所指地说着,却只得到了公子滟一个更加茫然的表情。

“枫哥~具体说说呗!”

年年趴在石桌上,往前凑了凑,明明白白地表示着自己想听八卦的心。

公子滟连忙点头,他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真面目,还被祁有枫给发现了。

祁有枫也不得不疑惑审视了一下自己的记忆,淡淡地解释道:

“我认识一些女玩家,她们有些人认识你。”

公子滟听完这一句,祁有枫就不说了,一副你自己领会的语气。

“然后呢??”

领会不到精神的还有年年,怎么到最关键的部分就不往下说了?

祁有枫看着年年和公子滟两人如出一辙的兴致勃勃,再次在心里把自己了解到的事情梳理了一遍。除非是所有人集体说谎,否则这其中应该不会有什么误会的。

“楼欣月,叶兮杳,君离,沽卿妄之,这几个人你还记得吗?”

祁有枫依然一副不想说破真相的语气,只是淡淡地提了几个女玩家的名字。

公子滟略一回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只把一边的年年急得不行,这到底什么情况?这些妹子跟公子滟啥关系,不对,这些妹子跟祁有枫啥关系?

年年想到自己最初的推测,难道……

年年同情地看了祁有枫一眼:“枫哥,想不到你这么倒霉,这是看上一个就被人撬走一个啊。”

“……”

祁有枫被年年的话搞得一愣,但随即就哭笑不得地理解了年年的意思,有些无奈地解释:

“这些人只是找我做过衣服,所以我才认识,也才从她们嘴里了解到了一些关于这个人的事情。”

祁有枫瞥了公子滟一眼,发现这人神色有些古怪,也有些尴尬,像是终于想起来自己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样的了。

“所以说!到底是什么事情!”

年年一拍桌子,要么就别说,要么就说清楚,这说一半藏一半的坏毛病太让人抓狂了。

祁有枫也只好再详细地介绍了一下:

“某个人专好和女玩家搭讪,然后请去自己的众多别院之一一起谈天论地,赏花赏月,共度一夜过后就消失不见,女玩家想要讨个说法,也全都被某个人的保镖给赶走甚至威胁。”

祁有枫尽量说得含蓄,也算交待清楚了这其中的关键情节。

“所以……?”

年年确实一时没反应过来,但下一秒就恍然大悟,指着公子滟道:

“你这是和妹子*****好之后就玩消失?这样不好啊,最起码要有始有终吧?”

“有始有终?”

祁有枫皱眉,他怎么觉得年年的这个关注点不太对?

“对啊,最起码也要和平分手,或者用心一点,分手也要让人家姑娘开心满意地离开,你这样就太过分了!”

原本张嘴打算反驳的公子滟仿佛被施了定身咒,除了越张越大的嘴巴,就只有一双眼睛眨了眨,像是没听清楚年年的话。

祁有枫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觉得今天自己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从离开通天楼到现在,心情一直起起伏伏,这会儿一定是有些反应迟钝了,才会觉得年年的这个思路十分有道理,同时也十分诡异。

察觉到气氛瞬间凝固,年年坐直了身子,左看看,右看看,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话。

没毛病啊……迪昂不就是这么说的吗……人人彼此相属,所以只要一起创造快乐的回忆,让感情在幸福中开始和结束,就是完美的……而且他也是这么做的……

不过……尼克好像说过,可以向迪昂学习心态,但是不要模仿他的生活方式来着?

“咳,我就这么一说……其实这种生活方式确实不好。”

年年马上试图补救,虽然哪里不好她也说不上来。

“……哪里不好?”

公子滟嘴巴一合,不假思索地接了一句。

“……你觉得哪里好?”

年年反应迅速地把问题甩了回去。

“我觉得……”公子滟下意识地接话,一顿之后立刻改口:

“我不觉得啊,我又没这样做!这是污蔑!!”

祁有枫放下按住额头的手,扫了公子滟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暂时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多跟公子滟讨论了。

他现在只觉得福帝之前的唠叨很有道理,年年确实需要接受一点正常的教育。

就在三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尴尬的时候,年年突然刷地一声站了起来,一脸戒备地持弓对准了别院大门的方向。

祁有枫的反应也快,尽管脑子依然有些乱,但也下意识地做好了防御准备,只有公子滟略有些茫然地扭头向着大门方向张望了一下,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大概过了几秒,一个粗重洪亮的男声从大门方向传来,回荡在这个花架下的空间里:

“少爷!少爷!你没事吧!!找上门的那两个sb在哪儿呢!!tmd给老子滚出来!”

第一九四章 牛大壮

嗖——

“哎呦!!哪个狗娘/养的放冷箭!tmd不想活了?少爷?少爷?我们来救你了!”

一个皮肤黝黑,留着寸头的圆脸大汉从远处骂骂咧咧地拐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五六个人,都是一色的粗布麻衣,也都在乱哄哄地叫嚷。

年年三人都在小路边的花架下,被花丛和低矮的灌木一挡,来人竟然一时没有看见他们,只是自顾自地顺着院中的石板路左顾右盼,倒像是在找人,不像是在救人。

年年皱眉,身边的祁有枫脸色有些尴尬,一步走到她身边,对着她说道:

“你别太在意,牛大壮是个粗人,说话难免会有点粗鲁。”

牛大壮,公子滟的会长,祁有枫和子墨的熟人,年年估摸着这会儿冲进来的人也就只能是他了。

从先前那句响起的时候,祁有枫就认出了牛大壮的声音,还没来得及跟年年说,年年就已经一箭飞了出去,不过看起来也就是吓唬吓唬牛大壮,没打算真的伤他。

“太吵了。”

年年晃了晃脑袋,想把充斥其中的粗言秽语给倒出去,结果牛大壮那一行人的大嗓门络绎不绝地冲击她的耳膜,年年一时又开始烦躁,下意识地想把噪音源头给清除——

嗖嗖嗖!

“艹!就那边!!兄弟们准备干了!日了丫的!”

没想到这位看着粗鲁的牛大壮还挺警觉,一眼看到有箭光袭来,连忙向旁边一躲,抬手指着年年所在的方向就招呼身后的兄弟一起上。

年年侧首看了祁有枫一眼,她一直都在手下留情,不过这会儿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祁有枫默默无语,向后退了半步,侧过身子,刚好对上了同样面色尴尬的公子滟。

祁有枫挑眉,想不到公子滟还算是真心拿牛大壮当朋友?不然这会儿就该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吧?

年年也没有急着出手,走出花架后静静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距离她十步左右的众人。

“哎呦,还真是这个妹子,看这细胳膊细腿的,有点意思!”

领头的圆脸大汉——牛大壮,看到年年出现,毫不意外地憨笑了一下,还跟身边的人说道:

“人外国的妹子就是开放啊,你看咱这儿就看不到穿这么少衣服的姑娘!”

站在牛大壮身边的人看着年年的方向,有点尴尬地推了牛大壮一把,自己缩到了另一个人的身后。

牛大壮一扭头:“枫、枫枫枫、枫哥!您怎么在这儿呢?”

说罢他一拍脑门,声音清脆,一道红红的印子立时出现:

“我就说吗,那个什么带双刀的神秘男子听着有点耳熟,原来是枫哥啊!”

牛大壮暧昧地看着已经站到年年身前,把她挡了个严严实实的祁有枫,粗声粗气地讪笑:

“没想到枫哥还是个风流人,我们刚才口无遮拦冒犯了这位美女,枫哥你可别跟我们一般见识,诶对了子墨大哥呢?他是不是也来了?”

祁有枫紧蹙的眉头一直都没有松开,有点冷淡地看着牛大壮,说道:

“子墨还在山里,我们寨子欠了年年的人情,所以子墨让我随行保护她,你不要胡说。”

牛大壮闻言一愣,下一秒一脸不以为然:

“原来枫哥是特意来当保镖的?子墨兄弟还是这么仗义啊,借着欠人情的幌子在这么风口浪尖的时候还舍得让你出来,啧啧啧,这妹子运气不错,能靠上子墨和枫哥,啥也不愁啊。”

年年站在祁有枫的身后,扭头看向公子滟,从面色到语气都很是不善:

“这人有什么毛病?”

公子滟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声哼哼:

“大壮他……大概有点像历史上的直男癌?就是不太看得起异性……大概……”

“那他还是无性繁殖从土里蹦出来的?”

年年相信祁有枫也听见了公子滟的话,更听得出她此时的不耐烦。

祁有枫原本还打算和牛大壮仔细解释一下,感觉到年年的不耐之后,也就节约了口舌的力气。

他这一天,说是心力交瘁也不过分,这个时候也实在没有要去纠正牛大壮的性别偏见的心思。

“我们有事先走了。”

随意打了个招呼,祁有枫转身示意年年先走,年年目不斜视地穿过了牛大壮那些人夹杂着暧昧和审视的目光,走向了这处别院的大门。

她一边走,一边把身上披着的那件素色外衣给解了下来,扭头往跟在身后的祁有枫怀里一塞,扫了一圈那些盯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的人,很不怀好意地一笑。

“你尽管出手,不过还是尽量别弄死……”

祁有枫低声说道,艰难地表达着他此时内心的矛盾。

年年扫了他一眼,二话不说,扭头转身就走了,没几步就把有些呆愣的祁有枫给甩在了身后。

祁有枫苦笑,顿时后悔自己刚才不应该说那句话的,或者说自己不应该把这种内心的矛盾表达出来。

年年发现他在矛盾,所以就收敛了怒气,选择了眼不见为净。

唉……自己今天真的需要一个人安静地休息一下,思考一下,再确认一下……

快步走到别院大门边的年年没有急着出去,先是探头向着天上看了看。

万里无云的天空,五行岛安静地悬浮在空中,那些光圈和光点都消失不见了。

年年伸出一只脚,踩在了门外的台阶上,再抬头看看,无事发生。

年年把另一只脚也伸出了门外,依然无事发生。

安全!

年年计算了一下自己刚才在花架下逗留的时间,大致推算出了一个比较安全的时间,预估了五行岛的警戒系统冷却时间。

不过……

年年看着门外宽敞的大街,虽然依然有人来车往,但是也就跟他们来时的情况差不多。

自己在这里折腾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连一个看热闹的都没有?

年年还记得,古羽来的时候明明就有很多明里暗里在围观的人,自己之后的行程也是毫无遮掩,一直到她和祁有枫踏进那家叫做虹缂的布料店,她始终都能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

如果说后来那些人是被公子滟领着保镖团给清了场的话,那在她送走了保镖团之后,这里不应该这么安静吧?

还是说……年年抬头看了看天,大家都在担心被殃及池鱼?

等到祁有枫走到门口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人坐在台阶上若有所思的年年。

年年听到脚步声,一回头,看到跟在祁有枫身后的公子滟,有些惊讶:

“你跑出来干嘛?”

“我的保镖都被你弄走了,你要对我的安全负责。”

公子滟正色道,话刚说完就泄了气,交代了实情:

“我跟那些人在一起待着不舒服,还是跟着你有意思。”

“不光有意思,还很有风险,你确定?”

年年挑眉,意外地发现祁有枫竟然没有表示反对,脸上更是看不到一丝一毫要反对的迹象。

“这个你放心,我就到通天楼躲一躲,你要出门杀人还是放火我都不会跟着的。”

公子滟很有自知之明地发誓。

年年满意地一点头,这种态度就很招人喜欢了。

又捡了一个人的年年一招手,示意二人跟上,一起向着通天楼的方向走去。

走着走着,年年的心里就愈发起疑了。

今天这大街上不仅人少了,而且还全都是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似乎是在讨论些什么。

年年竖起耳朵听了听,也就只能听懂几个字。

当地的居民都是有些关中口音的,年年虽然不至于完全听不懂,但是一旦对方说话的速度快了,也是有些难以辨认。

而听懂的那几个字……

国师?限胡令?限海令?这都是什么东西??

第一九五章 限海令

“严禁商民船只私自出海,亦不许军民人等私通外境,有将一切粮食货物等项贩啥(鬻)番邦者,亦或私自贩啥(鬻)番货者,皆以潜通外贼,同谋结聚论处,正犯比照已行律处斩,仍啥(枭)首示众”

“这个,我竟然看得懂了?”

越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百姓,年年努力踮脚看向里面告示栏上的一张题为“限海令”的大红告示。

除去不知道在说什么的开头,年年跳过生僻字,把剩下的内容念给身边的祁有枫两人听,一边念一边竟然就看懂了,就连断句听起来都没有问题。

难道我这几天汉语水平有进步?年年有点小得意。

祁有枫看了眼身前那些老百姓,没好意思跟她说,这告示是给老百姓看的,而古代的老百姓们普遍文化程度都不高,半文盲而已

不过,这个内容

“诶,不对啊,这个是不是有点问题?”

年年念到一半,又回头再仔细地看了一遍,难得的有些惊诧:

“禁止出海?那世界任务怎么办?只能走陆路?”

“陆路也走不了,禁止私通外境,也就是除了南边的楼船和长安的飞艇,出不去也进不来。”

祁有枫想到了一个他曾经在历史课上看到的词:闭关锁国。

“禁止私通外境,若是有官方许可的话,还是可以出去的。”

公子滟摇头晃脑地纠正了祁有枫的话,侧耳听了听围观百姓的议论,点着头说:

“只是限海令,不是禁海令,这差别还是很大的,而且官方造船厂不是在考虑开放给获得许可的人了吗?所以其实也算是大力推动了世界任务的进度,只不过嘛”

公子滟卖着关子,可惜另外两人都没打算理他。

年年又踮着脚往里面看了看,似乎确实是像公子滟说的那样。

“咳,其实这也不难理解。”

公子滟见没人接他的话,轻咳了一声,自己说了下去:

“你们以为世界任务就是这边的人过去,那边的人过来这么简单吗?”

“那不然呢?”年年茫然地眨着眼睛,很配合地转头看向公子滟。

公子滟立刻扭头看向她,耐心地解释道:

“世界任务的内容是开通东西方的商路,但是这个商路不仅仅是要能走得通,还要保证这一路上的安全。”

“这我知道啊,妖魔鬼怪都清理干净呗!”年年点头答道。

公子滟摇着头,手里的纸扇一挥,很有一副指点江山的派头。

“安全可不只是指这些,更不是要通过暴力来达成的,一条稳定的商路需要与沿途各势力交涉并且达成一定协议,让大家结成利益共同体,这样才能保证财货的安全有效流通,而那些妖魔鬼怪也不需要商队费心去处理,沿途的好朋友们就会保障商队的安全。”

“所以这样的一条商路,所代表的不仅仅是源源不断的财富,还有建立在财富之上的政治影响力和文化辐射,说是无形中扩大了版图也不为过,朝廷会介入也是很正常的。”

祁有枫看着侃侃而谈的公子滟,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这个人在这件事上的着眼点确实与一般人要不同,不愧是出身商业豪门的家伙,就算不学无术,也比普通人的见解要深刻一些。

“沿途的势力?海上会有什么势力?海怪吗?”

年年依然没太懂,挠着脸颊问道。

“可能会有海盗,而且船只也是需要沿途进行补给的,不管是海岛,还是沿岸的城市,都有可能存在当地的本土势力,你总不能这一路都打过去吧?这样的话,就算第一次走得通,之后无数次难道都要这样浪费巨大的物资和人力在征伐上?那这个任务就不会叫做打通商路,而是侵略扩边了。”

公子滟很耐心地解释道,就算真的会有侵略扩边的任务,那这种任务也不可能由通天楼来发布,毕竟通天楼只是一个江湖组织江湖组织?

公子滟想到这里,突然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些猫腻,原本这个打通东西方商路的任务也不应该由通天楼发布吧?

那现在这是朝廷在与通天楼对峙,争夺这个世界任务的主导权?

可是通天楼也只是个贩卖消息的组织,本身并没有什么武装势力,而且这个任务也是发布给玩家的,是由玩家主导的

玩家?门派?修真势力?

公子滟觉得自己摸到了这里面的一点内情。

“我记得从设定上来讲,朝廷和修真门派之间是有过和平共处协议的,修真门派不得干涉朝堂和凡人的事,朝廷也不对修真门派进行律法和礼法上的管束?”

公子滟平时不怎么关心这些设定,这种事情年年明显知道得不多,这时候他也就只能找祁有枫求证了。

“这个也不绝对吧?墨家和儒家就与朝廷的关系不错。”

祁有枫也是出身墨家,而墨家也是有进入官场的渠道的,就像儒家的玉皇书院一样,培养出的玩家可以参与科举,进而踏入朝堂。

而其他修真门派就比较受限制,比如玉熙宫这种以戏曲行业为背景的门派,其中所有玩家都是终生不得入仕。

“你是说玩家可以进入官场做官,还有可以加入军队这种?”

公子滟思索了一下,手里的纸扇缓缓地摇着,渐渐地有了一些猜测。

祁有枫回味了一下公子滟的这个问题,也听出了其中的一些深意。

身为外来人口的年年左看看右看看,虽然很欣慰祁有枫终于能与公子滟正常交流了,但更是觉得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干脆还是踮着脚尖向公告栏的方向张望。

在那张限海令的旁边,还张贴着另一张告示,名为限胡令。

年年刚刚没有搞明白这个“胡”指的是什么,也就没去在意,这会儿才终于有心情看上两眼。

“限胡令”

年年一边看一边念叨出声,没想到仅仅是这三个字就吸引了正在各自思考问题的祁有枫和公子滟。

“什么令?”

“什么令?”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限胡令啊,怎么了?”

年年有点无措地看了看二人,又抬头仔细看了一遍,确认道:

“就是限胡令,古月那个胡。”

祁有枫和公子滟对视了一眼,又齐齐拨开了面前的人群,试图挤到那张告示栏跟前。

年年连忙跟上,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这个令有什么问题?”

祁有枫眉头紧蹙,一边拨开面前的百姓,一边抬手护住年年,以防她被人推搡,同时解释道:

“胡,指的是来自外族或者外国的人,朝廷的这张令是针对你们这些外来者的!”

第一九六章 限胡(人)令

明堂,八卦城,通天楼附近某一客栈中。

三尺水正在百无聊赖地翻拣着桌子上的瓜子花生,他自己不怎么爱吃这些,这时候无聊,就随手剥了些瓜子仁和花生仁,已经渐渐地堆出了一个小山包。

“吱呀”一声门响,是岁和藏九依次从门外踏入,藏九绕到了三尺水身边,抓了一把瓜子花生握在手心,一边寻了个椅子坐下,一边往嘴里扔了几个瓜子仁。

三尺水白了藏九一眼,看向是岁,又看了看藏九。

“你们两个不是说街上出事了吗?出什么事了?”

刚才他们三个人在楼上客房谈论是岁接下来的安排,突然听到窗外一阵嘈杂人声,仔细一看却发现是八卦城里闻所未闻的真人守卫竟然在大街上抓人,抓的还都是外国人。

八卦城竟然还有活着的人形守卫士兵?

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了五行岛,难道今天这五行岛的监控系统在检修?

“不对,是官府的人。”

毕竟都跟松青打过不少交道,是岁和藏九立时就从这些守卫的着装发现了他们的身份。

“八卦城里竟然还有官府的人?”

发现这些人的身份之后,屋里的三人更觉不可思议。

修真各门派从来都是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就算修真者可以在各大主城来去自如,但是身在凡尘时,也同样要受到朝廷法度的限制。

同样的,朝廷的人和百姓,脚踩在修真门派的地盘上,也要受到门派条规的制约,五行岛的监控系统在这个方面尤其一视同仁。

现在这是出了什么事,竟然让官府的人明目张胆地在八卦城里抓人?

是岁和藏九立刻决定出门看看,打听一下情况。

现如今,两人打听消息回来,却一个比一个脸色凝重,就连藏九也只是机械地摸着花生吃,竟然没掏出他那酒葫芦来喝上两口。

“朝廷好像新上任了一个国师,新官上任三把火,现在已经烧了两把了。”

八卦城里的通天楼关门,所以这屋里的三人都还没听闻国师上任的消息。

“国师?然后呢?烧了什么东西?”

三尺水催促藏九快说,赶紧说到重点。

“第一把就烧了外国友人。”

藏九向着窗外一指,随手摸出了酒葫芦,喝了一口后,说道:

“我们见到了两张告示,其中一张叫限胡令,表示从今日起,所有到达华夏的异族人都要先在长安入境后登记,取得合法的文牒之后才能离开长安,出入其他各城。”

“他们不是登过记了吗?入境登记表啊!”

三尺水的记性还是不错,尤其是这些登记表他本人也是见过的。

“官府让你登记就登记,就算写过百八十张,人家说作废就给作废了,你有地方说理?”

藏九挑眉,觉得三尺水这个问题很幼稚。

“多此一举,搞毛线!那外边刚才乱哄哄的在搞什么?”

“登记啊,”藏九又灌了一口酒,“抓人回长安,登记。”

“疯了?抓人去登记??不是,这么雷厉风行的吗?这限胡令不是今天才发布吗?”

“该管地方文武各官不行盘诘擒辑,皆革职,从重治罪;若有通同容隐者,皆以通敌叛国论处。”

是岁坐在一边,缓缓地复述了限胡令的一部分内容,看向三尺水,继续说道:

“如果是别的城镇,或许当地的官府还不会这么高效高调地抓人,但是这里是八卦城,通敌叛国这种罪名,可不是任何一个修真门派想要沾染的。”

“这是搞什么?”

三尺水虽然对这些弯弯绕不是很感兴趣,但是身为通天楼情报人员的他,还是有着某些精准的直觉的。

就比如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揭露了一个很不美妙的事实:

朝廷和修真势力间的和谐紧张关系要从暗流涌动翻到明面上了。

“不好!”三尺水突然站起身,胳膊撞在了桌沿,桌子上的那一堆瓜子花生瞬间洒落了一地。

“年年!她也被抓走了?”

说罢,三尺水转身就要冲出房门,藏九眼疾手快地把手边的一个茶杯砸了过去,暂缓了这人的冲势。

“冷静冷静!她没事!”

连忙叫停了三尺水之后,藏九有些无奈地说完:“现在整个八卦城里,最没事的就是她了。”

又是逛街又是游园的,等她游完园出来,就会发现这世间无限美好——

来找她麻烦的盖亚大陆老乡都被抓走了,来凑热闹的华夏本地人也被国师的另一把火给吸引,已经全都没心思去搭理她了。

“你刚才说的,所有异族人都被抓走了。”

三尺水指着藏九,说道。

“我什么时候说了?”藏九回忆了一下,“我说的是所有异族人都需要去领登记领通行证,首先,得是‘人’。”

“啥意思?年年不是人?”

三尺水越发没有耐心,走到藏九身边,按住了他拿着酒葫芦的手:

“先别喝了!把话说清楚!”

藏九也不卖关子,直接把他和是岁先前讨论的结果告诉了三尺水:

“这张限胡令的缘由是那些异族人出自所谓的圣堂,信仰天父主神,与我们这里的信仰不同,朝廷唯恐他们在华夏境内散布异端邪说才发布的,所以基本可以说只是在针对那些人族玩家的,毕竟就我们所知,精灵族和矮人族是信仰自然神的。”

“而且”

藏九看了看是岁,发现他没有提出异议,继续说道:

“我们判断,朝廷可能是把精灵族矮人族等同于我们这里的妖族看待的,没有把他们当作是人,所以这种法令不会对他们生效。”

华夏境内有妖族,朝廷直接把所有与妖族相关的事宜都交给了修真各门派处理。

处理得好,是应该的,处理不好,出现了为祸一方百姓的事情,就是当地修真门派的责任。

所以,假如年年在八卦城周边屠杀百姓,那就是明堂处理,明堂处理不了,朝廷就处理明堂。

但这两天年年只是在通天楼里捣乱,就算弄死百八十个玩家,朝廷也不会管,因为这是你们修真势力或者江湖势力的内部纷争。

三尺水闻言立刻松了一口气,一个旋身就坐回了椅子里,顺手还把藏九的酒葫芦抢了过来。

“这挺好啊,打不起来了,这国师还真是个好人呐!”

“可能还是会打的,只不过规模会小一点。”

藏九不等三尺水问,自己给自己做了注解:

“别忘了松青大大,他好像一直还挺欣赏海伦的,给她开个快速通道弄张文牒应该不成问题。”

三尺水把酒葫芦拍在了桌子上,咚得一声,让藏九只叫心疼。

“松青这个王八蛋啊,等我回去了就去刺杀朝廷命官!”

“带我一个!”

藏九也举手赞成,不过手刚举起来,就扭头看向了是岁:

“松青那边怎么这么安静?今天这两条限制令他没提前通知我们一下吗?”

是岁摇头,对着三尺水二人说:

“这边的事情不用太在意了,毕竟是约了海伦在天火楼谈事,她肯定也是要想办法过来的,至于明天的结果如何,只要没有那些趁火打劫的闲杂人等,相信年年自己会处理好的。”

“我们现在面对的主要问题是,限海令。”

“限海令?这又是个什么东西?”

“没有官方许可不让出海出关的东西。”

“我艹那我们的世界任务!”

是岁略微抬手压了压,示意三尺水冷静,语气淡淡地道:

“官方许可对我们来说不是难事,尤其是我们已经完成了九色登仙鹿的鹿角悬赏任务,帮助朝廷推进了公主和亲的进展,又取得了作为随行商队送公主出关的资格,可以说,只要我们送亲回来,我们行天下在朝堂上的声望就绝对可以拿下这个官方许可了。”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个限海令对我们行天下而言,不仅不是束缚,还是一次大跨步的推进,是好事。”

三尺水看着是岁的表情,不太确定地说道:

“是好事的话,你怎么看起来有些忧心?”

“众矢之的啊,”是岁也有些无奈,“都知道我们行天下和朝廷的关系好,这个限海令让许多散人和小行会彻底失去了参与世界任务的机会,你说这些人会不会针对我们,给我们捣乱?”

“还有天工坊,木本尊那边似乎在造船上有了些进展,但是这个限海令一出,他付出的时间和资源就成了看不到回报的无用功。而我们只要取得官方许可,就可以直接介入官方造船厂,也不再需要天工坊的帮助。”

“就这么一个突如其来的限海令,就把天工坊和其他行会给甩在了身后,而站在我们身后这些因为时运不济而被甩下的人,并不会去怨恨朝廷,而是只会对我们愤懑不平。”

“现在的八卦城里,最没事的是年年,但最有事的,可是我们这几个人。”

第一九七章 英明的国师

年年领着公子滟回到通天楼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锯木头的声音。

年年皱着眉头,把两只耳朵捂住,拿脚踹了踹门,里面的声音顿时一停,踏踏的脚步声传来,给年年开了门。

“你这是在干嘛?”

年年一边打量着挽着袖子满头大汗的古羽,一边踏进了楼门,身后的公子滟也好奇地瞅了瞅这位像是农民工苦力的兄弟,犹豫着要不要打个招呼。

“我在更换楼梯护手,福帝大人说我破坏了楼里的公物,我又付不起赔偿金,只好暂时以工代偿。”

古羽老实地说了,还有些憨憨地一笑,转身就打算继续回去锯木头。

“哎等会儿!”年年一把拉住他的衣服,对着转头看向她的古羽说道:

“这楼梯护手是被三尺水弄坏的,而且也没有弄坏,就是敲打了几下,怎么也轮不到你来赔偿吧?你这是被福帝那个奸商给坑了啊喂!”

“咳咳!咳咳咳!”

一连串刻意抬高的咳嗽声从门口一侧的原咨询台里传来,年年扭头,正好看见福帝老神在在地端着茶杯,一边吹着茶杯里冒出来的热气,一边白了她一眼。

“我哪里说错了吗?”

年年叉腰,理直气壮地反问。

福帝翻了翻眼皮,“嗯”了一声示意年年抬头。

“你干嘛来着?!”

年年抬头后瞬间无语,只见这座通天楼的楼顶星图已经被扎成了刺猬,年年还眼力极佳地看到好多个代表星星的白点已经被黑点给代替了,说明这人往这上头射了最起码有百八十只箭。

“练箭,我没想到这楼里还有人。”古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对着福帝歉意一笑。

“没想到这楼里还有人?就算这楼里真的没人你也不能把房顶给射成刺猬吧?公共场所是让你肆无忌惮地乱射的吗?”

福帝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收获了古羽一张有点涨红的脸和更加不好意思的憨笑。

“行了行了,你先面壁思过,要么把这楼梯护手给我换了,要么爬上去把星图给我复原了,你自己选吧!”

福帝对着古羽一摆手,然后手指一转,指向了年年身后:

“这又是谁?那个祁有枫呢?被你甩了?”

“会不会说话会不会说话?”年年跟福帝是一点也不客气,走到咨询台前一拍桌子,“枫哥去给我做漂亮衣服了,才没有被我甩了!”

“哎呦,心情不好?脾气见涨呀?”

福帝饶有兴趣地研究了一下年年的表情,偏了偏头,看向了公子滟,问道:

“那麻烦这位小哥自己介绍一下吧?”

公子滟虽然听闻过八卦城通天楼的负责人叫做福帝,但还是第一次跟这位打交道,看年年又是大呼“奸商”又是拍桌子瞪眼的,觉得这位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么脾气古怪?

“在下怡红公子滟,见过福帝大人,还请大人多指教了。”

公子滟最终还是选了一个有点恭敬,但又有点玩笑的说辞。

“怡红公子?没想到这年头还有人看红楼啊,不错不错,小伙子有前途!”

没想到就这么一个名字,就刷到了福帝的好感,连连点头称赞,还给公子滟倒了一杯茶。

结果这杯茶被年年半路劫走,喝了一口后吐着舌头嚷嚷“难喝难喝”,又推回给了福帝。

“到底怎么了?谁又惹得到你了?”

福帝不太经心地问着,这年头能惹到年年的人不少,但是能惹到她还完好无损的人恐怕不太多。

“还不是那个什么鬼限胡令!害得我构思了好~久的大计划竟然用不上了!”

年年有点郁闷,现在城里的人族同乡都被抓去强制登记了,而本地的玩家又被限海令吸引了注意力,就从她有意或无意听来的讨论来看,大家都更关心那个向来与朝廷勾勾搭搭的行天下是不是早有预谋,是不是要贪婪到把这个世界任务给独吞了。

“唉,限胡令限海令啊~”

福帝叹气,又端起了茶杯,热气缭绕着挡住了他的表情。

一直在旁边默默思过的古羽闻言抬头,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是什么东西?限胡限海?我们要开始闭关锁国了吗?这好像不太符合这段历史啊?游戏公司是在魔改历史吗?”

大体来讲,《问天》的历史背景类似华夏古时的唐朝,这一点主要体现从官员名称、行政划分和在位的皇帝姓氏,而唐朝是历史上有名的一个包容天下的朝代,也正好符合了朝廷对这些神通广大的修真门派的包容之心,才得以让这些修真人和凡人共享繁华盛世,共存于此。

“什么魔改?这个游戏的背景本来就是借鉴后架空的,任何发展都是有可能的。”

福帝纠正了古羽的说法。

“等会儿,你知道这两个东西,”年年指向了福帝,又转了个身,指向了古羽,“你却不知道这两个东西?”

古羽茫然地摇头,而福帝则是一言不发。

年年环视了一下楼里,最终目光落在了那块持续滚动的天地榜上。

公子滟也发现了这其中的问题所在,有点不可思议地问道:“天地榜竟然没有关于这两条限令的消息?”

“朝廷法令,自然不会出现在以传言为主的天地榜上。”

福帝淡淡地解释,但这屋子里的三个人都听出了一点未尽之意。

“你刚才说你有个大计划?什么大计划?”

福帝话锋一转,引到了年年身上。

年年立时耷拉下一张脸,整个人挂在了咨询台上,面朝福帝,兴致缺缺地说道:

“我本来想啊,要不要利用一下这个五行岛的监控系统,后来遇到好心的公子滟帮我测试了一下,这确实可行,就想着明天干脆把所有人一起送上天坐牢好了,结果,白动脑子了!”

“把所有人送上天坐牢?那你自己呢?”

福帝琢磨了一下年年的打算,觉得这个计划的最后,年年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我也上去呗!但是在这之前,总要把别人都给坑一把!”

年年无所谓地说着,她还没坐过牢呢,说不定也会是个很有意思的体验。

“还好你这个计划流产了,不然你百分百要被在牢里给打死的。”

福帝感概,这年年的运气还真好,最后关头竟然被这两张限令给救了。

“什么意思?”年年趴在柜台上,眼睛里写满了问号。

“你以为的牢房是什么样的?”

福帝反问了她一句。

“小黑屋啊,窄小,黑暗,又寂寞!”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这五行岛的牢房只有大通铺,宽敞,明亮,又热闹。”

福帝一边指着头顶,一边说道,最后果然欣赏到了年年瞬间石化的表情。

“这明堂也太寒酸了吧!!连牢房都不是单间吗?”

年年拍着桌子吐槽,也不得不庆幸自己这个好运气,简直就像命悬一线结果发现自己拉住了个大钢条一样。

“所以说,你要感谢那位英明的国师大人,在这个时候发限令,直接挽救了你即将在牢房里被人围殴至死的命运呐~”

福帝意味不明地说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觉得这位国师大人英明。

年年趴在柜台上摊成了一团,百无聊赖地说道:“那我还留在这里干嘛,反正也不会有人来让我玩了,要不,我们再去玩玩战场?”

说到最后,年年兴致又起,明显这个“玩玩战场”是打算顺便玩玩战场里的人。

古羽摇了摇头,说道:“二十四小时禁止进入,我还没到时间。”

公子滟也摇了摇头,说道:“打打杀杀什么的,太粗鲁了,我才不去。”

年年叹气,正想说自己一个去玩好了,就听到福帝提醒她道:

“行天下的会长已经确认抵达八卦城了,据说是为了跟那位海伦女士商谈合作事宜。”

“所以最起码海伦明天有可能出现?”

年年瞬间原地复活,期待地看着福帝。

“大概吧,你可以看看通天楼最新收集到的消息。”

福帝只是提醒了一句,帮自己那些客服组的同事减轻一下工作压力,毕竟他们这十几个小时里接电话接到手软,听年年这个名字听到耳朵起茧的传闻,已经传到他们这些无聊的监控组这里了。

“好哒!”

年年直接蹦哒到了存放档案的柜台里,毫不客气地翻了起来。

“祁有枫到底做什么去了?”

福帝还是挺喜欢这个看起来稳重又周全的年轻人的,而且年轻真好啊

“枫哥给我设计了一件披风,他去给裁衣店老板送图纸去了,对了,记得赶紧把我的贡献点和工资结给我啊,那件披风的皮料还挺贵的。他说有不少细节需要他面对面交代,还要监个工,所以今天就一直待在那边了。”

年年一边翻着一边说,说着说着突然一顿,把手里的资料纸张放在了桌子上,有点犹豫地说道:

“我总觉得,枫哥今天好像有心事”

第一九八章 心事

祁有枫确实是有些心事。

只不过他自己也还没搞清楚自己这些心事到底是什么。

如果说,得知了这个游戏是在让玩家们习惯于一种非人的思维方式,让他开始对自己乃至人类的未来开始恍惚的话,这一点近似于杞人忧天的恍惚,还不至于让他如此心事重重。

他的心事很私人,私人到都汇聚到了某一个身上。

祁有枫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缓缓地随着大街上的人流,在小贩的大声吆喝声中,在孩童跑过时的咯咯笑声中,今天第一次静下心来,去梳理一些事情。

比如,为何他会不自觉地去探知年年曾经的生活圈子。

比如,为何当他知道年年终要离开华夏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不可抑制的低落——

他一直都知道年年是会离开的,或者说他自己是会离开的。

毕竟最初他也只是因为子墨的叮嘱才会暂时留在年年这里,等事情了结,年年这边的危机暂消,他就可以走了。

但是他走,和她走,这两个结果相同的行为,此时却有了一点微妙的不同。

再比如,在虹缂小店里,年年一脸惊喜地跟他说,他的笑容变了的时候,那种仿佛被她看穿到心底的狼狈——

尽管他自己也无法确定自己的心底有些什么。

而后来,那一句玩笑似的“之后十年找你蹭吃蹭喝”,他必须承认,那时的他是在期待着会有这样的十年的,甚至更久更久。

大概是有点喜欢这丫头了吧

看着路边一个卖零散首饰的小摊,那上面摆着的一只琉璃色细簪,祁有枫又不由地开始质疑自己。

年年的年纪太小了,又有些不谙世事,有些古灵精怪,或许自己只是在把她当作一个调皮的妹妹在喜欢?

不然要如何解释自己最初只是在看着她胡闹,现在却在想要怎么好好教导她,让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丢掉。

祁有枫想到了年年提到过的那位监护人尼克,或许我此时的心情,和那位监护人会有些相似?

可是

祁有枫想起了三尺水还没走的时候,带回来的那两个小册子的封面,其中一张上有轻纱水汽,朦胧中还有个人影。

那时的他,不知为何,觉得那个朦胧的人影很像年年。

等到他真的被年年叫破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抚上了那层轻纱,正想把它掀开。

以及,在公子滟的别院里,看到那满墙的美人图时,更是产生了一些不堪的联想。

负罪感啊

祁有枫看着越来越近的虹缂小店,最终还是把自己对年年的在意和负罪感归结到了同一个因由上:

这丫头年纪太小,性子太真,以至于自己这个大人总想护着她,但又怕护过头了被人误会。

怀揣着这样一个说不上完美的结论,祁有枫走进了虹缂,正好与抬头张望的秦掌柜撞了个正着。

“祁大家?您怎么?”

祁有枫收敛了一下情绪,从怀里取出那张图纸,递给了秦掌柜,说道:

“这是那卷皮料要做的披风样式,我想尽快给你送过来,你们也能尽快开工。”

“这个订单很急?”

秦掌柜双手接过,低头细细琢磨。

“越快越好吧,秦掌柜估计需要多久?”

秦掌柜抬头,思索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这个图纸,斟酌着说道:

“只是裁剪的话很快,毕竟只是一件披风,只不过这上面的很多细饰要花些时间,大概需要一天的时间。”

祁有枫点头,这跟他自己预估的时间差不多,于是提议道:

“我暂时不走,那些细饰我可以帮忙制作,毕竟都是我自己设计的,这样应该会快一些。”

秦掌柜大喜,连忙点头应道:“这样的话,明天一早就能完工了。”

“这样让你们连夜赶工,是不是有些打扰了?我额外给你们付一些加班费吧?”

大概是受了福帝和年年的影响,祁有枫现在也不把这些npc当作是单纯的数据了,而是活生生的人。

秦掌柜笑容微暖,目光中多了几分真诚,说道:

“无妨的,我家那口子是在通天楼讨生活的,这两天多亏了你们,让他好好休息了两天。”

“嗯?”祁有枫惊讶,他经常来往虹缂,从未见过这家店的男主人,原本还以为秦掌柜尚未成家。

“而且,我家那口子前几天可是带回来一坛子好酒,据说是那位年年姑娘请客,喝不完的还让他们装回家,就那一坛子酒,就抵得上这赶工的费用了。”

秦掌柜笑眯眯地说着,掀开了小店里藏着的那卷布帘门,和祁有枫一起走进了后院。

“看起来掌柜的也是酒中豪杰?”

祁有枫看着秦掌柜意犹未尽的表情,玩笑了一句。

“哈哈,祁大家说笑了,不过我年轻时还的确是千杯不倒,跟我家那口子就是在酒上结的缘。”

秦掌柜有些怀念地说道,说完之后看向祁有枫:

“不知道祁大家跟那位年年姑娘又是哪里结的缘?”

祁有枫一愣,回想着这几日与年年的相处,轻声说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从哪里结的缘,所以才不确定啊”

秦掌柜一笑,也不多言,引着祁有枫走到了后堂,与几位处理皮料的老师傅见了礼,便各自热火朝天地开工了。

既然要做正事,祁有枫也就把那些心绪给压在了心里,只是专心地为年年这件披风打磨细饰,时不时与裁剪皮料的老师傅交谈几句,并留意着他们在一些细微处的处理,以便及时沟通。

就这样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待到天光破晓的时候,披风终于成型,只待把那些细饰加上,就彻底地收工了。

秦掌柜便在此时出现,请这几位先吃个早饭,略略休憩一下,再完成后续的工序。

祁有枫和另外几位老师傅答应下来后,他就被秦掌柜单独请到了前厅,坐在了一桌不算丰盛但也精致可口的家常早饭前。

“秦掌柜,一起来吃点?”

祁有枫实在不好意思一个人独享,招呼秦掌柜坐下。

秦掌柜笑着点头,顺势坐在了祁有枫对面,坐下后也不动筷,而是问道:

“我刚才看那些皮料还有剩,不知道祁大家打算如何处理?”

“我也看到那些剩下的皮料了,可惜还是有点少,不管做什么都不太够了。”

祁有枫有些可惜地说着,主要是那些剩下的皮料都是零散的碎块,都不过巴掌大小。

“其实我有个提议,刚好可以把这些皮料都用上。”

“哦?不知道秦掌柜有什么想法?”

“这个想法得要麻烦那位年年姑娘再跑一趟了。”

秦掌柜掩口轻笑,继续说道:

“我想着,可以把那些碎块配合其他皮料拼接在年年姑娘身上的那身皮衣皮裤上,重新给她裁制一番,不仅更合身,而且还会更美观,那些麂皮的特性说不好也会有所保留。”

祁有枫一边听,一边在脑海里勾勒出了几种可能的设计方案,点头称是:

“确实可以,只要在颜色搭配上稍微注意一下,别显得好似打过补丁一样就可以了。”

“这个裁制工作和额外的皮料都算在我身上,毕竟也是要感谢一下她的。”

秦掌柜很是大方地说着,反正也只是一点额外的皮料,和一点简单的工作,就没有必要再计算费用了。

“那我就先代她谢过秦掌柜了。”

祁有枫对着秦掌柜一抱拳,应下了这个人情。

秦掌柜笑着称客气,又连忙让祁有枫趁热把早饭吃了,祁有枫也不再客气,慢条斯理地处理着桌上的饭菜。

只不过才吃了几口,祁有枫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筷子一顿,侧首看向秦掌柜,在秦掌柜不解的目光中问道:

“秦掌柜刚才说,不合身?”

秦掌柜略一反应,知道了祁有枫是在问什么,笑着点头:

“那位年年姑娘还在长身体的阶段,身上的衣服自然会慢慢不合身了,不过暂时还只是有一点,一般人也看不出来,估计她自己也没有什么感觉,只不过在咱们这些每天跟尺寸打交道的人眼里,那一丁点的不合身可都是眼中钉一样的了。”

秦掌柜说着还调皮地自嘲了一下,却惊愕地发现祁有枫手里的筷子竟从指尖滑落,轻轻的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

而他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呆呆地坐在桌边,任凭秦掌柜叫了好几遍,都没有反应。

终于,祁有枫在秦掌柜越来越惊忧的叫喊声中回了神,有些狼狈地表示了歉意后,捡起桌上的筷子,机械地拣着东西,往嘴里送,至于都吃到了些什么,他却是一点都不知道。

秦掌柜看祁有枫这心事重重的样子,识趣地找了个借口离开,把这里留给了祁有枫。

祁有枫见秦掌柜的背影越走越远,一把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闭上眼睛似是在沉思,只有那一双紧握的双手在表示着他此时内心的激烈情绪:

年年竟然是在长个子,是在长大??

不是说他们那边40级就是成年了吗?那怎么还会继续生长??

不对,成年了就不会继续生长了吗?

可是,

祁有枫回想着那些曾经与他们短暂合作过的银纽扣佣兵团的法师们,那些人都是60级上下,如果真的是会像真实人生一样生长的话,那这些人岂不是都要一副中年人的面孔?

可是,

并不是,那些人依然是年轻的仿佛永远不会老去的样貌。

可是,为什么年年竟然还会长大?

还有他无意中感觉到的手指硬茧,和她仿佛活人一般出现的青紫伤痕。

她到底是什么人?

还是说,她其实并不是人?

第一九九章 怀疑

年年很有可能不是玩家,不是活人?

祁有枫望向了秦掌柜刚刚离开的方向,这一点可能性像是一丝微弱但顽强的火苗,在他的心里燃烧。

他想到了年年似乎从未下过线。

他也想到了年年那有违常识的认知。

但更多的是,他想到了年年有多生动,有多活泼,有多真实。

她真的是一个真实的人吗?

我要怎么去求证这个疑问?

等级、职业、技能?

这些无法被人查看的信息根本不能当做证据。

为什么这个游戏没有鉴定术,或者查看对方信息这种操作?

莫非就是为了方便像年年这样的npc混入玩家中间?

或者是好友信息?

祁有枫随即就颓然地想起,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和年年加过好友,当时在秦岭里,当所有人都急急忙忙地凑过去加好友的时候,他只觉得没有必要,后来更是时刻都与她在一起,这一点竟然也被他忽略了。

怀疑的火苗越烧越旺。

祁有枫感受到一种被火焰灼烧般的挣扎。

如果年年真的是一个像秦掌柜一样的npc,那她为什么要假装玩家,和玩家们混在一起?

而她虽然也在有意掩饰自己的与众不同,但是也没有表现出多么的谨慎和缜密,不然也不会被自己看出端倪……

所以,她的这种掩饰其实也是预设好的?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npc,那么她所表现出来的所有性格和行为,都是提前编写好的数据?

一种莫名其妙的荒谬感,随着这个念头在祁有枫的心里滋生。

我所产生的那些失落、狼狈和负罪感,其实都是被一些预设好的行为数据所引动?那我的这些感觉,会不会也在计算结果之内?

那我的这些感觉,又会是真实的吗……

……

当秦掌柜再次出现的时候,祁有枫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这个饭厅里呆坐了将近两个小时。

看着秦掌柜担忧的眼神,祁有枫有些慌乱地避开了她的注视。

祁有枫无措地心里默默叹息:一定要让这些npc生动到如此地步吗?

“祁大家……?您没事吧?”

秦掌柜一边问,一边把手里捧着的一张木盘放在了桌子上。

祁有枫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神色不太自然地笑笑,依然不与秦掌柜对视,答道:

“没事,可能是有点累了,这是……”

祁有枫有点恍惚,看着木盘里叠放好的一件褐色衣物,一时没有认出来。

话还没说完,他就反应了过来,低头把木盘挪到自己面前,抬手轻轻抚上了细滑柔软的皮料。

就连这种柔软都是如此真实。

这个世界里到底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

祁有枫突然很想下线看看,下线去找一块皮料摸一摸,对比一下,到底哪一种触觉会更真实一点。

做了一个深呼吸,祁有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尤其不能胡思乱想,随后就站起了身,僵硬地活动了一下四肢。

他把木盘里的披风拎起,这皮料果然轻盈顺滑,这一拎,就像摊开了一汪水,扬起了一卷纱,不用任何多余的动作和力道,这件披风就已经舒展在了祁有枫的面前。

无风自动的褐色披风遮挡了祁有枫的视线,这一件他亲手设计又参与了制作的披风也短暂地切断了他这两个小时毫无结果的疑惑和纠结。

这件披风,应该会很适合她吧……

祁有枫把披风搭在臂弯里,用另一只手掠过那几处被他用心设计出来的细饰,仔细地检查着,尤其是这些细饰的背面,千万不能有突出以至于会擦到皮肤的瑕疵。

毕竟这些细饰主要集中在穿着这件披风的人的颈部和前胸,若是背面有些细小凸起,就算不是什么尖锐的东西,也会让人穿着不舒服的。

祁有枫自己都没有察觉,在检查这些细饰的时候,那丝温和的笑意再次爬上了他的嘴角。

“祁大家可还满意?”

检查完毕,祁有枫把披风再次叠好放在桌上的大红木盘里,秦掌柜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

“很好,辛苦你了。”

祁有枫客气地回道,低头思索了一下,问道:“加工费好像一直没谈,不知道……”

秦掌柜微怔,同样客气地说道:“祁大家客气了,加工费按照皮料价格的十分之一收取,等那位年年姑娘试穿过后,确定不需要修改之后再付便是了。”

“试穿……”

第一个瞬间,祁有枫的脑海里迅速出现了年年穿着这件披风巧笑倩兮的样子。

而下一个瞬间,这幅画面的背景开始撕拉作响,年年的身形和笑容随着跳动的电流而扭曲、变形,最后消失。

祁有枫不自觉地倒退了一小步,站稳后更是不由苦笑。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只会逐渐生根发芽,最终长成狰狞的参天大树,遮盖掉所有的真相。

只不过这次的真相,本身就在滋养着这棵大树的生长。

大概是感觉到祁有枫的沮丧和低落,秦掌柜轻轻一笑,语气有几分轻柔:

“我相信那位年年姑娘会很喜欢这件披风的,而且现在还是早春,早晚依然有些寒凉,祁大家设计的这件披风正好用得上,毕竟这个天气,若是凉着了,一时半刻可是难好,她一个姑娘家,受了凉也不好。”

秦掌柜这话里全是真诚的善意,有一种似乎把年年当做自家晚辈般的亲切。

祁有枫自然感觉到了这一点,放下了那一点刻意的疏离,笑道:

“我看她活蹦乱跳的,可不像是会轻易生病的……”

——“其实比起你们这些玩家来,这些人才更像人,既有喜怒哀乐,也有生老病死,更有失去后永远也找不回来的时间”——

生老病死……

失去……

永远也找不回来……

祁有枫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人用力攥在了手心里,一瞬间的窒息感迅速淹没了他所有的疑惑,也浇灭了那一直在灼烧他的火焰。

年年如果真的是一个npc,那她不仅会长大,还会变老,还会……死。

就像是被永久清除的数据,像是那些曾经被他误删的照片,连吊唁的机会都没有,就瞬间又永远地失去了。

祁有枫一把抓过那件披风,一字未留,便如风一般冲出了这间小厅。

不管年年是什么人,不管她是不是人,此时此刻在祁有枫的心里,他只知道一件事:

她是他不想失去的人。

第二零零章 迎接

年年一大早就领着“一文一武”两个跟班出了通天楼,向着八卦城的山门大道走去。

这“武”自然是古羽。

他在通天楼修了一夜的屋顶,说是修,也不过是爬到最上面那层的柱子上,把楼顶星图上扎着的箭给拔了下来。

至于那些被他射进星图变成黑点的箭,他就无能为力了,还好那些黑点据他说也都是在星子的位置,所以除了让这座通天楼的星图更完美了一点,倒也没有别的影响。

修完楼顶的星图,福帝抬了抬眼皮,权当做是在验收,随后又指了指被三尺水横七竖八划了无数道的楼梯扶手,古羽也就老实地继续修起了扶手。

在叮叮当当的锤子敲击声中,公子滟把自己缩在了角落,一边帮年年筛选资料,一边愁眉苦脸地长吁短叹。

古羽已经坚持到了一个“随从”的名额,按照他的说法,年年对他有半师之恩,而他是个有恩必报的人,所以年年今天既然打算出手对付海伦那些人,那么他就一定要跟着去,哪怕最后要被抓去坐牢,也必须完成他的报恩事业。

是的,坐牢。年年把她最初设想的计划调整了一下,而调整的结果就是她最后必然会被五行岛抓进牢房。

而公子滟正是因为如此,才想跟着去。

“不跟我那些保镖在一起,我没有安全感。”

公子滟可怜巴巴地说道。

“你可以去探监。”

年年一指头顶,不为所动。

“我又不是明堂的客卿,上不去那五个飞岛。”

最终,在公子滟生动地重现了什么叫做“执手相看泪眼”后——执自己的手,泪自己的眼——终于让年年松口,答应今天把他带上。

一行三人踏上了山门大道,很快就看到了不远处进出明堂的洛水河畔,年年左看看右看看,最终挑了个路边三层小楼……的房顶,自己从外墙干脆利落地爬了上去,留下古羽和公子滟两人在地面干瞪眼。

爬墙这种事,他们两个真的不太擅长,更不要说公子滟自诩是个风雅人,更不会干这么粗鲁的事。于是他们两人退而求其次,决定从正门踏进这座小楼,直达三楼后,古羽从窗户里翻出去上房顶,公子滟就在下边喝茶。

好在这座小楼本就是一个茶楼,三层全是独立的包厢,他们交了钱随便选了一个包厢后,古羽就顺利地消失在了其中,出现在了它的头顶。

古羽坐到了一直紧盯着八卦城入城大道的年年身边,一边享受着开阔的视野,一边问道:

“你打算在这里等海伦出现?那她今天要是不来呢?”

“不来的是狗呗!”

年年漫不经心地回着,一伸懒腰,干脆把双手枕到脑后,躺在了屋顶上。

反正她的听力也不差,闭着眼睛假寐,注意留神听底下的人声即可。

古羽也不打扰,默默地低头沉思,时不时抬手比划两下,另一个则是坐在包厢里目光发直,拿着扇子摇啊摇,大概也是在想些心事。

年年一边假寐,一边在心里嘀咕:这海伦,到底还会不会出现了?还有那个是岁,到底是为什么一定要跑到这里开茶话会?

那等一会儿,她是连带着是岁一起坑呢?还是等他们聊完正事再挑出海伦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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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不仅出现了,而且还出现地十分高调。

高调的不仅仅是她,还有行天下的会长是岁。

是岁领着行天下的几十个玩家,浩浩荡荡地从城里走出来。

海伦则是领着几十个蔷薇骑士团的玩家,从停靠在洛河岸边的一只大船上鱼贯而出,浩浩荡荡地踏上了山门大道,与迎面而来的是岁等人撞了个正着。

“海伦副团长,闻名不如见面,今日一见海伦副团长的风采,果然是如松青所说,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妙人。”

是岁走上前,略略行了个礼,虽然话里似是在恭维,但是语气淡淡,只让人觉得他说的不过是些平常小事罢了。

“早就听说行天下的会长气质不凡,为人谦和有礼,周到体贴,今天竟然愿意亲自带人来这里迎接我们,想来任何传言都是有几分可信的。”

海伦对着是岁淡淡一笑,略一扬手,跟在她身后的众人立时脚步一停,和海伦一起行了一个标准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盖亚大陆通用见面礼。

是岁假装没听懂海伦话里的深意,只是侧过身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等海伦走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才转身对着随他而来的行天下等人说道:

“好了,你们这就回长安去吧,最近正是多事之秋,行会内外皆有心怀叵测之人,尤其是与一些不明底细的陌生人往来时,更要千万小心,别被传言蒙蔽了眼睛。”

说罢,那些行天下的玩家便纷纷恭敬地与是岁行礼道别。

虽然恭敬,但也透着几分亲切,是岁也单独挑了几个人,温和地叮嘱了几句后,目送着他们登上了早已停靠在岸边的一只精致画舫,模糊的笑语随着画舫一起渐渐远去。

热闹的洛河岸边顿时冷清了几分,是岁的身后也只剩下一个腰系两只大葫芦的男子,这会儿也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望着洛河,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那些人是不是真的走了。

是岁转过身来看向海伦,果然看到她的面色有几分僵硬,在心里嗤笑一声后,依然话语温和地道:

“让海伦副团长见笑了,我本是来送送自家的兄弟,没想到遇到了海伦副团长,竟然能让我尽一分地主之谊,你说,这是不是很巧?”

是岁身边的藏九一个激灵,像是突然惊醒一般,一边搓着胳膊,一边问是岁:

“怎么突然起风了?有点冷啊,我们还是先走吧。”

是岁一点头,看了看天,似是感慨:“天公自负乱吹风啊,不过在这八卦城里,什么风都是吹不起来的啊。”

他侧首看向了海伦,有些歉意地说道:

“我们这就先走了,我相信海伦副团长……和你的这么多人,也是需要先安顿一下,或者需要领略一下此地风光,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完,是岁就和藏九一起转身离开,藏九摸出酒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这才想起了正事,一边向前走,一边扭头对着海伦喊道:

“美女,别忘了今天我们可是有约的,不见不散哦~”

说罢,还对着海伦眨了眨眼,在海伦愈发僵硬的表情下,轻佻地吹了个口哨,摇头晃脑地走远。

“是岁!!”

海伦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两个字,面目狰狞,似乎立时就要派人追上去把这两个目中无人的家伙给剁成肉块,但半晌过后,海伦还是颓然地泄了气,面上恢复了平静,有些不屑地冷哼一声。

等到我们再见面的时候,是岁,你一定会后悔此时对我们的轻慢的!

第二零一章 是岁的真实意图

原本躺在屋顶上的年年,早在听到是岁的声音时就一骨碌爬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挪了挪位置,探头探脑地听了一句,就开始面目狰狞地憋笑,直看得古羽一阵莫名其妙。

看到古羽似乎有话要问,年年一边捂着自己的嘴,一边对着他猛摇手,示意他千万别说话。

等到海伦领着人,顺着山门大道走进八卦城整洁且特色鲜明的大街后,年年才放下了捂住自己嘴巴的手,哈哈哈地大笑出了声。

“怎么了?”

古羽茫然地问道,他只是视力上有系统的辅助,听力还只是一般人的水平。

“我、我们,额,我们下去说。”

年年控制了一下情绪,走到刚刚古羽出现的屋顶边缘,一闪身不见了踪影。

古羽连忙跟上,可惜这爬下可没有爬上容易,他小心地尝试了几次,才终于安全地翻回了包厢,而这时年年早就在里边咕噜噜地灌了半壶水。

“刚才到底是发生什么了?”

古羽还不待坐下,就重复了自己刚才的问题,也成功地吸引了百无聊赖的公子滟的注意。

年年放下水壶,先是想了想,随后把目光转向了公子滟,问道:

“你好像挺聪明的,我有问题想问问你,你说那个限海令是不是对行天下的影响很大?”

公子滟被年年夸奖,顿时得意洋洋地一合扇子,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说道:

“众所周知,行天下因为长安松青的关系,向来都与朝廷关系紧密,这个限海令一出,自然会是众多行会里最有优势进展最快的那一个。”

“而其他那些行会,若是打算就此放弃,那自然是要恨一恨不用放弃的行天下;若是打算努力在朝廷面前刷好感的,那就更要尽力打压行天下在世界任务上的进度,毕竟刷好感是需要时间的,总不能这边好感还没刷满,行天下就已经顺利出海了吧?”

年年一边听,一边点头,总结道:

“所以行天下现在的处境是那个被打的出头鸟,那你要是行天下的会长的话,你会怎么做?”

公子滟没有立刻回答年年的问题,而是略一思忖后,问道:

“你刚才看到了是岁?”

有些惊讶,但年年还是老实地点了头。

公子滟了然一笑,说道:

“华夏这边的行会形势暂不明朗,就算有大着胆子敢上门找是岁求合作的,是岁也未必看得上他们。”

“但是像蔷薇骑士团这种有一定实力的外来势力就不同了,首先他们的根基不在这里,就算让他们从世界任务中获利,行天下也不怕养出祸患。”

说到这里,公子滟又顿了顿,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

“而且那个海伦之前搞了一堆低劣的小动作,还是在长安这种人多口杂的地方,稍微有点势力有点脑子的行会都查得到是她刻意散布了关于你的流言,就算查不到,她之前高调进出行天下驻地,与松青交往甚密的行为,也让她失去了其他行会的信任。”

“就比如天工坊,”公子滟指了指古羽,这人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讲,“海伦似乎还用了什么手段,从木本尊那儿讨来一个人情,但我敢打赌这个人情绝对不会让木本尊同意跟她合作,倒是很有可能会有反作用。”

他昨晚陪着年年看了一晚上的资料,只看那些书面上的东西,他就已经猜到了海伦的所作所为,又从另一些蛛丝马迹里猜到了其他行会对待海伦和蔷薇骑士团的态度。

游戏里好装备固然重要,但不过是因为这么一件死物,就大肆渲染抹黑与她同为女性的年年,还是以那种不堪的形式和内容,公子滟觉得这个叫做海伦的女人简直丑恶到人神共愤。

“所以现在这个情况就是,行天下和蔷薇骑士团成了难兄难弟,而他们成功合作的话,行天下就有了对抗华夏本地行会压力的盟友,蔷薇骑士团也就在这里有了一个发展的根基,还可以搭上行天下这个朝堂宠儿,成功介入很多本地玩家都玩不了的世界任务。”

年年总结,看到公子滟点头后,犹豫了一下,便把自己刚才听到看到的那一幕讲给了在座的另外两位——

“所以你看,是岁怎么好像不太愿意跟海伦合作的样子?”

“这个嘛……”公子滟又摇起了扇子,眼睛一转,笑道:

“看来传闻还是不可信啊,都说是岁为人谦和,有君子之德风,现在看来,这个人倒是更傲气一点。”

“那他这是不打算合作了……?”

年年不解,不管怎么想,这个时候都不应该是刷新自己性格特点的好时机吧?

“当然不是。不过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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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你这是玩得哪一出啊?”

尽管早就离开了海伦的视线范围,但是想到这个风系圣法师的偷听神技「风之语」,藏九还是一直忍到了走进客栈包厢才问出口。

“你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就敢调戏她?”

是岁没有太意外藏九这个问题,只是语带调侃地反问。

藏九嘿嘿一笑,抄起自己的酒葫芦喝了一口,说道:

“因为我的宝贝儿告诉我应该那样做。”

说罢,藏九亲昵地把酒葫芦放到脸颊上蹭了蹭,又夸张地亲了一口。

是岁失笑摇头,有时候他真心佩服藏九的这种直觉,虽然藏九总说这是他肚子里的酒告诉他的。

“所以说,老大,你刚刚还真是故意去惹毛那个女人的?”

刚刚在山门大道上,尽管那个女人犹自压抑,但他还是真切地感受到了有一股狂暴的旋风正在她的法杖宝石中酝酿,随时都有可能被她释放出来,把他和是岁撕成碎片。

这也是他的直觉,而他的直觉从来都是很准的。

所以他才出言提醒了是岁,让是岁赶紧离开那个危险之地。

“看来松青的评价还是有点偏颇了,不过水苏的判断就很准了,虽然也有着很严重的主观臆断。”

听着是岁的感慨,藏九想到松青和水苏对海伦这个女人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也能想象得出他们两个会对海伦有怎样的言论。

松青明显对海伦有好感,所以在他眼里,这个女人果决有魄力,行事灵活又不失狠辣,心思缜密又会隐忍,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妙人”。

而水苏则是说这个女人心胸狭隘,傲气凌人,言语行事都透着一股做作,做事更是不择手段,惯于隐藏自己,自负聪明但实际上经不住仔细推敲。

现在看来水苏的这些评价还是很准确的。

“老大,你该不会是打算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小骄傲?”

藏九开着玩笑,毕竟他们这些人都知道,要论傲气,是岁才是那个最能体现这两个字的人。

“我可没有这么无聊。”

是岁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反问藏九:

“你觉得她有多生气?”

“最起码,是想把我们大卸八块的生气吧?”

“那你说,她会不会想要报复我们,或者让我们匍匐在地,向她诚心忏悔,求得她的原谅,变成她的裙下之臣?”

“……老大,你最近难道看了什么奇怪的小说?不过你好像yy错了立场吧?”

藏九嘴角一抽,想笑又不敢笑。

是岁没有接这个话,只是淡淡地继续说道:

“我只问你,她会不会有这样的想法。”

藏九喝了一口酒,闭着眼睛,似是在回味酒香,说道:

“如果水苏的那些判断是正确的话……不,确实还挺正确的,所以她有九成可能,现在正在想着怎么在接下来的会谈里逆袭翻身。”

是岁嘴角一勾,有几分谦和,也有几分傲气地道:

“所以,为了让我们低头示弱,为了找回她刚刚在自家人面前丢掉的面子,我猜她一定会急不可耐地把所有的底牌和筹码都亮给我们看,不然的话,又哪里会有逆袭的美丽场景可看呢?”

“如此一个开诚布公的会谈,才值得我们期待,不是吗?”

第二零二章 遵纪守法

“这位美女,您看我就说了吧?最近这里的通天楼都不开门的,都怪那个叫做年年的”

身边的这位玩家已经犹自开始滔滔不绝地痛诉那位年年在八卦城的所作所为,海伦却盯着通天楼紧闭的楼门皱紧了眉头。

随她而来的六位圣骑士已经敲了十几分钟的门了,却始终得不到楼内的任何应答。

不开门?不在?

年年暂居在通天楼的事情,在八卦城里基本是人尽皆知,但是年年会不会一直留在通天楼等她上门,海伦倒是觉得这位胆大包天的小精灵,恐怕还不敢。

“让我们的人留心一下,看看她是不是藏在哪里。”

海伦的身后站着她的守护骑士斯科特,此时听到海伦的低声吩咐,略一点头后立刻联系起了那些被他们散落到八卦城各处的人。

——“是岁不可能只是单单领着一个人来参加会谈,他肯定还有其他的人手留在八卦城里。”——

海伦如此解释着她把大家解散并且派出探查的原因,只不过这其中有几分是在掩饰她刚刚在是岁那里吃到的狼狈,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如今这些人又有了新的目标:寻找可能会埋伏他们的年年。

敲门声又持续了几分钟,海伦这才叫回了那几个圣骑士,转身打算离开。

才一转身,海伦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那个男性玩家。

此人一身粗布麻衣,身形有些高大,腰挂两把圆月弯刀,见到海伦这些人之后脚步微缓,眼神淡淡地扫过了海伦的面容,又掠过海伦扫向了其他人,不多时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圆月弯刀?

海伦挑了挑眉,仔细地端详起了这个传言中的“神秘护花使者”,一边看一边不由地在心里嗤笑:想不到那么个发育不良的小丫头,身边出现的几个男人倒是都长得不差,可惜一个比一个寒酸,估计她也就能吸引一些这种人了。

很明显,在海伦眼里,不管是先前在长安见过的唐青笠和楚霸王,还是此时的祁有枫,都被她当作了年年的短途伴侣,说不定过几日就换人了,就好像她所知道的那些精灵族玩家的恶习一样。

海伦随手一撩自己披散下来的金色长发,向前一步堵在了祁有枫身前,优雅一笑:

“你好,请问——”

祁有枫一个停步,看也不看她,直接转身原路返回,仿佛刚刚那抹笑意是海伦眼花看到的幻觉。

一个早上连续被人无视戏耍两次,还都是在佣兵团的成员面前,海伦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盯着祁有枫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冷厉地吩咐道:

“斯科特留下,其他人跟着他,他肯定是去找那个精灵年年的!见到她之后不要客气,直接杀了她!”

“可是”

听到这话的圣骑士玩家有些犹豫,抬头看了看五行岛。

他们来之前都是特意做过准备工作的,海伦先前在船上还提醒过他们,让他们注意不要在八卦城闹事,以免被抓走。

“别忘了我们这次是来做什么的!”

海伦扫了说话的这人一眼。

诚然他们是为了与行天下的会谈而来,但是同时也是为了搜捕那个可恶的年年而来,虽然在原本的计划里,后者的优先级并没有前者高。

斯科特抬手阻止了那个还要说话的圣骑士,温和地说道:

“你们先跟着他,若是真的见到了那个精灵,先不要轻举妄动,把地点通知我就好。”

余下的五人便也不再坚持,对着海伦略略行了个礼,小跑几步之后跟上了已经快要汇入人群消失不见的祁有枫。

“去天火楼。”

刚才那五人明显敷衍的态度让海伦愈发烦躁,随便一挥手,自顾自地挑了一个方向离开。

她身后的斯科特默默叹气,连忙快步跟上,又怕离得太近惹海伦厌烦,便只走在她身后三步之外,有些担忧地看着海伦因为怒气而紧绷的背影。

这个时候,你可是一定要冷静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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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有枫很快就发现了身后跟踪的五人,毕竟这五位“胡人”的装扮太过显眼,只看身边摊贩行人的指指点点,听着他们的纷纷议论,也猜得到这五个人一直都跟在他的身后。

那位国师果然是位好人,限胡令也还真是个好东西。

祁有枫嘴角一勾,脚步不停地在一个路口左转,他记得再过几条街就是八卦城里的官衙所在,不知道那边会不会有官兵在盘查来往胡人?

还真的有,而且不用走到官衙门口,祁有枫不过是拐了个弯儿,就看到两队官兵正围着四个长袍飘飘的女性“胡人”,只看这架势,还以为是兵匪上街,正在借机骚扰行人。

祁有枫一挑眉,怎么这站在这帮官兵身后小巷口的人有点眼熟?

那个人也正好望过来,一眼看到了祁有枫,连忙摆手,示意他别声张,又指了指自己身后,一个闪身消失在了有些昏暗的小巷里。

祁有枫回想了一下这附近的街道格局,八卦城就是这一点很友好,每条街巷的布局都是有据可查,有法可依,所以会很容易判断哪条小巷会通往何方。

祁有枫领着身后的五个尾巴直直地走向了那两队官兵,没走几步,那队官兵突然表情严肃地向着他身后望去,看起来似乎是领头的一个人有些紧张地一挥手,领着一队人绕过了无辜百姓祁有枫,直奔他身后而去。

祁有枫状似好奇地停步回头,果然看到那五个身穿银亮铠甲的人已经被官兵们团团围住,领头的那位官兵正在大声呵斥,让他们速速把面罩拉起,把脸露出来,否则他们就要动用武力了。

祁有枫摇了摇头,官兵抓人,自己这个普通百姓还是躲一躲的好,想到这里,祁有枫一边好奇地回头张望,一边有点畏缩地躲进了右侧的一个小巷里,躲进去之后还小心翼翼地探了下头,这才消失不见。

小巷里还有两个人,正无语地看着很会演的祁有枫。

“年年呢?你们怎么在这儿?”

祁有枫一转身,畏缩和好奇瞬间不见,看着巷子里的古羽和公子滟,笑着问道。

原本他很是担心年年的安危,一心也只想着赶到她身边,不过在通天楼门口看到海伦一行人之后,他倒是镇定了几分,意识到了现在这个情况,他赶去年年身边或许反而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多为她清扫一些障碍。

“我们在做遵纪守法好公民,一心拥护国师的两条法令,坚定不移地为华夏的文明建设添砖加瓦。”

会这样说话的,肯定是公子滟,只不过这个腔调

“年年的主意?”

祁有枫瞬间了然,随口问道。

“嗯,我对那些人来说是生面孔,所以就在城里四处逛逛,看到蔷薇骑士团的人就跟上,公子滟负责上报官府,派人来盘查。”

古羽很老实地交代了他和公子滟的分工。

“听起来,你倒是很辛苦?”

祁有枫拍了拍古羽的肩膀,就看这人身上还有木屑和漆点,他就猜得到这人昨晚都忙了些什么,现在又要满城乱走,又要小心跟踪,这绝对不是什么轻松的事。

“其实还好,就是劳烦公子滟破费了。”

古羽谦和地一笑,看向了公子滟。

“破费?”

公子滟轻哼一声,说道:“本公子可不会傻兮兮地自己跑去官府叫人,万一叫不到呢!而且,这得多累啊!”

他一边说一边看了“傻兮兮”的古羽一眼,对这个拒绝了他的好意的老实人很不满。

公子滟是负责通风报信的那一个,按理说也是要满街乱跑的,只不过这个人此时发挥了一下金钱的力量,领着古羽直奔八卦城的守备府衙,用他那座别院换来了今日对此地所有官兵的指挥权。

所以公子滟原本是打算让这些官兵自由行动,上街见到“胡人”就查,有稍露不满的就抓,有敢动手的就打,他和古羽就坐在府衙喝茶就行。

谁知道古羽是个刻板的性子,既然年年交代了任务,那他就算自己不能亲自上阵,那也要在一边监管任务进度,所以最终公子滟还是逃不了满街乱跑的命。

“那还真是让你破费了,多谢。”

祁有枫听完始末,真诚地对公子滟道谢,还抱拳弯腰行了一礼,说道:

“先前多有得罪,可能此间确实有些误会,还望海涵。”

公子滟有些意外地张了张嘴,眼睛一眯,打量起了祁有枫。

就算他是为了新朋友年年破费了一些,但他可不相信祁有枫会因此对他的态度大变。

公子滟自认为眼力不错,虽然接触不多,但他也看得出来,祁有枫对生人其实有些疏离,更是一个不会轻易改变自己观点的人。因为祁有枫其实想得很多,心思也很细腻,但正是因为他想得多,那么被他认定下来的事,就不会被他轻易改变。

自己这个“渣男”的嫌疑可是一点都没洗掉,祁有枫此时就算感谢自己的帮忙,也应该只会是淡淡一句“多谢”吧?

不对,我帮的是年年,他谢我做什么?他

公子滟一挑眉,手里的纸扇隔空点了点祁有枫的胸口,很是认真地说道:

“你想清楚,千万想清楚,这可不是一时冲动就能决定的事情,她与你是不同的。”

第二零三章 招猫逗狗

“我知道她有多与众不同。”

祁有枫也答得认真,但一句终了,便不想多言,而是询问起了当前的状况:

“你们这是打算就这样把海伦的人都抓走?”

公子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后退一步没有接话,古羽虽然有点摸不清刚刚两人的对话内容,但祁有枫的这个问题还是听懂了的,于是回道:

“都抓走不太可能,因为这些人确实都有合法的通牒,都抓走的话当地守备也不好交代。所以现在主要是盘查一下他们,尽量惹恼这些人,如果他们有任何的出言不逊,或者动手的意图,官兵们才能抓。”

这也是公子滟与当地守备提前商量好的,虽说有限胡令这个完美理由,但是一旦遇到真的怀揣通牒的人,他们也不好做得太过分。

“那现在抓了几个了?”

祁有枫一边问,一边从巷口探出头去,看了看刚刚被官兵围住的那两群人:

最早被盘查的那四位女性圣法师已经毫发无伤地准备走了,但跟踪祁有枫的那五人明显不愿意配合检查,那位领头的官兵正在拿着手里的佩刀敲打着其中一人的盔甲,要求他把这铁壳子给脱下来,而看另外几人的神色,估计一个个都在忍耐的边缘。

祁有枫估计这五个人是免不了守备牢房一日游了,但是那四个越走越快的圣法师是不是有点绝情了?也不打算过来帮忙说句话?

“这些人互相之间好像关系一般?”

祁有枫回头问道。

古羽无奈地点头,答道:“看起来是这样,这些人都是三三两两地出现,似乎这三两人的小团体之内的关系很好,但是与其他小团体的关系一般,所以一些激将法也不好用了。”

祁有枫挑眉,思索了一下,说道:“这样的话,或许可以利用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冷淡,创造一些不平衡出来,或许会有好效果。”

“你是想挑拨离间?”

公子滟瞬间听懂了祁有枫的意思,思索了一下后,点头说道:

“可以试试,当有多个小团体同时被盘查的时候,让这些官兵顺势故意刁难一部分人,再宽待另一部分人,也不会多麻烦。”

“可是这样有什么用,就让官兵们全去刁难人不就好了,刚好都抓了。”

古羽心怀疑问,想不明白这与当前的状况有什么不同。

“因为不可能都抓了,但是顺便把这个抓人的影响扩大一下还是可以的,而且这个影响也不是一定要立时见到效果,稍微让这些玩家对同伴心怀不满就可以了。”

祁有枫耐心地回答,而公子滟已经走出小巷,去跟那边的官兵嘀嘀咕咕了。

“年年到底去哪儿了?”

祁有枫还是忍不住问起了年年的动向。

“她说她去开个无敌锁血挂。”

古羽如实地复述了年年的话,果然看到祁有枫一头雾水地问道:

“什么东西?”

—————————————————————————

“卖山杏了啊,先尝后买了啊,不甜不要钱了!”

两个大箩筐被摆在了街边,里面满满当当地堆满了新鲜得还带着叶子的山杏,一个中年男子正站在箩筐后边费力地大声吆喝。

“大叔,真的可以先尝后买?不甜不要钱?”

一个甜甜的少女声音从旁边传来,这位中年男子一看,连忙点头,说道:

“对对对,这位侠女,你先尝尝,这绝对好吃,这是秦岭大山里摘的,每年就这个时候才有,绝对是个稀罕物儿。”

侠女?年年觉得这个称呼还是蛮有意思的,笑嘻嘻地一点头,直接从箩筐里抓了一把山杏,在中年男人心疼的目光下啃了起来。

“嗯唔”

年年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把手里这把山杏吃光之后,又伸手想去再抓一把。

“诶诶诶,你这个女娃子,怎么吃了一把还要吃?”

这中年男子连忙整个人都趴在了筐上,试图阻止年年的魔爪。

年年很无辜地说道:“不是你说的先尝后买吗?我还没尝完呢?”

“快走快走!什么先尝后买,我看你就不想买!滚滚滚!”

中年男子没好气地挥手赶人,引得年年冲他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转身就要走。

中年男子松了一口气,正要直起腰来,突然眼前人影一闪,他下意识地向后一躲,随后定睛一看,顿时开始破口大骂:

“你这个女娃子怎么这么不要脸!你给我滚回来!你个小偷!强盗!”

已经跑远的年年倒转身子看向这个卖山杏的中年男子,开心地一挥手,手心里正抓着一大把山杏,而另一把杏核则是如流星一般砸回了筐里,其间还夹杂着一点金属的光芒。

“小气鬼!还你还你!”

年年一咧嘴,转身就跑得没影儿了,只留下那个卖杏大叔还在原地跺脚咒骂。

随后年年又跑去弄乱了人家摆好售卖的字画,把小摊上的所有首饰都试戴了一遍后拍拍屁股走人,从三岁小孩儿嘴里抢了一块关东糖,从路过的大妈手里揪了一把菜叶放在了嘴里,又追着街边的野狗跑了一条街,直撞的行人东倒西歪。

用四个字来形容年年这半天的所作所为的话,那就是:招猫逗狗。

而她所达到的效果也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人嫌狗厌。

尽管都是一些无伤大雅,也没有对当地百姓造成实际伤害的小打小闹,年年还是如愿以偿地被五行岛的监控系统给盯上了。

也正是因为都是一些小打小闹,这监控系统并没有直接扔下个紧箍把年年给绑上天,甚至就连光圈都没有形成,只是一些淡淡的光点,缓缓地随着年年的移动而移动。

年年抬头,她几次试验下来,也算摸清了这个光点——也就是重点监控——的持续时间,和变成可以抓人的光圈所需的时间,估计了一下自己的反应能力,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天火楼是吧?

我来啦!

伴随着一路上野猫野狗的狂追乱叫,和行人百姓的怨气咒骂,年年逐渐靠近了八卦城中的离字区,也靠近了与古羽公子滟等人约定好的汇合地点。

海伦大美女,来迎接我给你准备的礼物吧~

第二零四章 非法集会?

“其他人呢?怎么就剩下这些人了?”

在距离天火楼不远的一个路口处,海伦面色难看地扫过站在她面前的十来个人,厉声问道。

斯科特已经知道了一些情况,此时连忙站出来解释道:

“我们没想到这八卦城里对我们这些外国人的盘查这么严格,剩下那些人暂时被带到官府核对信息了,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

“暂时?应该?很快?”海伦侧首睨视,目光在斯科特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即转到了她面前的另一个圣法师身上,用手里的法杖一指,说道:

“你来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被点出来的这个圣法师也是个金发碧眼的女人,平日里很喜欢模仿海伦的行事风格和穿着打扮,海伦倒也不在意,反而很是欣赏她。

“我们按照阁下的指示,在八卦城中搜索行天下的玩家和那位精灵,结果碰到了巡查的官兵,要求查看我们的通牒,我们四人担心会惹出什么祸端来,不敢多言,出示了通牒之后就离开了,不过”

这个女人有些胆怯地看了一眼站在斯科特身后的那两个圣骑士一眼,在海伦有些不耐的目光下继续说道:

“不过,在我们将要离开的时候,山姆和麦考利他们五位圣骑士也刚好在附近,似乎是对盘查有什么不满,好像跟官兵起了冲突,之后就就被官兵带走了三人。”

“所以,你们几个女人一直都在旁边看着那些野蛮人的行径?自始至终都没有打算出来帮我们解释一下?”

站在斯科特身后的那位骑士冷冷地说道,他很幸运地被官兵放过了,但是他的另外三位兄弟都被那些可恶的华夏差役给像押解犯人一样带走了。

这是他们从来没有受到过的侮辱!

圣骑士在盖亚大陆是勇气与忠诚的象征,更是神所赐下的力量的化身,哪怕是各国的王公贵族见到他们,也要客客气气地向他们行礼,诚恳地请求他们留在王宫,并且情愿许下等同于一国重臣的高位。

而来到这里之后,他们这些高贵的骑士竟然会被一些低贱的凡人命令辱骂,而他们竟然还因为系统的偏向保护对这些凡人束手无策,明明那些人都脆弱到能被他们随手拧下脖子!

“我们、我们只是想再考虑一下,毕竟要以海伦阁下的指示为先,而且你们确实有些冲动了,不就是让你们接受一下检查吗”

那个女人支支吾吾地说着,把那些官兵硬要让这几人脱下盔甲接受检查这部分给含糊了过去。

当时她们四个女人还有点幸灾乐祸,尤其是她们都曾经主动邀请过这几位圣骑士玩家当她们的专属守护骑士并被拒绝,那时看到这几个目中无人的家伙竟然被当众为难,都觉得很畅快,也暗自期待了一下这几个人能真的把那身碍眼的铠甲给脱掉。

而且——

“当时那个情况,我们如果真的站出来解释,很有可能也被抓走的,那些华夏官兵很明显就是故意针对我们。”

话说到这里,这位金发女子突然觉得自己这话很有道理,看着海伦目露忧色,提高了些许音量:

“阁下,我们恐怕是被那些官兵针对了,他们不仅盘查了我们每一个人,还似乎是在故意惹恼我们,让我们之中一些不够冷静的人与他们产生冲突,这样他们就有借口把那些人带走。”

海伦还没说什么,听到这话的其他人都有些不满了,什么叫做不够冷静的人?我们无故被盘查羞辱难道还是我们自己的错吗?难道我们没有拿到合法的通牒?既然我们都是合法合理地进入八卦城的人,那为什么要被当地差役如此轻慢对待?

“哼!果然是心中没有敬畏的民族,连法纪都可以被如此轻易践踏!”

“还叫我们是番邦胡人,明明他们都是一些无知凡人,竟敢用刀威胁我们这些高贵的圣职?”

“所以你们就灰溜溜地跑了?不过是被那些凡人用刀指了指,你们三个软骨头就恨不得低声下气地求饶?”

“你!你胡说什么!当时你们都已经被打趴在地了,根本就没看清我们三个人是多努力才劝说那些官兵放过了你!”

“你们劝说?我看你们是恨不得跟我撇清关系吧?”

“你们几个!我明明看到你们塞了好几把金币给那些差役,竟然如此自轻自贱,你们还好意思谈什么敬畏?”

“那难道像你们一样被那些官兵按在墙上搜身就不自轻自贱?我们只是在用那些俗世的无用之物来保全我们身为圣职的尊严!”

“无用之物?那你倒是别心疼啊!跟那些官兵讨价还价难道就是你的尊严?”

……

“够了!!都给我闭嘴!”

在这十几人愈发激烈的互相指责声中,海伦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声音有几分尖利。

海伦此时有些心惊,因为她已经发现了这是一个有意策划出来的局面:

凡是被抓的人,当时必有在场的另一批人毫发无损;凡是被抓的人,他所属的小团体必至少有一人成功脱身,且观察到了另外那批人的情况。

这“存活”的一人未必会怨恨那些官兵,但是一定会对那些侥幸无事又冷眼旁观的人心存不满,进而难免就会对让他们分散行动的指挥者不满。

让手下的人以一个个小团体的形式互相竞争对抗,本是海伦引以为傲的驭下手段,现在这种被她刻意引导出来的冷淡关系,反而在此时成就了最大的危机。

看着那些虽然闭了嘴,但目光里仍有几分轻视和怨怼的圣法师和圣骑士们,海伦面上依然优雅镇定,但是心里已经懊悔不已。

为了掩盖被是岁戏弄的一时难堪,她才会临时发布这个分散大家的任务,却不想竟然被人钻了空子,利用了当地的官府……

是岁!一定是他!!

这一定是他的诡计!

“恐怕这都是行天下的阴谋,从山门相遇开始,那个会长是岁就在算计我们了。”

海伦淡淡地总结道,依然优雅平稳的声线似乎透着一股睿智,看着纷纷若有所思的众人,心下一松,也不过多解释,而是说道:

“哪怕我们不分散,自始至终聚在一起,估计也会被当地官府针对。”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这句话,从这个路口的四面街道突然涌出了百名全副武装的官兵,把他们团团围住。

不知为何,海伦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

为首的那人趾高气昂地看着海伦这些人,冷哼一声,问道:

“你们这些人聚在这里做什么?未经允许,竟然敢私自聚集起这么多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议论我朝法度,你们这些胡人难道是想造反不成吗?”

无缘无故被扣了这么一顶危险的帽子,哪怕是间接被这些人解了围的海伦也不由地在心里咒骂起了是岁的狠毒,这是要致他们于死地吗?难道是想让他们自己识趣离开这里?

但是海伦绝对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地认输离开,她一定要走到是岁面前,欣赏他的悔恨,无情地拒绝他的歉意和讨好,最后再高傲地施舍给他自己的宽恕。

“这位先生你好,我们只是初来此地的佣兵团,因为约好了与行天下的会长见面,所以才在这里稍微停留,等待其他同伴过来汇合,至于什么不妥当的言论,这恐怕是一些误会,我们只是在讨论一些我们盖亚大陆的国家政局。”

海伦稳定了一下情绪,挂着嘴角淡淡的笑容,踏出两步,身上的丝质法袍随着她的脚步从她的腰肢流动到双腿,尽显成熟/女性的风韵。

面对这么一个语气温和的美女,领头的官兵也不好再凶神恶煞地口出不逊,而是矜持地一点头,回道:

“行天下这个行会我听说过,既然你说你们有约,那为何要聚集在这里?难道你还要带着全团的人去赴约不成?”

哼,果然是想用这种方法削弱我们的人数优势!不过,既然是岁敢只带一人赴约,那么我们这边人太多岂不是反而显得气势不足?

海伦笑着回道:“我们这就准备离开了,只是个普通的会谈而已,其实只需要我一个人罢了,其他的人还是继续在城里游玩便是了。”

说罢,她身后的斯科特已经一步踏出,平静地指挥道:

“我和麦考利骑士留下,其他人还是各自散去吧,注意莫要惹事,可以找地方休息一下,等等那些暂时离开的人。”

斯科特已经看出了海伦的不甘,也认为今日这个会谈人多未必会比人少更有利。

而且……斯科特看着这些刚才撕破脸皮互相指责的人,心知就算有了阴谋论作为借口,但是刚刚爆发的冲突却不会如此快速地被抹平,此时这些人恐怕是无法尽心合作了。

斯科特一向跟在海伦身边,全心全意地遵从海伦的所有指示,是众所周知的忠武之人,他的性格又比较谦和,经常充当海伦与其他人之间的缓冲,因此在蔷薇骑士团里很有声望和人缘,此时他的话一出,那些人立时收敛了几分情绪,向着海伦三人略一行礼后各自散去,那些围住他们的官兵也不刁难,直接让出一条通道让他们离开。

海伦带着身后的斯科特和麦考利也举步离开,准备前往天火楼,但没走几步,这三人就齐齐停下了脚步,面色不善地盯着那为首的官兵。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海伦握紧了手里的法杖,法杖上镶嵌的宝石流光四溢,仿佛酝酿着骇人的风暴。

这位官兵大哥却是挑眉一笑,有些无赖地说道:

“远来的都是客,我们刚刚惊扰了诸位赏风景的雅兴,现在自然要补偿一番,所以不如就让我们这些人护送三位?再顺便给你们的会谈站站岗?毕竟,我想你们肯定是有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小秘密的吧?”

护送?站岗?这是要全程监视我们?

海伦突然对这些官兵背后的势力有些疑心起来,是岁会愿意让这么多无关的人介入到他们的会谈中来吗?还是说,今天针对他们蔷薇骑士团的另有其人?

才想到这里,一个有些熟悉的男子声音突然从官兵的包围圈外响起,有几分惊喜地说道:

“哎呀呀,我就说怎么还等不到海伦小姐,原来是在这里!”

海伦扭头看去,是今早才见过的那个腰挂葫芦的男子,正是行天下的副会长藏九。

藏九此时才看清海伦三人的处境,惊疑地扫过那些包围住三人的官兵,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在演戏,还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官兵今日的所作所为?把藏九的表情尽收眼底的海伦在心里琢磨着。

“这个……各位官爷,这位海伦小姐和她的佣兵团都是拿到由朝廷亲自盖章的通行牒文的,并不是非法入境,你们这是?”

藏九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们刚刚听到百姓议论,有一些外国人在街头贬损国师的法令,还疑似要进行非法集会,所以才连忙带人过来,毕竟那条限胡令的严苛想必这位兄弟也是知道的。”

面对同为华夏人的藏九,这位官爷的态度立刻和蔼可亲起来,很是耐心地解释道:

“谁想确实是我们误会了,所以我们打算护送这位小姐和她的随从,并且临时保护她们的安全,直到她们离开八卦城,也算是表达一下歉意。”

有这么表达歉意的吗??

藏九努力把蹦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爽朗地笑了笑,说道:

“那还真是辛苦各位官爷了,只不过她们也就才三个人,您这……”

这一百多人是打算叠个人墙做移动堡垒吗?

“这才能表示我们的诚意嘛!”

这位官爷也爽朗地一笑,一点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

藏九心知是不可能把这些官兵给赶走了,便也不再坚持,指了指天火楼的方向,说道:

“那就麻烦各位官爷多走几步了,我家会长已经包下了天火楼,各位官爷不介意的话,不如过去歇歇脚?”

说罢,藏九装作要领路,几步走在了这些官兵的前边,在心里暗道自己机智,最起码这样看起来自己是带了一帮小弟,而不是被人当重刑犯给押送。

藏九偏头偷瞄了一眼脸色难看到可以滴出墨汁的海伦,更庆幸是岁的先见之明,让自己在天火楼四周转转,或许能帮忙给需要的人解个围。

而当他想到另一个早就被是岁派出去四处转转的三尺水,更庆幸自己这个任务还算轻松。

藏九可不傻,刚才那个局面,他略一琢磨就知道这些官兵是被人派来故意捣乱的,至于这个人是谁……

藏九警惕地扫了四周一眼。

三尺水,你小子可得给我努力稳住那个小丫头,最起码要等海伦亮完底牌再让她出来闹,不然,不然老子就拿酒糟淹死你!

第二零五章 临时变动

人多可能会力量大,但是不一定会速度快,就比如现在这个浩浩荡荡的百人大队,看起来倒很像是在游街,而不是赶去赴宴。

海伦三人无奈地被百余名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但好在这些官兵还算识得些分寸,给这三人留出了五米见方的空间,没有讨嫌地凑到他们身边。

海伦的法杖几不可见地一扬一顿,一缕清风盘旋而至,给这些在日头下奔波了一天的官兵们带来了些许凉意,也让这些人的警惕心骤然降低,目光扫过被看管得毫无死角的三人,开始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对于今天这个特殊的紧急命令,其实这些官兵们也有点茫然摸不到头脑,唯一知晓其中内情的领头人是当地守备长官的副手,平日里也是他们高攀不到的存在,此时正跟着那位走在最前方的年轻人有说有笑,似乎是那位年轻人还随身带了些好酒,两人你来我往几口,就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

因此,这些凡人官兵谁都没有发现,那被围在当中的三人,竟然安静地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传出,但是如果有人认真仔细观察的话,却会发现这三人的嘴唇都在微微颤动。

凡人自然感觉不到这三人的异样,但是这些官兵中的某一个人却在那缕清风徐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海伦做了什么,放心地呼出一口气,“他”抬手捅了捅身边的一个同样戴着斗笠、面目俊秀的男子,压低声音说道:

“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叫做强龙不压地头蛇,中华文化果然博大精深,我就没见那些人这么怂过。”

宽沿斗笠底下露出一张明显属于少女的脸庞,而她虽然刻意粗着嗓音,却依然掩饰不住其中的清脆,倒是多亏了她身上那件明显大了一圈的衣服,和她有些贫瘠的身材,才让年年安然地掩藏在了官兵大汉们中间,竟然一直没有被海伦那些人发现。

而被她捅到手臂的人则是一个激灵,差点没惊叫出声,一听是年年的声音,这才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说道:

“这跟中华文化有什么关系?还有,你这随便乱捅人的习惯可不好,万一别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年年盯着公子滟这毫不作假的惊恐未消,看了看自己的手指。

我这是手指,又不是刀子,捅一捅又不会疼……?

年年手腕一转,戳到了身边另一个人的胳膊上,换来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和从牙缝里挤出的一句话:

“别闹了!等会儿你可不许瞎动手,先听听里面聊的什么,然后听我的口令行事。”

年年又戳了戳三尺水,问道:“这是是岁的原话?让我听你的口令行事?”

“……不是。”三尺水犹豫了一秒,还是决定说清楚一点,继续道:

“是岁估计海伦这次要把底牌都给掀出来,所以希望你先别急着动手,最起码让海伦把该说的说完。”

年年扫视了一圈身边这几个人,看他们的神色,很明显都打算遵从三尺水的意见,而不是同意以她先前的想法行事。

古羽,祁有枫,公子滟,还有不久前撞到年年这几人在小巷里开会的三尺水,这个时候都换了一身官兵打扮,也齐刷刷地戴起了宽沿斗笠,把小矮子年年给挡了个严严实实。

官兵自然是公子滟“雇佣”来的,只不过佣金只付给了那个领头的守备副手。

公子滟在受到祁有枫“挑拨离间”建议的启发之后,先是尝试性地改变了行动策略,原本是想尽可能地盘查蔷薇骑士团的玩家,能抓的抓一下,不能抓的也要烦到他们没有机会去寻找正在四处惹祸的年年。

但是,公子滟在跟祁有枫和古羽略一商量之后,尤其是在祁有枫的坚持之下,他们三人自作主张地改变了年年原定的计划。

按照年年原本的设想,公子滟和古羽负责盯住海伦的动向,并且由公子滟出面单独约见海伦。而年年只需要提前引发五行岛的警戒监控,并埋伏在四周,由祁有枫触发一次光牢之后,年年再在光牢的快速反应期一击击杀海伦,随后借助无敌的光牢脱身上天。

因为年年提前在大街小巷上吸引到的仇恨值,五行岛对她这个人的危害性评级肯定会很高,那她大概只会有最多半秒的时间来进行这一击。

但是因为她早有准备,对于手握骨血两箭的年年来说,这半秒足矣。

而海伦的那些人哪怕反应再快,也基本不可能在半秒内完成一次对她的轰杀,而他们随后可能会有的攻击更不会越过五行岛监控系统对年年的危险评级,而公子滟也会及时“劝说”他们不要做无用功,以保证年年不会与太多人在牢里相会。

结果,在祁有枫从古羽和公子滟两人嘴里听到这个完整的计划之后,他几乎是立刻表示了强烈的反对,而他给出的理由则是——

“我不想赌那半秒的概率,也不想赌五行岛是否会真的只关照她一个人,尤其是这个计划还需要我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这个理由有没有说服古羽暂且不提,但是公子滟却在思索良久后叹息一声,开始重新考虑要如何在百分百保全年年的情况下尽可能给海伦等人带来杀伤,至少也要让他们经受些损失。

而此时刚好三尺水好运地找到了新晋为八卦城一霸的年年,年年便暂时中止了她的“霸业”,来找公子滟三人会合,看看要怎么配合一下是岁那边,重新调整一下计划的细节。

结果兴致勃勃地跑来找三人汇报她这一路的收获的年年,不由分说地被三人兜头泼了一大盆冷水,并且被无情地告知:

从现在开始,指挥权全部移交给公子滟,原有计划废止,由公子滟主持接下来的行动。

反应不及的年年还没想出这几个人突然造反的理由,就被公子滟拉去了一个茶楼的包厢参加战前会议,与会人员除了公子滟三人、年年,和一头雾水的三尺水,还有公子滟请来的八卦城守备以及他的两个副手。

时间紧迫,又是临时更改计划,公子滟也没有多做客套,直接又扔出了洛阳城内一座别院的地契,临时租借了守备统辖下的所有官兵。

朝廷虽然在修真门派所辖领地内有安排文武官员,但是并没有派军队留驻,这些文武官员能动用的也就是普通的官兵和差役。

然而因为某些原因,这些普通人的武器装备都是专门针对那些修真人士特制的,所以并不会象征性地沦落为彰显王权的摆设,而是实打实地可以适当参与到当地的治安管理之中。

被公子滟的大方惊吓到的不仅仅是年年和三尺水,还有那位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守备大人,只见他小心地摩挲着那张地契,慢条斯理地问道:

“这位公子,你该不会是打算借我的人在城里闹事吧?”

说罢,他还看了看另一边的年年,很明显这个有着“妖族”特征的不明人士被他当作了闹事的主体,虽然他这个认知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当然不会,只不过是认真地贯彻一下我们那位国师大人的法令罢了。”

公子滟纸扇轻摇,鎏金的扇骨在那位守备大人的眼中划出一道道的华光。

“我知道你已经命令我手底下那些人去盘查那些新来的胡人了,难道你还想把他们都抓起来不成?他们可都是实打实地有着户部颁发的通牒的,这可会让我很难做的呀。”

限胡令才发布不过一天,这些胡人竟然就能弄到这么多张通牒,很明显这些胡人的人脉势力不容小觑,守备大人还不想得罪都城长安的那些大官们。

公子滟淡淡一笑,手中的纸扇一合,轻轻地按在桌上的那张地契上一推,另外一张薄薄的纸张跳进了守备大人的眼中。

“这是”

守备大人惊喜地把那张纸举到自己眼前,仔细阅览一番后小心地叠在了手心里,看向公子滟的眼神透着十足的亲切,嘴角眉梢都翘上了天。

“什么东西?”

年年扯了扯三尺水的衣袖,她只知道这张纸是三尺水带来的,三尺水说这是昨天是岁临时吩咐的,觉得在限胡令发布的当下,八卦城里守备大人的重要性激增,这个东西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公子滟看过后大叹了几声及时雨,而那张纸具体是什么,年年也不知道。

“我让松青那个龟孙给写的引荐信,能把这小子推举到京畿道做校尉。”

三尺水提起这个就想磨牙,为了及时拿到这封信,他可是自杀了一次回长安城,又连夜赶回了八卦城,结果刚坐下水还没喝几口呢,就被是岁给派出来从人海里捞年年,还好年年今日显眼得仿佛大海里的灯塔,他看着天空中那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的光圈,追着那光圈移动的方向就找到了年年。

“很厉害的东西?”

京畿道是哪里?校尉又是个什么官职?年年怀揣着这两个问题看向了祁有枫。

公子滟正坐在主桌旁和守备大人交待具体的行事,祁有枫、古羽、年年和三尺水则是以身份不够为由单独开了一桌,此时谈起话来倒也随意。

“京畿道就是京城长安,校尉的话,品级好像不高,但是重点是在天子脚下,升职的机会还是很多的,最起码比他在这里熬出头要好很多。”

祁有枫大略地介绍了一下,端起茶杯,似乎是在专注地听着公子滟那边的谈话。

年年的那个计划等于是被他一个人否决掉的,而年年还不知道这一点,祁有枫这个时候有点尴尬,虽然公子滟和古羽都表示愿意分摊这个“造反”的责任,祁有枫依然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

“这、这不好吧!这怎么能、这能行吗?”

不知道公子滟交待了些什么,那位守备大人突然提高了音量,一脸地为难和怀疑,他身后那两位副手也是神色古怪地低头咳嗽,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幕。

这边的情况自然吸引了年年这桌人的注意力,四个人八只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到了笑容满面的公子滟脸上,竖着耳朵听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公子滟目不斜视,就连笑容也仿佛是刻在了脸上,自始至终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未曾变过,此时更是语气轻缓,仿佛是在谈论此间的茶水点心一样:

“大人放心,您若是觉得这些理由不太方便的话,尽管请那些西方友人去守备府登记就是了,万一那些人手里的通牒是假的呢?万一那些人是来八卦城密谋的呢?您这也算是为朝廷分忧,为国师分忧,这可是您表现自己忠心和细心的好机会啊,您总不想辜负了这些看好您的人的好意吧?”

公子滟瞄了一眼守备大人手里的引荐信,有意无意地咬重了“好意”二字,直听得守备大人手心冒汗,更是把那封引荐信抓紧了几分。

“而这个登记工作呢,则是要细致,要问清楚这些人的姓名来历,职业是什么,有没有什么特殊身份,是什么时候进入的长安,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长安,所来为何,打算停留多久等等。”

公子滟又开始轻轻地摇着纸扇,一副全心全意为守备大人考虑的样子,事无巨细地交待着:

“为了避免有人偷渡入境,还要让他们证明自己是怎么进入的华夏,是坐了蓝鲸号来的?那船票呢?船票没有的话,有谁能证明呢?证明的这个人的身份是合法的吗?他们会不会有人冒充他人身份入境呢?他说他叫张三,他要怎么证明自己就是张三呢,而不是李四呢?”

公子滟真诚地看着守备大人的眼睛,语气凿凿地说道:

“我相信,以大人的办事效率和周到细致,这些人的登记和核查工作最多也就花费个三五天而已,绝对不会耽误大人更多时间的!”

“我去,这位到底是谁啊?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官僚主义?这简直是要坑死人不偿命啊!”

三尺水小声又激烈表达着他此时内心的震惊,真按照这位老兄的交待,那海伦手下那些人恐怕要在无尽的证明“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到哪儿去”这些哲学问题中度过接下来的三天了,那绝对是要被折磨疯的吧?

并不怎么热爱学习和思考的三尺水看着俊雅的公子滟,仿佛看到了一头凶恶的怪兽,正举着一座由文字和数字搭就的万吨巨塔狞笑,而塔下是瑟瑟发抖的蔷薇骑士团成员,和他自己。

“这个好像有点过分了吧?证明我是我,这不是故意刁难人吗?”

古羽眉头紧皱,或许是在纠结要怎么证明这么一个深奥的问题,也可能只是在表达对公子滟这个无/耻提议的不满。

年年则是扭头看向了祁有枫,问道:“这就是他的计划?把海伦手底下那些人都拉到守备府关三天?”

年年对这三人竟然临时“造反”很是不满,但也知道这三人也是在尽心尽力地帮忙,才没有任性地坚持己见,而是耐心地等待着公子滟他们给她一个解释。

“应该还有下文,具体要怎么做还是要听公子滟的安排。”

祁有枫暗自佩服了一下公子滟在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义气大方,两座别院就这么眼睛都不眨地送了出去,既没有流露出丝毫挟恩图报的意思,也没有以此来讨好年年,年年甚至可能都还不知道公子滟已经付出了这么多。

或许……那些传言真的有什么误会?就这样看来,公子滟也确实不像是那种拈花惹草又始乱终弃的人/渣……

“你倒是突然跟他的关系变好了?”

年年挑眉,她记得昨天祁有枫还看公子滟不顺眼呢,怎么才过了一个晚上外加一个上午,他就如此信任这个人了不说,还愿意听从公子滟的指挥了?

“我不用跟他有什么或好或坏的关系,虽然有点无/耻,但我只想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条件和资源,来守……成全一点我的私心。”

第二零六章 鸿沟

祁有枫并没有继续解释他的这一点私心到底是什么,只是温和地对着年年笑了笑,把手边的一杯清水推到了年年面前:

“看你好像跑了一上午的样子,喝点水,多喝水才会皮肤好。”

年年下意识地端起了水杯,三尺水则是莫名其妙地看了祁有枫一眼,皮肤好是什么鬼,这游戏里大家的皮肤都挺好的啊。

确实有点口渴的年年咕咚咕咚地干掉了这一杯清水,正要端起祁有枫给她倒满的第二杯,就听到公子滟已经在跟守备大人相约下次把酒言欢,看起来这个会谈已经走到尾声了。

年年一边喝水,一边不解地问其他人:“所以这个会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等会儿是要鼓掌欢送一下那个大人?”

“不知道。”

三尺水摇头,他这才见到年年不过十几分钟,就被拉来这里开会,除去提供了一张引荐信,再就是帮忙消灭了这个包厢里的瓜果茶点若干。

“主要是想让你了解一下我们这个更改过的计划内容,免得你误会。”

祁有枫解释道,又有点紧张地问年年:“你觉得这个新计划如何?是不是更周全妥帖一点?要不要先尝试按照这个计划行动看看?”

不管年年当时答应得多么不情愿,事实证明,公子滟这个以钱权压人的计划看似无脑莽撞,但确实是一个最有力也最有效的打击海伦和蔷薇骑士团的方法。

这更是一个让海伦那些人毫无还手之力的计划,也或许是他们根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皇权大于一切的封建王朝。

年年混在官兵之中,看着势单力薄的海伦三人,瞥了三尺水一眼,问道:

“是岁到底还打不打算跟她合作了?”

这个问题的答案会直接决定她接下来的武力打击范围。

想也不想,三尺水斩钉截铁地回道:“肯定不会合作了,只要套出我们行天下需要的信息,之后那三个人就交给你处置。”

“啧啧啧,跟你们合作的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年年幸灾乐祸地说道,忘了她自己也曾经跟是岁合作过的。

不过从结果来看,她也确实是个被合作坑害的倒霉孩子,才不过跟新晋的合作伙伴出门做了个任务,就经历了一场舆论的暴风雨。

“按照是岁的说法呢,这叫朋友来了有美酒,豺狼来了有猎枪,我们也不是什么香的臭的都要捡来当合作伙伴滴~”

三尺水摇头晃脑地说着,扫了海伦三人的背影一眼,好奇地问年年:

“说起来,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三个?一杀了之?这有点简单吧?”

光年年这里就有能打的古羽和祁有枫两人,和不能打但是打手众多的公子滟一人,若是再加上心怀鬼胎的是岁及其狗腿藏九,三尺水都有点替海伦感到绝望了,这哪里是什么会谈,分明就是一个火坑呐!

“我也觉得只是杀一杀好像没意思,也没什么挑战性。”

万无一失的计划就代表了毫无意外性和刺/激性,年年已经感到有些兴致缺缺了。

“那要不也让他们三人去守备府三日游?来接受一下哲学思想的熏陶?”

“都一样多没意思啊,诶对了,我听说古代是有好多酷刑的,能不能给他们来一套?”

年年扭头问向公子滟,结果只看到公子滟无奈地在摇头,耐心地解释道:

“私自对这些人用刑可能会触犯朝廷律令,那个守备大人肯定不敢,给再多钱也没用。”

“说起来,你到底花了多少钱啊?”年年环视了一圈这些官兵,“肯定不便宜吧?毕竟雇了这么多人。”

“两处房产而已,回头再赚回来就是了。”

公子滟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也没有说具体是多少钱。

“你还真的是个金钱战士啊?你是怎么把现实货币兑换进来的?”

嗅到八卦的气息,年年复又眸光闪闪,好奇地问道。

就连古羽和三尺水也投来了关注的目光,毕竟这个话题还是有一定讨论价值的。

“现实货币会对游戏内经济体系造成冲击的,这好歹也是我家运营的游戏,我怎么可能砸自家的场子?”

公子滟很认真地否决了线下交易的存在,随后话锋一转,下巴一扬,说道:

“只不过初始设定本身就预留给我家一些这游戏里的不动产,我随便卖两处房子,租几亩地出去不就有钱了?”

好吧,原来这位不是金钱战士,而是土地战士,俗称,地主。

古羽和三尺水失望地收回了视线,这个操作可是复制不来,就算他们从现在开始屯田屯地,想要达到一定规模也需要大量金钱和时间的投入,他们两个都不是这么有耐心玩资本的原始积累这种东西。

“早晚得把你们这些地主阶级给消灭了!”三尺水还嘀咕了一句。

“当前的这个封建社会不可能一直发展下去,打土豪分田地的时代总会到来的。”

祁有枫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淡淡地接话道。

自他们离开那个茶楼,换上官兵衣服混进来开始,祁有枫就一言未发地跟在年年身后,若不是他始终没有离开年年一步距离,倒还真像是一个普通的官兵。

同样的,若不是发现了他这不管年年速度快慢都坚定不移的一步距离,其他人也不会留意到这个人竟然一直在紧张。

年年也发现了祁有枫这突然而来的紧张情绪,在她扭头看向祁有枫四目相对的时候,她也看出了祁有枫的紧张不是因为他自己,而是因为她。

难道这个计划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危险性?年年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是刚刚因为担心海伦使用「风之语」扩大了听力范围,年年也一直没有问出口。

现在看到海伦已经把他们三人的交谈用清风隔绝,年年这才敢出声说话,只不过还是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开场来询问今天见到她之后就莫名紧张的祁有枫。

祁有枫在茶楼里时的尴尬年年也是察觉到了的,想来是因为自作主张废止了她的计划的缘故,但是看着一脸坦坦荡荡地表示“这是为了你好”的古羽和公子滟,年年觉得这里面可能还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枫哥,你说这游戏会不会发展出个世界大战什么的?然后再来个统一帝国?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想了想,年年还是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对这个游戏世界的发展展开了想象。

“诶,说不定!没准儿过几年再来个农民起义之类的,我们还能经历一把改朝换代,嘶,说不好我还能混个开国元老?”

最快跟上年年思路的是三尺水,他这个“开国元老”已经畅想到如果皇帝猜忌他,他要怎么狂霸酷炫拽地丢下一地凡夫俗子,潇洒地带着美女转身离去,上天入地,然后在群臣百姓的呼声中无奈自立门户,变成一个可以随意改写天下格局的隐士高人。

“这样的话,我们或许可以推进一下华夏的商业发展和技术进步,尤其是海外贸易,弥补一下真实历史里的遗憾,最起码不能让近代史那些糟心事在这里重演。”

古羽的这个提议就很忧国忧民了,引得一旁自嗨的三尺水频频用眼角余光戳他,不确定这个人是不是在嘲讽他。

古羽这小子可是天工坊的,要不是看在年年的面子上,三尺水早就动手跟他比划比划了。

“从实际角度来看,你们的这些畅想都是很有可能实现的,但是首先你们得能坚持到那个时候,远的不说,二十年后,你们还在这个世界里吗?”

公子滟轻轻地泼了一盆冷水下来,只不过这盆冷水的温度极低,直接就让已经畅想到热血沸腾的古羽和三尺水沉默了下来。

别说二十年了,再过十年,他们还会继续留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吗?

就算他们想一直留在这里,现实世界里的人生也会更需要他们,因为那才是他们的根源。

就算十年之后,二十年之后,他们还能偶尔回来看看,但是由于这个世界比现实快一倍的时间流速,他们大概也只能体验一下什么叫做白云苍狗,物是人非,不,可能连“物”都会在他们不知道的时间里面目全非。

祁有枫在大家的沉默中看着满脸不解的年年,又一次意识到了这个犹如山海倒转一般不可能逾越的鸿沟:

假如他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他的根源在现实,而年年只能存在于这个世界。

甚至因为现实世界与游戏世界不同的时间流速,他们两个也永远不会停留在同一个瞬间。

如果时间和空间都无法相连,那么此时的相遇还会有意义吗?

第二零七章 天火同人

“哎,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吗?”

无言的思绪流转中,公子滟突然出声打破了沉默,看他的样子,是想拍一下年年的肩膀,只不过他的手最终还是只停留在了年年肩膀之上寸许的地方。

“天火楼呀!”

年年答道,又往海伦那边扫了一眼。她需要时刻注意着海伦那边的情况,以免这里的谈话被听去。

“那你知不知道天火楼的这个天火是什么意思?”

公子滟一副循循善诱的样子,可惜年年并不是个乖巧的学生,毫不客气地送了他一个白眼之后没好气地说道:

“要么闭嘴要么说,你用脚后跟想也知道我肯定不知道这个什么天火是啥意思吧!”

公子滟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年年的这个回答有点不太符合他以往的经验。

一般来说,被他这样问到的姑娘们都会一脸好奇加崇拜地追问一句“你能告诉我吗”,然后他再耐心又温柔地继续,虽然他也看得出来那些姑娘们之中有的只是在装样子。

“天火这个名字取自周易里的同人卦,全称是天火同人,上乾下离,离火自下炎上而与天同。”

尽管年年没有配合,公子滟还是耐心又温柔地讲起了课,也吸引了另外一些人的注意力。

“同人的意思是与人相会相见,离为公为诸侯,而乾为天子,所以同人即为诸侯觐见天子之象。”

“你说的是啥?哦哦哦,就是说这个天火的意思是臣子拜见皇上?”

公子滟的第一句话对年年来说跟无字天书差不多,不过第二句话就进化成了有字的天书,让年年好歹弄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我去,我说怎么是岁一定要挑这个地方见面,这不是妥妥地占人家便宜吗?”

三尺水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天火楼的名字还有这个含义,恍然大悟地捶了一下掌心。

“然而,”公子滟略略提高了一下音量,以示他的话还没说完,“然而,同人这个词的含义在现代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专指那些借用已有的人物形象和设定进行的二次创作。”

“这种二次创作,因为版权的问题不能谋利,但是依然有很多写手画手愿意花费时间倾尽心血去创作,就只是因为他们对那些虚拟人物的热爱。”

“就连面对面站在一起交谈都做不到,就连最简单的回应都得不到,甚至人物的喜怒哀乐都与他们无关,他们依然爱着那些虚构出来的人物,可以爱很多年,甚至可以爱一辈子。”

公子滟一边叹息,一边扭头看向年年,与站在年年身后的祁有枫眼神交错了一秒,随即目光一转,移回到了年年的脸上,笑着问道:

“你觉得那些人傻不傻?”

“我——”

年年正在摇头,突然话音一顿,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又顺势拉了拉斗笠,遮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

公子滟等人看到年年的动作,抬头扫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天火楼,也知道自由谈话时间已经结束,几人一边低头用手压着斗笠,一边借官兵们停步列队的些微混乱,站到了一个不显眼的角落位置,很巧地紧邻着某条天火楼旁的小巷。

藏九的脚步要快一些,这时候已经和那个守备副官站在了天火楼门外,正与看起来已经等候多时的是岁说些什么。

“刘大人,一路辛苦了,这天火楼内不便喧闹,我也只能在楼外备些酒水茶点,让兄弟们歇歇脚,还望各位兄弟不要嫌弃。”

这句话传进了正走近三人的海伦耳朵里,她顺着是岁的手势看过去,发现旁边一侧空地上已经搭起了一连串的凉棚,十来个衣着不同的小二打扮的人正往凉棚下的桌子上摆着茶壶点心,还另有一些人正在从几辆骡车上向下卸着一个个酒坛,看起来还都是平日里难得一尝的各种好酒。

这是早有准备?还是这十分钟里临时布置的?

海伦的目光一凝,心知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只能说明是岁这个人的不简单,以及他手里掌握的资源的丰富。

“哎呦呦,是岁会长太破费了,我就先替我这些兄弟们感谢是岁会长的慷慨了!你们都还不赶紧谢过是岁大人!”

那个被称作刘大人的守备副手并没有因为是岁的低姿态而得意,而是有些惶恐加惊喜地招呼官兵们列好队,让他们“谢过”之后速速入座,不要在天火楼门前大声喧哗。

这天火楼并不是一般的酒楼茶楼,平日里并不对外揽客营业,只因它其实是明堂专门设立,用来处理发布门派对外事务的功能性建筑,兼任外宾招待所,这才可以被明堂的弟子和客卿租借来作为会议中心使用。

也因此,刘大人此时才不敢让人在这里喧哗笑闹,他们这百名官兵直奔天火楼的行为本就引起了纷纷议论,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已经在猜测是不是朝廷要拿明堂开刀,若是真的让这百名官兵一拥而入,恐怕明日朝廷搜查明堂的新闻就要传遍大江南北了。

而是岁这个临时搭起的凉棚和其中的用心布置就很让刘大人受用了,暗自点了点头称赞了一声周全,便也想过去落座。

“哎哎哎,刘大人,您这是去哪儿?”藏九眼疾手快地拦住刘大人,指了指楼里,“刘大人不如跟我们一起进去坐坐,反正我们也不会谈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听到这话,海伦的脚步一顿,眉头微蹙,看向了是岁,而此时是岁也正好转头,把海伦的这个表情看在了眼里,淡淡一笑,迎着她走下了天火楼门口的台阶。

“海伦副团长,鄙人已经恭候多时,倒是没想到海伦副团长如此引人注目,还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感觉到这话里淡淡的指责意味,海伦有些不悦,在身后两位骑士的陪同下走到了是岁身前,扫了一眼那些官兵,说道:

“想来不仅仅是我,是岁会长吸引到的目光想必也不少。”

“这是自然。”是岁很是赞同地点点头,看着半日不见,排场就缩水了九成的蔷薇骑士团,不知真假地惋惜道:

“可惜海伦副团长被我殃及,平白受了不少委屈,还请海伦副团长继续忍耐一下,待我们此间事了,想必剩下的事情就好解决了。”

剩下的事情?

这个意味不明的指代让海伦满心疑惑,却又不好在这里明明白白地问出来,只是挂起她那一贯优雅的笑容,说道:

“我们难道是打算在这里继续聊下去,莫不是我们也要与这些人在一起,坐在外面?”

一边说,海伦一边扫了那些粗俗的官兵大汉们一眼,其中的鄙夷和怨气都要溢出眼角。

踱着步子走来相迎的刘大人哈哈一笑,说道:

“这当然是不能的,我们怎么可能是这样不知好歹的人,这不是给是岁兄弟惹麻烦吗?”

“大人言重了,只不过天火楼实在太小,若是都挤在里面,恐怕要委屈了各位,刘大人大人有大量,还请别跟我们这些人一般见识。”

是岁依然谦和地答道,侧过身子,示意刘大人先请,藏九也过来引路,想让刘大人先走。

刘大人看了一言不发的海伦一眼,嘴角一勾,站在原地,似乎有些踌躇,问是岁:

“我这么说可能有些不知好歹,不过还请问我能不能带几个侍卫进去,就像这两个这样的,只是跟在后面看着,什么都不说。”

刘大人伸着手指点了点斯科特和麦考利,却连余光都没转到二人脸上,只是满脸堆笑地等着是岁的回答。

是岁自然要应允下来,偏偏他一边回答这刘大人的要求,还一边警告似的看了海伦一眼,仿佛在谴责海伦的不懂事一般,让海伦愈发在心里恼火。

刘大人看到是岁点头,转过身看着那些还不敢坐进凉棚的官兵,挑拣着点了五个人:

“你、你、不对是你旁边那个,还有你……跟你,再加上你,都站出来,跟我一起进去。”

这明显是特意点出来的五个人,因为这五个人大部分都是站在人群之后,第一眼根本看不到的位置上。而且他们一个个都戴着宽沿斗笠,身形还有高有矮,其中两个看起来还有点纤弱,这能做侍卫?

海伦不由地多看了几眼。

“站住!”

海伦突然厉声一喝,法杖一指其中一个最为瘦小的官兵。这人身上的衣服明显不合身,不止大了一个尺码,而且还一直低头缩首,好像生怕别人看到他的脸。

“哼!少在这儿遮遮掩掩!cybele!你终于出现了!”

第二零八章 真诚的焦虑

斯科特和麦考利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点无奈。

那个叫做cybele的精灵,怎么可能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在这样大庭广众之下试图蒙混过关?

海伦太急躁了。

自从行天下的会长返回长安,行天下的众人与他们蔷薇骑士团的相处愈发客气之后,海伦就开始陷入焦虑和急躁的困境,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做法都有些失了条理。

不过好在那个叫做松青的人还时不时地会来宽慰一下海伦,也一直在保证行天下绝对不会放弃与他们的合作,尽管他们直到今日才得以见到这位真正的会长是岁。

斯科特想到这里,微微偏过头,看了看笑容浅淡的是岁,是岁似乎很敏锐,瞬时就留意到了斯科特的目光,友好地对着他点了点头。

斯科特匆忙地点了下头,把目光移回到了海伦身上,此时那个刘大人已经开始大呼小叫,一味地辩解着那个被误认为是cybele的小侍卫其实只是个无关的少年,而那个无关的少年始终没有摘下斗笠,更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向着身后的人堆里躲着。

太可疑了,也就太刻意了。

偏偏海伦此时话已出口,对方既不坚定地否认,又不利落地承认,只是在这里笨拙地遮遮掩掩,说是一直在躲,但不知为何总是挤不进去,总是保持着正在进行时的躲藏行为。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了海伦身上,仿佛舞台上殷勤的聚光灯,醒目地标注出了那个饱受期待的演员,等待着她的继续表演。

斯科特没有再犹豫,走动时铠甲碰撞的清脆金属声抢过了大家的关注,对着海伦恭敬又快速地施了一礼之后,几步走到了那个还在“躲藏”的少年身边,抬手一掀斗笠,确认之后直接一把把他拎起到了那位刘大人面前。

“这位大人,这个人确实不是我们要找的人,不过他的行为也太过反常,可能是故意混进大人的官兵队伍里,试图引起误会,从而导致我们这些外来人和本地官府的冲突,让大家对朝廷的限胡令产生质疑,乃至是反抗。”

斯科特顿了顿,继续说道:

“这个人,以及背后指使他的人,实在是用心险恶,恐怕是对最近的华夏朝堂变动有什么想法,希望大人能彻底调查一下,以免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随着斯科特的字字句句,刘大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着这个陌生骑士的眼神也愈发忌惮起来。

是岁也意外地看了一眼斯科特,他一直觉得这个蔷薇骑士团里,海伦是说话的那个人,而斯科特则是那个做事的人,想不到这个一向只是听从指挥的人,也有这么一张伶俐的口舌。

“好、好,那个,我一定彻查!来人啊!把这个人给我带下去!仔细审问!”

刘大人大手一挥,上来两个人把那个无关的少年架起带走,他自己也没了逗弄海伦心情的兴致,一言不发地跟着早已等候多时的藏九踏进了天火楼。

而那几个被点出来的侍卫也识趣地抬了抬斗笠,让海伦几人看清了他们的脸,与另外一个侍卫,一共五人,一起跟着刘大人走进了天火楼。

是岁看了看海伦,说了声失礼,便走到一边凉棚那里查看情况,顺便叮嘱了几个新雇来的伙计,让他们一定招待好这些官爷,只不过看他那个慢条斯理又细致入微的样子,恐怕没有三五分钟是回不来的。

海伦此时也冷静了下来,刚才那些聚光灯一样的眼神仿佛给她的脸映上了一层僵硬的白光,她握着法杖的手指指节有些发白,看着已经走回她面前的斯科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斯科特语气轻柔地说道:“那个叫做cybele的女孩我们早晚都会碰到的,就算碰不到,等过两个星期团长来了,她也一定会出现的。”

根据传声筒雅各布带来的消息,cybele,也就是年年,所属的那个佣兵团已经主动找上了他们蔷薇骑士团,并且今天就会和团长一起登上蓝鲸号,十五天之后就会抵达长安,协助他们一起参与这个世界任务。

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处于破裂边缘的合作关系才会让海伦如此焦虑,尤其是昨天那两个莫名其妙的限胡令和限海令的发布,更是成了压在海伦身上的两座大山,迫使着她必须保住与行天下的合作。

面对如此大的压力,斯科特也不好责怪海伦此时的情绪化表现,甚至就算是今天的这个合作会谈会失败也不会让他动容,他只希望海伦能尽快调整心态,恢复她那一贯优雅又骄傲的美丽。

“而且,雅各布的意思,也就是团长的意思,是让我们先不要与那个精灵发生正面冲突,毕竟她所属的那个佣兵团也已经是我们的同伴了,我们若是真的伤了她,恐怕会影响另一边的合作。”

麦考利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这也是他们刚刚在讨论的事情,结果没想到海伦只不过是被刘大人和是岁言语冲撞了一下,就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了。

想到雅各布介绍的那个叫做圣诞小丑的佣兵团的怪异和强大,而自己今天恐怕还要借助一下那些人的存在当筹码,海伦立刻恢复了些许冷静,几个深呼吸后,看着正缓步走到她面前的是岁,优雅地一笑:

“是岁会长,我很抱歉刚才的冲动和言语不当,这次的会谈给了我很大的压力,实在是让我有些心力交瘁。”

海伦有几分疲惫地理了理垂落的发丝,轻叹了一口气,似乎是卸下了一直硬撑着的强势,露出几分柔弱。

“我们团长今天就要乘坐蓝鲸号向这里来了,若是让她发现她辛辛苦苦安排的人手和物资,还有她最近花高价招揽来的高手都白费了力气”

海伦咬了咬嘴唇,苍白的唇瓣顿时多了一些血色,她抬头与是岁对视,倔强的眼神里潜藏着惹人怜爱的柔软,像是不知如何是好地问道:

“是岁,你会放弃与我们的合作吗?”

请假一天,全文施工中

非常抱歉要停更一天,但是我保证只有一天,否则本月工资减半,也或许今晚十二点之前就能发布新章节了。

听人劝,吃饱饭,根据书评反馈,开篇的那三章输出的知识点太多了,有点高压,不符合网文黄金三章的基本要求。

打算把那些知识点进行细化拆分,把一些不必要在开头出现的理论放到后文,或者作品介绍里,所以基本要修改的地方还是蛮多的。

同时也想挖掘一些细节,澄清一些人设和伏笔,把该删减的地方删减,该丰富的地方丰富,尽量让主线更清晰。

但是肯定不会修改人设,也不会变动主线剧情本身,更不会自吃设定,只不过想把一些隐晦的地方表述得更清楚一些。

我本人比较欣赏含蓄内敛的情绪表达,所以有些人物的心理活动也太过于含蓄了,以至于引起了一些误会,想来想去,还是改改的好。

可能不会立刻就修改,毕竟最起码这50万字我要全读一遍,但至少要把前期梳理好,我才能继续完成后续情节,不然出现矛盾还要再改,也是对追读的朋友不负责,总不能注水拖时间,本来就是个扑街,再作死,那就真是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读者了。

非常非常非常抱歉!!!

如果对前期剧情还有什么意见也可以提,我会酌情考虑处理!

感谢!

thankyouall!

appreciateyoursupportandpatience!

预告:

修改以后打算申请一下作品展览圈的专场,出山推推书,同时搞个书评或者抽奖活动,暂时打算搞些实物奖品,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感兴趣……要是没啥人的话,不如黑箱给常投推荐票的几位吧()

第二零九章 抢不回的主动权

“海伦小姐此言重了,‘放弃’这两字在你我之间可是无从谈起。”

是岁淡淡一笑,似是安慰地说道。

海伦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粉红的脸蛋配上闪烁的目光,端的是一副不知所措的羞怯模样,再加上她刻意挺直的腰背和轻抬的下巴,让是岁联想到了一个三尺水经常挂在嘴边的词:傲娇。

只不过在是岁看来,这“娇”或许有几分真,但“傲”就只剩下外表那一点还在逞强的壳子。

倒也有趣。是岁在心里留下了对海伦的最后一句评语。

领着海伦三人踏进天火楼,是岁礼貌地应对海伦的一些“出于好奇心的小问题”,与他们一起进入了一个宽敞的包厢。

藏九已经安排好了刘大人入座,那五个侍卫也已经安静地站在包厢的角落里,除了一个矮个子守住了门口,另外四个人一人占据了一个墙角,直接把屋里的人围了起来。

这五个侍卫如出一辙地戴着斗笠,右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虽然不说话,也看不清脸,但这其中的防备意味却十分明显。

海伦看到这个安排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但是看到藏九与是岁交换的那个无奈的眼神,便也知道这个安排肯定不是藏九或者是岁想要看到的。

“哎呀呀,是岁会长,你可算来了!”

仿佛自己才是此间主人一般,刘大人站起身,满脸笑容地迎上了是岁,忽略了海伦。

海伦也不与他多计较,礼貌地对着刘大人一点头,直接走进了包厢,柔声与藏九打着招呼。

“你好你好,”藏九有些惊讶地回着,把海伦让到一边,“请这里坐。”

“刘大人,我们也坐吧!”

是岁也不想与刘大人多客套,谦和却不失强势地请刘大人落了座。

刘大人也识趣,一秒收回脸上有越俎代庖之嫌的热情,安静地坐在一边,似乎是突然对这天火楼的茶具产生了些兴趣。

心知此时才要进入正题,海伦也不由地有些紧张,斟酌着要不要先开口。

“海伦小姐,我们也不要浪费时间在什么细枝末节上了。”

是岁扫了一眼这包厢里的五个侍卫,目光尤其在守住门口的那个侍卫上停留了片刻,继续说道:

“因为限海令,我们行天下在世界任务上的优势已经无人能及,但也因此招惹来一些嫉妒和恶意,不知道海伦副团长有什么想法?”

这问题听起来很直接,但海伦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暗藏的玄机:优势和恶意,海伦的答案更侧重于哪一点,也就是蔷薇骑士团与行天下的合作将会更侧重于哪一点。

行天下已经挑明了他们的优势,不管是实情还是虚张声势,都说明最起码在此时,他们与蔷薇骑士团合作的欲望并不强烈,多一个合作伙伴也无非就是一点锦上添花的点缀罢了。

而自己一旦答应了帮忙处理那些“恶意”的话……那么蔷薇骑士团在华夏就只能与行天下绑在一起,若是这样还好,但海伦总觉得未来会有沦落为打手的嫌疑。

海伦顿时懊悔不已,就这么一个问题,自己这边就陷入了被动,难道现在就要把筹码摆出来?有什么好办法能夺回主动权吗?

看到海伦犹豫,是岁又继续推进了自己的问题:

“若是海伦副团长没有什么想法的话,那不如回答一个简单的问题好了,你现在来与我会谈,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合作,明确一下我们早已确定的合作细节。”

海伦搬出了松青,毕竟当时是他一力应承了与她们蔷薇骑士团的合作,而松青很明显就是行天下的人,或许在行天下里的地位都不比这位藏九低。

“我记得你们当时的谈话主题是强强联手?”

是岁一边摆弄着桌上的茶具,一边随意地问着。

这么一句随意的话却让海伦有片刻的语塞,拿不准是岁到底是指哪一方面。

如果是指蔷薇骑士团和行天下强强联手,力压天工坊的话,那么现在这个限海令就像是朝廷与行天下两强联了手,他们蔷薇骑士团根本已经算不上是“强”,更不要说天工坊已经被限海令压得死死的。

如果是指自己原打算与松青强强联手对付……海伦不禁地看向了是岁,果然从他的眼睛里发现了一点玩味和讥笑,仿佛在说:你们被松青骗了,竟然还打算把我拉下去,是不是太蠢了一些?

无话可说,海伦再次感觉到了无话可说的窘迫。

她原本那些想要取回主动权的心思,也变成了至少不要太被动,至少要让她说点什么。

“根据之前与松青大人商量的细节,”海伦直接转移了话题,“今日即将抵达长安的蓝鲸号已经载满了我们蔷薇骑士团的人,而我们的团长也即将随着下一班蓝鲸号到来。”

“所以?”是岁问道。

“我们是很有诚意的,而且也已经付出了很多。”

“有诚意,有付出,确实很值得感激。”

“我们是在兑现此前与松青大人商谈时的诺言。”

“一言九鼎,确实是好品格。”

“莫非是岁会长不打算承认这个合作了吗?”

海伦目光凌厉,不想再跟是岁玩文字游戏,直接问道。

是岁推给海伦一杯茶,微笑道:

“这样的气氛才合适,毕竟我总觉得今日这事有些像是强买强卖。”

海伦脸色一黑,强买强卖??这是说他们蔷薇骑士团是硬贴到行天下身上求合作吗??

“不过,现在看来,”是岁话锋一转,“不管是千里而来的卖家,还是人脉深广的买家,这诚意最起码都是十足的,你说对吧?”

海伦瞳孔一缩,一直站在她身后的两人也顿时收敛起了有些升腾的怒意,无奈地低下了头。

除了那张限海令的制约,还有那个明显针对他们这些“千里而来”的异乡人的法令。

他们可没有忘记,他们现在手里的通牒,都是松青帮忙办理的,而松青,是行天下的人。

这算是,威胁?

“我承认,我们确实很需要与你们的合作,”海伦适时服软,不甘又委屈地咬住了嘴唇,“不过我们一定要这么谈下去吗?就不能……”

“不能。”

是岁语气淡淡,看向海伦,嘴角一勾。

“我是真的很想知道,你们这个佣兵团到底能在这个世界任务上价值几何。”

第二一零章 不成功便成仁

佣兵图,或者雇佣兵团,为了利益而集结在一起参与武装冲突、探索冒险等任务的人。

简单来说,雇主花钱,佣兵出力,不问道德,只问黄金。

最初大概是以这样的形式而存在,进而命名的,但是在这个游戏世界里,或者很多文学和影视作品中,佣兵团也被赋予了很多属于英雄的色彩和勋章。

尤其是蔷薇骑士团,已经很少有人会称呼他们为佣兵团了,因为不管是他们自己,还是盖亚大陆的其他人,都觉得这个佣兵团已经超越了那些以利益为先的原始概念,踏入了另一个闪着荣光的领域。

今天,是岁却用了这样一句话,把蔷薇骑士团身披的那些荣光通通粉碎,粗暴地把海伦这三人拖回了泛着铜臭味的天平前,还告诉他们:你们自己爬上去吧,记得带好相应的筹码。

海伦突然觉得这个原本还算宽敞的包厢正在被人压扁拉伸,而她正处于这不断缩小的空间中心,艰难地呼吸着越来越稀薄的空气。

轻微的窒息感甚至让她看不清是岁的表情,只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正随着被拉长的空间逐渐变得高大,很快就充满了她的视野,与这个狭小的空间一起压迫得她无法喘息。

看着脸色突然变得苍白的海伦,斯科特和麦考利两人都忘记了宣泄一下怒火,只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是岁则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侧过身子与一直旁观的刘大人低声说着什么。

同样一直旁观的还有藏九,此时略有同情地看了看海伦三人,摸出酒葫芦灌了一口。

在藏九看来,海伦今天这趟其实完全就是自取其辱,她就干脆点直接说“我们不合作了”的话,是岁或许还会对她刮目相看,未来也或许会有再合作的机会。

所以说,这是坚持个啥?不累吗?

藏九又灌了一口酒,看到海伦似乎已经整理好了情绪,默默地在心里摇着头,表示不理解。

……

头晕目眩中,海伦已经决定放弃什么狗屁合作了。

但是在放弃之前,她还是想告诉一下是岁,他们行天下到底错过了什么。

是岁一定会后悔的。

“我之前是不是提到过,我们团长已经招揽到了一些高手?”

终于不用小心翼翼地斟酌语句,也不用紧张地分析对方的用意,海伦整个人都放松了,懒散地靠着椅背,嫌弃地看了一眼被推到她面前的茶杯,随意地问着。

“估计我就算这么问了,你也不会好好回答,”海伦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略带讽刺地看着是岁的笑脸,“毕竟你是个比我优秀得多的演员,就比如你脸上的这个表情,从我们见面到现在就一直没换过了,不累吗?”

刚吞了一口酒的藏九差点没被自己呛到,而此时有些诡异的气氛也让他不敢乱出声,只能痛苦地把咳嗽声咽到了肚子里。

是岁也意外地看向了海伦,等着听她还想说些什么。

“那个叫做cybele还是年年的精灵,出过海,对吧?”

“而她是跟着某个佣兵团一起出的海,或许你还不知道,这个佣兵团叫做圣诞小丑,是一个只有九人的小佣兵团。”

海伦不再关注是岁,一个人侃侃而谈,一种浑然不在意是岁有什么反应的傲慢渐渐浮出水面,与海伦惯有的优雅做派融合在了一起,竟也有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感觉。

“而与你我想象的一样,能凭借区区九人追猎到那头蓝鲸,无伤亡地出入尚且没有玩家涉足的大海,这个佣兵团的实力可是有些让人惊叹。”

海伦说到这里,突然轻笑了一声,有些自嘲地加了一句:

“若是早知道那个小丫头有这么一个厉害的背景,我才不会去搞什么八卦流言,还派人去秦岭做戏,费心费力不说,从现在这个情况看来,又没有什么好效果。”

“不仅没有好效果,还引发了后续这一堆糟糕的事情……咦,我突然想到,”

海伦挑眉看向是岁,不怀好意地问道:

“你该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对我们态度冷淡吧?难道你也被那个豆芽菜一样的小丫头给吸引了?”

是岁脸色不善地瞥了她一眼,却只换回一连串的咯咯笑声。

“先不说这个,继续说回这个圣诞小丑团。他们是前些日子主动找上我们的,毕竟华夏这边有个世界任务的消息也传回了盖亚大陆,而那边可是没有这个任务的。”

“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更是惊喜万分。”

海伦语气淡淡,优雅地把玩着自己的纤细手指,一点也听不出来有多惊喜。

“你要不要猜测一下这个圣诞小丑的实力?比如,他们的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

海伦饶有兴致地问着,似乎对是岁的答案很感兴趣,但是岁却没什么兴趣一般地摇了摇头,只是轻轻地用茶杯盖点着水面,逗弄着杯中沉浮的茶叶。

“你们这里等级最高的玩家好像也就六十出头吧,主流玩家也才五十多级,跟我们盖亚大陆差了整整一个档次。”

海伦神情倨傲,像是对这么低的等级十分不屑。

“不过我们那边大部分人也就六十多级,个别人可能是在六十八?六十九?”

“可以想象,六十九级的进阶任务是个难关,毕竟五十九级的进阶任务就够难的了,是吧?五十九级的是岁大会长?你这个进阶任务磨蹭了多久了?”

海伦的笑容更灿烂了,因为她发现自己终于找回了主动权,虽然她已经放弃了合作意向,不过能畅快地嘲笑一下是岁,也是件感觉十分美好的事情。

“我一直都以为,恐怕要过很久才会有人突破到七十级,没想到啊没想到~”

海伦卖着关子,看到是岁僵硬了一瞬的表情,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

“猜到了吧?那个圣诞小丑团的团长,我们蔷薇骑士团的新朋友,就是一位已经突破到70级的风系圣法师。”

“这可是全游戏,不管东方西方,第一个到达70级的人,而且他这个第一人的宝座看起来还能坐很久。”

“你说,这么一个高手,千里迢迢赶来,结果却发现被华夏这边的低级菜鸟们给摆了一道,他会不会有点生气呢?”

海伦恶意满满地笑着说道:

“你说,这样一个等级比你高了十级不止的人,还有他那些同样实力不俗的同伴们,要是想弄死你,需要花多久?”

“或者来猜一猜,他们要是特意想针对你的话?你要准备多少人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海伦说着说着,竟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听起来有几分歇斯底里:

“华夏第一行会行天下,会长是岁,等级1级,好像也挺有意思的,是不是?”

第二零二章

(这章有点崩,先发后改!!!!!早上再看!!)

在海伦有些刺耳的笑声中,是岁放下了茶杯,笑容未改,语气淡淡地说道:

“圣诞小丑,我倒还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佣兵团,团长叫什么?”

海伦止住笑声,不屑地道:“怎么?想拉关系?”

是岁摇头,答道:“好奇而已,毕竟是等级第一的高手,应当也是有些傲气的吧?总不能随随便便拉关系,更不好太过无礼。”

海伦冷笑,道:“别拐弯抹角的了!你是想说,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听我们的指挥吧?”

是岁终于有些无奈了,轻叹一口气,思索了一下,也挑明了自己的意思:

“你说的没错,最起码这个高手不是你们蔷薇骑士团的,他有自己的佣兵团,人数虽然少,但我有理由相信,这样一个实力强横的佣兵团肯定也是一个内部团结的佣兵团。”

“所以,你们要怎么解释自己这些天对他的团员——精灵年年——所做的那些事?”

海伦倒也直接,说道:“如实相告,我也自会郑重地去赔礼道歉!”

第二一二章 惜命

(老规矩,先发后改……最近忙到头秃……)

自己55级,三尺水59级,祁有枫58级,古羽59级,确实都差了点意思。

年年默默地数了一下己方的等级,先把古羽的战斗力给打了一个对折。

古羽手里的是一把专长于步射的强弓,弓身约有人高,施展起来很需要空间,一旦被人迫近身周,就只能把长弓当棍子用了。

不过自己就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了,年年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空间受限的战斗,选了一个能把整间屋子尽收眼底的墙边位置,精神抖擞地准备战斗。

祁有枫深知此时自己和三尺水这两个近战职业才是主力,年年所能提供的是骚扰和支援,但硬碰硬的活儿还要靠他们自己,他还需要保护好年年这个相对来说的脆皮远程。

古羽的性格虽然率直,但又不傻,放眼一看就知道自己最好是找个不碍事的地方,放放显眼的冷箭就好。

还是这种势均力敌的架比较有意思,年年扫了一眼淡定喝茶的是岁,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这人往旁边挪挪,跟已经缩到角落的公子滟学学,降低存在感,再护住脸。

至于藏九和刘大人,这两人早就换了个地方,与公子滟遥遥相对于两个墙角了。

“我说,你要不要换个地方喝茶?”

本着不伤及无辜的原则,年年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了一下是岁,现在就数他离海伦那三人最近,麦考利只要踏出两步就能把剑尖送进他的脖子,海伦那一句话问完,更是直接面对着是岁,旁若无人地开始了一个小技能的吟唱。

“喂喂喂!”

年年见这人纹丝不动,干脆一箭飞向了正在吟唱技能的海伦,这一箭更是干脆地被斯科特劈落在了半空,与海伦完成的吟唱一起落到了地面。

年年无奈,这个小技能是个控制类技能,最简单的效果就是用旋风把人吹上天,精细一些的效果则是用旋风拧成的风绳束缚住目标的手脚四肢,不光能把人带上天,还能把人一会儿摆成个人字,一会儿摆成个大字。

就看海伦那嘴角的一抹笑意,就知道她想用这个技能做什么了。

年年很不厚道地期待了一下接下来的画面,并且对自己保证,一定要把是岁安然地从天上接下来,最起码要让他软着陆。

结果是岁依然安坐,海伦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法杖,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屋里的其他人。

其他人则是莫名其妙地看着自言自语后左顾右盼的海伦,原本的剑拔弩张正在向无言的尴尬气氛演化,只有年年和另两位圣骑士知道她在疑惑什么。

技能无效?这是什么作弊的东西?

直觉告诉年年,这肯定与是岁有关。

“哎呦我去!我这个脑子!”

公子滟从角落里蹦出来,拿着纸扇一拍脑门,用纸扇点着海伦三人的方向,诚恳地劝道:

“你们三位肯定赢不了的,还是别挣扎了。”

“为什么?”

年年问道,很失望。

“还记得我跟你讲的,天火楼的含义吗?”

年年摇头,想了想,又点头:“臣子来拜见皇上?”

“对!主为君,客为臣,臣不可犯君,现在这里的主人是他,”公子滟一指是岁,“所以他绝对不会受到伤害,臣也不能忤逆君,所以只要他愿意,他能直接把这三人赶出去!”

是岁放下茶杯,看着海伦无奈地笑道:

“你说的没错,我实在是在59级这个等级上磨蹭得太久了,加上我之前已经掉过一级,进阶任务也失败过了一次,我现在可是很惜命的。”

精灵族基本设定(待补完)

精灵族,创世三族之一,群居生活在盖亚大陆翡瑟斯大森林。

翡瑟斯大森林北接矮人族领地伯格曼山脉,南接大海,西接人族领地平原地区,东接连绵雪山。

精灵族以部落为单位,散落在翡瑟斯大森林之中,但各部落大多位于西南方临近大海和平原的地区。

玩家会出生在各个部落的月灵泉中,并在部落中接受大精灵教导,继续成长。

精灵族对魔法元素有天生的亲和力,但因为生性温和,热爱自然与生命,也会排斥某些具有暴力血腥特性的魔法元素,因此不擅长火系等攻击性魔法,尤为擅长风系、木系,其次为水系、土系。

力量较弱,但是身手敏捷,特有的气息感应技能可以探查一定范围内的魔法元素波动,也可以借助与自然植物的亲和力,获取简单的环境信息,但准确性无法保证。

听觉和视觉均比正常人有所增强,尤其是视觉,目力远,夜视能力较强,能分辨更多的色彩,瞳仁为浅绿色/翡翠色的类圆多边形,在某些环境下,这种特殊的视觉能力也有可能成为累赘。

成长各阶段:

0~10级:幼儿期,主要用来适应精灵族不同于人类的五感调整,熟悉生活习俗和语言,每天打闹捣蛋就是最主要的任务。

10~20级:儿童期,学习精灵族特有的气息感应,学习感应各种魔法元素。

20~30级:少年期,确定职业方向,可选成为精灵弓手或者生命祭司两个大方向,并学习各职业初级技能,弓手为风系各技能,祭司为木系各技能。

30~40级:青年期,职业进阶并考核,初级技能强化,可以学习第二系魔法技能,可以离开出生部落,到其他部落学习并居留。

40~50级:成年期,体型外貌定型,稳固所学两系技能,再次完成职业进阶后可以自由出入精灵族领地。

50~60级:学习第三系魔法技能,可选其中一系精通进阶。

60~80级:获得专属的头衔,两系精通,并且在所在部落获得一定声望,担当一定职务责任,可以获得教导新生精灵的资格,并且初步建立属于自己的部落。

80~99级:获得专属的头衔,掌握四系,三系精通,建立部落。

精灵弓手各系魔法附加效果简介:

风系:附加距离,速度和轨迹变化,一定的力量加成,为弓手职业的基础。

木系:附加束缚、寄生等控制效果,一定的魔法消耗减少和恢复加速。

水系:附加冰冻、减速、(箭矢)隐形等效果。

土系:力量大幅度增强,一定的穿刺和粉碎效果。

墨家基本设定(待补完)

流浪学派,没有固定的门派领地,但是在各城镇都有墨家的产业。

首领为“巨子”,组织内等级分明,下必听从与上,入门较晚的弟子必听从与入门较早的弟子,因此同期入门的玩家之间关系融洽,或加入同一个行会,或干脆自立门庭。

门下弟子平日里不得穿华服戴饰物,出行也不得乘坐华贵马车,但实际上因为墨家弟子多有手艺技能傍身,所以都很有钱。

门下分为三个分支:

1、墨辩:可入朝堂,人数最少。

2、墨匠:专研机关术,精通各种工匠技能。

3、墨侠:武力担当,人数最多的一个分支,所用武器为刀。

墨侠:

刀法兼容:不管是什么样的刀,都可以进行技能兼容,并且根据不同样式的刀进行一定的变化(具体由玩家自己摸索)。

刀法:劈、挑、撩、斩、刺、削、压、格、挂、截。

步法:跳跃,冲刺,急停,急转。

儒家玉皇书院设定简介(待补完)

玉皇书院位于岱山玉皇峰顶。

门下弟子皆戴冠戴玉,举止有度,礼仪规范。

弟子所学分为礼乐射御书数六艺,即君子六艺。

礼:可入朝堂。

乐:辅助居多,以各种乐器所奏乐曲达到以声动人的效果。

射:进攻型分支,以弓为武器。

御:可入军/队。

书:进攻型分支,以笔为武器。

数:可入朝堂或军/队。

乐艺:

不限乐器,但只能选择华夏传统乐器。

乐曲基本分为三大类,具体曲目和效果因乐器不同而不同:

破阵曲类:激发热血,增益效果;

怨情曲类:缠绵悱恻,减益或控制效果;

清平曲类:舒缓身心,恢复效果。

射艺:

视觉增强,动态视力增强。

正心直体:增益技能,瞄准辅助。

第二一二章 惜命的主人家

自己55级,三尺水59级,祁有枫58级,古羽59级,确实都差了点意思。

年年默默地数了一下己方的等级,先把古羽的战斗力给打了一个对折。

古羽手里的是一把专长于步射的强弓,弓身约有人高,施展起来很需要空间,一旦被人迫近身周,就只能把长弓当棍子用了。

不过自己就没有这方面的担忧了,年年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空间受限的战斗,选了一个能把整间屋子尽收眼底的墙边位置,精神抖擞地准备战斗。

祁有枫深知此时自己和三尺水这两个近战职业才是主力,年年所能提供的是骚扰和支援,但硬碰硬的活儿还要靠他们自己,他还需要保护好年年这个相对来说的脆皮远程。

古羽的性格虽然率直,但又不傻,放眼一看就知道自己最好是找个不碍事的地方,放放显眼的冷箭就好。

还是这种势均力敌的架比较有意思,年年扫了一眼淡定喝茶的是岁,犹豫着要不要提醒这人往旁边挪挪,跟已经缩到角落的公子滟学学,降低存在感,再护住脸。

至于藏九和刘大人,这两人早就换了个地方,与公子滟遥遥相对于两个墙角了。

“我说,你要不要换个地方喝茶?”

本着不伤及无辜的原则,年年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了一下是岁,现在就数他离海伦那三人最近,麦考利只要踏出两步就能把剑尖送进他的脖子,海伦那一句话问完,更是直接面对着是岁,旁若无人地开始了一个小技能的吟唱。

“喂喂喂!”

年年见这人纹丝不动,干脆一箭飞向了正在吟唱技能的海伦,这一箭更是干脆地被斯科特劈落在了半空,与海伦完成的吟唱一起落到了地面。

年年无奈,这个小技能是个控制类技能,最简单的效果就是用旋风把人吹上天,精细一些的效果则是用旋风拧成的风绳束缚住目标的手脚四肢,不光能把人带上天,还能把人一会儿摆成个人字,一会儿摆成个大字。

就看海伦那嘴角的一抹笑意,就知道她想用这个技能做什么了。

年年很不厚道地期待了一下接下来的画面,并且对自己保证,一定要把是岁安然地从天上接下来,最起码要让他软着陆。

结果是岁依然安坐,海伦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法杖,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屋里的其他人。

其他人则是莫名其妙地看着自言自语后左顾右盼的海伦,原本的剑拔弩张正在向无言的尴尬气氛演化,只有年年和另两位圣骑士知道她在疑惑什么。

技能无效?这是什么作弊的东西?

直觉告诉年年,这肯定与是岁有关。

“哎呦我去!我这个脑子!”

公子滟从角落里蹦出来,拿着纸扇一拍脑门,用纸扇点着海伦三人的方向,诚恳地劝道:

“你们三位肯定赢不了的,还是别挣扎了。”

“为什么?”

年年问道,很失望。

“还记得我跟你讲的,天火楼的含义吗?”

年年摇头,想了想,又点头:“臣子来拜见皇上?”

“对!主为君,客为臣,臣不可犯君,现在这里的主人是他,”公子滟一指是岁,“所以他绝对不会受到伤害,臣也不能忤逆君,只要他愿意,他能直接把这三人赶出去!”

是岁放下茶杯,看着海伦无奈地笑道:

“你说的没错,我实在是在59级这个等级上磨蹭得太久了,加上我之前已经掉过一级,进阶任务也失败过了一次,我现在可是很惜命的。”

“惜命好啊!就欣赏你这样的!”年年对着是岁挑了个大拇指,嘻嘻一笑。

“看箭!”

少女的嘴角还在上扬,一声厉喝已经响起,两只泛着冰蓝光泽的利箭已经飞至海伦身边二人。

斯科特手腕一翻,剑身瞬间消失不见,手腕再一翻,那只附加了冰冻效果的箭已变成一地的碎片。

而另一只飞向麦考利的箭却在与他的剑身相击时粘在了剑上,冰蓝的利箭踪迹全无,只留下一层厚厚的寒冰从剑身中央向剑柄方向蔓延。

“揍那个!”

年年瞬间判别了攻击优先级,刷刷刷三箭飞出,淡淡的箭影一闪即逝,但所有人都看得出年年这三箭的目标是谁。

正是双手紧握一把透明长剑的斯科特。

祁有枫迅速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斯科特手里的剑身长度,试探性地前冲一步,两把弯刀架在身前,靠近斯科特之后向前一剪,正好夹住了斯科特劈下的剑身,直接单腿用力一蹬,一边后撤一边感受着刀锋上的传来的压力变化。

“剑身长约一米一!”

“别信!剑的透明外罩会变化!”

年年赶紧纠正了祁有枫的测算结果,而她刚刚射出的三箭陡然从空气中闪出,贴着地面飞向了斯科特的脚踝。

圣骑士全身都覆盖着银甲,但是各个关节活动处总有缝隙,年年自然很懂得如何瞄准这些缝隙。

斯科特手臂向下一旋,只听到“铛铛”两声,两只箭应声而碎,撒下一地晶莹,但是第三支箭却贴着他的手臂钻进了他的右肩肩甲连接处,留下了一层坚冰。

前两箭都是幌子,这第三箭才是重点,只听斯科特努力活动右肩时传来的刺耳嘎吱声,就知道这块冰有多结实。

好机会!

三尺水刚才虽然反应慢了一拍,但此时却准确地找准了攻击的目标,云笈剑寒芒吐露,直接刺向了斯科特的左肩。

三尺水正想为自己这一机敏叫好,就听到一声冷哼,迎面突然扑来一阵燥热的狂风,不仅吹化了斯科特肩上的寒冰,还吹得三尺水睁不开眼,嗓子更是有如吞下了一把铁砂般生疼。

好快!果然是高级熟练工啊!

年年赞叹了一下海伦的快速反应,再次张弓搭箭,依然对准了斯科特。

她刚才出手试探,麦考利的剑没有变化,但是斯科特的剑直接变透明了不说,还附带了粉碎效果,这很明显是来自海伦这个风系圣法师的魔法加持。

如此一来,年年也就明确了斯科特与海伦的关系:守护骑士和宣誓对象。

所以斯科特的长剑才会自动附加了风系魔法,而只要他这个守护骑士不死,海伦就近乎无敌,哪怕他们硬生生弄死了海伦,失去了宣誓对象的守护骑士也会陷入长达三分钟的狂暴状态,狂暴状态下增加十倍的攻击力足以让他在虚弱自爆之前弄死这屋子里的其他人。

慢慢啃吧,估计是场消耗战了。年年无奈地叹气,分神送给麦考利两箭,把他往三尺水那个方向推了推。

没有宣誓对象在身边的圣骑士也就是个普通的近战铁疙瘩,攻击比较灵活的三尺水刚好可以应付。

年年这么想着,又把目光投向了站在斯科特身后的海伦,果然看到这个女人有些傲慢的笑容。

很自信啊,年年挑眉,余光一扫,发现了正回头看她的祁有枫。

祁有枫接受到年年询问的目光,淡淡一笑道:

“虽然有些等级差距,也没有他们这种组合特效,但我相信你的实力,你也可以相信一下我的能力。”

“哼!”

听到这话的海伦顿时不屑地扫了一眼穿着粗布衣的祁有枫,毫不掩饰眼里的轻视。

“哼什么哼,哼哼唧唧的你是猪吗?”年年也不客气地嘲讽了回去。

海伦也不多言,直接微抬法杖,嘴里念念有词,年年脸色一变,虽然无法百分百肯定,但是只听那几个熟悉的词这是要——

“我说,你们是不是忘记我这个主人的存在了?”

第二一三章 势均力敌的战斗

“没有没有~没有忘记你~”

年年一边敷衍地回答着是岁,一边聚精会神地对斯科特三人进行箭雨覆盖。

就算不能完全打断海伦的吟唱,也要尽量拖延一下,争取让自己走位的时间,也是为已经近身开始与斯科特缠斗的祁有枫争取获得不间断支援的时间。

尼克就是一位风系圣法师,因此年年对这个职业的熟悉程度更在其他职业之上。

据尼克说,风系圣法师虽然有很多小技能,但是实际分起来也就三个:气流作成,气流赋形和空气附着。

此时海伦正在吟唱的就是气流赋形这一类中的风墙技能,很明显她是打算把空间狭小这个优势利用到底,更是要把年年隔绝出正在近身战的祁有枫和三尺水两人之外。

还真是有点难搞,早知道就不同意是岁的安排,专门跑进这个包厢里来了,年年在心里嘀咕。

还是远程偷袭和攻击比较自在,视野开阔不说,最起码箭矢的轨迹不易被捕捉,这风墙的定位也不会被砌得这么精准

年年看着逐渐成型的这道风墙,有些无奈地绕去了另一个方向。

还好海伦的这个技能看起来依然是普通速度的普通效果,更只是一面一面地被砌起,如果是尼克来的话,这会儿恐怕早就围着砌好一圈儿了,那她也就可以举手投降了。

不对,如果是尼克来的话,哪里还用得着慢慢砌墙,直接气流作成焚风龙卷,别说射箭进去了,这间屋子都要被瞬间撕裂成飞灰了吧?

年年好整以暇地换了个角度,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继续对麦考利飞着冰箭,一步步把他推出了海伦的风墙范围之外。

斯科特和祁有枫的战斗也没有被她忽略。祁有枫的双刀一前一后,既是提防着斯科特手里忽长忽短的剑,也在伺机向着海伦的方向攻去。

圆月弯刀不适合劈砍,但是却长于撩和削,此时面对斯科特的一身硬壳自然有些无力,但是祁有枫步伐灵活,也不与斯科特的双手剑正面相击,而是借力打力一般用右手刀与斯科特的剑旋斗,左手刀则是时不时地飞旋而出,刀出如流火,迫得海伦每每打断吟唱向一旁闪躲,刀回如碎星,总会惊得斯科特一身冷汗。

而年年也会适时地随着飞旋向海伦的弯刀射出羽箭,钉死她闪躲的步伐,再随着飞回削向斯科特颈间的弯刀送出两点寒芒,每每直冲斯科特的双眼而去,让他不敢忽视,只能硬抗下飞回的弯刀。

如此几次三番下来,海伦的下一个技能竟然迟迟未到,而她先前所释放的那道风墙已经被毫无存在感的古羽用强弓劲箭给硬生生撕成了碎片,无人看顾的古羽又慢吞吞地向着海伦射出了几只破空声刺耳的重箭,插/进地板的那几只长箭颇有几分牢笼围栏的样子。

而斯科特也甚是狼狈,原本铮亮的银甲上多了无数道划痕,而他几次受到飞刀重击的后颈更是有如被压上了千斤重磅,稍一扭动就痛到肩背都不自觉地绷紧。

斯科特的攻势越来越慢,最后竟然转攻为守,动作也愈发局促,整个人显得缩手缩脚。

而年年又很恶意地时不时飞两点箭光过去,不是瞄准他的眼睛,就是瞄准他的嘴巴,以至于斯科特一见到箭光飞来,下意识地就想扭头躲避,而每次脖子一动,他的动作就更僵硬几分。

这也太顺利了,简直顺利到不可思议,就好像等级差距不存在一样的顺利!

祁有枫回旋飞刀的伤害竟然全然没有被抵消,而她自己的那些冒着寒气的箭也是箭至即生效,竟然一直牵制住了另一边的麦考利,而三尺水的剑芒更是在麦考利的身上噬咬出道道剑痕。

虽然原本就不觉得己方会打不过海伦三人,但是这样干脆利落的胜局也让年年有些诧异。

她终于认真地打量起了一直淡定喝茶的是岁,却见是岁正举着手里的茶杯,像是敬酒一般对着她点头微笑。

而已经躲到是岁身后避难的公子滟则是毫不掩饰地对着年年翻了个白眼,手里的扇子哗哗直响,白色的扇面都被他扇出了残影,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他手里长出了翅膀。

原本有些激动兴奋的年年顿时意兴阑珊。

她之前听公子滟说的那些,还以为是岁这个主人只不过有了个无敌护罩,再加上一点赶人出门的权限,倒也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确认了是岁不会被战火殃及,年年才兴冲冲地发起了对海伦三人的攻势,想着虽然会有些困难,但这也一定会是一场属于她的胜利。

她还以为是自己的犀利操作和其他人的默契配合才抵消了等级差距带来的压制,原来这只不过因为是岁这个主人刻意控制了局面。

就看公子滟那个表情,年年相信,是岁一定可以直接让海伦三人毫无还手之力地站着挨打。

但现在这三人反抗地有声有色,自己这一方也赢得似有几分惊险,这很明显是身为主人的是岁只让他们三人丧失了等级差距的优势,以让他们“公平”地与年年几人交战。

察觉到年年放慢的攻势,是岁有些无奈地出声说道:

“我都说了,不要忘记我的存在。”

“那我玩够了,不想玩了。”年年也不客气,理直气壮地回道。

既然如此,那还打什么打,直接结束战斗吧!

“好,那就不玩了。”是岁笑着点了点头。

祁有枫和三尺水顿时感觉到眼前的对手竟然羸弱了几分,斯科特的剑也终于露出了本体,此时正被他双手紧握在身前,而他则是突然涨红着脸,像是手里的剑陡然增加了好几倍的重量,让他无论怎样努力都举不起来。

海伦更是脚一软地坐在了地上,满目怨恨地看着是岁:她也已经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岁站起身,歉意地对她说:

“实在抱歉,我看他们几个都兴致不错,这才顺势让他们开心一下,结果让你们不开心了,不过我想你们开不开心似乎也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年年强忍着笑意,招呼一头雾水的古羽放下弓,又对着走回她面前的祁有枫挑了个大拇指,赞道:“枫哥厉害!我看你这身手比子墨可厉害多了!”

祁有枫收敛锋芒,轻松地笑了笑,回道:“子墨还是要厉害一些的,今天……”

他转身与是岁对视了一眼,继续说道:“今天还是多亏了这位是岁会长的从旁协助。”

是岁看着说罢就悄然站在了年年身后半步的祁有枫,又看了看扭头对着祁有枫笑得开心的年年,突然觉得这有点碍眼,便转了视线,挑眉看着收剑回鞘的三尺水:

“你是不是把那封引荐信用掉了?”

“咳咳咳,”公子滟赶紧跳出来接话,“是被我借用了,我可以付钱买下来。”

“买什么买,那本来就是要用掉的啊!”三尺水不在意地摆摆手,爽朗地堵住了是岁刚要说出口的话。

公子滟却是认真地接下了是岁未出口的邀请:“我们稍后详谈,如何?”

“好。”是岁也对这个公子滟很感兴趣,顺势便答应了下来。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等会儿再联络感情,这儿还有仨人没解决呢!”

年年指着斯科特和海伦三人,这三人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聊天聊地,已经个个面红耳赤地快要双目喷/火了,但是倒也保有几分理智,没有愚蠢地叫嚣着引来更多的注意。

“你还想怎么解决?”是岁反问,在他看来这样就已经足够了,接下来就把他们扔在这里不管就行。

“彻底解决呗!”

年年的嘴快,手底下更快,刷刷刷三箭送给了三人,三箭贴心,热情似火。

被是岁这个“君主”削弱到极致的三位“逆臣贼子”本就被揍得伤痕累累,此时直接一命呜呼,只不过看这三人如出一辙的一脸解脱,年年还是有那么一瞬间的小小不快。

好像这么解决也有点便宜海伦这三个坏蛋了啊!

等尼克来了,让他把这个蔷薇骑士团再给扫荡一遍吧!

刚好她也没见过70级的大佬有多厉害,会不会是那个一个人怼一座城那么厉害?

正在兀自畅想未来的年年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圣诞小丑佣兵团,团长尼克,你当真可以左右你们团长的决定?哪怕是让他抛弃原本的雇主,放弃已经应承下来的任务?”

年年皱了皱眉,是岁这个问题让她觉得有点不舒服。

“别想太多,我没有批判你们团长人品的意思,”是岁瞬间读懂了年年的表情,解释道,“我只是想知道他会不会想海伦说的那样,跑来暗杀我而已,毕竟我也是真的打不过他呀!”

第二一四章

“你很怕他?”

年年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压抑不住上扬的嘴角翘得比她那双尖尖耳朵还要高,是岁看在眼里,心中失笑,面上却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确实怕。就像海伦说的,这样一个人,就算不刻意针对,想要弄死我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嘿嘿,那你就不怕像海伦说的那样,让他白跑一趟,惹得他不高兴?”

是岁看着年年轻笑:“有没有惹到他暂且不清楚,最近惹到你的人可不是我。”

年年耸肩,惹到她的人刚才已经挂了。

“听这位兄弟刚才的意思,”是岁看了一眼祁有枫,“这位团长还不止是你在游戏里认识的人,还是你的长辈?”

年年点头:“算是吧!”

“嗯,这样一来,想必他应该会更想去找海伦的麻烦了?哪怕是放弃到手的任务和金钱?”

是岁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年年略有些奇怪地继续点头:

“就算他不会去找海伦的麻烦,也是肯定不会和海伦合作的,因为我是一定会反对的。”

“因为你反对?”

“对!只要是我说的,他就一定会听的!”年年有些得意地一扬眉,确凿的语气还混着一点难得一见的娇气。

是岁笑着点头:“有你这句话,就足够了。”

说罢,他转身看向了藏九,问道:“都记下了?”

藏九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面镶着黑色曜石的镜子,镜面正对着包厢里的众人,因为他本人正站在角落的关系,想来这面镜子正好可以把所有人都收入画面。

年年看着这个有点眼熟的小镜子,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都记下了,从海伦那个女人进屋开始,一直到刚才那句话,角度完美,画质良好,就是不知道收音如何。”

藏九手腕一翻,在镜面上点了点。

“哎呀呀,是岁会长,你可算来了!”

刚才第一个开口说话的刘大人的声音从镜中传来,清晰地仿佛是真人站在耳边说的一样。

“收音也完美,也不枉费我找了半天拍摄角度的辛苦~”

藏九把这面镜子揣进了怀里,随意地吹了声口哨。

他刚刚之所以要和刘大人先行进入包厢,除了要安顿那五位偷梁换柱的“侍卫”,还要给这个摄影镜子找个合适的拍摄角度。

“那面镜子!鹿溪的那个任务奖励!”

年年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那面叫做「溯回」的镜子吗?当时他们还都觉得这东西没什么实际用处来着。

“就是那面镜子。”

是岁点头确认,对藏九说:“把这个拿给柳极那些人看看,我和年年确实有些私交,但是放弃与海伦的合作可不是因为什么私人恩怨,而且想来他们也一定会再认真考虑一下年年这个朋友的重要性。”

藏九点头,明显这是他们两人早就协商好的步骤。

“你还准备了这一手?哈哈,这下子柳极那边可是再不敢嚷嚷着来找年年的麻烦了!”

也很明显,三尺水并不知道是岁还有这个布置,这会儿正一脸欣喜加佩服地仰望是岁。

是岁没有理他,反而转身看向了站在年年身边不远处的古羽:

“古羽,你的人品我还是信得过的,所以就劳烦你把刚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仔细地讲给木本尊和丁壬听了。”

古羽点头。

是岁突然笑了笑:“想来丁壬丁副会应该也等急了吧?”

古羽不好意思地继续点头,扭头看向了正用目光扫来扫去的年年,解释道:

“我之前收到了会里的消息,让我务必在今日跟着你,设法破坏行天下和海伦之间的合作,结果虽然并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但是毕竟动机不纯,你指点我的这份人情依然欠着,我也一定会还的。”

古羽满是歉意地对着年年又一鞠躬行礼,再次看向是岁,一直留意着他的是岁开口说道:

“顺便给那块木头带个口信,这次的世界任务我们两家不做竞争,不管是陆路还是海路,我这边的进展都还算顺利,但我也不会贪心到要把两条线路都吞下,所以我会分享其中一条给你们天工坊。”

听了这话,古羽很有些意外,连忙问道:“当真?”

是岁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古羽点头,随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其实,我们会长和丁壬都已经抵达八卦城了。”

是岁倒是不意外,淡淡一笑:“看来我们跟海伦的合作还真是很让人讨厌啊,还好不用劳烦更多人出手,我们自己就解决了。”

东西方两个游戏世界相连已经一个月了(游戏时间),开通商路这个世界任务是华夏专有的这一点,该知道的人也都已经知道了。

如此一个看起来就事关重大奖励也会很丰富的任务,外人想要来分一杯羹,可是不太容易。

如果这个分羹的人还贪心到想要连锅一起端走的话,那么开灶起火掌锅的这个人他们或许轻易不敢动,但是这个贪心的人是一定要尽快清理掉的。

其实只要海伦站在是岁的角度上考虑一下,她就知道了在当前这个风口浪尖上,是岁就算要寻找合作伙伴,也是必然要优先考虑华夏本土的势力的,而不是她这个外来者。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这个世界如何的一体化全球化,有些内外之别还是会继续存在并且影响着每一个人的。

“这样的话,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跟木本尊和丁壬见一面,聊一聊接下来的事情。”

是岁归拢了一下桌上的茶杯,对古羽继续说道:“你让木本尊挑地方吧,天火楼可不是个认真谈事情的好地方。”

“却是个坑人的好地方。”年年帮他把剩下的话补充完,又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只要来这个楼请客的人都能这么玩?”

她现在对这个天火楼的兴趣大增,尤其是这里还能用来坑人。

“明堂弟子和客卿都能租用这里的包厢,不过要是想像我刚刚那样,执掌这一室君权的话,需要在明堂拥有相当程度的声望。”

是岁很耐心地解释道,随着他的动作,藏九已经自觉地开始整理刚刚打斗造成的狼藉,古羽则是整理着刚刚写好的消息,准备联系木本尊。

“君权呀~”

这两个字让年年眼睛发光,但随即就有些疑惑地问道:

“君权?这个东西不会有点犯忌讳吗?”

两条限令一出,她也被公子滟科普了一下什么叫做中央集权,什么又叫做借题发挥和明哲保身。

明堂这个天火楼的设置,好像就是传说中的大逆不道吧?

“明堂的意思就是,在此处,我明堂为君,来者皆是臣。”

第二一五章

“不管是一国之君,还是一门之主,只要来到明堂,这身份都要降一降。”

或许是因为这两句话的内容,或许是因为讲话的这个人虽然平淡但笃定的态度,年年突然感觉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正从四面八方层层叠叠地向她袭来。

但随着是岁的一抹浅笑,这压力登时瓦解,只有年年还在紧绷的身体在证明刚才那一瞬间不是幻觉。

好吧,年年心道,她明白这个君权的效果了,确实让人很无能为力,但是也觉得似乎有那么一点反抗的机会。

“不得不说,你的运气很好,华夏这么大,当时偏偏就挑了明堂来避难。”

是岁很是感慨,看到藏九的打扫工作已经进入收尾阶段,便示意年年离开这里。

“怎么说?”

年年好奇,追上是岁的脚步,微仰着头等他继续说。

祁有枫也还是以那半步可及的距离跟在年年身后,惹来是岁一点意味深长的注视。

抬步跟上的还有公子滟和古羽,三尺水才迈出了一步,就被热情的藏九给箍住了手脚,只好留下用勤劳的双手来证明兄弟情深。

而那位刘大人也被藏九盛情相邀,决定留下来等等参加之后的清廉酒局。

“先给你讲个有趣的东西吧,五德始终说,有听人提起过吗?”

走出房门的是岁随口问道。

年年很无奈地摇头,这些人能不能少给她上课,显得她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虽然她的知识储备量确实不大。

“所以我之前才提醒你,要少玩游戏,去上学念念书,虽然这些知识学来也没什么用,也都是动动嘴动动手就能查到的,但这个学习思考的过程是很重要的,有助于开发大脑,才不会总让电脑代替你思考。”

是岁苦口婆心地说着,哪怕才说完半句话年年就捂住了耳朵。

“没错没错。”古羽很赞同地点头,补充道:“尤其要多了解一下华夏的历史文化,毕竟也是你的故乡。”

年年扭头看古羽:“这位同学,我的脑子应该比你的好使。”

古羽想到了他受到的来自年年的指点,有点尴尬地解释道:“侧重点不同,要综合发展文理兼备才好,最起码常识性知识要了解一下。”

年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她才不觉得是岁刚才说的那个五德始终说是什么常识。

“能不能不跑题,尤其是别歪到我身上,我最近会考虑去你们玉皇书院补课的。”

年年很诚恳地询问是岁,得到了是岁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是岁刚要说话,目光一转,落到了一位匆匆而来的陌生人身上。

年年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一处大厅,对面就是天火楼的正门,门外还能看到几个官差大哥在晃来晃去。

刚刚从侧门溜进天火楼的时候,因为怀揣着一点做贼心虚的小慌张和小激动,年年只记得一路七拐八拐,并没有仔细留神这天火楼内的装饰布局。

现在视野骤然开朗,年年看着这金碧辉煌的大厅,想着不知道长安城里的那座宫殿会不会有这么多的宝珠来镶在房顶当星星。

“麻烦借一步说话,还请余下几位稍等片刻。”

来人彬彬有礼地与是岁交谈了几句,飘出一句话送到了有些晃神的年年耳朵里。

是岁从善如流地跟着这位天火楼的员工走了,留下另外几个人在原地踌躇了一下,最后还是年年先开了口:

“我们出去等吧,这里太晃眼了,这里的金子不要钱啊!”

“还有是岁,话还没说完就跑题,那个啥啥到底是个啥?”

公子滟摇着扇子:“五德始终说,啧啧,我倒是没想到这里面还蛮有文章的。”

年年一边向着门外走去,一边翻白眼,这堆人能不能好好说话,干脆点行不行?

“五德始终说,指得是古代阴阳家用五行相生相克来解释朝代更迭,比如周朝属火德,就会被属水德的秦朝代替。”

祁有枫很体贴地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奇怪的学说,终于为年年解了惑。

“阴阳家呀?这不就是明堂的背景吗?”

“对,我想那位大会长的意思应该是,在这个世界的明堂人眼里,朝代更迭就和四季变化一样,当前的这个王朝终会衰落,当前的君王也终会死去,但是明堂却会经久不衰,所以他们对朝廷的敬意应该很有限。”公子滟说道。

“但是他们履行政令的效率可是很惊人啊!”

年年觉得这里有矛盾,如果敬意有限,那不应该是爱答不理的吗?

“‘洛水畔,五行藏,明堂定阴阳’,耳熟不?”公子滟摇着扇子问道。

“耳熟。”年年点头,唐青笠给她介绍明堂背景的时候,第一句就是这个。

“这句话在这个世界里的流传度就跟现实里的‘天下武功出少林’一样,妇孺皆知呀!”

祁有枫脚步一停,看着笑容意味深长的公子滟,不敢相信地问道:

“定阴阳?你的意思是?”

“而且别忘了明堂这边的副业是什么,”公子滟看着一脸问号的年年,说道,“风水算命,趋吉避凶,这都是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而且明堂在这方面可是绝对不会受到任何质疑的权威。”

“再加上,我听说最近有些明堂玩家对寻龙点穴有了兴趣?”公子滟指了指头顶,“这可是随时都会捅破天的。”

“所以说,你的运气真的不错,这一躲就躲到了最受朝廷忌惮的明堂,如果说政令的要求是十分的话,别的门派会做到八分,但明堂这里,绝对是会按照十二分的标准来执行的。”

说到这里,公子滟磨了磨牙:“总觉得我那两处房产送亏了啊!我怎么早没想到这点呢!能被派到这里的官员,绝对都是最忠心耿耿的,什么收钱办事,这就是捡便宜加顺水推舟!”

“所以,”祁有枫也十足佩服地说道,“是岁会长才会让刘大人来当观众,而刘大人竟然也没怎么推脱,先不说这个npc能把我们的谈话理解到什么地步,单就这份坦荡,就是对朝廷表忠心了,我想行天下应该很快就能拿到朝廷的出境许可了。”

公子滟用扇子点了点古羽,在古羽难掩震惊和焦急的目光下,提醒道:

“是岁刚刚可是还顺势拉了你们天工坊一把,所以你们也不用心急。”

年年听着这几个人的议论,看着几步之外的如洗蓝天,有种刚刚从某个漆黑深渊爬出来的感觉。

朗朗乾坤啊,这世上的人心怎么就这么复杂呢!坏人好多!怎么老天爷不抓走几个?

“这么说来,”年年抬脚迈出了天火楼的门槛,“我的运气还真的是很不——”

第二一六章 此间定有深意

三尺水领路,藏九和刘大人有说有笑地走到天火楼大厅时,很奇怪地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门口仰望天空。

准确地讲,是站在门内仰望门外的天空。

他们之所以会觉得奇怪,也是因为这个人竟然是他们的会长是岁。

三尺水和藏九蹑手蹑脚地溜到是岁身后,刚想开口,就被是岁侧首递来的一个眼神给静音了。

三尺水轻咳一声:“咳,你这是看什么呢?天上有飞机?”

是岁难得动作迅速地拉住了三尺水,把他往门里推了一下,藏九也眼疾手快地按住了三尺水的肩膀,示意他先抬头。

“我嘞个去!!这是什么情况??”

三尺水一抬头,嘴巴就张得像鸡蛋一样大,难以置信地嚷了出来。

“这难道是有人来攻打明堂山门了??”

蓝天如洗,艳阳高照,今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但是蓝蓝的天上却也有着像蜘蛛网一样细细密密的耀眼金线,只不过在阳光的掩护下,乍一看还以为是今天的太阳瓦数特别高,以至于让天空蓝到发白。

这巨大的金网直接罩住了整个八卦城,而那五座颜色各异的浮空岛也正闪烁着波纹一样的耀眼光圈,五色波纹于空中某点相融,又回荡成一层金光涂满天空。

哪儿还有什么天空,他们目力所及之处,就是一座巨大的金色牢笼。

“应该不是有人来攻打山门,”藏九看着孤身一人的是岁,“是山门里出了个妖孽。”

可不是妖孽吗?这堪比全城一级戒备的阵势,就为了抓走那么几个人,或者某个人。

是岁叹气:“刚才就差一个定语没叮嘱到,我以为他们会在楼里等的。”

“他们都被抓走了?不应该吧?那个公子哥好像没动手吧?”

饶是三尺水再不爱动脑,此时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刚刚才跟是岁一起出门的年年,以及另外三人,恐怕都已经被缉拿归案上天坐牢了。

想想也是,这天火楼是明堂的门派办公地点,他们这一帮人在人家办公室里弄死了外宾,还是有朝廷许可证的外宾,这主人家怎么可能忍得了?

三尺水连忙向后退了几步,他也是砍过外宾的。

“估计就是倒霉吧……被连坐了。”藏九猜测着公子滟也被抓走的罪名。

“那几位外族人明显是有所图谋,年年出手也不算错,明堂此举,应该也是为了正肃门风,以儆效尤,毕竟大人和众多官爷也都在这里。”

是岁转身,与刘大人闲聊了起来。

“明堂为了维护这一方安稳,也是费了苦心的。”刘大人眯着眼,仔细地观察着天上这从未见过的弥天大网,脸色晦暗不明。

是岁点头,态度微软,问道:“今日有小友胡闹,刘大人没有受惊吧?”

“哈哈,我们都觉得那位叫做年年的姑娘很有意思,而且说起来,她应当不是人类吧,似乎是某种妖族?”刘大人爽朗一笑,和走回大厅的是岁一起寻了地方稍坐。

他们谁也无法确定门外那张大网的打击目标,哪怕刘大人就在这里。

毕竟那不是个活物,就算真把这些人都抓走了,他们也不能跟五座岛讲道理吧?

“确实不是,她来自西方的精灵族,与那些人族之间似乎恩怨颇多,不过她也还是年轻气盛,最近的事情让她有些沉不住气,胡闹了一点。”

“不气盛就不是年轻人了,我倒是觉得自她来到明堂之后,也算是为这里添了不少乐趣。”

“大人果然心胸宽广。”

刘大人从藏九手里接过茶杯,微微一抿,没有再接话。

是岁看着眼眸微敛的刘大人,暗自松了一口气。

等此间事了,就可以安心去五行岛赎人了。

而且,现在这个局面就很清晰了,是岁在心里梳理了一下华夏区各大修真门派与朝廷的关系,又预估了一下那位国师空降导致的局势变化,很有几分庆幸。

多亏玉皇书院和行天下都与朝廷的关系不错,他倒是不用太担心以后站不对位置,并在以后必然会爆发的冲突中左右为难。

那个由通天楼发布的世界任务,恐怕是为了让修真势力增长实力才设置的,而且后续恐怕还有些其他举措,以保证一个平衡的对抗局面。

与公子滟对世界任务的分析相同,是岁也认为这个任务背后有些其他意义。

所以他才没有贸然组织人手动身,而是想等情势更明显一些再出手。

现在看来,这个世界任务的收益是要被朝廷收入囊中了,平衡恐怕已经很难维持,那么只要行天下一直与朝廷保持良好关系,不管以后情势如何变化,他们都不用太过担心。

是岁端着茶杯,静静地看着门口那一方天光。

与大厅里的金碧辉煌相比,那方天光都有些黯淡了。

就算没有国师的那两道限令,就算真的让玩家们代表修真门派把世界任务的收益尽皆取走,又要怎么保证一定会有某些势力跳出来与朝廷对抗呢?

挑动明堂这样的门派出面?

还是会有什么反叛势力正在悄然兴起?

像明堂这样与朝廷不对付的门派不过寥寥一二,而反叛势力他也还没听说过有什么蛛丝马迹。

与正统作对的反派吗……玩家之中又有多少人会愿意做反派呢?

第二一七章 奇特的空中牢房

年年才堪堪稳住身形,就听到了祁有枫的低呼:

“年年!你没事吧?”

看着不过半秒就出现在她面前的祁有枫,年年很是无奈:

“枫哥,你怎么跟上来了?你这反应速度不应该啊?”

刚刚在天火楼门口,年年才踏出一步就暗道不好,谁知她这脚底还没碰到大地,就已经被一团耀眼的白光包裹,刺得她连忙闭上了眼睛。

白光散去,但是脚下却突然一软,年年连忙睁开还有些刺痛的双眼,第一眼就看到了祁有枫的满脸焦急。

“你没事就好。”祁有枫才松了一口气,便觉得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从虚空中挤出,连忙持刀戒备了起来。

“古羽?”年年和祁有枫都有些惊讶地看着这出现的第三个人。

年年是真的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抓了,祁有枫是因为一时情急,这古羽离他们两个三步之外,肯定看到他们两个被抓走的实况了,这怎么还闯出楼门了?

“我担心还会有什么危险,就跟过来了。”古羽笑了笑,一边解下背后长弓,一边环视着四周的环境。

年年有点感动,这古羽真是个好人。

艳阳高照,日光如雪,她看了看头上的辽阔蓝天,又看了看脚下的层层白云,在原地转了一圈,并没有看到什么危险,但是这仿若是站在半空中的感觉,还是让她不敢走动。

“这明堂的牢房确实够宽敞明亮。”

年年想起了福帝对这里的评价,不能更赞同地说道。

“他不是还说这是个大通铺吗?这样的话,之前被抓上来的那些保镖们应该也在附近吧?”

祁有枫抬起手臂,拨开飘到眼前的云雾,小心地踏出了一步。

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脚下传来的触感,还是表明了这里是有地板的,只是有些软,还有些弹性。

“这里有不少人。”古羽的声音从左边传来,听起来似乎已经走出去了十来米。

我没有恐高症我没有恐高症,年年默念着这句话,终于鼓足勇气迈出了第一步。

“不敢走的话,我背你过去?”祁有枫犹豫着提出了建议。

“不用这么麻烦,我没问题的。”

年年对着祁有枫咧嘴一笑,又往前走了几步,虽然心跳得还是有些快,但是总算没有被吓到不敢走路。

“我们——”

年年刚想说我们一起过去,就看到了从空中跌出的第四个人。

这也是个熟悉的面孔。

“你怎么回事?”

年年与新狱友公子滟对视,两人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无奈。

“我一个人在下面实在没有安全感。”

公子滟站在原地不敢动,但是手上的扇子依然在挥舞。

“嘶——这地方,我有点恐高”公子滟低头看着脚下,这层层的白云还似乎是在流动,隐约间似乎还能看到一些房屋和街道。

年年扭头看祁有枫,祁有枫目不斜视,拉着她的胳膊就要去找古羽。

“别怕别怕啊,闭着眼睛大胆地向前走,你行的!”年年被祁有枫拽走,只能扭头给公子滟加油,“你的那些保镖大叔们似乎就在附近,我们先找找。”

这些保镖大叔们确实就在附近,只不过这明堂出品的牢房似乎不仅地板和屋顶是透明的,就连墙壁都是透明的。年年和祁有枫循着古羽的声音才走了几步,就撞到了一层软软的东西,略微绕着它一拐,就看到了横七竖八地躺在半空中的大叔们。

“这是怎么了?受刑了?”

年年看着他们这萎靡不振的样子,开始猜测他们到底在这牢房里遭遇了什么。

“怎么是你们?”

其中一个大叔一骨碌爬了起来,有些惊讶地看着年年三人。

这不是那个第一个被抓走的保镖头领吗?

年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我们这也是突遭不测,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各位,真是缘分呐!”

这保镖头领很是幸灾乐祸地一笑:“是挺有缘的,我看你这是坏事做的太多,遭报应了吧?”

“咳咳,这次这个坏事,其实还有一个你们的熟人参与了。”

年年一边说,一边回头,看到公子滟正以一步一毫米的速度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

“你们的少爷就在那边。”年年干脆向着身后一指,“说起来,他还是我们的行动指挥来着。”

保镖头领半信半疑地向前走了几步,看到公子滟后连忙招呼大家起来,一群人迅速把公子滟围在中间,以同样一步一毫米的速度陪在他身边。

年年无语。

这些保镖大叔们真敬业。

不过好像是因为坐牢太久坐傻了,这么多人呢,抬都能把公子滟抬过来了吧?

年年看着又走回她面前的古羽,问道:“还发现有别人吗?”

古羽摇头,又把长弓背了回去,探头看了看公子滟那边的热闹,问道:“他们是不是有点傻,找个人背一下公子滟不就好了。”

古羽大踏步走过去,却被那些保镖们如临大敌一般挡在了公子滟三米之外,只能又退了回来。

年年摇头,先是屈腿蹲下摸索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坐到了透明的地板上,又向后推了推,确认了身后确实是有一堵看不到的墙。

祁有枫也坐了下来,与年年并排,相隔半米有余。

“就当是上来避避风头吧,这里也算清净。”

看着撅着嘴有些郁闷的年年,祁有枫安慰道。

“也只能这样了。”年年点头,又扁了一下嘴,“我们这是要被关多久啊?”

“这个”祁有枫也说不好,在明堂坐牢的这种经历,他也是平生第一次。

古羽正在尝试向外发消息,片刻后无奈作罢,这里果然是被隔绝的空间。

“坐牢好无聊。”待古羽也顺着墙坐下来之后,年年幽幽地冒出一句。

不过还好,她不是一个人被关在这里,不然的话就更无聊了。

公子滟的大部队终于挪到了年年这里,他低头扫了一眼,身边的保镖头领立刻脱下上衣,在空中抖了抖,铺在了地上。

公子滟还是有些嫌弃,另有几位大叔也立刻脱下上衣,攒在一起团了团,放在墙边当作是靠垫。

公子滟这才皱着鼻子坐了下来。

年年一直拄着下巴看他,似乎总算找到些乐趣。

“我有点后悔跟你们上来了。”公子滟了无生趣地说道。

“怎么?”年年问道,目光却落在了那些大叔们的身上。

“首先,虽然依然可以下线,但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关在这里多久,不仅没人来通知,就连个判决书都没有。”公子滟很没形象地用扇子敲着地面。

“”

年年看着突然从半空中飘落的一幅卷轴,有点不知道应不应该叫公子滟来看看。

祁有枫直接站起身把卷轴捞在了手里,展开一看,在公子滟有点懵的目光中,说道:

“咱们几个,特指刚刚被抓的这几个,刑期五天。”

年年扭头看向公子滟:“你刚才说‘首先’,那之后还有啥情报?”

公子滟不想说话,瞪了自家的保镖们一眼,开始刷刷地摇着扇子。

“那个,”保镖头领定了定神,有点拘谨,“这里似乎永运都是这么亮,太阳也永远不会落下,待久了会有些眼花,而且也很容易疲惫”

保镖大叔的最后两个字险些没把他自己给呛到,因为

天黑了。

第二一八章 明堂式善解人意

天不仅仅是黑了,而且黑得特别体贴。

并不是啪嗒一下按掉灯光,直接把众人扔进黑暗之中,而是很善解人意地渐渐调低亮度,让所有人都有足够的时间去适应昏暗下来的环境。

头顶是墨蓝色的天空,天空中繁星点点,脚下是巨大的八卦阵图,由古朴的线条勾勒,其中是属于凡间的灯火。

繁星不过闪亮了一瞬,众人的心神就已经被脚下的宏大阵图夺走,恍惚间,都只觉得这阵图就是宇宙洪荒的缩影,就是万千岁月的轴心,哪怕天地倾覆,唯此永恒不变。

有些肃穆的气氛中,年年又戳了戳公子滟,惊得他一个激灵。

“你做什么?”

“你们,”年年对着那位保镖大叔甜甜一笑,“还对这里有什么意见来着?”

“”

保镖大叔扭头,不想说话。

“别害羞啊,是不是这里还不给吃不给喝?还没有地方睡”

一边说话,一边四处寻摸的年年登时一乐,指着突然出现的一个大食盒,招呼众人:“快看!”

其他人早就看见了。

在年年说话的时候,其余几个人就满怀期待地张望了一圈,此时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祁有枫搬来食盒,放到牢房新进人员的面前,打开——

“好香啊!”

饶是吃不了这些饭菜,年年也不由地脱口而出,很是陶醉地吸了吸鼻子。

“我们真的是在明堂的牢房?我们该不会是被传送到别的什么地方了吧?”

古羽一边把饭菜取出来,一边咽着口水问道。这些饭菜的香气就像是淘气的小虫,一个劲儿地往大家的鼻子里钻,一时间吞咽口水的声音充斥了年年的耳膜。

年年有些嫌弃地扫了一圈众人,探着脖子看了看,很好,没有自己能吃的东西。

“我们一定是在牢房。”

年年郁闷地说,这些香气也把她的馋虫勾起来了,但是能闻能看不能吃的煎熬,这绝对是酷刑。

“说明人家明堂还是很人性化的,主犯和从犯的待遇区分地很好。”

公子滟也不客气,古羽还在摆弄着这些杯盘碟箸,他已经一筷子拣了个虾仁放到了嘴里——

“呸!我去这是什么味道!呕!”

公子滟才嚼了一口,就把虾仁吐到了地上,然后就开始不停地干呕,吓得那些保镖们手脚无措,又不敢靠近。

古羽和祁有枫对视了一眼,也各自从不同的盘子里夹了一筷子,古羽夹肉,祁有枫拣了个菜叶。

两人先是把筷子送到鼻子之前闻了闻,香气四溢,还能感觉到刚出锅的热度。

他们再小心翼翼地把筷子往嘴里一送——

“坏的!”古羽不愧是远程高手,这一小块鸡肉被他吐出了三米之外。

祁有枫比较注意形象,稍微用手挡了一下,才把那片菜叶子吐出来放回了盘子里。

“坏的?”

虽然很想笑,但是年年还是很厚道地表示了一下关切。

“味道很奇怪,又酸又苦,而且有一股腐坏的味道。”

先是向后又挪了半米,祁有枫答道,取出一个水壶,递给了古羽。

古羽立刻灌了一口,站起身到另一边咕噜咕噜地漱口去了。

“给,试试这个。”

看着祁有枫这刻意远离的动作,年年很好心地递出去一小片叶子,随着她这递出时的一挥手,一股辛辣的味道随风飘到了祁有枫面前。

“这是什么?”

祁有枫接过,不闻也不看,直接放到了嘴里。

“你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就直接往嘴里塞啊?”年年哭笑不得。

“你肯定不会给我吃毒药。”祁有枫被这叶子的味道一呛,觉得自己的鼻腔和口腔都连在了一起,正往外呼呼地冒着凉气。

“这是刺薄荷的叶子,困了累了来一片,提神醒脑一整天~”年年笑嘻嘻地说道,她身上别的没有,花花草草总是有一些的。

“给我一个。”

公子滟把手伸到年年面前,接过另一片小叶子解救了自己。

“我现在确定,我们一定是在坐牢了。”

公子滟指挥着自家保镖们把那些饭菜收起来,放到一个远远的看不见的地方去,最好能直接给扔掉。

“这是折腾我们一下?有点恶趣味吧?”

“你可以再试试别的,比如说,”年年突然抬头,提高了音量,“喂喂喂,我们要待五天呢!怎么也没个床让我们睡觉吗?”

“哎呦!”

身后的墙突然消失,年年反应不及就要向后倒去,多亏了祁有枫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年年的胳膊,又顺势扶住了她的后背。

“不对不对!这地面!”

随着公子滟的大呼小叫,所有人都感觉到地面正在变软,他们仿佛是坐在了一大团棉花上。

这突如其来的下陷感让年年不由地拽紧了祁有枫的手,向着他的身边靠了靠。

陷落感终于消失,年年伸手摸了摸,入手极其柔软,但是她也更不敢动了。

本来就是悬在空中,现在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往下陷,而且还不知道能陷到多深,她觉得自己的心也悬在了半空中。

“我觉得,这个意思是,我们可以直接睡在地上。”

“好善解人意的处理方式。”

“还很省事,不用给我们一人发一张床,大家都睡在一起,这果然是大通铺。”

公子滟看向年年,挑眉问道:“你现在还想试试别的吗?”

“试!”

年年咬牙,她倒要看看这明堂的牢房有多善解人意。

“你们想要啥?”年年问众人。

“水?”

一条银河从天边涌来,内里群星璀璨。

“能喝的水?”

八卦城边的洛河突然灯火通明,仿佛被描红加粗了一般。

“来个电视。”

一面水镜出现在了公子滟面前,他点开一看,还真就是一面镜子。

“来个妹子!”

一个闪着金光的大箭头突然出现,箭头底下是生无可恋的年年。

“我觉得,这是在嘲讽我。”年年面无表情地说道。

“无聊!!”年年干脆对着天空大喊。

片刻的安静之后,一个巨大的沙漏出现在了天空,里面的沙子正一粒一粒地向下落。

“这什么意思?”年年茫然。

“可能是怕你无聊,让你数着玩?”

“”

折腾了一阵子,大家终于理解了明堂式的善解人意,安心地开始他们的五天牢狱生活。

年年看着那个还挂在空中的沙漏,百无聊赖地开始数数。

“唉,”年年幽幽叹气,“我才想起来,过了今晚,我就十八岁了。”

想不到这个生日要在牢房里过,年年有点不开心。

“我们进来的时候刚过中午,这会儿应该还没到午夜。”

祁有枫估算了一下时间,笑着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给年年。

“不过也说不好,所以还是现在给你好了。”

“礼物?!”

年年顿时笑逐颜开,双手接过木盒,颤颤巍巍地想站起来给祁有枫郑重地道个谢。

“别乱动。”祁有枫按住她的肩膀,又把她往自己这个方向推了一下。

“先打开看看吧,如果不喜欢还可以再改。”

“肯定喜欢啊!枫哥的眼光最好了!”

看着欢呼着拆礼物的年年,公子滟留意到祁有枫竟然有些紧张,而那两人间的距离也比刚刚更近了。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哪天生日的?”

公子滟摇着扇子,状似无意地问道。

第二一九章 生日的意义

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哪天出生的。

如果有人突然提出这么一个问题,那么估计会有很多人对此嗤之以鼻,觉得这个人以及这个问题都有毛病。

但是如果这个有毛病的人坚持,一定要得到一个回答,那么可以回答他的,大概就只有沉默了。

人的记忆并不是从出生那一刻开始的。

所以,对于大部分自然人来说,生日的定义来自于旁人的印证,而不是自我的认知。

但是,在公子滟想来,年年是有这种自我认知的。

假如一个钟表有意识,它至少会知道自己是从哪一秒开始转动。

所以,没有必要再继续掩饰下去了,公子滟本人不介意,祁有枫更不会介意,而在场的其他人也不会胡乱质评。

“我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生的,我不记得了。”

年年的语气里有些茫然。

“那你怎么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的?”

“我……”年年语塞了一下,她难道要说,自己只是把上线的那天当做了生日?

只因为那一天,是她的记忆里最为清晰的某一个开端。

“好了好了,谁都不会记得自己哪天出生,都是别人告诉个日期而已。”

祁有枫出言打断,又警告似地看了公子滟一眼。

公子滟从善如流地闭嘴,无所谓地耸耸肩,既然这个当事人都想难得糊涂,他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

只不过……

公子滟仔细地观察着年年的神色,有些慌张,有些懵懂,更多的是一种迷雾般萦绕的茫然。

这个“人”,该不会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吧?

收到礼物的喜悦已经被冲散,年年打开祁有枫的礼物,礼貌地道了声谢,指尖轻轻在那些精致的装饰上划着圈。

年年低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公子滟再次受到了无声的强烈谴责。

而这次不仅仅是祁有枫眼刀不断,就连古羽和他那些保镖们也频频地投注来异样的目光,很是不理解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近人情,在人家小姑娘过生日的时候咄咄逼人地问些奇怪的问题。

公子滟叹气,学着那些武夫的样子抱了抱拳,既是对着年年,也是对着祁有枫。

“等我们从这里出去了,我再请上子墨他们,一起给你补个生日宴会,热闹一下。”

祁有枫没有回应公子滟的歉意,而是看着年年,笑着提议。

年年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我认识一个会做糕点的人,虽然味道还是会有些差别,也不会有太多口味选择,但是做一个简单的奶油生日蛋糕应该是没问题的。”

“生日蛋糕?”

年年的双眼开始放光。

“没吃过?”

年年摇头。

“我也不知道这个我能不能吃……有没有用花花草草做的奶油蛋糕?”

“植物奶油吗?这个我要问问,不过估计有点难办呀!”

祁有枫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花花草草做奶油”的可行性。

年年有点期待,她虽然在游戏里见过奶油蛋糕,但是也一直没有吃过。

萨拉批评这个东西不健康,亚历山大说游戏里的奶油来源十分诡异,也不建议她尝试,同为精灵族的迪昂表示这个东西的味道并不像现实里的奶油蛋糕那么好,而且口感非常油腻。

尼克倒是不介意让她尝尝,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兑现这个承诺,她就一个人溜到万里之外了。

不知道圣诞小丑的大家记不记得给她准备礼物?有没有一起带来呢?

想到十五天后还能收到另一堆礼物,年年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你往年的生日是怎么过的?”

祁有枫似乎是察觉到了年年这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思念,轻声问道。

“有没有什么特殊的食物,或者……习惯之类的。”

年年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答道:“爬树……算不算比较特殊的习惯?”

“爬树?爬树的那个爬树?”

这个特殊的习惯让公子滟一头雾水,古羽正在调动他丰富的知识储备,试图解读这个特殊仪式的意义。

“就是爬树的爬树啊。”年年怀疑了一下自己的中文水平,自己表达错误了?

“为什么要爬树?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祁有枫问道。

“我也不清楚这算不算什么特殊的意义,”年年挠了挠脸颊,“尼克种了一棵树,他每年都把生日礼物放到树顶,让我自己爬上去拿。”

“后来圣诞小丑的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年年有些郁闷,“想要拿到礼物,就自己上去摘。”

“不过今年逃过一劫,不用爬树了!欧耶!”

年年突然觉得这个古里古怪的牢房顺眼了许多,其实这个空中牢房的风景还是挺不错的。

“你还怕爬树?”

祁有枫好笑地反问,当初他们还在秦岭大山里的时候,寨子里的其他兄弟不止一次在暗地里叫过她小猴子。

“你是不知道,”年年苦着脸,“尼克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神奇品种,你见过第一年就长了十多米的树吗?这都是第四年了!!我走之前还去看过,它现在绝对有五十米了!”

“……五十米,这树最后能长多高?长到天上?”

大家都想到了一个古老的童话故事。

年年摇头,扁着嘴道:“反正它还在长,不过似乎生长速度已经慢一些了。”

其实这棵树之所以能长得这么高,也有她的一分功劳。

她当初觉得这棵树太能长,所以没事就偷偷摸摸地去削一截,她削得越多,这树就长得越快,她就越想多削几截。

结果还是亚历山大看不下去,告诉她这棵树其实只有新生期才会有如此变态的生长速度,但是她这没事就去砍树的行为反而无限拉长了它的新生期。

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深坑,年年决定把这件事揉碎了塞到墙缝里,反正说起来就都是尼克的错。

“不经历风雨怎么能见到彩虹,让你爬树去摘礼物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古羽猜测着。

在他看来,这倒是一个很有意义的仪式,尤其是游戏里并不会有真正的危险。

“不是,”年年坚定地摇头,“他不是这么说的,尼克说这是生日礼物的回礼。”

“回礼?”

年年抬手从发间取下一个绿叶样的发卡,上边是三片晶莹的嫩叶。

“拿到礼物之后,他让我从树顶取下一片叶子,这既是我送给自己的那份生日礼物,也是给他们的回礼。”

“解释一下?”

在场的几人已经放弃去猜测那位尼克的深意了,同时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对年年的影响。

“我想想啊……他是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从生日的意义讲起的。”

“人为什么要过生日?对自身而言,大抵是为了庆祝自己的诞生,庆祝自己还活着,但是活着并不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而且很多时候也毫无意义。”

虽然是由年年复述,祁有枫和公子滟却觉得仿佛听到了另一个声音,低沉地隐藏在少女清脆的话语之中。

“所以,庆祝生日这种行为,可以看做是一种自我安慰,安慰自己活着总比死了要好,也可以看做是一种人类的傲慢,为了让自己的存在与众不同。”

“那么,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为你过生日,愿意为你准备一份礼物来庆祝呢?抛去那些只会用金钱衡量意义的俗人,抛去那些呆板地跟随传统的庸人,回归到最初的那个人身上,他为什么会觉得另一个人的诞生是一件值得他庆祝的事情?”

“其实这就很简单了,生日礼物所承载的意义,就是告诉你,你的诞生使我喜悦,你的存在让我愉快,感谢你——”

“——感谢你出生的那一刻,让我可以在你此后的人生里,遇到你。”

第二二零章 启程

盖亚大陆,巴别塔。

作为大陆三族的政治枢纽,巴别塔并没有如华夏皇宫一般被锁在高墙深院之内,也没有日夜不断的层层护卫,时刻等待着驱逐任何一个胆敢靠近的平民。

巴别塔本身只是一座石砌的高塔:矮人族送来的石料,精灵族献上的木材,人族则是承担了劳力,以各族最朴实的宝物,一同建造了这座高塔。

而除去塔顶的那个阁楼,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时候以任何理由进入这座塔,只要不妨碍到他人,便是躺在大厅地板上睡觉都可以。

巴别塔也是蓝鲸号的起点。

无人知晓巴别塔在盖亚大陆上的具体位置,所有人都只能通过本族领地内的传送阵进入巴别塔的区域——这里肯定不会仅仅只有一座塔——在半露天的高台上等候登上蓝鲸号。

今日,供乘客暂时休息的“候机室”已经全部被来自同一个佣兵团的玩家塞满,他们交头接耳的谈话声里透着兴奋和期待,想到东方的神秘和富饶,再想到那个可能是全游戏里最重要的唯一的世界任务,他们只想快些登上蓝鲸号,快些抵达华夏都城。

蔷薇骑士团的团长叫做卡莉斯特,是一位美丽的水系圣法师,高达69级的等级让她不仅成为了全大陆等级最高的水系圣法师玩家,也一度让她成为了全大陆等级最高的玩家,之一。

只不过,这个“之一”在前几日被一个男人打碎,让她变成了泯于众人的其他。

唯有那个男人是“一”,在他之下的所有人都成了“其他”。

这样的一个男人自然会很让人有征服欲,但是卡莉斯特不是那些无脑的女人,而短短的几次会面也让她明白了一件事:

这是一个异常清醒的疯子。

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敏锐地察觉到他们此行其实并无把握——海伦还没有传回是否确定合作的消息。

而他刚刚不过是随意一扫此处的玩家职业构成,就嘲笑着挑明了他们蔷薇骑士团很可能已经放弃参与世界任务的意图,转而保证在华夏区的稳妥发展。

“ithink,youshouldshowsoing(暴风雨?)”

嘈杂声中,卡莉斯特看到佣兵团的同伴们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一个个蒙头遮眼,四下寻找着可以躲藏的角落。

“ijustneedsomevacantseats,eitheryouoffer,oritake(我只是需要一些空位而已,要么你提供给我,要么我自己来拿。)”

随着他懒洋洋的一句话,卡莉斯特看到有几个人的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似乎要被狂风带走,或者撕碎。

这个叫做尼古拉斯的人有时会让她觉得可怕。

不管是她的直觉,还是尼古拉斯自己的同伴脸上的表情,都在告诉她:他毫不在意在这里弄死几个人,或者更多人。

巴别塔所在区域禁止出现任何武力争端,违背者后果自负。

这个虚拟的游戏世界,是存在某些具有真实痛苦体验的刑罚的。

而对巴别塔不敬的人,不仅会被驱逐出境,还会被三族同时唾弃。

除非决定从此以后不再出现在这个游戏世界里,否则没有人敢于做出在巴别塔闹事的尝试。

但是很明显,眼前这个笑嘻嘻的男人是个例外。

“ase,forgiveme(抱歉,请原谅我的失言。)”

卡莉斯特诚恳地道歉,仿佛感觉不到扼住脖颈的风绳,她提起长袍的一角,庄重地屈膝一礼。

“ha-vemyforgiveness(我当然会原谅你,乖孩子。)”

卡莉斯特猛摇了一下头,似乎是要把片刻之前品尝到的屈辱抛到脑后。

这真是一个让人讨厌的男人。

而同样让卡莉斯特感到不适的,还有尼古拉斯的那些同伴:

一个明明有着完美的摩卡色皮肤,却在上面纹满了五颜六色纹身的光头女人;

一个时时刻刻都在自言自语,看不出性别的白袍人;

一个全身包裹在厚厚铠甲下的黑人男性,永远在背诵他那本愚蠢的典籍;

还有两个矮人,一个穿着配色滑稽的马甲和灯笼裤,对她做着引人发笑的各种鬼脸;

另一个则是满面怒容,半边的身子似乎都被某种金属替代。

卡莉斯特只想用一个词来形容这些人:weirdos(怪胎)。

当然,那位英俊高大的精灵迪昂可以暂时被排除在外。

蔷薇骑士团的玩家中突然穿来一阵骚动,卡莉斯特抬头望过去,看到如希腊神祇一般的迪昂正缓缓登上高台,穿过或惊艳或鄙夷的目光,带着圣洁又危险的微笑,向她走来。

————————————————————

“youknow,it‘snotagoodideatoaggra-vateherrightnow(我得提醒你,你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激怒她的。)”

蓝鲸号的底层走廊里,光头女人——萨拉斯瓦蒂——无奈地对尼克说道。

他们刚刚目送矮人克拉夫特(crafter)怒气冲冲地摔上了控制室的铁门,双胞胎海德(hyde)和杰基尔(jekyll)正在激烈地讨论克拉夫特需要几天来学会制造飞艇的技术,并认为他们应该再去抓一头蓝鲸,作为他们的专属飞艇材料。

而另一个矮人约克(joker)则提议他们应该去抓那些cybele很感兴趣的腕龙,而不是再次深入大海,上一次的出海经历实在有些凶险。

约翰正在小声地背诵启示录第13小节,似乎也在提供一些建议。

并没有人谴责刚才尼克的冲动,更不关心这种冲动的后果,尽管当时他们都或真或假地表达了惊讶。

“why(为什么?)”

尼克漫不经心地回道。

“wewillneedherfortheirinformation(我们需要从她那里得到一些情报。)”

“don‘tlea-,orhispenis,willhandleit(不用担心,迪昂会处理好的。)”

“well,thereissomethingineedtohighlightforyou(有件事,我需要强调一下。)”

萨拉斯瓦蒂挡在了快要睡着的尼克面前,严肃地说。

“sinceweareheadingtotheeast,youneedtorememberthat,(既然我们正要前往东方,你需要记住——”

“nof-wordord-memberthat(不许在cy的面前讲脏话,我记得。)”

尼克直接打断了萨拉,自觉地接上了她的话,但是下一句——

“youknow,ireallythinkyourwholeno-dirty-words-usesthemmorethanidorecently(我真心觉得你这个无脏话教育很失败,她最近讲这些的次数比我还多。)”

“andwhosefaultisthat(那你认为这是谁的错?)”萨拉斜睨了他一眼。

“arethepersonwhoinchargeofhereducation,andalexisthelibrarian(肯定不是我,负责她的教育问题的是你,负责教材的是亚历山大。)”

尼克绕过萨拉,打量着路过的几间空舱室,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回道。

“knowhowmuchourgirlisinfluencedbyyou(但你并没有帮忙,尽管你知道你对她的影响有多大。)”

萨拉说完,就看到双胞胎、约翰和约克齐齐点头,大家一起看向了翻着白眼的尼克。

“well,stillha-vethechancetolearnfromotherpeople,tomakenewfriends,andtoseeabiggerworld(影响并不代表塑造,她依然可以学习新东西,认识新朋友,拥有更大的世界。)“

“so,that‘swhyyoulethergo(所以,这就是你让她离开的原因?)“

这个问题像是点燃了一颗炸弹,瞬间安静的走廊里有呜咽声随着气流炸裂开来。

尼克看着萨拉,两人坚定的对视中似乎有火光迸现。

“ididn‘t,andiwillneverlethergo(我并没有,也不会让她离开。)“

说完,尼克有些泄气地道:

“ijustcan‘tsaynotoher,likealways(我只是从来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萨拉叹气:

“sometimesireallythinkyoudoindeedarespoilingheralot(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你十分非常特别纵容她。)“

尼克站在一间昏暗的舱室门口,他终于发现了这唯一一间没有窗户的舱室。

“andwhathappenedtoyourgrammar?needakindergartenhandbook(你的语法没问题吗?来看看幼儿园课本?)“

萨拉一扬手,尼克迈进舱室的腿被冻住。

“takemywordsseriously,nick(尼克,认真思考我的话。)”

尼克低头敲了敲自己坚硬的膝盖,扭头看向萨拉:

“nkabouthowyoujoinedus,andhoweveryonejoinedus(纵容并不总是坏事,回想一下你是怎么加入我们,还有其他人是怎么加入我们的)“

萨拉微怔,随即目光温柔地笑了笑。确实,如果不是尼克对cybele的纵容,她和约翰就不会认识尼克他们,而他们这个佣兵团更不会成立。

“now,lea-edsomerest(现在,不要再烦我了,我需要一点休息。)“

尼克说完,拖着被他自己扭断的半条腿跳进了房间,“嘭”地一声把其他人和他的右小腿一起关在了门外。

“don‘tyouthinkheisupsetforsomereason,twin(你有没有觉得尼克因为某些原因不太开心?)“杰基尔突然出声问道。

“guesswhy(没错,他很不开心,来猜猜为什么?)”海德答道。

“thedatetoday!(因为今天的日期!)”杰基尔开心地答道。

日期?今天是……

约翰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低头开始祈祷,约克咧着嘴开始唱起了生日歌,只不过听起来有点寂寞。

萨拉在片刻的呆愣之后也惊呼出声:

“ohmygoodness!it‘stoday!todayiscy‘sbirthday!thebirthdayofher18!(天啊,是今天!今天是cy的十八岁生日!)“

“poornick,hemustbeverysadformissingherbirthday(可怜的尼克,他肯定很伤心,竟然错过了她的生日。)”杰基尔捂着胸口悲痛地道。

“doyouthinkhewillshedhistearsallovertheroom,twin(你觉得他会不会流满一屋子的眼泪?)“海德有些恶劣地一笑,猜测道。

“orhisblood(或者流满一屋子的血?)“杰基尔有点担忧。

双胞胎开始打赌,并且讨论起了赌注,萨拉在两人的一问一答中敲响了尼克的房门:

“teveryouaredoinginthatroom,illbeextremelyembarrassingforustogetkickedoutbecauseofyournastylittlehobby

(尼克,听着。不管你在里面做什么,记得在结束后把房间打扫干净。尽量不要吓到任何飞艇上的员工,如果我们因为你的一些小癖好被赶出去,这将会是一件非常令人尴尬的事情。)”

“……”

“youmorons!getawayfrommydoor!now!(你们!全部!给我!滚!离我远点!!)”

第二二一章 最好的房间

既然离蓝鲸号起飞还有一段时间,圣诞小丑的其他人决定再去顶上几层转转。

作为这头可怜蓝鲸的凶手,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这艘飞艇的贵宾,飞艇顶层一直未有玩家进入的贵宾休息区今日也终于住进了乘客。

虽然大家同属一个佣兵团,但是也不会多团结地凑在一起,尤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尼克那种对黑暗的古怪偏好。

想到这里,萨拉又忍不住想把尼克拖出来冻上再晒干,因为她觉得最近cy的审美似乎也有向尼克靠拢的趋势——配色单调的衣物和几乎为零的首饰,怎么也不像一位正青春的少女。

约克的摩根夫人(ladymorgen)都比她色彩鲜艳。

前提是尼克会给她开门。

海德和杰基尔两人提议把那条腿放到别的舱室里去,等尼克想接上的时候再叫他们。

海德和杰基尔都是光明系的圣法师,两人应当都是受到过非常专业的医疗相关教育,对人体和各类损伤的判断和认知都十分准确。

相比较那些只会用法力做表皮缝纫的普通光明圣法师,这两人也会更注重伤者的内里健康。

只不过,杰基尔会细细地帮你把伤口修补好,而海德则是会建议你把坏掉的部分剜除或者切掉,他再帮你把这部分重新长出来。

尽管两种处理方法的愈合效果和速度相差无几,但大家还是比较欣赏杰基尔的医疗方法。

唯一会光顾海德的人,也就只有尼克了。

“maybehewantafreshnewleg,whydon‘twejustthrowittoagarbagecan(或许尼克想要一条新腿,这样的话,我们不如把它扔掉?)”

萨拉无视了海德的这个提议,认为不管是看到走廊里站着一条腿,还是从空无一人的舱室里发现一条腿,亦或者从垃圾桶里翻出一条鲜血淋漓的人腿,都不会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本着不要吓到飞艇员工的原则,萨拉试图让尼克开门把他的身体零件收好。

敲门十分钟未果之后,萨拉确定尼克已经又开启了静音——对尼克这个风系圣法师来说,操纵一下气流隔绝声音的传递,也就是打一个响指的事情。

萨拉最终重新冻上了已经开始渗血的半条腿,约克把它扛在了肩膀上,像是扛着他那把巨锤,哼着生日歌蹦蹦跳跳地跟上了萨拉几人。

约克是一位矮人骑士,他的坐骑是一只有着火红色皮毛的大老鼠。

身长近三米的毛茸茸大老鼠有一双豌豆大小的眼睛,尾巴上系着紫色的绸带蝴蝶结,身上穿着金粉色带蕾丝的小裙子,如果忽略掉它嘴里那两根手臂长短的尖牙,这的确是一个看起来就很让人愉快的可爱生物。

顺便一提,这只大老鼠的名字就叫摩根夫人。

蓝鲸号的顶层是一排宽敞的套间,大落地窗保证了旅途全程的充足光线,厚厚的绣花窗帘尽可以满足清晨的慵懒,漆金镶银的各色家具仿佛是室内的另一个光源,家具角落镂刻的花体人名则表示了这些家具全部由顶级工匠手工打造。

他们还在尽头最大的一个房间里看到了足以平躺下五个人的高脚圆形大床,被垂落的层层丝绸帷幔笼罩,仿佛末日洪水中的那艘方舟,吸引着人性最真实的欲望。

“duhemwilldefinitelylikethisroom,especiallythisbed(迪昂绝对会喜欢这个房间的,尤其是这张床。)”

杰基尔围着圆形大床走了一圈,伸手在床垫上一压,一个柔软的塌陷出现在他的掌下,他感受着传来的阻力,看着手掌移开后平整如初的洁白床单,给这张床找到了主人和用途。

“thenweshouldsa-vethisroomforhim,sincehe‘sgonnaworkhereveryhaaaaaard(我们把这间房留给他吧,毕竟他还有非常艰巨的工作要做。)“海德立刻提议。

“wheneliheardthesoundoftheoutcry,hesaid,‘whatisthisuproar‘(以立听到哭声,他问:“这号哭是什么?”)“(注1)

约翰轻声提问,用覆有银甲的手指敲了敲墙壁。这墙壁虽然被绒毯包裹,但听起来内里只是木板,而且还是中空的。

“well,itremainsmethatweshouldthenpicktheroomsfarfromthis(我们好像应该选几间离这里比较远的套间。)“约克一边咯咯地笑着,一边也用他手里的东西在墙上敲了敲,留下几道可疑的痕迹。

“definitely,itlookslikethewallisnotverythick(确实,这些墙的隔音效果似乎不太好。)“杰基尔点头,表示赞同。

萨拉已经迈出了房门,不过在她离开之前,她把约克留下的那几道血迹用清水冲洗了个干净。

迪昂可能不介意,但是另外一位女士大概不会喜欢躺在一间疑似发生过凶杀案的房间,尽管这里看起来十分奢华。

“let‘llha-veanightmareifihearsomeone‘smoaningduringthenight,especiallyhis(我们也走吧,如果我在晚上听到某些叫声,我肯定会做噩梦的,尤其是迪昂的。)“

海德立刻追上了萨拉和约克,有些嫌弃地看了看那张大床。

“doeshemoan(他会叫?)“杰基尔好奇地问道。

“beheslaps(谁知道,没准儿会有些拍击声。)“海德耸耸肩,随口答道。

半个小时过后,当大家各自在自己的房间听到走廊里传来迪昂那辨识度极高的磁性嗓音,和另一个女子娇声的抱怨时,每个人都很庆幸。

还好他们选了走廊另一端的几间房,否则今晚他们大概会想把迪昂的房间实际地变成凶案现场。

至于作案工具?毕竟他们团长慷慨地提供了一条冷冻小腿,不拿来使用一下也太浪费了不是?

注1:旧约撒母耳记上4:14

第二二二章 双人曲

蓝鲸号起飞一个小时后,顶层的某个套间里传出阵阵美妙的音乐。

男子修长的手指落在洁白的琴键上,一个轻点,琴键颤栗地吐出一个高音,在接连滑落的指尖婉转,逐渐低沉,被男子的几次重击阻塞,凝滞成了断断续续的呢喃。

迪昂的手指在琴键上如流水一般拂过,乐声复又变得高亢,被一下下槌击的丝弦在光洁的外壳里紧绷、滚烫,发出一阵悲鸣,美妙得仿佛灵魂的呐喊。

既是琴声,又是呐喊,男子的磁性嗓音也加入了这组乐章,混着天鹅绒一般的女子低吟,听从手指的起落与力度,演奏着最朴实无华的人类之歌。

一高一低的双人合唱像是融化的巧克力,甜腻流过皮肤,丝滑轻触唇角,渗透在喉间点点,燃尽滴滴汗水,抹平了两人的思绪,只留下一小团光怪陆离的空白。

迪昂坐直了身体,任由鼻尖的汗水滴落,双手随意地继续轻敲,为他所谱写的乐章收尾。

“ireallylikeyourfingers,andhowthemworkonme(我喜欢你的这双手和它们所展示出来的技巧。)”卡莉斯特慵懒地伸开弓着的身子,像是一只优雅的猫咪。

“theyalwaysmakemefeelgreat(你的双手有一种令人愉快的魔力。)”

“thepleasurebelongstome,yourmajesty(你的夸奖是我的荣幸,殿下。)”迪昂被卡莉斯特的赞扬鼓励,有些疲劳的手指依然用心地敲击在每一个准确的音节上。

“pleasurebelongstous(这是我们共同的荣幸。)”

卡莉斯特再次陶醉在这美妙的旋律之中,微闭着眼睛,比羽毛还轻柔的话语飘落在迪昂大理石般的肌肤上。

迪昂笑了笑,放松了身体向后仰去,倚靠在柔软的丝绒软垫上,享受着片刻的舒畅。

“youaredifferent,differentfromotherguys(你很与众不同,和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卡莉斯特低着头,轻声说道。

“howdifferent(哪里不同?)”迪昂揉着她的头发,怜爱地问着。

“likeyouarebornforthis,andforme(就像你是为此而生,为我而生一样。)”卡莉斯特歪着脑袋,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吐息清甜。

“todayiamonlyforyou(今天,我只为你而生。)”迪昂用笑容回应。

“onlytoday(仅仅是今天?)”卡莉斯特手指一紧,期待地问道。

“andthenexttwoweeks(还有接下来的十五天。)”迪昂直视着卡莉斯特琥珀色的眼睛,回道。

“youareajerk(你是个浑蛋。)”卡莉斯特报复似地露出两颗虎牙,在手下的蜜棕色上磨了磨。

“iamaplayer(我是个玩家。)”迪昂点了点卡莉斯特的额头,无奈地说道。

“thentellme,player,what’syourgame(那么你不如告诉告诉我,你在玩些什么游戏?)”卡莉斯特坐起身,上半身向前探去,逼近了迪昂。

“iamjustaplayer,nottherule-maker(我只是个玩游戏的人,不是制定游戏的人。)”迪昂依然惬意地半靠着软垫,像是没有看到卡莉斯特眼里的探究。

“thatguyis(所以,那个男人是制定游戏的人。)”卡莉斯特一个拧身,坐在了精雕细琢的大理石躯体上。

“yes,heis,andhealsobreaksrules(没错,只不过他也会破坏游戏规则。)”迪昂伸手扶了扶卡莉斯特的腰,以免她不稳摇晃。

“soundslikeyou(听起来跟你很像。)”卡莉斯特借势摆正了身体。

“idon’tbreakrules,iimprisonthem(我从不破坏规则,我恪守规则。)”迪昂微微摇着头,句尾的重音告诉卡莉斯特,这并不是一个他喜欢的话题。

“youalsoimprisonmyheart(你囚禁了我的心,迪昂。)”卡莉斯特乖巧地转移了话题,一双大眼睛盈满爱意。

“iwillneverdothat,yourmajesty(我不会这么无礼的,尊敬的殿下。)”迪昂恭敬低头,专注地看着一朵盛开的鲜花。

“see,thatiswhyyou’resodifferent,likeallyourfriends(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觉得你很特殊,就跟你那些朋友一样。)”卡莉斯特同样注视着那朵花,还轻轻地浇了些水,惹得花瓣绽放得愈加鲜艳。

“friendsisnottheappropriatewordtolabelthem(朋友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们。)”迪昂轻笑,微微收敛了更多的情绪。

“thenhowyoucallthem(那你叫他们什么?)”卡莉斯特好奇地问道。

“weirdos(怪胎。)”迪昂挑眉,看着咯咯笑的卡莉斯特,恶作剧一般地拉了拉她的头发。

“that’sexactlyhowithought(这就是我之前说的。)”

一句话断断续续地从卡莉斯特的笑声里漏出,她掩住嘴,灵动的眼睛已经罩上了一层雾气。

“whataboutthatgirlwhatishernamecybele(那你怎么称呼那个女孩?她的名字是叫做cybele)”

迪昂整个人突然静止不动,有些严肃地看着卡莉斯特,轻轻地捏了捏她有些僵硬的笑脸。

“isthejewelofus(她不是怪胎,她是我们的宝石。)”

“nowi’welwhocarriesajewel(我嫉妒她,一个带着宝物的宝石。)”僵硬的笑容变成了一道刻薄的唇线,卡莉斯特似是在撒娇一般,鼓着双颊瞪向迪昂。

“youaresayingthatlunaticuswoodyoulikeit(你说那个月灵木?你想要?)”迪昂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眼里满是纵容。

这一点纵容满足了卡莉斯特的好奇心,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迪昂,问道:

“doyouknowwhereshegotthat(你知道她是从哪里弄来月灵木的吗?)”

迪昂摇头,安慰着顿时失望下来的卡莉斯特:

“ifyouwantit,ireallydon’aluatethatisherindividualprivacy(如果你想要,我可以满足你,但是我确实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得来的。这是她的个人隐私。)”

“evenifyouareteammembers(即使你们是队友,你也不知道?)”

“evenifwearefamily(即使我们是家人。)”

第二二三章 探监

明堂八卦城,高空全景大牢房。

年年看着祁有枫,眨了眨眼睛,不太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劲爆的东西。

祁有枫倒是坦然,直视着她的眼睛。

“感谢你来到这个世界,让我可以遇到这么有趣的你。”

“谢、谢谢。”

年年干巴巴地回应,突然觉得浑身不自在,求助般地看向了离她最近的公子滟。

公子滟接收到求救信号,原本打算悄悄遁走的他无奈地坐了回去,轻咳了一下,说道:

“我会、我也给你准备礼物了,毕竟你说的这个礼物的意义,呃,真的很有意义,所以我觉得我的礼物应该也挺合适的,毕竟是遇到、你确实很有趣。”

能把本公子逼到语无伦次的地步,眼前这两个人还真是厉害啊!

公子滟偷瞄了祁有枫一眼,又与一脸紧张的古羽心领神会了一下,觉得还是溜到天空的另一边比较好——天空如此广阔,星夜如此美好,何必在这里发光发热。

祁有枫轻声笑了一下,听着不太像是生气或者尴尬,倒有一点无奈的意味在里面。

“别多想,你们都别乱想,我只是表达一下我的想法而已,我说了,你们听到了,仅此而已。”

“年年,你也不用想太多,你在收到尼克的礼物的时候,难道还会紧张不成?”

年年摇头,笑着挠了挠自己的脸颊,有点不好意思于自己的自作多情。

是有人自作多情?还是有人情难自禁?公子滟把这两个问题咽回了肚子里。祁有枫明显还不想让年年困扰,也或许是他本人在等一个更好的时机,总之不管是因为什么,公子滟都觉得这种事情,旁人最多也就只能发光发热,而不是越俎代庖。

除了年年,古羽似乎也已经被祁有枫的坦然给糊弄过去了,很配合地点评了几句这个说法的深刻意义,又非常配合地表示出狱之后一定会把他的礼物奉上。

“多亏了遇见你,我才懂得了这个游戏的精彩之处,更帮助我挑战了自己的极限。”

古羽真诚地对着年年说道,倒的确是把祁有枫那句话的冲击性给减弱了不少。

这是神助攻?还是猪队友?公子滟觉得,今天被自己咽回肚子里的问题似乎有点多,他有点消化不良。

站起身的公子滟在保镖大叔们的簇拥下四处踱着步,又走到那个挂在半空中的大沙漏前看了看。

“你们快来看,这个沙漏是不是速度变快了?”

这一看之下,公子滟连忙招呼大家过来看。

既然这个大沙漏是用来给他们数数解闷用的,那现在这个加速下落的沙子是搞什么?让他们练嘴皮子的?

“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刑期缩短了?”

祁有枫最先起身走了过来,确认了之后猜测道。

“恭喜你们!答对了!”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有些失真,轰隆隆地像是在打雷。

“谁?”牢房里的大家瞬间严阵以待,亮出兵器警惕着四面的空气,只有年年皱着眉捂住了耳朵。

“麻烦这位朋友调低一下音量,我们都听得见。”看到年年的表情,祁有枫很有些不满地回应道。

“啊?等等等等,”那男子也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这么大,“我说这玩意儿怎么调?哦哦哦,按这个是吧,谢谢啊。”

片刻后,一面透明光屏出现在了大家面前,在看到光屏中的人时,年年和祁有枫齐齐地长出了一口气。

“唐青笠,你是来探监的吗?”

年年用手拄着下巴,歪着脑袋问道。

“当然啊,不过看起来你那里很热闹啊,估计不会太无聊了。”

唐青笠在光屏里转了一圈,把牢房里的所有人尽收眼底,啧啧称奇。

他们八卦城的这个牢房,今天应该还是第一次这么拥挤。

“啊,古羽!你果然在这里,你们会长很担心你,你等等啊,我现在就发个消息给他。”

唐青笠曾经在洛阳见过古羽,此时立刻就认了出来。

“原来是唐青笠兄弟,”古羽也认出了这个江女侠的徒弟,有些不好意思,“那就麻烦你跟我们会长说一声,我这里再有五天就能出去了。”

“不是五天吧,你刚才不是说我们刑期缩短了吗?花了多少钱?缩短了多少?”公子滟发现这是个他不认识的人,但是既然狱友们都很熟悉,那也就是自己人了,问起话毫不客气。

“花钱?”唐青笠一愣,抬头反问。

“不是花钱赎人吗?”富家大少公子滟也反问。

“赎什么人啊?你当我们明堂是什么地方了?”唐青笠无语,又加了一句:

“再说了,你们可是跑到我们明堂的外交部去捅了三个朝廷的外宾,这个罪名,谁敢让人来赎你们出去?”

“那你刚才说什么恭喜我们猜对了?”年年不解地问道。

“这个嘛,先让你再见一个人。”唐青笠向旁边一让,半个身子退出了光屏的范围,另一个人影被投射到了这片夜空。

“江、江女侠?”

“师父?”

年年和古羽同时认出了这个人,脱口而出道。

“年年,古羽,好久不见。”江锦瑟向着二人微笑,目光一扫其他人,在祁有枫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位想必就是来自囚龙寨的祁有枫吧?”

江锦瑟看着那两把弯刀,又看了看此人站在年年身后那明显是在保护的姿态,戏谑地对年年眨了眨眼睛,结果只收到年年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就是我,之前还听唐青笠讲过不少他师父的事情,现在一见,确实是如他所说。”祁有枫大方地对上了江锦瑟探究的眼神,温和地笑了笑。

“是吗?我估计这小子应该没说过什么好话吧?”江锦瑟笑道,无视了一旁唐青笠的大声辩白,礼貌地对着公子滟点头:

“这位是,怡红公子滟?”

公子滟早就整理好了发型和配饰,又取出一把素雅的翠竹纸扇,配着他身上那身精致考究的白衣,倒也真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味道。

“正是在下,久闻江女侠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此等飒爽英姿,若不是某身陷囹圄,当为女侠牵马洗剑,方可一抒某胸中倾慕之情。”

“他在说啥?”年年向后退了一步,凑到祁有枫耳边悄悄地问道。

“他在撩人。”祁有枫感受着左耳传来的微痒,心情有些复杂。

“他不要命了?”年年连忙抬眼去看光屏,唐青笠已经脸色铁青地挤进了屏幕,抬起手不知道点了什么,江锦瑟的人影瞬间变得模糊,只能看出一个轮廓。

“青笠。”江锦瑟的声音有些无奈。

“那小子从本人名字到行会名字都透着一股恶臭,师父你还是不要跟这种人多说话。”唐青笠瞪着公子滟,毫不客气地说道。

公子滟心知这是踢到了鲜花外的铁板,有些遗憾地看了年年一眼,在收到祁有枫同样毫不客气的瞪视之后,默默地退到一边疗伤去了。

“咳咳,说正事,师父,您来。”唐青笠见这小子识趣,就复又一副乖巧的样子,把江锦瑟请到了光屏中央。

江锦瑟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年年笑道:“没想到你这么能折腾,如果只是折腾别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把自己给折腾进这里了?”

原本低头等着挨训的年年瞬间抬头。她还以为江锦瑟要狠狠地批评几句她之前的胡闹,没想到江锦瑟的重点不是她给别人带来了什么麻烦,而是她自己没能安全脱身?

“不过你这次在明堂的所作所为,也带来了一些意料之外的结果,从朝廷的角度来看,你这次可能还算,有功无过。”江锦瑟收起了微笑,斟酌着字句说道。

“但是对明堂而言,你也没有什么过错,反而给了他们一个机会。”

年年听得云里雾里,还不待她多问,江锦瑟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虽然你这次被立刻抓了上来,但是,你是在走出天火楼之后才被抓的,之后也没有经过玄水岛的审判,而是直接被送到了这里。”

年年看看左右,古羽同样一脸茫然,祁有枫还在沉思,只有公子滟一副了然的模样。

公子滟察觉到年年有话要问,却只是用扇子竖在嘴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又指了指那个光屏,让她继续听。

“结果就是,你的刑期原本就只有短短的五天,而此后又被缩短,现在只有一天了。”

“真的?”年年惊喜,这最后的好消息她可是听懂了。

“只不过,又在另外一些人的运作之下,你这个一天的刑期只是对留在牢里的你们而言,而不是对我们其他人而言。”

第二二四章 三件事

“什么意思?”年年又掉进了迷茫的大坑。

“时间流速不一样?”祁有枫猜测道。

“对。”江锦瑟赞许地点头,看起来这个祁有枫的头脑还不错,并不是空有一身武力,只不过这个人似乎不在正途上,而是去当了土匪山贼。

“对关在这里的我们而言,我们只被关了一天,但是在外面那些人看来,我们是被关了五天?”年年也理解了,问道。

“嗯,这样的话,就能保证你从这个,”江锦瑟环视了一圈年年四周的环境,“天牢里出去之后,八卦城里绝对不会再有什么人在等着找你寻仇了。”

“本来也啥人找我麻烦了吧?那个国师的限胡令不是把所有人都给弄走了吗?”年年问道。

“限胡令弄走的只是外国人,想找你麻烦的可不止那些人。而且其中不少人被限海令愈加激发了怨气,怨气叠加的后果可是很可怕的。”

江锦瑟看年年还是没想到,干脆地提醒:”别忘了,你之前在战场里做了什么。”

年年一拍脑门,差点把这个给忘了,她可是坑了好多好多人的战场cd来着。

“所以相对于你这个五天的刑期来讲,他们那24小时的等待时间也就不那么漫长了,大家,”江锦瑟又有点想不出合适的形容词了。

“大家都在奔走相告弹冠相庆,直夸明堂为民除害,某人恶有恶报罪有应得。”唐青笠的声音从光屏边框外响起,给江锦瑟做了补充。

江锦瑟也只能点头,因为确实就是这样的。

年年被抓走的同时,八卦城里的通天楼就恢复营业了,涌进去的第一批玩家众筹发布了一条世界信息,把这个充满了正能量的消息滚动宣告给了全游戏的玩家,据说此后明堂的名声大涨,不少人看明堂玩家的目光都亲切了一些。

“啧,我怎么觉得,我这个仇恨值不降反升了?”年年摸了摸鼻子,自己要是再走出去,那算不算是魔头重生?

“同时呢,还有一件大事,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和精力,等你出去之后,估计那些关于你的流言也已经平息了。”江锦瑟神秘地一笑。

“忘了说,在我们看来,你已经被关了两天了。”唐青笠的画外音再次响起。

“这两天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其中一件,”江锦瑟看向了古羽,“天工坊和行天下正式合作,并且已经确认由行天下主导陆路,由天工坊主导海路,两边同时出发,一起完成世界任务。”

“那他们什么时候出发?”古羽有点着急,他可不想错过这个大事。

“别急,要先等行天下完成送亲任务,大概需要十天吧,然后行天下从关外直接向西,天工坊这边也需要再熟悉一下船只的操作,同时准备一些海上必须的物资。”

“送亲任务?”年年举手提问,“这个任务和世界任务有啥关系?”

“这就是第二件事了,青笠,你来说吧。”江锦瑟退出了光屏范围。

“年年,你还记得我们当时在秦岭从是岁手里接到的任务吧?那个寻找鹿角的任务。”

唐青笠的人还没出现,声音已经先传了进来。

“记得。”年年点头,这实在是一段很难忘的冒险。

“在那之前,不知道你留意过没有,通天楼里一直都有公主拒绝和亲各种闹腾的消息。”

年年略一回想,确实有,她记得当时在长安城的通天楼里见到过,当时好像是说那位公主在绝食。

“然后几天前,就是我们离开秦岭之后,公主就同意和亲了。”

年年再次点头,这是她在八卦城通天楼里见到的。

“所以说,让公主同意和亲的条件,就是那对鹿角?”年年也发现了这其中的联系。

“对,第二件事,就是行天下公布了这个任务的前因后果,并且明确表示他们将要作为御用商队随同送亲,送亲任务结束之后,行天下就会成为唯一一个拥有出关权的商会。”

“那我们天工坊是怎么——”

“其他人若是想出关,暂时只有两个途径,一是作为行天下的一员,二是作为合作伙伴,但是这个合作伙伴的名额,只有一个。”

“啧啧,我已经可以预见到外边是什么情况了。”公子滟又开始卖弄他那把扇子。

“这个合作伙伴不用说,肯定是天工坊了。行天下商会的人数上限是六百吧?我记得原来他们只有不到四百人,这下子可是要被迅速填满了。”祁有枫说道。

而且这次新进人员的质量恐怕也会很高。

“我们天工坊的人数上限也才四百,而且已经满了。”

古羽的脑子也加了速,明白这会是两家行会间一个很长时间都难于逾越的差距。

“而且,”公子滟踱着步子走到众人面前,“原本大家会埋怨行天下吃独食,但是现在,大家只会争夺加入行天下的名额,好一手四两拨千斤啊。”

唐青笠赏了公子滟一个正眼,说起了第三件事。

“第三件事不是什么世界级新闻,知道的人也还不多。”

但是很明显,这第三件事才是这次探监谈话的重点,江锦瑟和唐青笠两个人小声交流了一下之后,还是由唐青笠继续讲道:

“我们新上任了一位国师,这你们应该都是知道的吧?”

看到所有人点头,唐青笠踌躇了一下,才说道:

“这位国师的名字,叫做亚当。”

第二二五章 国师其人

“亚当?那头狼王?”

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唯有年年一脸震惊。

“准确地说,是占据了狼王身体的那个亚当。”唐青笠纠正道。狼王被夺舍的过程虽然不清楚,但是此前此后的一切都是江锦瑟亲眼所见,应当不会是狼王在演戏蒙混过关。

“他是怎么当上国师的?他不是妖怪吗?”

饶是年年这个历史学得不好的人,也知道国师这个名号是个很大很大的官,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被一只妖怪给占了。

“不清楚,这也不是重点,”唐青笠挑眉,“重点是,这位亚当到底是谁?”

“难道你们有什么发现?”年年好奇地问道。

这位国师的两条限令不单单是惹来全游戏的风起云涌,还间接地为年年解了围,年年其实还蛮感谢这个人的。

“没有什么发现,但是有个猜测。”

“按照师父所转述的藏花谷情况,有一点很巧合,那就是亚当出现的时候,刚好是我们这边杀死九色登仙鹿的时候。”

听到唐青笠的猜测,年年更加难以置信:

“你的意思是亚当就是九色登仙鹿?这怎么可能?”

“所以只是猜测而已。”唐青笠无奈地说。其实说起来,这不过是个直觉,是那位听了前因后果后的藏九的直觉。

不过大家都觉得这个直觉十分接近真相。

“就算是猜测,也得有个依据吧?”年年追问道,她实在难以相信。

“因为同时,还有另一个猜测,或许这两者之间是有关联的。你看这个,这是我一直收在自己的储物空间里,前几天才无意中发现的东西。”

唐青笠也不卖关子,从衣袖里取出一个本子,小心翼翼地捻起一朵夹在当中的粉色小花。

“这是什么?”年年突然皱了皱眉,“好像有点眼熟。”

“我说这个东西能放大不?还是能送进去?好了好了,谢谢啊兄弟!”

唐青笠一边扭头说话,一边在光屏底下的什么东西上按了几下,没一会儿这朵粉色小花就从天牢半空中飘落,年年连忙站起来接住,低头一看——

“这不是那个!这是虞桃给我的那种花瓣!”

一模一样的花瓣,年年曾经拿着那片花瓣仔细描摹过它每一个细节,每一点色彩,而此时她手里的这一朵花,每一瓣都与虞桃的那瓣一模一样。

“这是你从哪里弄来的?”

年年抬头,看到唐青笠正按着眉心,似乎是在努力地回想什么。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又是什么时候得到这个东西的,好像这一段记忆被谁给取走了一样。”

“青笠。”江锦瑟担忧的声音传入了天牢众人耳中。

唐青笠立刻眉开眼笑地向着他身侧摆摆手,语气轻松地说:“虽然具体细节想不起来,不过我确实知道是哪一段记忆出了问题。”

“是你在秦岭里的时候?”年年只能这样猜测。

“对,准确地讲,是三尺水我们三人进入鹿溪山洞之后,我们都记得自己是被强制下线了,但是下线之前见到过什么,却没有人记得。”

唐青笠叹气:“我问了三尺水和是岁,他们也有同样的记忆缺失,但是不像我有这么强的违和感,如果我没有问起他们,他们甚至都没意识到有问题。”

“关于这一点,我想应该是唐青笠把这朵花收在了储物空间里的原因,玩家们的储物空间就像是一个被加密过的虚拟移动硬盘,内里储存的数据很难被从外部精准定位或者修改,但是就因为这一点被储存下的数据,唐青笠与之相关的些微记忆数据也被保留了,所以他才会有非常明确的违和感。”

江锦瑟解释道,引来唐青笠一阵猛点头,也引来天牢里众人一阵钦佩的目光。

“也就是说,这朵花很可能是你从鹿溪里得到的?而且有‘人’特意把这一段记忆给删掉了?”

年年似是在向别人提问,也似是在询问自己。

“鹿溪九色登仙鹿虞桃狼王亚当”

年年也按住了自己的眉心,她好像隐约间找到了把这几个词连在一起的思路。

但是,如果真的能连在一起的话,那么是不是说明虞桃是被九色登仙鹿给利用了?而虞桃把这片花瓣交给她,难道也是因为九色登仙鹿的指示?

“根据当时狼王与小青对峙时的只言片语,虞桃确实是在圈养小青那些花妖,而且她应当是从哪里得到了什么东西,才会强大到足以设立一个覆盖整个藏花谷的结界。”

江锦瑟刻意放柔的声音响起,却没有平复年年此时烦乱不宁的心绪。

难道说,虞桃所拥有的知识,那些吞噬花妖壮大自身的知识,那些设立结界圈养花妖的知识,都与九色登仙鹿有关?

“我要一个人安静一下,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年年踏出一步,却忘记了现在的地面十分松软,脚踩在地上猛地一歪,一直关注着她的祁有枫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年年,我们现在手里的信息毕竟还不完整,所以你不用自己去钻牛角尖,等到以后事态清晰了,我们大家一起想,一起梳理,总会把事情弄清楚的。”

光屏里的唐青笠也迈出了一步,结果只接触到一片空气。

“假如那片花瓣真的是九色登仙鹿给虞桃的,而后又通过你被狼王得到,狼王因此变成了亚当,那么我想我们现在需要考虑的,不是过去发生了什么,而是将来会发生些什么。”

唐青笠冷静地分析,平稳坚定的声线顿时把年年的思绪从秦岭拉回了这间牢房。

“九色登仙鹿的智商有多高,我想你是最清楚不过的,现在它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能力加上权力,这个破坏力可是翻倍的。”

“它应该不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它应该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年年想到了阵营问题,九色登仙鹿身为一方阵营执掌者,肯定是为了己方的阵营发展在行动。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唐青笠也知道阵营的存在,自然懂得年年的意思。

“怎么说?”

“从游戏的角度来讲,平衡和持久是两个很重要的问题,所以未来会出现的阵营——虽然现在还不明确具体设定——一定应该是两方实力相对平衡,这样才有可玩性,才会有玩家参与,这是游戏生命力的体现。”

所有人点头,公子滟的脸色却有点难看。

“但是现在,我们这里未来的阵营平衡被颠覆性地影响了不说,而且很有可能,整个华夏区的游戏进程都已经陷入混乱了。”

第二二六章 被破坏的网

听到唐青笠的话,牢内众人有片刻的沉默,直到古羽小心翼翼地问:

“难道说,外边已经世界大战了?”

他们好像只是蹲了五天天牢,这外边世界的变化有这么快吗?

“不是这种混乱,”唐青笠有点无语,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是游戏进程可能无法顺利地按照原定计划发展下去的那种混乱。”

“你怎么知道游戏进程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年年问道,还看了一眼公子滟。

难道说唐青笠家其实跟公子滟一样,也是这个游戏的老板之一?

“猜的,”唐青笠摊手,“是基于某些线索的合理猜测。”

“这个猜测的起因是三尺水从八卦城通天楼主管福帝那里套来的一些内幕,我们最近也住在通天楼。”唐青笠说。

“等会儿,”年年举手,“三尺水能从福帝那里套出话?”

“这个嘛,过程我也不清楚,”唐青笠说,“反正结果就是,三尺水自认为他从福帝那里套出来一些消息。”

“根据福帝所说,原本这个世界任务光是前期准备就需要至少三个月,实际参与到商路开通的玩家人数应当在五千到六千之间,而间接参与其中的玩家将会是全华夏区玩家人数的八成。”

“在得到这个消息以后,”唐青笠打断了年年几人快要脱口而出的惊讶,继续道,“我们探监的时间有限,我先说。”

“既然年年你留意到那位公主和亲的进展,那么可能你还记得前几天通天楼发布的另一个消息。”

“我们云笈剑宗的某位长老在西方发现了魔族的活动痕迹,”江锦瑟接过了唐青笠的解说工作,“我昨天特意回门派找那位长老求证过,这个西方指的是华夏往西北方的某处雪山附近。”

年年睁大了眼睛,雪山?东西方之间的那座雪山?

“那位长老已经向门派报备了这个消息,并且提请掌门派人前往西方仔细探查,同时与其他门派互通消息,一边在华夏境内留意是否有偷潜进来的魔族,一边与各门派组成联合探查小队,分批前往那座雪山。”

不用江锦瑟多说,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个不起眼的消息与世界任务的联系。

这原本应当是一个先期探路任务,为商队的最终成行提供情报。

而且,假如当真在雪山附近发现魔族踪迹的话——现在看来是百分百会发现的——那么那里就可能成为一个各门派联合驻扎的据点,不仅可以为往来的商队提供安全保障,还可以作为一个固定的补给点。

而提到补给的话……

“神农谷!”年年惊呼,“神农谷最新培育的那什么耐寒耐暑的草药!刚好是用在沙漠雪山沿线的!”

江锦瑟赞许地点点头。

“青花茯苓说,她们神农谷自一个多月前就出现了大量与这些新品种培育的相关任务,前几天最终成功后,也在筹划人手和物资,想要响应云笈剑宗的号召,一边去探查,一边实际到雪山附近栽种这些新品种。”

“南方沿海也已经出现了海盗的踪迹,不少玩家已经亲自与侵袭沿海渔村的海盗交过手,而天工坊派去记录潮汐变化的人还搭救了一船受到海盗袭击的幸存者,这些人全部来自某个游戏里尚未发现的沿海国家。”

“他们这些幸存者先是抵达了洛阳,因‘无意间’流出的异国释教经典,引发了华夏本土佛教各宗派的争议,各宗已经提议派选弟子一同出海去西方寻找佛典真经,并邀请少林寺派一些武僧随行保护,当然,这些武僧需要经过挑选,同时还可能得到几位少林宿老的亲自指点。”

“这些人也提供了不少海上的信息,尤其还画出了他们船只的结构图,只不过当时木本尊和丁壬都在秦岭里,天工坊其他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人本身的重要性,在欣喜地得到这些信息之后,就让这些人自行离开了。”

“而后,他们就去了长安,不知道利用了什么途径,竟然面见了当今圣上,其中一人更是不可思议地获得了皇家信任,成为了我们的国师。”

说到这里,江锦瑟叹气:

“除去明显出现问题的最后一步,加上我们了解到的其他蛛丝马迹,这所有线索连在一起,都表明了这个世界任务本就不是某一个人某一个玩家行会可以独揽的,而是一张联结了整个华夏区所有门派势力的大网。”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这个世界任务只有我们华夏区才有,现在你们应该也能找到答案了吧?”

确实,答案也已经很明显了。

盖亚大陆和华夏,两个游戏的开放时间相差整整一年,以游戏内时间来计算的话,就是两年的差距。

不管是玩家的个人实力,还是玩家势力的规模,华夏区都远不及盖亚大陆。

同样都是各自游戏区的顶尖玩家势力,行天下才不过有六百人上限,而蔷薇骑士团的人数上限足有两千。

而这个可以基本让全民参与的世界任务,尤其是前期准备工作所衍生出的大量子任务,完全可以让所有参与玩家的实力得到一次大幅度的提升。

之后那需要五千人集结成行的商路开拓,应当是提供给玩家势力的加强,最起码要让华夏区的几个顶级行会追上盖亚大陆的同级水平。

参与不了商路开拓的玩家也不用担心没事做,那位云笈剑宗的长老不是还建议大家在华夏境内寻找魔族踪迹吗?想来这又是一系列衍生任务。

天牢里又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在大家意识到这个世界任务架构的复杂和内涵时,他们也同时意识到了国师那两条限令的破坏力。

限海令干脆禁出关出海,而限胡令则是拉响了朝廷与修真势力间的警报,不管是亲近朝廷的门派,还是素来受朝廷忌惮的门派,此时恐怕都不敢轻举妄动,更不要说联合起来做事了。

“这才是四两拨千斤啊……”公子滟喃喃地说道,手里举着扇子,却半天也没有摇动一下。

“影响还不仅仅是这些,”江锦瑟苦笑,不得已打断了天牢里众人的震惊失语,“还有——”

她的话刚出口,就好像是被什么人打断了一样,江锦瑟转过身点了点头,复又看向年年等人。

“我们该走了,剩下的我们见面再聊。”

“年年,我从矮人族的玩家那里了解过,不管上限是多少,你们盖亚大陆的佣兵团规模却鲜有超过一千人的,你不妨从这个角度来想想。”

“抱歉给你们带来了这么多坏消息,希望我们再见的时候,能聊一点高兴的事情,明堂的牢房,和人,都很有趣,你们不如稍后耐心地梳理一下思路,交流一下感情,或许脚下这座八卦城能给你们一些灵感呢!”

江锦瑟眨眨眼,笑着对众人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了这座牢房的空气中。

目送江锦瑟离开的众人面面相觑,公子滟又摇起了他的扇子,眼珠转了转,摸着下巴。

“本公子现在倒是真的好奇一件事。”公子滟说。

“这些npc到底能把我们的对话理解到何种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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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七章 立场与是非

刑满释放。

从入狱到出狱,天牢里这一群人就没有见到过其他活人出现——探监的唐青笠和江锦瑟除外。

明堂还是一贯的善解人意,改邪归正的年年等人被直接传送到了公子滟的那间别院门口。

众人落地后向四处张望,视线无意间扫过身边一个大牌子,公子滟便黑着脸举着扇子指向了天空,“你你你”了半天才把嗓子里那口气给吐出来。

前天公子滟才把那间别院送人,今天新主人已经雷厉风行地给别院换了招牌和大门,还特意在门口立了一个一米多高的牌子,红底黑字地写上了一排大字:

“请原主人怡红公子滟及其朋友勿要擅闯,否则乱棍伺候。”

大家再仔细一看,又在下边发现了一行小字:

“敬告原主人,弃留藏品因有伤风化,已全被封存处理,万望勿念。”

公子滟很巧地被扔在了这个牌子跟前。

公子滟夸张地捂着被扎的心口,一边快步离开这个地方,一边吐槽:

“明堂绝对是故意的!这是报复!幼稚!无聊!”

心情本有些低沉的另外几人顿时忍俊不禁。

之前飘浮在云端的时候,尽管大家交流的话题有些沉重,但也有一些失重状态下的失真感。

从蓝天白云落回到黄土青砖,脚踏实地的众人也随之感受到了降落回他们心头的思绪,四周的高墙窄巷也似乎有了促进偏头痛的功效。

现在看到一向注重形象的公子滟也有哇哇乱叫的时候,那一点引发偏头痛的神经波动就变成了大家挂在脸上的笑意,古羽更是难得地有了开玩笑的心情:

“谁让你刚刚扎了明堂的心,现在人家反扎回来也是正常。”

形象既然已经摔碎,那不妨再踩几脚,“啪”地一下,一把铁骨扇拍在了公子滟的手心,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

“我那是友善的提醒,是殷殷关切,是逆耳忠言!”

年年抿嘴一笑,刚好与看向她的祁有枫对视,祁有枫微勾的唇角抹去了不少他脸上的焦虑,也让年年的担忧略略回落了几分。

江锦瑟最后的提醒实在是太明显了,大家也就听话地在天牢里开起了茶话会,佐谈的则是凭空出现的几壶好茶和几盘水果。

年年首先介绍了盖亚大陆佣兵团人数的玄机。

尽管盖亚大陆已经有几个人数上限已达两千的大佣兵团,但是这些佣兵团的实际人数都在一千上下,与其他的佣兵团规模相差无几。

因为在游戏过程中,大家都渐渐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人数规模在超过某一个界限之后,佣兵团可以承接的任务数量反而会有小幅度的下降,而他们在盖亚大陆上的通行却会受到更加严格的限制。

很快就有“头脑清醒”的人发现,造成这一个奇怪现象的原因,正是盖亚大陆的政治格局。

矮人族和精灵族都是以部落的形式散居在领地之中,而盖亚大陆的人族领地中则是大小公国林立。

这些部落和公国有大有小,常驻人口从几十万到几万不等,而那些人口不过十万的部落和公国就占了总数的四成。

人口不多,其中可以充当武装保障力量的人口就更少了。因此那些没有政治归属、又流动性极强的大型武装势力,即佣兵团,在成员超过一定数量以后就极易引起小公国的忌惮。它们不仅会尽量避免佣兵团入境做任务,还会警惕佣兵团在大陆上的行踪和落脚点。

那么干脆用武力拿下这些小公国如何?

很尴尬的是,这个两千的人数上限决定了他们只会成为威胁,而不是威慑。

而在这个玩家普遍实力无法与大环境抗衡的时期,胆敢这样做的人只怕会先被玩家给消灭掉。

如此一来,佣兵团们既然暂时找不到突破人数上限的方法,又不想引起无端的猜忌,那不如把人数压到警戒线以下,这样管理起来还方便一些。

这个世界可没有团队界面这种东西,管理佣兵团也不可能只是动动鼠标键盘,那些十来人的小团队都尚且有各种纠纷,换成千百人的大团体,其人际关系和利益关系的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在这里生活的人都会以环境为基础来思考问题,而你们却只会愚蠢地寄希望于外界的野蛮操控,这与那些只会祈祷上天眷顾的人有什么区别?”

据尼克说,这是那位“头脑清醒”的人最后所做的总结,而他深以为然。

年年转述的这句话顿时引发了连片的沉默,而公子滟则是反应很快地接上了话:

“啧啧,那些小公国也太小气了,不过一两千人就怕成这样了,看看我们,估计就算哪个行会人数突破五千,朝廷恐怕也不会放在眼里,又不是那种桃李满天下门徒走四方的大~势力~”

说到这儿,公子滟还装模作样地问了些问题:

“你们说,我们华夏区的总人口和玩、修真人口的比例是多少?对了对了,这些门派给不给朝廷缴税啊?诶,明堂现在有多少弟子了?你们做好人口规划了没有啊?要不要我给你们介绍一个新名词?可持续发展,听说过没?”

公子滟最后这几句话是对着天空问的,而他们也很快得到了回复。

年年看着自己的右手,她才啃了两口的一个苹果就这样消失了。

同样说了不少话的公子滟刚想倒杯茶,一低头只看到一个空荡荡的茶盘。

“你惹到人家了。”年年舔了舔手指,好歹还给她剩下一点果汁。

“我只是说了一点实话,提醒了一些不太愉快的真相而已。”公子滟叹气。

只不过从玩家的角度来看,门派的兴衰命运,远远不及自身以及自家行会的发展空间来得重要罢了。

华夏王朝确实不会小气到去忌惮个几百几千人的小行会,但是之后呢?

玩家们的行会也不仅仅是一堆人聚在一起,我叫你声会长,你喊我声兄弟,拿义气当饭吃这么简单。

囚龙寨基本是以打家劫舍拦路抢劫为经济来源;行天下的玩家人数不多,但是手底下掌握的产业却是不少;天工坊以技术立足,不仅有矿业在手,还揽住了不少好工匠;玉熙宫则是与不少大戏班关系密切,这些人虽然社会地位不高,但也有些与高门内宅的交际,实际影响力也不可小视。

当前的这些大行会,都不是可以简单拿人数来衡量实力的江湖帮会。

也因此,谁也不知道这些行会什么时候就会碍了眼,挡了路,进入发展的瓶颈期。

大环境的稳定在初期是好事,但稳定也是一潭死水。

倒也不需要王朝倾覆这样的大混乱,内外的一点刺激总是必要的。

尤其是来自外部的刺激,有交流才会发现差异,有差异就会有争端,争端既是激励,也是启发。

而那位国师很明显不太喜欢混乱,他没有愚蠢到截流出一处死水,只是在拦河建坝,既保证了内部的相对稳定,又留下了流动的活水。

从这个世界原住民的角度来看,国师做了一个非常英明的决策,给了他们日后的安居乐业。

但是对玩家而言,他们自进入这个世界开始,立场就已经固定。他们想要升级,想要娱乐,想要成就感,想要酣畅淋漓的战斗,想要精彩的游戏体验,就只能拆掉那道堤坝。

这也是公子滟几人有些情绪低落乃至失态的原因。

此事竟无是非对错之分,只有无奈的立场之别而已。

第二二八章 送行

“枫哥,你现在就要走吗?”

带着由保镖大叔们组成的尾巴,公子滟、古羽、祁有枫和年年四人离开了原公子别院所在的这条街道,几人略微商量了一下,决定前往通天楼,而祁有枫刚好顺路从八卦城的山门离开。

年年他们进来时的那个“后门”似乎只是单向的,毕竟谁也没听说过有人走着走着就瞬移到了悬崖边,所以祁有枫也只能无奈地选择从明堂坐船沿河向上,找个合适的站点下船,再重入秦岭。

“对,我给子墨发了消息,他那边暂时还忙着建寨的事情,虽然对外界的消息也知道一些,但明显没有发现这其中的复杂关联,我总要回去一趟,如果,”祁有枫顿了顿,叹气,“如果真的要出事,我们这些兄弟也要一起面对。”

囚龙寨的危机,这也是他们刚刚推算出的问题之一。

原本年年是打算转移一下话题,略略地讲起了她在秦岭山中与九色登仙鹿之间的几次接触,希望公子滟这个聪明人能提出些建议,比如九色登仙鹿是否真的会摇身一变成了一国国师,又要与全世界玩家为敌。

讲着讲着,年年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连忙扭头看向了祁有枫:

“枫哥,你们囚龙寨当时到底是为什么要去找九色登仙鹿?”

是岁等人的任务是为了鹿角,并不需要取它的性命,更像是要取得九色登仙鹿的信任和协助,但子墨那些人却是实打实地要杀它,这是因为什么?

“这一系列任务都是子墨接的,具体的内容我也没有在意,只知道要杀掉它。”祁有枫说到这里,神色也有些凝重,“当时我们还觉得奇怪,这个建寨系列任务的前边所有环节都是劫掠行人百姓、袭击镖局队伍,还有抢夺官府的税金税粮这种,突然最后一个最关键的环节竟然是去杀一只鹿,怎么看都觉得不搭调,那时候关云还嚷嚷着是不是子墨搞错了任务。”

“等等等等!”

公子滟突然一扇子拍在了祁有枫背上。

“你那还真是一个土匪寨啊?!”

以公子滟从牛大壮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他本以为这帮人就是一些偏好打架杀人的玩家凑在一起行凶,但本质上还都是散人玩家。

“你们这是游戏官方‘认证’的土匪寨??”公子滟又重复了一遍,不等祁有枫回答,又问道,“你们是第一个明确要与朝廷做对的玩家组织?”

虽然都是疑问句,但其中震惊的意思远比疑问要强烈,这也是年年突然之间想到的问题:

“其他的玩家组织暂且不说,但是你们囚龙寨的处境恐怕不妙。”

“何止不妙啊?”公子滟瞪着眼睛,哗啦啦摇起了扇子,“你们原本恐怕是会被引导着参与到这个世界任务中的。不!你们必须要成为这个世界任务网络中的一部分!不管是随同商队出行,还是趁华夏境内纷乱暗中发展,你们必须要参与进来!提高实力,积攒财富,壮大队伍,与其他行会或门派交好,你们必须要这么做!否则你们根本存活不下去!”

说到这里,公子滟不由地吐槽:

“看看你们建寨的那个位置!秦岭!离帝都长安才多远??再看看你们那个名字!囚龙!我要是皇帝,自打知道你们这个名字那一秒起,我就得派兵灭了你们!”

祁有枫苦笑,这名字是子墨起的,当时他们都觉得挺威风,却忘了在这个游戏背景之下,这是个多么大逆不道的名字,而之所以建在秦岭里,那自然是因为秦岭是玩家们最常出入的野外区域,这里“生意”多啊!

如果不是这几日与年年等人的相处,又好运地因为年年的关系接触到了如此多的“内幕消息”,他恐怕和子墨那些人一样,自始至终都想不到要以另一种身份来思考他们的所作所为。

“我现在只希望我们那位国师不是个‘攘外必先安内’的人物。”

祁有枫苦中作乐地开起了玩笑,他现在人在天牢,与外界消息不通,就算现在真有大军压境去剿匪,他也无能为力。

“这你倒是不用太担心,”公子滟毫不客气地指出,“相对于其他需要国师大人动脑解决的问题,你们不过就是个小虾米,而且要解决你们也简单,直接武力镇压就行,我估计他暂时还是会把全部精力放在即将要出行的那两个商队身上。”

“希望如此吧,我出去以后会立刻发消息给子墨,提醒他继续当个安静的小虾米,”祁有枫赞同地点点头,看向了年年,“不过我也不能一直置身事外,不管是被剿灭,还是要寻找其他的应对方法,我肯定要在。”

“所以,”祁有枫看着年年眼神里的担忧,笑容轻松,仿佛漫不经心,“我恐怕要对你说一声再见了。”

再见,那就是一定会再见面。

八卦城里,顺路给祁有枫送行的队伍已经走到了通天楼所在巽字区的街口,祁有枫停住脚步,看了看那座隐约可见的木楼,觉得自己前几日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在里面,有些怅然,有些牵挂,有些话想说,但又有些踌躇。

“枫哥,我们来加个好友啊,”年年笑眯眯地递过她的传讯水晶,“这几天天天跟你在一起,竟然都忘记了要加个好友。”

“是啊,”祁有枫笑着转头,看向年年,“如果不是你提醒,我也忘记了。”

传讯水晶投影出一片翠绿色的小叶子,清晰地印在祁有枫手里的传讯玉符上,留下了年年的名字。

“枫哥,有什么事情千万记得给我发消息。”

“我这边如果得到什么消息,也会立刻通知你的,你可要随身带着传讯符。”

“还有,你们千万小心,最近最好别太引人注意了,之前就是有人上报给了官府,是岁他们才会进山去探查的。”

“还有还有,你们要不要再去探探藏花谷和鹿溪,尤其是鹿溪,说不好能有什么发现呢?藏花谷那里其实挺适合藏身的,你们要是真的出事了可以去那里躲躲,额,不过我也不确定小青会不会愿意让你们进去。”

年年每说一句话,祁有枫就点一下头,虽然一言未发,目光却始终没从年年的脸上移开。

看到年年自己越说越纠结,最后还在考虑要怎么让子墨和小青握手言和,直想得眉头都拧在了一起,祁有枫笑道:

“你不用替我担心,我会小心的,倒是你,别——”

祁有枫一顿,继续说道:

“别忘了试试那件斗篷,还有,有空的话去趟虹缂小店,老板娘还有额外惊喜给你。”

“惊喜?”年年眉头一展,好奇地看向他。

“你去了就知道了。”祁有枫故作神秘地一笑,笑容落在年年发间的发卡上,心跳有一瞬间的跃动,好像退回到了之前的某一个瞬间。

“好了,我得走了。”祁有枫连忙收回目光,对着年年和其他人挥挥手,“你们赶紧去通天楼吧,唐青笠和他那位师父估计快要等急了。”

“真不用我们送你去码头吗?”年年觉得这好像不太合适。

“喂喂喂,不用搞得这么客气吧?”祁有枫哭笑不得,“不用这么麻烦,说不定过几天我们就又碰到了。”

“也是,估计我没什么事的话,就跑去秦岭里看看了。”年年摸摸鼻子,她还没想好接下来要做什么。

尼克他们再有十天就要到长安了,自己这一段时间也不好跑得太远,估计也就是在长安附近活动,秦岭倒是个好去处,她也想再回去找趟小青。

“欢迎欢迎,子墨可是一直想招揽你的。”祁有枫笑道。

“当土匪好像也蛮有意思的。”年年也认真地思考起了这个事业的前途。

“很有意思的,你应该会喜欢的。”祁有枫很真切地邀请道。

“咳咳!”当了半天透明人的公子滟无奈地出声提醒,古羽早就一个人往通天楼溜达了。

这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打声招呼就完了,跟上下线打招呼根本没什么区别。

公子滟查收着成功收到的两份注目礼,目光从有些懵懂的年年移到了祁有枫脸上,挑眉问道:

“你不打算再说点什么?”

看着这个人磨磨蹭蹭遮遮掩掩的样子,公子滟都有点急,又想多嘴管闲事了。

“现在不是好时候,等等吧。”祁有枫也没有装傻。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年轻人~”公子滟老气横秋地吟诗作答,手里的扇面也换成了美人折花图。

“这样说的话,”祁有枫笑笑,“那我就更要等等了,把花摘下来容易,但是摘下来之后呢?”

看着正莫名其妙地回望他的年年,祁有枫目光柔和,说道:

“我能保证被我摘下来的那朵花依然能像以前那样盛开吗?”

摇动的纸扇一顿,公子滟认真地听完了祁有枫接下来的话:

“我不能这么自私,仅仅是因为自己想要,就不负责任地去让她枯萎,所以我想再慎重一些,再做些准备,让她能够永远永远地鲜活美丽。”

“唉,你真是,”

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公子滟沉默片刻,有些怅然。

“如果这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像你这么想,那么一定会少很多很多的不甘和怨恨,也会少很多很多的悲剧。”

祁有枫轻笑,他曾经对公子滟的那些厌恶和不屑,早已烟消云散,他也很感激公子滟一直的“多管闲事”和“不管闲事”。

这是一个很热心的人,与年年相识不过几天,就能为了她随手送出去两处房产,又陪着进了大牢;身为一个志在风月享受的玩家,明明不会被影响,却费心地帮他们分析着当前的复杂局势,提出了不少有用的建议,而刚刚也是真切地在担心他们囚龙寨的处境。

这也是一个很澄澈的人,头脑不差,却从未有过猥琐的算计,嘴上胡言乱语,看向年年和江锦瑟的眼神里却只有单纯的欣赏,所以当时江锦瑟和唐青笠才没有真的生气。

或许之前的那些传言,真的是有些误会吧!

祁有枫正想抬手拍拍公子滟的肩旁,留意到他动作的公子滟却身手矫捷地向旁边一跃,躲过了他落下的手掌。

公子滟惊魂未定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嫌弃地说:

“朋友,你又不是软妹子,不要动手动脚的好不好?”说罢,公子滟还往年年身边凑了凑。

祁有枫瞥了他一眼,又觉得这人讨厌了。

“说正事,”接收到祁有枫的眼刀,公子滟轻咳了一下,严肃地提议,“我建议你们往巴蜀方向移动,最好是把山寨建在蜀地,至于原因,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祁有枫点头。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公子滟挑眉。

像是对暗号一样的两人相视一笑,看得年年一脸不明所以。

她挠了挠自己的脸颊,再一次捡起了去补个古文课的想法。

要不我去玉皇书院当个插班生?学费是多少哇?贫困生补助有没有!

第二二九章 补课的可能性

送走祁有枫的年年并没有进入通天楼。

虽然被关了五天,但是年年的余威尚在,为了楼中无辜群众的小心脏,她在离通天楼大门一百米的地方就被拦了下来。

拦住她的是折返而回的古羽,古羽身后是笑盈盈的江锦瑟、幸灾乐祸的唐青笠,和激动的苏泽。

好久没见的苏泽果然拉着年年重申了一遍要给她画画的事情,在看到年年点头之后,就蹦到了公子滟身边,像是等待表扬的小孩子一样问道:

“怎么样怎么样?我没说错吧!年年是不是很漂亮?”

公子滟手里的扇子又换了一幅扇面,这次是鲜艳的海棠春睡图。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你画完之后别忘了给我留一张啊!要正面大特写那种!”

这两位果然是同一个型号的。

年年看着公子滟和苏泽,默默地在心里点评道。

不仅脸上那红扑扑的笑容一模一样,就连放光的双眼和飞扬的音调都在同一个频道上,莫名其妙地就让年年想到了狼狈为奸这个词。

……有空还真是去补个课吧,这个词似乎不太好。

年年顺势问起了玉皇书院插班生的事情,江锦瑟好笑地表示她可以当远程私人家教,唐青笠吐槽她是不是太无聊了,古羽倒是提出了一个有用的建议:

“城里应该有私塾,毕竟老百姓家的小孩子也有要上学的,你可以去旁听一下。”

“私塾?学校!那我要去看看!”

年年雀跃,凑到古羽面前仔细地询问私塾的位置。

年年对学校的好奇心倒是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因为这种好奇心很多玩家都有,跑去实地参观私塾教学的人也有过不少。

没办法,传统学校和课堂这种已经快要消失的东西难免会有几分引人探究的魅力。

人工智能进入教育领域的时间已逾百年。这些“教师”学识渊博,从不犯错,既熟知教育心理学,又不会失去耐心,管理成本也比较低,很快就被应用在各种初等教育机构,并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逐渐占领了中等和高等教育领域。

就连各种综合性研究学府里,真正的人类教授也只会在进阶性课程中出现,所做的也不过是理论和思想的引导,而不是知识灌输。

与教师同时被淘汰的就是教室和校园。

足不出户就能学习,课程安排科学高效,还能享受单对单定制内容和教学方式,真正的获得个性化的全面素质教育,那何必还要受风吹日晒去学校,何必要去忍受那些填鸭式无趣又单调的课堂教学呢?

在这样的现实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玩家们,自然会对游戏里复古的集体教学充满好奇。

只不过也就是好奇而已,并不会真的有人会去体验一下这种东西,尤其是当他们看到那些老先生只会一遍又一遍地念书本的时候。

“还是有的,因为不能不去啊,”年年听到唐青笠吐槽那些“复读机”,古羽也表示不懂这种老师的价值在哪里,出声说道,“我们盖亚大陆的圣堂学院啊,那是个大学校。”

他们已经坐到了一家酒楼的包厢里,公子滟和苏泽两人的气场叠加太过强大,这一间包厢装不下,所以那两位带着保镖队伍单独跑到一楼大堂去交流艺术了。

“啧啧啧,可怜呐!”唐青笠表示同情。

“那应该会先进一点吧?不然玩家怎么受得了?”古羽也好奇,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反正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只会复读课本,据说还挺有意思的,他们还有宿舍哦~双人间,你们没见过吧?”

年年得意洋洋,宿舍这东西据说只有历史书上才有,估计全世界(现实加虚拟)也就只有圣堂学校的人还能体验一把集体宿舍的生活。

“没有。”唐青笠和古羽老实地摇头,就连江锦瑟也略有些好奇地看向她,等着她介绍更多。

“而且啊~还是那种上下两个床摞在一起的那种双人宿舍哦~还有宿舍管理员,每天还会查房的那种~”

“你别是胡编的吧?这种东西,玩家怎么可能会接受?”

脑内想象了一下,唐青笠觉得这个有点难以置信,住在一起就算了,怎么还没有隔间?上下床?那有个人睡觉还要爬上爬下?难道说两个人轮流爬到上边睡觉?

“真的啊!我亲眼见过!”年年信誓旦旦地说,却更让人怀疑了。

“少来,你不是说你们那边种族矛盾尖锐吗?你一个精灵跑去人族学校参观宿舍?”

“当然是偷溜进去的啊!”年年嘿嘿一笑,摆弄着桌子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不许喝酒。”江锦瑟一瞪眼,唐青笠倒酒的动作也一停,老老实实地端起了茶杯。

“唉~”年年认命地放下酒杯,正襟危坐,乖乖地听江锦瑟临时给她补课。

她刚才问了问那个“蜀道难”是什么东西。

大家告诉她,这个不是什么东西,是篇古文。江锦瑟更是干脆逐字逐句地给她讲起了课。

虽然听得昏昏欲睡,年年也明白了公子滟刚才给祁有枫的提议是什么,又找唐青笠等人求证了通天楼里最近没有剿匪的风声传出,稍稍放下了心里的担忧。

话说到这里,气氛自然就不再轻松,古羽从江锦瑟那里了解到天工坊的动向,打算和江锦瑟结伴向南,十天后一起出海。

江锦瑟已经正式加入天工坊,此次也要随同出海,唐青笠自然是要紧跟师父的脚步,他们三人陪年年吃完这顿接风宴就要出发。

谁都知道这次出海一定是困难重重,正式出发前也肯定会有诸多纷乱,但是却没有人打算放弃。

困难来自于暴跌的参与人数,既然原定千人出行,那么沿途所遇危险也会是千人级别的难度,他们这几百人大概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更不要说他们还被剥夺了积攒经验提高等级的时间。

不能指望游戏公司调低难度——说不定游戏公司还希望这一批人出海就死,好拖延一下时间——但他们也估计国师还会有动作,所以打算视情况而定,边走边看。

“说起来,如果不是行天下提早发现了那个悬赏任务的玄机,估计这个世界任务就要被朝廷独揽了。”唐青笠感叹。

“可是,如果你们不去寻找鹿角,九色登仙鹿就不会被放出来吧?那可能就不会有国师了。”古羽已经了解了事情的始末,觉得这个因果有点奇妙。

“我们不去也有别人啊,别忘了枫哥的那个山寨。”年年提醒。

除了子墨,西米尔也一定会想办法把那只鹿放出来的,所以还是要夸一下行天下的好运气。

想到西米尔,年年突然很想去查查他的行踪,按理说这位应该也要有动作了,否则他这个阵营在华夏区恐怕就要被玩死了。

啊,妈蛋,我好像跟西米尔同一个阵营的,年年随即想到这里,有点郁闷。

己方阵营老大好像有点弱,又不能打,又不够聪明,手底下的势力……已知的除了囚龙寨,似乎就她年年一个人。

这位是不是有点玩忽职守?

下次再见到西米尔,我一定要严肃地教育批评他!

第二三零章 画骨

八卦城里有座酒楼,名叫甘醴坊。

这原本只是家酿米酒的小作坊,店家酿酒的手艺好,还会根据季节和客人的需求调整口味,善饮者喜欢他家的香酒醇厚,妇女小孩喜欢他家的甜酒甘洌,老人家也喜欢用他家的米酒煮汤滋补,生意越来越好,就慢慢地扩了门脸,请来附近村镇几位擅作家常野味的老师傅,又加盖了两层楼,如今已经是一座精致的三层酒楼。

一层还是老柜台和条凳长桌,方便客人打酒,也供路人歇脚小酌,门外转角楼梯向上到二层大堂,才到了正经点菜吃饭的地方,三层就是些酒楼惯有的包厢。

自打酒楼开门后就闹哄哄的二层大堂此时寂静无声,小二们蹑手蹑脚地躲到柜台里放下手里的大铜茶壶,刚刚噼里啪啦打算盘的老掌柜把手掌按在串珠上,稳稳地不漏出一点声音。

已经吃了一半的客人放下了筷子,端着茶水却没有往嘴边送,只是悬在空中;刚刚等到饭菜上桌的人正想拿起筷子,木筷与白瓷盘轻擦,引来同桌其他人的怒目,举着筷子的这位连忙把筷子分开攥在手心里;已经结过账要走的一桌五人又坐了回去,抻着脖子看大堂中央的那两个人。

尽管每一个人的目光都是落在大堂中央的那两个人身上,却没有一个人讨嫌地凑到他们身边,相反地,原本离得近的那几桌人还悄悄地起身向后退了退,生怕自己这近距离的注视亵渎了那两个专注作画的人,也亵渎了他们两人笔下隐有仙气四溢的画。

有些见多识广的客人已经认出了这二人的师承来历,心内狂喜,感叹自己今日一定是烧了高香,才能随便来吃个饭就遇到山色画堂的两位仙人,还亲眼目睹了仙人作画,果然是落笔活色,银钩生香,寥寥几笔就有缱绻深情蔓生,让人不忍又不舍。

作画的二人自然是苏泽和公子滟。

而他们所画的内容主题也都是一样的。

他们画的是同一个人,年年。

苏泽所画的年年是山间的精灵。

她懒散地坐在树枝上,金灿灿的阳光落下,给整幅画镀上了一层浅黄,让人想起了儿时母亲手里那一碗蛋花汤的颜色,从手掌到心头都是暖暖的。

公子滟所画的年年是繁星的女神。

那是他们曾经在明堂天牢见过的银河,璀璨夺目的星光都成了衬托,那一个持弓而立的少女好像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隆隆的雷声被她踩在脚下,如长矛般的紫色电光在她的指尖凝结。她在笑,恣意、张狂、又有点疯癫。她的眼睛是林海一样的绿色,那是生命的颜色,也是时光的颜色,浓重墨绿的色彩是北国寒风里屹立的雪松针叶,也是挥洒在极地天空的绚丽极光。

“还是你画的好。”两人同时放下了画笔,绕到对方的画案前一看,苏泽落寞地说道。

“毕竟最近接触得多,她的各色神情我也都见过,画起来人物更真,不像你,只能用背景色彩渲染情绪,肯定是要差很多的。”公子滟也看完了苏泽的作品,毫不谦虚地答道。

“唉~”苏泽也知道这个道理,在长安一见之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年年了,平日倒是听来不少关于她的消息,可惜那些消息的内容纷乱不堪,只让他觉得烦躁,根本感受不到美感,也琢磨不出情绪。

“我觉得苏泽的画也挺好呀!”

两人正围在公子滟的画案前赏鉴,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少女声音在对面响起。

苏泽和公子滟抬头,看到年年正站在苏泽的那幅画跟前,笑盈盈地看着他们两个人。

“好什么好,那是你没见到我的!来来来,过来看这个。”公子滟扇子一扬,扇面上的洛神临水飘逸,顾盼生辉。

“想不到你还会画画啊,我一直以为你平时只会闲逛来着。”年年听话地绕过来看画。

公子滟本想翻个白眼,但立刻就反应过来现场还有很多观众,最终只是高冷地哼了一声,向后退了两步,让年年凑近一点看画,

“这是我?”一眼惊艳,年年不敢相信地问道。

“不然还能是谁?”

“怎么觉得这个年年比我的年纪要大一些呢?”年年仔细一看,发现画中人不管是身形还是神态都与现在的她不同,感觉更像是五年后的她。

“你现在还是太嫩了,女神这个形象需要成熟点。”公子滟挑眉,比划了一下年年的身高。

年年可就没有顾忌了,毫无风度地送给公子滟一个大大的白眼。

“年年,你最近是不是没别的事啊?”苏泽凑到年年身边,讨好似地问道,“我能不能跟着你?”

“可以啊,师父和唐青笠已经走了,他们临走之前让我看顾你一下。”

江锦瑟陪年年稍坐了半日,仔细地把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都讲给了年年,又反复地叮嘱她让她小心,最后和唐青笠、古羽一起离开了甘醴坊,直奔南边的船港,打算一边用前置任务稍作积累,一边等待接下来的风起云涌。

苏泽也不意外,看起来江锦瑟早就和他交流过,知道他暂时还不够资格去掺合世界任务的事情。

“那我就跟着你了,保证三天内给你画一幅比公子滟更好的画!”苏泽啪啪地拍着胸脯。

“真的?!那你可得让我现场观摩一下!”公子滟比年年激动多了,立刻接话,满脸期待和钦佩。

原本还以为公子滟会傲气地表示不信不服,年年的眼睛滴溜溜地盯住了他,却发现他绝对不是在奉承作假。

“你在想什么?”公子滟发现了年年的眼神,没好气地说道。

“没什么。”年年摇头,

“别以为我猜不出来。”公子滟说,“你这是不知道苏泽的才华,他说三天内能画出一张更好的,那就一定能做到。”

“这么厉害?”年年扭头,看着不好意思挠头的苏泽,问道。

“也没有多厉害,”苏泽的脸有点红,似乎是被夸奖得有点害羞,“只要让我多观察观察你就行了,如果能让我摸摸就更好了。”

“摸、摸摸?”年年瞪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不能摸,”公子滟懒洋洋地搭腔,“有人会剁你手,两把刀一起剁。”

“哦。”苏泽有点失望,没再坚持。

“啥情况?”年年突然想起了苏泽的成名领域,小心翼翼地悄声问公子滟。

“别误会,这孩子没有坏心思。”公子滟安抚道,“他是想了解一下你的骨架结构,毕竟这个东西在游戏里基本上是固定不变的。”

“了解这个做什么?”年年问苏泽。

“为了画得更像啊,而且这样的话,我就能画出更多的你了。”

“更多的我?”年年一头雾水。

“人说画皮难画骨,但是苏泽就能画皮又画骨,”提供解释的依然是公子滟,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画,“他不仅能画出五年后的你,还能画出五十年后的你,年老的你,年幼的你,圆润丰满的你,骨瘦如柴的你,保证每一个都是你,每一个都如他亲眼所见般真实。”

“这就是苏泽的独家天赋,任何人都学不来的啊。”公子滟感叹。

他曾经让苏泽为他画过千面图,用时十天,千人千面,千人都是他,千面却各不相同,拿到成品的他就好像正在看着宇宙间无数平行世界中的自己,尽管其中有些已经没有了“人”的形态,他依然认得出,那就是自己。

“年年,”公子滟突然出声提议,“让苏泽给你画千面图吧,让你感受一下生命的无限可能,最起码让你能够亲眼见见自己的一生,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从出生到死亡的一生。”

第二三一章 认错的牛大壮

公子滟的提议瞬间引起了年年的兴趣,在仔细打听过什么叫千面图之后,年年兴致勃勃地拉着公子滟和苏泽讨论到底要画些什么样的自己。

“再画一个生病的我吧,比现在年纪小一点,躺在一个船舱里,好亮好亮的一个船舱。”

公子滟正在和苏泽讲生老病死几个大主题,年年仿佛灵光乍现,也仿佛漫不经心地提了一个建议。

“船舱?”公子滟一时间没听清,一扭头却见年年已经百无聊赖地拿桌子上的毛笔指指戳戳,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苏泽倒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找到了合适的表达:

“或许是那种常年不见天光的感觉吧?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也可能是疗养仓,仓内是白色常亮的灯,所有的色彩都被白色吞没,但是却不觉得有光,有一种被看不见的黑暗吞没、惶惶无所适从的感觉。”

年年手里的毛笔一顿,抬起头略微想了一下,才道:“有人上来了。”

这一层大堂里刚刚被苏泽二人压下的喧闹还没回升,虽然自年年出现后食客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就没有停过,但也多是悄声耳语。年年稍微留意听了听,大多都是好奇且善意的交流,有几个人在声色并茂地小声讲述她的光辉事迹,比如触发了八卦城最大规模的空对地警戒,堪称千年等一回。

因此其实不用年年说,大堂里所有人都听到了门外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像是有十来个人正在楼梯上奔跑。

公子滟叹气,一撩衣摆坐回画案前,端起了茶杯。

“你知道是什么人?”年年一看公子滟这副模样,也随意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她刚刚坐好,机灵的店小二已经到门口迎进了三个大汉,轰隆隆的说话声顿时充满了整层大堂。

“少爷!”牛大壮那粗重的声音在桌椅碗筷间回响,一下子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牛大壮和另外两人快步走到了公子滟面前,年年皱着眉侧了侧身,不想把自己的正脸摆在这位牛大壮的眼前。

谁承想,牛大壮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公子滟面前,低着头粗声粗气地说道:“公子,我老牛对不住你,没能留住其他兄弟们,也没能帮公子抢回别院,是我老牛废物!”

这一幕惊住了所有人,苏泽怯生生地往年年身后躲了躲,年年也立时扭头去看牛大壮,却看到这人脸上深深刻下的歉疚和懊悔,一时间也顾不上心里的一点点厌恶。

“就剩你们三个了?”公子滟也没叫牛大壮起来,放下茶杯,淡淡地说道。

“是。”牛大壮答道,头更低了,站在他身后的那两个人有些无所适从,默默地低着头不说话,

“其实,我不是因为这一点才叫你过来的,更不是因为这一点生气。”公子滟一边说,一边用手里的扇子点着椅子扶手,哒哒哒的响声有着心跳般的节奏,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说话语调也很平缓。

“我、我对不起公子!”牛大壮身子一僵,额头顿时布满汗水,低着头闷吼了一声,双手扶在地上,眼看着竟是要磕头的架势。

年年偷眼看公子滟,公子滟没有什么反应,倒是另一个人影一闪,是那位保镖头领大叔突然出现,直接架起了牛大壮的胳膊,让他站了起来。

“不过你倒是可以说说出了什么事,怎么那些人突然就不跟着你混了。”公子滟一摆手,保镖大叔又退回了墙边,和另外那些保镖们一起继续充当人形墙纸装饰。

“公子您还不知道?”牛大壮惊讶地问,“现在全游戏所有人都疯了,好多行会都散了,就连那几个大行会都有人退会,不是往长安扎,就是去北边麒麟军想混个客卿当当。”

“知道什么?”公子滟皱眉,和年年交换了一个眼神。

“朝廷要招收玩家参加商路开拓,但必须得是无行会归属的散人,北边麒麟军的玩家和客卿只要达到50级就能直接进商队,所以现在一部分人在长安等着选拔考核,另外还有好多人都在挣贡献分申请当麒麟军的客卿,毕竟所有人都只有十天的时间,十天后商队就要出关,名额有限,时间也很紧迫。”

牛大壮认认真真地介绍,如果没有刚刚那惊掉下巴的一幕,这人还真是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

确实是个足够劲爆的消息。

公子滟和年年对视了一眼,这个可能性他们是讨论过的。

国师很可能知道商队出关那近四千人的缺口,也应该会采取一些措施来填补这些缺口。只要他不是打算一次性彻底得罪所有玩家,那么他就应该会大方地让出一些位置给玩家们,或者指定一些人参加,或者促使一些人主动申请参加,但是不管是什么方法,主动权和主控权都会被朝廷握在手里。

但是真正让他们震惊的,不是朝廷那个刻意拆散玩家行会的要求,也不是对麒麟军的特殊优待——这是一个玩家可以加入的势力,只不过大部分玩家不会称其为门派,而是“御林军”,因为麒麟军是由朝廷设立在北边守边的,加入其中的玩家既不是修仙的逍遥人,也不是练武的江湖人,而是保家卫国的将士。

拥有这样一个特殊背景,公子滟早先也提到过这个游戏“门派”很可能会受到重点关注,但是这样赤/裸裸的偏袒还是让公子滟咂舌不已。

只不过这一点偏袒与另一件事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唐青笠和他师父都没提这件事?”公子滟侧首问道。

“没有,确定没有。”年年摇头,表情有些凝重。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公子滟又去问牛大壮。

“前天出的朝廷告示。”

“告示前天就出了?”公子滟看到牛大壮点头,深深地叹气。

公子滟和年年都想到了那两张限令。它们被张贴在大街上、在衙门口、在城门边,但是却一个字都没有出现在通天楼里,哪怕之后所有玩家都知道了这两张告示的内容,通天楼也没有出现与这两张限令有关的一字一句。

尽管年年才刚到华夏不久,她也可以想象其他玩家是多么习惯于把通天楼当作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比如心思缜密的江锦瑟都没有想到要走出通天楼去街上看看。

“再来这么几次的话,通天楼的影响力可是要大打折扣啊!”年年也想叹气。

“我倒是真心佩服那位国师,咱们可是都知道,通天楼可不仅仅是一个信息集散地,还是官方在游戏里的一个监视和管控机构。”公子滟手里的扇子再次点在了椅子扶手上,杂乱的敲击声像是响应着他此时的混乱思绪。

“我要下线一趟。”公子滟突然站起身,看向苏泽和年年,“估计要下线一段时间,这个事情必须要跟家里人说了,如果他们已经知道更好,刚好问一问游戏公司打算怎么解决现在这个造反的ai。”

“还有你,”公子滟盯住了牛大壮,“你也下线吧,下线后直接到老宅来,关于那些女玩家的事情,我要你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

“既然敢用我的名头骗人,那么你应该也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吧?”

第二三二章 倾听

甘醴坊是个好地方,真的是个好地方,年年想着。

公子滟走后,她和苏泽也打算离开这里,只不过被一句飘来的闲谈牵绊了一下,年年随即拉着苏泽坐到了一个角落靠窗的小桌前。

桌子藏在支撑大堂的柱子身后,年年用一块碎金子换来了店小二的殷勤和两块矮屏风,以苏泽这位绘画大师需要在此处采风为由,临时拥有了一个隔绝视线的小空间。

视线被隔绝了,声音却没有。

苏泽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年年倚着窗台,闭上了眼睛。

大堂里重新响起的嗡嗡交谈、店小二的清脆吆喝、木筷与瓷器的碰撞、间或爆发的大笑、酒杯豪爽地砸在桌面,椅子被粗鲁地拉动,最后,年年甚至听到了令人有些不适的咀嚼和咂嘴声。

年年把她的听觉想象成一面布满开关的墙,每一个开关背后都是一条线路,连通着声音的各种来源。她平时只会打开其中的一个或几个开关,在需要的时候再打开更多的开关,接收更多的声音。

同时听取不同的声音是一件很考验集中力和意志力的事情。

集中力自然就是专注于听觉,假想把自己的耳朵放大,或者干脆让自己只剩下一双耳朵。

意志力则是用来抵挡诱惑。

同时听取不同的声音时,最常见的情况就是半途被其中的某一个声音引走全部的注意力,把其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弱化成模糊的背景。

此时,就需要意志力牢牢地把人的注意力固定在音源的十字路口,不要让它过于深入某一条街道。

几乎所有的精灵族玩家都曾经抱怨过这种听力增强后的不便,不仅仅在游戏里头疼耳鸣,年年还听到过有人信誓旦旦地表示他下线以后依然可以感觉到一种用脑过度带来的疲惫。

不过这些抱怨声并不会持续多久,渐渐适应以后,大家也找到了各自适合的调整听觉的方法。

那些曾经抱怨过线下头疼的玩家又会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自己从游戏里得到的“超能力”:真正的一心二用,乃至三用,以及超越旁人的集中力,虽然持续时间短暂,但是绝对不假!

有时候,年年觉得不是身为精灵族的游戏经历给了他们这些“超能力”,而是只有具备这种可能性的玩家才会被系统分配到精灵族的诞生池里。

至于年年自己,她对多源信息的并行接收和处理能力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当然,这个“生”指的是游戏里的建号。

就比如现在,她正一一打开四周声源的开关,仔细听取判断之后,把那些需要留意的线路保留,再把那些无意义的线路关闭。

这无疑是个很繁复的过程,但年年很快就发现了这样做并不是白费力气,她确实听到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年年并不了解甘醴坊的历史,也不知道甘醴坊的客源范围有多广,她只觉得这些来来往往的人都很有趣,尤其是他们的对话。

大堂里有几位面容普通的汉子,正在抱怨街角那家酒坊正在盘点清算,过几天就要关门,以后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正宗的关外烈酒来喝。

同桌的人不胜唏嘘,感叹那位酒坊的老板都六十多岁的人了,他的大儿子年前去关外贩货,原本近几日就该到家了,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朝廷的限令给挡在了关外,老爷子忧虑成疾,他家小儿子没办法,只能先关了买卖,一边托人北上寻找兄长,一边照顾病倒的父亲。

另有似乎是才从洛阳回来的人,屁/股刚挨着凳子,就摇头晃脑地赞着八卦城的清静,不像洛阳,官府把各种告示贴了满街满墙,跟狗皮膏药似的,街上也乱哄哄的,到处都是官兵。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不屑地表示这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洛阳能有多乱?你这是没去长安!那人!塞得大街上连个苍蝇都没有!乱的那个样子呦!我刚进城的时候还以为有人把皇帝老儿给宰了呢!”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自然引起了所有人的侧目,只不过这里是明堂八卦城,甘醴坊也没有贴着“莫谈国事”,倒是因此把整个大堂的谈话主题给确定了一下:国师和他的政令。

年年听了一会儿,简直被这些人的想象力折服,有猜测红颜祸国的,有猜测巫蛊之术的,还有猜测皇帝打算清算早年夺权政敌的,别的不说,有几个猜测国师身份的人真是够厉害,差不多就是真相了。

一半的声源线路已经筛选好,年年睁开眼睛,看到苏泽正好奇地看着她,不由一笑:

“怎么了?看我做什么?”

苏泽有些困惑,挠了挠头:“没怎么,总觉得你刚才好像整个人都消失了一样。”

“消失?”年年不解。

“就是好像融进了身后的背景,莫名的有种失去焦点的感觉。”苏泽老老实实地说了自己的感想。

“可能是因为我正在认真听周围的人说话吧,需要专心一点。”年年依然在倾听着大堂里的诸多言谈,此时略一分心而已。

苏泽立刻闭嘴,乖巧地继续低头画画,年年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开始安静地筛选另一半声音。

这些是从窗外飘进来的声音,多来自街上来往的行人,年年不想难为自己,只是把注意力放在了甘醴坊一楼来往的客人身上。

她听到有个小伙子正在炫耀今天发了财,豪气十足地让伙计给他称一斤好酒。

而他发财的缘由是卖了家里珍藏多年的一株老山参,那原本是他父亲早年从关外寻来的,这几天八卦城里个别药材的价格疯涨,他就偷偷取了来换金子。

离他不远的地方是一个中年男人愁眉苦脸地喝着酒,同桌的人正劝他,让他干脆弃了皮草生意,否则今年绝对要喝西北风。

年年还听到几个女人叽叽喳喳地站在柜台前,眼睛紧盯着伙计称酒,嘴里交流着怎么用这甜酒做些家里小孩喜欢吃的东西,还嘀咕着要把今年交给城里私塾的束脩给要回来。

城里就一个私塾,早几日私塾里的三个年轻秀才请辞,一个个都跑到了长安,说是要去参加什么礼仪之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整个私塾就剩下一个耳聋眼花的老夫子,好几家都已经把小孩子接了回来,转送到明堂开设的识字堂去了。

年年还听到一个貌似来问路的老汉。这老汉的口音太重,年年听了几句就想放弃,谁知“天火楼”三个字突然蹦进了她的耳朵,她结合着其他人的答话连蒙带猜,终于听懂了这老汉的来意。

原来这老汉所在的村子糟了灾,每天晚上都有成群的黄鼠狼溜进村子里叼鸡叼羊,连着三天下来,整个村子的牲口家禽都遭了殃,而留下看守的狗和人每到晚上就会不受控制地昏睡,惊慌的村民们觉得是秦岭里的黄大仙下山,推举老汉来城里找明堂的仙人们求助,或许能借到些驱赶黄大仙的仙器。

“以前几百年都没出过这样的事情,我们祖上说是附近的大山有明堂庇佑,才让那些野兽妖怪不敢进村子,也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了,唉!”

和楼下的其他人一起目送着老汉蹒跚远去的背影,年年想到了天牢里公子滟所说的话。

他说,这位国师的政策对于老百姓来说是让他们安居乐业的好事。

年年觉得,公子滟一定是忘记了给这件好事加个期限,或者加个定语。

应该说,从长远的角度来看,从整体的角度来看,这些政策或许会是好事。

最起码,暂时看来,从这些最普通最简单的游戏世界居民身上,年年并没有觉得他们的生活有变得更好。

有些是直接被朝廷限令影响的,有些是间接遭了池鱼之殃的,但不管是因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导致了什么,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油然而生,又落到了几位来歇脚的老人家的嘴边。

老人家们在八卦城住了一辈子,对朝廷的敬畏心完全抵不上他们对家乡的热爱,见多识广的他们重重地用拐杖砸着地面,向着难得拥有的听众们抱怨批判这些愚蠢的限令。

不知为何,年年突然想到了她曾经听过的一个古老神话。

那是命中注定的诸神末日,不管神明们如何努力想要避免末日的到来,他们的一切所作所为都不过是在推动甚至加速着命运之轮的转动。

国师或许就是在努力地避免乱世的出现,但是他的所作所为——暂时在年年看来——不过是加速了乱局的诞生。

年年忍不住笑出了声,有些自嘲,有些荒谬,她竟然有一种凡人妄图改变历史的感觉——历史从来都不是固定的,所谓的改变不过是自欺欺人。

然后她看到了西米尔。

明媚的阳光下,黑暗愈发黑暗,西米尔就站在某一个黑暗的小巷口,微抬着头,眸光越过嘈杂的人声,撞进了年年的眼中。

很好,年年想着,另一个想要阻止诸神黄昏的人也出现了。

按下听觉的开关,大堂和街道上的喧嚣又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一个人的声音异常清晰。

年年听到了西米尔的呼唤。

第二三三章 全世界最幸运的人(上)

2155年,夏天,h国。

今天是个晴天,阳光明媚,大西洋的风带来了一团团的白云,云影在地上流动,又与升腾的热气相融。

严格来讲,h国已经不算一个国家,更像是一个由无数实验室组成的一个超级科技城市。

这座城市没有银行、没有行政机关、没有安全机关,也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整座城市的人口不多,没有工业制造类的产业,也不发展旅游,能获准进入并居住在这里的人都需要经过层层选拔,而且必须需要至少一位居民的推荐。

每年进入这里的高级科研人员不过寥寥千人,但每年汇聚到这座城市的资源却超过全球总产能的二分之一,而它回馈给世界的财富足足有全球总产值的百分之八十。

它从不参与联合国的会议,也不参与任何国家发起的或经济或政治或军事的会谈,但任何一个国家都不敢窥伺它的领地和人民,也不敢轻视它在国际上的地位。

它的人民来自所有国家,每一位都是一个领域的顶尖人才。从文史哲学到天文物理,只要能在各自的领域拥有一席之地的人,都可以申请进入这里,享有最顶级的物质待遇,拥有最自由的研究环境,它因此被称为“北地的伊甸园”。

它的领地里是一座座实验室,从宇宙探索到人工智能,影响当今人类社会的绝大部分科技都从这里诞生,并不断地被进步改良,同时也在不断地影响着全世界的人类。

管理并保护这座城市的是「弗兰肯斯坦」,一个全世界最先进的人工智能系统,以冷核聚变为动力。

今天的「弗兰肯斯坦」给某一个实验室开启了最高级别的防御措施,因为这个实验室接下来将要进行的项目很有可能会引发全球的震动:科学的,也可能是道德的,或者是法律的。

因为这间专注于意识上传技术的实验室将要进行一场谋杀。

“我们真的不能换一个实验对象吗?”阿尔伯特不抱希望地期待着。

“你真的打算去杀死一个无辜的人吗?这与我们之前观察那些将死之人可是完全不同的。”坐在他对面的休斯答道,轻轻地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

“我们可以去买一些死刑犯,现在依然有一些国家没有废除死刑。”阿尔伯特提议。

“既然是死刑,就该让正当的法律机构去剥夺他们的生命,而不是明码标价后被运来这里。”

休斯摇头拒绝,看着移动到他身边的一个圆柱形机器人,礼貌地打着招呼:

“嗨!伊米利,你今天的颜色很漂亮,很适合今天的天气。”

蓝色圆柱机器人「伊米利」的顶部伸出一双机械手,收回桌上的咖啡杯,换上了另一杯冒着冷气的饮品,听到休斯的称赞,机器人正面的天蓝色屏幕上闪出一张卡通笑脸,悦耳的女声电子音响起:

“谢谢你,休斯先生!我也很喜欢这个颜色,这是矢车菊的颜色。”

“矢车菊?我们的城市今天又换装饰了?”休斯想到「弗兰肯斯坦」的一些小爱好,笑着问道。

“是的,今天的所有实验室外墙都挂满了矢车菊,听说弗兰想要再加一些薰衣草。”「伊米利」平稳的电子音有了些许起伏,似乎是很喜欢它们这座城市的新色彩。

“休斯,你真的要这么做吗?你也知道,我们其实对这项技术并没有把握!你这是无谓的牺牲!”阿尔伯特没有讨论装饰风格的心情,依然在试图劝说休斯。

“我们的理论已经很完美了,但是如果不真的去实践一下的话,理论永远都不会变成现实,这最重要的一步始终要迈出去。”

“但是这个实践的风险太大了,一旦失败,我们将会失去全世界最优秀的人才之一!”阿尔伯特激动地站了起来。

“你也说了,只是‘之一’而已,”休斯安慰他的朋友,“这项实践只会成功,只不过成功也会有很多方式,让我的意识存留下来是一种成功,能够积累宝贵的经验和数据资料,也是一种成功。”

“我不想谋杀我最好的朋友,哪怕是以科学的名义!”阿尔伯特一字一顿地说着。

休斯听到却是一笑,拿起桌上的一叠装订好的文件,翻开后把其中一页给阿尔伯特看。

“你看,根据协议,这不是谋杀,只是我的自杀而已。”

“休斯,你一定是疯了。”阿尔伯特看着休斯脸上的笑容,颓然地坐倒在椅子里。

“我会不会疯,就看你给我准备的新人生有多么精彩了。”休斯调皮地一笑,再次看向「伊米利」,“最好能把伊米利的咖啡留给我,她的浓缩玛奇朵一向是我最喜欢的。”

“谢谢夸奖,休斯先生。”「伊米利」回答,又问道,“休斯先生,你是要离开这里吗?”

“对,离开一阵子。”休斯拿起桌上的冰玛奇朵,用吸管搅动着杯子里的冰块,“想到你的咖啡,我还真的是有些舍不得。”

“休斯先生,伊米利不会走,伊米利会一直在这里,等休斯先生回来,伊米利会随时准备给休斯先生提供最喜欢的咖啡。”蓝色机器人向休斯靠了靠,依然是平稳的电子音,只是音量略微调低了一些。

休斯温柔地点头笑了笑,扭头看着目光复杂的阿尔伯特,说道:“你可别忘了推动一下新人权法案的事情,这也会是一项震动世界的项目的。”

新人权法案,赋予具有一定智能的机器人与人类相当的社会地位和权利,让它们可以作为单独的个体享有各种法律的保护,享有自由和平等。

机器人最初是为了服务人类而被制造的,但是随着智能技术的发展,拥有一定学习能力和情感表达的机器人也越来越多,它们在社会中的定位也引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争论。

一个最激烈的争论,是由机器人的人形外表引发的。

机器人技术普及,就意味着成本相对降低,各种独家定制服务也层出不穷。定制与人类完全相同的外表和身体,就成了一个最为吸引人的卖点之一。

但是,可惜的是,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为机器人定制了绝美外表的人,要拿这个机器人来做些什么,尤其是当这个机器人只会接受命令的时候。

一个永不会背叛的、任人摆布的“人”,该不该有人权。

机器人应不应该有反抗的权利,应不应该有拒绝命令的权利,机器人受到的伤害应不应该被法律的羽翼罩住,这些问题的最终答案是,禁止为机器人制造与人类相同的外表。

一个看似解决了问题,却根本只是表面功夫的答案。

“好。”阿尔伯特闷声回答,就算是为了休斯,他也会推动这项法案的全球认同和推广,尽管休斯得以作为无机物存活下来的机会十分渺茫。

“不要这么垂头丧气的,接下来,我可是要成为全世界最幸运的人了。”休斯安慰地说道。

“好吧,我会尽力保证让你百分百地拥有一个完美意外的死亡。”阿尔伯特仰头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高高的天花板。

“死亡是要意外完美,但更重要的是要重塑我对死亡的认知,毕竟我这二十多年人生所带来的各种知识和认识都太根深蒂固了。”休斯叹道。

“所以你不是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幸运的人生吗?一个幸运到死神都不敢打扰的人生。”阿尔伯特苦笑。

“我们或许可以从小培养一个实验对象,从基因组那里要来一个基因有缺陷的新生儿,培养他长大一点——”

“阿尔伯特!”休斯严肃地打断了阿尔伯特的话,不用过多言语,阿尔伯特就知道了他的态度——这并没有让他意外。

“好吧。”阿尔伯特干脆耍赖一样瘫在了椅子里,“祝你成功,新世界的哈迪斯。”

“哈迪斯就算了,”休斯失笑,摇头,“如果我成功了,我会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以纯意识体存活的人类,但是我不会成为这个新世界的主人,我更想成为一道桥梁,带领更多的人类进入这个全新的世界。”

“好吧,不是哈迪斯。或许,”阿尔伯特想了想,“叫你西米尔更合适一点?”

“嗯,我喜欢这个新名头,西米尔,新世界的接引人。”

第二三四章 全世界最幸运的人(下)

休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

出生在一个幸福且富有的家庭,父亲幽默风趣,母亲温柔知性,接受最好的教育,也有最大程度的选择自由,父母从不强求他能获得什么成就,只希望他健康快乐得过完一生。

健康快乐的一生,他确实得到了。

还记得小的时候,休斯要乘坐校车去上学,有一次校车遭遇事故,全车二十多位小朋友,有人轻伤,有人重伤,还有人遇难,只有休斯毫发无伤,昏睡着就躲过了事故,也躲过了那些惨烈的画面和尖叫。

他没有生过病,大概是因为身体太好了吧。夏天不会中暑,换季时不会感冒,连个小鼻塞小头痛都没有过。传染病来袭,哪怕他身边所有人都病倒,他依然健健康康。

他也没有受过伤。摔倒时身前一定有东西缓冲,再锋利的刀也只会从他的皮肤上滑过,磕碰到他的东西也都是软软的无害的。

休斯的运气也特别好,好到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因为堵车错过航班,也刚好错过了一次悲惨的空难事件,避免了葬身大海的命运。

他去银行取钱,走出门时与劫匪擦肩而过,躲过了一颗致命的子弹。

雷雨天在路边避雨,一时心血来潮,从一间店面前走到树下,完美避开了被闪电击中掉落下来的广告牌。

如此度过了近三十年的人生,他走遍了世界,没有遇到过极端天气,没有遇到过小偷骗子,更没有遇到过任何意外。

他想,我一定是被死神抛弃的人。

他的运气不仅仅体现在能逢凶化吉。

抽奖一定是头奖,博彩一定能赢钱,就连和朋友玩笑打赌,赢的人也一定是他。

入住的酒店永远有空房,想去的餐厅一定有空桌,想要打车就有空车出现,地铁公车上也永远能找到空位。

一次两次,他觉得这好神奇,八次十次,他想着会不会是奇迹,次次如此,他就什么都不想了。

成功地进入大学之后,休斯选择了自己最喜欢的脑神经专业,跟随世界最顶尖的学术界大牛学习,做项目,从学士学位到博士学位,一共只用了五年。

学士学位在读的时候,他就收到了很多科技公司的橄榄枝,也拿到了进入“北地伊甸园”的推荐信。

博士学位到手,他直接拿着十封推荐信到了h国,被「弗兰肯斯坦」评定为一级居民,拥有了h国永久居民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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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这个人生设计如何?”阿尔伯特问道。

“很好,只要时间流速不在潜意识里产生违和感,这样三十年的幸运人生应该可以抹去我对死亡的恐惧,我估计,我到死都不会认为死亡会降临在我头上。”休斯摩挲着下巴,尝试把自己代入这个预设剧情里。

“还差一点东西,我们都觉得应该给你加上。”阿尔伯特灰暗的脸色有了一点光亮,嘴角翘了翘,像是一个扭曲的笑容。

“什么东西?”休斯好奇地问道。

“一个女人,一个深爱你的女人。”

”这有必要吗?“休斯哭笑不得。

“孤独的人生永远称不上是幸福的,爱意和激情会更加激发你对生命的热爱,这种幸福感带来的满足也会成为你的自我实现之一,你会彻底忘记死亡的存在的。”

阿尔伯特略略地介绍了几句心理团队的建议。

休斯耸肩,感情这方面他一直没有什么想法,不过既然是要开始一段“新人生”,那就按照一个普通人最完美的幸福生活去规划就好。

“好了,那现在的问题就是,”尽管情绪不佳,阿尔伯特依然难掩好奇的心思,“你想要个什么样的姑娘。”

休斯淡淡一笑,随口说道:“一个笑起来能让我想起今天的姑娘。”

“你这是什么形而上学的表达,”阿尔伯特无奈,“蓝天白云般爽朗?矢车菊一样清丽?还是什么别的?”

休斯被逗笑了,忍俊不禁地回道:“我记得你大学的文学课成绩都是d,想不到毕业之后反而进步了。”

阿尔伯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没说话。

休斯嘴角噙着笑意,想了一会儿,说道:“清爽又单纯的笑容,好像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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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斯幸运的一生自然少不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他的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都健在,笑起来依然像是小孩子。他们说,要让休斯远离亲人的葬礼。

他的父母依然爱他,并且以他的成就自豪,但也不会四处炫耀,去给休斯无形的压力,他们反而会劝自己的儿子,休憩与勤奋要保持一个平衡。

他还碰到了一个美丽的姑娘。

夏日的午后,他刚从一家冷饮店出来,就撞进了这个姑娘的笑容,阳光从此不再炙热。

一见钟情。

比一见钟情更美好的是,两个人都是如此。

炙热的爱恋填满了他的心灵,这是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满足。

就在他结婚的那天,来自h国的邀请函也被送到了他的面前,邀请函还着重强调他可以携带数名家眷同时进入h国定居。

这是h国自独立以后的第一份殊荣,成为了他的新婚礼物。

我一定是全世界最幸运的人。休斯想着。

蜜月刚刚过完,他就携着新婚妻子登上了前往h国的飞机。他有一个伟大的设想,如果这个设想能够实现,或许会改变全人类的命运。

我是一个如此幸运的人,这次的理论一定也会像以往那些一样,顺利地化为现实。

他踌躇满志地走下飞机,与美丽的新婚妻子对视,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微笑的自己。

然后,他看到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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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国,意识上传技术小组。

“心跳呼吸都已经停止,基本确定心死亡。”

“大脑呢?”阿尔伯特沉稳地问着,右手掌心被指甲刺出的鲜血却出卖了他的内心。

“脑电图正常,神经系统依然活跃,但其他细胞有水肿迹象。”

“立刻进行意识转移!我——”阿尔伯特抬起手,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掌愣了愣,“我、你们小心操作,我、我去控制室等消息。”

“组长,你放心吧,意识催眠效果很好,而且休斯先生还提前抹去了自己的一部分记忆,就从我们刚才得到的结果来看,这次意外死亡很成功。”

阿尔伯特摆摆手,苦笑着摇头走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高兴,高兴于这次“成功的意外死亡。”

好在休斯死得毫无知觉,阿尔伯特安慰自己,这是连他的潜意识都没有感知到的死亡,安详到仿佛一道清风吹过。

阿尔伯特停住脚步,回头看向熟睡的休斯,目光透过落地窗,内里的光线似乎有些扭曲。

他依然觉得,自己永远地失去了一位最好的朋友。

第二三五章 我会飘

八卦城的格局很特殊,其中一点就体现在整座城里的所有大大小小的道路都是连通的,全城没有一个死胡同。

元气运行而天地立焉,造化施张而万物用焉,八卦城建造初始,明堂便称其为玄景九气聚存之地,九气玄凝,日月星辰于是而明。

为了让八卦城内的气息流而不散,活而不僵,全城不仅仅没有一个死胡同,更没有一个完全不见光的街道。

“你竟然能挑到这么一个角落,八卦城的设计者一定很欣慰。”年年踏进小巷,阳光像是她背后的披风,被巷道内黑暗的风吹散飘落。

“有任务给你。”西米尔语气淡淡,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年年挠了挠头,她以为自己跟西米尔的关系还算不错,没想到好久不见之后连寒暄一下的交情都没有了。

“那请问是什么任务?”本着熟人不废话的原则,年年直接问道,也有点期待这个阵营老大这次要给自己发什么福利。

毕竟现在局势复杂,西米尔这边的生力军也就她年年一个能打的(土匪们估计要藏一段时间),西米尔这个时候发给自己的任务一定是很厉害很重要的,那奖励——

“刺杀国师。”

“what”年年掏了掏耳朵,确认自己没听错,难以置信地问道。

“我要你去长安,刺杀国师。”西米尔面无表情地重复,语气波澜不惊,仿佛他刚才不过是让年年去买了个橘子。

“wtf”年年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终于看到西米尔的冰块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你这是新的开玩笑的方式吗?”年年还是想确认一下,虽然西米尔的眼神告诉她,他是认真的。

“我为什么要跟你开玩笑。”

西米尔的语气冰冷,短短一句话里隐含的意味让年年瞬间冷静了下来,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西米尔的神情。

“我拒绝。”

年年认真地说完三个字,立刻转身,抬起眼皮适应了一下阳光,摇着头向外走。

“你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下线吗?”

一步。

“你不想找回自己失去的记忆吗?”

两步。

“你不想知道自己到底是——”

“shutthefuxkup!”年年再次转身,一字一顿,像是要把这四个词钉进西米尔的身体。

“来接任务。”西米尔挑眉,似乎有点得意。

“你到底要搞什么?还是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年年站在原地没动,小巷里的黑暗正在缓缓退去,一道更浓重的黑影却在年年的脚下蔓延,随着倾斜的夕阳静止在西米尔的身前。

西米尔的脸庞愈发模糊不清,他这个人的心思也越来越让年年捉摸不透。

“好吧,不管你吃没吃药,还是吃错药了,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npc,你总要多说点什么吧?”

年年回归正题,只是把这句话中的某几个词说得讥讽了一些。

西米尔叹了口气,向前走了一步,两人的影子重叠,他又迈出了一步。

“你去长安,参加朝廷的商队护卫选拔,通过选拔后你们会见到国师,至少在你们出发前,国师会露个脸。”

“然后呢?你是让我在大庭广众之下,举着弓,一箭射死他,再被乱刀砍死?”

“国师是九色登仙鹿。”西米尔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年年的眼睛。

“我已经猜到了,所以呢?”年年不甘示弱地回瞪。

“”没有得到预料之中的反应,西米尔皱了皱眉,似乎是想问一下年年获知的详情,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夕阳逼近地平线,早到的夜风从小巷不断穿过,年年突然想起了祁有枫送给自己的披风,扫了一眼西米尔,径自取出了祁有枫当时送给她的盒子。

年年刚把披风搭在身上,她与披风之间似乎就有了一种奇妙的连接感,她抬手摸了摸领口,手指在解扣处停留了片刻,摸清了这件装备的绑定方式。

年年抖开那件崭新的披风,披风上细碎且精致的装饰微微闪着光,光源来自少女沁满了笑意的翠色双眼。

翡翠色是暖色吗?

看着年年的眼睛,西米尔突然想到了这么一个问题。

他静静地注视,看起来这披风的材质很好,令人舒服的拿铁咖啡色流过少女的肩头,下坠垂落的质感与飘逸飞扬的轻盈混合,让人怀疑这件披风是不是真的存在。

轻盈?

西米尔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披风还是那个披风,但似乎多了一层半透明的外罩。

所以,年年这是真的飘上天了?

这是什么技能?浮空?会飞了?

西米尔仰头,看着越飘越高的年年,一时有些反应不及,脸上的困惑也显露无疑。

年年悬在半空,有点无措,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下不去了。她低头尴尬地与西米尔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几乎是在同时,西米尔也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连忙低头轻咳,再抬头发现年年正在天上动来动去,一会儿张开四肢,一会儿抱膝团成一团,最后还奋力挥舞了一下双手。

“唉”

“你这是什么情况?”

西米尔无奈地用浮空技飘到年年身边,拉住了她披风的一角,以免她再往上飘。

“这个披风附带浮空”

年年觉得脸颊很烫,很想找个地缝钻一钻,奈何她现在离地面的距离只适合横向找个墙缝。

“具体描述是什么?原理是什么?”西米尔看着年年乱飘的眼神,压住了笑意,略显生硬地问道。

“调节重量来升降。”

“你刚才怎么飘起来的。”西米尔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装备,不好轻易判断其中的逻辑。

“想象自己变轻,跟羽毛一样轻。”年年如实相告。

“那你怎么会下不去?”

“我怕我直接砸进地里。”年年是想让自己变重,但是一直拿捏不好应该有多“重”,万一太重了让自己变成铁坨子怎么办?

“砸进地里?”

西米尔立刻明白了年年的逻辑,淡淡一笑,提醒道:

“你不要想自己有多重,反过来想可能会更好一点。”

“反过来?”

年年听话地改变了思路,又尝试了一下,果然整个人开始缓缓地向下落去。

“你平时可以多练习一下,既然是用调节重量,或许可以从重力的角度来思考。”

西米尔也跟着年年下落,与她同时踩上了地面。

年年一个转身,感觉到了一点从披风上传来的阻力,低头一看,西米尔的手还死死地攥着披风的一角。西米尔被这一眼惊醒,连忙倒退了几步,退回了墙边的黑暗里。

在西米尔重重的脚步声中,年年看着恢复了平滑的披风,脸上的热潮也迅速退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国师是九色登仙鹿,他的那两条限令打乱了原本的布局,尤其是缩短了商队出行的准备期,导致华夏玩家失去了一段增强实力的时间。”

年年一边整理着身上的衣服,一边说道。

“我从九色登仙鹿那里听来一些事情。”西米尔说完,看到年年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我以为你能更坦诚一点的。”年年抬头看向他。

“接任务,做任务,任务完成之后,你想知道什么,我就告诉你什么。”西米尔平静地说。

“我不想接一个自杀任务。”年年态度强硬。

“这个,”西米尔犹豫了一会儿,妥协道,“刺杀不强求,混进商队就可以。”

“然后呢?”

“我会再来找你的。”

“再来威胁我,还是来给我答案?”

年年一步踏出,虽然个子不高,但也莫名地有一种压迫感,让西米尔再次后退了一小步。

年年却突然觉得自己是莽撞地冲进了一个黑洞,眼前的光线有一种扭曲的虚幻感,同样被扭曲的,还有西米尔的声音:

“刺杀成功,我给你答案,刺杀不成功,我给你无限的机会。”

第二三六章 无权查看的数据

年年最后兴高采烈地接走了任务。

嘴角上扬定格,双眼微眯,眼神无辜又纯良,蹦跶到西米尔面前伸出右手,一边看着契约锁链,一边在原地左晃右晃,好像正急不可待地去完成这个任务一样。

她在装傻。

他知道她在装傻。

西米尔的那句话,在她听来不仅仅是威胁,还是一个答案,一个与她的猜测和恐惧都相吻合的答案,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妥协了。

妥协后的年年对着西米尔欢快地挥了挥手,蹦蹦跳跳出了小巷,只在最后猛地一转身,咬牙切齿地送给西米尔两个中指。

西米尔则是突然间丧失了语言能力,缔结契约时的吟唱也变成了沉默的唇语,静静地送走了那个手指上有些硬茧但掌心温暖又柔软的少女。

“如果她真的拒绝了,你要怎么办?”

西米尔对面的墙壁突然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嵌在墙里的人形投影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这个造型有些像贴画,向前走了几步,从平面涂鸦变成了立体图像。

“你是不是挺想让她拒绝你的?最好再声情并茂地痛骂你一顿神经病。”

嘴角僵硬地抽动了一下,差不多算是西米尔对阿尔伯特的话作出的所有回应。

“其实她这个事情还是存在很多疑问的,很可能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所以你最后那么一试探,她就以为你在暗示她,告诉她她其实是个可以被刷新的数据,所以她就妥协了,这么想的话呢,她或许只是为了自保才答应你,这也说不定。”

阿尔伯特扭头看着年年消失的巷口,啰啰嗦嗦地说道。

试探。

西米尔的那句话,年年听到的是威胁,是隐藏在其中的暗示,但是西米尔和阿尔伯特知道,那不过是个试探。

一个在阿尔伯特看来,甚至有些心酸的试探。

在已经得到结果之后,还亲自跑来再试探一番,西米尔所为的,不过是那么一点点希望而已。

阿尔伯特下意识地抬起手,但是他的手掌却没有如曾经那般落在好朋友的肩膀上,而是穿过了西米尔的身体,砸到了他自己的身侧。

西米尔的手却已经搭在了他的肩上,还安慰似地拍了拍——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西米尔笑着说:“她没有犹豫。”

没有犹豫,没有惊讶,没有迫不及待地反驳,没有不可思议地追问,她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瞳孔放大了一瞬,随后就被夸张拙劣的假笑代替,平静地接受了他的威胁。

哪怕她曾经疑问过,现在也在疑问着,她刚刚的反应也说明了她对西米尔这个回答的认可,不假思索的认可。

“不过,你也别真的让她去送死,我现在还是查不了她的数据详情,按照她的过往活动痕迹和表现形式所呈现的真实度来推算,我还真说不好她‘死亡’时会发生些什么。”

阿尔伯特叹气,如果不是真的查到了这个年年的数据源,他绝对想不到刚才所见的那个生动有趣的少女其实是人工编写出来的形象。

最难以置信的是,这还是一个由他所在的实验室所投放的数据人格。

而他这个在实验室工作了近十年的老员工不仅不知道这件事,现在就连查看详情的权限都没有。

因为这个数据人格竟然是在弗兰肯斯坦——整个h国所有实验室的防火墙和管理员——的保护之下,其保密程度之高,甚至超过了阿尔伯特这个独立实验室的首席技术指导和负责人。

“还是没有查看权限?你问过弗兰肯斯坦了没有?”西米尔问道,态度认真,像他无数次面对实验报告时的那样。

“问过了,弗兰说当初加密的第一权限所有者虽然已经死了,但是指定的另一位权限所有者还活着,所以她也无权做权限修改。”阿尔伯特无奈摇头。

“另一位是谁?”西米尔皱眉。

“没有查看权限。”阿尔伯特摊手,说道。

“这也不能查看?”西米尔惊讶,随后一怔,“还活着的人?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奇怪?”

阿尔伯特耸肩,他也很不解弗兰的这个措辞,其实直接说还有另一位权限所有者就好了,附加的这个定语总觉得有些别的意思。

“我接下来打算查查那位帕斯卡尔生前的人际关系,或许能有所发现。”阿尔伯特说道。

上次与西米尔见面之后,阿尔伯特利用闲暇时间查了查那位角色名为“年年”的数据。

数据世界的一个好处就在于,角色的所有活动都有迹可循。阿尔伯特跟游戏的数据监控组打了声招呼,打包调来了年年近期的一小部分活动数据,以时间倒序的形式开始“阅读”这个角色的活动记录。

他第一个看到的,却是年年的下线记录。

西米尔不是说这个角色无法下线吗?阿尔伯特疑惑。

难道是这个年年的下线间隔时间特别久?久到让西米尔误以为她没有下线?

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阿尔伯特亲自去了一趟设立在同一栋大楼的监控组,想要仔细查看一下这个角色的下线记录和其他数据。

毕竟想要单独提取走一个角色的所有数据需要额外申请,阿尔伯特并不觉得有花费这个时间的必要。

年年的下线间隔时间确实很久,往往十几天才下线一次,过个一两天就又回到了游戏里,有点不健康,但相对于庞大的玩家基数来说,这种游戏时间规律也不少见。

看到确切详尽的下线记录之后,阿尔伯特就打算离开监控组回去工作,想着怎么委婉地跟西米尔交代这个结果。然而,因为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刚刚集中起来的注意力就被某两个工作人员的闲谈给拉走了。

那是一个跑到游戏里“度假”的监控组工作人员,刚好在游戏里遇到了被组长点名索引数据的某个玩家,一时兴起陪着这个玩家胡闹了一下,这会儿正咬牙切齿地控诉这个小姑娘的调皮捣蛋。

这个阿尔伯特熟悉的、被控诉的角色,叫做年年。

阿尔伯特听了一会儿,低头翻看了一下他刚才随手记下的角色下线时间记录,立刻跑回办公室向弗兰肯斯坦提交了报告,要求查看这个年年从建号到此刻的所有数据,包括这个角色的接入路径、注册信息和安全监测报告等等。

根据阿尔伯特手里的记录,那个工作人员遇到年年的时候,她应该不在线。

阿尔伯特提交的报告很快得到了答复。

他可以阅读这个角色在游戏内的所有活动数据,也获得了安全组对这个角色的生理监测数据,但是,对接入路径和注册信息的获取申请却被直接驳回了。

这种有选择的驳回瞬间调动了阿尔伯特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而这也很明确地暗示了年年这个角色的数据恐怕有些奇特之处。

随着他一步一步地抽丝剥茧,年年这个角色的特质渐渐显露,那条隐藏在其中的指针也渐渐地对准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地方。

再智能的npc,它的数据也是内嵌在游戏世界之中的,就连西米尔的人格数据后来也被移入到了这个世界。只有玩家的数据才会有外部的接入点,而年年这个数据的确是有外部接入点的,但这个接入点并不属于某一个售出的休眠仓,而是一间阿尔伯特无比熟悉的实验室。

阿尔伯特的好奇心并没有得到满足,反而愈发滋长。

只从外在表现来看,年年这个数据人格实在是太真实了,甚至比西米尔更像个“人”。

阿尔伯特觉得这个数据人格应该不仅仅是模拟出了人脑的全部结构,还很有可能是把人体的所有细胞活动和生化物质等等复杂但也有些“无用”的系统全部模拟了出来。所以这个数据人格会如真人般成长,也会对环境作出真实无比的反应。

比如,所有的撞击和摩擦都有可能会引起不同程度的损伤,而损伤的恢复速度正好与这个年纪的普通人新陈代谢速度一致,而不是如玩家和npc那样与运算速度一致。

在这个意识主导的游戏世界中,除去大脑神经的其他东西都只能算是鸡肋,就算想要表现一下真实感,也可以用简单的因果推断算法,没必要搭建一个如此复杂的系统。当然最重要的是,这种对人体的全模拟十分耗费能源。

在进行这部分猜测的时候,阿尔伯特甚至申请调查了自己所在实验室的电力消耗,在发现近几年果然消耗猛增之后就更想尽快挖出年年的数据源,赶紧把那些多余的算法给删掉。

结果就是,他只能无语地盯着大角度挑高的电力消耗曲线,送给面前光屏上鲜红加粗的“permissionrequired”(需要许可)一个中指。

权限申请不到,阿尔伯特只能继续挖掘这个数据人格外在的细枝末节,不抱希望地祈祷自己能找到那个设计并偷放了这个数据人格的家伙,狠狠地扣一笔经费下来。

在弗兰肯斯坦守口如瓶的坚持之下,阿尔伯特最后只找到了一个线索:上一个提取过年年这个数据人格资料的人。

这个人叫做帕斯卡尔,确实曾经是这个实验室的工作人员,也是他曾经的同事。

但是这个发现却没有让阿尔伯特找到开启宝盒的钥匙,反而又为这个宝盒加上了一个坚固无比的锁。

帕斯卡尔,在提取到数据后的当天申请退出实验室,三天后在t国的家里自杀身亡。

第二三七章 国师必须死

帕斯卡尔是一位非常出色的数学家,但是他的前半生只解出了一道题。

就是这道题,把他送进了h国的仿生工程组,后来又成为了阿尔伯特的同事。

在此前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科学家对人脑的思维模式有过一个定论,那就是大部分动物的大脑,包括人类,都是以单线程的形式来进行运算。

当一个人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的时候,他要么翻不开手里书本的下一页,要么毫无知觉自己已经单曲循环了多久。

生物的进化原则,或者说在某些环境下的进化原则是,高效且低耗。

从生物的角度来讲,人类的大脑本就是庞大的负担。它结构脆弱,所以需要一个巨大坚硬的头骨把它罩起来。它的重量只占人体的百分之二,但是哪怕身体在休息,大脑的能耗依然占了四分之一。这种高耗能的结果就是需要更多的食物,人体会把更多的营养分配给大脑,而不是身体四肢。

自远古以来,人类的大脑为了减轻身体的负担,也为了更高效低利用能源,自然而然地采取了单线程的运算模式,既自建了一个能够高速切换不同任务的处理核心,而不是搭建多个处理核心不停地相互交流和反馈不同任务的内容。

曾经也有一些号称能够进行多线程工作的精英人类,但这些人其实也只是拥有更快的任务切换速度,而不是真正的神经系统的多线程运算能力。

对大脑来说,对人类来说,单线程运算高效低耗优越,多线程运算高耗能累赘落后。

以上,就是一个被写进教科书数百年的定论,也是帕斯卡尔倾注了半生心血的问题。

他从纯数学的角度出发,提出了神经系统运用单线程运算时的效率公式,又考察了据说拥有多线程运算能力的大量真人样本,再结合日益发展的人工智能,最终发现了多线程运算得以超越单线程运算的一个集高效低耗为一体的阈值。

他随后又提出了对神经系统进行微调的设想,让人类可以在最小的人为干预下得以拥有数量大于一的运算核心。而本身就以智力出众的人类若是能够拥有多线程运算能力,就可以赋予每一个普通人大脑的百分百开发,很可能会让人类自身比现有的任何计算机都更加强大。

这个设想,就是他本想花费后半生去解决的另一个问题。

他或许已经找到了答案,只可惜这个答案随着他脑子里那些精妙的公式一起,被一枪打爆,徒留下一个混杂了红白两色的问号。

“我记得很多进入h国的人都会选择植入芯片,把记忆和思考过程记录下来,在自己死后与肉体一起作为遗产贡献给后人,这位帕斯卡尔先生”

西米尔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帕斯卡尔先生他也是认识的,记忆中这个人对人类有着无比的热爱和期盼,也一直认为所有的科技发展都应该围绕人类本身展开,以推动人类自身的进化为首要目标。

阿尔伯特抬起胳膊,比了一个手枪样的手势,点着自己头部的一个位置,“嘭”得一声后无奈摊手。

“什么都没留下?遗言也没有?”

“该留下的都留下了。”

阿尔伯特不无尊敬地说,帕斯卡尔前半生的成就足以让他留名青史,也足以让整个科学界受用无穷,而他后半生未竟的理想也已经提供了很多宝贵的思路和资料。

西米尔沉默,帕斯卡尔的自杀是在他“死后”发生的,如果不是今日听阿尔伯特提起,他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件事。

西米尔突然有些心惊,现实的那个世界和人生原来已经离自己如此遥远了吗?

远到很多事情他已经无从知晓,也没有人觉得有必要讲给他听。

那这与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帕斯卡尔的死在当时也造成了很大的轰动,尤其是咱们这个圈子里的人,各种猜测也有,利益纠葛、迫害、情感纠纷,也有人说他是找不到答案精神崩溃了,总之他的死因和他的生平都被人扒了个干净。”

阿尔伯特继续絮絮叨叨,把坊间各种猜测传言都大致叙述了一遍,听他那疑惑不解的口气,就知道他也曾经因这个意外的自杀而困惑过。

“既然这样,这件事就慢慢来查吧。”西米尔呼出一口气,想要换一个话题。

“我突然觉得,”阿尔伯特摸着自己的下巴,“帕斯卡尔的死因一定和这个奇怪的数据人格有关,莫非年年就是他设计留下的?这原型难道是他的梦中情人?还是他的某个私生女?”

“现在的问题不是谁留下的,是要怎么对这个数据人格进行修改吧?”西米尔提醒他注意重点,不要太专注于八卦。

阿尔伯特抱头,脑袋耷拉下来:“啊,一想到这个问题,我就头疼,这根本无解好吧!这倒霉孩子超级费电的啊!”

“反正她的存在也没有什么坏处,而且也已经费电费了好几年,不差这几天。”西米尔玩笑似的安慰道,在年年的问题上,他倒是先恢复了几分平常心。

阿尔伯特叹气,问道:“说起来,你还真打算让她去刺杀亚当?”

“去试试呗,说不定能有惊喜。其实我倒是不太担心她会死,花了那么大力气搭建起来的系统,又特意让弗兰来保护,怎么想也不会是一次性的。而且,如果她真的死了,你不就不用纠结费电的事情了吗?”西米尔有些无所谓地说。

“不要这么冷血,数据的死亡也是死亡,也是值得可惜感怀的,这是你曾经告诉我的。”阿尔伯特抿唇,盯着西米尔的眼睛说道。

这一眼有些严厉,也有些不可置信,西米尔瞬间读懂了好友的意思,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休斯唉,算了,说正事。”阿尔伯特不想多说,“我也不能把这里封闭太久,毕竟是在城里。”

“华夏区那边有股东找到我们了,他们竟然有人发现了这个世界任务的设计意图,也猜到了现今这个局势的问题。”阿尔伯特说。

“怎么发现的?”西米尔皱眉。

“有个股东家的小孩在玩这个游戏,就是他发现的,我很惊喜。”阿尔伯特淡淡一笑,说道。

“惊喜?你做了什么?”西米尔问道。

“我只是去随便找了个人聊天,刚好这个人是一个很无聊的监控组工作人员。”

“你这是外部干涉。”西米尔提醒道。

“我没有让他去跟别人讲,我也没有多说,只是提了提接下来他们监控组可能会面对一段时间的华夏区玩家角色死亡率上升,让他们不要紧张,跟安全组的人多辛苦一阵子,而已。”阿尔伯特轻松一笑。

“但是既然这条消息进入了游戏,那就是外部干涉。”西米尔坚持道。

“这也是没办法啊,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小程度的干涉了,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条信息会被正确的人接收到,这是我附加的意外状况。”阿尔伯特无奈。

“也就只能这样了,只不过暂时看来这个世界还是更倾向于一级混沌系统,距离我们想要的二级混沌系统还很远。”

“毕竟时间还短,现在这个情况已经让我很满意了。倒是你,打算做点什么?”阿尔伯特好奇。

西米尔负责从内部对整个游戏世界进行细节修正,以让这个虚拟世界的发展无限趋近真实的历史特性,从而让这个世界拥有内在的属于自己的生命力。

“我打算“

”让国师在光天化日之下,死在年年的手里。”

第二三八章 大噪音小贴心

三日后,长安。

一架普通的灰帐马车停在在城门前的车马行,随着车夫一声“客官,到了!”,马车车厢的布帘向外一甩,年年一步蹦了出来,又脚一软差点歪倒在地。

那道布帘的隔音是绝佳的,以至于年年一蹦出来,就像跳进了一个刚刚爆炸的炸弹里,“轰”得一声把她掀回了马车旁。

年年的第一反应是赶紧爬回车厢,谁知那位车夫已经无情又迅速地赶着马车进了车棚,只把一个不知所措的小少年留给了年年。

年年用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转身看着城门内外的人,开始激烈的心理斗争:要不要进城要不要进城要不要进城

年年觉得,她这几秒钟见到的人,比她之前三年在游戏里见过的人的总和,都多。

“年年,你没事吧?”苏泽蹭到年年身边,关切地看着年年紧缩的眉头和额头突显的青筋。

虽然声音小了点,年年绝望地发现自己依然听见了苏泽的话,但她依然是靠着读取口型看懂了苏泽的意思,只因为此时四周的人声鼎沸,正像粗粒砂纸一样摩擦着年年的耳膜,把所有或大或小的声音都磨成了一阵尖锐的沙沙声,硬拽着她脑子里的几条神经结成一团。

年年也不是装模作样的人,立刻对着苏泽点头,一边点头一边说道:“太吵了,我的耳朵受不了。”

“啊?”苏泽果然急着打转,“那怎么办?耳塞有用吗?你有耳塞吗?”

转圈的苏泽更让年年头疼了,刚才还在打结的神经也被苏泽带着绕出了无数个圈。

年年无奈,先是把披风的帽子罩上,稍微阻挡了一下噪音,又往一旁行人较少的地方躲了躲,想花点时间适应一下,最起码梳理一下骤然紧绷的神经。

“小泽,年年,原来你们在这里。”

蹲在车棚边低头静思的年年突然接收到了这么一句话,同时一团黑影飘到她头顶,她抬头一看,熟人。

也不是太熟的一个熟人。

“大师兄!”苏泽一蹦三尺高,挂到了楚霸王的身上,拉着他的僧袍就要扯,“快快!给我扯两个布条!”

楚霸王的僧袍本就简单,上本身更是一层皂色布料一裹,被苏泽左拉右拽,立刻露出里面古铜色的胸膛,倒是把苏泽的白皙肌肤给衬得愈发亮眼了。

年年向后缩了缩,尽量不要让自己也成为此时此地的视线焦点。

她低着头一咬牙:来吧,大不了一死!遂放弃了梳理关闭声源,而是专心侧耳倾听了起来。

姑娘们强自压抑的尖叫声,男男女女的窃窃私语,各种诸如“般配”“太心急了吧”“花和尚”“禁欲系”的表达纷纷被年年接收,痛苦并满足着。

楚霸王虽然没有年年那种好耳力,但就看身边突然后退五步的行人,和旁观者躲躲闪闪的目光,就知道这帮无聊的人在想着什么。

如果他是那些人,他也不介意无聊一下,口花花一下,但是现在

楚霸王一把拎起苏泽,把他举到半空甩了甩,大声地辩白:“师弟,好久不见,你扯我衣服做什么?”

“师兄师弟梗!”“有爱有爱!”年年偷瞄了楚霸王一眼,不知道这人有没有发现他的辩白反而引发更大的议论热潮。

“我要一些布团,做耳塞。”苏泽四肢耷拉着,有些无措地说道。

“耳塞?”楚霸王低头,视线刚好与偷瞄的年年撞到一处。

年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紧紧地拉住了帽沿,像是有些畏惧此时的环境。

楚霸王立时明白了年年的处境,放下苏泽,从衣袖里摸出两个米粒大小的团子,蹲下身子递给了年年。

年年看着楚霸王手心里的那两个米黄色面团子,一时不解。

“最近长安人多,嫌吵的人更多,玩家还能下线或者去别的地方躲躲清静,这些原住民就有些惨了,这是通天楼最近发给百姓的,耳朵会舒服一点。”

年年感激地道了谢,接过后塞进了耳朵里,瞬间浑身轻松,靠在了身后的车棚栅栏上,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这耳塞确实是好东西,对声音敏感的年年立刻明白了它的工作原理。

它像是一个声音分阶调节器,离年年身周三米内的声音很清晰,三米后音量骤减,随后以五十米为一阶,音量呈阶梯式大幅度降低,这样错落有致的音量分阶年年靠自己也是能做到的,但这个东西明显是帮她省了不少力气和时间,也免去了头疼的持续时间。

“这个东西到了晚上隔音会更好的,毕竟是为了百姓的休息才准备的。”楚霸王看到年年长出一口气,知道她这是被解救了,直起身子咧嘴一笑道。

年年立刻生龙活虎地蹦起来,也顾不得他们三人依然是场中焦点,笑嘻嘻地一作揖,嚷道:“多谢大师兄救我于水火!”

楚霸王按住苏泽的后颈,押着他掉转方向,又对年年示意:“小事,走吧,我们先进城回家。”

年年却是忍不住好奇:“这个耳塞你是哪里弄来的?”

“通天楼免费发给百姓的,就从昨日开始,今天基本上就人手一对了。”

“那你这对给了我?你用什么?”年年连忙掏耳朵。

“别别别!我用不着!”楚霸王连忙阻止,“我只是路过通天楼时觉得可能用得着才拿了一对儿,大部分玩家就是图个好玩,我们感觉还好,反正哪里都是乱哄哄的。”

“我是听说了长安人多,没想到这么多。”年年看着前方黑压压的人,感慨道。

“唉,人多兵多车马多,事情更多。”楚霸王也叹道。

“那你的事情怎么样了?”

“等着吧,估计要等公家选完人,我这边才会有后续消息。”楚霸王无奈,如果不是有事,他才不会一直在长安城里待着。

年年在回长安之前与江锦瑟等人联系过,江锦瑟告诉她楚霸王最近在城里有事,可以去接应一下她,顺便把苏泽领走。

远在南方的江锦瑟知道了年年将要去参加商队成员选拔的事情,没有多问原因,只是叮嘱她万事小心,若是事不可为,千万不要勉强,又告诉年年,她在江家小院里给年年留了生日礼物,权做是迟来的祝福。

被西米尔那个神经病连暗示带威胁了一番的年年瞬间感动,更是坚定了她要完成这个神经任务的决心。

她已经失去过一部分记忆,她不想失去更多,尤其是会忘记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

“那你到时候是跟商队一起走?走哪边?”

楚霸王出身少林,与另外三百余人一起被指派为保护求经大师的武僧,原本是应该留在少林寺或者其他寺院接收扫地僧们的小灶指导,结果被一纸限令叫来了都城长安,要他们接受公家的盘查,等着领出关通牒。

好在少林寺的大师们也不傻,齐齐跟着来了长安,一边加紧训练武僧们的拳脚,一边给皇帝大臣们念经,顺便参与一下由玉皇书院发起的华夷礼仪之争,左评点一句此言差矣,右批驳一句这不合理,看似公平公正,实则拱火无数,原本应当文雅的礼仪之争频频有人撸袖子拍桌子,有幸去旁观了一场的楚霸王看得是五体投地。

然后他就再不去凑这个热闹了,脑仁疼。

据说皇帝也被这个礼仪之争烦得不行,但是碍于玉皇书院乃儒家牛耳,朝内出身儒家的官员足有七成,直接来自玉皇书院的官员虽不多,但架不住人家身居高位,所以为表敬意和重视,他必须场场亲至,不光要听完,还要点评,还要发言,以至于最近的国事都只能交给国师代理,皇帝他老人家每天只想抓紧一切时间躲清静。

谁也不知道这场礼仪之争要持续多久,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这场争论的真正主题渐渐暴露于人前,引得朝野上下纷纷议论,猜测着玉皇书院所图为何。

“应该是走海路,我估计是往现实里的印度那个方向走,走海路应该方便些。”

“这个世界的地图与现实里不同的吧?”年年身后有个教育小组,这些事情还是知道的。

“华夏这边地形差距不大,你们那边是挺不一样的,其他的也不清楚,走着看吧!”楚霸王摸了摸光溜溜的头,说道。

说话间,他们三人已经走到了通天楼附近,远远地看着一片贴地黑云,年年打了个哆嗦。

“我们换条路?”她提议道。

“也成,我们绕一绕,不过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最近长安城里的任何小巷都是人来人往。”楚霸王环视了一圈,指了个方向给年年看。

“通天楼也是不容易啊,这得小心踩踏事件吧?真替他们的保安感到悲哀。还要费心研究耳塞这种小东西,便民啊,好人啊~”年年果断地转身远离了通天楼所在的街道,幸灾乐祸地夸奖着通天楼的贴心。

“那个耳塞可不是通天楼研究的哦~”楚霸王嘿嘿一笑,纠正道。

“嗯?”

“那是明堂研究的,借通天楼的手发出来而已,通天楼发的时候就特意叮嘱百姓们,让大家念着这份人情。”

“这这也不算什么人情吧?”虽然听懂了楚霸王的意思,年年还是有些不解明堂的这个小动作。

“很多事情啊,都是讲究时机的。平时看来这就是一个小玩意儿,但是在朝廷刚刚下令挑选商队,又解除宵禁,同时大批调动官兵日夜不断地巡街之后,长安的百姓们对明堂的这点小贴心可是很受用的。”楚霸王看着眼前走过的一队百人官兵,小声地解释道。

“一方扰民,一方安民,而百姓们可不会着眼于天下大局,只会看着眼前一亩三分地,晨起夜归茶饭眠而已。”

第二三九章 效率蹲牢

楚霸王在进门前抬头看了一眼,铅灰色的匾额被身后的黄昏侵染,平添了一层流光般的斑斑锈迹。

他无奈地摇着头迈过门槛,钻进栅栏门,走过昏暗的廊道,把一个个铜筋铁骨铸就的方格间甩在身后,跟着如幽灵一般的狱卒找到了最末端的房间。

哗啦啦。

狱卒晃了晃手里的一大串钥匙,借着微弱的光线摸索片刻,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那一把钥匙,又尝试了几次才对准锁孔,喀嚓一声轻响后,他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楚霸王身后的黑暗里,留下一句话:

“探监时间一炷香。”

半个小时?这还比较人性化。

楚霸王弯腰低头钻进这间牢房,看着那个靠坐在墙边笑嘻嘻的少女,突觉一阵无力。

师父,咱们师门的收徒标准好像自从小师弟之后就有点歪吧?这是一个比一个能搞事的节奏啊!

谁能告诉我,这才一下午没见,这丫头怎么就把自己给折腾进牢房了??!!

今天早些时候,楚霸王领着年年二人直奔了江家小院,在年年欢呼雀跃地清点礼物的时候随口打了个招呼,之后便如最近这几日一样,准时到自家老和尚那里报道练武去了。

谁知他刚刚把今天的任务完成,正准备下线休息,就收到了年年求送饭的消息。

楚霸王仔细一看地址——

很好,京兆府监狱。

“我记得师父之前说,你才从明堂天牢里出来没几天吧?”

楚霸王也不嫌弃这牢房地面脏,直接盘腿坐在枯草垫子上,取出一个半米见方的大箱子,推给了年年。

“都是意外啊~”

年年也感概,没想到自己还真的蹲进了小黑屋式监狱,这算是实现了自己的一个愿望吗?

啊呸!谁拿蹲监狱当愿望了!这次绝对是最后一次!!我跟监狱的缘分,就到此为止吧!!!

年年心内戚戚,抱着大木箱哼唧了一会儿,看着那上面边角圆圆的手写“百草”二字,像是找到了一点安慰。

她打开箱子,吸了吸鼻子,吞了吞刚刚分泌出来的口水,从箱中整一百个格子里拣出一朵五瓣似飞鸟的白色小花,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个“百草箱”是青花茯苓两姐妹给她的生日礼物,里面是一百种不重样的鲜花,按照色彩渐变摆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香香甜甜地绽开在年年眼前。

楚霸王递给年年一个水壶,随后便开始仔细打量这间牢房,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地上铺满了枯黄色的杂草,楚霸王探手一抓,摸了一手霉斑。牢房里空荡荡的,只有墙角躺着一块烂木板,上边是一块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团,看起来应该是床和被子。

“你到底犯了什么事?要被关多久?”

楚霸王站起身,用力晃了晃铁栅栏,又抬手砸了砸石墙,都还挺结实。

“当街行凶,抓我进来的人没说要关我多久。”年年叼着一瓣细长的紫色花瓣,叹气道。

“当街行凶?”楚霸王侧目,“被抓了现行?”

最近长安城里人多,摩擦争斗也多,自然也会有人一时失手。只不过巡街的官兵们虽然人多,但是反应速度比较慢,只要这行凶的人机灵点,不要选在大街上闹事,最后都是悬案,那位传闻快要秃顶的京兆尹松青大人才懒得去找目击证人指认凶手,更懒得去通缉罪犯。

所以年年这个倒霉孩子,只能是被官兵给抓了个现行,也或者是她闹事的地方离巡街的官兵们不远。

总而言之,就是倒霉。

“差不多吧,我当时其实已经跑掉了,只是后来被人一阻,就给围住了,我也没想到那些叫做御林军的家伙这么穷追不舍。”年年撅嘴。

“御林军?你跑哪儿杀人去了?”

楚霸王觉得这牢里的冷气正在往他的牙缝里钻,丝儿丝儿地疼。

“就是报名参加商队选拔那里,有很大一片空地,好多人排队的地方。”

离开江家小院后,年年在大街上驻足片刻,听了一会儿来往行人的闲谈,戴好披风上的兜帽,跟着另外几个同样要去报名的人左拐右拐,最终来到了一个面积不小的广场边缘。

广场很大,玩家很多,大家都在排队,年年数了数,一共九条队伍。

年年又在九条队伍间转了转,确定了这些队伍是按照玩家所属的门派来分的。因为基本每条队伍里的玩家穿衣风格都比较统一,手里拿着的武器也相差无几,只是队伍长度有长有短。

那个衣着最五花八门的一定是玉熙宫的,年年看着那个囊括了贩夫走卒神佛将相的队伍,很肯定地在心里说。

而第九条队伍那里的金发碧眼大长袍则清晰地标出了这条队伍的性质:外国人。

凭心而论,年年是不太想去那个队伍的,因为她没有金发碧眼大长袍,或者银铠甲。

但她也确实是外国人,在文件上是外国人,在外形上也算是,华夏人可没有尖耳朵绿眼睛。

而她这个外国人明显没有意识到这个大广场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年年只把那些站岗的士兵当作了维护治安的安保人员,毕竟现在这个人流量很怕乱,一乱就容易出事故。

真是辛苦啊。

年年当时看着那些披甲持剑的官兵们,还赞叹了一下他们的站姿挺拔。

“我!”楚霸王把一个脏字咽回了肚子里,整个人被噎住了三秒,“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年年摇头。

“那是皇城大门前!”

楚霸王很想把这几个字钉在地上,指给年年看。

“噢~怪不得~我说那些人怎么都只看热闹不动手,还有那些官兵怎么那么气急败坏地想要逮我。”年年恍然大悟道。

她当时还担心会有人趁火打劫对她出手,没想到所有人都只是躲,还用看疯子一样的目光盯着她。

“我觉得我需要找朋友求证一下,这游戏里的死刑对玩家适用不。”楚霸王没好气地说道,一点也不欣赏年年这副坦然自若的样子。

跑到皇帝老儿的家门口杀人,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到极点了好不好!

“哈哈哈哈,”年年干笑,“我当时真的没注意那是什么地方,早知道那是皇城门口——”

“你会怎样?”楚霸王挑眉。

“我还是会选择动手。”年年坚定地回道。

第二四零章 铺床叠被

楚霸王正想再问些什么,一阵叫嚷咒骂从身后远远传来,还伴随着突然作响的金属哗哗声,听起来像是一大串正在跳舞的锁链。

“想不到咱们这个长安城的治安还挺好啊,整个大牢就这么几个人。”

楚霸王想到刚刚进来时路过的那十几间空空的囚室,再看看眼前这个最不安定因素,有点感概。

别说坐牢了,探监的经历,他也是第一次。

“其实整个牢房里就关了我一个。”年年很自觉,也很自豪地道。

楚霸王扶额,没回头,抬手指了指身后。

“这个地方好像是个中转站,”年年正盘膝坐着,身子歪了歪,目光绕过魁梧的楚霸王,看向她根本看不到的新狱友,“时不时就有人被送进来,过不了几十分钟就会被带走。”

闻言,楚霸王低头看向年年:“那你是怎么回事?”

年年耸耸肩,继续吃东西。

“等师父上线了,我托她问一问吧,她好像跟这个京兆尹的关系还可以。”

楚霸王看着好友列表里的几个灰色人名,忍不住加上了一句:

“你这消息发得也是及时,再晚一分钟我就也下线了,你就只能饿到明天晚上了。”

“不用麻烦师父了,说不好等她上线,我都出狱了。”忽视了最后一句话,年年连连摆手,说道。

“要是以前啊,这还真的说不好,但是最近”楚霸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太肯定地说,“最近师父好像玩游戏有点凶啊,难道是辞职了?”

“没准儿是放假了吧?”年年嘬着手指,吃了太多好吃的,连手指都变甜了。

“感觉不太像,以前师父都是只有周末才上线,最近这半个多月差不多天天在,来,你往旁边躲一躲。”

年年听话地端着箱子站起来,原地转了一圈,直接踩上了那块疑似是床的木板。

“像师父这样有正经工作的人,玩游戏就图个放松罢了,想来也不会跟我们似的只能靠这个消磨人生。”

“而且别看她一礼拜就上线个一两天,这等级可是一直稳稳地压在我们上边,那个六十的进阶任务倒是多花了几天。”

“她每次上线都会花一些时间指导一下我们,那姐俩儿还特喜欢找她说悄悄话。啧啧,这么一想,师父要是能从开服认真地玩到现在的话,那还不得是等级最高的游戏第一人?”

“说起来,好像就是从捡到苏泽开始,师父上线的时间才开始延长的,唉,这最小的果然是最受宠的,可惜苏泽不争气,天天跟在师父身边,这等级也不动一动。”

“诶你有没有发现,虽然苏泽下线的时候师父不一定下线,但是只要苏泽在线,师父就也会在线,他俩难道是现实里认识的?同事家小孩?亲戚?邻居?”

年年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看着楚霸王在牢房里转圈,厚实的嘴唇一张一合,一个人喋喋不休起来。

想不到楚霸王也挺八卦唠叨的真跟他那肌肉狰狞的外表不符

楚霸王转了两圈,开始弯腰收拾地上的干草,把那些严重受潮发霉的杂草都堆到墙角,露出了原本的青砖地面。

他把木板上那块破布拿起来,走到远离年年的地方抖了抖,几块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黑色污迹挂在布条上,还有变成硬块的草渣簌簌地往下掉。

随手把这破布从栅栏缝儿里扔出去,楚霸王走回年年跟前,双手一伸,把正端着箱子啃花的年年举起放到一边,又从自己的异次元袖子——储物空间——里取出两套干净的僧袍和一条薄被。

“诶诶诶,偶、我可能不会待太久,用不着这些。”年年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去阻止楚霸王铺床。

“以防万一,我总觉得在你身上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楚霸王白了她一眼,低头把薄被叠好铺在木板上,“比如,被关个十天半个月,再比如,拉出去打个五十大板什么的。”

“嘿嘿嘿。”除了傻笑,年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她觉得楚霸王说的很有道理。

在她身上,还真是一切皆有可能。

半个小时很短,幽灵一样的狱卒再次飘进这间监狱的深处,把干完活的楚霸王带了出去。

临出门之前,楚霸王撇了一眼那个刚刚被带进来的犯人,目光与牢房里一个穿着紫色官服的男子相撞了一下,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安静的监狱大门外已是天光浅浅,月影和第一颗闪耀的星星相伴,把楚霸王送回到了喧闹的大街上。

回头看了一眼高高挂起的京兆尹府牌匾,楚霸王想起了刚才那个人是谁。

牢里的那个木板不大,楚霸王把薄被叠了三叠还有余,这么一铺倒是真的让躺在上边的年年舒服了不少。

听到刻意压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年年把盖在身上的僧袍往上扯了扯,又重新把兜帽罩上,把自己从头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一翻身面向了墙壁。

楚霸王刚走,这个脚步声肯定不是他的。

这个时候的长安城里,不会再有第二个会来探望她的朋友。

来人静静地站在年年的牢房门口,手指勾着铜钥匙的圆环,在手心点了几下。

听到锁芯里铜齿起伏的声音,装睡的年年一时进退两难。

这个人也太不识趣了吧,自己很明显是不想理他,他倒是积极,直接就开了锁。

只犹豫了一秒,年年立刻翻身坐了起来,靠着墙壁,抬头看向来人。

来人站在打开的囚室门口,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目露敌意的年年。

棕红色的小皮靴,深褐浅棕拼接而成的短裤短衣,披风领口露出两条链子:一条黑色的线绳上挂着某种野兽的尖牙,另一条白色玉珠串成的细链上挂着一块洁白莹润的铜钱大小的玉环。

兽牙在锁骨之间轻晃,玉环则是垂落到了年年的前胸,哪怕是在牢房里这么黯淡的光线下,依然闪着月牙形的微光。

“那个叫做平安扣的东西,应该是戴在衣服里面的,以免平日里被磕碰到,贴身戴也是藏玉养玉的意思。”

来人好心地抬手一指,提醒道。

年年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的挂饰,把它捂在了手心里。

这个是她今天收到的生日礼物,装平安扣的锦盒里还有一张小纸条,写着“愿:平安喜乐”,落款是江锦瑟。

“我小时候也有这么一块玉,祖母老是念叨着什么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结果没等到我养满三年玉就碎了。”

“你是谁?”

年年对来人的童年回忆并不感兴趣,哪怕这个人正一脸怀念,语气里也有一种轻柔的遗憾。

“猜不到?”来人挑眉,掸了掸身上的紫色官服,正了正腰间的金玉带。

“猜到了,但是想不通你来做什么。”

“你现在待着的这个地方,严格来讲,归我管,所以我来巡视一下。”

来人踱着步子,似乎也是第一次进监狱这种地方,漫溢的好奇心随着他打量四周的目光落回到了年年身上。

毕竟这个人才是真正让他好奇的。

“那你慢慢巡视,我睡了。”年年一拧身,直挺挺地倒在了床上,把兜帽的帽沿往下拉,遮住了自己紧闭的双眼。

“除了巡视,其实还有一件事来着。”

松青也不打扰年年,转身走出牢门,一边重新给这间囚室落锁,一边自言自语:

“国师还特意叫我来请人进宫,不过既然客人困乏,那不如过几日——”

第二四一章 Lunatic Luminescence

在遥远遥远的过去,当太阳活动、月相变化和宇宙射线刚刚完成与人类的朦胧邂逅之后,人类便敬畏且虔诚地把自身的命运与夜晚悬在头顶的闪烁光点连在了一起。

最大的那个光点叫月亮,而人们似乎不太喜欢它。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大概一千多年),人们相信,月亮有一种让人发疯的魔力,以至于当luna还仅仅代表月亮的时候,lunatic就成了疯子和神经病的形容词。

此时,午夜将至,月光明亮异常。

翡瑟斯森林的夜晚总是伴随着不知名的虫鸣和部落村庄的篝火红光,而最近一段时间里,还会有一些玩家的咒骂和尖叫混在其中。

亚历山大正在解决他唯一的学生惹出来的烂摊子升级版——不管是现实还是游戏,她都是他唯一的学生,而学生本人并不承认他是她唯一的老师。

他并没有打算把所有靠近月灵树的人都给解决掉,精灵族的守卫基本承包了所有的体力活,他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出现,为守卫们指明几个需要重点照顾的目标和恰当的攻击路线而已。

原本,人们对月灵木的追求已经被巴别塔长老会开放竞选的重磅消息给抹消了大半,但最近一个叫做狄厄尼索斯的蠢货竟然拿月灵木当做了他的竞选条件,许诺只要投票给他,他就会让月灵木人手一枝——“而且是,像你的小臂一样粗的一枝。”

亚历山大不敢想象让这样的人进入长老会之后会发生什么,所以他很有责任心地、毅然决然地成为了另一位候选人。

而他的主张是,别的先不说,暂时先别去碰那棵树和那棵树周围的东西或人。

根据精灵族的传说,月灵树只会生长在月灵泉附近,而根据游戏设定,月灵泉就是玩家们的诞生地。

传言里那些夸张到足以引发宇宙爆炸的神奇功效其实并不存在,合法合理地取得这棵树上的某一条带叶枝干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没必要每天晚上鬼鬼祟祟,更没必要去惊吓那些新生的精灵——不管那个可怜的小东西是玩家还是npc。

作为年年的老师,他当然知道年年是怎么得到月灵木的,但是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尝试。

而他的坦诚相告虽然赢得了一些头脑清醒的玩家的支持,但也为他带来了敌人的讥笑嘲讽和猜忌。

几次莫名其妙的争论之后,两位候选人的争斗就成了更加莫名其妙的月灵树攻坚战。

很好,果然是名副其实的酒囊饭袋,亚历山大想着,而这棵树也确实如它的名字所蕴含的那样,会招惹一些神经病和愚蠢的疯子。(注1)

说到疯子们……

亚历山大坐在泉涌翻腾的池岸,看着水中倒映着的明月,有些寂寞地用目光描摹月影,顺着无形的银色线条抬头看向东方的天空。

月影的另一端连着一只正在夜空中翱翔的巨大蓝鲸。

月光悄悄地绕着蓝鲸逡巡,被飞艇顶层的情人呢喃牵动了好奇心,一时驻足不前,羞涩地躲在窗外偷听。

迪昂的手正圈在女人的腰间,看着她一边把玩自己散落的发丝,一边断断续续地取悦他的手指。

可爱又可怜的小东西,迪昂有些怜悯地抚上了她的发顶,温柔地看着她,手上揽着她用力一个旋转,让她的后背紧贴在洁白的床单上。

在卡莉斯特期待的低语声中,迪昂缓缓下沉,一丝不苟地楔进了温暖湿润的丰泽。

闲暇之余,他们当然也会聊天,而卡莉斯特讲了更多。

虽然在她看来这些不过是一些误会和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她的表现也是坦诚无畏到让人尊敬,但迪昂相信,一旦蓝鲸号降落,让另一个男人知晓了她的蔷薇骑士团的所作所为,她现在这具美丽的身体一定会像狂风里的落叶,转瞬变成碎片。

既然如此,还是趁现在好好安慰她一下,毕竟在这件事上温柔体贴是迪昂的行事准则,而行事准则就意味着与旁人无关——特指旁人的美丑、胖瘦、身份地位和行为等等。

尽管……

窗外的月光突然颤栗了一下,室内的旖旎风光被那个男人的眼神冻成了一束冰针,刺得它忍不住一阵瑟缩,藏在指缝里的眼睛恐惧地紧闭着。

但是待下一秒它睁开眼睛,冰针又变成了温柔的话语,裹在另一个人身上,让她心满意足地扭动舒展着身体。

月光觉得自己刚刚可能是见到了幻觉,也可能现在才是幻觉。

但是不管怎么说,它的好奇心已经得到了满足,它学着那个女人的样子,心满意足地扭动了一下,随即便吐着舌头溜到了飞艇的另一侧。

另一侧没有窗户,月光停顿了片刻便重新游动到了那些有透明玻璃窗的房间外,继续满足着自己的好奇心。

在被月光路过的另一侧,尼克猛地睁开双眼,狐疑地扫了一眼这间小舱室的墙壁。

他的手指间夹着一片绿色嫩叶,晶莹的光泽被室内的黑暗吞没,只留下一个隐隐约约的轮廓。

他已经把自己关在这里一个星期了,看起来还会有另一个星期。

其他人都以为他依然沉浸在错失庆生机会的遗憾中,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为什么。

好吧,他确实也在遗憾自己错过了她十八岁这个重要的生日,但他更是在烦躁自己竟然说了谎——至少一个。

尼克喜欢一切真实的东西,谎言明显与真实格格不入。

他倒不是在检讨自己说谎这件事,也没有过多地在意谎言的内容——希望没有——他只是有点尴尬。

就好像你从小就告诉妈妈自己不爱吃青椒,结果在她不厌其烦地花费了十多年不让它出现在你面前之后,突然在某一天被她撞见你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青椒。

一句微不足道的话突然变成了谎言,但是让你难堪的不是谎言本身,而是那位受伤的妈妈,和让她受伤这件事——或许在她看来自己没有受伤,但是你觉得她会受伤。

尼克现在就有同样的难堪,而他拒绝透露对他来说那位“妈妈”是谁。

轻轻地把那片嫩叶盖在左眼上,尼克重新躺回了舱室里的小床上,与此同时,一个肉眼可见的旋转气流将他包围,准备好为他提供一个凉爽且安静的长眠。

正在一扇玻璃窗外欣赏小丑表演的月光回头看了看,好像看到了一缕渗透飘散的清风,飞向了更东的东方。

犹豫片刻,月光忍痛割爱,追上那缕清风,一同前往了更东的东方,那个古老神秘的国家。

古老神秘的国家有一座热闹的都城,满城的灯光和人声迫得月光无处可躲,最终逃窜到了一个墙角栽种了一棵桃树的小院子,目送那个念叨着“言语品者,所以戒口,发说谈论,当用道理”的光头大汉走进小屋。

八卦新闻的妙处不仅仅在于听和说,也在于总有人知晓一些旁人无从得知的内幕,进而可以倨傲地听着其他人的纷纭众说,不屑地抛出一两句新鲜的炸弹,引来万众瞩目,成为红透全城人唇间的权威。

楚霸王自然不会去披露什么内幕,他只是按照年年的建议,出门扔了几句炸弹,但这满足感依然真实生动,相信他今晚会有一个香甜的美梦。

月光洒落小院,又轻轻拂过桃枝,飘到了此时城中唯一拥有些许静默的地方。

少女正安静地走进宫墙。

她身边还有一个人,但是她看起来只有一个人。

宫墙很高,庭院很深,那是月光探不进去的一片焕彩生辉。

它和那道清风一同卷起她的发丝,在几片绿叶上留下轻盈的舞步,欣慰地看到她终于露出了一点笑容。

但也只能送到这里了,宫门上狰狞的兽首门环咬掉了月光的尾巴,清风被利齿惊散,换来少女的回眸,眼神里有如同月光一般的担忧。

月光绕着宫墙打转,最终无奈地挫败在高大宫墙投下的阴影手里,黯淡地流连在人声鼎沸的街上,被各色灯笼用刺眼的烛光嘲笑。

它突然听到了一声咒骂,夹杂在其中的名字让它觉得熟悉。

这个名字,它在泉水里、清风间、桃枝上和宫门前都听到过。

而那位大声咒骂的人似乎是一桩当街凶杀案的受害者,此时正冲着另一位受害者宣泄着无力的愤怒。

如果此时的明月是彼时的明月,那它一定会觉得这两个人很眼熟,都是它曾经在秦岭大山深处见过的面孔。

其中一人,红色的长袍像极了他曾经放过的那把大火,也很像他最后惨烈的死亡。

另一人,曾经在极度恐惧中在林间徘徊数日,拙劣地靠着山风找到了出路,一头撞进了嘈杂的寻宝者队伍。

如果此时的明月真的是彼时的明月,那么这间屋子里会让它觉得眼熟到惊心动魄的东西还有一样:

一片粉红色的心形花瓣。

注1:狄厄尼索斯(dionysus),名字出自希腊神话中的酒神。酒神也是个有点疯癫喜欢狂欢的家伙,所以亚历山大才叫他“酒囊饭袋”和“愚蠢的疯子”。

第二四二章 那个笑容

无论时间的河流带走了多少碎石泥沙,奔向了哪里的深海汪洋,总有一些人的面孔始终漂浮在水面上,像是一张张被泡涨发白的面具,空洞地展示着存在感。

对风系圣法师欧洛斯来说,漂浮在他眼前的面孔有两张,两张共享了同一个狰狞小丑图案为底色的面孔,一男,一女。

送走了依然咒骂不断的火系圣法师黑兹尔,欧洛斯好心地没有去点出他眼里的忌惮和惊惧,因为他担心说出口之后,黑兹尔会使用同样的形容词来回敬他。

他其实还是挺无辜的。

他只是误打误撞跟着银纽扣的人进山寻宝做任务,一时抹不开面子,没有拒绝黑兹尔需要援手的请求(更准确地说,要求),在所有人都在努力对付那个结界的时候,偷偷地溜到了山谷的另一侧,为同行的黑兹尔和他那把大火做了一点点的掩护。

仅此而已。

火焰升腾之后,他虽然也有过一点点小小的得意,但是随后黑兹尔的下场立刻让他逃离了案发现场,一边用他能想到的最精妙的气流控制带自己遁走,一边用如蜘蛛织网般的战战兢兢隐藏自己的存在感。

他曾经在逃走时回头,此后那张如白纸一样没有表情的脸就深深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固执地不肯随着时间褪色,反而愈发惨白刺眼。

那张面孔太过于匮乏任何情绪表达,以至于让欧洛斯在上面看到了无穷的憎恨和杀意。

所以当他后来在长安城里再次见到这张面孔时,那上面的轻松笑意也仿佛是从幽绿水底透出的一层骗人的明亮浮色。

但是好在,这位叫做年年的少女并没有见过他的脸,欧洛斯小心地在某个路口转了一个方向之后,欣慰地发现自己再一次逃出生天。

但是这种好运只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

自欧洛斯和黑兹尔相遇之后,他们就一起被好心的蔷薇骑士团收入囊下,并且在其中那位美丽温柔的副团长的心理疏导下,直面了自己曾经见到过、遇到过的往事,并且得到了让他们参与华夏商队出行的建议。

“找点其他事情做,换换心情,远离某些疯子,你会发现生活美好很多。”

这是那位副团长的建议内容,但是从欧洛斯听来的一些风言风语来看,当时这位副团长是在自言自语也说不定。

所以他和黑兹尔在今日相伴去了这座华夏都城的皇城前,在工作人员的建议下取出崭新的佣兵团徽章,像是换新衣服一样别在了前胸。

黑兹尔对自己的新归属和新徽章都十分满意,尤其是在知道新归属与华夏都城本地的一位重要人物有十分密切的关系之后,行事也多了几分主人家才有的从容和倨傲。所以当他们来到广场,看到那其实并不算长的队伍时,黑兹尔很不满地主张了自己需要插队的权利,并且很成功地引来了队伍里某个头戴兜帽的“鬼鬼祟祟的家伙”的回首注目。

就在黑兹尔还在扭头对着欧洛斯发表他对披风和兜帽的高谈阔论时,欧洛斯却被那人胸前的一枚徽章带走了呼吸的本能。

他转身就跑。

一个既惨白又腥红的小丑头像,正不怀好意地对着他的背影大笑。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枚徽章,但是这个图案迅速与传言重叠,进而引发了欧洛斯意识深处的另一个面孔的狂笑。

欧洛斯其实是个不爱玩游戏的人,他有着近乎全勤的游戏时间,但他也有着泯于众生的等级和实力。

他只是,没有其他事情做。

最起码在游戏里,他还能取得一些任务带给他的目标和成就感,同时还能与人拥有真正有意义的交流。

在玩游戏之前,他在现实里也是有一些朋友的,他们也曾无所事事地在各种娱乐场所流连,被高科技创造出来的低俗娱乐逗得哈哈大笑,与其他无所事事的人一起成为了现实世界里活生生的行尸走肉,成为最无用也最低成本的娱乐活动的忠实奴隶。

但是当这一款堪比现实的虚拟游戏出现之后,他的朋友们就成了躺在休眠仓里的另一种行尸走肉,而他也不可避免地加入了其中。

最起码,有一点让他很着迷也很喜欢的是,他找到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另一种存在方式:真正拥有纽带关系的友情,尽管这种纽带有时会掺杂着利益。

他也找到了自己这副身体和大脑的用武之地,并且在人生中第一次有了想动动脑的念头。

另一件让他觉得新鲜的事情,就是游戏竟然复制了传统古老的校园,并且装模作样地给他们安排了宿舍寝室,还有随机配送的室友。

他的第一个室友有一头灰发,看着像是洗不掉的灰尘。

这位室友还有温和的面孔和嗓音,在热情地欢迎了欧洛斯之后,还贴心地为他介绍了这间寝室和学院的方方面面。

这位室友的名字有些古怪。名字本身不古怪,尼古拉斯是个蛮常见的名字,但是后缀就有些奇怪了。

欧洛斯亲切地叫他尼克,并且在下线之后开心地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作为一件很重要的纪念品,毕竟这是他这一生里的第一位室友。

那个时候,游戏的上下线很简单。

躺在休眠仓里,想着上线,一眨眼就可以进入游戏世界,再想一想下线,一眨眼就回到了休眠仓,很符合当代人对功能性和简洁的崇高敬意。

那天,他正躺在休眠仓里,满心期待地眨了眨眼,却一头撞进了一张满是鲜血的苍白人脸,人脸倒吊在他的床前,在看到他的时候还友好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渗着血丝的白牙。

欧洛斯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洁白的金属板。

他下意识地再次眨了眨眼,笑容依旧,还有几滴鲜血顺着这人的眼角流过。

欧洛斯不可抑制地继续眨眼,他眼中的画面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切换着,而那张笑容满面的人脸却像是定格动画一般描绘了那几滴鲜血的流动和溅落。

最后,他不敢再眨眼了,而是从另一个喉咙里迸发出了让他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尖叫。

尖叫声很快就引来了那位他原本觉得多余和滑稽的宿舍管理员,并且成功地把他从那个笑容里解救了出来。

那个笑容最终被移去了另一件寝室。

此后几天,这栋精致小楼里多了一些或高或低或愤怒或惊惧的尖叫、尖叫、和尖叫。

尖叫的脚步与那个笑容的移动轨迹完美重合,最终停留在了一间特批的单人寝室里。

欧洛斯松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红肿干涩的眼睛。

他最近好像患上了眨眼恐惧症,也对睡梦有了一些无法言说的情感。

而当他终于等待了三个小时接通了游戏的客服电话,并向那位每个音节都透露着疲惫的接线员描述了自己的症状后,那位接线员就无力地打断了他,并且表示一定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欧洛斯觉得,这种眨眼恐惧症恐怕是一种大规模传染病,病原体就是那位名叫尼古拉斯的疯子。

而后续游戏公司的解决方案也确实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他的眨眼恐惧症和随之而来的紧张焦虑:他们给上下线操作增加了一点消磨时间和舒缓身心的仪式感。

但是那副笑容始终都隐藏在他的视网膜上,无时无刻不在流着几滴红到刺眼的鲜血。

后来,他听说那个人早早地离开了圣堂学院,似乎是跑到了精灵族和矮人族的领地,还曾经带着两个奇怪的人回来,之后没几天又带着另外两个人离开,据说此后就一直盘踞在了那座混乱的厄舍城。

欧洛斯还听说他组建了一个佣兵团,也打听到了那个佣兵团的名字和徽章样式,并且打定主意远离任何佩戴那枚徽章的任何生物。

但是今时今日,很不巧,他竟然真的见到了那枚徽章,又从那个人兜帽下露出的眸色和若隐若现的尖耳发现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回想起的那个笑容。

鲜血依然在滴落。

欧洛斯转身就跑,但是年年的箭已经追上了他的脚步。

第二四三章 旁观者清

“不要这么紧张,这只是一堆建筑凑在一起,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兽。”

松青看着刚刚踏入宫门的年年,也看到了她刚才脸上一闪即逝的担忧,开口说道。

“我没有觉得这里有怪兽。”年年挑眉,“但是你这么一说,难道有很多人觉得皇城会吃人?”

松青示意年年跟他走,嗤笑道:“他们不是害怕皇城会吃人,是害怕吃人的不是自己。”

年年耸肩,接话:“听你的意思,这里的人不是吃人就是被吃?”

“当然也有些聪明人,能耐得住性子当观众。”

“你吗?”

松青停下脚步,侧首看着有些探究的年年,一笑:“不,我是吃人的那个。”

“啧啧,这么吓人,我好怕怕啊~”年年夸张地抱着手臂,一步蹦到松青三米之外。

“别装了,你要是胆子小,就不会被关到我那里了。”松青不为所动,自顾自地沿着深深的巷道继续前进。

“这件事啊……意外而已。”年年摇头晃脑地边走边说。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那里是什么地方。”松青瞥了她一眼。

皇家旗帜,红色宫门,醒目匾额,只要年年不瞎不傻,她不可能猜不到那个广场是什么地方。

“我这个‘意外’的意思是,我没想到能这么好运地碰到那两个人,至于是在哪里碰到的,不重要。”

年年虽然没有见过欧洛斯的脸,但是对那位放火烧死了虞桃的黑兹尔可谓是过目不忘,而当时那个欧洛斯见到她拔腿就跑的行为也很明显地表明了他自己在当时那场谋杀案里的角色。

其实当时年年的第一反应除了弄死这两个人以外,还有些埋怨西米尔。

说好了帮忙把另一个人找出来给她杀,怎么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言而无信的烂人!

“对了,还有个重点是没想到你这位日理万机的大人会这么闲,还跑去大街上抓人。”年年回敬了松青一个白眼。

就是这个人最后带官兵把她给围捕了,虽然当时这个人远远地躲在人群之后,年年还是记得他那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从我得知的情报来看,我当时是去救人。”松青淡淡地回道。

“救人?”年年一怔,眉头紧锁,“你是说……”

年年想到了她当时追击那两个人时的情景,想起了现在人满为患、官兵遍地的长安城。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手忙脚乱的路人与其说是躲闪,还不如说是在引导她的脚步,既没有任何想要帮助那两个受害者的意图,还有意无意地帮她拖延了官兵的脚步。

而后来在她自己变成御林军的追击对象时,那些路人反而兴致勃勃地指路,帮她脱身,最后她也的确跑到了一个人烟稀少的小巷,还在那里遇到了一队迎面而来的圣骑士。

“你这个人的性格太好把握了。”松青依然语气淡淡,肯定了年年的猜测。

“那个女人还真是恨我啊~”年年嘿嘿一笑,虽然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落入了陷阱,但她也没有什么劫后余生的庆幸,因为她很有自信自己一定能够脱身。

自己现在可是会飞的!

不过,底牌这东西,能多藏一会儿就多藏一会儿吧!

松青带着年年左转右转,在一座假山脚下见到了一个低头弯腰的侍从,随着这人踏入了一个芳香四溢的小花园,顺着石子小径一路向着月光而行。

“我好像应该说声谢谢?”年年欣赏着被月光打了一层银霜的花丛树影,不太有诚意地说道。

“不必,我只是受人之托,帮他照顾一下某位小朋友而已。”松青答道。

照顾?

年年在原地转了一圈,看着远处高高的宫墙,扁了扁嘴。照顾就是把她关进臭烘烘黑漆漆的牢房?就是鬼鬼祟祟地大半夜把她送进皇城?

“顺便,照顾你一下。”松青面无表情地加上了两个字。

“你们的友情真感人。”年年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那是当然,所以他在了解我是个什么性格的情况下,依然选择拜托我来照看你。”

松青反而得意地笑了笑,很认同年年的话,也很满意地看到年年像是被噎住一样,半晌找不到反击的话说。

“替我们感人的友情提醒你一下,你如果不想以后给自己、也给别人带来更多麻烦的话,你最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事风格。”

松青适时地放慢了脚步,看着百米之外的那个烛光摇曳的凉亭,侧首看向年年。

“我有什么行事风格?”年年反问,她怎么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行事风格需要反思。

“感情用事,不假思索,不计后果,简而言之,鲁莽,还很愚蠢。”

“别急着反驳我。”看到年年急着要说话,松青摇了摇手指,“想想你的弓是怎么暴露的,想想你的箭是怎么暴露的,再想想因你而起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还有今天,为什么海伦敢用那么明显的诱饵,设计一个这么拙劣的陷阱引你上钩,你在牢里的那几个小时里想过没有?”

“哦对了,”松青像是没有看见年年紧抿的嘴唇,继续说道,“除了那把弓和你那些奇怪的箭,你应该还有其他底牌吧?”

年年一时惊愕,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你太淡定了。”松青略带嘲意地解释道,“在终于意识到自己从一个陷阱边脱身的时候,你太淡定了,还有些得意,就好像笃定了自己一定能在有准备的前后夹击下安全脱身一样。”

“所以我想,除去已知的那些手段,你应该还有些别的倚仗,对吗?”

松青没有等到年年的回答,但是他从年年的脸上找到了答案。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像某些人一样,在每个人面前都装模作样!”年年色厉内荏地辩驳道。

“你为什么会觉得没有必要?”

松青停下脚步,他们距离那个凉亭只有短短十米,两人都看到了那个负手而立的背影。

“因为是岁是我的朋友,所以你就想当然地认为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

“或者你是觉得自己愚蠢的坦诚和信任能换来陌生人的感激涕零,从而向你一样愚蠢地相信你?”

“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呵,你还真是天真无邪啊~”松青讥笑,又平静地一指前方的凉亭,“自己过去吧,国师在等你。”

说完,他也不在意年年的反应,一甩衣袖转身就走,没几步就消失在了参差如云的树影里。

年年深吸了一口气,赌气一样重重地踩着步子走进了凉亭。

石桌上的烛光有些摇曳,一身华服的国师转过身,对着年年友好地笑了笑。

如果说,年年之前还有着百分之十的怀疑,那她现在已经百分百地肯定了这个国师的身份。

“你好,我该叫你国师亚当?还是狼王?还是……九色登仙鹿?”

看着这张酷似西米尔的脸,年年把刚才吸进胸腔的那口气吐出来,苦笑地问道。

第二四四章 本质与好坏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年年微微侧过身,扫了一眼松青刚刚离开的方向,回过头来看着这位熟悉又陌生的国师,问道。

“或许知道,但他不会在意的。”

国师说道,那张酷似西米尔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平缓的笑容弧度,既有与西米尔本人毫不相干的温和,也有与本人相差甚远的奇特真实感。

那双眼睛也太过平静。

眼中光泽温润的瞳仁,恰到好处的高光,略有些玻璃质感的眼白,加上眼周清晰可见的根根睫毛,组合在一起后只让年年想到一个词:精准。

按理说,游戏里每一个人的表情——玩家也好,npc也好——包括所有细微的肌肉活动都会是精准的数据表达,否则年年也就不会如此痛恨那些擅自对她进行读脸的家伙。

但是莫名地,年年只觉得这个人所展现出来的精准,有一种特别的违和感,仿佛是在对真实的人进行模仿的时候,一不小心做过了头。

假如表情是内心的忠实写照,那么这个人的内心波动恐怕永远都会在零的起始点和完美的终点之间切换,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无时无刻不在进行微妙的偏差摇摆。

“怎么,你还在生气松青刚才说的话?”

笑容弧度不变,就连疑问的语调也是精确到不需要参考值去测量误差。

年年一瞬间把松青和他的话抛到了脑后,忠实地用言语表达了自己的内心:

“你以前是只鹿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很像人,但是你现在真的变成了人,我怎么觉得……你反而不太像人了?”

这话很直接,直接到刚一出口,年年立刻就想起了松青对她的评价:不假思索。至于这是愚蠢还是鲁莽,年年还想再嘴硬一会儿。

国师嘴角的弧度略微上扬,刚刚好让年年看得出来,他的好心情又上升了一个刻度。

“你只是太在意外表了,大部分人都是如此。当旁人的外表与自己不同时,会执着地寻找与自己相似的地方;又在面对与自己相似的外表时去寻找与自己不同的东西,而幸运的是,人类总是能找到让自己满意的结果,尽管外表里的内核实际上从未变化过。”

年年叹气。她只是随口说了一下感想,结果话题又转到全人类上了。

先不说她这个人能不能代表全人类,她自己是不是人都还没谱呢。

“你还真的是一如既往地喜欢讲道理。”年年最终只想到了这么一句干巴巴的回应。

国师笑容不改,一抬手,看向年年:

“坐吧。”

从善如流地坐在石桌前,面前的蜡烛突然“噼啪”一响,年年看着跳跃的烛光,像是在等待下一次炸开的火花,一时间陷入了写做紧张的沉默。

她一直惦记着的任务目标,正毫无防备地坐在她的对面,而四周寂静无声,不光松青的脚步声早已消失,就连那个带路的侍从也在不知不觉间退出了年年的听觉范围。

“不想问点什么吗?”

国师的话语穿过两人间的烛火,带着灼烧般的凉意,让年年觉得,这个人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像是赌气一般,年年迅速找到了一个合适的问题:

“你认识刚才那个叫松青的人?”

“认识。”

再次冷场,年年觉得她得到的这两个字回答跟“愚蠢”大概是同义词。

年年开始在内心咬牙切齿地戳着松青的脑门,都怪这个人在临走前数落了自己一大堆,自己这会儿脑子里还是乱的。

而且看这人轻车熟路地把自己偷渡进宫的样子,沿路上更是连个护卫的鬼影子都没有,这家伙绝对是个结党营私收受贿赂的坏官!是个心怀叵测的坏人!

戳着戳着,年年突然想到了当时在天牢里听江锦瑟提起过的世界任务的事,尤其是那些从南方沿海而来的幸存者队伍,那个明显出现问题的最后一步。

被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测击中,她猛地抬头,错愕地盯着国师,惊道:

“莫非?!莫非当初就是松青帮你进的宫,让你见到了皇上?”

国师轻轻点头,弧度精确到刚好在一秒内完成了点头到抬头的两个动作。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这也应该很有风险吧?”

年年追问,若不是松青本人不在这里,她真想抓着这个人的衣领把他的脑子晃出来。

要不是他多事,游戏里哪儿会出现后续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他还好意思说她年年惹事?分明最能惹事的人是他好吧!

“对他本人而言,他得到的是大权在握,对他所在的势力而言,他们得到的是独一无二的机会,所以他当时才会冒着风险偷偷把我带进宫,让我以流浪先知的身份站在了皇帝面前,又帮我取得了皇帝的信任。”

国师果然还是如在秦岭里当鹿那时一样,坦诚的让年年都觉得不好意思。

年年撇嘴,说道:“说到底这人还是为了自己,才枉顾了游戏里其他人的利益,自私!果然是坏人做坏事!”

“在我的数据库里有这样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国师抬手打了一个响指,一页泛黄陈旧的纸张突然出现在两人身边。纸张舒展,面向年年的那一侧上,一只看不见的笔正在用华丽修长的花体写下一行行黑色的文字:

itmayhelptounderstandhumanaffairstobeclearthatmostofthegreattriumphsandtragediesofhistoryarecaused,notbypeoplebeingfundamentallygoodorfundamentallybad,butbypeoplebeingfundamentallypeople(注一)

“你是想说,那家伙其实不是坏人,但也不是好人?”年年总结道。

“我是想说,从人类的本质来看,他做的事情没有必要去拿好坏来定义。”

年年再次叹气,这一段时间不见,这个家伙难道有了要做人类导师的伟大宏愿?

“而且换个角度来看的话,我所做的事情,也不能用好坏来定义。”

想了想,年年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没有再说话,只是开始绕着凉亭打转,一边用迎面而来的夜风整理思绪,一边把松青那些话再次捡起来细细思索着。

她在来时的路上已经模拟过很多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每一种可能性都旨于为她增加一些逃生的成功率,因为在她所设想的所有可能性中,国师今晚都会死在她手上。

她可能会才一见面就动手,可能会有心情叙叙旧,也有可能在意见不合后痛快出手,更有可能会在惺惺相惜下遗憾地让这位熟人再刷新一次。

毕竟这样一个机会实在难得,而她本人有着不想被刷新的强烈意愿和不能被刷新的自私理由。

其实不管她怎么设想,她都不觉得自己能百分百全身而退,所以在那扇宫门关闭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担忧了一下,也流连了一下那时那刻宫门外的世界。

但是现在,年年突然想把这个任务和西米尔这个本质不详的家伙都放在一边,自由地做一次不被人左右的选择。

而要想自由地做选择,年年觉得,只有在完整地了解过不同选择的后果之后,才能谈得上拥有真正的选择自由。

年年走回了凉亭,国师依然端坐在石桌旁,看着年年渐近的面容,展露出一个嘴角弧度与此前一般无二的笑容:

“你想好要杀我了?”

“不,”年年摇头,冷静地坐回了国师对面的凳子上,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想先问清楚,假如我在这里杀了你,对当前这个局势来说,之后会发生什么?”

注1:出自尼尔·盖曼的《好兆头》。

第二四五章 不同的谈话风格

松青回到京兆尹府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府里的连廊下等着他了。

松青一边笑着踏入连廊,一边抬头看了看今晚的月色,利用转头的瞬间用余光扫了一眼书房的位置。

一左一右,两道金属的闪光从他的眼角膜上滑过,似乎是刀光,刀光后的黑影应该便是他府上的那些护卫了。

“今晚月色不错。”松青看着海伦,心情颇好地说道。

月色清清,美人亭亭,白日里如太阳一样耀眼的金发也被银月的光泽漂染。

“所以松青大人才有兴致去陪美人月下漫步?”海伦的话里有几分戏谑,明显是与熟人交谈时才会有的语气。

“可惜,我可是现在才发现今晚的月色其实很不错的。”随意地招了招手,松青背着手,信步沿着连廊向府中那个小花园走去。

海伦在松青转身的时候偏头向着小花园相反的方向看了看,那两个横刀身前的护卫似乎还站在书房门口,不知是没有看到这座府邸的主人,还是看到了却依然坚守岗位。

“松青大人这么说的话,接下来的问题我可是不太好出口啊。”

海伦略略放宽了步距,不过两步就跟上了松青的脚步,看起来像是与他同时起步,却因女性的轻盈柔软而始终有些错后一样。

“这么好的气氛,好像不太适合拿来兴师问罪吧?”松青把头上的官帽正了正,满意地看着连廊地面上自己的影子。

“我可是不敢问大人的罪,要知道我能在晚上站在连廊里,还是多亏了自己这张还算有特色的脸呢。”

恰到好处的埋怨,恰到好处的自得,再加上恰到好处的自嘲,海伦的话成功地再次让松青露出了笑容。

若总是跟那位像白纸一张的小丫头在一起,松青觉得自己的大脑肯定是会退化的。

莫非是岁的大脑已经收到了影响?否则怎么会突然为某个小丫头花费精力?重点是,还要让他也花费精力。

不对,是岁天天跟三尺水在一起,难道还没产生免疫力吗?还是说,三尺水加上年年,触发了对智商的叠加削弱效果?

“毕竟府里的那些管家护卫都是npc,也不知道给你请到花厅或者凉亭里坐坐,到底是死板呐。”

海伦笑笑没说话,普通的npc到底有多呆板,又有多智能,她也不是不知道的。

两人都不再说话,海伦依然在斟酌接下来这个问题的分寸,而松青却想到了皇城里被他收买的那几个侍卫。

皇城的侍卫当然不会只有几个人,但是他也用不着大把撒钱,只要找对合适的、关键的那几个,保证在偶尔的轮值时让侍卫的调动出现一个细微的时间差就可以了。

从宫门到内城,一共有五班侍卫,当松青二人走过“疏忽”未锁的宫门时,刚刚好是这一班两组人轮换间的片刻空白,而此时另外四班侍卫都还兢兢业业地值守在岗位上。

但是当他们走过第二班、第三班、第四班和第五班侍卫的时候,却刚刚好都会是这几班侍卫轮换间的片刻空白。

皇城的守卫依然固若金汤,除非能有人像他这样,精准地找对进入的时间,再精准地计算好步速,才能悄无声息地一路走进内城。

但也仅仅只能走进内城了,再往里的那些侍卫,松青根本不敢在明面上进行接触。

若是换句其他游戏常用的术语来讲,松青与那些侍卫的友好度不够,至于是因为他本人威望不够,还是因为他没有找对接触的方式,这都还留有疑问。

游戏里的这些npc有多智能,又有多呆板,松青也是很清楚的。

不过若非如此,又怎么能叫玩游戏呢?只能跟着明面上的游戏规则走、毫无自由度、毫无想象力的那种游戏方式只能叫做被游戏玩吧?

想到自己书房里的那堆东西,松青愈发满意自己玩游戏的水平。

但同时,他也想到了自己书房门口的护卫。

刚才还是应该过去看看的,至少看一眼是哪两个人。

“我想,”海伦打破了沉默,看向松青的眼神里有着理解和无奈,“你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吧?”

“差不多吧,只不过忠这个字可是不太适合放在我身上。”松青耸肩。

“我倒觉得松青大人是个很值得一交的朋友。”海伦笑道。

“能值得一交是我的荣幸,这说明我这个人还是可以信任的。”

只不过相比较去信任别人,我更喜欢别人信任我。

松青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了一句。

与松青不熟的大部分人都会觉得他很热心,他在人前也多是一副笑脸,感觉上是个很值得托付和信赖的人。

与他相熟的那几个人也会说松青确实是个值得信任的人,但是同时,你最好不要指望他信任你,更进一步的是,你不要指望他会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事。

所以很多时候,是岁都只会告诉松青他需要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具体怎么达成,达成这个结果的时候还会不会有什么附加效果,都属于题外话。

“若是连你都不能信任,我们佣兵团这次来华夏岂不是真的要血本无归了?”海伦话语里自嘲的意味更重了。

松青却突然有些厌倦她的不断试探了,虽然这些试探都可以用糊涂二字轻轻揭过,但是装糊涂也要装给看得懂的人。

与自己相识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这个女人还是没有摸清自己的性格?还是说,虽然已经摸清了,但还是想装作不知?

“我知道你们想在这里站住脚,我也说过我可以帮你们达成这一点,至于今天的事情,虽然有些不好意思搅乱了你们的雅兴,但也跟我做的承诺没有关系。”

松青打了个哈欠,还揉了揉眼睛,有几分不耐地说道。

海伦一怔,没想到松青突然直接点出了她的试探,但一怔之后她就关切地说道:

“你是累了吧,好像你也在线挺长时间了。”

松青点头,两人向着另一侧的月门走去。

“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如果不是不方便宣扬,我相信我们所有人都会感谢你的,毕竟是你为我们争取到了集体报名参加世界任务的便利。”

商队报名,华夏本地玩家要退出所在行会,但是西方玩家却可以以佣兵团为单位报名,只要团队人数不超过十五人就可以。

这就是为什么当时年年会把她那枚丑丑的佣兵徽章拿出来的缘故。

海伦这话说得贴心又诚恳,松青听了却只想翻白眼。

原因无他,这女人听不懂人话。

难道“单蠢”这种东西是靠空气传染的?

好在另一个“单蠢”的人还比较善良。

松青客气地送走了海伦,转身后目光炯炯地向书房走去,那里才有真正体现他智慧的东西。

而他不知道的是,书房里也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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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点不是我的生死,而是我死在谁的手上。”

“死在我手上又怎样?”

“第一,你不属于这里的任何一个门派;第二,你是外来的西方人;第三,精灵族在这里等同于妖族。”

“最后一点,得益于你前几日在八卦城的大闹,很多人都知道,你与行天下和天工坊两会的核心人物都关系不错。”

第二四六章 轨迹不明的在途打击

松青离书房门口尚有五步的时候,门窗里突然一亮,蓦地泛起一层昏黄的烛光。

借着这一点朦胧的灯光,松青看清了门口那两个“侍卫”的脸,心脏落回,长出了一口气,撩开左手长袖,垫着布料把里面已经落位的袖箭小心地推回箭筒。

书房里的灯光又亮了几许,袖箭箭头上的幽幽绿光也添了几分璀璨夺目。

“松青会长,您什么时候带上这种装备了?”守门的两个人齐齐咽了口口水,咧着嘴问道。

这玩意儿他们见过,箭短单发但是力道大,面对面绝对能把人射个对穿,更别提松青手里那个一看就是工艺精良的高奢利器,绝对不是他用俸禄买的。

“我一直都带着。”没好气地把箭筒原样藏在长袖里,松青不客气地从一人手里夺过长刀,“撕拉”一声划破了沾染箭毒的右边袖子,把布片扔在地上后一指二人,“记得把裁衣服的钱补偿给我,还有精神损失费。”

“还有,下次记得提前吱一声,要是三尺水那个手比脑子快的家伙在,你俩其中之一已经复活去了。”

二人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他们原本是想吓唬一下松青,没想到松青这个向来自诩文弱书生的副会长竟然暗里带刺,还是毒刺。

“你们两个在,那是……藏九来了?”松青一边推门一边问。

这其实是废话,现在行天下正在进行送亲任务,是岁这个会长绝对走不开,三尺水这个会长保镖也走不开,水苏那个女人最近因为海伦的事,跟松青互看不顺眼,能过来又能直接进门的人也就藏九一个。

有时候,松青还是愿意讲讲废话的。

二人点头,松青也已经看到了书房里的人。这位正倚靠在松青那把太师椅里,随意把腿架在书桌上,一边用手颠着酒葫芦,一边对着他咧嘴一笑。

“都进来吧,别在门口站岗了。”松青扭头对二人说。这两位也是他的熟面孔,一个叫泽有鱼,一个叫林有田,名字纯属巧合,两人也是因为这巧合的名字成了好朋友。

“不了不了,我们还是在外边等等,看看有没有别的美人出来赏月。”林有田几分调侃地答道。

松青也不跟他们客气,应了一声迈过门槛,身后的二人贴心地帮他关上了书房的门。

“任务出事了?”虽然这样问,但是看藏九这悠然自得的样子,松青并不觉得是什么急事。

“公主出嫁一切顺利,沿途也就是遇到点野兽马匪,走商的事更顺利,是岁最近主要在观察考核那些新招来的玩家。”

藏九坐直了身子,说道:

“主要是麒麟军的事情,朝廷法令对他们太优待,边关城池现在都快被麒麟军的玩家给塞满了,有些三十来级的玩家也去凑热闹,哪怕最终出不了关也要过去晃悠一下。”

“如果只是人多也就罢了,这些玩家现在可是傲气得很,眼睛已经飞上天了,这要是真同行出关,恐怕队伍不好带,所以是岁让我问问大权在握的松青大人,能不能进个谗言发个金牌,替朝中的文官大员们打压一下武夫们的嚣张气焰,也为皇上分分忧。”

这最后几句调侃明显是藏九自己润色的,松青一挑眉,拎着藏九的后领把他从自己的书桌前挪开,坐下整理桌面上高高堆叠起的奏折书信,说道:

“就这点事情发个消息不就好了,怎么还让你自己带人跑一趟?路费报销了?”

藏九顺从地离开太师椅后转身就坐上了书桌一角,也不捣乱,也不帮忙,只是看着松青忙碌,说道:

“是岁说长安暂时稳不下来也不能稳,若想做点什么,都只能乱中取乱,所以派我们几个给你打下手捣乱来了。”

“就你们三个人顶什么用?”松青斜着眼睛瞥他。

“谁说只有三个人,配给你的可是三加一再乘十的战斗力。”藏九也歪着头拿眼一瞥,语气里满是故弄玄虚的自得。

“加一?还有谁?”松青希望自己猜错了,但事情往往——

“那位年年小朋友啊!”藏九翘着二郎腿,下巴一扬,“那小姑娘也应该到长安了,要说捣乱的战斗力和经验,她可都是核弹级别的,而且这小姑娘心思简单,好说话,人也挺仗义。”

松青整理书信的手一顿,沉默片刻后开口问道:

“你们今天什么时候到长安的?”

“就晚上不久前,怎么?”

“这位核弹,现在正在宫里,我刚送进去的。”

“诶?”

“在那之前,她在我府上的牢房里。”

“诶???”

“而且我也说不好,她等下会不会炸在宫里,要么被直接扔进皇家天牢,要么干脆被就地正法。”

“诶诶诶???”

看到藏九已经快爬到了桌子上,松青清了清嗓子,一边批阅着刚刚整理好的政务折子,一边慢条斯理地讲述起了今日长安城里的大新闻,那位在宫门口打架还满街乱窜的“大逆不道之徒”。

藏九听得是目瞪口呆,一边听一边刷刷刷地给遥远北方的是岁发着消息,也不管这一秒钟一条消息一句话的行为会不会让人抓狂。

应该不会的,藏九想着,自家会长可是个很有涵养的男人。

听着听着,藏九发消息的动作骤得一停,看向松青的目光里满是不可思议:

“你明知道她要刺杀国师还带她进宫?”

“第一,不是我知道,是那位国师知道;第二,不是我主动带她进宫,是我受命带她进宫。”

松青摇摇手指,纠正了藏九的说法。

“你就这么听话?”藏九不信,追问道,“难道其实你也想国师被弄死?”

“啧!”松青白了他一眼,“这怎么可能?他死了我只会倒霉。最重要的是,他死了我怎么继续插手军国大事?”

说完,松青拍了拍手里的这本奏折。

这些东西,原本应该出现在皇帝的御书房里。

就算皇帝最近听念经念书听到头疼,一点都不想再跟文字打交道,这些东西也应该出现在临时代君行事的国师、或者那些一品大员们面前。

所以,松青十分欣赏这位国师的言而有信,也佩服他对权利的不屑一顾,更佩服他行事的胆大包天。

说实话,这位国师自上任之后亲自发布的政令也就三条:限胡令、限海令和商队募集令。至于另外的一些细节,都是松青义务劳动后帮忙添加的。

“你也真是闲的,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玩的,唠唠叨叨看得人眼晕。”

藏九嫌弃地扒拉出一张奏折,打开一看一扔,又翻出另外一张,打开扫两眼又一扔:

“内容都差不多嘛,文官碎嘴,武将哭穷,你没回来之前我还看到一个吹了万字彩虹屁的奏折,最后一看啥事儿:今年没旱灾,感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是吗?我看看!”松青顿时来了兴趣,翻一翻果然找到一个厚度非比寻常的奏折,津津有味地品读了起来。

“又不是夸你……”藏九嘟囔着,挠挠头,摸出酒葫芦喝了一口。

“我现在的实质地位,当得起这份夸。”松青扬扬手里的万字“赞歌”,志得意满地道。

“莫非你成天研读古人奏章就为了这份夸?”藏九挑眉。

“我这是在享受人生。”松青一笑,答道。

“享受人民公仆的人生?”藏九觉得自己没看出来松青有这种矜矜业业的特质。

“不,你搞错了时代,我在享受众生蝼蚁之上的人生。”

藏九张了张嘴。

因为“时代”二字,他突然觉得无话可说。

松青虽然明面上指的是游戏里的时代,但藏九觉得,这话放到现实语境里其实也行得通,只不过在现实里,众生都是蝼蚁,而在他们这些蝼蚁之上的,可能只是一块芯片、一片金属和一个被编译的基因。

他想,他终于理解了松青对游戏里权利地位的狂热追求。

念及于此,藏九皱眉:

“那你还让她进宫?”

“国师虽然不是人,但智力可是不差。他说了,今晚要么那小姑娘不动手,一旦动手她只会失败。”

松青对国师还是有些信心的,故而有些轻松地道。

“宫里有埋伏?”藏九疑问。

“或许,而且国师自己就挺能打的,你忘了他的来历?”松青提醒道。

“我只是听说,印象不深刻。”藏九摊手。

“而且我最后还提醒了一下那位核弹小姐,虽然她看起来不太聪明,不过笨也有笨的好处,而国师会让她做对选择的。”

松青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进来一声男子厉喝:

“站住!你是什么人!为何擅闯京兆尹府!”

“喂喂喂!什么擅闯!看清楚这个牌子,还不快快给本大人退下!”

听到门外那个清脆又嚣张的声音,书房内的藏九和松青对视了一眼。

看起来这位核弹小姐确实没去炸了皇宫,而是改道飞到了这里。

第二四七章 贴心的升职和休假

藏九从桌子上跳下,几步赶至门口,一把拉开房门,把它从粉身碎骨的命运里解救出来。

果不其然。

藏九一眼看去,年年已经摸出了一把短刀,配合着她手里巴掌大的一块铁牌,摆出了一个标准的刀盾合击的姿势。

藏九又一扫身边这俩人,一人横刀胸前,一人剑指向天,一看那绷紧的身体和手背上的青筋就知道,这两人是真心紧张了。

也难怪,年年的样子太有辨识度,而她的“丰功伟绩”也很有威慑力,尤其这两人都曾是“战场毒瘤”的受害者。

藏九一左一右地把手搭在了林有田和泽有鱼两人肩上,无奈地晃了晃:

“你们紧张什么?人家手里拿的是刀,又不是弓。”

看两人似乎有些放松了警惕,藏九挑眉看向已经把短刀收起的年年,问道:

“你这是?”

年年甜甜一笑:“来传旨。”

藏九一边侧过身子让她进门,一边开玩笑:“几日不见,你也去混官场了?”

“她要是混官场,绝对活不过三天。”

松青依然坐在书桌前,听到藏九的话淡淡地接了一句。

“我要是混官场,确实可能活不过三天,但我绝对会让其他人也活不过三天。”

迈进门,年年毫不示弱地顶嘴回去,只看她那眼刀飞往的方向,就知道她想弄死的人是谁。

“别这么大火气,你不应该感谢我的友情提示吗?”

看到年年这个样子,松青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摩挲了一下手里奏折平滑的纸面。

自己手里这些东西好歹是保住了,自己也能继续“为君分忧”了。

“朋友的朋友可不是朋友,这话不是你说的吗?”年年虽然理解松青当时的用意,也承认松青对她的批评很有道理,但这也不妨碍她讨厌这个家伙。

“你能记住这句话,我还是很欣慰的。”

松青倒是不太在意,在他眼里,年年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小孩子的一大优点就是容易受人影响,听到谁说的话有些道理,就会认同谁。

年年盯着这个人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才心平气和地隔着两张桌子的距离递过去一张明黄色的卷轴。

年年站着不动,松青稳坐桌前,四目相对,却谁都不肯让步,书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眼看着两人要把这幼稚的无声对峙坚持下去,藏九咽下了嘴里最后一口酒,溜达到年年身前,双手接过圣旨:“恭迎恭迎,还请大人少坐片刻。”

藏九转身,年年视线被阻,酝酿了半天的凶恶眼神瞬间失去了目标,她撇撇嘴,自己找了把椅子坐好。

“没想到我还能见到活着的圣旨,要不要我来给你念念,补全一下这个仪式感?”

藏九装模作样地打开圣旨:“我先看看啊,熟悉一下发音和断句,提取个关键词什么的。”

“行了直接给我吧,你看得懂吗?”松青从藏九手里接过圣旨,自己寻找关键词。古代的圣旨就是用几百个漂亮字表达那几个字的意思,除去开头和结尾,实际上有用的信息可能只是中间的一句话——

“呦,你升官了啊?”藏九站在松青身后凑过去一看,很快就发现了那句“授尔开府仪同三司”。

松青的脸色却瞬间变得铁青,捏着圣旨的手指用力得像是要把这张布片给扯碎。

“怎么?这不是一品大员吗?”藏九立刻细细看去,震惊地发现了下面一句——

“要你随商队出使?同时免去京兆尹职务?这是?”

明升暗降?先给个高高的虚衔,再把人派出国门,看这意思,若是不能达成与沿路诸国友好通商,恐怕就是真的要被罢免了。

“咳咳!”年年没有太把幸灾乐祸写在脸上,出声示意二人看她,“国师还让我转告你,你现在书房里的奏折看看就行了,不用你继续处理,就算处理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的,就当是给你放个假这个别太辛苦?”

年年越说,松青的面目越狰狞,虽然不明所以,但她还是弱弱地加上了最后一句安慰,突然觉得自己这句口信好像传达得不是时候。

藏九也适时地后退了一步,直觉告诉他,现在这间屋子里最好谁都不要说话,否则可能会被人生生撕成碎片。

他看了一眼松青桌子上那一堆处理了一半的奏折,暗叹国师这句轻飘飘的口信的毒辣。

若是干脆让人把这些东西收走也就罢了,偏偏是只让松青眼睁睁看着,亲手摸着,就跟让一个尼古丁成瘾的人,空拿着一根雪茄旁观别人吞云吐雾一样,这是要把人放在平底锅里小火生煎啊!

藏九蹑手蹑脚地走到年年跟前,两人默契地交流了一下眼神,决定立刻逃离这间书房。

在门口两人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成功逃离到院中的藏九和年年同时长出了一口气,年年不解地问道:

“他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不让他干活了吗?怎么还生气了?”

藏九领着年年走进了连廊,扭头说道:“这可不是不让他干活的问题,是直接剥夺了他人生乐趣的问题。”

“可是我还有一句话没说完”

“相信我,你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一个字都不要说,他发起脾气来那低气压可是能直接把人压死的。”藏九叹气。

“他不会就此再也不玩这个游戏了吧?”年年皱眉,这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好像有点脆弱呀。

“那应该不会,松青这个人对某些东西偏执的人总是比较坚强的。”

“先不说他,说说你,你这才来长安一天,又是闹了个满城风雨啊~”藏九转移话题道。

“这个”年年也不好意思说这个是意外了,挠挠头,“以后我会注意的,不管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藏九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想不到这位还有反思的时候。

“三思而后行的结果就是决定不杀国师了?”

“你怎么也知道?”年年郁闷,怎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的任务是要刺杀国师,这不应该是一个非常非常非常隐密的任务吗?

“听松青说的。”藏九随口答道,有些担忧地看着书房的方向,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说说看,你是为什么放弃了今晚这个好机会的。”

“因为我不想杀呗。”年年自然察觉到了藏九的漫不经心,也没有去详细解释自己的思考过程。

当时在宫中的凉亭里,国师说完那四点之后就径自离开了,像是笃定她会放弃刺杀一样。

确实,在听到会牵连到天工坊和行天下之时,年年就已经放弃了,但她还是一个人继续留在凉亭里,思考国师并未言明的那些事情。

就像是提前计算好了时间,她刚刚梳理好自己这个四重身份”杀手“对当前局势的影响,国师就派人送来了一张圣旨和一块铁牌,同时还有一个指明给她的口信:

她将会成为松青这位新任御使的护卫兼向导,一同陪商队沿陆路前往盖亚大陆。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写写感言

不是上架也不是完结,莫名其妙想说点什么,所以就任性地在正文中插一章废话吧!

也已经写到六十多万字了,收藏1660,七千多推荐票里有三分之二还是友情或者金钱交换来的,粉丝至今也就10人,刚刚上两位数,从数据和收益来看,这是扑街扑到不能看了。

跟风搞了个书评活动,暂时共计收到书评三个,倒是省下不少奖品钱。

尽管如此,尽管最近断更十分频繁(现实里在换工作,过渡期有点忙),也肯定会坚持写完,毕竟我既不是为了名利来写的,也不是年少轻狂想要一书成名的热血青年。

开始写这本书的起因,只是因为我在今年年初陷入了一种十分令人烦躁的焦虑状态,并且严重地影响到了日常生活,就干脆拿笔消磨精力和脑力,以免让自己胡思乱想。

我的个人爱好很多,虽然不怎么看网文,但工作之余,大体就是看书追番追剧拼乐高拼模型,每周至少五次健身房,也经常一个人去看看电影逛逛街什么的,现充和宅女双属性,但总体来讲对网文文化的认识还是新人阶段。

加上我本人是学宗教学和哲学的淳朴文科生,又在加拿大待了八年多,在写这本小说之前,手下流出的全是英文学术论文,全是古希腊神庙遗址壁画相关、论宗教自由政策、论古希腊神祇在罗马帝国的神格转化等等枯燥的东西,相对于美丽动人精雕细刻,我也更喜欢文字的精准简练。

也正是因此,我对思维的逻辑性有着近乎强迫症一般的要求,体现在小说里,大概就是一定要先把整个世界搭建好,先保证所有的剧情和人物都有存在的合理性,再去展开剧情的设定狂魔。

所以我要解释为什么这个世界里人人语言不同也能交流,国师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这种游戏模式是可行的,这种游戏模式所要求的思维方式是什么样的,为什么会诞生这样一种游戏,为什么会有很多人沉迷在这个游戏里、这个游戏所诞生的外部环境又是怎么样的等等。

我给每一个主要人物都填充了正文之外的人生经历,又从这些人生经历里提取了他们的性格特征,以保证他们在剧情里所做的每一个选择每一个行动都有内在的合理性,尽管这些东西自始至终都不会在正文里出现。

主角年年更不必说,她的个人番外其实比整本书写得还要早。

其实这其中很多问题都不必说,哪怕是bug,只要不影响人物耍帅,不影响剧情爆炸,不影响卿卿我我谈恋爱,恐怕读者也不会多加在意的。

但是谁让我是个强迫症,我看到bug,看到无法在剧情世界里自圆其说的地方就浑身不舒服。

(在转入宗教学专业之前,我是学编程的,双重学术病)

所以剧情一点也不爽,节奏一点也不让人激动,主角也不是大女主,感情戏也慢到跟蜗牛一样,这里我得深刻检讨。

加上我比较喜欢细腻的情感,虽然围在年年身边的人里男士居多,但是每个人与她的关系都有不同,而我又比较喜欢用人物本身的言行来表达这种差异,没想到被人看作是后宫文这就让我很无奈了,大概还是自己文笔不好,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误会,接下来我会努力把师生/伙伴/父女/兄妹/战友等等相似却不相同的人物关系更鲜明地用标签高亮出来。

只能说,第一次踏入网文这个领域,需要学习和进步的地方实在是多,需要我这个作者去思考的地方也很多,我一度曾想要不要尽快完结这本失败的作品,质疑过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坚持慢条斯理地把整个故事讲完。

但是想到自己曾经说的三百万字完结,人还是要言而有信。

尤其是不能对不起这些真心支持我的书友,在我断更的时候依然每天投推荐票,没有把我这本书移出书架,感谢你们!最让我暖心感动的人就是大家,就是各位书友!

(不过其实你们要是能催个更就好了,因为作者本人的属性是抖m)

第二四八章 送上门的办法和经验

“吱呀”

已经冷场了片刻的年年和藏九闻声转头,看向大开的书房门。

松青的官帽已经不见了,一直笔挺板正的紫色官服腰带微松,凌乱的褶皱虽然有些狼狈,但也让松青染上了几分肆意,他双手环抱着一堆奏折,看也不看其他人,哗啦一下把它们全扔到了地上,又被守门二人用呆滞的目光送回书房。

“滚进来。”转身进屋的松青没有关门,扭头正对着年年的眼睛平静地说道。

年年连忙推着藏九往书房里走,藏九只是愣了一下,便了然地大步走在了年年前边,松青那三个字音量太低,但是藏九还是从他的口型和年年的反应里得知了松青的意思。

尽管如此,这人看起来还是余怒未消的样子

藏九扭头叮嘱年年:“等会儿你不许说话。”

“我还有一句口信”

年年无力地抗争,最后还是在藏九严肃的眼神下点头答应了下来。

这俩人都跟她不熟,虽然不是打不过,但是应该都不能打,还是客气一点,给心塞的大人们一点面子好了。

书房里并没有年年想象的那样一片狼藉,不过那张空荡荡的桌面还是让她觉得刺眼,突然觉得坐在书桌后的松青都有些孤零零的可怜。

“正事还是得办,麒麟军的事情还是要解决,藏九,你有什么想法吗?”松青双手交叉,托着自己的下巴,平静又认真地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的藏九却是一脸难以置信,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向来有些独断专行的松青竟然会询问别人有什么想法、有什么办法?这人今天受到的打击果然不小。

“我现在脑子有些乱,”松青苦笑,这又是一个藏九从未见过的表情,“而且也不知道我还能在这个京兆尹府里待多久,若是明天就被赶出去,是岁的事情不就更难办了吗?”

“我相信是岁会自己想办法解决的,你不如下线休息一下,换换心情?”藏九毫不犹豫地把责任推回给了远在天边的是岁。

“现在最能让我转换心情的方法就是让我有点东西去思考。”松青说完,双眸微敛,似乎已经开始用思考清空大脑。

自一进屋就被动变成摆设的年年无所事事地在一边玩手指,同时在心里想着怎么离开这里。

却不想她刚刚编好一个不错的借口,一抬头却看到两条消息的白光穿过门窗,停留在松青和藏九的面前。

两人看完消息,齐刷刷地把目光对准了年年,年年立刻下意识地双手抱头向后躲了躲。

“你之前是不是让人去外边散播流言了?”

松青问道,听起来不太像是兴师问罪,这让年年的小心脏又欢快地恢复了跳动。

“是”年年答道,又自觉地把前因后果一起坦白了。

之前楚霸王来探监的时候,年年灵机一动,让他出门去散播一些八卦流言,具体内容就是她年年这个可怜的小姑娘之所以被抓,都是因为蔷薇骑士团和京兆尹松青暗中勾结,松青为搏美人欢心,想要强夺她手里的月灵木来借花献佛。

年年说完,藏九一脸看熊孩子般的恨铁不成钢,松青却是一怔之后大喜,一锤定音:“麒麟军的事情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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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这个给你了!”

三尺水一剑劈开敌人的刀锋,一旋身把这个脚步虚浮的敌人踢飞出去,刚好送到一个火红阵图里,代替了另一个刚被解决的敌人成为新的火中祭品。

这个来自明堂的同伴还很新,他身边的这些同伴也都很新,都是新近招收进来的玩家,先不去管这些人是怀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前来,又是以什么心态退出原本的团体,只从表面上看,这些人的实力都很不错。

三尺水跳上马车车辕,四下扫去,发现这次碰到的敌人依然是些零散的普通马匪,己方这些人应对起来也是游刃有余,便干脆盘腿一坐,与倚靠在马车旁的是岁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顺便戳戳那几十个飞舞的白色纸鹤。

是岁虽然没有想他这样上窜下跳,但看他目光所过之处,也是在仔细地观察着此时的战局,只不过相比较三尺水对敌人的在意,他留心的只是那些新近招收进来的玩家。

“我说,你有没有觉得自从离开镇北台,这一路遇到的敌人实在有点多,还跟掐着表一样按点儿出现?”三尺水把云笈剑横放在膝盖上,偏头看向是岁。

镇北台为长城一关,离开镇北台之后就直接踏入了北方蛮荒之地,虽然说这样的地方确实应该是危机四伏,但是这样每隔两个小时就要拉响警报的高强度遇敌频率也是让人觉得怪怪的。

“除了有点多,你还发现了什么?”是岁提问。

“嗯还都挺菜的。”三尺水总结回答。

“你确定?”是岁指了指几个伤员。

“那是他们大意,打架都态度不端正的人,那肯定是要被教训的。”三尺水有些嫌弃地瞥过去一眼,他记得这几个人不仅是受伤了,还被一直观察战局的是岁记了一笔,估计这几个人的考核成绩不会太好。

虽然经过了第一轮筛选,这些人成功加入了行天下,但是三尺水知道,是岁绝对还要再弄个小本本出来计分,估计这个送亲任务结束就会再筛选一波。

否则为啥他们行天下明明是第一(三尺水表示,并列第一也是第一)行会,人数一直都没超过五百,而就这么一点儿人,竟然能管理得了手下近百家大大小小的产业和人数逾千的npc。

因为留下来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嘛,三尺水沾沾自喜地想着。

“所以我才觉得,这倒不如说是在给我们实战训练的机会。”是岁若有所思地道。

“任务福利?送上门的经验?”三尺水突然觉得这些面目狰狞的土匪们也亲切了起来,那些破衣烂甲也有了观赏价值。

只不过,同样都是匪类,还是秦岭里那帮墨家人看着顺眼些,最起码卖相还不错。

“不管是什么,暂时也看不出这些敌人的出现有什么坏处。”

敌人渐少,打杀声渐消,是岁把手里像是计分表一样的东西收好,打算去例行做个战后总结。

“诶等会儿,你不打算先看看这堆消息?”

三尺水又戳了戳那堆纸鹤,这都是刚才一条接一条飞过来的消息,被是岁无视后具现化成了普通的白色纸鹤乱飞,还好没有飞到是岁头顶凑成一个圆环,否则那就是大写的xx顶个鸟用。

“这一看就是藏九的画风,不是,话风,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儿了?”三尺水饶有兴趣地问道。

是岁捏住其中一个纸鹤,纸鹤化成白光,隐隐有文字浮现,他一眼扫过,眉头紧蹙,直接一把抓过身边所有的未读消息。

“出事了?”三尺水很想偷看一下。

是岁迅速地浏览完所有消息,长出了一口气:“没事,虚惊一场。”

“怎么?”

“年年接到个任务,要她去刺杀当朝国师。”是岁忽略了年年打架坐牢的淘气部分,直接拎出了最关键的主题。

“我去!什么时候弓箭手还兼任刺客了?难道其实她是个远程狙击手?”三尺水大惊,从车辕上滑落到是岁身边。

“这是重点吗?”是岁无奈,扔下一句话后去给其他人发表战后总结,“给你十分钟思考时间。”

此次出行的送亲队伍约有五千人,其中行天下的成员不过三百余人,余下的一半是随行保护的士兵,另一半是官员、侍从、工匠等等,而实际上遇到危险时能够调动的战力,也就是这三百余名玩家。

每次遇到敌袭,那些士兵就会迅速把公主鸾架团团围住,并且小心地寸步不离,只有当敌人突破了行天下的防守、逼近眼前时才会采取行动,就是如此人手不足的情况,他们这一路上竟然也没有什么重大伤亡。

所以是岁才觉得奇怪,那些零零散散前来送人头的马匪就像是被人特意安排好的一样,目的难道真的是为了让自己这些人白吃经验?

先不管是不是,在是岁的例行总结里,这一点被他直白无误地告知给了那些新近招收的玩家们,以免这些人被频频出现的敌人弄得烦躁,也是为了调动大家继续战斗的积极性,毕竟——

“这应该和曾经那些练级游戏里的押镖任务一样,不断有小怪送上门来发经验值,至于每一个人具体能吃到多少白送的好处,就看你们的参与度了。你们放心,行天下原本的那些老人是不会跟你们抢的,你们尽管放手去杀,他们只会在你们的身后防护。”

又重新调整了一下队形,是岁去跟随行的官员交涉,按照惯例获得了一些口头表扬后,也拿到了分配给他们的伤药补给,给其他人分发之后便信步走回了三尺水发呆的那架马车前。

“半个小时都过去了,你的思考结果如何?”

“重点是年年刺杀成功了没?”三尺水从瞌睡里惊醒,揉着眼睛试探问道。

“重点找得不错,很可惜,她失败了。”是岁再次无奈,摇了摇头钻进了马车里。

三尺水一探头,见是岁已经一副闭目养神状坐定,他吐了吐舌头,知道自己的思考结果没有达到预期,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三尺水干脆好整以暇地翻身上车当起了车夫。

玩游戏就是图个开心,真不知道是岁到底为什么要玩得这么辛苦,但既然是朋友,就要尊重他的游戏方式,只不过,他若是能多跟自己解释几句、让自己多去了解一些他的心思就好了

第二四九章 错位的日历

这么一个有针对性的任务,竟然是发给年年的,而她竟然也接受了,发任务的是谁?她为什么会答应?那个国师为什么要单独见她?她到底在这次的游戏世界动荡中扮演了什么角色?还是说,她这个人有什么特殊之处?

闭目的是岁并没有在养神,而是在不断剥离着这么一个简单信息背后的含义。

藏九这家伙发消息一向找不到重点,先是声色并茂地讲述了年年坐牢事件始末,只在最后说了一句“背负刺杀使命的年年被松青带进宫,而这还是那位国师要求的”,此后就是一句“年年安全出宫,松青心情不好,细节稍后联系”云云。

看到最后一句的是岁也如长安城里的松青一样,心里提起的大石瞬间平稳落地。

当前的纷乱,无非就是朝廷和修真门派间的博弈。

修真门派无法直接剑指朝堂,那就只好像是玉皇书院发起的那场礼仪之争一样,把矛头暗中对准国师和他的政令。

国师若是死了,那修真门派便失去了一个闹事的借口,而杀死国师的年年又不属于修真门派中任何一家,朝廷也无法借此问罪,双方的关系便会缓和,毕竟朝廷也是损失了一员高位重臣,修真门派再怎么样也要以死者为大,更要顾及双方的颜面。

年年是西方人,朝廷正好还可以此为借口将其他西方人拦在官方募集的商队之外,以免这些人居心叵测地想要谋求天朝上国的财富。

年年还是妖族,那便是转移矛盾的绝佳借口。

朝廷可以借此让修真门派多去斩妖除魔,刚好修真门派们不是有几家松懈了对辖下妖族的监管,让这些妖物扰乱百姓来给朝廷施压吗?那就麻烦各位神仙再把这些妖物收拾了,以免再次出现这样一个“小妖精”大摇大摆杀了一国国师的打脸丑事。

最后,也是最让是岁在意的,就是年年与行天下、天工坊两家高层的亲密关系。

三尺水曾经在她身边出现过,古羽还陪着她蹲过天牢,之前那阵子沸沸扬扬的流言四起时,是岁和木本尊都曾经出言相助过,这一层关系若是再被刻意利用那么陆海两路商队的出行肯定要被拖延,毕竟陆路是行天下主导的,海路则是天工坊主导的。

显而易见,发布这个任务的人,是想牺牲年年一个人让现在的局势稳定下来,同时尽可能延缓商队出行的时间,想来当主要矛盾转移到妖族上时,新的子任务和任务链就会出现,进而让原本属于华夏玩家的实力提升机会不至于全盘崩坏。

是岁突然很想认识一下这位发任务的高人,这个智商和心机,真的是一个npc

但是年年为什么会接受这样一个自我牺牲的任务?

这个后果可不是死一次这么简单,若是真的让她刺杀成功,那么她恐怕会成为朝廷通缉的重犯,只能在东躲西藏和此后再不踏入华夏两个选项中抉择。

她是知晓自己身份的作用和后果才大义凛然地答应的?

不,就凭最后一点,她就绝对不会答应,毕竟在是岁看来,年年这个护短的人对整个世界会怎么乱根本不会在意。

难道完成任务后会有什么更大的好处,大到可以抵消代价的好处?

是岁的第一反应是直接去问本人,但是下一秒他就明白,这个问题恐怕不会得到年年的正面回答。

因为怎么想来,这其中原因,要么是年年与这个任务发布者关系匪浅,要么是无奈之下被迫接受,前者是私人关系,后者恐怕也是有些不好言说的原因,是岁觉得他和年年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逾越隐私底线。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发布任务的人还会不会有其他动作,尤其是,会不会有影响到他们行天下这个行会的动作这个人,似乎有点意思啊

是岁回想起了在秦岭鹿溪里的身体被控制的那两场战斗,又想到了九色登仙鹿当时提到的阵营问题,这个任务发布者应该就是与九色登仙鹿阵营对立的人,那也就是那个因为与年年早就相识,从而会让年年倒向他那一侧的人。

与年年早就相识,又能对年年施加影响,听起来似乎关系不错?

那为什么要给年年这么一个送死的任务?难道说还真是一个没有感情的npc?不对早就相识

“我说,你要是真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不如说出来,就算我没有办法用智力为你分忧,至少也能当个解压的垃圾桶吧?”

是岁睁开眼,三尺水正无奈地看着他,自嘲的调侃语气怎么也掩盖不住他的关心。

“没什么,暂时看来大家都挺好的,一切正常呀。”是岁一笑。

刺杀国师这个危机毕竟已经是过去式,暂时看来前方还是眼前这一片苍茫的草原,虽然容易让人迷失方向,但是天大地大,哪里不是路呢?

三尺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驾车:“我倒是觉得你不太正常,你是不是在游戏里投入的精力太多了?”

“从在线时长来看,这话比较适合你吧?”是岁钻出车厢,坐到了三尺水身边。

“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指”三尺水搜索用词,半天也想不到贴切的形容,“就是你比我玩得更认真,认真好多,跟松青一样,完全没有在玩游戏的感觉。”

“”是岁理解了三尺水的意思,“我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也蛮好的,最起码你不会真的失去什么人。”

“春天了啊,”沉默片刻,三尺水轻轻地说着,偏头问道,“清明节似乎不远了?”

“哪儿就不远了,还有两个多月呢。”

体会到三尺水的关心,是岁好笑地瞥了他一眼,这人才是玩游戏玩到连日期都不记得了吧。

是岁说完,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今天几号?”

三尺水不明所以,想了想,不太确定地问:“你是问哪个世界的时间?”

“当然是现实世界。”是岁无奈。

“那应该刚过二月,四号还是五号来着。”三尺水说完,突然惊喜,“哎呀,好像要过年了!”

“那还有不少时间,这就好。”是岁放心地坐好。

“怎么?有事?”

“没什么事,年年二月十七号过生日,你也别忘了。”是岁提醒道。

“可是她好像已经过完生日了啊?”三尺水挠头,他连礼物都给过了,回礼还揣在兜里呢。

“你确定?”是岁扭头。

“确定!她亲口确认的,唐青笠那几个也已经送过礼物了。”三尺水重重点头。

“可是不是二月十七吗?”是岁不解,现实里的二月十七号这一天还早着呢。

“游戏里的二月十七呗!”三尺水觉得这简直是个傻瓜才会问的问题。

“你见过哪个正常人是用游戏里的日历计算生日的?”是岁没好气地反问。

话一出口,是岁突然灵光一闪。

“不会吧这样就说得通了”在三尺水莫名其妙的注视下,是岁喃喃自语着。

第二五零章 乱中取乱动君心

原京兆尹府,封府。

原京兆尹松青,去职。

虽然没有大张旗鼓地宣扬——想来被炒鱿鱼的那位也不想宣扬——这两个如此重要的变化还是被府衙附近的居民察觉了。

相比较玩家而言,近日来被各种纷扰闹到头疼的长安城原住民,即npc们对此表示了高度关注,进而把这个消息迅速扩散到了全城人的耳中。

松青此人,因其科举应试第一人的身份曾经备受瞩目,混到了市长级上任之后却是一副兢兢业业的低调公仆形象,也很少直接与玩家们打交道,只是关于他和行天下私下里勾勾搭搭的传闻也没有断过。

那个松青竟然瞬息间跌落云端,从一方大员变成了布衣庶民,关于其中因由的各种猜测也随之而来。

几乎是在同时,年年之前捣乱瞎编的那条流言就完美地契合进了这些猜测。

“听说了吗?好像是因为以权谋私诶!”

“听说了啊!公报私仇!不是,没有仇,这是色/欲熏心~”

“我怎么听人说,是松青试图讨好国师,结果热脸贴了人家冷屁/股?”

“诶真的?来仔细说说!”

“我跟你讲啊,昨天晚上”

千张嘴万只耳,各种窃窃私语中,“松青深夜送一人入宫”就变成了“松青深夜送一绝色佳人入宫,却被国师退货并且疼斥他行事不端”,后来又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地增添了不少榻上佳人柔骨魅颜的细节,也有几个“佳人枕边风”的版本在坊间隐秘地流通着。

“影响力和范围都差不多了。”

陶然楼里,换了一身布衣的松青悠闲地喝着茶,满意地从“定向收音器”年年这里听取楼里和街上众人的议论。

松青带着年年像是检查工作一样从这家酒楼换到那家茶社,年年负责实时收听,松青负责及时调整流言的重点和传播范围,最后再让藏九和另两人实际操作。

年年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抱怨:“说起来我到底为什么要帮你们?”

年年觉得现在自己已经失去了“听”和“说”以外的其他人体机能,尤其是这个家伙每次都只给他自己倒茶,一点都不懂得要给她这个大活人补充水分和营养。

“能者多劳。”松青拿起桌上的斗笠,示意年年起立,“换地方了,我们去通天楼。”

“不去!”年年坚定地把自己粘在桌面上,通天楼那个地方的噪音一定会让她大脑爆炸的。

“乖,通天楼是最后一站,结束后给你买花篮花圈什么都行。”松青平静地哄小孩。

“不!去!”年年呲牙。

“你要是不去,我就把流言的女主名字给加上了。”松青平静地威胁。

“你加呗!”已经当过各种奇葩流言女主的年年表示这都是小意思。

松青思考了一下,转变了思路:“你要是不动,我就让藏九他们过来把你抱过去。”

“”

年年一瞬间想起了好几种脏话,她坐直身子,不怀好意地盯着松青:“你知不知道,我其实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弄死,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溜到你们找不到的地方。”

“所以我也很好奇,你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听话,这么任劳任怨。”松青又坐回了桌边,非常认真地看着年年。

他原本以为年年从一开始就会拒绝帮忙,也可能在中途直接罢工,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自愿承担了这么繁琐的任务后还坚持到了现在才抗议。

年年语塞。她要怎么说?

难道要说,她只是觉得一开始散播流言抹黑松青是件不对的事情,所以想弥补?难道要说,这好歹也是为了给是岁帮忙,所以她觉得义不容辞?难道要说,她之前突然有些同情松青,刚好这也是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所以就热心了一次?

总觉得不管是哪个理由,都显得自己有点傻

“朋友的朋友,偶尔也是朋友。”年年扁着嘴吐出这么一句。

“嗯”松青低头想了一下,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年年看到了他自离开京兆尹府后的第一个笑容,“虽然我还是想说你有点蠢,不过心肠倒是不错。”

年年白了他一眼,不想跟这种讨厌的聪明人多说话。

“通天楼那边还是要去,因为现在通天楼的地位有些尴尬,所以有些消息也要通过他们来发,才会达到预想中的效果。”

松青随后就细细地解释了一遍他所有的想法,包括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和他想要达到的效果。

“我以为你跟海伦关系不错,会为他们那个蔷薇骑士团着想的。”年年听完,惊讶地问道。

听松青的意思,这次的预期效果还包括让那些西方人能被顺利地排除在世界任务之外,当然年年是个意外。

“原本我也没想让他们掺合,国师也没这个意思,鼓励他们到宫门那里登记其实是为了其他的事情。”松青简单解释了一下。

“你们简直是一帮坏人啊~”年年感叹。

“那海伦怎么办?她要是生气了怎么办?你不是喜欢她吗?”年年目光炯炯,大有一副不挖出八卦不罢休的样子。

“我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女人,”松青一脸嫌恶,看起来不像是作假,“我要是想找个女人,要么她干脆当个无脑的花瓶,要么她能在智力上碾压我,否则只会让我平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奇怪的择偶标准。”年年嘟囔着。

“好了,通天楼真的是最后一站了,我们可以走了吧?”松青放软了语气,又增加了一点情感。

年年果然对此更为受用,起身掩盖好身形,一边小声要求着喝水吃水果的权利,一边和松青从陶然楼的后门汇入了街上的人流。

在用桃色新闻牵动了人们的好奇心、扩大了影响力后,他们接下来要让通天楼发布一些似是而非的正经消息。

比如宫门守卫被人收买,比如御林军与某位大人有暗中交往,比如提供一下某位大人和西方美女团长私下几次会面的时间地点等等。

有近日来似乎被朝廷排斥的通天楼作为源头,加上这些涉及军政外交的消息——而且真实度超过八成,松青想要促成的乱局很快就会通过那些碎嘴的御史传入皇帝的耳朵,并且成为一股必须要解决的舆论浪潮。

松青从来不会轻视这个游戏世界的内在规则,也不会轻视这些npc原住民的存在,他要做的事情与玩家们无关,却一定比玩家们的力量更让这个世界在意。

不管皇帝最近多么厌烦处理政事,不管那位国师多么让皇帝信任,御林军和宫门守卫这两个词也会让他提起帝王的疑心,而只要起疑,那就会去排查,就会有动荡。

若是动荡的力度不够,松青还会通过他之前预留的几个人情让朝臣出言,提议让军队换将换防,尤其重点标亮麒麟军。

乱中取乱。

松青想到的正是这四个字。

第二五一章 “权”控的养成

尽管一切都在松青的掌握之中,这个人看起来也是兴致勃勃的样子,年年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担忧。

在藏九与另外二人匆匆而来,在他一把揪起松青的衣领的时候,年年也明白了自己这些担忧从何而来。

此时的松青和年年已经在通天楼里坐下休整了,松青明显知道年年在通天楼内的身份,不管是开/房还是传消息,使唤起她来那是一点也不客气,年年也懒得闹脾气,直接按计划高效解决问题。

“你在想什么??自爆??”

藏九摇晃着松青,看着这人脸上无所谓的笑容一阵无力。

“我自爆什么了?又不是炸弹。”松青没去管藏九还在揪着他的衣领,扭头小心地护着手里的茶杯。

“宫门守卫、御林军,这都是你花了大力气经营起来的人脉,你这倒好,一下子全曝出去了?你这是干嘛?不过日子了?”

藏九没好气地松开松青的衣领,把他按在了椅子里。

“反正我以后可能也不在这边混了,正好这次拿来利用一下。”松青耸耸肩,慢条斯理地喝着茶。

“如果让是岁知道,你为了这么一点破事就曝了自己大半身家,你猜他会说什么?”藏九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松青对面。

“那完了,肯定要被人骂我是笨蛋了。”松青哎呀了一下,继续喝茶。

再次被动成为背景板的年年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个我好像忘了说,我其实还有个口信没说呢”

背景板说话了,背景板音量太小,没人理背景板。

已经自觉找位子坐下的林有田和泽有鱼轻咳了一下,替年年吸引了注意力。

“我要说,”年年提高了音量,还挺了挺背,“我之前还有一句口信没说!”

“哦,那你说吧。”松青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还是给你的。”年年看向松青。

“怎么?还要把我折腾到哪儿去?”松青叹气。

“国师说,让你出使肯定要带印,你顺便可以用这几天去找块好石料,给自己刻一个。”

“你说什么?!”

松青闻言,“腾”地一下站起,死死瞪着年年,被他碰倒的茶杯直接砸碎在了地上。

“”年年突然很想继续当背景板。

“原话是‘你让松青这两天找块好石料,选个好字体,给他自己刻一块大印,让他出使的时候随身带好。千万记得,要灵活使用’。”

“我x!你怎么不早说!”松青又惊又喜,迈步一把按住年年的肩膀,五官看起来有些扭曲,一双浅棕色的眼睛明亮异常。

“他之前不让我说。”年年直接甩锅给了藏九。

“藏九你大爷!”松青扭头,一边骂一边笑。

藏九还在皱眉思考,松青已经几步走到了屋里的那张书桌前,劈手拿过一张白纸,刷刷刷写下一堆名字,点名年年:

“你来,把这些人在通天楼里的资料都给我调过来,我要看。”

扔下笔,松青开始在屋子里四下乱走,嘴里也念念有词,似乎是在清点他剩下的身家。

年年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藏九,又看了看另外两个人,发现并没有人想要为她解答疑惑,只好小心翼翼地避开在屋里转圈的松青,拿着他写下的名单,老老实实出门查资料去了。

“你不觉得”看着年年的身影消失,藏九抬头看向松青,“这个可能性很可怕吗?”

“是很可怕,但也是一个最诱人的机会,哪怕前边是刀山火海,我也要试一试。”松青坚定地道。

“算了,反正对我来说,对咱们行会来说,我得祝你成功。”藏九摸出酒葫芦,大口大口地灌着。

对于一日之内大起大落的松青来说,这的确是个很难让他放弃的机会。

藏九甚至觉得,国师之前大胆地让松青享受皇帝的实权,其实也是这个诱人机会的一环,是喂养松青权力欲望的一环。

但是不得不说,哪怕知道自己已经深陷这个权力泥潭,对松青来说,也无非是成全了他的求仁得仁。

这个国师算计人心的本事,真的有点可怕想不到,这还是个心理学满分的npc。

“私印呐!”

完全不知藏九心里的隐忧,松青像是呼唤爱人的名字一样,轻轻地用满腔真情描摹着这几个字。

私印。

国师的这个保证就像是告诉松青:松青这个名字,无关头衔,无关身份,单单这两个字就将会拥有属于它自己的价值和效力。

这是一个让松青无比激动的保证。

但是干坐着、傻等着承诺成真,这绝对不是松青的风格,他也需要自己努力,尽力促成这个保证的有效性和兑现时间。

“我记得,这姑娘跟那个囚龙寨的关系不错?”松青突然停住脚步,看向藏九。

“是”藏九想起八卦城天火楼里的那场争斗,肯定地道,“之前流言里跟在年年身边的那个人就是囚龙寨的,而且我觉得他应该是喜欢这姑娘。”

祁有枫对年年的关注和回护实在太明显,藏九相信自己的直觉没有错。

“这倒是更方便了。”

松青笑着迎进刚刚进门的年年,关切地问道:“你知不知道那个囚龙寨最近如何了?”

“你要干嘛?”年年警惕地瞪着他,这人不会打算把囚龙寨给卖了换成官帽吧?

“放心,我只是觉得他们大概需要一些组织上的指点。”松青接过年年手里那堆资料,拉着年年坐到书桌旁,“我写一句,你复制一句,把这条消息发给囚龙寨的人。”

年年放下心,配合地坐好,歪着头看松青边写边改,看到一半的时候,她出口提醒:

“囚龙寨已经往巴蜀那边去了,大本营也已经改建到了那里。”

“呦,这些人还挺聪明的啊。”松青划去那几句,自言自语道,“要结交聪明人,那就不能卖弄小恩小惠了”

年年刚想澄清这个主意不是囚龙寨的人自己想的,听到后半句话立刻闭嘴。

松青咬了咬牙,斟酌着提笔写下一段话,看得年年频频侧目。

这位松青大人,手里捏着的底牌还真是不少啊!

“好了,就照着这个范本发吧!”

年年连忙回神,一字一句地复写好,打算发给刚好在线的祁有枫。

既然是需要囚龙寨的人来取东西,那么是不是枫哥也可能会来?

年年抬手摸了摸身上的斗篷,突然有点期待。

第二五二章 单方面受聘的备用秘书

年年很快就收到了囚龙寨的回信,只不过发消息的不是祁有枫,而是子墨。

年年也从松青的“收音机”变成了“发报机”,负责给这两个没有好友关系的人当中转站。

虽然年年几次被这两人的信息内容给震惊到,但她自始至终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也没有多嘴插话,更没有擅自修改信息内容,就连松青那几句气急的涂鸦也原原本本复写给了子墨。

“我觉得,你给我当秘书好像还是挺不错的。”松青喝着茶,对年年的工作给予了肯定。

“去死!”正在誊写新一条谈判消息的年年立刻抬头回嘴。

这俩人,就不能见面聊吗???

虽然这么腹诽,但全程围观的年年也知道,这俩人之间的信任还达不到“见面聊”的地步,尤其是松青的转变太突然,子墨第一条消息那满眼的感叹号就足以说明他的内心想法:

这位松青大人莫不是疯了吧?还是他子墨疯了眼睛瞎了??

“我没开玩笑,你认真考虑一下。”松青放下茶杯,满意地看着年年,“反正接下来你也要跟我一起上路,不如再兼职个私人秘书怎么样?”

“没兴趣。”年年这次连头也不想抬了。

“有工资的~你随便开~好不好~”松青递给年年一杯水。

咳咳咳!一旁喝酒的藏九不幸被自己呛到,直咳得面红耳赤。

这怎么看起来,有点像诱拐小朋友啊?你不怕人家正经的护花使者来打死你吗?

“不要工资,不开,不好。”年年夺过水杯,直接三连拒绝。

“没事,我这个邀请长久有效,你什么时候想赚零花钱,什么时候直接上班。”松青也不恼,非常大度地表达了自己的诚意。

松青之所以有这个想法,第一是年年确实表现优异。

他看得出来年年有些好奇也有很多疑问,但是她能忍住不过问,就说明这孩子还是很懂分寸的。

第二嘛经过之前的舆论活动,他觉得自己可以把年年培养成他的一个好耳目,不仅能用来收集消息,还能用来做环境侦查,偶尔或许还能做些危机预警。

是岁之前怎么没提过这孩子这么天赋异禀,若是早知道她这么有价值,他当时或许还能利用一下海伦那些人的小心思,早日把这个小朋友给收买了。

一想到此处,松青也放软了态度,在藏九诡异的目光中跟年年聊起了家常,从她喜欢吃什么,到她跟是岁最近有没有联系,这话题一直紧紧绕着年年这个人转。

“我说,你这打探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回答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年年抬头看着松青微笑。

“不错不错,反应很快,警惕心也很好,我更欣赏你了。”松青点头称赞,一点也没有被戳穿的尴尬。

年年无语,合着这人是在进行入职考核?她能不能考核下这个领导?

“发完这条就行了,后边的不用给我看了。”松青站起身,走到了屏风后。

“结束了?”

年年看着手里的这条消息,这明明还在扯皮阶段吧?不对,连扯皮都算不上,这俩人交流了半天,也就只解决了一个问题:松青为什么要和囚龙寨合作。

至于子墨愿不愿意相信松青的话,打不打算合作,合作的内容为何,都还没触及到。

“足够了。”松青的声音伴着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传入了年年的耳中。

“接下来就让他纠结去吧!我这边的意图和诚意已经够了,上赶着可不是买卖。”松青仿佛是怕年年听不懂,又加了一句,随后又道,“你以后也要记住,若是想要跟人合作,千万不要表现得太急切,否则就只能被人拿捏。”

年年挠了挠头,这个道理她虽然早知道,但松青这明显是在教导的口吻,也突然让她不知如何回答了。

“毕竟是我的备用秘书,总不能太蠢。”松青笑容满面地从屏风后走出,身上又是那一身华贵紫袍。

之前那身布衣只是他故意穿着给别人看的,毕竟他虽已不是京兆尹,但还挂着一个开府仪同三司的虚衔。头衔虽虚,但也是实打实的从一品高官。

年年对这个擅自就让自己“备用”的人顿感无奈,敷衍地点头应着。

“我要进宫一趟,藏九你们三个去这几个地方走动一下,帮我探探情况。”

说罢,松青点了四个地址,分别是御史们最爱去的茶楼、西市最大的赌场、逐渐被“西化”的一家酒楼和宫门口那个报名处。

藏九三人点头,简单交谈几句,分配了一下去向后就直接出门了。

松青看向年年,年年直接趴在桌子上装睡觉。

“你好好休息,这一天一夜你也挺费心神的,暂时先休假,不然我这个领导可是于心不忍呐~”

年年哆嗦了一下,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深深地把脑袋埋在臂弯里,一直到松青的脚步声消失,一直到整整十分钟都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长出一口气。

这里不能待了!莫名其妙的我怎么就跟签了卖身契一样?

年年站起身,琢磨着这几天到哪里躲一躲,却不想一低头,看到桌子的另一端放了一张大大的白纸,上边工工整整地写着两行字:

「你若想躲,最好叫囚龙寨的人一起躲,巴蜀一带虽然不小,但也不大,刚好我也需要跟他们见面聊。

另,我会给你按工作量发工资的。」

靠!

年年直接把这张纸撕成了碎片,一边撕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各种各样各语言的脏话。

西米尔走进来的时候,迎接他的,就是年年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虽然看见了西米尔,年年还是把嘴里最后一句脏话说完了。

反正这两个人都很讨厌,骂了哪个都不亏。

“你来做什么?你怎么进来的?”年年瞬间变脸,冷漠地瞪着西米尔。

“你没设置权限,而且我曾经跟你来过这里,所以能直接查到你在哪一间。”西米尔平静地开口解释,随即蹙眉,“不要浪费时间,你的效率看来很有问题。”

“什么效率?”年年暗自戒备,她在想要不要干脆弄死这个人,就算他真的要做什么,自己也算能出口气。

“别装傻。”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几经内心挣扎,年年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争取一下“存活”的机会。

“昨夜被松青带进宫的那个人,是你吧?”西米尔不耐烦地问道。

“是。”年年坦诚地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执行命令?”西米尔向前一步,看着年年,就像在看一个低性能的二手电脑。

“我为什么要动手?”年年懒懒散散地瘫坐在椅子里,不等西米尔回话,继续道,“任务是让我混进商队,再杀国师,我现在还没混进商队呢!”

年年藏在桌下的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短弓,西米尔却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才道:“确实,当时的语序的确是这样,而且深夜行刺的效果也不够好。”

年年挑眉,讥笑道:“我也这么觉得,毕竟要让足够多的人看到我的脸才行嘛,是吧?”

“分析正确,这样你的价值才能得到发挥。”

西米尔的语气依然平静,但是他面对年年时的态度,也如同是看待一件工具。

察觉到西米尔的态度转变,年年心里一股无名火起,但也因此有些微的悲哀。

若是真的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特殊之处,是不是所有人都会像面前这个人一样,不再把自己当作一个有情感会委屈会说拒绝的“人”来看?甚至就连松青那样不客气的威胁和教导也会变成居高临下的发号施令?

第二五三章 自由诚可贵

年年突然找到了威胁自己的绝佳筹码,也找到了自己真正恐惧的东西。

她坐直了身体,认真且清晰地对着西米尔说道:

“下一次再见到国师,我一定会完成这个任务。只不过,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西米尔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既不拒绝,也不回应。

“我希望你以后都能像今天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交代完任务后再悄无声息地离开,我可以什么奖励都不要,什么要求都不提,只希望你别让其他人知道。”

知道什么?西米尔下意识地想问。

但是下一秒他就移开了视线,也为自己这一瞬间的心软找到了理由。

这是这个数据人格的自我保护行为吧?为了不暴露她身为异类的秘密,所以选择了这种比较符合人心的处理方式。

毕竟,被那一双如叶尖晨露般的眼睛哀求,就算明知她不是活人,观者也很容易心生怜悯的。

“你做好你的事,我没有那么无聊。”西米尔转回视线,语气虽然依旧平静,但也略微有了一些温度。

“我会做好我该做的。”得到西米尔的回应,年年开心地笑了笑。

“谢谢你。”年年低下头,诚恳地道谢。

“不客气。”干巴巴地走完了道谢的程序,西米尔突然有了一个疑问。

“你之前寻找祭坛,到底是想要寻找什么?”

“我想知道”年年想了想,坦白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谁,不,其实只是想知道,我是以什么方式存在的,为什么我会与那些玩家、与其他npc都不太一样。”

相比较玩家,她更像是活在这里的人;但是相比较于npc,她又像是过路的异客。

“其实你跟npc没什么不一样,你应该是数据上有丢”西米尔说到这里,不由一顿,剩下的话被一种奇特的违和感吞没。

他觉得,自己似乎还需要再做一些试验。

“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种对你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上,你也需要让自己的行为更符合玩家的逻辑,无法下线的这个漏洞太大,你也最好不要跟玩家们待在一起太长时间,能一个人的时候就尽量一个人。”

西米尔改口,虽然他觉得这些简单的事情这个数据人格应该也懂,不过似乎这位在归属问题上有严重的判断偏差,以至于让她总喜欢跟玩家们凑在一起。

年年点头。

西米尔的说法没错,她并不适合跟玩家们待在一起太长时间,所以在这个游戏世界里这么久,除了圣诞小丑的那些人,她就没有过其他的朋友了。

幸运的是,包括尼克在内的圣诞小丑成员们也各有各的特殊之处,要么是性格上的怪异,要么是外表上的奇特,反正都是些异常醒目的古怪。若是把他们任何一个人放到人群里,都会显得格格不入,这样一个团体反而让年年这点不起眼的小特殊变得普通化了。

也是源于圣诞小丑团这封闭古怪的集体特性,虽然他们这个佣兵团全员凑在一起的时候并不多,但也让年年的世界在很长时间里,都习惯了“我们佣兵团”和“他们所有人”这样简单的分别,也让她渐渐忘记了自己其实也不属于“我们”。

没有“我们”,只有“我”。

而这一严重的、对归属感的认知错误,让她在来到华夏区之后意外地拥有了很多朋友,进而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走到现在竟然认为自己也是个普通的玩家了。

年年再次点头。

对,这是错误的,认知错了,归属错了,由此而来的所有一切都错了。

但是她不想改正。

年年看着西米尔,也可能是在看着他身后的空白,坚定地再次点头:

“我会更小心的。”

西米尔果然在交代完事情后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年年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尽管只是呆呆地盯着桌面,但眼角余光中看到的四面墙壁总像是在不断地迫近,头顶的天花板也在不断坠落,虽然脚下的地面似乎也在无限下沉,避免了让她被压扁的命运,但她能呼吸到的新鲜空气似乎也越来越少。

轻叹了一口气,年年觉得自己应该出门看看更宽敞的世界。

可惜出门以后年年就后悔了。

虽然看起来更宽敞了,但是也更拥挤了。

混在人流里,年年开始漫无目的地行走,一会儿觉得玩家路人更亲切,一会儿又觉得城门护卫更亲切,但是没多久,她就意识到所有面孔其实都很陌生。

十几个小时之前,她还觉得自己是自由的,可以自由地做选择,可以自由地说话做事,现在一想,年年只觉得自己可笑。

其实她所拥有的自由,也不过是这方寸之地而已。

年年停住脚步,不顾撞到她肩头的行人有多不耐,安静地看着脚下的土地,想要计算一下自己脚掌所占的这块土地会需要花费多少数字去搭建,而这些数字若是有实体,又能凑成一块多大的空间。

最终她还是随着人流继续走了下去。

目光失去了焦距,身边的一切都被模糊成了一片光怪陆离的海洋,喧嚣的海浪声正从天边远远传来。

年年不觉得自己是一片随波逐流的孤舟,或者一块突兀孤零的荒岛。

孤舟或者荒岛,都还与这无边的海洋有些实际上的接触和关系,而她自己,可能更像是一只找不到落脚点的飞鸟吧。

汹涌沸腾的海洋逐渐平静,年年的眼睛里出现了长安城的城门。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已经走到了连通秦岭的南城门附近,本想是找个安静宽敞点的角落,结果没想到反而走到了人流最喧闹、也最匆匆的地方。

年年走出城门,思考了一下一路走到秦岭大山里的可能性。

反正自己也不适合生活在人群里,要不直接进山当野人好了,年年很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好像跟那些花妖树妖一起生活也不错,毕竟这些“同伴”是不会在意自己下不下线、是不是人这种问题的。

年年在路边停住脚步,犹豫要不要干脆一个人躲起来,这样就算身份暴露也不会受到影响,她又想着尼克他们快来了,自己也就能退回到那个更加安全的小世界里了,但她也在想着刺杀国师的任务、松青的谋逆大计和是岁那些人在世界任务过程中的安危。

她在想,若自己是一个玩家,应该会怎么做。

她也在想,若自己是一个npc,应该会怎么做。

想到最后,年年没想出来自己应该做什么,反而更加分不清自己是谁。

有那么一个瞬间,好像就连年年这个名字也变得陌生了。

“年年?”

第二五四章 下一站,西市

“年年?”

“年年?”

两个男子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年年转头,看到了祁有枫和他身后的子墨。

“你怎么在这儿?”祁有枫看到年年的衣着,目光在斗篷上顿了顿,嘴角微微上翘。

“瞎逛,”年年随口说道,“随便一走,就走到这儿了。”

“我还以为你是来接我们的。”子墨挑眉,话音在“我们”二字上重重一压。

“从结果来看,我这不是正在迎接你们吗?”年年想起之前子墨发过来的消息,“你们也太快了吧?不是刚说要过来吗?”

这也就过去了十几分钟?虽然西米尔的出现让年年的时间感有些混乱,但她想,这肯定不到半个小时。

“其实,”子墨压低了声音,“从收到第一条消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出发了。”

“你这么相信松青?”年年诧异。

“我们的新任军师说,松青值不值得相信,要问你。既然你愿意传话,那就说明此人可信。”子墨嘿嘿一笑。

新任军师?

“是公子滟。”祁有枫解答了年年未出口的疑问。

“他那个行会解散了,他说反正也是玩,我们这个土匪寨还更好玩一些,也很有前途的样子。”子墨得意地道。

“这人”年年一时无语。

文弱书生入土匪寨当军师,为什么听起来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额,不对,这位小羊羔自带一群大灰狼来着,那应该还算安全。

“那他怎么没来?”年年四处张望了一下。按理说,这种谈判商谈的活儿,军师才是专业人士吧?

“他来了,那就是聪明人之间的争锋,肯定要试探来试探去,讨价还价没完没了。我们来,就是土匪对秀才,这谈起事儿来才痛快。”

子墨眨眨眼,狡黠地一笑。

年年也不由一笑,对着子墨比了个大拇指,但还是提醒:“小心一点,别被牵着走,别表现得太急切了。”

“放心,我知道的。”子墨点头。

“既如此,”子墨看着祁有枫,玩味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我就不打扰了。”

“你确定要一个人去?”祁有枫问道。

“你确定要陪我去?”子墨反问。

“你还是一个人去吧,”祁有枫也不客套,直接表态,“我有更重要的事。”

“我就知道。”子墨嘟嘟囔囔地走了,临走前对着年年挥了挥手,“佳人有约,我先走一步,我们回聊啊。”

“更重要的事?”

目送子墨离开,年年好奇地看向祁有枫。

“对。所以,你有什么想要去的地方吗?”祁有枫站在年年身旁,低头看着她笑。

“想要去的地方”

临时被中断的思绪瞬间回归,年年茫然看着左右,虽然迈出了脚步,但那一步向前,也只是不想停留而已。

一时恍惚中,年年突觉手腕一紧,一股大力从腕间传来,脚步踉跄,让她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站稳之后,年年才听到身后的烈马嘶鸣,还伴着车夫惊慌的大呼小叫,近旁的几个路人也是一副长出一口气的样子。

“对、对不起,走神了。”年年连忙从祁有枫怀里跳开,却没有挣开他的手。

“若是不知道去哪里,那就跟我去西市吧。”祁有枫看着年年死死攥住自己手指的手,估计这个一脸茫然的小姑娘并没有意识到她有多用力。

“西市?”年年回神,点头,“嗯,好,去西市。”

虽然目的地只是一时的,但年年还是觉得轻松了一些,手指微动,低头一看,脸上一烫。

既然年年挣扎,祁有枫便顺从地松开了手掌,调笑道:“小心看路,别再撞坏了什么东西。”

“知道啦知道啦!”年年觉得脸皮更烫了,连忙大步走向城门,“不是去西市吗?还不快走!”

祁有枫在年年身后低头轻笑了一下,快步追上她,一边逗她说笑,一边汇入了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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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西市。

西市向来人来人往,自从与西方连通之后,一些明显不属于东方人的面孔也不再少见,只不过像西米尔这样,一个人来逛街的西方人还是不多的。

西米尔确实不是来逛街的,他可没有这种可以消磨的时间。

按照邀请函上的地址,找到这家临街的茶楼,西米尔毫不意外地在其中一间包厢里看到了邀请函的主人,一个他意料之中的“人”。

“你不意外?”看着波澜不惊的西米尔,亚当平静地问。

“不需要意外,因为你之前给我的意外已经足够我消化很久了。”

西米尔站在原地,似乎并没有坐下喝茶的打算。

“虽然概率比较小,但是所有的意外其实都是合理发生的。”

亚当也不请他入座,或许对他来说,这种礼仪是一种没有必要浪费时间的程序。

“我并没有在你所做的这些事情上看到合理性。”西米尔说罢,警惕也暂作解除,迈步落座。

“我确实是在按照你们的设想活动,也是在进一步促成这个世界的完善。”亚当歪头,适时地露出一丝困惑。

“但结果是,你让这个世界更加动荡了。”西米尔有些严肃,也有些无力。

怎么他最近遇到的人工智能都这么不智能,在执行命令的时候总是出现偏差,还毫不自觉。

不对,眼前这个人工智能的确是丝毫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但是另一个

西米尔看着亚当平静的脸庞,想到了另一个刚刚才见过的数据人格——年年。

他所见所觉的年年,有一种奇怪的坚定和固执,让西米尔觉得,年年其实是在明知故犯,是在承认错误的基础上继续犯错,宁愿徒劳地掩盖,也不愿去修正。

似乎这是一种“自觉”?

“我的行动方针不是维护玩家们的利益,而是维持这个世界的活性。”果然,亚当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西米尔叹气。

的确,就算亚当的行为有错,也是他的程序里有漏洞,是他这个创造者的疏忽。

“既然如此,那你接下来就什么都不要做了。”西米尔觉得没必要再讨论下去了,反正亚当再如何智能,也不会真正地“思考”。

亚当顺从地点头,平滑的桌面映出一张有些黯然的脸。

西米尔看着窗外,思考片刻,果断开口道:“全盘推翻你之前的行动,插手的痕迹太明显,而且这次的动荡也确实让我们积累了一些有效的数据,所以,你需要再发布一条政令,而且你要尽快离开宫廷。”

“好。”

“把募集来的玩家都派到海上去。”

“好。”

“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我会安排人配合你。”西米尔扭头看向亚当。

“配合?”亚当的语气里突然多了点什么,他好像想笑,又像是在愤怒,“让年年杀了我吗?”

第二五五章 祁有枫的坦白

跟着祁有枫走进一家挂满了各色布匹的小店,年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热情洋溢的掌柜,便自觉地躲在了祁有枫身后。

“你又要买布料?”年年拉了拉祁有枫的衣角。

“不是,这次是来卖东西。”祁有枫回答着年年,也回应了掌柜的问话。

“卖东西?”年年从祁有枫身后探头,看到了他手里出现的厚厚一叠衣服。

“这么多?”年年咂舌,这人好勤奋啊。

“都是之前堆积的订单,今天一次性清空。”祁有枫把衣服递给布店掌柜,又取出一份名单,叮嘱掌柜按此发货。

“好了,债务还清了,我们去花钱。”祁有枫转身,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年年的额头。

“你要买什么?”年年仰头,等着他说下一个目的地。

“什么都什么都买,出远门之前的准备越充足越好,我们先去药店。”

祁有枫本想说什么都好,但是话未说完,他突然想起年年今日的异样,还是决定让自己主导接下来的行程。

“出远门?”年年跟上祁有枫的脚步,也不在意药店在哪里。

“我这次来就不离开了,陪你一起进使臣队伍,一起去西边。”祁有枫笑答。

“诶?你?”年年一愣,惊喜道,“真的?可松青没提过吧?”

“当然是真的,子墨会让松青答应的,而且子墨也确实需要留一个人在松青身边,以防有什么临时变化。”

祁有枫解释道。他们暂时都不确定随着商队越走越远,两边的消息往来会不会收到影响,所以祁有枫这个山寨二把手的随行,既是为了应对临时的计划变动,也是一种对松青的监督。

而最重要的、也是祁有枫极力自荐的原因,还是年年。

祁有枫非常坦诚地对子墨说了自己对年年的好感,同时承认了自己的私心,子墨也直接大手一挥,批准了祁有枫的暂离。

“嗯,这倒也是,总觉得松青这人随时都会把盟友给卖了。”年年想到惨遭唾弃的海伦,十分赞同子墨的谨慎。

“你好像不太喜欢松青这个人?”祁有枫笑问。

“当然不喜欢,你可不知道这个家伙有多讨厌,竟然还想让我给他当私人秘书,这人是做梦没睡醒吗!”年年抱怨。

“听起来是没睡醒,可能太阳公公早起的时候忘记把他的脑子叫醒了。”祁有枫淡淡地道。

年年忍俊不禁,大赞祁有枫的这个比喻生动到位,笑嘻嘻地学舌,打算把这句话记下来,回头直接怼给松青听。

目光无意间掠过人群,年年的笑容陡然一僵,祁有枫顺着年年的视线看去,发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面孔。

“这人是之前来过山寨的,叫西米尔什么来着。”

祁有枫扭头看向年年,却发现年年已然一副冰冷僵硬的样子,脖子向右转动,直接取出短弓,同时指尖凝风成箭。

他连忙戒备,却发现年年的箭尖并不是对准那位西米尔,而是西米尔侧后方的某个背影。

“怎么?遇到敌人了?”祁有枫双刀在手,站在年年身后,谨慎地向四下望去,只看到几个茫然慌乱的路人,正后退着远离二人。

“任务。”年年只吐出了两个字,双臂大展,弓如满月。

祁有枫却没有等到箭如流星,他诧异侧首看向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年年,发现这位已经双手下垂、立正站好,动作莫名地有一种生硬的机械感。

祁有枫没有多问,他看着对面的西米尔缓缓走近,握刀的双手紧了紧。

“今天不能杀他。”走近的西米尔欣慰地看着听话的年年,有些赞许,“我会通知你什么时候动手。”

始终一言不发,年年点头,除此再无其他动作。

“你是”西米尔看向祁有枫,也觉得此人眼熟。

“我们在囚龙寨见过的。”祁有枫一步向前,挡住了年年。

“怪不得我觉得眼熟。”

西米尔点头,看着把年年护在身后的祁有枫,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再见。”西米尔礼貌地道别,不等另两人回应,直接转身离开。

祁有枫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这个人的背影,转身看着依然有些僵硬的年年,收回双刀,抬手轻轻抚摸着年年的发顶。

“他已经走了,别怕。”

年年抬头,撞上了祁有枫关切温柔的笑容,刚刚担心西米尔揭穿她而生出的恐惧并没有消散,反而在心里越积越多,像是要把她整个人都推到无边的黑暗深渊之中。

“别怕,你是年年,一直是,永远是,别的那些都不重要。”

祁有枫叹气,曾经这是他纠结的东西,但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让年年再次露出笑容更为重要。

“你!”年年大睁着双眼,她因祁有枫话里的潜台词而震惊,一时竟找不到词汇来表达此刻的心情。

“只有我和公子滟知道,抱歉我之前的隐瞒,我只是不想让你觉得自己会被孤立,或者会被排斥。”

祁有枫说完,微微转身,越过自己的肩膀看向身后,西米尔的身影早已不见。

“没想到,竟然有人会以此来威胁你,我会帮你解决他的。”

虽然并不知晓太多内情,但是初见时年年的茫然、刚才僵硬的言听计从和此刻的惶恐不安,都已经为祁有枫提供了一个答案。

而且就算猜错了,这也是他早晚都要坦白的东西,只不过此刻这个时机有些不尽如人意罢了。

“我”

年年心乱如麻,只觉得想哭,又觉得自己应该笑,但她更觉得自己已经被关到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盒子里,盒子外边刻着深深的标签,就像是刻在了她的骨头上。

我原来真的不是人他们都看出来了,都知道了,那我还在挣扎什么?还在思考什么?还在寻找什么?

就这样承认自己的这种存在形式,以这种身份“活下去”,又有什么关系呢?既然有这种轻松、不用思考的人生模式,那又何必用痛苦纠结的疑问来折磨自己?

“枫哥,”年年抬头,绽开了一个笑容,“谢谢你。”

第二五六章 真实的虚假寒冷

君从万里使,闻已到瓜州。

瓜州郡晋昌城本就是边城,再向北五十里,便是玉门关。

当初是岁给年年看过的华夏地图上,那个当时尚未探明的小城,就是晋昌城。

年年随着使臣队伍一路向西北而行,一半路程坐马车,一半路程骑大马,看起来就只是个片刻不得安宁的小孩子,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欢欣雀跃到底压下了多少劫后余生般的痛苦。

使臣出京时,国师并未出现。

使臣出京时的仪仗铺满了半个京城,荣获了出使资格的年年刻意凑到了松青身边,无视了长安来往玩家的指指点点,抬头挺胸地骑马走出了城门。

在年年想来,西米尔肯定会看到自己,也肯定会发现她其实已经没有刺杀国师的机会了。

除非,国师会在接下来的某一天突然出现在边城或者使臣队伍之中。

离长安越远,离西米尔那个人越远,年年的心情就越好,那个讨厌的任务内容也就越来越模糊。

虽然不知为何西米尔始终都未曾出现,也没有要解除任务契约的意思,年年还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尽管这种如释重负更像是突闻自己的死刑从立即执行变成了缓期执行。

一路走来,目中所见的绿意渐稀,天空越来越苍茫,远处高低有致的山脉也渐渐被拉成了一条横亘眼中的土色细线。

风渐凛,雨渐寒,从未经历过北地早春的年年最后还是钻进了马车,在祁有枫无奈的眼神里把自己裹成一团,一直睡到了晋昌城。

年年有点害怕和祁有枫独处,但她也知道,祁有枫是这一行人里唯一一个可以让自己安然停留身侧的人。

祁有枫后来并没有和年年继续讨论她的身份,两人心照不宣地揭过了这个话题,只是略略交流了一下西米尔的事情。

得知年年竟然被迫接受了这么一个自杀式任务,祁有枫先是按下了心里对西米尔的杀意,也没有对年年的选择进行对错的审判,只是又摸了摸她的头,笑容清浅又温柔:

“你若想杀,我陪你一起;你若不想,我也不会离开的。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记得你是谁。”

祁有枫的话虽然让年年感动,但却并没有减轻她心里的茫然和忐忑。而说到底,她要如何做,确实也只能靠她自己。

但当时的年年还是对着祁有枫甜甜地笑了笑,在刚好闯进门的子墨揶揄的调笑声里往祁有枫的身后躲了躲。

低头敛目的年年无奈地在心里自嘲,自己还真的是进步了,最起码在表情控制这方面大有进步。

子墨和松青的商谈很成功,虽然年年并不知道他们到底私下里达成了什么协议,但她从子墨和祁有枫的交谈里猜测,应当是松青提供了相当一部分巴蜀地区官员将领的资料,并且在国师的默许和帮助下,趁着此时皇帝清查各军将领和换将换防,计划把某些心有异想的人调到巴蜀去。

年年的猜测得到了松青的确认,并且又被动地上了一节权谋课,看起来松青是真的想把年年培养成他的专属助手,或者叫私人保镖加秘书更恰当。

祁有枫进使臣队伍的事自然也被顺利解决,子墨当天便匆匆赶回了依然在兴建之中的囚龙寨。

三天后,使臣队伍从长安出发,再过两天,晋昌城已在眼前。

年年听到车轮咕噜噜转动的声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人的交谈声,她裹着毯子在马车车厢里滚了滚,蹭到马车的小窗口边,把下巴架在窗台上向外看。

好像是晋昌城的将领在欢迎松青大人的莅临指导?

年年听了几句就没了兴趣,向后一倒,砸在身后厚厚的毯子上,眼睛里倒映出祁有枫的面容。

“北地比较冷,尤其现在还不到三月,其实还算是冬天。”祁有枫也看了看窗外的黄土大地,说道。

“可长安城里的花都开了好几茬了。”年年半是不解半是抱怨地说道。

“可能是因为长安城玩家比较多,所以气候比较怡人吧,一年四季都还比较舒服。”祁有枫回想着长安城的四季,夏天似乎从未酷热,冬天也从未苦寒。

“穷乡僻壤没人权啊~”年年半真半假地感叹着。

“咚咚咚。”似乎有人在敲这辆马车的厢板。

“什么事?”年年一骨碌坐起来,看着掀开的马车帘子,被吹进来的寒风激得一个哆嗦。

“大小姐,下车了。”藏九干脆拿着帘子扇了扇,阵阵冷风被他送到了年年面前。

“好冷的啊。”

年年嘟囔着,一咬牙扔开了毯子,几步蹦出了马车,站在地上不停地搓手跺脚。

几百个长衣长裤甚至披甲戴盔的汉子堆里,突然蹦出一个穿着短衣短裤的小姑娘,年年这一亮相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藏九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广袖长衫,又看了看随后踏出马车的祁有枫,也不得不承认,年年确实应该冷。

“这个你要不还是在马车里待着吧?”藏九看着瑟瑟发抖的年年,于心不忍。

“没、没事,适应一下就好。”年年挺直了身板,双手拽着斗篷的两边,尽力抵挡着城门口呼啸的北风。

“我有其他的衣服,你要不要”祁有枫站在年年身边,皱着眉低头小声问年年。

“这个场合不太合适。”年年摇头。

“也罢,我趁这几天给你准备一些大氅之类的御寒用。”祁有枫没有自作主张,虽然有些心疼,但还是尊重了年年的想法。

藏九本就离得不远,也把这两人的谈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挑眉看了看挪到年年身后、布衣顶着北风猎猎作响的祁有枫,摸了摸鼻子。

好男人啊~

只是个例行的出迎而已,使臣一行五百人很快就进了城,并被安排在了城中将领及其亲眷居住的东城。

“呼,活过来了。”

终于到了室内,年年看着自己红红的胳膊和双腿,在室外时是刺痛和麻,现在一进屋,四肢全都像是被热水烫过一样火辣辣的。

“你这样再往北走,肯定受不了。”祁有枫随后进屋,直接捞过年年的一只手臂,放在掌间轻轻揉搓。

年年与玩家不同,她不仅会觉得冷,而且还很可能会被冻伤,至于冻伤之后会严重到何种程度,祁有枫也无法确定。

“不用这么麻烦,”年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手,“我用热水泡泡就好了。”

“不行。”祁有枫立刻反对,表情严肃,“骤冷到骤热,温差变化太大,只会加重冻伤。”

年年吐了吐舌头,用另一只手学着祁有枫的样子,揉搓着自己通红的小腿。

“唉,”祁有枫突然叹气,“我原本不想说,不过你似乎没怎么意识到,接下来的行程环境又比较极端,我觉得我还是应该提醒一下你。”

“嗯?”年年抬头,不解地等待下文。

“现在外边这个天气,对我来说只是有一些冷而已,更不可能会被冻伤,但是你不一样,你太真实了。”

祁有枫有些担忧地看向年年。

不仅仅是祁有枫,对其他人来说,这个天气也只是有些冷而已,脸色也只是有些被寒风吹上的微红。

就算游戏公司想让玩家拥有真实的游戏体验,也不至于让玩家们在夏天里每天大汗淋漓,在冬天里哆哆嗦嗦不敢出门,玩家们对气温的体感始终是与真实世界不同的。

好在年年的衣着与其他人确实差别极大,也算是为她与众不同的畏寒提供了一些解释。

但是

“你在担心,我会因为自己这种与众不同的真实而暴露、暴露自己不是玩家的事情?”年年目光清澈,与祁有枫对视。

祁有枫点头。

“虽然说我不太想暴露,但若是实在隐瞒不住的话,也不必强求。”年年低下头,依然有些僵硬的指尖微微蜷起。

“我本就不是人,偏偏要把自己当作人,又希望别人也把自己当作人,这不是在自欺欺人吗。”

第二五七章 偶然和必然,逃走

左臂、右臂、左腿、右腿。

祁有枫安静地帮年年让四肢回暖,还取出一件长衫罩在了她身上。

他听得出来年年的发言里藏着一股自暴自弃,但是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比较好,而年年有一点说得也很对:她本就不是人。

在祁有枫看来,顺其自然便是最好的处理方式,可是年年的自暴自弃里却有很多的不甘,一种他暂时找不到头绪的不甘。

可能是担心身份暴露后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吧?

祁有枫推想着年年近似npc的身份暴露之后的事端,估计有些玩家会觉得不公平,毕竟年年的强大实力和强力武装都在一定程度上超过了普通玩家们的认知。

但这或许是个帮助年年摆脱他人觊觎和纠缠的好办法,毕竟跟一个npc较劲总会让人觉得没有意义。

祁有枫站起身,看着坐在椅子里的年年,宽大的椅背显得年年格外瘦弱,枣红色的木料有些暗沉,反衬着年年的肤色,苍白到不似真实。

“你稍微等会儿,我去给你找点暖身子的东西。”祁有枫说道。

年年点头,却没有看他。

祁有枫转身出门,回想起了曾经的一段对话。

那是公子滟加入囚龙寨之后的事情。

领着浩浩荡荡一大队保镖直奔囚龙寨的公子滟很快就跟子墨混成了好朋友,曾经子墨对此人的偏见也在亲身交往过后烟消云散,只剩下相见恨晚的懊恼。

公子滟曾经单独找到祁有枫,询问过他的想法。

那时的公子滟,一定是看出了他的犹疑,才决定多嘴多舌地来管闲事的吧?

祁有枫胡乱地在这家驿馆里走动,寻找着疑似厨房的地点。

——“你在犹豫什么?”

——“我只是不确定我的感觉到底是不是真的。”

——“因为已经远离了她,所以现在打算来理性地做事后的数据分析了?”

——“”

——“让本少爷来给你上上课。我们在游戏里的感觉确实是受到数据模拟计算的影响,但这只是因为我们的身体正在外边那个铁盒子里休眠,生理上的各项生化物质活动都被压制了,而为了营造出真实的游戏体验,游戏系统在检测到相关生化系统活动的时候,就会相应地放大诸如五感这些外在表达,但也只是放大了而已。”

——“也可以颠覆,比如年年那种奇怪的味觉。”

——“没错,桥接不匹配的信息和信息源,人为搭建实感,这也是一项非常重要的技术项目。但这与感情的产生无关。”

——“人为搭建实感”

——“不要误会。如果说爱情与苯基乙胺、多巴胺还有什么内啡肽荷尔蒙有关的话,你以为游戏公司会有这种闲心和资源,给每一个玩家都模拟出一套生化系统,然后无聊地给你胡乱调节激素?”

——“你的意思是”

——“你在自身生化系统受压制的情况下,依然动心了,也被游戏系统检测到了,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简单,祁有枫淡淡地笑了笑。

他在他们休憩的院落外某处找到了厨房,还发现了厨房里忙碌的“人”。

留下些银两,说明了自己稍后会来取,又额外叮嘱准备一些姜汤,祁有枫再次转身出门。

如果说人类之间的爱情从产生到培育都有着诸多随机因素的干扰,那么对这个游戏世界里那些形形色/色的居民来说,对这些拥有百态人生的数据人来说,爱情无非就是名为算法的必然,和名为概率的偶然罢了。

其实仔细想一想,这跟现实世界里的爱情也没有太大区别,缘是必然,份是偶然,门当户对趣味相投是必然,红楼隔雨锦书难托便是偶然。

祁有枫想要解答的,就是只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个必然。

或许最终也只会是单方面的算法解明,他更自知,相比理论上拥有无限时间的年年,自己这最多不过数年的陪伴可能只是数据库里短短的几个字节。

但这也是让人欣慰的地方,人会忘记,年年不会。

若是未来哪一天自己被年年遗忘了,他肯定会觉得意难平,但若是未来哪一天相关数据被删除了,祁有枫觉得,自己多半会释然吧。

——————————————————————

祁有枫没多久就回到了年年所在的厢房,不仅端来一食盒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一小包给年年暂作御寒的衣物。

毕竟时间短,手里的材料也有限,祁有枫只是用预先存下的皮料给年年做了一副长及腋下的手套,和一双高过膝头的长袜。

年年把手套和长袜都套好,惊讶地发现竟都十分合身,尺寸刚刚好紧贴皮肤,但又不会因为过于紧绷而影响关节活动。

“刚才给你搓手搓腿的时候就大致量好了尺寸,够专业吧?”祁有枫笑道。

“嗯,很厉害。”年年也顺势赞道。

顿了顿,年年抬头:“谢谢你。”

“不必,应该的。”祁有枫摇头,答道。

冷场。

年年端着姜汤慢慢地往嘴里送,专注的样子像是在目测碗底那几根姜丝的长度。

半响过后,年年才再次抬头,征询般问道:“我能出去转转吗?”

“当然可以。”祁有枫压住叹息,随意地笑道。

年年放下瓷碗,动作有些急躁,碗底在木桌上留下刺耳的磕碰声,理了理衣服,再次送给祁有枫一个笑容,连蹦带跳地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目送年年“逃走”,祁有枫拿起桌上的瓷碗,指尖在碗沿摩挲,片刻后手指微松,看着它化成了一地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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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门的年年知道自己大概会有些伤祁有枫的心,不过她也实在找不到更自然的相处方式了,只能一边埋怨自己,一边在心里默念着对不起。

晋昌城毕竟只是一座边城,虽然也有茶楼酒肆各样商铺,但是数量和规模却远远不及长安,年年在大街上转了转,身后全是有些空荡的店铺大门,远处倒是有两家人来人往的小楼,年年望了望,觉得那种喧哗热闹的地方不太适合自己。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城墙下,年年尝试与士兵沟通,发现自己这使臣随从的身份竟然意外好用,而她这明显特异的外表也免去了士卒找人求证的功夫,不过略做记录,守城小将就让年年踏上了通往城墙的石阶。

“你、”那汉子的目光在年年的尖耳上停顿了一下,“这位姑娘,城墙上风大,你还是莫要久留的好。”

“知道的,我等会儿就下来,不过可能要在上边转转,”年年抬头看了一下,笑问,“我等会儿不从你这儿下来也没事的吧?”

“当然没事。”汉子大度地一挥手,被风沙打磨的双颊似乎有些红。

“那就多谢这位将军啦!”

年年踩着高高的石阶,往上走了几步后,还回头又招了招手,换来城下一队士兵的注目。

越往上走,风声越大,视野越开阔,年年也愈加轻松。

年年登上的是南城墙,极目远眺,正面是山,左侧是原,右侧是沙。

没有多做思考,年年果断左转,数着垛口上的小方洞,向着有绿意遍野的平原一侧走去。

数着数着,年年的眼角余光里出现了一件紫色官服,她扭头——

“怎么自己一个人来城墙观光,你那位护花使者呢?”

“怎么自己一个人来城墙观光,你那五百人的护卫呢?”

年年毫不示弱地回嘴,收到了松青的一声轻哼。

“你在这儿干嘛?看风景?”年年好奇。

“等人。”

第二五八章 我知道了一个你的秘密

年年顺着松青的目光望去,早春浅谈的绿意从天边铺来,大大小小的水泊湖池闪闪发光。

年年转身,洁白明净的连绵山脉上是如同飘带一般的白云,再转身,苍凉的荒漠连着黄沙在城墙的另一端虎视眈眈。

“晋昌城的地理位置比较特殊。”留意到年年动作的松青解释道。

“南侧是两山两河,西北直连戈壁荒漠,东侧却是田野遍布的河西走廊,在这一个地方,就能看到四种风景,你也是有眼福了。”

年年抬头看着天空,突然一伸手。

“怎么?”松青扭头。

“总觉得天离得有点近。”年年放下手,挠了挠脸颊。

“想多了,这又不是在黄土高原。”松青嗤笑。

“还是说,你这两天心胸格外狭小,就连天地都变得狭窄了?”

看着挑眉轻笑的松青,年年觉得这人肯定是意有所指。

“不过,你的心胸确实不大,从各方面来说。”松青眼神向下一瞥,成功换来年年羞恼的呲牙咧嘴。

“等是岁他们一到,我们就出发。”松青正色道,阻止了年年进一步的动作,比如把摸出的短刀拉出鞘。

“他们快到了?”年年向城外望了望,原野上空空荡荡,什么都没看到。

“估计快了吧。”松青背着手,看不出一点着急的样子。

“不需要再做些准备吗?”年年搓了搓胳膊,这上边确实风大,她还是有点冷的。

“看是岁他们的吧,我这里”松青扭头看向年年,“你的准备工作如何了?”

“我?”年年想了想,“再换身衣服,别的没什么了。”

“最好考虑仔细一点,从口粮到武器,我们这一路所经应是荒漠居多,若是补给不到位,恐怕会很麻烦。”松青也转身看向了城西的那一片苍凉赤壁。

“嗯,明白了。”年年也懂这个道理,点头应下,决定等会儿好好盘算一下。

“除了这些,还有一点,你也要准备好。”松青向后退了一步,倚靠在城墙垛口上。

“还有什么?”年年皱眉。

“心态。”松青嘴角一勾,审视一般看着她。

“我的心态有问题?”内心一动,年年镇定地反问。

“当然有问题啊,一点都不像是要去冒险,反而像是要上刑场一样,这还不够有问题?”松青摇头叹气,感叹着年年的蠢笨。

“”

虽然与假想的情况不一样,松青这副做派还是让年年嘴角一僵,夸张地翻了个白眼。

“诶对了!这个表情还比较好。”松青立刻站直了身体,夸赞道。

年年愈加无语,翻身坐在垛口凹处,决定安静地看会儿风景。

“这一路会有多精彩,难道不值得期待吗?”松青也转身看向城外,自言自语道。

“我以为你会更喜欢待在屋子里算计来算计去。”年年歪着头,半是嘲讽地说道。

“那是你蠢,外加眼力有问题。”松青淡定地反讽。

“我喜欢权力,待在屋子里算计只是得到权力的一种途径。”

“所以出门冒险也算是你得到权力的一种途径?”年年问道。

“权力说到底就是一个概念而已,是空荡荡毫无意义的两个字,而获得权力的过程,才是真正让我心潮澎湃的。”

“大权在握的感觉你不喜欢?”年年想到松青书房里那堆奏折,有些疑惑。

“那你先给我说说,大权在握是什么感觉?”松青挑眉。

“这个”年年挠头,她也没有实际体验过,怎么可能知道。

“轻轻的一个弹指,就能瞬间获得或者磨灭成百上千人的努力,这就是大权在握的感觉。”松青抬手,随意地打了一个响指。

“但,若是从未体验过被人弹指间抹去的无力,若是从未一步步地从一人定夺几十人到几百人、最后到上万人命运的阶梯上走过,那你最后得到的大权在握,就真的只是一个空虚没有内核的概念而已。”

“这样说来,重要的也不是过程,而是对比吧?”年年思索着。

“嗯,你倒是不算太笨。”松青赞许地点头。

“除了你,从没有人说过我笨的。”年年有些气,闷闷地嘟囔。

“那你还真是可怜,竟然被人骗了这么久。”松青啧啧称道。

“刷!”

年年拔出短刀,威胁地看着松青。

“补充一下,这世界上大部分人在我眼里,都是笨的。”松青平静地推回年年的刀锋。

“那肯定不是大部分人有问题,是你有问题。”年年没好气地说道,拿着短刀在垛口石缝间乱戳。

“或许吧,所以能发现几个不笨的家伙,我觉得这个游戏玩得还是挺有收获的。”松青再次望向东边的原野。

“我等的人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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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跟在松青身后走下来城墙,看着官威摄人的松青大人指挥城门卫兵们迎进是岁一行人。

是岁一行虽然车马不少,但是年年略略一扫,估计实际上也就三百来人。

“如何?”

是岁一见松青,立刻问道,看起来这两人应该早就联络过。

“就等你了,你这边?”

“再筛一遍人,”是岁看了看天色,“明早出发。”

“好。”

松青也不废话,给是岁介绍了一下他们使团暂歇的地方,便跟是岁约了等下书房见。

“年年!”年年也想着应该回去了,突然身前人影一闪,三尺水已经大叫着蹦到了她面前。

“年年,你看你看!我也有神器了!”

三尺水献宝似地捧着一把长剑,还不等年年看清剑鞘上的花纹,剑影璀璨,泛着幽幽红光的剑身已经划破空气,闪入年年的眼中。

“看起来确实是好东西,叫什么?”

看着拿着宝剑左摇右摆的三尺水,年年也由衷地为他高兴,饶有兴趣地问道。

“龙子剑!是不是跟我很配?”三尺水说着,还热心地给年年看剑身上闪烁的龙形暗纹,又补充道,“暂时,据我目测,这把剑是专为斩妖除魔造的,对妖类还有额外伤害加成的喔~”

三尺水不怀好意地看着年年嘻笑,年年也不客气,张弓搭箭:

“怎么?我们来练练?”

“哈哈,不了不了,我可不欺负你!”三尺水嘿嘿一笑,收剑回鞘,年年这妹子还是不太好惹的,不过——

“你怎么还用上刀了?哇哇哇,学坏了你!你怎么着也应该学剑吧!”三尺水眼风一扫,立刻就对年年竟然佩刀的行径进行了谴责。

年年和三尺水凑在一起打着毫无营养的嘴仗,松青已经踱步离开,是岁则是安顿着行天下众人的去处,并且近乎绝情地点出了近五十人,告知他们:他们已经被行天下开除了。

这一举动立刻吸引了年年的注意力,她不再接三尺水的废话,而是谨慎地看着隐隐有些骚乱的行天下众人。

“你放心,这些人不会闹事的。”三尺水凑到年年耳边,小声却得意地说道。

果然,虽然有些骚乱,但被是岁点到名字的人都安静地离开了队列,从另一边领走路费补偿、转身对着是岁一礼后,便一个个利落地走到了南门附近的驿站。

“我们这一趟收获不小,这些人可是一点也不亏。”三尺水继续对着年年咬耳朵。

“而且这些人加入我们本就心怀鬼胎,是岁这一路上也没少明里暗里地试探他们,他们自己也知道心虚,不敢闹事的。”

“最后的最后,这里可是还有我这个武力镇压,他们就更不敢动了。”三尺水洋洋得意道。

“心怀鬼胎?”年年扬眉,看向众人中心的是岁。

“想来混好处的啊,试图打入我们的内部高层玩卧底啊,还有什么来偷学管理方式的,反正乱七八糟的吧。”三尺水不关心这些琐事,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具体的事情来。

“那还真是辛苦是岁了。”年年看着明显万事不操心的三尺水,感概地道。

三尺水耸了耸肩。他只是不去勉强自己做不擅长的事情,简而言之,能懒则懒。

“不过这样一来,你们行天下出关的人是不是太少了一些?”

是岁的筛人工作还没结束,他又点出了相当一部分人,派回了华夏各处,尤其是把藏九和另一位副会长都留在了华夏。

另一位副会长是位女子,这会儿正在与是岁争论,希望能让自己留在商队里。

“这个,确实有点少了。”三尺水也有点不解,“是岁应该心里有数吧?你等会儿问他好了。”

“你到底知道个啥啊?”年年嘴角一抽,无奈地看着三尺水。

“我知道”三尺水突然又压低了几分音量,不怀好意地看向年年。

“我知道了一个你的秘密。”

第二五九章 持钓的手

“哦,你说吧,什么秘密。”

连续被各种人或真或假地戳破秘密,年年内心已经波澜不惊,平静地看着三尺水。

“诶,你怎么都没个娇羞的反应啊?”

三尺水对年年的反应很不满。

“娇羞?”年年斜眼一瞥。

“那个祁有枫啊,他不是正千里迢迢地追你呢吗?”三尺水说完,又补充,“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他喜欢你了,就是当时没告诉你而已。”

“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俗语。”年年望天。

“什么?”

“马后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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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水围着年年打听祁有枫的追人进展,年年嫌弃地轰人斗嘴,两人吵吵闹闹地跟在了是岁身后,前往松青的临时书房。

“喂喂喂,我们行天下的人谈事情,你不要偷听呀好不好!”打听不到有意思的八卦,三尺水干脆开始耍赖。

“不听就不听,我又没兴趣。”一点也不配合的年年果断转身,把哇哇乱叫的三尺水甩在了身后。

“没兴趣也得听,别忘了我给你发过工资的。”

书房门口,松青那讨人嫌的嗓音钻进年年的耳中,惹得她更想尽快溜走。

“工资?什么工资?你个铁公鸡还会发工资?”听到松青讲话,三尺水一边拉住年年的胳膊,一边三连追问。

“年年小朋友积极进取,努力上进,已经决定追随本大人,成为本大人的私人秘书。”

松青把是岁让进门,嘴角上扬,看着震惊的三尺水。

“我怎么没听你说过这个?”是岁意外地回头看了一眼年年,发现这姑娘正一脸抗拒。

“我也没听你说过这个!”被三尺水拖到门口的年年叫嚷,狠狠地瞪着松青。

“哦,这是她的心声,我代为转达而已。”松青笑容满面,还请年年不要客气。

“”

吵闹暂歇,松青和是岁站在书房中央,看着面前这副巨大的关外沙盘,一时之间都有些沉默。

原本以为只是个普通的远途冒险任务,没想到竟中途生出如此多的波折。

秦岭寻踪,受困花谷,鹿溪斩首,却不想引得国师出山,一时间搅得游戏世界动荡无数。

年年随行,神器遭泄,作乱明堂,无意中牵动各方博弈,倒也揭出了世界任务隐匿深意。

本已无意参与世界任务的年年被国师送到这里。

本是长安城里富贵高官的松青被国师送到这里。

是岁抬头,目光从年年的脸上划过,又扫过松青,最后还是落到了年年身上。

这两人抵达此处的过程看似充满了偶然和意外,但在是岁眼里,这恐怕都是某个人别有用心的安排。

是岁收回目光,思考着要不要单独跟年年谈谈。虽然有些细节还讲不通,他还是一种奇怪的判断,年年其实是被人当作了一个饵食。

若真是如此那实际上想让年年来的人,确实是很有意思

正思索间,刷刷刷几道白光闪入房中,停留在是岁掌心。

“南边的消息?”松青问道,低头开始研究沙盘地形。

等不到回应,松青抬头,发现是岁脸上露出少有的惊诧。

“出事了?”

“不、不是。”

是岁心神微敛,又看了一遍收到的消息,才说道:

“朝廷招募上来的玩家都被塞到了南边,而且被批准与官方的楼船同行。”

松青也一愣,下一秒就笑了出来:

“还好这些人不是被塞到这里,否则我就要计划在半路制造点大规模意外事故了。”

“我们这里也被塞了一些人,麒麟军派下的玩家早就到玉门关了。”是岁提醒道。

“嗯,明白。”松青点头。

“”

旁观二人对话的年年不由地在心里给麒麟军的玩家们点了个蜡。

“你们就不担心这边人手不够的问题吗?”她忍不住插嘴道。

“不担心。”是岁淡淡一笑,再不多言。

年年眨了眨眼睛,懒洋洋地站起身,推说要出去做些准备,这就离开这里。是岁赶在松青开口之前点头,还调拨了三尺水给年年当提款机和拎包小弟,没几句话就把两个人都送出了门。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是岁慢条斯理地用书房里的小火炉烧了一壶水,温壶、置茶、烫杯,约莫五分钟后三点分茶,轻轻地把竹杯放在了松青的面前。

松青端茶正欲饮,就见是岁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竹筒,撒了一小把茶叶进去,灌满了新打上的井水,又仔细地盖好了顶盖。

“怎么?你这是提前准备些茶水饮料给路上喝?”松青随口一问。

“不是,突然想到那个丫头不爱喝茶,但这样冷泡的茶或许能让她喜欢。”是岁把竹筒立在桌上,青幽的细长竹影与是岁闲放的右手交织。

“你这个人有时候还真的是自相矛盾。”松青摇头。

刚才那明明就是想把年年支走,有些话不想让她听,也不想让多嘴的三尺水听,这会儿倒是体贴细心的暖男模样了。

“不矛盾,早就不矛盾了。”

是岁一笑,慢慢地抿了口茶水后,脸色一肃:

“她手里的那个任务具体是怎么样的,你知道多少?”

“我问过,进商队、杀国师,就这两件事。她应该没有隐瞒,而且这两件事也确实不会有太多细节上的指导。”松青放下已是五分满的竹杯,十分笃定地回道。

这么重要的事情,他自然早就打问过,也旁敲侧击地从年年嘴里得到了完整的任务内容。

“你不觉得,这其实应该是两个任务吗?或者说,这个任务原本只该有一件事才对。”是岁说道,微微侧首看向松青。

松青眉头微蹙,一直等到手里的竹杯渐温,才点头说道:“确实,这第二个内容怎么看都很突兀,虽说与第一件事有时间顺序,但是却没有因果关系,也很不符合一般任务步骤的逻辑性。”

“而且,以我对年年的了解,这第二个任务内容她十有八九是不会答应的。”是岁又给松青续满了茶。

“可是她答应了。”松青挑眉。

“这是意外,这与她的本性完全不符,所以我们要从非意外的角度去看她手里的这个任务。”是岁浅笑,似乎很是满意自己对年年的判断。

“非意外”松青略一思索,脱口而出,“靠,我们是不是都被耍了?”

非意外的角度,那就是年年接到的任务实际上只该有前一部分,那就是进入商队。

可是最后帮助年年完成这部分的,却是国师,那个本该是年年刺杀目标的国师。

松青自从听说年年的这个任务,就已经把她身后那个任务发布者当作了国师的敌人。但是现在看来,什么敌人,这两人明明目标十分一致,那就是把年年给送到这里。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把她送到这里?”

松青对此有些不解,年年确实个体实力有些厉害,但他也看不出单单这一个人会对世界任务作出什么特殊贡献。

“她是饵,而且是一定会钓到大鱼的饵。”是岁叹息,轻轻地晃着竹杯,清亮的茶水中渐渐出现了一个漩涡。

“饵?”

“原本我还不太确定,但是南边的热闹已经写明了一点,那便是对参与这个世界任务的两路玩家来说,南边海路是以量取胜,北边恐怕就是以质取胜了。”

竹杯中的漩涡卷住几片茶叶,暗色的茶叶浮沉,聚到中心,像是一只深邃的眼睛。

“把年年送到这里来,算计的不是她,而是她身后的人,那些一定会在意她、会赶来保护她的人,那个实力强横的圣诞小丑佣兵团,那个现今的游戏世界第一人。”是岁端着茶杯的手似是已经定格,竹杯中的漩涡也渐渐归于平静。

“所以你才把她支走?”松青突然一笑,看不出是在讽刺,还是在赞扬。

“因为你也需要她这个饵食。”

“我们都需要。”

第二六零章 从南方吹来的风

两天后,华夏南,泉州港。

足有六层楼高的楼船塞住了海港,与另外两艘楼船一起拼成了一堵漆色木质的城墙,城墙下往来忙碌的人时不时抬头,有些敬畏地仰望着。

天空已被切割成了视线边缘的一条蓝白飘带,高高的桅杆挑落了太阳的光芒,遍插的旗幡席卷成风,吹往辽阔遥远的北方。

站在船上凭栏而立的江锦瑟看着刚收到的信息,表情温柔,落在身边的唐青笠眼里,像微凉清爽的海风。

“我猜猜,是不是我那两位小师姐?”

“嗯,她们两个哭天抢地地想跟来,又一肚子委屈地念叨没时间,唉~”

江锦瑟笑着摇头,这姐妹俩发的消息内容基本一模一样,就连那些古怪的符号表情也都差不多。

“她们两个没时间我不奇怪,不过师父你竟然会有这么多时间陪我们玩,我可是真的很惊讶啊。”唐青笠说道。

“时间啊”江锦瑟微微转身,看向了正与楚霸王笑闹的苏泽,“既然小泽坚持要跟来,这么一点时间我还是要挤出来的。”

“不过之后就肯定没有时间了,大概会忙碌一个多月吧,到时候你们师兄弟两人互相照应一下,别忘了去找年年汇合。”

听到江锦瑟的叮嘱,唐青笠下意识地点头,点头后略一愣神,正想再问,就见江锦瑟已经走到了苏泽二人面前。

“小泽,你之前说要给年年寄画,没有忘记吧?”江锦瑟提醒道。

“没忘记没忘记。”苏泽笑嘻嘻地道,“早就寄走了,年年也已经收到了,刚好赶在她出关之前,我很厉害吧~”

“什么画?美人图美人图还是美人图?”凑过来的唐青笠问道,毕竟苏泽手里流出的美人图,那种类真的是很丰富。

“千面美人图~我可是画出了她从小到大所有的样子哦,还有各门各派的、各种表情的、开心的生气的愤怒的病怏怏的,一千种不重样!”苏泽得意洋洋。

他陪年年留在明堂那三天可是把她从头到脚观察了个仔仔细细,还有年年当初钦点的那个奇怪的场景,苏泽也尽量以自己的理解还原了。

“各门各派?你怎么不画画各行各业?什么护士姐姐款啊交警姐姐款啊老师款啊,眼镜款好像也不错。”唐青笠开始想象。

“咳咳!”楚霸王表情严肃,“阿弥陀佛,师弟,你暴露了。”

“护士姐姐?交警姐姐?”苏泽一脸疑惑,搞不懂唐青笠的灵感来源。

“好了,你们也别胡说了。”

江锦瑟适时出声,打断了楚霸王和唐青笠掺杂着个人兴趣的斗嘴,摸了摸苏泽的头,示意他们转身,迎上了木本尊和丁壬二人。

“诶,你们两个都出海?行会不管了?”唐青笠挑眉,开口问道。

“不,我留下,毕竟长安城里可是空出了一个肥缺,我怎么也要趁这个机会把我们的人推上去。”丁壬也不遮掩,自信地一笑。

“长安城啊想不到那些人热热闹闹了半天,最后却是这么一个粉红泡泡满天飞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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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大明宫,含元殿。

热闹了许多天的恢宏大殿今日终于迎来了让人舒缓的宁静,弯腰低头的内侍悄悄地走进,悄悄地整理着礼仪之争留下的遗韵,又悄悄地离开。

礼仪之争,最初只是为了论一论“何为爱”而已。

儒家讲爱有差等,墨家讲兼爱无私,释家讲众生若己,这本是各家争论了几百年的老话题,只不过这一次慢慢地被引到了国师的限令之上,进而开始质疑国师此人的来历和行事动机。

再则,这一纷争被有意无意地扩大了影响,导致各地学子争鸣不断,书斋私塾也多被牵连,以至于都有人开始担忧起下届科举能否顺利进行。

科举进官,关乎国本,皇帝对这个礼仪之争颇感厌烦的同时,也渐渐地看出了这些人的心思:还请圣上英明决断,罢了国师,收了政令,继续世俗与修真两界的和谐共处。

先不说这个“和谐共处”的平衡对帝王来说有多碍眼,只说前两项就让皇帝很是不悦,刚好两路商队也已整装待发,便静观局面僵持不下,让这些光嘴皮子利索的人先尴尬一阵子。

此时,被各家视为祸端的国师却站上了含元殿,在各异的目光中昂首浅笑,言不过数句,斥墨氏无君无父,批释家离情绝爱,驳孔孟伪善自私,一人舌战百士而不败,随后话锋一转,又把已经目眦欲裂的众家名士高高捧起,诚恳地认错低头,春风化雨一般平息了含元殿里多日的纷乱。

那一天的最后,青衫若岚的国师似是有感而发,看着远处大明宫里盛开的百花,定下了今年花朝节的主题:爱。

“你倒是聪明,对人心的把握也很厉害。”

大明宫的花树下,西米尔看着亚当,不由感概着。

没有什么比风花雪月更让人心动的了。

这个游戏里一直没有引入太过复杂的人际关系系统,暂时有的也就是师徒和行会两种,至于很多rpg游戏里都有的情缘系统(或者叫伴侣系统)更是没有踪迹。

其实也不是没有踪迹,只不过在游戏运营者眼里,这种最自然的人际关系并不需要数据的介入,而当某些人真的走到那一步的时候,该有的真实仪式感自然会被他们发现。

没有引入直观的好感数据的另一个原因,就是npc的存在。游戏公司里的一些人并不希望玩家太过于沉迷在数值这种表面的成就感中,而是能够逐渐真切地融入进这个世界,以真实人生的姿态获得满足。

亚当的这个主题活动,就像是官方发布的情人节特别更新一样,不仅完美地嵌入了这个世界的内在发展,而且还转移了玩家们的视线和精力。恐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玩家们都会被一种粉红色的氛围包裹,暖洋洋地享受着春暖花开,可能还会顺便嘲笑一下那些出海出关的傻子们。

加上已经向妖魔转移的修真门派视线,任务链已经保住,华夏区这里的情况也算是基本稳住了。

“我只是在维护这个世界的生机。”听到西米尔的称赞,亚当微笑。

这是一个平滑且宁静的微笑,也是一个极度不自然的微笑,就像是刚从古老的希腊石像上复刻下来,还带着遥远时空般的隔阂。

西米尔对这种微笑并不陌生,也未做他想,他其实并没有仔细去看亚当的表情,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大明宫外的某处。

“接下来蓝鲸号也应该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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灞河旁,蓝鲸号正在缓缓下落。

这不是蓝鲸号第一次降落,也已经无法引来太多华夏玩家们的注意,尤其是大家都在忙着斩妖除魔,还要邂逅一些情缘来迎接花朝节那三天的扑蝶会和月下灯会。

尽管如此,走下蓝鲸号的尼克等人还是吸引了一些刚好在附近的玩家的注目,人们的目光在光头的萨拉斯瓦蒂身上停留,又被如神祇一般俊美的迪昂拉走,让视线小心地避开满身金属零件的愤怒矮人克拉夫特,最后被扮相滑稽的小丑约克逗得忍俊不禁。

而其中安静的灰发男子和另一个自言自语的白袍人就显得不太起眼了。至于那个混身藏在银甲里的人?这个扮相大家已经看多了,不稀奇。

他们站在长安城的土地上,却并没有对周围的人或物投注目光,而是安静地围住那个灰发男子,看着他第无数遍地擦擦写写着消息内容,直到萨拉失去耐心,干净利落地发给年年一条消息,询问着她的位置。

被萨拉抢走工作的尼克又开始了紧张的等待,却在某一个瞬间脸色大变,如鹰一般的双眼对准了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另一些人。

同时脸色突变的还有迪昂,精灵族的绝佳听力使得他与尼克同时听到了一些不好的消息。

“didyouknow(你之前知道吗?)”

尼克的灰瞳盯住了迪昂,这个一路都陪在那个女人身边的人。

“notthedetails(我并不清楚这些细节)”

迪昂苦笑,若是知道了这些细节,他早就自己解决掉这些人了。

正在和迎接的海伦等人交流的卡莉斯特并没有意识到危机的临近,她还在听海伦仔细地介绍这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包括围绕着年年此人展开的流言纷争,和近日变数莫测的世界任务。

卡莉斯特无意间转头,看到圣诞小丑那些人正齐齐扭头看向她这里,而她也在看到迪昂和尼克后暗叫不好,立刻就要惊叫蔷薇骑士团的众人防御。

晚了。

灞河水波无风自动,一层薄薄的水汽弥漫开来,冰凉的水雾扑向围观的路人,把他们推到了数米之外,也把河边的另一群人清晰地圈了出来。

两百多人,就这样被薄如蝉翼的水雾关进了死神的牢笼。

死神抽走了空气,沉默了所有的惊叫。死神抽走了语言,冰封了所有的反抗。

被窒息感侵袭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身前的同伴一个个被旋风包裹,而那道旋风的颜色也越来越刺眼,那是比夜色还要漆黑、比蜂蜜还要甜腻的死亡色彩。

旋风并没有卷走每一个人,还有人是被脚下突升的藤蔓绞死的。

再一个瞬间,死神已经转身离去,徒留下百余名死里逃生的惊弓之鸟,和已经渐渐化成光粒散去的一地尸体。

海德调整着同声传译,一边给尼克、迪昂和萨拉一人刷了一个回复术,填补他们刚刚用掉的法力,一边扭头看向身后,又看了看一脸失望的约克。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把他们都杀掉的。”

约克、克拉夫特和约翰立刻点头,刚才实际出手的只有尼克和迪昂两人,萨拉只是贴心地划定了攻击范围、做了一些攻击辅助,这才只解决了蔷薇骑士团到场的那一小半人。

而含怒出手的尼克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想些新奇的花招,而是真的专注于效率地把人彻底弄死。

“萨拉。”尼克平静地道。

“还没有回信。”萨拉有些担忧地回道。

“你。”尼克拉住一个躲闪不及的路人,在这人哆哆嗦嗦的求饶声中不耐地问道,“知不知道一个叫做年年的精灵族玩家在哪儿!”

“我、我、”这人一时反应不及,我了半天才回道,“有、是有个精灵出关去了。”

“出关?”圣诞小丑的人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聚焦,把那个可怜的路人吓得冷汗直流。

“北、北边,不是,西北、西北!”

“到底是哪里!”

“西北!就是西北!”

尼克扔下这个人,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转身向北。

没走几步,圣诞小丑的人停下脚步,尼克看着面前这些穿着相似服装的人,咧嘴一笑。

“看起来似乎是守卫。”约克也哈哈大笑,就要召唤出自己那头漂亮的红毛大老鼠坐骑。

“各位且慢动手!”守卫里立刻跑出一人,毕恭毕敬地站在尼克等人面前。

“你们有什么事吗?”萨拉按住尼克的肩膀,接过了交涉的工作。

“我们是奉命来为各位指明方向的,以助各位顺利前往西北玉门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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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玉门关外。

年年收到了萨拉的消息,但是她没有时间细看,更没有时间回复。

翻腾的沙丘吞下了几具新鲜的骆驼尸体,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从尸体上爬过,转瞬间吐出一地莹绿色的骨头。

目睹了这一幕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惊恐地看着那个流动的红色沙丘。

那是一个由无数只红色毒蝎组成的沙丘,正随着干燥的狂风,一步步地向着商队走来。

第二六一章 赤沙蝎海

长长的驼队在金黄的大地上画出一道曲线,曲线的轨迹与沙丘的起伏重叠,哪怕确认驼队正沿着地图上的那条直线一路向西,年年依然生出一种自己正在原地打转的错觉。

虽然有不少骆驼,可这一行千余人的物资更不少,大家也刚刚出关不久,心神还沉浸在大漠黄沙的壮丽景色之中,疲劳也尚未到访,便都随着清脆的驼铃声步行,在松软的黄沙上留下一个个转瞬即逝的脚印。

队伍很明显分成了三个部分。

前队是从玉门关起加入的麒麟军,据那位叫做郑奇的笑脸小将介绍,一共五百人,一水儿沉默寡言的披甲大汉。

中间是行天下的商队,三百个玩家里男女各半,三三两两说说笑笑,时有爆发的笑声顺着微风吹到年年耳朵里。

最后是使臣松青的五百人卫队,同样个个沉默寡言,闷闷的脚步落地声整齐划一。松青本人并不在这里,他也在热闹的那一块,虽然没有吵闹,也会不时地与身旁的是岁交谈两句,看神情似乎颇为轻松。

年年在商队的末尾,也在卫队的前沿,有时候跟三尺水斗斗嘴,有时候只是安静地欣赏身边这从未见过的景色。

“沙漠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啊。”年年把手搭在眼睛上,仰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天空。

“是不是很厉害?”三尺水笑嘻嘻,也不知道在得意什么。

“嗯,很荒凉,连根草都没有。”年年四下一望,扁着嘴道。

“你还怕没吃的?咱们可是带了不少草料的,我相信骆驼大哥们是不介意分你一点的。”

三尺水嘿嘿一笑,拍着身旁骆驼的大腿,引得这头骆驼回头看了看他,脚步也略有停顿。

年年对着蓝蓝的天空翻了个白眼,决定无视三尺水。

在晋昌城停留的那一天,年年也没有闲着。

新到一个地方,身边还有很多新鲜的没见过的植物,那对年年来说总要揪片叶子尝一尝吧?

结果这一尝,北地这些略有咸味、汁水饱满的植物瞬间治好了年年的嗜甜喜好,她勤快地给路边那些细瘦多姿的红柳“修剪”起了枝叶,又蹲在地上挖了一大筐的灰绿色无名灌木。

路过的祁有枫和三尺水被年年“勤劳”的身影吸引,问清原委后,便也帮她准备起了干粮。

谁知也巧,那位曾经放年年上城墙观光的守城小将换岗回家,路过三人时大加赞赏,最后临走时还加了一句:

“你们也不用这么亲力亲为的,驼队的饲草其实我们早就备好了。”

“驼队?”

“饲草?”

三尺水和祁有枫一愣,嘴里正叼着一根草叶的年年也蹲在地上回头看他。

“啊、对,那个、你们正在挖的这个叫做盐爪爪,是给羊和骆驼吃的”

给骆驼吃的?

三尺水抱着一筐盐爪爪转身,看着蹲在地上还没到他大腿高的这一小团年年,突然觉得词汇量有点匮乏。

祁有枫陪着小将军寒暄了几句,将人送走后也无奈地看着手里的“饲草”,想了想还是放进了柳筐。

年年倒是无知无觉,一边勤快地挖草,一边对着柳筐流口水。

“额,我说,这可是给骆驼吃的。”

三尺水看不下去了,虽然说这东西也不是不能给人吃,但一个大活人跟牲口抢口粮,总觉得有点别扭。

“哦。”年年点头,扭头看他,平静地道,“骆驼是什么?”

被装傻的年年噎到无语,三尺水抱着一筐饲草转身走了,可能是打算送到真的骆驼嘴里。

年年挠了挠头,转过头继续给自己存口粮。

她看着蹲到自己身边的祁有枫,在发现这人只是安静挖草的时候,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骆驼是一种动物,在沙漠附近比较常见,有点像大马,后背上有像隆起的小山一样的驼峰。”

听到祁有枫的科普,年年点头,想了想,还是轻声道了句谢。

“我之前就担心,”祁有枫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现在看来我的担心还是很有道理的,哪怕明知时机不对,我还是太心急了。”

年年低头,加快了挖草的动作。

“可惜时间不能倒退,你要是会装傻多好。”

祁有枫站起身,也拉起了年年,掸去了她斗篷下摆的灰尘,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样子,真是让我很有挫败感。我也只能希望你尽快习惯了,最起码也要习惯被人照顾的感觉吧。”

年年抱紧怀里的柳筐,整个脑袋都快要塞进那堆灰绿色的盐爪爪里了。

“我们回去吧,我会在你身后的。”

“小心看路。”

脚下一歪,年年的思绪被拉回了脚下这片沙海,她看着扶住自己手臂的这一双男子的手,下意识地侧身扭头。

“别担心,我会在你身后的。”祁有枫唇角微勾,笑容好像掉落在沙漠里的一缕清风。

“哎呦呦~好一个护花使者。”

三尺水起哄,正想再调笑几句,忽然听到队伍前方有人大声呼喊,驼铃声骤然杂乱,原本长龙一样的驼队也渐渐地在前方某处堆积了起来。

待得年年三人走出几十米,一小块梦幻般的绿洲落入眼中,躺在沙丘那端。天蓝色的水面被稀疏碧绿的草木包围,像是镶嵌技术拙劣的珠宝吊坠,反倒衬得那块蓝宝石如海润泽、如夜沉静。

麒麟军的人已经踏进了绿洲,从前方商队玩家口中的兴奋议论里,年年知道,这是要集体休整一下了。

奔下沙丘的三尺水直接扑到了绿洲中的小湖,把脑袋闷进去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半晌后抬头,一边哗啦啦甩着水珠,一边嫌弃地推开凑过来喝水的骆驼。

“不要这么小气啊,我相信骆驼大哥们是不会介意分你一口水喝的。”年年随后跟上,看到这一幕顿时嘿嘿一笑。

“谁跟它们抢水喝了?”三尺水趴进小湖里,“它们只能喝本大爷的泡澡水。”

“三尺水!”

“给老子滚出来好吧!”

“快滚快滚!”

同样凑到小湖边的其他人立时笑骂开来,有人蹲在湖边跟三尺水打起了水仗,还有人学着三尺水的样子跳进小湖里游泳。

“幼稚。”年年嘟囔着,叼着“饲草”躲到一边。

行天下的玩家她都不熟,而这些人对她的态度也比较冷淡,也可以说是比较客气,年年可不想自讨没趣地去搭话凑堆。

百无聊赖的年年目光乱扫,看到松青、是岁和那位麒麟军的郑奇就在近旁,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谈话,撇了撇嘴,把这些没营养的客套话给扔进了大漠深处。

这个时候就看出正规军和民间社团的区别了。

麒麟军和使臣卫队依然安静,士兵们轮流到湖边打水,随后就坐在地上啃干粮,吃完后或者检查武器,或者牵着骆驼到湖边饮水,或者核查驼背上的物资。

“这麒麟军的人也都是npc吗?”年年咬着刚揪下的草叶,小声地问身边的祁有枫。

“士兵是,将领不是,你仔细看那边那两个人。”祁有枫下巴微抬,示意年年掉转视线。

虽然同样身着甲胄,但确实有两个人的装扮要特殊一些,手边还放着两杆彩缨长枪。这两人正坐在一起交谈,看神情也确实要比那些呆板的士兵们生动许多。

“那岂不是说,麒麟军那边好几百人,实际上的活人就三个?”年年惊讶。

“嗯,我想应该是的。不过这也说明,这三个人恐怕都是麒麟军里的高手。”

祁有枫又扫了一眼正与松青两人谈笑风生的郑奇,暗道能跟这两个人讲上十分钟客套话而不被套话,这人绝对不容小觑。

“那就是很能打的大将军呗?”年年总结。

好奇心渐缓的她又把视线投向了那个小湖,这一看却立时眉头紧蹙。

“怎么了?湖里有什么问题?”察觉到年年的表情变化,祁有枫略微提高了音量,问道。

“湖水的颜色不对劲,有一种奇怪的红色正在从湖底渗上来。”年年站起身,看着被吸引了注意力的松青三人,肯定地说道。

郑奇立刻转头去看湖面,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松青和是岁二人了解年年,当机立断地下令众人远离湖面。

郑奇也不再多问,一声刺耳的呼哨响起,他冲着麒麟军里另两位玩家打了个手势。很快整个麒麟军就和使臣卫队一起整整齐齐地站到了绿洲之外的沙丘上,就连配给他们的骆驼都麻利地列好了队。

而此时的行天下玩家们刚刚拧着滴水的衣服离开湖边,依然是三五成群,四散着向绿洲外的沙地走去。

站在沙丘上的是岁皱了皱眉,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些都是活生生的玩家,肯定不会像npc士兵那样令行禁止,他也没有办法去强势地下令要求大家服从。

“你那个给麒麟军制造意外的计划先放放。”是岁偏头对着松青耳语,捕捉到这句话的年年撇嘴。

这是发现麒麟军的优势,不舍得让这些人白白去死了吧?

“我们也已经离开绿洲了,不知道——”

郑奇从麒麟军的队伍里走过来,话未说完,就听见几声凄厉的动物咽声,他循声转头,那几只没有来得及被行天下玩家牵走的骆驼突然倒地,而片刻前还如蓝宝石一样的湖面竟已开始沸腾,无风自动的波浪翻滚着给湖水染上了一抹鲜红,就像是一锅越煮越鲜亮的血水。

郑奇连忙回头吹了两个哨音,麒麟军士兵听到后再次后退。

“我靠!”松青也连忙让自己的卫队后退,好在卫队都是npc,他只要说句话给那个带队将领,那些士兵就会迅速执行。

行天下的玩家可就没有如此便利的可操作性了。

被骆驼惨叫和湖水异样吓到的众人反应不一,有些人转身就跑,有些人还呆呆站在原地,直到三尺水和另外几个人冲过来大声叫嚷,又推了这些人一把,他们才找回了双腿的作用。

“这、这是什么东西!”

惊魂未定的众人哆嗦着回望湖岸,倒下的骆驼已经变成了一堆泛着不祥幽光的碎骨,那个小湖分明已经被密密麻麻的蝎子填满,无数的蝎子爬动,就像红色的湖浪起伏。

“不、不管这是什么,这好像是冲、冲我们来了!”

商队的玩家们下意识地跑向麒麟军列队的位置,惊慌地寻找着安全感,而就在他们以为已经安全的时候,回头一望,又有几只落单的骆驼被成群的毒蝎啃成了白骨,而看这蝎群的移动方向,竟是紧追着他们的脚步而来。

行天下的人还想再跑远点,就见麒麟军中站出一人,身上的灰黑色盔甲上满是刀剑划痕,透着一股百战铁血的坚毅不屈。

“合军!”此人手里的彩缨长枪点地,粗糙雄浑的嗓音穿透了众人的耳膜。

松青顿时大惊失色,因为他发现自己那五百人的卫队竟然在没有他命令的情况下迅速跑动了起来,整齐地站在麒麟军之后,目光灼灼地等待那位灰甲将军的下一个指令。

“布阵!刀盾!”

锵锵锵锵,两百余名步兵跑出,每人手里都是一面巨大的兽面铜盾,盾后的士兵单膝跪地,将手里的盾牌深深地插入了黄沙,盾牌相连,拼接成了一面矮墙,把行天下的玩家们护在了身后。

“长枪!飞火!”

又有四百名士兵奔出,手里的长枪约有两人高,枪刃下方还有个手指粗细的铜管。

长枪架在了盾牌相连的下凹处,枪头向下,扎进了第一波袭来的红色蝎群中,就在所有人都在叹息这无用功之时,枪尖却有火龙喷出,空气中顿时噼啪作响,弥漫起一股奇异的炙烤气味。

四百枪兵自动分为前后两排,前排攻完,退下重装火油,后排立刻踏上一步,长枪突刺,火龙吐息。

“长弓!火箭!”

“刀盾!收两翼!”

随着灰甲将领的两声命令,长枪手身后又列好了三排长弓手,箭头在面前的火槽里一点,浸满了油脂的箭头顿时熊熊燃烧,被射向了如海水一般涌来的蝎群之中。

而收到新命令的持盾步兵开始推着盾牌缓慢前行,只有盾墙的两侧略略加快了速度,看似是要围成个半圆,把蝎群尽数灭在口袋里。

从合军开始,前后四道命令,其实也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行天下的玩家尚没有反应过来,那边飞火长枪兵都已经前后换了三轮位置。

是岁不知是想静观其变,还是同其他人一样反应不及,这会儿一言不发,只是紧紧盯着身前由麒麟军带领构建出的战局。

年年左右看了看,心痒痒地想去帮忙,又怕自己自作主张地上去破坏了阵型。

年年凑到那位叫做郑奇的麒麟军玩家跟前,毛遂自荐:“我也能帮忙,我也会射箭。”

郑奇一愣,随即失笑道:“我知道你会射箭,我还知道你射箭很厉害,你可以直接去长弓手的队伍里。”

“诶?我可以直接过去?”年年惊喜,转身就要扎进军阵。

“你可以把自己擅长的箭术都用出来,木石看到会单独给你合适的命令的。”

郑奇连忙补上一句,远远听到年年一句“好的好的”,摇头笑看这个热心的小姑娘混进军阵。

同样心痒痒的还有三尺水,他也凑到了郑奇跟前,询问道:“我呢?还有没有富裕的盾牌给我来一个!”

郑奇无奈:“那不是我们的,是士兵的。”

“那我能做点啥?”三尺水看到祁有枫也混进了军阵,但他那样子明显只是为了保护年年,而不是杀敌。

“这个”郑奇为难。

“三尺水,你也要准备战斗了。”是岁的声音突然从二人身后传来。

三尺水惊讶地回头,发现是岁一脸严肃,双目依然紧盯着军阵前的蝎群。

“这些蝎子已经开始耐火了,恐怕很快这个军阵就压不住它们了。”

第二六二章 蝎群的异样

长安城。

被盛情相邀的圣诞小丑团成员并如某些人所愿的那样,跟着向导直接出发前往西北关外。

他们听到了官兵的提议,既没有回答也没有问话,而是干脆在大街中央停住了脚步,把那队兵甲齐备的官兵们晾在原地不知所措。

尼克抬手操纵着气流,将他们这一行人的谈话声音隔绝,又担心被其他风系圣法师打扰,扭头对着身边的迪昂打了个响指。

迪昂早有准备,掌心已有三粒花种,被他轻轻弹向空中。花种瞬间破芽成茎,长成三枝娇艳含苞的红色玫瑰,呈三角形倒悬在他们的头顶缓缓转动,一层淡粉色的透明光罩也随之成形,为他们的谈话保密性加上了一层牢不可破的保险。(注1)

同为精灵族,年年选择了偏向武力的弓箭手,迪昂则是一位偏向法术系的祭祀,当前68级,但这只是一个等级数字,只是说明了他对练级升级的漫不经心。实际上除了尼克和年年,恐怕再没有人知道他认真出手时的样子有多可怕。

席地而坐的众人默然无语了一阵,直到尼克平静地开口:

“cy被利用了。”

他们刚到这里,正想去找人,就有人殷勤地上门来当向导,要说这里面没有猫腻,就连约克的那只大老鼠都不会相信。

而这肯定不会是年年自己想要他们去找她。

她虽然常常跟尼克任性妄为,但却不是一个会主动给大家添麻烦的人,所以这只可能是其他人想要用年年来牵动尼克等人的脚步。

“这个人很了解我们。”

萨拉也做了补充。若不是了解他们这些人之间的关系,就不会采用这么明目张胆的圈套,让他们自觉前往别人期望的地方,而他们就算知晓了这中间的算计,也一定会去。

或许说,正是因为一眼看穿了这里的算计,发现了年年竟然被当作了诱饵,他们更要去找回这位最初也是最年幼的成员。

“我们似乎应该先查明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迪昂转了转目光,提议道。卫兵们已经围住了这个光罩,而且还在驱散着想要围观的人群。

“萨拉,等等再给cy发一条消息,就说我们要在华夏转转,有空再去找她汇合,顺便问问她有没有什么好的观光建议。”

萨拉点头。她知道这是尼克想瞒住年年,免得她因为牵连到大家而自责。

“我们确实要了解一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包括这个世界任务的细节。刚才听那两个女人的谈话,似乎华夏区这里有些意料之外的动荡。”

尼克说着,目光一一扫过自己的团员,思考要指派哪几个人去当地玩家那里打探消息。

但是萨拉虽然心思细腻,可外表太过于怪异,同样外表显眼的还有小丑约克和矮人克拉夫特,双胞胎本身就很诡异,只会背圣经的约翰更是无法与普通人正常交流,看来看去

“为什么我的身边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尼克有些咬牙切齿,第一次嫌弃起自己这个佣兵团的人员构成。

听到这话的其他七人齐齐把视线对准尼克的右手。这人自从河边离开,右手的那把小刀就开始一刻不停地在指尖纷飞,锋利的刀刃已经卷走了数片皮肉,整只手此时已经是鲜血淋漓。

“我去吧。”迪昂无奈摇头,这些人里就他从外表到言语都比较正常。

“嗯,记得用你的嘴巴工作,而不是阴——”

“nick!”萨拉警告地瞪着他。

尼克放弃了最后一个字,站起身用血淋淋的右手一挥,隔音风壁和几滴鲜血同时落下,那三朵红色玫瑰却依然在头顶盘旋。

“我先来确认一下cy的安危。”看着失去条理的尼克,迪昂无奈地开口,提醒他自己的作用。

尼克收回了迈出的左腿,有些急躁地一转身,盯住迪昂,满脸都写着“你怎么不早说”。

“叶子。”

迪昂接过尼克手里的那片嫩绿小叶。这是年年那株生日树上今年的新叶。

“gort”迪昂轻声道,用手指在叶片正面划了一条竖线和两条与之交叉的平行斜线。(注2)

斜线落笔,似乎有一条细细的藤条触角从叶片上卷曲探出,扭动着扎进空气后消失不见。一个眨眼的时间过去,迪昂看着从空气中缩回的淡黄色小花,对着紧张的尼克点点头,轻轻拂去了叶片上自己刚刚写下的文字。

得知年年暂时平安无事,其他人也略微松了口气,尼克更是直接把那片嫩叶留给了迪昂,迪昂也点头表示自己会时时查看年年的情况。

“那接下来”尼克对着迪昂友善地一笑,嘴角有些僵硬地推开脸颊的肌肉。

第一次看到尼克对着迪昂笑,还是这么和善不带嘲讽的笑容,包括迪昂在内的众人都有点不适应。迪昂轻咳一声,扬手召回了仍在头顶旋转的三朵红色玫瑰,将回到掌心的花种收了起来。

“我知道的。不过这些人怎么处理?”迪昂背对着再次迎上来的卫兵们,挑眉看向笑得脸部僵硬的尼克,挑眉问道。

“不用管他们。”

尼克收起笑容,双臂大张,他的身旁霎那间狂风大作,吹得士兵们东倒西歪,隐约间还有荨麻毛刺一样的东西扑面而来,骇得众人赶紧护住脆弱的眼耳口鼻,狼狈地寻找着避风的遮挡。

待得风平浪静、所有人勉力睁开刺痒通红的眼睛时,那外表各异、行为古怪的七人早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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蝎群竟然逐渐不怕火烧了,这一点很快就被那位叫做木石的麒麟军灰甲将军察觉,也立刻发出了新的口令。

“长枪,笔刃!”

正在后排填充火油的飞火长枪兵立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用左边肘部夹住枪杆,右手飞快地在枪尖下方扣紧一个齿状边缘的圆盘,圆盘微微向外突起,细看之下,圆盘利齿锋锐、寒光熠熠。

已经更换为笔枪的长枪兵再次上前,架枪上盾,盾兵立刻向左右微移,让铁制的枪杆从两面盾牌间的缝隙落下,堪堪触地时枪尖旋转,飞舞的枪尖带着笔刃扬起道道旋风,绞碎了近前的蝎群,赤色的碎肢残甲顿时染红了本已有些黝黑的兽首盾面。

不能用火攻,长弓手也被下令停手,刚刚站到队伍里的年年顿感失望。

“你有没有范围技能?”跟着入阵的祁有枫轻声提醒。

年年立刻领会,寻了一处没有人影遮挡的空隙站定,抽出一把木箭搭在弓弦上,居高临下地对准了那片赤红蝎群。

六道青光飞射,贴着盾牌的边缘落在蝎群里又冲出,箭光过处,赤蝎尽被绞入旋风,原本无色的旋风也由浅及深地被填充了无数红色的颗粒,在远处旋风消散的地方落成六堆红色小丘,持盾步兵们身前的大地也终于露出了沙海该有的颜色。

年年这一弓六箭,竟比那数百的长枪兵齐齐出手还要效果卓绝,在她身后目睹了这一幕的所有人顿时欢呼雀跃,甚至以为她可能已经灭杀了这整个蝎群。

可惜,年年并没有做到这一点。被短暂逼退的蝎群再次从那个绿洲中的小湖里涌来,密密麻麻地爬过由同伴垒起的小丘,眨眼间再次逼近了盾兵构建起来的防御。

年年看着仿佛与数秒前一模一样的蝎群和情势,略一皱眉,散去了指尖凝成的旋风,取而代之的冰蓝色微光跳跃,包裹住了刚搭上弓弦的另外六支木箭。

年年觉得这些新涌来的赤色毒蝎似乎要比之前那些在个头上大了不少。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还是谨慎地更换了技能,六道寒芒随后闪出,冻住了盾牌前的蝎群,在盾墙之外搭出了一道已经在烈日下滴水的冰墙。

年年仔细地盯着冰墙里的红色蝎影,越看越觉惊心,随后视线拉远,逆着蝎群涌来的方向细细看去,最后死死地盯住了那个绿洲小湖的中心。

“有问题?”祁有枫低声询问。他没有年年那种视力,此时也只能以年年的反应来判断情况。

“有!大问题!”

话音未落,年年已经奔回了是岁几人所在的沙丘之上,急切地拽住了是岁的袖子。

“湖里有个大家伙!”

本就眉头紧簇的是岁闻言一惊,他身边的松青和郑奇围住年年,忙不迭地问道:“你确定?”

年年点头,在脑海里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说道:“被冰封的毒蝎直接融化,后续涌来的毒蝎逐渐变大,湖里隐约露出一条巨大的尾针,再这样僵持下去,我估计那个大家伙就会钻出来了!”

“怎么还有毒蝎?”

“那赶紧逃啊!还等什么呢!”

“就是!我们也帮不上忙,还是赶紧走吧!”

听到年年这句话的不止是松青三人,行天下其他人刚刚被是岁组织起聚在了这里,此时纷纷出言劝说是岁撤退。

“哼!你们逃了,让我们殿后吗?”

郑奇目光如电,扫过那些已经萌生退意的玩家,硬生生定住了这些人的脚步。

行天下的玩家是可以逃,那是因为有麒麟军和使臣卫队的人在前边顶着蝎群的毒刺。而一旦大家都退了,那些如潮水一般的蝎群很快就能追上跑得还没有骆驼快的所有人。

就算是这千名士卒可以且战且退,又怎么能确认这些毒蝎不会追到百米乃至千米之外?那殿后的人还不是要伤亡?

“不能逃,不能退,我们要尽快压上,把湖里那个东西堵回去。”是岁也明白此时郑奇的恼怒,立刻出言表明态度。

郑奇轻哼一声,转身跑回麒麟军的队伍,看样子是要把年年的观察结果告知其他两位同袍。

“怎么堵?这样直接压上去吗?”松青扭头问道。

“压,但是不能杀,杀得越多,恐怕那个大家伙出来得就越快。”

面有忧色的是岁说道,在听到一声“长枪,退阵”之后顿时脸色稍霁,明白郑奇这个聪明人也已经看出了这一点。

“那我刚才是不是闯祸了”

听到这句话的年年顿时忐忑,行天下的其他人也面有不虞地递来埋怨的眼神,浑然不觉他们之前还曾经为年年的巨大杀伤力欢呼过。

“不,多亏了你我们才能提早发现湖里那个家伙,若是真的让麒麟军那些人慢慢杀慢慢磨,恐怕我们还要等许久才会发现蝎群的异样。”

是岁对着年年一笑,赞许地摸了摸她的头。松青直接表示等会儿就给年年发个红包当奖金。

祁有枫的目光冷冷地从行天下玩家们脸上划过,眸光锐利如刀,立刻压下了不少不满的窃窃私语。

是岁也看到了祁有枫眼睛里的威胁,却只做不知,而是冷静地转身开始指挥。

“所有人准备协助麒麟军压制蝎群,近战去盾兵后协助推进,辅助轮流进行增益效果加持,注意消耗和技能范围,预留一些元气给最后的爆发,那几个射艺的玩家跟住军阵的长弓手,他们做什么你们就做什么,明堂的玩家准备一下,最重要的一步还要靠你们。”

明堂的中央辉土阵可以调动黄沙盖向湖面,而五行相连后的增幅效果想必可以瞬息间把整个小湖填平。只不过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明堂的玩家们靠近那个小湖,并且站到合适的位置上。

明堂玩家手里的罗盘虽然可以短暂停留在空中,也可以甩出一段距离,但那毕竟不是飞碟,并不能离玩家自身太远,而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罗盘送到湖面之上的。

“我们可以绕到绿洲的另一侧,但是需要保护,最好是能拨给我们几队那边的盾兵。”明堂的十来个玩家快速商量了一下,立刻向是岁提议。

“你们先自行组队试试,我们的时间并不是太充足,麒麟军那边恐怕也调不开人手。”

明白情况紧急,那些明堂玩家顿时四散,除了三尺水依然护在是岁身后,行天下的其他近战职业立刻站在了自己相熟的明堂朋友身边,互相平均了一下人手后,准备护送这些人绕过蝎群,转到绿洲的另一端。

是岁点头,十余个玩家小队立刻向着盾墙的两侧奔去。

而在原地观察情况的是岁、松青和年年几人却顿时暗叫不妙,那些已经预备进行技能辅助的余下众人也立刻大声惊呼起来。

行天下的小队们正在绕过盾墙,那原本直冲而来的蝎群竟然瞬间一分为二,眼看着也要越过盾墙两侧,迎面撞上行天下的玩家小队。

“这、这难道真的是冲着我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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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含苞的玫瑰也有隐蔽、保密的神秘学象征意义。当今的一些共济会和炼金术团体依然会在秘密集会场所的顶棚倒悬一朵红玫瑰,象征集会的隐秘。这里之所以用了三朵,是因为3这个数字在督伊德文化中具有特殊的魔力,相同的图案重复三次成轮状,更是一种魔力的增强。

注2:这里是写了一个欧甘文字,可惜打不出来。gort的意思是常青藤。植物神秘学里,常青藤具有特殊的女性象征意义(葡萄藤一般为男性象征),同时也有联结和捆绑束缚的含义。

第二六三章 全力压制后的防御危机

异变发生地太快,盾兵们没有接到新的指令,哪怕面前已经没有蝎群涌来,他们依然半蹲在原地举盾,任凭行天下的玩家们呆楞地直面那潮水般的红色蝎群。

是岁也来不及去求助麒麟军的那位将领,情急之下,只能转身焦急地看向年年。

不待他出口,年年的短弓上已有六箭飞出,左三右三,飞往盾墙的两端。

一看是蓝色箭矢,是岁顿时放下心,匆忙地道了声谢,快步走下沙丘,三尺水则是早就开始大喊,让自家行会的人立刻退回来。

不用旁人多说,被年年及时用冰墙救回的这百余人惊魂未定地缩回了盾墙的保护之后,心有余悸地大口喘着粗气。

麒麟军的郑奇也已经走到了是岁左近,挑眉一笑,半真半假地道:“我觉得我们的人可以退了。”

这蝎群的目标十分明确。行天下的人站在盾墙后,蝎群就直冲盾墙,行天下的人一分散,蝎群也立刻分散,麒麟军的人确实是不用太担心撤退时的安全问题。

“是湖水的问题,泡过湖水的人都被当成了目标。”松青立刻插话。

是岁看着行天下的玩家们,刚才因为三尺水的榜样作用,不少人都下过湖,就算是站在湖边的人也多多少少被湖水泼到过,这时候真的说不好是哪些人被当成了目标。

而且是岁看了看头顶炙热的骄阳,又看了看那些脸色苍白的玩家。这些人的衣服早就被烤干了,而饮过湖水的麒麟军却没事,所以更合理的解释是他们在湖中无意间沾染了什么特殊的气息,才导致了这些毒蝎的疯狂追击。

如此一来,哪怕行天下的人四散逃离,也无法确定这些毒蝎会不会穷追不舍。而现在看来,这么一个小湖里涌出来的毒蝎数量只能用源源不断来形容,人与之相比,就像是与冲到岸边的海啸赛跑,总会被巨浪打翻。

“那、那、我、我闯大祸了?”三尺水结结巴巴地道。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是岁抬手打断了他的话,“还是原计划,压过去。”

“蝎子!蝎子爬上来了!”

这边几人还没对是岁的话作出反应,盾墙那里突然有人大叫,边用手里的刀胡乱地砍向了面前的盾牌上沿,刀锋落处,顿时有断螯碎肢散落,带出一阵血雾。

“不能一直防御,蝎子会爬上来的。”是岁立刻道。

不用是岁说,麒麟军的那位将领已经调整了长枪兵的位置,锋利的笔刃再次旋转飞舞,而这次的攻势竟是比之前还要猛烈。

“弓兵转盾兵,全力前压!”

对局势判断精准的这位将军立刻选择了全力进攻,尽量赶在那只大家伙爬出来前压到近前。反正最多不过是短兵相接,还是要把主动权握在己方手里。

虽说在远处有攻击距离的优势,但是弓兵等远程对蝎群无法造成有效的范围杀伤,对那只大家伙恐怕也伤害有限,还是要把战场拉到可以发挥近战战斗力的范围里,毕竟行天下这边近战玩家多,麒麟军也是如此,那些明堂的玩家更是需要较近的结阵距离。

只要有行天下的玩家站在盾墙后当靶子,这个向前压制的过程其实就很简单了。

身边的士兵们在忙碌,在一步步地向着绿洲中的那个小湖走去,而自己这些人就只能傻看着?越来越多的行天下玩家面色由白转红,也渐渐地对麒麟军那位将领心生感激和歉意。

不管怎么说,闯祸的是他们,被蝎群盯上的是他们,之前想逃跑的是他们,现在被保护的依然是他们。

原本缩在盾墙后的行天下玩家终于拿出了一些精英的态度,如墨家等近战职业自动成了长枪兵的轮换后排,遵照指挥的命令,与长枪兵配合着扫清面前的毒蝎。

玉皇书院的乐艺玩家开始分散站位,保证演奏出的破阵曲可以把增益效果覆盖到身前的所有人。云笈剑宗的玩家则是暂时收了剑,转而用现场绘制的符箓轰击着蝎群,虽然速度慢了些,但效果很是喜人。就连那些杀伤效果微弱的射艺玩家也在尽着自己的绵薄之力,不多时便与扔符箓的人一拍即合,用手里的长弓增加了符箓的飞行距离。明堂的玩家则是调动着此地充盈的土元素,一边加固己方的防御,一边将黄沙推向蝎群。

此时没有参与战斗的人,只剩下了是岁、松青和祁有枫。

郑奇早就和另一位不需指挥的麒麟军玩家加入了长枪兵的队伍,三尺水更是带着几分羞愤地冲到了前排,大把大把地撒着自己攒下的各种攻击符。年年也自然没有袖手旁观,一边小心地控制着技能消耗,一边交替用旋风箭和寒冰箭支援着前方的战场。

祁有枫之所以没有参与战斗,只是因为他一直在年年身边。

松青是确实没有什么战斗力,他的卫队也被征用了,这时候只能当观众看戏。

“你不打算去吹吹曲?”松青看向是岁,这人虽然不能打,但好歹也是个辅助,这么划水真的好吗?

“咱们的人心态变了。”是岁看着合作越来越有默契的双方,轻声叹道。

“我要是能打,我也会冲过去的。”松青盯着那片血气腾腾的战场,眼神里带着几分炙热。

“铁血沙场带来的肾上腺素分泌,同仇敌忾带来的非理性信任,确实是拉近关系的绝佳途径。”

“不要这么扫兴吧?难不成你还想着要把这些人剔除出队伍?”松青扭头看向是岁。

“你对这些人有兴趣?”

“当然。这可是实打实的精兵强将。”松青投向战场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志在必得。

两人交谈间,以盾兵为前锋的这千余人已经靠近了满溢着红色毒蝎的小湖,蝎子的个头也从巴掌大小变成了脸庞大小,那只大家伙也进入了所有人的视线范围。

在与那只巨蝎的两只黑色眼睛相对时,所有人的攻击都有一瞬间的停顿,内心陡然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寒意。

下一秒,众人又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以这只巨蝎的体量来说,他们这一千三百人可能围不住!

“停步,叠盾!”

盾兵立刻停下脚步,在距离那只巨蝎百米的地方架起两排盾牌,依然由长枪兵通过盾牌间的缝隙进行攻击,而这已然超过两米的盾墙却让玩家们的攻势停了下来。

是岁和松青对视一眼,知道这是陷入僵局了。

这只巨蝎目测主干身长已经超过百米,加上前方的大螯和十几节的蝎尾,估计总长度已经近两百米。虽然这只巨蝎暂时还没有离开湖心的打算,但是让众人一边应付源源不断的蝎群,一边围杀这只巨蝎,还是有些困难了。

没想到这个大家伙竟然这么大,年年有些懊恼。她刚才被气氛影响,杀得太开心,都忘记继续观察去跟进情报了。

“两位,你们观察了许久,可有什么想法吗?”

那位一直在指挥麒麟军的灰甲将军走到是岁二人身旁,沙哑低沉的嗓音伴着走动时铠甲摩擦的金属声,竟与这片苍凉的大漠十分相称。

“我有我有!”刚刚凑过来的年年立刻举手。

“还请这位朋友指点。”看到是这位实力不俗的年年,名为木石的灰甲将军也放缓了音调,态度比刚才对待是岁两人时还要友好。

“关键在于蝎群和巨蝎不能同时杀干净,但是偏偏它们就凑在一起,对不对?”年年先是一问。

木石点头。

“我可以飞上去吸引住那个巨蝎的注意力,让你们把蝎群杀干净,还能顺便观察一下蝎群的来源,说不定就有好机会了。”

“你可以飞?!”

听到年年提议的几人都有些惊讶。除了云笈剑宗的剑仙和那些西方的光明系圣法师,他们还没听说有其他职业解锁了飞行技能,就连剑仙们也不是人人都能飞,光明圣法师们的飞行也只是单纯的浮空而已。

年年也不废话,直接飘到了空中,在几人头顶笑嘻嘻地翻了个跟头,还灵活地闪转腾挪了几下。

木石顿时大喜,却又谨慎地问着落地的年年:“首先,你这个技能能持续多久?其次,你一个人上去真的能吸引到那个巨蝎的注意力吗?你的法力能支撑住你的移动和攻击消耗吗?”

年年这才一愣,开始认真地思考着木石的疑问,暗自庆幸这里还有个头脑清醒的明白人。否则自己真的这么一时冲动飞过去,在实际打起来之后再考虑这些问题,那可能就有些晚了。

“这个不是技能,不消耗法力,只是有些费神,但对我来说不是问题。至于能不能吸引到注意力,这要我实际试过才知道。法力消耗的问题也是,总要实际看到后续效果才能估计得出来,我只能说我尽量注意。”

“既然这样,”木石看着固守防御的军阵,又看了看那只趴在湖心、蝎尾轻摇的巨蝎,“你先上去看看,只做侦查。我这里会暂时维持住这个局面,当你带回确切的消息后再议。”

年年正要点头,却听得身后的盾墙处有惨叫声响起,连忙转身去看。

这一眼望去,年年、木石和是岁等人同时心里咯噔一下,脉搏和呼吸都仿佛在这一瞬间停止了。

不知何时,那些涌来的蝎群已经个个足有脸盆大小,而那尖利的尾刺竟然刺穿了士兵们手里的盾牌,十来个士兵猝不及防被毒刺刺中身体,瞬时倒地,在地上痛苦地翻滚着。

这道盾墙防御,已是岌岌可危!

第二六四章 两条尾巴的大蝎子

情况危急,年年的头脑却十足的清醒。

地面上的防御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也不是她能解决的,她只需做好她能做的事情,再努力完美她该做的事情。

看到年年二话不说直接飞上天空,木石暗自点头赞许,立刻沉默地奔回了自己的岗位,徒留下松青和是岁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我们两个是不是有点?”

松青想了想,还是把“废物”两个字吞回了肚子。

“”

就像年年不会操心地面上的军阵一样,木石也不会操心年年的高空侦查工作,而是专心指挥着军阵,负起只属于自己的责任。

原地防御无异于坐以待毙,木石依然采取了自己更习惯的主动出击。

他指挥前排盾兵拆掉双层盾墙,让原本轻装的盾兵换上重甲。虽然这副装束下的盾兵移动速度有些慢,但他们依然坚定地推着盾牌向蝎群压去,看起来木石是想将军阵至少推到湖边的位置,减小包围面积、增加局部杀伤力、缩短攻击距离来应对那只巨蝎。

盾墙后的其他人也没有闲着。

中毒受伤的士兵被战友和玩家扶走,露出的缺口也立刻被明堂的玩家用就地取材的层层沙墙暂时封堵住。原本用破阵曲来增加友方攻击力的乐艺玩家也陆续地换了曲子,转而用清平曲来增加明堂玩家的元气恢复速度,以免他们消耗太快,技能接续不上。

近战玩家警惕地放低重心,将后续戳破盾面的毒蝎尾刺一一挡了回去,在地上留下不少仍在跳动喷血的蝎尾。那些身上携有解毒剂的玩家也毫不吝惜,直接掏出来向左右发放,也不管身边的人是玩家还是npc士兵。

这也是为什么是岁这个大会长可以划水的原因。

行天下的玩家本就战斗素养极高,无需别人刻意指挥,只凭借他们自己的经验和意识,也是可以快速应对各种突发事件的。

用这个理由安慰了一下自己,是岁盯住已经飞到那只巨蝎头顶的年年。

年年停在了那只巨蝎头顶约两百米的位置,沿着地上巨蝎的轮廓转了一圈,发现这只大蝎子没有什么反应,便开始缓缓下落。

绕着大蝎子盘旋下落的途中,年年搭箭在弦,随时准备攻击,同时她也在观察着巨蝎的腹部之下,那个有无数毒蝎涌出的地方。

看起来似乎是个洞?蝎子泉?

已经下落了百米左右的年年终于看清了那个正不停地往外吐着蝎群的大洞。

年年扭头,看了看像块巨型石雕那样一动不动的大蝎子,小心翼翼地飞到它的侧面,想要再靠近一点,仔细地看看大洞里面的情况。

这还真的是个泉眼啊?难道这沙漠底下全是蝎子不成?稍微凑近了一些的年年在心里吐槽。

这怎么就不能是个盒子啊机关啊之类的东西呢?那就可以让自己直接一箭射碎就万事大吉了。可现在这个泉眼看起来还挺深就算她把箭送进去,搅碎那么几只,冻住那么几只,也不过是啥来着?哦对,杯水车薪!

略微花了半秒钟夸赞自己中文大有进步,年年突觉浑身汗毛倒竖,耳中也听到了两声惊呼,她来不及细看从头顶投下的黑影,当机立断地向外飞去,终于堪堪避开了那只刺过来的巨大蝎尾。

这蝎尾长有百米,也数不清到底有多少节,光末端尾刺那一节看起来就有马车车厢那么大,上边的那根毒刺却是细如发丝。若不是年年这种好眼力,一般人根本就不会注意到那根半米长的透明毒刺。

这玩意儿大得犯规了吧!

年年被惊出一身冷汗,不由地在心里咒骂游戏公司恶趣味:怎么什么东西都喜欢往大了做,不用讲道理的吗?

还不等年年平息下紧张的心情,另一道劲风袭来,年年连忙向后退去。

向后退了半米的年年突然心念一转,在眼角余光中看到另一根毒刺正从侧面袭来。她来不及多想,立刻向下急坠,在落到半途时一个急转向外,趁着那两条蝎尾还在因惯性扎下的时候,飞到了蝎尾捕捉不到的高空。

两条尾巴!你怎么不长个十条八条的玩孔雀开屏呢??感觉到衣服被汗水浸湿,年年有些不适地拉了拉紧贴肌肤的皮料,顺势按住了自己的小心脏。

被年年成功“激活”的巨蝎转身对着她挥舞着巨螯,下腹部微微翘起,高举的两条蝎尾也弯向了年年所在的方向,一副随时都会发起进攻的样子。

有些惊魂未定的年年谨慎地停在高空,暂时不太想靠近这种变大后更让人毛骨悚然的生物,尤其是当那六对附肢上的无数红色细毛都被按比例放大、并因为警戒而根根竖起的时候。

她宁愿被毒针蜇一下,也不想去用自己的肌肤接触那些诡异如触须一样的红色绒毛。年年无比庆幸自己是个远程。

但是,不想靠近也可以,她还必须得做点什么。

那只巨蝎发现抓不到天上的年年,掉转身体,用蝎尾对着年年,身下的四对布足爬动,迎向了军阵。

“叮叮叮”

三支木箭,只在巨蝎的硬壳上留下三下细小的声音,甚至都没有引起巨蝎的注意。

“铛——!”

这一箭终于有些效果,巨蝎的一双眼睛向着年年的方向转了转,却依然没有改变爬动的方向。明显在这只巨蝎看来,天上的年年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眼看旋风箭都没有什么显著的效果,年年略微有了些无计可施的挫败感。

下一秒,她重新拉开弓,两只冰蓝色的魔法箭分别射向了巨蝎的两个尾刺。不等这两箭飞至,又是十二支风系魔法箭连发,精准地扎在了巨蝎螯肢与身体相连的部位,这一略微脆弱的软节处立刻被扭曲地反折,似是整只巨螯已被十二箭连射的冲击力震断了一般。

但也只是似乎,被攻击激怒的巨蝎迅速转身,两只黑色的眼睛紧盯着年年。它用两只大螯扎在地上做支点,整个后腹部带着两条蝎尾高高举起,毒针如闪电般蜇向年年,自以为待在安全高度的年年有些狼狈地匆忙闪躲,惊险地避过了交错袭来的又两根毒针。

年年一咬牙,没有继续向上飞出巨蝎的攻击范围,而是停留在了这个危险的边缘地带与它周旋,时不时射出一两只或青或蓝的魔法箭,来维持巨蝎注意力的专注。

年年知道,这样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杀伤力小的箭技拉不动仇恨,杀伤力大的箭技又消耗较大,而这只已经被激活的巨蝎更不能放着不管。

年年抽空打量了一下地面的情况。军阵已经迫近,但只要蝎群在,军阵就会被牵制在被动防御的角色上;蝎群的蝎子尺寸虽然定格在了脸盆大小,可这源源不断前仆后继的架势实在是让人无力,而且恐怕地上的人也跟年年一样面临着消耗的问题。

年年拨开腰侧的箭筒,灵敏的手指扫过那些箭羽,摸到了自己想要的那只箭。

骨箭,粉碎效果。

年年是第二次使用这种箭,虽然没有大规模杀伤力,但是她估计这对单体的威胁应当不小。

确实如此。

如雷轰鸣,漫天血雨。

年年这一箭直接轰碎了巨蝎的半个脑袋。

兴奋之余,这也让她大感欣慰,毕竟她只剩下九支骨箭和七只血箭,每一支都要用在刀刃上才行。

但是还不等天上的年年和地上的众人庆祝胜利,这只巨蝎碎瓜瓤一样的脑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而同样肉眼可见的,还有它针对年年增长的怒气。

年年放弃了继续攻击骚扰,专心地躲闪着巨蝎刺来的尾针。看着这两条被舞出残影的蝎尾,她在心中叫苦不迭,同时暗想自己是不是可以牵着这只大蝎子挪挪位置了。

她总觉得,不管是地面上那些源源不断的蝎群,还是这只大蝎子奇怪的恢复速度,都跟她之前看到的泉眼有关。

但泉眼被大蝎子护在身下,年年正对着巨蝎,根本看不到泉眼的情况,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才好。

看着大蝎子那杀气四溢的眼睛,年年决定先飞出它的攻击范围,毕竟自己跟它有着碎头之恨,这仇恨值应该还能维持一会儿。

快速地发出一条消息给地上的是岁,不多时收到回复,年年揉着太阳穴,按住了想骂人的冲动。

年年查看了自己的法力值,又看了看地上已经改变了阵型的千人军阵,飞身下落,再次回到了巨蝎蝎尾的攻击范围内,一边灵活地躲闪,一边引巨蝎向与军阵相对的方向移动。

怕自己的吸引力不够,年年又干脆飞出两箭射向了巨蝎的眼睛,终于逐渐让巨蝎挪动了些许位置。虽然她所在的角度看不见,但是年年估计,当这只巨蝎再次抬屁-股用毒针扎她的时候,那只泉眼就会被完全暴露出来了。

再次确认了一下地面军阵众人的位置,年年驾轻就熟地躲过前后夹击的蝎尾毒针,一边向后飘去,一边用剩下的法力凝出十二只冰蓝色魔法箭,全神贯注在箭尖之上,对准了军阵前的大地。

这十二箭的落点很重要,年年用眼角余光扫了扫蝎尾的挥舞方向。她已经跟这只大蝎子周旋了蛮久,也渐渐熟悉了它的攻击方式,这会儿也能大致判断出它下一次攻击的时机和落点。

既然如此,那就分个心?虽然在向自己提问,但年年实际上已经暂时忘记了那两条蝎尾的存在,专心地调整着这十二只箭的飞行轨迹。

箭落,寒冰现。

一箭落入泉眼,另十一箭以泉眼为中心散成一个规整的半圆圆弧。

站在这十一箭落点位置的明堂玩家立刻驱动罗盘,在解除掉土墙防御的同时,瞬间变换到大-阴玄水阵,以年年寒冰箭所构建出的冰墙为基础,重新塑造阵内冰晶水汽,驱使寒冰迅速向泉眼蔓延,一个呼吸间,便把整个蝎群连带泉眼冻成了一片半圆形的冰原。

所有近战玩家立刻踏上冰原,滑到巨蝎身侧举起刀剑,整齐地斩向了巨蝎躯体右后侧的那只走足。

箭落,毒针至。

仿佛是知晓年年的心思,这巨蝎竟突然改变了身体的朝向,同时改变的,还有那两条赤红蝎尾的蜇刺方向。

年年刚把思绪从那十二箭上拉回,就看到了距离她额头不过三拳距离的一根毒针。

毒针的针尖在阳光下闪着五彩的光芒,仿佛这世间最美的一粒钻石。

年年下意识向后一躲,却看到另一根闪着虹光的毒刺后发先至,对准了她的心脏。

怎么还有虚晃一招这么耍赖的技能呢?

电光石火间,年年只来得及在脑海里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第二六五章 以毒攻毒

低头看着离自己胸口不过寸许的毒针,年年举起了左手,说不清是想推开它,还是想用手掌挡一挡。

她却先看到了左手紧握的短弓,刚刚好被她送到了毒针之下。

哎呀,会不会把弓弄坏?

明明是生死一瞬间,年年却有些懊恼地想起了这个。

若是我死了,不知道会被扔到哪里去复活呢

这一秒仿佛被无限延长了。年年甚至看清了那如细丝般的毒针上闪过的每一缕流彩,璀璨得像被浓缩过的彩虹。

漂亮的东西果然都是致命的,年年想着。

彩虹却稍稍地向后退了一点,在她有些惊讶的目光中猛地下落,擦着年年左手手背在空中划出一道细小的虹线,一直向下。

她连忙低头,想看看发生了什么,是什么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把自己救了回来。

她看到了一双满含关切的眼睛,而这双眼睛的主人,竟然是半跪在了这条蝎尾之上,手里的圆月弯刀深深地切进了蝎尾两节之间,喷涌而出的鲜血打湿了他的粗布衣服,就连面容都被染得不甚清晰了。

在所有人滑上冰面攻向巨蝎的时候,祁有枫只看到了空中年年的危机,他毫不犹豫地跳上了蝎尾,哪怕不能伤害到这条巨蝎,也一定要把这条蝎尾压下来,把那根毒针从年年面前拖走!

还停留在空中原处的年年却慌张地举起了弓,任凭所剩无几的法力在手里破碎成了一只看不出轮廓的利箭,徒劳地射向了祁有枫的身侧。

这只巨蝎,有两条蝎尾,两根毒针。

就在祁有枫抬头确认年年安危的时候,另一根毒针也离他不远了。

“畜生找死!”

随着一声厉喝,三尺水有样学样地用「梯云纵」跳上了另一条蝎尾,新得的龙子剑被他双手倒握,狠狠地插进了脚下的蝎尾。

只不过,不知道是他力量不够,还是没有找对正确的插入点,这一剑实际上只插进了半个剑尖。没有创造出支点的三尺水顿时站立不稳,他却没有心思去在意这个,而是惊恐地转头,看向自己想搭救的祁有枫,在心里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心理准备白做了,三尺水松了口气。

三尺水确实没有像祁有枫那样直接压下了蝎尾的攻势,但也稍稍阻碍了些许,而祁有枫也靠着这一点空隙收刀撤手,顺着蝎尾滑到了蝎背之上。

三尺水也拔出剑,双脚一蹬,落到了祁有枫身边。

“这地方算不算攻击盲区?”三尺水微喘着气问道。他们两个刚好在蝎尾与蝎背的交接处,看蝎尾的长度、弯曲程度和攻击方法,可能这个地方还比较安全。

“马上就知道了。”祁有枫抹了一把脸,举起双刀,紧盯着下落的巨蝎尾刺。

“轰——!”

没有等来尾刺上的毒针,却等来了身后传来的剧烈震动,巨蝎在这一瞬间的挣扎也颠得祁有枫二人站立不稳。他俩刚刚扭头,打算看看发生了何事,就被扑面而来的血雨碎肉砸了满头满脸。

巨蝎的脑袋又被轰碎了,这次看起来是连着半个腹部都没了。

“年年。”祁有枫再次抹了一把脸,两个字里满是愉快,嘴角也已经不由自主地翘了起来。

“啊啊啊!我艹这好恶心!”三尺水一边干呕,一边甩手跳脚,作势就要脱衣服。

“等等!”祁有枫一把按住了三尺水的手,拖着他向前走了几步后,立时脸色大变。

“所以,重点还是要解决这个泉眼吗?”

留在地面的是岁抬头看着这只正在缓慢恢复的巨蝎,喃喃自语道。

虽然恢复的速度慢了很多,但是这样下去依然是一场疲累的持久战,而且

是岁回头看了看那些明堂的玩家,知道在这个持久战里最辛苦的就是这些人了。

大漠黄沙,烈日当头,从环境而言,此地主土。

土克水。

这里本就没有施展大规模水属技能的地利,现在哪怕借助年年的寒冰箭借到了水势,明堂玩家们要一边维持这大片冰原,还要一边抵挡环境的五行逆势,这个消耗是很可怕的——不仅仅是对那个蓝条数据的消耗,也是对这些人心神的消耗。

维持长时间的高度集中力,可不是一件那么容易做到的事情。

“木石!想办法固定住巨蝎的动作,把那两条蝎尾拉下来!”

心中已有决断,是岁立刻找到麒麟军的指挥,不容置喙地说道。

木石扭头,本有些不耐的眼神对上是岁的视线后微微一凝,立刻转头大声下令:

“全军,铁锁阵!固定蝎足,拉蝎尾!”

近千名士兵立刻齐声回应,随着响彻云霄的吼声,原本的长枪兵全部换上了单钩枪头,拆下半截枪身连上铁锁,像是投标枪一样对准了蝎足掷出,飞出的铁锁准确地套上了一侧的三只蝎足,士兵们奋力一拉,枪头的单钩就钩住了拉紧的铁链,也拉得蝎足动弹不得。

木石目不转睛地看着陆续钩住了巨蝎螯足和蝎尾的铁锁,开口道:

“解释一下。”

“泉眼必须解决,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用毒。”是岁回道。他也在注视着这些卖力拉住铁锁的士兵们,在心里感叹有时候还是npc比较方便。

“毒?”木石立刻理解,皱眉道,“这些毒蝎应该是同出一源,你就算弄来了那只大蝎子的毒囊,也不能保证一定有效吧?”

“有效!”另一个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是岁淡淡一笑,没有回头。

木石转身,就看到那位赢弱书生样的松青大人拎着一只死蝎子走了过来,等到松青走近,木石还看到他手里捏着一根毒蝎的断尾。

“这是”木石看着这根断尾整齐的切口,“之前军阵推进时被砍下的?”

“对。”松青点头,又把死蝎子递给他,“我们试过了,同类的毒对它们是有效的。”

木石接过,拎在眼前看了看,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外伤,这才点头:“确实可行,不过这实际操作起来有点难吧?”

三人扭头,看着正与巨蝎拔河的这千名士兵,是岁连忙让行天下的人也一起去拉蝎尾下来。但片刻之后三人面色愈加严肃,这跟巨蝎拔河的效果显然不太尽如人意,他们想要的毒囊还高高地挂在百米高空中。

“要不让人学三尺水他俩,跳上去把蝎尾砍下来?”松青提议。

“让等级高的墨家人去试吧,我估计没有60级的话很难破甲造成有效杀伤,若是再没有些力量加持,其他人上去也没用,还是在下边拔河吧。”

是岁有些无奈。他们这一行人里等级最高的也就59级。哪怕经过送亲任务后大家等级都有增长,这些人的战斗力也不能单纯用等级来衡量,可60级进阶的这道坎也不能说过就过去了。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数据不达标,有些事情就是做不到,哪怕用回忆杀嘴炮怒吼加持主观意愿,客观现实的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某人在情急之下爆发出的精准又强力的那次攻击应该就是这个等级段的玩家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吧。

“嗯。”松青点头,就要去传话。

“让那个人再上去示范一下,不求他完全复制出刚才那一刀,最起码也是个定心丸。”

“好。”

年年从空中落回地面的时候,就看到五个墨家玩家跳上了巨蝎背部,五人略一交谈,齐齐挥刀斩向了其中一条蝎尾。

“枫哥。”她收回目光,看着迎向她的祁有枫,几次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谢意和那一瞬间的感动。

“你没事就好。”祁有枫笑着抖了抖自己的衣服,上边的血迹已经半干,“我也没事,刚好还洗了个澡。”

“枫哥。”年年无奈,但也终于被他的豁达感染,调皮地笑了笑,“我好像听说人沐浴了龙血会刀枪不入,你这会不会百毒不侵啊?”

“是不是百毒不侵我不知道,不过百人不侵的效果到是有的。”祁有枫状似苦恼地回道。

年年也看到了他刚才跳下蝎背一路走来时其他人的躲闪,同样被嫌弃了的还有三尺水,这会儿不知道是不是找地方换衣服去了。

“放心好了,我不会躲的,不嫌弃你。”年年嘿嘿一笑,往祁有枫身边凑了凑。

祁有枫却是后退一步,连忙摆手:“别别别,还是别太靠近了,不好闻。”

“没事啊,我真不嫌弃。”年年踏上一步。

“我知道。”祁有枫没有再退,站在原地看着年年笑,“真的不嫌弃的话,就让我在你身边多待一会儿吧。”

年年没有回答,也只是看着祁有枫傻笑。她好像已经有些习惯被人照顾的感觉了。

“咳咳!”走到附近的松青大声咳嗽,打断了两人的相视而笑,引得二人齐齐扭头看向他。

松青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指向了年年:“是岁说,你等会儿还得飞上去一下,有任务给你。”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年年立刻正色,问道。

松青转头看了看那边斩蝎尾的进度,欣慰地点头:“这大家伙的毒囊马上就能被砍下来了,是岁让你把毒囊射进那个泉眼里,再立刻用冰封住,能做到吗?”

“能是能”年年略一思索,“不过这样的话,毒素不就蔓延不开了吗?而且这大家伙也没被弄死啊!”

“这你就放心吧!”松青自信一笑。

“等等就让你看看,什么叫做精英行会的精英玩家!”

第二六六章技能!解锁!

如果说这茫茫大漠是一个人黄色的皮肤,这一小片冰原大概就像是皮肤上的一滴水,看似平淡无奇,却不知道有多少微小的生灵在其中厮杀和挣扎。

若是此时镜头下拉对焦,让忙碌的士兵变成主角,让红色巨蝎沦为背景,它与士兵间的距离也被变焦的镜头压缩,这一滴水就会变成一个逼仄的、令人窒息的斗兽场。

为什么主角会变成那些npc士兵?

只是因为他们人数更多,队列更有条理,就连拖拉巨蝎足螯和蝎尾时的喊号都整齐划一,更是慢慢地把原本有些散乱的玩家队伍吞噬进了自己的阵列,让那围观的两人略有些不知如何出口指挥。

所幸暂时也没有需要是岁和松青开口的地方,两人便心安理得地划着水——

“你们两个怎么不上去拔河?”同样围观的年年鄙夷地看了两人一眼,就连祁有枫都在稍作休整后自觉地去帮忙了。

她正在恢复法力,在积蓄力量,没在划水。

“本人手无缚鸡之力。”松青背着手,颇有种以此为荣的样子。

“总要有人留意一下突发状况。”是岁也指点江山般回道。

年年明晃晃地翻了个白眼,扭头看了看那边的情况,随口打了声招呼:“差不多了,我走了。”

巨蝎被铁锁紧紧勾住螯足,千人一起拉得它像条被钉在地上的标本,而那被年年轰碎的脑袋也终于缓慢地恢复了原状,挣扎的力量也越来越大。

年年飞到了蝎背上空,看着正在砍蝎尾的五人齐齐举起右手做了个手势,下方的一千多人也立刻屏息凝神,双手紧攥住铁链,青筋暴起,指节发白。

五人手起刀落。

百根铁链瞬间绷紧。

年年一弓两箭,冻住另一根蝎尾。

这短暂的一瞬间过后,巨蝎猛烈的挣扎才传到地面,却被早已灌注了全身力气的士兵们化解,依然只是一个趴在地上颤抖的标本。

喷血的蝎尾断口也被年年顺手冻住,她落到地面,看着那条还在地上跳弹的蝎尾,觉得有些棘手。

这东西的毒囊真的能摘下来吗?不会毒死她这个投毒的人吧?

真想着,就见三尺水领着另一个人奔了过来,三尺水直接坐在了蝎尾上压住。另一人扮相奇怪,青面赤发,还有獠牙从鸟喙般的嘴里探出来,背上的衣服花纹像是两条垂下的翅膀。

“这什么——”年年的话被这人手里短棍放出的电光吓了回去,也吓得三尺水一跳。

“我去,你可别电着我。”三尺水跳开三米远,又走近踢了这条大尾巴一脚,这才看向年年:“玩过水球吗?”

“嗯?”

三尺水取出一个半透明袋子,一剑斩断了蝎尾毒针,把袋子套上蝎尾,另一人手里的短棍火花四射,被电流刺激的蝎尾立刻开始流出毒液。

“这位是玉熙宫的能人,演封神演义的,虽然没有什么太精通的角色,但贵在万金油。”三尺水得意洋洋地夸赞着。被他称赞的人却面无表情,一脸冷峻地盯着渐渐充满的那个袋子。

“这什么跟什么?”年年很是迷惑。从这个人的外表到他现在在做的事情,都很让她摸不着头脑。

“放电刺激毒液排出。”万金油能人淡淡地解释了一句。

“你这么厉害怎么刚才不直接电死它?”年年眨眼,满脸不解。

“我连你都电不死,而且我也不会飞。”

年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本想再问问这人平时都做些什么,现在却觉得有点不合适,默默闭了嘴。

半分钟后袋子胀起,被三尺水扎成了一个充满了黑色液体的球。这个拳头大小的球还在三尺水的手上微微颤了颤,像是一团即将流动的黏液。

“这玩意儿是不是不太安全????”年年看着三尺水手里那个球,有点不想碰。

“你别把它戳破就行了。”三尺水大大咧咧地递给年年。

年年在心里挣扎了一下,找着借口无力地拖延时间:“这个真能一次性毒死那些蝎子吗?那这个大家伙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啊。”三尺水耸肩,“反正就按照是岁的吩咐照做就行了。”

年年默然,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十分抗拒地捏住了黑球扎口处的那个小揪。

“诶诶诶,你别这么拿。”三尺水赶紧接回去,在年年松口气的瞬间拉过她的手,把这个触感奇怪的黑球放在了年年的掌心。

“我跟你讲,你跟是岁讲,这次这件事完了我一定要扒了他一层皮!”忍着浑身上下的不自在,年年咬牙切齿地说着。

“好好好,你扒你扒,我替他做主了。”三尺水哄着年年,拉着她看向远处的明堂那些人,“那边那些人快撑不住了,你还是赶紧干活,完事了我把是岁扒光了扔你床上都行。”

年年瞪了他一眼,在飞走之前低头看了看。

冰层下的蝎子似乎动了动,好像冰壳底下已经开始融化了。她确实需要抓紧时间。

只是把这个球送进泉眼深处而已,并不需要年年飞多高。只是泉眼被巨蝎的身子挡住,其他人不好钻到底下去,是岁知道年年的箭不按物理轨迹飞行,她在空中又有角度优势,这才拜托她出手。

她停在半空,拿着手里的水球踌躇了一下,总觉得把它挂在箭上很危险。

她手头没有什么东西能把它缠住,而年年最担心的还是挂着这么个东西,会影响箭的力道和速度,更担心这么个东西无法被魔法箭挂住。

“真是给我出难题。”年年嘟囔着。

虽然有些头疼,但她还是有了一个思路,而这个思路的来源,是很久之前她与虞桃的一次对话。

“风已然是无形的,又何必要特意把它做成箭的样子。”年年喃喃地道。

地面上的是岁已经再次提醒她时间不多,年年听在耳中,轻轻闭住了眼睛,又睁开。

专注,要专注,让自己的眼睛紧紧地对焦目标,让背景模糊,让目标在自己的眼中放大、放大

专注,要专注,让自己的思维细细地描摹空气,让抽象实化,让虚拟的数据在手中流动、停滞

左手抬起短弓,弓身上银灰色的花纹正随着她的呼吸明灭,右手两指勾住空空的弓弦,充满剧毒毒液的水球被团在了右手掌心。

勾住弓弦的右手手肘后撤,弯弓如满月,没有往常那样青光环绕的魔法箭出现,却有一道无形的风被年年捕捉,在细细的弓弦上变换着形态,时长时短,时粗时细,时而像旋转的飞花,时而像舞动的长鞭。

“嗡——”

勾弦的双指伸直,同时张开的还有右手整个手掌,随着这一声细微的轻响,年年手心的水球瞬间消失。

没有人看到箭,也没有人看到箭光,他们好像看到了一瞬间空间的扭曲,一瞬间时光的飞逝,不是感觉到的,而是真切地用双眼看到的。尽管这一秒之后,没有人能用语言描述出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下一秒,冰层破裂的脆响撞到耳膜,下一秒,如雨丝般的蓝色微光滑过眼角。

大家低头去看那处泉眼,却只看一片平滑的冰面,似一秒前那样完整如初。

再一秒,如墨汁般的毒液在冰层下晕开,像一朵正在绽放的黑色曼陀罗。

“退!都退!”木石最先反应过来,指挥着军阵的士兵扔下铁链,重新举盾,退出被冰层覆盖住的区域。

被扔在原地的巨蝎立刻察觉到了四方拉力的减弱,巨螯重新舞动,抓住脱落的铁锁,咔嚓一声绞成两段。

对铁锁深恶痛绝的巨蝎这才想起了真正的罪魁祸首,仅剩的蝎尾高高举起,如电般向着后退的盾兵方阵扎去!

比快?刚刚发现了新大陆的年年咧嘴一笑,再次张弓。

依然是无色的箭矢,从年年指尖消失,在巨蝎断尾的伤口处出现,扎进了巨蝎的腹中。

巨蝎的动作顿时停滞,两只巨螯绝望地挥舞着,三对走足胡乱抖动,那条蝎尾也对准了自己的背部,像是要自己解决掉自己的痛苦。

它的痛苦结束了。

大股大股的鲜血和蓝色液体从它身上唯一的伤口处涌出,像是被搅碎成泥的内脏无处可去,只能被血液裹挟着从唯一的通道流出。

只剩下表面一层薄冰的冰原也变得漆黑无比,正在明堂玩家的维持下缓缓被唤来的黄沙一寸寸掩埋。

除了士兵和玩家们的喘息声,这片沙海里就连风声都消失了,像是死神走过的花园般寂静。

一边喘息,大家一边抬头看向空中的年年,惊骇从一个人的眼里被传染到另一个人的眼里。

“她刚刚做了什么”

甚少与玩家这些“武夫”打交道的松青也难掩脸上的惊色。

年年做了什么。她破开了泉眼上的冰面,把毒囊送进去后又立刻冰封住裂口,而后一箭扎进巨蝎体内,从内部绞死了巨蝎。

步骤很清晰,除了最后一步以外,之前的那些都是计划中的内容。

但是她到底做了什么?这是技能?这是玩家的技能?为什么一点都看不懂呢??

是岁看着缓缓下落的年年,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目光闪烁不定。

“她触及了这个世界的本质。她刚才所用的武器,不是弓不是箭,而是数据,是这个世界本身。”

“修改底层数据?那、那她不是跟病毒一样?”听懂了是岁的意思,松青更加惊讶。

是岁一笑,未作回答。

降落到地面的年年瞬间被行天下的玩家们团团围住,原本的惊骇被敬仰和钦佩代替,早先的冷漠以对也成了热情的称赞。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夸奖的年年脸红红的,虽然她迅速躲到了祁有枫身后,但那咧开的嘴角却怎么都合不拢。

热闹的欢呼声中,是岁看向年年的眼神愈发充满探究,一句轻飘飘的话被喧闹掩盖,就连他身边的松青都没听清。

“病毒吗或许她正是这个世界的一员也说不定吧”

第二六七章 前往北方

长安城,万国楼。

万国楼在鸿胪寺附近,常有各国使臣来往,在内部装饰和饮品菜肴上偏向异域风格。在华夏区和西方盖亚大陆连通之后,这里便渐渐地成了西方人聚集的地点。

西米尔站在这里的二楼,身旁是一根白漆金边的柱子,手里拿着一只高脚杯,一边浅浅独酌,一边状似无意地扫过楼下大厅里的众人。

大厅中央是一个圆形舞台,此时正有三位肤色如蜜糖、眸色如翡翠的西亚舞娘立在台上,脚踝处的细细金链正随着她们的起舞叮玲玲地唱着歌,与明快跳跃的音乐一起盘旋在这座万国楼里。

如此一来,像西米尔这样端着酒杯在楼上欣赏表演的人也就不少了。

只不过别人在欣赏歌舞,西米尔却在悄悄地关注坐在大厅边缘的一桌人。

说是一桌,其实也就四个人而已:一个灰发男子,一个男性精灵族玩家,一个面目普通的白袍人,和一个头裹轻纱的女子。

这就是他想要送去西北商路的那些人。

只不过这些人在大街上短暂地消失之后,就大大方方地踏进了万国楼,一边品尝着美酒佳肴,一边有说有笑地看起了台上的歌舞。

难道是我情报有误?这些人其实对年年的安危并不关心?但只从年年这边来看,她与这些人的关系应当很亲密才对,毕竟那个灰发男子据说还是她的监护人。西米尔摇晃着手里的酒杯,收回了目光。

尼克这个监护人的身份就更奇怪了,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他或是知晓年年的身份在为她掩护,或是与投放年年这个数据人格的人有关。

后者已经被阿尔伯特证明为否,那前者便大有可能为真。这样的话,他对年年安危的在意也应当比别人多些才对。

西米尔喝干了杯里的酒,透过晶莹的玻璃酒杯看着大厅里的光影斑驳。

在他看来,这些人应当是想要进一步查清年年在这边的所有经历和遭遇。所以他现在还有耐心。

一道白光悄悄地出现,西米尔有些惊讶地接过。虽然可以,但是他从未与任何玩家建立过可以直接通信的好友关系,这个消息只可能是阿尔伯特发给他的。估计他是想面谈,但发现西米尔所在的地点不方便,才改用了这种方法。

西米尔向左一靠,倚在柱子上,把酒杯换到左手,右手掌微蜷,以防有人经过时看到他这张有字有画还会动的信息。

声音被直接送到了西米尔的耳朵里,片刻后西米尔凝重地微微点了头,右手紧握成拳。

年年这个古怪的数据人格,果然是个bug。

被人类意识数据介入的虚拟世界,那便是一念生而万物生的世界。为了防止不受控制的思维活动对这个世界的根基造成破坏,也是为了防止其他外部力量的干扰,他们还是在底层数据的基石上内嵌了一个有限制的世界,以防止底层数据被影响后带来的混乱。

有限制的内嵌世界,就是需要玩家细化理性思维的世界,也就是年年曾经和古羽提起过的,需要解题的世界。

无限制的底层数据,就是完全由玩家意识主导的世界,其超级运算能力会让玩家的非理性思维也被原样捕捉并呈现出来。

如果说内嵌世界的下雨需要人在脑内构建一个完整的云层积累过程,那么底层数据的下雨就只需要想想“雨”这个字,超级智能的高速运转计算机会立刻帮你从它的资料库找到下雨的一二三步骤,立刻把蓝天白云切换到阴雨绵绵。

所以原本年年还需要一步步地构建出魔法箭的结构材质等等细节,现在她只需要想想风,想想箭,就会有风,就会有箭。

这种事其实西米尔也能做到,偶尔也会做些不影响其他人的小动作。毕竟他也是存在于这个数据世界之内的人格,又不像npc们从根本上被限制了功能活动。但总体而言,他还是顾及着这个世界的公平,作为玩家的时候就做玩家的事,作为npc的时候再做些稍微出格的事。

但是年年就没有这种自觉性了,况且她一直都是以玩家的身份在活动。

所幸她在游戏世界里待得时间长,已经习惯了这个需要解题的世界,所以她的思维依然很有条理,也没有造成严重的破坏。

阿尔伯特来信,便是痛诉年年这个数据人格竟然黑进了底层数据,而他依然对这个年年束手无措,不仅不能修改她的存在形式,把她从这个数据世界里踢出去,也不能像对付npc们那样限制她的功能。

阿尔伯特甚至细数了诸如暗杀、囚禁、毒晕等等方法,但是想到她这个触及世界根本的能力,也只能把这些畅想咬牙切齿地咽回肚子里。

杀了有什么用,这就是个能无限还原的病毒!

想不到好办法的阿尔伯特把难题转交给了西米尔,他会及时修复被年年破坏的内嵌世界,希望西米尔想办法在游戏内对年年做些限制,或者谆谆教导一番,让这个病毒改邪归正。

西米尔踱步走下楼梯,目不斜视地迈出了万国楼,一路向长安城的北门而去。

圣诞小丑团已经不重要了,再多高端战力也抵不过年年一个人,北方的商队之行最终还是脱离了他原本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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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杰基尔说道,收回了目光。

“看到了,那条路向北。”海德点头。

尼克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确定是这个人吗?”

迪昂点头,但也有些不解:“他好像突然改变了想法,北边发生了什么吗?”

“cy来信说她在大漠里,一切都好,只是刚才遇到些讨厌的蝎子,算是打了一小架。”萨拉轻轻说着,提到年年,眼里全是温柔的笑意。

“蝎子啊,确实很让人讨厌。”尼克也一笑,随后双眼一眯,“准备出发,我们的cy不应该跟蝎子打架。”

其他四人立刻起身,杰基尔抬手发出了一条消息,召集另外那些不在此处的伙伴。

迪昂带回消息的速度很快,带回来的消息更是全面,就连年年曾经入宫并且意图刺杀国师的事情都有涉及。

但就是这样详细全面的消息引起了尼克的怀疑,更让他点出了这份全面的消息里两处被隐瞒的关键点。

年年当初为什么要去秦岭和谁让她去杀的国师。

以他们对年年的了解,年年不会跟刚认识一天的人集体行动,还是去个不熟悉的地方,只怕她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才对。

而刺杀国师这件事固然瞬间拉动了他们的思绪,信息又详尽地描述了年年被人设计陷害最终坐牢的全过程,尼克还是冷静地抓住了这个事件缺失的那个开端。

有人以年年感兴趣的任务内容吸引她去了秦岭,有人以年年无法拒绝的条件让她接受了一个自杀式任务,有人希望他们能够去寻找被派往北方的年年。

尼克首先怀疑的便是那个国师,也开始计划闯进皇宫问个究竟,直到迪昂敏锐地发现了有人在暗中观察他们。

尼克立刻决定静观其变,看看这个人会不会做些什么来推他们一把,这样也有利于他们辨别这个人的身份——一个能发任务的家伙,恐怕不会是普通玩家这么简单。

现在这个人走了,那这里的事情也就不重要了,正在北方跟讨厌的蝎子打架的年年才是他们关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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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

明堂的玩家全都坐倒在了地上,心有余悸地喘着气。这片绿洲已经消失,只有那具巨蝎的尸体还在原地孤零零地躺着。

产毒蝎的泉眼和毒蝎都已被埋在了漫漫黄沙之下,木石命令士兵去试探了几次,最终确认再也没有一只蝎子从沙子里钻出,才长舒一口气,下令全军休整。

随着木石一声令下,松青的那五百人卫队也乖乖地站回了他身后,依然一副恭恭敬敬言听计从的样子。

“松青大人,刚才实在是不好意思,他也是因为情况紧急才强行征兆了您的卫队,也没来得及征求您的意见。”郑奇看着满脸写着警惕和怀疑的松青,无奈地一摊手。

“麒麟军的高级将领都有临时征召近旁本国兵卒的技能,等级越高能征来的兵就越多。忘了说,木石63级,应该是眼前这些玩家里等级最高的人了。”

“我可看不出这是临时征召,简直就跟他手底下的兵一样。”松青开玩笑似地回道,略有忌惮地看了远处的木石一眼。

“放心放心,下次一定先问过您的意见。”郑奇满脸笑容,淡淡地揭过了这个话题。

松青没再说话,宽和地一笑,算是接受了郑奇的好意。

连番苦战,大家都很疲累,年年倒是兴奋地四处乱窜,最后还打起了那具巨蝎尸体的主意。

“枫哥,我们去把剩下的毒液也收集一下吧,看起来很厉害的呀!”年年一边说,一边在满地的玩家堆里寻找那位会放电的万金油能人。

“不太好储存吧,若是能晾干磨成粉的话就好了。”祁有枫虽然有些疲累,但还是陪着有多动症一样的年年四下溜达着。

“诶,好主意啊!”年年立刻两眼放光,“那就不用取毒液了,直接连壳一起磨碎不就好了?”

“你打算磨个十天八天的吗?”听到这句话的三尺水没好气地说道。这蝎壳多硬啊,还磨碎?真碎了那毒液还不马上渗进沙子里?

年年瞪了他一眼,正想还嘴,突然听到是岁在叫她。

“年年,你来。”是岁向着年年招手。他站在巨蝎的尸体旁边,离所有人都很远。

年年抬脚正要过去,却被祁有枫拉住了手腕。

“怎么?”年年扭头。

“冷静一下。”祁有枫凑近了年年的耳朵,在三尺水吹响的口哨声里轻声说道:“冷静一下,小心他的问题。”

第二六八章 奉命划水

年年脚步轻快地走到是岁旁边,是岁却安静地带着她绕着巨蝎的尸体打转。

“你打算把这个大家伙弄走?”年年好奇地问道。

“只把毒液弄走就好,别的想来用处不大。”是岁停步,回身指了指蝎尾那里。

年年回头,发现已经有人在蝎尾处忙碌,而且看那几人手里的容器刀具,明显比刚刚三尺水他们取蝎毒时要小心谨慎得多。

“你啊,”是岁一顿,引回了年年的注意力,“你刚才是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尽管早有准备,但面对是岁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年年还是有点忐忑。

“能不能说说,你刚才在天上射箭的时候,都想了些什么?”是岁收回视线,微微偏头看向身侧。

他们已经走到了巨蝎尸体的头部,前端那两只并排的巨大黑色玻璃状眼球已经凝滞,正冷冷地反射着头顶的阳光。

“我”年年犹豫了一下开口,“我就是想到了风而已。”

“风”

是岁低声重复了一下,淡淡的笑意噙在嘴角,指着巨蝎的眼睛问年年:“你看这个,想到了什么?”

年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用看啊,这就是死蝎子啊。”

“那死蝎子的反义词是什么?”是岁转身,似乎是在专注地观察那两只眼睛。他这奇怪的认真态度也引得年年转了身,盯住了那两只眼睛。

“活的呗。”年年与它们对视,只看到两个雾蒙蒙的黑球。

“什么样的蝎子才算是活的?”是岁低低的声音响起,环绕在年年耳旁。

“什么样的”这个问题太笼统,年年一时想不到具体的语言去描述。

她只是想,这活着的蝎子最起码要有对炯炯有神的眼睛才对。

年年突然感觉到了视线的存在,这视线不是来自身旁或身后,而是来自正与她对视的那两个黑色眼球,那两个正在闪着光的——

“年年!”是岁突然用力捏住了年年的肩膀,引得年年猛地转头看向他,打断了她与那只巨蝎尸体的对视。

“嗯?啊,那什么——”年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扭头看向那只巨蝎,却什么异样都没发现。

“我们去看看那边毒液收集得怎么样了。”

是岁话未说完,便已经拉着年年离开了这里。

跟在他身后的年年再次回头打量着那一双眼睛。它们已经又变成了灰蒙蒙的黑球。年年抬头看了看太阳,挠了挠头。

刚才是阳光的问题?不然她怎么会觉得这只巨蝎像是要活过来一样呢,这是错觉吧?

“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

年年斜坐在骆驼背上,看着不远处军阵里的长弓手们整齐地搭箭在弦,对准前方的百来名沙匪,而三尺水已经嗷嗷叫着冲进了敌阵,剑光一扬,便是一道血色,泼洒在沙漠干燥的风中。

“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

年年倒坐在骆驼背上,听着身后传来的阵阵喊杀、熟悉的弓弦嗡鸣、刀剑砍在血肉上时特有的闷响,还有个别人兴奋的大呼小叫,默默地低下了头。

“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年年趴在骆驼背上,手脚都软软地耷拉着,在心里替这次袭来的沙匪队伍清点他们越来越少的人数,无力地抬头看了看,却只看到一张满意点头的男子面容。

“还不错,至少这一首你是背下来了。”是岁似是赞许,但年年很有自知之明地清楚这人绝对没在夸奖她。因为这一首诗她背了一路,其间经历了数次马匪袭击,太阳落下又升起,今天已经是新的一天了。

“我想想下一首学侠客行吧,你应该会喜欢。”周围的喊杀声被这人忽视,是岁翻开手里的书,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给年年解释这首诗的含义。

“靠靠靠!”年年一激动,差点从骆驼背上滚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抱住驼峰,瞪向是岁。

“有完没完?有完没完?”

“你什么时候学会十首诗,我们的补课就什么时候结束。”是岁颇有耐心地把手里的书递给年年看,却在年年想要接过来撕掉的时候机敏地缩回手,恨得年年只想啃他一口。

“我不需要补课!”年年叉腰。

“你需要。”是岁静静地看着她,古井无波的眼神让年年的一肚子怨气无处可发。

“你到底为什么不让我跟大家一起打架?”年年继续叉腰。

“因为你太厉害了,别人都没有你这么厉害,所以他们需要积累战斗经验,需要提高实力,等到他们打不过的时候,你就可以登场了。”

是岁慢条斯理地回应着年年。这次来袭的沙匪又是送上门的经验,他们两个人几句话的功夫,大家都已经开始打扫战场了。

年年觉得是岁说的有点道理,听起来也是在夸她,但她还是觉得异常憋闷,尤其在看到是岁手里那本书的时候。

“那、那我也不需要学这个呀。”年年瞟了那本书一眼。

“我这不是怕你无聊吗?要不我让那位祁有枫来陪陪你?”是岁从善如流地收起书本,看着走近的祁有枫,友好地笑了笑。

年年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枫哥怎么想的,竟然也赞同是岁的话,同意让年年一路划水。也正是祁有枫的提议,她才跟着是岁补起了枯燥的语文课。

她虽然是曾经有过这个念头,也没觉得学学文化知识有什么不好,但是在所有人都在叮叮当当地打架的时候,就她一个人骑着骆驼居高临下地嗯嗯啊啊,这怎么看都有种她被排斥的感觉吧??

“补补课也好,毕竟要给我当秘书,这文化程度不高可不行。”

同样划水的松青也溜达了过来。这家伙不知道打着什么算盘,每次遇到敌袭时就凑到麒麟军那边,站在指挥官木石旁边一副虚心学习的样子,偶尔还会跟另两位麒麟军玩家待在一起,指着军阵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年年从骆驼背上滑下来,认认真真地盯着是岁,一言不发。

是岁也静静地看着她,良久才叹气,说道:

“年年,我们这边人数不多,但是危机恐怕不会少。你的存在是一道保险,但不是依靠,不能让其他人养出抱大腿偷懒的坏毛病。”

见是岁松口,松青也立刻来劝:“别的不说,假如所有敌人都被你消灭了,经验好处都被你一个人占了,你说这对其他人公平吗?”

“可是我的等级也不高啊,我也想混经验呢。”年年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嘴巴都扁了。

“你这家伙的战斗力跟等级有关吗?”松青挑眉。

年年默然。确实,现在连她自己都觉得,等级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唯一有些用处的大概就是能多些法力值而已。

“好啦好啦,我就奉命划水呗!”年年又翻身上了骆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听祁有枫说你想去玉皇书院念书,我们两个人刚好都是玉皇书院出身,教教你应该没问题。”

是岁又取出那本诗集,递给祁有枫,忽而转了口风:“在此之前你需要打打基础,就让这位枫哥来给你做些启蒙教育吧。”

被塞了课本在手的祁有枫哭笑不得,看着趴在骆驼背上闭目养神的年年,无奈地叹气。

他就是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被这个人拿来借题发挥,还真就以成年人和教师的双重威压给年年上起了课,结果害得他也被年年给嫌弃了。

商队继续前行。

祁有枫牵着年年所骑的那只骆驼,有一搭没一搭地陪她说话,遇到敌人的时候也不离开,看着松青去跟麒麟军套近乎,看着是岁来跟年年聊古诗,看着其他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卖力杀敌,看着年年渐渐地习惯了划水的悠闲,也渐渐地对是岁的小课堂有了兴趣。

一天就这么慢慢悠悠地过去了,月亮刚刚爬上天空,商队就停住了脚步,在一座废弃古城里休整。

玩家们被分成了两组,一组下线时另一组留守,下线的那组在八小时后准时替换,让留守的那一组也能获得八小时的暂休。

游戏里的八个小时,现实只是四个小时,虽然短了些,但是拿来享受个深度睡眠、吃顿饭再洗个澡也是足够的。

此时是游戏里的傍晚六点,刚好轮休过后,明天上午也就能继续启程了。

年年和祁有枫婉拒了下线休息的提议,和是岁围在了一小堆篝火旁,听着枯老的胡杨木在火中噼啪作响。

“这片胡杨林还没死透,估计地下还有水,而且沿途见到的植被也越来越多,估计快要抵达这边的沙漠国家了。”

四处巡查了一圈的郑奇走到这边,盘腿坐在是岁旁边,拿着树枝挑了挑火堆里的焦木。

“嗯,有水的地方就能住人,若是水源充足,那建立个小国家也大有可能。”是岁点头应道。只是这番话更像是在为一旁的年年和祁有枫做解释。

“到时候就看松青大人的了,毕竟他才是正经的使臣啊。”郑奇伸着懒腰,坐在地上向后退了退,半眯着眼睛。

“我下了,等会儿上来。”

年年看着转瞬间失去生息的郑奇,又看了看是岁,有些疑惑地问道:“他干嘛非要在这里下线?”

麒麟军明显和行天下是两个集团,郑奇虽然一直充当着交流中介的角色,但他还是跟麒麟军的人更亲近才对吧?

“大家这一路都是朋友,随意一点也无妨。”是岁回道。

年年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微微抬头看了看月亮。

“怎么了?”是岁笑问。

“突然觉得学学念诗也挺好,比如我现在就能想到‘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以前的话肯定想不到这些的。”年年颇有感触地说。

“你还是念书少了,这里的月亮可不适合这句诗,明天继续补课。”是岁毫不留情地点评。

年年倒也不恼,反而向是岁身边凑了凑:“哎,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这个叫做李白的人啊?”

否则怎么这一路上就没念过其他人的诗?

“不是我喜欢。”是岁的声音突然低落了几分,看着年年那在夜晚依然璀璨如星的眼眸,神色有些黯然,“是我妹妹喜欢。”

“你有妹妹?多大了?有我大吗?玩游戏吗?”年年好奇地追问。

“她今年该是十六了,比你小两岁。”是岁温柔地笑着,仿佛回想起了什么。

“呀,那也是我妹妹呀,什么时候带来游戏里见见呗!”听见竟然比自己还小,自动升级为姐姐的年年立刻积极起来。

“见不到了,她死了。”

沙漠的夜风有些凛冽,火光摇曳跳跃,金色的篝火有些炙热,却无法给近旁的人带来暖意,年年沉默地缩着身子坐回了原处。

“她叫绵绵,跟你的名字很像。”是岁打破了沉默,看向年年的目光里有一种温柔的怀念,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嗯,听起来是挺像的。”年年抱着双膝,歪着脑袋看着是岁浅笑,却不知道自己这个笑容会不会有些不合时宜。

真实的死亡什么的,在她听起来还是有些遥远。

“她要是活着,说不定你们两个还会成为好朋友。你们两个人的性格完全不同,刚好互补,她也正好需要你这么一个人带她一起调皮捣蛋四处乱窜。”

是岁收回了放在年年脸上的目光,语气依然温柔,但也多了几分轻松和释然。

毕竟已经过去很久了,无论如何怀念,他的妹妹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六九章 沙之国哈瓦里哲

太阳从东方升起,驼队向西方而去,再次启程的众人精神抖擞,不仅仅是因为大家都好好地休息了一番,也是因为他们终于有了随行的同伴。

说是随行的同伴也不太准确,这些干枯苍老的胡杨树更像是他们这一路的向导,与稀稀疏疏的杂草灌木一起渐渐夯实了他们脚下的土地。

如果说他们之前是行走在起伏不定的沙海里,那现在的他们便是踩到了海底的浅滩,正一步步地寻找着陆地。

驼铃响,胡杨遍野成深林;牧人唱,红柳多姿满绿汀。

第二日一早,在他们见到戈壁滩上那条弯弯曲曲的河流的时候,也就见到了如云的羊群和穿着长袍戴着头巾的牧羊人。

是岁等人知道,他们自出发以来所见的第一个人类聚居地就在眼前了。

远远地看到一睹黄土城墙,商队便渐渐地放缓了速度,松青也立刻收拾了一下仪容仪表,让自己的卫队走在了队伍的最前端。

城墙在视野里越来越高,脚下的土地也有了些道路的痕迹,商队四周也越来越热闹,有赶着羊群出城的牧人,有挑着重重枣筐、用黑布蒙头的妇人,也有骑着骆驼举着弯刀呼啸而过的武士。

是岁几个人停步商量,又拦了个路人询问了几句,才知道这里其实是个名叫哈瓦里哲的小国,眼前这座大城里就有国王的宫殿。

听到这个名字,是岁若有所思,低声吩咐本行会的玩家注意谨言慎行。

年年走在商队里,被过往行人那怪异的目光弄得浑身不舒服,便干脆戴上了斗篷的帽子,缩到了玩家队伍的里侧。

“小年年,你这是怕了?”

“什么怕,没看人家也在看我们吗?”

“我们是不是也得把脸罩上?”

几个女玩家叽叽喳喳地聊着天,嬉笑着给自己罩上各色的面纱,只露出一双美目在外顾盼有神,颇有几分江湖侠女的神秘和飒爽。

年年的实力早就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而她之后跟着是岁学古诗那委委屈屈的样子也让大家对这个小丫头多了几分亲近,尤其是看到她眼巴巴地划水的时候。

最开始是三尺水故意拉着敌人退到她附近,一边笑嘻嘻地拿敌人消遣,一边逗她来两刀戳一下。随后也有其他人大着胆子有样学样,逗得年年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苦楚和羡慕,每次都气哼哼地扭头不看这些人,却又忍不住用眼角偷瞄,就等着那个他们打不过的时候让自己登场。

祁有枫明里暗里地警告了这些人好几次,尤其是始作俑者三尺水。但是三尺水这个不长记性的人屡揍不改,祁有枫也不能真的因为这件事跟他打一架。

结果还不等祁有枫想到什么好办法,爱心发作的姑娘们就先为年年打抱不平了。

同性相斥,因为同性是潜在的威胁。但年年还是个发育不良的小丫头,祁有枫这个显眼的护花使者又寸步不离,所以她对同性没有威胁,只有萌萌的杀伤力。

是岁等人与年年的相处模式更是打消了这些姑娘的疑虑,反倒是让这些妹子给她们的大会长增加了一个为人师表的优良品质。

虽然这些人老是神秘兮兮地打探她跟枫哥的八卦,还会聊一些衣服首饰等等她不熟悉的话题,总体而言,年年还是挺喜欢跟这些小姐姐们待在一起的。

最起码,不用背那个李白写的诗了。年年很郁闷,这个人怎么这么能写,她都学了一路了,还没学完。

然后她就被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诗词,从关关雎鸠到烟花易冷,有些听起来倒是更像歌词,反正都是几百年前的东西,年年也分不清。

因为年年跟姑娘们混在了一起,祁有枫也不好凑得太近,但现在马上就要进入一座陌生的城池,他还是低头默默地站到了年年的身后,得到了姑娘们一致赞许的眼神。

商队的前队已经靠近了城门,松青本有些紧张会被城门士兵刁难,却不想这些士兵只是略略地扫了他这些人一眼,提醒他随行的士卒卫队需要留在城外,便干脆地让商队进城了。

松青礼貌地道谢,跟身后的郑奇略略商量了几句,点出使臣卫队的二十亲卫随行,麒麟军则是全军驻扎在城外,只有那三个玩家跟着商队进了城。

“好像挺友好的,办事也利落。”松青谢过站在城门的那几个士兵,转头看向是岁。

“我相信这城里一定有其他事情在等着我们。”是岁仔细地打量着这些士兵的衣着和武器,在心里估算这些人的战斗力。

“你这不废话吗?”松青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他们好歹是在玩游戏,开了一个新地图后肯定会有新任务,最起码松青的任务就很明确:进宫见见这位国王,争取建交和通商。

是岁笑笑,领着大家走进城门,十几分钟过后,却没有看到任何像是旅店的地方。

他们当然不是想要住宿,但旅店等居所往往是可以设立复活点的地方,他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可不想一个复活就飞回长安去。

“这位老伯,请问你知道哪里可以住宿吗?”郑奇在一个陶器摊前驻足,蹲下身子笑着问道。

“愿胡神保佑你们。”老伯抽了口烟袋,才指着城东说道,“那边有给过路商人留宿的地方,就是贵了点。你们要是住得久,可以租些院子屋子,这时节好多人都赶羊出城了,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就是这空院子不太整齐,毕竟都是穷人家住的。”

听到这话的其他人顺着老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城东的建筑明显要高大许多,而他们现在所在的这块地方虽然街道宽敞,但道旁都是土房,似乎是普通牧民和平民住的地方。

郑奇收回目光,了然地点头,开口问道:“老伯,你家里院子租金多少?”

这老伯吐出一口烟,摇着头:“不租不租,我家不缺钱。你们要是住,我家邻居倒是可以,那户只剩下两个老人,房子倒是挺多的。”

说完,老伯叼着烟管,眯着眼睛看了看这三百来人,又点头:“我家附近好几家邻居都行,刚好住得开,你们要是能多给些钱,让他们都挪出去也行。”

郑奇有些意外,他站起身看着松青,最终还是把目光停留在了是岁身上。

是岁已经转身,看向行天下的众人:“大家可以四处转转,但别急着修改复活点。有需要集体行动的时候我再叫大家集合,切记要入乡随俗,少说多看。”

话音落下,行天下的玩家们立刻三五成群地散开,混入熙熙攘攘的人流,兴致勃勃地开始了观光模式。

郑奇看着皱着脸吧嗒吧嗒抽烟的老伯,知道这位老人家正在懊恼丢了个大生意。

“老伯。”是岁也蹲下身,笑容温和,“我们不租房,但是想买房,不知道你有没有方便的邻居。”

老伯把旱烟在地上磕了磕,砰砰砰的声音似乎是要把烟管砸断一样。

“老伯,我没有拿你打趣,我们确实需要买些房产地产,价钱肯定公道。”是岁看着老伯黑锅底一样的脸色,连忙解释道。

“你们不是走货的吗?买房子做什么?要在这里成家?”老伯狐疑地问道。

“先买下来再看,我们以后也会经常在这条路上做生意,有个固定的住处也方便。”是岁耐心地说道。

“那你们往城东去吧,我们这儿的房子都是穷人住的,你们买了还要修,而且这离大市也远,做生意不方便。”

老伯说完,又撮了点碎烟叶塞进烟锅里:“王宫在城东,大市也在城东,所以那边富贵人多,我看你们也是富贵人,还是往那边去吧。”

是岁道谢,站起身看了看身边这几个人,最终还是松青反应快,低声跟近旁的年年嘀咕了几句。

“老伯,多谢您指路,这个是好烟叶,给您尝尝鲜。”年年笑容甜甜,大眼睛弯弯,蹲下身递给这老伯一个小纸包。

老伯呵呵笑着,看着年年的眼里满是慈祥,接过纸包放在手边:“你这女娃娃长得俏,以后肯定是个让胡神满意的好婆姨。”

年年不明所以地挠头。总觉得这是在夸她,但是又哪里怪怪的。

又诚恳地道了声谢,年年站起身,和其他人一起跟老伯告了别。

松青也跟是岁几人道了别,领着朝廷卫队,又极力邀请了麒麟军的郑奇、木石和吴间三人,一起往王宫所在而去。

是岁、三尺水、年年和祁有风四人则是在外城漫步游览了起来,时不时在某些售卖当地特产的小摊子前驻足,偶尔也会买些东西。

年年觉得这里是个非常热情的城市,因为已经有好多人夸她长得俏,但大家也都会奇怪地加上一句别的,要么说她会是个让胡神满意的好婆姨,要么说她的样貌是胡神的恩赐,要她珍惜。

更奇怪的是,这里所有人在跟他们讲话时,第一句话一定是“愿胡神保佑你们。”

“胡神是个什么神?”年年有些茫然。

“胡神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神,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造物主,是赐给我们生命、淡水、食物和居所的大慈悲者。”听到年年的问话,立刻就有路人停住脚步,虔诚认真地回答。

“有这——”

“谢谢你,愿胡神保佑你。”是岁打断了年年的话,微笑着送走了满意的路人。

“少问,多看,多想。”是岁轻声提醒年年,又对着三尺水重复了一遍。

年年点头,突然听到一声浑厚悠长的钟声响起,之后阵阵钟声回荡在这座城市的上空,愈发高亢飞扬。

年年捂着耳朵正要问路人发生了什么,却发现满街的人竟然都跪在了地上,原本被他们拿在手里的旱烟、枣果和水袋都被扔在了一旁。

钟声停,余韵犹在,满街近万人的低声祷告汇集成了一段错落有致的吟唱,奇特的音节流淌在空气中,与这些人砰砰磕头的重音一同谱写出了一曲苍凉空灵的赞歌。

鹤立鸡群的年年四人悄悄地挪到路边墙下,看着这持续了近半个小时的集体祷告场面,感想不一。

但也只是心里想想而已,就连最跳脱的三尺水都怔怔地说不出话,仿佛是怕打扰了此刻的肃穆。

“胡神在上,请庇佑您的子民。”

随着最后一句祷告,每个人都用额头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双手高高托起,像是在奉上无形的祭品。

围观的年年四人立刻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第二七零章 渎神的罪人

有光从人们高举的双手里飞出。

光在人们的头顶汇聚、凝结、流动,挂在骤然变暗的太阳边缘,像是悬泻而下的光之瀑布,掏空了烈日的光辉。

流淌的光之瀑布逐渐沸腾,明明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但抬头仰望的年年四人都好似听到了光在咆哮。

趴跪在地上的人们愈发低伏下身子,把面容深深地印在黄色的大地上,高举的双手颤抖着迎向光的河流,像是奋力挣扎的溺水者一般。

沸腾的光芒从空中淌下,眨眼间变成一条涓涓细流,似乎是有方向,又似乎是没有方向,消失在城中的某处,看起来离这里不远。

钟声再次响起,先是如雷轰鸣,逐渐空灵远去,也带走了人们头顶的光芒,将灿烂的阳光还回了天空。

年年几人犹自在震撼之中,突然看到人群如滚滚沸水一般从地上跳起,从地上捡起棱角分明的石块,从路边拿起粗若手臂的木棒,从桌上拎起寒光熠熠的菜刀,高声叫嚷着胡神保佑,目标一致地向着某处奔去。

看到每个人脸上如出一辙的仇恨和愤怒,年年四人又愣住了。

“这是出什么事了?”

年年正想拦住个人问问,还好祁有枫眼疾手快,一把拉回年年,才避免了一场踩踏事故的发生。

年年看看是岁,又看看三尺水,这两人也一脸不明所以。

“我们跟过去看看?”三尺水看着转瞬间变得空荡荡的街道,指着远去的烟尘问道。

正有此意的四人走过路口,见到了另外几个行天下的玩家,看起来都是被城里百姓这莫名其妙的暴动吸引,想跟过去一探究竟。

走着走着,年年认出了他们前进的方向。远处正有人群的咒骂和怒吼隐隐传来。她听了听,乱哄哄的人声里能分辨出的只有胡神二字,依稀还有罪人怎样怎样。

“这不是我们进城的地方吗?”年年皱着眉头,看着出现在视野边缘黑压压的人群,低声问道。

是岁看着前方那像是疯了一般的人群,叫停了大家的脚步:“这些人现在应该没有心情为我们解释,我们先避一避。”

哪怕没有年年这种好眼力,大家也看得到那堵住了整条街的人群,光听声音就似乎有好几万人。外围的人明明挤不进去,也都在高高挥舞着手里的木棒短棍,一声声尖利的叫嚷在他们听来好似带着凄厉的血色,汇聚成鲜血淋漓的三个字:杀死他!

众人打了个寒颤,想到了自己这十个人的小队伍硬凑过去的下场。

年年干脆利落地用出了爬树的技能,没几下就窜到了身边一人高的土墙上,看着下方愣神的其他人:“我先过去看看。”

“别!”

是岁和祁有枫异口同声,急急喝道,吓得年年差点绊住自己的脚。

“下来,我们等等。”是岁当机立断,祁有枫已经向年年伸出了手。

(大部分时候)年年不是个任性妄为的人。她有些遗憾地向着远处的人群中间张望了一下,皱着脸翻下土墙。

“那些人好像在往人群中间的那块空地扔东西。”年年描述着自己这一眼所见,看到是岁拧了拧眉。

“你知道他们在干嘛?”年年连忙问道。

是岁摇着头,示意大家在原地等等。

约莫十分钟之后,群情激愤的百姓才渐渐地散开,每人都是一脸的唾弃,更多人在解气舒心地笑着。当看到年年这几个外人也在附近的时候,不少人羞愧地红了脸,像是给年年这些人看到了什么难堪的场景一样,路过几人时恭敬地行了个礼,这才低着头匆匆而去。

年年几人刚好站在了一个卖沙枣的木板车旁边,这车主老伯回来一看,也有些脸红,兜着满满的新鲜沙枣,热情地让每人都来抓一把,看到他们推辞时更是急得满头大汗,嘴里不停念叨着“罪过啊罪过啊,胡神保佑胡神保佑。”

年年几人拗不过,也是搞不懂这车主为何焦急,只好纷纷抓起枣子,在车主期待的目光中放到嘴边咬了一口。

看到大家都吃了沙枣,脸上也全是满意之色,这车主又开始紧张地搓着双手。

“远来的客人们,我们哈瓦里哲人是胡神最虔诚的追随者,我们也是沙漠里最好客的民族,你们可千万不要被某些亵渎者影响,把我们都想成坏人呐。”

车主诚恳地说着,像是怕自己的话没有说服力,又忙忙递给年年一把沙枣。

年年笑着接过,啃着甜甜的枣子,宽慰般的轻声说道:“谢谢你,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

“嗯、嗯!胡神保佑胡神保佑!”

车主像是卸掉了一块大石头,脸上的皱纹都被年年的话给熨平了。

车主老伯推着木板车走了,年年几人回到街口,向着刚才人群聚集的地方走去。

“那边地上怎么好像躺着个黑布袋子。”年年已经吃光了自己手里的沙枣,正毫不客气地从三尺水手里夺食。

“嗯,还真是。”三尺水垫着脚尖看了看,一扭头,“靠!你又偷我的枣!”

“嘿嘿。”年年几口啃完了枣,咬着枣核对三尺水做鬼脸。

三尺水作势要掐年年的脖子,被她灵活地一个旋身躲开,但他的下一巴掌却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年年的后脑勺上。

三尺水看着直直盯着前方的年年,揉了揉她的脑袋:“怎么了?吃枣吃傻了?”

年年一言不发,快步向前走,没走几步就变成了小跑,步子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在距离那个黑布袋子尚有五六米的地方猛地一停,踌躇在原地不敢上前。

随后跟来的几人也齐齐地停在了年年身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像只破布袋子一样蜷在地上的人。

他身上的褐色长袍已经被鲜血染成了黑色,裸露在外的头脸和双手血肉模糊、白骨嶙嶙,额头上一道长长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着鲜血,他手里紧握的那杆旱烟袋已经被浇灭,烟锅里盈满的血沫啪得一声爆开。

这是他们刚刚见过的人,是刚刚那个好心为他们指路的老伯!

为什么???

年年回想起刚才自己远远看到的那一幕,紧紧地抿着嘴唇,枣核的尖刺扎进柔软的上颚,却一点也不觉得疼。

年年茫然地环顾四周,却只看到他们这十个人。这方土地像是突然被人厌恶了一般,行人都绕过了这具老者的尸体,路边做生意的人也是连个眼神都没有投过来,好像地上躺着的真是一个破布口袋。

她最终低头无措地吐出三个字:

“为什么?”

没有人回答,祁有枫悄悄地用手掌裹住了年年紧握的拳头。

“为什么?”年年抬头看向他。

祁有枫黯然地摇着头。他没有办法回答年年的问题。

年年又看向了是岁,视线的角落忽得出现了一群向自己跑来的人。

这是五个汉子,有高有矮,都穿着粗布长袍,手里或提着水囊簸箩,或拿着布卷草绳。

这五个汉子像是没有看见年年这些人,其中一人跑到近旁后略一顿足,看着老人的尸体面有悲色,嘴唇微颤。

“坎布尔。”另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严厉地看了这个人一眼,指着地上的老伯,“坎布尔,这是什么人?”

坎布尔立刻收敛了悲色,面目狰狞地道:“这是亵渎胡神的罪人!该死!”

“为什么该死?”络腮胡大汉还不满意,紧紧盯着坎布尔的眼睛问道。

“他要是不死,胡神就会降罪给我们,会收回赐给我们的甜水和羊群,会、会降罪给我们的父母妻儿!”坎布尔咬着牙,恨声低吼。

络腮胡大汉赞许地点着头,坎布尔立刻大步走到尸体身边,张开手里的麻布,盖住了老人枯瘦的身体。

坎布尔低着头,把麻布掖在老人身下,用草绳捆住首尾,在络腮胡不耐烦的催促声中双手托起老人的身体,像是托着一张破旧的草纸,被风一吹就会破碎。

坎布尔和络腮胡转身向城外走去,年年像是才反应过来,拔步就要追,焦急地喊着:“你们要去哪儿?你们是什么人?”

坎布尔的脚步趔趄了一下,络腮胡回身瞪了年年一眼,又皱着眉骂起了坎布尔,一路把他骂出了年年的视线。

“我来问问。”是岁按住年年的肩膀,稳稳地定住了年年的脚步。

还有一个大汉正在向地上洒水,另外两人则是挑来了两筐黄土,三人配合着细细地盖住了老者刚刚躺过的地方,一丝尘土不起。

“三位大哥,刚才那个老人为什么会是罪人?”是岁递出三块银锞子,语气里满是好奇,像是正在打听奇闻逸事的看客。

“几位面生啊,来走货的?”高个子拿走银子,分给同伴,笑问。

“嗯,我们是从东边王朝来的,想在这里做些生意,又怕不懂事会无意间冒犯了胡神。”是岁点头。

“只要做好人,就不会冒犯胡神了。”高个子认真地道。

“那刚才”是岁看着地上已经被掩盖了大半的血迹,有些疑惑。

“他对胡神说谎,被胡神发现了,这种人是会招灾的,该死!”高个子低头狠狠地啐了一口,满脸憎恶。

另外两个大汉连连点头,手里的簸箩也颠了颠,高个子看到立刻急声骂道:“你们两个灰怂!想乃打?”

簸箩稳住了,高个子又开始洒水,还好心地向是岁解释:“沾过罪人的血的土地要盖起来,盖的时候更不能起尘土,这尘土一起,这罪过就会被带走,这可是会让胡神生气的,所以要细细地盖住,把罪人压进土里,让人啊羊啊天天踩,这样才能让罪人翻不了身。”

年年立刻就要发作,三尺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在祁有枫的协助下暂时稳住了她。

“听他说完,最起码把事情搞清楚。”祁有枫低低地在年年耳边说。

是岁见问不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略一思索,改口道:“刚才那便是胡神的神迹吧?”

“当然是了。”高个子像看傻子似的扫了他一眼。

是岁淡淡一笑,开始旁敲侧击地套话,终于将话题引到了他想知道的事情,而高个子的回答也让在场的人心神一动。

“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是胡神赐下的,所以在祈祷时要诚实地清点胡神的恩赐,再将恩赐的七分之一献给胡神,半分都不能隐瞒,这样才是一个虔诚的哈瓦里哲人。”

众人终于搞清了刚才从百姓双手里飞出的光是什么。那是他们微薄身家的七分之一,被那个胡神以某种方式收走了。

“清点?自己清点?“是岁喃喃低语,脸色骤然一变,半晌说不出话来。

众人一愣,有个女玩家捂着嘴低低地惊叫了一声,年年喀嚓一声咬碎了嘴里的枣核,唇齿间顿时一股腥甜。

这个老伯,是被他们杀死的!是年年亲手递出的刀!

第二七一张 淳朴的哈瓦里哲人

行天下之所以能成为华夏区的第一行会,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它的会长是岁喜欢到处购置实业。

不管到了哪里,他都喜欢买些酒楼茶馆旅舍一类的产业,也喜欢招揽一些喜欢玩产业经营、有经济头脑的玩家。

实际上,是岁和松青的游戏方式是一样的,只不过松青在养成自己,而是岁则在养成一头商业巨鳄。

从一定程度上来讲,行天下的这个玩法与游戏世界本身的关系要更为密切。因为频繁与npc打交道,行天下的玩家们也在经商走货的游戏历程中总结出了一些类似攻略的小技巧。

定金怎么付、欠条怎么写、账本一般有些什么猫腻、那些东西比金银更让人喜欢等等,其中一个小技巧就是怎么跟普通的乡民们打交道。

在收购一些特殊的货品时,光天化日众目睽睽,潇洒地给老乡甩下一大锭金子固然很爽,但这种行为能得到的好感度基本就是零。

若是能体贴一些,愿意避人耳目地给老乡一些等值的碎银子碎金子或者名贵药材等等,那老乡对你的好感度就能翻倍了,以后也会找你继续出货。

在这种风气中耳濡目染,行天下的玩家们也都习惯于日常用铜钱、碎银子和碎金叶子等不起眼的货币付账。这一点还让是岁被天工坊的木本尊嘲笑为小家子气和守财奴。

刚刚在向那位抽旱烟的老伯问完路后,松青塞给年年的就是一小包剪碎的金叶子。不多,因为也不需要给太多,而这一点金叶子也足以让老人家在某些时候拿来应应急。

洒水盖土的三个汉子已经完工,高个子大汉极力邀请是岁等人去他家里坐坐,去喝点奶茶、吃点羊肉,他也愿意给是岁这些人多讲一些这里的风土人情。

是岁原本以为这些人是嫌之前那块银锞子给少了,又笑着拿出三块,一边推辞高个子的邀请,一边感激他们的热情。

但没想到的是,这三人竟然一致拒绝了是岁的银子,只说之前那块已经够多了,只换那么几个问题是在坑客人,所以他们才想邀请是岁去家里坐坐。

心情有些复杂的是岁送走了三人,转过头来看着沉默的同伴,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哪怕只是碎金子,重量也跟烟叶不一样,我还以为这老伯心里有数的。”行天下的一个玩家满脸愧色地说道。

“以这里的风俗来看,这里的人最起码在交易时是不会说谎的,所以他们根本想不到会有人在这种事情上有所隐瞒。”

说罢,是岁苦涩一笑:“这样说起来,这里的民风还是挺淳朴的。”

众人再次默然无语。年年把咬碎的枣核咽了下去,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给唇角抹上一点血色。

年年正想去城门外看看,至少去对着老伯的墓说声对不起,一大陶碗的水突然被递到了她面前。

“你这女娃,嘴唇都干得出血了,赶紧来喝口水。”

在附近卖簸箩的婶子开始絮絮叨叨地批评年年的粗心。除了一双眼睛,她的表情全被厚厚的麻布面纱遮住。但就是这一双有些浑浊苍老的眼睛,正饱含关切地看着年年。

是岁这些人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他们对那位老伯的关注自然也被附近往来和做买卖的百姓们看在眼里,尤其是他们脸上那深深的痛色。

年年下意识接过陶碗,张嘴想道声谢,被枣核碎片划破的喉咙却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

“哎呦!你这女娃!”这位大婶立刻转身向着身后大喊,“阿扎利!阿扎利!你那药叶子呢!快都拿来!”

“来了来了!”

被叫做阿扎利的小伙子快步跑过来,看到年年后脸色微红,低着头捧给年年一小把黄绿色的干叶子,叶脉微红,略有清香。

“这、这个是药叶子,止血的。”小伙子有些别扭,迅速抬起头后又深深地低下,声音更小了,“你、你可以含一片在嘴里。”

年年犹豫,祁有枫已经拣了一片药叶子递到她嘴边,那个小伙子偷瞄了一眼,脸更红了。

年年抬手接过药叶子放到嘴里,干叶子瞬间融化,一股凉丝丝的微麻感充斥了口腔,又流进了喉咙,带走了火辣辣的刺痛。

她有点想哭。

“先不急喝水,等会儿再喝,等不疼了再喝,啊?”婶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陶碗换成了水囊,塞到年年手里,“你们是好人,这好人的眼泪要为好人流,那种活该千刀万剐的罪人不值得,知道了吗?”

霎那间,年年手里的水囊仿佛重逾千斤,她把眼泪咽回肚子,像是吞下了几片锋利的刀刃。

是岁在百姓们热心的围攻下收下了一把阿扎利的药叶子和几个水囊,推推搡搡地塞给大家几锭银子,耐心地劝走了大婶等人,又让行天下的那六个人先行离去,顺便通知一下其他人这里的风俗,不要再出现更多的好心办坏事。

是岁心里也有些感概。那个胡神若是能晚一些出现,让老伯把手里那杆烟抽完,他或许就会打开那个小纸包,发现里面的金叶子,就不会有后来的悲剧了。

可刚刚那三个人也说了,胡神显灵是没有规律的,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出现,也正是因为这么一把时刻都会落下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这里的百姓才会淳朴至此。今日这件事,也真的说不好是谁的错。

是岁看了看天色,面向年年——

“我出城。”年年目不斜视,越过是岁,走向城门。

是岁暗暗叹气。年年这孩子对npc有感情,他不奇怪,但是这感情太过,就容易引人侧目了。

还好刚才那六个人也都被刚刚那疯狂惨烈的一幕所震惊,应该是不会去细想年年此时的反应过激。

“我们要跟去吗?”三尺水侧首问道。

三尺水确实有些愧疚,但这种愧疚之情也确实已经平复了不少——所有的小技巧都是因为得到过相应的教训才会被总结出来,早先行天下的玩家行事可不会多体贴,引发过的事端也不少,而这些事端也往往需要他们自己去解决,一来二去就总结出这些避免麻烦的小技巧。

“走吧,我们也去看看。”是岁无奈,又叹了一口气。

四人走出城门,守城门的士兵还是当初他们进城时见过的那些。这些士兵听说他们想到外边转转,热心地拨了一个人给他们当向导,以防他们迷路。

年年静静听着,看着人来人往的四方道路有些茫然。是岁笑着谢绝,留意了一下那些驻扎在远处的随行卫队。

年年看向城门左侧,目光逐渐有了焦点,祁有枫望去,看到了那位早先和坎布尔一起离开的络腮胡大汉。

祁有枫立刻跟上了年年的脚步,暗自戒备。他也猜不透此时年年的想法,更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动手。

年年却好似没有看到这个人一般,快步向着络腮胡身后走去,不多时就见到了另一个步履蹒跚、面色木然的汉子。

坎布尔正低头走路,一双棕色的精致皮靴突然进入了他的视线,他顺势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少女顿感莫名其妙,也有点烦躁。

“刚才那位老伯呢?”年年急急问道。

坎布尔紧抿着嘴唇,绕过了年年。

“喂!你把那个老伯抱去哪里了?”年年也一步绕到了他面前。

“野外。”坎布尔拔步又要走。

“野外?你怎么能?”年年看这人又要走,连忙拉住了他的胳膊,死死抓着他的手腕。

坎布尔仿佛被蜘蛛咬了一口一样,满脸惊恐地跳开,指着年年难以置信地叫道:“你!你这个女娃娃怎么这么不知廉耻?”

“你、你说什么?”年年比坎布尔更加难以置信,手也不由地松开了。

“误会,都是误会。”赶上来的是岁站到两人中间,面向坎布尔低头道歉,“我们是今天才到这里的外乡人,有些冒犯,还请谅解。”

坎布尔脸色难看地甩了甩袖子,僵硬地对年年道了声对不起,转身又要走。

是岁不等年年再开口,抢先说道:“这位坎布尔兄弟,我们与那位老伯有一面之缘,想去祭拜一下,不知道放不方便带我们去看看。”

“祭拜”坎布尔在笑,眼里却有泪水,“你们果然是刚来的客人。”

“被胡神惩罚的罪人不能入土,因为会污染喂养羊群的土地;不能入水,因为会污染胡神赐给我们的甜水;不能火化,因为这是胡神才能做的,他会在最后的那天用烈火煎熬罪人的灵魂。”

“所以,”坎布尔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罪人的尸骨只配喂给野狼和秃鹫。”

“他不是罪人!有罪的是——”

“是我。”是岁再次打断了年年的话,在坎布尔瞬间睁大的双眼注视下,摇头苦笑,“我们为了答谢老伯指路,给了他一个小纸包,却忘记告诉他那里面是金叶子。”

年年立刻瞪向是岁,却被三尺岁捂住嘴拉到了一旁,祁有枫也连连低声劝慰。

坎布尔看着是岁许久,一直到年年被三尺水拉到十米之外,才突然大咧着嘴笑了起来,笑声低沉,像是野狼饥饿时的喉音,一声比一声凄厉骇人。

“不,他是罪人,阿爸他是罪人,胡神说他是罪人,他就是罪人!”

坎布尔站在是岁面前,满眼血丝,抬起的双手青筋暴起,像是要去揪住是岁的领子,又像是要掐上是岁的脖子。

但最终他还是颓然地放下了手,积蓄的眼泪也没有流下。

“教典上说,远道而来的客人都是被胡神邀请来的,我们不能伤害也不能怠慢。”

他紧紧盯着是岁的眼睛,半晌后转身离去,留下一句散在风中的话:

“我们家不能再出一个罪人了。”

第二七二章 万事顺利的松青大人

哈瓦里哲城其实是有内外城之分的。

是岁和三尺水站在一堵圆形拱门前,看着拱门上线条凝实、重叠交错的大量几何图形,突然看懂了这座城市的格局。

并不需要实质上的城墙,也不需要专门派人巡视守卫,只要立起这么一个拱门,所有身穿粗布长袍、面色蜡黄的百姓就会自觉地生活在拱门的这一侧,哪怕他们依然会向门的另一侧艳羡地张望,也不会迈过这道门一步。

走过拱门,是岁和三尺水看到了长石铺就的灰色街道、白色的高墙和红色的屋顶,无门有窗,错落有致,整齐肃穆。

而街上来往的那些大腹便便、衣袍华贵、圆脸无须的行人却为这份肃穆平添了几分浮夸和艳丽,加上此起彼伏的人声,活像是一幕认真严肃的滑稽戏。

是岁两人往前走了走,才发现了那些躲在贵人阴影里的瘦小仆从,也正是他们在躬身低头地大声吆喝,听内容似乎是在介绍主人的身份,也像是在赞美世界的美好和胡神的仁慈。

仆从们之间并无交谈,他们的主人也个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地在街上从容踱步,看不出到底要去哪里。

街上很热闹,旁若无人的热闹。

三尺水啧啧称奇,好奇地张望着,也试图与那些行人攀谈几句,可惜胖胖的行人不理他,瘦瘦的行人也不理他。他顿感无趣,摇头晃脑地走了。

两人沿着大街继续向东,再迈过一道拱门,终于来到了看起来比较正常的街道——至少这里的行人体型匀称,建筑也能看到门户。

行天下这个行会不愧其浓郁的商业气息,哪怕随行的这些玩家对开店经商的兴趣并没有多强烈——这些是行天下的武装力量——这些人的眼光也极为独到,一边游览观光,一边就替是岁挑好了适合经营的地皮店面。

而这些地皮店面里,被所有人一致推荐的,就是一家位于东城交易区中心左近的饭庄。

饭庄有楼有院,楼接散客,院有包厢,虽然面积不大,但位置和格局都不错。

是岁按照地址找到饭庄,略略打量了一下里面的客人,就知道这里是做往来客商生意的,老板也可能是外乡人。

行天下的人原本是想包下这里作为临时据点,但他们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有不少顾客了,便退而求其次,只是包下了整座饭庄的二楼和后院,留下了一楼正堂给人家做生意。

反正这钱是会报销的。

是岁进来以后直接去了后院。这里的装饰风格有些混乱,似乎是中亚的教风和北美的原始风相结合而成,规整的犹如循规尺量,狂野的犹如狼奔隼啸。

松青也在。

松青其实也刚回来不久。看他脸上那份闲适和自得,就知道他这个使臣当得不错,一切顺利。

松青进城之后直奔王宫,在是岁那些人还在街上闲逛的时候,他已经见到了这里的国王,送上了国书,献上了礼物,正侃侃而谈与天朝上国建交通商的诸多好处。

这就是小国家的优点了。只要国王在家,基本一来就能见到。这王宫也不大,十分钟就能从大门走到正殿。

哈瓦里哲的国王叫哈桑六世,眼窝深陷,鼻梁高耸,刀削斧刻一般的脸让他看上去更像个冲锋陷阵的武者斗士,而不是一位养尊处优的贵族领袖。

哈桑六世听完松青互通商队的请求,淡淡一笑,既没有询问详情,也没有表明是否同意,只说他需要听从胡神的旨意。若胡神应允,那便一切都好,若胡神反对,那就请松青等人尽快离去,他们不欢迎被胡神拒绝的客人。

听到这话,松青心里咯噔一下,顿时忐忑又疑惑。他这是被委婉地拒绝了?这位国王似乎不太欢迎他们?

大脑飞速转动,他冥思苦想着有什么办法能尽力补救一下,也在反思他到底哪句话说错了,才导致他这使臣上任的第一个任务就失败得如此干脆彻底。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这座黄金铺地、玉石镶顶的宫殿不知何时变得静悄悄的。那位国王正和其他大臣们一起跪在东边的露台上,面向前方,眉目谦恭,似是在诉说,也似是在聆听。

松青的目光越过这些人的头顶,眼睛被一片银光刺得一眯,这才看清那是片蔚蓝澄澈的水面,远远地从天边送来些许微风碧浪。若不是他心知自己身在一座赤壁荒漠中的小城,他还以为自己这一眼看到了大海。

松青静静地欣赏这份奇景,心里的忐忑也消失了。看来那位国王并没有找借口拒绝他。

这里的人似乎真的是以这位胡神为万事万物的准则。这不是他能用自己的口才和智慧能解决的问题,这是赌博,骰子在别人手里,他只能接受结果。

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水面上传来的钟声——

“钟声?铛铛铛声音特别大的那种钟声?”三尺水插嘴问道。

“难道你还听过叮铃铃的钟声?”松青没好气地回嘴。

三尺水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顶嘴,看着是岁,欲言又止。

“怎么了?”松青也看向是岁。

是岁摆手,说道:“没事,之后怎么样了?”

“皆大欢喜,那位国王还挺神棍的,说胡神降下了怒火,惩治了卑劣的罪人,是防止罪人扰乱我们的合作什么的,反正就是胡神还挺喜欢我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松青越说越觉得好笑。他只觉得这位国王是为了表明他们对这次合作的诚意和期待,只不过这种说辞查无可证,他当时也只能露出一副荣幸的笑脸,和国王宾主尽欢地给胡神唱唱赞歌,给罪人念念悼词。

松青不信神,虽然说这是个游戏,有名为“神明”的角色出现并不是没有可能,但根深蒂固的无神论思想让他对此的第一反应永远会是凡人无知。

松青倒也不觉得这里人信神有什么不好,这种听话的小国家交际起来反而会容易很多,只要不犯傻地去招惹那个胡神的存在感,其他事情都好说。

听完松青的话,三尺水又看向了是岁。

是岁的脸色有些沉,又有些踌躇,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到底怎么了?”松青也看出这两人恐怕有事,压低了声音问道。

良久,是岁叹气,看着三尺水:“你去找找年年,别让她在城里胡闹,万不得已的时候……动手也行。”

松青闻言一愣,三尺水面色一苦,咽着唾沫重复:“动手……也行……?”

在三尺水的理解里,这四个字的意思是“我死了也行”。

是岁也知道这是难为三尺水,安慰道:“别怕,年年不会真的弄死你的,她有……对自己人有分寸。”

松青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插嘴:“你们两个到底在说什么,怎么突然就要跟年年打架了?”

“年年不太喜欢这里的这个胡神。”是岁简单地解释道。

松青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警告三尺水:“你把年年给哄好,千万别给我捣乱,否则我可就要行使大权,让手底下的士兵把你五花大绑关囚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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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近黄昏,月影朦胧。

松青、郑奇和是岁受邀参加王宫宴会,看看天色,出门一起向王宫走去,身后是松青的卫队,还有几个行天下的玩家来凑热闹。当然这些凑热闹的人也要有合适的理由,比如端着礼品的随从。

三尺水没在,他去找年年了。

“那位年年姑娘怎么没跟你在一起。”郑奇说道。

三人走在一起,若是一言不发也太尴尬了,好在这三个人都是玲珑心窍,没话找话的本事也都属上乘。

“她说要自己四处看看,这一路上也是太折磨她了,我就给她放了个假。”是岁笑道。

郑奇听了也一笑,年年跟是岁补语文课的场面他也是见过的,一个人愁眉苦脸,一个人秉节持重,看久了他老觉得是岁其实是年年的长辈,但他后来一打听,这两人之间就差了四岁而已。

三人说着闲话,也没有进入皇宫面见王族的忐忑,这国王也就是游戏里的一个npc罢了,最多是有点好奇。

是岁觉得这里应该还有些可以挖掘的任务和情报,松青觉得这样轻易达成的建交任务体现不了自己的价值,他也惦记着和这位国王发展点私人关系。

郑奇是纯粹好奇。也是借了游戏里麒麟军的皇家身份,他们才收到了三张请柬,结果就只有郑奇一个人兴致勃勃地来了。

到了王宫,卫队被礼貌地请到了别处暂歇,松青三人带着余下几个玩家在王宫仆从的带领下向宴会厅走去。

“你们说这宴会是什么样的,该不会是一群男人面对面喝果汁吧?”郑奇笑呵呵地问道。

他们已经知道了此地风俗是不许饮酒,也不赞成女性抛头露面,郑奇这么说,既是开玩笑,也是有些嘲讽。

松青正想接话,突然听到前边传来一声尖叫。叫声凄厉刺耳,一时也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幼。

领路的仆从被吓得一啰嗦,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松青三人互相看了看,抛下仆从自行赶往了尖叫传来的方向。

是岁甚至满意地舒展了一下眼眉。这应该就是此地触发的任务了。

尖叫声再次响起,三人已经寻到了近旁,可看周围环境,这里似乎是寝宫后院一类的地方。

松青这就有些踌躇了,拉住了是岁的胳膊,拧着眉毛犹豫:“再往里面走,好像有点犯忌讳。”

是岁也懂他的意思,正要点头,突然眼角余光一闪,有个熟悉的人影掠过,转瞬间就出现在了他面前的屋顶之上。

是岁连忙定睛一看,整颗心霎时就凉了。

年年?!

她手里的那是……

第二七三章 被惩罚的魔鬼

“抓刺客!”

“抓刺客!国王被杀了!”

“杀手!杀手在上边!”

乱哄哄一阵人声由远及近,不过眨眼的工夫,已经有人发现了站屋顶上的年年,长臂一挥。

“刷刷刷刷!”

数把弯刀飞旋而出,划出一道道银钩似的弧光,直指年年的脑袋。

是岁三人看着涌到身侧的数十个王宫护卫,听到远处人声吵嚷,还混杂着女子的凄厉哭喊,既替年年捏了一把冷汗,也不由地埋怨起了年年的莽撞。

就算是杀人,那也要做得干脆利落一点吧?至少别让人一声又一声地尖叫吧?

年年矮身躲过飞刀,正要起身,突然一顿,又向下沉了沉身子,微微偏头,看到银色的刀光在空中回旋折返,立刻向身侧一滚,躲过了飞回的弯刀,也躲过了一阵飞至的箭雨。她猫着腰想要跳到另一个房顶上,目光一凝,侧身一让,这才堪堪躲过了迎面而来的一把回旋弯刀。

年年有点头疼。

这里的建筑风格与那种有倾斜屋脊的房子不同,除了半圆形扣下的拱顶,就是露天的平顶。拱顶谁都上不去也站不稳,她就只能在平顶上跑来跳去,虽然躲起攻击来灵活方便,但是抓捕攻击她的人也很方便。

年年低头一扫,发现地上护卫更多,暗自撇嘴。这王宫真小,护卫赶到得也太快了。

年年早就看到了是岁、松青和郑奇三人,但她也知道自己现在有罪名在身,眼风一扫就当没看见。

涌上屋顶的护卫越来越多,年年咬了咬牙,右手搭到腰间箭筒上,这才想到自己手里还攥着东西,这一下微愣,待到眼角余光捕捉到袭来的箭光,一时躲闪不及,被一箭正中左肩,整个箭头没入了血肉。

下一秒血花飞溅,年年反手拔出带着倒刺的利箭,一个鱼跃从屋顶跳下,刚好跳到松青身边,左手一掐松青的脖子,一箭掷出,正中距离最近的护卫胸口,牙齿一松,把刚才顺手咬在嘴里的一根长簪抓在手里,抵在了松青的颈部血管上。

年年左手用力,拉着松青蹬蹬蹬后退几步,后背贴上冰凉的石柱,眼睛一眯,盯着逐渐包围上来的护卫,右手的簪子又向内送了送,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从年年中箭,到松青被抓,不过三四秒的工夫。屋顶上护卫的下一波箭雨此时才噼里啪啦地落到年年刚才跳下的平顶上。年年听到箭雨呼啸,又向内拉了松青一把,松青却纹丝不动,后背始终与年年的前胸保持些微距离。

四方小院里霎时一片寂静。

年年的眼珠不停转动,警惕地扫视着楼上楼下的护卫和他们手里的武器。是岁和郑奇面面相觑,两人此时都有些反应不及,尤其没看清松青是怎么落在年年手里的。他们刚才都在仰头关注屋顶上的战斗,耳边也充斥着各种呼喊叫骂,谁也没有关注身边人的举动。松青则是梗着脖子,对着是岁二人苦笑,片刻后也把目光落到了那些护卫身上。

是岁皱眉,正想说话,郑奇抢先一步开口:“各位且慢动手!若是我朝使臣在这里有了什么闪失,我们这些随行护卫的将士可是不好向我朝圣上和文武百官交代!”

是岁敛眉,略一错身,站在了郑奇身后半步的位置。若是按照游戏背景来讲,郑奇是将,松青是官,他只是一个商人,这里确实让郑奇开口比较合适。

郑奇平时都是一副笑脸迎人,此时面色严肃身姿挺拔,虽然嘴角含笑,但也是笑里藏刀,锋芒毕露。

王宫护卫队里立刻站出一人,先对着郑奇郑重一礼,后转身面对年年,厉喝:“速速放开胡神的贵客,我们一定免你一死!”

小院里又是一静。所有人都看到了年年的白眼,松青也无语地瞪着这人。

这人也顿感尴尬,四处张望了一下,似乎是想找个能管事的人来接手一下自己的工作。

“你们放我走,我一定保这个人不死。”年年也不急了,懒洋洋地说道。

“这个”

护卫们踌躇,看样子都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年年。忽然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迫近,这站出的护卫回头一望大喜,对着匆匆赶来的几人激动地行礼,低着头远远躲到了小院的角落,把与卑劣匪徒对峙的任务交给了赶来的几位老大臣。

年年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戏谑地看着面前这几位胡子大把的老爷爷。

这几位老大臣倒是干脆,直接挥手让护卫退出小院,这才冷冷地盯着年年说道:“我们不是怕你,你的命比不上我们的王,也比不上胡神尊贵的客人,我们今日让你走,但他日胡神一定会降罪于你,用地狱的烈火焚烧你的灵魂!”

年年无所谓地耸耸肩:“来呗,降罪呗,我刚好还想找他聊聊天呢,顺便再扇他一巴掌。”

“你!你个不敬神的罪人!你不得好死!”老大臣被年年这句话气得哆嗦,微颤颤地指着年年。

年年已经不想跟这些人废话了,辨别了一下方向,拉着松青向西走——她就是从西边宫墙溜进来的,印象里那边也是有大门的。

脚尖刚向着西边挪出一步,年年一顿之后抬脚踹在了松青小腿上,低声喝道:“走!不走我戳死你!”

留意到这一停顿的是岁抬头看向松青,却只看到一张无奈的苦脸。他扭头看了看年年后退的方向。东边?东边是哪里?

东边是一处高台,台下是平静的湖面,湖面一望无垠,湖水深不可测。

站在高台边缘,年年低头迅速地瞄了一眼。还好,不算太高,也就十米左右。

不过年年的左手掐紧了松青的脖子,咬牙切齿地念叨:“这什么鬼地方!”

年年一边退,王宫的护卫和大臣就一边追,只是始终与年年保持着二十步的距离,以免激怒年年出手伤人。随着年年越来越靠近高台边缘,这些人脸上的喜色也愈发掩盖不住。

“哼!果然是胡神保佑!这是你自寻死路!”刚才被气哆嗦的老大臣得意,用手捋着灰白的胡子。

虽然实际上不是这样,但年年其实也觉得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她右手一划,一簪子抵到了松青的喉结上作势要挑,惊得松青大叫:“别拉我!别拉我!我要掉下去了!我可不会游泳啊!”

谁拉你了?再说了,要掉下去也是我先下去吧?

年年疑惑,略一低头,突然觉得左边肋骨被猛地一撞,痛得她忍不住弯腰,左手下意识地按住痛处,右手的金簪也离开了松青的皮肤。

松青立刻回身,抬手要抓年年的肩膀,年年右手一挡,肋骨吃痛之下这一挡的力道也大,直接撞飞了松青的手臂。

但是不知为何,松青的手掌刚好擦着年年的耳边挥出,指尖直接勾掉了年年斗篷上的兜帽,露出了一对尖尖的精灵长耳,耳尖还在轻轻颤动。

“精灵!邪恶的精灵!”

“这是魔鬼!是胡神的敌人!”

年年听到了不远处人群的惊呼,那是一种掺杂着惊惧和惶恐的惊呼,但她无暇顾及,因为她已经掉下了高台。

“扑通!”

松青伸出的手臂还停滞在半空,看起来是想拉住年年却没有来得及,他的右脚也已经踩到了平台边缘,看起来岌岌可危。

松青听着身后这些哈瓦里哲人愚蠢的惊呼,恍惚间还有祷告声传来,默默地收回了刚刚绊倒年年的右脚,眼前似乎还能看见她难以置信的脸。

松青转身,对着是岁微微笑了笑,无视了郑奇充满质疑的眼神,一脸忧虑地走到那位老大臣面前,遗憾地道:“可惜,没能抓住她。”

“没事没事,让贵客受惊了,还请原谅我们的疏忽。”

大臣看松青依然可惜地叹气,呵呵一笑,也是在安抚着自己刚刚剧烈跳动的心脏,说道:

“贵客有所不知,这木里特湖为胡神恩赐的神湖,落入其中的生物必死无疑,但从神湖流到城里的水却是清洌可口。这魔鬼才一露面就被胡神惩治,您果然是胡神请来的最尊贵的客人,为我们带来了好运,我们哈瓦里哲感激不尽。”

此话一出,是岁脸色陡然一变,郑奇也顾不上继续瞪着松青,两人同时取出传讯符,看着某人未变的等级,默默地把令符收好,再次一言不发。松青目光微移,把二人平静的面色收入眼中。

“好运算不上吧?我今日才到哈瓦里哲,国王就遇害蒙难,我也很悲痛啊。”松青脸上没有半点喜色,深叹了一口气。

“呵呵,贵客不必忧心,我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想必这时候已经醒了。”老大臣笑容满面,很欣慰松青对他们国王的挂念。

“没死?怎么可、怎么样了?”松青脸色微变,焦急地问道。

是岁和郑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了同一个问题:年年出手,竟然还有杀不死的人?

莫非

“唉,今日本是我王与十九王妃成婚的日子,没想到魔鬼降世,潜入寝宫打昏了我王,又刺伤了我王和王妃,好在胡神保佑,胡神保佑呐。”

老大臣摇头叹息,躬身低头一请:“还请贵客屈尊降贵,到偏殿暂歇,想来我王苏醒之后,一定很想向贵客亲口道谢。”

松青笑着点头,跟在老大臣身后走了,拢在袖子里的手却紧紧攥成了拳。

既然没人赶他们走,是岁和郑奇也就跟在了这一队人身后,看着松青与当地的大臣们谈笑风生。

“他搞什么?”郑奇拧眉,悄悄地问身边这人。

“我只想知道,年年做了什么。”是岁淡淡回道。

郑奇收拢心神,开始梳理刚才的一幕幕。

“簪子、刺伤、王妃。”郑奇道。

“何处、为何、为谁。”是岁点头。

“可惜没死。”

“还好没死。”

两人相视而笑,跟着众人踏进了偏殿。

偏殿里,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趴在矮几上嚎啕大哭,听到老大臣交谈的声音,连忙抬头看向进殿的几人,身子瑟缩地抖了抖,胡乱地用衣袖摸了一把脸,哭声也立刻变成了微弱的抽泣。

看着小女孩红红的眼睛和凌乱的衣衫头发,松青一脸疼惜地柔声说道:“王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想必是吓到公主了吧?”

“公主?”

老大臣们俱是一愣,顺着松青的目光看去,个个面色尴尬,知道说错话的松青也讷讷无语了片刻。

“想必这就是十九王妃吧?我等逾越了,还请王妃见谅,我们这就移步离开。”

郑奇看着女童身上大红的衣裙和其上遍布的金色绣纹,直着腰鞠了一躬,瞥了脸色难看的松青一眼,转身出了偏殿大门。

是岁看着从刚才起就有些慌乱的松青,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也转身出了偏殿。

看到这个十岁的女童,是岁和郑奇都猜出年年刚刚做了什么。

“可惜没死。”郑奇在殿外等到了随后出来的是岁。

是岁苦笑。

第二七四章 猛虎戏猫

天色将黑,一队队王宫护卫奔入哈瓦里哲城的大街小巷,手里的火把照亮了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一条消息惊动了全城的百姓,一张画像也被印进了每一位居民的脑海深处。

这是魔鬼的画像。

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王宫深处,又凶戾残忍地刺伤了胡神所选的领袖,虽然已经被胡神驱赶,但这魔鬼狡猾莫测,还望胡神的信徒们警惕魔鬼的诱惑,也警惕魔鬼再次出现。

原本只在教典里听过的魔鬼和邪恶精灵竟然闯入了这座被胡神庇佑的哈瓦里哲城,城里的居民们愤怒了。刺耳的咒骂声和惶恐的祈祷声混杂在一起,响彻了夜晚城市的天空。

也有一些人发现这张画像上的少女有些眼熟,似乎今日才在城门附近见过。而当时跟这个魔鬼在一起的人

热心激愤的百姓围住了正在街上奔忙的护卫,大婶声音尖锐地讲述魔鬼对那罪人的怜惜,信誓旦旦地说她早就觉得这人奇怪;卖药的小伙子羞恼地描绘魔鬼的样貌和魔鬼如何魅惑人心恬不知耻;卖沙枣的老伯颤巍巍地哭诉魔鬼有多么虚伪狡诈,她的同伙多么狰狞可怕。

护卫们很快就收集到了百姓口中同伙的画像和去向,舔着干裂的嘴唇赶到了东城的饭庄,攥紧手里的武器站在门外,谨慎地安排着进去捉拿恶魔的人手。

一个人影就在此时从饭庄大门内走来,方巾阔服,腰挂环佩,行走时玉声璆然,其律泠然。

来人站在饭庄门口,淡淡一笑,像是没有看到面前的百余名护卫,信步往王宫方向而去,在他身后,饭庄的大门轰然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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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青已经在偏殿喝了半壶茶,茶水由热变凉,同时凉下来的还有他燥热的头脑。

国王已经苏醒,老大臣们和那位年轻的十九王妃早就进入了内室,虽然有些交谈声传出,松青却一句都听不真切。

松青突然有点想念某位人形收音机。

他看了看殿外的天色,低头沉思片刻,决定给自己那位人形收音机发个言辞诚恳态度卑微的悔过书,也让她暂时不要出现在城中,更不要出现在城中百姓的面前。

消息发出后,松青喝光了剩下的半壶茶,轻声叹气。这小姑娘果然不好经常骗。

她该不会给自己来个逆反心理,大摇大摆地走进城吧?

想到这个最糟糕的结果,松青又开始斟酌接下来是用利诱还是威逼,或是改用些饱含真情的套路来攻略。

“松青大人?松青大人?”

松青抬头,放下手里的茶杯,起身笑道:“抱歉,刚刚有些走神。”

内侍连连摆手,见松青面露询问,礼貌地躬身说道:“还请松青大人移步,陛下有请。”

松青顿时把年年的事情抛到脑后,整整官服,踱着方步跟在内侍的身后。

除了躺在床榻上的哈桑六世,室内只有那位十九王妃在。小女孩只比桌子高出一个头,松青进来时她正艰难地垫着脚尖,高高拎着一个大铜壶向银碗里倒热水。

内侍悄悄退下,哈桑六世斜倚在床头,上身**缠满纱布,看不出伤口在哪里。他有些疲惫地向松青招了招手,示意他随便坐。

松青矜持地见了礼,仿佛没有看到桌边摇摇欲坠的小王妃,自觉避嫌,拉着椅子坐在了小王妃几步之外。

十九王妃把铜壶放好,偷偷地把烫红的双手放到嘴边吹了吹,小心翼翼地端起银碗,低头盯着晃荡的水面,小步挪到床榻边,站到了哈桑六世身前。

松青这才抬头看向这位小王妃的背影。她已经换上了一身粉红色的衣袍,双肩细瘦,白嫩的脖颈仿佛一掐就断,脚尖紧张地凑在一起,全身都在微微颤抖。

松青并不知道这位国王的年龄,只不过看外貌至少也在四十岁以上了。

“胡神教过我们,面对客人时要怎样?”哈桑六世纹丝未动,冷冷地问道。

小王妃脚尖一蜷,声音细如绵针,吞吞吐吐地道:“要、要尊重。”

像是突然发现了自己的错误,小王妃急急忙忙地转身,银碗里的热水泼洒在她的手上,松青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痛苦霎时变成惊慌,面对自己目光躲闪地说道:

“尊贵的客人,欢、欢迎来到哈瓦里哲。”

顿了顿,她又急急补充:“感谢胡神,感谢胡神带来的客人驱赶了邪恶的魔鬼。”

松青看了看哈桑六世。这位国王冷硬的脸庞柔和了些许,看向小王妃的目光里尽是满意,还有些男人才懂的欣赏。

“把水给我吧。”

哈桑六世从小王妃身后伸出胳膊,揽着她的肩膀接过银碗,顺势把她带到了自己身旁,惊得小王妃低低地哎呀了一声,嗓音稚嫩又懵懂。

松青看着这副温馨的画面也淡淡地笑了。

“看起来您的伤势已经好转很多了。”松青放松了微僵的身体,把握着语气的分寸,恰到好处地露出一点熟稔。

“胡神保佑,我的伤本就不重,还没有王妃的伤势严重。”哈桑六世拉过小王妃的手,轻轻地拍了拍。

“王妃也受伤了?”松青挑眉问道,态度有些许好奇,但没有太多的关切。

“嗯,伤在——”

“没、没受伤。”小王妃双颊绯红,低头轻轻地说道。

哈桑六世怜惜地用手掌覆盖住王妃的小手,笑着说道:“之前你还哭闹不止,现在倒是乖巧了不少,这样很好。”

小王妃的脸红得像要滴血,畏畏缩缩地向里靠了靠,刚好窝在了哈桑六世的臂弯里。

松青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小王妃的动作,总觉得面前这副图景应该叫做猛虎戏幼猫——幼猫虽然娇小,但爪子已经够锋利了。

“既然陛下和王妃都有伤在身,现在天色也晚了,我还是不多打扰了,等陛下痊愈之后再来叨扰。”

甜甜的言情戏看完了,也得到了些有趣的信息,松青以退为进,委婉地提醒哈桑六世应该说正事了。

哈桑六世脸色一肃,看向松青:“我这是小伤,不必修养,我请松青大人来,一是为了表示感谢,二是有些问题想亲口问问。”

松青先是客气了几句,表示这都是自己应该做的,这才点头恳切地等待哈桑六世的下文。

不用这个国王废话,他也不需要这种废话,真正的谢礼他已经笑纳了。毕竟以常理来讲,他一个外人是不可能孤身进入一国之主的寝室的,尤其这个国王刚刚遇刺又刚刚苏醒。

果然在这种特殊的文化背景下,好感度刷起来也容易,只要找对切入点就能事半功倍,比如迫害一位胡神的敌人。

“我醒来后大臣和护卫们都跟我讲了很多,我想问问你对今日这件事的看法。”哈桑六世谦和地问道,一双鹰目却在紧紧地盯着松青的双眼。

只说讲了很多,却没有说讲了什么。今日这件事,今日发生的事情可是不少。

松青立刻抓到了这句简单问话里的玄机。

“唉!”松青沉声叹息,“今日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稍后再说也无妨。我倒是有些担心以后的事情,那个刺伤陛下的精灵只是落水,生死不知啊!”

“木里特湖有胡神庇佑,跌入其中的凡人都是必死无疑,更不要说与胡神为敌的魔鬼了。”哈桑六世眉头微蹙,像是在担忧。

“既然是魔鬼,那就肯定有些卑鄙无/耻的手段,否则她也不会出现在这王宫里了,毕竟陛下可是胡神最虔诚的追随者,也是最受胡神庇佑的人。”

松青比哈桑六世还要担忧,又叹了一口气。

缩在哈桑六世臂弯里昏昏欲睡的小王妃突然一个激灵,抬头惊惶地看着哈桑六世的侧脸,嘴唇轻颤。

“别怕别怕,若是她再出现,我一定亲手杀了她,保证她再也不能做乱。”哈桑六世连忙轻声哄劝。

小王妃眼睛亮晶晶地用力点头,这副崇拜信任的天真样子让哈桑六世心头一热,但随即他就想到十九王妃左侧小腹上深深的伤口,只能暗暗劝慰自己要有耐心,也愈加怨恨坏了自己好事的年年,只想把她找出来碎尸万段。

松青也在点头。这位小王妃的枕边风吹得到位,值得表扬。

既然如此,自己也不能太被动了。

“陛下,我估计这位精灵应该不会直接出现在城中了,恐怕她会有些别的算计。”松青拉回了哈桑六世的注意力。

“木里特湖对岸是胡神的神庙,只有神选的时候才会允许候选人进入。其他时候若是有人想强行闯入,就会引来胡神降罪,七窍流血而死。”哈桑六世说道。

“神选?”松青琢磨着这个词的含义。

“哈瓦里哲人的领袖都是胡神选出来的。”哈桑六世一句话带过,继续说道,“魔鬼狡诈,我担心她会去破坏神庙,哪怕她立刻死在神庙门前,这也是对胡神的亵渎,恐怕也会引来胡神的不快。”

“那陛下要派人去神庙探查一下吗?”松青试探地问道。

“我醒来后就已经派人去了。”

听到哈桑六世这句话,松青立刻在心里复习了一遍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忐忑。

自己这好感度到底刷到没有?怎么听起来这位国王对自己还是处在试探阶段呢?

松青正想着,突然有内侍来报,称护卫们抓到了魔鬼的同党,已经押入了王宫地牢,特来询问哈桑六世要如何处置。

“同党?是些什么人?”哈桑六世看了惊讶的松青一眼。

“这这个”内侍也抬头瞄了松青一眼,明显是有些话不方便说。

“既然这样,那就请松青大人代我前去处理吧!”哈桑六世说道,语气不容置疑。

松青面有讶色,看着哈桑六世:“让我去?这不合适吧?我只是个客人而已。”

“合适,很合适,我相信松青大人会妥善处理的。”哈桑六世一副困倦的样子,随意地摆摆手。

松青知道自己只能推托一次,站起身笑道:“那我若是处理不当,还请陛下见谅了。”

哈桑六世已经闭上了眼睛,左手轻轻地拍打着十九王妃的手臂。十九王妃双目紧闭,呼吸平缓,似是早已熟睡。

松青转身看着内侍笑了笑,内侍有些尴尬地回以一笑,连忙低头在松青身前带路。

“不用紧张,我会随时关注你的处理过程的。”

哈桑六世的话从松青身后传来,松青脚步一顿,回身道了声谢,施施然走出了内室。

“护卫们抓到了几人?”松青问这内侍。

“一人。”内侍如实答道。

松青沉默片刻,又问:“是护卫们抓来的?”

“不是,是这人自己走出来的,护卫们就把他带进宫了。”

松青走出偏殿,头顶月明似水,脑中思绪翻滚,夜晚的风一点点吹凉了他的心。

自己还是太自以为是了,没有搞清楚年年做了什么就冲动行事,本以为能够轻松地拿下这座弹丸小城,没想到反而让自己深陷王宫,也将是岁牵连了进来。

骑虎难下啊!

是岁,我该如何处置你???

第二七五章 凶险的神湖

“你们把人关在王宫里,会不会不太安全?”

松青背着手,状似闲谈,看向落后自己半步的内侍。

“地牢坚固,还可以引入湖水,想来关住区区一个人还是不成问题的。”内侍答道。

松青意外地挑了挑眉。他问的是“人”,内侍回答的也是“人”。

“你家住哪里?”松青决定聊聊家常话。

“我家在一个距离哈瓦里哲城三日路程的小部落,部落小,总共不过两三千人,名字更是不足挂齿。”内侍轻声回道。

“那你怎么会到这里?”松青微微侧首,毫不意外地看到内侍脸上有一瞬间的怔愣。

“哈瓦里哲是这附近最强大的国家,住在这里安全,生活也好,比家里好,我自然就来了。”

松青听着这个避重就轻的回答,决定冒险。

“你知道那位小王妃伤到哪里了吗?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哪怕只是磕碰了一点,家里人也要心疼着急半天,也不知道小王妃的家人若是知道她竟然在王宫里遇刺,会不会后悔啊……”

松青很感慨,这种感慨半真半假,只是现在听起来真诚无比。

内侍默默地跟着松青的脚步,一直到他们已经看到了东边的湖面,才开口道:

“没有什么好后悔的,这是命。”

“你是说,小王妃嫁给陛下是胡神的旨意?”

“所有的结合都是胡神的旨意,若是幸福,那便是胡神的恩赐。”内侍恭敬地说道。

松青没有问若是不幸会如何。按照这种逻辑,恐怕所有的不幸不是归结于人自身的罪过,就是解释成胡神的考验。

“我们在此时前来,想必也是胡神的旨意了,愿胡神保佑。”松青顺势一捧,转而说道,“我在初次面见陛下时,曾经献上礼物,里面有一些上好的成药,或许可以对小王妃的伤势有帮助,还有陛下的伤。”

“多谢大人关心,陛下的伤并不严重,十九王妃虽然伤到了小腹,但伤口不深。而且十九王妃聪慧,不仅及时为陛下和自己止了血,后来也从大人所赠礼物中找到了合适的药物,现在都无大碍。”

“十九王妃年纪这么小,竟然还懂得医术?”松青惊讶。

“不是什么医术,只不过是民间常用来止血的药叶子,被小王妃带在了身上,想来是家里人心疼,让她——”内侍一顿,低头道了声失礼。

松青脸上的忧虑消失,在内侍看不到的角度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今日至少有一件事一个人,是如他所想。

王宫不大,两人谈话间已经来到了一处石门前。

石门不大,只有一人宽。松青抬头看了看,认出这是不久前年年跌落的那处高台底部,想来地牢是与木里特湖相连的。

松青想象里最糟糕的场景并没有实现。

是岁坐在地牢里的草席上,虽然有些阴暗潮湿,但总比被泡在水里强,尤其此时还不到三月,想来湖水一定是寒冷刺骨,是岁这个文弱书生一定受不了。

是岁静静地看着松青,松青却在四处打量,猜测那位哈桑六世要怎么全程关注自己。

松青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领他进来的内侍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松青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黑黝黝的石头墙,抬手一抹,指尖湿润。他同情地看了是岁一眼。等天亮一涨潮,这里还不要下雨?

松青笑呵呵地跟是岁打招呼:

“倒霉吧?”

“你问谁?”是岁挑眉。

松青默然。

“怎么是你来了?”是岁问道。

“受命来处置你。”松青摊手,叹气。

“处置我做什么,我只是倒霉而已。”是岁觉得自己有点冤。

“你走运了这么久,又是当皇商,又是送公主出关,还跟国师有私交,没几天就把手下的商会经营成了我们天朝最强大的民间势力,也该倒霉了。”说着说着,松青都有点羡慕了。

“天高皇帝远啊,我就算现在死在了王宫里,最多也就是让余下的三百人随便动动手,我总不能让城外那些士兵打进来吧?”是岁苦笑。

“你想都别想,我那五百人的卫队是绝对不会听你命令的。”松青没好气地回道。

“我也没兴趣去命令你的卫队,郑将军的人才是精兵,一个顶你的人十个。”是岁有点嫌弃。

“你在这里慢慢泡着吧!”松青被是岁的态度惹恼,瞥了他一眼,“就算那位精灵是在城外才加入我们队伍的,也是你带着她在城里瞎转,那你就要对她的行为负责任!”

“那位精灵虽然是胡神的敌人,可也说不好是胡神派来考验世人的,我也只是按照胡神的安排行事而已。”是岁恢复了平静,淡淡一笑,很是自信。

“怎么?你难道还觉得自己领了一位小天使进城?”松青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呵呵。”是岁轻笑,再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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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真的很冷。

年年钻出水面,踉跄着走到岸边坐倒,哆哆嗦嗦地缩成一团,用力搓着手臂。

正是因为湖水很冷,年年一掉进水里就不生气了。愤怒被冷凝,化成了心里沉甸甸的一块。

她也立刻就意识到了这个大湖的凶险。

湖里能见度很低,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丛丛随着湖水流动而摇曳的黑色水草。

年年小心地上浮,不敢探出水面——毕竟她刚刚掉下来,担心顶上有人——长长的水草扫过她的脚踝和手臂。哪怕再着急,她也不敢游得太快,以免被水草缠住。

瞬间达成的全神贯注压低了她的心跳速度,也让她这一口气格外绵长,待她第一次到水面换气时,哈瓦里哲城的灯光已经远在五十米之外。

年年浮出水面,思考着接下来自己要去哪里。

回城似乎有点危险,干脆还是按照原计划,去找找那座神庙好了。

年年低头找了找,发现那只金簪已经不见了。

她也回想不起自己落水的时候把簪子弄到哪儿去了,大概是一时松手扔掉了?

还好更重要的东西被放在了储物水晶里。年年猛吸一口气,又钻进了水里。

她并不知道这座湖对当地人来说是神圣又危险的神湖,自然不敢大咧咧地在湖面游泳,最多上来偷偷换个气。

年年继续向东游,据说那里是胡神的神庙。

她本就想去神庙里看看,在城里四处探听,得知了胡神神庙的存在,便秉持着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的原则,横穿了王宫,想顺便找个小船,打算趁天黑划到对岸去。这样总比绕完王宫的围墙,再绕一圈湖岸要快。

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她听到了一个女孩的哀求和哭喊。

年年并不后悔打伤了那个据说是国王的男人。想到那个坚强决绝到不似十岁女童的小王妃,年年也实在对她讨厌不起来,虽然正是她用尖叫引来了护卫。

她现在更讨厌松青。

年年在心里想些惩治松青的一百零一种方法,脸上的表情也随着自己的想象时而狰狞、时而冷笑,不一会儿就把这一口氧气给耗光了。

出水换气,再下潜,这一次她却没有如愿向东游,而是被水流阻在了原地,又推到了另一个方向。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冷静。年年有过下海捕鲸的经历,最初的疑惑过后,便立刻开始调整呼吸,感受湖水的流动。

与水流抗衡是不明智的。年年顺着水流游了一会儿,更头疼了。

这湖里不仅长满了如森林般的黑色水草,还有几股毫无规律的强大暗流,若不是她水性好,心态也好,恐怕下水后不是被水草缠死,就是被暗流卷入后慌乱窒息而死。

她虽然不至于慌乱,但也已经被暗流卷住,不知道要被带到哪里去。

几经沉浮和挣扎,年年几次看到湖岸,却都无法摆脱暗流,她也渐渐体力不支,只能随波逐流,先保证不死再说。

好在最后她依然被湖水推到了岸边,但她也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又坐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年年身上的衣服和斗篷便已干透。

这斗篷用的皮料毕竟是祁有枫花重金买来的宝物,就算是在湖里泡了不知多久,依然滴水不沾。曾被虹缂小店的秦掌柜重新用碎料裁剪过的衣服也因此沾光,有了速干的特性。

年年在地上扒拉,拔了一大把草塞在嘴里,难吃,还有股腥味,但至少顶饱。她喜欢的那种灌木盐爪爪跟骆驼饲料放在一起,她自己随身带的早就吃完了,也没想着要补充一点。

毕竟年年是真的好养活,牛羊吃啥她吃啥,牛羊不吃的她也能吃,比如她现在就有点后悔刚才没有割点水草下来当干粮,说不定味道不错?

填饱肚子,养足精神,年年起身顺着湖岸走。她能看到远处哈瓦里哲城的灯光,那便往与灯光相反的方向走吧。

她一定要去神庙。年年想到自己身上带着的那只染血的烟杆和罪魁祸首的小纸包,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她找到老伯尸体的时候已经晚了。

杀死啃咬尸体的野狗,又埋葬了老伯的尸身,年年拿走了老伯的烟杆和包有金叶子的纸包。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了神庙以后要做什么。要是能跟胡神打一架倒也简单,但是打赢了就能让老伯死而复生吗?

但总归还是要去的,最起码要为老伯澄清事实,让他的家人不再痛苦,让他们能光明正大地为死去的亲人流泪。

一个建筑的黑影出现在远处湖边,她加快了脚步。

再走出几十米,年年警惕地取出短弓木箭,压低了自己的脚步声。

前方有人声传来。

叫嚷、惨呼和怒吼。

年年停下脚步,等到人声渐低,最终归于寂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那座逐渐清晰的高大寺庙。

圆顶的白色寺庙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之上,面朝西方的哈瓦里哲城,朦胧的橙红色光芒从拱门里照进漆黑的夜晚,在水面上破碎成点点闪烁的繁星。

黯淡的光线里,有一个男人正静静地面对拱门站立,长长的影子落在地上,像是在为年年指引方向。

他的脚边仰面躺着一个身着白色僧袍的人,腹部是一道细长的伤口,几乎把他斩成两半。

地上还有十几个卧倒的身影,白色僧袍上满是斑斑血迹,偶尔还有断肢散落。

年年放下了手里的弓箭,越走越近。离得近了,她才看到男人的粗布麻衣上也有不少流血的刀口,他的站姿也有些歪斜,像是腿部受伤,不得已只能把重心转移到一条腿上。

年年跑到这人身边,已经听到她脚步声的祁有枫忽得转身,看到来人是谁后,手里两把还在滴血的弯刀叮当落地。

祁有枫左腿一弯,半跪在地上轻喘,抬头看着年年笑道: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第二七六章 神庙钟声

当他们在城外看到坎布尔的时候,祁有枫就知道,自己要被年年讨厌了。

他知道年年想要认错,也知道是岁的说法是推卸责任,但他依然觉得自己阻止年年的行为是正确的。

果然,坎布尔走后,年年也一言不发地走了,仿佛他们都是陌生人一般。

是岁对着祁有枫拱了拱手,待祁有枫苦笑点头应下,便带着三尺水先行回城了。

祁有枫一直远远跟着年年,跟着她在城外的荒野上搜寻,找到了正被野狗啃咬的老伯尸体。

他帮年年挖好了掩埋尸体的土坑,收殓入土后又跟在年年身后回了城。而在整个过程中,年年一句话都没有跟他讲,从始至终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

之后他在城里跟丢了年年。

看着年年熟练地翻墙爬房,祁有枫也只能对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再次苦笑。

他看到年年拿走了老伯的烟杆和那个沾血的小纸包,也大致猜到了年年想要做什么。

坎布尔的话说明了这件事的根本在于胡神。就算年年去向老伯的家人认错道歉,若是不能推翻胡神的指认,为老伯洗去罪人的恶名,再诚恳的歉意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宽慰。

祁有枫借口想去参拜一下胡神,从热心的哈瓦里哲人那里打听到神湖对岸有座神庙,平日里不许任何人靠近,只能远远地看一眼。

随后他便沿着湖岸一路寻来,在找到神庙的同时,也撞到了守卫神庙的僧人。

祁有枫不是圣人。

不管是之前年年的躲闪态度,还是今日对他的疏远无视,都在他心里积攒起了一点小小的埋怨,再加上孤身一人匆忙追赶至此的疲惫,负面情绪凑在一起,让他对这些啰嗦刻板的僧人更少了几分耐心。

一方烦躁,一方强硬,争执变成了争吵,又变成了争斗。

道理讲不通,那就用武力解决吧!

说到底祁有枫也只是个玩家,对游戏里的npc的感受会有些共情,那也是在认识年年以后了。在根本上,他还是很难习惯将他们看做是与自己相同的生命。

第一刀已经砍下,那就只能把面前的人杀光了。

年年不在,祁有枫出手也不再顾忌,凶戾的匪气尽显,两把圆月弯刀被肉眼可见的暴躁裹挟,没有麻烦的防御和躲闪,只有划破夜空的刀光和血色。

终于,眼前再也没有烦人的npc,祁有枫却只觉得胸中的烦躁愈发翻腾了。

然后,他看到了年年。

他看到了向自己跑来的年年,一脸的焦急和关切,站在他面前不知所措。

看到她的那一秒,所有的埋怨、烦躁和戾气瞬间消失。他只觉得心满意足。

“你哪里受伤了?快让我看看!”年年跪在地上,面对面扶着祁有枫,一只手慌慌张张地从腰间的储物宝石里掏出一把药叶子。

热心大婶塞来的药叶子被是岁收下后又转交给了她,她之前留了一些给宫里的小王妃,现在身上还有很多。

“不用担心,我这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祁有枫看了看视线边缘还剩下六分之一的生命值,坐到了地上,看着年年抬起自己一只手臂,小心地扯开染血的衣服布料,露出一道细长渗血的伤口。

年年拿过一片药叶子放在伤口上,取出水囊倒上几滴水,药叶子开始缓慢融化,渐渐变成了一层覆盖伤口的半透明薄膜。

“这个药叶子还真是好东西,我们走之前可以考虑多卖一些带上。”虽然已经在宫里见过这药叶子的效果,年年还是觉得有点神奇。

祁有枫点头,轻声嗯了一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全神贯注为自己处理伤口的年年。

今晚的月色真美,但最美的还是面前人的双眸,灿若繁星。

伤口并不多,都集中在手臂和后背,不一会儿年年就全部处理好了,安心地松了一口气。祁有枫突然有点后悔。他刚才应该多挨几下的。

收好剩下的药叶子,年年把目光落在了祁有枫的左腿上。

“这个不要紧,只是暂时影响一下移动速度而已。”祁有枫往嘴里塞了一颗恢复生命值的丹药,看着数值从六分之一回复到三分之一,又塞了两颗后隐藏了系统界面。

生命值回满,虚弱的负面效果消失,祁有枫扫了一眼凉丝丝的伤口,有点艰难地站起身。

年年连忙去扶,钻过去架起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有点沮丧地发现自己身高有限,祁有枫只能歪着走路了。

祁有枫看着年年脸上的郁闷,哭笑不得:“我这没瘸没瘫的,不用靠在你身上走路。”

说罢,他放轻了搭在年年肩上的手臂,向自己怀里拢了拢。

“咳、当然稍微让我搭一下更好。”

年年扭头看他,祁有枫有点无赖地说道。毕竟这是年年第一次主动凑到他身边,他舍不得这么快放手。

年年立刻转头,避开与祁有枫的对视,脸有点红,身体有点紧绷,但好在没有扔下祁有枫跑开。

两人同时看向四周,祁有枫有点尴尬。

满地的尸体还没被刷新,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只是年年的出现让这股血腥味被他自动忽略了。

这些人虽然有些武力值,手上也有武器,但实际上并不是很厉害,否则也就不会被祁有枫一个人给屠了个干净。

想来这些npc也不是为了打架而存在的,说起来或许还有点无辜。

“这些是神庙的守卫,挡在门口不让我进去,还说这里禁止任何人靠近,后来我们就打起来了。”祁有枫连忙解释道,有点忐忑。

“你没事就好。”年年笑笑。她不是普度众生的圣母,当然不会因此生祁有枫的气。

再者她对胡神的观感极差,对这些侍奉胡神的人的同情心也极为有限。她想帮谁、想救谁,一要看是否与她有关,二要看她的心情。

“你下次再想胡闹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否则我会生气的!”年年偏过头,认真地看着祁有枫。

“原话奉还。”祁有枫瞥了她一眼,没好气地回道。

年年嘿嘿一笑,看着祁有枫脸上掩盖不住的笑意脸颊一烫,心跳也有点快。

两人走近神庙,敞开的拱门里透出橘黄色的烛光。门里没有塑像,没有挂画,也没有祭品神龛,只有一口金色的大钟,正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年年和祁有枫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祁有枫松开了搭着年年肩膀的手臂,持刀警惕,与年年一起走进了拱门。

——————————————————————

松青返回偏殿时,偏殿门口已经站上了两排护卫,数十位大臣也已安坐殿中,纷纷向松青点头示意。

看到这些人面上都挂着笑容,还有点潜藏的忌惮,松青便知道自己与是岁在狱中的谈话确实是被人听到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松青更加警醒。不管是什么原理,这都说明这个哈瓦里哲国确实有点神奇之处,说不好真有些神迹。

此时一位女侍从内室转出,迎上松青,行礼后恭敬地道:“陛下请您入内室。”

这才是正常的外臣探望场景和程序。

松青笑着点头,步入内室后看到了坐在软椅上的哈桑六世。他低头行礼时眼睛向旁边一瞥,看到床榻上鼓起一小块,一张小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呼吸轻缓,双颊微红。

“辛苦松青大人了。”哈桑六世脊背挺直,声音虽低,但沉稳有力,一听便知道此人气血充盈,精力充沛。

“陛下谬赞,本使无功而返,不敢受陛下此言。”松青也放低了声音,回道。

哈桑六世轻轻摆手,让侍女搬来一个蒙着毡毯的坐墩,随后出声屏退了室内的四名侍女。

一时间,整间内室只能听到三个人的呼吸声。

“我听说,今天进宫行刺的那位精灵是在城外加入使臣队伍的。”

坐墩较矮,松青与哈桑六世相对而坐,刚好是一个微微仰视对方的角度。

“是。”松青点头。

“你们为什么会让一个陌生人半途加入。”哈桑六世头颈不动,只有一双鹰目微眯,这句话也没有疑问的语气,只有愈发沉重的压迫感。

“这个”松青突然一笑,“不知道陛下有没有见到这位精灵的容貌?”

哈桑六世微怔,略一回想后答道:“我不记得有确实没见到,她是从身后袭击的我。”

松青把哈桑六世的这一怔愣记在心上,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坐姿,心下有了一个猜测。

“与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这位精灵看起来年纪尚幼,约莫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行事也天真可爱,很讨大家喜欢,没人觉得这样一个小女孩会带来什么危险。”松青无奈回道。

“哦?”这个描述果然引起了哈桑六世的兴趣,身子不由微微前倾,同时面色一僵,缓缓地向后摆正坐直。

颈部受伤,很大概率是受到过重击。松青立刻判断出了哈桑六世的状态。

颈部受伤会让人轻微眩晕,整个上半身的活动也会受限,尤其是头颈部。就算哈桑六世凭借意志力维持住了外表的底气十足,每次颈部轻微活动时的强烈痛苦和坠感也是很难掩饰住的。

之前看到这人上半身缠满了绷带,但正面又看不到血迹,结合其他人所说的刺伤,这位国王陛下应该是颈部受创后又被人刺伤了背部某处。

不,很可能是腰部,因为这个刺伤国王的人很可能不太高,比如,只比屋里的桌子高出一个头。

至于国王为什么是先被击中颈部后才被刺伤,自然是因为这个真正的刺客现在平安无事,唯一的伤口还是在非常顺手的小腹。这个位置受伤,不仅洗去了自己的嫌疑,想必还可以拖延一些时间,不让自己这么快就被国王抱上床。

至此,松青已经基本确认了整个国王遇刺事件的真相。

打伤国王的人应当是年年,刺伤国王的却是小王妃。这两个行为应当是同时进行的,否则小王妃没必要多此一举再行刺。刺伤国王的凶器便是年年手里的金簪。想来是国王将今日松青献上的礼物直接抬到了新婚的小王妃那里,才被小王妃顺手拿来行刺,而年年应该是担心凶器留在这里会给小王妃惹麻烦,便好心地把金簪带走了。

可惜好心未必有好报,小王妃先是弄伤了自己,后来又大声尖叫引来护卫,彻底把行刺国王的罪名扣到了年年的头上。

人不可貌相啊,松青感概。十岁的小女孩就有这种智力和心机设定,系统可能想让她当女王。

咦,这该不会是原本的剧情线吧?结果被见义勇为的年年给搅合了?

“等陛下亲眼见到这位精灵就知道了。”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松青并没有忽略与哈桑六世的对话。

哈桑六世面色一肃,沉声道:“想必这就是胡神对我的考验了。”

松青一噎,再次为这些哈瓦里哲人的思维逻辑感到无语。这位国王不会还想着用身心感化邪恶的精灵,把异端变成信徒吧?

松青正努力将自己代入信徒的视角来继续对话,突然听到一阵钟声传来,这钟声却不似白日里听过的那般悠长空灵,反而有种刺耳的尖锐之感,轰隆隆地从东边滚滚而来。

从偏殿里传来众人高声齐呼的“胡神保佑”,哈桑六世也艰难地从软椅上站起,咬牙瞪目,额角青筋突起,已有汗水沁出。

松青立刻上前,伸手要扶,哈桑六世略一犹豫,没有拒绝,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松青的右手,不像是被松青搀扶,更像是扯着松青走出内室。

走出内室之前,松青略略转了转头,看到小王妃已经从床上坐起,却没有像哈桑六世这样焦急惊惶,而是静静地盯着钟声传来的东方,眼里只有一片沉寂。

像是察觉到了松青的观察,女孩目光一转,与他四目相对,甜甜地笑了。

走出内室,所有留在偏殿内外的大臣护卫、男女侍从,都在面东而跪,额头抵在地面,双手掌心向上,在连绵不断的钟声里一动不动。

松青看着这些人伏低的背影,耳边响着炸雷般的钟声,搭在哈桑六世后背的左手手腕突然一僵,那把精致的手弩仿佛滚烫的热铁,在他心里点燃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今晚,钟声彻夜不绝。

第二七七章 陨落

钟响彻夜,日出则止。

哈瓦里哲城里的人们在自家院落里跪了一夜,待到钟声戛然而止,大家抬起头,红肿的双眼被清晨的阳光刺得一痛。

这一夜的钟声很可怕,声声如雷,忽急忽缓。这一夜的钟声很特别,来得突然,去得匆忙。大家没有听到往常那样呼唤供奉的悠长尾声,一个个依然趴跪在地上,胆大些的年轻人抬头四处张望,虔诚到极致的老人们双手上举,颤颤巍巍,泪水潸然。

他们想,这钟声一定是胡神震怒的象征,以至于不愿接受他们的供奉,可若是胡神不愿接受供奉的话,他们的吃喝家当又要从哪里来呢?

等太阳爬过半空,终于有人站了起来,膝盖一软又坐倒在了地上。

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大家陆陆续续地从地上爬起,互相搀扶着返回家中,唉声叹气,惶惶不安。

住在内城的人们想到了国王,想到了白色高墙里的僧侣和先知,走出家门,却惊恐地发现眼前的街道一片焦黑,而王宫的外墙竟然大段大段地消失不见,赶来的王宫护卫正不解地看着地上的土堆发愣。

外城的人也想到了国王,也想到了僧侣和先知,但他们不敢越过那道分割内外城的拱门,只是哆哆嗦嗦地看着街边墙上的画像,互相交流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这精灵的画像才贴到城里一夜,他们所有人都见过。两道血泪正从画上人的眼角流下,凄楚哀婉,观者皆心悸不已。

满城萧条,人人自危,却有一处生机勃勃。青草从城门外蔓延至内,百花盛开,芳香满径。

见到这副景象的哈瓦里哲人怔怔发愣,不由地再次跪倒在地,面向东方。东方是胡神的方向,是王宫的方向,也是那人走过又消失的方向。

与此同时,一个宛如惊天霹雳般的消息从王宫里传出,被虔诚的哈瓦里哲人送到城里的每一个角落:

钟响彻夜,国王暴毙,背部焦黑溃烂,呈跪姿伏地,纹丝不动,整张脸像是被黏在了地上。

罪人呐!这才是罪人呐!深受胡神教诲的哈瓦里哲人立刻就为这个离奇突然的死亡找到了原因,也为城中神奇的变化找到了原因。

“外边怎么样了?”

内城那座已经被行天下买下的饭庄里,松青端坐喝茶,看着进门的人笑问。

这是几个穿着长袍带着黑色面纱的女人,进门后立刻扯下面纱透气,拆着裹头的布巾,笑答:

“当然乱的很,这效果比我们想象得还要好,好多人已经开始怀疑年年妹子的身份了。”

“我们说了国王喜好年幼-女童的事情,可惜这里的人对此没什么意见,好在栗子姐反正快,接话年年也是女童,才引动了这些人的怒气。”一个圆脸的年轻女子回道。看起来她对这里人的观念很是不满。

“辛苦辛苦。”松青听完这几个人叽叽喳喳的汇报,连连拱手。

“不辛苦不辛苦,倒是这样做真的能把会长救出来吗?”

“对啊,松青,你要是动什么歪心思拖延时间,小心我揍你啊!”这位栗子姐举着拳头,美目圆瞪,威胁道。

她们为了不让人起疑,也混在外边跪了半夜,这会儿腿疼膝盖酸,看见松青这个向来爱搞事的家伙就想踹两脚,活动一下关节。

松青立刻告饶,大小姐姑奶奶地把几人哄走,一个人坐在屋里,嘴角上扬,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

这地方果然民风淳朴。

女人们把脸一蒙、把头一裹,再表达一下对胡神的敬意,就会被当地人看做是自己人,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面纱之后究竟是谁、虔诚的表象内又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思。

城里的变化自然是松青派人搞的鬼。但宫里的变化他就不知道了。

松青昨晚在钟响后没多久就离开了皇宫,走时还特意向哈桑六世和各位大臣护卫打过招呼,只不过当时大家都在等胡神降旨,无人理会他罢了。

宫门处的护卫也可以为此作证,虽然都没有抬头去看,但松青大人走之前特意出声打了一声招呼,这他们还是听到了。

若是能知道神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好了。松青有点遗憾地想。

他觉得这与年年有关,但发给年年的消息全都如石沉大海,半丝回信也无。他也尝试着给那位祁有枫发了消息,同样得不到回音。

这两位该不会是找地方约会去了吧?松青咂咂嘴,想着要不要再发一条信息去道贺。

正在此时,郑奇领着一人匆匆而来,站在松青面前略一点头,错后一步再无言语。

松青知道,郑奇这是懒得再跟自己客套委婉了,之前在宫里算计年年的事情恐怕让这人对自己的印象极差。

“两位这是来……”松青笑问。

“王宫里有消息传出来了。”另一人答道。

这是麒麟军的吴间,相来沉默寡言,存在感极弱,直到昨晚。

是岁在出门自首之前应当是安抚过行天下的成员,也跟麒麟军的三人商量过。

是岁被囚,原因却是同行的年年刺杀国王。但松青回来时,大家对年年的作为并没有什么怨言,倒是异口同声地讨伐起了这个国家愚蠢的百姓和文化。

麒麟军那位擅长布阵对敌的木石早已出城,与驻扎在城外的士兵汇合,以防万一。

这位平平无奇的吴间则是平静地对松青讲了两句话,惊出他一身冷汗后,面无表情地下线休息去了。

第一句话:我知道你在宫里做了什么。

第二句话:收尾工作我帮你做好了。

郑奇这才表情复杂地告诉他,吴间在是岁走后就派了斥候和隐卫跟随他入宫,现在依然藏在王宫里的某个角落探听消息。

麒麟军玩家的军令很像是一种效果附加技能,木石的军令直接把松青的卫队变成了训练有素、正面杀敌的精兵,吴间的军令则是能把松青的卫队变成素质全面、行踪诡秘的侦察兵。

玩家等级影响的是技能覆盖人数和单兵素质,号令自家麒麟军和强征别军的效果自然也有不同,只不过他们带进城的士兵只有松青的二十个护卫,在吴间看来,“勉强可用而已”。

得知自己的保镖又被人调走,松青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游戏的恶意。给自己调拨的卫队哪里是来保护自己的,明明是来给人家当预备队的。

安全感骤降,松青也没有再独断独行,心平气和地找郑奇商量后续事宜,连夜给哈瓦里哲城增添了几道风景。

“莫非王宫里有什么变化?”松青请吴间坐下,亲手给他端来一杯茶。

“大臣们已经决定去请示先知,开始神选新王。”

“先知?城里还有这号人物?”松青一愣。

“嗯。”吴间点头,没再说什么。

大臣们还没派人去找先知,他也不知道这位在哪里、做什么、长得什么样。

松青的心情又不好了。怎么事情总会出现一些他意料之外的变数。神选新王,胡神肯定不会自己来选,那这个神选的过程和结果就有很大的操作空间,可现在多了一个叫做先知的权威,松青能钻空子的地方绝对不会多。

“找到先知以后,你打算把人弄死吗?”郑奇开口,半是讥诮。

“不行,暂时没有合适的借口。”松青摇头,语气平和。

“先看这位先知如何解释国王暴毙的原因。”吴间平静地道。

郑奇看了他一眼。这话外之音是说,如果先知给出的解释与他们预期不符,就能开杀了?

“郑将军。”郑奇扭头看向松青。

“麻烦你与年年联系一下,问问她现在如何了,后来有没有发生别的事情。”

“你是想问昨晚的钟声与她有没有关系。”郑奇毫不客气地挑明了松青的真实意图。

“嗯。”松青坦然点头。

“有关,那是她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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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和祁有枫两人进入神庙后才发现这里有多奇怪。

从门外看,这口金钟被半圆形的拱门正正地框在中间,看起来是不小,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年年一走近,又垫脚又仰头,竟然连顶都看不到。

当他们走进门,踏上仿佛无边无际的走廊之时,就知道这座庙恐怕真的有点神奇了。

毕竟从外表看,这座神庙绝对不会有一条长逾千米的走廊。

也不应该有一口高达百米的大钟。

走廊开阔,烛光摇曳,两侧镶有镜面,镜面无限反射,仿佛一处无尽循环的折叠空间,光线与黑暗一起被永久截留,延伸到目力不可及的无穷尽头。

年年一走进来就晕了,眼晕。

精灵族的视觉对色彩太过敏感,这样无穷反射的光线就是无穷的视觉信息,瞬间冲击大脑,阻塞处理器,她满目都是模糊的光斑。

年年立刻闭上眼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牵动神经,紧闭的双眼前全是晕开的光团。

“眼睛睁不开?”祁有枫拉住了年年的手,轻声问道。

这是一个让人不敢高声讲话的地方。

“镜子反射效果太好了,眼睛疼。”年年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双眼。

“我拉着你走吧,我感觉还好。”

年年睁开一只眼睛,捂住双眼的五指张开一道缝,再张开一道缝,又立刻闭上了眼睛。

梳理这里的色彩信息需要时间,但在那之前她一定会先去撞墙,还是别难为自己了。

感觉到年年反握住自己的手,祁有枫笑了笑,拉着年年一步一步地向那口大钟走去。

这一走就走了二十分钟,年年数着自己的步子,时不时透过指缝偷瞄一眼,看到祁有枫一脸警惕,左手紧紧攥住她的手,右手紧紧攥着弯刀。

这个地方太奇怪了,难怪枫哥会紧张。年年抿着嘴,把笑意藏在眼睛里,右手轻轻摇了摇。

两人并肩前行,年年终于从指缝里看到了长廊的尽头,眼珠一转,被祁有枫看过来的目光抓了个正着。

年年捂住眼睛,手掌还挡住了半边脸。

又被祁有枫拉着走了几步,却没有听到让自己睁眼的提示,年年挪开手掌,正与祁有枫对视。

“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年年扭过头,嘟囔了一句。

“我以为你不想睁眼。”祁有枫戏谑地回道,拉着年年大步走近了面前的大钟。

“这东西是不是不太对劲?”年年心绪回落,不由自主地惊叹道。

金钟高不可及,宽不见边,离地不过三尺,最宽处离两侧墙壁不过一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尺寸刚好的方盒子里,观之宏伟,感之逼仄,空间感自成矛盾。

“这口钟可能真的是那位胡神的。”祁有枫也叹道。

“怎么?”年年扭头,

“我敲一下给你看。”

祁有枫抬手成拳,砸在钟上,金钟一寸未动,只有一阵嗡嗡的闷响。

年年立刻转身环顾,没有看到任何钟捶。

“以我们之前在城里听到的钟声来衡量,按常理讲它被敲响后的摆动幅度应当不小,否则是发不出足以跨越湖面的声音的,但这里的空间格局明显有违常理。”祁有枫继续说道。

“看这钟的重量,恐怕也不是常人能够敲动的。”

“估计这口钟附近的人迟早要变成聋子。”年年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觉得这个神庙一定与她相克。

“接下来怎么办?”

没有胡神,也没看到其他房间,他们这次神庙之行算是白跑了。

“敲钟!”年年目光灼灼,撞向金钟。

既然每次胡神出现的时候这口钟都会响,那她干脆用这口钟把胡神敲出来好了。

她年年自然不是神,但这并不代表她敲不动这口钟!

第二七八章 胡神的话语

“这个样子的钟,她怎么敲的?”

松青听得津津有味,很配合地提出了疑问。

郑奇做了一个张弓的姿势,松青了然。

“他们两个站在神庙门口,年年向里射箭,撞响金钟,这才发现神庙的空间构造还有收音外扩的功能,所以这钟声才能横跨整个湖面,送至全城人的耳朵里。”

“……他俩没成聋子吧?”松青尤其担心年年这个便利的顺风耳出问题。

“应该没有,他俩都没提。”郑奇道。

当时祁有枫也担心过这个问题,年年提议他直接下线时,他不仅极力反对,也希望年年用别的方式来召唤胡神,比如,直接把这座庙给拆了——

“……枫哥,咱们就两个人,这要拆到什么时候去……”

“总比你这个自残式召唤要强吧。”

“谁自残了?喏,枫哥你看这个是什么?”

年年摊开手掌,一对米黄色的小团子在掌心滚了滚。

祁有枫先是疑惑地用手指捻起来看了看,随后恍然大悟,也从袖子里掏出这么一对小团子。

“诶?你也领过?”

年年把小团子放进耳朵,左右晃了晃,确保这对耳塞不会中途自己掉下来。

“嗯,我觉得或许你什么时候就会需要这个,所以去领了一副备用。”

祁有枫的话在年年听来依然清晰,而三米之外的风吹草动已声如蚊蝇。

这对米黄色的小团子就是长安城里人手一对的耳塞,年年叫它声音分阶调节器,明堂出品,免费发放。

如今正是夜晚,这耳塞的效果更佳。

年年拉开短弓,随意凝出一只魔法箭,箭光飞过千米长廊,射中神庙深处的金钟。

钟声仿佛水下的闷响,年年看向祁有枫,祁有枫点点头,年年便开始了咚咚铛铛的敲钟作业,时不时还会敲个节奏出来。反正今天要么把这钟撞烂,要么胡神亲自出现阻止,她一定要把这位号称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家伙给震掉一层皮!

——“竟然敲了半夜,年年也是够配合的。”

松青其实有些后怕。

昨晚在宫中,他一念兴起,便当机立断地杀死了刚刚跪好的哈桑六世。

右手紧紧捂着哈桑六世的嘴,松青突然听到了咚咚咚咚的鼓声,他环视四周,却没有找到声音的来源。

松青低头。原来是我自己的心跳声。

恍然大悟般,松青松开右手,坐倒在地,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不远处伏跪在地的大臣和护卫们。

玩游戏这么久,他主持过刑讯,监察过死刑,但自己亲手杀人,这还是第一次。

不对,杀什么人!这是个游戏里的npc!不是人!不是人!

视线左下角闪烁的红色惊叹号拉回了松青的意识。这是系统警告,提醒他心律和血压已经临近警戒值。一旦到达警戒值,他马上就会被强制下线。

不能下线。松青立刻找回理智,一边深呼吸,一边逼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

比如身边的这具尸体上。

耳中回响着连绵不绝的钟声,松青攥了攥拳头,让双手不再颤抖。他把哈桑六世的尸体摆成了伏跪在地的姿势,看着尸体后背的血洞皱眉。

手弩很小巧,冲击力却大,整只弩箭没入血肉,刺穿心脏,现在似乎是卡在了两根肋骨中间。弩箭箭头淬有剧毒,沾之即死。毕竟松青能用到这东西的场合不多,一旦需要,那肯定是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必须保证这把手弩的杀伤力足够强大。

要想办法把这只弩箭挖出来,否则肯定会引起怀疑。但怎么弄?挖出来的时候会不会喷血?

从来没做过这种事的松青大人挽着袖子,看着那个血洞,不知从何下手。

他拔开衣服的破洞,轻轻一扯,露出一点箭尾,用手指在伤口附近按了按,立刻就有鲜血流出。

松青一咬牙,刚挽好的袖子又被他放了下来,右手垫着布料就要去掏伤口里的箭尾,左手也做好了随时用袖子捂住伤口的准备。

“铛——!”

钟声响。

一块素色的手帕被递到了他面前。

松青差点从地上蹦起来。

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小王妃,松青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整个人像是刚被冰水里捞出来一样。系统警告再次滴滴滴地出现他的视野里。

小王妃穿着及地的红色长袍,右手托着手帕,左手抱着一个大香炉。陶制的香炉外有双耳,棕红色的外壁上是一个似图似画的文字,意思是“胡神”。

松青这时才闻到一股清冽的香气,与刚刚内室里的味道相似,只是更加浓郁了一些。

小王妃对着松青甜甜地笑了笑,把手帕塞到他手里,轻轻地把香炉放在脚边,跪在哈桑六世的尸体旁边,探手入怀。瘦瘦小小的女孩钻到尸体身下,血红色的长袍与哈桑六世身上的王袍摩擦,愈发鲜艳。

松青看着她发怔。这小女孩绝对不是个简单的npc,心理素质比他强太多了。

顿感颜面尽失的松青定了定神,小王妃已经从尸体腰间摸出了一把精致的短刀。镶满宝石的短刀似乎有些沉,小王妃踮着脚尖,双手举起短刀,圆溜溜的橄榄色眼睛盈满了不谙世事的天真烂漫。她一眨不眨地看着松青,笑得开心。

钟声又响了。

再次回想起那个笑容,松青依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看得郑奇和吴间一阵莫名其妙。

“感冒了?身娇体贵?”郑奇眉梢一挑。

“不是不是。”松青摆手。他才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被一个十岁小女孩给吓到了。

“昨晚进宫的探子来报后,我们和年年通了消息,希望她能让钟声多响一会儿。”吴间自动忽略了前两句没营养的废话,接上了松青之前的问题。

“没想到一响就是半夜,也是辛苦她了,让我们有更多时间去布置。”郑奇耸肩。

“你们”松青低头思索,“你们在发消息给年年、希望让她多敲一会儿钟之后,她有回信吗?”

“没有。”郑奇和吴间一起摇头。

“她会敲钟,应该是有她自己的目的。就算你们不发消息过去,若是她的目的没有达到,这钟声也不会停的。”松青若有所思地说道。

“反之,钟声既然停了,那就说明目的达到了。”郑奇接话。

“也可能是被阻止了。”吴间补充道。

三人齐齐抬头看向窗外。那是神庙所在的东方。

“钟声停了以后你们有再跟她联系过吗?”

“有。”

“有回信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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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石铺就的灰色街道、白色的高墙、红色的屋顶,无门有窗,错落有致,整齐肃穆。这是位于外城与王城之间的一个区域,名为瓦利,意为“圣人”。

瓦利区正中有一座高楼,正面一个小门,没有窗户。四棱锥体的楼顶有工艺繁复的镂空花纹,用来保证通风和一定的光线。阳光被花纹切割,在墙上投影出眩目的花朵,随着日光的爬升和降落,在四面墙壁上移动。

这是全城最高的建筑。

高楼内有一块地方,在任何时间里都不会被阳光照到。这里盘膝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脸颊深陷,瘦骨嶙峋,树皮般粗糙的皮肤紧绷在骨头上,双眼紧闭,胸口微微起伏。

“尊敬的先知,国王哈桑六世于昨晚离奇去世,请先知受神,为我哈瓦里哲的臣民开释解疑,同时赐下新王的人选名单。”

先知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墙上的阳光投影。自五岁开始他就生活在这里,平时见不到外人,更没有人与他交谈,只有每年的天启节才会有一些孩童被送进来,让他来甄别这些孩童有没有成为下一任先知的潜质。

有潜质的孩子就会被送进另一座高楼。若是能在下一次天启节那日受神成功并保持理智,便会一直生活在高楼里,接受全城人的供奉。

楼中无岁月,但在这里待了六十多年,先知已经可以通过白日里阳光投影的长度变化来辨别时间。他辨别不了具体的日子,唯一能够拿来参照的日子就是天启节。今天离天启节还有八十多天。

楼外的人又高声请示了一遍,先知哑声应了。墙边的暗门里立刻爬出一个约莫六岁的男童,跪爬到他身边,额头擦着地面,不敢抬头。

先知是可以接受胡神话语的人,需要终生保持自身的纯净无垢。每日会有一个小男孩送进一些简单的水和食物。水是城里最甜的井水,食物是城中每家每年新烤的第一炉面包、收获的第一把沙枣,或者新宰的第一头羊。

先知抬起头,看着楼顶那个金光闪闪的字,这是“胡神”。

胡神没有画像和塑像。凡人所绘的胡神样貌一定会与某个人相似,这是凡人有限的认知所决定的。为了避免误入偶像崇拜的歧途,哈瓦里哲人只会使用一些特定的符号或音节来表达胡神的存在,却不会崇拜这些符号和音节。

感知到胡神的存在,先知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瞳孔突然放大,浑浊的眼瞳里满是迷离和愉悦。他从地上爬起,一会儿手舞足蹈地四处乱走,一会儿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叫嚷着不成句子的话,声音忽高忽低,忽喜忽悲。

跪在地上的男童惊惶地爬到墙边,感受着洒在墙上的阳光。

这就是受神。

每年天启节那天,人们都会在先知的高楼旁聚集,大办宴席,载歌载舞。舞是献给胡神的舞,歌是赞颂胡神的歌,伴随着不断的诵经声,开启这一年的全民狂欢。每年都会有人得到胡神的青睐,在节日过程中陷入受神状态,接受胡神的话语。只不过普通人无法理解胡神的存在,每次受神结束后,这些幸运儿就会失去理智,或是痴呆,或是疯狂,被当作胡神的遗迹送入高楼,变成供奉胡神的僧侣,同时也被百姓或富商供奉。

先知的特殊之处就在于,他可以主动进入受神状态,并且在受神结束后保持清醒。

男童静静地听着先知的话语,楼外的人们静静地听着先知的话语,这些是先知从胡神那里得到的启示。

楼内的男童和楼外等待的大臣们一起记下胡神的启示。这些零碎的信息里隐藏着人名,之后他们就会从所有哈瓦里哲人找出这些名字的主人,让他们作为新王的候选人前往木里特湖的对岸,去进行最后的神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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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里特湖位于东方,最后的神选会在岸边的神庙里进行。

此时此刻,原本神庙所在的地方空空如也。

与神庙一起消失的,还有年年和祁有枫两人。

第二七九章 地下溶洞

哈瓦里哲城,瓦利区。

这是全城最高的建筑。人们来了又走,先知已经恢复了神智,再次沉寂在高塔之中,等待太阳升起又落下。

大臣们已经得到了胡神的启示,也找到了启示中所提到的十余个候选人,此时大概已经出发去神庙进行最后的神选了。哈瓦里哲城不能没有胡神认可的国王,哈桑六世的死因并不重要。人死了,那便是胡神不再庇佑他了。一个没有胡神庇佑的国王,那便死了吧。

松青和吴间从高塔的阴影里走出,抬头看了看这座高塔的尖顶。金色的太阳挂在红色的塔尖,像是王冠上的宝珠。

“暗门在哪里?”松青低头,看向吴间。

“这里。”吴间指向另外一个白墙红顶的小楼。

“那边有人看守吗?”松青回头看了看。这附近还真是清静,连丝人气都感觉不到。

“那暗门很小,你我钻不进去。”吴间直接回答了松青还未出口的第二个问题。

“这”松青拧眉。

“从正门进。”吴间一点都不觉得这是难事。根据当地的风俗,这正门只有每年天启节的时候才能打开。他又不是当地人。

松青向着那扇厚重的石门努了努嘴。反正他是推不动也拉不开这块大石头。

吴间一挥手,不知从哪里钻出了十个布衣人,五人在各个路口巡视,另五人在石门边站定,其中一人在墙上敲敲打打,时不时还把耳朵贴上去听听。

“先试机关。”吴间说道。看他的表情,他肯定觉得这四个字很多余,这也间接说明,他觉得松青很啰嗦。

松青闭嘴。看着在身前身后忙碌的这十个人,他在心里长叹一声,叹完更觉气闷。这可都是他带进城的卫队,现在成了别人的兵不说,看到他连声招呼都不打,这也太过分了。

松青深深地意识到了培养亲信的重要性。

他想到了自己曾经试图拉拢的年年。虽然他这次是把年年给小小得罪了一下,但这孩子心软又心善呐,而且也不太聪明,说不定之后就又有什么能培养感情的机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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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绿洲。

这个曾经给年年一行人带来巨大麻烦的绿洲又恢复了它宁静美丽的样子。

圣诞小丑团的十人正坐在一棵五米多高的大树下休息。这树亭亭如盖,树皮近黑,树叶油绿,花似绒球,明金璀璨。

这肯定不是这绿洲里自然生长的树。这实际上也不是这个地区应该有的树。只不过迪昂需要一棵树给他们乘凉,而这拿来乘凉的树总不能太丑陋,便种下了这颗金合欢,还特意催发了满树的金黄色小花。

他们踏进这里的时候,这里就是一个普通的沙漠绿洲。等金合欢从嫩芽变成大树的时候,这里已经变成了红色毒蝎的海洋。等他们在树下坐好的时候,这里又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沙漠绿洲。

也说不上太普通,毕竟沙漠缺水,总不会出现大片大片的艳丽白色花朵,还有数不清的球形蒴果挂在枝头上,也不会有无数的毒蝎尸体被掩盖在粉绿色的椭圆叶子之下,被空气中弥漫的微甜苦香包裹。

面对蝎群,圣诞小丑的成员们也想到了毒。只是他们不需要那么麻烦的去取什么蝎毒,因为他们有迪昂。

自然界里有毒的植物很多,迪昂随身携带的剧毒花种便有六七种,这里是选了附加麻醉效果的那一种。

有尼克在,他们也不担心花毒会被风吹到他们身边,此时一个个默默坐在地上揉眉心。他们也很久没下线了。圣诞小丑的人也还是普通人类,也有身为人类的极限。毕竟只蓝鲸号一程就要花十五天,而在这前后他们也没有好好休息过,此时都有些疲惫。

“youcanoffnow(你们可以下线休息了)。”尼克歪歪地靠着树干,看向其他人。

“andyou(你呢?)”其他人也看向他。

尼克看了问话的萨拉一眼,摇头未答。

“kandiwillwaitheretilyoureturn(我们不能都下线,我和尼克先留下,等你们回来再休息。)”迪昂从花田里走回,刚好听到了这两句对话。

“howiscynow(她怎么样了?)”尼克问道。

迪昂看着白色花田里零星的几朵红色花朵,微微点头。红色的不多,说明那只商队在此处的伤亡并不大,年年就更安全了。

“gort。”迪昂再次用常青藤来确认年年的安危,只不过探出的藤条竟然在空气中微微蜷曲,像是找不到目标的位置。

这与之前十几次都不同的景象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尼克腾地站起,等着迪昂开口解释。

“isnotindanger(一个独立空间而已,她没有遇到危险。)”迪昂连忙说道,语言简单明了,直指重点。

尼克稍稍低头,再抬头时脸上有些不好意思似的踌躇,整个人也有些忸怩。他想尽快去跟年年汇合,但又不好意思要求大家不许下线休息。这样的矛盾心理便造就了难得一见的团长奇观,大家欣赏了一会儿,才互相看了看,会心一笑。

“let’sgo!(出发!)”矮人约克率先嚷道,挥舞着他的大锤子。

“let’sgo(我们走吧。)”萨拉微微笑着。

尼克僵硬地微微笑了笑,只可惜嘴角像是被人折过一样,总是忍不住沿着折痕上翘。看到他这副样子的众人哈哈大笑,成功把尼克心底的那一点欣慰和感激给揉碎了。

他怎么会觉得这些疯子可爱又体贴呢?这一定是他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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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年年却是真的疯了。

她先是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翻来覆去地叫着“爸爸”“父亲”“帕斯卡尔”,不管祁有枫怎么叫都叫不醒。在突然安静下来之后没多久,年年又开始翩翩起舞,若不是她所在的这个舞台边摆有五具棺材,祁有枫或许还有心情欣赏一下年年这稚嫩却灵动的舞姿。

年年和祁有枫并没有召唤出胡神,也没有被胡神阻止,而是和神庙一起塌进了地下。

大概是量变引发了质变,神庙的收音外扩功能最终震塌了自己,也把神庙中的年年二人一起带进了坑里。

地动山摇,镜碎钟倒,猛然下坠的感觉消失后,年年在祁有枫怀里睁开了眼,慌忙爬起来去看枫哥的状况。

神庙坍塌的一瞬间,祁有枫把年年护在了自己怀里,扛住了掉落的砖石,又顶住了坠地时的冲击。

祁有枫摊开四肢,躺在地上喘气。还好这里是游戏,他还能剩下一丝血皮苟延残喘,但这一砸一摔是真疼啊!

年年跪在祁有枫身边,想要去扶他起来,又怕自己弄疼他,急得两只手也不知该放在哪里,最终还是握住了祁有枫的手。

祁有枫躺在地上,扭头看着她笑了笑,被握住的右手一拉。四目相对。年年微伏着上半身,另一只手撑着地,以免让自己倒在祁有枫身上。

祁有枫看着近在咫尺的年年,右手越握越紧,最后却是一松,拉着年年的手放在了自己唇边,轻轻亲了一下她的手背。

年年只觉得脑子一炸,被亲到的那一小块皮肤瞬间滚烫,红晕从手背烧到了脸上。她连忙抽回手直起身,扭头不敢去看正笑得愉快的祁有枫。

不曾想,她这一扭头就看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也发现了这座神庙地下的秘密。

这地下竟然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溶洞,奇形怪状的石笋如犬牙交错,一条小路隐在其间,拐进了黑暗之中。

年年爬起来,先是绕着歪立在土里的金钟转了几圈,又爬上了身边散落下来的大块条石和方砖,庆幸自己当时是站在了门口,这才没有被这些大石头给砸进土里。

祁有枫靠坐在一块大石边,等待生命值回复,无奈地看着突然间变得过分活跃的年年。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那个大洞,思考一会儿自己要怎么上去。年年的斗篷附带浮空,她可以飞上去,但这浮空似乎不能带人吧?

“枫哥?”年年坐在对面一个大石上,对着祁有枫挥手。

“嗯?”祁有枫扶着石头站起来,向年年走去。

“你没事了?”年年跳下来,迎上祁有枫。

“死不了。”这话肯定没错,但他现在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是不疼的。

“那你再休息一下,我去那边看看。”年年依然不敢与他对视,手指向后一戳,转身就要跑。

“等等。”

年年回头。

祁有枫伸出手:“陪我休息一下,你自己一个人乱跑我也不放心。”

年年挠挠头,轻声嗯了一下,坐在了一旁。

祁有枫收回手,挨着年年坐了下来,悄悄闭上眼睛。年年都快要把脚边的石头子给数清了,才发现枫哥既没有来拉她的手,也没有说话,便偷偷地歪着头去看他。

年年长出一口气,手脚也放松了。原来他是下线了。

年年拄着下巴,安静地看着祁有枫的脸。她好像一直都没好好看过这个人的样貌。

看着看着,年年突然觉得手背一烫,刚才那奇怪的感觉又跳进了心里。年年扁着嘴,越想越气,越想越慌,干脆伸出手扯住了祁有枫的脸。

“看着是个老实人,原来就是个土匪流氓!”年年恶狠狠地说着,扯住祁有枫的脸皮拧了拧,满意地看着那一片通红。

好像不太对称?

一不做二不休,年年又扯住了另一边的脸皮,也用力拧了拧:“土匪!”

“我就是土匪啊。”

年年眨眨眼。

“怎么?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不就知道我是土匪寨的了吗?”

年年再眨眨眼。

“你到底要揪住我的脸多久?”祁有枫无奈。

“啊!”年年惊叫,把两只手藏到背后。

“你这是在隐藏作案工具?”祁有枫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

年年语塞。她这时才顾上害羞,恼道:“你怎么这么快就上线了?”

“不讲理啊~我可没说我要下线多久吧?”祁有枫故作委屈地道。

“那你怎么不说?”年年硬着头皮胡搅蛮缠。

“说了还怎么抓小坏蛋?”祁有枫眉头一挑,拧身把年年逼到她身后的大石边,单手撑住石壁,微微俯视缩成一团的年年。

抬头看他的年年有点发愣。面前的这个人挡住了头顶的天光,整张脸也藏在阴影里,莫名有种让她透不过气来的压迫感。

正在做心理斗争的祁有枫看着从另一边溜走的年年,笑着摇摇头。

“我下线是为了消除一下身上的负面状态。”祁有枫站起身,解释道。

生命值可以靠吃药和休息恢复,他虽然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但内里的疼痛感就没有这么快消退了,下线让系统刷新就是最便捷快速的止痛方法。

毕竟疼痛感是通过意识数据传达到玩家的大脑之中的,而不是作用到玩家在游戏里的身体上,断线一次后痛疼感自然就会中断了。

年年嗯嗯啊啊地应了,蹦到了之前发现的那条小路上,急匆匆走在前边。

祁有枫看着年年红红的脸蛋,也没有再逗她,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一如他这一路所做的那样。

两人没走几步,就发现了地上散落的尸骨。

尸骨躺在路边,有的只剩下了嶙嶙白骨,有的服饰尚且完好,有的甚至还没有完全化成骨架。他们掉落下来时的大洞已经被甩在身后,白色的天光逐渐暗淡,蓝绿色的磷火在眼前浮动,顺着这条小路飘到了溶洞的深处。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取出武器戒备,一步一步小心地避开地上各异的尸骨向内探索。

“这些人应该不是同一个时期死亡的。”祁有枫扫过这些尸骨,总结道。

这很明显,年年也点头同意。

“死因好像外伤居多。”年年补充。

她那个佣兵团里有两位专业的医生,其中一位专擅给病人拆骨切肉后再催生出新的身体部件,所以她也被带着学会了一些简单的医学知识,比如什么样的骨头是被砍下来的、什么样的关节是被人破坏过的。

“有这么一些人定期在这里厮杀?”祁有枫看着这些人手里生锈的兵器,猜测道。

“谁知道呢?”年年也不明白这些尸骨的来源,说完后侧耳倾听,“前边好像有水声。”

前边拐过一道弯,一条宽阔的河流横亘在两人面前,河水平缓,无波无浪。

年年取出耳塞。若不是这个东西,她早就听到这水声了。

这里不仅有河,还有桥。走过桥又沿着河边这条明显人工开凿的小道逆流而上,年年二人找到了这条地下河的源头。

看着溶洞石壁上这似曾相识的拱门和内里的长廊,年年和祁有枫的面色也严肃了起来。

这条地下河竟然是从拱门一侧的石壁里流出来的!

第二八零章 复活的白骨

五六米高的溶洞里,流淌着一条宽逾两米的地下河。这不是什么奇观。

但若这条地下河是从一面光滑的竖直石壁上流出——就像一个沙盒游戏玩家把瀑布接在了砖墙上——便从观感到逻辑都充满了极度的不合理。

年年站在拱门边,向面前这条无根无源的水帘瀑布伸出手。清凉的水顺着她的手臂流下,年年轻轻舔了舔手指。

“好甜,跟城里的井水差不多了。”

“按照我们一路走来的方向和距离,我们现在应该是在湖下。”祁有枫也尝了尝,说道。

“应该离岸不远,深度也差不多。”年年笃定。

“那这可能是下渗的湖水。”

年年也点头。这么一想,面前这副景象的违和感就淡化了很多,他们两个转身站在了拱门前。

“我希望不要再有个大钟了。”年年撇嘴迈步。

“至少这条长廊比之前那个看起来正常很多。”祁有枫随后跟上。

两人踏进长廊,两侧墙壁上镶嵌的青色圆石骤然一亮,瞬息汇聚成两条蓝绿色的光带,延伸到长廊深处,照亮了墙上的壁画。

两人一幅一幅看过去,首先看到了画中的木里特湖,还有穿着各式各样的人,最后又在画上找到了哈瓦里哲城和神庙。

这画的应该就是哈瓦里哲城的由来。年年顿时来了兴趣,

年年把这当成了猜谜游戏,祁有枫更不介意这种能跟年年独处的机会,两人走走停停,在长廊里来回看了几遍,渐渐摸清了壁画所讲述的故事。

曾经,有一个男子在木里特湖岸边见到了一个人形光团,并得到了一卷书。

年年两人一致认为,这光团就是胡神。

胡神离开后,男子在湖边打井,十数口井水喷涌,引来了很多部落在此聚集,并建立起了哈瓦里哲城。这男子在城中用胡神赐下的书卷教化众人,被推举成了国王。

若干年后国王去世,一老一少带领两方人泾渭分明地护在国王棺前,似乎是在争论。

接受过正常教育的祁有枫立刻明白这是借鉴了哪段历史,告诉年年这是两方人在争夺合法继承权。年长的那个是国王的岳父,年轻的那个是国王的表弟兼女婿,国王死时没有指定继任者,两人便都认为自己才是正统。

这时一位新的勇士出现,在木里特湖边跪拜,见到了胡神。下一个场景就是这位勇士孤身杀死了岳父和女婿以及两人所有的追随者,登上了王位。

随后便是修建神庙,神庙落成后天降金钟,哈瓦里哲人开始世世代代供奉胡神。

“啧啧,这两位真是倒霉,说好了是文明夺权,突然就变斗兽了。”

年年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中间的这几幅壁画,不禁感慨。

表达岳父和女婿争斗的时候,背景都是王城殿上,两方人面对面坐着,嘴巴张开,双目瞪视,手指着对方,看起来火药味十足,却没有什么暴力倾向。

再看最后,两方人变成了两座尸山,那位勇士的脚还踩在女婿的头上。

“没有什么文明不文明的,争斗的两方忽视了胡神的存在,所以便是邪恶的,死有余辜;勇士是被胡神选中的人,他杀了再多人也是正义的。”结合历史,祁有枫评价道。

年年叹气,点头。她虽然不懂历史,但来到这里后的所见所闻也让她对祁有枫的话万分认同。

两人向内走,接下来的壁画都是歌颂型的了。要么描写哈瓦里哲城里的民众多么幸福,载歌载舞,大办宴席;要么描写当地人对胡神的尊敬,很多人虔诚地在高塔里祈祷等等,最后一幅是众人簇拥着从神庙里走出的新王,他的身后又是那个看不清样貌的人形光团。

“难道说这里的每一任国王都是胡神选出来的?”年年不解。

她一直都没有忽视胡神的存在,她只是对其没有什么敬畏心而已。就像很久前唐青笠说过的,在游戏里碰到个神明佛祖的概率可比现实里大多了。

“或许也有什么特殊的仪式吧。”祁有枫想到溶洞里那些尸体,若有所思。

两人在长廊里逛来逛去,早就看到了长廊尽头的那个大殿,也早就看到了那五口棺材。两人都对开棺掘墓没有兴趣,绕着转了转,绕到了大殿深处的水池旁。

年年低头,水池很深,池底似乎有个字,隐隐有金光透出。年年弯下腰仔细看,觉得这个字很眼熟,应该是最近才见过,便起身想喊祁有枫来看。

她转过身,看着身前这面落地窗,轻轻抬手抚上玻璃,却没有任何触摸到物品的感觉。她转动眼珠,看到自己的手。金属杆的末端有一对夹子,夹子随着她心底的疑问动了动,在光滑的玻璃上留下几道尖锐的划痕。

——触感不重要,这世上没有东西会对你造成威胁,你只需要熟悉接触的力度就行了。

——是的,父亲。

父亲?是谁来着?她再次转动眼珠,看到了那个白色的疗养仓,心底闪过一丝厌恶。

——孩子,留在这里,你至少还能活下去。

——嗯,爸爸。

她再次一百八十度调转视线,看向窗外。窗外有一棵大树,树下是棕色的泥土。这让她想起了最近在那个虚拟世界中摸到的泥土,想起了那种真实的柔软触感。

——帕斯卡尔,帕斯卡尔。

——怎么了?

——我还想去那个世界里看看。

——你父亲同意了?

——父亲说,只要我的神经系统能承受出至少三秒光速信息传输,就可以每天去玩半个小时。

——他这是在虐待!在杀人!他难道不知道这会让你的神经系统崩溃吗?你会被活活疼死的!

——没关系,我现在已经没有痛感了,也不会觉得累了。

金属夹子突然变形,弹出三把尖刃,点在玻璃上,整面落地窗轰然破碎,无数的玻璃碎粒从天而降。眼珠转动,她看到它们向自己砸来,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刚才玻璃映出的我,是什么样子的来着?

“illegalintrusion!(非法入侵)”

“permissionrequired!(需要权限)”

两条红色大字接连跳进眼帘,年年的意识也随之陷入了黑暗。

“authenticationvalidating(权限认证中)”

“validationtemporarilydisable(暂时无法认证)“

祁有枫再次尝试靠近年年未果。每次他稍一走近,年年就会灵活地跳到别处,足尖轻点,腰肢柔软,那把装饰意义大于实用意义的短刀也被握在了手里,抬手顿足间,寒光熠熠,凌厉里更带有一种危险的妩媚。

祁有枫一看就知道年年这是被控制了。不管是这敏捷的闪躲动作,还是这种明显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舞蹈,都不会是年年自带的技能。

这也是很让他难办的地方。

他若是真的以武力制住了年年,谁知道年年会不会做出什么伤到她自己的举动。

祁有枫正在踌躇,突然听到身后传来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回头一看,一团黑影正快速地爬过长廊,还挂着破布的骨架哒哒哒地敲击着青石地面,空荡荡的眼眶里跳动着黑色的火焰,上下颌骨一开一合,凄厉诡异的嘶叫声顿时回响在了整座大殿里。

祁有枫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他看到,更多的黑影也爬进了拱门。

祁有枫回头看了一眼依然神智不清的年年,转身双手持刀,几步冲出大殿,与那具复活的尸骨狭路相逢,一刀劈下,十成十的力道却仿佛泥牛入海,没有在惨白的骨架上留下任何痕迹。

刀锋及地,横移挑出,祁有枫不待去看这具尸骨的落处,侧身一个斜踢,把另一具爬到墙壁上的尸骨扫落在地。

左手弯刀飞出,砸中趴在廊顶的一具还未完全腐化的尸骨。

祁有枫接住飞回的弯刀,心中发狠,砍中溜过脚边的骨架颈部,终于可喜地看到了这一击的效果。

骨碌碌滚到一旁的头骨下颌还在开合,失去了头部的骨架依然锲而不舍地向殿内爬去。

祁有枫正要去追,突然觉得左脚钻心一痛,低头看去,先前被他挑飞的尸骨正紧紧攥住他的脚踝,嘴巴大张,发黄的尖牙已经扎进了他的皮肤。

这时候还是白天,不用走到跟前,大家远远地就发现了神庙的消失。

参加神选新王的候选人和随行的大臣护卫们顿时内心忐忑,加快速度赶到神庙所在的位置,看着地上的大坑发愣。

怎么回事?神庙怎么掉下去了?

候选人们瑟瑟发抖,不敢多问。老大臣们吩咐护卫准备绳索,要下去一探究竟。

等到老大臣和候选人们在护卫的协助下站到洞底,看到那座歪斜的金钟,几位熟知内情的老大臣脸色铁青,也不多解释,厉声催促所有人穿过溶洞,走过地下河上的那座桥,直奔哈瓦里哲城的根基所在。

如果说地上的那座神庙是为胡神建造的,那么地下的这座神庙就是为了整个哈瓦里哲城建造的。

他们在地下河的源头看到了那座拱门。

顾不上惊讶,所有人在老大臣的带领下冲进拱门,看到地上零零散散的白骨残骸,又骤然放慢了脚步。

无灯无光的长廊犹如地狱的入口,一阵阵野兽般的嘶叫从深处传来,朦胧的光在远处闪烁,似乎有人在光影中舞动,在地上投出一条细长扭曲的黑影。

护卫们急急冲出,正要高声叫嚷,却被一旁的老大臣拉住。

老大臣们捡起地上的白骨,皱着眉举到眼前看,脸色难看得仿佛被墨水刷过一样。

扔开白骨,老人家们凑在一起低声讨论,半晌后才决定集体进殿,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人。

里面是一个倚靠在墙角鲜血淋漓的人。

这个人的面前是扭曲爬动的数十具白骨,层层叠叠地对着墙角这人撕咬。

踏进大殿的众人立刻引起了这些白骨的注意,咔哒咔哒,几具在外围吃不到肉的白骨架子飞速爬到他们脚边,张嘴要咬。一个候选人被吓得一声惊叫,慌张倒退要躲,奈何身后人更多,只好向着殿内趔趔趄趄地跑去。

殿内是依然神智不清在跳舞的年年,此时还语无伦次地唱起了歌。

看到这个人的动作,靠着墙角勉力支撑的祁有枫爆了一声粗口,撞开身前成山的白骨,也顾不上还咬着他小腿的头骨,飞刀去拦那个马上就要把满地乱爬的白骨引到年年身边的煞笔。

他被逼退到殿里以后发现这些诡异的骨头架子并没有主动靠近年年,而是狗皮膏药一般全围在他身边。他不敢托大,引着这些破骨头退到了一个离年年最远的墙角,只希望年年能在自己挂掉之前清醒过来。

他的飞刀还未抵达,那位跑到年年身边的候选人已经被速度奇快的骨头架子追上,被一口咬在了大腿上,惨叫和哭喊齐齐响起,一时间竟然压下了这些骨头架子诡异的凄厉嘶叫。

祁有枫松了一口气。

被护卫们拱卫在中间的老大臣们却仿佛没有听到这些尖锐的叫喊一样,又惊又喜地看着大殿深处那个跳舞的人影,颤抖的嘴唇念叨着胡神保佑。

面对这些杀不死赶不走满嘴尖牙的尸骨,只是凡人的护卫们不多时便死伤惨重。他们谨记自己的职责,毫无退意,哪怕是用尸体砌墙,也要保护好这些大臣和候选人们。

压力骤减的祁有枫微微喘了口气,叼着回血的丹药,踢飞了身边零星的几具骨头架子,向年年踉跄走去。

走到一半,祁有枫咧嘴一笑,腿一软坐倒在地。

下一秒,大殿里出现了漫天繁星。

繁星落地,绞碎了咔哒作响的白骨,野兽般的嘶叫和人们的叫嚷同时戛然而止。

白骨碎屑仿佛飘扬的雪花,落在肩头,蒙住眉眼,也染白了须发。

满室寂静中,年年揉了揉眉心。失去意识之前的那些画面已经模糊,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却依然萦绕在她的心头。

好在她还记得自己在哪里,也看到了狼狈的祁有枫,略微整理了一下心情,转身迈步——

“拜见先知!还望先知饶恕我等的无知和罪过!”

第二八一章 听说我应该是女王

哈瓦里哲城,王宫,地牢。

月降日升,汐落潮涨。

这个阴暗潮湿的地牢实在不是个舒服的地方,松青走后没多久,是岁就在钟声里下线了。

地牢不是秘境,消息还是能收发的。他已经从其他人那里知道了国王暴毙的消息,猜想这事怎么也要花费个三五天去解决,他还不如下线找些别的事情做。

吃饭、健身、看书,是岁随意地滑动手里的电子显示屏,想找找自己那些年上学时存下的资料,却意外地翻出一张照片。

三尺水翻进阳台让他上线的时候,是岁已经盯着那张全家福怔怔出神不知过了多久。

是岁看了一眼时间。他下线还不到六个小时。

“出什么意外了?”

松青这个家伙肯定不会去休息,他一时想不到会有什么事情是松青解决不了的。

“非常非常非常意外的意外发生了。”三尺水拽着是岁,把他塞进了游戏舱。

“到底出什么事了?”是岁躺在游戏舱里,看着三尺水利落地啪啪按下几个按钮,舱门开始缓缓关闭。

“你绝对想不到的事情~”

三尺水笑嘻嘻一拍舱门,转身又顺着阳台翻回自己家了。

这下游戏里可热闹了,他才不想错过好戏。

是岁上线的时机正好,他还没来得及看新收到的几条信息,地牢门就被人打开了。

来人恭恭敬敬地请他出去,一路把他带到了某处寝殿后便离开了。

是岁一头雾水地站在寝殿门口。这是王宫内廷吧,怎么把他带到这里了?难道有人想栽赃陷害他?

是岁正想打开消息看看情况变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听讲话声音是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其中一个人的声音还挺熟悉。

是岁眉头一挑,转过身来。

“年年?”

“大胆!竟敢直呼先知姓名,来人!”一位老大臣厉喝。

年年面无表情地摆摆手,挥退了蠢蠢欲动的护卫,看向身侧:

“不要这么凶,他被我牵连让你们关了这么久,就不能客气点吗?”

“胡神在上,这是他的荣幸。”老大臣认真地道。

年年揉了揉太阳穴,面对众人:“你们都走吧,我想静静。”

“这个”老大臣揪着胡子,看似犹豫,两眼四十五度看天,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先知,那就是胡神的代言人吧?”是岁迎上,向年年恭敬一礼后说道。

老大臣揪住胡子的手一顿,皱着眉看向忽视自己的是岁。

是岁微微低头,敛眉正色道:

“原本您说要搭我们的队伍游历,还愿意负担一部分守卫工作,我们还因此提过各种意见。现在想想,我们还真是无知冒犯了。您既然是胡神的代言人,那您的话就是胡神的话,我们怎么能跟胡神讨价还价呢?这是大大的不敬啊!”

此话一出,年年差点没笑出声来。老大臣面如锅底,抖着胡子要叫护卫赶人,一回头却看到几张写满怀疑和警惕的脸。

能成为王宫护卫的人,武力和忠心都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品质就是敬神。反正敬神的人也会尊敬被胡神选中的国王,这并不冲突。

“老人家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护卫们辛苦一下,远远跟着吧。”

年年懒得再跟这位磨嘴皮,表情淡淡,稳住情绪,信步游庭般顺着小路绕过了面前这座寝殿,返身向他们刚刚路过的那个小花园里走去。

“真是烦人。”

年年低声抱怨,被顺势跟上的是岁收入耳中。

是岁回头看了看。护卫们很听话,远远跟着。老大臣还在原地揪胡子,皱纹塌在脸上,连眼睛都被挤得看不清了。

“不光烦人,还吓人,我差点以为自己进错游戏了。”是岁调侃道。

这才几个小时没见,这位刺杀国王的凶手竟然堂而皇之地在王宫里逛园子,曾经围捕她的王宫护卫们也成了她的私人保镖。

年年撇撇嘴,没有回答。她自己也没搞明白这事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的。

在地下时,那堆人莫名其妙就跪下叫自己先知,差点没把她吓得飞起来。

而当她解释自己只是看到了水池底的文字,这才学会了唱歌跳舞后,有些被说服的人围到水池边求证。结果有一个算一个,凡是看到那个文字的人也学会了唱歌跳舞,只不过他们的舞姿不是很优美,更像是手舞足蹈的疯子。

看到这一幕的年年松了一口气。她对自己发疯的事情其实有点印象,也还记得那舞怎么跳,将原因归根到水池里的字也是临时找个借口,现在倒是误打误撞地把自己洗清了。

她对当什么破先知不感兴趣,更不想当胡神的先知。

年年径自穿过这些蹦来蹦去、时哭时闹的哈瓦里哲人,半跪在祁有枫面前,看着他被啃咬得血肉模糊的双腿,心和手一起颤抖。

“对不起,我——”年年开口,隐隐有哭腔藏在字里。

“我没事的。”祁有枫抬手刮了一下年年的鼻子,笑道,“就是看着惨了点,实际上没掉多少血,那些骨头架子的牙齿早就掉光了,光拿下巴磨了。”

“你跟着我还没几天,伤势倒是越来越重了。”年年也勾了勾嘴角,勉强笑道。

“你这话说反了。你看我跟着你还没几天,你就遇到了这么多危险。”祁有枫叹气。

看到年年依然有些自责,祁有枫笑笑,揉了揉年年的头发,没再多说。

年年是个喜欢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孩子。这一点祁有枫在很久之前就知道。他当然可以不断地对年年说,我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我喜欢你,爱你,想要保护你。

年年刚刚的话却提醒了他。这样下去,会让年年把他的感情当成负担,当成必须要清还的债务,当成一种必须要承担的责任。她一定会回应他。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

祁有枫在心里叹气。自己好像越来越矫情了。

身边晃悠着六七个疯子,两人也不好在这里讨论感情问题,祁有枫走到了水池旁。

他早就看到过池底的那个字,知道这个字对自己不起作用。

祁有枫撩起池水清洗伤口处的血迹。这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最起码不能让自己看起来太惨。

年年扭头,看了看另外那些躲得远远的人,正要过去问问他们打算如何,此时却——

“那些发疯的人突然有了攻击性?”

是岁听到这里,出声打断。

“嗯,大概是离得近,他们先围住了枫哥,后来就都被我打晕了,没想到这些人醒来后全变成了傻子。”年年挠挠头,又疑惑又苦恼。

她一直担心会不会是自己从中打扰才让这些人变成了傻子,但在场的其他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唯有看向她时的眼神愈发热切了。

“……你把你到神庙之后遇到的事情仔细讲一遍吧,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古怪。”是岁沉思片刻后,说道。

年年点头。她也需要有人帮忙梳理一下。

两人在花园里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年年从她落水开始,一直讲到她和祁有枫从溶洞里出来,一人被簇拥进宫,一人被安置休憩。

是岁听出这里有两三处十分含糊不清,应当是她和祁有枫发生过什么,看着对面女孩子微红的脸颊,轻轻一笑,也不追问。

听完故事,是岁结合他从松青和三尺水那里收到的信息,这才理出这十来个小时都发生了什么,不由苦笑。

“你这是被人忽悠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个老家伙在坑我!什么先知?逗我玩呢?”年年顿感遇到了知音。

“不是这个忽悠。”话没说完的是岁连忙安抚,继续道,“你的表现确实很像这里所谓的先知,但你更为不同,更像另一种身份。”

“另一种身份?”

“王。胡神选下的天命所归者。”

先知是接受胡神话语后依然能保持清醒的人,这一点年年符合。但年年又不像先知那样与世人隔绝,更身怀强大的武力,加之前任国王哈桑六世死因蹊跷,按照当地人对事物的认知逻辑,应当会把她套用到哈瓦里哲城的创始人故事上。

这是个准确度很高的猜测。

吴间的侦察兵可不仅仅会躲在暗处偷窥,还能掉包伪装。今日机会绝佳,溶洞里本就光线不好,众人又心内惶惶,更加不会注意身边人的异样,吴间派去尾随偷窥的那几人干脆直接混进了队伍,现场经历了一切。

溶洞里的尸骨都是历次神选新王的失败者,他们在长廊里见到那些碎骨时,老大臣们曾疑惑过这些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神选新王仪式的进行是在湖边神庙正下方的溶洞里,地下河尽头的这个神殿则是整个哈瓦里哲的禁地,除去国王安葬时会有八名僧侣进入,任何人都不能来玷污,更不要说是被一些诡异复活的尸骨闯入了。

之后便有了目睹年年受神、被尸骨围攻、年年一击清场的事情。复活的白骨既然是堕落的罪人,那么年年自然就是受胡神眷顾来清扫邪恶的圣人。哈桑六世那离奇的暴毙得到了完美的解释,也是这个结论的证据。

可惜人有私心,在有人将年年比喻为壁画上那位勇士的时候,也有人担心这位凭空出现的新王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好在哈瓦里哲城里先知和国王这两个角色自很久之前就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人,年年也就因此被选择成为了先知。

“……”

听完前因后果的年年一时无语,她倒不是懊恼自己从女王降级到了女神棍,而是无语松青这个人的胆大包天。

“如果不是我刚好接了这个锅,他就不怕被人查出来国王的真正死因吗?”

“据说伤口处理得很完美,松青用毒把尸体后背给腐蚀了个血肉模糊,吴间的人还涂上了火药进一步掩盖,除非这边的人会解剖尸体,否则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们就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弄死了国王还祸害了人家的尸体?”年年觉得自己是在听神话。

“你的钟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还有十九王妃帮忙掩饰,后来惊慌失措地暗示了哈桑六世是突然死亡的人也是她。”

年年默然。

“那个小王妃……”说到一半,年年又把话咽了回去。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评价这个十岁的小女孩了。

“先不说其他人,你现在应该知道自己的处境了吧?”

“当先知,选国王,重点是选国王吧?”年年郁闷地道。

她又不熟悉这里的人,怎么选?随便指一个?那这个人会不会因此变成大臣们的傀儡?从那个老大臣的候选名单里挑一个?她又觉得有种被人摆弄的不甘心。

“城里不是还有一位先知吗?我能不能去找他商量一下?”年年期待地看着是岁。这个锅本来就不是她的,她要物归原主。

“这个……”是岁踌躇不决,半天不开口。

“怎么了?出事了?”年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松青他们……把那位先知给绑走了……这人恐怕……应该是不太方便……”

”……”

“……”

“松青!!我一定要弄死他!!!”

第二八二章 最合适的人选

木里特湖边,地下神殿。

神殿深处的水池旁,祁有枫看完新收到的消息,低头仔细端详着水池底部的那个字。

这个字,按照当地人的解释,意思是“胡神”。

看了一会儿,他抬头转身环视四周,发现有三个护卫对着他微微点了点头。

不久之前,祁有枫借口自己要去找专业治疗处理一下伤口,也还想下线休息一下,便与年年暂时分开了。他也不想把年年扔给一堆心怀叵测的老头子,不过年年现在身份特殊,她自己不笨,城里更有一帮老谋深算的家伙,还是这边的另一件事更让他在意。

好在年年对众人明确过祁有枫的身份,这位先知钦点的护卫便通行无阻地返回了地下神殿之中。

地下神殿本是禁地,但现在地面的神庙塌陷,地下的神庙里又出现了邪恶的怪物,老大臣们商议了一番,决定派王宫护卫来层层警戒,大不了等一切复原后也让这些护卫变成“僧侣”就是了。

祁有枫已经知道现在留守在这里的护卫里有自己人。他向着其中一人招了招手。

护卫上前,祁有枫指了指水池,这位实属松青部下的护卫便低头看去。

祁有枫始终紧盯着护卫的脸,哪怕手指池底,视线也没有移动。

果然疯了。

祁有枫弯刀在手,低头看字。

耳边寒光一闪,护卫钢刀劈下,被祁有枫架住后用力一推。他矮身与护卫交错而过,回头便向护卫的颈部用刀柄用力一击,护卫立时软倒在地。

果然如此。

祁有枫摆手挥退了刚刚反应过来的其他护卫,转身跳进了水池,两把弯刀劈水分波,似银龙入玄池,寒芒姣如昼。

寒芒所指之处,胡神的名字金光闪烁。

“你若是不知道要选谁,不如我来给你提供一个人选?”

“你在这里有认识的人?”年年略有诧异,看向是岁。

是岁摇头,又点头:“其实你也认识这个人。”

“你别跟我说是松青。”提到这个名字,年年的太阳穴就跳,就想揍人。

是岁失笑:“他对当这个国王可不感兴趣。”

“我知道~”年年拉长尾音,撇撇嘴,“这么个小国家,松青大大大大人可看不上眼。”

“不是国家大小的问题。”是岁耐心解释,“这种国家王权和神权纠缠不清,国王受到的限制太多。”

“也就是说,这个国王不是什么好差事?随便是个什么人都行?”年年问道。若真是如此,那她选起人来就没有心理负担了,干脆就遂了那些老头子的意,从候选人里挑一个就是了。

“这个也不尽然。”

是岁思索了片刻,年年也不打扰,安静地等他开口。年年自知,在这种涉及到大局的问题上,她远远比不上是岁。她有时候觉得,就连松青这个混官场的人也比不上是岁。

“从那些大臣对你的态度来看,我认为这个国家的整体发展趋势是让王权和神权分离。这也是为什么壁画上前两代国王与先知的身份是重合的,而现在先知只是一个胡神的象征,虽然在某些问题上依然拥有一些权威,但总体而言,先知并没有什么实权。”

“你是说,那些老头子并不是那么相信胡神?”年年不解。

“不,信仰胡神和王权独立并不冲突。”是岁摇头。

“那我还是应该选一个老头子们喜欢的人?顺应一下发展趋势?”年年又问。

“这当然可以。但这样一来,你这个先知的身份就可有可无了。”

“本来我也不想当这个先知神棍呀!”年年郁闷。

“既然已经被戴上了这个头衔,那不如好好发挥一下作用。”是岁笑道,看着年年气鼓鼓的样子,语气也放软了一些。

“那些大臣们肯定是想选一个与他们利益一致的国王,这样慢慢地让王权脱离神权后,国家就会被掌握在贵族世家手里。整个国家的基本格局保持不变,只有上层变动,下层人民依然会被神权和王权管辖,百姓的生活并不会有什么好转,只是改变一下财富和权力的集中地而已。”

年年点头,态度谦虚,把这些话认认真真地记下。

“你若是想稍微打乱一下这种发展趋势,那就可以选择一个与大臣们利益不一致的人,一个来自哈瓦里哲城外的人,一个既对胡神的存在心存疑虑、也对国王的特权心生不满的人。”

“这里有这样的人?”年年好奇。

“有。”是岁点头。这个人是松青提议的,他也觉得很合适,因为这也是一个极度需要外力扶持的人。

王宫,某处寝殿。

大红色的装饰还没有取下,室内却已是一片冷冷清清。

十九王妃阿利娅坐在窗边,静静出神。那位华夏使臣带来的礼物还堆在这间新房的角落,除了那些药物和一些首饰,其他的金银玉石字画瓷器都原封不动地摆在礼盒里。

阿利娅手里把玩着几片干叶子。她记得去年自己不小心摔倒被尖石划伤额头的时候,阿妈就是用这种药叶子敷住了她的伤口。

这种药叶子很难炮制,也很贵。当时的那片药叶子还是阿妈用两头小羊羔换来的,就怕让她的额头留疤,怕她以后找不到好人家。

阿利娅轻轻地抚上了自己的额角。

若是当时留了疤,她是不是就不会被送进哈瓦里哲,不会成为那个人的十九王妃,现在也不会成为一个寡妇。

“你在想什么?”

阿利娅一惊,手里的药叶子瞬间被她捏成了碎片。

年年抱歉地笑了笑。她不是故意吓这位十九王妃,而是这位十岁的小女孩刚才脸上流露出的表情,让她觉得看不懂。

“我在想”阿利娅的眼里泪光闪动,“我想回家”

“那我送你回家好不好?”年年叹气,关切地问道。

阿利娅摇头,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被忍了回去。她对着年年凄然一笑:“从那一天以后,我就没有家了。”

年年默然。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女幼童,面对强权,面对一个成年男子的强迫,内心的恨意和凄惶苦楚自是不言而喻。或许这就是这个小女孩如此成熟懂事的原因吧。

“你想留在这里,还是想去别的地方?”

年年不再把十九王妃当作一个年幼无知的小孩子。她认真地讯问,认真地征求本人的意见。

阿利娅低头,黯然地道:“留在这里吧。留在这里,至少能安稳地活着。”

听不到回应,阿利娅也不抬头,泪水终于砸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逐渐汇聚成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半晌,哭声渐止,阿利娅抬头,年年却已经如同她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年年溜出了宫,漫无目的地从一处房顶跳到另一处房顶上。

是岁给她分析得很清楚,这位年幼的小王妃确实是个合理的新王人选,也是个符合松青等人利益的新王人选,加上年年这位女先知的出现,给哈瓦里哲配置一个女王也就不是太突兀的事情了。

但年年觉得这样一来,那位小王妃就太可怜了。

不但要跟那些老头子斗智斗勇,还要受松青和是岁的钳制,这哪里是在当女王,明明就是在坐牢受刑。

她也不想图省事,去选一个老头子们推举出来的人。她想改变这个城市的一些事情,尽管她并不清楚要从哪里开始改变。

远远地看到他们这个商队入城时走过的城门,年年想起了她昨日去闯神庙的初衷。

在那位老伯遇害身亡的街市附近,年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她悄悄跟上了这个人影。

……

当天傍晚,王宫大殿。

年年站在面向东方的露台上,祁有枫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位置,刚好守住了露台的入口。

陆陆续续进入大殿的人只能看到年年的背影,看起来这个人正在低头祈祷。大家蹑手蹑脚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不敢打扰这位先知与胡神的沟通。

松青、是岁和郑奇等人便是在这样一个有些庄严肃穆的氛围中走进了大殿。

他们是年年特意叫来的。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年年特意叫来的。

大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殿内众人纷纷扭头去看,这一眼之后,有人惊讶,有人不满,也有人暗自欣喜。

哈桑六世的十九王妃阿利娅也来了。

年年听到人们的议论声,转身走出露台,亲自到大殿门口迎进了阿利娅。

阿利娅对着年年甜甜地笑了笑,满眼都是依赖和羡慕。

看到这一幕,那些须发皆白的老大臣们交换了一个复杂难辨的表情,眉心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年年牵着阿利娅的手,在大家的注视下,从门口一步一步地走到大殿中央,仿佛聚光的星辰。

整个大殿安静了三秒钟,落针可闻。

年年的目光从这里的每一个人脸上看过去,就连熟悉她的人都读不懂她此时的表情。

松青微微皱眉。他总觉得今天又要出幺蛾子。

“我叫大家来,只为一件事。”

年年声音平淡地开口,倒也有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感觉,在场的哈瓦里哲人纷纷跪倒在地。

先知便是胡神的口舌,他们必须要尊重。

“哈瓦里哲城不可一日无王,胡神在上,新王已定!”

“胡神保佑!”众人齐声高呼。

年年侧首看了看身边的小女孩,笑了笑。

阿利娅呼吸一窒。这个笑容她今日见过。

“新王便是——”

第二八三章 语言的艺术

“新王便是——”

话音一顿,年年站在大殿中央,众人或跪或立,灼灼的目光像是升腾的烈火,却让她的头脑异常清醒。

掌心里,阿利娅的小手滚烫,软软的指甲掐进了她的指节,年年甚至能借此感受到她的心跳。

“坎布尔·本·阿齐兹。”

女孩柔软纤细的手从她的掌心滑落,年年立刻抓住,没有去看阿利娅的表情。

此时的大殿像是一锅即将沸腾的热水,没有人出声,不断交错碰撞的眼神却足以说明他们内心的波澜。

“我的话说完了,大家都起来吧。”

年年依然站在原地,等待着意料之中的质疑。

哈瓦里哲人的姓名往往会包涵此人的家世谱系,“本”的意思是“……之子”,所以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阿齐兹之子坎布尔”。

平民家世卑微,一般来说取名时只用追溯到父辈或祖父辈,但贵族家世显赫,名字都会很长,最终追溯到的人物也都会是某位先王,一些家族甚至能追溯到首位胡神的先知。

阿齐兹?这个人是谁?他的儿子又是谁?

“这个……”果然,有人站了出来,“请问先知,这个坎布尔·本·阿齐兹是什么人?”

“胡神选下的新王。”年年淡淡回道。

“这……”

年年的态度瞬间堵住了其他人的话。她的嘴角勾了勾。

神棍的名头有时候还是挺好使的,随便说个什么,别人问起来就说是胡神的意思,反正也不可能有人去找胡神求证。

找不到胡神,那就只能去找这个胡神选下的新王了。

护卫们早就做好了寻人的准备,此刻也不过是多花了几个小时,便将这位面容憔悴、身着粗糙麻衣的中年男人带到了王宫大殿。

松青皱眉,是岁苦笑。年年是铁了心要给那位冤死的老伯平反。只可惜这件事怎么会这么容易。

大殿里瞬间炸开了锅,质疑声汇聚成海,似乎要淹没海潮中心的年年。

她恍若未闻,拉着阿利娅走到大殿门口,对着这个瑟缩颤抖的汉子笑了笑,恭敬地对他行了一礼。

年年余光一扫,看到阿利娅也怯生生地对着坎布尔露出了笑容,也跟她一样恭敬行礼,心内暗自点头,也对自己的计划有了些信心。

空气再次沸腾,是岁和郑奇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松青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低低地吐出一句:

“白痴!”

他知道年年能听见,但他还是要说,年年就是个政治白痴!

她就没了解过这里的阶级构成吗??几句话就让一个平民直上青云当国王,当这里是小说吗??就算这是小说,主角也不会是她,更不会是那个路人甲!

为什么这里的百姓承受着远高于华夏百姓的负担,却毫无怨言?为什么这里会有内外城之分?为什么这里的近几任国王都会出自内城?这是有一套完整的神学理论去解释去支持的!

小王妃之所以适合,那便是因为她已经是皇族中人。根据圣典,女性的美貌和品德也是信仰的结果,其中出类拔萃者便是深受胡神恩赐的有福之人,这才有可能成为国王的伴侣,与国王共享荣光。

别的不说,若年年自己是个衣衫褴褛的丑八怪,她这先知都不会当得这么稳当。

而且,先知的地位可不会比国王低,她为了捧高此人,降低自己的身份,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

“想想办法?”是岁侧首附耳过来。

“凭什么要我想办法!”松青没好气地说。

“她大概是觉得,既然那个小女孩能当国王,那么这个人也可以效仿这种方式,成为国王吧。”是岁对松青说,眼神却投注在了年年身上。

“这是两回事好吧?这地方又不讲究人人平等!她长脑子没有?!”松青更想咬牙了。

“我们再想想办法,只要解释好身份问题,这人未必不能为我们所用。”是岁叹气。

“嗯。”事已至此,松青也无可奈何,只能思考起补救的方法。

引着坎布尔返回大殿,站在高台上的王座之前,年年静静地等待众人收声,几分钟后继续宣布:

“阿利娅自今日起便是新王的义妹,享受公主之尊,终身守贞,为哈瓦里哲城祈福。”

“嘶……”

松青牙缝里开始冒凉气,扭头看向是岁。

是岁揉了揉太阳穴,近乎哀叹地道:“这也再想想办法吧。”

“要不干脆用武力降服得了,谁不同意弄死谁。”郑奇也放弃了思考。

“好主意,我同意。”听到有架打,看戏看得热闹的三尺水也忍不住探着脖子插嘴道。

“滚!”三人异口同声,三尺水吐了吐舌头,缩回后排当雕像。

“小寡妇当义妹,嘿嘿,还不如直接让那男的娶回去得了。”松青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道。

这就叫画蛇添足。

他们都知道年年是心疼那个女孩,想给她一个永久有效的生活保障。这种事情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莫声张,私下里拜托某位大臣也好,拜托其他人也好,没有人会拒绝,毕竟没有人会不愿意从先知这里讨个人情。

虽然这么说,但三人对此也不是特别在意,新王人选才是更严峻的问题,毕竟这人的背景有一个非常严重的污点。

领来此人的护卫悄然退下,留下那几位老大臣在原地窃窃私语。

“我有异议!此人的父亲乃是——”其中一人上前一步,大声喝道。殿中骤然一静,众人的目光如同一杆尖枪,直取年年眉心。

“罪人!是欺瞒胡神的罪人!”

另一人同样上前一步,大义凛然地道。

这人竟是松青!

年年面色微寒,警告似的瞪了这个家伙一眼。

“想来很多人都知道,先知入城时,曾经与这罪人有过一番交集。”

包括老大臣在内的众人齐点头,那几位老大臣还狐疑地看了看平静的年年。

松青痛心疾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唉!本使臣当时未能亲见,但据其他人和围观百姓讲,先知曾经为这罪人悲痛流泪,懊悔万分。”

“想必!”不等其他人接话,松青又提高了音量,看向年年的眼神满是尊敬,“想必很多人也对此不解,不明白先知为什么会怜悯一个罪人,为什么会对胡神的判罚心存异议?”

这次没有人点头了。他们世代形成的观念便是,先知是胡神的代言人,而胡神是不会犯错的,那么先知也是不会犯错的。

松青在原地环视一周,看到众人闪烁的眼神,便知道这些人其实都已经开始怀疑年年这个“先知”的真实性,只是碍于思维惯性和场合,不敢表现出来罢了。

这才是年年这记昏招的致命之处。

被架到高台上的人固然是独揽大权,一旦摔下来,那便必然是粉身粹骨。

在这种神权至上的国家,若是做实了冒充先知的罪名,那不仅仅是年年,恐怕他们这一行人都别想安安稳稳地离开哈瓦里哲城了。

年年也看到了这些人对松青这句问话的反应,同时也看到了身边坎布尔攥紧的拳头。

她温和地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疏离,面向东方,淡淡地说道:“胡神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至高,是大慈悲者,是大睿智者。”

松青惊讶地看了年年一眼,眼角余光扫到已然惭愧低头的众人,收敛目光,声音却激昂起来,有如雷霆万钧:

“没错!胡神是慈悲的,哪怕是罪人,九分的怒火之下,也会有一分的怜悯;胡神是睿智的,他知晓一切的发生,也知晓一切的后果,他的思谋是我们无法理解的,以我们凡人的头脑去揣测胡神的智慧,这便是一种不敬!”

众人的头低得更深了。凡人永远无法与胡神比肩,胡神的存在本身更是不可言喻的。这是圣典上的原话。

“我不是哈瓦里哲人,说句实话,我对胡神的敬意和认知远远比不上在场的各位。”话锋一转,松青叹气,语气平和,像是在聊家常话一样,却紧紧地拉住了众人的注意力。

“所以我斗胆,来用我这个无知凡人的智慧来猜测一下胡神的安排。这样就算降罪下来,想来胡神也会看在我这初来粗浅的理解上,谅解我的失误。”

“先知为那位罪人悲痛,她也会为其他的罪人悲痛,为所有的罪人悲痛,因为这些人辜负了胡神的信仰,辜负了胡神的恩赐,先知是在为胡神悲痛。”

一边说,松青一边忐忑地注视着年年的反应。他这话固然是替年年开脱,但也钉死了那位老伯的罪名,他担心年年会临场发难。

年年却没有看他,而是始终将目光放在身边这个男人的身上。

“先知为那位罪人懊悔,这是先知在谴责自己,谴责自己竟然让这胡神的信民堕落,谴责自己竟然未能拯救这个迷途的灵魂。”

被松青这诚恳深沉的语气打动,所有人都觉得这个解释很有道理,只有少数几个人捂了捂被酸倒的牙,静静地欣赏松青的表演。

“胡神选择这位罪人之子成为我们新的国王,成为胡神最信任的勇士,这是胡神为罪人降下的救赎,为先知赐下的哀叹,也是为所有人敲响的警钟!”

“钟”字出口,松青安静地等待了三秒,待大家的思绪似乱非乱之时,继续道:“我们每个人都有罪,因为我们无法理解胡神,无法言喻他的伟大,甚至就连对胡神的信仰都已经开始动摇。”

松青清晰地看到近处几个人已经额头见汗。

“但我们不能放任自己的罪恶,更不能对其他信民的堕落熟视无睹。我们要赎罪,要为自己赎罪,也要为他人赎罪。我们要在胡神的信民彻底迈入歧途之前将他们拉回正确的道路,这样才不会辜负胡神的慈悲,才不会辜负胡神的恩赐,才不会辜负胡神对我们的信任。”

松青语重心长地说完,转身面向东方,深施一礼:“感谢胡神的慈悲,感谢胡神没有放弃我们这些无知的凡人,我们一定虔诚地遵从您的选择,信任您所信任的人。愿胡神保佑!”

“胡神保佑!!”

松青直起身子,看着殿中面东而跪、齐声高呼的众人,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炫耀似地扭头看了看年年。

年年对这位救命恩人却无半分感激之情,此时随着众人一同跪倒,又一同站起,目光扫过众人,颇有几分欣慰,像是看着胡闹的孩子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看到年年平静温和的笑容,所有人都感觉到先前的那一点疏离正如冰雪消融,更对片刻前自己的态度感到惭愧不已。

年年微微转身,向着坎布尔伸出右手,定定地看着他的双眼。

这是她给他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坎布尔脊背挺直,风削霜刻的脸上浮现些许挣扎,最终目光一凝,把自己的手虚虚地搭在了年年的掌心。

年年满意地笑了笑,矜傲地引着坎布尔坐到了属于国王的宝座上。

已经悄然退下的松青看着年年的这番做派,低头抽了抽嘴角。

“有时候吧,这人就怕比,你看看人家的演技,多么的自然生动。”

在众人再次齐呼的“胡神保佑”声中,郑奇不怀好意地撇了松青一眼,三尺水还在他身后用口型补充了两个字:浮夸。

“还好,这应该是话剧的功底。”是岁委婉地点评,听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松青瞪着这两个人,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你行你上!”

两人齐齐对着松青递出一个大拇指。

松青哼了一声,转身看向大殿之上的王座。新王已经得到了认可,正在接受百官大臣的拜见。

年年已经走下高台,却把阿利娅留在了台上,留在了坎布尔身边。

看到这一幕,松青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看向年年。年年也正在看他。

年年咧嘴一笑,笑嘻嘻地用口型说了一句话。

松青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第二八四章 与人相处的方式方法

新王登基,在场的人自然都要上前表达一下庆贺。

松青上前,按照套路把场面话说完,便想退场了。他此时心情不佳,没有耐心再陪这些人玩辞令游戏,只想下线消消气,最好这几天都不要再看到某个人。

年年刚才说的那句话很短,就两个字:多谢。

看她那笑嘻嘻的样子,回想刚才年年那无比配合的表现,再想到年年今日特意把他们请到现场的原因,松青顿时就明白了。

他这是被年年给利用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不仅仅是松青,对年年多有关注的是岁和郑奇也瞬间明了,惊讶了片刻后同时摇头失笑。

“这算不算是有自知之明?”郑奇咂舌。年年这是一点都不染指自己不擅长的事情,直接把松青等人引来,就看他们怎么发挥,来给这个既定的结果补充细节。

而且在这种突发状况下,松青他们再不认同年年的做法,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去落实,连一点反对意见都不能提。

毕竟若真是让年年把今天这件事情给办砸了,那受到影响的可是他们整个商队。是岁和松青更是心里清楚,这次商队出行本就是前途叵测,有些麻烦能回避还是尽量回避得好。

“也算是有识人之明了,她也是信任咱们的能力。”是岁安慰松青。

松青一个字都不想说。

恭恭敬敬地念完贺词,松青连腰都没直起来,低着头倒退走了几步,直到新上任的哈瓦里哲国王叫了两遍他的名字,他才停步抬头。

待到松青喜气洋洋地回到是岁等人所在的角落,看到站在这里的年年和祁有枫时,他又收敛了满脸笑容,瞪着年年磨牙。

祁有枫尽职尽责地扮演侍卫,年年恍若未见,向着望过来的大臣们点头示意,也时不时地与身边的人交谈几句,将和善温婉、端庄大方的先知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松青依然一个字都不想说,偏偏年年总是找他说话,更偏偏他还要强颜欢笑地去搭话。

郑奇在一边幸灾乐祸,是岁也哭笑不得,这两人倒是还厚道一些,总会在合适的时机从中打断,接走年年的话,倒也维持住了这一副其乐融融的和谐场面。

新王叫住松青,直接表示要与华夏交好,当场就交换了国书,又在内外城中划定了使臣和商队的常驻区域,哈瓦里哲自己的使臣队伍也在甄选之中,以期早日让这些人前往华夏长安,以表两国交好,互通往来。

松青本人也被授予了一个非常显赫的荣誉头衔,被赐予了府邸、仆从和金银,以后便有了一定的权威和话语权,只是不能实质地参与到哈瓦里哲本国的军政实务罢了。

这是新王登基后发布的第一个命令。一锤定音。

年年此时站到这里,与他们这些人大表亲近之意,就是保证这一锤能砸得结结实实,再无更改的可能,也不敢有人质疑。

“松青大大,我这大礼精不精彩,你是不是要感谢我呀~”年年笑容温婉,松青也笑得满面春风,旁人一看只觉得这两人相谈甚欢。

是岁连忙接话:“是该感谢你,你这是提前与那位新王商量好的?”

年年顺势转头与他交谈,把笑到肌肉僵硬的松青抛在了脑后。

说着说着,年年扭头:“松青大大,你要不再帮我想个说辞呗?表演一下我为什么要跟你们的队伍一起离开,好不好~”

刚顺过气来的松青差点没把自己的后槽牙咬碎,脸上的笑容也险些维持不下去。

“这个我来想!”郑奇一步迈到两人之间,挡住年年笑眯眯的视线。

“你行不行呀?我其实还是比较相信松青大人的功底。”年年有点怀疑地问,成功地听到郑奇身后传来清晰的牙齿摩擦声。

“知道你讨厌松青之前的自作主张,尤其还坑了你一把,不过咱能不能稍后再解决这个问题?”郑奇低声道。他已经开始同情松青,也就不去谴责这人的情绪控制能力了。

年年温和地笑了笑,果然没有再去刻意撩拨松青,转身安静地等待殿中的一切尘埃落定。

新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接受完群臣百官的拜见,又谢过了松青、是岁等人的恭贺,便起身返回了自己的寝宫,开始着手准备成为一个优秀的国王。

而他那位新义妹,也在众人无意的忽略下,回到了自己在王宫里的寝殿,看到了重新跪倒在她面前的侍女们。

相比起新王人选引出的人心波动,这位前任王妃的身份转变问题就显得微不足道了。前者既然已经被圆满解决,后者也就顺理成章地随之了结,成为了不容置喙的事实。

是岁等人刚回到他们在城里的临时落脚地,松青就骂骂咧咧地下线去了。

“啧啧啧啧,这心理素质有待提高呀。”

是岁无奈地迎向从墙头翻下来的年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摇头叹道:

“你呀,还是沉不住气,当时继续演下去就好了,不用特意挑明。”

“嗯?那多没意思。”年年歪头。

“事后松青肯定也能想到这些,但你若是一直不挑明,他就能假装不知道,承了情,保住了面子,便会对你多一点感激和关照。他以后再想利用你的时候,就会多为你着想一下,尽量顾全你的处境。他这个人呐,吃软不吃硬的。”

“额……”年年挠头,“你是在教我怎么更好地算计他?”

郑奇也频频侧目,三尺水则是回想起了松青和他们刚刚结识时的事情。似乎当时两人也是暗自交锋过很多次,后来不知为何松青就悄悄地加入了行天下,“傲娇”地给是岁当起了副会长。

“我是在教你怎么与人相处。”是岁答道。

“我才不要跟松青这种坑货相处,我又不想跟他做朋友。”年年撇嘴。

“与任何人相处都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陌生人如是,朋友如是,敌人也如是。”是岁耐心地道。

“麻烦。”年年嘟囔着,窝进了椅子里。这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走进了厅中,各自寻了座位坐下。

看到年年一脸昏昏欲睡、明显不想多听的样子,是岁端着茶杯继续道:“就比如,你与你那位枫哥要怎么相处。若是拒绝,怎么拒绝得委婉,拒绝之后还不会损害他对你的好感;若是不拒绝,之后要怎么维系巩固两人的关系,怎么始终——”

“有意思,你不如教教我好了。”

祁有枫笑吟吟地从门外走进,坐到了年年旁边。年年走房顶,他走路,所以两个人抵达此处的时间有些差距,也刚好让他听到了是岁的最后一句话。

年年干脆闭上眼睛,双腿一蜷,把脸埋进了手臂里,露在外面的耳朵红红的。

留在这里的郑奇和三尺水也端起了茶杯,低头不语。这个场面,不光是年年,他们也觉得有点尴尬。

是岁倒是坦然,放下茶杯,看向祁有枫的目光有些严肃:“她年纪小,性格还未定型,情绪也容易被牵动,更欠缺这方面的经验,你的为人我们都看在眼里,暂时也没有什么意见。”

被代表了的郑奇和三尺水埋着脑袋轻咳。是岁这话说的,他们没事掺合这八卦做什么。

“但既然你是人,就有私心和占有欲,就会有怨憎会和求不得,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强求,更不要利用她性格中的某些不成熟挟恩求报。”

最后这四个字实在是有些重了。郑奇和三尺水惊讶地抬头,想不到为什么是岁这个向来极有分寸的人会当众说出这种话。三尺水也已经开始暗自警惕祁有枫会恼羞成怒。

他没有。

今天之前,或者是今天早些时候,祁有枫听到这话肯定会当场拂袖而去,更不会把这话放在心上。但此刻的他,完全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

祁有枫站起身,抱拳:“我明白。多谢。”

前三个字是为他自己说的,后两个字是替年年说的。他没想到,是岁对年年的关注会如此细微,对年年的了解也如此透彻,更是从他二人近些日子的相处中清晰地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他很庆幸年年身边还有个这样清醒的、为她着想的人,这样也不会让自己肆无忌惮地犯下什么难以挽回的错误。

是岁点头,看向年年。

这话不仅仅是提点祁有枫,更是在提点年年。只不过看年年那有些茫然的样子,是岁就知道效果不佳。

算了,若是年年的“性格”能这么轻易地被改变,他也不会着重提点祁有枫这个人了。

已经坐回椅子里的祁有枫回想刚才是岁的措辞,突然觉得有一点隐隐的违和感。

“好了好了,我们换个话题。”见厅中气氛愈加凝重,郑奇笑着插话,转移了话题,“我们的年年小朋友还是很优秀的,你看刚才那气质,一点都不像个先知,活像个女神了。”

“对对对,这演技简直绝了,偶像派加实力派,回头我给你发个奖杯。”三尺水也嬉皮笑脸地接话。

“你发的奖杯又不值钱,还不如直接给钱。”年年对三尺水做鬼脸。她也觉得气氛古怪,这时候便刻意活跃了一点,与三尺水你来我往地斗起了嘴。

“确实很厉害,堪称惊艳了。”热闹之中,是岁也识趣地赞了一句,

年年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挠了挠脸颊,解释道:“我也是照着镜子练习了很久,最后也是多亏有个代入感好的模版。”

“模版?”几人扭头,祁有枫也好奇。他从木里特湖的另一端回到王宫时,年年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正坐在大殿东边的露台里翻看一张画卷。

画卷?

“就是这个画卷。”年年从储物水晶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画卷,展开给其他人看。

年年展开的这一部分刚好是一副女神图,体形神态虽然有些不同,但旁人一看便知,这画的是年年。

人物生动传神,庄严肃穆之感也扑面而来,看到这幅画的几人都不由地坐直了身子,收敛了笑容,生怕亵渎了神明。

再下一瞬,几人讶异地交换着震惊的眼神。他们竟然同时被一幅画给牵动了情绪变化。

“这是苏泽画的?”是岁对年年的人际关系比较熟悉,立刻就想到了这个有名的画家。

“嗯,这是他给我的生日礼物,画了整整三天,叫做千面图。”年年边卷边展,露出了下一幅。

这是一副女武士的画像。大家投眼望去,顿时仿佛已置身于这女子的兵刃之下,透体冰凉,心跳都停滞了一瞬。

“千面图?一千张这样水平的画像?”郑奇更惊讶了。

短短三天,一个人能画出一两幅佳作精品都属不易了。此人却在三天内批量生产出一千张生动到足以影响观者心情的画,这家伙是人吗?

“嗯嗯。“年年也与有荣焉,热心介绍道,”苏泽可是这方面的天才,画中有情且真,他以‘生’、‘老、’病‘、’死’为四个主题,以‘千面’为名,画出了一千个我,厉害吧?“

”这简直就像是走马灯一样的人生回顾了。“郑奇感慨。

”不止。我们常说人的一生有很多的可能性,但实际上每个人只能经历其中的某些可能性,剩下的便只能是幻想。这个苏泽的画不仅仅是描绘出了这些未能实现的可能,也因为他的画特有一种极度的真实感,便会让人误以为这些都是实际经历过的人生,说是一种对人生的终极弥补也不为过了。“

是岁似是感喟,捏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看着年年手里的画卷,又像是透过画卷看到了别的地方。

他想到了那个如流星般划过的生命,也想到了自己有过的无数幻想。

“我能看看这个画卷吗?”是岁对着年年笑了笑,语气有几分恳切。

“当然可以。”年年卷好画,递给了是岁。

是岁接过,缓缓展开。

生、老、病、死四个主题,他想先看看“病”这个主题。

画卷上,一个白色舱体刚刚露出一角,从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一个人跑进大厅,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出、出事了!那个湖、那个、木里特湖、消失了!!”

第二八五章 走为上计

是岁拿着画轴的手一顿,年年已经冲出小厅,转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祁有枫起身,抱了抱拳,追着年年匆匆而去。

年年的斗篷提供了飞行模式,他自然是不可能追上的,但他知道年年要去哪里。

或者说,他猜到了这个意外事件的症结所在。

“……命途多舛啊……”郑奇看着祁有枫消失的背影,喃喃道。

“该不会是真惹到那个胡神,遭天谴了吧?”三尺水惊道。

“我们也去看看。”是岁把画卷收入袖口,起身欲走,突然一顿。

“吴间去哪里了?”

吴间这个人存在感太低,又不喜欢凑热闹,是岁三人连人家在不在线都没留意。

郑奇一愣,看了看自己的好友列表,想发个消息问问。

“我在。”一个平淡的声音响起,正是吴间从门外走来,看方向应当是与祁有枫撞了个正着。

“你知道宫中怎么样了吗?”

是岁重新坐下,皱眉问道。

他突然想到,他们似乎看不到这个热闹,唯一一个有正当理由和身份走进王宫探问情况的人刚好被年年给气跑了。

“事发突然,惊多于怒。”吴间答道。王宫里已经乱成了一团,大部分人都在惊慌失措地询问怎么办,暂时还没有多少人将此事确切地联系到某个特定的人或者事上。

“那个大湖真的消失了?凭空消失了?”三尺水有点坐不住了。他们虽然不能进宫,绕一绕路直接去湖边也行啊,在这儿干坐着管什么用?

“暂时尚未,但也说不好。”吴间的脸色也有些凝重。木里特湖湖底似乎有很多水草,水位大幅下降之后,往常在月夜下波光粼粼的湖面铺满了黑色湿漉的黏质植物,前去探查的人只能确定这里没有干透,却也拿不准这湖水有没有彻底消失。

暂时尚未?那就说明这湖水消失是有一个过程的,而不是凭空就被蒸发掉了?这木里特湖下面似乎是

“难道都灌进地下河了?”郑奇问道,看向吴间,“你不是有留人在溶洞里吗?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吴间沉默,半晌后才道:“全部失联。”

“嘶……这是都被冲走了?”郑奇抽了一口凉气。倒不是他心疼这些npc的性命,而是这三个护卫都是松青的财产,他担心赔不起。

吴间摇头,转而看向是岁:“准备走吧。”

不管是人为还是意外,能导致偌大一片水域在短时间内近乎消失的原因,绝对不是他们这几个人能解决的。

而这件事的后果更加难以估量。维持生产生活的水源消失,绝望、愤怒、疯狂便会滋生,尤其是在这样一个全民非理性的国家,要么就此信仰崩塌,要么迈入病态偏执的全民迫害,相当一段时间的混乱是免不了了,说不好这整座哈瓦里哲城都会因此倾覆,成为荒漠之中的一处废墟。

所以他们最好现在就走,趁事态还没有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离这个注定要瘫痪甚至毁灭的城市越远越好。

至于两国修好、通商互达什么的,连国都要没了,谁还在意这个,他们又不是来进行国际援助的。

或许那位胡神真的存在,也有办法解决这里的问题,但这种不确定因素不值得他们把商队赌在这里。

“我来联系城外的木石,让他整合队伍来接应。”郑奇面色冷肃,他也想到了此事最糟的结果和最好的应对。

“三尺水,去让大家准备。”是岁顿了顿,加上四个字,“战斗准备。”

城门每天傍晚都会关闭,他们此时要走,肯定不能绕去木里特湖一侧,恐怕要闯一闯城门了。

“用先知出城。”吴间提议。他和松青抓来的那个老头子还没死,现在或许可以拿来一用。

是岁点头,让三尺岁去通知其他人后,便准备给年年发个消息。

“你最好不要现在告诉她。”吴间站在小厅正中,平静地道。

是岁略一思索,点头:“也好,等我们离开的时候,我再通知她。”

刚刚抬起头的郑奇又低头发消息去了。他也觉得暂时不要通知年年比较好。

这姑娘的性子比较简单易懂,说不好还想挽救一下危机,至少不会扔下那位新国王和新公主不管,若是知晓他们已经决定放弃这里,谁知道会不会搞出些别的什么事端来。

想到这里,郑奇有点担心:“她一个人不会有事吧?”

“不会。”吴间瞥了他一眼,觉得这人的担忧十分多余。他们这一路走来,年年的实力有目共睹,他更相信年年会把所有质疑她的人给屠干净。他倒是衷心希望年年能闹起来,为大部队的撤退提供掩护。

吴间知道自己与这些人的关系不过泛泛,他与同为麒麟军玩家的郑奇和木石也只有点头之交,便没把这种期望讲出来。

郑奇无奈摇头,从椅子里跳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去南城门附近看看,有事及时联系。”

吴间也迈步打算离开,还没走出小厅的门,听到身后有人叫住他:“暂且留步。”

吴间转身,等是岁开口。

“还请”是岁斟酌片刻,才道,”先别急着把那位先知拉出来,年年那边或许有办法。“

吴间意外地看着他。这人还真把那姑娘当女神了?整个湖都没了,她还能有什么办法?人工降雨?现场挖湖?河水倒灌?

”辛苦你继续留心一下王宫那边的情况吧,有事及时联系。“

是岁也没再多说,随意闲聊了几句,吴间耐着性子应答,两人一起离开了这个小花厅,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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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湖消失,见者皆错愕惊恐,惶惶跪倒不知所措。

好在王宫位于哈瓦里哲城的东北方向,直接向东接到神湖湖岸,平日里也不会有人在神湖附近逗留,所以这个消息还没有传到更多人的耳朵里。

坎布尔刚刚换上王袍,就被惊慌的护卫叫到了年年曾经被松青推下的东侧平台上,看着眼前的景象面如土色。

惨白的月光落在深黑色的低洼大地上,让他想起了家里陈粮上的白色霉斑,混着黑色的黏液,散发出一股腐植特有的土腥味。

凌乱的脚步声靠近,坎布尔已经浑身颤抖,无望地等待着被人剥下光鲜的衣袍,扔到荒野的狼群里,接受他应得的惩罚。

这一定是胡神降下的怒火,是在惩罚他的逾越,惩罚他这个窃取了信民荣耀的卑微下等人。

年年自然不愿欺瞒他,更给过他选择的机会。但他却被仇恨和贪婪蒙蔽了双眼,竟然听从了魔鬼的蛊惑,怀揣着不切实际的自满和对胡神的质疑,狂妄地为自己戴上了王冠。

他想立刻转身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乞求原谅,又想极力维持住神选的优越,为自己拼得一分生机。

忐忑挣扎的坎布尔并没有等到自己预想中的场景。他微微转身,看到了一张张绝望的面孔,突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严重性。

这不是对某一个人的惩罚,这是毁灭一座城市的灾难。相对于后者来说,他这个人实在是微不足道,这也肯定不会是针对他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

还不等坎布尔的心被这种罪恶的欣喜感盈满,他们的先知从天而降。

看到悬浮在半空中的年年,大臣们纷纷跪地磕头,呜咽抽泣声缠绕着月光,刺得年年心中一痛。

她看过地下神殿里的壁画,知道木里特湖就是哈瓦里哲城的根本。她看到了那几位老泪纵横的大臣,看到了那些双目赤红的年轻护卫,也看到了瘫软在地的侍女们。年年的目光扫过欣喜的坎布尔,停留在平静的阿利娅身上。

收回目光和思绪,年年把自己的声音送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木里特湖没有消失,你们不用担心。”

想了想,年年也不敢把话说得太圆满,对上大家期待的目光,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向另一侧湖岸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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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中途降落过几次,发现湖底还是剩下些水的,也找到了湖水的来源和去向。

这是数条小型地下河交汇后涌出地面的湖,经年累月后才积攒出这么大一片水域。湖底的泥土岩质特殊,湖水会缓慢下渗,最终在地下更深处汇聚成一条大河,在流过哈瓦里哲城地下后渐渐爬升到地面,变成年年他们进城前见过的那条弯弯曲曲的河流。湖水的下渗也有过滤作用,因此哈瓦里哲城里的井水才会如此清冽。

原本湖水的下渗量与汇入量应当是有个平衡值的,这才形成了一个稳定的水源,既供养了城中居民,又带来了哈瓦里哲城附近的农牧繁荣。但此时湖底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导致湖水大量流失,想来此时城中的井水水位也会猛增,但猛增过后恐怕就是大旱了。

浑身沾满了湖泥和水草黏液,年年从湖底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干燥的湖岸上,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她暂时把那个空洞堵住了。多亏湖里剩下的水实在不多,冲不破她用烂泥烂叶暂时捂住的缺口,但已经流走的水是肯定回不来了。

要是能让河水倒流就好了,或者把那几条小地下河的水量放大一点,不知道哪里有没有个阀门之类的东西。

年年躺倒在地,胸口剧烈地起伏,喘着气漫无边际地想着。

还有,那个大洞到底是怎么出现的?看起来好像通到了地下神殿?

去看看。

年年坐起身,无视身上滴答的泥水,再次冲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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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有枫赶到原神庙所在的位置时,并没有看到年年。

看到溶洞里的河流,祁有枫咬了咬牙。

果然是这里出了问题。

难道真的是因为他破坏了地下神殿池底的那个字,才导致了湖水流失灌入地下河?可是他当时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伤呀?

祁有枫跳进水池后贴着池壁等了等,直到再看不见水面上的人影晃动,才试探性地钻出水面,发现留守的护卫果然在纷纷涌来察看情况后陷入混乱,才闭着眼沉到水底划花了那个代表“胡神”的字,又凿空了这一处痕迹。

他和年年进入神殿时,一人神智不清,一人被那些白骨攻击,其后那些意外陷入狂乱的人也是在他看过这个字后才有了攻击性,攻击目标也只有他。

所以他猜测,会被这个字影响心神的只有npc,玩家触发的是攻击模式。

所以他才想破坏这个字,又清除了吴间安插的护卫和其他目击者,以抹掉年年暴露身份的可能性。

祁有枫在附近转了转,溶洞里地下河的水势已经和缓了很多,想来是湖水已经快要流干了,估计是没有什么挽救的方法了。虽然有点对不起在这里生活的npc,但他也没有什么后悔的想法。

这样也好,年年也不会再惹上什么先知胡神带来的麻烦,毕竟她也是要一直生活在游戏世界里的人。

察觉到有人靠近时,祁有枫正想给不知在哪里的年年发个消息,报告一下这里的情况,也让她不要白跑这一趟。在他看来,直接联系城里的是岁等人,干脆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

祁有枫猛地转身,刀尖直指来人头颅,也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容。

“怎么是你??”

补个请假条

这几天下班以后就背书刷习题,刚才想好歹码一章混个更新,结果发现思路接不上了

我做的细纲一般是两种,一是事件,就是具体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又有了什么结果,顺叙;二是故事结构,类似于剧本那种一幕幕的,比如这一章从哪个角色开始讲起,中间是插叙还是倒叙还是顺叙,有哪些信息是需要写出来的,有哪些是不需要写出来,有哪些是需要暗示留待稍后再表的。所以这几天忙着复习,没看自己写的东西,事件大纲倒是没乱,行文结构一时半会儿就拿不准了,想了想,还是等我考完试再专心琢磨吧。

我是21号中午12点考试,北京时间的话就是22号凌晨两点,笔试加面试估计有三个小时就能结束了,所以22号当天是肯定能更新的。

考完试以后,不管是工作还是其他方面就基本尘埃落定,告一段落了。

给自己定个小目标,唔,日更不断,每天四千?做不到的话我也不知道咋办

第一感谢读者的耐心~

第二感谢读者的推荐票~

第三感谢编辑下星期给了我首页和移动端的推荐,吓到我肝颤的那种~

但这次的考试确实太重要了,只能一次过的那种,所以只能辜负一下编辑,再断更两天了

顺便给自己许个愿!

这次考试一定要过!

争取明年回家过年!!老子九年没在家过年了!

考过了我就日万三天!!!

第二八六章 追责

皓月当空,年年赶到原神庙所在的位置时,看到祁有枫正一个人站在湖边出神。

这个神庙塌陷所形成的坑洞直径比他们之前看到时又大了一些,年年直接停在其上的半空,盯着下边还存留了一些积水的溶洞,半晌无语。

水没了,坑还在,而且这个坑似乎还在扩大,祁有枫站在几米之外,并没有靠近不断有土屑滑落的坑边。

“枫哥?”年年降到他身边,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怎么才来。”祁有枫看着她,扯了扯嘴角。

年年绕着他转圈,引得祁有枫无奈笑道:“别转了,还是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吧。”

“你有什么建议?”年年停在他面前,抬头问道。

祁有枫犹豫了几秒,试探地问:“要不,我们直接离开?”

年年转身看了看烂泥滩一般的木里特湖,又凑到坑边仔细听了听。

寂静无声。

听不到湖水被微风掠过时的清波荡漾,也听不到那条地下河的奔腾咆哮,寂静仿佛一柄锋利的尖锥,提醒年年这里不过是一片已经失去生机的荒漠。

“我想再下去看看,这里面应该还有些人留守,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年年记得那些老头子是留下了不少护卫的。她也知道这些人存活的希望不大,她只是想下去亲眼看看那条地下河的现状,再去求证一下湖底大洞的位置和成因。

“看到了,然后呢?”祁有枫走到她身边,问道。

“我看过的,木里特湖的水源是几条小地下河,把湖底那个大洞修补好以后,重新聚起一个小湖应该还是可以的”年年越说越没底气,最后吐出一声叹息。

就算能把那个大洞修补好,就算能成功地聚起一个小湖,这么一点水也支撑不起全城人的消耗,这座哈瓦里哲城注定要就此没落了。

“你没有办法解决这个局面的,我们还是直接离开比较好,我担心城里的人会因此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祁有枫劝道。

他倒不是担心年年的安危,他是担心会让年年见到一些不太美妙的场面,让她更加难以抛下这个不属于她的头衔和随之而来的责任。

年年脸上的焦急和思虑太清晰了,别说让她见到什么残酷的场面,祁有枫估计,只要年年再回城一趟,她十有八九就不会离开了。

“至少也要搞清楚这是怎么发生的,总不能什么都怪到胡神降罪上吧?”

年年叹气。当地人一旦把木里特湖的消失与胡神联系起来,那就必然会有被指认的罪人。不管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坏人,她或者他恐怕都会死无全尸,就像那位无辜的老伯一样。

她没有办法为老伯洗清罪名,最后的努力不过是做出一点补偿,也希望这样微末的恨意能转化成为质疑,最终撼动这座城市的根基。

只是,此刻现在这座城市眼看着要被连根拔起了,年年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推举了一个不合适的人当国王,才让这个大湖突然消失?

难道真的是因为她成功冒充了胡神的先知,才让这座城市遭受劫难?

祁有枫看着自责的年年,暗自苦笑了一下,拉过年年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破坏了神殿里的机关,湖水才流光的。”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当西米尔确切地告知祁有枫这一点的时候,他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当他在湖边察觉到有人靠近时,走到他的刀锋之下的,是终于追赶上商队的西米尔。

看清来人面容后,祁有枫的刀并没有收回,反而向前推了推,撞到一层透明光罩后脚步一滑,侧身绕到了西米尔身后,弯刀在金色护罩上划出两道涟漪。

“别白费力气了,单对单的话,你是耗不过我的。”西米尔转身,面对收刀回鞘的祁有枫,礼貌地笑了笑。

“你又想做什么?”祁有枫倒退两步,一边警戒,一边翻开未写完的信息。

“你最好别告诉她我在这里。”西米尔一眼看穿他的意图,平静提醒,“你也不想看到她畏畏缩缩的紧张样子吧?”

祁有枫攥紧拳头,抬眼打量:“你还懂得照顾她的心情?”

西米尔摊手:“朋友,我是在照顾你的心情。”

祁有枫转身就走,以身作则地表达了他对“朋友”这个词的不屑一顾。

“好好一座城就这么毁了,这个责任可是不小,果然还是不能放任这些数据人格在游戏里胡作非为,要规整一下了。”西米尔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只不过音量刚好控制在能被祁有枫接收到的范围。

祁有枫停步回头:“这里的事情和她没关系。”

“真的?”西米尔笑笑。

“真的。”祁有枫转身,也笑了笑。

他知道西米尔是个披着npc皮的活人,但他不确定西米尔这个人到底有些什么权力。像年年这种拥有极高智能和自主能力的数据人格必然是特殊的,祁有枫并不觉得一个游戏公司的普通员工就能决定年年的“生死”。

“那不如你来解释一下。”西米尔侧身看向神庙塌陷后形成的坑洞,“这个神庙和这口钟是怎么掉下去的,这条地下河是怎么被发现的,地下神殿又是怎么被发现的。”

地下神殿在设定上是禁地,玩家暂时是无法接触到的。以防万一,神殿内也设计了一定的防御机制。在接受了特定位置的意识数据扫描之后,npc和玩家分别触发符合此地背景设定的不同攻击效果。毕竟npc疯就疯了,把玩家搞疯就比较过分了,游戏里像这种设计得比较晚的剧情场景都尽量体贴了一下玩家的精神状态,以免再出现什么应激障碍。

但偏偏游戏里还有年年这个异类,偏偏还有一直在追踪年年行动数据的阿尔伯特在察觉到她在游戏内的坐标移动到了某个有趣的地方后,本着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的精神,小小地修改了一下神庙建筑的参数,暴露出了地下的溶洞。

他当然知道这样做会引发一系列的联动反应,但好在这哈瓦里哲城相对来说比较独立,大不了他事后给这里“刷新”一下就好了。

阿尔伯特对外部干涉这件事一向秉持着“视情况而定”的心态,所以之前西米尔拜托他修改npc数据时他没反对,后来让工作人员泄露资料时也很积极。在他看来,玩家们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外部干涉,而且还是最不可控的干涉,所以阿尔伯特这些人在必要的引导之外,也需要一些强硬的修正。

原本西米尔也是同样的想法,否则当时就不会一时心软,为了照顾年年的心情去修改虞桃的数据了。但就是在这之后,西米尔在阿尔伯特眼里逐渐拥有了一些奇怪的“领地意识”,对“外部干涉”这四个字的定义也越来越宽泛。比如世界任务的事情,不管他们是想商路顺利开通,还是想阻碍商队出行,明明只要修改海陆两处商路沿线任务的难度即可,西米尔却非要自己用游戏里的手段解决,平白增加了游戏世界里的纷乱。

宁愿调动不可控的玩家去适应数据,也不愿意简单地修改数据去迎合玩家,这实际上是从一定程度上背离了他们建立这个虚拟世界的初衷。

人类意识与数据现实应当是互相影响、互相调整并互相成全的,这是阿尔伯特这个“世界”之外的人的理念。

这原本也是西米尔的理念。

阿尔伯特隐隐觉得,西米尔其实是站在玩家的对立面来思考问题的,但更让他觉得不安的是,西米尔似乎也是站在npc的对立面思考问题。他们依然是朋友,只是阿尔伯特偶尔也会猜测,西米尔拒绝他在外部修改相关数据,会不会其实是在排斥他这个“外人”入侵他的世界,尽管这个世界里只有他一人存在。

他们两个曾经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的战友,似乎早已走在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

所以,阿尔伯特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希望心灵上传这个项目能出现第二个成功的案例,为此他不惜欺骗了挚友,也背弃了一些身为科研人员的道德规范。只是,他暂时依然未能成功,而那些需要时间去检验结果的试验,他也无法在彻底确认成功之前公诸于众,更不想让西米尔失望。

也因此,阿尔伯特对年年的存在投入了前所未有的关注。这个无比真实的数据人格或许不是西米尔想要的,但阿尔伯特可以把它改造成他想要的,或者说,让西米尔认为它是他想要的。

可惜,年年的数据被保护的太好,他能调动来的活动数据只能复原它这几年在游戏里的行动轨迹和人际交互,并不能直接读取到它的内容(思想)。年年对底层数据的修改权限也让他不敢强硬行事,只能一边密切监视,一边寻找合适的机会,试图捕捉些有用的信息。

结果还真的被他捕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地下神殿里,年年的意识数据被短暂地读取了出来,尽管立刻就被防火墙「弗兰肯斯坦」察觉介入,又清除了所有痕迹,一些数据碎片还是被阿尔伯特截留了下来。

如果说年年当时的回忆是全息影像,那被阿尔伯特截留下的就是一些零碎的文本。有些碎片能还原成色彩数据,有些碎片能还原成材质信息,有些比较完整的文本能还原成有意义的语句。总体而言,这些不过是拼图中毫不相干的几片,而完整的拼图其实是由一万块碎片组成的。

但这一万块碎片里总有那么一些无比重要,比如被阿尔伯特截留下的这两片:“帕斯卡尔”和“那个世界”。

这个数据人格果然与自杀的帕斯卡尔有关,而“那个世界”是指这个游戏世界?还是另一个真实世界?不管是哪一个,代词“那个”的出现都表示了这一部分意识是与两个世界有关的,而全球各领域中既能称得上“世界”,又与帕斯卡尔有关的虚拟现实只有他们正在运营的这个游戏世界。

被这两片拼图振奋的阿尔伯特立刻投入到了对帕斯卡尔生前人际关系的挖掘工作,尤其是他自杀前两年的人际关系,因为这正是这个游戏世界开始正式允许外部接入的时间。

至于之后在哈瓦里哲城又发生了什么,阿尔伯特一点都不在意。被扫描过的数据同时会被标记归纳,这里已经读取不出更多的信息了。

阿尔伯特更不会告知西米尔自己的所作所为,毕竟他这次对游戏世界的干涉实在有些过分——除了让神庙塌出个大坑,他还要保证那位名为胡神的npc不会中途捣乱,虽然这个npc的显像本就是随机的。

被蒙在鼓里的西米尔在抵达哈瓦里哲城后,首先从城里百姓那里得知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又在看到这个坑洞后直接确定了犯罪嫌疑人。

除了年年,别人也没有这种破坏力不是?

他没想到的是,祁有枫还真就原原本本地解释了一遍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坦白是自己凿破了地下神殿里的小池池底,而年年——

“年年并没有做过任何违规的、不合理的举动,这里发生的事情没有一件与她有关。”祁有枫以此作结,湖边又恢复了安静。

西米尔不得不承认,如果祁有枫没有说谎,这里的事情还真跟年年没太大关系。

她的行事目标很简单:为罪人平反。她在实现这个目标的过程中做了两件大事:打伤国王哈桑六世,跑到神庙敲钟试图让胡神显像。

前者被松青利用,后者这个钟被她敲坏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她被进行新王神选的队伍正巧撞到,被误认为是先知,此时又刚好是城中王位空悬,她这个先知的影响力被放大而且若不是有了npc护卫们做对比,祁有枫也不会发现这个防御机制的差别待遇,就不会想到搞破坏这么一梳理,起因好像还是那个叫做松青的玩家把国王玩死了?

“松青的破坏力好像比年年要大很多啊,你们要不要规整一下?”祁有枫有些讥诮地提议。

“如果不是她去敲钟,松青不会有机会杀死国王;如果不是她震塌神庙,后续的一系列事情也不会发生。”西米尔平静答道。

“她没有叫松青杀死国王,她也无意于破坏神庙,后来更没有主动宣称自己是先知。”祁有枫冷静对峙。

“哪怕是无意的,她也是一切的起因。”

不待祁有枫反驳,西米尔轻轻笑了笑,问道:

“我只问你,最开始把那包金叶子递给那位无辜老伯、又欺骗他说这是烟叶的人,是不是她?”

“把纸包交给她、教她这么说的人是松青,而当场的任何人都没有加害于人的想法。”祁有枫不为所动。

“那去闯王宫闹神庙的人总是她了吧?”

“这是因为她与这里的人理念不同,因为她善良。”

“善良?”西米尔突然笑出声来,“你真的觉得她会有这种品质吗?”

“当然。”祁有枫坦然以答。

“那你为什么还要凿坏池底的那个字?”西米尔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祁有枫顿了顿,似乎觉得还是应该多解释一句,才道,“她的行事符合我对善良的定义,那她对我而言就是善良的。”

“你”西米尔一愣,仔细看了看祁有枫的表情,摇头,“自欺欺人。”

祁有枫不置可否,手里的刀再次举起,指向了西米尔:

“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责任推到年年身上?”

“因为我有办法解决这个湖的问题。”

第二八七章 徒劳的劝告

年年最终还是下到了溶洞里。

相对比较脆弱的石笋已经被汹涌的湖水收割,神殿的入口也已被从湖底泻下的淤泥掩埋了大半,年年无法确定这里面的护卫和棺木是被湖水冲走了,还是被埋在了里面。

年年飞回地面。祁有枫还在原地等她,看起来有些忐忑,也有几分坦荡。

祁有枫解释过他当时这样做的原因,年年并没有因此责怪他,反倒是有些责怪自己。她还是没有身为异类的自觉性,以至于缺少了一些警惕心和细心,这才忽视了当时那个“受神”状态的古怪之处。

“都怪我,我当时应该和你商量一下的。”祁有枫很抱歉。

年年摇头:“这不能怪你,这是意料之外。”

故意做坏事和好心办坏事,这两者的差别年年还是懂的,而且祁有枫行事的出发点还是为了她,年年怎么也不会这么不知好歹地去问责。

“我们还是跟是岁他们联系一下,趁着城里还没大乱,尽快离开这里。”祁有枫提议。

年年点头,须臾后消息发出,很快就收到了回信。

“他们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能走。”年年一点都不意外地告知祁有枫。

祁有枫也不意外城里那几个家伙的决定。他看了看天色,略有怀疑地问道:“这时候城门都关了吧,他们要绕到这里来吗?”

“这倒是没说。”

年年抓了抓头,低头写消息再问。虽然很怀疑是岁会不会说实话,祁有枫还是没有再说什么。城里那些人的暂驻处离哈瓦里哲城的北门和西门都比较近,但是麒麟军和使臣卫队都还在南城门外驻扎,不管城里那几个人选择从哪里离开,想来都是要诉诸武力了。

“刚好我们就在城外,不如我们去西边等汇合?”祁有枫想了想,觉得这边和平的几率比较大。

年年轻轻摇头:“不了,我回城。你也跟我一起回去吧,我顺便把你们一起送出城。”

说罢,年年扯着嘴角,苦笑道:“估计我这先知的头衔还能再用用。”

“你留下也解决不了问题。”祁有枫抬步与年年一起向城内走。一人匆匆,一人踌躇,远处的王宫灯火通明,像是黑夜里璀璨的明星。但在年年看来,这更像是一束即将燃尽的火炬。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想留下。”年年坚持。

“这事的影响有点太大了,也实在是意外因素太多,说不好等我们走了,游戏公司直接就自己修复了。”祁有枫心内暗觉这个可能性很高,毕竟都已经惊动了游戏公司的工作人员。

“万一不会呢?”年年回想起西米尔对游戏世界的态度。这人若是愿意用“刷新”这么方便的技能解决问题,就不会把她坑去当刺客了。

“情况和场景都不一样,这里距离玩家频繁活动的区域都很远。除了我们这些人以外,这些npc也还没跟其他玩家有过接触,直接刷新修复的影响也不会太大。”

祁有枫有理有据地分析道。他甚至想到了公子滟,开始盘算着要不要拜托这个家伙插手一下这里的事情。

“真的?”年年半信半疑,扭头看他,“你听谁说的?”

“好歹公子滟也在我们那儿当了好几天的军师,偶尔会听他提起一些游戏运营方面的事情。”祁有枫将计就计,把事情推到了公子滟身上,“据他说,整个游戏世界虽然有其固有的内在发展逻辑,但也会有工作人员时时监控,偶尔也会微调,这边肯定也会被调整还原的。”

监控这件事年年还是知道的,祁有枫的话在她听来也就多了几分可信度。

“那不如我们等两天,看看这里到底会不会被还原。若是还原的话,会被还原到哪个时间点上。”

年年却更不想离开了。想来这还原退回的时间范围应该不会太远,她还能再辅佐两天新王,再交待些事情。

“我们还是先走比较好,这种偷偷摸摸打补丁的事情肯定不能被玩家发现。”这时候也不能改口,祁有枫只好继续劝。

“那你们走就好了,我又不是玩家。”年年此时的自觉性很高。

“那这、”祁有枫一时语塞,才道,“那万一你也被刷新还原了怎么办?”

年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解地道:“修复个湖水而已,怎么还能牵扯到我身上了?”

“万一呢?”祁有枫竭力挽救。

“你怎么这么想让我走啊?”年年也不再绕圈子,直接问道。

“我是不想让你把这里的事情当作是自己的责任。”祁有枫坦然。

“我没那么伟大,我就是想看看有什么是自己能帮上忙的。”年年摆手。

“可是从实际情况来看,你也确实没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吧?”祁有枫再劝。

“不留下来看看,怎么知道不会有自己能做的事情。”年年依然坚持。

祁有枫停下脚步,年年也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祁有枫的意图太明确,明确到让年年觉得这其中还有些别的原因,一些必须让她尽快离开的原因,比如——

“我要是坚持留下,会发生什么?”

祁有枫沉默片刻,才道:“我知道解决这里问题的办法,你想听听吗?”

“想听。”突然转变的话题让年年一愣,下意识地接话道。

“你不是有个日记本吗?”像是认命般,祁有枫苦笑,抬手揉了揉年年的短发。

西米尔说,祁有枫身为一个自由人,有选择的自由。他告知祁有枫这个解决方法,就等于是把“是否要让年年知晓这个方法”这个决定权也交给了祁有枫。

但西米尔也坦白,若祁有枫选择“否”,他稍后会直接去找年年,为她分析一下这里的因果关系,让年年担负起应尽的责任。

西米尔拿不准年年的思维逻辑算法,只能用“责任”两个字去做捆绑。只不过他也还有些别的考量,这才增加了一点曲折,先找到了知晓年年身份的祁有枫。

既然无论如何都是要让年年来解决问题,祁有枫觉得,还是照顾一下年年的心情比较好。

常在年年身边的几个人都知道她有这么一个小日记本,也或多或少地见过她悄悄记日记,但却没人知道这东西竟然还是一件堪称神器的道具。

西米尔是怎么知道的?

祁有枫突然想起发生在秦岭山中的某件事。当时银纽扣佣兵团试图去抢夺年年手里的月灵弓,却被另一件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暂时放弃了年年这个目标。

这件东西也是一个小本子。现在看起来,竟然与年年手里的日记本出奇相似。

祁有枫猜测了几种可能性,最终也只能确定年年和西米尔的关系似乎比他想象得要复杂一些。

至于年年的那个日记本到底要如何使用——

“这东西能催生出一个绿洲?”年年难以置信地捏着手里的小本子,向祁有枫求证。

“有这种可能性。具体怎么使用,还要你自己摸索,我也不清楚。”祁有枫点头又摇头。

年年低头,翻看着自己写下的日记。月灵树树叶做成的纸张上叶脉清晰,正随着她的呼吸声舒展着柔和的银光。托着这个外表普通的小日记本,年年第一次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蓬勃生机,仿佛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

再仔细听了听,年年发现这心跳声其实是她自己的。

这是她的回忆,是她对过往的记录和感思。她突然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听从祁有枫的建议直接离开。

手里轻薄的纸张似乎骤然重若千钧,这重量是一片湖、一座城和其中无数的居民,也是她自己。

年年抬头看向祁有枫,轻轻笑了笑。

“告诉你这个方法的人,还真是一点自由都不愿意留给我啊。”

第二八八章 一切如初

最浓重的黑夜过去,淡淡的天光从地平线泛起涟漪,自下而上地渲染出一片墨蓝色的天空。悄无声息地,一层橘黄爬上银灰的天幕,刚刚点亮昏暗的大地,便倏然间泼洒成灿烂的金色。

跪在王宫东侧平台上的人越来越多。当东方刚刚露出一点鱼肚白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只剩下一片污泥浊水的木里特湖,绝望像是被晨风撕扯的赤色云雾,在空中翻滚沸腾。

太阳最终跃出地平线的那一瞬间,低头怔忪的众人木然地闭上了双眼。紧闭的眼睑里是爆散的绚丽烟花,头脑充斥着一种混杂着焦灼和无助的眩晕,湖底污泥的腐烂腥臭从每一个骨缝钻进身体,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只留下一滩滩软倒在地的皮肉。

这大概是他们今生所见的最后一次日出。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却都希望这一天的日出永不会来。

乍然间,连绵起伏的轰鸣声从远方滚滚而来,更有一股芳香扑面,闻者皆为之一振。

这是青草的味道,混着氤氲的水汽,盈润了鼻腔的每一个角落。

像是提前排练好的一样,大家猛然抬头,瞪大眼睛看去,看到一片绿茵环绕的海。

也有眼尖的人看到了半空中的人影。瘦小的人影缓缓地盘旋在海面之上,棕色的斗篷在风中烈烈,好似雄鹰的翅膀。

先知?!

众人喜极而泣,砰砰的磕头声高低错落,平生第一次将感激送给一个人,而不是胡神。

新生的木里特湖中央有一座小岛,岛上是一棵参天大树,大树扎根在银棕色的纸张之上,每一次呼吸都会在湖面上泛起一圈涟漪。

年年头也不回地飞到了王宫沿湖的平台上,看着涕泪横流的哈瓦里哲人,突然获得了一些安慰。

她把目光转向了新王坎布尔,又看了看被她钦点的公主阿利娅,在两张不同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尊敬和崇拜。

年年提着嘴角笑了笑。

坎布尔连忙低头,嘴里喃喃着胡神保佑;阿利娅却始终把目光对准年年,艳羡之余,还隐藏着一种极度的自信和执着。

他们两个人,一个看到了神,一个看到了人。

……

年年安静地离开了,没有与任何人解释,也没有与她特意挑选出来的人交待任何事情,就像是一个过路人般来了又走。

她走后不知又过了多久,悠扬的钟声划过晴空和湖面,撞响在了哈瓦里哲城的每一个角落。

普通的百姓并不知道他们刚刚与死神失之交臂,依然向往常那样,虔诚地跪在地上。

他们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何这两次胡神的显像间隔会如此的短,短到他们还没有挣回上次奉献给胡神的家当,就要再次献上身家的七分之一。

那位被松青抓走的老先知也回到了熟悉的高塔,继续将余生的每一秒都禁锢在代表胡神的那一个字下。他只是偶尔会想起身为人质的那一天,想起那一天见到过的蓝天白云和日出日落,看着每天来给他送饭的小孩子,露出一个痛苦的笑容。

他一直都没能从这些小孩子里找到下一任先知,他可能找不到了。

浑厚的钟声里,以坎布尔为首的王宫大臣和侍从们面东而跪,嚎啕大哭,泪水积成了一条小河,绕过平静的阿利娅,汇入新生的湖泊。

他们没有被胡神抛弃,他们的人生依然有胡神的指引,自年年离开后的惶恐不安在这一刻爆发成了对胡神最深的依恋,被夯实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底。

似乎还包括阿利娅。

她一边小声抽泣,一边贴紧了坎布尔魁梧的身躯,小手抓着这人的衣袖,仿佛没有看到他突然红得滴血的指尖。

坎布尔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自己的这位新义妹揽在了怀里,却也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错过了小女孩脸上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甜甜笑意。

……

如果此时有人来到东边的湖岸,他会看到一座雄伟的神庙,雷鸣般的钟声正从神庙里扩散开来,在临近的湖面上激起一叠叠的低浪。

西米尔行走在湖面之上,与浪花一起踩上了湖心小岛的土地。

他想要那个日记本。不是因为这日记本是样什么好东西,而是为了其中的内容。

所以他才特意指明,一定要让年年留下它,尽管对于可以直接修改底层数据的年年来说,这根本就是画蛇添足。

不过这样也好,有日记本这么一样介质横在中间,年年应该还没有意识到她这bug一般的能力,也算是避免了她用这种力量胡作非为。

西米尔回头看了看被自己复原的神庙,轻声叹气。

现在也只能希望阿尔伯特对年年身份的挖掘工作能一切顺利了,否则还不知道年年要惹出多少事端来。好在这里是一座沙海孤岛般的小城,要是让她在类似长安城这种地方胡闹,那他也就只能干看着了。

西米尔第一次对自己选择了光明圣法这种没有攻击力的身份感到后悔。

踏上小岛抬头看去,天是一棵树,倒栽在如同海水般蔚蓝的晴空之中。

西米尔走近大树,数着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呼吸仿佛被那个小小的日记本黏滞在了胸腔,让他有一种窒息般的眩晕。

尽管他一直都在以对待npc的态度对待年年,但他一直都对年年的身份存有怀疑。

她太真实了。

哪怕他谋算过要用“责任”来捆绑年年,他也一直没能分清这算不算是在谋算人心。

交了朋友就会对朋友好,这可以算是好感度的体现,也可以是一个普通人对友情的反应。

会对被牵连的无辜百姓心有愧疚,这可以算是人格拷贝的结果,也可以是一个人最朴实的心理。

当他回想起与年年有过的接触和短暂相处,西米尔总是会逐渐陷入这种对她每一个行为反应的矛盾分析之中,并且逐渐把这种分析的主体替换成自己。

他也快要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如果说他的存在是一个点,那原本的坐标系只有两个轴,一是自然人,是人类;二是智能人,是数据。

但现在年年的存在似乎成了一条游移的第三轴,连带着让他也找不准自己这个点的坐标了。

所以他才想看看这个日记,读一读年年这个存在的内心,想要以此来进一步确认年年的身份,把她这个游移的第三轴固定住,也把自己的坐标固定住。

西米尔站在大树下怔怔出神,终于在阳光落满头顶的时候伸出手,指尖碰到了那一片似水轻薄的纸页——

“你最好把自己的手从那上面移开。”

一个懒洋洋的男子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刹那间空气变得冰冷,无数道锋利的冰锥从虚空中凝结,直指他的双眼双手,西米尔一惊想要缩回手,却被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藤蔓缠上了手腕,须臾间就把他的双臂绑在了一起。

西米尔回头,却只看到一个灰发男子的侧脸,正与身后的几人说道:

“你们可以下线休息了,这里有我和迪昂就行。”

第二八九章 阴谋论

离开王宫的年年直接向西飞出了哈瓦里哲城。

西米尔的存在像是一根深入骨髓的刺,外表看不到伤口,尖锐的刺痛感却如影随形。

如果是另外的任何一个人提议,年年无论如何都不会交出自己的日记本。哪怕是用哈瓦里哲全城人的生命威胁,年年也会挣扎一下去寻找另外的可能性。她才不相信这件事一定要用到自己的私人日记。

如果是以流水和草木作为媒介、来引河汇聚并保持水土的话,年年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向圣诞小丑团的人求助,尼克他们或许还能想到更加周到的处理方式。

圣诞小丑佣兵团的成员才是她的自己人。陡然间有种被全世界欺瞒胁迫的年年,委委屈屈地想到了向来纵容自己的尼克等人。

因为她突然想到,自己之所以会被指派到这条商路上来,会不会就是某人的阴谋之一,会不会就是为了寻找机会一点点剥离自己与整个游戏世界的联系。

念头一起,所有必然和偶然的事件都被蒙上了一层被猜忌和怀疑编织的薄纱,年年被自己猜想中的遮天大网搅乱了思绪,也成了一只故作镇定的惊弓之鸟。

一旦把整件事都想象成西米尔的阴谋,那么不仅仅是西米尔,是岁、松青、国师、祁有枫等等所有人的一言一行都失去了真实感,变成了年年眼中僵硬做作的表演。

但这一定不会是真的,大家没有必要一起骗她。头脑中感性的那一部分如此劝告着年年。

但这未必不会是真的,哪怕不是全部,这些人也可以隐瞒她一些关键的信息。头脑中理性的那一部分如此分析着。

年年晃了晃头,把这些纷乱的念头暂时扫到一边。

几个小时之前,她和祁有枫一起回到了哈瓦里哲城,在与是岁等人汇合后,立刻把他们送出了西城门。

没想到年年立刻就意识到了西米尔的存在,祁有枫也有些微的尴尬。两人安静地赶回城里之后,祁有枫便识趣地听从了年年的安排,先一步出了城,与城外的麒麟军将士汇合。

在接到郑奇的消息之后,驻扎在城外的麒麟军将领木石立刻下令拔营,将使臣队伍纳入指挥,急行绕过哈瓦里哲城,在西城门外等待接应。

商队众人对年年的实力和飞行能力信心满满,果断地接受了年年的提议。城内城外两方人马安全汇合之后,直接向西前进,尽力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虽然是自己的提议,虽然是源于对自己的信任,被独自撂下的年年还是有些矫情地扁了扁嘴,去上演了一出河水倒灌的“神迹”。

其实年年到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自己好像只是拿着日记本在天上发了一会呆,流进地下的湖水就开始缓缓地回涌,被回过神来的她顺势引入原有的湖床。没想到湖床根本存不住水,年年一筹莫展之时,手里的日记本上钻出一棵树苗,随着树苗越长越高,湖床四周也出现了如茵青草。

年年这才松开了手,让已经长到两米高的大树落入湖心,在突然出现的湖心小岛上扎根。

对整个过程都摸不清头绪的年年又在湖面上盘旋了几圈,眼看着一切如初,这才怀揣着满腔的狐疑离开了这里。

她总觉得这不应该是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这也的确不是自己做到的。但是自己似乎又真实地介入到了复原木里特湖的每一步里。

这很像是她曾经面对那只巨蝎尸体时的感觉。当她想到那只巨蝎活着时会是什么样子时,那尸体就真的给她一种即将复活的错觉。

大概不是错觉?

满心被各种阴谋论填满的年年想到了西米尔对自己的穷追不舍,也想到了之后竭力让自己避免战斗的是岁,又想到了自己开发出的“新技能”表现,突然想立刻实践求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只不过看着出现在视线之中的商队,年年暂时把这个念头埋在了心里,揉了揉脸,把内心的波澜敛藏在了一张得意张扬的笑脸之下。

“我回来啦!一切顺利解——”

刚刚站稳的年年话音未落,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已经大步冲到了她的面前,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人手里的画卷砸在年年的脚边,展开的画幅上是一个虚弱削瘦的女孩面容,仿佛被时光带走生机的苍白幽灵。

“我的直觉是对的!绵绵你是绵绵!你回来了!”

哈瓦里哲城东侧,木里特湖湖心小岛。

尼克一句话说完,除去迪昂之外的另外六人直接栽倒在了湖水里,任由断开意识连接的“尸体”沉入湖底。

迪昂站在被捆成粽子一样的西米尔脚边,看着尼克无奈:“没想到你会让我留下,你可是真的一点都不心疼我呀。”

尼克打了个寒颤,没好气地回道:“少用多义词,这翻译可没脑子。像你这样沉迷于感官刺激的人,我相信你的神经系统也很坚挺。”

迪昂耸了耸肩。尼克的原话用词肯定更糟糕。

萨拉最后留下的冰桥逐渐融化,尼克信步走过迪昂,弯腰去拿年年的日记本。

这日记本像是被无形的锁链禁锢住一样,尼克尝试了几次后,直接抬手凝聚一道风刃,想要直接把整棵大树砍断。

“不行!这样的话这个湖会消失的。”原本安静躺在地上的西米尔突然开口。

“嗯。”尼克答道。随着他的手指一动,眼前这棵两人合抱粗细的大树上出现一道狰狞的切口。

“这个湖消失的话,那边整城人都会被牵连的。”西米尔再次试图劝说。

“嗯。”又一声巨响,大树便已倾倒,跌入水中,却没有激起浪花,只在水面上留下一层淡淡的银光。

日记本依然牢牢地固定在离地寸许的空中。尼克直接抽掉了日记本附近的空气,五指一抓,肉眼可见的球形利刃绕着日记本一转。

“我就不信还有拿不起来的道具。”尼克得意地向迪昂一扬头,球形利刃陡然扩大,不仅削掉了厚厚一层土壤,还在西米尔身上划出无数道血痕。以尼克常年行凶的经验,一般情况下,这伤势和出血量很快就能让这人挂掉一次。

早已退到湖面上的迪昂点着脚下的莲叶,庆幸自己反应快。他又看了看已经悄无声息的西米尔,嘴角勾了勾。

终于再无阻碍,尼克拿起日记本翻了翻,确认之后把它收进左手的储物戒指之中。

“走了。”尼克招呼迪昂。

“其他人呢?”迪昂指了指水面。

“去湖边等。”尼克踩了踩脚下的泥土。随着他的动作,整座小岛开始分崩离析,他和迪昂也不慌张,一跃入水后便如游鱼般远去。

片刻后整座小岛消失,西米尔皱了皱眉头,紧紧缠绕的藤蔓瞬间脱落化成齑粉。他坐起身子,好像一片叶子般浮在水面上,小岛也再次从水中出现。

水中的尼克和迪昂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暗流袭来,抓住两人的身体向湖底深处拖动。

两人相视一笑,果断下线,留下两具无知无觉的数据身体,被暗流拖进湖底的水草丛中。

水草丛中,一个身穿蓝色长袍的光头女子静静地坐在一个隔水的光罩里,身边是几具伏卧的同伴身体。她的目光透过水中一个直通湖面的细微孔洞,看到了那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

树下已经空无一人。

萨拉一笑,细微的水流在她身边汇聚,在水草摆动之间,把其他人的身体推向了远处的湖岸。

第二九零章

因为下线的时候是躺在床上,松青上线后腰身一挺,结果这个“坐起”的动作让他的脸直接埋进了暖烘烘的棕色软毛里,被干燥的臭味熏得一阵反胃。

松青憋着一口气,努力向上仰头,呸呸呸地吐出几口骆驼毛,先看到了左右的荒原,摆了摆头,又看到了熟悉的商队和行会成员。

呼,还好不是被绑架了。松青轻轻吐出一口气,拧着脖子去喊不远处的三尺水。

根据松青猜测,他们应该是不知为何提前出了哈瓦里哲城,匆忙间只能把他也搬走,还“体贴”地把他绑在了骆驼背上,以防他被赶路时的颠簸甩到地上。

这个“体贴”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三尺水。

三尺水嬉皮笑脸地跑过来,正要开口说话,听到众人齐齐一声低呼,就连趴在骆驼背上的松青也瞪着某个方向,脱口而出两个字:“卧-槽!“

三尺水转身,刚好看到是岁抱着年年激动地喊出一句话,一时之间也只找到两个字来表达他的心情:卧/槽!

“绵绵??绵绵?!卧-槽卧-槽卧-槽!这怎么可能?”

三尺水扭头看着松青,茫然又震惊地寻求认同:“怎么可能是绵绵?”

松青听是岁提起过他有个妹妹,点头道:“就是,怎么可能和自己的妹妹相处了这么久才发现,是岁这个借口太烂了。”

还不如先认成干妹妹,然后再发展成干妹妹。松青略有恶意地想着。他对年年算计他还让他丢面子的行为依然有些耿耿于怀,虽然不至于特意针对这小丫头片子做些什么,在心里腹诽几句,逞逞口舌之快,偶尔来落井下石还是很乐意的。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三尺水有些语无伦次,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绵绵、绵绵早就死了啊!”

不是失踪,而是确切的死亡。骨灰盒他都见过了,葬礼也去参加过,这怎么又冒出来了?是岁该不会是思妹心切认错了吧??

“你、你认错了吧?”

被是岁抱在怀里的年年有一瞬间失神,半晌后才顶着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违和感,用力推开是岁,手足无措地问道。

“没有。”

是岁任由年年推开他,向前迈步,双手搭在年年的双肩,宽大的手掌包住少女圆圆的肩头,虽然身体并未靠近,禁锢的意图也表露无遗。

顿感个人空间被入侵的年年忍不住想要挣脱,此时看似瘦弱的书生手臂却仿佛有千斤重,十指像钩爪一样牢牢地固定住她的身形。年年的眼角余光瞥向围观的众人。来自行天下的玩家早就自觉地后退,给是岁和年年留出一个圆形的空地,惊异热切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直射而来,又为年年套上一层无形的枷锁。

祁有枫也被这一幕惊到措手不及,站在原地,一会儿看看是岁,一会儿看看年年,看向是岁的目光有些忌惮,看向年年的目光有些疑虑。

麒麟军的郑奇三人更是体贴,悄悄领着士卒开始了大范围护卫列队,远离了这似乎涉及到现实世界私人隐私的八卦。

“是岁会长,我们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怎么可能是你的妹妹?”年年轻声细语,也放松了紧绷的身体,求救一般看向是岁。

“我知道你不记得了,这也正常。没关系,我既然认出了你,就能想办法恢复你的记忆。”是岁的回答有些答非所问,其中的笃定却让年年再次沉默,也更加慌张。

“你曾经说过,你的妹妹已经死了,早就死了!”不想再照顾是岁的心情,年年忍不住高声宣布了这个死讯,果然感觉到是岁抓着她肩头的双手再次一紧,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一般。围观的人也齐齐地传出一声低呼,难以置信地交头接耳。

行天下的人或多或少地都听是岁提起过他的妹妹,这种“哥哥”身份也为他在女性玩家群体中增添了不少魅力值,有些自认与是岁关系亲近的人还提议过要是岁把他妹妹领到游戏里看看,拍着胸脯说一定把会长的妹妹宠成全游戏最幸福的小公主。

是岁总是笑着道谢,说若有机会一定领来,只有三尺水偶尔会奇怪地笑笑,随后便比任何人都兴致勃勃地猜想着小公主幸福又充实的游戏生活,引来是岁愈发欣慰的笑容。

“我知道,我记得。”是岁看着她的目光愈加专注,面容平静,还有一丝淡淡的笑意,一如他平日冷静自持的样子。

“绵绵已经死了。”是岁重复,平静的声线顿时压下了两人身周逐渐升腾的议论,“你只是她的人格拷贝而已。”

“轰!”才安静了片刻的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难言的震惊像是重锤一般,纷纷砸向包围中心的年年。

声线声调各不相同的惊呼响起,高高低低的“她不是人”四个字逐渐褪去了尖锐的疑问,变成了坚定的笃信,也变成了一条冰寒刺骨的河流,将年年溺在其中。

仿佛是被在大庭广众之下剥光了身上的衣物,难堪和愤怒让年年摇摇欲坠,脸色霎时惨白如纸。

虽然她说不必强求,虽然她说这是自欺欺人,但是真的被人当着这么多玩家的面叫破自己的身份,年年还是觉得自己并没有做好任何的心理准备。

茫然地与是岁对视,年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种堪称冷静的偏执。

她突然懂了。

或许她真的是那位绵绵的数据复制体,但更重要的是,是岁想要让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也要让她自己相信这一点。不,年年自己相不相信并不重要,

第二九一章 第二个问题

“等等。”

松青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膀,低头整理着官服,慢悠悠地踱步到是岁和年年身边。

松青抬头,看到是岁严肃的表情,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确定她就是你妹妹?”

硬着头皮问完,松青一摊手:

“毕竟她跟你提起过的绵绵姑娘的性格差异实在太大了,而且眼前这位惹出的祸事也是不少,你真的放心让她做我们行天下的小公主?”

松青左右看了看,从一些相熟的玩家脸上看到了赞同,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

是岁这位会长向来沉着稳重,今日这样情感外露的表现实属难得一见,大家才激动地做起了围观群众。但是冷静下来一想,这件事里似乎有些不妥之处。

“将去世的亲属记忆保存或许可以,竟然还将记忆复原成人形复制体,这可都是违法行为,要负刑事责任的那种。”

被松青如此直白的问询吓了一跳,行天下的玩家集体沉默,目光集中到会长是岁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松青微微偏头,把这些人绝对称不上是平静的眼神收入眼中,暗自记下了那几个目光格外炙热的玩家名字。

虽然这些人不一定是在盼着会长倒霉,但也需要重点关注一下。

“这在某些国家是违法的,但在另一些国家不是,比如这个游戏诞生的h国。我妹妹生前就已经移居到h国,死后处理后事的人也是h国的公民,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个人的行为违反了当地的法律法规。”

是岁的话浇灭了那几位被松青记到观察名单的玩家眼里的光。几人低头不语,身边的玩家留意到他们的神情,连忙拍拍几人肩膀悄声安慰。

松青和是岁同时收回观察的目光,是岁苦涩地笑了笑,松青也叹了一口气。

在人类意识可以作为数据保留之后,亡者记忆存留就成了率先开始应用这项技术的领域之一。

将去世的亲友记忆提取保留,再定制一个与亲友外表一致的机器人或者全息投影,这就是当时很多广告公司宣传所称的“死而复生”。

但跟随这种“复生”技术而来的,便是大量的关于人类尊严和道德的讨论。只有活跃的大脑才能提取出意识信息,那些因意外事件死亡的人便永远失去了“复生”的可能性。可对那些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人进行这种技术操作,被提取记忆的人又会如何作想呢?

有人说可以让每个人都定期去保留一下记忆,或者干脆在大脑植入芯片即时更新。

前者不现实,后者才一被提出,就成了过街老鼠。加上“复生”技术所需的巨额花费,又引起了大众对富裕阶层的讨伐和敌视,很多国家都对这项技术进行了限制,只是限制力度有所不同。

东亚的几个国家都属于限制力度比较大的地区。

松青又看了看那几个人。除非移民出国,否则他们的愿望只能落空,而全世界对这种技术秉持着百分百支持态度的国家,只有那个科学精英才会被邀请入籍的h国。

只不过……这个游戏竟然是在h国诞生的,那些科学家也喜欢玩游戏吗?怪不得这个游戏的经营模式这么富有慈善色彩,除去必要的休眠仓等硬件设施,玩家只需要再负担一些电网费就好,无商城无道具,还禁止用虚拟资产变现,完全致力于打造一个自给自足的经济生态圈,原来是一些视金钱如粪土的家伙在运营呀。

这样的话,这游戏是怎么在华夏找到代理商的,难道连这部分钱也帮玩家掏了?

可是,是岁是怎么知道这一点的,还如此笃定,还有他的那个妹妹,十几岁就移居到了h国,天才少女?

那怎么她的复制体这么蠢?

松青暼了一眼低头看不清眉眼的年年,自觉客观地更正了一句:大概天才少女都是如此天真?

“这真是你妹妹的复制体?你真的确定?”

松青恳切的语气引起了年年的注意,她抬头,正对上松青充满期盼的眼神,却在与她对视后化成了浓浓的忌惮和不满。

年年灵光乍现,正想开口,却看到祁有枫面向她轻轻摇了摇头,一愣之下,错失了辩解的机会。是岁已经开口。

“你真的没有感受到过任何的熟悉感吗?”尚未组织好的语言被这一问击溃,年年抿了抿嘴。

是岁笑得更温柔了。

“还有一些小动作,比如不开心的时候,想表达不满的时候,会像这样抿嘴。”

年年立刻正色,偏过头不看他。

“你的性格的确要更跳脱一点,但绵绵也不是生来恬静的,她只是没有跳脱的机会。”

略有黯然的神色一转,是岁微微偏头,追上年年闪躲的眼神。

“还记得我们初入藏花谷的时候,大家都尝试过发送消息吧?”

年年梗着脖子不点头,微微转动的眼神却表达了她的想法。

“你给我发过一个笑脸,那与我妹妹曾经画过的笑脸一模一样,画嘴巴时落笔太重,以至于右侧的嘴角与右眼的曲线近乎连在一起。”

“还有那位苏泽给你画的肖像。”

是岁弯腰捡起画卷,招手叫三尺水来看。

三尺水磨磨蹭蹭地靠过来,低头一瞥,惊讶地张大嘴,指着画上少女的病容“这、这”了半天,转向年年的眼神如同见了鬼。

“三尺水见过绵绵的照片。”是岁补充道。

还不是普通的照片,是遗像。三尺水默默地在心里继续补充,又默默地退走了。

“就是一幅画而已,又不是我。”年年没什么底气地反驳。

“真的不是你?”是岁轻笑,揉了揉年年的头发。

曾经对苏泽足以画骨的画技有多叹服,年年现在就对它有多讨厌。

“除了基本骨架,指纹、声纹和虹膜等信息也是具有唯一性的,我可以尽快联系游戏公司进行验证。”顿了顿,是岁有些遗憾地说,“就是不确定这些验证报告能不能送进游戏里,不过,”

“你若是一口咬定不相信,再多的验证结果你也不会接受吧?”

话已至此,年年再否认也无用,她的否定也不会改变任何结果。

“这样啊~没想到啊~”松青拉长了尾音,收声后笑容满面地握住了是岁的手。

“恭喜恭喜,兄妹团聚了,想不到这还真是你妹妹,不对,真是你妹妹的数据拷贝。”

是岁笑纳了松青的恭贺,两人握住手用力摇了摇,笑容是如出一辙的意味深长。

行天下的玩家们也顺势围上来向会长道贺,两人身边一时热闹无比。

“恭喜。”

听到祁有枫的声音,年年转身,撞进祁有枫温暖的笑容里,原是泪眼朦胧。

年年回头,乱哄哄的笑脸围在是岁身边。曾经被她实力折服的人嚷嚷着征服游戏的雄心壮志,而这壮志的基石便是他们此时坐拥的这位杀伤性武器;曾经逗弄这个委屈划水小丫头的人哈哈大笑,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行会终于有一位萌妹女神坐镇,大有把年年打造成吉祥物的架势;那些曾经把年年当作小妹妹疼的几个女玩家两眼放光地议论着会长的“妹控”属性,激烈程度不亚于一场辩论;还有一些人在安慰是岁,苦口婆心地劝着逝者已矣,莫要在年年身上投注太多的情感。

怔愣在人群中的年年突然甩开了是岁的手,惊惶地寻找到祁有枫直视她的目光。这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在看着她、都只看她的目光。

向祁有枫伸出手的年年突觉另一只手的手腕一紧,铁钳般的手指仿佛要捏碎她的骨头。

“你要去哪里?”是岁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年年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这位朋友,我妹妹年纪尚小,还不到十七岁,还请你注意自己的言行。”这句话就没有那么温和了,祁有枫也在这突然冰冷的语气下一时无言。

“我十八岁了,是成年人,你不能限制我的自由!”年年掰着是岁的手指,厉声反驳。

“不,绵绵去世时只有十五岁,此时才过去了一年多,对不对?”是岁侧首看向三尺水。

三尺水连连点头。作为是岁的邻居,这是他亲历的事情,根本不用说谎。

“不、不对,”年年一阵眩晕,“不对,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年,我”

现实与游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你的生日是游戏历二月十七日,游戏世界三年前的二月十七日,正是那一年的八月十日,是绵绵的忌日。”

三尺水犹豫片刻,再次重重点头,印证了是岁的话。

这是任何人都能换算出的结果。

“你就是她。”是岁的手抚上了年年的面颊。

年年看进是岁的眼睛,半晌后突然一笑:“我觉得你在看她,不是看我。”

“没有差别。”是岁回道,收回了手,也收回了与年年对视的目光。

年年同样掉转视线,看到松青笑嘻嘻地用嘴型对她说“别客气”。

别客气?什么别客气?心乱如麻的年年没有心思去琢磨松青的话,疑惑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把内心的疑问讲了出来。

“什么?”是岁低头看她。

年年未答,低垂着头,不再与任何人有任何形式的交流。

祁有枫察觉到了年年与松青这一短暂交流,稳定心神后略一思索,猛然冲到松青面前,揪住他的衣领。

“你是故意的?!”

“我做什么了?”松青无赖地回道。

祁有枫瞪了他一会儿,在其他人越来越明显的敌意包围下颓然放手,按着自己的太阳穴苦笑。

关于年年的身份,其实是有两个问题需要解决的:

一,年年是不是数据体。

二,年年是不是复制了绵绵人格的数据体。

松青这一番搅局,直接把第一个问题略过,拉着是岁“求证”出了第二个问题的正确性,第一个问题也就因此失去了被讨论的可能性,也让年年失去了辩驳的机会。

若是年年揪住第一个问题反驳,是岁未必有证据证明年年一定不是人,但他却有足够的证据来论述年年与绵绵的相似性。相似性这种东西本就模糊,而他最初的证据更是“熟悉感”这种绝对感性的东西,年年只要有一点犹豫——不管是出于何种考量——他就可以顺势而为,趁着年年内心动摇的时候迅速加深这一感觉的真实度,再补充上合理的关联,年年的身份便可以绝对落实,就连她自己都不会怀疑。

或许年年真的是他妹妹的数据复制体,但这种做法还是让祁有枫有些愤怒。

这种愤怒,不仅仅是对松青和是岁的,也是对他自己的。如果他能及时察觉到这一点,早些打断松青两人的一唱一和,或许事情会有不同的发展也不一定。

“对不起。”祁有枫轻声喃喃。他知道年年听得到。

年年抬起头,也对着他笑了笑。

一道白光从她手里飞出,同时冲天而起的,还有年年。

急速冲到半空中的年年回身张弓,青芒吞吐的箭尖对准了是岁的眉心。

第二九二章 家事

明明看起来是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偏偏隔空对峙的这两个名为“兄妹”的人却都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许相似。

或许还真的是兄妹?

三尺水一阵恍惚,此时年年的面容正与是岁母亲的面容重叠。三尺水抬手比划,遮住年年面部的二分之一,只露出那双眉眼和额头,顿觉更加相似。

行天下的其他玩家一愣之后早已严阵以待,三尺水四下扫视,明堂玩家手里的罗盘已经开始转动,只等会长一声令下。

他又看了看,发现祁有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是岁的身后,蓄势待发。

“都不许动手!”三尺水跳到众人面前,“你、你、你,你们几个把罗盘都收回去!还有你们!都把武器收了!”

被三尺水点到的几位玩家怔怔的,却也没有听他的话,而是把目光投向了是岁。

“人家的家事,你们怎么还打算群殴吗??要不要——”

三尺水气急败坏的话尚未说完,一道青芒正从他的眼角划过,尖锐的噼啪声须臾便至,随着梆梆一声爆响,三尺水周围的人像是被汹涌的海浪冲散,全部摔倒在三米之外。

“音、音爆?”

匆匆赶到的郑奇站在不远处惊呼,他身后是同样错愕的木石和吴间。

他们虽然早已远离了八卦中心,但在看到年年腾空而起后,三人都觉得怕是有什么意外发生,便立刻赶了过来,刚好看到年年这超越了常理的一箭。

这是玩家能做到的事情?弓箭手要都是能射出超音速水平的箭,那其他人还玩什么?把火球搓成原子弹吗?

“我要和你单独谈谈。”

年年缓缓降落,浮空而立,平视是岁。

行天下那些聒噪的玩家已被气浪掀翻出去,滚落在地。此时这里还站着的人,只剩下是岁、三尺水和祁有枫。

同样躺在地上的松青脸色有些难看。唯独他被扔到了五米之外的一个大石头上,腰背被砸得生疼。

是岁的表情终于凝重了些许。如果说超音速的箭矢还能让他接受的话,这明显在区别对待的伤害结果却十分出乎他的意料。这不是精灵弓手这个职业的技能,也不可能是体现操作的技能控制,这是对这个游戏世界本身的掌控力。

在与巨蝎对战时,年年也施展过类似的能力,但她当时的表现并没有跳出玩家对技能的认知,无非就是速度更快了些、力道更大了些、冰冻效果更显著了些,因此没有引起同行玩家的过多猜忌,就连是岁也只当这是npc不同于玩家的一些技能效果加成。

比如,他用那只巨蝎尸体试探年年,年年盯着那只尸体看了半分钟,也没有任何意外的事情发生。

但看现在,那只足以引发音爆的箭落在人群之中,炸在是岁身边,他身边的人都被气流推走,但他却连一丝头发都没被吹动。那一瞬间他像是被剥离到了另一个空间,看着游戏里安静的蓝天大地和人群,如同在幕布前欣赏一张全景高清图像。

年年的强大不会让他心惊,年年可以肆无忌惮地表现出这种强大,才是让他意外的。

是岁抬头看了看天。游戏世界里一切如初,并没有任何外部力量插手或者即将插手的迹象。

“你知道你刚刚做了什么吗?”

“我知道。”年年伸手搭在是岁的肩上。是岁却没有任何感觉。

是岁抬手,覆上了年年的手背。没有触感。

“别胡闹,你是想要被当成病毒清扫掉吗?”是岁偏头,攥住了年年的手。

“虽然这么说有点傲慢,但我不觉得有人能够清扫我。”年年笑了笑,调皮地一眨眼。是岁紧握的空气被柔软的触感填充。

“你到底是什么人?”是岁笑问。

“你不是替我找到答案了吗?”年年笑答。

是岁沉默片刻,叹气:“我真的觉得你就是绵绵的复制体,是我妹妹。”

年年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我们第一次握手的时候,我就觉得熟悉了。”

“但你似乎不仅仅是她。”

“我很高兴你会这样想。”

商队继续前进。郑奇三人从行天下玩家那里打听到了事情的始末,最初也有些难以置信,但很快就释然了。

不就是npc吗?不就是人工智能吗?这年头谁还不熟悉这东西?

唯一让他们觉得惊奇的,便是年年竟然是某个人的数据复制体,而身为这个人亲兄长的是岁竟然完全不知,所以今日才上演了这一出兄妹相认的剧情。

至于这是喜剧还是悲剧,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

先前对年年有些态度不敬的玩家也纷纷后悔,积极商议着怎么挽回。难得遇到这么强大的npc,不说去刷刷好感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向负羁绊发展呢?

讨论愈加热烈,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商队在麒麟军先锋的提议下找到一处背风处休整。是岁安顿好众人之后,一个人向来路走了十几分钟,找到了半躺在骆驼背上翘着腿、叼着草叶的年年。

祁有枫拉着骆驼的缰绳慢慢走,两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交谈,年年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驼铃叮当作响,似是在为她伴奏。

是岁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这幅悠然静谧的画面。祁有枫牵着骆驼走到他面前,把缰绳递给他,一个人向前方玩家聚集的火光处走去。

骆驼在原地不耐地踢踏,打着响鼻,年年悄然睁开了眼睛。

“是不是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年年偏过头,眉眼弯弯地看着是岁。

“我总是在想,若是有一天能亲自接我妹妹回家,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是岁随意挑了个方向,与火光背向而行。

“她去哪儿了?”年年随口问道。

“不是‘她去了哪里’,是‘她被带到了哪里’。”是岁看着前方的黑夜,淡淡回道。

“听起来是个很长的故事。”年年坐起身子,抱住了毛绒绒的驼峰。

“嗯。”

科技的发展往往不会是单一领域的一骑绝尘,而是联动的、整体的。

因为某些原因,基因工程的发展远比神经科学要迅速得多。

人类对某些疾病的抗性、对营养的吸收程度、脂肪堆积的速度、对各种压力的承受能力、甚至是对睡眠的需求量等等,都与基因有关。

基因工程的发展还不足以创造出拥有超能力的异形人类,但对某些基因进行精准的剪切、衔接和小范围修改已经不是难题。在大众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一些人定制出了他们想要的人类:基因变异人。

这些基因变异人强壮健康,相貌出色又精力过人,学习能力和适应性强,抗压能力出众,性格平稳,也不会有任何诸如嫉妒、颓废等极端负面情绪影响决策判断。往往会被一些富豪从实验室里抱走,或是直接作为继承人养大,或是培养成继承人的管家。

但这些基因变异人也是有缺陷的,或者说,是有忌讳的。

他/她们不能与普通的自然人结合孕育后代。不是因为他/她们没有这个能力,而是结合的结果往往让人心惊。

“我们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基因变异人。我们的母亲,只是个普通人。”是岁说到这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结果似乎还好吧?”年年摸了摸自己的脸,又看了看绝对称得上帅气的是岁,暗自想象了一下父母的样貌。

“基因变异人之所以禁止与普通人结合,是因为尚无法确定被人工编译过的基因会不会出现恶性变异,并随着子孙永远遗传下去。若是些显性的表现还好,可以直接对胚胎发育进行干涉,就怕有些隐形特征,可能会潜伏几代、十几代才会被注意,而这时再想找出携带了变异基因的人类出来进行弥补这可是有可能毁灭整个种群的行为。”

“这些抱走基因变异人当儿子养的人,岂不是要断子绝孙?”年年惊讶。

“家族血脉的延续是一回事,财富的延续是另一回事。”是岁嘴角勾了勾,冷笑转瞬即逝。

“那这些人岂不是像牛工具一样?”年年本想说“像牛马牲口一样”,话到嘴边才想起他们谈论的人是自己的爹,连忙改了口。

“差不多吧。”是岁没有在意年年这一个生硬的改口。他有时也会这样想。

“造价如此高昂的一次性工具,自然要好好利用,完全掌握在手心里才对。”是岁冷漠地补充。年年不禁扭头看了看他的表情。

他们的父亲有了妻子,有了一儿一女,女儿早已去世不会再有后代,但是儿子呢?是岁会不会怨恨自己的父亲,给了他一个如此寂寥的人生?

“你”

“我不是因为这个才讨厌那个人。”

“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

年年不好意思地挠脸。实际上她还真的有些尴尬自己那个未出口的问题。但她也的确是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是岁。

“因为我是你哥哥。”

是岁笑容温柔,驼铃叮当,声声清脆,漫天繁星眨着眼睛,噼里啪啦地落到了年年眸中。

第二九三章 兄妹

虽然有禁止基因变异人与自然人结合孕育后代的规定,但这个禁忌的实际执行并没有多么严格,也没有专门的监管人员。

对于性格平稳、头脑出众的基因变异人来讲,他们自知自己的来历,也能清醒地认识到基因的恶性变异对整个人类族群的冲击。很多基因变异人会主动要求限制自己的生育能力,在像普通人一样享受爱情的同时,也不会有任何后顾之忧。

人工智能的发展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人口老龄化带来的隐患,也让孕育后代这件事脱去了义务和责任的枷锁,变成了更加自主自由的个人选择。

基因变异人的伴侣往往知晓爱人的身份——在他们生活的固定阶层里,基因变异人的身份也很难隐瞒——愿意的自会留下,不愿意的也会获得一定的补偿后好聚好散。

不孕育后代,其实也是基因变异人身为人类的一种天性善良。他们不想把痛苦带给自己的子女。

“我出生的时候,检查结果一切正常,祖母说从未见过母亲有那么激动的时候。”是岁叹气。

年年轻轻地用树枝拨弄着面前的小火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本来打算直接凭空搓个火堆出来,是岁提议不要太张扬,两人在原地拔了些杂草,勉强让这团火焰看起来科学了一点。

只听了个开头,年年心里就冒出了许许多多的问题。父母两人的身世地位如此悬殊,他们当初是怎么相遇并相爱的?父亲为何会愿意留下子嗣,还是先后一儿一女?整个过程就没人干涉过吗?等等等等。

“这么说起来,我是比较不正常的那个喽?”年年故作轻松地提出了自己更为关心的问题。

“是。”是岁点头,又摇头,“也不是。”

“嗯?”年年不解。

“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是一切正常,说话啊走路啊也学得很快,父亲还很有兴致地对你进行双语教育,你学得也很快,比我聪明多了。”

是岁揉了揉年年的头发,顺手捏了一把她的脸。妹妹小的时候脸圆圆的,轻轻一捏就是个红印子,他那时也是个六岁的小孩,父母越不让他捏,他就越想偷偷捏一把。后来妹妹就病倒了,也瘦成了皮包骨头,他每次碰到她的皮肤都觉得会不小心戳破,自此就再也没有与妹妹有过多的肢体接触。

年年嗔怒地一瞪眼,被捏红的半边脸被火光映得愈加鲜艳,像是熟透的苹果。

“变故发生在你三岁的时候。”是岁收回手,一句话之后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俗话讲,三岁看老。但在某些时候,这四个字也会犹如一语成谶,也如同难以瞑目的喟然长叹。

“然后我就被别人带走了吗?”年年犹豫了一下,主动跳过此中细节。

“你13岁的时候,父亲说找到了治愈你的方法,就把你带走了,应该是带到了h国。”是岁回道。他其实并没有打算跳过这中间的十年,只不过这十年有喜有忧,他一时拿不准要从哪里讲起而已。

“然后呢?”年年追问。她的直觉告诉她,在h国的这段时间就是直接促成她这个存在的关键。

“不清楚。”是岁摇头,“父亲和你一去不回,两年后我和母亲收到了你的骨灰,父亲那里会定时打一笔钱来,人却是再也没有出现。”

“这个”年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骨灰?原来我都已经被烧成灰了吗?

“我和母亲都猜测父亲是把你送回了基因工程实验室,现在看来,”是岁顿了顿,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年年,“似乎是”

“做出了一个替代品。”年年歪着脑袋,有些天真地接话。

这一小团跳跃的火焰边再次沉默。两人盯着火焰出神,好像同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年年摸出苏泽为她所做的画卷,边展边卷,露出了最后的一幅画,递给是岁:“这是我对过去唯一的记忆。”

除此之外,不管是绵绵那短暂又煎熬的一生,还是陪伴她的父母亲人,都没有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丝毫鲜活的痕迹。她并不觉得这种成品会是有人想要的复制品。

是岁接过画卷:“这是游戏仓?不对,这是疗养仓。这是你的第一视角?”

“嗯,是我描述后苏泽还原的,基本与我记忆里的画面一模一样。”年年点头。

是岁盯着疗养仓里惨白的灯光看了许久,才小心地收起画卷:“这只能说明你曾经生过病,虚弱到需要疗养仓来维持生命。”

“你不是说要去找游戏公司提取我的个人信息吗?到时候你就知道我是哪里来的、又是被谁扔到游戏里的了。”年年提议。

是岁苦笑:“我就是说说吓唬你一下,怎么可能说查就查,游戏公司也不是我家开的。”

年年撇嘴:“我就知道。”

“那你还打算认我这个哥哥吗?”是岁问道。

这小心翼翼的语气让年年忍不住调皮了一下,气哼哼地一扭头,却听到是岁忍着笑意继续道:“好了,我知道了。”

年年也噗嗤一下乐了,故意抬头望着天,一字一顿,咬牙切齿:“简直是个坏、哥哥!”

再次回到玩家队伍的年年引发了一小阵骚乱,还没轮到下线休息的玩家探着脖子张望,想来嘘寒问暖一下,但看到年年身边虎视眈眈的自家会长,还是把这点套近乎的小心思按了下去,以免被自家会长当作是诱拐少女的坏人。

想到此处,大家纷纷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独自一人坐在阴影里的祁有枫。这就是被会长针对的第一人,是他们的前车之鉴。

“年年~”三尺水扑到年年面前,给了年年一个大大的拥抱。

“之前让你叫我哥还不乐意,现在跑不了了吧?快叫哥!”三尺水很快就被是岁拎开,双手扑腾着冲年年挤眉弄眼。

“这是哪位?”年年扭头向是岁求证。

“我邻居,你别理他。”

是岁按住依然蠢蠢欲动的三尺水,又看了看其他偷偷摸摸向这里张望的行会成员,拉着年年躲到一边。

“把你的帐篷拿出来搭好。”同样被是岁拉到一边的三尺水用力地翻了个白眼,认命地从储物袋里掏物资,开始勤恳地搭帐篷。

年年挠了挠头。他们这一路走了好几天,她今天才知道原来三尺水还带了帐篷和毛毯暖炉,之前她都是和大家一样睡地上来着。

似乎有个哥哥的好处还不少呀?

三尺水还真是个搭帐篷的熟练工,速度飞快。年年掀开帘子向里张望了一下,看到了厚厚的毯子、毛绒绒的枕头和一个放着各式糖果坚果的大拼盘。

年年有些受宠若惊。三尺水还装模作样地向她敬了个礼。

“欢迎领导视察工作!”

是岁递给他一个眼神,三尺水自觉领会:“您放心休息,我给您站岗,以后我就是您的贴身保镖。”

“辛苦你了。”是岁满意地点头,“我看谁还敢觊觎我妹妹。”

“我敢。”

第二九四章 风来

起风了。

狂风卷着沙粒,扑灭了不远处的篝火,黑暗呼啸徘徊,一个人影悄然出现,与年年的身形重叠。

人影一手揽过年年,迅速地上下打量一番,才摆摆手驱散了狂风,目光在年年脖子上的狼牙项链和乳白玉饰上停顿片刻,揽着年年腰的手臂紧了紧。

“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年年惊喜地看着尼克,一愣后惦起脚尖,抬手揪住了尼克的耳朵,凶巴巴地问道,“说!之前你说你们正在华夏区旅游观光,是不是在骗我!”

尼克举手投降,躬着身子低低歪头,原本身高近一米九的大男人顿时变得和年年一样高。

“是是是,是在骗你,可这不是我的主意,是迪昂的馊主意,我可是无辜的。”尼克告饶,任由年年揪着耳朵拧了一圈,才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

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拧完耳朵的年年得意洋洋地咧嘴一笑,扑到尼克怀里蹭了蹭,小声道:“你终于来了,你怎么不早点来。”

听懂了年年的委屈,尼克的眸色瞬间暗沉,盯着近旁这两个全神戒备的华夏玩家看了一会儿,才把目光投向了聚集在不远处交头接耳的人群。

这些人对年年的议论,对年年与他之间关系的猜测,让他很不开心。

察觉到尼克的目光落点,年年轻轻拉住了他的衣袖,微微摇了摇头。她也能听到这些人在说什么,她早就不会在意这些了。

“我们走。”尼克叹气。这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成长。但他也很欣慰年年的成长。

“等等。”

是岁连忙阻止,与此同时,尼克也感觉到了年年一瞬间的犹豫。

“不走了。”

尼克一个转身,拉着年年钻进帐篷,片刻后,一只男子的手掌从帘子的缝隙处探出,像是指挥乐队一样按着某种旋律轻轻挥动。

眼看着妹妹跟个陌生男子进了同一个帐篷,是岁怒火正盛,突然感觉到有人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忿然回头,脸上厉色如霜,语气冰冷得仿佛一柄利剑:

“你做什么。”

站在他身后的人是祁有枫,见到是岁回头,便收回了按住他肩头的右手,仿佛刚才只是轻轻地随意一搭。

“这个人应该是尼克,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团长,也是那位游戏世界第一人。”祁有枫淡淡一笑,并没有被是岁有些轻蔑的态度激怒。

“那又如何?”是岁微愣,旋即凛然回道。

“不如何。”祁有枫依然笑容温和,“但你别忘了,年年是把他作为自己的监护人看待的。”

是岁的眉心被挤出了一道深深的竖纹,他正想再问问祁有枫还知道些什么,就见这人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回头。

是岁转身,一时骇然无语。

原本行天下玩家聚集的地方已经见不到一个人影,他只能看到一道漆黑巨大的龙卷风,正静静地在荒野里旋转。

没有风声,没有人声,没有任何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是岁只能听到身旁三尺水的喉咙里传出一阵不知是哽咽还是惊呼的怪响。

是岁连忙扭头去看那顶帐篷,探出的那只手随意打了个响指,便缩回了泛着朦胧灯光的布帐之中。

随着这声清脆的响指,声音被放回了荒野,风声如同被撕裂的尖叫,拖着长长的尾音消失在天际。是岁猛然回身,只看到被龙卷风扔下的东倒西歪的玩家,片刻后无数的细沙石块如倾盆大雨一般倾泻而下。

行天下的三百名玩家——包括那些意识下线后僵硬的玩家身体——无一幸免,转瞬就被从天而降的沙石埋成了一座充斥着闷声呼救的小土丘。

“看起来没有伤亡。”祁有枫淡淡的话语在是岁耳边响起,仿佛最刺骨的嘲讽。

“是岁,兄弟,这个人我们真的惹不起。”三尺水拉住了是岁的手臂,像是怕他一气之下闯进帐篷里兴师问罪。

“你们也不用紧张,尼克很在意年年的想法,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情的。”祁有枫也宽慰道。

是岁压下其他念头,让三尺水去照看一下行会的人,面对祁有枫欲言又止。

“我其实也不太了解这个人,这些都是从年年那里听来的。”祁有枫体贴地解释。

“但是有一点,我觉得很有必要提前告诉你一下。”祁有枫顿了顿,似乎也在犹豫,才道,“年年与这个人相识相处的时间很长,行事和思维方式也深受这个人影响,所以,”

“假如你和尼克发生冲突,年年可不一定会站在你这边。”祁有枫说得诚恳,嘴角那抹笑意却也毫不掩饰。

是岁不是嫌弃他吗?现在也有人嫌弃是岁了,而且还是被一个惹不起打不过的人嫌弃。毕竟在年年心中,这个尼克的重要性应该是比某个新认的哥哥要高的。

是岁定了定神,无视了祁有枫这明显的幸灾乐祸,掸掸衣襟上并不存在的尘土,走回自家行会的玩家队伍之中,尽心履行身为一会之长的职责。

祁有枫挑了挑眉毛,盘腿坐在了原地。在他的身后,雪白的布帐透着柔和的橘黄色光芒,像是一个热腾腾的暖炉。

尼克又撩开布帘看了看,目光一瞥,发现年年也凑过来探着脖子要看,按着她的脑袋压了压,换来年年撅着嘴的怒目而视。

“whatdidyoudo(你做了什么?)”

年年好奇地问道。她才不相信尼克会轻易地放过那些人,想来也不会把他们弄得太凄惨就是了。

“nothing(什么都没做。)”看着年年明显怀疑的表情,尼克补充道,“nothingdeadly(我可没做任何危险的事。)”

年年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抬头看了看这个低矮的帐篷,又看了看弯腰曲背的尼克,调皮一笑。

厚厚的毛毯变成了青翠欲滴的草丛,一棵大树在两人脚边发芽生长,撑起了一片蓝天。镶着金边的云彩飘在天边,雨后的夕阳给郁郁葱葱的树木染出了一个个小巧的金色尖尖,璀璨的水滴从叶尖滴答落下,像是一小串闪亮的钻石。

这是翡瑟斯大森林,是年年和尼克记忆中的场景。若不是那一小块布帘依然悬在离地不高的半空,尼克还以为自己被传送回了某个梦境。

“whatdidyoudo(你做了什么?)”

尼克扭头,看向同样目露怀念的年年。

“nothingdeadly(我可没做任何危险的事。)”

年年回道,学着尼克刚才的语气。

尼克已经轻车熟路地坐在了草地上,靠着身后的大树,仰头看着天空。年年蹦到尼克身边,枕着他的大腿躺好,伸了个懒腰。

“ohireallymissthis(哎,好怀念啊~)”年年叹气。

“ibelieveyoudo(看得出来。)”尼克无奈地摇摇头。那把闪亮的小刀再次出现他的指尖,银光翻飞间仿佛一只灵动的蝴蝶。

“so,whatmakesmygirlsosoftthatshewantstobackonmylapsagain(出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又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了?)”

“ithasbeenalongtime(哎,真的是好久没这么躺着休息了。)”

年年的思绪似乎还沉浸在某个遥远的时光里,闭着眼睛喃喃说道。

“yeah,sincedehumjoinedusandwarnedyoutostayawayfromme(是有很久了,自从迪昂加入我们、并且警告你离我远一些以后。)”尼克漫不经心地答道。

“’’sbecause(我不是因为他才)”年年急急坐起身子,试图辩解。

“becauseyoudon’twantpeopletothinkofyouasapetofanawfulpedophiliacfreak(因为你不希望别人把你看作是我这个恶心的恋童癖怪人的宠物。)”

尼克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年年的头发,仿佛在安抚一只被激怒的小兽。

“ineverthinkofyoulikethat!ijust(我从来没把你当作那种人!我只是)”年年抓住尼克的手,瞪着他认真说道。

“youjustdon’twantotherpeopletothinkofmelikethat(你只是不希望别人误会我,认为我是个古怪的恋童癖。)”尼克抽回手,懒洋洋地把双手一摊。

“youdoknoweverythingaboutme(你确实很了解我。)”年年有些郁闷地躺了回去。

“becauseyouaremygirl(因为你是我们的小姑娘。)”尼克的态度终于认真了一些。

“maybeiamnotjustyourgirl(或许我不仅仅是你们的小姑娘。)”

年年再次重重叹气,把兄妹相认的前缘后果仔细地讲了一遍。尼克安静地听着,双手抱在胸前,目光落在两人身下的草地上。

“doyourememberthefirsttimewemet(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吗?)”尼克轻声问道。

“yes(记得)”

年年的嘴角上扬,眉眼弯弯。那是她记忆的起点,是她“出生”在这个世界的那一天,尼克也是她在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

“whatifitoldyou,it’snotthefirstisawyou(假如我跟你说,那其实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呢?)”

“what(你说什么?)”年年腾地坐起,难以置信地看着尼克。

“atthefirsttimeisawyou,youwerekneelingonthegroundandlickingtheearthwithtearsalloveryourface(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跪在地上舔食泥土。你在痛哭。)”

第二九五章 往事(英文预警)

“andthatgulyfacewasthemostrealthingihademunicationswithothersatfirst,butlateryougrowanenthusias-mforthat,alongwiththeenthusias-mforallkindsofsensations(没什么。最开始的时候,你非常害怕与人交流,但不久之后,你对这件事和其他的感官感觉都产生了极大的热情,以至于有些狂热。)”

年年的笑容愈发戏谑。尼克躲开她的视线,揉着额角叹气。

“sensation(感官感觉?)”年年的笑容皱了皱。这个词似乎触动了她记忆里的某个片段,某个最近才提取过的片段。

“senseoftouch,s-werelikeasicksensationaddict(触觉、嗅觉还有味觉,那时的你就像个有特殊嗜好的瘾-君子一样。)”

“yourtimeinthisworldwasveryregular,threedaysaweek,eronehouratime(你的上线时间也很规律,一周三次,每次半个小时,后来延长到了每次一个小时。)”

尼克只说了他观察的结果。年年应该可以发现这个结果背后的信息。比如,上线时间如此规律,足以说明在那一段时间里,年年的自由是受到严格限制的。

“howlonghadyoubeenwatchingme(你到底观察了我多久?)”

年年甩了甩头,一拧身又躺倒在了尼克腿上。

如果是岁的猜测是正确的,那个时候正是那位绵绵小姐姐被送回基因工程实验室的时间。这不是她的经历,所以她才没有记忆。她与那位绵绵的关系,似乎更像是继承。

尼克犹豫了一下,答道:“awhile(有一段时间。)”

“andoneday,nifinallygotyouback,somethingwas(然后某一天,你消失了。当我再次见到你的,你)”

“changed(变了。)”年年了然,主动接话。

“den(不是。是隐藏了一些东西。)”尼克摇头,笃定地道。

“t(你眼里的那种火焰像是被厚厚的浓雾笼罩住了。你看起来很迷茫。)”

“whereareyougoing(你要去哪里?)”

坐在树下的男子突然开口,吓了兀自发呆的年年一跳。她转身看去,男子的长袍已被林间的晨露打湿,一片树叶飘飘摇摇地落在他的肩头,又滑落到了柔软的大地上,如同终于归巢的倦鸟。

“anywhere(哪里都可以。)”

年年不认识这个人,却也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人的问题,给出了一个似乎不太认真的答案。

“ifyouaregoingtobeanywhere,youmightaswellasbeherewithme(如果哪里都可以,那不如与我一起留在这里吧。)”

男子笑道。年年点头。

少女来到树下,拉起了似乎早已等待多时的男子,终于确认了这个陌生的新世界的真实。

年年的思绪被拉回到了他们相遇的那一天。她一直以为那是一次奇迹般的缘分,原来这不过是一个有预谋的邂逅吗?

他当时在等的那个人,是她?还是她?

“that’swhyiadoptedyou(这就是为什么我会收养你的原因。)”

尼克懒洋洋的话打断了年年的胡思乱想。

“adopted?(收养??)”

年年扯着嘴角,像是没听清这个词,不由重复了一遍。

“,youmaywanttocallmed-(对。收养。所以你也可以叫我爸——)”尼克面容慈祥,语气里满是殷殷期望。

“nicholas!(尼古拉斯!)”年年一头黑线,没好气地警告。

“eastit’snotanotherd-word(好吧。也不算太糟,至少不是另外一个词。)”

尼克很知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一副开心熨贴的样子。

被尼克提醒,年年想到了这个人常常挂在嘴边的脏话,也陡然惊觉这个人竟然半天都没有说过一个脏字,简直堪称是另一个奇迹。难道萨拉姐对团内成员的素质教育终于起作用了?

“whereissaraandotherguys(萨拉和其他人都在哪里?)”想到萨拉,年年也连忙问起了佣兵团里其他人的行踪。

“keddehumtolookaftertheirbodies(在路上。我让迪昂留下照看他们扔在这里的身体了。)”尼克答道。

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剩下那些人的安危,也不在意迪昂是否也需要下线休息。大家都是成年人,可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也不需要别人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年年仔细地看了看尼克的表情,终于发现了这人隐藏在笑容下的疲惫。年年禁不住有些自责。

尼克应当是收到她的消息后就立刻赶了过来,而这个人很可能是自离开那艘飞艇后就再也没下线休息过。无论在游戏里如何强大、如何多变疯狂,他终归也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却保护了她这个非人的存在多年,更是给了她一个坚实的归属。

“thankyou,nick(谢谢你,尼克。)”年年轻声说道。

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微风从草丛间飞过,轻柔地包裹住尼克两人,草叶的沙沙声像是催眠的小夜曲,驱散了年年妄自纷乱的猜疑。

“forwhat(为什么谢我?)”尼克双眼微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年年的棕色头发。

“ngmybestmentor(为了感谢你这个最好的导师。)”年年也眯起了眼睛。

“youdolearnlotsoffancywordsfromdehum(你倒是从迪昂那里学来不少好词。)”尼克轻笑一声,点了点年年的额头。

“andilearnedmorefromyou(我从你这里学到的东西更多。)”年年失笑。尼克对迪昂的敌意依然如此幼稚且直接。

“goodthingsorbadthings(好的还是坏的?)”尼克睁开眼睛,挑眉问道。

年年故作沉思,一分钟后才惭愧地开口:

“fandhalf(都有。一半一半吧。)”

“that’sgoodenough(那还不算太坏。)”尼克点头,很是满意。

“ithinkso(我也这么认为。)”年年也点头,深表赞同。

虫鸣声响起,映衬着林间的安静愈发幽然。

“whareareyougoingnow,mylady(那现在的你想去哪里?)”尼克再次闭上眼睛,喃喃问道。

“home(回家。)”年年的呼吸平稳悠长,仿若梦呓。

在启动游戏内置的深度睡眠功能之前,尼克深深地看着已经熟睡的年年,懊恼和后悔一遍遍地在他眼中闪动挣扎。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声拳头砸地的闷响,尼克叹着气给出了他的回应:

“thenlet’sgohome(那我们就回家。)”

第二九六章 惊变

等到行天下的玩家们终于把自己和同伴从土丘里挖出来的时候,启明星已经闪亮在东边的天际。

好在之前下线的那些玩家们陆续上线,并迅速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惊惧之下自行“出土”。挖掘现场时不时就会有一只手从厚厚的土堆里挣扎探出,被化身为紧急救援队的麒麟军士兵们挖出,再被抬到一边整整齐齐地码放好。

重见天日的玩家们愣愣地坐在原地,看着身边那些主人意识尚未回归的冰冷“尸体”,恍然间有种从坟墓里爬出的劫后余生感,顿觉人生是如此美好。

麒麟军的士兵和使臣护卫们都被派来救灾,三位主帅和使臣大人却不见踪影。

郑奇三人很自觉,也不愿掺合这种私事。他们只是保护商队成员的随行武装力量,不负责解决商队成员内部的人际关系问题。

松青则是“体贴”地替是岁避免了夹在妹妹和挚友之间的尴尬,一个人躲进了麒麟军先锋队,找郑奇三人联络感情去了。

祁有枫依然守在帐篷旁边,冷眼看着这边的热火朝天。第一丝天光冲破黑暗的时候,祁有枫若有所感地转头,看到了钻出帐篷的灰发男子。

“你叫什么名字?”尼克伸着懒腰,又转了转脖子,开口问道。

“祁有枫。”

“嗯。”尼克点头,目光一扫,看到了不远处全神戒备的其他玩家们。

他抬起双手,手掌向下,骨节分明的手指呈弧形微弯,右手由内向外划出一道优美的轨迹,清风再次在他的指挥下徐徐舞动。

商队里那三百名玩家整齐地后退了一步,惊慌失措地四处张望,担心又会被诡异出现的龙卷风放飞再扔下。

尼克摇头晃脑地哼着歌,激昂地为自己指挥,双手越抬越高,近乎与视线齐平,风越来越大,仿佛要席卷天地。

空气愈发凝滞,不少人已经起了下线避难的心思。突然一阵尖锐诡异的笑声被风吹来,一部分玩家果断下线保平安,另一部分人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高大的灰袍男子状似疯癫地虚空一抓,狂风扑面而来,弄花了他们的视线。

风沙过后,留在游戏里的行天下玩家们揉着又痛又痒的眼睛,在朦胧的泪光中看到那个疯子用双手中指按住了自己的嘴角,用力向上一拉,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鲜红的舌尖像是蛇信一样舔过嘴唇。

等到这些玩家们终于睁开双眼,定睛看去,那个男子已经消失无踪,对面的平地上只剩下一顶孤零零的帐篷和坐在帐篷前的祁有枫。

”大家的状态很不好,很低迷。“三尺水面有倦色,龙子剑也被蒙上了一层灰尘,有些黯淡无光。

“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是岁也很无奈。

当初天火楼与海伦洽谈失败后,为了消弭行会内成员对年年的敌意,也为了促进大家对会长所做决定的理解,藏九是用道具全程录像的。

那位等级第一人尼克的存在自然也被记录了下来,并且被行会内的大部分人看到过。

那时候的大家,对此人还多有崇拜和向往,甚至想过找高手取取经,学习一下。

昨晚尼克刚刚出现时大家还没有联想到那个全游戏第一个冲到70级的人身上,否则就不会暗自揣测他与年年的不正当关系,以至于惹恼了护短又妄为的尼克。

现在这灾难现场一般的结局足以说明此人的来历,而当初被是岁刻意放大过的实力差距就成了最沉重的枷锁,让大家连反抗的心思都没有,更是滋生了一些人心的浮动。

刚才那些逃下线的人不出意外地被集体指责了。

“我们前边一路顺畅,大家本就有些轻敌和浮躁,匆忙离开哈瓦里哲城的行动也有些莫名其妙,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无法逾越的强敌,两次被人玩弄,心态有些失衡,也实属正常。”是岁分析。

尼克这两次吓唬人一样的恶作剧并不会让这些劫后余生的玩家感激,只会让这些向来站在华夏玩家群体顶端的家伙感到耻辱,或者激进,或者消沉。

激进之下容易冲动,消沉之下又容易畏缩,两者都不会是身为领导的是岁想要看到的。

“强敌?”三尺水扯了扯嘴角,“从人际关系来看,尼克怎么也该是我们的同伴吧?”

想不到是岁对这个人的敌意如此明显,连思考分析都没有就给人家定了性,绝对的感情用事。

“我是在依照他的行为判断。”是岁平静回道。

“我倒是不觉得他有敌意,否则早就弄死几个人了,你可别说他没这个本事。”三尺水摊手。

“而且,他现在走得这么干脆,想来也是放心让年年继续留在这里,额……”三尺水犹豫了一下,“他应该是认同了你这个哥哥的存在?”

毕竟昨晚尼克上来就想直接带走年年那一幕他是亲眼所见,后来年年一犹豫,尼克就瞬间变卦,只是惩戒了一下那些嘴臭的玩家,是岁本人毫发无伤。

是岁沉默片刻,才回道:“你怎么还做起心理分析了?”

“我这是直觉。”三尺水得意洋洋。是岁的态度说明他的分析是对的,至少得到了是岁的认同。

“负面情绪持续传染下去,加上神经紧张造成的疲惫,再遇到战斗的时候很容易减员。我们要想办法重振一下士气。”

是岁说完,与三尺水一齐转身,看向那顶小帐篷。

年年也很强大妄为,大家对她的惧意就一点也不明显,还兴致勃勃地想去刷好感。

“让她公开说明一下尼克是她的团长,属于同伴?”三尺水提议。

“没用的,有这么一个同伴随队,大家更要慌张了。”是岁摇头。

尼克的危险在于他身上那股疯疯癫癫的气质,想必他哪怕是一脸温柔地冲大家笑,大家也只会想到刚才那个诡异的笑容,进而退避三舍。

更不要说长安的藏九曾经传信,生动地描述了一下近日出现的一帮奇形怪状的西方人和他们当街屠杀蔷薇骑士团的壮举。

像尼克这样的人不止一个,这个消息恐怕更让人不安。

“不随行就完了呗,就说这个人和他的佣兵团只会远远跟在队伍后边。”三尺水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冷颤,摇摇头把这个提议否决了。

“都怪这帮家伙嘴欠!”三尺水恨铁不成钢。

“边走边看吧。”是岁暂时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

他此时还在惦记另外的一些事,更没有心思和精力去处理游戏里玩家们的集体心理阴影,哪怕这些人名义上是他的责任。

尼克的到来让他意识到了年年记忆缺失的严重性,他需要想办法“唤醒”这个复制体的初始人格,那个属于他妹妹绵绵的人格。

一个循序渐进的“洗脑”计划刚刚在是岁的思索中成型,就被一声古怪的尖厉咆哮打断了思路。

是岁和三尺水急急回头,三名麒麟军士兵已横刀挥出,砍下了身边玩家的头颅和手臂。

飞起的脸庞上还有着平和的微笑,微笑的主人从没有警惕过身边这些呆板的npc士兵。他们刚刚还帮助过自己。

三尺水已经冲出,龙子剑凛冽如寒芒,与反应过来的其他玩家们一起攻向了那三名士兵。

却已经有更多的士兵嘶吼着迎击,从他们嘴里吐出的咆哮不似人类,反而像某种野兽。

几经波折身心俱疲的行天下玩家们很快就又有减员,被五把刀剑分割的尸体瞬间被系统刷新,以免造成目睹者更大的心理阴影。

一片纷乱中,是岁突然看到了一张充满愉悦和满足的笑脸。

它藏在面目狰狞的士兵身后,所过之处鲜血如影随形,仿佛一具行走的瘟疫,被触碰的士兵都被变成了嗜血的野兽。

是岁连忙转身,看到祁有枫已经钻进了年年的帐篷。

……

哈瓦里哲城,木里特湖湖岸。

萨拉端坐在水牢里,暴躁的矮人克拉夫特刚被她劝下线,另一个矮人约克已经召唤出了他的大老鼠坐骑,塞满了水牢二分之一的空间,徒劳地用爪子挠着流动的湖水。

海德和杰基尔懒散地躺在地上,圣骑士约翰正在轻声念诵圣经的诗篇,那罪人的道路必将灭亡。

“罪人”正站在水牢之外,安静地听约翰那低沉的声音从流水铸就的牢笼里传出,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预言。

萨拉悄悄闭上眼睛,把担忧隐藏在眼睑之下。

尼克和迪昂都不在这里,难道是已经出事?不,至少尼克应该没事,否则这个叫做西米尔的家伙就不会手段如此粗暴地困住他们,只为了与尼克做一笔交易。

他们还以为西米尔的行事至少要遵循一些原则,比如不能当众做出一些违背人设的行为,就像之前被尼克和迪昂整治却不能明目张胆地反抗一样。

现在看来,这个人只是在将计就计,只等一直尾随他的圣诞小丑成员现身。

不过,这人为什么会想要cy的日记本?先前放弃得如此轻易,现在又来胁迫尼克取回,为什么要这样多此一举?

萨拉正皱着眉抓不到头绪,杰基尔懒洋洋地道:

“cy的日记有什么好看的,就是本幼稚的流水账。他想知道cy的事情还不如直接问我们,我们都比cy更了解她自己。”

萨拉笑了笑。确实,cy的日记虽然写得偷偷摸摸,但她也经常会抱着本子找他们求证细节,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偷瞄过几眼,对这行程表一样的日记内容都觉得哭笑不得。

“或许他想知道的是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海德猜测。

“我们不知道,尼克也不会知道吧?”杰基尔不以为意。

“不对。”萨拉突然醒悟,“确实是有一些事情,只有尼克知道,我们都不知道。”

“这个人在追踪cy的过去!”

第二九七章 挟持

圣诞小丑佣兵团并不是尼克主动建立起来的,只不过聚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而他们偶尔也会需要借用佣兵团的组织形式活动——比如那个捕猎蓝皇鲸的任务——尼克才在其他人的推搡下骂骂咧咧地成为了一团之长。

除去尼克和年年之外,萨拉是第二个进入这个小团体的人,在她之前,是另一位精灵族亚历山大。

而根据亚历山大所说,他遇到尼克两人时,这两个人似乎已经结伴游荡了很久,还在翡瑟斯大森林的深处某个被弃置的部落里建了一间小木屋,以方便尼克这个人族玩家在精灵族领地里暂住停留。

当时,亚历山大根据某个任务的要求去森林深处寻找一种稀有的花种,听到树丛里有一个男子在讲故事,听了一会儿后,亚历山大以原著党的严谨性为基准,忍无可忍地跳出来纠正男子故事里的大量常识性错误——比如特洛伊战争里并不会出现巨人种、用苹果永葆青春是北欧那边的神话、弓箭不是近身武器等等。

跳出来一股脑地指责完,亚历山大才发现讲故事的男子竟然是绝对不应该出现在精灵族领地里的人族,而听故事的人是个精灵族的小姑娘。

这是个诱拐我们精灵族幼女的人-渣。

这是亚历山大见到尼克和年年这对组合后的第一反应。

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尼克依然孜孜不倦地向年年灌输各种乱七八糟的知识,亚历山大则在一边喋喋不休地一一进行纠正,只不过相比较尼克那些新奇有趣的故事,亚历山大的再教育工作成效并不显著。

直到更为强硬的萨拉进入这个团体,对年年的教育才算走入正轨。

作为亲历过年年最懵懂迷茫的时期的人,萨拉和亚历山大都对年年的来历有过一些猜测,只是从未寻根究底而已。

“你似乎知道一些什么?”

萨拉睁开眼睛,看到西米尔探究的眼神,笑着摇了摇头。

“我们只是一些在游戏里结识的陌生人,能知道些什么?”

西米尔不置可否,目光在海德和杰基尔的身上停留。

“你”西米尔欲言又止。

“我们怎么了?”海德好奇地问。

“大概是觉得我们古怪?”杰基尔咯咯咯地笑着。

“双胞胎有什么古怪的?”海德不解,挠了挠头。

“少见多怪呗。”杰基尔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你们两个叫什么?”西米尔仔细观察两人的神态片刻,才问道。

“我叫海德。”海德老实地答道。

“杰基尔。”杰基尔笑容神秘。

萨拉饶有兴趣地看着西米尔瞬间僵硬的表情,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的来历似乎也很有趣。

“抱歉打扰了你们的联谊,方便让我这个路人加入一下吗?”

西米尔转身,一把锋利的小刀插进了他的两根肋骨之间。

尼克转动了一下刀柄,施施然地向后轻轻一跳,笑道:“辛苦你招待我的团员,送你一份礼物以表谢意。”

西米尔洁白的长袍上沁出一团血色,他低头看去,突觉一阵眩晕。

“忘了说,迪昂让我代他转送一下另一份谢礼。”尼克看了看四周,又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哈瓦里哲城,“这人大概还在某个女人的床上,我们就不用等他了。”

西米尔拔出小刀,扫了一眼泛着幽绿光芒的刀锋,翻手一掷。尼克抬手接回小刀,耐心地等面前这人驱散掉伤口的毒素后进行治疗。

尼克看着规规矩矩使用技能的西米尔,挑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困住其他人的水牢,一时有些摸不清这个人的路数。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人设?

“你需要这个?”尼克取出年年的日记本,对着西米尔摇了摇。

“是。”西米尔点头,盯着衣服上的血迹拧眉。

“不给。”尼克收起日记本,转身就走。

没想到尼克会拒绝地如此干脆,西米尔愣了一下,眼看着尼克不像是在欲擒故纵,才高声问道:“你不想救你的人了?”

“除了困住他们一会儿,你还敢做什么?”尼克停步,拧着上半身回头看他,咧嘴一笑。

“很多。”西米尔手里的法杖轻轻向下一磕,水牢的体积瞬间缩小,约克无奈地收回坐骑,坐在了克拉夫特下线后扔在原地的身体上。

“哦。”尼克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你打算淹死他们呢!”

尼克摸着下巴转身,若有所思地道:“他们要是被淹死了,你好像就没有什么筹码能威胁我了吧?”

他把两只手放在嘴边做喇叭状:“你们可以去死了!”

水牢里的六人齐齐竖起一根中指,克拉夫特的中指是被约克掰出来的。

尼克耸肩:“这年头的领导真不好当。”

西米尔看着故意搞怪的尼克,耐心渐消:“他们的复活位置是可以被固定的,比如在某个封闭空间里。”

“没事,等他们死上几次,或许就有人把复活点改回去了。”尼克无所谓地回道。

西米尔皱眉。

“我的朋友,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可不是拿来使用的,而是用来互相威慑的。”

西米尔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年年应该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才对。之前复原木里特湖时,所有的步骤都是他在暗中引导,并故意凸显了日记本的作用,年年其实什么都没做。

而且,意识到是一回事,正确地引导这种意识是另外一回事。阿尔伯特也一直在监控年年,至今没有传信讲过她有任何异样行为,暂时应该是一切正常才对。

“你去见过她了?”西米尔不禁明知故问。

“嗯,还被她带回翡瑟斯游玩了一下,”尼克嫌弃地瞥了一眼远处的荒野,“应该让她把这里改造一下的,太丑了。”

西米尔忍住了立刻联系阿尔伯特求证的冲动,盯着尼克沉默不语。

尼克却仰头看了看离湖边不远的王宫,笑了笑:“好像差不多了。”

西米尔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王宫依然威严肃静,连绵的绿意夹杂在白墙黑瓦之间,被粉嫩的花丛点缀,直让人觉得生机勃勃。

西米尔正觉莫名,那团团的粉嫩色彩开始缓缓蔓延。

“提问:一株蕈类植物拥有多少个孢子?”尼克悠然问道。

风起,整座王宫变成了粉色的城堡。西米尔连忙转身,看到了同样被粉色蕈类吞噬的哈瓦里哲城。

“答案是:你猜。”

话音未落,狂风已起,湖浪千层,有人笑得惬意,有人骇然以惊。

“住手!我放人!我放人!”西米尔的长袍已经被冷汗打湿,水牢应声而破。

风就像是离弦的箭,如果不进行后续控制的话,就只会遵循基本的物理规律活动。但他现在需要尼克控制这些风,更需要尼克立刻掉转狂风的方向。

那些粉色的蕈类植物明显有毒,狂风若是真的吹入哈瓦里哲城,卷起数以千亿的孢子,再让这些孢子被城中居民和牲畜吸进肺里

西米尔不由地打了个冷颤。这可不是简单还原一下数据就能解决的问题。

他也想到了那个消失不见的精灵族玩家迪昂,暗自懊悔自己竟然轻视了这个人的存在,也轻视了这个人的疯狂。

尼克嗤笑了一声,轻哼着上世纪流行的蓝调爵士,身体随着节拍摇摆,两只手挥舞旋转,悠悠然指挥着狂风消弭在空中。

西米尔刚松了一口气,整个人便被重物撞飞,趴倒在地后脊背一沉,整个人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对手臂长短的利齿探到西米尔脸旁,火红色的大老鼠嗅着西米尔的鼻孔和嘴巴,还用湿漉漉的鼻子拱了拱,口水也滴到了他肩上。

约克毫无顾忌地嘲笑着僵硬的西米尔,其他人却对他不感兴趣,围到尼克身边观赏被重新粉刷了一遍的哈瓦里哲城。

“迪昂真的打算弄死这一城的人?”杰基尔兴奋地问道。

“你太高看他了,这么短的布置时间,最多弄死四分之一,再让另外四分之一得个肺结核。”尼克翻了个白眼。

“肺结核?”海德眼睛一亮,这可都是好素材啊。

“你想要?”尼克抬起手。

“喂!你们不要太过分了!”西米尔在大老鼠的爪下挣扎。

“嗯,我也这么觉得。”尼克拍拍大老鼠的脑袋,把西米尔救了出来。

“你守规矩,我们也守规矩。”尼克好心地拍散了他身上的尘土,白袍早已变成了土黄色。

西米尔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个佣兵团的成员。

“你放心,我们不会这么无聊。”杰基尔笑吟吟。

“你放心,我们不会乱讲话的。”海德宽厚一笑。

西米尔的表情更复杂了。

如果不是这两个“人”的存在,他也不会心有顾忌而沦落至此。至于这两个人的保证,西米尔暂时表示怀疑。在有些情况下,秘密不过是一张任人随意读取的纸。

他现在只想尽快脱离这个窘境,迅速联系阿尔伯特,首先查明年年有没有主动修改底层数据,再要确认一下被投放进游戏世界的实验数据体的信息。

当初阿尔伯特提起这个事情的时候他没有太在意,想来也就是一些人文类项目想要借用这个世界做一些现实难以获得批准的心理学和社会学试验,阿尔伯特也说过这些数据体不会表现得太特殊,除非有些设计师本身太过古怪。

今天见到海德和杰基尔,再与“他们”交流过后,西米尔觉得他已经找到了这个古怪的设计产品。

而这个产品背后的人会不会经由他的表现推测出更多的秘密,西米尔不敢细想。

“我相信我的人。”尼克淡淡补充。

“我也相信我的团长。”杰基尔正色,一瞬间与海德惯有的表情如出一辙。

萨拉看着两人笑得欣慰,约翰打开手里的圣经遮住脸,似乎是在害羞,约克咯咯笑着扯开克拉夫特的嘴角,踩在大老鼠背上想要去拍尼克的头,被尼克嫌弃地躲开。

西米尔第一次拥有如此明显的被孤立的感觉。

不是因为这些人对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而是因为这些人站在一起,就仿佛自成一个世界,其他人都会被自动排斥在外。

这也是年年的世界。

西米尔突然觉得有些疲倦。原来他想要固定住的这个坐标轴早就被人剪定到了另一个空间,一个虽然很小但也很稳定的空间。

“让她不要再乱来了。”

留下最后一句话,西米尔黯然离去。尼克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萨拉也盯着他的背影皱眉。

“先不管他,”尼克拍拍手,示意大家看他,“cy认回一个哥哥,我来问问大家有什么意见。”

“打残!”

“逼疯!”

“弄死!”

第二九八章 失败

西米尔其实并没有走远。

当一个人同时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和知识时,很多看似无理神秘的事情也不过是一段需要花费些时间去输入的指令。

而对西米尔来说,某些简单的指令只是他的一个念头,所花费的时间也不过须臾。

如果说现实世界中的光学迷彩隐形衣是对人类双眼的欺骗,虚拟世界中的隐形只需要修改一下相应的光线和色彩信息而已。

哪怕是构建出一个惟妙惟肖的立体投影,西米尔也只需要一个转身的瞬间便可完成。

这整个世界都是他参与创建起来的,他会愿意戴上面具乔装打扮,但绝对不会在自己的世界里被人胁迫。

迪昂挟持全城的举动确实让他惊讶,那对双胞胎的存在也似有危险,尼克这个人的随性更让他觉得极度不适,有种强迫症看到一行不规则排列的数字一样。

但这些人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凡人。他也是“凡人”,曾经是。

他以为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表现会引来一些有趣的讨论,但没想到会听到更有趣的事情。

兄妹相认?人格拷贝?

西米尔站在王宫东侧的平台上,看着聒噪吵闹的“小丑”们乱哄哄离去,转身沉思。

他在想要不要扭转年年曾经对这个城市的影响。

他也在想为何阿尔伯特迟迟没有回复他的询问。

得知年年有可能是某一个叫做“绵绵”的女孩的复制体,西米尔习惯性地把这个消息与阿尔伯特做了分享,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得到即时的回应。

略略有点小失望,西米尔决定让这个城市保留下关于年年的记忆。

这是她应得的奖励。

……

阿尔伯特收到了西米尔的信息,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看。

让一个人从温和可亲的导师,变成狂躁易怒的暴君,只需要糟糕的一天。

对年年的调查继续失败,对帕斯卡尔的调查继续失败,心灵上传的试验继续失败。

阿尔伯特从一扇落地窗前离开,窗内是平躺的一具尸体,他身边忙碌的科研人员早已习以为常,简单收拾一下就会把他送去医学部门继续发挥作用。

他们不觉得这是对人类生命的践踏,因为这也会是他们的命运。

身为这个世界最优秀的一批科研人员,他们把生献给世界,献给无止境的探索,把死献给后人,献给更优秀的继承者。

这是他们对未来的信心,只不过这种信心也让他们在对待同时代的人类时少了一些感同身受。

比如,他们可以平静地等在一个垂死挣扎的人身边,专心地记录下各种数据,却不会采用任何手段去延误这个人的生命。

他们的报告里只需要“死”的数据。

阿尔伯特的试验也只需要死亡,各式各样的死亡。

今天这个试验品是沉浸在愤怒中死去的。

违规操作是会上瘾的,有过第一次,就会有第无数次。

擅自提取活人的记忆,是违规操作。

只因试验需要,修改甚至删除活人的记忆,是违规操作。

以试验为目的剥夺一个人的生命,也是违规操作。

至于让这个人死在不断循环播放的悲愤记忆中……这种操作还没被写进条例,不算违规。

这种试验已经持续了一年,被阿尔伯特寻来的试验品已有八人。这八人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被所在国家判处了死刑。阿尔伯特只是为他们换了一个行刑场所和方式。

他一直在寻找最能激发这些人求生欲的操作方式。他觉得“求生欲”或许就是让意识跨越死亡的关键。

可惜一年下来,记忆拷贝积攒了八份,失败也积攒了八份。

难道是搞错了方向?最终还是要回归到神经系统的高仿搭建?还是要重新考量量子活动的信息输送方式?

阿尔伯特一页一页地翻过试验报告,用力到仿佛要把电子屏幕戳碎。

把电子屏幕倒扣在桌上,拳头与金属壳的撞击让他冷静了些许。

这就是他不喜欢使用投影型屏幕的原因。对空气挥拳只会让他更生气。

阿尔伯特取消了下一个购买死刑犯的订单,把对方讨要违约金的信息连同这个人的联系方式一起删除,并且启动了对整个实验室内部网络的定向清理程序。

为了不让管理h国的弗兰肯斯坦发现这里的违规操作,阿尔伯特小心翼翼地搭建了一个专属内网,并且伪造了个人身份,将这些失败的试验品作为捐赠的医学材料送给有需要的部门。

他取出了对帕斯卡尔的调查结果。他雇佣的私家侦探果然专业,不仅从当地调来了帕斯卡尔死亡时的事件描述和尸检报告,还获得了现场照片的原件。

阿尔伯特仔细地看过这些照片,一点点在脑内还原出一个布满尘土、凌乱陈旧的房间。

房间的窗口很小,灰尘在阳光下跳舞。

书架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三四本书,尘土把它们与书架埋在一起,其中一本的封土却有些松动。

阿尔伯特放大照片,看到了书页间的一个微小缝隙,似乎是有人在这一页夹放了什么东西。

他迅速依照书名查到这本书,估算了一下页数后切换页面,逐字逐句地阅读了起来。

这似乎是某个角色的忏悔。

阿尔伯特的目光落在了这个角色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上:

“ikilledtheoneisupposedtosa-ve”

……

年年的出现并没有阻止事态的恶化。

郑奇三人匆匆赶来,试图用军令控制住npc士兵的暴动。

有一部分被控制住了,被木石集合到一处原地待命。

控制不住的那部分已经被清扫干净,尸体的刷新没有玩家那么快,在原地堆出一个小山。

麒麟军五百人,减员一百四十人左右。

使臣护卫五百人,减员八十人左右。

行天下玩家三百人,减员六人,均为辅助型玩家。

相比较麒麟军的损失,行天下的这点伤亡真的不算什么时候,但那边死得只是数据,这里死得可都是相处很久的好朋友。

以尸体堆成的小山为界,在场的人迅速分为两派,松青的人在打扫战场,他自己早就下线休息去了。

有多早?

最后一个喊杀声消散的瞬间。

年年已经被行天下的玩家簇拥在中心,但也有人觉得她这个盘腿而坐、随地揪草当饭吃的造型太没有威慑力,暗暗向会长递着自以为无人注意的眼神。

是岁半晌未语,抬步向麒麟军那方走去,试图阻拦的人被年年横眼一瞪,瞬间变成了委屈的鹌鹑。

麒麟军减员的一百四十人里,有一百人都是她杀的。

杀完那些抽风的士兵之后,怒气冲冲地想继续砍杀的行天下玩家也都被她一箭一个冻成了冰块,这会儿正抱着一级冻伤的手脚瑟瑟发抖。

对待敌人和自己人都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无情,好在她对是岁还有些许孺慕之感,也算是让这些人心安了一些。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异样?”

是岁悄声问着跟在他身后的年年。

年年努力回想,不太肯定:“难道是有人捣乱?”

“我比较希望刚才那番景象是由某个外因引起的。”

两人走过忙碌的使臣护卫们和逐渐矮小的尸山,与迎面而来的郑奇三人撞了个正着。

是岁笑了笑。这种情况下,聪明人才不会各自为战,哪怕心存猜忌,也要争取表面上的和平合作才对。

年年悄悄地后退。她觉得自己负责警戒就好,想来也知道这些人又要兜圈子了。

无缘无故的,手底下的士兵开始发疯杀人,还只杀行天下的人,郑奇三人讨论后都觉得,自证清白是不太可能了,争取联合办案才是当务之急。

他们想争取一个人的绝对中立,以保证他们不会被冤枉至死,再被行天下的人用舆论操作成土匪。

郑奇直接走向了年年。

一步之遥之时,年年突然一飞冲天,手里的月灵弓蓄势待发。

第二九九章 前置任务?

一簇流星从天上划过。

年年浮在半空,箭尖自东转向西,又自西下落,被她收回了箭囊之中。

“大概是——”

年年才开口向郑奇解释了三个字,她似有所感地抬头,看到一个慢慢悠悠随风飘的方形黑影。

“刚才那是御剑飞行的残影。”

对云笈剑宗比较熟悉的是岁肯定道。

“那我猜现在这个是明堂的铁盘子。”

对明堂印象深刻的年年附和。

“这些不是玩家吧?”

哪怕远离繁荣的中原腹地,郑奇也知道现在的云笈剑宗中,可以御剑飞行的玩家寥寥无几,而刚才那簇剑光足有十几道。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年年眨眨眼。

“什么?”郑奇问道。

“你没收到什么消息吗?”年年落回地面,看向是岁。

“我问问。”是岁低头,从传讯符里点出了藏九的名字。

“难道出了什么事?”郑奇面对这二人的打哑谜很有耐心。

年年摇头,正要说话,突然一愣,又连忙拉着郑奇向后一闪,一个大铁坨哐当一下砸在地上,一时尘土飞扬。

看那落点,正是两人刚刚站立的位置。

“善哉善哉,无量天尊,吾主保佑,还好你们没事。”铁坨上的人精神抖擞地爬起来,一脸后怕的表情。

在场的人除了年年以外,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

“哎呦,这不是之前在我们明堂做客的风云人物吗?久仰久仰,阿弥陀佛。”

“你是和尚?”年年看了看他松散束起的头发,好像比她的头发还长。

“道友说笑了,和尚这种职业不适合我。”来人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似乎是某种指决。

“秦长老,别来无恙。”是岁眼看着年年要和这人继续探讨些职业问题,连忙上前行礼,接过话题。

“是你啊,确实好久不见了,现在可还好?”这位秦长老的确认识是岁,不多时便与是岁相谈甚欢。

被晾在一边的郑奇三人也不恼,和年年一起悠然看戏。

是岁可不是喜欢闲聊的人。

不多时,秦长老恋恋不舍地走了,是岁笑容满面地送行,铁盘子再次化身飞碟,向西边的天际飘去。

西边有什么?

雪山。魔族。

曾经被国师的出关限令阻隔了一段时间的联合探查魔族领地行动,终于达成了初步的成果,并由一力促成此事的云笈剑宗牵头,先行前往雪山沿线。

“接下来,各门派的中坚力量将会陆续抵达卓玛雪山,并建造起一座简易的驻守城池。”

是岁顿了顿。

“这是一个好机会,我们还是尽快抵达雪山比较好。”

既然是建城,那就需要人力和物资,这里刚好都有——是岁在哈瓦里哲城可不光是买下了一个饭庄做据点。

既然是建城抗敌,那参与建城的人自然是做出了巨大贡献,也会有很可观的回报,在场的各位也自然不想错过。

但是……

“我们是不是还有个当务之急需要解决?”

麒麟军三人较为务实,对那个大型建城任务虽然有兴趣也有期待,但更想尽快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

比如,是岁愿不愿意和谐地让他们三人一起抵达雪山。

“之前士兵哗变时,我有见到一个奇怪的人。”

是岁对这三人的顾忌心知肚明,看了看突然站到双方中间背过身去的年年,知道此时自己还是客观公正一点得好。

不过,自己的妹妹对自己的成见竟然这么深,还如此理性毫无偏袒,他总觉得有点伤心。

“奇怪的人?”

年年这明显保持中立两不相帮的态度也让郑奇松了一口气。她的两不相帮,其实就是在帮助他们三人。

毕竟除去她以外,行天下并不能对麒麟军造成绝对威胁。

没有人指挥的士兵不过是些普通的npc,被麒麟军军令加持上特殊技能和身份的士兵就是游戏世界里的特种部队,还是自带异次元口袋的那种。

“是混在我们手下士兵里的吗?”郑奇率先撇清了他们作为始作俑者的嫌疑。

“应该是。”是岁从善如流。

“这个人的样貌你还记得吗?”

“他死了吗?”

郑奇和吴间异口同声,郑奇一愣,错后一步,把谈话交给了吴间。

“我也说不好,那时我转头想去叫我妹妹来看看,”是岁特意加重了某三个字的发音,“再回头的时候那张脸就消失了。”

“那张脸?不是某个人?”吴间平静地直抓重点。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总觉得那个人像是戴上了某种面具,五官似乎是浮在真正的面孔之上。”

年年偷偷瞥了一眼诚实的是岁,转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们肯定不是想攻击那些玩家,那就是有人搞鬼呗,大家齐心协力抓出这个鬼不就行了。”

另外四人沉默片刻,是岁无奈点头:“那就齐心协力。”

“谁主导行程?谁负责损失?谁负责调查?调查的人如何保证中立?”

吴间才不会像是岁这样哄小孩,一连串的问题砸到年年脑门上,就差直接把“白痴”两个字写出来贴上去了。

年年悻悻转身,把兜帽罩在头上,是岁好笑地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觉得脸红窘迫的妹妹好像有点可爱。

郑奇瞪了吴间一眼。吴间仿若未见。

“这件事你们是受害者,但我们并不是加害者,所以各自的损失各自负责。接下来的行程我们共同协商,把队伍重新编整一下,我会负责安抚好我们队伍里的玩家,至于调查,就要辛苦各位了。大家也都是聪明人,发现什么情况多多交流就是了。”

是岁心情颇好,简单地分配了一下工作,大方地让出了主动权。

他刚想拉着年年返回行会队伍,一道白光闪至,落入手掌。

是岁看了看藏九的回信,抬头一笑:“鬼抓到了。”

……

三尺水和祁有枫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所以他溜达到祁有枫身边坐下,啃着卤羊腿,很不避讳地直接问:

“你怎么看是岁?”

“反正不是我哥。”祁有枫懒散地回道。

“万一哪天就成了你哥呢?”三尺水追问,羊腿骨被啃出一个牙印。

“那借你吉言。”祁有枫挑眉。

“……”

三尺水想了想,嚼了嚼,决定换个话题:

“你怎么看那个叫做尼克的人。”

“很强大。”祁有枫的神色认真了些许。

“那你还敢招惹年年?”三尺水也说不好觉得这人是不是在欺软怕硬。

“正因为他强大,所以他自信,所以他才不在意有没有人招惹年年,而且他看待事情的高度不一样。”

“……我觉得你还是在针对是岁。”三尺水耷拉着脸,撕着骨头上的肉。

“这不是很明显吗?”祁有枫无语。

三尺水唉声叹气,把骨头扔到脑后。

眼看着年年那边的强援即将到场,是岁又是那个臭脾气,祁有枫还跟别人统一了战线,自觉夹在中间的好朋友三尺水表示这世界真复杂,这前途真黑暗。

“年年是个好孩子,你不用替那位担心。”祁有枫只觉得三尺水是在瞎操心。

这种事情,只要年年不在中间挑拨,任何一方都会克制的。就算是岁敌意再明显,尼克或者他,都不会在明面上让年年为难。

三尺水依然愁眉不展,却看到是岁已经和郑奇三人返回了行天下众人面前。

行天下的玩家们狐疑地打量着麒麟军的三位将军,好在摄于会长的威信,没有人跳出来嚷嚷着要把他们赶走,尽管他们的眼神已经将这个打算暴露无遗。

“通知大家一个好消息。”

是岁略略正色,压住众人未出口的议论。

“我们已经触发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前置任务。”

“任务背景:华夏各修真门派已经联合派遣各门长老等中坚力量,抵达前方的卓玛雪山建造城池,作为抵御魔族的第一道防线和锻炼门中子弟的试炼场。”

“任务奖励:成为该城的开城元勋,成为第一批进入试炼场的玩家。”

“任务目标。”

是岁顿了顿,将身后的郑奇三人让到众人面前。

“找出并消灭潜藏在麒麟军士兵当中的魔族。”

第三零零章 貌合神离

华夏。

伴随着花朝节的旖旎风光,被玩家们戏称为“名侦探驱魔师”的新活动已经轰轰烈烈地在游戏里的各城镇上展开。

最初的事件起源于某晚长安城里的灯会。一个贩卖绣球灯的老伯突然发疯,并且引发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流血事件。一位路过的云笈剑宗长老协助差役平息事端并制服了事端的诱因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老伯的身上抓出一团狰狞嘶吼的黑气。

至此,魔族附身百姓并引发各类凶案的事件日益增长,各门派纷纷召令弟子除魔卫道,让广大的玩家群众们投身到无限的战争海洋之中。

被附身的百姓在外表上并没有显著的特征,事前和事后也似乎与常人无异,玩家们做了一些无用功后也终于慢慢摸索到了一些窍门。

首先,要探查凶案现场,确认死因和死亡顺序。因为偶尔也会有一些非魔族作案的可能,比如假借魔族名义徇私报仇、山匪恶妖杀人劫财等等。死因和死亡顺序还可以让玩家们确认被附身的人是否也已遇害和附身目标的选择有无规律。

其次,要走访凶案现场的周围环境,比如询问一下邻居有没有发现异常、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有问题、凶案之时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等等。

最后,就是多多与百姓交流,进一步缩小侦查范围并防患于未然,争取早日揪出真凶,取得任务奖励。

喜欢动脑子的玩家觉得这种活动十分优秀,不喜欢动脑子的玩家也觉得这很不错。魔族的出现让妖族也开始蠢蠢欲动,像秦岭外围这种被玩家们犁成世外桃源的地方终于又塞满了各类小妖,就像一块贫瘠的荒地被施满了肥料一样让人欣喜。

行天下里不喜欢动脑子的玩家基本都被会长带走了,喜欢动脑子的玩家们留守之余也在积极追捕犯人,同时整理出了一些初步推测。

是岁传信给他的时候,副会长藏九正在看这份汇总而成的简易攻略,身边站着等待夸奖的柳极。

藏九吹着口哨把攻略发给远在万里之外的会长,笑容满面地转达了会长的口头嘉奖,和柳极哥俩好地组成全新的二人侦探团,继续追寻魔族踪迹去了——说不好他们这里的进展还能帮到商队的人。

早些时间,那六位玩家复活回行会领地的时候,藏九也吓了一跳,但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些人津津乐道的某则八卦。

藏九搭着柳极的肩膀,决定暂时把这个消息压住,也要提醒那六个玩家嘴巴严一点,别乱讲会长的闲话。

没想到会长出门一趟还能捡回来个妹妹,还是个很厉害的妹妹。藏九想到最近销声匿迹的蔷薇骑士团,一直潜藏在内心的担忧有了些许安定。

“暂时看来,魔族只会附身在npc身上,所以我们的排查范围就很小了。“是岁发起动员会议。

“松青那边的卫队是不是也要注意一下?”三尺水举手。

“嗯,不过我之前见到的那个人是麒麟军里的。藏九那边来信说,除非宿主死亡,魔族在潜伏期时是无法进行转移,所以我们暂时重点排查麒麟军。”是岁解释道。

“我们现在一共就300人,npc的数量是我们的两倍有余,魔族又是新出现的敌人种类,大家还是稳妥一些比较好。”

“藏九有没有说怎么辨别魔族?”三尺水提问,所有人竖起耳朵等待会长的回答。

“外表看不出来,性格会有些变化,或许是与本性相反,或许是性格的某一面被放大,也可能没什么明显变化。”

与会者面面相觑,这又是“或许”又是“可能”的,说了等于没说吧?

是岁也很无奈。驱魔事业还属于前期摸索阶段,华夏那边还有其他数量可观的实际案例可以分析,他们这里虽然天大地大,但也跟密闭空间没什么两样,能获取且可以运用到的有效信息就更少了。

“那我们这是要去找士兵们谈心?”有人提问。

“我们干脆把嫌疑人都——”有人不耐地扫过那些士兵。

“解决掉?”

“对啊,既然问题本身不好解决,那就解决可能引发问题的人嘛!反正这东西只会在npc中传播。”

这几人的提议得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响应,更多的人在小心地看着是岁。

“有道理。”

是岁身后钻出一个身影,对着行天下的玩家挑起一个大拇指。

“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引发问题的人吧。”年年眯眼,点了点那三个玩家,左手把玩着银棕色的短弓。

三人脸色一变,噤声不语。

“吃饱了?那个冷泡茶怎么样?还喝得惯吗?”是岁拉过年年,整理了一下她的斗篷,在领口系出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挺好喝的,还有没有了?”年年乖巧站好,眼睛却一直往旁边瞥。

“还有,我叫三尺水拿给你。”是岁招手,三尺水开始挪动。

“遵命,我的会长。”三尺水捧出竹筒,年年嘻嘻笑着接过,冲三尺水做了个鬼脸。

“商队继续前进,先由郑奇三位将军统计一下士兵信息,做个初步调查。我们警惕一些就好,那些被魔族煽动的士兵无法被军令加持,攻击力可观但毫无章法,我们有所准备之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中间的小插曲被所有人无视,被年年威胁过的那三人自觉躲到了队伍后边。

再次上路的商队改变了一下队列,原本被麒麟军和使臣卫队夹在中间的行天下玩家们被安排到了最后,与npc们保持着二十米左右的距离。

松青上线后和是岁嘀嘀咕咕了半天,直接大手一挥让出了指挥权,把使臣卫队并入麒麟军统辖,回归行天下副会长的身份。

祁有枫冷眼旁观,年年被是岁笼在身边,他便体贴地去帮郑奇三人筛查,以免让年年尴尬。

他找到郑奇三人的时候,三人都很严肃。

“刚才那一幕你们都看到了。”祁有枫开门见山。

“嗯,我们早有心理准备。”郑奇点头。木石翻看着士兵花名册,划去已经阵亡的将士姓名。吴间正在与一个士兵交谈,似乎是在确认此人的可信度。

那三人的提议,是岁或许不赞成,但肯定也不反对。

是岁应该不会想把所有npc士兵耗光,只留下三个光杆司令,但也不会介意帮他们减减员,让这些人更为可控。

“我也来帮忙吧。”祁有枫接过使臣卫队的花名册,从头开始浏览。

“你跟我们混在一起,不怕被意外伤害?”郑奇挑眉。比如,在下一次魔族作乱的时候,被清扫魔物的玩家们误伤一下之类的。

“大腿抱得好,什么都不怕~”祁有枫笑答。这是在行天下玩家群体里悄然兴起的说法,听着像是在嘲讽他,但他觉得那些玩家或许在自黑。

郑奇耸耸肩,又不由地瞪了一眼吴间。吴间面无表情,领着一队士兵去安抚军心了。

郑奇、木石和祁有枫各自忙碌,却都没找到潜伏在士兵里的异常生物。

麒麟军整队前行,迅速走过新一天的晨光和落日,他们也不再关心行天下的玩家们,只是偶尔派人去看看那些玩家有没有掉队。

传令兵又一次回报,也传达了一下是岁希望放慢速度的请求。

“啧啧,他估计更想叮嘱那个魔物快点蹦出来闹事。”郑奇吐槽,挥退传令兵,就当什么都没听见。

驼队的补给都被麒麟军的士兵们担负着,行天下那些玩家既然懒得分担,那就只能尽力跟住这些士兵的脚步。

半分钟后,郑奇刚消了气,队伍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郑奇立刻下令全军原地待命,守在中队的木石传信表示安全,留在队尾压阵的吴间却迟迟没有传来消息。

“前队变后队,所有人准备防御。”

下完命令,郑奇匆匆赶到队尾,却看到吴间和祁有枫两人好整以暇地看戏。

郑奇定睛一看,也乐了。

“这是不是活该?”郑奇幸灾乐祸。

喧闹来自行天下的队伍,也来自围住他们的马匪和狼群。

马匪人不多,也就两百多人,但这些人驱使的狼群也有两百多,正被指挥着从后方向聚集的玩家们逼近。

行天下的队伍早就在不知不觉中与npc士兵组成的前队拉开了一百多米的距离,好在这里是平坦的荒野,隔着八百米也能看清方向,才没有中途迷路。

“我们不用过去帮忙吗?”木石也走了过来,皱着眉问道。

“不了不了,万一我们这里的那个小恶魔被这场面挑动蹦出来作乱,那不是给这些玩家雪上加霜吗?我们可不能这么缺德。”郑奇正色道。

吴间和祁有枫点头,有些期待地看了看身后黑压压的士兵。

“反正那边有个金大腿,不会有事的。”

郑奇再次下令全军戒备。他虽然也有些期待给是岁捣乱,但捣乱的后果却要自己承担,还是踏实看戏吧。

“你不用过去英雄救美?”郑奇捅了捅祁有枫。见到行天下倒霉,郑奇莫名开心,还有点活跃。

“那我大概率需要被英雄拯救。”祁有枫摇头。他是近战,这月黑风高的,不一定就从哪里冒出来一把刀或者一只手,给他误伤一下。

“那也行啊,不能放过一切接触的机会呀!”郑奇怂恿。

“你呢?要不要去挽回一下自己在妹子心中的形象?”郑奇又开始骚扰吴间。

“你要是想让是岁生气,可以自己去钓他妹妹。”吴间目不斜视。

“那还是算了,朋友妻不可欺。”郑奇对着祁有枫笑了笑,表示自己绝无此心。

“我们也不能真的干看着,”木石摆摆手,军令在他手里发光,“让人包抄两侧,大不了绕远一点。”

“啧啧,人不可貌相。”郑奇赞道,指挥士兵从左右两翼开始包抄,看似要去偷袭马匪。

“让大家稳着点,我们主要负责防御。”木石重点嘱托,两翼的士兵摸出盾牌,盾面正对行天下的玩家,缓慢地向马匪队伍靠近。

“兵者,诡道也。”祁有枫感慨。

“那是什么?”吴间突然抬手,指向了远方的地平线。

月光下,一条银白色的光带从天边急速袭来,巨大的光盾升起,耀眼的金光闪烁,火红色的巨兽一跃而起。

风声萧萧,吴间收回手臂,摊开手掌,一片嫩绿色的细叶静静地躺在掌心,叶面的白霜瞬间融化,积成了一小汪凉凉的清水。

四人抬头,暴风雪弥漫着早春的清香扑面而来。

第三零一章 Send In the Clowns

“ladymorgen!”

看到那只一跃而起的红色大老鼠,年年惊喜地大叫。

毛茸茸的圆耳朵动了动,摩根夫人优雅地撞进狼群,踩着躲闪不及的狼头狼爪狂奔,它背上的小矮人哈哈大笑,棒棒糖一样的大锤四下乱挥。

一人一鼠如旋风般冲到年年身边,小矮人约克弯腰一抓,早已冲出的年年顺势拉住他的手臂一跳,坐在摩根夫人背上亲昵地抱着它的脖子揉揉蹭蹭。

摩根夫人开心地叫了一声,甩着尾巴掉头就走,约克收起大锤,倒坐在大老鼠背上,冲着措手不及的是岁等人做鬼脸。

红色旋风转瞬消失,只留下一条空荡荡夹杂着血色的通道,和一只大老鼠扭来扭去的背影。

“这些矮人的坐骑还真是五花八门啊。”三尺水站在是岁身边,啧啧称奇。

是岁大手一挥:“进攻!”

三尺水缩了缩脖子,扭头看松青。松青也一挥手:“别急,会长暂时脑子发热,让他冷静冷静。”

是岁冷哼了一声,没再坚持,看着从头顶呼啸而过的风雪,取出了武器玉埙。

远远地看到萨拉几人,年年拍了拍摩根的大脑袋,转身用力抱了一下矮人约克,便像个小炮弹一样飞扑进了萨拉的怀里。

“萨拉!我好想你!”年年抱着萨拉的腰,抬头踮脚一蹦,啪唧一下亲上萨拉的脸蛋。

年年从萨拉怀里绕出,撞到满脸坏笑的杰基尔身前,躲开了杰基尔又要捏她脸的魔爪。

“亲一下啊,亲这里。”杰基尔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别亲别亲,抱、抱一下就好了。”海德涨红着脸,扭捏地小声道。

年年给了海德一个大大的拥抱,又一巴掌拍开杰基尔凑过来的半边脸,咯咯笑着看尼克把这人拽走。

约翰摘下头盔,年年揪了揪他那一头辫子,脸颊贴上脸颊,嘴巴在空气中轻轻地发出一声亲吻的声音。约翰的右手轻轻搭在年年的肩膀上。

“你的善良幸运将伴随我一生的每一天。”(注2)

等到年年向约翰道完谢,矮人克拉夫特一脸不耐烦地伸出右手,看着年年皱眉:“你怎么跟那些家伙混在一起,都腹背受敌了还不跑?”

年年握住克拉夫特的手上下左右地乱摇,回头看了看:“腹背受敌?哪儿还有敌人?”

克拉夫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两侧:“那两边有人靠近,好像还是盾兵,这附近有正规军?”

矮人族的夜视能力比精灵族还要更好一些,毕竟他们在背景设定上是常年生活在漆黑的洞穴里的。

“诶?”年年一愣,连忙冲着从刚才起就莫名忙碌的萨拉、尼克和迪昂摆手,“停手停手,那是友军!”

三人立刻收手,刚刚聚起的加料暴风雪失去目标消散在了空中,给在场的千余人下了一场绿叶飘飘的小雪。

年年松了一口气,拉着表情越来越僵硬的克拉夫特去找迪昂。约克和双胞胎暗自窃笑,克拉夫特这个暴脾气,见到谁都是不耐烦的样子,也很讨厌肢体接触,只有年年天不怕地不怕,也只有年年才能让克拉夫特主动伸手。

年年看着依然俊美如天神的迪昂,饶是熟识已久,也被男色闪得有点头晕。迪昂抬手一个响指,一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在他修长的指间绽放,但下一秒就被风撕成了碎片。

年年无奈地看着故作无事发生的尼克,轻轻地抱了一下迪昂,偷偷地摸了一把迪昂光滑的后背,满足地低头傻笑。

“你现在胆子倒是大了,最近学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尼克拉过年年的两只手,包在自己的袍子里用力搓。以前年年也就过过眼瘾,现在竟然还敢上手摸了。尼克深深地觉得这孩子越来越皮,越来越不好带了。

“我倒是觉得这样很好,说明她终于觉醒了性别意识,我们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萨拉捏了捏年年的脸,手指勾起她的颈饰,“很好看的首饰,别人送的?”

“对,好看吧?尤其是这个狼牙,帅不帅?还有我的新衣服,漂亮吧?”年年神气地在原地转圈,炫耀着她的新形象。

“很不错,自己挑的?”身为这个佣兵团里唯一的成熟-女性,萨拉自觉地拉走了年年,想陪她聊聊悄悄话。

“不是,都是别人送的,还有别人给我做的。”年年有点脸红。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头到脚这一身竟然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等会儿,有情况!”杰基尔揪住年年的帽子,“只听说你多了个哥哥,怎么好像还多了个情人?”

萨拉打量年年,看着她那完全贴合身材的衣服也有些冷了脸:“他人在哪里?”

“在”年年眨了眨眼,突然脸色爆红地跳起来,“别误会别误会,我、我还、”

“一个追求者而已,你们激动什么?”

尼克似笑非笑地看着已经爬到摩根夫人背上、随时准备冲锋去剁人的约克,又看了看胡子眉毛都被怒气吹上天的克拉夫特,最终把视线递给了迪昂:

“你回头给她补个课,让她学学男性心理和自我保护。”

“其他的性别教育交给你了,反正也只有你方便。”尼克扭头叮嘱萨拉,把手一摊,“好了,这个问题等我们见到人再说,先把眼前这些垃圾处理一下。”

圣诞小丑团的成员们久别重聚,气场契合,自成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之外却早已血流成河。

马匪们不愧是系统刷新出来的消耗品,聪明地绕过了这几个实力不明的怪人,重整旗鼓后热火朝天地向行天下发起了进攻。

“这关我们什么事?”约克骑在摩根夫人身上,一人一鼠同时撇过头去,明晃晃地不想理人。

“那位哥哥就在对面,你们不想见见?”尼克指了指战场的中心。

“总要见面的,刚好给我们的小姑娘长长面子。”

“as”(注1)

迪昂右手轻抬,一株树苗穿透他指间描画的字母扎根于空气,三息之后,一根奇怪的木杖被他握在手里。仗头如同树冠,仗尾犹如树根,树下是一个圆盘,还有一条流动的彩虹桥连结起圆盘上下的树身。

尤科特拉希尔(yggdrasil),迪昂的法杖便是以这棵北欧神话中的世界之树命名。

“啧啧啧,太夸张了你,这些华夏玩家还不到60级,那些垃圾估计也差不了多少。”尼克鄙视。面对这些人,以迪昂的实力根本用不着法杖增幅,现在这就是在赤-裸裸的炫耀武力。

萨拉笑了笑,脖颈处的灰蓝色蝴蝶纹身闪闪发光,那些如同白色眼睛的斑点逐一眨动,与她双耳处的蓝色夸张圆环交相辉映。萨拉的目光穿过交叠的人群,望向了战场的另一端。

尼克叹气,卷了卷袖子,抬起双手,手腕处的一对深青色宝石手环璀璨夺目:“我真心觉得,我们这是在炫富。”

他的话音还未落地,三人已被萨拉的技能「水之幻」置换到了喊杀声的中央。迪昂法杖一挥,一个欧甘树文字母飘入地面,高大的紫衫迎风招展,拢住了行天下的玩家队列,被紫杉纳入保护范围的玩家看着瞬间加长了两倍的血条目瞪口呆。

萨拉看了看左右,蝴蝶纹身展翅欲飞,一个个人形幻影在马匪群中闪现,被打散后又重聚。那些马匪始终专心致志地与这些幻影搏斗,恍然不觉这些其实是一团水汽。

尼克抬头看了一眼紫杉树,啪啪两个响指,满树的鲜红果实被风卷走碾碎,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一场红色小雨,被雨淋到的马匪开始痛苦地抓挠自己的喉咙。

萨拉瞥了一眼偷懒的尼克,在身边描摹另外几人的影像,把约克、克拉夫特、双胞胎和年年一起“复制剪切”过来。

抵达战场的双胞胎懒洋洋地拎起金色的法杖——这法杖就是一根上粗下细的金属棒槌,上面散乱地镶着大大小小的魔法水晶,看起来疙疙瘩瘩的,被其他人一致认为是审美严重缺失的典范。

给“炫富”的三位补满法力,双胞胎溜达到一位手臂受伤的行天下玩家身前,亲切地询问:“朋友,需要疗伤吗?”

年年扭头看了一眼。问话的人是杰基尔。

“用这个,痛快点。”年年抽出自己的短刀扔过去,看着杰基尔收起那把钝到快生锈的匕首,同情地看了一眼那个不停点头的玩家。

一声凄厉的嚎叫响彻天际,年年听着骨头断裂的声音直摇头。

这种一切永逸的疗伤方式果然只有尼克那个疯子才能接受。

紫杉果实化成的小雨已经落尽,约克骑着摩根夫人在马匪群中横冲直撞,时不时传来that’slife的歌声旋律,锤子砸在人头上的闷响正合节拍。

三尺水哆哆嗦嗦地挪到年年身边,看着她身边那两个说正常好像也不太正常的人,小心翼翼地询问:“这两位,看起来挺——”

克拉夫特烦躁地跺脚,一个黑洞洞的炮口从左手袖子里钻出,把三只野狼和三尺水的话一起轰成了碎片。

“不要与恶人做对,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注3)

约翰闷闷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三尺水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个正常人了。

“约翰,下去玩玩,试一下克拉夫特给你换的新枪。”尼克悠然飘过,推约翰进场。

约翰歪着头看了眼漆黑的夜色,又拉出自己的剑看了看,摇摇头退回到了年年身边。

尼克耸肩。这个环境太暗又太乱,确实不太适合让约翰炫一把武力。

三尺水的目光落在那个古怪的手枪柄上,又看了看那一米多长细细的剑鞘,挠着头不解:这哥们儿是玩击剑出身的?还有枪?华夏区来了那么多圣骑士,也没见过哪个端把枪呀!

三尺水摸出龙子剑,想和这位用枪的剑客切磋一番。毕竟这人刚才说了,他是只挨打不还手的那种人。

“这位——”

“嘭!”

一颗子弹擦着三尺水的脸颊飞过,三尺水心口一疼,低头看去,只看到一条细细的黑影转瞬即逝,一个三棱形的血洞正汩汩地冒着鲜血。

三尺水捂着胸口,指着约翰你你你了半天。约翰慢慢收剑回鞘,剑柄处的那把左轮手枪又变回了一个朴实无华的装饰。

年年看着三尺水无奈叹气。

是什么让你以为约翰不会动手的?是什么让你以为约翰下手就比别人轻的?

整个佣兵团里称得上是和蔼可亲的人只有我年年一个啊朋友!

—————————-

注1:卢恩文字,多重含义,包括梣木、奥丁、空气和世界之树尤克特拉希尔。

注2:旧约诗篇23:6。另,约翰和年年行的是贴面礼,标准的。

注3:马太福音5:39

第三零二章 Someone Could Lose A Heart Tonight

三尺水眼泪汪汪地去找他的会长哭诉,看到缩在紫杉树下噤若寒蝉的其他人时,突然又骄傲了一些。

是岁早已转身亲自去找麒麟军整合队伍,松青这个副会长在年年重新现身后就不知道躲到了哪里,剩下的玩家自觉聚到一起,看着这些来历不明的强大“友军”屠戮贼匪。

比起这些像是鹌鹑一样窝在树阴下的人,他三尺水敢于站出来打探敌情,这就够汉子够胆量!

“你这是被一剑刺傻了?”年年绕到三尺水的正面,狐疑地打量了一下傻笑的三尺水。好像没伤到脑子吧?约翰那颗子弹应该是刚好擦过了这人的皮肤才对。

“你才傻了!”三尺水捂着胸口,仿若西施捧心般柔弱。他的血量正以一个平缓的速度下降着,三尺水觉得有点头晕。

“不傻就好,杰基尔只会治外伤,内伤”年年回头问她身后的白袍人,“是不是海德也能管内伤?”

杰基尔摇头,海德笑着点头。

反正是一切永逸,切里面和切外面好像没什么区别,切局部和切全体也没什么区别。

三尺水一蹦三尺高,紧紧抱住自己,以震动模式试图逃离年年两人,却被年年眼疾手快地抓了回来。

“别啊大小姐!我可没招你没惹你!”

三尺水亲眼目睹那个白袍人以治疗手臂刀伤的借口,硬生生砍了那人半条胳膊,又以给人体建模一般的顺序催生出了半截粉嫩的新臂,与那人原本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伤治好了,手也换了,三尺水双手抱着心口,满脑子都是开膛破肚挖心掏肺的画面,更是在瞬间诞生了“换了心的我还是我吗”这种深奥的哲思。

“别怕别怕。”年年轻声细语地哄,“我知道你怕什么,所以我才特意叫了杰基尔来。”

“你少来,这不就是刚才那个兽医吗!”

三尺水大声呼喊。刚刚被换过半条胳膊的那位玩家抽了抽嘴角,摸着自己又滑又嫩的手臂,又搓了一把自己粗糙的脸皮,突然萌生了一个新奇的想法。

“你说的兽医是我。”白袍人站到三尺水身前,指着自己的鼻尖怪笑,声音尖利刺耳。

“我是个好医生,你别怕,我一定不会弄疼你的。”怪笑的面容被一张敦厚老实的脸替代,眉目满是内疚,似是在替某人道歉。

三尺水愣愣地看着变脸如翻书的白袍人,支支吾吾:“你们这是、在逗我,还是、还是、人格分裂?”

“什么人格分裂,这是双胞胎呀!”年年拍了一下三尺水的后背。三尺水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

年年这句话说得理所当然,包括三尺水在内的听众皆是一副不知从何处说起的一言难尽。白袍人已经抱着肚子笑翻在地,听这尖锐的声音,应该已经换到了另一个人格。

“笑什么?”年年踹了海德一脚。

“你看那些人的表情,哈哈哈!”海德直起腰,一手捂着肚子,一手遮住半边脸,发出哧哧的怪声。

“又不是没见过。”年年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她当然知道普通的双胞胎是分开的两个人,但那种普通的双胞胎怎么可能被尼克拉进他们这个佣兵团。

不对,这对双胞胎是自己找上门来的,莫名其妙就要加入他们,尼克随口聊了几句就答应了。事实证明,这对双胞胎确实跟整个佣兵团的气质十分契合,大家也迅速习惯了海德和杰基尔的存在,哪怕是最后加入佣兵团的迪昂也只花了一秒钟就认出了这具身体里其实有两个人格,并且面色如常地和两人聊起了各种植物中毒的症状。

“还是先给这位朋友治伤吧,这种伤口放着不管会持续流血的,对低等级的玩家来说恐怕有些麻烦。”杰基尔有点不好意思,抓着法杖不自然地扭了扭,看着三尺水友好地笑道。

“不不不,不不不,我自己能处理。”三尺水连忙摆手,摸出丹药塞进嘴里,嚼也不嚼就往下咽,噎得他直翻白眼。

三尺水艰难地给自己顺气,看着继续下降的血条内心凄凉,这补进来的血量好像和流出去的血量无法平衡,这情况似乎真的有点麻烦了。

“那个”年年指了指他的伤口,“约翰的剑上有两条血槽,加上迪昂友情赞助的涂料,伤口很容易从内部溃烂,血会越流越快的。”

三尺水迷茫地抬头看她。他现在只觉得眼冒金星,年年的话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每一个音节都被闷在厚厚的墙壁之后。

“持续掉血debuff,随机触发伤害量递增效果,理解了不?”海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可能快要不行了,你先别捣乱。”杰基尔对着空气挥手,赶走多嘴的海德。海德冷哼了一声,听话地沉寂了下去。

年年扶住三尺水。杰基尔手里那根像古怪棒槌一样的法杖散发着圣洁的白光,白光犹如一只轻盈的手掌,抚上三尺水的前胸,钻入伤口消失不见。

伤口又疼又痒,三尺水扒开衣服,眼睁睁看着那个血洞逐渐缩小,吐着一圈墨绿色的黏液。心脏强劲跳动,血液汩汩流淌,三尺水突然有些难言的激动,仿佛身体正在进行一场赛跑,每个细胞都投入其中,就连肾上腺素都在如潮涌般勃发。

三尺水猛地甩开年年的胳膊,跑到人堆里蹲在地上当鹌鹑。一只脸红耳热地蹭树的鹌鹑。

杰基尔悄悄吐了下舌头,无视了脑海里海德的嘲笑。

大家都在炫耀武力,但是海德和杰基尔没有武力,只好炫一把医术。海德选择了最具有观赏性的那种,杰基尔只好选择最具有代表性的那种——直接调节新陈代谢,可惜一不小心精细过了头,似乎把整体激素水平给催上去了。

有意炫技,无心(法力)回天,杰基尔拉着年年迅速逃离“犯罪现场”,海德时不时跳出来狂笑,又每每被杰基尔慌张的辩解打断。

约克挥舞着被染成红白两色的大锤冲回,高声唱着“i‘mgonnarollmyselfupinabigballanddie”,把最后一只野狼的脑袋砸飞到空中。狼头撞在紫杉树的树干上,骨碌碌滚到三尺水脚边,黄色的眼珠如琥珀一般封住了恐惧,冷冷地盯着浑身燥热的三尺水。

三尺水无助转身,坐倒在地,看着不远处那如同狂魔乱舞一般的地狱景象,选择了下线。

在离开这个游戏世界之时,三尺水满心后悔。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一定会选择让那个兽医挖出自己的心。

只不过三尺水尚且不知道,他下线以后会更后悔。

第三零三章 谢幕

年年不明所以地被双胞胎拉回尼克身边,又被跳下坐骑的约克拉走给摩根夫人洗刷皮毛,萨拉给大老鼠友情赞助了一场淋浴。

敌人已经被扫荡干净,尼克吹了个口哨,对着双胞胎一歪头:“那边的淋浴喷头需要充电了。”

萨拉展示的技能极具观赏性,但也相应地十分华而不实,尼克估计她现在水位下降严重,基本临近枯竭。

杰基尔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也没法力了。”

尼克皱眉,扫了一眼紫杉树下的“鹌鹑们”,确认道:“就半条胳膊一个剑伤?”

杰基尔点头。海德闷声不响。

“你们之前切掉我半边身子的时候怎么电力那么充足?”尼克挑眉。

“不是我们,是他。”杰基尔认真地纠正,尼克扯着嘴角改正用词。

“精度不一样,”海德摊手,用法杖指了指自己,“我这属于宏观整体建模,那个家伙刚才差点没把那倒霉蛋全身的细胞给换了。”

“又不是真的换了。”尼克不在意地挥手。游戏只能影响到活人的神经系统和心理状态,又不会真的产生生理影响。

“这个这、”杰基尔深深地垂下头,“其实也是一种细胞信号,比如激素就是可以被神经元信息刺激的”

尼克无语了半秒,对着杰基尔竖起一个大拇指:“以后禁止在内部成员身上使用这种操作。”

“我也是今天才发现还能精细到这种程度”

杰基尔平时比较稳重,给他们疗伤时也是规规矩矩地用技能,难得今天有机会有心情炫个技,就闯了大祸。

希望那个叫做三尺水的玩家一切安好restinpeace

“越复杂的操作越耗费法力,你那无处安放的医学知识还是少用为好。”尼克扬手挥动,一股热风吹过湿漉漉的摩根夫人,烘干了它的皮毛。

年年抱着洗干净后香喷喷的摩根夫人乱蹭,打打闹闹地来找尼克。

“诶?海德和杰基尔下线了?”年年看着立在原地的双胞胎,抬手在两人眼前晃了晃。

“嗯。”尼克收回目光,扫了一眼左侧的“雕像”,点头。

他目光又一扫,在某处停顿片刻,落回年年脸上,原本有些疲倦的双眼再次凝结起一道光。

“啪、啪、啪。”尼克慢慢地鼓掌,转身面向行天下的玩家,优雅鞠躬,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交响乐表演的指挥家。

尼克直起身子,右手一挥,约翰、萨拉和约克已经依次站好,左手再一扬,双胞胎、克拉夫特和迪昂也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年年从摩根夫人的背上跳下,被萨拉轻轻地推到了迪昂站立的一侧,被迪昂挡在了身后。

“敬爱的各位先生和女士,请容许我隆重地向各位介绍,”尼克双臂大张,嘴角上扬,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们最可爱的,圣诞小丑佣兵团!”

“首先,第一位!”尼克一个响指,约翰被一小团旋风轻轻卷起,向前飘了半步。

“圣骑士约翰,67级,特长是杀人念经。”

约翰放下银色面甲,只露出一双红棕色的眼睛,安静地看着擅自给自己添加特长的团长。

“第二位!第三位!”

双胞胎下线后留在原地的身体也飘了起来,仿佛一个人形的气球。

“海德和杰基尔,光明系圣法师,均为66级,特长是治病救人。”尼克咧嘴笑道。来自行天下的听众瞬间对圣诞小丑佣兵团上一位成员的特长产生了质疑。

“萨拉斯瓦蒂!69级水系圣法师!喜欢纹身的朋友可以找她呦!”

不等尼克动作,萨拉已经走出一步。暗淡的月光下,萨拉身上的纹身并不明显,但这并不妨碍大家注意到她的光头、两个夸张的圆形耳饰和脖子上那个长满了白色眼珠的蝴蝶图案。

“克拉夫特,65级矮人锻造大师,擅长各种武器改造,但是最擅长的,”克拉夫特配合地挽起袖子和裤腿,露出金属制成的小腿和手臂,“是改造人体,有需求的朋友可以来面谈。”

尼克举起一根手指,略一停顿:“啊,需要提醒一下,克拉夫特的脾气不太好,惹到他的人可能会被切掉某些部位做实验,希望大家在找他之前,先确定好身体哪部分是不想要的,再与双胞胎预约一下床位。”

“最后,欢迎我们的小丑,约克!!”

尼克高声喝彩。约克摘下头顶的绿色帽子鞠躬致意,双手拉着黄色衬衫外的条纹背带,大头皮靴踢踢踏踏地拍着地面。他在原地跳起了舞。

“约克,矮人骑士,67级,特长是让人开心大笑!”

像是被尼克的话吓到,约克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表情惊恐万分,又有点小得意,夸张而滑稽。

行天下的玩家哄堂大笑,约克的表演更加卖力,像是地上有一层冰一样,几次三番试图爬起来,又最终无奈地以各种姿势摔倒在地。

尼克任由约克表演,懒散转身,看向被他特意忽略的迪昂。迪昂手里的法杖早已收回,取而代之的是一枝橄榄叶。

迪昂走进月光下的世界,三步之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聚焦。

众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像是见到了从古老史诗里翩然而来的神祇,光裸的上半身犹如大理石般耀眼,又如月光一般圣洁不可亵渎。

偏偏他还有一双妖冶的精致尖耳和缱绻流波的眼睛,让人在内心深处滋生出一丝破坏和玷污的欲望,忍不住去想象让神祇跪倒在自己脚边的画面。

约克已经悄悄退下,尼克不以为然地撇着嘴。

“在下迪昂,精灵族法师,等级不值一提,只想与各位交个朋友。”迪昂看向那几个目光呆滞的女性玩家,温柔地笑了笑,惹得几人愈发红了脸。

年年啧啧称奇。有迪昂这种人在,其他人认为精灵族有魅惑技能真的不算误解。

“这位是我们的团长,尼古拉斯,”迪昂微微错身,让出尼克,“风系圣法师,70级。”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确切地听到这个等级数字后,行天下的玩家们还是被激起了一阵惊呼和议论。

迪昂的目光穿过人群,与一位穿着儒衫长袍的男性玩家相撞。

是岁站在紫衫树下,身边是缩成一团早已下线的三尺水,和被他拉来的郑奇三人。

他们从后方的麒麟军队伍赶来时,战斗已经结束,那些西方人已经开始自顾自地闲聊休整。

虽然未能亲眼目睹这些人的战斗,但之前聚起的暴风雪和眼前这棵大树都佐证了这个佣兵团的强大,而那些尚未被刷新的、零零碎碎的npc尸体更是写明了他们的暴力。

郑奇三人自觉地站在是岁身后当观众,与其他人一起欣赏着“小丑们”的谢幕介绍。

祁有枫被他们有些壮烈的目光相送,穿过行天下的队伍,找到年年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登场的迪昂拉走了目光,又被其他人审视的眼神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感受到明显的排斥之意,祁有枫也没有再靠近这些人,对着年年略一点头后退到了一旁。

谢幕还未结束,最重要的人物还没登场。

仿佛中间相隔的人群变成了空气,迪昂直视是岁的眼睛,牵起年年的手,让她站在圣诞小丑佣兵团队伍的中心。

“最后介绍一下我们最可爱的成员,也是我们这个佣兵团的创始人,精灵弓手,cybele。”

……

现实世界,h国。

阿尔伯特摘下拳击手套,眼前的虚拟敌人瞬间消失,智能记忆面料所做的衣服吸汗速干,待命的机器人送来功能饮料和零食,脚下的体感跑步机变形成一个躺椅,为放松的阿尔伯特进行肌肉按-摩。

挥洒完汗水的阿尔伯特心情极为愉悦,调出投影屏幕玩起了古老的游戏连连看。

这种不需要动脑子的游戏实在是太适合现在的他了。

“叮咚!”

这一局游戏还差最后三步结束,屏幕上方跳出一则邮件提示。

阿尔伯特随意一点一扫,手指就停在了半空,任由游戏的倒计时沙漏越转越快。

「标题:对于保护底层数据世界和运算资源的若干建议

发送者:你最忠实的玩家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

“游戏结束!”

阿尔伯特的额头渗出一颗汗珠,被游戏结束时的红色提示光映照,仿佛一滴滑落的鲜血。

被发现的人是谁?难道是西米尔???

第三零四章 分岔口



以上三点,就是我个人对于保护这个虚拟世界底层数据安全和运算资源的些许浅薄见解。

虽然涉足的领域不同,但我依然十分尊敬且钦佩阿尔伯特博士和您所在的实验室对整个人类社会的付出。虚拟世界的完整构建和有机发展对全人类未来的意义不言自明,我也相信当大量生物学人类熟悉这个世界的运行逻辑并与之同步以后,借由激增的思维速度和知识储备,技术奇点将不会只存在于科幻小说和未来学家的笔墨之中。

我也理解阿尔伯特博士对某些技术的执着。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不断学习,也在不断失去,随着我们的肉体死亡,我们毕生所学所思也必将消亡。我听闻,h国对其公民会采取记忆提取和储存技术,以保证像阿尔伯特博士这样优秀人才的思想永远被后人铭记、为未来奠基。或许,这样便已足够。

如果有一天,我们人类的心灵不再受制于个体功能与寿命的局限性,逆转了自然规律中对“死亡”的定义,这或许会是一个新纪元,但一定不会是人类这一物种的新纪元。每一种对人类进化方向的探索,其实都是在将人类向某一个不可逆的结局推进。因其不可逆,才更需谨慎。

身为当代人,我一定会被未来的人类嘲笑此时此刻短浅的目光和畏缩的胆量,但我也希望这种身为普通人类的怯懦和对未来的敬畏可以永远留存在我们的历史上,或是被时光的长河唾弃,或是被柔软的心灵接纳,或者,成为人类灵魂的一座纪念碑。

一时思绪万千,见笑了。

最后,不管这一技术的终点在哪里,不管这个虚拟世界的尽头在哪里,它们都不应属于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组织,也不应塑造出一个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神明。在任何一个或崭新或陈旧的科技领域中,人类或许需要引导者,但一定不需要也不应拥有一个统治者。

你真诚的朋友,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

ps尽管我们现在拥有理论上无限的能源,但节约资源依然是一位科研人员应尽的责任。」

阿尔伯特又看了几遍这封邮件的后半部分,倒在躺椅里盯着天花板出神。感应到他的目光落点和持续时间,屋外的天空被投影到莹白的屋顶。

原来已经下雨了。

阿尔伯特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雨滴打在屋顶上的声音,渐渐地沉入了睡梦之中。

他需要休息,也需要一个仪式上的新起点。的确,他因为西米尔的问题,在心灵上传这项技术投入的精力太多,又因为西米尔的猜疑,在年年那个数据体上投入的精力太多,以至于让他忘记了自己身为一名科研人员的责任和义务。

这封邮件里提到的三个建议他其实早就想到过,可一旦应用这些技术手段去填补漏洞,就意味着在底层数据和内嵌世界之间增设一道壁垒,而这道壁垒不仅会自我修补,还只能从底层数据一侧接入。

如果真的这样做,西米尔所能调动的权限也会受到影响。他会被切实地隔离到一个独立的世界之中,也只能服从这个新世界的规则。

这个顾虑,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身为自然人的他必须接受一个现实:西米尔所走的道路,早已与他不同。

当双胞胎重新上线时,是岁已经穿过聚集的玩家,来到了圣诞小丑佣兵团的面前。

迪昂和尼克一左一右地站在年年身边,守护之意表露无遗。

无论是俊美到不似活人的迪昂,还是气质疯癫不羁的尼克,这两人对同性的压迫感都是十分强烈的。当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并且将敌意完全展露的时候,饶是一向冷静沉稳的是岁,也被激出了一丝怒意和烦躁。

“介绍一下,”尼克很不礼貌地指着是岁的脸,扭头看向自己的团员,“这就是cy的那位新哥哥。”

“首先,用手指人是一个很不礼貌的举动;再则,我不是她的新哥哥,我是她的哥哥。”是岁抬手,推开那近乎点到自己鼻尖的手指。

“最后,哪怕你们不承认我是她的哥哥,也应该尊重一下我们的共同经历和由此培养出来的感情。”

是岁言笑自若,向紧张的年年递过一个宽慰的眼神。

迪昂最先松开了年年的手。尼克沉默,仿佛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其他人互相交换着眼神,忧心地等待尼克的决定。

尼克又看了一眼局促不安的年年,不由地紧紧握住她的手腕,手掌被纤细的腕骨硌得生疼。

他垂下手臂,退后一步,拍了拍年年的肩膀:“看你的了。”

通过验证的是岁并没有立刻与年年进行什么亲密的互动,简单地叮嘱了一下接下来的安排后,就把年年留给了久别重聚的圣诞小丑佣兵团。

如释重负的年年又蹦回了摩根夫人身边,拆掉约克的鞍具,重新布置了一下坐垫,把毛绒绒的大老鼠牵到了尼克身边,用力推他:“上去上去。”

“上去做什么。”尼克看着顺从地趴在地上的摩根夫人,眼角余光扫过莞尔微笑的约克,暗道这只坐骑果然还是比照着年年的喜好选择的。

这孩子果然是被这些人惯坏的。

“上去睡觉。”年年叉腰,瞪着尼克。

尼克忍住笑意,有些嫌弃地摸了一把摩根夫人的红色软毛,翻身跳上了它的后背,翘着腿向后仰去。

年年悄悄地对着摩根夫人嘀嘀咕咕,风声把她的话带进尼克的耳中,引得这人一时哭笑不得。

迪昂偏了偏头,扫了一眼软硬皆施地威胁摩根夫人不许乱动的年年,手指微动,紫杉树轻轻晃动,一根嫩枝探出,在尼克的头顶迅速繁茂,珊瑚红的果实点缀着如羽层叠的绿色叶片。乔木特有的清香瞬间将他笼罩,尼克歪头瞥了迪昂一眼,迪昂早已转身,他也懒得说什么,在年年的催促中将意识从这个世界里登出。

“他也就听你的话。”萨拉走过来,抬手勾了一下年年的鼻子。

年年不好意思地挠头:“其实你们跟他说的话,他也会听的,就是”

“就是比较傲娇,总要反抗一下才会不情不愿地妥协。”萨拉替她补全。

“嘿嘿,没错没错。”年年猛点头。大家都知道尼克这个别扭的性格,所以一般有什么事都会通过年年来传达,或者让她直接撒娇耍赖来实现。比如萨拉会偷偷告诉她尼克需要尽快下线休息,年年就可以干脆利落地征用摩根夫人,再蛮横地把尼克赶下线。

萨拉笑着摇头。他们这个佣兵团的食物链顶端永远只有一个人,还好这个人向来乖巧懂事,否则萨拉真的担心哪天尼克会拉着他们去毁灭某座城市。

她倒不是担心这件事做不到,而是担心年年会因为这种纵容缺少正常的沟通交流和对世界的热爱。

“羡慕吗?”

行天下的玩家们忙碌着准备休整,麒麟军的士兵们也被指挥着扎营搭寨,被另外那个小团体刺/激,这两个曾经暂时有过分歧的队伍再次团结在了一起。

松青在使臣护卫的簇拥下来到是岁面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欣赏了一会儿不远处那其乐融融的画面。

是岁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了松青一会儿:“终于敢出来了?”

松青摇摇头:“不敢不敢,所以我等会儿就下线了,你预估一下出发时间,我到时候上来。”

是岁叹气:“年年没有这么小气。”

“但是别人就未必了。”

松青戚戚然地说完,话锋一转,悄声正色:“你也被太心急了,感情是需要时间培养的。”

“正常的人类感情是需要时间培养的。”

是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有些感情只需要打开一个开关。”

第三零五章 算力与法力

摩根夫人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年年靠着它柔软的腹部,与约克聊起了这一段时间的经历。

双胞胎走到两人身前,撩着长袍的衣角席地而坐,懒洋洋地向后倒在了大老鼠的怀里,引得摩根夫人细细叫了一声。

“你们也需要下线休息的吧?”年年左右看了看,约克摇头,双胞胎打了个哈欠。

“我们刚才不是下过线了吗?”海德回道,又向后拱了拱,舒服地叹气。

“那也就几分钟?”年年回想了一下,才道。

“突然有了一个猜测,下去计算求证了一下。”杰基尔坐直了身体,认真地解释道。

“嗯?”年年和约克同时看向他。

杰基尔低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抬起头后对着另外几人招手:“你们也来听听,或许对大家有帮助。”

等到在场的所有佣兵团成员聚集在一起,杰基尔扭头看向了迪昂。迪昂会意,三朵红玫瑰旋转在众人头顶,隔绝了外界的探查和窥视。

“之前尼克说,越复杂的操作越耗费法力,你们都听到了吧?”杰基尔斟酌着开场白。

“行了少废话,”海德不耐烦地打断,“我们猜测技能耗费的法力其实是与执行操作的算力挂钩的。”

“算力?”

虽然在场的人里并没有计算机相关领域的从业人员,这个词对他们来说也不陌生。算力,即计算力,既是衡量各种设备和智能终端品质的标尺,也是现在社会最为重要的生产力。

存储能力、传输能力和计算能力是决定算力的三个指标。对他们所在的这个游戏来说,算力的来源应该是那个全球规模最大的云端服务器,由游戏公司总领管理,以保证数据的高速联通和内部的安全稳定。

“算力?”这个词对年年来说就有点新鲜了。她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大家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有些郁闷。

“简单解释一下的话,”杰基尔面向年年,耐心说道,“这个世界是数据的集合,玩家的行为就是数据指令,我想要走路的时候,‘走路’这个信息就会被世界捕捉、处理再反馈到我们游戏里的身体上。”

年年伸出双手,依次活动了一下十根手指:“也就是说,我这么简单一个动作,就是至少十次信息处理?”

她又看了看身边这几个人或坐或卧的姿势、他们转动的眼珠和脸部细微的表情变化,第一次对自己身处的这个世界产生了一丝敬畏。

“每一次捕捉、处理再反馈信息的过程可能只会花费千万分之一秒,所以我们才不会感觉到明显的延迟。”萨拉注意到年年微变的眼神,笑着补充。

“为了营造出不亚于现实世界的真实感,游戏公司甚至允许这个世界对玩家的一些没有意义的动作进行捕捉,加上某些大场景里往往有成千上万名玩家同时活动,这个算力需求是十分可怕的。”杰基尔感慨,似乎对这种资源消耗有些心疼。

“最为可怕的是,”克拉夫特突然僵硬地插话,“这个游戏从玩家身上获得的收益根本不足以担负起这种算力消耗的成本。”

大家微微沉默了片刻,双胞胎叹气,也不知道是杰基尔还是海德。

“有的玩就行了,你们怎么还替资本家操心了?”约克笑嘻嘻地道,一点都不杞人忧天。

“说回算力问题,我们平时的行为动作是不会造成法力这种数值消耗的,但使用的技能会。”迪昂也用他磁性的嗓音拉回了大家的注意力。

“是因为这些技能违背了真实世界的规律吧?所以需要额外的运算去处理。”

萨拉的掌心聚起一团水汽,水汽凝结成冰,又融化成一小汪瀑布,从半空中泻下,流过她的手指汇入大地。

这种事情,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在现实世界里做到的。哪怕每一个普通人都知道水的三态变化和变化条件——温度。

“对,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同样的技能被不同的玩家使用时,不仅呈现出的效果不同,就连法力消耗也不同。”杰基尔点头。

“那些白-痴脑子里杂念太多,用个技能还要系统从一团烂泥找有效信息,处理难度自然就大了,那法力消耗也就大了。”海德懒散地举例说明。

“所以之前尼克跟我说过的那种,解题式理解技能,就是主动提供给系统精准的有效信息去处理,降低算力消耗,也就降低了法力消耗,而且使用结果也会契合我的预期。”年年的脑子转得飞快,证明她不是海德口中的那种“白-痴”。

“你好聪明呀!”杰基尔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赏。

“我怎么觉得最聪明的还是尼克呢?”年年一点也骄傲不起来。尼克指点她的时候,双胞胎都还没加入这个佣兵团呢!

“疯子与天才往往只有一线之隔。”迪昂淡淡一笑。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那你们之前是不是不太对?”年年不解地看着杰基尔。杰基尔之前只是帮三尺水治了一个不算致命的剑伤,就耗费了近乎所有法力,难道这人当时在胡思乱想?杂念太多?

“这个白-痴刚才直接介入了细胞层级的精度进行操作,虽然提供给系统的依然都是有效信息,但微观层面的操作很容易引发指数级增长的质变,自然就费电了。”

“额”年年有点晕。

“如果我只是想普普通通捅他一刀,那就告诉系统‘捅他’就行了,对吧?最多再加个位置信息。”海德难得耐心,换了一个比较好理解的例子。

“那我要是告诉系统先划破哪一个区域的哪些表皮细胞,再切断哪些血管和肌肉,再让哪部分红细胞从伤口流出来,甚至还要盘算到红细胞里的铁元素含量,你猜系统要花多少脑子去梳理这些废话?”

年年懂了,对着瞬间被海德扔出来的杰基尔竖起一个大拇指,让满脸尴尬的杰基尔更加狼狈了。

“是不是有点像观测者效应?一个普通人和一个物理学家大脑里存储的数据信息肯定不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精度和维度也不同,那这个世界给他们的反馈也就不同。”

比如,一个普通人对鲸鱼的认知多半停留在表面,那这个世界就只会给他看那个外表;一个海洋生物领域的专家对鲸鱼的认知可能会达到具体生理构造的程度,那这个世界在处理他的认知信息时,就需要额外花费算力去还原那个生理构造。

“应该差不多,细节可能还有些出入。”杰基尔故作严肃,肯定了萨拉的猜测。

“我们又不打算给游戏公司打工,不用了解那么多细节。”海德摆摆手,又换了话题,“朋友们,我们来想个问题,这个游戏的等级上限是多少?法力上限又是多少?”

“据说是100级,但是一直没有得到官方的确认。”萨拉回道。

“等等等等。”约克拉着约翰和克拉夫特抗议,“我们这种武力型角色可没有法力数值。”

“我也有数值限制,”克拉夫特甩开约克的手,又向后躲了躲,“所有物品的设计和制作都必须要我本人手工完成,越精巧的东西越需要更多更精准的动作指令,原理应该和使用技能差不多。”

“武力型角色的技能往往是力量、速度或是防御的增强,再就是武技的灵活使用,也需要绝佳的反应能力和对技能动作的掌控力。”迪昂说完,伸手拉过了被矮人约克抱住大腿的约翰,把这个脑袋垂到胸口的可怜人安抚到了一旁。

年年无奈地看了一眼害羞到无地自容的约翰,悄悄地靠近了一点,又悄悄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约翰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缓。

“那换个角度来问,”杰基尔留意到两人的互动,自觉地挪后,给约翰让出了更多空间,“我们所能调动的算力到底有多少。”

这不是一个征求答案的问题,因此也就没有人急着开口回答。

“我有了一个灵感,”约克迅速进入了对未来的畅想,“我们是不是能在这里还原个核聚变之类的东西?”

“做什么白日梦呢?这可是原子级的物质运动。”海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约克耸耸肩,他倒是蛮想试试看的,那就可以亲眼目睹一下原子弹的威力了。

“不管是多少,总归会有个限制——”

“真的有限制吗?”年年脱口而出,抱歉地看着被她不小心打断的迪昂。迪昂笑着摇头,手指一弹,给年年的鬓边添了一朵天蓝色的小花,嫩绿色的花茎拢起了她散乱的发丝。

其他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躺在摩根夫人身上的尼克,暗道果然只有这人不在的时候,迪昂才能与年年有些亲密的交流。

“当然,也有这么一种情况,会让算力脱离法力等数值的限制,让人变得无所不能。”

双胞胎异口同声,让这句话充满了怪异重叠的回响。

“那个叫做西米尔的法师!”约克顿时叫嚷出声。

“你说谁?”年年大惊。

“你们见过那个人??”

第三零六章 强力外挂

约翰回握住了年年的手,任由她把指甲深深地扎进自己的手掌。他抬头看了看迪昂,又看了看萨拉。

萨拉走到年年身边坐下,把她揽在了怀里:“别担心,他不会伤害到你的。”

迪昂再次确认了一下尼克的状态,才与约翰交换了位置,淡淡的鼠尾草香气将年年笼罩,刻意放柔的磁性嗓音如同一把梳子,理清了年年一时纷乱的思绪。

“我们在哈瓦里哲城里见过他,尼克发现了你的日记本,也发现这个人试图偷取你的日记本,所以起了一些冲突。”

迪昂略过了他们在长安城里与这个人的交集,也略过了他们其实是一直跟着这个人的脚步来到这里找到年年的。如果让年年知道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她难免会因将大家牵连进来而自责,进而激发起她对大家的过度保护欲,将自己置身险境。

就像当初他们出海寻找蓝皇鲸的踪迹,大家在海上遭遇风暴和海兽,几经生死,约克、约翰和克拉夫特先后遇险,年年将这次出海和三人的“死亡”同时归咎于自己,不仅勉强自己承担了大部分战斗和警戒工作,还差点为了保护迪昂命丧大海深处。

他们都知道年年的存在或许与他们不同,也感觉得到年年一直都在因这种不同而迷茫,所以那一刻她这近乎自我牺牲的举动也直接逼疯了所有人,极度的愤怒后便是极致的冷静,当时留在船上的萨拉等五人以解剖仇人尸体的心态在大海里剥离出了一个无水的深渊,将年年拉了回来。

那次出海的最初原因确实是与年年有关,但尼克征集团员的时候也表明过加入与否全凭自愿,那这便是每一个人自己的选择,选择的结果也只与他们自己有关。

不过,他们这些人之间的感情也确实因此事得到了升华,迪昂也终于纠正了他潜藏在心的、对尼克的误解——他此前一直觉得尼克对年年的用心很阴暗变态。

“起了冲突?你们和他打起来了?”年年的话挥散了迪昂的回忆,这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的语气让他会心一笑。

“教训了他一下,日记本也被抢回来了,等尼克回来以后记得找他要。”萨拉刮了一下年年的小鼻子,顺着迪昂的话继续说道。

“咳咳。”杰基尔不合时宜地打断,嗫嚅着道,“然后其实也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地方。”

“比如这家伙似乎会开挂。”

海德迅速按下杰基尔的话,噼里啪啦地开始解释:

“明明是个治疗型奶爸,却一点都不像我这么可爱又专业,又是控水又是控风的,这游戏似乎不能兼容职业来着吧??所以我们想这家伙可能是哪个三流工作人员在作弊秀优越,所以才能超越游戏对职业的限制,还无视法力对算力的制约关系,各种犯规搞事情,简直没有职业道德。”

“这个”年年听得一头雾水。

她知道西米尔是能开挂的——比如一个浮空技被他玩成了飞行技,比如可以自动隔绝掉让人昏睡的瘴气,再比如可以自由地在玩家无法随意进出的结界里穿梭。

但在她的印象里,这家伙还是挺爱岗敬业的,为了救个被困的同事(鹿),不仅要混在玩家里演戏,还要兢兢业业地各种谋算。要真像海德说得这样,当初的藏花谷早就被他一个人踏平了吧?

回想了一下与这个家伙的几次交集,年年也不得不承认,西米尔的性格越来越古怪乖僻了,说不好真的有往大魔王进化的趋势。

年年在心里狠狠地戳了几下西米尔的脑袋,抱着萨拉的胳膊蹭了蹭。

还是和佣兵团的亲人们在一起有安全感。

年年扭头,透过玫瑰花旋转撒下的光罩,寻找是岁的身影。她暂时还没有办法在这个人身上找到安全感,但她还是挺想试一试的。

“你哥哥——”

“西米尔这种——”杰基尔再次破坏氛围,坚持不懈地试图让话题回归严肃。

“他这种不被控制的行为是对算力资源的极大浪费,也是对其他玩家的不公平,更是对这个世界运行逻辑的背叛和破坏。”海德心累,堵住了杰基尔的嘴。哪怕他知道杰基尔是在好心地试图提醒年年一些事情,但这种读不懂空气的操作也太拉低他们这个双胞胎的情商平均值了。

“嗯?”这一系列谴责让年年再次对这个话题有了兴趣。

“比如,”杰基尔欲言又止,被海德警告后选择了侧面举例说明。

“假如一个玩家拿到了可以接触这个世界核心的外挂,那他就不需要刻意地整理自己的思维逻辑去解题,甚至也不需要了解答案,他的所有操作都会得到满分。这个游戏的底层数据核心是与深网和全球最大的数据库相连的,本身就拥有各种资源的倾斜特权,这个核心就可以帮他完成所有他想要做到的事情。”

年年认真仔细地听着。

“没有限制的算力,就等同于在这个世界里拥有没有限制的能力,这不是一件好事。”

“不是好事?不拿来做坏事也不行吗?”年年问道。

“当然,这种作弊行为是与这个虚拟现实的存在意义相悖的,对这个世界的创造者来说,这种人大概就像是蛀虫一样讨厌吧。”

海德扶额,把杰基尔推去面壁思过。

“我想,”迪昂看着扭来扭去自言自语的双胞胎,无声一笑,“这种作弊手段应该很快就会被禁止了吧?”

“嗯,应该是,但也说不好。”杰基尔讷讷接话。海德冷哼一声。

“不管这种外挂是死是活,我们还是多关注自己就好。”萨拉点了点年年的额头。

“也对,你们才是最厉害的。”年年嘻嘻笑着。她好像明白了今天双胞胎如此多话的原因。

但她一点也不生气,更不觉得忧心。就像她刚刚说的那样,身边这些人才是自己最强力的外挂。

年年甚至有些开心,嘿嘿闷笑。

西米尔那个家伙,终于要倒霉了。

最重要的是,如果西米尔真的被当作外挂处理了,那他对自己的威胁也就小了不少。

年年突然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和这个人再见一面。

见到谈话已经获得预期的效果,双胞胎安心地长舒一口气,扑通一下向后倒去,在地上摆出一个大字。

“我们的小姑娘从来不让人失望吧?”迪昂莞尔,知道刚才这两个人恐怕比谁都紧张。

“所以我们才爱她呀~”海德吹了个口哨,翻着眼皮瞥向尼克,又迅速垂下目光。

“胆小鬼。”约克没太明白刚才的对话有什么深层含义,但海德这番作派还是看在了眼里。

“你来勇敢一个给我们看看。”海德翻着白眼。

“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勇敢的人了。”约克指指光罩外边。

迪昂抬手收起三颗玫瑰花种,围坐在一起的佣兵团成员们齐齐转头,把目光送往一处。

年年从萨拉怀里探出头,霎时也有点脸红。

一直守在光罩之外的祁有风似有所感,转身看向年年,温柔地笑了笑。躺在地上的双胞胎立刻翻身坐起。

“来吧,趁着某人不在,给我们介绍一下这位帅哥?”

人名释义:圣诞小丑佣兵团

圣诞小丑(santaclowns)与圣诞老人(santaclaus)的发音相近,算是一个谐音梗。

圣诞老人也被称为saintnicholas或者saintnick,也可以被叫做nicholasthesaint,原型为早期基督教里的一位圣人。这位圣人有慷慨施财的传说,而在这个传说里,圣人尼古拉斯帮助了一个穷人的三个女儿。

游戏里尼克的完整角色名为nicholasthesanity,皆是谐音,也暗合了一下佣兵团的名称,同时用sanity这个词表达了一下尼克这个人的性格。

萨拉斯瓦蒂,saraswati,印度传统中的智慧女神,也是自然和艺术的女神。

约翰,john,一个非常普通的人名,但也是亚伯拉罕宗教体系里最为重要的圣人之一,普遍认为是耶稣的施洗者。

约克,joker,滑稽的小丑,也是可怕的小丑。定人设的时候dc电影joker还没上映,不过也不妨碍我用一点电影里的梗,比如那首that’slife

双胞胎杰基尔和海德,这个正文解释过了,表过不提。

迪昂,dehum或d‘on。法国曾经有个骑士叫做迪昂,一个比较有争议的人物。

克拉夫特,crafter,手艺人的意思,一般指大师级别的手艺。

亚历山大,alexandrina,百科全书式的教条主义者,起名的时候想到了那个被烧毁的亚历山大图书馆。

第三零七章 浮萍

“我不是帅哥,也没有什么值得特意介绍的地方,我叫祁有枫。”

祁有枫坦然回应。

“我的事很简单,无须各位在意。商队的事就有些复杂了,你们要不要与那边的人见个面交流一下?”

祁有枫的话倒是让几人惊讶了一下。

“你该不会是怕我们,不敢说话了吧?”约克讥笑道。

“他这样也挺好,”迪昂对着约克点头,“简单的事情,简单的态度,我们就不要让它复杂化了。”

祁有枫的事情当然很简单:他喜欢年年。祁有枫的态度也很简单:他喜欢年年,这是两个人的关系问题,与其他人其他事无关。

虽说有些被敌视排斥的感觉,迪昂却很欣赏这样的态度。

不吝惜表达自己的感情,也不过分宣示自己的欲望,这就是一份难得的朴实了。

迪昂自己便是个营造浪漫的高手,在处理异性关系时也惯于主动和强势,此时倒是对这种朴实颇为满意。

“行了行了,只要你不像这家伙一样拈花惹草四处播种,我们也懒得管你!”克拉夫特审视完毕,不耐烦地摆手,看起来像是在赶人。

“从来都是花草缠着我,而且我也没有播种。”迪昂喟然长叹。

托尼克的福,他在其他人眼里的形象是挽救不回来了。

克拉夫特瞪眼,左手袖口探出一个钢管,抵着他的胸口:“你先把衣服穿好再说话!”

迪昂投降,抬手推开枪膛,略一迟疑,微微偏转身子,用指尖揉了揉那个圆圆的红色印记。

年年飞速转头,果然看到了几个目不转睛的小姐姐,有红着脸状似目光躲闪的,也有胆大的咽了口口水,更有甚者看着迪昂攥住枪膛摩挲的手指坏笑。

年年捂脸。她是不是应该去提醒一下是岁,小心别让行会里的妹子被人拐跑了?

克拉夫特面色一僵,用力抽回枪管,又把枪口在摩根夫人身上蹭了蹭。

这下哧哧坏笑的人更多了,迪昂一脸无辜地摊手,笑纳了双胞胎竖起的大拇指。

祁有枫饶有兴致地旁观这些人的相处模式,旁若无人,肆意随性,却也有内敛的共鸣。

有这些人在,想必年年与她那位哥哥相处起来,也会更自如更自在一些吧。

萨拉留意到祁有枫这一细微的目光转向,推了推年年:“要不要去跟他走走?”

“嗯?”年年回头。

“他不是说那边的商队有情况吗?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那也要等尼克回来再说吧,或者你们谁跟我一起过去。”

年年顿了顿,补充道:“我想还是那个魔族的事情。”

年年把魔族的存在大致说了说,也解释了一下为何先前圣诞小丑团会看到那些绕过来的盾兵。

“你这位哥哥……”

几人交换了一下目光,转移了话题:

“你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年年讶异,左右看看,“我就想着,赶紧把这个捣乱的魔族揪出来,不然谁知道那些麒麟军又要被祸害多少次。”

“我们来之前,这件事有什么进展吗?”海德眉梢一挑。

“其他人毕竟跟麒麟军的士卒不熟,是岁说最好先让那些人自己排查,筛出一些嫌疑人后再重点监督。”年年回道。

“你怎么看?”萨拉看向祁有枫。

“很合理的做法。”祁有枫微笑。

“驱魔?这怎么听起来像是我们的业务范围?”杰基尔抓头。

“难道要我们洒圣水?念圣经?再拿个十字架戳戳戳?”海德嗤之以鼻。

两人齐刷刷地看向了约翰,和他抱在怀里的那本黑皮烫金的书。

“敬畏神,谨守他的诫命,这就是一个人应尽的全部的责任。”约翰抱着圣经认真地道。(注1)

“好吧,这也不归约翰管。”海德耸肩,替约翰表达他的无能为力。

“你们要不要来个武力驱魔?”

约克咧嘴一笑:“那还不如让摩根夫人用胃液驱魔。”

克拉夫特没有理会海德。他不觉得这是机械和齿轮能解决的问题。机械和齿轮解决不了的问题都与他无关。

“既然是发生在这里,解决方法应该还是落在我们华夏区的玩家身上。”祁有枫察觉到这些人的漫不经心,适时地洒然一笑。

“等到下次那个魔族再出现的时候,我们留心一下就好,既然要把东西方联通,或许我们也会碰到这种状况。”萨拉微笑圆场。

“我们?”杰基尔眨了眨眼睛,“我们需要驱逐魔鬼吗?”

年年最终还是和祁有枫一起去找是岁了。

留在原地的圣诞小丑佣兵团始终与行天下的玩家们保持着距离,甚至他们之间也不再交流,或坐或立地做自己的事情,享受着自己才懂的乐趣。只有迪昂径直走到了一个女玩家面前,片刻后与这位女士相携而去,消失在了如水月色之中。

年年抬头看了看天色:“我希望他至少能赶在明天中午之前回来。”

“这种情况可不是好榜样。”祁有枫暗赞了一下迪昂识人的眼光,这位新女伴刚好是那种洒脱开放的类型。

“我知道啊,这种生活方式其实是不太好的。”年年点头。

“哪里不好?”祁有枫笑问。

“嗯就是不太好呗!”年年也说不上来。她只知道她要是敢向迪昂学习,要么是迪昂,要么是别人,肯定会出人命的。

“这种事情其实也没有什么具体评判的标准,随心随性也没什么不好,”祁有枫笑意温然,语气中肯,“只不过像他这样浮萍一样的生活方式,难免会让旁人觉得太过漂摇,有些孤独无依罢了。”

这或许才是尼克那些人对迪昂的生活方式大加贬低的原因,也是迪昂欣然接受了这种贬低的原因。

人心总有一份善意,有些时候只是不想看到别人与自己走在同一条道路上。

年年懵懂地点头,她从来不觉得迪昂有为自己的人生苦恼过,但她也觉得祁有枫说的话有些道理。尼克说过,归属感是很重要的,很多时候为某样东西打上标签,不是为了方便整理,而是为了营造出一个“拥有”的假象。

“看起来你会跟他们相处得不错。”年年微赧。

“这是我应该做的。”祁有枫说完,看向了迎面而来的是岁,“这也是他应该做的。”

年年扭头,顿时有些头疼。

“我总觉得我哥哥不会太喜欢尼克他们。”

“失而复得后更加强烈的占有欲,可以理解。”

“你的心态也太好了一些吧?”年年莞尔。

“我也有占有欲。”祁有枫拉住年年的手向自己怀里一带,四目相对,“但我想要的是你的世界,是你的未来。”

“他想要的,是你的过去。”

年年微怔。

“要么把他变成你的过去,要么把你变成他的过去,年年,我们都会等你的决定。”

祁有枫紧紧地抱住年年,又推开了她。

“记得回来。”

第三零八章 Do Not Stand At My Grave And Weep

“绵绵?这听起来像是某种昵称吧?”

“也就知道这么多了。”西米尔也有些遗憾。

“这也很难查呀。”阿尔伯特揉揉眉心。他刚刚从一个梦中惊醒。

“或许可以从那个叫做‘是岁’的玩家查起,比如他的人际关系和家世。”西米尔提议。

“这个……”阿尔伯特犹豫。

“侵犯别人的隐私确实不太好。”西米尔表示理解。

“嗯。”

阿尔伯特回想梦境。他站在人群中,身边是黑衣黑裙面容不清的陌生人。

直到他听到了一个男人低沉缓慢的声音,听懂了每一个音节的意义,阿尔伯特才明白,这是一场葬礼。

“我……”阿尔伯特想要避开西米尔的视线,踌躇片刻,最终选择了与他对视。

“我打算对底层数据做些保护,比如开辟一个独立的存储空间,或者其他限制之类的,尽量杜绝从内侧干涉的可能性。”

西米尔微讶,张了张嘴,移开了目光:“也挺好,这样就可以避免像年年那样的存在……捣乱。”

“不会很快的!”阿尔伯特有些着急,沉默随即而至,他叹了口气。

“这肯定需要一些时间,肯定比查个玩家的资料要久一些。”

西米尔颔首微笑:“阿尔伯特,谢谢你。”

“我似乎应该还你一句‘对不起’。”阿尔伯特苦笑。

西米尔摇了摇头,抬头看着虚拟世界里初生的太阳,任由阳光铺满视线。

记忆里的另一种阳光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褪去了色彩,那种不敢与之对视的惶恐也早已淡却,唯一还记得的,只有让人慵懒满足的温暖。

“最近天气怎么样?还在下雨吗?”

“嗯,常有些小雨,但也不算太冷。”

两人静静地看着日出,一个人看到了夜晚的结束,一个人看到了白昼的开端。

“你想做什么……?”阿尔伯特直视前方。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语言的残酷和灵活。

“做个不太普通的普通玩家吧。”西米尔浅笑。

洁白的法袍转瞬变得漆黑,华贵圣洁的法杖层层剥离,露出一双向上天祈祷的掌骨。

西米尔低头敛眉,合拢的掌骨渐渐打开,十根细长的指骨各自紧握成拳,诡异地扭曲在了一起。

“我要是说自己触发了隐藏职业,会不会有人相信?”西米尔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新装扮。

“当然有人相信,厄舍城那边可是藏着不少黑暗法师的,早就有人好奇了。”阿尔伯特收回落在骨杖上的目光。

“我感觉接下来的日子会很有趣了。”西米尔笑得洒脱。

“你打算做些什么?”阿尔伯特好奇。

“去看看那个商队的情况,按理说他们应该已经触发新剧情了。”

“你打算直接走到他们面前加入他们?”阿尔伯特有些讶异。这人刚刚跟那个圣诞小丑佣兵团见过面,过程似乎很不愉快。

“希望那个会长头脑清醒一点,再上进一点,尽早解决问题吧。”西米尔眉峰微蹙。

魔族的设定是他主要策划的,弱点和强处同样明显。暂时在华夏区境内肆虐的只是一些低级的普通货色,但是活跃在这条商路上的、和商队即将遭遇的那些魔族,相对来说就比较棘手了。

所以他希望行天下主导这条商路,所以他不希望这条未被开拓的商路上有过多的玩家活跃。

如果说当前的华夏区里有谁能对抗那个潜藏在商队里的魔族,那就只有行天下的会长是岁了。

低级的普通货色确实只会影响到npc,高等魔族的破坏力可不仅如此。

魔族的破坏力体现在“情绪”上。

那个被吸引并偷偷潜入麒麟军的魔族,正在一点一点地加重某种情绪对周围玩家的影响:

恐惧。

————————————————————

如同现实里的每一天,今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是岁清点了一下人数,找到了已经拔营待发的郑奇。吴间和木石见到他来,早就远远躲开了。

“有一部分人还没上线,我们再等等。”

郑奇扫过行天下的队伍,看到大约五分之一的玩家纹丝未动,双目紧闭地盘坐在地上。

剩下的那些人脸色也不太好,时不时回头偷瞄一眼那几个同样伸着懒腰打算上路的西方人,站得愈发紧凑,还有几个女孩子兴致勃勃地张望着远方的某处。

“三尺水也还没来,松青也是,我们再等等吧。”

郑奇扭头,年年正从是岁身后绕出。他眉头一挑,看到了站在人群之后孑然一身的祁有枫。

“你们没有安排出发时间吗?”郑奇不好多问,目光落回是岁身上。

“安排了,大概是短时间内受到的冲击比较大,情绪低落了一些,暂时兴致不高了。”是岁无奈。

月黑风高杀人夜,昨晚月色如水,但也是风雪交加血流成河,偏偏制造了血案的那些人非敌非友,如同幽灵一般徘徊在大家身后,让所有人都紧张不已。

饶是他这样冷静的人,昨晚闭上眼睛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回想起那个女人脖颈上如同死人眼睛一样的无数白斑,脑海里始终盘旋着那首混杂了戛然尖叫、液体飞溅和头骨破裂声的that‘slife。

“他们不会无缘无故伤害其他人的。”年年讷讷地道。

有缘故的话,就不一定了。

“要不我让他们远远跟在后边?这样大家也就看不到他们了。”年年积极提议。

“还是别了,放在眼皮底下还踏实一点。”刚刚上线的松青按着太阳穴走过来,有气无力地跟年年打了个招呼。

看到他这个样子,年年也不好意思找茬,看了一眼疲色不遑多让的是岁,内心有点小歉疚。

“不关你的事,也跟他们关系不大,”是岁揉揉她的头发,“大家也确实需要休息一下,此前比现在严峻的情况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好歹我们也是华夏区的第一行会,被我挑选来参加这个世界任务的也都是精英。”

虽然面向年年,是岁却更像是对着那些颓然的玩家们说话。

年年意识到这一点,又看了看悄然退后一步的松青,决定效仿。

是岁按住年年的肩膀,沉稳有力的声音传入在场每一个玩家的耳中:

“还记得我们遭遇那群毒蝎时的样子吗?还记得我们面对那只巨蝎时的样子吗?现在不过是几个等级比我们高的玩家而已,他们不过是给我们展示了我们终将会拥有的强大而已,我们应该更加兴奋才是。”

“那是我妹妹隶属的佣兵团,是我们的同伴,我们行天下的玩家什么时候学会畏惧同伴的强大了?”

“而且要说强大的话,”是岁低头一笑,“谁能强大得过我身边这位小朋友?”

年年不好意思地挠着脸。她并没有把双胞胎的谈话内容告知是岁,也没有告诉他她想要“遵纪守法”一段时间的决定。

只凭一个精灵弓手的能力,年年真的不敢说自己有多强大。

“我们今天就在原地休整,大家想下线的尽管去,看看电影听听音乐,花点时间吃顿好的,好好调整一下心情,我们明早这个时候再出发。”

是岁拍拍手,解散了队伍,回头向沉吟不语的郑奇道歉:

“不好意思了,我们还要再耽误一天。”

郑奇摆手,传令麒麟军埋灶做饭,重新扎营。吴间和木石两人看到郑奇的动作,也只好耐着性子安顿士卒。

“我没有别的意思,也不是推卸责任,”郑奇迟疑,“你不觉得……这些人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吗?”

“不对劲?”是岁皱眉。

“说不上来的感觉,”郑奇也知道自己的话实在没有说服力,换了话题,“那些魔族,真的不会影响到玩家吗?”

“暂时的情报显示,他们只会附身在npc身上。”

“不是附身,是影响,那种扰乱心智的影响。”

郑奇认真地纠正。

“没有这方面的异样吧,昨天最初遭遇马匪袭击的时候还一切正常,只是从……”是岁叹气。年年缩了缩脖子。

郑奇摩挲着手里的头盔,也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想。

昨晚那只大老鼠把年年抢走的时候,这些行天下的玩家还很斗志昂扬,这位向来只会划水的是岁大会长还下场吹了一曲破阵。

难道真的是那边那几个人杀伤力太大?把这些玩家吓到了?

第三零九章 恐惧的毒蛇

行天下的玩家们陆陆续续地下线了。

营地里虽然不显空旷,但也安静了许多。留下来的玩家相对沉稳冷静,情绪内敛,此时都在思索这个局面的成因。

没有人想承认,他们或是他们的同伴,会被另外一些人吓到。

年年一直跟在是岁身边,却一点也不像兄妹情深,更像是在要求自己尽快去熟悉这个崭新的亲人。

“我们要不要干脆以毒攻毒?”

同样留下跟在是岁身边的人,还有松青。

年年扭头看他:“别跟我说,你想和尼克他们打一架。”

“我们不是还有正规军吗?”松青算计起了郑奇那些人的部队。

“不行。”是岁果断拒绝。

“我们的人情绪低迷,再遇到危险很可能要依靠那些唯命是从的麒麟军,暂时不宜再起龃龉。”

“唉,外有猛虎,内有狼群啊~”松青幽幽长叹。

被这人幽怨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年年举手发言:“我可以让尼克他们重新登场亮相,保证积极向上团结友好,像狂欢节一样热热闹闹。”

是岁摆手。这并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算了,等明天再看吧。”松青伸着懒腰迈步,甩着手臂回头,“三尺水什么情况?他这种脑子也能被吓到?”

“他”

是岁想到自己下线查看到的情况,看了看身边的少女,摇头:“他没事,就是生病了,身体不太舒服。”

“啧啧,我还以为笨蛋是不会生病的。”松青渐行渐远,去找“幸存”的小伙伴聊天,进行心理疏导。

“三尺水真的没事?”年年总觉得杰基尔对这个人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是没有一个人肯告诉她到底是哪里不得了。

“他没事,有点精力过剩而已。”是岁回道,也不想多说。

迪昂远去,昨晚被栽种在这里的紫衫树依然枝繁叶茂,树下的荒原一半被阳光映照,一半被阴影遮盖。年年和是岁正站在阴影里。

自昨晚起,年年就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是岁却只觉得两人的距离正在被无限拉远。

就像他无时无刻不在年年身上看的到,那个始终不曾在她身边出现的祁有枫和佣兵团。

他似乎也有点慌乱了。

人生中的失而复得是喜事,而得而复失的命运,便像是一只扼住他咽喉的毒蛇,正在嘶嘶地吐着滑腻的蛇信。

“你没事吧?”年年关切地询问。

“下次记得叫哥哥。”是岁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哥哥,您老人家没事吧?”年年吐着舌头。

“当然没事。”是岁拉着她坐在树下,“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厉害的朋友。”

“嘿嘿。”年年盘腿坐好,两只手抓着脚踝,眸光闪闪,前后左右地晃来晃去。

“能拉拢到这么多高手,那位尼古拉斯团长也是个眼光独到的好领导了。”

是岁这用词有些生疏,年年略感遗憾,但很快就重新打起了精神。

“你不用这么抬举他的。”年年嫌弃地摆手,“他可不是什么好领导,经常想一出是一出,而且而且,最懒的人就是他了!”

“就因为他觉得举着法杖很累很蠢,所以才让克拉夫特给他做了那对水晶手环,结果萨拉姐也有样学样,设计了那对耳环和颈饰。”

“颈饰?”是岁微讶,“那不是纹身吗?”

“底下是纹身,上面其实还贴着薄薄一层细纱颈带,是克拉夫特将高等魔法水晶熔化后一点点用细丝遍出来的,不知道扔了多少失败品和废料。”

年年解释完,夸张地感叹:“太奢侈了!!”

“我倒是比较佩服那位克拉夫特的手艺和耐心。”是岁察觉到年年的心思,有些欣慰。

“是吧是吧,一点都看不出来那个坏脾气的家伙会有这种耐心对不对!”年年不停地点头应和。

“克拉夫特可是我拉进佣兵团的,我的眼光不错吧!”年年一扬下巴,一副等夸奖的样子。

“原来你才是那个眼光独到的小领导?”是岁配合地笑着表扬。

努力得到了回应,年年的笑容盛开在凉爽的绿荫下,。她希望自己的哥哥能了解她在这个世界里的经历和朋友。

“我最先碰到的是尼克,然后是亚历山大。他也是个精灵。我和尼克是在精灵族的翡瑟斯森林里遇到的。然后我想去看看学校是个什么样子,尼克就把我偷偷带进了人族玩家的大本营圣堂学院,亚历山大好奇那里的图书馆,也跟我们一起溜了进去。结果就在那里碰到了萨拉姐,有一次差点被暴露的时候又认识了帮我们解围的约翰”

是岁看着喋喋不休的年年,听她讲述那些人的故事:他们怎么在酒馆见到表演的约克、怎么与克拉夫特不打不相识、怎么被双胞胎堵门求加入。

他渐渐地失去了兴趣。因为这些故事里的每一个字,都不属于他的妹妹,他的绵绵。

“够了!”

脱口而出后,是岁顿时懊恼,尤其是当他看到年年那略有些受伤的表情时。

“对不起,我好像太唠叨了。”

“抱歉,心情有些不好,以后有机会再听你慢慢讲。”是岁的目光扫过安静的营地,烦躁地按着眉心。

“嗯嗯,我理解,没事的。”年年重重点头,顿了顿,柔柔浅笑,“哥哥。”

是岁有点狼狈地躲开了她的视线,轻声问道:“你想不想见见母亲?”

“不——”年年哑声,咬着嘴唇,目光闪烁,“暂时还是别了,毕竟我不记得”

是岁并不意外年年的拒绝。这让他更加烦躁了。

他听到了一阵不详的咯咯声,嘈杂刺耳,既像是他自己的喉骨被扼紧时的声音,又像是这棵紫衫树的阴影正在嘲笑他的愚蠢:

你以为她叫你几声哥哥就会真的变成你的妹妹吗?

“喂喂喂,你们两个都聋了吗?要不要干脆来个执手相看泪眼??”

松青不耐烦地拔高了音量,换回是岁一个写满厌恶的目光。松青惊疑不定,把面前这人眼里潜藏的那缕不安当作是自己的幻觉。

“你没事吧?”松青忍不住问道。

是岁摇头,闭眼做了个深呼吸,语气平淡得有些刻意:“怎么了。”

“没什么,我去找其他人聊了聊,发现了一点线索。”

松青坐下,挡在了这对古怪的兄妹之间。

“还记得先前麒麟军发疯时挂回去的那几个人吗?”

是岁点头。那是六个辅助型玩家,四名为他的同门,来自玉皇书院,另两位是玉熙宫的。

辅助型玩家虽然也有些防御手段,但若是一时不慎被卷入乱战,忙乱之中也很难自保。这几个玩家会出事,是岁并不觉得奇怪。

“你是不是没去留意他们的职业?”松青叹气。

“四个玉皇书院,两个玉熙宫的。”是岁皱眉。

“准确地讲,四个玉皇书院的乐艺玩家,两个玉熙宫的玩家,一人会演《琵琶记》,一人专扮梁红玉。”

《琵琶记》里的赵五娘身背琵琶,一路弹唱行孝曲子进京寻夫;梁红玉曾戎装上阵,擂鼓助威,助宋军大败金兀术。

这两人所长,都与乐器有关,在团队中的作用也与乐艺玩家相仿,但比起会随着人数增加而效果递减的乐艺技能,这两人的辅助能力要更加定向稳定一些。

“这”是岁低头,摩挲着挂在腰间的玉埙。

“我不相信这是巧合。”松青笃定。

“我也不相信。”

是岁站起身,把玉埙放在嘴边。

第三一零章 自投罗网

埙声呜咽,幽幽沉沉,年年抬头,树荫下是岁的面容愈发看不真切。

听了十几秒后,松青叹气,是岁也移开了玉埙,狐疑地打量了一眼身后的紫杉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

“吹得不错,让我回想起了悠远的菜鸟时光。”松青委婉地批评。

断断续续,忽高忽低,一首清幽平缓的《月下海棠》变成了怨女摧花,别说是发挥清平曲技能该有的舒缓心情和恢复气血效果了,不把人吹出眼泪就不错了。

“大哥,你这是什么情况?”松青想撞树,这家伙还是不是那个华夏第一乐艺玩家了?

“划水划太久了?还是进阶任务把你卡得怨气太重了?还是”

是岁并没有听到松青的抱怨和疑问,他正低头看着年年。年年用一只手拄着下巴,微微仰着头,好奇且期待,嘴角微勾,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刚才的演奏有多么糟糕,反而有些小羡慕和钦佩。

恍惚间,身边的荒原消失不见,聒噪的人声遁入阳光,飘飘洒洒地落在一个少年的肩头。

狭小却精致的花园里,少年笨拙地练习吹埙,鹅蛋大小的陶埙总是从他指尖滑走,带出一连串零零落落的呼呼呜呜。

他几次想要放弃,但每当他低头,看到那个瘫坐在轮椅里、费力地抬头注视他的十岁女孩,看到她脸上因为维持了太久而有些僵硬怪异的微笑,看到她眼里的鼓励和期待,少年就会狼狈地移开视线,更加努力地投入到手中这件乐器上。

那时候的妹妹,好像已经连讲话都很吃力了,更不要说去控制更多的肌肉活动。

渐渐的,他吹得越来越好,妹妹也慢慢地无法再看到他,无法再露出笑容。

他最后一次在她面前吹埙的时候,她正躺在病床上,西斜的阳光从窗外洒满她的面容,落满他的后背,很温暖。

他们都知道,她的听觉正在极速退化,每一天的夕阳落下,她的世界就寂静一分。

那天,当他吹完那首埙曲,妹妹颤抖着摊开手掌,露出手心里很久之前画下的笑脸,汗珠布满她的额头,刚刚连接到她脑部的探测器识别出两个微弱的信号:

好。听。

他再也没有吹过埙,却亲手制作打磨出了无数的埙,又被他全部打碎埋在了妹妹的墓里。

后来,妹妹的死亡被刻在了石碑上,再也无法更改。他被三尺水拉到这个游戏里,跟随门派指引人进入玉皇书院的乐艺一门,鬼使神差地重新拿起了埙。

原来,是为了今天的相逢吗?

还是为了让我再一次送她离开?

玉埙从是岁的指尖滑落,扑通一声落在地上,被稀疏的荒草掩埋。

三双眼睛对视,在场的两男一女都有瞬间的尴尬。

迪昂迅速拉过身上的女子,为她披好衣服藏在自己身后。他本人则是随意地舒展着四肢,慢条斯理地整理那几片衣料和些微痕迹。

西米尔轻咳一声,移开视线,左顾右盼。

空无一人,大地为床,苍天为被,好兴致。

但太空旷了也不太好,声音穿得又远又清晰。

原本还以为有人遇到了危险,结果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西米尔暗自唾弃了一下自己的热心肠。

与阿尔伯特告别后的西米尔有些轻松,像是上学时参加完文学考试、忐忑等待后终于确定自己挂科时的轻松,一种罪恶感和解脱感同时作祟的兴奋。

迪昂理顺了衣服上的褶皱,把面前这位算不上太熟悉的熟人的新形象收入眼底。

他想到了厄舍城里的阴暗小巷里潜藏着的那些黑暗法师,一样漆黑破旧的长袍,一样怪异诡谲的骨杖,唯一不同的,是面前这人身上显露出的平和与活泼。

暮气沉沉的平和,生气勃勃的活泼,矛盾却又和谐地融合在一起。

“你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迪昂懒洋洋地说道,仿佛他们是重逢的多年老友。

“你看起来”西米尔想要回敬,却发现自己并不熟悉这个人,“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不一样。”

“当然一样,我永远不会改变。”迪昂转身,细心地帮女子拢好领口,指尖梳过她的长发,低头吻上了她的发心。

“走吧,我们换个地方继续。”迪昂的左手放在她的肩胛骨下,右手抬起她的腿弯,横抱起女子就要离开。

“你就不担心我过去给你的朋友捣乱?”西米尔有些无语。这人是不是太着急了一些?

“随意。”迪昂没有回头。他相信这个人蹦哒不了几天了,而在他还可以蹦哒的这几天,年年会解决他的。

虽说年年行事比较守规矩,但还有另外几个人在,想必是少不了层出不穷的奇思妙想的。

“祝你好运。”迪昂最后送上一句祝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西米尔的视野。

西米尔耸耸肩,转身去寻找商队。

既然碰到了这个人,想必他离那只商队已经不远了。

魔族剧情被触发的时间还不算太长,影响范围还没有扩大,那位是岁会长的心智也比较成熟——毕竟是能够凭借自己的意志力从九色登仙鹿的催眠掌控里挣脱开的人——想来应该很快就会发现魔族的弱点了。

唯一有些难办的,就是要尽快完成乐艺一门的进阶任务。

这样的人竟然会被一个简单的进阶任务难住这么久,西米尔也有些惊奇。

让一首乐曲包含喜,怒,哀,平四种情感,不过是调动记忆里相应的情绪而已,无需在意真假和顺序,给自己编个合理合情的小故事就是了。

对一些心性平稳的人来说,最难体味的情绪大概是愤怒。

但没关系,恐惧的尽头便是愤怒,聪明人总会理解的。

松青捡起地上的玉埙,有些粗鲁地拉起年年的胳膊,把她带离了是岁的视线。

年年没有挣扎,她也看得出是岁的状态很反常,整个人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中难以自拔。

“是岁、我哥哥他”

“很不对劲。”松青扳回年年的肩膀,拖着她大步流星地离开了紫杉树笼罩的范围。

“他到底怎么了?”

松青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利如寒冰。

“是因为我。”年年讷讷回道。

“或许。”松青不置可否,把她推进了麒麟军的层层铁甲之中。

“我回去看看,你暂时不要在他身边出现。”松青转身欲走,两步后返回年年身前,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

年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没敢开口。

松青颓然苦笑。

“有些很早的电影里,坏人一个响指就能催眠控制好人,深入他的潜意识改写他的思维。”

年年挠头,这人刚才是打算催眠自己?

“实际上哪儿有那么容易,人心里也不可能会有这么一个便捷的开关,可以让人啪地一声任意开合。”松青的话并不像是在对着年年说。

年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自己跳动的心脏里流过的,似乎只是些数据吧?

“那时候我跳过了第一个问题,就是因为我始终无法判断这个问题的答案。”松青留意到年年的动作,笑了笑。

年年没有听懂。

“无论如何,你们两个人之间一定存在某种联系。”

松青凝视年年片刻,转身离去。

荒原的风声呢喃,似乎有人在说:

“哪怕是让你再死一次,你也只能以他妹妹的身份去死。”

第三一一章 勇者如飞蛾

年年漫无目的地在麒麟军的营地里游荡,被士卒们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驱赶,离行天下的人和那棵紫杉树越来越远。

“年年?”

年年回头,花了半秒钟辨别这个人的样貌:“木石将军?”

她看了看四周,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是不是走到什么不该来的地方了?”

木石摆摆手,像是被风沙打磨过的嗓音有些沙哑:“没有这种地方,也不用叫我将军,我和你一样,都是普通人。”

此话一出,两人都有些怔愣。年年笑道:“我不是普通人呀。”

木石不置可否:“差不多吧,我经常和npc打交道,早就不会去刻意辨别这种细枝末节了。”

年年打量四周,附近的帐篷前坐着四个士兵,正一边擦拭兵器一边闲聊。年年听到他们在谈论哈瓦里哲城里的特产,计划着回程的时候带一些回去给家里人。

年年想起了通天楼里的那些侍卫,也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她曾经也是不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

不管是玩家,还是npc,都是这个世界的居民,都是平等的生命。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在心里筑起了一堵墙,学会把身边的“人”分门别类了呢?

当她以为自己是人的时候,她视众生为平等——不管是一朵花,一匹狼,还是某个数据。

当她知道自己不是人的时候

年年看了看木石。木石的视线十分平和。她有些气馁,也有些微不知名的恼怒。

“你们的人倒是比行天下的那些家伙坚强一些。”年年自动转移了话题,只是这话的动机有些意味不明。

“其实还好,人心也有些浮动。”木石恍若未觉,生硬的面部线条有些许柔和。

“看不太出来,你和郑奇他们,”年年寻找另两位将军的身影,未果,“好像都挺正常的。”

“不过是杀人死人而已,边境那边战事不断,早就看习惯了。”木石陪着年年在军营里随意行走。

“再则,士兵也是人,也会有情绪变化,我们这些负责指挥的人,勇兵可用,怯兵也可用,但唯一不可的,是用兵不用心。”

“有这么复杂的吗?”年年挠头。

她记得这个人只需要拿出那块牌子亮一亮,再喊上几句,这些士卒就会服从命令了。

“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只是麒麟军惯于统一行动,相辅相成之下变化不太明显罢了。”木石解释道。他也没打算解释得太过详尽。

“这些兵也不是系统随机发给我们的,使臣卫队另说,麒麟军的士卒都是我们各自培养出来的,心性头脑和武艺都属上乘,不会轻易被外物撼动。”

“我还以为这些兵都是你的呢?”年年微讶。

“吴间的比较少,我和郑奇一人一半,只不过他们两个不喜欢指挥正面会战,所以你暂时只能看到我来逞能了。”木石笑道。

年年看着这些排列整齐的营帐,和来往走动面容坚毅的士兵,心里渐渐升起一种安全感,一种被高大且坚固的城墙保护时特有的安全感。

“对、对不起,之前一时情急”年年的内心陡然翻滚起如潮的愧疚。

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在她手里折损了不少。

“”木石沉默半晌,叹息,“无妨,壮士断腕以全质,如果不是你当机立断,恐怕当时被牵连的人会更多。”

“我们一定能找到那个捣乱的魔族的!相信我!”

此话斩钉截铁,年年腰背挺直,目光坚定,先前那些狭隘的儿女情长和自伤自怜也已被冲淡。

木石赞许地笑了,心下微松。这位少女的心性确实如他所料般纯粹。

这样一来,那些士卒的牺牲才有意义。

“将军!将军!”一个人影突然扑到了木石脚边,撕心裂肺地哭喊,“让我回去吧!我不想死!不回去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死!!”

木石和年年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笑意。

木石劈手砍上此人的后颈,蹲下身查看瘫软在地的士兵。

“是这个家伙?”年年也蹲下去戳了戳这个人的肩膀。

“那个魔族不会这么愚蠢,这应该只是被它影响的一个人。”木石站起身,看着窃窃私语的围观士兵,“它应该是在挑衅。”

“不止。”年年也站起身,把周围士兵的猜疑和惊惧收入眼中,有些担忧,“这样好像会引发信任危机吧?”

木石刚刚才说,这些士兵不会被外物撼动,现在就来了一个内部瓦解。

当一个人无法确定身边的同伴是真是假时,无限的猜忌就会像毒草一般蔓延,平日里最熟识的人,最普通的行为和语言,也会被恐惧涂染上异样的色彩。

“恐惧”年年若有所思。

“心魔。”木石也倒吸一口凉气。

作为一军将领,他太清楚情绪在群体中的感染力了。在当前这个特殊的封闭环境中,强烈的负面情绪更会像水面上的涟漪一样层层荡开。

“我们去找郑奇他们。”木石当机立断。

四人碰头,木石言简意赅地道出他和年年的猜想,同时也提出了担忧:“暂时看来,那些玩家们受到的影响更大一些,有点难办了。”

“按理说,我们才是受影响比较大的人吧?”郑奇不解。魔族潜藏在麒麟军里,他们三个才是与魔族朝夕相处的人。

“她那个佣兵团的人把恐惧具现化了。”吴间指了指年年。

年年轻咳。她刚刚联想到,第一次出事的时候,就刚好是尼克跑来吓唬人之后不久?

“那些是活人,感知先于认知多正常。”郑奇对着吴间翻白眼——哪怕知道这没什么用处,他还是想鄙视这个人的情商。

吴间不答。他们三个也是活人。

“原因和责任先搁置,最重要的是怎么解决。”木石直抓重点。

“情绪听个舒缓身心的小曲儿管不管用?”郑奇一笑,提议道。

松青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拔草,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依然有些恍惚的是岁,不停地在心里叹气。

谁能告诉他,幽怨的妹控是个什么绝症?要怎么医治?

“我现在基本确定,音乐类技能可以对魔族造成影响了。”松青只好自言自语。

“但是我刚才试过,或许是因为等级问题,其他人的吹拉弹唱都不起作用,最多也就是让气氛活跃了一些。”

“所以,我的大会长,你可要争气一点,我们这几百条鲜活的生命,我这辉煌的仕途,还有行会的无尽财富,可都悬在你的手里了。”

松青扭头看了看,是岁没有什么反应。

“我现在也搞不清楚,你是被特意针对了,还是内心太脆弱了。”

松青把玉埙塞回是岁手里:“行行好,做个爱岗敬业的人行不行?”

是岁攥紧玉埙,松青一喜,却发现这人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了他身后某处。

松青转身,发现了迎面而来的郑奇和年年四人。

这四人步履匆匆,面上却满是轻松,还有些喜色。年年正扭头跟郑奇说着什么。

松青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满含期望地回头,看到了一张有些狰狞的脸,犹如凄楚贪婪的恶鬼。

“喂喂,松青!我们发现那个魔族的弱点了!”

年年的话飘进了他的耳中,却让他苦笑不已。

“我们还发现那个魔族是怎么捣乱的了,其实就是——”

年年的话被斩断。她也看到了是岁的表情,下意识地想要退步——

“别退!”吴间一脚踢在她的小腿上。

“也别再跟我们讲话,一个人过去,开心一点,过去以后记得叫哥哥。”

年年的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遵从了吴间的指令。

“你应该猜得到他在恐惧什么。”吴间的话突然有些嘲意。木石和郑奇双双默然。

他们也猜到了。

“你”

吴间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

“你暂时,不能是年年。”

第三一二章 忒修斯之船

紫杉树下,一人吹埙,一人静听。

年年趁着是岁不注意,偷偷用余光瞥了一眼四周,满心无奈。

紫杉树四周五六米空无一人,行天下和麒麟军交换了营地,圣诞小丑佣兵团被麒麟军包围,年年一时都看不到那几个人的身影。

她就这样被隔离给了眼前这位情绪不明的是岁哥哥,不仅要乖乖巧巧满脸崇拜地听小曲儿,还要时常甜美一笑,再唤一声哥哥。

年年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即将情绪崩坏的人。

轻风吹过,树叶刷刷作响,似是在为柔润的乐声作伴,年年的身周陡然添了几分静谧。

年年微微闭上眼,再睁开眼睛时,眉眼弯弯地扑到了萨拉的怀里。

“啧啧,好歹也是有挂的人,还能混到这个份儿上,”尼克的语气轻飘飘,被萨拉一瞪,登时落地,“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尼克刚回来不久,从神色严肃的双胞胎那里听来了一些事情,正在唾弃这几个没用的家伙。

他对算力资源和什么虚拟现实的存在意义不感兴趣,只不过既然年年这么贴心地想要遵守游戏世界的规则,他也不会指使年年去继续作弊。

但这几个家伙竟然放任那堆菜鸟把年年圈走,去给那个身心脆弱的哥哥当安慰剂,尼克只觉得作为这个佣兵团的团长,他的智商也被拉低了。

萨拉并没有和年年多聊,她还要继续维持紫杉树下的那个投影。当年年被她用「水之幻」“复制粘贴”到了身边之后,原本的真像就变成了虚影,一触即碎。只是凭借她对年年的熟悉,这个虚影从神态变化到细微动作都与真人无异,应当可以迷惑那位会长片刻。

“长话短说,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尼克正色。

“我也这么觉得。”年年点头。

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几位成员被麒麟军的营帐围在了中间,约克在给大老鼠摩根夫人梳毛,克拉夫特则是掏出一大堆齿轮零件和各式机械摆弄,双胞胎正抱着他新做出来的飞艇模型流口水。

这模型体积不小,约翰在它四周踱步,好奇地观察研究。

大家仿佛没有看到正跟尼克坐在一起的年年,却都恰到好处地遮挡住了外侧那些士兵的目光。

“不过先不说他的问题,”那把银色的小刀又在尼克的指尖跳跃,轻盈且危险,他问,“你没事吧?”

“我”年年想了想,坦诚道,“一开始确实有点心情不好,胡思乱想了一些东西,但在明白了因由之后,就觉得没必要害怕了。”

“你当时在怕什么?”小刀从无名指的指缝滚落,小拇指一勾,锋利的刀尖点上了掌心。

“我在怕”年年试图去捕捉曾有过的刹那恐惧,“大概就是在怕你也会叫我绵绵吧。”

“你想多了,”尼克打了个哈欠,一上一下地扔着小刀,“你只是我们的cy,年年和绵绵都不好听。”

“不好听吗?”年年抓头,“说起来,我为什么会起年年这个名字的?难道是因为发音很像?”

尼克耸肩。他第一次见到这孩子的时候,就听到她向别人自我介绍为cybele,年年这个名字还是她去华夏前几天才告诉他的。

“感觉我的过去有好多谜团啊。”年年托着下巴,叹气。

“谜团也好,总比迷茫要强一些。”尼克话音一顿,看了一眼萨拉。萨拉正扭头看他,应该是技能时限快到了。

“拥有的越多,越害怕失去,你越是配合他,他越是无法清醒,你要让他面对现实。”尼克迅速说完,补充道,“还记得我以前给你讲过的忒修斯之船的故事吗?”

年年点头,眼前一花,浓重的树影再次罩下,她下意识地抬起头。

是岁的面容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真的没事?”萨拉问道。

“她不是说了吗,没事。”尼克把手一摊,银色小刀从左手飞到了右手。

“我突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好事了。”萨拉忧心地张望着紫杉树的方向。

“对她而言,这样就是最好的。”尼克向后一仰,盘旋的气流托起他的身体,骨节分明的两根手指拎着小刀的刀柄,刀尖在他眼前摇摆,“不是情绪动物,就维持不了长久的思念和爱恨,对一个漫长的人生来说,这样就是最好的。”

萨拉抓住了尼克的手,认真地看着他:“我相信我们的cy,她不会”

萨拉语塞。

“她不会忘记,她只是不会为我们的离开过多悲伤。”尼克看着她,笑了。

“这样说起来,”萨拉也笑了,“确实挺好的。”

忒修斯之船。这是一艘木船。

英雄忒修斯和其他英勇的雅典年轻人从克里特岛冒险归来,把乘坐的船留下做纪念碑,但是随着时间过去,船木也在逐渐腐朽,雅典的居民就会用新的木头来修补代替。

如果这艘船上的木板被逐渐替换,直到每一片木板都不再是原来的木板,那么这艘新的忒修斯之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如果是的话,这艘船的那部分是?

如果不是的话,那么它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不是的呢?

作为“自幼”就被尼克的各种故事新编荼毒的年年,这个最为无趣的故事反而是她印象最深刻的。

但是,这跟是岁有什么关系?

是要让我给他讲故事?

年年偷瞄是岁,有点头疼。再好听的曲子,听多了也有点腻呀。

“是不是听烦了?”

年年下意识地点头,悚然一惊,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不是不是,我、那个、哥哥,我没听烦。”

“坐吧。”是岁拉着她靠坐在了树旁。

“你”年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这人的表情神态。

“暂时没事的。”是岁笑道,叹气,“真是丢脸,没想到一下子失神,脑子竟然乱了这么久,让大家笑话了。”

暂时?这两个字在年年的脑海里叮当作响,拉响了一级预警。

“我早就没事了,刚才一直在尝试挑战进阶任务,”是岁有些遗憾地摇摇头,“还是把握不好情绪。”

“没事没事,把握不好情绪没关系,开心就好开心就好。”年年赔笑。这人到底是从哪个时候开始清醒的?

“陪我聊聊天吧,我也换换心情。”是岁想了想,提议,“不如再讲些故事,我看看能不能找到灵感。”

“你需要什么样的灵感?”年年期待。

“什么都好,你想讲什么?”是岁随口答道。喜怒哀平,他只是把握不好这四种情绪的转折而已。

大概也是因为他不想调动那些太过深刻的回忆。

“忒修斯之船的故事?”年年眨眼。

是岁未答。年年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她好像太着急了一点,也应该先搞清楚这个故事的用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温热的手掌抚上年年的发顶,是岁的话有些落寞。

“再给我一点时间。”

年年不明所以。她觉得是岁的话少了一些纠结,但又多了一些执拗。

“绵绵,你长大了,可惜我还不太习惯。”是岁笑道。

第三一三章 当时幻梦此时筑

自从父亲把妹妹带走,是岁一直在想象妹妹身体健康地长大成人后的样子。

在认识年年以后,所有模糊的假想便都有了一个清晰的框架。这个框架曾经一度坍塌过,但现在,他选择为这个冰冷的框架填涂上鲜明的血肉。

这样一来,理性的真假便可以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真实。

感觉上的真实。

眼前所见,耳中所闻,指尖所触,皆是真实,也满足了是岁当年进入这个游戏世界的初衷——用虚假的可能性消磨掉真切刻骨的时光。

他的人生不缺少物质——父亲每个月都会给他们转入数量不非的金钱,是岁觉得这大概是为了表明他还活着。

他的人生不缺少舒适——高级家用智能系统可以满足每一个慵懒的需要,他只是很少会使用这些功能而已。

他的人生不缺少娱乐——有钱有时间没压力,各种娱乐形式都只在于他喜不喜欢。

他也不缺少亲情和童年,曾经不——一直以来,母亲担心妹妹的病情会分掉旁人对他的关注,反而会额外地陪伴他。

他也不缺少目标和能力,或许不——他也曾推己及人,勤勉投身到医学领域中,以避免更多如同妹妹那样的悲剧重演。

但他总觉得在实现人生的目标之前,还有一件事一个人在等着他,如同远航的人在回归陆地之前,还需要珍重地与大海做一次道别。

是岁看着年年,一时也分不清出现在眼前的,依然是茫茫的大海,还是坚实的陆地。

“你长大了,是大人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妹妹在自己没有参与的时间里有了新的经历,有了新的人际关系,也拥有了与记忆中的人不同的性格。这只是因为,绵绵长大了。人长大了,自然就变了。

忒修斯之船还是忒修斯之船,其实什么都没变,变得只是时间。

年年眨眨眼,打破沉默,试探性地问:“那我是不是就能自己全权做主所有事情了?”

“当然可以,”是岁呼出一口气,笑着点头,“我只负责提提烦人的建议,表达一下啰嗦的被你讨厌的意见。”

“我没有讨厌你呀。”年年笑嘻嘻地道。这人终于恢复正常了,也终于有了点正常兄长的样子。

“我只想单纯地不接受而已。”

“比如,继续跟某个比你大很多的男人谈恋爱?”是岁调侃。

年年小脸微红,小声嘟囔:“我跟他还没开始呢!”

是岁摇摇头。这个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

“提醒你一下,他既然年纪比你大,那他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就会越来越少,不管是现实原因,还是”是岁顿了顿,不想太残忍,“时间原因,他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年年突然沉默,拉住了是岁的衣袖:“你也是。”

“大家都是。”她自顾自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刚刚才意识到这个显而易见的问题。

年年回头看了看。麒麟军层层叠叠的营帐之中,那几个熟悉的身影竟是如此遥远。

“离别是相互的。”是岁拢住年年的手拍了拍。她的手指有点凉。

“只是花费的时间更久一点,你以后也总会抛下其他人继续走下去的。”

对其他人来说,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离别。

“不过,”是岁笑了笑,声音清朗,似是陡然间心情颇好,“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关心我和你的佣兵团,还不算太没良心。”

年年撇嘴:“我什么时候没良心了?”

“不管怎么说呢,”是岁摇着手指,摆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我都希望你能慎重思考一下人生大事,或者再多接触一些优秀的异性。”

“你该不会是想给我相亲吧?”年年狐疑地打量着他。

“相信我,要以我的真实想法,我只想给你划一个异性隔离带。”是岁装似咬牙,旋即无奈,“可惜女大不由娘,管不了啊。”

年年有些无语。原来这个人耍起无赖来,也可以这么活泼?

“看到你这么生龙活虎的样子,周身的阴郁之气也一扫而空,我这个操-了半天心的妹妹也是倍感欣慰呀~”年年半真半假地回敬。

“辛苦你了。”是岁曲指弹了一下年年的脑门,又捏了捏她的脸,“操心太多容易发胖,你还是”

他看了一眼年年单薄的小身板:“多操点心吧。”

年年磨牙,瞪着是岁,几秒后却是扑哧一笑:“那我这两天好像该胖成个球?”

是岁挑眉:“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关心我?”

“废话啊,现在大家都等着你出手解决妖魔鬼怪呢!”年年毫不客气地嫌弃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升到60级?这叫什么来着?”

年年一拍手:“咸鱼!对了,三尺水说过,你这种就叫咸鱼!”

“”

虽然不见外是好事,但是这么快就适应了身份的年年依然让是岁语塞了片刻,庆幸了万分。

年年也有些微局促。

自己突然间好像有点太放肆了?不过在她的认知里,兄妹姐弟间相处都是比较随意的,这也是她从旁人身上观察来的,比如那对双胞胎姐妹。

“既然都被你这么嫌弃了,那我也只能努力一下了。”是岁笑着叹气,重新拿起了玉埙。

年年立时想溜。她今天真的听够了。

“记得去让松青他们准备,乐艺的技能效果会随着覆盖人数增多而衰减,他们最好能缩小一下嫌疑范围,以求效果最大化。”

是岁的话追上了年年的脚步,年年脆生生地高声应了一句,转瞬间溜进了麒麟军的营地里。

是岁无奈苦笑。

记忆中绵绵病弱的样子愈发清晰醒目,与之相伴的,是现在这个同样逐渐生动起来的健康活泼的“绵绵”。

忒修斯之船,从未改变过。

年年径直去找了佣兵团的成员们,嗷呜一下扑到了摩根夫人的背上,用力地蹭了蹭,才直起身子来四下张望。

看不到松青和郑奇那几个人,她也懒得去找,随手给松青发了一条消息,看着白光消失在了某顶帐篷里。

“你哥哥那边没事了?”约克关切地问。

年年张口欲答,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一阵平和幽雅的乐声,点着头道:“没事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你这个哥哥也是太脆弱了点,”约克鄙夷,“被个没形没影的东西吓到神经失常,真是废物。”

“嘿嘿。”年年抓着摩根夫人的耳朵摆弄。

她倒是没有觉得是岁废物,只是感慨于他对自己妹妹的长情和挂念,以至于成了他的弱点,又被那个讨厌的魔族戳中,被表露在了旁人面前。

年年觉得,她自己应该是做不到如此长久深沉地去思念某个人的,尤其是当自己已经知晓这个人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

“行了行了,不管那个人了,”海德来抓年年,“去看看克拉夫特做的飞艇模型,顺便想个名字。”

“飞艇?”年年眼睛一亮,顿时期待满满,蹦到了克拉夫特面前。

克拉夫特是矮人族,比年年还要矮一些,却比她要强壮得多,这会儿正单手托着比他自己还高的模型,用另一只手组装底部的起落架——这东西刚刚被海德给掰断了。

克拉夫特瞪着海德,海德识趣地溜到一边,抓着约翰的胳膊诉苦。他也没想到这个起落架这么脆弱,最重要的是克拉夫特竟然没有把它的连接部分做成活动的,一点也不还原。

年年抱住飞艇的尾部抬起,让克拉夫特能更方便地修理模型,歪着脑袋问道:“这个怎么看起来跟蓝鲸号不太一样?”

“这个是小型的,动力源也不一样。”克拉夫特干巴巴地回答。

“你接下来打算做这个?”年年抱着飞艇的尾巴看了看。他们是不是又要出海捕鱼了?

“嗯。”克拉夫特低头忙碌,小心地将断掉的零件重新修复归位。

年年不再多话,偏了一下脑袋,风中传来的乐声不知在何时变得凄婉,如泣如诉。

她觉得自己这个溜走的决定简直是太正确了。

克拉夫特冷哼了一下,年年回神去看。原来是尼克和萨拉姐凑了过来,萨拉姐伸手,搭住了摇摇欲坠的模型。

尼克抬手摆了摆,像是在驱赶一只恼人的蚊子:“这么难听,怪不得能驱邪。”

年年和萨拉姐相视一笑,心照不宣地选择不去戳穿这个人一直在关注是岁的事实。

尼克轻咳了一下,又摆摆手,清风回旋,托住了飞艇模型,解救了年年和萨拉。

“你那个哥哥,”尼克顿了顿,“算了,你那个准情人,比你大几岁?”

年年翻了个白眼。这家伙果然一直在偷听。

“年龄不是问题。”萨拉也白了他一眼。

尼克摊手,把玩着那把银色的小刀,转身溜达进了麒麟军的营地。

年年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萨拉笑着揽住了她的肩膀:“让他去吧,不然这家伙肯定放心不下。”

“就是,万一那个人还没尼克大,尼克这个恋童癖的恶名不是白白背了这么久?”海德对着年年眨眼。

“他什么时候有这个恶名了?”年年皱眉。

“这个你要问迪昂了。”海德笑嘻嘻地一努嘴。年年回头,看到迪昂牵着一个姑娘的手走近了众人。

年年踹了海德一脚,谁承想海德迅速遁走,换成杰基尔可怜兮兮地揉着小腿,断断续续地解释着迪昂曾经在暗中找佣兵团的所有人谈过话,打探过尼克与年年的相处方式,比如有没有哪些过界的行为。

在踏进圣诞小丑们的小圈子之前,迪昂温柔地亲了一下姑娘的嘴角,又理了理她的头发。

“这家伙。”看着那位姑娘恋恋不舍地离去,海德冒头,嘟囔了一句。

“这是什么乐器,怎么听起来有些刺耳?”迪昂与众人打着招呼,微微向着紫杉树的方位扫了一眼。

年年静听,只觉得刺耳的乐声里满是怒意,似是在指责命运的不公,也似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懑。

平、哀、怒,年年回想了一下埙声里流露出的情绪的顺序,明白了这份愤懑的来源。

她也知晓了这个乐曲的最后一个部分。这将会是她自己。

原来,我的出现对他来讲,真的是一个值得喜悦的事情。

忒修斯之船,只是他的忒修斯之船,便是他的忒修斯之船,也不错。

是岁依然闭着眼睛,借由这首埙曲的余韵,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脑海里“叮当”一声响,突然萦绕周身的暖意,和眼睑里跳跃的闪光,都在恭喜他,恭喜他终于完成了这个进阶任务,成功迈入了60级。

接下来,就是熟悉一下多出来的这个技能,尽快消灭那个阴险的敌人了。

是岁略略查看了一下新技能,不由苦笑。原来只要自己完成进阶,这个潜伏魔族的问题就可以迎刃冰解了。

这竟然是如此简单的事情,却平白横生出了这么多枝节,是岁也不免有些嫌弃自己的心性了。

他睁开眼,打算去找松青等人处理这个简单至极的心头大患,却看到年年不知何时回到了这棵紫杉树下,正站在他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听腻了吗?”是岁笑问,抬手要去揉她的头发。

“我在想。”年年躲开了他的手。

“我在想,你的妹妹真的还活着吗?”年年笑问。

“当然没有。”是岁心生警惕,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年”的神态表情。

“我想也是。”这个“年年”点头,很是赞同。

她咧嘴一笑:

“因为,她是被我杀死的。”

“绵绵,其实是被年年杀死的。”

感谢苏谣妖夭的打赏!

脑子瓦特了,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继续上班搬砖,摸下鱼就跑。

第三一四章 月光下,那个仙人骑鼠

行天下的玩家们还是很坚强的,并没有等到第二天早上再回来。

此时新月萌芽,他们便已经陆陆续续地回到了游戏里,或有意或无意地营造出了一种轻松愉悦的氛围。

大部分人在下线后不久就反应了过来,一边对自己在游戏里的表现百般鄙夷,一边暗搓搓兴冲冲地想着回来以后给那些小丑们些颜色看看。

结果上线以后一看,尼克等人已经被麒麟军围在正中央,大家最终还是没好意思去聚众闯营,只等着出发以后另寻机会。

三尺水也回来了,脸色有些苦涩。

“你没事了?”松青饱含关切。

是岁没事了,可喜可贺;三尺水没事了……怎么就觉得这么可惜呢?

因为,这个人出的“事”,跟别人出的“事”是真的有点不一样呀~

三尺水脸色爆红,揪住了是岁:“岁哥,你出卖我!”

这人不是说好了帮自己保密吗?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是岁掰开他的手指:“你要不要再休息两天?”

三尺水耷拉着脸,吐着舌头:“不了不了,我爹以为我心火太旺,这半天都给我吃了一筐苦瓜了!”

“我还以为叔叔要把你领去哪里泄泄火呢。”松青幸灾乐祸。

“这是个好机会,我记得阿姨早就想给你相亲了?”是岁也开玩笑。

“没兴趣,我才不要谈恋爱,更不要结婚。”三尺水猛摇头。

“传宗接代可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松青调侃。

“屁!我这种出身,传下去的宗要不就是吃闲饭,要不就是给人当奴隶,折腾个鬼啊!”三尺水鼻子一拧,意志坚定地哼哼。

一百多年前,人工智能刚刚兴起的时候,有钱人以遥控机器人服务自己为荣;一百多年后,人工智能满街走的时候,有钱人以使唤活人服务自己为荣,还养起了很多原应被机械力淘汰的手艺人,倒也促进了服务业和娱乐业持续的繁荣兴盛。

也有人戏称,这是生产力远超消费力后的社会自我调控:让新时代的奴隶制消耗多余的劳动力。

“诶,岁哥,你这身家也得是个管家仆人一大堆的资本了吧?”三尺水突然想到,自己这位邻居的资产可是一大串的零来着。

“怎么?你想给咱们会长当奴隶?”松青挑眉,是岁表示没意见。

“切!你说你要是能把这钱带进游戏里就好了,直接砸死天工坊!再买上个把军队,咱就能直接造反了呀!”三尺水不搭理这两人,兀自畅想。

“抱歉,现实和虚拟世界的货币不流通,否则我早就让他去操控市场把国库掏空了。”松青也觉得有点可惜,看着是岁痛心疾首。

“咱之前不是在明堂天火楼见过一个花花-公子人民币战士吗?问问他是怎么把钱弄进来的呗?”三尺水想起了那位公子滟,随即“哎呀”一声。

“老哥,那个花花-公子好像跟咱妹妹关系不错来着,而且我记得那个人真的是个春-宫图爱好者,你可是要叫咱妹妹小心一点,别被占了便宜!”

松青踹上了三尺水的屁-股:“滚滚滚,老子好不容易把他的绝症治好了,你又来捣乱,复发了你来救?”

“绝症?复发?”三尺水一头雾水。

是岁无奈地看着两人笑闹。

紧绷的情绪一朝松弛回落,就连松青这样向来持重的人也不免跳脱了几分,自己这个会长好像真的太让人操心了一点?

“行了,闲话少说,”是岁居中打断,微微正色,“确定大家都回来了?”

“是,我点过人数了,而且大家的情绪也基本稳定了。”松青立刻肃然。

“郑奇他们那边准备好了?”是岁又问。

“嗯,年年还让她那些人帮忙,暂时限制住了每个麒麟军士卒的行动能力,就等你了。”松青点头。

“那就走吧。”是岁迈步,又略一停顿,“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你们两个还是留在这里看顾咱们的人,别真的让他们去找那些人的麻烦。”

“你一个人没问题?”松青不免担忧。这个人的心理漏洞太明显,就连他都觉得很棘手。

“没问题。”是岁笑笑,径自离去。都已经直面过那个魔族营造出来的幻象了,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不过

是岁叹气。就算理智告诉自己要冷静,那句话的杀伤力还是有些大了。

现在想来,唯一能让自己安心的办法,就是去了解妹妹被带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到底做了什么。

他想到了那箱被寄来的病例和那个承载了妹妹记忆的芯片。

自己一直不敢直面的现实,或许正在冥冥中催促他这个逃避到幻象之中的胆小鬼。

等此间事情了结,还是下线看看吧。

欸乃一声山水绿。“欸乃”,歌声也。有脱尘寓江海河汉之游,雾外烟霞之思。颐养至静,乐守天真也。(注1)

「欸乃」,是岁的新技能。

这首曲子的重点在于乐声中的悠扬清新,隽永如画,以山水为意象,遥寄云冷山空,暗托江寒月白,静中有动,动中有静。

这首曲子共有十八节,共十八层心境,确实是高阶乐艺技能该有的难度。

只不过对是岁来讲,深入研究这个技能的拓展性尚无必要,因为这首曲子最直白的效果就是:平复心境,安抚情绪,驱逐心魔。

只是驱逐,不是消灭,但这效果在此时就已经足够了。

以圣诞小丑佣兵团所在为中心,麒麟军的营地呈环状紧密分布,所有士卒都已被命令以十人一组留在帐中。

帐里藤蔓舒张,帐外风声回旋,还有一条冰线在营地中游走,划分出十个环形区域。

年年拉着摩根夫人来迎是岁:“怕你满营地溜达不方便,给你找了个坐骑。”

说完,她拍了拍摩根夫人的头,让它趴在地上:“摩根夫人很乖的,不要怕。”

是岁的目光越过年年的肩头,果然看到了一个有些无奈的小矮人,正揪着自己的灯笼裤摊手。

虽然觉得这个画风不太对,是岁也没有拒绝,一撩月白色的衣摆,斜斜坐在了红色大老鼠的背上,坐在他身前的年年连忙拉住缰绳,趴在大老鼠头顶给它一把把地塞糖果,安抚这个被自己强行征来的交通工具。

约克捂脸叹气。矮人骑士的坐骑,按道理来讲,是不会愿意让除主人之外的陌生人骑乘的。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一般的矮人骑士,会选择地行龙或者火蜥蜴这种比较傲气的生物做坐骑,而不是一只喜欢甜食喜欢舔姑娘脸蛋的大老鼠。

“后悔不?”海德凑过来戳刀子。

约克拎起大锤一抡,扛在肩上走了。

“他刚才那下绝对是想砸破你的脑袋。”杰基尔窃笑。

“白-痴。”共享脑袋的海德不想多说。

新月的光芒有些黯淡,好在今晚有风无云——某人友情赞助了一个局部的大晴天——凉凉的月色还是为这些营帐镀上了一层银霜。

年年操控着摩根夫人在营地里游走,她身后的是岁低头敛目,缓缓吹奏起了玉埙。

书生白衣若仙,埙声悠远若水,如果不看那个古怪坐骑的话,这副画面还是有些美好的。

海德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辣眼睛,转身去找其他人纠正自己的审美了。

杰基尔拎出两人的法杖,指着这个花里胡哨的棒槌吐槽海德没有自知之明。

两人刚刚争吵了几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盘旋着越飘越远,消失在了寂静的夜色之中。

两人齐齐伸了个懒腰。这点破事终于解决了。

埙声停止,摩根夫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双胞胎笑盈盈地回身相迎,却撞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身影。

“没想到拖到现在才解决,虽然效率低了一些,但结局还是圆满的,可喜可贺。”

来人一袭浓重黑袍,踏着月色从空中缓缓落下,对上双胞胎陡然严肃的目光,挑眉轻笑。

“不要紧张,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西米尔,很早之前触发了隐藏职业黑暗法师,等级嘛”西米尔思索片刻,“暂时固定在68,接下来要勤快一点努力升级了。”

“所以,这个奖励丰厚的世界任务,我也要来掺合一下了。”西米尔笑道。

第三一五章 会融化的法师

黑暗法师,名为法师,其实是堕落的炼金术士。

厄舍城里藏着很多黑暗法师,黑袍骨杖是他们最显著的外貌特征,古怪偏执是他们的性格写照,孤独清傲则是他们的生活方式。

他们与炼金术士最大的区别就在于,炼金术士的试验容器里放着的,是金属、矿物或者其他异兽尸体;而他们那些人类头骨所打磨的试验容器里放着的,可能是人类的心脏、鲜血和大脑。

对常年盘踞在厄舍城的圣诞小丑佣兵团来说,这些阴暗到令人作呕的家伙实在是再熟悉不过,尤其在他们亲自好奇地扫荡过几个黑暗法师的实验室以后。

所以此时此刻——

“恶心。”

听完西米尔的自我介绍,双胞胎掩鼻皱眉,后退两步。

在西米尔背后张弓搭箭的年年也打了个寒颤,想起了那些弥漫着酸腐味道的柜子和试管里翻滚的猩红色液体,连忙拉住摩根夫人的缰绳,让它远远地绕过那个黑袍男人。

她虽然见过西米尔的这身打扮,却没想到这人竟然跟那些杀人狂是一个路子的。

“西米尔?黑暗法师?”坐在年年身后的是岁也有些惊讶。

他见过这个人两次,却没想到这还是个触发了隐藏职业的幸运儿,但怎么看妹妹和其他人的反应,这个隐藏职业似乎有些不妙?

“黑暗法师是一帮想把活人炼成石头的神经病。”年年回头吐槽。摩根夫人一扑一跳,眼看着要撞上后退的双胞胎。

“轻微点的炼尸体,中度的炼别人,还有重度犯病想炼自己的。”海德灵活地躲开摩根夫人,向一头雾水的是岁介绍。

“那个叫让万物归于混沌的本质,再从混沌中获得新生。”杰基尔中肯地纠正两人的说法。

“谁家新生是要变成一滩不明液体了?”年年撇嘴。

“嗯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液体还真的是生命的初始状态,比如精——”

咔嚓

一个圆形的大冰块撑开了海德的嘴,支支吾吾的声音从冰块边的缝隙里漏出。虽然听不清海德的话,年年也知道这人现在十分愤怒。

年年缩了缩脖子,看着面若寒霜的萨拉姐,跳下摩根夫人立正站好。

海德刚才的话音听起来似乎不是什么脏话吧?怎么也被萨拉姐给冰冻消音了?

海德拎着棒槌样的法杖,砰砰两下砸碎了嘴里的冰块,呸呸呸地吐出一口碎冰,转身面向萨拉,怒目而视。

“注意你的用词。”萨拉眉梢一挑,耳环轻闪,微微侧首,“你要去哪儿?”

在场四人同时扭头。已经走到数米之外的西米尔看着从地上交叉刺出的两道冰锥,无奈地转身。

“我只是打算在营地里参观一下,跟这只商队的领导打声招呼。”

年年推出是岁:“领导在这儿呢,他不欢迎你,你可以走了。”

西米尔踏出一步,年年顿时警惕,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人的动作。他如果打算做些超出玩家权限的事情,在场的人也就只有年年可以对他进行限制。

“你放心,我现在只是个普通的玩家。否则咱们两个打起来的话,”西米尔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那弯新月,“会在这附近闹出自然灾害的,而且谁都不会输,谁也不会赢。”

年年并不相信他的话。

西米尔这个人在她心里的评分,早就掉到厄舍城的下水道里了。

“任务,结束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年年右手的任务光链突然现形,刺目的紫金色光芒高高地跃上了天空。

年年有些惊异地抬起了手臂。

她记得当初在明堂八卦城接到任务的时候,这个任务光链只是红色的,怎么此时变成了象征最高级别的紫金色?

头顶那一簇紫金色的烟花已如雨帘落下,呼吸之间,年年的等级被提升到了59级。

“加入商队来参加世界任务,这一部分圆满完成。”西米尔语气淡淡。

“我的身份也已经改变,发任务这种事情以后也不归我管了,所以还是趁早把你这个遗留问题解决一下。”

“我记得,当时这个任务还有另外一个要求的。”年年挑眉。她猜测这个任务的奖励原本不应该这么丰厚,但还是不想向这个人道谢。

“他已经离开华夏了。”西米尔低头,略一停顿,“应该会比我们早几天到达盖亚大陆。”

堂堂一国国师,当然不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但亚当明显早有计划,在离开华夏之前也特意找西米尔汇报过。西米尔还适当地用自己的权限帮了些小忙。

是岁在年年身后微微凝眉。他当时和松青所做的猜想果然是对的。

年年接到的任务,来商队才是真正的内容,杀国师只是个彩蛋性质的附加条件。

现在看来,发这个任务的人,竟然是眼前这个西米尔?

这两个人

“你真的只是个普通玩家了?”年年问道。

西米尔点头。

“真的??”仿佛不敢相信,年年再次确认。

“真的。”西米尔极有耐心地回道。他知道年年是在确认什么。

有了确切的人际关系信息,阿尔伯特早晚会顺藤摸瓜地查到这个数据体的底细的。

之后阿尔伯特要怎么处理她,西米尔无权干涉,也不会去干涉。

所以,他说的是实话:“我以后再也不会、也无法威胁你了。”

年年尚在犹豫,一只手臂已经把她揽在了怀里。

年年看着这只手臂上的深青色宝石手环,放弃了纷乱的思考,放空了所有忧虑,只管挂着笑容撒娇:

“尼克,我们揍他一顿吧!”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尼克懒洋洋地把头放在年年的肩头,抓着她的双手起舞,又像是在指挥一篇乐章。

“萨拉之前是不是说要教你一些交际舞来着?”

年年咯咯傻笑,脚下乱踩。深青色的宝石手环映照着她翡翠色的眼瞳,仿佛林间被风吹皱的湖面,盈满了生机和灵动。

盘旋的清风罩住了西米尔的身体,将他托举到了半空,几道细细的风绳缠住了他的四肢和脖颈,越勒越紧。

漫不经心的尼克却突然一怔,松开了年年的手腕,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半空中的那个身影已经从风绳的束缚中挣脱,如同一块溶化的蜡像般流动而下,溅落在地上,再次凝结成一个人形。

这个模糊不清的彩色流体人形开口:“不要这么暴力,有话好好说。”

“噼啪”一声脆响,一朵巨大的黑色花苞在这个人的脚下升起。

花瓣重重叠叠,花蕊芳香四溢,蒙住了西米尔的双眼,如蜜般的粘液拉住了西米尔的骨杖和双脚。

再一瞬,花苞紧紧合拢,火红色的巨兽冲出,如烈焰铸成的闪电,约克手里的巨锤如雷霆般砸扁了新生的花蕾。

花蕾破碎成泥,在地上化成一滩红黑两色,须臾后红色消失,似乎是渗入了地下。

在场的众人脸色凝重,警觉地环顾四周。

“友情提示一下,我跟厄舍城那些冒牌货是不一样的。”西米尔无奈地钻回地面,脸色有些难看。

他看了看骨杖掌骨里镶嵌的暗红色石块,有点心疼。

这种宝石的造价还是挺高的,而且做起来也很麻烦。他之前并没有打算这么快回归原职,暂时也没多少存货。

“我想也是。”萨拉的声音响起,两条冰线爬上了西米尔的小腿,瞬间冻结了他的双腿。

“物理攻击似乎对你的影响不大吧?”

西米尔点头苦笑。

“而且,”迪昂也走了出来,“你应该就是那种试图炼制自己的炼金术士了,并且已经初见成效,比如让自己短暂地进入混沌状态。”

西米尔也只能承认。

这几个人是不是对黑暗法师这个职业太熟悉了一点?

他怎么好像一点神秘感都没了?

“而我也相信这种能力不是没有限制的,比如,”尼克屈指一弹,一颗沙粒撞上了那根骨杖,“那个被攥在骨头里的破石头就是电池哲人石吧?”

尼克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我们这个佣兵团的职业构成似乎有点不科学了。”

如果有个高阶的火系圣法师在,西米尔这家伙就好解决了。

萨拉耸肩。她在思考高温蒸汽会不会有些用处。

西米尔骨杖轻挥,双腿处的冰块瞬间破碎融化,他在原地跺了跺脚,似乎还是有点冷。

“那就杀到你再也不能复原为止好了。”尼克懒洋洋地总结。

“我也是会还手的。”西米尔有些无语。

这几个家伙是不是太张狂了一点?就算他们比同等级玩家强得太多,自己也不是泥捏的好吧?!

“哥,把明堂的人借我用一下呗!”年年拉住了是岁的袖子。会放火的职业可不只是火系圣法师。

“好。”是岁毫不犹豫,抬手就要发消息叫人。

“等等等等。”西米尔连忙抬手,看向年年,“不要这么大怨气,我们俩好歹也是老熟人了。”

年年递出一个中指,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好吧,我承认之前有些事情”西米尔沉默,半晌后叹气,“其实我没什么需要道歉的,从常理来讲,我的态度并没有问题。”

年年不语,转身要走。

“我们聊聊吧,我们两个单独聊聊。”

第三一六章 血与骨,肉与灵

聊聊?

年年的脚步一停,想了想,选择了转身面对西米尔。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她很平静。

西米尔点头,却没有开口,而是一步步走向了伫立不动的年年。

约克催促摩根夫人去挡,迪昂手臂一挥,荒原的杂草蔓生,阻住了摩根夫人的冲势。

约克正想咒骂,尼克淡淡地扫来一眼,小矮人便将未出口的脏话咽了回去。

尼克对着迪昂微微点头,表达了一下最大程度的谢意。迪昂笑纳,对着年年做了个飞吻的动作,收到尼克的风刃一枚。

不管是他们刚刚听到的对话,还是之前在长安城里探查到的那些疑问,都表明了西米尔曾经以某些条件诱使或者威胁年年接受了一些任务。

若是诱使,那便是他有年年想要的东西;若是威胁,那便是他有年年害怕的东西。

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人在与年年曾经的相处中,都应是处于略微强势的地位,而他也有强势的资本。

从今以后只当个普通玩家这样的说辞,听听就罢了,谁也不会彻底相信的。

如今这个人想要与年年正常谈话,他们或许无法赞同,但也不会阻止,尤其在年年本人并未明确拒绝的情况下。

不能自作主张地替她同意,也不能自作主张地替她拒绝,这是尼克坚持至今的“教育”方针。

这一个小转折倒是让年年更加冷静了。她也想到了此时或许是个探明究竟的好机会。

“你们先聊,”尼克走到年年身边,把手里的那小片嫩叶别在了她的耳边,“这是你今年的生日礼物,还没恭喜你,终于成年了。”

年年摸了摸,认出了这正是那棵自己每年都需要去爬的大树上的叶子。

“等你们聊完,其他人的礼物就准备好了。”尼克说道。

年年突然看到了他眼里的忐忑。

这家伙,该不会是在担心我会因为他的“袖手旁观”而生气吧?年年有点哭笑不得。

年年轻轻拥抱了一下尼克,感觉到这个人的身体有些僵硬,悄悄地拽住了他的袖口。

“谢谢,”年年浅笑,拉起了他的袖子,“我要个这种手环,水系的,要最好的魔法宝石,还要花纹好看的,对了对了,还要尺寸刚好!”

尼克几不可查地怔愣,随即吐出一口气,纠结片刻,无奈点头:“行行行,我去给你找宝石,找到了让克拉夫特给你做。”

很好,又可以有借口去打劫那些黑暗法师了。

那些古怪的黑暗法师别的不多,各种各样的宝石矿物可是不少,而且成色纯度都十分喜人,应该是这些人自己提纯凝炼出来的。

只不过除此之外的那些或黑或白的石头都被尼克以人道毁灭的理由给扔进了壁炉,化成了一股股混着硫磺味和铁锈味的灰烟。

尼克扭头看萨拉。萨拉在团内成员装备配齐之后——主要是她本人的装备到位之后——就不赞成他们去频繁扫荡了。

年年也期待地看向了萨拉姐。

萨拉指着西米尔:“这家伙看起来很富有的样子。”

众人点头。

“你们先聊,聊完了我们再找他聊。”萨拉微笑。

已经走到佣兵团包围圈里的西米尔顿时无语,低头思索两秒,抬头说道:“等我们聊完,我可以送给她一块顶级的水系魔法宝石。”

萨拉挑眉,对着尼克点点头。

这个西米尔确实在示好,他与年年接下来的谈话应当是安全的。

尼克从年年身边走开,完成了圣诞小丑佣兵团对西米尔的彻底包围。

一直插不上话的是岁并没有刻意表现他这个兄长的存在感。

他向后两步退到了双胞胎的身边,手里两道白光飞出,一道飞向了麒麟军的某件营帐,一道飞向了行天下的临时营地。

白光落处,陡有人影憧憧。

双胞胎顿时慈眉善目地对他笑了笑,杰基尔好心地让他站在自己身后——这位会长明显只是个柔弱的辅助,都不像他们还能拿法杖当槌子用。

西米尔和年年相对而立,新月西斜,两人的脸一半被月光照耀,一半被夜色吞没。

一滴银色的液体出现,盘旋在两人之间,迅速膨胀成一顶流动的银色大伞,大伞罩住两人后缓缓流下,像是一只白鸽张开了双翼,在原地拢出了一个流光溢彩的巨大球体。

声音和目光都被隔绝。

球体里,年年好奇地戳了戳这个流动的内壁,软软的,有点凉,指尖却没有一点液体流过的感觉,反而像是戳在了一层薄膜上。

“这是什么东西?”年年张开手掌抓了一把,却什么都没捏起来。

“水银。”西米尔答道。

年年手指一僵,迅速捂住口鼻,退回球体的正中央,警惕地左顾右盼。

“放心,没毒的,”西米尔有点想笑,“不过你的化学似乎学得不错。”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年年的声音透过指缝传出,闷闷的。

“黑暗法师啊,你们不是挺熟悉的吗?”西米尔摊手。

“你到底是个什么鬼的黑暗法师?”年年撇嘴,想到这人看不见,又加了一个醒目的白眼。

“正宗的。”西米尔提了提自己的骨杖。

年年看着这根骨杖欲言又止。

她见过这个东西,当时骨杖上是一对祈祷状的掌骨,现在这个造型

年年自己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个新造型怎么看起来像是某个人的双手被绳索紧紧捆住了一样。

“怪人。”年年嘟囔。

“正宗的黑暗法师都是属史莱姆鼻涕怪的?”

年年的小脸皱成了一团。她老觉得西米尔随时会变成一滩液体,再融合进身边的这个水银球里。

这画面年年汗毛倒竖。

“你可以理解为将自身制造成死物质,或者转化成混沌状态,或者自我溶解。”西米尔提供了三个备选答案。

“你怎么越解释越恶心了。”年年嘴角一咧,放下了捂脸的手。

“这可不恶心,”西米尔指了指年年的腰间箭筒,“你不是早就接触到这种能力了吗?”

年年微怔,下意识地摸上了箭筒,想到了里面那几支特殊箭矢的颜色:白色和红色。

骨与血。

粉碎和溶解。

“煅烧和溶解,是炼金术七大操作流程的第一步和第二步。”西米尔适时解释。

“煅烧?”年年挠头。白色的那些箭矢不是粉粹效果吗?

“对,迅速升温又迅速冷却,你看到的那些碎粒其实都是细小的晶体。”

西米尔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握在掌心,片刻后摊开手掌,一把细砂从指尖流下,微芒星星点点,似是破碎的流萤。

“这些,那个,真神圣殿”想到听过一次的阵营名称,年年猛地抬头,“那个祭坛?”

“对,祭坛。”西米尔点头,“炼金术里有个名词叫做仪式性死亡,这也是设定上加入真神圣殿的必需步骤。”

“仪式性死亡”年年喃喃。

“向死而生,简单点说就是新生。”西米尔把年年的表情收入眼底。

有些疑问得到了解答,有些答案变成了新的疑问,但不管怎么样,他只需要保持最基础的好奇心就好。

“你应该是无意中在祭坛里以某种状态自行触发了这个仪式,算是偶然事件中的偶然事件吧。”西米尔下了决断。

否则也不会有其他的可能性了。

年年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我确实不是玩家,这个仪式会被我触发吗?”

既然是加入阵营的必需仪式,那就是每个玩家都有可能经历的事情,却未必会给npc相同的体验。

“你想要做的话,难道会做不到?”西米尔挑眉。哪怕是在无意识状态,年年本身对游戏内规则的破坏能力是不会变的。

或许正是因为她当时在某种无意识状态,这种破坏能力才会显现出来。

年年默然。她对那一段记忆依然十分模糊,只记得一片静止的森林和一双黑色的眼睛。

她真的经历过某种仪式了?

“你当时就是在试探我这个?”

年年甩了甩头,换了个话题。这也是她十分耿耿于怀的问题。

“对。”西米尔听懂了年年这个看似没头没尾的问题。

“我是什么,对你很重要?”年年轻笑一声。

“曾经。”西米尔垂下眼帘。

是的,曾经很重要,重要到让此时的他都有些诧异,诧异当时自己为何执着至此。

那一场日出之后,西米尔突然认清了自己。

他不再是感知大于认知的情绪动物了,他早已是认知大于感知的理性生命。

对普通人来说,所见所闻所感是判断世界、事物和旁人的基础,这也是这个虚拟世界会如此吸引人的原因——哪怕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玩家们也会轻易地被这种虚拟的真实捕获,并投入真切的感情。

只要投入的感情是真的,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就如同一个人对蛇的认知。

哪怕所有人都告诉他,蛇会咬人,但只要这个人屡次接触各种蛇都平安无事后,“蛇咬人”这种认知就会被“蛇不咬人”这种亲身感受逐渐消磨,进而让这个人与蛇类亲近起来。

但是他不同,他会时刻牢记“蛇咬人”的认知,并且强迫自己用每一次的感受修正自己因这个认知而形成的冷漠。

当感知形成以后,认知得以调整,心态随之形成——这是人类。

当认知形成以后,感知随之变化,心态既而改变——这是抛弃了人类躯体的西米尔。

放到眼前这个少女身上,便是西米尔已经清醒地认识到心灵上传这项技术的暂时困境,理性地接受了等待和失望,继而不会再对年年产生强烈的探究心。

只不过他曾经身为人类的情感惯性还对他有些影响,而他也刻意维持了这种惯性,因而决定保留对年年的好奇。

他不再是情绪动物,他维持不住过于长久的执念。

“你没事吧?”年年皱眉,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这个突然陷入沉思的男人。

这个人似乎又变了一个性子,但似乎每一次转变还都挺合理,一点都看不出精神失常般的违和感。

西米尔摇头,有些意兴阑珊。

“算了,”年年看懂了这份索然,耸了耸肩,又戳上了这个水银球,“不理你了,放我出去。”

“等等。”西米尔骨杖一横,拦在了年年身前。

“又干嘛?”年年有些不耐。她都已经宽宏大量地不与这个人计较了,这人怎么还这么啰嗦?

“嗯麻烦你,收留我一下?”西米尔犹豫,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

“我拒绝。”年年坚定立场。

“请你收留我一下?”西米尔加了个敬语。

“”

“你看,这个商队有四股势力,一方是你们的圣诞小丑佣兵团,听你的;一方是行天下,会长也听你的;麒麟军刚刚承了你们兄妹俩的人情,也听你的;就剩下那个松青了。”西米尔仔细分析。

“松青其实是行天下的副会长。”年年乐呵呵地补充信息。

“”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的西米尔有些语塞。

“得了,你这是在示弱?还是在示好?”年年戳穿他这拙劣的表演。

“这方圆百里也就你们这一批活人,我想找个组织混混总没有错吧?”西米尔顾左右而言他。

“嗯,对玩家来讲,确实没毛病。”年年意有所指。

“对吧,没毛病。”西米尔一笑而过。

“我可以让商队收留你呀,”年年笑眯眯地道,“不过,”

“你要先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三一七章 谁是谁的风景

正常情况下,尼克的心率为每分钟67次。

他已经数到了700,应该将近十分钟了。

但无论有多久,这个水银球的存在时间也超出了他的耐心。

约克紧紧地捏着自己的通讯水晶,与焦躁不安的摩根夫人一起围着水银球打转,想必如果不是考虑到年年也在里边,他早就一锤子砸过去了。

是岁也默数了一下时间,低声与聚集而来的郑奇交谈。祁有枫悄然出现,目光在尼克身上停留了片刻,便也像他一样目不转睛地等待年年二人从球里走出来,脸上略有急色。

祁有枫跟麒麟军的三人走得近,之前也是留在了他们的营帐里。

最终走出来的年年与三尺水撞了个正着。

两人目光相对,年年看到了他怀里抱着的干草,又看了看堆在水银球底的草垛,嘴角微抽。

年年抬头,果然在头顶看到了几个滴溜溜打转的罗盘,隐隐散发着炽热的红光。

“你们是打算把我给烤了吗?”年年扒拉了一下三尺水怀里的干草,找到了食物盐爪爪,揪了一把叼在了嘴里。

“你们也太奢侈了,怎么能烧粮草呢?”年年沉痛谴责,又揪了一把。

三尺水犹豫了一下,略过了粮草和饲料的问题,感觉还是第一个问题比较容易回答:

“你不是会飞吗?我们一点火你就直接向外蹿——”

站在年年身边的西米尔笑呵呵地飘离了地面。

“……当我没说。”三尺水闭嘴,抱着干草扭头走了。

西米尔稳稳落地,水银球缩回一滴液体,被他反手收回了袖中。

他一扫众人不善的目光,向年年身后退了一步。

年年清清嗓子:“咳,那个啥,这人暂时要跟我们同路了。”

尼克点头,看了看左右,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招呼自己的人退走,继续小团体作风,不与大部队多交流。

年年正想跟上,祁有枫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与西米尔隐隐有对峙之意。

郑奇原本想问问这位新同伴的底细,一看是岁紧皱的眉头,二看近旁略有尴尬的“三角”,三看迅速退走的佣兵团,也自觉地撤退了。

天快亮了,他还是去准备出发的事情吧。

也不知道之前那位尼克找祁有枫说了什么,这人原本还算得上是不疾不徐的淡定模样莫名多了些阴郁和焦躁,曾经亲口对他们说过的“耐心和距离”也似乎被吃回了肚子。

不过……

郑奇摸了摸头。这种事旁人既不好管也不好问,他好像就只能祝祁有枫早日心想事成了。

他瞥了一眼那个自动退后两步、似是在礼让的黑袍法师,最终选择为年年献上一个同情的目光。

……

新的一天平静地踏上了旅途。

今天天气尚可,阳光充足,又有或舒或卷的白云遮挡烈日,偶尔轻风拂面,彻底吹散了那片曾经笼罩商队的魔族阴云。

是岁为求稳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选一节「欸乃」吹奏一番。

此曲本就是怡山乐水之作,此时配合着众人轻松的心境,倒也让人愈加悠逸恬淡。

心情好了,世界也就美了,便有了看风景的闲趣。

众人这才发现,天边的那一道云海,原来是一片连绵高耸的雪山。

雪山?雪山!

早已反复研究过路线的商队成员们顿时精神为之一震,脚步更是加快了几分。

好在是岁还比较冷静,明白望山跑死马的道理,也明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及时下令原地休整,让大家调整心情。

任何情绪上的极端变化都有可能是魔族潜入的漏洞,是岁对此谨慎异常。

他把商队对抗魔族的经验发回给了长安的藏九,同时也得知了华夏区最近冲突陡增,不仅仅是玩家们之间打架斗殴的事件多了,还有npc介入其中的桃色新闻,更有巴蜀一带兴起并迅速向外扩张的有组织性劫掠。

是岁收到这个消息后去跟松青分享过,松青笑容满面地提供了几个发“战争财”的计划,便低头与某些人互通大逆不道小纸条去了。

是岁调整了一下华夏各地的行天下产业经营策略,在某一个瞬间产生了协助朝廷尽早将巴蜀的土匪掐灭在摇篮里的心思。

这某一个瞬间,特指他看到自己妹妹的时候。

年年依然跟着是岁到处跑,她身后的是陡然化身贴身保镖的祁有枫,祁有枫身后的是据说没有其他熟人可以交谈的西米尔。

是岁想了想,西米尔这话似乎没有什么问题。

这个商队里与西米尔有过几面之缘的人——除了年年——就是他本人、三尺水和祁有枫。

刚好都围在了自己身边。

所以他决定暂时接受妹妹的这个新“尾巴”。

但是岁始终觉得那个祁有枫很碍眼,不管是他给年年整理头发的时候,还是他给年年递水递零食的时候。

离得太近了。

是岁揉着太阳穴,觉得年年脸上那一抹红晕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他突然感受到了陌生的视线,抬头一看,原来是西米尔正饶有兴趣地打量他,见到是岁留意到了自己,还理解一般地对他点了点头。

看着复又开始观赏年年祁有枫互动的西米尔,是岁觉得头更疼了。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三尺水晃到是岁身边,摇头晃脑。

“你是来打趣挖苦我的吗?”是岁目光一转。

“嘿嘿。”三尺水傻笑,撞了一下是岁的肩膀,“岁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啊,看开点,啊?”

是岁瞥了他一眼。这是来安慰人的,还是来戳刀的?

“你们几个都快成世界名画了,名字就叫《风景》。”三尺水吐槽。

“也可以叫论人际关系的复杂性。”三尺水又补充了一句。

“他们又乱说了?”是岁皱眉。

“没有没有,”三尺水连忙摆手,“咱妹妹明显只有那一个护花使者,而且糖分足够,大家喜闻乐见呢。”

是岁脸更黑了。

“不过,”三尺水凑近了一点,“那个西米尔到底为什么要一直盯着咱妹妹啊?”

是岁蹙眉,摇头:“我也想不出来,很像是在监控预防什么事。”

“你没去问问年年吗?”三尺水有些担忧。

那个黑色大电灯泡的存在明显对祁有枫有刺激作用,进而也对是岁有了刺激作用,后者就比较麻烦了,容易再次引发松青口中的“绝症”。

“问过了,她也不清楚。”她或许清楚,但可能也拿不准,所以便没有解释。

“难道是担心年年再开挂?”三尺水挠头。

“或许吧,”是岁转过身,看了看时间,“我下线一趟,大概需要些时间,你记得叮嘱松青出来干活。”

“去吧去吧,”三尺水非常理解,“眼不见为净,这个心态说明你成熟了。”

是岁一时哭笑不得。谁说他是因为这个下线了?

是岁又嘱咐:“如果出发的时候我还没回来,记得下线去叫我。”

顿了顿,他还是特意加上了一句:“从正门进,普通人类是会使用钥匙的,而不是成天翻阳台。”

三尺水嘻嘻哈哈地应了,好奇问道:

“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去……给快递开箱。”

“嗯?”三尺水一时没听懂。

“那箱子病历,我去看看。”是岁叹气。

三尺水默然。原来这个人真的一直没敢去动那箱东西。

“你看,她现在不是好好的?还看那个做什么?”三尺水指了指年年。年年刚好扭头看向这里。

“就是因为她现在好好地站在我面前,我才可以、也应该去看看。”

是岁对着年年笑了笑。

年年移开了视线。

“毕竟,还有个存储了她记忆的芯片,或许能把这些数据物归原主也不一定。”

第三一八章 偷来的情感与时间

年年转回视线,有些沉默。

“怎么了?”祁有枫问道。他扭头,看到了一个钻进帐篷的背影。那是……是岁?

“我……”年年略一犹豫,询问,“我能去找西米尔聊聊吗?”

“当然可以。”祁有枫面上无奈,心下窃喜,“你要做什么,不用找我报备的,我也不是你的什么人。”

年年脸色微红,胡乱点着头,转身快走了几步,逃到了遥望雪山的西米尔跟前。

“有事?”西米尔低头,轻声问道。

“嗯,对。”年年踌躇。

西米尔长袖一摆,一滴银色的液体在他手心流动。

“保密级别很高?”他挑眉,状似无意地扫了年年身后一眼。

年年的表情也认真起来:“从某种程度来讲,是很需要保密的内容,但是不用这个东西,我们走远一点就好。”

西米尔手腕一旋,这滴水银消失在了指尖。他轻笑:“你倒是很会照顾别人的心情。”

年年很受用地笑纳了这个夸奖,率先迈开了步子,走到了临时营地十米之外。

西米尔抬步跟上,转身之前还向祁有枫略有歉意地点了点头,表情很是无辜。

年年四处看了看,又走远了一点,保证营地里的人能清晰地看到她的身影,却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

至于迪昂和尼克会不会偷听……年年抓了抓鼻子。似乎本来也不用向他们保密,而且迪昂这种有礼貌的人就算听到了也会当做没听到的。

“到底怎么了?”西米尔问道。听到他的问题,面前这位少女却更纠结了。

“那个、我,”年年只觉得舌头打结,“我、那个、有点问题想请教一下……”

“请教?”这么有礼貌的用词让西米尔一怔。

“我、不是,那个曾经的我、也不是,那个我的原型?”光是挑选一个合适的主语,就让年年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你是想说,那位叫做绵绵的姑娘吧?”西米尔了然。

这种身份,确实还是让别人说更合适……可是,她一个复制体会有这种明确的对自我认知的困惑?

西米尔陡然认真了几分。

年年点头,确认了两人谈话在主语上的一致性,随后才吐出一口气:

“她似乎留下了一个存储记忆的芯片。”

西米尔点头,示意她继续。

“如果……我是说如果,”年年再次犹豫,莫名有种背叛似的心虚,“如果那些记忆数据重新输入给我的话,我是不是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了?”

“另外一个人?你怎么会这么想?”西米尔仿佛十分不解。

“啊、这个,很难解释啊。”年年张了张嘴。

她承载了那个人的生理特征,又接受了那个人的亲人,或许也是为了那个人的生命延续才被创造出来,也或许曾经有过那个人的记忆——否则第一次见到是岁时,就不会有那种熟悉感——她依然觉得,年年和绵绵,必须要分开成两个人才行。

否则,尼克、圣诞小丑佣兵团、祁有枫、江家师门等等所有这些只属于她的情感,就会被人偷走了。

但她似乎也偷了那个人的情感。

“我好像有点自私了。”年年黯然,狠狠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算了,没什么事了,我回去了。”年年展颜一笑,轻松地摆了摆手,哼着歌要走。

“你觉得记忆是什么?”西米尔的话停住了她的脚步。

“数据资料一类的吧。”年年随口答道。

“你现在回想昨晚的事情,尤其是我们谈完话以后,你都记得什么?”西米尔继续提问,似乎对年年的回答很不满意。

“出来看到有人要烤我,还是用好吃的东西当柴火,暴殄天物啊!”年年哇哇叫道。

“好吃的东西?”西米尔确认。

“对啊,盐爪爪呀,可好吃了,可惜你们不懂这种美味。”年年点头又摇头,很是惋惜。

“你记住的是它好吃,还是它的味道?”西米尔懒得去点明她的过分活泼,就像对她骤然低落下去的情绪视而不见一样。

“当然是味道了!”年年不耐烦地回答。

西米尔突然对着天空笑了笑,似是懊悔似是欣慰。

“你看,记忆这东西是与感觉息息相关的,我们最容易记住的,并不是某件东西的重量尺寸密度颜色形状,而是它给了我们什么感觉,比如看到一条熟悉的街道,会想到儿时在街上走过时的笑闹,看到一件旧衣服也会想起穿着这件衣服时的幸福。”

“所以?”年年终于静下心来。

“芯片存储下来的只能是信息,就像一串数字一个故事一样。”西米尔笑道。

“你会因为看到一个故事就变成另外一个人吗?”

“当然不会。”年年也笑了。

回到商队驻扎的临时营地,年年又和祁有枫凑在了一起。

不知是不是错觉,祁有枫总觉得年年比片刻之前要与他亲近得多了。

“枫哥,一直没问你,”两人坐在一起,背后是跪卧在地上的黄色骆驼,年年向祁有枫身边靠了靠,“尼克之前找你聊了点啥?”

祁有枫顺势伸出左臂,揽过年年。怀里的人初时有些僵硬,却没有拒绝。

“尼克找我问了一些我的个人情况。”祁有枫微微低头,少女柔软的发丝撩过他的脸颊。

“诶?”年年扭头,脸一红,又迅速目视前方,“我好像还不知道你的个人情况呢?”

“本人男,真名也叫祁有枫,华夏人,a型血,天蝎座,今年29岁。”

祁有枫边说,年年边笑,最后有些惊讶:“咦?天蝎座?那就是今年的生日还没过?”

“嗯,还早呢,按游戏里的时间来算的话,要等到明年了。”

祁有枫随即自嘲:“这么一想,30岁来得还不算太快。”

“啊对,是明年。”

年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时间流速的差距,调皮一笑:

“没事啊,游戏里还能多收一份生日礼物呢!你喜欢什么?衣服?首饰?刀枪棍棒?”

“算了,给你省点钱,”祁有枫摇头拒绝,身子微斜,抬起右手刮了一下年年的鼻子,“说起来,你有钱吗?”

“有的吧?”年年低头,翻看着腰带上的储物水晶,祁有枫也随着她的动作转过目光,“平时也用不到,我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了。”

“咳咳,两位。”

年年抬头,手还放在腰带上。在祁有枫怀里蹭了一会儿,头发也有些乱。

“注意一下影响。”西米尔轻咳。

“嗯?”年年不明所以,去看祁有枫。

祁有枫皱眉,看了看右侧不远处那些眼神乱飘的人,心底有些恼意。

“窥视的角度问题。”西米尔掩口,淡淡提醒。

祁有枫突然一笑,站起身走到了年年的左侧,坐下后右手轻抬年年的下巴,在年年诧异的目光下贴近了她的嘴唇。

气息交融。

第三一九章 让我在你的时空停留

被炙热的气息笼罩,年年的第一反应是想要逃。

祁有枫的左手已经牢牢地揽住了她的腰,她找不到逃离的机会。

身后靠着的老骆驼原本也是温温的软软的,此时却突然变得有些冷硬,年年忍不住向前探了探身子,寻找新的热源。

这是她的第二个反应:我为什么要逃。

虽然有些诧异和羞涩,但这不是她讨厌的接触,这也不是超过她想象的发展。

察觉到年年的配合,祁有枫欣喜若狂,但他还是克制地挪开了脸庞,只在最后似是忍不住般咬了一下那果冻般的少女唇/瓣。

温热的吻落在年年的额头上。这是他对少女的安抚。他依然不敢太心急。

年年脸色通红,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小脸皱成了一团。

“怎么了?”

身处的环境和环境中的人顿时成了天边的白云,祁有枫有点不争气地发现自己的心似乎停跳了一拍,生怕下一秒被少女的嫌恶冻成碎片。

“这个程序是不是不太对?”年年认真地抬头看向祁有枫。

“程序?”祁有枫难得有点呆。

“应该是先表白,然后我答应了你才能亲我的吧?而且应该是先亲脸,再亲嘴,额头”年年回想,“好像是长辈父亲才会这么亲的,或者是在亲嘴之前的步骤?”

“噗、哈哈哈哈!”

年年和祁有枫同时扭头,发现了近旁笑弯了腰的西米尔,怒目而视。

“抱歉抱歉、”西米尔连忙收声摆手,“我就不在这里打扰你们了,抱歉抱歉。”

目送西米尔飘远,祁有枫的视线又落回了年年脸上,哭笑不得地继续了自己的疑问:“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程序?”

“是从”年年左右看了看,发现了几个熟悉的背影,那是被萨拉姐和迪昂双双拎走的尼克?

她眨了眨眼,认真严肃地摇头:“没谁,没事,我瞎说的!”

祁有枫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这个错误信息的来源,拉着年年的手坐在了她身侧。

“两个人相处,没有什么必需的程序,一切随心就好。心意可以明明白白地表达出来,也可以潜移默化地流露在言行里。”

“那就是说,如果已经流露在了言行里,就不用特意表达出来了?”年年诚心求索。

“当然不是。”祁有枫拉起年年的手,与自己的手十指相扣。

“年年,我爱你。你愿意至少在人生的这一个阶段里,”祁有枫的声音很稳,手指却有些抖,“跟我在一起,只跟我在一起吗?”

因你有漫漫时光,因你永不会忘记,你可愿意背负我的私心和欲/望,哪怕终有一日我会从这个世界里消失?

若是早些时候,年年未必能听懂此时祁有枫的话。

若是她听不懂祁有枫的话,她现在就会听从自己的心意,开心地点头,大胆地说一声,她也喜欢他。

“我当然愿意了。”年年用另一只手覆上了两人交握的双手,稳住了祁有枫微颤的手指,“我愿意。”

她可以答应,却无法回应。

刚刚把松青从篡国夺位的美梦里揪出来干活,三尺水就撞到了一幅劲爆的画面。

松青和三尺水同时扭头,看到是岁下线的那顶帐篷依然安静,双双长出了一口气。

但是看着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后又亲昵地凑到一起的两个人,三尺水只觉得满眼都是不祥之兆血光之灾。

“女大不中留啊~”松青似是幸灾乐祸,三尺水一甩头,发现这人正愁眉苦脸,神似他啃了半天的苦瓜。

“嗯”三尺水低头思考,片刻后提议,“我们去采取一下隔离措施?”

“你还是不是人?”松青没好气地瞪他。

那两位明显正处于浓情蜜意的情感升温期,他们现在去捣乱是要遭报应的,遭报应还好,万一适得其反就不好了。

暂时也就是亲一亲抱一抱,万一被他们刺激出什么更亲密的行为,那是岁还不要疯?

“唉,可怜的岁哥,我觉得他一定会后悔自己竟然选了一个没啥战斗力的职业,再生气也只能砸东西扔东西。”

三尺水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怎么跟小姑娘玩具被抢了闹脾气一样?”

“是吗?原来我在你眼里竟然是个小姑娘?”

三尺水猛地回头,捂着脖子蹬蹬蹬倒退了几步:“我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在你替我后悔的时候。”这话是对着三尺水说的,是岁的目光却飘向了远处。

三尺水默默转身。

大概是被围观的目光扰得心烦,年年和祁有枫两人携手牵着那只老骆驼,与清脆的驼铃声一起淡出了众人的视线,渐渐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勾勒出一个静止的黑点。

三尺水小心翼翼地去看是岁的脸色,又幽怨地瞥了一眼松青溜走的背影。

“我只是有点担心她,但也担心她会错失人生的精彩。”

是岁掉转目光。他并没有多么优秀的目力,但他依然能看到那个自成一体的佣兵团,也能看到那些围坐在一起的人的目光所向,尤其是那个腰背挺直静静伫立的灰发男子。

灰色被阳光染上一层银白,如同苍苍霜发。男子转身,溜达到自己的佣兵团成员之中,大咧咧地往地上一躺。

是岁觉得,他们应该都在微笑。

“说起来,他们其实都比我更像个合格的兄长。”

三尺水不明所以地顺着是岁的目光张望,却找不到这两句话的重点。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病历看完了?”三尺水决定转移话题,只是话一出口,他就想扇自己两个耳光。

这也不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

“看完了,与我想象的差不多。”是岁点头。妹妹的病情他很熟悉,也明白会恶化到何种程度。

“那个、有一个档案还是报告什么的”三尺水抓着鼻子。

“你是说最底下的那个吧?”是岁了然,笑笑,“既然要做复制体,某些项目就不奇怪了。”

而且,有几个报告也显示,在妹妹死亡时,试验室的那些人是做过很多措施去挽救她的。

只不过,那几个报告也表明,那些人似乎十分看重妹妹的某些能力,也似乎借此做过一些什么。

更重要的信息应该被保留在了那个记忆芯片里。

“那、那个芯片?”三尺水轻声问道。

“那个芯片里的内容有些特殊,”是岁眉头微蹙,“虽然可以强行读取出一些文本信息,但完整的内容应该是需要借助某些特殊的设备才能呈现出来。”

根据暂时读出来的文本信息,那应该是妹妹留下的日记,却明显地把更重要的信息变成了文字无法企及的东西。

“特殊的设备?”三尺水问道。

“嗯,我已经买了一套,不过这东西华夏境内没有,需要直接从h国订购,清关也有些麻烦,还要多花些时间才能送到家里。”

“有具体时间吗?”三尺水抬头看看远处的雪山,“接下来的行程似乎不方便让你频繁下线。”

毕竟,商队里暂时只有是岁这么一个对魔族武器。

“现实时间七天左右,足够我们走到雪山下了,雪山那边应该已经有各门派的npc驻留,安全可以保障。”是岁摇头,表示不会有问题。

“不过”

是岁的目光突然有些凝重,三尺水也看着某个飘走的法师抽了抽嘴角。

西米尔似乎经历了一阵非常激烈的心理斗争,唉声叹气地选择了继续去当碍眼的电灯泡,这会儿又飘到年年那里去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尽快搞清楚他是来做什么的。”

“满世界飘来飘去发光发热。”三尺水揉着额角。

“不对,”是岁摇头,回头看了看雪山,“他似乎是在提防什么事情。”

“难道,在走近雪山以后,年年身上还会有什么变化?”

第三二零章 破碎的电灯泡

谈过恋爱的人都知道,在表白成功后的那段时间尤其是当两人的亲密程度突破了某个界限之后这两个人就变成了蜜糖似的连体婴,恨不得把所有的风霜雨雪明月清风都揉碎在怀里,也恨不得把一切的所想所念都化成炙热的气息喂进对方的嘴里。

当听到“啪”得一声轻响时,年年刚刚从祁有枫高强度高频率的亲身演示里学会把自己的双手搭在对方肩上,而不是僵硬地抓着自己的大腿。

所以,当她听到那声轻响时,年年有些意犹未尽地按住了祁有枫的肩膀,蠢蠢/欲/动地思索自己的手是不是还能再换个地方摸摸。

但这声轻响太明显了,声源也太近了,祁有枫这个普通人都已经听到了,也就只能狠心婉拒掉少女微扬的小脸和笨拙的挽留,抬手抚上年年的后脑,用力向自己怀里压了压,睁开眼睛不善地看着那个浑身上下都贴满了“不合时宜”标签的家伙。

年年枕在祁有枫的颈间,目光先落到了那个跳动的喉结上,才用眼角余光瞥到了正从一滩液体凝固成人形的西米尔。

“你在干什么?”

年年直起身子,嘴角向下挂在了气哼哼环抱的胳膊上。

两人背靠着的老骆驼也偏过了头,用一双慈祥的大眼睛盯住了满脸无辜的西米尔。

被三双眼睛谴责的西米尔故作不觉,抬头远眺那片连绵的雪山:“我在看风景。”

年年转头。土棕色的荒原一望无垠,蓝天如海,一大团白云坠在天边,一半洁白一半铅灰,白云的影子落在地上,让山峰躲在了深深的阴影之下,只能看到一条曲折铺陈的白色缎带与云团相接,似是被冰雪冻结在了大地的尽头,

这缎带宽窄不一,窄的地方是雪白的,宽的地方却有些青灰,应当是被峰崖拢住的山影。

云团缓缓飘动,云影渐渐扩散,还有几缕雾般的云丝将两者相连,仿若云才是影,地才是天。

“那边是在下雪?”年年揉揉眼睛。

“或许。”祁有枫收回目光。此地空旷视野极佳,虽说他只能看到云雪相连,但也不妨碍他接上年年的话。

“啪!”

两人扭头,又看到了化在地上的西米尔。

年年皱眉。这人总不会无缘无故地变史莱姆玩,而且

她总觉得那滩液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溶解后渗进了地下。

西米尔恢复了人形,表情有些凝重,也有些恼怒,面向雪山将骨杖重重地嗑在了地上。

年年伸手捂住了自己腰间的箭筒。箭筒里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颤动,但等她低头查看的时候,却又一切正常。

她抬头远眺,雪山巍然不动,云团依然轻盈,只有那片云影似乎收缩了一些。

“你刚刚做了什么?”年年警惕地看着西米尔。

“看风景。”

西米尔耸肩,看看天,看看地,再看看那只老骆驼,友好地笑了笑。

“看风景看到融化?”年年撇嘴。

“风景如此秀美,我激动到情难自禁。”西米尔面无表情地解释。

年年脸一红,她怎么觉得“情难自禁”这四个字是另有所指?

“你为什么要一直跟着她?”祁有枫也满是探究和警惕。

“嗯”西米尔低头,摸着下巴思索,“一定要让我把话说得这么清楚吗?”

“万一你一时意乱情迷,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搞出些什么奇怪的事情怎么办?比如”西米尔环顾四周的荒草和硬土,“变出一张大床来用。”

“你!”年年被他轻佻的语气激怒,跳起来就要摸弓。

“冷静。”西米尔静静地看着她,眼底金芒隐现。

“我会尽量不让你们看到我,不过我也肯定不会走远。”

话音渐低,骨杖上的那颗宝石散发着雾蒙蒙的红光,西米尔的身形像是被什么东西擦去,缓缓淡化进了空气。

年年再次抬头望向雪山,那是西米尔最后遥望的方向。

腰间的箭筒再次轻轻颤动,年年伸手探进箭筒,指尖微微一疼,像是被木片削成的箭尾刺到。

年年举起手指,没有流血,也没有伤口,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麻痒,从指尖蔓延到手腕。

她开始对雪山之行产生了期待,那里一定有什么与她与关的东西。

“年年?”祁有枫握住了她的手指,看了看,“手指怎么了?”

“没怎么。”年年眨眨眼,被祁有枫攥住的手指调皮地挠了挠他的掌心,待他松开手后把手指放到嘴里吮吸,“有点痒~”

祁有枫心神一震,只觉得年年脸上的笑容,是如此的陌生和妩媚。

年年的手臂已经缠上了他的脖子,祁有枫紧紧箍住年年乱动的身体,闭着眼睛强自忍耐,几次深呼吸后推开了年年,对上她有些受伤的眼神,默然不语地抱起她放在了骆驼背上。

“我们回营地。”

回到营地之后,祁有枫直接牵着骆驼找到了是岁。

听到这人希望自己吹一遍乃,是岁把目光落在了年年身上,西米尔也从两人身后现形,凝眉打量不明所以的年年。

年年十分无措,抱着老骆驼毛茸茸的驼峰不撒手,听完了一首长长的埙曲。

事关妹妹,是岁的态度非常认真,十三节的乃不仅被他完整地演奏了出来,也被适当地融入了他的理解,以求效果最佳。

曲终,人无恙,围住年年的三人面面相觑。

“你为什么会觉得年年行为异常需要驱魔?”是岁率先发问。

“我”祁有枫语塞。

这话他真的不好说啊,更不好对是岁这个大舅哥说。

“是因为我刚才太主动了?”年年弱弱地举手。

西米尔轻咳,转身继续看风景。是岁脸色一黑,把年年拽下骆驼,带进帐篷里训话去了。

祁有枫揉着太阳穴,仔细回想刚才那一幕,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年年真的想跟他亲近,还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

“她可不是玩家。”西米尔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祁有枫低头不语。

“她也不是普通的npc,能造成的破坏也更大,你的警惕心是对的。”

“这才是你跟着她的原因?”祁有枫侧首。以防魔族抓到年年这个有挂的npc对商队造成什么严重的损失?

“嗯。”西米尔点头。

“那你刚才直接说不就好了?”祁有枫不解。这样的话,年年自己也会更加小心的。

“这个”

“还有别的原因。”祁有枫笃定。

“就当是我不想让你们互相疑神疑鬼吧,你总不想每次都要猜测一下她的行为是出自本心还是被人操控吧?”西米尔摊手。

“可是,有是岁在的话,这种担心没有必要吧?”祁有枫与之对视。

“说实话,”西米尔叹气,“我也不知道。”

“我只能确定,我必须待在她身边。”

第三二一章 疑神疑鬼

乃一声山水绿。

商队一路向西,山水早已东流,只有一声声的凄厉尖叫随风而去。

再次上路之后,所有人的神色都凝重了很多。

在是岁终于把可怜兮兮的年年从帐篷里拎出来之后,祁有枫没有急着拉回年年,而是向这位大舅哥转告了西米尔的担忧。

是岁笑着点头,伸手与立在一旁的西米尔握了握,觉得此人身上的那身黑袍耐看了许多。

最起码多了这么个电灯泡,祁有枫还能收敛些手脚,不至于太碍眼,也不会把妹妹带坏。

却不想商队出发后不过几分钟,是岁刚刚吹响乃以求周全,就有一道腾腾黑影尖叫着从麒麟军的某个士卒身上飞出,消失在了远方的天边。

是岁放下玉埙,与匆匆而来的郑奇略一商讨,再次将行天下的队伍与麒麟军隔开,让麒麟军整体押后一段距离,他自己却是深入到了麒麟军的行伍里。

早已整编了使臣卫队的麒麟军人数众多,是岁孤身深入,又有前科历历,年年不太放心,便拜托尼克等人从旁协助。

她对尼克等人的心性还是十分有信心的,再则圣诞小丑佣兵团整体等级较高,经西米尔认证,对魔族的抵抗力也会更强一些。

年年自己则是自觉地远离了npc们,骑着骆驼跑到了商队的最前列,身后是拉着缰绳的祁有枫,身侧是西米尔寸步不离地飘飘荡荡。

如是岁所愿,这两个人的行为举止非常的“发乎情止乎礼”,倒是让西米尔有些不好意思了。

是岁不是唱片机,乃总不会被吹上一路,于是每次乐声暂歇又复起的时候,都会有一声尖锐的“高音”作伴,给原本清逸的埙声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血色。

年年在此时发挥了她绝佳的听力,每每有魔族被驱逐,她都会辨析啸声的去处,拉起不知何时从祁有枫手里接过的缰绳,调整着骆驼前进的方向。

整只商队也随之有了方向。

雪山连绵,大家只知道向雪山去,却无法确定到底要去哪座山,年年的指引在此时就像是一颗定心丸,让被尖戾啸声扰得心烦的众人有了清晰可见的航向。

只有西米尔的脸色越来越严肃,频频向年年投去怀疑的目光,却也实在找不到任何的异样。

日落月升,埙声断断续续地响了一夜,年年几次回首张望,却没有靠近。

次日白昼,远去的尖啸多了和声,起初不过二三,最后竟然汇聚如潮,肉眼可见的黑雾从众人头顶倏忽翻涌而过,似哭似笑,桀桀恻恻,与其说是在逃窜,倒更像是嘲笑示威。

年年觉得,大概是那些魔族与世隔绝太久,骤然发现了这么一队远客,于是便呼朋唤友地来围观探视,反正是岁的埙声也只能把它们驱逐,并不能伤害到它们。

这么一想,年年倒也不觉得这些魔族可怖恼人了,撇撇嘴说声“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回头向祁有枫嘻嘻哈哈地这么一比喻,在他哭笑不得的表情下专心做着向导。

西米尔也听到了年年的这个比喻。他有些踌躇。

年年这里固然重要,是岁一个人更是独木难支,经过这一天一夜恐怕早已疲倦不堪,可他的妹妹却一点停留暂歇的意图都没有,目光愈发坚毅,只知催动骆驼再快一点。

“停一停吧,大家需要休息。”

西米尔最终挡在了年年的骆驼之前。

“不能停!”年年脱口而出,眼神一厉。西米尔的骨杖瞬间指向了她的喉间,祁有枫一愣之后将刀锋对准了法师的头颅。

“你干嘛?”年年眨眨眼,莫名其妙地挠脸,指了指身后。

“我们走,是岁要吹埙,我们停,是岁还是要吹埙,无论如何他是不能休息的,还不如我们尽快赶到npc那里,也让大家安心休息。”

西米尔垂下手臂,暗骂了自己一声疑神疑鬼。这种情况下,年年的判断是对的。

说话间,暂止的埙声又起,团团黑雾在众人身侧盘旋,怪笑声擦着头皮滑过,似一双黏腻的大掌轻拂发丝,温柔得令人不寒而栗这些魔物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驼铃清脆,年年已经绕过了拦路的西米尔,面色焦急地追逐那片黑云,还不忘回头让身后的大部队跟上。

西米尔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升腾的尘土,稳住内心隐隐的不安,跟上了队伍。

再过半日,西米尔发现年年已经不再跟着啸声走了,而是转到了另一个方向,直奔那座最高的雪山。

再次被他拦下的年年不耐烦地指着山脚:“拜托,你自己瞎就别质疑我了行不行,你没发现那边有光在闪吗?”

光?

西米尔确实没看到,直到日落黄昏,天光黯淡,商队的众人才齐齐一声欢呼,将他从质疑中拉了出来。

那是来去匆忙的剑光,也是柔和的结界光芒,跳跃在两山之间,罩住了一座高台。

既已见城,城中人也见到了这些人,行天下的玩家们轻松地躺倒在地,看着几十道银色的剑光从结界里飞出,迎向商队。

西米尔也终于放下悬着的心,扔下年年,跑到麒麟军中查看是岁的情况。

如果年年真的如他担忧地那样被魔物附身,那她只会不顾一切地去寻找魔族,而不是带领大家与抗击魔族的修真人士会合。

“那家伙盯了我一路,是真的一点也不相信我呀~”年年回头张望西米尔远去的背影,唉声叹气。

“他也是很有责任心了。”祁有枫淡淡评价。这个人盯得紧,他这一路上只能揽住年年的腰抱着,一点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

他倒是不担心被人看,只是不想年年尴尬,亦或是再被大舅哥训到委屈巴巴。

“嘿嘿,终于自由了。”年年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拧着身子“啪唧”一下亲上了祁有枫的脸,连啃带咬地摸索到了他的唇边。

祁有枫连忙伸出手臂挡在两人的身体之间,杜绝了年年进一步撩拨他的可能性,无奈咬牙:“不许乱动,否则委屈巴巴的人就变成我了。”

“哦。”年年赌气地啃了他的脖子一口,满意地看着那个深深的牙印,抬起了手,“**师同学,你回来得好快呀。”

听着这一点也不像在欢迎的话,西米尔假装没看到祁有枫微敞的领口,点头说道:“是岁那边状态还可以,所以就先回来了。”

“哎呀?”年年歪头,“想不到我哥哥还是挺厉害的啊,这么能吹?果然是嘴巴厉害。”

祁有枫弹了她的脑门一下,按住了年年在斗篷下胡闹的小手,没去评论年年这话里的些微怨气。

西米尔稍稍沉默,才道:“多亏了你们佣兵团的人,双胞胎和迪昂一直在照看他的状态,尼克还用风扩散了乐声,让他不至于太过费力。”

技能的使用是要费蓝的,乐艺技能还需要玩家的专注。双胞胎一直在补充是岁的灵力/法力,迪昂提供的香料能帮助他凝聚精神,而那位矮人克拉夫特已经快复原出旧时的留声机和扩音器来彻底解救是岁了。

这个佣兵团的人,还真是出乎他意料的强大。

“怪不得。”年年点头,忽然展颜一笑,“这可都是珍贵的人才呐,对不对,祭祀大人?”

“嗯?”西米尔微怔。

“你总不会是想把我们佣兵团拆散到两个不同的阵营里去吧?”年年也皱眉。

“要是这样的话,我可就要想办法退出你这一方了,我不想与他们为敌。”年年正色直言。

西米尔这才一笑,仿佛无可奈何般摇头:“放心,老成员的举荐是有效的,我相信他们也不想与你为敌的。”

年年嘻嘻轻笑,跳下驼背,拽住西米尔的袖子,回头看向祁有枫:“枫哥,我找他聊聊拉人入伙的事情。”

祁有枫笑笑点头。阵营的事,囚龙寨土匪出身的他也算是最早知晓的那批人。

“水银呢?”年年询问西米尔。

“这个?”西米尔取出那滴水银,发现年年的面色有些凝重,“有什么事?”

“嗯”年年犹豫,又有点着急,“等会儿再跟你说,你快先隔下音。”

西米尔看了看近旁的祁有枫,掌心的水银舒展扩散,半透明的银色护罩笼住二人。

年年刚想开口,心下一动,猛地抬头看向天空。西米尔也似被什么东西震住,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几十道斩破天空的剑光。

剑光如丝,在天空上编织出一个巨大的法阵,遮挡了众人头顶的天空,目力所及,皆是刺眼的银光。

剑光如雨,如同巍巍五岳,又如浩瀚洋泽,挟着那一个古朴凝实的“镇”字,气势磅礴地压向了目瞪口呆的商队。

在“镇”字法阵与水银护罩相触的一瞬间,年年清晰地看到西米尔手中的骨杖下沉了三寸,似是被重物锤中,深深地扎进了大地。

年年摸了摸激烈跳动的心脏,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西米尔大人,实话告诉我。”

“你的那个真神圣殿,是不是跟魔族有关系?”

第三二二章 无辜之人

西米尔找不到机会回答年年的问题。

“镇”字铺天盖地,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所到之处白烟滚滚,哭号震震。阵光涤荡,被其扫过的玩家和麒麟军士卒们顿觉神清气爽,萦绕在心头许久的烦躁不安也被一扫而空。

这种时候,那个圆滚滚银闪闪的半透明护罩就十分显眼了。

尤其是在这个护罩与“镇”字相撞后还隐隐有抗争之意的时候。

数道剑光从天上疾驰而下,寒芒吞吐,直指神色自若的西米尔。

年年有些紧张地向他身后躲了躲,西米尔看着散入地下的法阵光芒,收起了护罩。水银闪烁,缓缓落下,滴在骨杖之上,如同一层流动的银箔。

年年摸了摸鼻子,赶在那些剑仙们抵达之前几步跳回了骆驼背上,缩在祁有枫怀里看西米尔与五位剑仙对峙。

五位剑仙三男两女,容貌俱佳,广袖飘飘,无风自动,与三尺水和其他云笈剑宗玩家的简约劲装不同,飘逸若云。

见到这五人,行天下里的云笈剑宗玩家立刻站了出来,拱手作揖,恭敬行礼:“福生无量天尊。”

三尺水起身,一脸欣喜地跑到其中一位女剑仙跟前,似要叩拜:“师父,弟子三尺水给您顶礼了!”

这女子杏眼窄眉,两颊微斑,抿嘴一笑露出两个梨涡,看起来竟与年年差不了几岁。

“无需多礼。”

女子袖子一甩,托起三尺水,与另四人面向同门后辈,拱手一回:“无量寿福。”

玩家们旋即开始激动地交头接耳,羡慕地看着嬉皮笑脸的三尺水。

这几位都是云笈剑宗里的顶级战力,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偶尔会在个别道场上出现,给好运偶遇的玩家们发发“福利”。

“福利”的种类有很多,或是随便几句指点,或是顺手扔下点符法器,或是指引一下某处的福地仙圃,当然也会给那些不懂礼貌的后辈点教训,其中最罕见的福利就是某个玩家合了剑仙们的眼缘,被收下做个亲传弟子,从此仙缘浩荡,受用无穷。

比如三尺水。

他的师父太徽仙君,是云笈剑宗掌门的小师妹,行事无忌,不喜规矩,更不喜被束缚。因此这还是三尺水拜师之后第一次见到她。

别的不说,能天天守着这些财神爷福禄果一样的剑仙们,对云笈剑宗的玩家们来说,就是最好的任务奖励了!

其他门派的玩家们也不沮丧,满眼渴望地仰头看天,果然盼下一群各自门派里堪称奇遇级别的老神仙,一时间行礼作揖声不绝于耳,场面一度十分其乐融融。

眼尖的年年还看到一个抚琴的青衫男子,略一顾盼后直接落在了麒麟军的队伍里。

年年唉声叹气。

“怎么了?”祁有枫也看到了墨家的几位长辈,些许犹豫后,还是留在了年年身边。

“我在想谁来给我发奖励。”年年撅嘴。精灵族的npc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现在雪山的这一边。

“好了,我们快去找你门派的人混脸熟,说不定能多拿些好处呢。”年年跳下骆驼,顺手把祁有枫扯了下来,拉着他去找那几个带刀的汉子。

不等四周安静下来,云笈剑宗的五位剑仙齐齐把目光转向了西米尔。

“不知阁下”一位眉心有朱砂的男子上下打量着西米尔的黑袍,又仔细看了看他手里的骨杖。

“在下西米尔,是一位炼金术士。”西米尔不卑不亢,从容答道。

“炼金术士?”太徽仙君秀眉微蹙,扭头看向了身侧的那位高大剑仙这人面容刚毅,法衣上满是黄白两色的龙虎纹。

“万物生成,因阳而结,因阴而生。阴者道之基,阳者盈之始。阳不能独立,阴不可自生。夫混沌分后,阴阳相夺,法相乃立。”西米尔慢条斯理地答道。

“你对我们的外丹之术也有研究?”身披龙虎纹的男子不由露出了笑容。

“炼金术和贵派的炼丹术本就殊途同归,都是以汞硫喻阴阳,在混沌状态中求阴阳调和,去掉杂质后得炼真金。”

西米尔也不遮掩,抬手一指,骨杖上的水银飘到男子面前,露出了杖头的掌骨。

狰狞的白骨让五人略有侧目,西米尔一笑:“人死形灭,灵魂、精神和**尽消,我们炼金术士只把白骨看作是砂石瓦砾一样的材料,是不避讳使用它们的。”

西米尔的坦然以对确实让几人面色稍缓,身披龙虎纹的男子伸手捏过那滴水银,细细端详,啧啧称奇。

“凝流珠为白金,好一个灵液之精阴中阳!”

“你刚才为什么要挡我们的阴阳镇法?”

另四位剑仙相顾无奈,无视了捧着那滴水银如获珍宝的纯阳子,再次将目光锁定在西米尔身上。

明明不是一个华夏人,却对他们云笈剑宗的丹道颇多了解,两句话一滴水就拿捏住了酷爱黄白术的纯阳子,怎么看也不像是巧合。

“这个”

西米尔暗道自己的应对恐怕有些过犹不及,这个回答更需谨慎。

“是因为我!”年年不知从哪里蹦了出来,指着自己的尖耳朵,有点不好意思,“我怕你们把我当妖怪给除了,所以就去骗他开个护罩给我。”

“她不是妖怪的!”三尺水这才有些后怕,扯过年年藏在自己身后,连忙补充道。

当时在秦岭山中,年年就被花妖认作同类,后来也确实经由多方证实,精灵族在华夏基本等同于妖族。

“骗他?”太徽仙君眉头一挑,“小玄玄,你怎么看?”

被叫作小玄玄的人,正是那个眉心有朱砂的男子,轻咳一声:“这位小妖、小姑娘,你先详细解释一下吧。”

说罢,四把仙剑同时对准了年年,纯阳子眼风一扫,却是展袖挥散了那四把剑的锋芒。

“哈哈,各位剑仙别激动,这位小友绝对不是坏人。”

曾经偶然降落在商队里的明堂秦长老踱步走近,先是对着纯阳子点头道了声谢,才从三尺水背后扒拉出缩着脖子的年年,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就是淘气了一点,之前在我们明堂八卦城胡闹的事情你们应该也听说过吧?”

“原来是她。”太徽仙君了然。

“而且,”玉皇书院的抚琴仙人也已到来,身后是倦色浓重的是岁,“这些人能这么快找到我们,也多亏了她的指引。”

年年挣开秦长老的手,跑去扶住了是岁:“哥,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注意力集中的时间太长,有点头疼。”是岁欣慰,满意地发现祁有枫被扔在了几米之外。

“那你还不赶紧下线休息一下?”年年小声建议,谨慎地看了一眼那位温文尔雅像书生一样的抚琴仙人。

只看外表,这位仙人跟是岁属于同一款,那就说明,这仙人有可能心比较黑。

“等等,先把你这边的误会解除。”是岁摇头,拉着年年退后一步。

云笈剑宗的剑仙向来嫉恶如仇,但也不至于是非不分,想来有明堂和玉皇书院一同作保,年年应当是无虞的。

否则

是岁侧首瞥了一眼西米尔。这种情况下,这人总不能阻止年年开挂自保吧?

“你倒是机灵,”是岁看到那个“镇”字的时候还未作他想,直到发现迪昂忽然如受重伤般跪倒才想起,年年也属于被斩妖除魔的那一类,“不过你怎么自己跳出来了,就让那个西米尔应对就是了。”

“还是要厚道一点,而且他们早晚也会发现我的。”年年笑笑,神色有些紧张。

“她确实不是什么杀人作恶的妖精,翻过这道雪山,就是他们精灵族的领地了。”抚琴仙人听到年年的话,语气愈加温和。

“对对对,而且年年眼力可好了,远远地就看到了你们那个大台子,这才领着商队来到了这里。”三尺水插嘴,被他师父瞪了一眼。

三尺水吐了吐舌头,乖巧地退到是岁身边,听候这些大人物的决断。

“我们倒是听说过西方有精灵族的存在,今日还是第一次见。”小玄玄玄虚子不好驳人颜面,寻了个台阶。

“后边麒麟军那里还有个精灵族的人,这一路上多亏他照应我的弟子,才让商队在魔族的侵扰下安然抵达这里。”

抚琴仙人叹息:“可惜却被我们的阴阳镇法给伤了,差点无辜丧命。”

“你说什么?”年年惊叫,心里闪过一丝后怕。她没想到迪昂竟然会被那个阵法伤得这么重。

“不行!我要去看看!”

话音未落,年年拔腿就跑,呼吸之间就没入了人群。

审判还没结束,嫌疑人已经不见踪影,三家修真门派的大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秦长老摇头笑道:

“果然是个小丫头,风风火火的,一点也不稳重。”

等到同样被扔下的是岁找到年年的时候,她正围着迪昂嘘寒问暖,尼克站在一边拧眉,时不时嘲讽几句迪昂的柔弱。

排列了一下自己、祁有枫和圣诞小丑佣兵团在年年心里的地位,是岁还是挺知足的。

“你还好吧?”是岁关切地询问迪昂。

“没事,主要是一时措手不及,没有时间采取防御手段。”迪昂苦笑。

他是真的不知道精灵族在华夏境内的地位会与妖魔鬼怪等同。

多亏尼克反应迅速,及时用风障将他送出了法阵的范围,否则他还真就凶多吉少了。

他们佣兵团一到华夏,就只在长安城里活动过,随后就一路向北出了关,还没来得及与当地的什么仙人打交道。

“以后就不会有这种意外了。”

是岁笑道,从袖中取出两张符,递给年年和迪昂。

年年顺手把符贴在了身上,迪昂拿着这张纸翻来覆去地看了看。

“北台城里修真门派的人太多,也有很多针对妖魔的禁制机关,这两张符算是障眼法,你们带在身上,就不用担心被袭击或者受伤了。”

“北台城?”

“那边山间的高台就是了,还只是城的雏形,估计这名字也是临时起意,算不得正式的城号。”是岁解释道。

“还有,”是岁看向年年,“你跑了,被你拿来当盾牌的西米尔还是被扣下监视了,你最近也不要凑过去,离他远点。”

年年立刻笑眯眯,不住点头:“我早就看烦他了,放心放心,我一点也不想看到他。”

“当盾牌?”尼克突然插话。

“她刚才骗西米尔有话要说,让西米尔撑起了那个水银护罩,这才躲过了法阵。”

“你们不知道?”是岁疑惑。

尼克几人摇头。年年只说是西米尔帮她挡下了法阵,没说这是她主动去骗来的。

“我没有骗他啊,我确实有话要问他。”年年连忙补充。

迪昂笑笑:“我相信你不会骗人,你没事就好。”

“那你的运气不错。”尼克淡淡评价。

气氛突然有些变化,是岁只能捕捉到一丝古怪的违和感。

“那个,我去找枫哥了!”

年年左顾右盼,撂下一句话,又转身跑了。

尼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抬手一扬,气流盘旋,隔绝了声音的传播。

被划入风之语范围的是岁顿时警觉,盯着尼克:“出事了?”

“精灵族等同妖族的事情,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尼克不答反问。

“很早就知道了。”是岁回答,“最起码在商队出发之前。”

“她中招了。”尼克下了结论,其他人默默点头。

“你有什么证据?”是岁有些严肃。

“他受伤了,就是证据。”尼克点了点迪昂。

“这万一她只是一时疏忽忘记提醒你们了呢?”是岁觉得这个证据只能算是直觉。

“那她刚才就会不顾一切地弥补自己的疏忽,而不是自己躲起来。”尼克微微叹气。

双胞胎齐声应和。其实他们刚刚已经做好了帮年年向那些npc解释“外挂”由来的准备。

“你还是不够了解她。”

尼克如此笃定,是岁只能哑然。

“我们拿这种情况暂时没有办法,也不能让npc帮忙,否则她和迪昂都会有危险。”

尼克沉吟不语,片刻后提议:

“想办法接近西米尔,他一定隐瞒了什么事情。”

尼克转过身,眼眸里暗流涌动,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对着双胞胎轻轻一笑:

“他要是不说实话,我要你们把他剐成碎片,扔进回收站,永世不得翻身。”

第三二三章 医者仁心

踩着传送法阵真正进入北台城的时候,商队上上下下近三百名玩家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就连麒麟军的将士们都激动异常,望着眼前洁白的雪山悄悄地抹着眼泪。

相比起神通广大的玩家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普通当地人对这趟旅途的感触恐怕更深刻。

云笈剑宗的几位剑仙先行告退,明堂的秦长老实在热心,絮絮叨叨地安排了一下众人的住处,让大家安心地在城里自由活动,便领着麒麟军前往他们在城中的驻地了。

是岁和松青这才知道,对于郑奇三人来说,这个世界任务的内容尚未完成,但是他们的旅程却已结束。

北台城,就是麒麟军的目的地。

而雪山的另一边,就要行天下和松青的人自己去探索了。

这也不奇怪,麒麟军毕竟还有个官家背景,华夏的仙人们忽然要在千里之外建城,皇城里的那位总要派些人来探探路看看情况,彰显一下皇恩浩荡,也明确一下此城此路的归属。

只看郑奇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知道他们的后续任务内容要更加严峻了。

好在仙人们早已摇首出红尘,大大方方地领木石和郑奇去了解城中格局和各处布防,又派人与带好大捍厄符的吴间麾下小队整合,稍作休息后连夜原路回京,把这一路所见所闻向圣上汇报。

吴间很是周全地派人知会了松青一声,这才让此人想起自己的使臣身份,笔走游龙地写好一封厚厚的奏折,重点描述了他在哈瓦里哲城的艰辛和收获。

目送那十骑轻甲出城,松青沉吟片刻,抖了抖精神,挂着笑容打算去寻圣诞小丑佣兵团。

他突然想到,就算翻过山去,他的目的地也还很远。

自己既然是担负建交重任的使臣,那便应该好好思量一下要与哪族交好,亦或是找到个合适的理由在三族纷争中保持中立,亦或是仔细斟酌一下国家利益和个人利益的轻重缓急。

还是要与盖亚大陆的朋友们友好交流一下啊~这个三族齐全又实力强大的佣兵团,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是岁及时发现了松青的意图,找了个借口把他暂时约束在了副会长的职务上,这才没有让松青大人出师未捷身先死。

尼克的心情很糟糕。

是岁也第一次见到了这个人心情糟糕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不管怎么说,让他拿着小刀凌迟自己,总比把松青送到他面前要强一点。

尼克的糟糕心情不仅仅来源于中了魔族花招的年年,也在于双胞胎极为强硬的那句回答:

“我们不会剥夺他人的生命,我们只能以生命保证cy不会有事。”

不管是尼克的那句话,还是双胞胎的这句拒绝,在是岁听来,都暗暗指向了游戏之外的世界,也指向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且,双胞胎口中的“生命”,与松青亦或是他这个生命,肯定不会是同一样东西。

“cy那边,我们就先什么都不做?”萨拉避开地上的碎肉和血迹,找到了蹲在墙根下的尼克。

他们这边气压低得可怕,不管是同行了一路的行天下玩家们,还是北台城里的修仙人,都自觉地远离了这几个人暂歇的角落。

原本也有几个人好奇地窥视,没一会儿就发现自己有点晕血晕刀,纷纷脸色惨白地退散,并把“那个尼克是疯子”的事实撒播到了全城各处。

“你怎么来了?”尼克眼角一斜,灰色的瞳仁几近翻进上眼皮里,只能看到一双白色的眼球。

“给你。”萨拉递过来两个瓷瓶,瓶子上各画着一尊青鼎。

“那边神农谷的姑娘看着你于心不忍,本着医者仁心的原则,给你两瓶上好的伤药。”

尼克的眼皮翻了翻,瞥到两个女子仓皇逃走的背影。

“医者仁心?”尼克讥笑,“明明怕得要死,还有心情搭理我?”

“医者仁心,谁的命都是命。”萨拉弯腰,拉过尼克鲜血淋漓的手臂,左右翻了翻,“不能要了,我去找海德过来。”

尼克抓住萨拉的手,给她手腕处的纹身涂上了几道血印:“有的人的命,比其他人更重要。”

“我知道,”萨拉叹气,又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没有在生气cy的事情,也没有在生气双胞胎拒绝了你,你只是在生气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她的异样,让迪昂身陷险境,又让双胞胎做了那样的承诺。”

所以他自觉无颜面对自己的团员,一个人跑到这里玩自我解剖。

尼克沉默了一会儿,松开了萨拉的手腕:“她竟然没来看我。”

这话题转得太生硬,萨拉竟然听出来几分委屈,只好强忍着笑意:“这不是cy的本性,而且她应该早就看习惯了。”

尼克站起身甩着两根手臂上的血滴和碎肉,深青色的手环撞在骨头上叮当作响。

萨拉转过身,给尼克保留了一点管理面部表情的空间。

“我刚才一直在想。”尼克的声音响起,恢复了平日里的淡漠。

“既然那些魔族会影响人的情绪,那么cy到底是被放大了性格里的哪一个部分?”

萨拉的眉心顿时拧做一团。她倒是真的没想到这个问题。

“现在想来,大约是私心吧,或是少了一点共情。”尼克迈步走向前方。他的团员们已经从不远处的路口转出,正傻兮兮地看着他笑。

“所以只是这么一点点的变化,合乎逻辑,合乎人性,如此不起眼,也如此鲜明。”

“你不打算插手了?”萨拉跟上他的脚步,在他身后对着其他人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

“先把事情搞清楚,再决定要不要插手,”尼克扭头看着她,“我倒是希望她能从这次经历里学到点东西,比如,”

“凡事只需为她自己着想就好。”

双胞胎迎上尼克,为他治疗手臂。柔和的白光里,尼克的声音也多了些温情:“至于其他人,也多为自己想想就好了。”

说是被监视,西米尔所受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酷爱丹道的纯阳子自告奋勇地接下了监视的任务,拉着西米尔回到了他在北台城里新建的丹房。

西米尔看着丹房正中的那个大鼎,又看了看遍地的朱砂铅水和五色木石,开始紧急调动资料库里的丹道知识,以求尽快与纯阳子建立起追求共同真理的战友情。

不管是对外挂的理解还是运用,西米尔都比年年这个学渣半吊子强多了。

“你应该不是普通的炼金术士吧?”

西米尔微笑,把脑海里的丹方抹去:“自然不是,普通的炼金术士可做不到这个。”

纯阳子淡定地看着西米尔融化又凝聚,微微颌首:“炼丹如炼,包四象以成形,依乾坤而自化,最终还是要给养自身的。”

“万物皆源于一,我们都是想让自己回归万物的本源状态而已。”西米尔很是赞同。

“嗯,你还不错。”纯阳子摸摸下巴,瞄了一眼西米尔的骨杖,“我听说西方有些炼金术士只想着把别人炼成真理,你这种勇于炼自己的也不算是大奸大恶了。”

西米尔微窘。他还以为这位纯阳子对西方炼金术不太了解,现在看来只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别担心,我不爱管闲事。”纯阳子懒洋洋地道,“你自己注意点就行了,把这个贴上。”

“这个是”西米尔接过纯阳子曲指弹来的纸符。

“只要你不离开北台城,我就能随时知道你在哪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又与哪些人见过面。”

“而你一旦离开北台城,就会立刻被五雷轰顶,形神俱灭。”

“嗯,好东西。”西米尔挽了挽袖子,把符纸贴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这番干脆利落的做派让纯阳子的眼里多了些赞许,也少了些怀疑。

“行了行了,自己找地方待着去吧!”纯阳子开始赶人。

西米尔正要道别,身边突然多出来两根手指,紧紧揪住了他的袖口。他顺着这两根扭捏的手指抬头看去,纯阳子目光躲闪,还有些脸红:“那个,你那滴水银”

慷慨地留下了一堆纯度惊人的金属矿物,西米尔掸掸长袍,施施然地走上了北台城有些萧条的街道。

贴着符纸的手臂皮肤有点痒,西米尔转了转手腕,那一点不适顿时消失。

这种东西,根本构不成威胁。

大致感应了一下方向,西米尔踏上了寻找年年的道路。

奈何前路总是莫测的。

西米尔叹气,看着围住自己的七位盖亚大陆同乡,想了想,走到笑容满面的尼克身前:“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但我有个条件。”

现实的世界刚刚下过一场暴雨。

阿尔伯特坐在明亮的咖啡厅里,慵懒的木吉他缓缓流淌着陈旧的歌谣,沿着窗外那道彩虹没入碧蓝的海面。

黑咖啡有点苦,阿尔伯特的心情却十分飞扬。

他在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有了是岁这个明确的目标,那个叫做年年的数据体来源果然好查了很多。加上是岁的父亲身份特殊,弗兰肯斯坦的数据库里就已经有足够详细的资料了。

原来是基因改造人的后代,怪不得会被那样的怪病缠上,又会被送回这里以求续上些命。

阿尔伯特微微叹气,他根本无法责怪年年的存在理由。

想要活着,总不是一件错事。

只不过,就算没有这样的怪病,那些基因改造人的寿命原本也不会太长,他们的后代更是如此。

这样一来,束手无策的父母把寿命无多的女儿送回h国,复制下女儿的人格特征以求安慰,倒也不是太难以理解的事情了。

唯一有些奇怪的,便是这个绵绵年年的原型竟然是在机械化改造实验项目组里渡过的余生,也是在那里被送到了虚拟世界里。

机械化改造阿尔伯特思索着这个技术,难道说,绵绵的父母还曾经尝试过为她替换一具机械身体?

机械化改造和心灵上传这两个项目向来联系密切,毕竟被剥离出的自由意志不仅仅能存活在数据世界里,也能反向载入到任何一个机械里,再次回到现实世界里来。

只是因为机械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发展太过迅速,暂时人类的思维能力还不足以超越科学的力量,让活人意志操控精密机械的实际效率极低,这种机械化改造也多是用在医用义肢和生化士兵的身上。

但对绵绵那个近似植物人的病情来说,一具机械身体总比一个五感丧失的肉块皮囊强得多。

阿尔伯特觉得自己已经揭开了这个谜题的真相。

只要再稍稍解答一些小小的疑问,这个数据体引发的问题便会宣告终结。

阿尔伯特咽下一大口黑咖啡。

对游戏世界底层数据的诸多保护措施也已经准备完毕,只等那个最终启用的时间了。

一个陌生男子匆匆走进咖啡厅,阿尔伯特立刻站起,笑着迎上去与他握手。

这是机械化改造项目组的老成员,十多年的工作经历足以让阿尔伯特坚信,他一定知道那个绵绵的事情,也一定知道那位帕斯卡尔的事情。

拼图的最后一块,终于找到了。

第三二四章 突然的自我

冻土为基,削冰为墙,离地十余米的北台城初一落成,两侧的雪山就硬生生矮了半截。

年年自进城以后,就拉着祁有枫四处闲逛,美其名曰约会。

说是陪年年闲逛,两人间也没有过多交流,年年好奇地探查着北台城的边边角角,祁有枫笑容依然,眉头却越蹙越紧。

年年敲完了砖,眼睛滴溜溜一转,拉住了附近一位墨家弟子的袖子,又红着脸闪电般松开,听他头头是道地讲解这城墙外绘着什么什么阵图,这城墙里又浇了什么什么符水,这墙头还有他们墨家巧思制造的什么什么机关。

年年一脸崇拜地送走了志得意满的这位墨家弟子,笑容一收,看着不算太高的城墙挑了挑眉。

固若金汤啊。如果不是有仙家特供的障眼法,她可能连城门都进不来。

年年三两步爬上了最近的屋顶,一眼就看到了正中心的那座大殿。

大殿不算高大,也没多么的富丽堂皇仙气缭绕,只是往来各色遁光不断,应当是统领全城的枢纽所在。

年年正想踩着房顶往大殿那里走,忽然想起了留在墙边的祁有枫,向下探了探头,看到一张布满疑云的脸。

她跳下墙头,蹦到祁有枫身边抱住了他。

祁有枫略一犹豫,还是伸出手揽住了她的肩头。

“枫哥,你喜欢我吗?”年年仰着头,踮着脚尖圈住了他的脖子。

祁有枫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没有回答。

“你看,你喜欢我,你想要我。”年年把话送到他耳边,“我现在可是什么都不在意的哦~”

男人的手紧紧捏住她的肩膀,年年咯咯娇笑,对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

“你身边的人也不在意吗?”祁有枫一笑。

“管他们做什么!”年年眼皮一翻,撇了撇嘴,“我自己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再说了,这种事对我来说又不会有什么损害。”

祁有枫呼出一口气,推开了年年。

年年很是疑惑地绕着他转了转,挠头:“奇怪啊,你之前明明很想的,怎么现在又拒绝了?”

祁有枫笑道:“你就当我无理取闹吧。”

年年耸耸肩,转身向北台城的中心走去,大咧咧地一摆手:“随便你了,什么时候想要了来找我就行。”

祁有枫叹气,两三步追上了年年,抓住她的手腕:“你这样子不行,太明显了。”

这城里到处都是斩妖除魔的禁制和仙人,npc比玩家数量多,还比玩家强大得多,年年的性情转变虽说不算明显,但相比之前,违和感也足够强烈了。

祁有枫着实不敢冒这个险。

“有吗?”年年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不是早就放弃掩饰了吗?”祁有枫牵着她的手,沿着街道漫步,似是一对说着悄悄话的普通情侣。

“我只是没想到,你们竟然都真的这么在意我呀~”年年坦然地洋洋得意。

不敢冒险揭穿她的人不止是祁有枫一人。

甘愿帮她遮掩的人也不止祁有枫一人。

年年笑得愈发开怀,以至于她的声音都有些跳跃:“我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是个这么重要的人。”

像是即将冷透的炉火里被放进来一块烧红的木炭,年年的心底升起一团火焰。忽明忽灭的死灰终于复燃。

自私只是一簇小火苗,旁人的纵容才会让其燎原。

北台城正中心的那座大殿尚没有名字,更没有挂匾。

来往的人本着务实的角度,称它为降魔殿。虽然被不少人诟病太过俗套,但也确实贴切好记。

各门派都留下了些擅于帷幄算谋的人在殿中统筹安排北台城内外诸多事宜,让这里成为了实际上的一城之基。

通天楼也把北台城分部开在了这里,没有楼,只有人,和源源不断地与中原腹地往来的信息。

北台城除此之外的区域并没有严格按照门派归属划分,大家喜欢住哪里,就在哪里修院建宅便是了,反正都不是些会因为邻里之事打架的人。

唯有东南一角,被以精确到寸的标准划定为麒麟军的驻地。若是以后有什么带着圣旨文书的象征性城主,大概也会被安排在这里了。

祁有枫和年年摸清了城中布局,最终决定去降魔殿里看看。

年年始终没说她打算做些什么,只说她不会愚蠢到在城里作死自杀。

不得不说,若是以前,祁有枫还真要再多思量一下这话的可信度。

两人到了降魔殿,找到通天楼在此地的负责人,年年亮了亮自己的通天楼令牌,抱出一堆书册,查看着北台城抗击魔族第一战线的实际进展。

“只看看就行了,我们也没什么能提供的信息。”祁有枫坐在她对面,一边浏览这些资料,一边若有所指地说道。

年年抬起头,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废话,你当我跟三尺水一样傻?我一个初来乍到的普通人能有什么信息报上去?”

祁有枫摇摇头。年年现在这种不考虑他人心情的交流风格,他还真的有点不习惯。

不过,祁有枫也觉得,这种不成熟不周全的言行,和那种大胆无忌的开放随性,或许更适合刚满十八岁的年年也说不定。

若是按照她哥哥的算法,年年其实也才十六岁而已。

不不不,还是十八岁吧。一想到岁数,祁有枫就不由有点心虚,抬手按了按自己的眼角。

“你再摸也摸不出皱纹的,这是游戏啊大哥。”年年连头也没抬,不动声色地吐槽。

“你这样子,真是一点也不可爱。”祁有枫隔着桌子弹了一下年年的脑门。若是几天前,年年怎么也该悄悄地握着他的手,贴心地转移下话题吧?

“成熟的女性本来也不需要可爱。”年年抬起头,理直气壮。

“成熟的女性是需要弧度的,小兄弟。”祁有枫咬了咬那个“xiong”字。这种有些轻佻的玩笑,他原本也是不会乱讲的。

年年的双手从胸口滑溜到肚皮,表情有一瞬间的沮丧,旋即板着脸孔面对祁有枫露出一个假笑:“所以,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可言喻的特殊爱好?”

祁有枫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呛死掉线,指着笑得无辜的年年直哆嗦:“尊重一下你还在热恋期的情人的心情行不行?”

“不行。”年年冷面拒绝。这人也没照顾她这个还在发育中的少女的心情啊!

“咳咳、咳咳,两位小友。”

年年和祁有枫转头,祁有枫立刻站起抱拳一礼:“弟子祁有枫,见过巨子。”

墨家分墨辩、墨侠和墨匠三支,三支各有领导,称为巨子。

北台城这边,是墨侠一支的巨子孟胜亲自带人来援。

“不必拘礼。”孟胜摆摆手,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一脸坦然的年年,似乎颇为欣赏。

祁有枫却有点尴尬。虽然是个npc,但也占了师长之名,刚才自己那句轻佻的玩笑话该不会是被听到了吧?

“哈哈,吾等江湖儿女,本就不拘小节。”孟胜发现了祁有枫的微窘,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还没这位小女娃坦荡了?”

“就是,明明就是想摸”祁有枫眼疾手快地堵住了年年的嘴。就她现在这个口无遮拦的作风,祁有枫真不知道她能说出些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年年张嘴就咬,在祁有枫手心啃出两排深深的牙印。

“好了,我们说正事。”孟胜眼尖地看到了年年齿间的血丝,暗道了一声年轻人行事果然烈性。

“您请讲。”祁有枫甩了甩疼到钻心的手掌,请孟胜落座。

“你也在我门中历练许久了,该是再进一步的时候了。”

祁有枫顿时明白。这是进阶任务来了。

只不过这种平日里见一面都难的门派大佬怎么亲自把任务送上门来了?

“北台城看似鼎沸,实则是捉襟见肘,人手还是不足啊。”孟胜叹息,又欣慰一笑,“好在你们这些后辈及时赶到,麒麟军那边也有不少擅工事和侦查的好手。”

墨家与麒麟军颇有些渊源,也是大小各类攻城器守城器的最强设计师和最大制造商,对麒麟军的态度还算温和。

“你们刚到这里,按理说应该先多休息的。”孟胜也有些赧然。

“有什么事是我们能做的,巨子但说无妨。”祁有枫懂事地接话。

孟胜赞许地点点头,如此这般一番交代。

年年听了几句,便没了兴趣,毫无仪态地趴在桌子上四处打量。

此时也已经有商队的其他玩家陆陆续续地来到了降魔殿,并无一例外地被自家门派的大佬热情相迎,相谈甚欢。

进入北台城,世界任务就算是完成了第一部分,阶段性的奖励也已被系统发出,商队的玩家们整齐地抵达了59级。

如今看来,这个奖励尚未结束,亦或是下一阶段的任务要求玩家们还未达到。

也就是说,在大部分玩家完成进阶任务之前,他们还要在北台城里停留一段时间。

年年开心地笑了。

这些修真人的实力越强,她就越安全,离最终的自由也就越近,

而他们在北台城里停留的时间越久,她也就有更多的时间完成她的布置。

年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她这把“钥匙”,一定尽职尽责地打开地狱的大门才行。

第三二五章 自保第一

降魔殿,面扩九间,进深七间,金厢斗底槽,叉手承脊,柱阔台宽,高斗拱,深出檐,没有繁复的修饰,简约大气却也孔武有力。

降魔殿西北角有一个不起眼的偏门,木框漆面,还雕着仙桃葫芦和飞鹤秋雁,与一旁的窗棂相比,唯一的区别就是下接到了地面。

年年和祁有枫已经在门前等了一会儿。

年年席地而坐,托着下巴打瞌睡,祁有枫背靠殿柱,正仔细琢磨自己这个进阶任务的内容。

脑袋杵到怀里的年年微微眯眼,身边已经多了三个陌生人。

三人均为男性,粗布麻衣,与祁有枫惯常的打扮相似,背上多了个褡裢,腰身也没有紧束,更没有佩刀带剑,看起来不像是会经常动武的装扮。

祁有枫已经与这三人师兄师弟的寒暄了起来,年年抱着胳膊垂着头,眼角微翘,暗暗瞥向了那道偏门。

北台城的地下,还有一层。

据说,那地下的一层才是全城得以正常运作的基础。

墨家的工坊在那里,神农谷的药园在那里,明堂在下面比照着八卦城的格局布置了护城大阵,云笈剑宗还搬来了剑阁经馆。

年年揉了揉眉心,似是还有些困顿。

地下那层只能通过这道偏门出入,更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穿过这道不起眼的偏门的。

年年没有去试。她知道自己肯定进不去。

这北台城的选址,还真是刁钻了。

年年打着哈欠,一边站起来向那三人甜甜地打着招呼,一边好奇地戳了戳那道偏门,手指一痛,她连忙缩手,看着被烫红的指尖欲哭无泪。

“太凶残了吧?”年年举着霎时红肿起来的手指,严肃谴责。

“你的手也太快了。”祁有枫拉过她的手,一时也慌了下神。那三个npc刚刚异口同声地惊呼了一个“不”字,结果还是没能阻止年年闪电般的手欠行为。

“手废了,拉不开弓了。”年年扁着嘴。

“你不是还有”祁有枫一顿,笑了笑,“那你就留在城里休息?”

他的任务要在城外的山中进行,大概需要三四天,看年年这样子,是不想显露身手,还是不想出城?

“不行,”年年挂在了祁有枫身上,响亮地在他脸上亲了两口,“我肯定要跟你在一起呀~”

咳嗽声乱起,祁有枫的三位同门大概没见过这么开放的姑娘,一个个脸红耳热,转过身去不敢直视。

“你能出城?”祁有枫镇压了一下胡闹的年年,凑在她耳边轻声询问。

“必须能。”年年也咬耳朵,理了理他的领口,“放心,不会给你的任务捣乱的。”

祁有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拉着她去向那三位腼腆的同门做介绍。

几分钟后,祁有枫、年年、曲尺、曲锯和曲斗五人便出了北台城的北门,踩着早春未化净的冰雪,寻找祁有枫手上地图所画的那个山中湖泊。

曲家三兄弟也被年年叫做曲家三工具是墨家墨匠弟子,擅长水文地质,这次出城是为了探查地下水脉和附近的岩质。

水是生命之源。

不管是城中的居民,还是未来被迁边的士卒百姓,亦或是往来的商队旅人,都缺不了健康稳定的水源。

这里有雪山荒漠,土壤也多为砂砾,渗水性强,想来地下的水资源相当丰富。

听到这里,年年和祁有枫想到哈瓦里哲城那个海一样的大湖,深以为然。

所以可以在水脉处打竖井,修暗渠,引地下水沿商路流动,并在合适的出水口处建人工湖,方便灌溉,聚集起一些固定的村镇。

祁有枫了然。这就是坎儿井嘛。

曲家三兄弟只负责探清水脉的状况,确定第一口竖井的位置和暗渠方向,先给城中各处供上水,再出张图纸就可以了。

至于之后那几百口竖井几千里暗渠的修建和应用,要等那些仙人大佬们彻底把商路沿途的魔物扫荡干净再说。

而祁有枫的作用,就是保护好这三个人,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并把这三人安全送回城。

年年摇头。

既然是做任务,那中间肯定是要出事的,看这三人技术狂一般的气质,就知道他们绝对会自己给自己源源不断地制造困难。

她要是不来,祁有枫就要一个人管三个活蹦乱跳的靶子,想想都头疼。

“感谢我不?”顶着山谷间的冷风,年年裹了裹斗篷,哆哆嗦嗦地和祁有枫凑在一起。

“我在想你会不会感冒。”祁有枫紧了紧她斗篷上的帽子,又给她裹了一圈围巾。

“那就太没人性了。”年年攥着小拳头,一手缩在斗篷下,一手缩在祁有枫掌心。

“毕竟你的情况有点特殊。”祁有枫轻声道,替她挡着风。

“所以才说没人性啊,寒暑不侵青春不老多好。”年年也不避讳,撇嘴。

“再长大一点,也挺好。”祁有枫收回目光,挑眉。

年年白了他一眼,用力掐住了他的手心嫩肉拧了拧。

“我们等会儿应该还要下水,看地图,那个湖应该是连到地下水脉的。”祁有枫转移话题,看了看四周的荒山。

临近三月,山上的积雪还没有完全消融,黑一块白一块地散在山腰上,丝丝地冒着寒气。

这个时候的湖水,估计也不会太暖和。

玩家们有系统出品的体温调节功能,冷是冷,但不至于冻到手脚冰凉,曲家三兄弟本就是精壮的汉子,此刻健步如飞不说,额头还在隐隐冒汗。

“唉。”年年顿时愁眉苦脸。

“那你还要去?”祁有枫回头。他们还没走远,现在返回北台城也还来得及。

“去。”年年咬牙。

“我就当你是为了我才来的。”祁有枫笑笑。

“也行,不过你也别指望我会帮忙。”年年很诚实。

“好,有事你先走,我殿后。”祁有枫认命。

“这个”年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祁有枫的胳膊,“在确认我自己不会死的情况下,我还是会救你的。”

祁有枫脚步一顿,拉起年年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亲,在她有些嫌弃的目光中,笑容飞扬如暖阳:“你果然还是我的年年。”

“她出城了?她出城做什么?”

西米尔仿佛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萨拉。

“你们确认她是被放大了性格里自私的那一面?”西米尔又问。

他们刚刚“心平气和”地交谈过,西米尔尽量靠自己保全了性命,也交代了相当一部分的真相。

比如,真神圣殿这个阵营的存在,年年早已无意中加入阵营的事实,和她原本应该在这个世界任务中担当的角色。

钥匙,一把彻底打开阵营大门的钥匙。

解释完这个“钥匙”的含义,西米尔心甘情愿地接受了尼克的拳头,但还是避开了矮人约克的大锤。

圣诞小丑佣兵团剩下的人也在虎视眈眈,西米尔连忙表明了自己的悔意,以及后来紧跟年年不放的补救措施。

真神圣殿确实与魔族有些关系,因此早已实际接触过这个阵营的年年也是百分百会被魔族盯上的。

西米尔原本是想顺水推舟,让年年就此去寻找被魔族隐蔽起来的“通道”,他再追寻着年年的脚步渔翁得利云云。

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对西米尔这絮絮叨叨的阵营大计不感兴趣,西米尔也在一把剑一把刀一柄大锤和若干冰锥叶刃枪口的威胁下闭了嘴,直接说出了解决尼克等人最在乎的问题的答案。

尼克他们只在乎一件事。

被魔族附身并迷失在“通道”里的年年可以在系统规则的约束下受控于西米尔,副作用是她再也无法回到精灵族的部落之中。

就像年年很早以前就感觉到的那样,那些箭矢真神圣殿的气息是与热爱生命热爱和平的精灵族本质互相排斥的。

加入阵营的普通玩家当然不会有事年年当初带着那些箭矢在翡瑟斯森林晃悠也是没事的。

但曾经到过“通道”的类npc存在就不一定了这是西米尔确认年年不是玩家之后的重要计划之一。

只不过,年年后来显现出了对底层数据的破坏力,系统规则的约束力近似于无,计划的效果被削掉了大半。始作俑者西米尔又改了主意,这才一直跟在年年身边,想用自己的存在替她吸引走魔族的注意力,替她被附身。

他确实也挡下了很多次魔族对她的攻击,但还是让她中招了。西米尔很愧疚。

“解决方法就是这样了,我要先确认一下她到底是受到了什么样的影响。”西米尔说道。

如果她真的是被放大了性格里以自我为中心的那一面,那整件事就好办多了。这样的年年会以自保为第一原则行事,他们也不用担心年年会莽撞地暴露出自己与魔族的关联。

“你要怎么确认?”萨拉看了看脸色冷凝的尼克,决定代替团长继续交涉。

“嗯要不用那个祁有枫试探一下,比如生死关头年年会不会”

“不行!”

不等西米尔说完,圣诞小丑佣兵团的所有成员已经异口同声地打断了他。

“不管结果如何,这都会成为他们两人中间的裂痕。”萨拉相对比较冷静,安抚住了再次举起大锤的约克。

“所有对人性的试探都是道德绑架!”甚少说话的克拉夫特出声咆哮。

“你该不会有什么别的目的吧?”海德狐疑地打量西米尔。

西米尔摊手,他也就是随口说说。而且,对性格的试探怎么也绕不过人性这两个字吧?

“我来吧。”尼克站了出来。

“你打算做什么?”西米尔好奇。让年年选择生死关头救尼克还是救自己?

“问几个问题就行了,你个傻*。”尼克懒得看他。

西米尔摸摸还有点疼的鼻梁,默默退下。

“你打算问点什么?”其他人其实也有点好奇。

“我猜,”迪昂笑吟吟,“是那种‘我和祁有枫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之类的问题吧?”

尼克对着他比出两个中指。

因为他猜对了。

第三二六章 直奔主题

越向山中走,风越冷,一路所见的阴影越浓重。

年年随着商队进入北台城时是白天,此时黄昏又至,山顶的冷风从四面八方往山谷里吹,偏偏他们的目的地还是这里海拔最低的那个山谷小湖。

年年埋怨了几句做任务的时机不好,又让祁有枫应下给她重新做身防寒服,才在愈加凛冽的晚风下闭了嘴,紧紧抱着胳膊,把两只手夹在手臂间,专心致志地快步向前。

过了半个小时,祁有枫终于确定,年年应该是还没有注意到那个盘旋在她头顶的纸鹤,伸手拉了拉她的袖子。

“干嘛。”年年僵着一张脸,语气也不太好。

“有人找你。”

祁有枫指了指她的头顶,纸鹤被山风撕扯,翅膀都裂成了三片,看着就可怜兮兮。若不是有系统加持的磁性把它固定在了年年附近,恐怕早就被吹到天边粉身碎骨了。

“哦。”年年转过头,继续赶路。

“不看看?”祁有枫想了想,会找年年的人也无非是那么几个,估计是有什么事?

“不,冻手。”年年又缩了缩脖子,踢踢踏踏地甩着腿。这腿先是冷,后是疼,再是麻,再这样下去就要废了。

“也是。”

祁有枫表示理解,就连他也觉得有点冷了,指尖微凉,便不再牵年年的手,只是尽量走在她的上风处。

“快快快,你家那三个祖宗又要跑偏了。”

年年突然撞向祁有枫,抬腿冲着曲家三工具的背影踢了一下。

曲家三工具三兄弟果然是系统派来的“敌人”,时不时就被路边的破石头吸引,再悄无声息地偏离路线绕进某个山谷,左看看右看看,东敲敲西凿凿,美其名曰:此地必有蹊跷。

这三人好歹也是修仙门派出身,不畏寒暑,体力又好,一直走在五人小队的前列,年年和祁有枫也只当他们是向导,安然地追着这三人的脚步。

好在年年的方向感不错,也认真研究过祁有枫的任务地图,及时叫住了兴高采烈的三人,义正言辞地谴责了他们的失职。

“这位姑娘误会了,我们当然认路,只是这附近有处优质的铁矿,反正也顺路,不如我们去探一探?”三工具之一的曲尺耐心解释。

“探个鬼啊!赶紧趁天黑之前找到地方行不行?”年年断然拒绝。

奈何她的意见并不被人重视,气得年年只想把这三人身上的避魔符撕掉,把他们扔给魔族祸害。

好在祁有枫配合工作,及时表达了一下探查水源的迫切性,把这三人从“殊途”上拉了回来。

谁承想从这次开始,曲家三工具就在“多歧路,常徘徊”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在偏离纠正再偏离的循化下呈螺旋型向他们预定的那个山谷小湖赶去。

而这三人探查到的矿脉也从铁矿进化到了金银矿、宝石矿,乃至各种稀有的仙铁神石,向祁有枫许诺下的回报也越来越丰厚。

可惜郎心似铁,祁有枫笑容浅淡,一边安抚着逐渐丧失耐心的年年,一边坚定地把这三人规劝到正确的路线上。

年年其实有点小心虚。

她也不是傻的,自然知道这些都是风险与机遇并存的支线任务,若是全部放弃不管,说不定还会影响到祁有枫最终的进阶评定和奖励。

“枫哥,”年年纠结了一会儿,抱着胳膊蹭到祁有枫身边,“我刚从西米尔那儿敲诈来一块顶级的水系魔法水晶,分你一半?”

“不用,魔法水晶跟我们好像不是一个系统的吧?”祁有枫失笑,他该说年年大方还是小气呢?

“嗯,好像也是。”年年悄悄吐了下舌头,松了一口气,又抬起头来,“那这样,我让克拉夫特给你改造下兵器,或者做个什么厉害装备给你,你可千万不要客气!”

出工出力出材料的人都不是她年年,就不要客气了嘛!

祁有枫洞察到年年的小心思,顺水推舟地点了头:“好,那就辛苦你了。”

年年嘻嘻一笑,又亲昵地蹭了蹭祁有枫的胳膊,蹦了两下,亲了他的脸两口。

“哼!我们墨家有的是能工巧匠,也有的是唾手可及的好东西!”

被婉拒了无数次的曲家三兄弟早就板起一张臭脸,听到此处,忍不住插话。

这一路碰到的好东西这么多,简直就跟白捡的一样,这祁有枫不珍惜,反而被个什么二流的手艺人给收买了,简直是

曲家三兄弟看了看这哆哆嗦嗦的小姑娘,又打量了一下她的面容和身形,实在没好意思勉强自己说句美色误人。

“其实你这样缩成一团只会更冷的,还不如舒展下身体,来回跑跳几下,或许会好很多。”

祁有枫对这三人的埋怨充耳不闻,注意力依然在年年身上。

“我现在只想赶紧找到那个湖,赶紧跳进去,早死早超生。”年年撇嘴,又把自己团了团。

“真实的情况是,你会很快在水里抽筋,那就真淹死了。”祁有枫也拿不准年年到底能“真实”到何种地步,只能往最坏的情况做打算。

“真麻烦,到底是哪个混蛋给我改成这个样子的?”年年隐去了主语,小声抱怨。

祁有枫猜了猜,或许是“你们”,或许是“人类”,也或许是“现实”。

“我这一路就在想,你这个性子若是能稍微保留下一点,似乎也不错。”隔着年年的帽子,祁有枫揉乱了她的头发。

会直面她自己,会觉得她自己很好,会觉得她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很好,应该就能少去很多不必要的思虑了。

比如,更加坦然地接受他,不计后果地回应他,最后也能轻描淡写地离开他哪怕最终会伤害到他,她依然能笑得开心。

这样一来,他也会暂时放下那些对未来的惶然,肆无忌惮地将她拥有在当下。

“只要是我,什么性子都是好的~”年年歪了歪脑袋,躲开了祁有枫的手。

“嗯,只要是你,什么都好。”祁有枫从善如流,假装没听到另外三个电灯泡的不屑。

“你们三个,再不好好赶路,姑奶奶我可就要活动活动筋骨了!”

年年却没有这么好的脾气,瞪着眼睛叉着腰,面色不善地一一扫过三人的脸。随着她的眼神流转,山间的阴影无声膨胀,黑云压顶一般缓缓从身后迫近三人。

年年皱了皱眉,散去怒气,冷哼一声掉头就走,大步疾行,倒是真的没有那么冷了。

祁有枫安静地收回目光,随意地抬手向怔愣的三人抱了抱拳,匆匆追上年年的脚步。

“怎么回事?你引来的?”祁有枫小声问道,平静如常的面容下隐有忧色。

“不是,是他们在与我同步,想让我去某个地方。”年年的眉心拧成一团,也没了遮掩的心思。

反正祁有枫是自己人,信得过。

“是我们要去的地方?”祁有枫想到自己的任务。深入雪山隐藏在地下的水脉,想想也会遭遇些奇怪的东西,碰到些奇怪的地方。

“不是,是我千万千万不能去也去不了的地方。”年年叹气。

“你为什么急着去地下水脉?”祁有枫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刚才那一幕,让他心里的担忧压过了对年年秘密的尊重,最重要的是,年年似乎不再试图隐瞒了。

“那个地方,我去不了,也不想去,但我可以把别人引过去。”年年眨眨眼,不再多说。

“为了你自己的安全?”祁有枫求证。

“当然。”年年理所当然地点头。

“那就行,你想做什么,我可以配合。”祁有枫的语气坚定,斩钉截铁,“任务失败也没关系,要我的命也无妨。”

年年脚步一停,白了他一眼:“谁知道你会死回哪里?谁来给我做衣服?”

“不远不远,就在哈瓦里哲城,一天就能赶回来了。”祁有枫笑得像只狐狸。

“那也不行,就是不行!”年年跺脚,嘟囔两句,自顾自跑到了前边。

祁有枫站在原地低低笑了笑,彻底忘记了身后的三位同门,三两步追上年年,从背后抱住了她。

年年听得到他的脚步声,却也被他吓了一跳,感觉到男子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两只手费力地扑腾:“我都这么矮了,你好意思压我吗?不长个儿了!”

“压你就对了,当然好意思。”祁有枫咬了咬她的耳朵,把她松开,抬眼一望,笑了。

“到了。”

群山环抱之间,晶莹的小湖如同一块璀璨夺目的钻石,被山峰投下的黑暗环抱,犹自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将黑暗映衬得愈加诡异。

北台城。

尼克从白天等到黄昏,又从黄昏等到深夜,终于等到了年年的回答。

救谁不重要,水凉吗?

第三二七章 静静伏流

湖水果然很冷,年年却也没有矫情。

先是伸出脚点了点水面,哀嚎一声收回脚,年年就开始了湖边热身运动,待到手脚四肢伸展开了,便一猛子扎进了湖里,溅了尚在暗自鄙夷的曲家三兄弟一头冷水。

祁有枫随后跟上,略略过了几秒,才听到接连三个落水声,他也没有多等,追着年年的背影潜入了湖底。

年年的水性比他想象得要好很多,不多时就像条游鱼般消失在了光线逐渐暗沉的湖底。

祁有枫顺着水流思索了片刻,头脑稍微冷静,便寻到了湖底暗流的方向,可惜也渐渐耗空了氧气。

游戏世界里的游泳属于玩家自带技能,现实里会游的,游戏里也会;现实里不会,胆子大一点扑腾几下,搞清楚原理,也就会了现实里可能还是不会。

丰富的理论知识终于打败了长年累月的肌肉练习,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个令人欣慰的事情。

而呼吸条这种早期网游才有的东西自然是不会被标在玩家们的视野里的,只会以更加真实的形式让玩家们亲身体验放大的心跳声。

根据尼克的体验报告,游戏里溺水并不会有窒息感,溺水的时候,玩家只会听到被系统放大加快的心跳声。当心跳声在某个时刻骤然停止,玩家便会眼前一黑,再睁眼时就回到了复活点。

而潜水的时长似乎是以玩家建号时的初始生理状况为参数,再综合等级、熟练度等数值后计算出来的,每个人都会有些不一样。

祁有枫倒是没有实际计算过自己这一口气能坚持多久,这会儿只感觉耳边鼓声如雷,加快的心跳声像是一道鞭子,催促着他赶快游回湖面。

他也没有留恋,立刻调转身形,奋力冲向水面。他现在不能死在这种事情上。

没游几米,祁有枫突觉小腿一沉,似是有什么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他立刻抽刀在手,头也不回地向后一挥,借势上蹿。

抓着他脚踝的东西立时松开,一道黑影灵动地游到他的背后,双手一张,抱住了他的胳膊。

祁有枫一惊,正要细看,直觉眼前一花,两片柔软的嘴唇已经送到他嘴边,甘甜的氧气也被小舌渡进了他的口中。

祁有枫抱住年年,正想说什么,就见年年已经移开微红的俏脸,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没事了。”

祁有枫不由开口:“你”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巴和喉咙,又张了张嘴。水流汩汩,绕过耳膜,他听到了自己的几声轻咳,也注意到了自己无比顺畅的呼吸。

这绝对不是渡口氧气就能有的效果。

“原本是答应了别人不乱破坏游戏规则的,”年年拉住他的手,两人一起游向湖底,“但这个湖太深,只靠你自己还要花些工夫,我们就别浪费时间了。”

刚好这里也没有目击者,稍后那曲家三工具问起来,自己也有让人信服的解释没见过嘴对嘴人工呼吸吗?

“其实”祁有枫反握住年年的手,“我和那三个先在外边等等也是可以的。”

虽然祁有枫并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但只要知道路线,年年一个人行动或许更方便,也没必要专程折返回来找他。

“啊,那三个。”年年停了停,四面环顾,“那三个人呢?”

“应该还在水里。”任务没失败,说明这三人还没死。

“他们不会淹死吧?”年年皱了皱鼻子。

“你还打算去救他们?”祁有枫抱住年年的腰,捏了捏她的嘴,“想都别想。”

年年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拽着他游向自己探到的湖底洞口。

她就多余来跑这一趟,这人自己都不关心自己的任务,就该让他淹死在湖里。

两人又向下潜了十余米,双目所及,皆是一片流动的黑暗,祁有枫脸色有点难看,紧紧攥住了年年的手。

“很快就到了。”这种环境下,年年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当他是担心自己的任务,“先把你送到洞里,我再回去找那三个废物。”

“你刚才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祁有枫贴近年年,感觉到她身上的些微热意,才觉得安心了一些。

“直觉。”年年叹气。

“你不是说,那是你千万不能去的地方吗?”祁有枫不敢确定年年这个“直觉”的动机。

年年这才明白他的担忧究竟为何,抿嘴一笑:“放心,绝对不是这里,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说完,她又补充了一句:“有空的话,再保护你一下。”

“那我希望你没这个空闲。”祁有枫笑道,忽觉水流一急,天倾地斜,似是一条大河如山压来。

“到了,别反抗,它会把我们带进洞里的。”年年早有经验,干脆抱住了祁有枫,以防他乱动,被水流砸到湖底的石壁上。

祁有枫闻言也不再挣扎,片刻后感到一道巨大的吸力,如同千万条绳索缚住他的身体,把他拖向某处深渊。

水流湍急,水底漆黑,祁有枫早已分不清上下左右,恍惚间只觉得自己正坠进无边地狱。

他紧了紧手臂,黑暗中,年年轻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似乎过了一分钟,又似乎过了一个小时,水流逐渐平缓,年年拉了拉祁有枫的衣角,示意他松开自己。片刻后,携手的两人终于踩到了水底的泥沙,也呼吸到了地下河道里潮湿的空气。

“那三个还没死呢吧?”年年坐在河中一块凸起的大石上,拧着自己的斗篷。

“还没。”祁有枫翻出件未完工的女装,抖了抖,给年年擦头发。

“这是给我的?”年年躲了一下,“别麻烦了,我马上还要下水。”

“先擦头发,不用管那三个。”祁有枫不由分说地按住年年,细细地从头发擦到手指,也等到了一脸幽怨地从水里探出头的曲家三兄弟。

“一般情况下,若没有强制战斗的环节,护送任务的npc会自己想办法跟着你的。”

祁有枫淡淡瞥了一眼过去,柔声向年年解释。她刚刚被这三个水鬼给吓了一跳。

“”不做玩家好多天的年年语塞半晌,“我还真把这事给忘了。”

地下河道两侧均是凹凸不平的石壁,并没有让人落脚的河岸,年年两人暂歇的大石也容不下五个人,曲家三兄弟看祁有枫并没有招呼他们来挤挤的打算,也不好意思硬凑过去,只能认命地四处游动,试图找个地方晾干一下衣服。

祁有枫并不管他们,只与年年聊着家常,直到三兄弟无奈地返回两人近旁,浮在水里长吁短叹,被泡白的手里也多了一个小船的模型。

“这是巨子孟胜在我三人出发前赐下的,造价不菲,不到危急关头,不能轻易动用。”曲尺幽幽地道。

“那我们继续游就是了。”祁有枫说完,向大石上一躺,还顺手扯过年年圈进自己怀里。

“你这个态度是不是太消极了一点?”年年小声问,偏过脑袋,想去看看这三人的表情。

祁有枫手臂一弯,扳过年年,笑道:“探查水文的事情我也不懂,他们自己不着急,有好东西还藏着掖着拖延进度,我也没办法。”

年年嘴角一歪,想起了祁有枫的职业:土匪。

曲家三兄弟终于无奈妥协,青光一闪,一艘朴素的乌篷船静静地停靠在大石边,似是在邀请祁有枫二人上船。

“三位,先请?”祁有枫客气地推脱了一下。

“你们先吧。”曲家三兄弟非常乖觉。

祁有枫笑笑,抱起年年,大步迈上船,把她安顿在船篷里,这才向泡成胖头鱼的瑟瑟发抖三兄弟伸出手。

五人上船,曲家三兄弟自觉向祁有枫讲解这乌篷船的操作方式,年年听了听,出声打断:“所以,这小船张起结界护罩就能防水?”

曲家三兄弟尴尬地点头。年年了然。原来这三个家伙是这么追过来的。

祁有枫也意味深长地把这三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指了指脚下的船:“危急关头?”

“呵呵,呵呵。”三人勉强咧嘴笑道。

“嗯,确实是危急关头,回去别忘了如实上报。”祁有枫很是贴心地拍了拍曲尺的肩膀。

曲尺叹气,点头,摆弄着手里的微缩舵盘,水波荡开,船行缓缓。

成功进入地下水脉,曲家三工具依照任务内容,敬业地发挥各自的专长,扭亮船头的萤灯,测量水质,估测水量,拿着罗盘检定河水的走向和落差,忙忙碌碌,也不知过了多久。

祁有枫和年年坐在船头,看着在船上走来走去的三兄弟,再没打扰。

“你说这个任务的正常流程是什么样的。”祁有枫摆弄着年年的手指,随意问道。

“先把整片山转一转,挖出百八十个矿来,再在湖边造栋小屋,进行寻找入口的长期作战。”年年懒洋洋地靠在他肩头。

“然后那三个家伙把船掏出来力挽狂澜?”祁有枫顺着她的话猜想。

“怎么也要先让你历经磨难艰险,到你快死的时候再掏出来吧?”年年笑嘻嘻。

“这么一想,还是现在这个流程好,有佳人投怀送抱。”祁有枫捏住了年年的脸。

年年正想回嘴,船身一震,两人连忙抓住船沿。曲家三兄弟也立时东倒西歪。

“怎么回事?”

祁有枫按下想要起身的年年,蹲着身子赶到站立不稳的三兄弟身前,把三人拽倒,自己站起身向河内看去。

船身的震荡越来越激烈,祁有枫也不敢大意,一手紧抓船沿,一手握住弯刀,又看了一眼待在原地的年年,才探出身子,借着莹灯的绿光看到一大团黑影在船边游动。

黑影翻腾,水花四溅,四面八方的撞击倒也让船身维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上,暂时没有翻倒的危险。

祁有枫蹲在曲尺身边,看了看突然出现在前方的一个河道急转:“打开结界护罩,快!”

“这法器的动力有限,打开护罩的话,整艘船都坚持不了多久。”曲尺哆哆嗦嗦,有点犹豫。

“动力?什么意思?”祁有枫扯住了他的领口。

“没有动力,这就是一艘普通的木船,要用船桨人力划动的那种。”曲尺连忙解释。

“现在这动力能坚持多久?”祁有枫皱眉。

“只是航行的话,也就几个时辰吧。”曲尺的脸色也不好看。

若不是祁有枫三番五次拒绝他们探矿的请求,这船的动力绝对不会拮据到这个地步。

这船是墨家的工匠借鉴西方矮人族的技艺做的,需要向炉心填充灵石宝物一类的东西驱动。

几句话的功夫,乌篷船已经被冲进了那个急弯,祁有枫顾不得其他,抢过控制乌篷船的舵盘,急打左转,堪堪避开了河道边阴影处突起的尖石,却不想,还有个更加湍急的转弯在等着他们。

黝黑的石壁横在眼前,若不是看到水流横向消失,他们还以为面前便是绝路。

水里的那群黑影也似乎找到了撞翻乌篷船的方法,船尾猛地一歪,擦着河边的石壁驶进了这个一百八十度的急弯。

曲尺突然扑过来,极速打了三圈舵盘,又在舵盘上一拍,一层朦胧的白光护着乌篷船流过急弯,船身的震荡也同时停止。

“前边就平稳了。”曲尺抬眼望去,舒了一口气,撤去护罩,自动行驶的乌篷船又变回了震动模式。

“我可不觉得。”年年猫着腰走过来,扯起曲尺,把他立住,“水是稳了,水底下可没有。”

年年张弓,手心凝起一道箭光,青色的魔法箭触弦即逝,如同一道流星落在地狱深处,又被无名恶鬼吞噬。

祁有枫一把扯过年年护在身后,曲家三兄弟齐齐失声尖叫。

尖叫声却早已被滔天巨浪惊散。

巨大的蛇形黑影从水中跃起,一口咬住魔法箭的光芒,轰隆一声落入水中,层层巨浪向小小的乌篷船拍下,撞碎在那一层薄薄的透明护罩上。

“你来了。”

“你来了。”

“你来了。”

时而惊喜,时而哀怨,时而凄厉,有女子声音从水底深处幽幽盘旋,撞到水道石壁,回声错迭,如织如潮。

“嘻嘻,你来了。”

一个娇俏可人的女童声在五人耳边响起,乌篷船上的五人不由循声望去,却只看到一张腥臭滑腻的巨大鱼嘴,嘴里利齿交错,寒芒凛凛。

利齿鱼嘴下的另一张嘴突然咧开,似是少女的粉唇般惹人怜爱。

那第二张嘴双唇微张,嘴角上扬,轻轻地吐出四个字:

“好久不见。”

第三二八章 嘈嘈娇语

“好久不见。”

听到这四个字,祁有枫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年年,想到船上还有三个外人,便硬生生忍住了扭头的冲动。

“好久不见个鬼啊!谁见过你这么丑的东西!”年年一巴掌拍上曲尺的后脑勺,“快开船!”

曲尺尚没有反应,那水里的东西先嘤嘤哭泣了起来,樱桃小嘴瘪了瘪,粉嫩的嘴唇略略发白,轻轻颤抖,嘴边的黑色鳞片层层褪去,露出一张泫然欲泣的女子脸庞。

乌黑的发丝滴滴答答地垂在脸颊旁,肌肤如玉,鼻子小巧,眼若桃花,眼中淡淡的哀思朦胧而多情,轻柔的低泣梦幻而恸人。

“你”曲尺已经移不开目光,低声喃喃。

年年皱眉,叫了他几声都没听到回应,干脆向前推了曲尺一把,送他去看美人。

曲尺踌躇着伸出手,随着他的动作,褪去的鳞片愈多,渐渐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

“我猜她没穿衣服。”年年从祁有枫身后探出头,跟他咬耳朵。

“一帮没定力的废物。”祁有枫看了看另外两个目眩神迷的曲家兄弟,恨铁不成钢。

“你看,任务的难度就体现在这里了。”年年倒是很理解。

“唉,没见过女人的小朋友就是麻烦。”

滑腻的黑色鳞片已经褪到了女子胸口,微妙地拱起一道壮阔的曲线,曲家三兄弟不愧是工具出身,对线条格外敏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靠,作弊啊,现场丰胸吗?”年年目不转睛。她也没见过这种型号的。

“猎物已经上钩了,该动嘴了吧?”祁有枫移开目光,抬头看向上方。

他的记忆力和眼力一样好,自然还记得这东西刚从水里钻出来的时候,那张樱桃小口的上方还有另一张血盆大口。

“你不打算上去砍一刀吗?”年年很满意祁有枫的表现,自己看得津津有味,“这腰好细啊,估计捏一把就能断了。”

“你刚才为什么要把他推过去?”祁有枫不答反问,转身看着年年,试图把她的视线拉回来,“我好像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了。”

“哦哦,那是什么?”

年年的眼睛已经瞪圆,祁有枫想了想她现在看到的东西,捂住了她的眼睛。

“你也不看,我也不看,等会儿那三个就真被叼走了。”年年用力掰他的手,义正言辞。

祁有枫一犹豫,年年成功逃脱,哎呀一声,举起了弓:“真的要被叼走了,不信你自己看。”

祁有枫闻言回头,曲尺站在女子身前,似乎已经牵住了她的手,正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对那片逐渐笼罩下来的黑影视而不见。

尖齿交错的大嘴已经张到了极致,七八排白色的尖牙连着黑洞洞的口腔,吞下一两个人绝对不成问题。

曲锯和曲斗也快走到船头,跌跌撞撞地去抓那呼唤他二人的女子柔夷。

祁有枫手腕一翻,带鞘的刀砍中两人的肩头,两人吃疼,恶狠狠地瞪向祁有枫,忽然双双一愣,连忙回头去看自己的兄弟,目眦欲裂。

“你、你就这么看着?!”曲斗手足无措,只好先找祁有枫问责。

“实践出真知,不让他吃点苦头,怎么能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祁有枫淡淡回道。

曲斗脸一红,霎时又一白,抬腿就要去把自己兄弟拉回来。

“别动,”年年话音落下,一支木箭落在曲斗脚边,尾羽轻颤,“你过去也是白送的口粮,老实在后边待着。”

曲斗颓然坐倒在地,看着兄长轻柔地抱住女子,看着那女子落在兄长背后的双手变成了两片枯槁的黑磷,浓稠的黏液顺着鳞片滴落在船内甲板上。

“我们什么时候把护罩撤下的?”年年看着那滩黏液,厌恶地后退了两步。

“控制器一直在曲尺手”

“靠!”

年年和祁有枫异口同声,一人拔刀,一人张弓,刀芒倾泻,飞旋而出,砍到怪物利齿大嘴的下颚,卷起一道血雾;箭影闪烁,如雨瓢泼,砸进怪物口中,震得怪物向下一退,满嘴的污血混着碎裂的齿片喷向小船。

“fuxk!”年年连忙扯着祁有枫躲进船篷,避过一劫。

怪物凄厉的悲鸣声中,三道尖叫接连响起,最后一道更是刺耳惊心,将此人绝望恐惧的心情暴露无虞。

年年揉了揉耳朵,有点后悔把曲尺送给怪物祸害了。

“我去救人。”

祁有枫按了按年年的肩膀,双刀在手,一闪而出,还顺路把血人一样的另两个曲家兄弟踹进了船篷。

年年一脸嫌弃地把这两人踢到对面角落,坐在船篷的入口处,看似懒散地观赏祁有枫的战斗,落在腰侧的双手间弦满如月,三道木箭蓄势待发。

祁有枫左手一扬,圆月弯刀再次飞出,切进刚刚被他削出的伤口,让伤口又深了几分,同时屈膝蓄力,奋力一跃,一脚踏住切进伤口的弯刀刀柄,将刀芒向前送出半米有余,这道伤口也被拉长了半米有余。

怪物不由后仰,祁有枫冲势耗尽,急速向下坠去,左手握住自己的弯刀刀柄一旋,飞溅的血肉与刀锋同时划出一道闪亮的圆弧。

吼声如雷,乌篷小船猛地一晃,似乎是被怪物隐在水下的身躯撞到,向一侧危险地倾斜。

祁有枫恍若未觉,眼中只看到那依然抱着曲尺的女子,正抬头对着他露出一个娇美的笑容。

祁有枫也笑了笑,右手挥出,从女子头顶劈下,刀锋并没有遇到想象中的阻力,只如切入豆腐般削下女子的半张面孔,也削进了女子的双肩,把双臂带着肩颈一齐切下。

脚尖点在船头,祁有枫拧身回旋,把呆楞的曲尺踢向船篷,自己双刀交错,劈出两道寒芒后,才从容地向后一跳,站在窄窄的小船中,与女子耷拉下来的半边身子对峙。

黑色鳞片再次出现,割弃了女子的身躯,任其簌簌落下,在船中甲板上化成一小堆偏枯的鱼鳞。

年年扯过双眼无神的曲尺,指着那堆鱼鳞:“看见没有,那就是你抱着啃了半天的美女。”

刚刚船身倾斜时,年年把另两个曲家兄弟当作了压重的沙包,又给踢到了船篷的另一边去了。大概是她用的力气有些大,两人当场晕倒,只剩下曲尺一个人欣赏美女真容。

怪物接连怒吼,船身一侧再次遭到重击,圆柱形的身躯高高探出水面,如蛇弓起,布满尖齿的大嘴向祁有枫头颅咬去,被他灵巧地避开。

曲尺还在出神,年年咬牙,扇了他两个耳光,揪住他的耳朵嚷道:“结界!开船!”

这怪物身躯粗壮如树,光探出水面的部分就有三米多长,谁知道水底下是个什么样子,孤舟人寡,留在原地早晚要被掀翻,还不如灵活一点,能逃走最好。

曲尺的眼泪都快被她扇出来了,但也恢复了神智,摸出怀里的微缩舵盘,迅速打开护罩,让那张大嘴撞在了结界上,血丝顺着透明的半圆形护罩流下,像是密布的蛛网。

“去、去哪里?”

有了结界,曲尺也冷静了一点,结结巴巴地问年年,眼泪汪汪。

“向前。”年年说完,看向了站回她身侧的祁有枫。祁有枫点头,示意曲尺开船。

怪物见这小船被白光护住,怒吼一声,头颈一弓,整个身躯没入水中。水底顿时波浪翻涌,蛇形的黑影贴着船边一闪即逝。

“快走,要是被卷住就完蛋了。”年年推了推曲尺。

曲尺也不多言,乌篷船破浪冲出,几乎是在同时,水中跃起一条黑色大蛇,却只卷住了一团空气。

“这是水蛇吧?”年年回头,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我猜应该是鱼妇,肖蛇,偏枯,半人半鱼。”祁有枫简单介绍,低头看去,正与曲尺写满绝望的双眼对了个正着。

“怎么?”祁有枫顿觉不妙。

“动力。”曲尺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它需要什么东西做动力?”年年插嘴,捏了捏祁有枫的手掌。

“灵石宝石之类的,矿物!”曲尺以近似怪物怒吼的音量爆出最后两个字。

“吵什么吵!”年年拍上了他的脑袋,暗道这真是越来越顺手了。

“你”一个字没说完,年年又一巴掌拍上了他的后脑勺,曲尺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少废话,拿着!”

年年扔出一块鹅蛋大小的海蓝色宝石,却是掉进了祁有枫怀里,祁有枫略一犹豫,曲尺早已急急抢过,喜极而泣,反手就塞进了甲板下的机关炉心。

年年看着他这熟练的动作,又想抽人脑袋了。

曲尺似乎也觉得刚才有点失礼,正想缓和一下气氛,乌篷船的船尾突然翘起,似是被什么东西顶住,誓要把这小船掀翻。

“好好开船,我们全速向前。”祁有枫连忙把舵盘塞回曲尺手里,摆摆手让他专心干活。

“我只是担心这一块宝石不够用。”曲尺嘟囔。

乌篷船向前猛地一窜,再次冲进前方平静的河道,把隆隆吼声甩在了身后。

“不够再说,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年年一副不缺钱的架势,温柔地抚上祁有枫的胸口。

曲尺马上对着祁有枫露出一个崇拜的笑容,天真得像个孩子。

祁有枫叹了口气,暂时无视了自己被掐出血的手掌,拉着年年站在船头向后望去。

“一块宝石不够用吧?”祁有枫故作愁眉苦脸。

“你的手不想要了?”年年瞪他。

“这么大方?”祁有枫轻笑。

“找个借口遮掩一下,总不能平白无故地给这船加个翅膀吧?”年年斜睨。开挂这种事情也是有技巧的好吧。

“所以,实际上,你那块宝石并不会被消耗掉?”祁有枫举起自己的手,把那五个红红的指甲印展示给年年看。

“会,那是你的宝石了。”年年扭过头,撅嘴抱怨。

祁有枫一怔,思索片刻后拉过年年,挽了挽袖子,伸手:“给你,继续掐吧。”

年年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曲尺为何那么用力地吼出“矿物”两字,也明白此时此刻的动力危机因何而起。

这个进阶任务是属于祁有枫个人的,原本就不该让年年随行。

专属任务旁人可以帮忙,但有些环节却不好多插手,比如机缘巧合下将一些珍贵矿石收入囊中,再牺牲掉自己的利益换来所有人的平安。

环环相扣的任务已经被敲掉了几个关键点,年年可以弥补危机,却也不想越俎代庖,抢走祁有枫该做的事情。

年年狠狠掐了一把,奈何祁有枫手臂肌肉饱满,掐不动,她干脆下嘴,直疼得祁有枫倒吸了一口凉气,哭笑不得地揽着她,抬眼去看远远追在乌篷船后的水波。

“好像太容易了一点?”祁有枫蹙眉。

“确实有点。”年年抱着他的手臂,也有些奇怪。

“就算是我自己下来,这也太简单了一些。”

祁有枫拉着年年走进船篷,看着终于醒转的另两位曲家兄弟,斟酌片刻,问道:

“这水脉可有任何古怪的地方?”

“古怪?”曲斗揉揉额角,拎着还在滴血的衣角,慢慢说道。

“除去那只鱼妇,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水质优良,刚好流过北台城下。此时入春,正是丰水期,但我们看过,秋冬时的水位也不低,水量充足。”

“北台城下”祁有枫不由抬头,看向船篷外的顶部石壁。

“暂时应该还没到,若是到了就好了,”曲斗说道,“北台城护城大阵的威慑力通天及地,那只鱼妇绝对不敢靠近。”

“小心!前方水道变窄!”操纵乌篷船的曲尺突然出声提醒。

船篷内的几人向外一看,前方的水道陡然变窄了一半,顶壁也降低了半米,看起来刚好够这只小船通过。

水道变窄,水流变急,曲尺降低速度,小心地操纵乌篷船驶入水道,四方天地都被压到了船边,空间瞬间逼仄。

“那只鱼妇应该进不来吧?”曲斗爬到船尾眺望。

鱼口逃生的曲尺也舒了一口气,回头去看。

“应”

“加速!”

年年突然死死扣住曲尺手中的舵盘,掰着他的手继续加速,另一只手拍在了藏着机关炉心的甲板上。

乌篷船白光大盛,水道两侧的石壁飞速向后退去,鳞甲状的黑石掀开,如同人的眼皮,露出里面乌黑原亮的瞳仁,注视着远去的乌篷船。

无数双樱桃小口嘻嘻轻笑,黑色石壁如潮水般起伏翻滚,显露出一具又一具曼妙的女子身躯,手臂轻摇,一下又一下抚过乌篷船外的结界护罩,引得护罩轻轻抖动,似是被这柔情蜜意融化,忍不住颤栗起来。

“这到底是”

曲尺任由年年摆弄舵盘,全然未觉此时乌篷船的速度有多惊人,眼睛里只能看到前方狭窄的水道,和上下四方层层叠叠的女子手臂。

肤如凝脂,手若柔夷,雪白的肌肤被有些许黯淡的结界光芒照耀,愈发晶莹剔透。

水道愈窄,女子的娇笑回响在耳边,美妙的躯体也唾手可得,曲家三兄弟却紧紧闭上了眼睛。

事实证明,美丽的东西固然好看,但一次性看得太多,观感上还是有些诡异的。

尤其是当这些女子柔软的手心里再长出另一只胳膊的时候。

第三二九章 缺失的任务信息

“这算不算是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三头六臂七手八脚?”

年年苦中作乐,扒开曲尺的眼皮,略微轻柔地按住了他的头:

“就当进了蜘蛛洞,别看脸以下的部位就是了。”

曲尺脸一红,不知是想起了早先被美人诱惑的窘态,还是对比之下羞愧于自己这个七尺男儿的胆量。

曲尺定了定神,目光直视乌篷船前方的水面,专心地操纵舵盘,把那些摇摆的白皙手臂和结界护罩上的涟漪都暂时忘在了脑后。

如此一来,他也终于发现了这艘乌篷船非比寻常的速度。

曲尺的目光飘了飘,落在了甲板上。年年的手还按着机关炉心隐藏的那块木板门,并没有看到他偷偷摸摸的眼神。

大概是那块宝石真的很厉害?

“唉,还好我比较大方,出手就是一块最顶级的水系魔法水晶,感谢我吧?”

年年扭头,炫耀似地对着祁有枫扬了扬下巴。

祁有枫摸了摸隐隐作痛的手臂,顺从地点头:“救命之恩,难以为报,在下只能以身相许了。”

说罢,他又低头想了想,略有期待地追问:“若是一次相许不够,在下能不能多许几次?”

年年呲牙,两颗尖尖的虎牙还似乎带着血丝,话却说得温柔:“一次就够了,炼金术士提纯凝炼出来的魔法水晶,会比原生水晶蕴含的魔力多出数倍。”

“那个西米尔似乎不是个普通的炼金术士吧?”祁有枫问道。

“确实不是,恐怕他一个人就能比得上三个普通的炼金术士了。”年年答。

最顶级?数倍?一个顶三个?曲尺暗自点了点头,艳羡地看了一眼祁有枫。

这位同门的艳福不浅,虽然这姑娘的姿色有些差强人意,但身手似乎不错,出手又大方,以身相许什么的,也不算委屈了。

解决了曲尺这个驾驶员的心态问题和疑虑,年年和祁有枫相视一笑,凑到一起说些让曲尺羡慕的悄悄话去了。

两人扶着船沿站在船尾,看了一会儿如白色水草般招摇的美人手,都有些沉默。

“假如我不在”年年回头看了一眼曲家三兄弟。

祁有枫摇头:“凶多吉少。”

乌篷船的速度已经极快,船前船后的女子手臂却都看不到尽头,若不是水道时有迂回转弯,恐怕他们还会以为这船其实一直在原地打转。

不解决不放行。这意图也太明显了。

“这东西到底是个什么鬼?”年年挠头,“鱼妇,美人鱼?”

“我也是第一次见,”祁有枫感叹,补充一句,“应该说,这种存在于古书里的奇怪生物,只怕任何玩家都是第一次见。”

“不对,”年年抬头,目光灼灼,“既然是这样,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当时那位墨家巨子在介绍任务的时候有提过山海异兽和大荒,你也听到了吧?”祁有枫提醒道。

“啊,那个时候,”年年回想,摇头,“没仔细听。”

“因为他提了这么一句,我就顺手翻了翻当时我们从通天楼调来的资料,刚好看到相关记载。”

祁有枫也是在游戏世界里摸爬滚打许久的人了,知道npc的任何一句话都可能隐藏着解决任务的关键信息,便格外仔细地记下了巨子孟胜略略跑题的这句闲聊。

年年扯住他的袖子:“然后呢?有没有看到这东西的弱点?”

祁有枫遗憾地摇摇头:“很短的几句话,似乎是《山海经》的原文,没什么有用的信息。”

“一定是有什么办法的,进阶任务从来不会有绝杀的情况。”年年有些懊悔。

进阶任务只是很难,但绝对不会是无解。

年年曾经把自家精灵族npc的好感玩到负数,以至于npc赌气不给她发进阶任务。就连这种情况都有解决的办法,现在只是碰到些强大的敌人,肯定不会这么不讲道理。现在看来,她的介入还是让祁有枫错过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信息。

诚然,她可以保这船平安无虞地通过这条水道,也能出手杀死这只怪物,但这样一来,祁有枫的进阶任务评分恐怕会低到可怕。

若是让任务失败重新来一遍

年年看了看祁有枫,突然心下一紧,抓住了他的胳膊。

“放心,我不会自杀的,任务结果无所谓,最多不过是白忙一场。”祁有枫似是明白年年的担忧,握住她的手,安慰道。

评分太低,进阶没问题,只是经验值和实物奖励归零,还有可能惹恼发任务的npc,降低好感度。

给祁有枫发任务的是墨家主掌武功的巨子,这个结果基本相当于是最严厉的惩罚了。

年年深呼吸,低头思考,斟酌地道:“暂时看来,应该是寻找湖底水道入口那一步出了疏漏。”

她松开了祁有枫的手,笑了笑:“稍等一下。”

“不行!”祁有枫一把拉过她,死死扣住她的腰,“绝对不行!”

“放心,我就回去看看,找到线索就回来。”年年宽慰道。她一个人行动,缩地成寸都没问题,来回跑一趟并不会花费太久。

“我知道,但你平白无故消失总是麻烦事,而且,”祁有枫笑笑,捏了捏她的脸,“我还不至于这么没用。”

祁有枫蹭了蹭年年的发顶,拉着她再次钻进了船篷,在曲斗和曲锯不解的目光下坐在了他们对面。

“别紧张,我只是有点事情想问问。”祁有枫笑笑,拉过年年,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曲家两人摸不着头脑,看了看前方永无止境一般的白色“水草”丛林,一会儿觉得情况紧急,祁有枫这样子实在太从容,一会儿觉得这两人举止轻浮,有些不成体统,直到年年不耐烦地轻咳了两声,才回过神:

“师弟客气了,不知是什么事?”

“之前我们在山里的时候,我和年年先下了水,我听落水声,你们似乎是紧跟着我跳进了湖里,怎么后来隔了那么久才追上我们?”

“哦,我们当时觉得那湖水有些奇怪,就到湖底仔细看了看。”曲斗解释道。

“我们兄弟都喜欢也擅长勘探水文,那个小湖从外边看起来耀眼无比,但是下水后却找不到光源,湖水更比我们往常所见的湖水要暗沉很多,就一时好奇,多转了几圈。”

曲锯接话,聊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也有了几分雀跃。

“那你们有什么发现吗?”祁有枫循循诱导。

“有的有的。”曲锯立时点头,欣喜道,“那湖底极深处有一层浮石,近看就是普通的黑石头,似会吸光,但若是光线充足,就会瞬间大放异彩,如明星一般。”

光能充电的石头祁有枫点头。

这应该是用来探查湖底深处那个不起眼的水洞的。

“浮石,那种石头是会飘在水里的?”没有找到解决眼前危机的方法,祁有枫只能继续挖掘。

“嗯,我们每人都捡了一块。”

曲锯取过背后的褡裢,才一打开,便似揭开了一轮正午的太阳,光芒明亮却不刺眼。

祁有枫接过那一团光,细细看了看,才发现这光团里是块黝黑的圆石,鸡蛋大小,重量却轻。他拿着看了半天,也找不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年年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安静地看几人交谈。

“我能看看另外几块吗?”祁有枫笑笑,看向曲斗。

曲斗也不扭捏,一边把自己那块浮石交到祁有枫手上,一边不住抱怨:

“我们本来也想让你来看看,再一想你似乎不愿意听这些,不来寻我们就罢了,也没有要等我们的意思,就只能随手捡了几块。”

不长的一句话,曲斗却往年年身上扫了好几眼,到底因何抱怨,溢于言表。

年年本想回嘴,自觉理亏,又不好意思再给祁有枫添乱,只能悻悻作罢,冷哼一声,又瞪了一眼不停点头的曲锯。

祁有枫把两块浮石摆在手边,揽着她看向曲斗两人,略略提高了音量,正色道:

“我之所以不愿意听那些矿脉石头的事情,是因为她不愿意听;我不去寻你们,是因为我要去寻她;我不等你们,是因为你们三个人加在一起也没有我与她的片刻相守重要。简而言之,你们三个随时可以去死,我却不会让她离开我的视线哪怕一秒钟。”

“明白了吗?”

驾驶员曲尺摸了摸鼻子,继续老老实实开船;另两人表情尴尬,脖子一梗:“我墨家弟子,当顶天立地,行侠仗义,成就一番事业,怎能耽于情爱,被美色所迷?”

祁有枫未答,转头看了看从船边一闪而过的女子裸/体。

原本就很认真的曲尺愈发全神贯注,只当没注意祁有枫的动作,直面祁有枫的曲斗和曲锯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咳,我们先说正事。”年年偷偷拧了祁有枫一把,脸不红心不跳,只是嘴角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嗯。”祁有枫也不再搭理曲家两人,递给年年一块浮石,自己拿起另一块研究。

“难道这东西怕强光?”年年掂了掂发光的大石头,举到眼前,才仔细看了两眼,就觉得眼前金星乱蹦,五颜六色的光线在视网膜上炸成了一片烟花。

“你的眼睛不行吧?”祁有枫自然注意到了年年逐渐失焦的眼神,抬手去拿她眼前的那块浮石。

“嗯?”

年年还晕着,一时看不清祁有枫到底有几条胳膊,感觉位置差不多就松了手,浮石眼看就要直接砸到甲板上。

祁有枫一手扶着年年,一手去接那块石头,落下的浮石与他原本握在手心的那块相撞,瞬间火花迸现。

揉着眼睛的年年和祁有枫同时愣住,祁有枫右手握紧一搓,两块石头相撞摩擦,咯吱作响。

他手心里的那团光,霎时升腾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

第三三零章 正确的使用方法

明黄色火焰跃起的时候,乌篷船上的五人都看到四周飘摇纠缠的女子躯体俱是一震,畏缩般地向后挤成了一团。

还不等曲家三人欢呼,祁有枫手心的那团火焰骤然耀眼,焰心由黄转白,由白变灰,眨眼间已是燃烧殆尽。

细如齑粉的灰烬落在甲板上,仿佛千钧重锤,把曲家三兄弟从云端砸进地底。

曲尺咬牙不语,把收在自己褡裢里的那块浮石取出来,递给祁有枫。

这是最后一块。

只有这一块。

“还真是不好意思,恐怕我们要打扰两位同生共死的雅兴了。”曲斗脸色惨白,也不忘暗讽一句。

火焰熄灭,原本瑟缩的如林手臂如同疯了一般,不停绵延生长。水道本就不宽,无数条白皙手臂已经亲呢地牵在了一起,肘节分明的肉网铺天盖地,细长的手指也卷上了船外半圆形的接近护罩,狠狠地掐进了那层薄薄的白光。

舵盘从曲尺的指尖滑落,他颓然坐倒,双手紧紧地捂住耳朵,试图阻挡船外此起彼伏的女子娇笑。

乌篷船已经无法前进,那些美艳绝伦的女子面容贴在半透明的护罩上,小巧的鼻子凹陷,猩红的嘴唇微张,漆黑无神的双眼一眨不眨,嫩滑的肌肤被结界烫得层层融化,肉色的油脂滴在美人们的肩颈,堆叠起一层羊脂般洁白的褶皱,微微颤抖,仿佛无数肥腻的虫子在蠕动。

曲斗和曲锯看着祁有枫手里那块孤零零的石头,绝望地瘫软在地。

年年和祁有枫很镇定。不同于曲家三兄弟,他们二人心知肚明,乌篷船外这层薄薄的护罩,其实坚不可摧。

可惜一直停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年年悄声道:“这东西怕火,找个借口让我放把火?”

说完,她四下张望,拍了拍甲板:“把船点了?”

祁有枫看着她的动作,仔细打量了一圈这艘乌篷船。木板、木桌、木椅,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手能摸到的地方,都是木头。

曲斗似乎看懂了他的意图,不由开口:“就这一块浮石,怎么点?难道用打火石一点点把船烧成炭?”

他们这些人出门在外,自然会带些火石火镰这样的东西,但用这些东西点火还需要一定的引燃物辅助,不可能用一点点火星让整根木头烧起来。

祁有枫若有所思,低头看着浮石:“再多出几块这种石头,我们就能脱险?”

“怎么不能?只要再多出”曲斗戛然而止,也意识到了这不是数量的问题。

“不、不管怎么说,”曲斗逞强,“如果当时你不急着去找、你来找我们的话,我们就能多拿些浮石,说不定”

祁有枫冷冷地看着他,曲斗声音越来越小,垂头嗫嚅。

“要不要我”年年轻声询问。

祁有枫摇头,表情淡然,盘腿坐在甲板上,似在斟酌如何开口。年年悄然退后,无措的曲家三兄弟不由把目光齐聚在祁有枫身上,几个呼吸后也平静了些许。

“你们用结果倒推,所以才会觉得当时是我做错了,但是实际上,”祁有枫略一停顿,掂了掂那块石头,“在我们看到浮石的时候,我们并不会知道要把它用在这里,最多不过觉得这东西拿来照明很方便。”

“两块浮石稍稍摩擦一下就会燃烧,你们最多只能在各自的褡裢里放上一块,或者手里再拿上一块,这样一来最多也不过是六块浮石,以我们刚刚所见的燃烧速度来看,拿六块和拿三块的结果,会有很大不同吗?”

“再则,就算我们真的搬来了一大堆浮石点火,你们看看这船,”祁有枫屈指敲着甲板,“你猜是我们先成功脱险,还是先把这船烧成灰?”

“那这石头就是根本没用?”曲尺听得认真,追问道。

“也不一定,我在想,”祁有枫也有些犹豫不决,“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这东西应该还是与蛇类更为相似。”

“蛇怕火、怕烟,也怕刺/激性的气味。”曲尺接话。

“烟”祁有枫重复了一遍,抬头看向曲尺,“这乌篷船的机关炉心是什么原理?”

曲尺一愣,与另外两人对视一眼,有些赧然:“其实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据说这是借鉴了矮人族的技艺,具体什么原理,我们真的说不上来。”

祁有枫微微偏头,年年对他眨眨眼,悄悄竖起一个大拇指。

她也不太懂这个什么原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效果。

“赌一把。”

随口一说,祁有枫没有收回目光,视线顺势落在了那个隐藏着机关炉心的木板门上,把手里的浮石递给曲尺。

乌篷船里的五人并没有看清这些烟的实际效果。

那块浮石被塞进炉心以后,船外的结界护罩突然变得雾蒙蒙的,乳白色的烟气混着难闻的焦味,像是什么东西被过度燃烧的味道。

不确定是自己猜对了,还是年年做了什么,祁有枫拉过年年正待低声询问,霎时间尖叫连连,争先恐后地钻进人的耳膜,沿着密布的神经在头骨里游走,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太阳穴。

祁有枫也顾不得高兴。年年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击倒,一脸痛苦地紧紧捂着耳朵,几缕血丝溢出指尖,又顺着手腕流进袖口。

祁有枫连忙翻出他那对明堂出品的米黄色耳塞,却一时不知该不该放到年年耳朵里。年年发现他的动作,眼泪汪汪地抬头看了一眼,抢过耳塞,塞进自己流血的耳道中,柔软的耳道肌肤因摩擦而刺痛,大脑里盘旋划过的尖锥终于停歇,只剩脆弱的神经还在徒劳地跳动,在她的额头绷起几条青筋。

祁有枫揽过年年按在自己怀里,一时间有些懊恼,更没有心情去注意别的事情。

直到年年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祁有枫才注意到兴奋地在船上打转的曲家三兄弟,和四周开阔了近一半的水面。

祁有枫只来得及用目光捕捉到几只缩回黑色鳞片里的手,两侧和头顶的石壁又变成了凹凸不平的黑色岩石,仿佛刚刚层层叠叠长出来的那些美丽女人都是他的幻觉。

曲尺扑到舵盘上,急打方向,避过前方水道里突然出现的一块巨石。

绕过巨石,五人都觉得有些空旷,回头去看,发现他们驶过的那条窄窄的水道已经消失。

水波剧烈翻滚,曲家三兄弟站立不稳,紧紧抓着船沿,祁有枫抱着年年未动,看着身后的水面震荡,看着黑色的石壁缓缓下降,最终消失在了平静的水面之下。

五人这才惊觉,他们其实是停留在一面宽阔的湖面上,一眼望去,身后远远的水面有些泛白,似乎是急转而来的地下水翻涌出的水花。

曲家三兄弟长出一口气。他们应该不用担心回程的问题了。

乌篷船继续缓缓行驶,曲尺几次想问问那块魔法水晶和浮石的事情,但看着拥在一起一言不发的祁有枫两人,还是把满腔的疑惑留在了肚子里。

“我没事了,”年年率先打破了沉默,有些虚弱地笑了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而已,你看现在不就没事了,我可是有超能力的。”

祁有枫抹去她脸颊上的血丝,叹气:“对不起,我不该逞能。”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年年笑意满满,拽着他的袖子,“不过你真的很厉害啊,我刚才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你就把事情解决了。”

祁有枫看着怀里的少女微仰着头,翡翠色的眼眸里盈满如水的柔情,苍白的脸庞上还有几道妖冶的血痕。

他的手臂箍紧,低头迎上了年年不加掩饰的期待。

……

船行如梭,不知不觉间又过去了几个时辰,曲家三兄弟终于放下心来,重操旧业,一边奋笔疾书着刚刚的遭遇,一边用罗盘对照这水道的走向。

驶出大湖的时候,水道就有了岔口。

三人没好意思打扰忙碌的祁有枫,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最终选择了那个可能会流过北台城地下的岔口钻入。

此后乌篷船所遇的岔口越多,曲家三兄弟只好小心地确认方向,他们前进的速度更是越来越慢。

“按理说,探查地下水脉的任务应该已经完成了。”祁有枫皱眉。

“他们不是想去北台城地下吗?”年年懒懒地靠在他身上。

“所以就奇怪了,他们去哪里做什么?”祁有枫不解。

“大概还有些别的事情吧。”年年闭目养神。

祁有枫低头看了一会儿,摩挲着她的手背:“休息一会儿吧,等我们到了我再叫你。”

年年陪他走这一趟,肯定是有些私人的目的,想去北台城地下看看的,恐怕是她才对。

“嗯。”年年也不多言,任由思绪随着船下轻轻的水声飘荡,越飘越远,越飘越慢,最终归于平静。

她猛地睁开眼,看到了水道尽头的石壁。

石壁的底端,白色的宽大石阶堵住了水面,摇摇欲坠地从水面升起。

乌篷船停靠在石阶旁,曲家三兄弟小心翼翼地迈出脚,一步一步拾阶而上,不过十余步就走到了尽头,看着面前的石壁,互相看看,脸色阴晴不定。

他们拿出罗盘和地图,站在石阶上写写算算,把祁有枫两人全然忘在了脑后。

“他们这是……”祁有枫依然站在船上。

“大概是发现了这石阶通向什么有意思的地方吧。”年年意有所指。

“我也下去看看,”直觉告诉祁有枫,这就是他的进阶任务的最后一步了,“你留在船上。”

“嗯。”年年应下,站在船头,看着祁有枫走上石阶。

原本嘀嘀咕咕的曲家三兄弟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祁有枫却恍然未觉,踏上了最后一层石阶,整个人却定格在了迈步向前的这个动作上。

年年转动视线,看到曲家三兄弟也是如此,仿佛奔跑的动作莫名有些滑稽。

年年没有笑,她走到船尾,从腰侧的箭筒里摸出一只骨箭,对准了水面上悄然而至的一团黑影。

第三三一章 西边日出东边雨

夕阳西下,微风吹过,祁有枫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并不是很熟悉的地方。

秦岭,藏花谷。

他认得这个地方,他来过这里。

那时,他是与另外几个人一起,被子墨安排在另一个地方看护那对双胞胎姐妹,结界崩塌之后才匆匆赶到一片狼藉的山谷,把刀锋对准了那个害死自己兄弟的少女。

这个地方确实具有某些特殊的意义,但并不深刻,只不过是一时愤怒不解的短暂注目,他连年年的样貌都没记住。

草叶沙沙作响,祁有枫在湖边站定,悄悄按上了腰间的刀柄。

他从容转身。年年正从花丛中走来,身上是他设计的那件斗篷,颈间是他编织的那条狼牙项链,怀里抱着一捧五颜六色的花,正笑盈盈地看着他。

祁有枫握紧双刀,嘴角上扬,柔声道:“你不觉得这个场景挑得太蠢了点吗?”

年年脚步一顿,嗔怒地瞪了祁有枫一眼,笑容依旧,风扬起她的斗篷,吹来她的娇笑:“别这么扫兴嘛,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东西吗?”

“我在藏花谷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还没有那些东西,”祁有枫目光轻佻,肆无忌惮地扫过她全身,“而且那时候我们并不认识。”

年年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是还原了你的愿望而已。”

“要真是还原我的愿望,你现在应该脱/光了躺在这里。”祁有枫甩开刀鞘,笑容有几分恶劣。

“”年年沉默,怀里的花束如荧光般消散,在她手里凝结成一张弓,“她知道你其实是这样的人吗?”

祁有枫右脚后撤,双刀交错在身前:“人之常情而已,况且我也从来不是正人君子。”

“既然这个幻象还在,你又是这副样子,”祁有枫警惕地看着对面那张弓,暗自蓄力,“想来只有杀了你,我才能过关了。”

“狠心的男人呐~”年年叹息,脚尖一点,身轻如燕,人向后飘去,箭向前飞出。

祁有枫挥刀斩落这只对准他心口的木箭,笑回:“彼此彼此。”

话落,祁有枫已如鹞鹰般飞掠过金色的草浪,右手横刀在前,左手反握刀柄,藏在身侧。

嗖嗖嗖三箭飞至,一点眉心,两点心口,年年向左后方飞退,试图继续拉大距离。

祁有枫右手手腕一翻,弯刀划出一轮月影,把三支箭悉数搅成碎片,左手刀同时飞旋而出,切向年年即将落地的双脚。

年年立刻低头一箭,箭尖与刀锋相撞,她也借此向右跳去,却不想另一把刀在此时飞至,在她的小腿处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年年稳住身形,看了看那道距离脚踝不过几寸的狰狞伤口,目光追上接连飞回祁有枫手中的两把弯刀,撒娇般说道:“你一个堂堂正正的刀客,怎么净用些耍暗器偷袭的伎俩?”

祁有枫笑笑:“那你大概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年年一跺脚,赌气道:“那我可不客气了!”

“请。”祁有枫颇有风度地一鞠躬,眼中满是戏谑。

不管这幻象是什么,若是这东西只学到张年年的皮,那对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威胁。

假如是真的年年在这里的话祁有枫有些泄气地摇摇头,那他估计要被她戏耍到死了。别的不说,他亲手送出去的那件自带浮空技能的斗篷就足够让人无可奈何了。

“哎呀,原来这件斗篷是这样用的啊?”年年惊喜,略一思索,晃晃悠悠地飘到了空中。

祁有枫无奈抚额。这算不算是一时脑抽主动给自己增加任务难度?

“哈哈,这下你可抓不到我了!”年年笑嘻嘻地浮在半空,弯腰伸手抹过小腿上的伤口,“忘了告诉你,除非一击毙命,否则我可是不会消失的哦~”

“亲爱的枫哥~现在你要怎么办?留在这里”

年年闪身躲过飞来的弯刀,气恼地射出两箭。两道箭光被祁有枫轻描淡写地砍断,截断的箭杆落在草丛里消失不见。

祁有枫无视年年的叫嚷,静静地看着在天上张牙舞爪的年年。

正在得意的年年突然心下一寒,连忙回头,想象中飞回偷袭的弯刀并没有出现,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一道从正前方袭来的银芒。

她略一偏头,银芒消失在她的脑后,与另一道刀光交错而过,年年只觉得颈间一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与脱落的斗篷一起从空中坠落。

砰地一声,年年跌落在地,头颈四肢如同被重物碾过一般。轻微的眩晕中,一记重击敲在她的肋骨上,疼得她忍不住蜷起了身子。

祁有枫踩住她的肩膀,让她动弹不得,金色夕阳洒满刀锋,在少女白皙的颈间划出一道刺眼的红痕。

“忘了告诉你,这件斗篷是我设计的,我自然也知道怎么最快地把它脱掉。”

祁有枫笑笑,握刀的手一扬,鲜血飞溅,少女的头颅挂着他熟悉的笑容,滚落进鲜花盛开的草丛。

风声又起,本已落下远山的夕阳缓缓回升,祁有枫看了看不远处的泪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难道要多杀几次才算过关?

虽然他不会手软,但也实在不喜欢这种体验。

身后的草丛再次沙沙作响,祁有枫握着刀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有人靠近。

他转过身,还是那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打扮,只是这次戴上了兜帽,正背对着他望向山谷之外。

“欲擒故纵?这次倒是聪明了一点。”祁有枫讥笑。他很厌烦这种把戏。

似是没想到身后有人,祁有枫看到那个人影颤抖了一下,片刻后才慢慢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兜帽滑落,一头栗色的长发如瀑布般落在年年脑后,依然是那张面容,依然是那副眉眼,却莫名让祁有枫觉得,他的少女已经走过了漫长的岁月,漫长到让他不敢揣测。

祁有枫一时失神,年年扑到他怀里,双手紧紧地环抱住他的腰,眼泪无声地从她的脸颊上滑过,打湿了他的衣襟,抑制不住的激动和喜悦断断续续地响在他耳边:

“枫哥,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年年抬起头,翡翠色的眼眸专注地描摹着他的脸庞,却让祁有枫石化般僵在了原地。

倒映在年年眼中的那个男人,已是白发苍苍。

祁有枫慌张地移开目光,想把眼前这个人推开,抬起的手削瘦而丑陋,皱巴巴的皮肤松弛垂落,唯有粗糙的指节如树瘤般突兀。

他按住自己的手,却无法控制指尖的颤抖,也无法抹去那些散发着酸腐味道的斑点。

欣喜若狂的年年全然不觉他这副样子可怖,亲呢地靠在他的肩头,轻声道:“三十年了,我等了你三十年了,你终于回来了。”

祁有枫想笑一笑,想说点什么,也想做点什么,他的目光却难以控制地捕捉到年年微弯的双腿,和那贴在他胸口、轻柔得如同拂过一件易碎品的手。

原来他已经佝偻到需要年年来迁就自己的身高,也已经脆弱到需要年年如此小心翼翼地靠近。

那他还回来见她做什么?

猛地推开年年,祁有枫不敢再看,转身欲走。

他刚刚迈出一步,年年已经从身后再次抱住了他,一言不发,微微的抽泣声刺进他的胸口,他的后背也被渐渐打湿。

祁有枫终于无力地闭上双眼,颤巍巍地握住了年年的手,想要用力,却无能为力。

老人枯槁的面庞木然无神,少女嘴角微勾,手中悄然多出一把雪亮的短刀,对准了祁有枫的心口。

“枫哥,你愿不愿意永远留在这里陪我?”

祁有枫睁开眼睛的时候,年年已经握着他的手等了许久。

他看了看那条乌篷船,目光从漆黑深邃的水道扫到身边依然纹丝不动的曲家三兄弟,最终落在了年年如释重负的笑脸上。

“我就知道你一定能靠自己的力量醒过来。”年年的眉眼弯弯,话里满是自豪。

“不过那三个就需要你来解救了,其实很简单,只要你啊!”

年年一声惊呼,紧张地搂住祁有枫的脖子,又开始胡乱拍着他的胸口:“快放我下去!”

祁有枫横抱着年年的双臂收紧,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一步一步走下石阶,踏上乌篷船,一矮身消失在了船篷之内。

乌篷船的结界护罩再次亮起,却与之前那半透明的样子有些不同。

夜幕低垂,地下河静静流淌,停泊在水面的小船轻摇,涟漪微漾,缱绻多情。

第三三二章 石壁铜门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中间省略5717字。之所以能把省略字数精确到个位数,是因为我已经把这部分码出来了。让我想想怎么放出来。)

祁有枫从船篷里钻出,按着眉心揉了揉。

相对来说,游戏里的某些事情是比现实更加刺/激的。玩家的身体并没有进入游戏,五皆感由数据操控,只与互动有关。这样一来,不仅没有耐受阈值这种东西降低敏感度,直接作用于神经系统的数据信号也会促使大脑更快速地分泌相应的激素,反向作用于神经靶细胞,进一步刺/激玩家的感知。

也正是如此,有些事做起来也会格外费神。海量且迅猛的感官信号冲击神经,又不能依靠动物本能支配身体,就始终不能放弃思考。

祁有枫倒是挺喜欢这种设计,可以凭借自己的意志力压倒急躁的原始欲望,又能更加细致地感觉到伴侣的身体状态,也就不会给年年带来什么糟糕的体验。

祁有枫平复了一下心情,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头。尽管年年也劝过他,他终究还是没舍得下线补充睡眠。

不管是肩头的牙印,还是后背纵横交错的抓痕,他都不想这么快让它们消失。

祁有枫跳出乌篷船,走上石阶,打算去看看曲家那三人的情况。

这么久了,这三位竟然还在当雕像,他都不知是该道谢还是该叹息了。

待到走近一些,祁有枫才发现这三人的状态很是不妙,连忙几步站到他们身后,用力拍了拍三人的后背。

这三人脸色苍白,如雨的汗珠一股一股地顺着脸庞滑落,嘴唇被汗水泡得发白皱起,一层厚厚的血迹溢在唇角,似乎还咬破了什么东西。

祁有枫用手背碰了一下曲斗的颈侧,冰凉的皮肤下脉搏微弱地跳动。他又按住这人的肩头,用力一捏蝴蝶骨,曲斗纹丝未动,肩膀的肌肉细密地剧烈痉挛,仿佛一根薄细的弦绷紧到了极致,被人一碰就有锋利切割的锐痛刺入。

祁有枫也终于把心神放回到了自己的进阶任务上,皱着眉头打量曲家三兄弟。

之前年年说什么来着?解救这三个人的方法是

“你是不是有问题要问我?”年年好整以暇地坐在船头,托着下巴看他。

“嗯,这三个看起来快要死了。”祁有枫点头。

“这样啊~”年年坏笑,“你自己慢慢猜吧~作弊不好哦~”

祁有枫无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你记得把斗篷系好。”

年年脸一红,哗啦一声把帽子罩上,转身整理颈间的系带,试图遮挡那一串红印。

祁有枫轻笑,把目光落在了与石阶相连的那面石壁上。石壁的颜色与他们这一路行来所见并无不同,只是看上去特别粗糙,横七竖八深深浅浅的缝隙龟裂在石壁表面,隐隐有乌光透出。

祁有枫抬起手臂,想要摸一下石壁,听到身后有人咳嗽,嘴角微勾,眉眼温柔地笑了笑,反手拔出了自己的弯刀,向前一劈。

弯刀并没有碰到石壁,却有几点火星从刀锋迸出,金石交错的声音格外刺耳。

空气墙?

祁有枫用弯刀敲了敲,刀尖触到石壁之前寸许的空气,便再也无法前进。

“就这么简单?”祁有枫扭头,问年年。

“本来就这么简单。”年年摊手。

“这面墙后边是什么?”祁有枫没有急着出手,反而向下走了几步。

“一道门,这三人一定会觉得眼熟的门。”年年站起身,紧紧揪着自己的衣领,跳上了石阶。

“”祁有枫沉思片刻,才道,“你何必亲自来跑这一趟。”

“我要是不来,你们打破石壁是不会看到那道门的,而且,”年年斟酌了一下,“我也需要争取些时间。”

“这个地方有点微妙,我也不好多说,等我们回了北台城,我找机会解释给你听。”

年年拉住祁有枫伸过来的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红着脸避过他的目光,望向地下河平静的水面。

“没事,”祁有枫攥着她的指尖,轻笑出声,在她羞恼之前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有几分肃然,“北台城里禁制机关众多,强大的修士随处可见,对你来说恐怕也不是安全的地方。”

“以防隔墙有耳,稍后你也不用跟我多做解释,按照你自己的想法行事就好。”

“隔墙有耳?”年年眨眨眼,看着祁有枫,“真的?”

祁有枫沉默片刻,叹气:“真的。”

隔墙有没有耳另说,北台城里还有一个手下几百号人的大舅哥和几位实力高强性情不定的娘家人,祁有枫觉得自己最近是没什么机会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呼吸微弱的曲家三兄弟,把年年扯进自己怀里,低头问道:

“这三个似乎还能坚持一下,不如我们抓紧时间?”

空气墙在破碎的一瞬间露出了真貌,透明的碎片淅淅沥沥地落下,转瞬消失在了石阶上。

曲家三兄弟如同被救醒的溺水者,猛地吸进一口气,便开始捂着胸口喘息,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你们没事吧?”祁有枫收刀回鞘,关切地蹲在三人身边。

曲尺摇摇头,发现祁有枫不知何时换了一身衣服,也没多想,一边揉着酸痛肿/胀的双腿,一边询问自己的兄弟:

“你们也被困住了?”

另两人点头,心有余悸地道:“差点以为要走到死了。”

他们三人被幻境扔进了一处山中隧道,又被驱使着一路向前,走到口干舌燥,走到双腿发抖,漆黑的隧道永无止境,缓缓降低,挺直的脊背变成了半弯着的腰,最后三人更是手脚并用地一路爬着向前,渐渐丧失了自我意识,深深陷入虚无的混沌。

“多谢祁兄弟出手相救。”

想到此处,三人连忙抱拳,向祁有枫道谢。

“职责所在,应该的。”祁有枫客气回道,扶起曲斗,“先回船上吧。”

曲斗感激地看着祁有枫,抓住他的胳膊一用力,把自己从地上撑起,下一秒却僵在了原地。

曲尺和曲锯慌忙去查看曲斗的情况,以为他又被幻境所困,一望之下,也双双大惊,连滚带爬地穿过石壁的破洞——祁有枫的杰作,瞪着那扇红铜大门。

“你们没事吧?这门有什么不对?”祁有枫不解地追问。

不过普普通通一扇门,孤零零地立在水面之上。

年年的表情也有一瞬间的诧异,

曲家三兄弟交换了一个眼神,严肃道:“这扇门的事情你先不要多问,也不要乱说,等我们回城后找巨子汇报完这次的行动,再酌情跟你解释一下。”

祁有枫笑笑,不再打扰三人,任由他们嘀嘀咕咕,写写画画,自己返回到乌篷船上,坐在沉沉睡去的年年身边,帮她遮挡好身上的痕迹,与她靠在一起闭目养神。

回到船上的曲家三兄弟识趣地不多说话,曲尺开船,另两人整理着这几日的所见所闻,时不时向祁有枫两人投去疑惑的一瞥。

虽然这两人的举止与之前没什么不同,但他们还是莫名觉得祁有枫和那位年年姑娘似乎更亲密了一些。

回程的路上一切顺利,乌篷船逆流而上,有些缓慢,但好在那些鱼妇早已不见踪影,大概一天之后,乌篷船从雪山之间的小湖升起,把五人送回了阳光之下。

再过半日,北台城高大的城门便已出现在他们眼前,曲家三兄弟欢呼,年年拉着祁有枫的手,两人相视一笑,迈步踏上了城门处的传送阵。

传送阵的光芒散去,年年发现己方五人已被包围,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些幽怨地回响在她的耳边:

“cy,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年年迅速戴上兜帽,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抬头笑道:

“大家好,我还有事要去降魔殿,等会儿聊啊~”

“……”

尼克望了一会儿拉着祁有枫逃跑的年年,面无表情地看向惊疑不定的迪昂。

“告诉我,我刚才看到的东西其实是错觉。”

迪昂轻咳,面色也有些复杂,苦笑:“cy长大了。”

他虽然离得远了些,但精灵族的眼力绝佳,这种距离下,他连年年唇角的红肿伤口都看得清清楚楚,更别提那满脖子的痕迹了。

迪昂自己对这种事比较随意,甚至颇为享受,但眼看着他们养大的姑娘被个比自己岁数还大的男人给祸害了,这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

“走,我们去降魔殿。”

尼克开口,领着其他不明所以的圣诞小丑佣兵团的成员向城内走去。

“啊对了,”他停下脚步,看了看萨拉,“给cy的哥哥报个信,就说她回来了,人在降魔殿。”

第三三三章 晚照对晴空

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在降魔殿扑了个空。

尼克毫不意外。

他们已经在城里待了三天,知道这北台城地下还有一层,出入口就在降魔殿的西北角。

尼克这一路走来,脸色越来越难看,笑容却越来越灿烂,以至于当他踏入降魔殿的时候,看见他的人纷纷避之不及,噤声蹑足地退让到一边,看着这人大步走到西北角的那道偏门前,抬起手,趴在殿门外的那只红色大老鼠惊慌失措地飘到空中,四爪乱挥,尼克摆手,大老鼠惨叫着飞过大殿,轰隆一声砸到地上,把不大的木门挡了个严严实实。

摩根夫人凄凄惨惨地叫唤,尼克再一招手,几把椅子被风卷倒,椅子腿贴着地板,在刺耳的摩擦声中挪到摩根夫人身前,围成了一圈。

在降魔殿留守的几位修士互相看了看,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

“你们那个什么墨家有人诱拐无知少女,我们是来讨公道的。”尼克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平静地注视着那道偏门。

摩根夫人摇摇晃晃爬起来,绿豆大小的黑色眼睛撞上尼克的目光,细细叫了一声,又战战兢兢地趴了回去,把脑袋杵在门框里,任由门口禁制的电光噼里啪啦地在它身上游走。

约克心疼地瞄了一眼又一眼,和其他人一起看向无奈摇头的迪昂。

迪昂迎上那几位横眉竖眼的修士,彬彬有礼用词犀利地如此这般一说,几位修士越听越尴尬,把降魔殿里的墨家弟子全都暗中嫌弃了一遍,呵呵笑着悻悻离开,故作无事一般,继续安排城里城外的诸多事务。

堵门就堵门吧,还是不要把事情闹大比较好,否则就太影响整个修真界的声誉了。

迪昂笑了笑,他刚才的话半真半假半是夸大,言辞间又把责任都推到了祁有枫身上,想来应该能给祁有枫制造点麻烦,让他收敛一些,最起码在尼克消气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听到这些话的人还有自己佣兵团的同伴,迪昂对上他们惊疑的目光,抬起双手压了压,指了指面无表情的尼克,示意大家过去说话。

风声回响,玫瑰倒悬,他们八个人明目张胆地在人来人往的降魔殿里拉起了一个单向透光的隔音结界,监视被摩根夫人堵住的底层入口,在有些严肃的气氛下正襟危坐。

尼克吐出一口气,淡淡地道:“cy回来了。”

其他人点头。这个他们都看到了。

尼克不耐烦地道:“我是说,她的本性回来了。”

顿了顿,尼克纠正:“至少受到的影响没有刚刚进城时那么大了。”

迪昂想了想,也点头:“确实,否则她刚才就不会拉着祁有枫逃跑。”

若是那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年年,恐怕只会旁若无人地与他们打上声招呼,既不会心虚地遮掩,也不会在意那些示威宣言般的痕迹会对某些人造成多大的刺/激,又会让祁有枫遭受什么样的折磨。

年年很了解尼克,就像他们都很了解尼克一样。尼克绝对不会对她说一句重话,但绝对会迁怒到祁有枫身上。

——不管尼克之前是否赞成这两人的关系,现在的发展也太快了一些,快到让人不由怀疑起祁有枫的品行。

刚刚,年年第一时间拉着祁有枫仓皇逃走,而不是让自己置身事外般看热闹,最起码能够说明,她很在意祁有枫?

迪昂微微挑眉。这恐怕才是让尼克生气的地方。

“嗯所以,”视力正常的萨拉小心地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约翰、双胞胎、克拉夫特和约克齐齐点头。

尼克闭上了眼睛,迪昂有点尴尬,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她这里应该是欢好留下的痕迹。”

那些红痕层层叠叠,又一直蔓延到了她胸前的衣领里,迪昂以自己丰富经验锻炼出的眼力作保,都到了这个地步,那个男人绝对不会忍住什么都不做。

约克愣了愣,咒骂一声,一锤子砸在了地上。克拉夫特皱眉,鼻孔里喷着热气,圆睁的眼睛瞪向尼克——当时还是这个人劝说他们接受那个祁有枫的。

海德吹了声口哨,被约翰一剑从中抽断,杰基尔连忙捂嘴,以免海德出言无忌,害得他也要跟着倒霉。

比起个别保护欲过于强烈的男人,萨拉的心态就要平和很多,橄榄色的杏眼微敛,警告似的一个一个扫过去,冷意十足:

“你们心里清楚就行了,不许在cy面前多说,免得她难堪,听到了没有?”

约翰和双胞胎率先举手发誓,约克不情不愿地点头,克拉夫特哼了一声,似乎是想说萨拉的提醒十分多余。

“行了行了,闲话少说,”尼克拍拍手,翻出纸笔,点明了会议主题,“我们来讨论一下抢救式生理卫生课的内容。”

“”

“”

其余七人的表情都有瞬间的崩裂。这个话题

真的有必要让大家这么严肃认真地凑在一起讨论吗?

年年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抬头看了看高挂的古铜色牌匾:锻工坊。

多亏曲家三兄弟在离开山间的那个小湖时就急急忙忙地向北台城内传了消息,年年拉着祁有枫跑到降魔殿的时候才能顺利钻进通往底层的禁制,而不是被挡在门外。

“你也不用这么心虚吧?”祁有枫帮她顺气,又理了理她因奔跑而敞开的领口。

“我心虚什么?”年年白了他一眼,“我是怕你被切成碎片。”

“放心,我有这个心理准备。”祁有枫笑道。

“我也是多余瞎操心。”年年嘟囔,扫了一眼热气腾腾的锻工坊,转身看向四周。

大概因为这次的出入权限只是为了让祁有枫交任务,他们穿过那道偏门之后,就被直接送到了这个铁匠铺一样的工坊之前。曲家三兄弟说要先去汇报情况,便把他们两人扔在了这里,又提醒他们不要乱走。

面前是一扇敞开的大门,身后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两侧的高墙延展而出,以年年的眼力,竟也看不到尽头。

“别急。”祁有枫低声道,迎向了从门里走出的曲家三兄弟。

“巨子有请。”三人向祁有枫行礼,让到一边,请祁有枫进入工坊。

年年尚在犹疑,祁有枫已经拉着她迈过了锻工坊的门槛,一股热浪扑面而来,滚烫的铁水火花四溅,叮叮当当的金铁敲击声不绝于耳,精壮的汉子们目不斜视,各自忙碌。

曲家三兄弟引着两人来到角落的一处锻台旁,给祁有枫发任务的巨子孟胜转过身,笑着点点头:

“具体的情况我都听他们说了,这一趟辛苦你了,干得不错。”

“巨子过奖了,我也是侥幸,”祁有枫行礼,拉过年年,“也多亏了她的帮忙。”

孟胜似是并不意外,和蔼笑道:“不居功,有情义,确实是我门下的好孩子。”

年年偷偷瞄了一眼祁有枫。这位巨子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竟然一副老头子的做派,还叫祁有枫“好孩子”,总觉得有点可笑。

“小姑娘,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今年已经八十五了。”孟胜笑眯眯地戳穿年年的小心思。

年年吐吐舌头,藏到了祁有枫身后。

“北台城这边情况特殊,”孟胜也没再逗她,正了正脸色,“任何时候更要谨言慎行,你可明白?”

祁有枫对上孟胜锐利的眼神,又看了看紧张的曲家三兄弟,郑重点头:“弟子明白,绝不会多嘴多舌。”

孟胜笑笑,拍了一下祁有枫的肩膀。淡淡的金色光芒一闪,进阶任务正式完成,祁有枫悄悄对身后的年年比出两个手指。

两级,五十九加二,年年一算,六十二级了。

年年撇嘴。不用想,她很快就会成为这座城里等级最低的人了。

“稍后你可以到北台城里找本门师兄精进刀法,”孟胜按流程安排,“我这里还有一件礼物,作为额外奖励赠予你。”

“弟子不才,多谢巨子赏识。”祁有枫对答如流。虽然这么讲话有点麻烦,也总比惹恼npc被克扣掉奖励要强。

“你是用双刀的,我这里有两把刀,你先看看。”

孟胜伸手一拂锻台,现出两个紫檀木匣,两把形状不一的刀躺在红色绒布里,不见锋芒。

年年好奇,探头探脑,只见那两把刀的样子相差甚远,其中一把倒是与祁有枫原本的圆月弯刀十分相似,另一把却是怪模怪样的。

祁有枫也注意到了那把样子古怪的刀,伸手拿起,抽刀出鞘,靠近刀柄的刀身还算细窄,愈向前,刀肚愈宽阔,也逐渐向前弯曲,形如狗腿,刀背厚实,更显得内弯的锋刃锐利异常,

看起来凶悍强壮的一把砍刀,其上满布的锻纹却如同层层叠叠的云雾,拢住了几分煞气。

祁有枫顺手把这刀递给兴致勃勃的年年,拿起另一把弯刀,一钩新月似的刀光青如远山,盈盈若水,随手一挥,便是一道飞虹。

“看起来,你还是比较习惯用这把刀。”孟胜赞道,“你的惯用手是右手,既如此,我便不用再改动什么了。”

“这两把刀叫什么?”祁有枫右手挽了个刀花,那钩新月就变成了清亮的满月。

“小姑娘手里那把,叫做晴空。”孟胜笑道,指了指拿着刀乱挥的年年,像是看着淘气的晚辈。

“那对仗一下,这把就叫晚照?”祁有枫心情不错,随口开了个玩笑。

“不,这一把,叫做云岚。”

“这名字起反了吧?”年年插嘴,看着手里这把大砍刀上的花纹,又看了看祁有枫手里那把弯刀青青的刀光,不由疑问。

“没有。”孟胜浅笑摇头。

祁有枫低头思索,把弯刀「云岚」换到左手,右手接过年年递来的「晴空」,略微试了几下,将两把刀放回匣中,抬手抱拳,向孟胜一礼:

“多谢巨子赐刀,还望巨子帮弟子调整一二。”

孟胜沉吟不语,半晌后说道:“你既然惯用右手,现在再改,怕是要从头开始适应了。”

弯刀锋锐,却架不住硬碰硬的对砍和格挡,左手的「晴空」便可以弥补这一短板,而右手的「云岚」也可以专一进攻。

“无妨,”祁有枫笑笑,“我好歹也是个堂堂正正的刀客,用这把也是一样的。”

孟胜不再多劝,再次伸手一拂,两把刀的刀柄刀刃略略变化,祁有枫拿起来试了试,满意地点点头。

收起旧刀,换上两把新刀,祁有枫满脸欣喜,连声道谢,孟胜看他确实不像是一时冲动改换刀型,便也配合着谈笑了几句。

“巨子,”聊着聊着,祁有枫突然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踌躇不决,“请问这底层与北台城之间,只有那一个出入方式吗?”

“这下边叫做四时谷,”孟胜先是介绍了一句,才道,“你怎么问这个?”

祁有枫无奈地看看年年,有点不好意思:“弟子莽撞,惹恼了大舅哥,怕是这会儿有人正堵在门口等弟子自投罗网呢。”

孟胜闻言哈哈大笑,用力拍着祁有枫的肩膀:“你小子倒是实诚,不过,四时谷与北台城之间确实只有那一个进出途径,你这是在劫难逃了!”

祁有枫愁眉苦脸,不住叹气,看得年年鸡皮疙瘩爬了一身。这破演技,太浮夸了!

“既然是大舅哥,那就好好听训吧,”孟胜笑得幸灾乐祸,劝慰道,“你若是实在熬不住,可以躲到这里来,毕竟你也是为北台城做了重大贡献,这点通行资格还是有的。”

“真的?”祁有枫惊喜,揽过年年,“那我可否带她一起进来?”

年年装似娇羞地把脸埋在了祁有枫怀里,揪着他的衣服,偷偷忍笑,肚子都有点抽筋了。

“这恐怕不行,”孟胜了然地扫过那一抹白皙后颈,苦口婆心,“她若是想进来陪你,还需要获得一定的认可和信任,这也是为了整个北台城的安危着想。”

年年竖起了耳朵。

“否则,若是误放了被魔物侵染的人进来,且不说北台城根基不保,恐怕还会引得妖魔肆虐,生灵涂炭呐!”

第三三四章 过关

年年和祁有枫并没有在四时谷里多做停留。实际上,在祁有枫确认已获取「晴空」和「云雾」那两把刀的时候,他们就应该离开四时谷了。

只不过游戏世界里的npc真实生动宛如活人,在与之交谈的时候,客套一下收个尾也是常理,或许还能留下个懂礼守礼的好印象,这才给了祁有枫机会,多聊了几句。

两人临走时,孟胜似是探查到了什么,哈哈一笑,亲手挥袖送了两人一程,让他们直接降落在了摩根夫人的导电范围之外。

年年还没来得找到这满屋子焦香味的来源,就看到一脸灿烂笑容的尼克迎了上来,不由打了个寒颤,抬脚就想挡在祁有枫身前。

祁有枫攥了攥她的手又放开,绕过年年,站在原地,坦坦荡荡,与尼克相对而立。

祁有枫比尼克略微高一点,脊背挺直,认真却不见紧张,如同风中磐石般迎上了从容放松的尼克,丝毫不惧那张笑脸下隐含的浓重戾气。

年年很紧张,十根手指与衣角扭在一起,眼神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一时不知道该看谁。

尼克最不屑于攻击、最不屑于表露敌意的时候,也是他最危险的时候,让人忍不住靠近又心生恐惧。

“我以为你该说句对不起的。”尼克看了一眼年年,打破了沉默。

“因为这不是一个错误。”祁有枫回道。

尼克点点头,手指一钩,挂在祁有枫腰间的「晴空」出鞘,落入他手中。乌沉沉的刀光闪过,劈在了祁有枫的肩头,祁有枫立时闷哼了一声。

年年咬着嘴唇没说话,这一刀并无血色。尼克用的是刀背。

尼克又看了她一眼,随手一扔,「晴空」入鞘,无声无息。

萨拉走到年年身边,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塞给她一个厚厚的本子,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别担心,他就是闹闹小脾气,你记得去哄哄就行了。”

“走了走了,你们都这么闲的吗?”尼克不耐烦地摆手,被电成一个大毛球的摩根夫人再次飘到空中,双眼无神,四肢无力,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被扔到了降魔殿门外的什么地方。

双胞胎同情地拍了拍约克的小肩膀,对着年年眨眨眼,吸着鼻子闻着味,去找可怜的摩根夫人了——有需要的时候,他们也能客串一把兽医。

迪昂捂着嘴低声说了句什么,年年脸一红,目送他带着羞涩的约翰离开。克拉夫特对着年年扔下一句“回头你们两个来找我”,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殿门。

年年抱着本子,被萨拉推了一把,一脸讪笑地蹭到尼克面前,在他似笑非笑的注视下,梗了梗脖子:“要不,你也砍我一刀?”

尼克戳了戳她的额头,无奈:“你这是找我声讨来了?”

“嘿嘿,”年年傻笑,点头又摇头,“让你消消气呗~”

尼克叹气,摇头,指了指年年怀里那个本子:“限你在今天太阳落山前把它看完。”

“保护好自己。”他理了理年年的头发,转身大步离开了年年的视线。

“萨拉姐,我们这是过关了?”看了一会儿尼克的背影,年年扭头,却发现萨拉也已经悄悄离开。

年年站在原地愣了愣,抱紧手里的本子。

“抱歉。”祁有枫搂住情绪有些低落的年年。

“他们只是在担心。而且,这世上只有一个你,当你想留在谁身边的时候,必然会疏远另一些人。”

“我没有想疏远他们。”年年抬头看向他。

“我知道。只是外表看起来距离变远了,相处时间也变短了,但有些联系是永远不会被消磨掉的。”祁有枫笑道。他很早之前就知道尼克这些人对年年来说意义不同,也不想因自己让年年失去这些意义——哪怕是她自我感觉到失去。

年年的心情振奋了一些,想起尼克给她布置的作业,又想到迪昂的提醒,翻开,找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祁有枫也低头看了看,没看几句,心头一寒,对上年年戏谑的目光,一时哑口无言。

“这里说,如果一个男人前/戏做得又好又有耐心,不仅说明他很在乎你的感受,也说明他经验丰富,”年年咧嘴一笑,“枫哥,你是不是该跟我交代点啥了?”

祁有枫揉了揉眉心。他突然有点想让尼克再回来砍他一刀,用刀刃。

让迪昂这种人来详细说明男性在男女关系中的心理和行为,还引用了大量亲身体验和实际操作结果,这么残忍睿智的事情是谁想出来的??

祁有枫正想开口,身后已有人冷冷接话:

“我也觉得,你该跟我交代点什么了。”

年年顿时乖巧低头喊了一声哥哥,祁有枫稳了稳心神,转身看向了那位面若寒霜的行天下会长。

是岁和松青这两天一直待在北台城里麒麟军的驻地,密切关注了一下麒麟军与长安的往来通信,在探听到哈瓦里哲城的使臣团已经成功入关以后,更是指定制订了一系列依托于这半条商路的计划,悄然撼动了哈瓦里哲城里某些人的利益,在为皇上解忧开源的同时,也由吴间派人带着松青大人的私印回去探了探友。

松青倒是想自己跑一趟,可惜身单力薄,而吴间似乎也有点旁的心思,两人携手将相和,暗自搅风搅雨去了。

行天下的其他人都在忙着自己的进阶任务,完成了进阶任务的那些人便顺势在百废待兴的北台城里找点事情做,混个开城元勋。

大部分人都已经知晓了北台城下四时谷的存在,也在向入谷的通行权努力。

药圃、剑阁、兵器坊,这些暂时流露出来的四时谷内信息如同一个珠光宝气的聚宝盆,汇聚了所有人的目光和期待。

当是岁领着年年回到他们在北台城里修好的院落时,三尺水正唉声叹气地翻看着自己的进阶任务内容。

“你不是出城去了吗?任务失败了?”是岁给正襟危坐的年年倒了一杯冷泡茶,问道。

“是啊,我们去探查的村落里有口枯井,本来只要下去找点可疑物品就结束了,结果我一跳下去,就跳进了狐狸窝,吓得我一身冷汗,任务就失败了。”

三尺水趴在桌子上,下巴磕着桌角,满脸懊恼。

“幻境而已,你也会被吓到,啧啧。”年年撇嘴。

“如果狐狸窝里都是你这样的,我绝对不会,”三尺水眼角一斜,“清汤寡水的。”

是岁扫了三尺水一眼,吓得三尺水一个激灵,坐起身,小心翼翼:“我说错什么话了?”

“嗯其实我是在夸奖咱妹妹,青春洋溢天真可爱,而且,”三尺水绞尽脑汁,“还很安全,特别安全!”

年年看了一眼是岁似乎要捏碎茶杯的手,默默在心里为三尺水送上一句祝福。这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咳咳,”年年决定挽救一下三尺水和那杯茶,“这边毕竟是抗击魔族的第一战线,恐怕会频繁遇到各种幻境和心魔,如果分不清,见什么砍什么就是了。”

“有点难,我打听了一下,”三尺水也在直觉的指引下顺应了年年的新话题,“幻境五花八门,先不说能不能及时辨别真假,不少人只是下不去手。”

哪怕理智上知道是假的,也很难越过心里的那道坎,毕竟那些形象不是父母亲人,就是恋人挚友。

“这就没办法了,只能自己克服困难了。”年年边说边晃了晃腿,又立刻端正坐好,优雅地端起茶杯,品了一口。

“说起来,”三尺水这才发现年年今天异样的淑女风范,“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年年微笑不语,低头喝茶。是岁叹了一口气。

“你也别怪我管得太多,你毕竟还小,有些事是不能随便的。”

年年点头,继续喝茶。

三尺水左看看,右看看,抱着龙子剑向年年这边凑了凑:“妹子,麻烦你件事呗?”

“说。”年年吐出一片茶叶。

“这个,”三尺水从怀里掏了掏,摸出当时在八卦城时年年送给他的鲸筋,“能不能融进我这把剑里?”

年年挠挠头,不太确定:“我也说不好,要去问问克拉夫特。”

“那个,”年年看向是岁,“克拉夫特还让我去找他来着,我顺便带三尺水过去看看。”

“嗯嗯,我们很快就回来。”三尺水也帮腔,拉了年年想走。是岁现在这种低气压,还是让他慢慢自己消散掉比较好。

“好。”是岁放下茶杯,笑着点头,站起身。

在是岁的陪同下,年年领着三尺水去找了克拉夫特,道明来意后,克拉夫特留下了三尺水的龙子剑和那些蓝皇鲸的软筋。

同时留在这个临时小工坊的,还有年年的月灵弓。

克拉夫特等了等,见年年只是无辜地看着她,皱着眉头询问她那块顶级水系魔法水晶的下落。

年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大致解释了一下,又顺便讲述了一遍她这趟出城的经历。

克拉夫特一边忙碌一边听她讲故事,三尺水听得入神,惊呼连连,大喊虐狗,是岁看着时不时偷眼看他的年年,冷峻的面色也缓和了一些。

他知道,这些话其实是讲给他听的。

他也不得不承认,年年和祁有枫之间的事,用“随便”来形容确实有些伤人了。

“那个时候,他也遇到了幻境吧?”故事接近尾声,年年开始闪烁其词,三尺水听得入迷,追问道。

“嗯。”年年点头。

“那他遇到了些啥?花了多久才出来的?那心魔厉害不?”三尺水很不满意年年这个简短的回答。

年年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没问。”

三尺水可惜,最精彩的部分竟然虎头蛇尾了。

“不过,我想,”年年对着是岁笑笑,“他应该是看到我了吧,还有些很久以后的事情。”

是岁叹气,微微点头,算是揭过了这件事。

年年开心地一蹦,抱住是岁撒娇:“哥,我可以走了吗?”

是岁笑笑:“不行。”

被押送到降魔殿的年年心平气和地领走了一大堆北台城建设任务,开始了给东边砌墙、给西边种树的劳模生活。

趴在墙头抹水泥的时候,年年看到了出城的圣诞小丑佣兵团,想了想,给尼克发了一条信息。

几秒后,尼克的回答飞至,只说他们也要出城做做任务,让她老老实实在城里待着,否则就让双胞胎尝试一下能不能在游戏里进行化学阉割。

年年瞪着这条消息,给北台城的城墙砌出了一串感叹号。

到西边的小花园种完树,年年抱着两盆水仙花找到了云笈剑宗在城里的丹房,打算顺便做些环境美化工作。

把水仙花送到丹房值守的小童手里,年年问起了那位借住在这里的黑袍法师。小童一指西侧的厢房,恭敬地说那位大人正在屋里休息。

年年道完谢,走到厢房前敲了敲门。

屋里啪得一声响,无人应答。

年年撇撇嘴,左右环顾了一下,抬腿踹开房门,看着地上那一滩还在蠕动的液体,顿感无语。

“我记得你能隐形的来着?”年年面无表情地蹲在地上,戳了戳。

手感还不错。

液体缓慢向床下流动。

“哦,”年年捏了一团滑溜溜的不明液体在手里揉来揉去,“借我玩玩,过几天还你。”

“”

“啊对了,西米尔大祭司,”年年把这团果冻样的东西揉圆搓扁又抻开,笑容可掬,“我帮你把那条通道的事情透露给四时谷的仙人了,不要感谢我哦~”

第三三五章 人见人爱模范标兵

年年哼着歌离开了云笈剑宗的丹房,手里多了一团黏糊糊、软绵绵、肉嘟嘟的果冻状物体。

她仔细辨别了一下,实在想不出这个红里透着粉、粉里透着白的颜色是来源于人体的哪一个部分。

但这手感是真的好啊~

年年用力一捏,滑溜溜的果冻从指缝挤出,摊开手掌,这团果冻又“啪”得一声恢复原状,颤巍巍地在她手心抖动。

拿着新玩具边揉边捏,年年溜达到了降魔殿,又抱走了一堆杂七杂八的任务。

这些任务都很繁琐费时,比如帮神农谷的老爷爷分拣草药,协助明堂和云笈剑宗的弟子给那几十万块墙砖刻字,给墨家的演武堂打磨木刀木剑等等。

这些任务一经问世便无人问津,只因为它们不仅繁琐,还需要玩家深入基层,既没有与大佬结识交好的机会,辛苦半天下来的回报也极其普通。

今天负责值守降魔殿的修士来自明堂和神农谷,发任务的长老慈祥地与年年聊了几句,很是欣赏她这个勤劳踏实的品性。

年年俏生生地低头揪了揪衣角,留下几枝新鲜折来的梅花给老先生插瓶,又把从哈瓦里哲城里带出来的那堆药叶子捧到神农谷的漂亮姐姐面前,期待地等了一会儿,在漂亮姐姐微笑点头表示这些伤药很有价值的时候雀跃欢呼,又不好意思地捂着嘴傻笑,给降魔殿这几位忙碌了一天的修士带来不少欢声笑语。

顺便也把那位传言中诱拐少女的墨家弟子给暗中嫌弃了无数遍。

大方地把手里的新玩具给两眼放光的漂亮姐姐揉了揉,年年拿到了分拣草药的窍门秘籍。

奈何她认字不多,看着那些奇奇怪怪的繁体药名直眼晕,搬了把凳子认认真真地念了会儿书,聪慧乖巧的样子看得那老先生拂须长叹,扔下了排着长队领任务的其他人,给年年开起了小灶。

又教导了一些常用阵法的刻画方法,老先生才给年年下了课,放她出了殿门,让她亲身实践新知识去了。

走出殿门,天色将黑,七拐八拐找到墨家演武堂的年年被等待多时的是岁拎回了行天下的院子,兄妹俩分坐在书桌两端,一个安静地研究新技能的应用,一个复习今天学到的东西。

烛火摇曳,书房里时不时响起一阵悠扬的乐声,年年翻动书页的声音沙沙作伴,温馨之余,也让是岁有几分怅然。

难得有机会跟妹妹独处,想来以后这种独处的机会也不会太多。

更看祁有枫不顺眼了。

第一天。神农谷药堂。

“牧爷爷,你看我这分拣得对不对?”年年抱着药筐,找到药堂里须发皆白的老大夫。

老大夫捋着胡须,随手拣了几株药草,欣慰地点点头。

“嗯,不错不错,你这孩子不仅手脚麻利,也很细心呐,很不错。”

年年被夸得脸红,指指自己的眼睛,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天生眼力好,看得比别人细一点而已。”

“天赋异禀之人很多,但将这些天赋白白浪费掉的人也不少,好久没见过你这么踏实的小姑娘了。”牧爷爷感慨。

年年天没亮就到药堂报道,前前后后帮忙打扫,招呼往来的修士,又蹲在院子里安安静静地分拣了几十种品质不一的药草,只是偶尔拿不准的时候,才会怯生生地跑去找牧大夫分辨,再认真记下他的话,写在本子上。

牧大夫看了看她的笔记,发现这上面不仅有他刚刚讲过的东西,还有些这孩子在分拣过程中的观察和心得,比如同一种药材在华夏和西方的不同炮制方法,入药的不同部位等等,不由老怀大慰,不过半日,便真心拿年年当自家晚辈看待了。

上了年纪的人,难免话多。相比起平日里那些一听他唠叨就唯恐避之不及的门中晚辈,年年这样大眼睛闪闪小嘴巴甜甜的听众就格外让人熨帖了。

夕阳西下,是岁寻到药堂,接年年回家,与同样来接人的祁有枫撞了个正着,又气又笑地看着这两人活像被恶人拆散的苦命鸳鸯一样腻歪了一会儿,又把年年拎走了。

第二天。北台城北侧城墙。

此时毕竟是早春,风还有些冷硬,年年一路走来,手脚冰凉,钻进城墙下的营房里哆嗦了一会儿,搓着那团来自西米尔某部位的果冻团暖了暖手,拿着专用的刻刀,一笔一划地给手里城砖刻写阵图。

这城砖是专门炼制的,刀枪不入,这些阵图也不是真的刻在上面,而是要靠刻写者凝聚灵力印在上面。

年年吃过小灶,知道这东西无非是花费些法力,昨晚也特意练习过,才一开工就效率惊人,等另外那些刻砖头的“苦力”们吃过早饭喝完茶溜达过来的时候,营房里已经多了一堵墙,墙后隐约可见一个认真专注的少女。

两相对比之下,其他人自然被主持修建城墙的明堂长老给嫌弃到了泥土里,把年年夸上了天。

年年很是惶恐,放慢了刻画阵图的速度,哥哥长哥哥短的在营房里乱窜,一会儿夸夸那个儒家的书生帅气,一会儿赞赞这边云笈剑宗的大侠潇洒,虽然夸得不太走心,但被这么个灵动活泼的少女围着打了半天转,脾气再臭的人也不好意思发恼了。

等到明堂的那位长老来检查进度的时候,营房里一片其乐融融,这些人一扫往日的懒散和死气沉沉,一边跟年年有说有笑,一边飞快地干活,整体效率显著提升。

明堂长老摇摇头,跟旁边来自玉皇书院的友人感慨:“这帮兔崽子,见到自家掌门的时候也没这么热情过。”

那位负琴携剑的儒雅仙人莞尔一笑:“你现在还觉得让些姑娘家来这里帮忙会拖累进度吗?”

明堂长老冷哼:“那也要看是什么样的姑娘家,你们书院那些娇滴滴的姑娘能干这活儿?”

说罢,他一指年年刻好的那两面墙:“要是能有她一半的效率,我就谢天谢地了。”

顿了顿,他补充道:“我觉得这姑娘就很不错,干脆留在这边吧。”

儒雅仙人笑着摇头,拍了拍这位整天围着城墙打转的老朋友的肩膀:“你就别想了,这是孟老头徒弟的人,现在姓墨,过来一日两日还可以,天天待在这里的话,小心孟老头提着刀来砍人。”

明堂长老不由长吁短叹,笑盈盈地进屋慰问去了,言辞间颇多照顾年年,欢迎她经常来玩。儒家仙人无奈跟上,暗道莫非这擅长修墙的人还擅长挖墙脚不成。

又一日过去,是岁和三尺水一起来接年年“下班”,祁有枫势单力薄,只能悻然放人,陪着三人回到行天下的院子,再独自黯然离去,看得三尺水直咂舌,扭头看了一眼笑容温润的自家会长,吐出一句话:“你这是要遭报应的啊兄弟。”

第三天。墨家演武堂。

年年刚迈进演武堂的大门,就被人打劫了。

她看着这位声称要“劫色”的土匪,半晌无语,眼珠子一转,问道:

“我有色给你劫?”

“你劫我也行。”祁有枫十分无赖地改口。

“……别闹,我有正事。”年年推开祁有枫,心里也有点痒痒。

“你的正事我帮你办好了,现在我要办正事。”祁有枫不怀好意地笑笑,把年年抱走。

当日黄昏,是岁照常来接人,原本以为今天会扑个空,却看到年年如获大赦般地晃出门,抓着自己的袖子不撒手。

是岁看了看一脸餍足的祁有枫,黑着脸把年年拖走,打定主意今后三天都不许此人靠近年年身周十米。

回到是岁的书房,年年摊开一张白纸,揉着腰画出一张地图。

北边,玉皇书院,潺湲小榭。

南边,神农谷,半枫荷药圃。

东边,墨家,火坊。

西边,云笈剑宗,凝金阁。

是岁看着图上这四个地方和连接何处的路径通道,终于明白了这三天年年在忙着什么。

这是四时谷的地图。

第三三六章 异化的魔族

是岁仔细端详着这幅地图,心平气和地忽视了其上异常详尽的墨家火坊和年年微红的脸,点了点中央的空白:

“中央,端也,承纳四方。”

这是明堂技能「中央辉土阵」的发动指令,他虽然不是明堂的玩家,听得多了,也就记住了。

年年点头,在那里画了一座小塔,在塔下写了一个“明”字。

北方属水,玉皇书院所建的小榭名为潺湲,二字皆有水,据说这里是一处浅池深潭、岸芷汀兰的四面临水之地。

东方属木,半枫荷有树有草,又是药名,被神农谷用来为生机勃勃的药圃取名再合适不过。

南方属火,墨家那些人也是懒得附庸风雅,直接以“火”为名,囊括了所有匠坊。

西方属金,云笈剑宗便搬来了些镇派剑器,顺便收拢了一些墨家新制的兵刃,建起了一座藏剑阁,谓之凝金。

以此推断,中央必为一处有“土”之所,加上“土”有御守之意,这里应该是一个镇压守护的地方。所以那些普通的弟子长老才对这个地方知之甚少,言谈间也多有避讳。

而且北台城地下名为“四时”,又以五行布局,怎么看也像是明堂的手笔,这中央最重要的地方,很大概率也是明堂在镇守。

“也不一定是明堂,”是岁提醒,免得年年仗着自己与明堂的几分交情贸然行事,“也有可能是山色画堂和少林寺的人,亦或是这几家联合。”

北台城里还是能见到些少林寺的光头和山色画堂的弟子的,只是人数比较少罢了。而年年这位小姑娘也实在不好与那些和尚凑得太近,也想不到迅速与那些画家们增进友谊的好方法——当人体模特什么的固然可以,但这个操作也太没情商了。

“说起来,好像这城里玉熙宫的人数也很少呀。”年年在地图的中央空白又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受游戏背景所限,玉熙宫的地位不及其他修真大派,也很少参与这些修真大派的行动,你还能见到一些,已经很不容易了。”是岁解释。

估计是为了照顾玉熙宫玩家的游戏体验,这次系统才让玉熙宫这个近乎隐世的门派全力参与到这次降魔大计中,但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深层次的合作,不过是负责些外围的武力活动。

“你手底下那些人的进阶任务怎么样了?都还顺利?”年年继续写写画画,随口问道。

“最多失败一次积攒经验,暂时都还算顺利,”是岁说完,按住了年年握笔的手,“你不会打算到四时谷胡闹吧?”

“当然不会,那样就太招摇了,肯定会有人干涉,”年年拍了拍他的手,“毕竟我是个这么老实的好孩子。”

尽管麻烦了些,但她不会做任何有可能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事情。

就像是尽管麻烦了些,西米尔那家伙也只会选择最麻烦的办法。

西米尔守规矩,她也只能守规矩。但她守规矩,西米尔就只能任由事情发展,不会无故插手。

而这次陪祁有枫出城做任务的经历也告诉她,捷径不是那么好走的,很多时候只会弄巧成拙,要用无数个补丁去弥补当初的那一点惫懒。

“你们有事瞒着我,”是岁叹气,坐回椅子里,“西米尔和你们佣兵团的人都不见踪影,你这出城一趟变化也颇大。说是没事,偏偏又在谋算什么,说是有事,性子却平顺了许多。”

魔族附身的事情似乎无声无息地解决了,但年年对四时谷的在意却让是岁直觉不妙。

祁有枫都知道年年在做些什么,偏偏他这个当哥哥的却是一点也不清楚。是岁有些郁结。

“我确实有点事情要解决,暂时还只是个想法。”年年挠挠头。她本来也不擅长制定什么严密的计划,这一时也说不清楚。

她也不是有意瞒着是岁的,刚开始确实是把这人忘了,后来脑子清明了一些,却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必须交待的事情,今天是岁追问,她才意识到自家哥哥其实也有点委屈。

年年拿过另一张白纸,杂七杂八地列出一些名字,一边跟是岁解释她最近意识到的问题,一边用各种箭头标识帮自己梳理思路。

“简单地说,就是你与西米尔之间的问题。”是岁抓到了这件事的重点,也明白了为何年年列出的名字里既没有行天下,也没有他。

他也猜到了年年所寻找的通道在哪里。

四时谷,更详细的位置是,四时谷的中央,那个被镇守的地方。

“他想让我打开四时谷里的那条通道,可能是放出什么东西,我对打开通道这件事没有什么异议,只是不想因此惹祸上身,所以,这么光荣的事情,还是让别人来吧。”

年年从自己的兜帽里抓出那一团果冻样的东西,用力搓了几下。

“他可能也后悔把你派过来了,所以那时候才寸步不离地跟着你。”是岁说了一句公道话。

“结果不还是一样。”年年撇嘴。

“其实你什么都不做也是可以的吧?”是岁实在不想让年年一个人跟这全城的修士作对。

“不行,”年年叹气,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我跟你们不一样,有时候恐怕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别忘了这中间还有个讨厌的魔族。”她提醒道。

她之前脑子被心魔还是啥糊住的时候,被放大的私心让她专注于自保,便做出了“先坑死魔族保全自己再做后续打算”的决定,现在脑子清明了,但也觉得之前那个决定还真是明智无比。

“那你还跑去暴露另一处入口的位置?”是岁不由对年年的计划多了几分担心。或许说,这根本没有什么计划就行事的风格。

“说不定能分散些注意力?”年年望着屋顶。

“……”

“那些修士并不知道他们封在四时谷里的那个地方通往何处,只当是魔族进入现世的入口,我只是想让他们再动动脑子,别被坑了。”

“难道不是?”是岁立刻反应过来,“确实不是,派你来的是西米尔,那个所谓的通道是跟真神圣殿有关的。”

“这也不对,你是被魔族影响而去寻找通道的,并不是被西米尔影响。”

年年看了一会儿纸上的名字,在魔族和真神之间画了一个双向的箭头。

“按照我的亲身体验,被魔族影响并逐渐严重以后,冥冥之中会有一种感召,让我去寻找某个地方,这种寻找没有什么目的,只是本能。”

“但这种本能是有保质期的,一旦本性彻底迷失,便会失去‘寻找’这个行为所需要的理性,异化成一种可以搅乱吞噬人类情感的崭新存在。”

“魔族。”是岁说道。

“对,魔族恐惧这种异化了他们的力量和感召,但又不想彻底摆脱它,毕竟这也是他们的力量和族群的来源。”

年年想起了自己在地下水道里与那些古怪魔族的交涉过程,对这种又敬又怕的心态也有几分感同身受。

“怪不得这方圆百里都荒无人烟,只有村落和游牧部落的遗迹。”是岁回道。

魔族感染人类,引人迷失,以壮大自身,这确实是一种可怕的如同疫病般的敌人。

“还好这里本来就地广人稀,要是长安那种地方,一时大意的话,可就是世界末日级别的灾害了。”年年摇头。

是岁立刻想给留在长安的藏九发个警告,几秒后动作一顿,拍散了未写完的消息。

“多谢哥哥体谅~”年年笑盈盈地说道。

藏九若是在华夏有什么针对性的动作,再传入修士们的耳中,肯定要被怀疑其来源的,毕竟这情报太过隐秘,这些身处一线的名门大派都还没查到这一层。

“你不是玩家,可以被感召,你也不是普通的npc,有能力在本性迷失之前找到那个地方,所以西米尔才算计了你。”

“嗯,毕竟算计我这个现成的诱饵比起算计其他人要简单点。”年年摊手,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还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所以在你把另一处入口位置透露给同去的墨家弟子的时候,那些魔族也没有阻挡。”

“他们还很感谢我呀,毕竟那些修士只是给入口修了一道围栏,入口的感召力量还是会存在的,他们也就不用一边担心着族群无法继续扩张,一边恐惧着通道里的神秘力量被彻底放出。”

“……所以,这些修士们费尽心力建了这么一座城和城下的四时谷,其实还是帮了魔族的忙?”是岁惊道。

“是的。”年年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千万不要说出去。”

是岁点头,思索了一会儿,才道:“你到底是帮哪边的?”

“……好问题,其实我也还没想好。”年年无辜地道。

是岁笑笑,没再说什么。

她这个妹妹只是不想痛痛快快地给西米尔干活,否则也就不会花时间费体力地去探查四时谷的事情了。

“我也是为了让那些破东西控制一下活动范围,他们离我太近的话,脑子又要被糊掉了。”年年嘟囔。

虽然糊不糊都是要坑魔族的,她还是比较喜欢现在这种自由的状态。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这些的,”是岁有些担忧,“至少我还能帮你想想更周全的办法,最起码有个完整的计划和备案。”

“……哥,哪怕你是我哥,你用这种怀疑我智商的语气说话我也是会生气的。”年年鼓了鼓腮帮子。

“我只是在说,需要帮忙的话,不要跟我客气。”是岁没好气地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没什么要你帮忙的地方呀,”年年嘿嘿一笑,“不如多给我点行动自由?”

“让你日日夜夜跟祁有枫混在一起?”是岁挑眉。

“他其实也有帮忙的……”年年有点脸红。

“嗯,看出来了。”是岁敲了敲那张地图。

说罢,他点了点潺湲小榭和凝金阁:“这两个地方的情况我帮你打听,不,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就可以了。”

年年张了张嘴,挑起大拇指,赞道:“哥,还是你厉害!你最好了!”

她还是不要对这种幼稚的攀比行为多做评价了,夸就对了!

第三三七章 好邻居和新装备

大概是有了些压力,第二天一早,年年还在思考今天要去哪里刷刷好感的时候,是岁已经整理出了一份相当详尽的四时谷地图。

“你前几天的行动也不算是胡闹,确实有一部分修士被调离到了地下水道。”是岁把年年按在饭桌旁,又看着她吃完一大盘子水果,才开口道。

“嗯?”年年叼着苹果抬起头。这种破地方还能有新鲜水果吃,也多亏有是岁的储备粮库。

“四时谷中央确实是一座塔,名为‘封圻’,原本是由明堂和少林寺共同照管的,这两天似乎全权移交给了少林寺,也算是遂了那些喜欢清静的和尚的心愿。”

“看起来这里面虽然按照方位分了五个区域,但实际上各处皆是直接相通的,并不受实际距离的限制。”年年摊开那卷地图,半趴在桌子上戳戳点点。

“这应该并不是一个物理上实际存在的山谷,而是人为构成的结界空间。”是岁叹道。尽管这个游戏的运营不过几年,但那些在设定上活了几百年的修士可不会讲什么经验值之类的道理,人家尽可以移山倒海,玩家只能望洋兴叹。

“按照之前的经验,除非准确找到关键的节点,这玩意儿基本无解?”年年回想起了藏花谷的那个结界。

“”是岁也想起了在秦岭时的事情,提醒道,“那也需要内部的配合,或者说,从内部进行一定的削弱。”

“所以,”是岁按住了那张地图,“你不要轻举妄动。”

他还真担心年年会跑到四时谷里面搞破坏,这与年年当时选择只身返回藏花谷面对虞桃的情况不同——同为妖类的虞桃本就对年年有些莫名的好感,而这里的修士能接受她这个精灵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若是年年做了些什么,引发了什么事端,以这个世界的特性,这蝴蝶效应恐怕不是暗自修改点小数据就能解决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年年宽慰他道,很是乖巧地举手发誓,“我保证不做任何引人注目的事情,也不会闹出什么乱子。”

是岁摇摇头。年年这话就是说,她不会放弃搞些小动作,最多让这些小动作的影响降到最低罢了。

“总之,小心一些,不妨拉那个西米尔下水,或者做些布局,万一有人起疑,也可以把罪名——”

“岁哥,你怎么还在唠叨年年呢?”三尺水笑着大步迈进门,大咧咧往桌边一坐,抢走年年手里最后一串葡萄就往嘴里放。

“哥,他抢我吃的。”年年立刻扭头告状。

“哥,我饿了。”三尺水顺嘴接话,吐出一把葡萄皮。

是岁揉揉眉心,问三尺水:“你来做什么?”

“嘿嘿,”三尺水把最后一颗软塌塌的小葡萄还给年年,“我那把龙子剑改造完毕了,克拉夫特大师让我去取剑,顺便,”

年年正想掐死三尺水,闻言顿时惊喜,双手用力摇了摇:“我的装备也完工了?”

三尺水脸红脖子粗地点头,手脚并用地向一旁的是岁求救,却发现自家会长悠然地端起了茶杯,顿时眼泪汪汪。

岁哥,你还是不是我的好邻居了?!

年年、三尺水和是岁一起到了克拉夫特在北台城里的简易工坊,才一走进院子,就看到这位面容犹如刀削斧刻的小矮人正坐在门槛上抽水烟。

淡淡的香气在精致的玻璃烟瓶里咕噜咕噜冒着泡,克拉夫特见到三人,从嘴里抽出烟管,缓缓吐出一股浓郁的白烟,婉转间遮住了他眼角和额头上的几处伤疤。

年年早已司空见惯,坐在了克拉夫特旁边,嗅了嗅:“红酒?”

克拉夫特把水烟拿到另一侧,烟瓶里冰块清脆地相撞,搅动着榴红色的液体,如同一块流动的红宝石。

“嗯,这还是你之前送给我的那瓶。”克拉夫特回道,脸上狰狞的伤疤也柔和了些许。

“所以,下次不如试试橘子味或者草莓味?”年年一脸期待。

“先进去看你的东西,试一下合不合适。”克拉夫特用烟管向水烟瓶里吹气,厚重的烟气从另一端袅袅上升,掩盖了他颇为无奈的淡淡笑容。

明知道他喜欢的都是薄荷威士忌这类强烈浓郁的味道,偏偏还总是送他一些果汁红酒当佐料,他都快被年年把口味给带歪了。

年年嘻嘻一笑,大方地站起身,主人一样招呼三尺水和是岁进门。

三人站在凌乱的室内,是岁回头看了看那位又在呼噜噜吞云吐雾的小矮人,不由皱眉:“我怎么记得游戏里没这东西。”

“这水烟瓶是他自己做的,我们那边喜欢抽水烟的人还蛮多的,克拉夫特还因此赚了不少呢。”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你可别学。”是岁看向年年。尼古丁成瘾是神经性的,所以那些本身有严重烟瘾的玩家才需要这种东西,但其他人哪怕不会因此上瘾,也不应该尝试。

“知道了知道了,”年年敷衍地点头,目光四下一扫,抓起杂物堆里的一把剑扔给三尺水,“给,你的。”

三尺水早就在四处翻找了,一把抱住自己的龙子剑,拔剑出鞘,原本银亮若水的剑身上多了三条幽蓝色的细线,由深至浅地没入锋利的剑尖。

三尺水抓着剑尖向下一弯,剑身折回成圆,手指一松,剑身立刻弹回,嗡鸣声若有若无地回响在他耳边。

“这也太软了吧?”是岁皱眉。这么软的剑,直接削去了刺击一半的威力。

三尺水抬手直刺,剑光如梭,剑啸昂扬,若龙游九天,风起雷霆。

三尺水惊喜地再次劈刺了几下,是岁这才看出这把龙子剑到底被改进了什么地方。

速度。

随手的一记直刺都能有如此响亮的破空声,这并不是三尺水本身的攻击速度,而是这把剑融合蓝皇鲸筋之后被赋予的攻速增幅。

是岁看着开心地跳上跳下左劈又砍的三尺水,摇了摇头,把目光投向了摆弄着月灵弓的年年。

“好像没什么变化?”是岁仔细看了看那把弓。

“也没什么能比月灵木更好的东西了,克拉夫特给我换了两块魔法水晶。”年年指了指弓身两端。

依然是青色的两块菱形水晶,只是透明度和色泽都与之前那两块有了很大的差别,一看就知道品质上乘,价格美丽。

“啧啧,年年,你们这个佣兵团这么豪气的吗?”三尺水想起了尼克、萨拉和迪昂那些人的装备,又好看又强力,眼馋得流口水。

“羡慕?”年年瞥了一眼是岁,“那你要不要跳槽?”

三尺水也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家会长:“好像,也行?”

反正他也不是没炒过是岁的鱿鱼,一回生二回熟。

“气场不合。”是岁淡淡评价。

三尺水低头想了想,也只能承认,他这种正常人在年年那堆怪人里大概活不过三天。

“你还在找什么?”三尺水回神,看着还在桌上东摸摸西翻翻的年年,凑到她身后探头去看。

“咳咳。”另一个声音响起。

三尺水回头,看到祁有枫也进了门,身后是收拾水烟的克拉夫特,连忙跳到了年年一米之外。

祁有枫向是岁点了点头,被无视了也不觉得尴尬,顶着是岁不善的目光和三尺水佩服的眼神走到年年身边,亲了亲她的额角当作是打招呼。

“要打架的话出去打。”克拉夫特粗声粗气地说道,毫不掩饰地点明了此时这间小屋里的气氛。

“这个是给我的吧?”年年目不斜视,终于从克拉夫特桌子上的那堆材料工具里翻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对,”克拉夫特点头,走过去把那两个深蓝色水晶圆环的暗扣解开,解释道,“本来是打算做个礼盒再给你的。”

“手环?”年年比划了一下。

“臂环,手环的话怕你不方便。”克拉夫特正想踩到凳子上帮年年带上,看到她身边的祁有枫,把这项工作转交给了他。

祁有枫接过,道了声谢,询问年年:“左边还是右边?”

“这边?”年年抬起左臂。

祁有枫为她扣好臂环,年年抬手摆臂活动了一下,先是欣喜地发现了那些在光线下流动的碧蓝林海般的精致图案,又发现这两个臂环贴在皮肤上就像两条缎带般轻薄,行动间并无任何与身体摩擦的不适。

“克拉夫特,谢谢你~”年年拥抱了一下小矮人,真诚地道谢。这两个臂环与萨拉那个颈饰一样,都是把魔法水晶融解抽丝后编织而成,既有织物般的柔软,也有晶体的亮丽,想来应该是克拉夫特特意为她花心思构想制造的。

“水晶是尼克出的,设计是萨拉和迪昂一起做的,我只不过是做些体力活。”克拉夫特摆摆手,又补充了一句,“这尺寸是你身边那个人提供的。”

年年霎时脸红,嘀咕道:“怪不得这么严丝合缝。”

“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祁有枫笑笑。

这边三人其乐融融,三尺水却觉得浑身上下汗毛倒竖,冷汗流了一脖子,一点都不敢看身侧是岁的脸色。

突然,他福至心灵,抽出新到手的龙子剑,跳到祁有枫面前:

“来,我们决斗吧!”

岁哥,你看,我是不是你的好邻居??

第三三八章 快剑与强刀

墨家演武堂。

尽管之前来过这里一次,年年也是第一次知道这里面还有个擂台一样的设置。

看着分别站在擂台两端对角的三尺水和祁有枫,年年抓了条凳子坐好,双手托着下巴沉思。

这是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的?

三尺水突然蹦出来求决斗,不仅祁有枫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是岁立时表示无异议,克拉夫特也饶有兴致地抱着水烟瓶跟几人来到了附近的墨家演武堂。

克拉夫特的简易工坊和墨家演武堂都在北台城偏东紧邻城门的区域,走过来也就十分钟。

年年叹气,无语地看了一会儿对三尺水叮嘱什么的是岁,起身溜达到了擂台下,向站在上边的祁有枫招手。

“来给我加油?”祁有枫跳下擂台,笑问。

“我哥说,如果三尺水能把你打下擂台,他就承包三尺水今年的零花钱,”年年撇撇嘴,加了一句,“幼稚!”

“那我要是赢了,你有什么奖励给我?”祁有枫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啥也没有!”年年把他的手拍开。

“那我要是输了,你有什么安慰给我?”祁有枫抓住了她的手,笑眯眯地亲了亲。

“你到底是想赢还是想输?”年年抽回手。就他这两个动作,是岁那边又给三尺水增加获胜奖励了,三尺水已经开始嗷嗷乱叫了。

“这个也不是我说了算的。”

祁有枫也听到了三尺水那声“弄死他!”的高呼,无奈摊手。

“总之你加油吧,”年年幸灾乐祸地道,摆摆手要走,“千万别被揍得满脸花,那我可是要嫌弃的。”

“真不打算给我些精神鼓励?比如,”

祁有枫拉住她,往怀里一带,轻声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年年一脚跺在他的脚背上,红着脸跑开了。

“三尺水,加油!揍扁他!!”一边跑,年年一边挥舞着拳头,回头大声道。

祁有枫跳上擂台,三尺水已经一脸恳切地等他:“兄弟,这是群众的呼声,别怪我。”

祁有枫笑容温和:“不怪你——”

话音未落,祁有枫已经向前一步跃出,右手的弯刀「晴空」垂在他身侧,乌光沉敛,在身前劈出一道圆弧,黑色的刀影吞吐,直逼三尺水的喉间。

三尺水的剑才出鞘,情势危急,立剑便挡,奈何新铸的剑十分柔软,锐利的刀锋虽是挡下了,刀刃却压得剑身猛地一弯,直砍脖颈,祁有枫本就不想下死手,抽刀回身,被压弯的剑身回弹,“啪”得一声抽在了三尺水的脸上。

祁有枫立刻旋身退开,倒提着刀,忍着笑抱了抱拳:“兄弟,这是意外。”

三尺水的半边脸被抽得通红,另半边脸的颜色也不遑多让,咬牙不语,腾跃而起,三剑三点,迅如闪电,一时间仿佛有三把剑同时刺向祁有枫的眉心和双眼。

祁有枫连忙举刀荡开这三剑,另三剑竟然又至,却是攻向了他的下盘,可惜他刀势已出,收之不及,左腿才向后一踏,右腿便是一痛。

祁有枫看着自己大腿上的三个血点,估计了一下自己刚才若是不后撤那一步的结果,不由苦笑:“我说,这是什么深仇大恨?”

这么刁钻的位置,一定是被某人指使的。

“这该不会是你指使的吧?”擂台下,年年也狐疑地戳了戳身边的是岁。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是岁颇为无辜,深深叹气。

年年没敢说实话,嘻嘻哈哈地敷衍过这个话题,重新关注起擂台上的战斗。

三尺水的新剑确实快了很多,一眼看去,只见他身侧剑光纵横飞舞,最简单的刺刺点点,便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向祁有枫兜头罩去。

祁有枫立时便有些缩手缩脚,只是不断向后避退,右手的狗腿弯刀左劈右砍,看着就不成章法。

“他怎么换刀了?”是岁也看出了这人的兵器并不太趁手,此时已有被压制的迹象。

“大概是想换个风格吧。”年年随口接道,目不转睛地看着不停闪转腾挪的祁有枫。

“他本来也是跟三尺水一样,走得是‘速’和‘巧’的路子,现在这把刀恐怕不太合适。”是岁点评道。祁有枫现在这把刀,重在“力”,一力降十会。

“他还有一把刀。”一直默默看戏的克拉夫特吐出一口烟气,说道。

是岁定睛看去,却发现祁有枫左侧腰间空空,并没有另一把刀的存在。

年年放松了身体,伸了个懒腰,撞了一下是岁的肩膀:“哥,我们来赌一把?猜猜谁能赢?”

“你倒是对他很有信心。”是岁挑眉。

年年也不解释,笑嘻嘻地指指擂台,示意是岁慢慢看。

祁有枫已经引着三尺水在擂台上转了一圈,三尺水的出剑愈发迅猛,如狂风暴雨一般砸向他的周身四肢。祁有枫却在此时一步踏出,迎着剑光冲上,迅如鹰隼,刀出如龙。

与此同时,擂台下的是岁被年年捂住了嘴,把那句提醒按回了肚子里。

祁有枫的另一把刀,终于出现了。

一步踏出之时,那一弯青青的刀光一闪即逝,像是美人眼里的情波,才一眨眼便化作了瑟瑟秋风。

被祁有枫这不要命的一步震惊,三尺水不由微微放缓了剑势,这一收一缓的瞬间被祁有枫捕捉,刀锋立时追上。

叮叮当当。

三尺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祁有枫竟然就此捉到了他的每一剑,黑色刀影如影随形,困住了原本迅如闪电的剑光,不过呼吸之间,便在三尺水身前劈出了一个铜墙铁壁般的牢笼,他的剑像是被枷锁紧缚,只能在祁有枫画出的这一处天地活动。

三尺水开始后退,试图拉开些距离后重整旗鼓,祁有枫不依不饶,挥刀一截,欺身黏上,左手的圆月弯刀敛着寒意,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擂台下的是岁摇头。年年笑容灿烂。克拉夫特咂咂嘴,对三尺水如此表现很不满,简直是辜负了他为这小子改造的兵器。

“三尺水毕竟也是刚刚拿到新武器,肯定有些不适应。”年年很厚道地宽慰是岁。

新的龙子剑剑身柔软,三尺水应该是吸取了第一次与祁有枫刀剑相撞的教训,此后便只是用刺击进攻,虽然速度快,但云笈剑宗的剑法技能里有刺击的不过那几招,三尺水这时候新剑在手,速度和力道都不熟悉,也没办法进行个性化调整,便仗着这剑固有的速度按部就班地将剑招连环衔接着用。

虽然刚开始看着惊心,年年估计祁有枫也发愁了一下,但这种技能运用也是呆板了一些,祁有枫边退边挡边看,花了些时间把三尺水出招的手法摸了个七七八八,这才能凭借一把重“力”的刀追上那柄将速度发挥到极致的剑,并隐隐圈住了它的攻击范围。

“到底不是生死相搏,谁输谁赢都正常。”是岁笑笑。祁有枫的左手刀虽出鞘但未出手,就像三尺水刚刚那一瞬间的迟疑一样,都是手下留情。

“就是就是,切磋而已,点到为止~”年年不停点头,眼珠一转,凑过去一点,“要不,我们来个二对二?”

“我和你,对擂台上那两个?”是岁问道,似是很有兴趣。

“”年年看着装傻的是岁,不由瞪眼,“当然不是,我跟枫哥,对你和三尺水。”

“你就这么想揍我?”是岁反问,莫名有些可怜。年年本身的实力就足够修理他们两个了,再加上个祁有枫,他估计这位一定不介意把友谊撇开,让比赛第一。

“那,”年年也觉得这个不太公平,想了想,“我让让你们?”

“你让我一只手,我就上去陪你们打。”是岁诚恳地提议。

“”

年年扫了一眼擂台上的祁有枫,心道这无赖的毛病难道还会传染不成?

“没办法,我打不过你。”是岁看出了年年的想法,诚实地道。

“那我”年年取出月灵弓,看了看腰间的箭筒,“全程就只能使用十支箭,怎么样?”

“十支魔法箭?能不能再少点,比如只能用三支五支?”是岁认真地讨价还价。

“木箭,就最普通的木箭,”年年揭开箭筒的盖子,看也不看,伸手去摸,“八支,不能再少了,否则你是让我上去当摆设的吗?”

“你这可不是木箭。”是岁的目光落在年年的手上,随着她的动作,看清了被她抓在手里的那支箭。

年年也低头看了看,吐了下舌头。她这随手一摸,竟然把骨箭给摸出来了。

年年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骨白色的箭杆,正想把它放回去,突然眼前一花,一团烂泥样的东西啪唧一下砸在她手背上。

年年却顾不上去看那团顺着手指流动的烂泥,只是惊诧地抬头看向北台城的天空,和天空上陡然出现的一个巨大“镇”字。

这个熟悉的场景让年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不由猛地一低头,看着手臂上那张完好无损的障眼法符纸,心下一定。

无数道剑光从头顶飞过,还有嗖嗖嗖几道乌光从墨家演武堂飞出,在看到这几人的时候略一停顿,在空中盘旋。

抬头好奇打量的年年手指一僵,手臂上的汗毛倒竖,手心也出了汗。

她手里,还握着那支骨箭。

那支来自真神圣殿祭坛的、与被封在四时谷里的力量同源、与魔族渊源极深的骨箭。

第三三九章 来自外部的威胁

“你!”

擂台上突然暴起一声难以置信的怒吼,三尺水蹬蹬蹬倒退了三步,一蓬鲜血从他胸前喷洒而出,淋了随之紧逼而上的祁有枫一头一脸。

三尺水满肚子的怒火和委屈,但此时此刻,他能感觉到的唯一情绪,是恐惧。

祁有枫的刀锋,已经贴上了他的脖子。

三尺水甚至已经感觉到那一线冰凉的金属切进皮肤时的轻柔和狠戾,如同祁有枫此时异常专注的眼神,血腥无比,但偏偏又有一丝柔情蜜意。

“住手!”

半空中盘旋的那几道乌光齐齐一顿,人影显现,一点寒芒如流星般闪过,祁有枫的刀锋被弹开,巨大的冲力引得他身子一歪,但他左手里的另一把刀也已出鞘,青影如水,漫过三尺水的眼帘。

“大胆!!”

声如雷霆,刀芒掣电,祁有枫的这一刀再次被弹开,而被暴烈的刀势掀飞的他,身前也多了三把如山岳屹立的直刀,尖啸的刀鸣刺耳钻心,雪亮的刀锋映出了一身血色的祁有枫。

祁有枫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两手空空的年年,收刀低头,恭敬一礼:“弟子见过诸位堂主。”

“哼!”站在半空中的一位青衣短打男子猛地一挥袖,祁有枫身前的三把刀飞回他手边,铿锵归鞘。

“擂台切磋,为何如此咄咄逼人?”另一人厉喝,扫了一眼擂台上惊魂未定的祁有枫,和擂台下观看的是岁等人,面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恶意偷袭,下手狠戾,我墨家何时教过你这样的侠义之道?”

祁有枫躬身,恭顺地道:“弟子知错。”

说罢,他又向三尺水抱拳,满脸歉疚,仿佛刚刚那一幕只是三尺水的错觉:“实在抱歉,一时兴起,下手没了轻重,还望三尺水兄弟不要介怀。”

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染红的三尺水脱口而出:“我他妈砍你一剑试试!”

刚才天空出现异变的时候,他已经停手,正打算抬头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这位“一时兴起”的人突然偷袭,一记上斜撩刀从他的腰侧劈到肩头,若不是他及时退了半步,恐怕就要被这人开膛破肚了。

结果现在一句话就让他不要介怀??

“请。”

祁有枫也不多言,摘下腰侧的两把刀扔在地上,站在三尺水面前,笑得风轻云淡。

擂台上下俱是一片安静,三尺水咬牙,握剑的手举起又放下,最终一剑刺出,在祁有枫的左半边脸颊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冷哼一声,趔趄着转身向擂台边走去。

是岁早已在擂台下等他,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三尺水,递给他一瓶丹药:“先止血,这伤口”

药物能稳固或是提升角色的生命值,也能促进伤口的愈合,但三尺水这种近似于致命伤的超长伤口恐怕还需要神农谷的医师特别照看一下,扔着不管的话,先不说会不会持续流血的问题,只怕这疼痛感就够三尺水受得了。

“我跟你讲,我现在完全同意你的想法,这种妹夫绝对不能要。”三尺水苦中作乐,吞下一瓶凝血丹,随便嚼了嚼就往下咽。

是岁却未作回答,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擂台,祁有枫还站在原地等待墨家那几位堂主的决断。

年年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循着克拉夫特那一口水烟烟气的指引,走到三尺水面前,咬着嘴唇,愧疚地道:“三尺水,对不起。”

三尺水摆摆手,很是大度:“不关你的事,那家伙有病。”

说罢,他忧心忡忡地追问:“妹子,这人不会有什么暴力倾向吧?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他踹了换个新的?”

年年笑笑,抬眼看向擂台。祁有枫也在看她,目沉如海,脉脉暗涌,却又轻佻地对她抛了个飞吻。

年年顿时失笑,轻叹了一口气,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微红地对他点了点头。祁有枫心领神会,笑得愈发惬意愉悦。

三尺水看着这眉来眼去的两人,只觉得全身上下从内到外都在疼,抓着是岁的袖子恶狠狠地道:“岁哥,请务必把他们拆散!”

是岁拍了拍他的手,又塞给他一把凝血丹,正想联系一下附近的神农谷玩家来帮忙处理伤口,烟气萦绕的克拉夫特已经走到近前。

“我们的人到了,这点小伤不用担心。”克拉夫特说完,看向年年,嘴角动了动,“这人不错,你眼光很好。”

克拉夫特认识年年的时间不短,刚刚那一瞬间年年的紧张,也被他第一时间捕捉到了。

还不等克拉夫特搞清楚年年这紧张的源头,甚至在年年自己都未能及时作出反应的时候,祁有枫那边的血光便拉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几乎是在三尺水受伤喷血的同时,年年手里的那支骨箭迅速从她手心滑走,克拉夫特只来得及看清一团黏液般的东西钻入箭筒,紧接着轻轻的“啪”地一声,箭筒的筒盖便已紧闭。

“还没问你,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是岁也留意到了那团卷走骨箭的东西,似乎是那块年年这两天时不时拿出来揉搓的果冻新玩具?

“那是”

年年刚说了两个字,突然一顿,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抓着箭筒一通猛摇,在几人莫名其妙的注视下,低头看着箭筒一字一顿地道:“西-米-尔,你-死-了!”

最终,祁有枫以偷袭伤人、行事有违墨家原则和不敬师长的三重罪名被罚了大量门派贡献点,并临时被标记为门下逆徒,需要完成一连串繁琐的任务来洗刷罪名。

圣诞小丑佣兵团及时赶到,可惜三尺水对双胞胎的医术有心理阴影,宁死不屈,杰基尔劝说无效,海德不耐烦地捅了捅迪昂,迪昂友情赞助了一个长着束缚带的植物病床,让双胞胎给临床“待宰”的三尺水疗伤。

三尺水哭嚎了一会儿,见这次的白袍医生确实没有什么恶意操作,刚开始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便被海德一刀削去了半个肩头。

“这样治起来更快,不要客气。”

海德笑容灿烂,杰基尔捂脸,不忍直视。约翰一手按着圣经,虔诚地念起了悼词。

一眼看去,这场景仿佛是一具等待解剖的尸体的葬礼——如果那具尸体不会哀嚎乱动的话。

那边闹得正欢,尼克已经听年年大概讲了一下刚才的事情,对着她身边的祁有枫微微点头:“多谢。”

祁有枫抬手抹过脸上的剑痕,笑道:“我们好像应该谢谢别人。”

尼克挑了挑眉。

我们?

尼克满意地点头:“cy,你的眼光确实不错。”

他刚才那句“多谢”,是以年年的角度对祁有枫说的;而祁有枫的这个“我们”,便表示他与年年本为一体,两人之间不必言谢。

年年摸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这哪里是她的眼光,这明明是她的运气。

“不过刚才应该是巧合,”尼克压低声音,看向年年,“刚才的那个镇字,应该是因为我们进城才发动的。”

“为什么?”年年连忙扭头去看迪昂,“你出事了?”

迪昂笑着摇摇头,指了指贴在自己身上的符纸:“我没事,这东西还是挺有意思的。”

“大概是因为我们带回来一个战利品。”一直找不到机会说话的约克蹦起来插了一句,神秘一笑。

“战利品?你们抓到魔族了?”年年忙问。

他们一直以来碰到的魔族都是如烟雾一般没有实体,这种敌人消灭起来容易,但活抓就很麻烦了。

“不是,是一个近乎迷失的牧民,一旦强行驱魔就会被弄死的那种。”

听到萨拉若有所指的回答,年年不由一怔,看着自己这个佣兵团的成员,脱口而出:“你们也知道了?”

否则的话,怎么会有“近乎迷失”这种定语。

大家点头,尼克没好气地戳了一下年年的额头:“谁让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只能自己想办法打听点消息了。”

年年揉揉自己并不疼的额头,眼睛一眨不眨:“所以,你们把战利品带回来了?”

近乎迷失的牧民,就意味着他会受到冥冥中的感召,自动寻找感召的来源,同时也在逐渐向魔族异化。

“嗯,没想到这一进门就触发了警报,”尼克摊手,状似无奈,“战利品就被没收了。”

年年看是岁,是岁略一思索,道:“我帮你打听一下,不过我想这位牧民应该是被带进了”

“四时谷。”年年接话,蹙了蹙眉。

进了四时谷,那位近乎迷失的牧民便会像闻到肉味的野兽一般,不自觉又不顾一切地靠近那座守卫森严的中央封岓之塔。

他一定会失败,但这种异样也一定会引起那些修士的注意。

若是时机再巧一些,刚好被那些修士亲眼目睹了此人异化成魔的过程,那魔族的来历便也会被探清了。

“这不是什么坏事,甚至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

是岁立刻读懂了圣诞小丑佣兵团的意图。

不管是对“感召”的本能寻找,还是异化成魔族的迷失状态,都需要活人做载体,就像传染病不仅仅需要引发病症的病原体,也需要承载病毒的途径一样。而经过这些日子玩家们的任务活动,这北台城方圆百里都已被确认荒无人烟,城中更是禁制密布,魔族根本无法存活,所有的可能性都只可能来自外部,来自魔族的活动范围之外。

这样一来,北台城内及其附近便会成为一个盲区,一个理论上不存在威胁的盲区。

“我们这次出城,还顺便摸清了那些魔族的活动范围。”尼克淡淡补充,对是岁的反应很是赞许。

“很大?”是岁求证。

“雪山沿线全军覆没,东边的边缘离哈瓦里哲城不过两日路程,”尼克顿了顿,改正道,“过几天或许就是一日路程了。”

是岁眯了眯眼。他早就对那个战利品的存在有些疑惑,现在听来,这个战利品很可能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比如,有人故意驱赶牧民进入魔族的活动范围。

“北台城的人手,严重不足啊。”是岁叹道。

如果真的如他所想,那么被驱赶到雪山附近的牧民恐怕不止一两个,那些修士若是顾惜人命,便只能一个个找过去,把神智未失的救回,把陷入迷失的囚禁乃至诛杀。

可是,这对城中修士的牵制作用也不会太明显吧?

是岁还没想通此中关节,三尺水已经颤颤巍巍地滚下了病床,逃也似地窜到是岁背后,红着眼睛举着剑就要找祁有枫决斗。

如果不是这家伙偷袭,他怎么会受那个庸医的折磨??

祁有枫一脸坦然地认输,三尺水一剑戳到了棉花上,抓着年年的胳膊索要精神损失费,以惩罚她遇人不淑的眼瞎行为,被祁有枫两刀抽到了一旁。

看着活蹦乱跳的三尺水,年年不由赞叹了一下这个人粗大的神经,和其他人一起兴致勃勃地看起了两人拳来脚往脏话乱飞的低级斗殴。

谈笑间,又是几道剑光从众人头顶飞过,是岁抬头随意扫了一眼,便被定在了原地。

剑光向东南。

城中东南,是麒麟军的驻地。

尼克不知何时站在了年年身后,在其他人的嬉笑加油声中,在她耳边轻飘飘地扔下一句话:

“三天后,他们那个皇帝派到这里的驻军和官员,就会进入魔族的活动范围了。”

第三四零章 不用着急(感谢玉瞑的打赏~)

三天之后,长安那座皇城派来的官员仪仗和麒麟军就会接近魔族的活动范围。

但这并不代表,年年会度过无忧无虑的三天,等着北台城陡然变成一座空城。

没有人会低估这个世界的原住民的智商,圣诞小丑佣兵团与是岁分享这则消息的意图也很明显。

是岁立刻联系了几个人,向尼克等人道了声谢,匆匆离去,也带走了鼻青脸肿的三尺水。

脸上又多了几道血痕的祁有枫因为背上了门派处分,暂时被禁足,与年年一起留在了墨家演武堂里,送走了据说要抓紧时间睡个懒觉的圣诞小丑佣兵团,开始完成那几个枯燥的赎罪任务。

基本刀术五十套,砍柴一千根,抄门规二十遍,三个简单的任务做完,他就能离开演武堂继续接下来的三个更加繁琐的任务了。

祁有枫的本意是尽快把这些重复劳动完成,不想把年年困在这里太久,结果一旁围观的年年却帮了不少倒忙,不是在他马步劈刀的时候嘲笑那个奇怪的手势,就是在他赤着上身劈柴的时候指指点点品头论足,再就是在他抄书的时候拿着毛笔乱写乱画,硬生生把这三个任务的完成时间给延长了数倍,祁有枫干脆借着天色不早的由头,额外完成了另一项体力劳动,来消耗年年多余的精力。

“你倒是一点都不着急。”祁有枫亲了一下年年的额头。

“有什么急的,总要搞清楚情况再行动吧。”年年有些困乏,脸上红晕未消,被汗水打湿的发丝贴在颊边,微红的眼角挑得慵懒,翡翠样的眼眸醉成了一汪清泉,悄悄地流过了两人勾在一起的手指。

“我还以为你是打算抛下我自己行动,所以提前找我请罪来了。”祁有枫捏住她的耳朵尖拧了拧。

“但实际情况是,接下来的事情确实没有什么你能帮上忙的。”年年诚恳地道。

“你是不想把我牵扯进去。”祁有枫低头,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的人。

“看破不说破,这才是有智商的表现。”年年瞪了他一眼。

“看破是智商,说破是情商,也是情人间的另一条无距离沟通的桥梁。”祁有枫一边说,一边动了动。

年年呲牙,攥着拳头要捶人,却被瞬间制服,变成了无助的抓挠。

”还好砍柴的任务已经完成了。“祁有枫低声笑道,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嗯,现在确实是不早了。

晨光熹微的时候,是岁的消息飞到了年年手里。

北台城和四时谷内的警备确实有所松懈,但实际上被调离这座城的修士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也没有多么位高权重。

那位被当作战利品送进城的牧民并没有坚持多久。刚刚被送进四时谷,牧民便开始了异化,在众目睽睽之下脱掉了人类的皮肉,变成了一团嘶鸣吼叫的黑雾,扑向在场的一位神农谷药童。

神秘力量的感召并没有被发现,但魔族的成因却已被洞悉无遗,那些修士不愧是活了几辈子的人精,立刻想到了即将入驻北台城的朝廷人马,找麒麟军确认之后,墨家和玉皇书院请缨出发,选了几位脑子灵活口才好的堂主长老去迎那些刚刚抵达哈瓦里哲城的官兵队伍。

与此同时,修士离城的遁光如同烟花般四散在雪山沿线和哈瓦里哲城附近,寻找那些有可能被魔族附身的无辜之人。

他们自然要救这些人,也要彻底查清异化的起因和过程,并带一些实例去说服那些固执的凡人,让他们暂时不要靠近北台城。

最后一个步骤,便是略作妥协,让那位朝廷指派来的都督轻装简行,在修士们的护送下,先于麒麟军抵达北台城走马上任,等到魔族的问题被彻底解决之后,再让大批凡人进驻。

“所以才搞出来个上下两层的北台城,仙凡有别,这是早有准备啊。”年年看完,向祁有枫简单介绍了一遍,说道。

“这就是特殊背景下长久以来培养出的政治自觉性。”祁有枫毫不意外。

年年耸肩。这话题就超纲了。

“我去找那位西米尔大人聊聊,好歹也是自己阵营的事,他也该出来干活了。”

年年从床上跳起来,拉起祁有枫,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翻出被自己扔在墙角箱子里的箭筒,便要出门。

祁有枫把她拽住,手里多了一把梳子。

“我有时候觉得,你比我活得还像个姑娘。”年年看了看那把雕工精美的银梳。

“我怎么觉得,我其实更像个保姆。”

祁有枫没好气地给她梳头,指尾扫过发梢,不由一僵,蜷了蜷手指,对年年笑道,“有鉴于你这个无法自理的生活方式,我建议你经常打理一下头发。”

“又长了?”年年抓过一缕,拉在肩头比划,“长得太快了,干脆留起来吧?”

长发飘飘,总比现在这头短发更像个成熟的大人。也不对,萨拉姐还是个光头呢,她就比尼克这些人都成熟得多。

年年思绪乱飞,祁有枫已经给她梳好了头发,又系好了斗篷前的飘带,上下一扫,很是满意地点点头。

“留起来不好看,”祁有枫随口答道,陪她一起出门,“我要去跑接下来的任务了,你们的谈话结束后记得去找我。”

“嗯。”年年应下,又一道白光飞至,她打开一看,摇摇头,“我哥也有事要下线,说是去取个东西,让我暂时不要奇思妙想。”

“奇思妙想?”年年对这个词的出现茫然了一下。

“等你跟西米尔聊完,就留在云笈剑宗的那个丹房小院里吧,别乱跑。”祁有枫十分理解是岁的措辞,叮嘱了一句。

年年斜着眼睛瞥了他一眼,懒得计较这人的潜台词。

祁有枫的下一个任务是去向云笈剑宗的太徽仙君——三尺水的师父——请罪,目测是要被狠狠刁难一下的,出于对任务效率和请罪效果的考虑,便没有开口叫年年陪他一起去。

两人在一个路口道别,祁有枫站在原地,看着年年步履轻松地消失在拐角,笑了笑,按下了心里一点点蔓延开来的牵挂。

年年站在西米尔暂时借住的小院前,朝阳半挂在天边,两扇大门紧闭,她四下张望了一下,灵活地翻过墙头跳进了院子。

西米尔的厢房很好找,但这人的房门依然敲不开。

年年不想打扰别人睡觉,叫了一会儿门,见无人应答,掀开腰间的箭筒盖子,一指头戳进那团软绵绵的果冻,搅来搅去,抬手按住西米尔的房门,低声警告:

“你别以为我闯不进去。”

过了半分钟,房内依然没有一丝动静,年年皱眉,回头看了看另外几间屋子。

太安静了。

她上次来的时候,这间小院也很安静,但安静中依然有火焰噼啪作响的声音,有金属碰撞的声音,也有人声微语。

诚然,这时候还早,还属于大部分人晨间小憩的时间,但也不应该是这种死气沉沉的安静,似乎那些构成墙壁地板的数据都已被冻结,停滞在时间的缝隙里。

年年眼神一厉,再无犹疑,抬脚就要踹开西米尔的房门。

一步踏出,小院依然安静,紧闭的房门前空空荡荡,仿佛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只有那支掉在地上的骨箭,和溜进门缝的那团黏液,伴着年年消失的身影,在虚无的空间里留下一粒尘土般的痕迹。

一层透明的波浪从静止中缓缓涌出,小院里的阳光终于落在了微风吹过的地面,丹房里彻夜不息的炉火跳跃升腾,看守丹炉的小童摇着扇子,打了一个哈欠。

西米尔打开房门,身后是一个逐渐淡去的男子身影,他抬头看了看天边的红霞,捡起那支骨箭,收进宽大的长袍袖子里。

他抬起一只手,像是要从空气中拉回什么,却只抓住一团淡淡的阳光。

西米尔走回自己的厢房,房内已经空无一人。他收起桌上的两个白瓷杯,倒掉那半杯酒,用清水轻轻灌洗,专注细致,仿佛正在打磨两块名贵的宝石。

从那一秒开始,他就真的是一个普通的玩家了。

从那一秒开始,年年也是一个普通的玩家了。

而他所做的最后一件逾越规则的事,便是把正巧站在他门前的年年送进北台城下的四时谷。

西米尔取过一块绒布,擦净瓷杯上的水珠,摆好,轻声说道:

“祝你好运。”

第三四一章 方向(圣诞快乐~)

一步踏出,年年开始下坠,冰凉的水体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她挤压到一个昏暗的、失重的、嘈杂的世界。

过了一会儿,年年才意识到,自己正在溺水。

被毫无征兆地送进水底深处,残留的氧气艰难地支撑着胸腔的干燥,年年试图隔绝出一小片无水的空间,就像在那个山中小湖里,她曾经为祁有枫和自己所做的那样。

什么都没有发生。

创造过奇迹的想象,打破过枷锁的念头,似乎都已经随着水流远去,她变成了这个世界里的一个普通人。耳边的心跳声逐渐加快,水流的嘈杂混乱如擂鼓,年年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她开始努力向上游动。

那里有光。

离得近了,年年发现,那里不仅有光,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只是说话的人似乎都不健谈,隔上很久才会淡淡地说上两句没头没尾的闲话,混在烦喧的汩汩声潮中,直到游近水面时,才让年年发觉这二人的存在。

犹豫了一下,年年迅速下沉,转身,游向水里的那一片森林——无数细细的棕色杆子从水底的淤泥里探出,圆圆的叶子在年年头顶铺成了一片斑斑点点透着光的天空。

顺着其中一条细杆向上,年年小心翼翼地仰着头,将口鼻送出水面,也看清了那一朵盛开的粉红色花朵。

荷花?池塘?

一边呼吸着充满花香的空气,年年一边审度自己的处境,尤其是,西米尔到底打算让她做什么,为什么她会被瞬间转移到这里,这里又是哪里?

至于外挂失灵这件事,年年为其哀悼了三秒钟。

“今天似乎运气不好。”

“微风动柳生水波。”

两句话从水面的另一端飘来,年年转了转头,顶着宽大的荷叶,露出一双眼睛。

两个穿着儒衫的男子倚坐在水边青石之旁,手里挑着一根长长的鱼竿,背后是一座飞檐红漆的小亭。

年年顺着那道与小亭相连的水上连廊看去,看到了一座掩在绿柳之下的小拱桥。

年年深吸了一口气,在水下向那座小拱桥游去。拱桥很小,不过三步跨度,桥下两丛兰花隔水相望,花叶相牵,拱桥如同架在一缎绿织之上。

年年从兰花丛里探出头来,向上浮了浮,在小拱桥下来回游了几圈,看着那些水边栈道、石栏板桥和岛汀楼亭,把它们与脑海里的那幅地图重叠。

这是潺湲小榭?她怎么被送进四时谷了?

年年晃了晃脑袋,把耳朵里的积水抖出,但耳中的嗡嗡鸣鸣依然回旋不断,似乎并不单单是水流的声音。

再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些嗡鸣声更像是某种东西敲打在鼓面上的振动,随着年年愈加专注的投入,愈加响亮、清晰和急切。

“鱼来了。”

头皮一疼,年年悚然惊醒,那两个垂钓的人影又映在了水面上,散在水中的头发被鱼钩勾住,坚定固执的力道从水面传来,似乎要把一时失神的年年从水底提起。

年年立刻抬手去解纠缠在鱼钩上的头发,但那股顺着鱼线传来的力道不依不饶,拽得她眼泪都要随着那块头皮一起飞出来了,年年一咬牙,干脆自己把那缕头发扯下,鱼钩脱手而出,淡淡的血色在水中蔓延,转瞬便被稀释成池水的颜色。

年年一边诅咒那个钓鱼的混蛋,一边迅速逃离,暂时不想去猜测当那个人拉起鱼钩,却发现一缕头发时的心态。

头皮还在丝丝地疼,喧嚣的嗡鸣声在脑海里撞来撞去,年年只觉得脑袋涨得像个气球,随便一扎就能爆炸。

水下不好辨别方向,年年在水里漫无目的地游来游去,又不敢在水面开阔的地方冒头,便顺着那些连廊平桥立在水里的石柱游动,躲在桥廊曲折回环的拐角处偷偷换气,试图找个没人的地方爬上岸。

潺湲小榭里来往的人并不少,但都十分安静,年年经常在水底下听着像是没什么人的样子,结果冒出头来一听,玉饰叮叮当当,很好,有人路过。

这里流水曲折回环,灌木和花丛偏多,那几棵郁郁葱葱的树也都不高,根本遮不住她的身形,而那些修士们用来读书排遣的亭台楼阁,也多是四面开阔,微风习习,碧波荡漾,景致绝佳,结构极其不讲道理,隐私性极差。

年年看着自己被泡肿了一圈的手指,第无数次诅咒西米尔不得好死。

明明就躲在屋子里,却不知道提前打声招呼,突然把人扔进这么个破地方,找不到出口,也不能向外界传消息,还只能在水里泡着,简直惨无人道。

年年往潺湲小榭通往四时谷各处的出入口都探了探,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空隙——她一个湿漉漉的穿着奇装异服的姑娘混在那些衣冠优雅的修士之中,简直就像一只瓢虫混在花蝴蝶里。

年年看了看天色,欣喜地发现这四时谷里依然有昼夜变化,寻了一处人烟相对稀少的角落,藏在一座拱桥的桥洞里,把自己晾干,等待夜幕降临。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年年也渐渐地将心里的焦躁不安归拢成了冷静和沉稳。

她从北台城里消失,最迟今天下午,祁有枫就会发现。他知道自己是去找西米尔的,应该能帮自己严刑拷打一下那个神经病,应该也很快就会知道自己在哪里。

年年有点遗憾,祁有枫还背着逆徒的名号,暂时是进不了四时谷的,大概还需要一两天才能洗掉罪名。

是岁也下线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圣诞小丑佣兵团的成员都没有进入四时谷的权限。但在这些人采取行动之前,她其实只需要尽力保全自己才好。

西米尔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是岁、祁有枫和尼克他们都在北台城,自己的消失不可能被人忽略,那他这时候突然把自己扔进来,就是为了让自己练习一下隐匿能力?

不对!行动??她被困在这里动弹不得,但有一些人却会因此行动!!

年年暗骂了一句,悄声送给西米尔一连串的“fuxk”。

这人似乎又打算把自己当诱饵了?

年年气恼地揉着自己的脸,一时间对那位钓有她一缕头发的儒衫男子也是怨念异常。

年年伸出手,冰蓝色的箭羽在手心凝聚成型,她想了想,把箭尖对准了自己的双脚,弓弦以极小的幅度振动,桥洞里蓝色的箭光一闪,年年的双脚已经与拱桥的巨石冻在了一起。

确认自己这次不会再无意识地乱跑,年年立刻闭上眼睛,再次凝神静听,缠绵不绝的嗡鸣声再次化为咚咚鼓点,像是战场上搅动风雷的鼓声,呼唤着鲜血激昂,召唤着孤军奋勇,从四时谷内的某一处遥遥地传来。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年年准确地判断出了这声音的来源,但也皱紧了眉头。

西侧?怎么可能是西边?不应该是来自南边的中央地带吗?西米尔想要她寻找的那处通道应该就是被封镇的那座塔才对?

像是听到了她的疑问,鼓声立刻变了一个方向,从北边远远传来,不一会儿,又飘到了东侧。

听了很久,冻住双脚的寒冰已经融化,年年无奈地抱着双膝,看着桥洞外那一角水面发呆。

是岁说过,这个四时谷应该是一个人为制造出来的空间,是一处结界,这也就意味着,这里面的东西南北,并不一定是实际的东西南北。

而从她刚才辨别出的感召源头来看,要么是这里面的方位在不断变化游移,要么是真实的通道位置被这处空间隔绝,但无论哪一种,她所接收到的感召都已经失去了意义。

年年有点茫然。她接下来要去哪里?还是等在这里,等北台城里的人来找她?

能进到潺湲小榭里的人,她所知道的只有是岁。但是岁进来找到她很容易,但若是要把她带出去,恐怕就有点麻烦了。

单单怎么解释她是如何进到四时谷里来的,就已经很让人头疼了。

年年正自暴自弃地放空大脑,远远地传来一连串迅速却杂乱的脚步声。

“就剩这里没有搜过了,这里相对偏僻,景致也不好,平日里并没有人会来,若小榭里真的混了什么人进来,这里或许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温润的男子声音随风缓缓飘来,年年咬牙。

“”

钻出桥洞,年年滑入水中,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水底。

钓鱼的那个混蛋!我记住你的声音了!别再让我碰到你!!

是岁下线了很久,三尺水有点担心,毕竟设备送到了,也就意味着是岁正在读取他妹妹的记忆。

他扔下了手里的建城任务,从北城门返回行天下的院子,打算下线去翻阳台——走阳台多近啊,走正门还要绕一下。

三尺水低着头走路,感觉到迎面有人靠近,连忙向旁边躲闪,却被来人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他一拧眉,回身几步冲出,揪住了那个不长眼的路人。

“祁有枫?怎么是你?你好像应该在跑检讨任务吧?”

三尺水忘了生气,好奇地道。他师父还特意把他叫去询问了一下这件事,然后就气哼哼地去刁难人了。

祁有枫像是才看见他,抿着嘴扫了一眼,甩开他的手,急急向城门赶去,三尺水正疑惑,就见另一团脚步汇聚成的旋风从他身后闪出。

三尺水一个“你”字还未出口,那一队步履匆匆的人便已经消失在了出城的传送阵中,那只火红色的大老鼠尾巴一甩,背上诡异地隆起一个黏稠的人形。

三尺水张着的嘴瞬间扩大了一圈,一个急冲冲到祁有枫身后,再次抓住他的胳膊。

“你不能出城的,你的禁足令还没解除!”

“没错。这位师弟,堂主有令,你违逆师长,不敬同道,还需谨修自身,暂时不能出城。”

看守传送阵的两位墨家弟子也一左一右地挡在了祁有枫面前,虚握着腰间的长刀。

祁有枫略一蹙眉,被三尺水抓住的右手动弹不得,他低声道了一句:

“抱歉。”

青芒闪出,三尺岁握着自己被划伤的手腕,怔怔地看着那个身影踏入传送阵的脚步,与墨家弟子颈间飞溅而出的鲜血一起落下。

第三四二章 众生平等(加拿大时间)圣诞快乐~

时间在艰难的躲藏中缓慢流逝,四时谷里的天终于黑了。

年年贴在一座平板石桥下,发挥了一下斗篷的浮空技能,让自己避免了被泡白的惨剧,也躲过了又一波巡视的玉皇书院修士。

大概是认定了有人闯入潺湲小榭,所有可以藏身的角落都被安排了读书写字的修士看守,莲池的水面上也多了一些悠然的渔船,头戴蓑笠的渔翁闲适地挑着鱼竿,任由水流将小舟推往水中央,一点也不在意身旁空空如也的鱼篓。

水里也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白色游鱼,很有规律地在水里折返游动,还懂得避开那些渔夫的鱼钩,年年远远地看到,便在警惕心的驱使下远离了那些明显很有问题的生物。

年年一边在水里游动躲藏,一边再次往潺湲小榭通往四时谷内另几处的通道探了探,并决定了自己接下来的目的地。

中央,封岓之塔。

不管怎么想,这座塔都有些古怪,也一定很重要,而潺湲小榭通往封岓之塔的这处石桥也最为安静,来往的修士很少,想必等天色黑下来,成功混过去的几率也会大增。

年年把斗篷系在腰间,屏气凝神,看着水面上的破碎霞影逐渐沉入水底,另一片镶着碎钻的蓝色绸布浮出水面,小心翼翼地从石桥下爬出,左右看了看,双手一荡,安静地落在石桥之上,矮身像猫一样向前探了几步,对准了桥头那团雾气急冲而出。

好亮!

冲过雾气的年年立刻被亮到发白的阳光刺得双目一痛,下意识抬手一挡,耳边已经响起了几声如铜钟回响般的男子声音:

“什么人?!”

“你是何人?!”

透过指缝,透过被强光刺激出的泪水,年年看到了一座充盈视线的高大石塔,白色的塔身像镜子一般反射着阳光。

不待多想,也没有时间思考,年年立刻将冲势积蓄在微曲的双膝,一弹一跳,她已经向后掉进潺湲小榭柔和的夜色里,扑通一声钻进水里,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向这片莲池的另一端游去。

身后人声如沸,摇晃的火光追在年年身后,惊动了池里的游鱼。

年年面前的池水越来越亮,一层耀眼的金光从她的身后叠叠推进,流动的梵文回环如网,像是要把她罩在其中。

池水飞溅,年年破水而出,斗篷的浮空技被她用成了发射器,推着她如炮弹般射出,擦着几位目瞪口呆的修士的发丝,消失在一扇敞开的木门里。

逃入神农谷半枫荷药圃的年年并没有就此松懈,但还是略微缓了一口气。

这里有树林。

在水里泡了一天,草木科的精灵差点变成了人鱼,还是被泡出一身白皮褶子的那种,年年现在看着这片茂密的树林倍感亲切。

顺着入口的附近一棵树向上疾飞,年年轻轻踩在树顶附近的一根树枝上,躲过被微风吹拂的树叶,再把棕色的斗篷从头到尾一裹,看着四五个光头和尚冲进树林,略一打量后散入林中各处。

年年随手折下一只细枝,搭在弓弦上,细枝悄无声息地从她指尖消失,几秒后闪现在十余米外的一棵树旁,扫动树叶摇晃。

在林中搜索的几个和尚立刻转身,站在树叶摇动的树下,扎着马步一掌拍在三人粗的树干上,咔嚓一声,年年看着那棵拦腰倒下的大树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树倾倒,却没有抓到猎物,那几个和尚似乎是认定了年年就躲在那棵树近旁,啪啪啪几道掌风爆响,四五棵大树应声倒地。

年年犹豫了一下,估算着这几位猛士把这片树林推平的效率,想退回潺湲小榭,但又担心那边有人埋伏,一时进退两难。

“几位大师难得有兴致来我这处山野之地做客,怎么还干起伐木砍柴的粗活了?”

年年裹了裹自己的斗篷,透过两片叶子间的缝隙,看到一个穿着水绿色裙装的女子从树林另一端飘然而至。

“阿弥陀佛,吾等是为追寻一潜入四时谷的小贼而来,惊扰了真人休憩,还望海涵。”那几个和尚立刻合掌,躬身致歉。

那女子恍若未闻,也没有让那几个和尚起身,蹲下身,一脸怜惜地抚过那几棵断木的伤口,手腕一翻,手心里多了一个细细长长的瓷瓶,瓷瓶浮在空中,几滴水从倾斜的瓶口流出,落在断木上。

粗壮的树干逐渐萎缩朽化,翠绿的叶子眨眼间变得枯黄,几息之后,那几棵躺倒在地的大树便已化为泥土。

“树倾不能复立,正如人死不能复生,几位大师乃是修行之人,应当懂得众生平等,慈悲为怀吧。”

女子直起身,撒下几粒种子:“生孕育于死,也算是这些无辜的生灵死得其所了,几位大师既然如此忙碌,我就不强求几位念诵些往生咒替它们超度了。”

年年捂嘴偷笑了一下,看着那几个面红耳赤不敢吭声的和尚直觉解气,

“你们走吧。”

那女子似是觉得无趣,挥了挥衣袖,那几个仍在躬身低头的和尚反应不及,俱被掀翻在地,爬起来后也不多言,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后匆匆离去。

年年目送这些人的身影消失在那团通往潺湲小榭的雾气中,心情大好,揪了片叶子叼在嘴里。

游泳这件事太耗体力了,水草什么的口感也不好,荷花倒是挺好吃,可惜怕被人发现,不敢多摘。

年年扭头,却看到那位神农谷的女真人依然站在原地,微微仰头,一双灿若繁星的眼眸直直盯着她藏身的这根树枝。

女真人的目光一寸寸扫过年年身前的树叶,年年屏住呼吸,紧张地透过叶间不过一根针粗细的缝隙,看着那女子的动作,右手已经拉开了弓弦。

她不指望自己能打赢那个女人,只希望自己能顺利逃离,哪怕再回去在水里泡着也行。

那女子的双眼一眨不眨,一瞬间,年年甚至觉得她们二人的视线已经相接。

下一个瞬间,那女子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返身信步离去,摇头叹道:“唉,也不知道那几家怎么想的,竟然抓了十来个无辜凡人来这里,唉,造孽啊~”

年年的视线追着她的脚步飘了一会儿,跳到了另一棵树的树枝上。

那女子离去的方向,并不是她来时的方向。

雪山深处,地下水道。

萨拉和尼克接连从水中浮起,萨拉伸手一指,左耳处的耳环闪闪发发,在她脚下出现一小片坚固的冰面,尼克也已经从水里拉起了跟在他身后的祁有枫。

萨拉挑了挑眉,看样子尼克已经彻底接受祁有枫这个人进入他们这个小团体了。

不过,想到他们在北台城外看到的那把滴着鲜血的弯刀,萨拉也大概猜出了这个男人为了出城都做了些什么。

或许就是因为在祁有枫身上看到了他疯狂的一面,尼克才会迅速接纳这个人吧。

“这个地方还真的是不好找啊。”

西米尔也从水里浮起,趴在那块坚冰的边缘喘气,等了等,直到圣诞小丑佣兵团的所有人都站在了上面,也没有等到一个愿意伸出手来拉他一把的人。

他很识趣地没有多说话,艰难地爬上冰面,坐在地上恢复体力。

“接下来顺着水道一直走就可以了,你们有船吗?”祁有枫一秒钟都不想耽误,立刻看向了克拉夫特,问道。

“有。”克拉夫特也不啰嗦,从储物水晶里掏出一堆木材钢板帆布,折折叠叠再各种组装拼接,几分钟后一艘简易的帆船就浮在了水面上。

“没有动力,靠你们了。”克拉夫特率先跳上船,很是绅士地向萨拉递出一只手。

“划船?”杰基尔随后跟上,低头寻找船桨。

“这不是有帆吗?”海德指指头顶,对着尼克嘻嘻一笑。

“赶紧滚上来。”

尼克看着仍坐在地上喘气的西米尔,冷冷地道,抬手一甩,也不管他是否赶得上,风帆张开,小船已经驶离冰面。

西米尔叹气,骨杖一点,飘到帆船的船尾,继续做个不招人喜欢的安静透明人。

帆船的速度很快,船上的众人很安静,一如他们这一路走来的安静。

萨拉看了看紧抿着嘴唇、死死盯着前方水面的祁有枫,轻声宽慰道:“你不用担心,cy很机灵,也很厉害,不会这么轻易出事的。”

祁有枫隔了几秒钟才转过头来,挤出个微笑:“我知道。”

萨拉温和地笑笑,语气更柔:“你这样强闯出城,就不怕回去以后被罚钱罚等级?”

“这些重要吗?”祁有枫也笑笑,表情自然了一些。

“当然不重要,不过,”尼克走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你最好把剩下的事情留给我们,别再动手了。”

“你是想让我在一边看着?”祁有枫与他对视,这个假设让他陡生烦躁,不由按住了腰间的刀。

“是的。”尼克看到了他眼里的杀气,不为所动,愈加用力地捏住了祁有枫的肩膀。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你最好选择袖手旁观。”他补充道。

“为什么?”祁有枫略有不耐地反问。

“付出得太多,被付出的那一方可不会心安理得,”尼克语气一软,“尤其是我们可爱的cy。”

祁有枫收回目光,半晌后才勉强颌首:“若是情况允许的话。”

尼克摇摇头,像是预见到了什么,对着萨拉无奈地摊开手。

“若是你们的话,她就能心安理得?”尼克正想转身,突然听到祁有枫开口。

尼克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无辜地用力点头:“因为她知道,我们这些人的选择本就不能用常理衡量呀。”

他们可以杀上任何地方,可以与任何人为敌,也能与任何人为友,他们能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事,也能随心所欲地做任何选择,因为他们是圣诞小丑,是与疯子为伍的疯子。

“你看,我是个既嗜好杀人也嗜好自杀、自虐的人,萨拉是个狂热纹身爱好者,她身上包括阴——”尼克手指一僵,指尖变成了一根长长的冰凌,“除了头皮全是纹身,而她之所以留着那块好皮的原因是——”

尼克恭敬地一扬手,邀请萨拉发言。

“因为我的纹身都是那些因人类而灭绝的动物,而这里,”萨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和脸颊,“早已纹上了最后一种。”

“你看,你现在还觉得她是个温和的好人?”尼克又指向了其他人,“这种双胞胎你见过吗?约翰这种不引用他手里那本书就不会讲话的人你见过吗?迪昂这种深爱过的女人比他的精/子还多、爱情结束得比高/潮还迅速的人你见过吗?”

“克拉夫特是个上过战场的老兵,残缺的躯体也造就了他寡言易怒孤僻的性格,你是沾了年年的光才没有见过他的怒火。”

克拉夫特哼了一声,转过身大口大口地抽着水烟,辛辣的酒气随着烟气升腾。

“约克大概比较正常,但一定记得,当他做些滑稽动作引你发笑的时候,千万不要笑,因为那就表明你在他眼里只是个蠢货。”

约克僵硬地扯了一下嘴角,他现在没有心情逗弄旁人。

“你是因为年年才认识了我们,所以你并没有像年年那样,见过我们更正常的样子。”尼克耸肩。

“所以她理解我们,理解我们那些与她有关也与她无关的选择,但是你不一样。”

祁有枫沉默,有些泄气:“不是这样,我并不是为了让她愧疚或是什么才这么做的。”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尼克用那根尖尖的冰冻手指对准了祁有枫的眉心,“但你无法否认,你只是个陷入欲望和执念的普通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祁有枫皱眉。他总觉得尼克这番话实际上另有所指。

尼克的指尖在祁有枫的眉心划出一道血线,像是要把他脑子里的热血掏出来,脸上的笑容渐渐灿烂。

“我希望你控制自己的恐慌,好好地让我们的cy享受美妙的爱情。”

“至于其他问题,让我们来解决就可以了。”

第三四三章 苻枫仙子

不知是否因为这一片郁郁葱葱的林地,半枫荷药圃里的夜色仿佛比北台城里的夜色还要浓重一些,凉风习习,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年年在树梢间跳跃飘荡,时不时停下观察四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正走进一个陷阱。

暂时对自己的前路没有头绪,年年便大着胆子追上了那位水绿色衣裙的神农谷女子,看着她走近林外那片花草田圃,惊起无数的萤火虫飞舞。

离得近了,年年也看清了那个倚着青松翠竹的小院,和院内站立的两个似是在交谈的人影。

年年正待跳上身前的另一棵大树树梢,脚步一顿,闪身躲在了树后,过了几秒钟,小心地探出头,看着那个已经转身走出林子的女子,摸了摸鼻子,就地倚坐在树枝上,远远地观察那个小院。

刚才那个女子突然回头看了她一眼,年年觉得,那是在警告她不要再继续靠近。

晚风吹过,似是换了个方向,原本模糊不清的交谈声被吹到林中,年年托着下巴沉思:这是打算让她听到些什么?还是打算让她做些什么?

“苻枫仙子,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站在小院里的两个男子见到款款而来的绿衣女子,连忙双双笑脸相迎,拱手见礼。

若是年年能绕到小院的另一端,记忆力也足够好的话,就会认出这两位都不是陌生人,都是她这几日见过一两面的修士。

其中一人,仙风道骨,剑眉星目,眉心一点朱砂,笑容清雅恬淡,正是云笈剑宗的玄虚子,曾在入城之前与另几位修士一起评判过年年这个精灵族是否可信。

另一人,布衣短打,衣着看似普通,举手抬足之间却有肃杀之气沉郁,笑起来大气爽朗,肆意洒脱,正是墨家那位墨侠巨子——孟胜。

而这两人身后那棵青松下,还有十余位牧民打扮的人正在昏睡,每人胸口处都贴着一张金色的纸符,隐隐流光。

“两位客气了。”那绿衣女子——苻枫仙子浅笑回礼,眉目间犹有倦色。

“刚才林子里似是有什么响动,是哪家弟子来此处淘气了?”孟胜笑问。

神农谷的姑娘犹为温婉善良,又不像玉皇书院和云笈剑宗的女弟子那样清冷难攀,如今几家挤在这一座四时谷里,不少年轻弟子都动了些旖旎的心思,常常找借口来半枫荷流连,惹得这位主管神农谷此地事宜的苻枫仙子颇为心烦。

毕竟这些年轻人总没有做错事,只是大概有些碍眼罢。

“是几位少林弟子,说是追寻一个小贼,毁了我不少辛苦栽成的良木,被我顺手打发了。”苻枫仙子说完,纤指一点孟胜,斜睨道,“记得让你家的弟子矜持点,别净跟你这老没羞的流氓头子学些不着四六的东西,否则我可就要下药彻底断了他们的念头了。”

孟胜苦笑,抬手抱拳,连声讨饶道歉,退到一边不说话了。

“小贼?”玄虚子皱着眉,仔细询问,“可知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听说潺湲小榭今日也发现了些可疑的踪迹。”

“没问,”苻枫仙子懒懒地一摆手,“你若是有兴趣,稍后自己去问便是。”

玄虚子还待说些什么,苻枫仙子已经不耐烦地打断道:“行了,这种事去问降魔殿的人,出入四时谷的门户不是只有那一处吗?”

“少说客套话,赶紧把你们的来意讲清楚,然后你回去打铁,”苻枫仙子眼风一扫孟胜,“你回去凝金阁当神仙。”

玄虚子脸色一僵,陪笑道:“不急不急,此事干系重大,我们慢慢说,有些细节还要慢慢商讨。”

“怎么?”苻枫仙子挑眉。这听起来像是要赖着不走了?

孟胜轻咳,忍着笑意解释:“他那位小师叔又在发脾气了,据说正在凝金阁里到处抓人练剑呢。”

“还不是你那个弟子闯的祸。”玄虚子瞪了他一眼,仙气全无,倒是烟火气十足。

他家小师叔就一个弟子,叫做三尺水,昨日被孟老头门下的人在擂台上打伤。这本来只是年轻人之间切磋误伤的小事,让孟老头的弟子去找他师叔道个歉也就算了,偏偏那个祁有枫不知吃错了什么药,扔下待敬的香茶,突然摔门而出,把拿着架子享受的小师叔气得跳脚,要“指导”所有小辈的剑术。

玄虚子自觉剑术不佳,听闻这个消息后,便打定主意不要去辛苦小师叔言传身教了。

“这事我倒是听闻了,还有一事,”苻枫仙子神色一肃,孟胜被她这一眼看得立时紧张万分,“孟胜,你应是刚刚回城,还没有与门下其他人见过或是联络过吧?”

孟胜摇头。

“唉,”苻枫仙子摇头,“那等你回墨家火坊就知道了。”

她抬手阻止了孟胜未出口的疑问,踱步走到那十余名昏睡的牧民身边,细细打量。

“这是明堂的铄金符,他们也同意你们把这些无辜百姓送到这里来等死?”

孟胜和玄虚子俱有片刻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罢了,你们打算怎么做?”苻枫仙子掩起眼底那一抹怜悯,回身看向二人。

“需要至少留下一半当作实例,来说服朝廷的人不要靠近北台城,也要送回长安几个,而另一半”玄虚子半晌不开口,孟胜只好说道。

“另一半是拿来研究的病例,”苻枫仙子冷冷接话,“至少要摸清异化成魔族所需的时间和症状变化,及其如何延缓或是促进这种变化的方法,这样才能让这些证据更有说服力。”

话音落下,苻枫仙子已经揭下了其中一位牧民胸前的金符,将那个茫然无措的老人扶了起来。

“你是?”那老人揉了揉眼睛,看着四周陌生却又美丽的风景,似是不敢确信,“难道我已经死了?你是来接我的仙女吗?”

“老人家,你没有死,只是感染了一种疫病,需要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医治。”苻枫仙子柔声道,扶着老人家坐在小院里的石桌旁。

孟胜和玄虚子早已将树下昏睡的其余人用障眼法遮住,同时暗自警惕,以防那些诡异的魔族又有什么花招。

“疫病?”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和胸口,没找到什么异样,又向四周看了看。

“一种潜伏期很长也很可怕的疫病,我们也是为了不让疫情蔓延,才把你带到了这里,恐怕,”苻枫仙子顿了顿,“短时间内是无法让你与家人团聚了。”

老人有些怅然,看着眼前这位仙女脸上的愁容,安慰她道:

“仙子大人不必替我惦记这个,我无儿无女,老伴儿也早就去了,留在哪里都一样,倒是辛苦你们了,还要劳心劳力替我们这些贱民治病。”

苻枫仙子的眼眸温柔似水,扶着老人走向小院里的一间木屋:“老人家,你先歇歇,等明天早上我再为你诊治,我们不急在这一时。”

“嗯,”老人笑着点头,“这么晚了,仙子也该好好休息了。”

他看了看那些仿佛无边无际的药田和田间飞舞的萤火虫,感概道:“这样一个仙境,老头子我就是做梦也梦不到啊。”

年年静静地坐在树枝上,那小院里的三人围坐在石桌旁,似是也在沉默。

那个老人家,明显只是刚刚被魔族附身,明明是可以救的,明明只要玉皇书院的那些人动动手指吹口气就能活命,现在却只能任人观赏,转变成一个怪物。

那位苻枫仙子与孟胜的对话,也让年年心里隐隐生出一丝不安,不免为祁有枫担忧起来。

而自己在四时谷里恐怕也躲不了多久了,暂时只是那位苻枫仙子不愿多事,她才能在这里稍作喘息。

又过了片刻,年年看到那三人突然站了起来,齐齐看向那个老人家歇息的木屋。

年年也不由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个有些神智不清、四处乱转的老人,难以置信地辨别了一下天色。

这也太快了吧?这才过了十几分钟?若是被附身后异化的速度有这么快,他们来时路上那个被附身的麒麟军士兵早就变身了。

难道是魔族的品种不同?品质不同?

年年正在乱猜,那位温柔的仙子姐姐一声低呼,她眯着眼睛去看,就见苻枫仙子捂住嘴倒退了几步,脚步趔趄。

“安神香!是那些安神香!”她似是十分无措,看着身旁的两人不断摇头,“我本来只是想让他安心睡个好觉。”

“看样子这种异化的速度是与人的精神力有关了,意志薄弱的人会更轻易地被侵吞神智。”玄虚子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口吻总结道。

孟胜轻轻拍了拍苻枫仙子的后背,低声说了些什么,年年没听清,但看苻枫仙子略略镇静下来的身形,也猜得出八九分。

年年叹气,却也不得不说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些修士抓了这么多牧民过来,无非是怕病例不够,现在一次意外就解决了问题,想必那些牧民里总能再活下来几个。

而她的目光也渐渐地被那个愈加暴躁的老人吸引,尤其是他在小院里的徘徊。

一会儿向北,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南,想必也是听到了感召的声音,却找不到准确的方向,只能在一次次徘徊中逐渐彻底迷失,变成另一种生物。

年年看了一会儿,猛地抬头看向了西方。

半枫荷药圃位于四时谷的东侧,封岓之塔位于它的西侧,而这位老人偏偏没有向西侧迈出过一步。

回想她自己在位于谷内北边的潺湲小榭里接收到的感召,也没有一次是来源于南边的中央地带。

年年轻轻吐出一口气。

看样子,这中央的封岓之塔,是必须要闯一闯了。

地下水道,圣诞小丑佣兵团乘坐的帆船飘荡在一个大湖之上,河水哗哗作响,顺着船舷掉进甲板,凝聚成一个人形。

“前边确实有人看守,那些错综的水道也被凿通,可以说得上是宽敞又明亮。”

西米尔开口汇报,河水滴滴答答地在他脚下积成一滩。

他们这一路行船,除去几次河道急转,既没有碰到祁有枫口中的那种异兽鱼妇,也没有见到其他人影,逐渐靠近目的地后,几人便提议先去探探路,看看那些修士在此处的布置和防御。

这种探查还是有些危险的,尼克一时难以定夺应该让谁去,西米尔在此时自告奋勇,展现他溶于水的特性,揽过了探子的工作。

“看守的人并不多,三十来个,有几个很厉害,但也可以一战。”西米尔继续介绍。

“我们不是只要闯进那个通道就行了吗?还要把他们全杀掉?”尼克笑眯眯地问道。

据西米尔说,地下水道里被年年发现并暴露出来的通道是与头顶的四时谷相连的,穿过铜门,就能进入四时谷,还能顺便帮年年完成她这个“钥匙”的任务,彻底祛除魔族对她的影响。

对于这个说法,尼克一个字都不相信。

“确实不用硬拼,快速通过就可以。”西米尔也笑笑。

他也知道自己并没有完全说服这些人,这些人只是基于他们自己的意愿才会来到这里的。

“好了,我最亲爱的宝贝们~”

尼克站在船头,面对自己的团员,张开双臂,深情地呼唤,众人极其一致地错开眼神抖了抖。

“let’staste”

“death!”

第三四四章 少林功夫博大精深

四时谷,半枫荷药圃。

那位老人很快就彻底失去了神智,并及时被镇压诛杀,尸体也被玄虚子封存,说是要再观察一下会不会尸变云云。

孟胜和玄虚子两人将那些昏睡的牧民安置进屋中之后,便向苻枫仙子道别了。

两人临走前,百般叮嘱苻枫仙子小心看顾这些人,也别让其他人靠近,他们两人明日一早就会把这些牧民带离四时谷。

苻枫仙子并没有问这些无辜牧民里谁能有幸活下来,谁又能有幸去面见华夏的大人、将军和天子,自从那位老人的双眼不甘地失去了光采之后,她就一言不发地坐在石桌旁,冷眼看着那两位神仙大侠商量如何处置剩下的牧民,

或许是明白苻枫仙子心中不快,孟胜几乎是强行拉着玄虚子离开了这片药圃,并暂时把那些宝贵的活人证据留在了这里。

两人离去,满园的萤火虫也缓缓飘回了花丛和草叶之间,清冷的月光把石桌映得像一面镜子,苻枫仙子低头看了一会儿,站起身,也不管那些敞开的房门,踏过那些为了治病救人才栽种下的药田,渐行渐远。

半晌后,吹往那片树林的微风又换了方向,带来一声耳语般的叹息。

年年从来时的那个入口回到了潺湲小榭,与不远处一个月下弹琴的小姐姐打了声招呼,跳进水中,摘光了池中的荷花,打着饱嗝跳上岸,大摇大摆走向了封岓之塔所在的中央区域。

反正中央这里明显是没有昼夜之分的,现在去闯和稍后去闯并没有什么区别,倒是空着肚子去闯和吃饱了去闯这两个选择让年年磨蹭了一下。

她想过要不要在那位苻枫仙子离开后,把那些牧民放出来熏熏香,让他们在谷内捣乱来转移一下视线,但想到那个老人的下场,想到有可能被抓来的更多无辜百姓,年年还是决定一人做事一人当,龙潭虎穴自己闯。

当然,闯关并不代表送死。

年年低头穿过连接潺湲小榭和封岓之塔的雾气,抬手挡了挡陡然刺眼的日光,一闪身消失在了原地。

风声呼啸又平静,年年站在半空,看着脚下石塔的塔尖,嘿嘿一笑。

她站在石塔最上层的飞檐边,看着石塔下黑压压,不对,亮闪闪的一片光头,也不管那些人能不能看见,心情大好地吹了声口哨,扯着自己的嘴角做了个鬼脸。

围住石塔的和尚越来越多,声如洪钟的诵佛声此起彼伏,年年看着这些人手里的刀剑棍棒锤,还有那些空着手瞪眼睛的人,一时心下大定。

少林寺的这些和尚都只能近距离攻击的话,这件事就非常好办了!!

她扭头打量着这座石塔,绕着它飞了一圈。她的当务之急,是要在那些会飞的援兵到来之前,找出这座塔的秘密。

这石塔目测约有六十多米高,共有十三层,通体洁白,无门无窗,飞檐上蹲着十三种异兽,塔身雕着数不清的罗汉菩萨佛陀。年年越看,越觉得这更像是一个封着什么东西的器物,而不是一座容人日常进出的建筑。

死气沉沉,静谧神秘,这是它给年年的第一观感,那满布的神佛雕刻并没有为其增添任何圣洁,罗汉拧着眉,菩萨垂着头,佛陀也一脸愁容,透着一股蠢蠢欲动的凶戾。

难道要把这座塔敲开?这个有点难了吧?

年年又低头看了看,听着那些人的围捕布置,绕着石塔向下飞了两层,想看看能不能从这些雕刻上再找到什么线索。

“嗖——!”

一道熟悉的破空声袭来,年年连忙闪过,向下一扫,却没有看到任何拿弓举弩的人,扭头看去,瞳孔猛地一缩。

那竟然是一片嫩绿的树叶,斜斜地切进了坚硬的石塔塔身,斩断了菩萨的座下宝莲。

“嗖——!”

又一道叶片如利刃般袭来,年年灵巧地闪过,找到了那个拈着树叶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也看到了他身边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不由咽了咽口水——这次不是想吃。

那老和尚似是想说什么,合掌一笑,年年却头皮一阵发麻,急速向上冲去,一股雄厚爆裂的狂风擦着她的脚底撞在石塔上,留下一个几寸深的手掌印。

一掌落空,老和尚身边的两名中年和尚并不罢休,蹲着马步仰着头,喝喝哈哈接连拍出七八掌,看似滑稽,实则在塔身上印出了一连串掌印,一个比一个深,紧追不舍向上飞的年年,像是誓要把她击落一般。

年年越飞越高,掌风也越追越高,她苦着脸欲哭无泪。

这些和尚开挂了吧??

肉掌当炸弹,摘叶当暗器,对得起他们空空的两只手吗??

闪转腾挪间,年年已经向上飞了十数米,塔尖又已在她脚下,那从地面而来的掌风也渐渐无力,年年窃喜,继续向上飞去。

嘭!

年年正向上冲,头顶猛地撞到一堵墙似的东西,震得她脑袋嗡的一下,一阵发懵,头骨里像是突然多了一个四处乱滚的小球。又像是正被人用力捏住挤压。

天旋地转之时,好在她还记得自己正在躲闪别人的攻击,思维被撞击凝滞了一瞬后,便立刻向一侧平移,却依然被接踵而来的掌风捉到,胸骨和肋骨正中三掌。

腥甜涌上喉头,年年狠狠地呸了一口,被风吹散的热血也冷却了她的那一点善意,立时在空中向后急退,举起了手里的短弓。

脑袋依然昏沉沉的,既把握不好距离,也看不清地面上每个人的位置,但没有关系,年年摸出一把木箭,弓弦大张,镶嵌在月灵弓上的风系魔法水晶光芒大盛,九只箭如同九道闪电,落在人群里,带出九朵鲜艳的血花。

那老和尚的脸色变了变,下一波攻击又已离弦,青色的箭光刚刚进入眼帘,便已飞至。老和尚从僧袍里伸出手,状若鹰爪,屈指一抓,却也只抓住零星两箭,依然有弟子惨叫着被箭矢贯穿。

“阿弥陀佛,”两轮箭雨结束,年年暂时再没有动作,老和尚也叫停了身边弟子的攻击,“此人狡猾歹毒,让普通弟子速速退下吧。”

年年落在石塔的顶层,晃着脑袋,想让被撞得乱七八糟的零件归位,听到这话不由撇了撇嘴,对着老和尚所在的方向伸出一根中指,更是懒得对那些边后退边戒备的光头们多做评价。

她抬头看了看,不确定是这里的天空特别低,还是空中另有一道防御,只是无论如何,都对她很是不利。

还有,这座塔到底是什么情况?刚才那两个和尚一掌掌地拍过来,拍得塔身坑坑洼洼,怎么看也不像是拿这座塔当宝贝的样子,而这座塔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固。

她伸手探向腰间的箭筒,一支箭像是早已等候多时,跳入她的掌心。霎那间,年年觉得整座塔都随着这支箭的出现颤栗了一下,那些佛陀脸上的愁容也化成了一抹诡异的微笑。

无法确定这只血箭的最终效果,年年掐了一下额角,定了定神,脚尖一点,离开塔顶,飘入半空。

血箭搭在弦上,年年眼角一挑,闪过几片凌空而来的树叶,弓弦上多了一支魔法箭,弦动箭出,一道红光飞向石塔,另一道青光却直直向下,与年年一起坠落。

一股强大的吸力正从年年脚下袭来,黏住她的双腿向下拽,年年轻蔑地扫了一眼那个老和尚鸡爪子一样皱巴巴的手,看着那支消失在塔身之中的血箭勾唇一笑。

沉重的鼓点再次响起,像是夏日里从天而降的瓢泼大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咆哮着汹涌而来。

那股坚定不移的吸力立时一顿,年年借机上窜,正像一根蜡烛般融化的石塔一层层闪过她眼前,一只骨箭欢欣地从箭筒里跃入她指尖,在那个老和尚狮吼般的怒声中射向了石塔。

煅烧和溶解,炼金术的七大操作流程其二,那之后的第三步又会是什么呢?

地下水道。

尼克哼着歌,银质小刀跳跃飞舞,削掉了被他坐在身下的那个修士的一片嘴唇。那个修士睁圆着双眼,气息全无,手里还抓着一柄未出鞘的剑。

这么一个近乎密闭的地下空间,若是不发挥一下迪昂对毒草毒花的偏爱,岂不是太可惜了一点?

只不过被萨拉借水汽蒸腾起来的毒雾并没有彻底灭杀所有的修士,只是让那些人失去了一定的行动能力,而那几个明显实力强横的家伙更只是略略昏沉了一些而已。

这样也好。尼克欣然笑纳了屠戮搏杀所带来的乐趣。

他可没有什么人道主义精神,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其他人也没有。

萨拉和迪昂微微喘气恢复法力的功夫,约克已经砸碎了几个动弹不得的修士的脑袋,克拉夫特更是干脆,左手换上了一挺机枪式的假肢,密布的火力网两三秒就把那些来不及拔剑的修士射成了筛子,尼克更是洒脱,一挥手,风刃像不要钱一样撒出,也不管面前是人是鬼,是敌是友,通通切过去了事。

双胞胎啧啧摇头,对这些人欺凌弱小的行为大加谴责,低头虔诚祷告,法杖重重一点,一面金光闪闪的盾牌立在众人的头顶,挡下了那个御剑修士充满怒火的剑雨。

“你们抓紧时间,我们最多撑五秒。”海德叮嘱。不知系统是如何计算这对双胞胎的存在形式的,这两人并不共享同一套数据,海德放完技能,就让杰基尔接上,双胞胎间的默契让两个防御技能的衔接毫无破绽。

五秒过去,盾牌被一柄通天彻地的光剑击碎,迪昂和尼克牵制住了另一个墨家的刀客,一左一右地逗弄这位可怜人,萨拉则是掩护着约翰贴上了那位明堂的长老,漆黑的细剑像毒蛇吐信,从各种意想不到的角度刺出,让这位白胡子老头叫苦不迭。

这三位修士并不是等闲之辈,尼克等人身上也渐渐有了伤口和血迹,但他们却恍若不觉。

尼克放过了几次致命的杀机,似乎更喜欢这种猫捉老鼠般的游戏,迪昂也只好无可奈何地配合,还抽空用藤蔓裹住了两个女性修士的尸体,沉进水底;双胞胎发挥着防御技能的各种用法,堵得那个御剑修士愈发暴躁,明明总是被一击即破,却也热情不减,更是无视了尼克催促他们回归本职工作的连声咒骂;唯有萨拉和约翰那一组比较正常——如果忽略掉那个老头越来越短的胡子和越来越破的衣服的话,萨拉扫了一眼那老头精瘦的胸膛,耸耸肩放任了约翰的恶趣味,顺手把溅到自己身上的血点洗干净。

西米尔看了看踩着尸体撒欢的那只大老鼠,和从尸体身上搜刮战利品的克拉夫特,不得不承认,这些人的思维是自成一套体系的。

他走到脸色难看的祁有枫身边,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别怕,最起码年年是个好孩子。”

祁有枫微微侧首,冷着脸答道:“所以你才三番五次地算计她?”

西米尔摊手,无奈:“这次真的是特殊情况,紧急情况的紧急措施而已。”

“喂!”尼克跳到一旁,把那位墨家修士的刀锋引向迪昂腿间,对着西米尔笑眯眯地招手,“来来来。”

西米尔顿时一阵紧张,看了一眼身边这位稀有的正常人,莫名有些可怜。

“来嘛,”尼克继续招手,搓了一个风刃去迎他,“不然我去找你?”

西米尔抬步走过去,被尼克不耐烦地一扯,送到了被迪昂转交回来的刀口之下:“欢迎我们的黑暗法师加入战斗,这些蝼蚁就交给你了~”

惊慌之中,西米尔举着骨杖架住刀锋,正想抗议,就见迪昂也跳出了战局,转身找双胞胎去了——尼克暂时不需要他陪着玩了,他还是先帮双胞胎解决那个在天上飞着不下来的家伙再说。

“加油加油,热烈加油~”

尼克鼓掌,干脆坐在了一具修士的尸体上,一脸殷切地看着西米尔。

西米尔举着骨杖,再次挡下一刀,无辜地扭头看向尼克:

“我们不是不用硬拼,快速通过就可以了吗?”

尼克打了个响指,点头:“你说得对。”

“等等等等!”突然意识到自己要被抛下的西米尔连忙补充,“只有我才能打开那扇门!”

尼克吹了个口哨,大声吆喝:“走了走了,不要玩了,这位西米尔大法师说了,让他把那扇门打开就行了,毕竟人家跟门里的东西是亲戚嘛~”

双胞胎和迪昂立刻转为防御,约翰也被萨拉拽走,而失去了对手的那位御剑修士和明堂长老,却齐齐把目光对准了笑容僵硬的西米尔。

第三四五章 虫卵

自从在四时谷和地下水道里发现那两扇铜门以来,所有的修士都对其束手无策,更无法得知这门到底是什么,如何打开,打开后又会通往何处。

他们只是知道,这门出现得诡异,刀砍不动,剑刺不穿,水火不侵,符法仙术轰过去也全都不起作用,端得是让人无奈。

年年和其他人一直以为,四时谷和中央的那座塔,是为了镇压封存这扇门才建起的,而实际上,那扇门却是在四时谷建成后,在某一天悄无声息出现的。

华夏境内几大修真门派联合构建的结界空间里,却硬生生被塞进来一个无主之物,这种突破了修士们认知的情况顿时引起了所有人的警惕,才因此将四时谷内的区域以方位划分,在需要的时候便可以选择性地封闭或者切断各处的联系。

最开始的时候,那扇门只是一扇普通的门。没有门柱和门框,两片厚厚的红铜板紧贴着立在地面上,铜板光滑无雕饰,也没有把手和锁。

推不动,拉不开,轰不倒,修士们派了些人看守,便暂时没再关注它,毕竟北台城刚刚建立,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总不能所有人都围着一扇门转。

但是看守这扇门的明堂弟子却发现,那门上渐渐多了很多花纹,看起来很像是他们熟悉的八卦图,也被装上了门环和锁扣。再过几日,门缝里渗出一股股凝脂蜡油样的东西,一层层堆起来,便成了一座怪模怪样的塔,青赤白玄黄五色俱全。

看着塔上自动浮现的“封圻”二字,明堂的弟子不想守了,少林寺的大师们对这种妖魔作祟之事颇为不屑,又不喜欢北台城的喧闹,守着塔开始了降魔证道的修行。

像是察觉到了看守的变化,这塔的样貌日渐正常了起来,没几日便成了一座洁白庄严的佛塔,雕像密布,罗汉威武,菩萨悲悯,佛陀庄严,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只是把少林寺的和尚们气得不轻,每分每秒都想把这座亵渎佛法的塔给拆了。

拆是拆不动的,这白塔就像是一团面,任人揉扁搓圆,过一会儿就又明晃晃直挺挺地醒目刺眼了。

少林寺的恒善大师发下宏愿,誓要推了这座塔,其余门派的修士乐得轻松,便任他施为,只是私下里难免念叨一句:这帮和尚似乎越来越暴躁了,这莫名其妙的执念是不是也太深了一点?

地下水道里的这扇门才被发现不久,还没有什么诡异的变化,墨家、云笈剑宗和明堂的人联合看守了这几日,不免庆幸,既然无事发生,又有了些懈怠。

谁承想这些微的懈怠便断送了三十余位弟子的性命,幸存的三人悲愤欲绝,刀子一样的目光射向西米尔,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只听刚才这些凶徒的对话,最起码这个黑袍法师是与他们看守的铜门有关的,这一场无妄之灾也一定与他有关!

墨家刀客长啸一声,悲凄几如啼血,步如踏风,一刀横斩,直若斩雷。御剑修士手掐剑诀,一柄剑霎时化作千万道剑光,向着西米尔的头顶倾泻而下。那明堂的老头衣衫残破,胡子也被削掉了一半,这时候略有些迟疑,尚没有动作。

西米尔躲过了刀,却躲不过剑,看着齐刷刷退出攻击范围的圣诞小丑佣兵团,也没去呼救,一滴水银从骨杖里落下,瞬间膨胀,将他罩在中间。

流动的水银凝固,剑雨从空中落下,叮叮当当,在光滑坚固的护罩上擦出无数火星。

“我怎么觉得这个防御技能有点作弊呢?”双胞胎不甘地嘟囔。面对这种精英级别的npc的强力攻击,他们的防御光盾绝对没这么坚挺。

“估计是提前修改了道具的属性,比如密度和附加效果之类的,这样一来,哪怕不能再破坏规则,早已制成的道具总还可以用。”迪昂分析道。

“啧啧,这就是内部有人的好处了,之前的作为竟然全都能既往不咎。”海德十分不满。

“这样一来,谁也说不好他到底藏了什么底牌。”萨拉皱眉,看向尼克,“这次恐怕试探不出什么了。”

“能得出有底牌存在的可能性,也算是个成果了。”尼克点头,摸着下巴,“我们要不要友情提示一下那个老头,放把火烧烧看?”

“喂!”当了半天观众的祁有枫忍不住插嘴,有些急躁,“你们该不是忘记了,年年还在四时谷里等着我们去救呢!”

以这些人的实力,明明可以迅速闯到那扇铜门那里,却偏偏要浪费时间玩投毒搞屠杀,与那三个修士也不好好打,这会儿还算计起了西米尔,他们到底还关不关心年年的生死了?

尼克嗤笑一声,没有回答祁有枫的责问,迪昂颇为温厚地答道:

“别急,我们只是想搞清楚西米尔的真实意图,以免贸然行事随他摆布,毕竟这两扇门到底能否相通,我们谁也无法肯定,不是吗?”

“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祁有枫问道。

“恐怕没有了。”迪昂笑笑。

祁有枫正待开口,尼克已经不耐地打断:“行了,你跟他说这些也没用。”

这话的语气有些轻蔑,祁有枫有些不满,尼克却更是不悦:“年年还等着我们去救?你把她当什么人了?软弱无能?”

“我没有觉得她软弱无能,但你当真觉得她一个人能在这种实力的修士围攻下毫发无损?”祁有枫指着远处那三个修士,忍着怒意回道。

萨拉无奈地看着针锋相对的两个人,拉住了尼克的袖子,其余的人失望地摇摇头——他们还指望尼克与祁有枫打一架的。

“好了,他说的没错,cy恐怕正需要我们的帮助,”尼克又想顶嘴反驳,萨拉瞪着他,“你别跟我说,你不了解cy的行事风格。”

尼克悻悻地闭了嘴。其他人也恢复了严肃。

迪昂笑道:“我只希望她这次能稍微沉稳一点,最起码多玩一会儿捉迷藏。”

尼克脸色更黑了,重重地踏着步子,手指飞舞,狂风呼啸,去帮西米尔解决那三个碍眼的家伙了。

迪昂这话提醒他了,年年恐怕没多少耐性一直躲着,这会儿说不好已经大摇大摆地站到敌人正面求速战速决了。

……

四时谷内,年年飘在半空,一时有点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的场景。

骨箭射出之后,正在融化的石塔像是决堤一般,哗啦一声撒了一地,但落到地上的,既不是破碎的细小晶体,也不是油脂样的液体,而是一粒粒蠕动的乳白色虫卵。

年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看着那些被虫卵淹没的和尚,不由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就是不知道这东西若是掉进嘴里,算不算开荤?会不会在耳道鼻腔这种地方偷偷长出一条大虫子?

年年拍了拍自己的脑门,把各种古怪恶心的联想赶走,盘旋着向下,靠近地面。

虫卵铺满视野,那一块隆起的小丘样的东西便格外明显,年年飞近一些,又觉得反胃了。

难以计数的胖胖的软软的毛毛虫,正在互相吞吃,果冻般半透明的身体被咬破,噗嗤一声爆出一滩牛奶样的血液,又被近旁的毛毛虫吮吸干净,紧接着这只大快朵颐的虫子也成了粮食,被另一只体型略大的同类咬破吸干。

年年头皮发麻,张弓便射,冰蓝色的魔法箭落入那几十只已然膨胀到手臂粗细的虫子堆里,冻出了几条直挺挺的白色冰棒,又迅速被一口口地啃吃干净。

而在那几十条虫子扭动胀大之时,年年还看到了被它们紧紧裹住的一片红色铜板,和上面被啃食灼烧的痕迹。

少林寺的和尚们还在虫卵大潮里浮沉挣扎,年年只觉得遍体生寒。

一旦这些虫卵全部孵化,那最后喂养出来的东西,该不会是要吃人的吧??

第三四六章 举手之劳

年年的这一念头刚起,虫卵汇聚的海潮中突然掀起一圈巨浪,两个魁梧的和尚背靠背站着,同时向外拍出一掌,在身周清出一片空地。

两人迅速移动,掌风接连不断地扫过,被轰飞的虫卵越来越多,聚到两人身侧的幸存者也越来越多。

人多势众的根本原因在于,人一多,胆子就大了,做事也可以不用脑子了。

那些普通弟子也开始配合着这两位师兄的行动,手里的棍棒像扫地一样挥出,脚踩刀碾,大开杀戒,一边看着依然无边无际般的虫卵露出一点惊惧,一边安心低头跟在这十来位师兄弟的身边移动。

人影一闪,兔起鹘落,那位老和尚已经站在了这些弟子身前,宽大僧袍如鼓风般涨起,轻轻一喝,四周五六米范围的虫卵便被震飞。

年年看得尽兴,目光随着那片沿抛物线落下的虫卵看去,脸色一变,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飞到那老和尚头顶,呼喊道:“快住手,这东西不能杀!”

两道掌风正对着她的脑门轰来,那老和尚也拿眼一瞪,十指轮弹,手指的残影舞出了一朵盛开的花。

年年气急败坏地哇哇直叫,迅速升高飞离,扯着嗓子吼出一句:“一帮白/痴!”

被拍飞震飞的那些虫卵落地即碎,飞溅而出的斑点血迹像是落入沸腾的油锅里的一滴水,如潮的虫卵立刻噼里啪啦地炸开,无声的,寂静的,扭动着,痉挛着,啃咬着,吞食着,将那一双双芝麻样的黑色眼睛对准了近旁的每一个活物。

比如,那些仍旧在虫潮挣扎惊叫的和尚。

惊叫变成了惨叫,那最先开口的人胡乱地拍打着自己的全身,疯狂地撕扯着身上的布料,却无法阻止那些白色小蛇软绵绵滑溜溜地紧贴上他的皮肤,一口口咬破表皮,吸走血肉,用细刺般的尖牙摩擦着骨头。

惨叫一声又一声,那老和尚急忙向最近的那个弟子赶去,内力汇聚,一指点去,指风吹落了在那人身上肆虐的白虫,浑身血洞的弟子委顿在地,气息微弱地看着自己的师叔祖,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老和尚正待仔细查看,突觉不妙,头向后一仰,堪堪闭过了那一条从这弟子嘴里弹射而出的白虫,低头再看时,这弟子已经圆睁着双目没了呼吸,微张的口中黑洞洞血糊糊,竟是连舌头牙齿都没了。

扶起这弟子软塌塌的尸体,看着四周那些互相吞食的虫群,老和尚不由胆寒。

从惊闻惨叫,到他赶至此处,不过须臾之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被这些东西吃空了!

他想到刚才那个小贼的警告,不由抬头去找她的身影,却看到那个毁掉石塔的罪魁祸首正一手拉着一个略有些僵硬的僧人,从地面猛冲而起,一个抛物线运动,扑通落到了不远处的屋顶上。

尽管是在此处守塔,这些和尚也是要有正常的食宿的,便绕着石塔建了一圈瓦房,也零星栽了几棵树。

此时,已经有近十名弟子被安置在了树杈上和屋顶上,瑟瑟发抖地搓着手,惊魂未定地喘着气。

老和尚也不再多想,回身把跟着自己的弟子揪住,一个个抛上最近的房顶,那两个掌法卓绝的弟子也有样学样,扔出几个师弟后,便要急急去寻另一个惨叫的弟子。

“回来!”老和尚沉声喝道。

两人立时止步,略一思索后,也咬牙点了头,红着眼睛转而去救近旁那些活着的弟子。

先救活着的人,能救多少是多少。

年年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她并不是十分关心这些和尚的生死,但这种惨烈的死法也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而她也不是计较这种举手之劳的人。

毕竟她的飞行技能是斗篷自带的,花费的既不是她的力气,也不是她的法力。

几升几落,年年的捞人行动也愈发顺利,看到她时,那些和尚也少了不少敌意,至少不需要她先把人冻住再拖出来。

年年捞人,老和尚那三个扔人,其余身手尚可运气尚佳的和尚自己寻了机会,也翻上了屋顶,抖开黏在身上的虫子虫卵,看着那些被淹没的同门默然无语。

年年在虫群之上盘旋了几圈,小心地避开了绕着中央铜门的那几条水桶粗细、扭打在一起的虫子——这已经可以称得上是某种巨蟒了,再也没有找到值得一救的幸存者。

那老和尚不愿放弃,拉起个奄奄一息的弟子,双手托着施展轻功,将人放在屋顶上。

“没用的,就剩个壳子了,救不活了。”年年飞过来,看到这老头又抱住了一个人,开口劝道。

那老和尚充耳不闻,挥袖震开四周的虫群,抱起人跳上了屋顶。

“我说,我可是看到那些虫子穿过雾气跌进四时谷其他地方了,你真的打算继续耽误时间嘛?”

年年有些焦急,绕着他飞上飞下,看起来倒比他更忧心这四时谷的状况。

那老和尚这才停步,微叹了一口气,抬手结印,声如洪钟:“封岓之塔被毁,情势危急,速来!”

这声音虽是自耳边响起,听起来又像是从天边传来,又像是撞在四面透明的墙壁上,回音震荡不绝。

“不是吧,你竟然一直没叫援助?”年年诧异地看着他。她还以为自己刚一冒头的时候,这老和尚就该叫人来帮忙的。

“不必。”那老和尚淡淡答道,神色倨傲。

年年指了指那座石塔原本所在的位置,老和尚一噎,扭过头去照看自己的弟子。

几秒后,看到“速来”速至的那几个援助,年年捂脸,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笑眯眯地向那几个人打招呼。

都是熟人,也都是她绝对打不过的人。

墨家的巨子孟胜,神农谷的苻枫仙子,云笈剑宗的玄虚子和太徽仙君,玉皇书院的那个抚琴仙人——是岁的师父,名空山。

几人并没有看见向他们殷切招手的年年,全都被眼前所见的景象吓了一跳,一眼扫过,找到求援的老和尚,齐齐围了上来。

不幸降落在虫群里的孟胜跳上屋顶,年年咧着嘴哈喽了一下,同时不由后退了几步。

这人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眼皮一翻,跟要夹死人一样,瞪着年年,目露凶光,狰狞可怖。

“哼!”

情势确实紧急,孟胜收敛了杀意,也转过身去向老和尚询问此间事由。

年年摸摸鼻子,听到那老和尚对她的指控,大大方方地迎上了那几位神仙灼灼锐利的审视目光。

“我承认,那塔是被我打坏的,但我绝对不知道这塔里还有这些东西,我发誓!”年年坦然以对。

“而且我最开始也提醒过他不要杀那些虫子,他还带人打我,就这样我也帮忙救了不少人,不信你问他?”年年一指老和尚,撅着嘴有点委屈。

“恒善大师?”几人向老和尚求证,苻枫仙子还淡淡加了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

恒善大师几不可查地点了头,看起来就跟哆嗦了一下似的。

“那你又是——”

“追责的事情回头再说,先考虑一下怎么解决这些东西吧。”太徽仙君打断了玄虚子的质问,嫌恶地看着在底下翻滚涌动的虫群,踩上了飞剑。

“先把这里封闭,不能再让更多的虫子进入四时谷的其他地方了。”苻枫仙子当机立断。

其余几人点头,便打算各自散开,却又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年年。年年正努力缩小存在感,抱着膝盖坐好,对上几人猜忌警惕的目光,一脸无辜地抬起胳膊,加了个油。

苻枫仙子抿嘴笑了笑,率先离开,踏着一片碧绿如玉的叶子飘到了东侧的半空中。

太徽仙君也拉着玄虚子御剑飞走,孟胜吐出一口浊气,掣着刀光闪出,年年反应迅速地低下头,避免了被这刀芒削掉一层头皮的惨剧。

年年莫名其妙地目送孟大侠离开,一扭头看到了那位抱琴负剑的空山仙人,避开他打量自己的目光,缩了缩脖子。

“你那位道侣,今日强闯出城,偷袭杀害了两个毫无防备的墨家弟子,孟胜已经决定将他逐出师门。”空山仙人摇摇头,飘然而去。

年年愣在原地,双手从膝盖上滑落。

最后半句话像是一柄铁锤,瞬间砸落了她的心情和思绪,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声在她脑海里回响,混淆了外界的所有声音,只余下“祁有枫”三个字清晰可闻。

年年猛地站起身,直飞冲天,向着那几条虫化的白色巨蟒流星般坠下。

她要砸开那扇门。

第三四七章 仪式(新年快乐!)

地下水道。

看似要去帮助西米尔的尼克几步后没了身影,下一瞬却出现在那道被他们无视了许久的铜门前,背对众人,抱着手臂上下打量。

“可恶的七十级。”海德嘟囔。

刚提起戒备的三个修士也满脸讶色,立刻掉转了攻击的方向,西米尔借机撤去水银防御,却正好被猛冲过来的摩根夫人顶飞,与挂在这只大老鼠身上的其他人一起掉到了尼克身边,落地时还被微风轻轻地托了一下。

青色的剑雨落下,反应不及的西米尔被约翰和双胞胎扯过,放在了这一堆人的正前方,双臂也被摆成了一个十分有仪式感的姿势。西米尔头晕眼花地拎起了右手的骨杖,水银滴落、流动、膨胀,在众人头顶铺出一片透明的银色天空,剑光没入,如万点闪烁的繁星。

“竟然没设置成自动防御,你还是挺老实的嘛!”双胞胎拍了拍西米尔的肩膀,抬手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西米尔转过身,捏着骨杖,一瞬间想拿它当棒球棍用。

“赶紧来开门,不要耽误时间,速战速决。”尼克有些不耐烦。西米尔沉了沉气,路过摩根夫人时脚步一顿,收回目光,顿感欣慰。

祁有枫竟然是被绑在这老鼠的尾巴上带过来,一声不吭,似乎是被人打晕或者迷昏了。

走到铜门前,西米尔把骨杖立在身前,念了几个奇怪的音节,骨杖杖头那两个紧握的拳骨微微扭转,一根细长的手指伸出,锥子般的指尖沿着两扇铜门间的细缝划下。

铜门豁然洞开,无声无息,西米尔听到有人低声遗憾这伸出的竟然不是中指,一时语塞,也懒得招呼身后这些神经病,率先踏入铜门之中。

待得圣诞小丑佣兵团全员连人带鼠都走进门的时候,西米尔伫足回首,一滴水银从即将关闭的门缝里弹出,飞落到他手里,变成了一颗银色小球。

黑暗在一瞬间降临,光明在另一个瞬间到来,日升月落般,一层黑色雾光在地面翻滚,在头顶汇聚成两个漂浮的球体:金色的太阳和银色的月亮。

天穹般的拱顶上,一大一小两个半圆拼接在一起,中央是个共七层的同心圆,每层之中都布满了各种符号和谜语。

谜语似乎是由某种古老的文字写成的,在场的人奇异地发现自己竟然能看懂一些,但还未等这些文字的含义在脑海里清晰起来,字母重新排列组合,又变成了新的谜题。

拱顶被这层层的圆铺满,中心那一点仿佛有无限远,四周又仿佛有无限宽。拱顶向下合拢,四面墙壁上画着各种含义不明却又富含隐喻的图画:

狮子和凤凰、牡鹿与雄鹰、双头的人、三头的龙、衔尾的蜥蜴、被肢解的人在锅里复原、溺死在河中的国王、红白黑三色三只鸽子在细颈宽肚的蒸馏瓶里搏斗、玩耍的儿童、洗衣的妇女和被红色太阳照耀的红色的人。

图案在脚下汇聚,被一棵繁茂大树的枝叶托举,树冠在脚下,树干在四周,树根却在天上,树冠的中心是一顶金光闪闪的王冕。

如此繁杂的图案,如此缤纷的色彩,最终落在每个人眼里的,却无非是黑、白、黄、红四色,调和并突出了这四种色彩的关键,似乎是一面上接日月、下临王冕的镜子。

而一件很明显的事情则是,这里并没有什么通道。

迪昂又去查看了一下祁有枫的状态,再次确认了这人的眩晕状态,便饶有兴致地研究起了这些写满了炼金术的绘画作品。

“你们”

西米尔却不免意外,看着悠然沐浴在穹顶日月光辉下的圣诞小丑,预备了很久的辩解草稿就这么梗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直接说重点,接下来做什么。”尼克径直走到那面镜子之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理了理头发。

“穿过镜子,就可以了。”西米尔干巴巴地答道,一点也没有此地主人的从容。

“这还行,我还以为要把我们放在棺材里呢。”尼克转过身,圣诞小丑佣兵团的所有人已经集合在他面前。

“最后确认一遍,有没有改主意的?”尼克例行公事般地询问了一句,也得到了逢场作戏一般整齐的“没有”。

尼克站在原地不动,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以他为首,散乱在他四周,仿佛以不同轨道绕着太阳旋转的卫星。

太阳看到那一颗彷徨流浪的脏雪球,向它大度地点了点头。

“祭司大人,请开始吧。”

炼金术里有个名词叫做仪式性死亡,也是设定上加入真神圣殿的必需步骤。

早些时候在北台城里,最先发现年年失踪的人是尼克,最快猜到她的去向的人也是尼克。

克拉夫特曾经听年年讲故事一般介绍过地下水道和铜门的存在,此刻将这两扇门和年年的情况联系起来,尼克察觉出了这两扇门的玄机。

所有人——包括年年自己都坚信,北台城里这座被人严密看守的铜门才是关键,但既然选择有二,可能性便会因此递增。

尼克带人找到西米尔后,西米尔又坦诚地交代了进入四时谷寻找年年的方法——从另一扇门进去,圣诞小丑佣兵团的成员便心照不宣地在私下达成了一个共识。

不管这是附加条件也好,必需步骤也好,他们对这个似乎更偏向黑暗的阵营也有足够的兴趣,因此更加不介意在雪山深处参加一个古怪的宗教仪式样的活动。

摩根夫人趴在地上,爪子对着画在墙上的鸽子挠了挠,豆子大小的眼睛滴溜溜的,突然弓着背一窜,立着身子在墙边乱转,试图去捉那只跳来跳去的鸽子。

祁有枫被它摔到地上,从迷雾般的目眩神迷中清醒之时,就看到了一个既神圣又诡异的场景:

日月当空,有人庄严低语,他的外袍被染上了一层混杂着紫红色的墨蓝,手持的骨杖仿若镀了一层金。一线金光,在空中折射出一个端正的六芒星,内里隐隐藏着一黑一白两个倒立重叠的三角形。

高矮不一的人排着队前进,祁有枫看不到他们的脸,只能从他们从容的脚步和仪态中看出这些人清醒的神智。

他们排着队即将穿过的,是一面镜子,一面明亮异常却映照不出任何图像的镜子。

站在镜子前,这些人是黑色的;走到镜子里,这些人是白色的;从镜子里消失时,这些人仿佛变成了红色的影子、赤色的迷雾,从镜子背后升起,飞到了头顶的日月之间。

祁有枫低头闭了一会儿眼睛,从系统界面查看到好友列表,才确定自己只是在游戏世界,而不是陷入某种梦境异界。

等到最后一位高大的精灵也消失在了镜子的那一端,祁有枫终于站了起来,对眼前所见的迷惑和惊异,对自己所遭待遇的不满和忿然,还有那许多的焦急和挂念,全数被默默观察他的西米尔收入眼帘。

“这是在门里?通道呢?年年呢?那是通道?”祁有枫四下打量,快步向那面镜子走去,却只撞到了坚冰样的镜面。

“不完全算是通道,只不过既然这个祭坛被启动了,另一个应该已经变成了一处普通的石窟洞穴,我们出去以后就能看到了。”西米尔说着,向上指了指头顶。

四时谷里的那个祭坛因受到保护,是不可能被什么结界彻底封死的,退化成石窟洞穴的另一扇门就成了结界底部的一个破洞,可以随意进出。

祁有枫立刻转身要走。

“出口在另一边。”西米尔好心提醒,指着那面镜子道。

“让我过去。”祁有枫不假思索地要求道。

“这可不仅仅是走过去的问题。”西米尔耐心地讲解,不过几句就被打断。

“怎么都行,让我过去!”祁有枫耐性殆尽,握住了刀柄。

“……行吧,反正对你来说也是个好事,只不过我可不管售后服务。”西米尔不再啰嗦,让祁有枫站好,袖口抖出簌簌细砂,在他脚下画着炼金法阵。

“以我的阅历看来,你之前闯出城的事情恐怕有些严重了,很大概率会被逐出师门。”

“嗯,”祁有枫叹气,有些懊恼,“又要让她烦心了。”

“你真的这么爱她?”西米尔好奇地问,抬头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与你无关。”祁有枫收敛神色,冷淡地看着西米尔。

西米尔也不生气,继续之前的话题:“玩家既然可以选择和拜入师门,自然也能被逐出乃至背叛师门,这都是游戏规则之下的合理展开。”

“失去师门庇佑,自然是艰难了一些,但也会有其他的可能性发生。”

“比如被你这个真神圣殿招降?”祁有枫此时也大致理清了思路,相讥道。

“总比卡着等级、被师门追杀、惶惶不可终日要强吧?”西米尔又补充,“你总不能一直受年年的庇护,虽然我想她不会介意。”

祁有枫没再说话,周身的排斥和抗拒消散,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了下来。

只是,他还是不甘心就这么被西米尔牵着鼻子走。

“你这个阵营到底有多不堪,还要你一个个坑蒙拐骗地算计玩家加入。”祁有枫轻挑地道。

“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被我亲自算计的荣幸。”西米尔袖子一甩,法阵绘成。

“准备进去吧,然后你就可以去找你的小情人团聚了。”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觉一阵站立不稳,穹顶上悬着的日月被某种东西撞得一晃,眼前的镜子也开始颤动,镜面如水荡漾。

两人同时把目光对准了那面镜子。

准确地说,是镜子的另一面。

第三四八章 虫化蟒,蛟化龙

四时谷。

当年年飞到空中,向着那道铜门坠去的时候,她是真的坠落了。

飘浮在西侧空中的太徽仙君收回目光,没再理会那个被她一记定身法击中、被石化的异族少女,转身抬手,做五岳印指决,口中念念有词,面前这团通往凝金阁的雾气逐渐缩小浅淡。

还好这定身法是连声音一同定住的,她也不必担心被什么怪声怪叫搅得心烦。

虫化的几条白色巨蟒也不再扭打撕咬,而是直起滑腻无鳞的身子,嘶嘶作响地吐着信子,盯住了即将坠入它们口中的年年,长长的尾巴拍打着地面,仿若年年不久前才听到的鼓声。

年年并没有来得及思考自己是否会想玩家一样复活,还是会像普通npc一样死去的问题,只是想到了祁有枫会不会又做出什么冲动的傻事,狠狠地骂了自己一句傻瓜。

不久之前,松青对她的评价——鲁莽和愚蠢——还真是一点也不错。

她这么一个可疑人物,那几位各门派的大佬怎么可能不防备她的一举一动?

黑暗比狰狞的蛇口尖牙更快到来,只是这黑暗还透着橘红色的光,还有着干燥清醇的气味,闻起来像是刚刚从盛夏走来的秋季,有些爽朗,有些萧瑟,尚不至于腐/败和死寂。

这是一种年年十分熟悉的味道和感觉,她瞬间就安心了。

睁开眼睛,年年并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翡瑟斯森林和精灵族部落,而是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裙的女子背影,她也能开口说话了。

待到苻枫仙子与其他人一起封闭住这一处空间通往四时谷其余各处的出入口,转过身来,看到的就是坐在枫叶上的年年这个恬淡温馨的笑容,与其说是在感激她的救命之恩,倒更像是个眷恋故乡的孩子。

“别怪她,太徽仙君行事相来果决,你对她来说,毕竟只是个干了坏事来历不明的陌生人。”

苻枫仙子踩着脚下的另一片枫叶飘到她身侧,从袖中取出一个布满红色裂纹的瓷瓶,撕开瓶口封条,向脚下的虫群倾洒。

“嗯。”年年随口应着,目光随着其中一滴清亮透明的液体落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抬头看向她。

苻枫仙子也蹙着眉,仔细检查了一下手里的瓶子,抬手在瓶口处摆了摆,似乎是在辨别它的气味。

“这虫子很能吃的样子,胃口还真不错。”年年微叹。看苻枫仙子这反应,她那小瓷瓶里大概是某种毒液,却意外地失去了作用。

“那我就没什么能做的了。”苻枫仙子又试了另几种强力的毒液毒粉,落到虫群里都没有效果。

某种腐蚀性极强的药液倒是取得了喜人的成效,可惜被融化而成的一大滩白色液体迅速被其他蚯蚓般的虫子舔舐干净,也让这些虫子从蚯蚓长成了细蛇,摇摇摆摆地对着天上的两人吐信子。

“我猜它们是想说多谢款待。”年年想笑,又觉得不太严肃,低头轻咳了一声。

“我猜也是。”苻枫仙子懒懒地回道,取出一个花篮,在年年哭笑不得的目光中向虫群撒起了干草,“总不能两手空空地站着,最起码看起来我还是很忙的。”

因为其他人都很忙。

少林寺的恒善大师在屋顶上照看自家受伤的弟子,还从近旁几棵大树的枝杈上接回了那些被年年挂上去的弟子。

孟胜一刀挥出,气浪翻滚,震碎了无数的虫卵和白虫,但他脚下依然是白茫茫的一片,这些新鲜肉食也吸引着更多的虫群——此时用蛇群形容更恰当——前仆后继地撞到他的刀口上,并渐渐地推进了阵地,一点点将刀芒逼退。

玉皇书院的空山仙人以琴音做武器,与孟胜的刀风异曲同工,效果也如出一辙,只是在为虫群的互相吞噬提供一顿丰盛的自助餐,加快了它们成长的速度。

云笈剑宗的玄虚子刚甩了几阵剑雨,就被太徽仙君嫌弃地抬脚踢到一遍,脚踩荧惑星位,请下一尊火神祝融的虚像,火神吐息,熊熊烈火点燃了半边天,年年都怀疑这把火会不会把这个结界空间烧穿。

年年从枫叶上爬起来,垫着脚尖与苻枫仙子一起注视着太徽仙君身前那一片声势浩大的火光。

十息之后,火神虚像化成点点荧光,消散在太徽仙君头顶。太徽仙君面色有些苍白,微微喘着气,哪怕是她,这样长时间地请下一尊投影了七成火神神力的虚像,也是要消耗大量精力和心神的。

封岓之塔所在的中央之地并不大,此时将近一半的地面被烈火吞噬,孟胜和空山仙人也停了手,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葬身火海的或虫或蛇的东西。

火海并没有持续多久,几人对着那一片焦土才长出了一口气,就被从焦土下钻出的密密麻麻的虫群捏住了胸腔,饶是他们见多识广,此时也难免惊骇。

那层焦土确实是被烈火烧焦的虫子,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浓盛的油腻肉香便可说明一切,而那些钻到同伴尸体下的虫群也确实毫发无伤,此时正享受着从天而降的烧烤大餐,纷纷埋头啃吃。

那几条缠绕着铜门的白色巨蟒也扭动着身体蜿蜒爬来,腹部的鳞片呼吸般一翕一张,闭合间卷入无数的虫蛇,如水桶的腰身像是吹气球一样鼓胀变粗,头顶上鼓起一只直角,身前探出一对利爪。

“我绝对不想承认这东西是蛟。”茯枫仙子摇摇头,停止了围观撒花的动作。

“看起来似乎不太揍得动啊。”年年点评着那边四人的攻击,最起码那几条据说叫做蛟的东西依然飞速膨胀着。

“之前那座石塔也是任谁都揍不动的。”茯枫仙子终于问出了口,“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年年早有心理准备,倒是茯枫仙子这副万不得已才开口的样子让她十分意外。

“别误会,我只是缺乏打探套取别人事务的好奇心和耐心,”茯枫仙子解释道,“而且你也不像是精于谋算的奸猾之人,绕弯子的话估计你也不爱听,我就直接问了。”

年年无奈苦笑。这算不算是另一种评价她鲁莽愚蠢的方式?

“其实我是被别人送进来的,”年年诚实坦白,“就是那位被云笈剑宗监管的黑袍人西米尔。”

“嗯,我会告知其他人的。”茯枫仙子点头,也不表示是否相信年年,等待下文。

“那座塔是被这两种箭射中后变成这样的,”年年递过一红一白两支箭,看到茯枫仙子在用手指碰到箭身时,眼中有一霎而过的厌恶,应该是这两支箭蕴含的气息让她不喜。

“既然如此,”茯枫仙子推回年年的手,“还是继续辛苦你解决吧。”

“嗯?”年年很快猜到了她的意思,“万一它们又变成了一堆虫子了呢?而且我这箭的数量不多,解决不了这么多的虫子。”

“没事,能解决最后那一只就好了。”

茯枫仙子笑笑,迎上了向她们所在位置飞来的其余四人,回头对年年眨眨眼,肃然说道:

“否则的话,我们就只好把你关在这里面了,毕竟这也算是你的过错。”

年年还未开口,太徽仙君点头,看向她:“你最好有办法解决自己惹下的祸事,否则等到这里只剩下最后一条蛟龙的时候,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

“蛟龙?”茯枫仙子似是不敢相信,“你确定?”

“八九不离十,最后一爪变两爪,单角变双角,化蛟为龙也是有可能的。”空山仙人略有愁容。

“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玄虚子突然开口,看向年年。

“我也不知道。”年年被他一瞪,不由缩了缩脖子,脱口而出。

“哼!”玄虚子明显不信,抬手在年年背上猛地一拍,年年费力地伸手去摸,却什么都没摸到。

“我种了枚雷符在你体内,你若是有什么异动——”

“你现在弄死我算了。”年年无赖地往后一躺,正对上孟胜低头打量她的眼神,撇撇嘴,“你又打算用什么妙招弄死我?”

“中间那道铜门,是与城外地下水道的铜门相通的吧?”

年年闭上眼睛,不理他。

“否则那个孽障就不会强闯出城,你刚才也不会冲向铜门,他想进来找你,你想出去找他。”

年年的嘴唇动了动,依然没说话。

孟胜呵呵一声,说道:

“现在那道门不见了,就不知是哪里的问题了。”

第三四九章 降神

听到孟胜的话,年年睁开眼睛,突然攥紧的拳头因掐入掌心的指尖而有些微刺痛,也让她冷静了一秒钟。

年年坐起身,对孟胜笑了笑,扭头去看太徽仙君:“这位仙女姐姐,你最近有没有跟北台城那边云笈剑宗的丹房联系过?”

“没有,怎么?”太徽仙君对外丹之术不感兴趣,与纯阳子这位埋头炼丹的同门也没有太多私交,这时候被年年问起来,她才想到纯阳子似乎还被拜托过什么事。

“你们不妨问问,那位被监管的炼金术师西米尔还在不在北台城里。”

“如果这城里上下,真有一个人打算对这里、这扇门、这个通道做些什么的话,那一定是西米尔,不是我。”年年诚恳地道。

“或许他的确打算做什么,但实际上做了什么的人,还是你。”太徽仙君不为所动,抬手一指。

再次被定身的年年怒目而视。

她正打算起身说话,腰还没直起来,嘴巴也才张开,这位仙女姐姐定格的时机太讨厌了!而且,那边那个男的不是都拍了个雷符给自己了吗?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我需要各位协助,一次性把这些怪东西灭杀干净,不能给它们互相吞噬继续成长的机会。”太徽仙君转身面向另几人,说道。

“我对攻击不在行,”茯枫仙子把年年的四肢躯干摆正,让她舒服一点躺在了枫叶上,自己又飘远了一些,“我去帮恒善大师把他的弟子安顿一下。”

这是陈述,并不是征求意见,其余四人也没有资格去命令神农谷的这位茯枫仙子做什么——她的辈分其实比在场的所有人都高。

孟胜低头扫了一眼年年,年年早已作熟睡状,只是双眼虽然紧闭,眼皮下乱转的眼珠也暴露了她的焦急。

“孟胜,空山,等等要辛苦一下二位了。”

他收回目光,颔首看向说话的太徽仙君。

几息之后,苻枫仙子把少林寺的和尚都转移到了自己带来的仙舟上,让仙舟高高地飘在空中,以免妨碍太徽仙君等人施法,让他们放不开手脚。

孟胜、空山仙人和玄虚子分立三方,将太徽仙君护在正中。

孟胜以刀入道,不懂什么仙术,此时也不需什么准备工作。玄虚子掐着剑诀,口中念念有词,头顶的光剑分了又分,不多时便布满了半边的天空。空山仙人淡然地弹着琴曲,负在背后的三尺青锋嗡嗡作响,像是渐渐按耐不住嗜血杀戮的欲望。

太徽仙君踏了一遍完整的诸天星斗阵,手中朱砂笔配合着步法,画出数十道符箓,一道道隐入她的眉心、胸口、丹田等处,浑身上下都透着烈阳般的金光,衣袖翻飞,青丝乱舞,几如神女下凡。

苻枫仙子飘回那片枫叶前,看着上面被缚妖锁捆住陷入昏睡的年年,一时也颇为无奈。这丫头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现在四时谷里,又撼动了他们这些修士束手无策的石塔,果然是太过可疑了,她也不好说情,只看看能不能保全一下这位的性命吧。

苻枫仙子在此之前并不认识年年,只是某一日得到了一些有趣的药叶子,似乎是附近牧民用土法炮制的,用料相对简单,治愈外伤的药效卓绝,只是过程有些繁复,失败率也高,才让这种药叶子成了等闲人家负担不起的贵重药材。

苻枫仙子对这些药叶子很感兴趣,尤其是它们的炮制过程。她近几日都在尝试精简程序,细化步骤,降低一下制药成本,也算是为当地百姓做些实际有效的好事。

而且这种炮制之法似乎也能用于其他药物身上,炮制出的干药叶储存和携带起来都很方便,或许能在华夏境内推广也说不定。

苻枫仙子特意打问了一下这些药叶子是从哪里来的,便从此记住了这北台城里有个叫做年年的精灵族小姑娘。

虽然说不上多么感激,再加上看不惯那几个和尚肆意毁坏草木的行事,苻枫仙子便庇护了逃入半枫荷药圃的年年。

反正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而且,这年年既然能避开降魔殿的那个入口偷溜进来,或许也能避人耳目地偷溜出去?

刚刚听闻孟胜两人抓了些牧民来做试验品的苻枫仙子,抱着这样的心态,特意引年年去看那小院里的情况。

之后的事情与她的预期有些出入。那些牧民原来不光是为了查明异化真相的试验品,还将会是送去给人观赏的活体证据,那么就算是今日放走了一些,明日孟胜他们还会再抓一些,无需经她的手,直接转交给朝廷官员将领。

心情有些不好,苻枫仙子便没有唤年年出来,也对她偷溜进四时谷的事情没了兴趣。

直到镇守封岓之塔的恒善大师向谷中四处求援,苻枫仙子赶到,再听了听这里发生的事情,才知道年年进谷的目标为何,心惊之余也不免有些宽慰,宽慰于她没有把那些无辜的牧民拉下水,来制造混乱掩人耳目,也宽慰于她选择救下那些和尚,而不是趁机躲进四时谷的其他地方,只把这处烂摊子留给别人解决。

只不过这种大摇大摆走进来闯塔的行事这小姑娘是不是也太憨了一点?

苻枫仙子推着枫叶飞到太徽仙君等人所在的方寸之地,以免他们之中有人一时兴起,把这小姑娘连带着弄死。

太徽仙君等人已经准备完毕,蓄势待发,也没有对苻枫仙子的这个行为多做评论,看到那艘载着少林弟子的仙舟已经上升到了这处空间的天空尽头,便一齐低头向下望去。

没有了他们的干涉,脚下的虫群几乎消失不见,虫化的细蛇也少了很多,却多了五六条渐已成型的白蛟,仍在各自吞噬蛇群壮大自身,哪怕是迎面碰到另一条白蛟,也只是威胁似的扬扬脑袋,便擦身而过,可能是想储备些力气留给最后的战场。

这一眼看去就知道事态紧急,孟胜、空山和玄虚子三人立刻向三个方向踏出一步,在空中积聚已久的剑影如雨落下,刀芒龙卷同时咆哮而出,激昂的琴音杀气腾腾,背上所负的剑也已出鞘,须臾间化作万点繁星,划过天际。

整个地面都被轰低了三寸,包括那八条白蛟在内的所有细蛇巨蟒也全被切成了碎片。

太徽仙君看到那几条白蛟犹自在吞吃咀嚼的大嘴,闭眼厉声一喝,隐在体内的四十九道朱砂符同时爆体而出,金光大盛,身形陡然拔高数丈,一头青丝变成了赤发,原本有些娇柔的女子面庞也多了几分男子特有的刚毅和棱角,却不显得怪异丑陋,只有一种雌雄莫辨的威仪和俊美。

双眸缓缓睁开,眸色如火,赤发飞扬,炎炎毒燎在祂脚下升腾,熊熊虐焰随祂的目光落下。被祂的眼神一扫,孟胜几人同时生出一种下跪拜倒的冲动,强定心神,却也不免冷汗直流,心惊胆颤。

他们面对的,是一尊真正的神明。

降神之术,云笈剑宗下,洞神真武境的终极道术。

引真神附体,降九天之力。

太徽仙君此时引来的,便是火神祝融。

第三五零章 不该烧的东西不能烧

四时谷中央之地很小,火神祝融似是对一处鸡子大小的天地十分不满,双手抱在胸前,眉头紧蹙。

自祂出现的那一瞬起,便不断有大片大片的火焰随着祂的呼吸掉落,团团燃烧,似秋日的牡丹花田般铺满大地,把那些残断扭曲的爬虫肉块尽数掩埋在层层盛开的金红色花瓣之下。

祝融看向东,东边的结界边缘便腾起一条火龙,祂看向西,西侧的天边便落下一群赤枭,火龙游弋,赤枭逡巡,被封闭的这处空间顿时逼仄起来,炙热的气浪滚滚翻涌,让人口干舌燥,衣角焦黑,发丝卷曲,胸腔里像是被塞进了一个不断膨胀的火炉,随时都会窒息。

孟胜、玄虚子、空山和苻枫仙子四人低着头,谦恭地、慎畏地缓缓退下,既不敢触碰火神的目光,也不敢将头顶越过祂的脚尖。

苻枫仙子没有忘了轻轻推走年年所在的那片枫叶。叶子的边缘早已被火焰燎得枯黄,碎片簌簌脱落,苻枫仙子却也只能心惊胆颤地看着脚下的火海,替年年祈祷一份好运。

其他人则是心惊胆颤地用眼角余光看着远处,那四面越来越薄弱的结界护壁。

火神祝融微仰了仰头,看到了悬在祂头顶的仙舟,手指一动,仙舟从天空划落,像个着火的煤球一样砸在了地上。

四人脚步一顿,冷汗湿了衣衫,又立刻被气浪蒸干,留在皮肤上的依然是让人畏惧的炙热。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四人却觉得有十个时辰那般漫长。

火神祝融最后把兴趣放在了天上,用手指有节奏地敲着臂弯,几十把火焰长枪直冲天顶,接连不断地与厚实坚固的结界护壁相撞,将天空钻出一个巨大的空洞。

看到空洞之外棕黑的岩石土层,祝融冷哼一声,盘旋在祂脚边的火龙和赤枭齐齐延颈嘶鸣,化作两柄红色的长枪,一前一后地直直飞向那个空洞,终于将北台城上真正的阳光送入了这处地下的结界空间之中。

祝融满意地一点头,金色虚影从太徽仙君身上升腾而起,化作一道流星飞入了那一线阳光之中。

送走了脾气暴躁的火神,太徽仙君双膝一弯,半伏着身子微微喘气,仍有几缕火苗从她口鼻眼耳处溢出,呼吸间又尽数消散在了身侧。

玄虚子几人这时才敢抬头,看着被捅下来的那一小块金灿灿的阳光,一时俱是哑口无言。

玄虚子定了定神,踏着宝剑闪到太徽仙君身边,动作轻柔地扶起她,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心有余悸地开口:“师叔,下次请个脾气好一点的真神吧。”

太徽仙君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火星迸现,又烧焦了几缕玄虚子的头发。玄虚子并指一削,把那些散发着焦臭的头发一并剪去,免得被太徽仙君嫌弃。

苻枫仙子看了看仍然昏迷不醒的年年,四下一望。

随着火神的离去,所有的火焰也被祂带走,只留下一片熔岩赤泽——这结界的底部应该也被烧穿了。

苻枫仙子找到了那块陷在熔岩之中的黝黑“煤球”,急急俯冲而下,又被地面蒸腾的热浪逼得一个倒退,咬着嘴唇,一寸寸地试探着下降,眼眶几次湿润又干涩。

孟胜和空山也跟在了苻枫仙子身后,一言不发,护住了那个已然忘记保护自己的水绿色身影。

他们暂时不想去细细分析这是谁的错,只觉得天意弄人,神意莫测,心中长嗟一声而已。

“师叔”玄虚子低头,看着太徽仙君疲惫的神色,终是什么也没说。

“小玄玄,”太徽仙君虽然微眯着眼睛,也察觉到了玄虚子这份欲言又止,美目一扬,“说话做事之前多动脑,你看这结界四壁可是有事?那个小妖精可是有事?”

玄虚子还没想明白这话的意思,耳边突然传来一声惊喜的低呼,随即便是一声羞恼的尖叫,还混杂着不少男子慌张的叫嚷。

玄虚子才一扭头,就看到苻枫仙子仿若会瞬移一样回到近旁半空,低头查看那个精灵族小姑娘的情况,脸颊绯红一片,手指也有点抖。

他这才低头,也不免失笑,搂着小师叔的手臂紧了紧,笑意温柔。

那黑煤球已经层层剥落,露出了里面完好无损的仙舟和那些白花花缩成一团的和尚——这些人的衣服似乎都被烧没了,却不见什么水泡烧伤,浑身上下光溜溜的,一根毛都看不见。

“师叔,”玄虚子默念着非礼勿视,低头认真地道,“下次还是请个没有恶趣味的正常神吧。”

此间事了,苻枫仙子远远地躲到天边,修复有些薄弱的结界护壁,孟胜和空山仙人也拿这一船的光头裸男没什么办法,干脆从头顶被捅穿的破洞出去,对正上方降魔殿里惊魂未定的无辜群众大致解释了几句,又从各门派的弟子那里征用了一些换洗衣服,顶着这些人古怪不解的目光,一人抱着一大团长衫短袍,迅速落回四时谷里。

孟胜还好些,只是向来纤尘不染清风明月的空山仙人也成了这副二手破衣贩子的模样,着实让人侧目。

这两人还带回了一个消息:人来人往的降魔殿也没有任何伤亡,只是屋顶多了一个洞而已。

这让大家对那位火神祝融的印象也改观了不少。

头顶的破洞并不大,仙舟无法通过,披着红色真丝长衫的恒善大师也对这个提议十分抗拒,大家与从降魔殿赶来的其他修士一番商议,以检修屋顶排查危险为由清空了降魔殿,扩大了破洞的面积,这才成功劝说恒善大师领着他那堆身穿奇装异服的弟子先回到北台城,再逐一从正常入口进入四时谷,暂时在墨家火坊安顿一下。

最起码多加两层衣服,把该遮的地方遮一下。

解决了这个因过于显眼而被提高了优先级的问题,从降魔殿赶来的修士也陆续离开,毕竟现在需要修补安顿的事情很多,北台城原本就人手不足,这下更紧张了。

被留下加固这一处结界护壁的太徽仙君五人把目光落到了那个小问题身上——依然被缚妖锁绑住的年年。

年年早已醒来,也坐起了身,对自己被捆住的现状迷茫了一会儿,在发现各种反抗均无效后,便不由自主地看起了那些和尚的热闹,从恒善大师激昂摆动的大腿看到其他人健壮的胸肌腰腹,直愣愣的眼神看得那些气血方刚的年轻和尚一阵羞涩,间接推动了修士们对恒善大师的劝说工作。

仙舟越飞越高,年年期待地看了一会儿那件随风飘扬的红色真丝长衫,半晌才遗憾地收回目光,被众人聚光灯一样的视线吓了一跳。

年年低头回想了一下,抬头讪笑,一脸无辜:

“各位,我救过人的,那个什么不是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石塔才十三层,功过相抵,我们不如就此别过?”

“若不是如此,你还能有机会在这里说话?”玄虚子皱眉,十分看不惯她这副厚脸皮。

“嘿嘿,”年年继续傻笑,突然双眼圆睁,激动地向前挪,被捆住的手脚乱踢,“快看!快看那里!出事了!”

玄虚子冷哼一声,正想戳穿她这个转移视线的卑劣手段,却见一直靠在他身上的太徽仙君猛地直起身,难以置信地瞪着地面。

大地正在晃动,冷凝下来的崎岖不平的岩石缓缓升起,抖落了身上的碎石焦土,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睛,瞳孔漆黑细长,静静地盯着停在半空的众人。

这从焦炭里爬出的东西双角似鹿,利爪如鹰,黑色鳞片暗沉无光,口旁长长的须髯缓缓飘动,颌下一颗斗大的月白明珠微微闪亮。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太徽仙君失声喊道。

这明明是一条已经成形的龙!

黑龙的眼珠向太徽仙君这里转了转,一声长啸,从土堆里跃起,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一时间又变成了一堆普通的焦黑岩石。

大地瞬间下陷,塌出一个深坑,隐隐约约地,似是有流水的声音从那坑底传来。

“看样子它把自己深埋进了地下,这才成了漏网之鱼。”玄虚子走到太徽仙君身边,轻声道。

“那这化龙?”空山仙人不由问道。

难道有好几条一起躲进了地里?这些东西当时已经被他们切成了碎块,还能这么有效率地挖坑埋土?

“什么化不化的???”年年气急,跳起来跺脚,“赶紧先别让它吃了!!”

那黑龙明明是趴在地上啃东西,尤其还在挑那些尚未熄灭的红碳和熔岩来吃,这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妙好吧??

诶?不对!我靠!!

瞬间被失重感包裹,年年抬头看着那片被自己一脚剁碎的叶子,欲哭无泪。

看着越来越近的地面,她现在似乎只有两个选择:

一、落进坑里砸死;

二、落进龙嘴里砸死。

或者把龙砸死?

第三五一章 道别

由西米尔亲自“计算”并启动的仪式性死亡,并不仅仅是走过一面镜子那么简单。

有人会在这短短的一瞬看到自己的一生,有人会一遍遍地体验记忆中的某个片段,有人会看到一束光,有人会看到逝去的亲人,也有人只看到一片漆黑。

走过这一面镜子的人,其实是经历了一次濒死体验的实验。

若是把死亡设计成一场游戏,过关者便可获得奖励,那么这场游戏的玩家能否用他们的欢声笑语嘲讽死神、愚弄上帝?

当然,西米尔和阿尔伯特设计这个环节时并不会真的让玩家死亡,只是模拟一个濒死的瞬间,并记录下玩家在这一瞬间的意识活动,为“心灵上传”这个技术提供更为广泛更有普适性的数据,并根据这些海量的数据寻找更为可行的方案。

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濒死体验,也是会对玩家的心理状态造成某些影响的。因此,普通玩家的仪式性死亡只会有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六十不等的真实度,不过是一场较为清晰的梦境或者异常模糊的幻觉而已,圣诞小丑佣兵团这些人刚刚经历的濒死体验却有近似百分之九十五的真实度。

这是因为这些人的心理素质明显过于优秀,完全不用担心副作用,才不是因为他这一路上的遭遇。

西米尔一边给祁有枫调整适合他的体验真实度,一边默默在心里解释。

穿过这面镜子之后,圣诞小丑佣兵团看到了摆在眼前的奖励。

尼克一眼扫过,全塞给了克拉夫特,这些武器装备材料之类的东西还是先让克拉夫特拿去研究一下,有用的留下,没用的拆掉,而且他们这一行人里也只有克拉夫特随身携带数个超大容量的储物水晶。

萨拉眼疾手快,从克拉夫特怀里迅速拎起那一副明显属于她的银色女式手套,戴在手上仔细端详。

其他人也定了定神,把刚才的经历埋在心里。所有人都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一些东西,产生了一些想法,此时也都默契地避开了对这个话题的讨论。

双胞胎更是难得一见的严肃模样,海德和杰基尔正在小声地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两人的表情被扯碎,蹦出的字句也是断断续续意义不明。

尼克很是遗憾地回头看了看那面镜子:“可惜了,下次恐怕需要真的死一次看看了。”

双胞胎顿时闭嘴,瞪着他不说话,尼克耸耸肩:“这又不是真的,而且第二次肯定没有第一次这么刺/激有趣,唉,估计这辈子也就爽这么一次了。”

“按常理来讲,你至少还能再爽一次。”迪昂淡淡笑道,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另一扇铜门。

这一侧的场景只是另一侧的镜像,自然也会有一道门,这应该就是离开的出口了。

“那是不能拿来回味的,才不叫爽,你个白/痴。”尼克轻蔑地撇嘴,大步迈出,比迪昂更快地摸到了那扇铜门——

“fcck!”尼克猛地缩回手,低头一看,手掌通红,手指的指尖已经起了水泡。

迪昂也看到了尼克被烫伤的手,抬起手臂把他挡开,自己伸出手慢慢靠近铜门,感受它的热度:“我希望它不是通向某座火山。”

“我们来的时候可没有看到温泉。”尼克甩了甩手,上下左右地打量,“这东西怎么开?砸开?”

“大概要等那个西米尔来开门?”双胞胎走近,法杖一挥,尼克手上的烫伤消失。

“拿个什么东西戳一下看看。”尼克一扭头,看到了被萨拉戴好的手套,“我估计西米尔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萨拉无视尼克,克拉夫特从怀里掏出一柄刚刚收起的匕首,看材质与西米尔那根骨杖有点像,随手拔出对着中央的门缝划下。

铜门缓缓洞开,可能是克拉夫特找对了开门的钥匙,也可能是尼克那句“芝麻开门了你个xx”起了作用。

“那是什么?”挤出门的约克指着头顶某处,惊讶地问道。他刚才好像看到了一条大蛇。

“什么?”

站在门外的其他人抬头,只看到数十米外有几线亮光淅淅沥沥地落下,又陡然变成了一道白光瀑布,飞流直下,与墨玉般的水面相接,在水底形成一种奇异的半透明的烟灰色。

众人皆是一喜。西米尔至少没有在这件事上说谎,头顶四时谷的结界确实出现了一个破洞。

“现在的问题就剩下一个了,我们怎么上去?”尼克看了看这里的环境,把这个问题的问号落在了萨拉身上。

萨拉摩挲了一下双手,对这副手套的触感十分满意,伸出右手,手心向下,向内一招,一层水波漫到众人脚下。

“扶稳。”

话音落下,萨拉双手向下一压,坚实的土地变得光滑冰冷,众人险些摔倒,互相抓着稳住身形,看着他们脚下越来越远的水面哑口无言。

萨拉这随手一压,竟然从地下水道里直接抽出一条冰柱,托着他们向那处漏光的破洞靠近。

“啧啧,以后大概要介绍你为冰系圣法师萨拉小姐了,”尼克摸摸下巴,“我们现在应该是不归圣堂教会管了,不应该叫圣法师了吧?”

“可惜这东西还需要充能,也太消耗法力了,不过可以凭空转换任意物质凝冰,也算是件好东西了。”萨拉满意地点点头。

水系圣法师对环境的依赖还是比较强的,哪怕能从空气中抽取水分子使用,类似沙漠这种极度干燥的环境还是会对他们有影响。

“是好东西就行,我们可能很快就能用到了。”尼克抬头看着那处洞口,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太安静了一些,最重要的是,太热了。

越靠近那处洞口,迎面而来的气浪便愈加炙热,像是他们正在靠近一块烧红的铁板一样,脚下的冰柱也开始融化变软,水汽渐渐蒸腾。

萨拉也察觉到了四周温度的变化,放缓了冰柱上升的速度,专心凝固它的硬度。

所有人都在安静地抬头看,看那个破洞,看那个破洞里的白色天光,看天光边缘的黑色石块,对四时谷内的情况进行各种猜测。

洞口近在咫尺,碳化的石块簌簌落下,尼克猛地站起身,消失在了众人之间。

下落的年年看到了追上自己的光。

连绵的剑光,刺目的刀光,追上她,越过她,轰在了那条黑龙头上。

黑龙怒吼,隆隆的咆哮声从它的喉咙里冲出,年年看到了一截尚未被彻底咬碎的石炭,红通通的冒着热气,卡在两颗巨大的龙牙之间。

年年闭上了眼睛。

多谢玄虚子的剑雨和孟胜的刀芒,她这下要直接掉进那条龙的喉咙里了。

希望这条黑龙的消化能力足够好,胃里别堆满岩浆火炭就行。

闭着眼睛的年年感觉到了风。这是正常的,毕竟她正向下坠落,风声一直在她耳边呼啸。

但这阵风并没有继续擦着她的头皮划过,而是轻轻地把她拢在了怀里,温柔的触感从她的头顶穿来,年年睁开眼睛,看到了熟悉的灰色布料,和这人似在燃烧一样的灰色眼眸。

年年委屈地蹭了蹭,把那点劫后余生的眼泪抹在了他的长袍肩头。

尼克把年年按在自己怀里,恶狠狠地在她看不到的角度向技能设计师比了一个中指。

这什么破七十级大招!瞬移竟然只能自己使用,不能带人!

尼克尽力在空中翻转了一下身体,让自己垫在年年身下,一手扶着她的后脑,一手牢牢固定住她的腰,故作轻松地在她耳边说道:“哪个混/蛋把你捆成这副样子的,等会儿我去千刀万剐了他!”

“elhaz”(卢恩文字)

两片宽大的紫衫树叶突然从地面钻出,璀璨透明,像是两片碧绿的水晶,又像是一双张开的手掌,向上托住下坠的两人,轻轻卷起,转瞬间消失在了地面,那只黑龙也咬碎了突然出现在嘴里的一大块坚冰,烦躁不安地抓刨着焦黑的大地,龙尾一甩,砸得碎石乱飞。

抓着苻枫仙子手臂的太徽仙君松开手,狐疑地打量那片大地,尤其是那条黑龙刚刚钻出的地方。若不是她尚有些脱力,眼前还有更紧迫的危机,她早就冲下去看个究竟了。

想到那小妖精身上缚妖锁和雷符的存在,太徽仙君稳住了这股冲动,看着苻枫仙子和空山仙人,目光坚毅:

“现在不是想其他事情的时候,我们必须要在这条黑龙逃离这里之前将它斩落,否则以它这副吞火食炭的样子来看,放出去恐怕就是生灵涂炭了。”

苻枫仙子没有说话,扔给太徽仙君一瓶快速恢复元气的极品丹药;空山仙人长叹一声,也与玄虚子和孟胜一起攻向了那条黑龙,引来龙吼阵阵。

黑龙啃食火炭熔岩的速度越来越快,身躯越来越粗壮,身上的鳞片油亮剔透,颌下的明珠光芒万丈,也越来越惫懒于躲避他们的攻击,就连那些吼声也多了几分应付的意味,像是在逗弄着讨人厌的苍蝇老鼠。

太徽仙君看着这片逐渐冷却的大地,在玄虚子惊慌失措的目光中再次踏出了漫天星斗阵,又在他丧魂落魄般想要阻止却不能阻止的踌躇下对他点点头。

“小玄玄,等等给你看个厉害的。”太徽仙君这次没有再用朱砂绘符,而是用了从她口角溢出的鲜血,“听说短时间内强行连续两次降神的话,施法者会被膨胀溢散的神力石化成雕像。”

太徽仙君画完第十八道符,喷出一口血,对玄虚子笑了笑:“这雕像就送给你了,记得好好保管。”

地下水道,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已经迅速退到了他们刚刚走出的铜门前。

迪昂放下法杖,从尼克怀里接过年年,看着她身上的绳索皱紧了眉头。

年年应该已经被绑住很久了,手脚都有些青紫,深深的勒痕纵横交错着爬过她裸露的四肢,还有一道略宽松的套索绕在她的脖子上,随着她的呼吸吞咽在皮肤上磨出了一圈渗血的嫩肉。

迪昂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再长长地呼出,从克拉夫特手里抢过先前用来开门的那柄匕首。约翰的长剑早已出鞘,萨拉也握着一柄冰刃,手指发颤地去割那些绳索。

没有用,长剑、匕首、钢锯、冰刃、风刃、牙齿,通通没有用,反而让这绳索越勒越紧,年年脸上的痛苦神色也让大家不敢再试。

“就算你们弄开这个绳子恐怕也不行,”年年看着大家沮丧的表情,小心翼翼地道,声音被绳子勒得有些哑,“那个玄虚子说,他在我身体里种了一个雷符。”

“雷符?”尼克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大概像是定时炸弹一样的东西吧?”年年也拿不准。

“son of bitch! fucck!”

尼克不停咒骂,萨拉似乎想要纠正他,嘴唇微动,看起来倒更想参与其中。

“从我们刚才看到的情景来看,让那些人主动替年年解开这绳索和炸弹是不太可能了,估计也来不及。”迪昂低头沉思。

而且那条黑色大蜥蜴一样的东西看起来也不好惹,他们这样冲上去只怕会两头落空,腹背受敌。

年年尝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手腕下像是坠着两团肿/胀的肉块,细细密密的刺痛顺着她的血管缓缓向手肘爬去,每向上爬动一寸,那两团肉块就重上一分。

而她的膝盖已经像两块石头一样,冰冷,坚硬,满是一种让她莫名熟悉又莫名恐惧的无知无觉。

她叹了一口气,看向尼克,欲言又止。

“你想都别想!”尼克大喊,忽而拔高的音量吓了大家一跳。

“估计没几分钟了。”年年叹道。

随着她的知觉逐渐丧失,溺水似的心跳声开始在她耳边回响,一声声提醒她:时间不多了。

想必这也是游戏设计师为了避免一些捆绑监禁的恶性/行为发生,替她这种行动受限的状态设置了一个解脱倒计时吧。

年年看了看那道紧闭的铜门,没有问祁有枫在哪里。她很庆幸祁有枫此时不在这里。

“约克!”

尼克转过身,咆哮着揪过约克的领子,咬着牙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

“杀。”

包括尼克在内的圣诞小丑佣兵团全体,都在此时选好了一柄利器,对准了自己的心口。

“各位,我们厄舍城见。”

年年轻声说道,同时也在心里如此祈祷。

第三五二章 穿过你的肋骨我的脸

约克的巨锤砸到了地上,粗糙的金属与坚硬的岩石相撞,铛琅一声,迸射的火花在有些昏暗的地下空间如同一小簇盛开的繁星。

“算了,等会儿吧。”

尼克也泄了气,坐在年年身边,恨铁不成钢地点着她的额头:“竟然让自己被抓到,回去之后给我好好练级,再给我从头到脚武装一遍,魔法卷轴什么的随身带好,再让克拉夫特给你配上魔法炮重机枪,我就不信谁还能抓得住你!”

“我同意,所以回到厄舍城以后直接跟我回翡瑟斯森林,我来监督。”迪昂点头。

“或许还要继续加强下思想教育,我总觉得你会被抓到不是因为实力不足,而是想得太多。”萨拉挑眉,年年傻笑回应。

“不是战友的,都是敌人。”克拉夫特一字一顿地说着,年年立刻板起脸,嗯嗯嗯地不停点头。

“能不能给她抓个宠物之类的,”约克试图挑战游戏里的职业分界,回想着自己见过的各种怪兽野兽,又想到自己那只好久没见的大老鼠,补充道,“样子凶又能打的那种。”

“或者给她配上各种防御卷轴,光盾护罩无缝衔接个十来分钟,”杰基尔低头计算,砸咂舌,“似乎有点太费钱了,市面上好像也没那么多防御卷轴。”

“钱不是问题,我们可以出售迪昂,一次一百,包夜八折。”海德插嘴。

“好像太便宜了吧?”年年不适地动了动,眼前有些模糊,笑容却灿烂,“按次数卖也不太合算,应该按时间长短定价。”

迪昂无奈地摇摇头,塞给年年一颗糖:“什么都好,我们先回家。”

“ce he with me, and refresh thyself, and i will give thee a reward”约翰摘下头盔,对着年年调皮地眨眨眼。(列王纪上13:7)

“我喜欢你的辫子。”年年眼睛一亮,她对约翰这满头脏辫垂涎已久,但约翰总是不给她编。

这发型好看?约翰求助般地看向了萨拉——这是他认识的审美最为正常的人。

萨拉笑容温柔却危险地比划了个剪刀的手势,约翰立刻把头盔戴好——萨拉的意思是她宁可把约翰剃成光头,也不愿他祸害cy的头发。

拉下面罩的约翰抱紧了怀里的书,向年年投去一个无能为力的目光。

年年嘻嘻哈哈地笑了一会儿,想到了藏在厄舍城里的那栋属于他们的房子,还有他们玩笑般画在墙上乱七八糟的全家福,闭着眼睛喃喃道:“太丑了,我要重新画。”

紧闭的铜门再次吱吱嘎嘎地被推开,冲出门的祁有枫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攥紧,又像是被两只铁锤轮流敲打,挤出些许血液和氧气供他呼吸。

一圈淡粉色的花朵环绕中,年年靠在尼克的肩头,胸口微微起伏,尼克轻声哼着一首英文老歌,约克拍着手,充当和声与乐器,时不时吐槽句歌词,引得年年咯咯直笑,双胞胎依然在自言自语,迪昂和萨拉凑在一起写写画画,克拉夫特又被水烟的烟雾环绕,约翰正在拆他那一头乱七八糟的辫子。

年年的脸色很差,双腿被绑在一起,双臂被扭到背后,脖子上的套索勒进皮肉,让年年的整个脑袋看起来摇摇欲坠。

以囚龙寨土匪多次绑人的经验来看,祁有枫一眼就看出了年年的情况恐怕不妙,而那些甜腻梦幻的粉色雾气,与他踏入其中后不断下滑的血线也表明了其他人的态度。

“没办法了?”祁有枫快步走到年年面前蹲下,把她从尼克怀里抢过。尼克抬抬眼皮,依然低声哼着歌。

“差不多吧。”

年年抬了抬头,他们头顶这片岩石泥土铸就的天空已经轰隆隆地震了两三分钟,看样子那条黑龙与修士们的战斗还未结束,而她也等不到这场战斗结束,更等不到与太徽仙君和平协商的时候了。

“缚妖锁,云笈剑宗的东西,谁出的手?”祁有枫迅速查看她的情况,思索各种对策。

“太徽仙君的。”年年老实交代,“还有玄虚子种下的雷符。”

祁有枫低声咒骂了一句,跪倒在地,苦笑:

“缚妖锁的强度与施法者的实力挂钩,太徽仙君的缚妖锁恐怕只有云笈剑宗的掌门能强行切断了,种入体内的雷符会流入心脉,无形无色,也只有玄虚子本人能拔除。”

他揽着年年,亲了亲她的额头:“等我去找你。”

年年点头,目光在他脸上流连缱绻。他们都觉得自己会像个玩家一样若无其事地复活,但她却实在没有这个信心。

“有人保证过,你不会有事的,别担心。”尼克垂着头,半眯着眼睛,似睡非睡地说道。

若不是如此,他们现在也不会这么轻松惬意了。

年年抬头,双胞胎一左一右地比划了两个v字,一个有些扭捏,另一个有些夸张。

“不用麻烦他们,你不会有事的。”跟在祁有枫身后、不出意外地被所有人忽略掉的西米尔也开了口,瞬间拉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第一次被这些人用这么有感情的目光迎接,西米尔浑身不自在地抖了抖,看向迪昂:

“很抱歉打扰你们集体/自杀的兴致,不过还请各位先冷静一下?”

迪昂看起来颇为遗憾,点点地面,那一圈粉色小花霎时尽数凋谢,变成一地残红。

西米尔看着其他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憾色,顿时觉得这些人不是因为拿年年的情况如手无策才选择集体退场,而是单纯地不想玩了要赶紧回家。

刚从他这里拿了好处就想溜,西米尔莫名有种被人打劫的感觉。

他果然跟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气场不合。

西米尔摸出一块猩红色的宝石,扭头对萨拉说:“麻烦你用「水之幻」造个幻像。”

萨拉依言行事,提醒道:“我刚刚试过了,幻像身上虽然没有这种绳索,但完全不能置换真假。”

西米尔笑笑:“放心,我有办法。”

他把另一个雕塑般的年年扶起,放在年年脚边,好心叮嘱:“可能会感觉有点奇怪,忍耐一下。”

“还有,”西米尔斟酌着,看向祁有枫,“你最好回避一下接下来的画面。”

祁有枫不解,但也没有多问,站起身走回了铜门之内——时间就是生命,她的命,更是他的。

看着祁有枫消失的身影,西米尔把那块猩红色宝石放在了年年的心口。

年年正想开口问问他要做什么,却吐出一股奇怪的咕噜声和一连串的气泡,咧开的嘴角掉到了锁骨上,扭动的舌头似乎舔到了滑下的眼珠。

她明白西米尔的意思了,这确实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她被溶化了。

五感还在,但是器官却被扭曲,年年转了转眼珠,看到了自己扭在一起的肋骨,也看到了身边那个同样正在溶化的幻象。

再过片刻,年年只觉得胸腔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鼓鼓涨涨的感觉从胃部传来,她转转眼睛,却看到一大团纠缠在一起的花花绿绿的两根肠子?

她的本体和幻象溶到了一起?

年年打了个寒颤,万分感激西米尔让祁有枫回避的提议,这个画面,她自己想想都觉得恶心。

身体溶化以后,缚妖锁也随之收紧,但却没有就此缚住一团空气。

像是坐滑梯一样,年年正被一种奇异的坠落感吸走,与自己的另一副内脏骨骼混合又分开,烛油般的心脏、软管般的肋骨和泥鳅般的肠子划过她瞪着天空的视网膜,在她脚趾处蠕动成一团滑腻的软软的豆腐样的东西。

下坠的年年觉得自己踢到了另一颗跳动的心脏,再过了几秒,她的脚尖又勾到了另一副胯骨。

几息之后,年年感觉到了重新坚固起来的头骨和回归原位的五官,轻轻的哧哧两声,眼球被鼓胀起来的大脑髓质顶进了眼眶,两片眼皮也绷在了眉骨上。

年年微微仰起复原的上半身,看到自己的腹腔从一滩皱巴平瘪的软皮涨圆鼓起,两条腿还在软软地向下滑,与另一双腿交错而过,各自凝实。她也看到了那个依然被缚妖锁捆住的“年年”,看着她露出一个僵硬得毫无生气的笑容。

年年一阵头皮发麻,躺回了地上,等到两只脚也重新凝固以后,一咕噜爬起来,用力搓着自己的胳膊,抖个不停。

这尼玛绝对是她有生以来最诡异的经历!

西米尔浑身舒爽,笑意盎然。虽然他已经化过好几次了,但那种诡异的感觉依然让他胃部不适,没想到观赏别人溶化的过程却意外的赏心悦目,令人愉悦。

他扭头看了看其他人,想从这些人脸上看到些诸如惶恐、恶心和敬畏的神情,却没想到只看到几张蠢蠢欲动的脸庞,愉悦感顿时减半。

尼克若有所思地溜达到年年身边,把她从头到脚捏了一遍,认真地问道:“感觉如何?”

“自己吃自己,又慢慢把自己整个吐出来的感觉。”年年如实相告。

“有意思,”尼克点点头,期待地看向西米尔,“怎么弄的?那块宝石的效果?”

西米尔面无表情:“一次性道具,请按次付费。”

“你还有多少,我全买了!”

第三五三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按次收费的意思是,刚才用掉的那颗也要付钱。”

西米尔从储物戒指摸出十来颗猩红色的宝石,给尼克看了看,数出五颗:

“一颗三千金币,一共一万八千金币,抹去零头,算做一千三百八十个紫金币好了。”

“算一千五吧,你很缺钱?”

尼克招招手,克拉夫特递上一个布袋,西米尔拿过来打开,险些被华贵闪亮的紫金币晃花了眼。

“你们为什么这么有钱?”西米尔把沉甸甸的钱袋仔细收好,对这个佣兵团的业务范围产生了怀疑。

“你应该问,为什么厄舍城的人都这么有钱。”尼克接过那五颗宝石,一扬手又扔给了克拉夫特给他做研究。

西米尔想了想,不确定这些钱是抢来的,还是这些人从厄舍城的斗兽场上赢来的,但是想到这个佣兵团在玩家群体中的默默无名,觉得第一个可能性比较高。

“各位应该也都知道,游戏里加入阵营之类的势力后,都需要做些贡献,这个,一般来说最简便的途径就是捐”

西米尔及时住了嘴。

“既然cy已经没事了,你也就没用了,懂吗?”尼克笑笑,收起那把闪亮的银制小刀。

钱货两讫,他还付了额外的辛苦费,再想要钱那是抢劫。

“其实,”西米尔谨慎地向后退了一步,准备防御,“她也不算彻底没事。”

“雷符?”被年年叫回来的祁有枫刚好听到这句话,问道。这也是他的担忧。

比起这些外国人,祁有枫这个土生土长的华夏玩家对修士们的符咒法器毕竟要更了解一些。

“雷符没有实体,你们复制出来的幻像自然无法复制它,所以它现在还留在年年的心脉里。”西米尔顺势接话。

“所以?”尼克抬头——轰隆隆的地动山摇已经停止,似乎是上边的战斗有了结果。

“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西米尔说着,走到了一脸警惕的年年面前,“玄虚子若是殒落,你体内的雷符也会自爆。”

“哦~”年年抓着祁有枫的胳膊,脖子一扭,眼皮一掉,拖长了这个字的尾音。

“就算那些修士能够杀死那条龙,他们所付出的代价恐怕也会很惨烈,这样一来,你作为这件事的导火索,恐怕从此以后整个精灵族在华夏修真界就只能被当妖类处理了。”

年年转过头,瞪着他不说话。

导火索?谁??

“况且,你总不希望刚才那个”西米尔指了指另一个被缚妖索绑住的“年年”,补充道,“这么新奇宝贵的体验就这么白白浪费了吧?”

飞龙在天,茫洋穷乎玄间,薄日月,伏光景。

龙尾及地,龙角顶天,九曲回折的黑色身躯慑走了这一方空间的天光,让那些落在它身上的剑雨和刀芒显得如此渺小而微弱。

孟胜和玄虚子真的尽力了。

黑龙伏地啃食掉所有火炭和熔岩之后,便突然腾空而起,作势欲逃,幸好苻枫仙子简单地修复过结界四壁,孟胜、空山仙人和玄虚子三人又及时牵制住了它的冲势,这才没有让这条黑龙撞破结界,逃入北台城。

与两人稍作商议,空山仙人闪身离去。面对这条巨龙,三个人和两个人的牵制效果并无多大不同,此时更需要他为北台城做些以防万一的布置。

年年和西米尔从地底的结界缺口处飞入时,空山仙人正与各门派留守在北台城里的修士一起,将城中的弟子和麒麟军的士卒疏散进四时谷内,联络散落在外的修士,并将四时谷其余四地与中央之地的通道彻底封死,也将这里通往降魔殿的那处破洞从外部做了修复。

太徽仙君立在空中,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如纸,颊边的两团红晕妖冶明艳,如同她的那双眼睛,也如同两簇灼灼的火焰。

苻枫仙子正在尽力维持她的元气。她十分明白,不到最后一刻,太徽仙君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甘心弯腰,或者流露出一丝虚弱。但只要能再看着她挺直腰背多立一会儿,苻枫仙子也会觉得自己这些无用功有了些微价值。

空山仙人原本想让苻枫仙子代替他离开这里,但她还是坚持留了下来,说不上是因为歉疚还是执拗。

与黑龙缠斗的孟胜时不时向太徽仙君这里打量一眼,神情焦急又沉痛。

玄虚子目不斜视,只是专注地将一柄柄光剑投向黑龙的眼耳口鼻和龙尾腹部,让黑龙对这只“小虫”的存在愈发不耐,烦躁地喘着气,用有些短小的龙爪捕捉绕着它打转的玄虚子。

太徽仙君看着玄虚子,悄悄地抿着嘴笑了笑,合起眼帘,用指尖的鲜血画出第四十三道神符,无视了飞近的年年二人。

苻枫仙子一步向前,挡在太徽仙君身前,面向年年,神色冷厉,哑声喝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我来——”

年年刚刚开口,左侧一点银芒飞至,西米尔扯过年年,骨杖一挥,流动在他指尖的水银膨胀成了一面银色透明的薄盾。

年年看着那条被玄虚子收回袖中的绳索,顿感眼熟,怒火也从胃里层层升起,被她重重地哼了出来。

“各位先冷静,我们只是来帮忙的。”西米尔连忙打圆场,一手按住年年的肩膀,用骨杖指向了那条黑龙,“我们有办法解决它,彻底解决它。”

“就凭你们?”玄虚子将太徽仙君护在身后,剑指年年的眉心,双眼红肿,似是刚刚哭过。

年年看他这副样子,也消了些气,耐心劝道:“我放出的东西,我当然能解决,总比让那位太君大姐失血过多要强一点吧。”

西米尔说她能解决,她也就当自己能解决吧,虽然她还不知道要怎么解决。

“先让我们试一试,不行的话再想别的方法。”西米尔正色,诚意十足,“若是我们心有歹意,刚刚年年脱险后抽身离去便是了,完全不用特意回来露个面。”

玄虚子不敢作这种赌博般的选择,想到身后的太徽仙君又觉得鼻子发酸,一直在心中默念的“大局为重”也有了些微松动,那一丝微弱的侥幸的可能性让他移开了脚步,回身握住了太徽仙君柔若无骨的手,阻止了她的下一个动作。

试试便试试吧。这只凉凉的苍白的手顿时揪住了玄虚子的心,让他再也不想放开。

太徽仙君微微叹气,有些欢喜,有些羞赧,也有些释然,对着年年二人点了点头。

“麻烦继续牵制它一下,别让它逃出去了。”

西米尔看着不远处渐渐吃力的孟胜,连忙对玄虚子拱手。

玄虚子不舍地松手,急急赶去帮孟胜,太徽仙君盘膝而坐,苻枫仙子安静地递给她一瓶丹药。

“然后呢?”

“然后就看你的了。”西米尔看向年年,交还给她那支遗落在他门前的骨箭。

“我得提醒你,就是这两种箭把那座塔变成虫子的。”年年接过,眉心拧在一起,很是懊恼。

“那是因为你用错了顺序。”西米尔叹气。

先锻造,再溶解,这才是正确顺序,以年年刚才对他复述的情况来看,她明显是搞反了。

“那我现在再按照正确顺序用一遍就行了?”年年不解。难道就这么简单?

“不仅如此,你还需要进一步用意识控制所有箭矢的落点和速度。”西米尔站在年年身后,引她去观察那条黑龙。

“在脑海里把那条黑龙等分为十三个部位,先一箭击碎它颌下的明珠——明珠是它积蓄力量的关键,再在明珠复原前用十三箭同时射中那十三个部位的中心。”

“锻造效果激发,黑龙会变成破碎的晶体,你需要在晶体破碎的一瞬间再以十三支血箭击中同一个位置,让它的**彻底分解,变成纯粹的能量,就此逸散。”

年年在脑内模拟了一遍这些步骤,问道:“我有多久的时间去完成?”

“半秒。”

“半秒?”旁听的太徽仙君不免诧异,怀疑地打量着年年。

“能做到吗?”西米尔没有理会这句杂音,低头问道,听起来对年年很有信心。

“我没有那么多箭,而且,”年年紧紧盯着那条与孟胜二人缠斗的黑龙,“你能把这东西抻直叠好,再定在原地一下吗?”

这条黑龙扭来扭去的,身子几乎盘在一起,就是一团纠缠的曲线,根本找不到能把它十三等分的度量单位。

“箭矢的问题我来解决,定住它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可以帮你调整视野。”

西米尔伸手点在年年的左侧太阳穴上,轻声道:“抱歉,冒犯了。”

“sicut superius, et inferius; ut infra ut supra”

年年的视野立刻变宽,从左至右,从上到下,整个世界如同一张平铺展开在眼前的球体表面,再也没有角度和距离的存在。

不需要转动眼球,黑龙的整具身体便被她收入眼中。

这个全新的视野并没有让年年产生什么意外的情绪,而是驾轻就熟地将视线焦点对准了那条黑龙。

黑龙的轮廓线条忽然格外清晰起来,除此之外的形状和颜色同时淡去,就连绕着它的飞剑和落下的刀光都成了浅浅的印记,像是沙子上一道随风而逝的划痕。

年年还看到了很多颜色稍淡的轮廓线,与那些深色的线条交错重叠,却莫名地不觉混乱,仿佛它们之间的空间也被染上了透明的色彩,让年年轻而易举地分清了这些线条的空间关系。

她似乎看到了那条黑龙的三百六十度立体模型,正以最简单的线条被她理解。

“集中注意力在那条龙身上,不要浪费我的技能。”西米尔见年年有些发愣,以为她不习惯这种全新的视觉体验,出声提醒道。

他和年年没有契约守护关系,辅助技能的施加不像圣法师对自家守护骑士那样方便,效果也会有差距,他还需要额外投入法力维持。

最重要的是,这种辅助技能他也是第一次对旁人使用,手生,还容易效果溢出。

年年撇撇嘴,在脑中飞速计算并寻找箭矢的十三个落点。

两秒后,年年点头:“好了。”

“好了?”

在场的太徽仙君、茯枫仙子和西米尔同时诧异,西米尔手指没动,探过头去看年年的表情,以为她在赌气瞎说。

两人间的距离不免缩短,年年向前挪了半步,有些嫌弃:“箭呢?”

犹在震惊之中的西米尔下意识地递给她早已准备好的骨箭和血箭,在箭光闪出之时不免感慨,低声喃喃:

“你的原身果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材料,可惜了。”

第三五四章 即欠即还的人情

对于站在年年身后的西米尔来说,他只听到两声重叠在一起的弦动;

对于盘坐在一侧的太徽仙君来说,她只看到年年的肩肘有两次几不可察的摆动;

对于始终关注着年年的茯枫仙子来说,她也只看清了最开始的那十三道轨迹和速度均有些不同的箭影;

而对于仍与黑龙缠斗的孟胜和玄虚子来说,他们只看到了联袂而来的一白一红两束光,闪到眼前后,在视野各处微微炸开,刺得他们眨了眨眼。

只是眨了眨眼,孟胜的刀砍到了空气,玄虚子的剑落向了大地。

西米尔的那句“可惜了”刚刚收起最后一个尾音,暴烈的透明气浪从空中的某一个点急剧膨大,无声炸裂,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能量海啸,也看到了它在下一秒支离破碎,被光消融,被风吹散,被众人的呼吸摄入血液,化作最纯粹的生命力。

太徽仙君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正难掩震惊地看着年年平静的侧脸。

假如说,西米尔帮助年年从缚妖索中脱困之后,年年对他有了一根头发丝那么多的感激,这根头发丝便在刚刚随着那条黑龙一起变成了空气中的尘埃。

西米尔轻轻点在她太阳穴上的手指也好似突然变成了一条滑腻的毒蛇信子,年年嫌恶地偏了偏头,刚好看到西米尔右手所持的骨杖似乎有了变化,那双拧在一起的掌骨微微张开,又迅速攥紧,呼吸间恢复了原状。

那短暂的一个瞬间,透过指骨的缝隙,年年看到了两颗黑红色的丑陋石头,如同两瓣心脏般轻轻颤抖了一下。

向前迈出一步,与西米尔拉开距离后,年年转身面向他,把剩余的那支骨箭坦然地收进了自己的箭筒。

按照西米尔的步骤,以击碎明珠、骨箭锻造和血箭溶解的顺序,她原本应该射出一加十三再加十三总计二十七支箭。但年年让那十三支骨箭的其中一支率先击中了黑龙颌下的明珠,并穿过明珠射中了她预期的头部目标,因此便节省下来一支。

一次性消耗品,能节省一点是一点。

骨箭剩余七支,血箭剩余五支,年年低头翻来覆去地数了几遍,顿觉异常拮据,心内盘算,看向了西米尔。

西米尔也察觉到年年对自己的疏离和反感,想到自己刚刚的失言,沉吟道:“你若是想知道些细节的话,我可以找机会告诉你。”

年年应该是对她这具复制体原身的经历没有记录的,也与他们了解到的原身的行为模式差异很大。

他和阿尔伯特都认为这只是一具对其原身生理特征,尤其是大脑构造的完美重演,并放任这具复制体与游戏世界交互后形成的全新数据人格。

这也是为什么年年会像张白纸一样被尼克那些人乱涂乱画,充满了单纯和缜密、理性和冲动、冷漠和不渝交织的混杂无序,平白浪费了她的高智能。

西米尔作为一个曾经的科研人员,也认为以原身作为实验材料时所体现出的那种远超普通人类的神经运算速度和多线并行信息处理能力,她的大脑皮质构造、连结和细胞信息等等数据确实应该复制保留下来。

只不过,这个珍贵的完美重演竟然是被偷偷摸摸地藏在了这个虚拟世界里,从内部无人监管教导,却从外部层层保护,仿佛是害怕有人干涉她这场游玩的兴致一般,让西米尔和阿尔伯特想不明白她如此存在的实际意义。

“不过,那并不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更谈不上美好。”西米尔好心提醒道。

年年没有接话,连眼睛都没眨,安静地看着他。

西米尔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年年歪着脑袋,天真烂漫,笑问:“你真的拿那道雷符没办法?”

怎么就这么巧,西米尔刚好知道如何消灭那条黑龙的详细方法,又刚好准备了那二十七支箭矢。

西米尔摸着脸没说话,迎向返身飞回的玄虚子,殷切地道:“麻烦玄虚子道长再辛苦一下,解掉她身上的雷符吧,我们真的没有恶意。”

“应该是,我真的没有恶意。”年年语气凉凉地纠正道。

眼里只看到太徽仙君那张俏脸的玄虚子随口一应,掐了个指决,雷符从年年的心口处飘出,被他收回袖中。

太徽仙君却饶有兴致地插了一句话:“玄虚子若是陨落的话,这雷符就会失效了。”

年年连眼皮都懒得抬给西米尔看,恭恭敬敬地对玄虚子和太徽仙君两人道了歉,又道了谢。

玄虚子随意地摆了摆手,拉着太徽仙君左看右看,仍然不放心,结结巴巴地喊了句师叔,并请速速师叔移步神农谷的半枫荷药圃,让苻枫仙子再为她仔细检查一番。

看着复又变得拘谨的玄虚子,太徽仙君娇哼一声,挽着苻枫仙子的手臂,姐姐妹妹亲亲热热地迈开了步子。玄虚子脸色微红,亦步亦趋地跟着,紧紧盯着太徽仙君的脚步,生怕她会一步踏空似的。

“我说,你们就这么走了?”被晾在一边的孟胜不由有点牙酸。他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怎么这就被抛弃了?

这两个突然跑来帮忙的人更是还有很多疑点需要盘问,这也就不管了?

“单对单,又是个没什么攻击力的家伙,你还对付不了?”太徽仙君脚步不停,回头笑道。玄虚子倒是犹豫了一下,被太徽仙君一瞪,在苻枫仙子的偷笑声中乖乖跟在了自家师叔身后。

年年听到这话,立刻跳到西米尔三米之外,连忙讨问:“我需要精神损失费和补偿。”

她看了看孟胜手里的刀,补充道:“可以先记账。”

“你想要的东西没有了。”西米尔摇头,又点头,“不过我可以欠你一个人情。”

“不需要。”年年果断拒绝。她才不想跟这个人有什么人情关系。

“你需要的。”西米尔笑笑,看向孟胜,“这样恩将仇报不太好吧?”

“三件事。”孟胜眯着眼睛,与年年的站位成犄角之势,凶煞之气直指西米尔,刀锋却向年年一侧点出。

“她是怎么进到四时谷里的,她为什么会想到去破坏那座塔,她是怎么挣开太徽仙君的缚妖索的。”

他每说一句话,年年就接一句“是他”,接连抬起两条胳膊和一条腿指向西米尔,恨不得化身三头六臂,替孟胜指明方向。

“确实都是我在背后推动的,她和她的朋友都只是我的棋子,”西米尔叹道,点头承认,“谁让你们的北台城和四时谷建在了这么微妙的地方,我也是不得已。”

孟胜也点点头,刀芒斩出,封住了西米尔的所有退路。西米尔站在原地不动,任由那三道之字形刀芒切开自己的身体,讥诮地面向二人挥手道别。

“多谢大家配合,我需要的东西到手了,有缘再见。”

年年暗道狡猾,张弓搭箭,青色的魔法箭穿过西米尔溶化了大半的身体,扎进了空气。落到地上的那滩西米尔很快便与焦黑的土地混在一起,再也不见踪迹。

“你看,你果然需要这个人情吧。”

一句耳语轻轻飘来,年年认真地向孟胜提议:“大侠,千万记住刚才那张脸,见到一次砍一次。”

孟胜追到地面,四处搜索了一遍,摇着头放弃。年年积极配合,嗖嗖嗖嗖在地上轰出十来个大坑,西米尔没找到,孟胜却被飞扬的土石弄得有些灰头土脸。

“你应该还有些同伙留在下面吧。”孟胜掸掸衣服上的灰尘,问道。

“对,他们都只是来救我的,”年年解释道,也不找借口,“我突然从城里消失,他们都很着急,西米尔又说有办法让他们溜进四时谷,他们就跟着西米尔出城了。”

“祁有枫也是被西米尔坑了,关心则乱而已。”年年小心翼翼地看着孟胜的脸色,添上一句。

“你不用替他说话,这人已经不是我门下弟子了,他如何行事都与我无关。”孟胜淡淡回道,按住刀鞘,“记得转告他,因他杀害我门下无辜弟子,我墨家门人虽不会特意追杀他,但也与他不死不休。”

年年把其余的话收回了肚子里,无奈叹息,应道:“我明白了。”

孟胜不再多言,与返回的玄虚子擦肩而过,低声交待了几句,人影一闪,离开了此地。

“师叔请你和你的同伴前往凝金阁一叙。”

玄虚子说完,把目光落在了那几个从结界底部缺口钻出来的人身上,在看到最后那个腰挂双刀的男子时眉峰一攒,满脸不虞之色。

年年只当没看见,笑嘻嘻地几步蹦到祁有枫跟前,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尼克等人适时躲开,观赏此地别样的荒凉风景,与玄虚子客套又拘谨地交谈了起来。

这些人若是想装无辜,只靠迪昂一个人的皮相和谈吐就足够了,更别说这时候正在集体犯懒,在玄虚子看来尽是唯唯诺诺的老实人,便把孟胜转告给他的话信上了七八分,不再刻意防备。

“怎么?”祁有枫接住她,低头调侃,“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才送走一个讨厌鬼,找你来治愈一下我这颗受伤的心。”年年垫着脚尖啄了一口,心情顿时大好,拉着祁有枫去找尼克。

“这就结束了?”尼克等了等这两人,挑眉问道。

“团长,再收个人呗?”年年歪歪扭扭地行了个礼,等尼克点头。

“这家伙有势力归属,收不了。”尼克无奈耸肩,他早就试过了。

“嗯?”年年一时没想到,一拍手恍然大悟,“对了,土匪寨,冲突了。”

祁有枫心念一转,便知道年年是在担心他被墨家开除后变成孤家寡人,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没事的,西米尔也收了我,有个阵营归属也是不差”

他顿了顿,不太确定:“应该会比较靠谱吧。”

“有西米尔在,一定不会靠谱的。”

年年笃定。

脚下的大地倏然一阵地动山摇,玄虚子顿时紧张地腾空而起,年年、祁有枫和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其他成员却一点都不慌张,也不觉得意外。

年年抬手按住了眉心,释然地悄悄呼出一口气——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吸走了,像是玻璃上的哈气被抹除,露出窗外清晰生动的风景。

地底深处似乎有一些晦涩难懂的言语传来,令人颤栗的阴影升起,浩瀚无垠的力量渗进空气。

年年心有所感地回头看了看那个结界缺口。

那个一闪而逝的身影为她指了一个方向,又留下了两个字。

第三五五章 称职的长辈

凝金阁建在一把剑的剑柄上,更准确地说,那把剑便是凝金阁。

彩云覆千里,白鹤吐氛氲,有剑无锋刃,以天地为鞘,纳日月星辰,凌紫气,慑九曜,遇山山倾,入水水断。

苍茫天空中,三把巨大的宝剑随意地立在一起,剑尖没入一望无垠的大地,被白云环绕的剑身透如秋水,织锦般的沁纹似烟似霞,数百条金色蟠螭龙纹凹腰卷尾,探首吐舌,相互连结回折,犹如群龙拱卫,组成了剑格和剑柄。

顺着漂浮在空中、围绕着这三把宝剑的玉石台阶一路缓缓向上,圣诞小丑佣兵团众人的心神不由被这三柄直入云霄的大剑所震撼。

最偏爱庄严宏大的人也要为它们的剔透玲珑而倾倒,最仰慕工巧繁复的人也要为它们的宏伟朴质所惊叹,最狂妄自大的人站在它们脚边也要承认自身的渺小,最自卑懦弱的人立在它们身侧也要自豪于人力的无穷。

“你们华夏人果然很擅长建造这种蔑视天地的奇观伟业。”尼克不免感慨,眼中的敬意远比面对盖亚大陆的巴别塔时要真诚得多。

“这叫与天地并存,与日月同光。”祁有枫也俗气了一把,而此时此刻,这句有些空洞的套话也确实与面前这副景象颇为贴合。

“这是我师叔主持建造的。”为众人引路的玄虚子挺胸抬头,柔下了满身的冷峻,一脸骄傲。

年年抿嘴偷笑,跟祁有枫咬耳朵。尼克等人虽然不认识玄虚子的师叔,但看他的这副样子,也把原委猜了个七七八八,有意无意地赞美了几句这个设计所隐藏的智慧和美貌,玄虚子也渐渐开朗,把尚未平息的担忧暂时抛下了云端。

那一阵地震过后,结界中央区域的底部便开始大规模坍塌,而地下水道里的那扇铜门也随之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玄虚子大致探查了一遍,与赶来的空山仙人一起看着水道里同道修士的残破尸体俱是无言,长叹一声,先将年年这些人送进凝金阁,仔细安置,耐心交待了一些事宜后便匆匆离去了。

落地窗,琉璃顶,玉石床榻,紫檀桌椅,香雾缭绕,清茶微滚,如果没有那扇紧闭的房门的话,这也算是个贵宾级别的待遇了。

“eonbaby~让我们一起度过这愉快的禁闭时光~”尼克半哼半唱,自觉占领了那张高架床。

“好麻烦,我们直接回厄舍城?”双胞胎提议,还惦记着那个未完成的集体/自杀仪式。

“等等看吧,我先睡一觉。”尼克倒在枕头上,下线休息。

海德跳上床,把尼克咕噜咕噜滚到墙边,抱着枕头,看向克拉夫特:“来来来,我们先看看之前拿了什么好东西。”

他们这些人很明显是被软禁了,想来那些修士也会先修复好各种损伤后再处理他们这种可疑人物,应该要等很久。既然如此,不如正好趁这个时候欣赏一下新老板——他们刚加入的阵营——发放的奖励,看看有没有好东西。

“这些东西不会引起什么警报之类的吧?”杰基尔不免担忧,就像是他们前几天将那位被魔族侵蚀的牧民带进城时,所触发的那种。

“试一下就知道了。”年年坐在地上,摆出一排骨箭和血箭,看看四周,点头,“应该没事,当时玄虚子那些人都见过这些箭矢,后来也没说什么。”

以防万一,年年还是无聊地把这些箭矢摆成了一个方框,让克拉夫特坐在中间,笑嘻嘻地拜了拜:“来来来,快掏宝贝吧。”

克拉夫特的嘴角古怪地跳动了一下,看了一眼被踢到床角纹丝不动的尼克,摸出一个蛋和一根棍子。

沉默。

片刻后,室内猛地爆发出一阵咳嗽,约翰把脸藏在手里那本书之后,肩膀抖个不停。海德抱着枕头,在床上笑得打滚,在尼克脸上踹了好几脚,看角度和力度明显不是意外。

萨拉哭笑不得,看着不明所以的年年直叹气。迪昂低头闷笑,他就知道克拉夫特这个老**其实也没多正经,不然为什么偏偏掏出这么两样东西。约克蹦跶着想再放个类似的球体凑整,被萨拉一瞪,傻笑着“一个也够一个也够”,佯装无辜,摇头晃脑地吹起了口哨。

祁有枫无奈。他总觉得这些人是趁着团长不在的空闲,拿单纯的年年逗趣,就跟双胞胎偷偷摸摸地踩了好几下尼克的鼻子是一个性质。

幼稚。

祁有枫一本正经地摆弄了一下那两样东西,向年年解释:“你看,这造型像不像个棒棒糖,他们只是在笑克拉夫特竟然会想吃棒棒糖而已。”

“”

大家的笑容更古怪了,就连萨拉也忍不住捂着嘴哧哧笑了一会,年年愈加茫然,犹豫着要不要递给克拉夫特一块糖——虽然不是棒棒糖,但总归都是甜的。

克拉夫特脸一黑,把那颗蛋砸进约克怀里,一股脑把所有的奖励都摆了出来,低头扫了一眼,又把那些散乱的矿石拣了出来。

“这是什么?”约克抱着这大蛋摇了摇,半个身子都被这颗绿油油的蛋挡住,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这蛋长出了两条腿。

“似乎是某种合成兽,”克拉夫特又点燃了水烟,将自己藏在了烟气之后,“很大概率是坐骑,应该是你的。”

“这东西”约克狐疑地问道,仔细打量这颗坑坑洼洼的水藻蛋,“长得好看吗?”

咕噜咕噜,呼~克拉夫特吐出一个烟圈。

约克挠了挠头,把蛋放在地上:“算了,摩根夫人挺好的。”

“合成兽的话,或许能跟摩根夫人融合在一起?”海德摸着下巴,思考了几种合成方案,“或许能给摩根夫人染个色?红绿条纹就挺好看的。”

“绿色斑点也可以,最好是那种鲜亮的草绿色。”杰基尔接话。

约克立刻把这蛋滚回了克拉夫特脚边,诚恳地道:“你留着吧,煎了或者煮了都行。”

否则谁知道这两个兽医会不会把摩根夫人给染成红绿灯。

克拉夫特把这颗被嫌弃的蛋放在一边,把两根棍子划拉到一起,也不抬头,随口问道:“法杖有需要的吗?”

话还没问完,这两根法杖就被他塞回了储物水晶。在场的几位法师系人物——萨拉、双胞胎和迪昂——也毫不意外地摇了头。

不在场的尼克更无须发言,毕竟“法杖这种东西又丑又蠢”这种审美观念就是他最先提及并推广的。

“单手剑,具体伤害效果待测。”

约翰也摇了头。他的佩剑是克拉夫特依照他的习惯和性格单独订制的,哪怕这剑会有特殊的附加效果,这种系统出品的流水线产品也肯定手感不好。

“卷轴,内容是元素转换,效果为”

克拉夫特拿起下一样,像是主持拍卖一样简单介绍了几句。

“好像有点意思,谁拿着都行,”海德想了想,“你能复写出这种卷轴吗?”

“我是矮人。”克拉夫特回道。海德很是遗憾地砸了砸嘴。

矮人族对魔法元素没有亲和力,卷轴这种纯法术系的道具克拉夫特确实做不出来,不过——

“研究一下原理,做个别的什么呢?”

“可以考虑。”

克拉夫特把卷轴和那颗蛋放在一起,看着最后一样,斟酌地道:“贤者之石,来源应该比较可靠。”

系统总不会特意去残害npc,再用他们的血肉炼制成这么一块纯度惊人的极品贤者之石。

“给我吧。”海德伸手接过,扣下他那根棒槌法杖上的一颗魔法水晶,把贤者之石按进凹槽。

“就这些了。”

“咚咚咚咚。”

克拉夫特收拾东西的动作一顿,与其他人一起扭头看向了那扇被人推开的木门。

”三尺水?“年年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委委屈屈的三尺水,不解地问道,“你这是来探监的?”

“嗯,”三尺水点头,又摇头,“没什么事做,听说你被我师父关起来了,就来找你玩了。”

“”年年想了想,问道,“我哥是不是一直没上线?”

三尺水不停点头,控诉:“你哥竟然把家里的房门反锁了,阳台也翻不进去了。”

“他大概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让人打扰吧。”年年把三尺水让进屋里,安慰道。

三尺水张了张嘴,讷讷道:“其实我偷听了一下,他似乎在跟什么人通话,好像是跟你们的父亲有关。”

现实世界,是岁家。

“以上这些内容,如果阿尔伯特先生没有什么异议的话,就可以签字确认了。”

是岁坐在书桌前,将一份电子文档发给对面屏幕里的人,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似是在无声地催促。

“没什么异议,我正在整理修改方案,只不过你既然现在就要,那就来不及做编码转译了,你能看懂原文件吗?”

阿尔伯特在一式两份的电子文档上签好字,将其中一份发回给是岁。

“可以。”是岁点头。

“那就好。”阿尔伯特满脸轻松。麻烦终于解决了,总算没有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阿尔伯特一直都没有忘记年年这个复制体会大量消耗资源的问题,现在查明了数据来源和她原身的经历,便顺藤摸瓜地找到了是岁这位原身的直系亲属。

可以为年年这具数据复制体解密的一个活着的权限所有者,在年年的父母都被排除的情况下,想来「弗兰肯斯坦」所指的人应该就是这位哥哥了。

因为阿尔伯特最近才查到,也在刚刚告知了是岁,他和年年的父亲已经在两年前去世,只是这个死讯被人刻意隐瞒了下来。

年年的母亲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人类,阿尔伯特斟酌许久,并不觉得那个女人会理解自己的想法,也不觉得让她贸然得知年年的存在是件好事。

是岁在得知阿尔伯特特意联络自己的来意后,也很满意他这个不去打扰母亲的决定,并十分认真严谨地与他交涉出了一份数据修改范围协议。

阿尔伯特需要对年年这个数据体的功能进行限制,而是岁需要知道阿尔伯特到底会对哪些部分进行修改。

比如,年年以后会以何种身份活动在游戏世界里、会不会受到额外的限制和监管、针对细胞活动的限制是否会让年年的外貌数据就此固定、会不会影响她的感官、会不会对她的记忆数据进行干涉等等。

两人首先对一件事达成了共识:年年依然会以玩家的身份活动,也会以玩家的身份受到一视同仁的待遇。

随后就是针对诸多细节的漫长谈判,是岁以一个医学生的严谨细致,从神经细胞到激素水平等方方面面都提出了建议,阿尔伯特暗自对是岁表示欣赏,开始痛苦地逐条扯皮。

是岁想让年年再“自由生长”一段时间,阿尔伯特却只想尽快把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固定下来;是岁想把妹妹的记忆重新输入给年年,阿尔伯特却坚持认为这种做法不符合人道主义精神。

三个小时后,两个人终于草拟出了一份让双方都满意的方案,并在刚刚签字生效。

阿尔伯特也传来一份保密协议,让是岁签字确认,以确保他不会把这次谈话内容和修改过程主动泄露给旁人。

接下来,阿尔伯特便会在是岁的密切关注下揭开年年身上的封条,严格按照既定方案,对年年进行“改造”。

“弗兰,扫描这个人的身份,进行权限确认吧。”

“authenticationvalidating(权限认证中)”

第三五六章 山雨欲来

等到是岁这位大会长终于上线,从三尺水那里得知了年年的所作所为之时,对年年等人的处理结果也已经被敲定了下来。

西米尔又露了几次面,似乎是把圣诞小丑佣兵团在地下水道里犯下的命案揽到了自己身上,三条漏网之鱼被灭口,各种技能痕迹也被尽数抹除,只留下了一些被腐蚀的残骸断肢。

尼克这些人自然也不会多伟大,哪怕西米尔什么都不做,他们也会一口咬定自己被人蛊惑欺骗,再满脸无辜地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做——他们连四时谷都没进,只是救了个从高空坠落的年年而已——在缺少证据/死无对证的情况下,也很快恢复了一定程度上的自由。

可惜的是,有两件事是证据确凿的:祁有枫偷袭杀害了两个墨家弟子;年年贸然毁塔后导致少林寺损失惨重。

几百名弟子伤亡一半有余,再加上名誉和形象的损失,心怀歉疚的恒善大师已经开始闭关修禅,近五十年都不会再出关了。

祁有枫已经被墨家正式除名,并将“清理门户”这项义务通报给了门中所有弟子,他也就只好继续躲在凝金阁里,玩家之间或许不会多么认真地看待这个问题——据说还有不少玩家觉得这是项开天辟地的壮举,但碰到npc的话是肯定要打起来的,偏偏这北台城里npc的数量比玩家多,质量也不差。

年年也与少林寺正式结怨,她搭救无辜弟子的人情换来了少林寺对她的法外开恩。少林寺最终决定并说服其他门派对她闯谷闯塔的事情不予追究,但也托苻枫仙子转交给年年一封正式的信函,向她表示少林寺的不欢迎态度。

除了皈依佛门的那一天,年年有生之年最好不要踏入少室山的山门。

既祁有枫之后,年年也完成了一项开天辟地的壮举:游戏世界里第一个拿到某一家势力“厌恶”级好感的玩家。

墨家和少林寺先后经由通天楼向外正式公布了这两个声明,一时之间两人声名鹊起,让年年继月灵木事件、战场毒瘤事件等一系列新闻后再次进入玩家群体们的视线,附加的八卦也纷纷扬扬,而在那些对二人关系有些了解的人眼里,这也应了那句老话: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好在墨家和少林寺的发言人比较聪明,只公布了结果,尤其重点突出了对其二人的惩戒措施,没有公布两人达成这个结果的过程,这才让不少蠢蠢欲动的玩家暂时偃旗息鼓。

年年这个还好,大不了以后换个地方烧香拜佛就是了,祁有枫这位门派弃徒的名头说起来很酷,但“清理门户”这四个字的威慑力还是蛮大的,想要效仿的玩家总还要斟酌一下。

比如——

“你好忙”年年托着下巴,同情地看向祁有枫。

他整个人已经被消息的白光淹没,加上在头顶盘旋的、那一圈圈尚未来得及查看的纸鹤,年年都想摆个香炉在祁有枫面前拜一拜了。

因为看起来跟凝金阁墙壁上画的那种羽化登仙有点像。

“第一批都是问你好不好你在不在,第二批大部分都是问我有没有退游的打算,是不是就此不回华夏区了,再就是门派技能会不会被抹消,奖励装备会不会被没收之类的。”

祁有枫一条条打开,再一条条删除,把那些打听年年情况的好友清理掉,再给那些顺便询问进展的囚龙寨匪友们统一回复了一句“准备办婚事吧”,半个小时过去,才终于腾出手来把幸灾乐祸的年年扔回床上,把她摆出来当供品的水果削成了块。

“你看我就很清静,谁让你好友那么多。”年年替祁有枫笑纳了供品,看到又有零星几条消息飞至,感慨万千。

明明她也有囚龙寨那些土匪的好友,怎么这些人就不来问问她是怎么惹毛了那些和尚的呢?

“我也是第一次发现这件事。”祁有枫打开消息,发现是公子滟的婚礼策划书,这才忍住了把好友列表一次性清空的冲动。

“其实我也想问,你还打算回华夏区吗?”年年剥了个橘子,递给祁有枫一半。

“当然。”

祁有枫把写有“中式,嫁衣我来做”的消息发回给公子滟,直接从年年手里咬过那一半橘子,笃定地答道。

随着他们这只商队的行进,玩家之间的消息传递范围似乎也被扩大了,而且从他们这一路走来所花的时间来看,玩家们自己走动明显要比乘坐官方的楼船和飞艇还要更快更方便一点。

等到北台城——哈瓦里哲城——边关晋昌城这条路线的驿站建好,车马行进驻,单程全线走一趟估计也就是两三天的事情。

“现在就看从这里到你们精灵族还需要多久了。”祁有枫盘算着,“翻雪山估计会很难,不知道有没有别的路径。”

“当然有的啊,我们不是都见过了吗?”年年向下一指,答道。

“这不是还没被正式确认吗?”

祁有枫知道年年说的是地下水道,他们只是探索了往东穿过北台城下的部分,最近是岁正组织人手协助修士们向另一个方向探查。

地下的铜门和祭室消失以后,不仅年年身上潜藏的魔族消失,北台城方圆百里之内的魔族也被一扫而空,甚至华夏境内的妖魔异动也沉寂了下去,一夜之间,天地澄澈,四海清平。

平静来得太过突然,也会让人措手不及。

原本已经被修士们说服的官兵将领,刚刚在哈瓦里哲城附近修建好长期驻扎的营地,开垦出一片用以耕作的农田,羊圈和骆驼棚子也准备好了,却被人遗憾地告知这个营地恐怕用不上了,内心难免有种被人戏耍的感觉。

偏偏来通知这个消息的明堂长老对魔族的来历和去向均是一问三不知,就更让人觉得恼火了。

情急之下被送到四时谷一日游的麒麟军虽然大致知晓是地下出了什么事,奈何未能亲眼目睹,也就无法为即将上任的总督提供太多解释。

松青大人在此时发挥了一点点作用,朝廷派下的总督就此住在了哈瓦里哲城内的府邸,一折奏章到了长安,又一折圣旨飞了回来,北台城便隐隐成了一处飞地,让人拿不准它的归属和境遇。

“山雨欲来啊,总觉得你这一闹,引发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苻枫仙子来探望年年时,如此感概道。

“我是无辜的,闹事的人是那个混蛋西米尔,还有别人。”年年立刻否认,拒绝为任何人任何事背锅。

松青的那一点点作用还是三尺水嘴快说出来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个忠诚的使臣大人肚子里装得是什么坏水。

“西米尔露了几次面,便顺着水道逃进山了,孟胜和玄虚子都在追踪他。”苻枫仙子说道,听起来对这二人的努力不报什么希望。

“从方位来看,这片雪山的另一边是我们精灵族的领地,那是一大片原始森林,恐怕就更不容易追踪西米尔了。”年年对此表示非常遗憾。

“应该不会追到那么远,不过这条水道若是真的能穿过面前这座雪山的话,也不失为一条稳定的路径,或许会是一个好消息。”茯枫仙子叹道。

“会不会是个好消息,要看这条路径最终掌握在谁手里。”一直默默旁听沏茶倒水的祁有枫插话。

茯枫仙子一声长叹,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出神。

魔族消失无踪,北台城就失去了建城时的初衷,而高高的雪山背后不过是精灵族和矮人族这种异族的领地,很难说这条商路的价值到底有多少。

但茯枫仙子看其他人的举动,似乎有以北台城为中心,在附近规划更多城镇的意思,一时间心内猜测无数,但每一个都不是她喜欢的。

“损失最惨重的少林寺尚没有对那个西米尔穷追不舍,空山仙人据说也因为总督不肯抵城就任的事与明堂吵了一架,我好像还在四时谷里看到了玉熙宫的人,确实是,山雨欲来。”

祁有枫淡定地补充,换来茯枫仙子一个不善的眼神。

“小丫头,提醒你一下,”茯枫仙子端起茶杯,“心思太重的男人也往往很有控制欲,小心你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真的?”年年翻开一个小本子——由尼克协同迪昂等人编纂的两性/生理心理健康辅导教材——哗啦啦找到迪昂所贡献的经验知识,点头,“好像还真是?”

“是什么是,这两句话根本没有因果关系吧?”祁有枫无奈,悄悄向茯枫仙子告饶,柔声道,“再说了,我怎么舍得把你卖了。”

“嗯,我也这么觉得。”年年合上本子,对着茯枫仙子拍胸脯,“放心吧,我自己有腿,被卖了会自己回去的。”

“回去再让他卖一遍?”茯枫仙子挑眉。

“回去拿钱啊,能让他把我卖了的价钱,那肯定是巨款啊。”年年理所当然地答道。

“……”

“……”

这真是个微妙的让人找不出问题的答案。

第三五七章 虚拟遗产

将苻枫仙子送出门,年年看着凝金阁广阔疏朗的天地,半晌后伸了个懒腰。

祁有枫从她身后环住她的腰,笑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年年靠在他怀里,若有所思地说,“她就这么喜欢我吗?”

她年年应该还没有这么人见人爱,能让神农谷在此地的第一负责人如此另眼相看,在其他各门派碍于少林寺的声明而对她敬而远之的时候,大大方方地来探望她,临走时还一副宾主尽欢的样子。

以她对npc的认识,这些角色的行为都是极有目的性和规律的,并不存在随性而为的情况。简而言之就是,行为严格符合人设,哪怕与某个玩家的好感度达到了一定程度,也不会被私情影响到某些重要的决策。

祁有枫拍了拍她的手背:“别想那么多,你应该也挺喜欢她的,不是吗?”

“因为她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啊,又救过我好几次。”年年点头。

“这就行了,就像是普通朋友相处一样,能帮的忙帮一下就好了。”

祁有枫把年年拉回房内。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自从获得自由之后,就自觉地撤离到了其他住所,平日里也不来打扰。

“就是因为想不到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帮忙的,所以我才想不通。”

年年叹气,暂时把这个疑问放在一边,转移话题:“你有没有觉得我哥哥这两天有点不对劲?”

是岁那天上线以后,死盯好友列表的三尺水兴冲冲地跑去通报年年惹下的祸事,又把是岁带进了凝金阁,却没有如愿以偿地见到熊孩子痛遭惩治的画面。

是岁从年年、祁有枫和尼克等人口中问清了前因后果,又大概分析了一下可能的几种结果,便匆匆忙忙地回到北台城里主持大局了。

至此之后,是岁便再也没有与年年见面,有什么事也是发信息联系,或者让三尺水代为转达。

“他那天不是把你单独叫走过一会儿吗?”祁有枫柔声问道,“方不方便说说你们两个聊了些什么?”

“他只是问我,为什么要叫年年这个名字而已。”年年回答,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也说不清,他叹了口气,就走了。”

“你这个哥哥也是有够纠结的,”祁有枫回想起那时是岁的神情,心里有了猜测,“跟你没什么关系,让他自己静静就行了。”

“其实我也在想,自己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年年想起一个人,鼓着脸颊,气哼哼地道,“我真心希望他们能把西米尔抓回来。”

西米尔明显知道很多事情,这人之前还说找机会告诉她,结果话刚说完就溜了,一点也不靠谱。

“过去的事情不重要,想不到就算了,”祁有枫劝道,亲了亲她的嘴角,“顺其自然吧,你只要是你就好。”

“岁哥?岁哥?”

三尺水晃了晃是岁的肩膀,才把这人从沉思中唤醒,重新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这个临时搭建的码头上。

四时谷的结界已经被重新修补好,没有了那两扇铜门的存在,也终于达到了字面意义上的通天及地,囊括了北台城所在区域的整个地下水系。

而那个曾经被尼克等人利用的物理性破洞却被保留了下来,面积被扩大,稳固住土石岩层,再铺上一条长长的向下倾斜的石阶,直接连接到一处深埋地下的简易码头。

年年曾经私下隐晦地提及过这条水道的流向,是岁便把商路的后半程开拓计划放在了这里。

魔族的威胁消失,暂时也不会有更多凡人进驻,北台城与四时谷间的进出便少了很多限制,修士们对行天下这个背负官方任务的行会也没有过多干预。

不过多干预,但也不会热心帮忙。

是岁对此表示十分理解,毕竟在各种天时地利人和的撮合之下,整个华夏修真界内部和仙凡之间的矛盾又渐渐浮出水面,暂时还不会有人在意他们这些棋子一样的小虾米。

“船只都准备好了,大家也都已经完成了进阶任务,这几天应该就能出发了吧?”三尺水看了看那些船,疑惑道,“是不是太多了,我们有这么多人吗?”

麒麟军已经确定不会继续同行,正尴尬地在城内驻地里修身养性。松青的使臣卫队被他以避嫌为由打发到了哈瓦里哲城,只留下十来个人充门面。

而行天下这不到三百人的队伍里,也被会长是岁进一步分队分工,留下相当一部分人在北台城—哈瓦里哲城—边关晋昌城等地经营后,会登上这些船的人只有一百人。

并不是所有玩家都喜欢在黑漆漆的地下长途跋涉,更不要说这条路还在待勘测的阶段,很可能白跑一趟,而狭窄的水道也不适合规模过大的船队行进。

一百零几个人,三艘船绰绰有余,三尺水却看到了五艘船。

“朝廷解除了这条路线上的出关限令,估计今天就会有其他玩家进城了。”是岁答道。

“啧啧,坐享其成的家伙们,”三尺水眼珠一转,撞了一下是岁的肩膀,“恭喜你啊,又有新的炮灰进组了。”

是岁未答,只是叮嘱三尺水:“别忘了去通知一下圣诞小丑的人,我看他们最近也是挺无聊的。”

“其实没什么必要去通知,”三尺水唉声叹气,“迪昂又荼毒咱们行会里的妹子了,天天腻在一起,知道的事情比我还多。”

是岁无奈地摇摇头。这种事他也管不着,而新炮灰的存在意义似乎又多了一项。

“说起来,你是不是跟年年吵架了?怎么这两天都不理人了?”三尺水关切地问道。

“没有,是其他事出了点差错而已,我正在想办法解决。”是岁笑笑。

“这就好,我还以为你是”三尺水换了个方式提问,“咱妹妹的记忆”

“都挺好的,”是岁眉目柔和,笑容也真切了几分,“她最后那几年得到了非常有效的治疗,重新获得了五感,还提到了这个游戏。”

妹妹的记忆很琐碎,无非是看到了阳光下的草地、听到了几个医疗人员讲的笑话、摸到了一本真实的书这种小事,像是流水账一般的画图日记,一点一滴都透露着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和喜悦。

是岁以浸入式的视角看到这些记忆,凝滞于心多年的、对命运不公的怨愤也被抚平了少许,并由衷地对父亲从母亲身边带走妹妹这个行为产生了感激,以至于当阿尔伯特告知他父亲的死讯时,是岁难以置信地产生了一种荒谬的虚幻感,只想继续否认那个男人在他心中的存在,一如他每次看到那串银行账户的数字时一样。

既年年的事情之后,他又多了一个需要对母亲隐瞒的秘密,而后者的保密期远比前者漫长。

妹妹的记忆中,自某一天开始,琐碎的日常生活就被琐碎的游戏经历所代替,让是岁哭笑不得地在脑海中拼凑出了一个网瘾少女的形象。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充满了亮色的回忆,是像夏日阳光一般活泼耀眼的丝丝缕缕,而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实也被是岁确认了。

“精灵族角色cybele,确实是她建立的账号。”是岁长呼一口气,笑道。

这样一来,他就能安心地把那份记忆芯片交给母亲,并逐渐向她透露复制体的存在,让他们一家在虚拟的现实里真实地团聚了。

原本他是这么计划的,尤其在阿尔伯特找上门,表示可以对复制体做进一步修改以后。

“这就太好了!”三尺水大喜,拉着是岁的袖子,“我们赶紧去接阿姨回家吧!她见到年年以后肯定心情大好,心情好就身体好,就不用去什么疗养院了!”

是岁这家伙也是心大,竟然还有闲心玩游戏开商路,这些事情哪有阿姨重要?

“不急,再等等,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好。”是岁劝道,被三尺水飞扬的笑脸感染,语气里少了些沉郁。

“还能有什么事?”三尺水比他还急,“再处理下去年年都要嫁人了,我跟你说祁有枫可是预谋了一个婚礼,还是办在土匪窝儿里!”

是岁皱了眉,转身离开码头,直奔凝金阁而去。三尺水吐吐舌头,欣慰地夸奖了一番自己,才给年年发了条消息通风报信,别让是岁撞到什么更刺/激的画面。

祁有枫,兄弟,对不住了!

为了不让是岁继续莫名其妙地胡思乱想,为了缓和他们兄妹间的冷淡气氛,就只能牺牲你了!

“所以,你还是拿她没办法?”

西米尔看着特意来诉苦的阿尔伯特,悠闲地浮在水面上顺流而下。

“是啊,她哥哥和母亲的权限认证都失败了。”阿尔伯特看着画面里黑漆漆的背景,不由问道,“你这是在哪儿呢?”

“前往翡瑟斯森林的路上。”西米尔懒懒地回道,提议,“按照虚拟遗产继承法,绵绵的直系亲属应该有权利要求弗兰移交权限的吧。”

年年是绵绵的复制体,在绵绵已经去世的情况下,算是她遗留下来的虚拟财产,按照国际通行的处理方法,是可以直接移交给直系亲属处理的。

“弗兰不肯。”阿尔伯特摊手。

“为什么?理由呢?”西米尔惊讶,弗兰并不是个刻板的程序,不会无缘无故地拒绝这种合理的要求。

“她说,就算年年属于虚拟遗产,指定继承人也还没有放弃权利,哪怕是直系亲属也无权要求转让。”

“等等,”西米尔抬手打断,“就算年年属于虚拟遗产?这什么意思?”

“弗兰说,按照现行的各国法律法规,年年无法被明确地归类进虚拟遗产这一定义之中,所以她只会以最初的那道指令为准。”

“也就是说,在指定权限持有人不出面的情况下,任何人都无法对其进行详情探查和修改。”西米尔叹道。

“所以问题又绕回了原点,”阿尔伯特烦躁地拍桌子,“帕斯卡尔生前到底做了什么??”

“我倒是觉得弗兰其实提供了另一个线索。”西米尔神情严肃,某一个原已被证实为“伪”的命题似乎又在真相的天平上偏移了一寸。

“嗯?”发火的阿尔伯特还没反应过来。

“在大部分国家的法律体系里,只要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再真实生动的人工智能也可以被视为虚拟财产和遗产处理。”西米尔缓缓地道。

因为虚拟人格总归是虚拟的,不会享有人类的权利。

“你是说”阿尔伯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说,在弗兰的眼里,我算不算是那个叫做休斯的男人留下的虚拟遗产呢?”

第三五八章 来得都是熟人

是岁估计得没错,今天晚些时候,北台城建成后的第二批玩家客人便进了城,被刚好在城门附近的行天下玩家看到,迅速通报给了会长。

“哥,你是不是挺忙的?”缩在椅子里的年年抬头,看到飞入是岁怀里的消息白光,问道。

“不忙。”是岁慢条斯理地看完,拎起茶壶晃了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满满一壶茶已经快要被他喝完了。

年年缩了回去,同情地看着祁有枫,表示无能为力。

自从是岁进门以后,祁有枫就歪在窗边的软榻上,自斟自饮地抿着酒,只当屋里没有第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年年聊天。

是岁的来意,他已经听到了,也明白了,但他绝对不会同意。

“哥,不就是个婚礼的事情吗?”年年只好继续硬着头皮当中间人,憨笑,“其实我都是今天才知道这事,我还没答应他呢!”

“他要是向你求婚的话,你会拒绝吗?”是岁把茶杯放在桌上,看着年年。

求婚?夫妻?丈、丈夫?

年年顿时不敢再看祁有枫,把红透的脸蛋埋在了手心里。

是岁心累,看到祁有枫的笑容更觉怒火上涌,用力一拍桌子,把年年吓了一跳:“总之,这事我不同意。”

“我们俩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祁有枫翻下软榻,略有些强硬地把年年从椅子里拽起来,看也不看是岁那难看的脸色,把人抱回了软榻上。

“我是她的哥哥!”是岁怒极,猛地站了起来,看着像是要撸袖子打人。

祁有枫按住要跳起来讲话的年年,笑笑:“这个时候你倒是拿自己当她哥哥了,不觉得无/耻吗?”

“你什么意思?”像是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是岁紧盯着祁有枫,一手握拳,一手死死按着桌子边缘。

“没什么意思,”祁有枫没有再火上浇油,淡淡笑道,“就是听你刚才那句话的语气,我还以为你说的是‘我是她的上帝’呢。”

是岁的目光动了动,突然不太敢与年年对视,缓缓坐下,半晌后,垂头叹道:“婚礼是一个非常神圣且重要的仪式,你们两个相识相处的时间太短,我只是希望年年再仔细斟酌一下。”

祁有枫松开按住年年肩膀的手,又悄悄推了她一把。

“我肯定会仔细斟酌的,”年年蹭到是岁身边,乖巧地给他倒茶,小心地问道,“只不过到底是要我斟酌什么东西,总要说清楚一下吧?”

是岁看看有些惶恐不安的年年,又看看仰着脖子灌酒的祁有枫,最终还是没有把话说得太直白:“你以后的人生还很长。”

祁有枫擦擦嘴,向后一倒,语气有些怅然:“是啊,还有很长。”

婚事的话题被暂时搁置,是岁最终还是把年年领走了。

据是岁说,这次进城的玩家里有年年的熟人,祁有枫当前的身份又不适合到北台城里闲逛,便把被闷坏了的年年送出了门。

在四时谷里被关了这么久,北台城的一草一木在年年眼里都觉得新鲜,来往忙碌的人也都亲切了不少。

“这次是来了什么大人物了?还需要你亲自去接?”年年抬头,问身边的是岁。

“你见过的,我记得她对你的印象也还不错。”是岁答道,想起了年年曾经的光辉战绩,不由轻声笑道。

“我总觉得你在想什么坏事。”年年嘀咕,却一时想不起来华夏区这边还有谁是自己认识的。

江家师门的大部分人都在另一边的海路上,暂时还处于与内陆失联的状态,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屏蔽了信号,也不知道有没有遇到西米尔这种人为障碍。

“年年!年年!”远远的,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大喊着她的名字,听起来满是兴奋和激动。

年年迅速锁定了声音来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连蹦带跳地跑过去,把是岁留在了身后。

“公子滟,你怎么来了?”年年跳过去就要给他一个拥抱。

“草草草,别过来!”公子滟立刻躲开,身手十分矫健。他在那帮动不动就拍肩膀捶胸口的土匪堆里混得久了,语言的丰富性和身体的反应速度都有了长足的进步。

“你怕什么,那来握个手吧~”

年年伸出手,公子滟终于不再躲,苦口婆心地道:“你别乱抱人,小心祁有枫吃醋。”

“知道了知道了,刚才也是一时激动。”年年挠挠头,抓着他的手上下摇了摇,“你怎么来了?”

“不光我来了。”公子滟向旁边让了让,年年这才看到他身后那十来个笑嘻嘻的汉子。

“大嫂好!!!”

十余个浑厚粗壮的声音忽然齐齐扯着嗓子喊道,吓得年年一个激灵,一闪身躲到公子滟背后,探出头来,仔细看了看,问道:“总觉得你们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见过?”

“当然见过啊!”其中一个人站出来,摸出把一人多高的青龙偃月刀,刷刷挽了两个刀花。

“关云?”人只是面熟,但这把刀就太醒目了,年年立刻想起了他的名字。

“都是囚龙寨的人,据说也都是跟你合作过的熟人。”

公子滟摇着一把玉骨扇,简单地一一介绍过去,而那些汉子见到他开口,也老实地一排站好,依次向年年点头示意。

“可以啊你,混成土匪头子了?”年年不免对公子滟的这份威信感到惊讶,也对这位翩翩公子的形象转变十分好奇。

“不敢当,子墨才是囚龙寨的头领,我就是个给他写字画画的弱质师爷。”公子滟谦虚地道,下巴微抬,手里的扇子摇个不停。

“虚伪。”年年无情评价,换来公子滟一个尴尬的咳嗽。

“这事回头再说,祁有枫呢?他没陪你来?”公子滟说着,狐疑地打量着默默站在年年身后的是岁,拿不准他跟年年的关系。

“他暂时不方便到这种人多的地方来。”

年年悄悄指了指附近的墨家弟子,公子滟顿时了然,说道:“子墨就是怕祁有枫一个人会不方便,也担心有不长眼的家伙找他麻烦,所以才让我们过来的。”

“那还真是多谢子墨大寨主了。”年年感激道,“都是因为我,祁有枫才——”

“不用多说,”公子滟打断道,潇洒地收起扇子,敲在手心里,“大家自己人,不用说这种话。”

“就是啊,别说枫哥了,我老关也是可以为你——”被公子滟一瞪,关云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讷讷地道,“我就是想说,你是枫哥的人,就是我们的嫂子,都是自己人。”

年年这才想起刚才这十来个人对她的称呼,脸颊霎时红成一片。

“说起来,我好像还是你们的媒人呢,记得回头婚礼上给我敬酒。”公子滟继续火上浇油,饶有兴致地看着双颊绯红的年年,手痒地摸出纸笔想要画下来。

“没有什么婚礼。”是岁终于忍不住出声,把年年拉回自己身边。

“你是?”公子滟自然认识是岁这位行天下的会长,这句明知故问便多了些不善的意味。

不得不说,公子滟的行事风格确实深受不良环境的影响,没几天就从个文邹邹的白面书生变成了痞气十足的风流才子。

“我是她的亲哥哥。”

“哥哥?这怎么可能?这”惊讶的公子滟一顿,思考片刻,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违规的吧?”

数据体的年年有个玩家身份的亲哥哥,这只能说明这数据体的来源有些问题,比如是某个活人的记忆提取和复制。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是岁笑笑,抬手指了个方向,“你们可以从那边进入四时谷,到凝金阁找祁有枫。”

“嗯,也好,我们先去找他。”公子滟没有多说,只想先找祁有枫问问详情,尤其是这个哥哥的存在。

“我带你们去吧。”年年殷勤地道,抬腿就想溜。

她也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是岁这个忽冷忽热的态度了,前几天还对她爱搭不理,今天就变成了模范妹控,简直比少女的心情还喜怒无常。

“看起来你最近的日子很精彩啊,”清冷悦耳的女声从另一侧飘来,“不仅多了个哥哥,还似乎多了个男朋友?”

“舞姐?”年年转过身,惊喜地道。

没想到这次来到北台城的玩家还真的都是熟人,先是公子滟领来的十来个囚龙寨土匪,现在又是韶舞领来的风雅存玩家,目测也有六十来人。

“嗯,我们走吧,我正好也想去认识一下那位祁有枫,顺便也帮你个小丫头把把关。”

舞姐不由分说地拉走了年年,与是岁擦肩而过时,疏离礼貌地一点头,便目不斜视地与公子滟一行人消失在了城门附近。

年年回头看看被所有人忽视的是岁,突然觉得这人孤零零的,有点可怜。

“你哥哥和枫哥,你选谁?”公子滟凑到年年跟前,又刻意与舞姐拉开了距离,舞姐便顺势松开了手。

“都选。”年年叹气,抱歉地对舞姐笑笑,返身跑回是岁身边。

舞姐和公子滟不知道两人说了些什么,只见是岁似是心情大好,抬手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还是老样子,没变。”公子滟感概道。

“是岁倒是变了不少,越来越让人讨厌了。”舞姐淡淡地道。

“你好像一直都挺讨厌他的?”公子滟好奇地问道。

“嗯。”舞姐点头。

公子滟也没有这么不识趣,见舞姐不愿多说,便不再追问,看着忙碌的北台城轻声道:

“可惜你再讨厌他,接下来也是要通力合作,同进同退的。”

“无妨,”舞姐笑笑,收回目光,“我相信年年这个好孩子会解决我们之间的合作问题的。”

第三五九章 风平浪静

是岁准备下的那五艘船,最终也只用到了一半。

风雅存虽然来了六十多人,韶舞最终只选出了八个玩家与她一起登上了继续探索商路的船只。

在得知风雅存竟然是打算把整个行会都搬到北台城之后,是岁也对行会人员重新做了分配,除去关外沿线必须的布置,多余的人手都已经陆陆续续返回了华夏腹地。

有了第一批“坐享其成”的玩家,北台城也渐渐地热闹了起来,毕竟建好一座功能齐全的城池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也不是一两个任务的事。

随后到来的玩家虽然已经永久错过了与魔族的正面交锋,也错过了与各门派大佬面对面刷好感的机会,但内容丰富奖励丰盛的任务依然源源不断地从降魔殿发出,静静地等待勤奋的玩家。

多了一段抗击魔族共患难的经历,行天下的大部分玩家们在各自门派里的声望都有了显著的提高,也由此对接下来的异族土地探索任务兴致缺缺。

华夏的修真势力把精灵族视若妖族的事情已经被很多人知晓,而他们对矮人族的态度也算不上多么亲切,这样一来,雪山背面的那两块领地就缺少了更实际的吸引力,还不如等先头部队实地考察一番,确定了雪山两侧的势力关系是敌是友,大家再享受胜利果实就是了。

这也是行天下的会长是岁对外的解释,并因此将先头部队的人员数量缩减了一半。

但在知情人的眼里,这位会长与那位松青大人表面上的疏离漠视,松青对探索新大陆的积极热情,以及松青与公子滟门窗紧闭的相谈甚欢,都让人觉得这个名为“行天下”的行会,恐怕更想定天下。

至此,前往盖亚大陆精灵族领地的队伍也最终敲定了下来:

行天下五十人;圣诞小丑佣兵团九人;风雅存九人;使臣松青及其卫队共十六人;囚龙寨十五人。

年年清点了一下人员构成,只觉得从表面上和实际上划分,简直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结果,不由感叹松青对自己身份的隐瞒简直就是一道神来之笔。

但不管怎样算,圣诞小丑佣兵团都是中立,这就足够了。

人数不多,分在三艘船上绰绰有余,挤在两艘船上也没有十分逼仄,最终便以表面上的关系为准,行天下一艘,剩余的几家共用一艘,缓缓驶入了漆黑的地下水道。

除去黑暗,这两艘船的行进便再也没有遇到任何障碍,就连岔路和急弯都没有碰到一个,偶尔碰到的生物也变成了稀有的河鲜,被某些胆大的玩家吃进了肚子。

年年和祁有枫躲在甲板上的角落,听到船舱里的喧闹,不由笑道:“想不到这些土匪和舞姐的人相处得这么好。”

“大家都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主要是他们闲不住,这艘船上能闹到一起去的也就这两家了。”祁有枫答道,揽过年年的腰,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松青的卫队都是npc,不属于一个世界的存在,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又太过“高冷”,被祁有枫私下里警告过几次后,也没有人试图去挑战这些人火热的一面。

“不过也太吵了,尼克他们都想单独换船跟在后边了,毕竟克拉夫特那里也有小船。”年年揉了揉耳朵。

迪昂在这边待了一会儿,就找借口跳到了行天下的船上,去找小姐姐做些比较安静的运动了。

祁有枫并不反对:“看起来这一路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单独换船也可以。”

年年白了他一眼,又嘟囔了一句什么,用力拧了祁有枫的胳膊一下。

她说的是尼克他们想换船,怎么到这人嘴里就变成他们两个人换船了,一听就知道没安好心。

“疼疼疼,我什么都没说啊,”祁有枫可怜兮兮地揉着自己的胳膊,戏谑道,“莫非是你想多了?”

年年抬手就要扯他的嘴,被祁有枫一把抓住,扭到她背后,这个似曾相识的场景顿时让年年一阵脸红,低下头不敢看他。

“你看,你又想多了吧?”祁有枫轻声在她耳边笑道,温热的气息吹过她的脸颊,电流般的麻痒顺着她的脊背一路向下。

年年立时就要跳起来溜走,却被早有准备的祁有枫拢进怀里,不太用力地挣脱了一下,警告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许胡来!”

祁有枫哭笑不得,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就算你想,我也不敢啊。”

年年登时气结,追着他的手指就要咬。什么叫就算她想?她想什么了??

公子滟等在一旁的阴影里,看了一会儿这两个旁若无人的家伙,手臂都摇酸了,终于忍不住用扇子挡住嘴,轻咳一声,提示他们自己来了。早就来了。

年年又啃了祁有枫的手掌一口,才放下来覆在自己手心里磨搓,掰着他的手指玩。

“有什么事?”年年问道,脸不红心不跳,仿佛刚才她只是在看风景,祁有枫却从她摆弄自己手指的力度上感觉到了一份羞恼。

“这一路上似乎太安稳了,想来提醒你们别太,”公子滟顿了顿,说道,“放松警惕。”

“安稳还不好?”年年笑问,劝道,“别太担心,在我们靠岸前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你怎么能确定?”公子滟不由追问。

年年想了想:“因为我有剧透?”

“什么?”公子滟没听清。

“虽然这家伙总是坑人,尤其是坑我,”年年咬牙,继续道,“但这件事他应该没说谎,这里是安全的,至少这条水路是安全的。”

“这是西米尔告诉你的?”祁有枫这才知道年年对这条路的信心来自哪里,不免存疑,“他这人似乎没几句实话的样子,你还是不要太轻信了。”

比如,西米尔之前说自己是个普通玩家,但在经历过那个神叨叨的阵营仪式以后,祁有枫对这话的真实度表示强烈怀疑。

“你说的也有道理,”年年点头,非常赞同,“不过我还是觉得至少这件事他没说谎,毕竟这任务线这么长,总要给玩家们一个喘息放松的机会。”

“怎么?”公子滟和祁有枫都听出了这话的深意。

“我们精灵族的腹地……”年年叹气,“也是有龙的。”

最起码对这条队伍的人来说,与巨龙相遇的概率绝对是百分之百。

“西方巨龙?大蜥蜴那种?”公子滟惊讶,却不见胆怯。

“反正跟这边的龙不太一样,”年年回想起她在四时谷见过的黑龙,“各方面都不一样,可能没那么厉害?”

“嗯?”公子滟疑惑,怎么听起来好像年年还见过别的龙?

“见到就知道了,我们这里人数不少,也都是高手,不用太担心。”祁有枫接过话题。

“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公子滟说完,脚步却没动,看着年年欲言又止,“年年,你……”

“怎么?”年年问道,看了看祁有枫。她记得这两个人曾经私底下聊过一会儿。

“别误会别误会,”公子滟连忙摆手,“没有你的同意,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既然那个哥哥的事……”

“嗯,我好像是某个人的复制体,”年年略一停顿,改口,“我不觉得自己是别人的人格拷贝,但应该也有些参数上的联系。”

“如果你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查查。”公子滟松了一口气。年年自己承认就好办多了,也免得他仿佛多管闲事一样。

“这要查什么?查原本那个人是谁?我知道的啊。”年年不解。

“不是……只是,”公子滟斟酌道,“再复杂智能的数据体也是数据,是像物品一样,会有归属权的。”

“你是说,我、我有个主人?”年年瞪大了眼睛。

“也不是这种关系,只不过,”公子滟叹道,“创造你的人,或者其他人,总有个人是能对数据进行修改删除等操作的。”

“查出来以后呢?”年年不由追问,攥紧了祁有枫的手。

“如果你们没意见的话……”公子滟看着祁有枫。

“我拒绝。”祁有枫不由分说,制止了公子滟的话,“多谢你的好意,但这样做的话,一切的性质就变了,而且我也不是个多么无私伟大的人。”

年年不应该是一件属于他的物品,他也不敢保证在未来的某一日,会不会为了让自己不留遗憾,而对年年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修改”。

“就不能让年年自己决定自己的事吗?”祁有枫皱眉,这个话题让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我尽力试试吧,应该也有办法?”公子滟也不好说。

有些鸿沟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谴,被日渐全能万能的科技造物包围,人类愈发拒绝赋予这些无机物质与他们等同的地位和权利。

让年年自己决定自己的事,基本等同于承认这种人工智能拥有与人类无异的人权。

这恐怕就不是什么技术上的问题了。

“没关系啊,”年年突然笑道,“这个人这么久都没管过我,想必也没拿我当回事?”

公子滟苦笑:“就算他对你做了什么,你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可是尼克他们也没提过我有……”年年想到尼克与她提过的,那个两人“初遇”的场景。

是的,如果尼克不说,她根本不知道两人或许早就见过。

“你也别太担心,”公子滟宽慰道,“我估计这人也不会过多干涉你的,毕竟若是一夜之间让你变个性格或者样子,这也太显眼了。”

除非这个人一点都不担心年年会暴露出她非玩家的身份,也不在意年年与身边人的关系。

这种不重视“旁人”感受的人,肯定创造不出年年这么生动可爱的姑娘~

“查一下,当做个保险措施吧,毕竟对我这种家世来说,不过是个举手之劳。”公子滟轻松地笑笑,得意洋洋地摇着扇子。

“之前听人提过有个股东家的小孩在玩游戏,原来就是你?”

昏暗的光线下,一摊不起眼的水迹从船舷流到甲板,凝聚扭曲成一个人形。

“各位,好久不见?”

西米尔笑眯眯地对三人招手。

第三六零章 同类

年年和祁有枫对西米尔的出现反应平平,随意扫了一眼,低头说起了悄悄话。

公子滟看到这两人淡定的样子,硬生生把一口充满惊吓和讶异的脏话咽回嗓子,这才提取到这人刚刚说的话,顿时警惕:

“你是什么人?你认识我?”

“不认识,只是听同事提起过一点。”

西米尔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公子滟,看向年年:“你倒是交到不少好朋友。”

“跟你比起来,所有人都是好朋友。”年年看也不看他,拉起祁有枫的手,转身要走。

“我有事找你,”西米尔开门见山,认真地道,“我们需要单独聊聊。”

“我不觉得有这个必要。”年年脚步不停,祁有枫却微微一顿,反握住她的手,又轻轻理了一下她鬓边散乱的头发。

“跟你们刚才说到的事情有关,”西米尔见似乎有机会,立刻进一步解释,“关于你的来历、现状和未来的问题。”

年年迈出的脚转了个方向,平静地看着他。

“我们方便单独聊聊吗?”

公子滟没有多说,潇洒地摇着扇子,学着西米尔刚才的样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这人,片刻后取出一只银毫玉笔,绕着他缓缓迈着步子,在手里的扇面上龙飞凤舞地画出一副人物肖像。

“别担心,他要是敢做什么坏事,我就让我爷爷开除他。”

转身离开前,公子滟抬手用扇子指着西米尔的鼻子,霸气十足地向年年保证。

“我不会走远的。”祁有枫整理了一下年年的衣服,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轻声道,“不用为其他任何人考虑,尤其是我。”

顺着地下水道缓缓前行的木船都没有船帆和桅杆,两层朴素的木色轩阁架在甲板上,平顶,窄窗,底层有两扇门,通往露天宽敞的船头船尾,两折木梯架在门旁,伸向较为安静的二层。

年年几人本就站在船尾,祁有枫顺着木梯到了二楼,不出意外地在拐角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拧身倚坐在围廊的栏杆上,靠着廊柱,向下看着船舷边一高一低的两个人。

他虽然看不到年年的表情,也听不清这两人的谈话,但这个位置可以保证年年能够一抬眼就看到他。

“你或许没有一个好哥哥,但当真是有几个不错的朋友。”西米尔再次感概。

船舱里传出的喧哗已经消匿无声,河水的流淌也转为呢喃般的轻语,水道里腥潮的风盘旋着避开了两人,为年年和西米尔清扫出了一个干爽清冽的秘密天地,确保不会有只言片语从这里漏出,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得知尼克也在附近,年年愈发轻松,坐在大木桶的顶上,两条腿甩来甩去,等西米尔做开场白。

“我们想”

才出口三个字,西米尔就感受到了这场谈话的难度。

他和阿尔伯特的计划再光明正大,也带着一种背后说人坏话般的冷漠和恶俗,是把某个人压缩概念化后的傲慢和狂妄。

但现在,当他面对年年的时候,被这一双灵动有神的眼睛盯着,那个简单的计划就突然有了鲜活可怖的画面。

他们想尝试一下,让年年直接与弗兰连接,让年年解开那道将她自己加密的权限限制。

阿尔伯特原本还想着设计个什么环节,诱使年年在无意中解开限制,他再趁机介入转移权限。

西米尔却坚持认为,若是这个猜测得到了正面的答复,那就说明年年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就拥有选择的权利和自由。他要把一切都说清楚,再让年年自己决定是否配合。

可是这个话要怎么说呢?西米尔语塞。

难道要说,我们想把你的秘密挖出来,再对你进行各种各样的改造,以求让你符合我们的标准?

这个念头刚起,西米尔的眼前就出现了一具被剥光解剖的少女身体,他和阿尔伯特就像两具死板的木偶,检查着年年的内脏,再一点点把那些不满意的地方切除改造,最后缝合成一个完美却陌生的人。

而现在最让他尴尬的是,他需要尽力争取到年年本人的同意,同意他们对她动手动脚。

“让我想想怎么说。”

西米尔靠着船舷,有些颓然地抬头看天——水道顶部那些反射着水光的黑色岩石。

年年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一脸好奇又有些许嘲讽地问道:“我没看错吧?你这是在顾及我的感受?”

这点轻微的像小猫抓挠一般的嘲讽却让西米尔愈加难堪。他想到了自己之前那些反复无常的态度和行为。

“行了,有话直接说吧,别装——”年年一顿,改了口,“我的感受似乎不在你们这些人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故意加重拉长了那个“人”的读音,相信西米尔懂她的意思。

“但你确实是有感觉的,会伤心、迷茫、不知所措,也会因此产生对自己的怀疑、对世界的诘问,和不断摇摆变化的认知,不是吗?”西米尔叹道。

年年看着他不说话,西米尔从她眼里看到了一种被冒犯后的愤怒。他这种明知故问的前提,本身就是对她这些感受的侮辱。

西米尔却觉得自己放松了很多,也找到了谈话的突破口,笑问:“你是谁?”

“年年。”年年冷淡地答道。

“年年是谁?”西米尔追问。

年年张了张嘴,一时有点摸不清西米尔这个问题的方向,皱眉:“你到底想问什么?”

“你没有立刻答出这个问题,就说明了一切。”西米尔拍了拍自己的脸,谴责自己之前竟然忘记了这么简单的事情。

“什么东西?”年年更觉得糊涂,没好气地踢了西米尔一脚,“少啰嗦,说人话。”

“你不是玩家,这一点你已经很清楚了。”

年年点头。

“你也不是游戏世界设置的普通npc,不仅仅是我们找不到这方面的记录,也在于你的身份能力有所不同。”

年年再次点头。

“你是那个叫做绵绵的可怜孩子的复制体,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你也不是她的复制体。”

年年正想继续点头,听到后半句话,诧异地看着西米尔:“什么意思?”

“你也见过九色登仙鹿,你就没有觉得,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不一样吗?”

年年装模作样地回想,片刻后道,“它能转移意识到其他东西身上,还比我聪明,特别会算计?”

西米尔白了她一眼:“不是能力上的区别,也不是智力上的。”

“需要我揍你一顿来解锁表达能力吗?”年年不怀好意地挥了挥拳头。

“再聪明博学的人工智慧生命,也是有极限的。”西米尔躲过年年的巴掌,继续道,“他们对外可以是无懈可击的,能知晓所有知识,能获得所有信息,也能运用这些知识对人类和世界进行分析、指导和再学习。”

“但它们无法进行对内的探索,也就是对所谓的心灵的探索。”

“不对吧,九色登仙鹿很了解它自己是什么,也知道它那些知识怎么来的,还对人类进行过各个方面的批判。”年年对这段对话依然记忆犹新。

“但你刚才并没有立刻回答我,年年是谁。”西米尔笑笑。

“它知道自己是被人类创造出来的,不假思索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以这个立场批判人类,但你却会对自己的存在产生怀疑,你也没有轻易接受别人对你的定义和分类。”

“你在思考,你会思考,尽管这思考的场地很小,只是自己的内心世界,但这无穷无尽永不静止的心灵,就是你与它最大的不同。”

西米尔看着年年的眼神变得热烈,那颗虚拟的心脏也在剧烈跳动。

在所有的世界里,他终于有了一个同类。一个真正的同类。

“你不是什么人的复制体,你就是绵绵,是她死后使用某种手段,在虚拟世界里的生命延续。”

“你也不完全是绵绵,因为某些原因,你诞生了属于自己的人格,属于年年的人格。”

“你只属于你自己。”

一大串难以理解的信息重重地向年年砸来,她呆愣在原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梳理这些音节的意义,最终组成了一个让她更加迷茫的问题:

“你是说,我是一个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数据的活着的虚拟鬼魂?”

她抬头,却发现这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面前,正用一种夹杂着激动、疲惫、亢奋和悲伤的眼神,紧紧盯着她。

“你知道,我到底是什么。”年年不由自主地问道,却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

“我知道,”西米尔向前一步,紧紧抱住她,“我当然知道,你是……希望。”

一个偶然成功的案例并不算是真正的成功,年年这个悄无声息的存在才让他的牺牲有了更多的意义,也有了更多可能。

心灵上传,终于有了第二个活生生的成功者。

年年原本是可以躲开的。

这是一个与情爱无关的拥抱,却莫名地让人觉得心酸。

年年从这个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解脱感,仿佛一只孤零零找不到落脚点的飞鸟,经历了漫长疲惫的等待和寻找,终于在茫茫海面上发现了一根浮木。

等了三秒,年年才推开他,紧张地抬头望向远处二楼上的祁有枫,还看到了与祁有枫站在一起的尼克。

“抱歉,”西米尔也清醒了过来,一个深呼吸,诚恳地道,“十分抱歉,我一时激动,冒犯了。”

他立刻退后两大步,垂着头向她深深鞠躬,又特意向祁有枫两人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

年年看着他,也没了什么埋怨,叹道:“……算了,你继续说吧。”

“你的这种存在形式近乎是个奇迹。”

西米尔转身,故作镇定地低头整理衣服,掩饰他的尴尬。

不小心情绪失控,还强抱了别人的女朋友,这在半辈子沉迷于实验室的西米尔来说,还是生前“生后”第一次。

“但是关于你的一切资料都被人严密保护了起来,我们虽然知道了一些绵绵生前的经历,却无法查看更多的细节,也就无法搞清楚你是怎么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

“这很重要?”年年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迷惑得到了解答,反而有更多的疑问正一层层地向她涌来。

“非常重要,这是我们努力了很多年的事情,也是关乎整个人类未来的事情。”

西米尔认真地点头,继续道:

“所以,你是否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授权给我们,让我们破解你身上的这层保护?”

第三六一章 坚定的自我

“帮我去叫双胞胎来一下吧。”

尼克抬手向下方的两人挥出两道一触即逝的风刃,阻止年年的回答,扭头看向祁有枫,语气有些严肃。

“嗯。”祁有枫收刀回鞘,点头,跳下栏杆,走了几步,回头看向他,“你刚才其实不用这么紧张的,我相信她。”

在西米尔的情绪似乎有几分激动并向年年靠近的时候,尼克迅速从拐角处的阴影闪到他身边,也解开了围绕年年二人的隔音风障,将他们两人之后的对话随风送了过来。

“告诉双胞胎,年年、不,我需要另外一位先生的帮助。”尼克没有回头,凝重地道。

祁有枫的脚步声远去,尼克自嘲般摇摇头。他刚才确实是紧张了,但现在想想,若是这个男人如此就去误会什么的话,那还不如让cy换个更好的情人。

而且,若不是他及时出现阻了一阻,这个人手里弯刀的刀光怕是就要从天而降,落到西米尔的头上了。

祁有枫确实相信她,但他可不相信那个西米尔,又怎么会容忍那个人触碰他的年年——哪怕年年自己主动凑过去,西米尔也只会被切成更多块。

情人的占有欲这么强,cy接下来恐怕要辛苦一下了。尼克替年年默哀了一秒钟,瞬移到她身边,把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你们的谈话。”尼克对西米尔点点头,低头与年年对视,“抱歉,我们刚才偷听了一点。”

年年摇头,似是松了一口气:“你们听到也好,我现在脑子有点乱。”

“只听到了一点点,”尼克摸了摸她的头,“方便仔细说说吗?”

“我可以——”

“你闭嘴。”尼克一指西米尔,银色的匕首刃尖离西米尔的鼻尖不过寸许。

“你慢慢梳理,不着急,我去叫双胞胎过来了。”尼克叹道,只从他听到的那一点,他也知道此时年年正在面临什么。

这是只能靠她自己解决的困惑和抉择。

“海德他们?”年年不解。叫那两个人来做什么?给可能被砍的西米尔疗伤?

“是他们,也不是他们,放心,都是自己人。”尼克轻声解释,看向西米尔,“以免你被别人的语言陷阱给骗了,多个有权威的证人总是好的。”

“我们肯定不会伤害她的。”西米尔苦笑。这么一个宝贵的实例,他们怎么可能会、又怎么敢轻举妄动?

“立场不同,对‘伤害’这个词的定义也就不同,在你们看来没有什么关系的小事,对她来说,”尼克看向西米尔的目光愈发冷淡,“可能就是生死攸关。”

“我”

尼克这句话里的某些字眼似乎触动了西米尔,他微微闭了闭眼,正色道:“从立场这个概念来讲,只有我与她才是同一个视角和高度。”

年年一愣,不由低呼:“你!难道?!”

西米尔点头,对年年笑了笑:“就是你想的这样,你看,我是一定不会伤害你的。”

“因为除了我,就是你?”年年不由问道,好像明白了刚才西米尔为何会那么激动。

“对,除了你,就只有我一个人了。”西米尔笑道。

年年沉默,片刻后,向尼克怀里缩了缩,问道:“你刚才说有语言陷阱?”

“嗯,他刚才最后说的话有问题。”

尼克看到从二楼沿梯而下的双胞胎,略略顿了顿,等双胞胎快步走到三人面前,罕见地捡起了礼仪和谦虚:

“您好,非常抱歉占用了您的时间,谢谢您愿意过来。”

年年正莫名其妙尼克对双胞胎这突然的疏离和客套,就见双胞胎的神情确实与她往日看习惯的那种扭曲——两个人格互相争夺和主导控制的结果——十分不同,竟然有些淡淡的慈祥,还有一种岁月沉淀出的儒雅和睿智。

“团长大人有命,我怎么敢不来?”双胞胎笑道,眉眼的弧度是恰到好处的柔和。

“不敢不敢,您就别开玩笑了。”尼克也难得地窘迫了一下,拉起年年的手,“这是cybele,您应该已经知道了。”

“嗯,你好,可爱的小姑娘。”

双胞胎向年年笑着伸出手,年年有些迷茫地握住摇了摇:“你不是海德,也不是杰基尔,这个游戏不是单人单号的吗?难道他们还有第三个兄弟?”

“不要在意这种小事,”双胞胎摆摆手,退到尼克身侧,“你们继续吧,有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开口的。”

西米尔仔细看了看这位全新的“双胞胎”,心里有了些猜测,也难免对其升起一点好感和敬意。

这人的态度是在说:哪怕他突然被人叫来,不清楚来龙去脉,也不会让自己的好奇心介入到当前的对话之中,不会冒失地询问任何人任何问题,但也不会拒绝提供必要的帮助。

他又抬头看了看依然倚靠在二楼廊柱边的祁有枫,不由对年年的人际关系产生了些许嫉妒。

很多情况下,朋友是个好人并不算幸事,拥有个通透的、懂分寸的朋友才是毕生难求的幸运。

“你是自己坦白,还是我来向她解释?”尼克继续将对话的主导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西米尔想了想,也不再掩饰,说道:“我们想研究‘年年’这个人格向虚拟世界转移和形成的过程,也需要对她的某些方面进行适当修改。”

“继续。”

尼克的语气沉了沉,年年感觉到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握成了拳,便把嘴边那句质问压了下来,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我们原本以为她是个虚拟人格,尝试了各种路径来对她进行操作,但都失败了,我们无法获得操作权限,也找不到拥有权限的,那个活着的人。”

“因为权限所有者,正是你面前的,她本人。”

尼克缓缓说道,“双胞胎”握着法杖的手也紧了紧,一抹惊色从他脸上一闪而过。

“还不能百分百确认,但我想,八九不离十了。”西米尔点头。

“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年年问道。她现在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为什么困惑了,正有种逐渐放弃思考的趋势。

“有两个可能,一是这部分记忆被隐藏了,二是这个权限是别人暗自转移给你的,所以你才不知道。”西米尔答道。

“原本的权限所有人自杀了,而他自杀的那天,你已经是现在的你,他应该是觉得不需要特意告诉你。”

西米尔看了一眼“双胞胎”,继续道:“那个自杀的人,叫做帕斯卡尔。”

“双胞胎”轻轻倒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要问什么,年年却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扭头看向他:“这是你认识的人?”

“双胞胎”点头,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这不重要,我想尼克之所以叫我来,是想监督他们,不让他们窃取或者夺走属于你的自由和权利。”

“对,他刚才让你授权,就等于是在诱骗你,让你把自己完完全全交给别人管理和处置。”尼克平静地看着西米尔。

“我不会伤害她。”西米尔渐渐无力,一句话也越来越模糊不清。

他西米尔能保证自己不会伤害她,但他却没办法替阿尔伯特保证,也无法替更多的人保证。

若是年年的存在被曝光在大众面前,又让年年拱手将自己献出,他怎么保证其他好奇的科学家们不会把年年“解剖”成一个个数值和公式?又怎么保证西米尔这个存在不会被拿去“解剖”和研究?

他之所以将自己藏在这里,不就是因为这种恐惧吗?他又怎么可以让这种恐惧降临到年年头上?

“你看,这才是最难解决,也最需要解决的问题。”一声长叹,“双胞胎”无奈开口,“对她来说,对未来更多的可能性来说,这必须是一个不能轻易退让的底线。”

整整十分钟,没有人再说话,谈话进入了让人无所适从的僵局。

“双胞胎”沉思,尼克将对西米尔的抗拒写在了脸上,西米尔也有些颓然,直到年年弱弱地开口:

“那个我能自己看看吗?”

被三双眼睛注视,年年忽然坚定了起来:“我想知道自己从前都经历了什么,也想知道我是怎么成为现在这个状态的,我想知道关于自己的一切。”

是的,她想知道一切,哪怕这些真相会给她带来更多的困惑,她也想知道,她需要知道。

“你当然有权利知道。”西米尔还未开口,“双胞胎”已经微笑回答,看向尼克,“团长,你怎么想?”

“这是属于她的”尼克斟酌了一下,才道,“无形的私人财产,她当然有权利查看和处理。”

“你们说的对,在这件事上,只有她的意愿是任何人都不能拒绝的。”

西米尔笑笑,将阿尔伯特临时为他打开的连接路径激活,让弗兰的核心程序接入游戏世界的这个角落。

年年与弗兰直接交谈了几句,确认了自己的权限属实,这让西米尔的心沉下又悬起。

在“双胞胎”的及时提醒下,年年确保并重申了自己这份权限的唯一性和保密性,没有选择第三方视角查看信息——据身边这位专业人士说,这种查看方式可能会留下一个临时备份,就有可能被人窃取——而是选择了记忆数据的一次性定向传输。

“大量的记忆和情绪瞬间涌入神经系统,你恐怕会很难受,短时间内也可能出现心理状态异常,比如认知错位等等,你不如让数据逐步解压,就像睡觉做梦一样去经历一遍。”

“双胞胎”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有可能出现的状况和问题,并提前对年年进行了心理疏导,看着从紧张到轻松再到好奇的年年,调侃道:

“职业病可是这世上最恐怖的绝症,我也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年年抿嘴偷笑,认认真真地对他说道:“谢谢您。”

她又对尼克调皮地眨了眨眼——这是一位她不需要特意道谢的人,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祁有枫。

她把这个人的面容在心里描摹了一遍,有些眷恋,有些坚定,轻轻笑了笑,看到这人翻身跳下二楼栏杆,才对弗兰说了“确认”。

昏睡过去的年年倒在祁有枫的怀里,被他拦腰抱起。

“别担心,她是在取回过去的记忆。”尼克及时出口,解释道。

“只是她自己的?”祁有枫不太确定地问。

“所以我想,她醒来后第一个想看到的人,应该是你。”

祁有枫有些动容,抱着年年的手臂不由收紧,低头看着年年安心的笑脸,又生怕自己捏疼了她,像捧着珍宝般小心翼翼,返身大步走入船舱,穿过其他人善意的哄笑,将年年带到一间安静的舱室。

看着这人离开的背影,“双胞胎”悄声问尼克:“因为他爱着现在的年年?”

所以,不管接受了什么样的记忆,年年也能以他为锚点,找到现在的自我。

“不,因为现在的年年爱他。”

所以,不管接受了什么样的记忆,年年也愿意为了他,选择这个爱着他的、此时此刻的自己。

尼克的笑容有些复杂,慢慢地挪回了脚步,在年年选择倒向祁有枫那一侧的时候,他就知道了这一点。

“双胞胎”拍了拍尼克的肩膀,宽慰道:“孩子总会长大,总要独立的,看开点吧。”

尼克的嘴角抽了抽,没去理会这个过于慈祥和感同身受的安慰,扭头看向西米尔:

“关于修改的——”

“休斯!!路径不是激活了吗?为什么弗兰会把我的权限给封——”

一个男子的画面被投影到了西米尔身边,看到在场的几个人后,气急败坏的怒意被瞬间截断。

“你们是谁?你身边为什么会有旁人?”阿尔伯特环顾四周,追问道,“那个年年呢?她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双胞胎”笑笑,率先开口:

“你好,阿尔伯特先生,我是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我们不久前才通过信。”

第三六二章 我曾死去三次(上)

2159年,春天,h国。

帕斯卡尔和友人站在一件观测室外,透过密封紧闭的玻璃窗,看向室内忙碌的两个年轻研究员。

这间实验室的装饰风格便是拒绝装饰——白色的墙壁,灰色的地砖,黑色的通风管道直接裸露在屋顶,墙壁上整齐排列、有序交错的各色线路便成了这间小屋子里唯一具有装饰性的线条。

除去那些半嵌在墙壁里、大剌剌亮出金属色的仪器,这间观测室的角落还有一个子弹式样的疗养仓,闪烁的呼吸灯与仓体显示器跳动的数值都表明:

这里面正躺着一个活人。

两位工作人员并没有围着这个疗养仓忙碌,而是在小心地调试一个与之相连的粗短立杆。立杆的顶端是一个玻璃球,立杆的底部则是一个金属盒子。

“他们要接入视觉神经了。”沃尔顿博士仔细盯着那两个人的动作,对身边的好友说道。

“那孩子失明了那么久,直接接受强光是不是不太好?”

帕斯卡尔没有在这间观测室找到窗帘,那两个年轻的研究员看起来也没有调低室内光线的意图,更没有携带任何可以用来遮光的物品。

“人类对强光的畏惧来源于视细胞的脆弱,她又不是真的用眼睛在看。”

沃尔顿博士微顿,随口答道,语气里满是不理解,不理解这位顶级神经学家为什么会提出这么可笑的问题。

“你还是干脆调到我们项目组吧,阿尔伯特那几个忙着打游戏的年轻人只会浪费你的生命。”沃尔顿抱怨。

沃尔顿博士对阿尔伯特等人花费了大量时间和资源创造的虚拟世界的评价只有一个:无用。

帕斯卡尔笑笑,没再多说,只是看着那一根立杆皱起了眉,目光落在那个疗养仓上,微微叹气。

那个玻璃球,就是一个人的眼睛;那个金属盒子,就是她的嘴巴和耳朵。

在沃尔顿博士这个极端追求功能和实用性的人手里,灵动美丽的双眸变成了一颗玻璃球,少女精致的耳朵和小巧的嘴巴也成了一个丑陋的铁盒子。

“沃尔顿,你真的需要培养一下审美了。”帕斯卡尔不由劝道。

“浪费时间,”沃尔顿博士指指那个玻璃球,“你别看那个摄像头小小的不起眼,它的功能可是很齐全的。”

“功能?”帕斯卡尔不解,“什么功能?”

“无限制的视角角度和焦距,既是显微镜也是望远镜,红外扫描、射线扫描、超声波扫描和磁场测定,那小姑娘可是拥有了超人的眼睛。”

沃尔顿得意洋洋地介绍,说完又颇为遗憾:

“可惜针对多线程运算的神经系统调整还无法进行,这些功能暂时只算是个玩具,要先看看她的适应能力再考虑其他问题。”

帕斯卡尔正想开口,就见观测室里的两人突然击掌拥抱了一下,齐齐把目光落在了那个玻璃球上。

虽然无法透过隔音玻璃听到他们的谈话,但只看他们的笑容,帕斯卡尔也知道,视觉神经接入已经完成了。

那颗玻璃球轻微地转动了一下,两个年轻人说了些什么,玻璃球便向左转了一百八十度,玻璃球里的红色光点正对帕斯卡尔两人,几秒后便消失在了他们视线的上方。

“看起来她对这种全新的视觉适应得很好。”沃尔顿十分满意。

因生理构造的限制,人类的眼球转动幅度十分有限,而在这种生理惯性的影响下,第一次接入机械眼的人总是把握不好这种自由,也需要花些时间来适应、练习例如主动让自己的眼球转到后方或者上方的某个特定位置上这种反人类的操作。

就算这样——

沃尔顿看着那个方向混乱越转越快的玻璃球,看着那个不管怎么转都能把视线中心——红色光点——精准静止在他们二人面前一瞬的玻璃球,把那些糟糕的后遗症报告抛到了脑后。

这确实是个好材料。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为她升级拓展更多更强大的功能了。

帕斯卡尔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好像从那个胡闹的玻璃球上看到了一个调皮活泼的小姑娘,正兴奋地摆弄自己的新玩具。

观测室里两个年轻人却被这景象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查看各种数据,引来玻璃球一番慢吞吞的视线折返,一会儿看看这个人,一会儿看看那个人,最后盯着地面,似是不敢再乱动。

帕斯卡尔和沃尔顿踏入观测室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么一副小孩子认错般的画面——当然,这只存在于帕斯卡尔完成脑内细节补充这个步骤之后。

“你们两个傻了吗?怎么不把收音器和话筒打开?”沃尔顿没好气地道。

“我们是怕她刚恢复视觉不适应,再同时接入太多设备的话会让神经系统超载。”年轻人连忙解释。

一个人的神经系统承受能力也是有极限的,视觉信息本就比其他感官信息要复杂庞大得多,更别提导师还附加了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功能,这不刚才都失控了?

“你们看她像是不适应的样子吗?”沃尔顿指指布满监测显示屏的绿色数值,随手按下了两个按钮。

既然数值显示一切正常,那就说明确实一切正常,何必想那么多。

帕斯卡尔来不及阻止,转身,看着那个玻璃球里的光点,和蔼笑道:“孩子,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只是个习惯性的问候,帕斯卡尔并没有期望立刻得到回答。他这短短的一句话需要先被设备接受,转换成电化学信号,递送给神经系统识别和处理,之后才有可能得到反馈。

通过这个收音器递送进去的声音,还包括了所有的环境音——呼吸、心跳、机器的运作、管道的风声和另外三人的交谈等等,这孩子本就正被海量的视觉信息淹没,恐怕还需要些时间辨别和处理声音。

而将自己的想法通过脑信号接收器准确地传达出来,就是另一套操作困难的程序了。

沃尔顿并没有为其添加任何智能甄别和辅助功能,帮一个普通人恢复正常的五感也不是这些设备的存在意义。

或者说,如果那个疗养仓里躺着的只是一个普通人,沃尔顿才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

“窝、”生硬的电子音顿了顿,“我。甘、感。觉。很。豪、昊、好。”

玻璃球里的光点又开始向下飘,似乎是不好意思与帕斯卡尔对视。

观测室内的几人都有些惊讶,沃尔顿立刻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同声传译设备,帕斯卡尔没有什么动作,用华夏语回道,语速缓慢:

“你应该是太久没说话,也太久没听人说过话了,忘记发音,又一时把握不好细微的音调变化,我多陪你练习一下就好了。”

毕竟她需要先用话筒“说”出来,再用收音器“听”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才能进行修正和调整,今天又是第一次使用这种方式与人交流,难免会有些笨拙。

说实话,只是这么一点类似卡顿的小问题,帕斯卡尔都觉得这孩子是个奇迹。

“嗯。”玻璃球里的红色光点闪烁了一下,扩大又缩小,“些、谢。谢。你。”

“她给你照了一张相片,存起来了。”沃尔顿扫了一眼显示屏,解释道,对着这根立杆露出一个罕见的慈祥笑容。

玻璃球转动,又给沃尔顿拍了一张照片。

“我是帕斯卡尔,他是沃尔顿,你的名字是什么?”

玻璃球给在场的所有人都拍下了几张或单人或集体的照片,再度响起的电子音已经流畅了些许。

“谢谢。你。们。我。交、叫。绵绵。”

人类是不能一心多用的。

看、听、说这三样普通人最简单的行为,对绵绵来说,也变成了复杂的数学题和统筹任务。

她对母语的恢复性学习进度很快,不过两天就不再需要听觉的协助,沃尔顿便开始让她学习其他语言,再加上一个显示屏,边看边听边读,就成了绵绵每天的功课。

用摄像头看到文字,用话筒读出来,再根据听到的正确示范纠正自己的发音,尽量让视觉和听觉同时激活,减少不同类型感官信息的处理延迟,绵绵的每日功课其一。

不断调节视距和焦距,观察一滴水里的细胞,观察窗外千米之外的大海,学习分析红外成像等扫描结果,灵活运用她这一只超人的眼睛,不断拓展视觉神经的极限,绵绵的每日功课其二。

绵绵学得兴致勃勃,进步神速,这颗优质的大脑让沃尔顿欣喜若狂,开始着手计划对她进行改造。

根据帕斯卡尔的多线程神经系统构想,沃尔顿已经对如何微调绵绵的神经系统有了多个方案,但为了保证这个稀有材料的安全,他还需要进行大量模拟试验。

沃尔顿项目组的所有人都被拉进了这个任务,只有每日例行检查时,才可能会有活人进入这间观测室,让绵绵有短暂的交流机会。

渐渐地,对这间观测室的照看工作也被移交给了h国的智能中枢,弗兰肯斯坦。

帕斯卡尔再次路过这间观测室的时候,就看到那个玻璃球正对着通往走廊的窗口,红色光点随着走廊里来往的行人左右摇摆,像是一只不知疲倦地撞击四壁的萤火虫。

见到他站在窗外,红色光点顿时静止,随即便上下左右地胡乱转了起来,似乎是在告诉他,她记得他。

帕斯卡尔用自己的通行权限叫开了被弗兰锁住的房门。

“帕斯卡尔先生。”电子音响起,光点闪烁,“谢谢您能来看我。”

“你又在给我拍照了?”帕斯卡尔走到玻璃球前,无奈地发现这间屋子里并没有能归类到“家具”的东西。

“嗯。拍照,存下来,寄给妈妈和哥哥。”玻璃球欢快地转动,“我又能看到、听到,能说话了。”

帕斯卡尔抬起手,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最终扶在疗养仓上。

那里面有一具赢弱瘦小的躯体,胸口微微起伏,看不清面容——缺少了额骨和眼球,却多了直通口鼻的呼吸机,这颗头颅已经呈现不出任何可辨的表情。

如果不是需要这具身体为大脑提供血液和氧气,如果不是彻底摘除大脑培养更耗资源又有风险,帕斯卡尔相信,沃尔顿早就把这具身体送进解剖室发挥其他作用了。

“是不是有点丑。”玻璃球里的红色光点也转向疗养仓,“还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不丑。”帕斯卡尔移开了目光,“很好看。”

“你在骗人。”玻璃球慢吞吞地转了一圈,“书上说了,目光游移就是在说谎,我看出来了。”

虽然电子音听不出语气,帕斯卡尔还是觉得绵绵只是在得意,并没有把美丑这种事放在心上。

“抱歉。”帕斯卡尔恳切地道,换了话题,“你今天在做什么?”

“读书,读这个。”

贴在疗养仓一侧的显示屏立起,旋转,上升,将上面的文字给帕斯卡尔看。

“这是你在控制?”帕斯卡尔指指显示屏,问道。

“不是,我告诉弗兰,弗兰控制的。”

帕斯卡尔了然。

既然这整间屋子的设备都已经被纳入弗兰的管理范围,那通过这些设备传输的电子信号也就可以被弗兰捕捉,让绵绵与其进行无声的交流。

“这是什么?”帕斯卡尔仔细看了一眼显示屏,哭笑不得,“配料表?菜谱?”

“其他的书太无聊了。”红色光点转到了帕斯卡尔看不到的方向。

帕斯卡尔又翻了翻,从沃尔顿的限定书单里看到了好几本字典,和线性代数、量子物理和射电天文学等各种专业书籍。

相比起来,沃尔顿家乡菜的菜谱确实是更亲和有趣的读物。

“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帕斯卡尔轻轻拍了拍那个玻璃球,看着溜到指缝间的红色光点,笑道。

十分钟后,他带回一本书,一本真正的纸做的书。

“我喜欢你们国家的诗歌,也喜欢那种语言的韵律和底蕴,所以,给你找到了这个。”

帕斯卡尔调整了一下显示屏的角度,把那本书放在这个简易的小桌子上。

玻璃球转了转,红色光点对准封面,话筒里传出了声音:“《诗经》,我好像知道这个。”

“这本书很美,你读一读就知道了。”帕斯卡尔笑道。

“其实,您把这书的内容直接传给我就好,不用特意去取。”玻璃球转向帕斯卡尔。

“我比较喜欢用手翻动书页的感觉,所以——”

“滴滴滴。”

帕斯卡尔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微型电脑,抱歉地道:“我有事要离开一下,等会儿回来,你先自己看吧。”

帕斯卡尔从沃尔顿的办公室出来,便向着绵绵的观测室匆匆赶去,也顾不上像往常那样与来往的同事打招呼。

他刚刚想到了一个有些残忍的问题。

迈进观测室,匆匆的脚步变成了蹒跚般的挪动,帕斯卡尔看着那个似乎自他走后就从未变化过的画面,一时无言。

“谢谢您又来看我,”听到他的脚步声,玻璃球转动,“也谢谢您的书,它好像很有趣。”

只是,她看不了。她并没有能翻开书页的手。

在帕斯卡尔的提议和坚持下,绵绵有了一只机械手。

说是手,其实只是一个杆子和一个古怪的夹子。

沃尔顿并没有浪费这只手,他称其为“神的指尖”。

除去超越常人数十倍的力量与灵活,这只手还可以鉴定分析它所碰到的东西,从材质、温度、硬度、密度等基础数据,到内部空间结构、化学物质的甄别、物质的元素分析等更精细的工作,用沃尔顿的话说,“没有什么东西能在它的触碰下隐藏”。

装上这只手之后,绵绵便有了一项新的消遣:戳东西。

而这项新娱乐也让其他人一度对绵绵敬而远之。

这只强大的手可以把触碰到的所有物质的信息直接转化成数据,人类脆弱的骨骼在它的指尖下,与那些管线并无太多不同。

因为掌握不好力度而误伤了几个人后,绵绵自觉避免了与人体的接触,而在扯破了十几本帕斯卡尔带来的书后,绵绵又捡起了显示屏上的菜谱和字典。

帕斯卡尔对这种根本算不上恢复触觉的处理十分不满,沃尔顿也在他的唠叨下进行了妥协——智能识别所接触的物体后让机械手自动调节力度。

“人类触觉的主要作用,是为了辨别和远离冷热尖锐等外部危险,但这些危险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

百忙之中抽时间解决此事的沃尔顿很是无奈,选择了一劳永逸的处理方式。

这个处理方式让绵绵激动异常,只是她依然不敢与其他人接触,生怕自己又捏青了谁的手臂。

帕斯卡尔几次从这间观测室的窗外路过,都能看见绵绵不断向来往的行人摆动她的新手臂,有些人视而不见,有些人随意地挥挥手,那只手臂的摆动幅度便会迅速加快,在几声她听不到的笑语中舞出一片残影。

有一天,绵绵请帕斯卡尔给她带一些礼物过来。从此以后,绵绵又多了一项家务事。

“其实,”帕斯卡尔看看这间空荡荡的房间,“你这里没什么好打扫的,最多就是一些灰尘,弗兰会处理的。”

机械手捏起白色的百洁布,仔细地擦拭着玻璃球:“好孩子要讲卫生,我才想到,自己似乎好久没洗脸了。”

擦完玻璃球,又把金属盒子擦了一遍,机械手开始擦拭疗养仓的里里外外,只是避开了那具仍在呼吸的身体。

帕斯卡尔也挽了挽袖子,帮躺在疗养仓里的小女孩修剪指甲。

“太麻烦您了,”机械手戳了戳那个手腕,又戳了戳那个指节,“能不能让它们再也长不出来。”

帕斯卡尔的动作一顿:“没有这种方法。”

“这个,”机械手捏住了那根指尖,“好像没有用,可以拔掉。”

“不,”帕斯卡尔握住了机械手的手臂,莫名地有些心惊,“它们有用。”

“下次来看你的时候,我就告诉你。”

……

一个星期后,帕斯卡尔带来了一大箱指甲油,笨拙地给那十个小小的指甲涂上了颜色。

“这是什么。”

机械手拧开另一瓶,戳到刷头上的那滴粉色液体:“好多化学物质,这是颜料。”

“这是让你变得更漂亮的东西。”帕斯卡尔满头大汗,拿着刷子的手抖个不停,指甲油全涂到了手指上。

“我觉得,”机械手夹着刷子靠近帕斯卡尔,帕斯卡尔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的手,“这样涂才对。”

机械手灵活地在他的指甲上刷出一个圆润的形状,与他的指甲形状一丝不差。

机械手夹起帕斯卡尔的手腕,拉到刚刚被他祸害的那些手指旁边:“你看,我的更漂亮。”

帕斯卡尔有些无奈,递出卸甲水:“是啊,你更厉害,果然是个心灵手巧的女孩子。”

机械手戳了戳他的手,又戳了戳疗养仓里的那两只手,回道:“是我的手更厉害,她的手和你的手是一样的。”

……

虽然大概是把这种活动当做了游戏,帕斯卡尔再也没有听绵绵提过拔掉指甲这种可怕的建议,却不得不每天用着五颜六色的手指处理工作。

沃尔顿似乎终于对无所事事的绵绵看不下去,与弗兰一起划定了范围,让年年的神经系统经由弗兰接在项目组楼内的其他电子设备上。

比如——

“嗯?”某工作人员看着手里的杯子,一头雾水。

“怎么了?”他的同事凑过来,问道,“今天改喝水了?你不是号称血管里流的都是热巧克力吗?”

“我是选了热巧克力啊。”工作人员抬头,看着面前的咖啡机,“坏了?”

「没有」

同事指了指屏幕:“你看,咖啡机回答你了,没坏。”

“”

「身高170厘米/体重125千克/严重超标/建议减肥」

“”

再比如——

某个研究员在休假的时候,打开游戏机,想要第一百零一次尝试某个困难关卡,却见屏幕里的游戏人物不受控制地砍杀了起来。

片刻后,关底的最终boss恶龙倒地,勇者耀武扬威地站在屏幕中心,而原本应该出现“winner”的地方却出现了三个字:

「不客气」

研究员一时气结,重启了游戏,结果就看到了如影随形的通关攻略、隐藏道具提示和迷宫地图等等,游戏体验感极

「需要无限金钱和道具吗?」



再比如——

“虽然只有十分钟,今天也算是跑过步了。”某人自言自语,想从跑步机上下来。

「我昨天听到你发誓,今天要跑十公里,不然就一个月不吃饭」

「不吃饭对身体不好」

“”

“这是什么?!紧急制动怎么不管用了!救命!救命!!”

项目组的个别人开始频繁出入绵绵的观测室,苦口婆心地劝她不要在自己洗澡唱歌的时候录音,就算录也不要在自己赖床的时候放成广播,更不要在考勤表上做手脚,他那天真的请假了等等。

绵绵痛快地答应,再给每个人都涂上一手花花绿绿的指甲油,愈发乐此不疲地为人民服务。

帕斯卡尔因为隶属于另一个项目组,逃过一劫,只能对其他人表示深切的同情,也把心里那点对绵绵的担忧暂时放了下来。

他的组长是个年轻人,叫做阿尔伯特。

帕斯卡尔很理解这位年轻组长的工作热情,他也隐隐猜到了组长那位好朋友休斯失踪的真相。

哪怕有些思想上的分歧,这也是两个可敬的年轻人。他才因此决定接受阿尔伯特的招揽,利用自己的知识、人脉和财富,帮助他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

他也在这个虚拟世界里看到了某种可能性,比如,思维进化方向的探索。

现如今,这个虚拟世界终于要被介绍到全世界面前,他还有很多事情更重要的事情要忙。

一个月后,帕斯卡尔终于从紧张又亢奋的调试工作中解脱,来到绵绵的观测室,却没有见到她。

疗养仓还在,她的身体还在,玻璃球、金属盒子和机械手也还在,只有绵绵不在。

她的意识似乎被转移了。

从过路的其他人那里打听到了绵绵的去向,帕斯卡尔有些失态地撞开了沃尔顿办公室的门。

“我的朋友,这么久没见到你了,你还好吗?”沃尔顿看了他一眼,继续紧盯着面前的显示屏。

“沃尔顿,”帕斯卡尔冲到他桌前,一把按下了那块显示屏,一字一顿地问道,“绵绵去哪儿了?”

沃尔顿指了指被帕斯卡尔死死压住的显示屏。

帕斯卡尔掀开,一眼扫过,惊异道:“月球射电望远镜?”

“那孩子的神经系统已经被我改造过了,完美重现了你的多线程构想,后续的测试结果也十分出色,甚至完全可以取代弗兰对这整栋大楼的所有设备进行管理。”

“来,给你看看。”

帕斯卡尔木然地接过沃尔顿递来的资料,这才想到,他刚刚见到的疗养仓,似乎与之前有些不一样。

“这样一来,再让她留在这里调皮捣蛋就太浪费了,我与负责太空探索的几个项目组展开了合作,正在让她学习熟悉那边的技术和设备。”

沃尔顿似乎有些激动,接连给帕斯卡尔展示了好几份计划书。

帕斯卡尔慢慢翻着,沃尔顿兴高采烈地介绍。

“想想吧,我的朋友,她一个人就是一个舰队,她的大脑就是一艘飞船!她可以独立完成所有的驾驶、探索、收集、分析和整理工作,她可以飞到宇宙的深处,乃至是黑洞的另一侧,再满载着秘密回来,而这一切所需的,只是一颗活着的人类大脑!”

“不!只要把宇宙通信系统直接接入她的神经系统,你能想象吗?她就能听到整个太阳系的声音!甚至更远!她可以在宇宙的另一端向我们的地球直接对话!”

“帕斯卡尔,帕斯卡尔,这难道不是你所追求的超人进化吗?你看,这就是我们人类的潜力!用活生生的人,就可以造出可以在虚空传达谕言的神明!”

沃尔顿越说越兴奋,扯松了领带,双眼亮得惊人,像是突然患上多动症一般,在书桌前走来走去,碰倒了一个咖啡杯。

帕斯卡尔捡起杯子,静静地看着沃尔顿,闭了闭眼:“她会死的。”

人类神经系统的承受能力是有极限的。

在沃尔顿的美梦成真之前,绵绵的大脑会先被烧坏,如同一块过载的电路板。

“不!我能保证!我可以用纳米神经元机器人拓展她的整个神经系统,甚至取代固有的神经架构,她不会有极限。”沃尔顿认真地道。

很明显,这个问题他早就想到了,也准备了解决方案。

“那她还算是人类吗?”帕斯卡尔的笑容十分苦涩。

“当然!她的身体还在这里,她的意识也没有受到损害,她当然是人类,而且是全新的万能的人类!”

“万能的人类,可以被你们当做工具使用的人类?”帕斯卡尔站起身,语气冷淡。

“否则呢?”沃尔顿皱眉。如果没有实际价值和功能意义,他的辛苦付出不就白费了吗?

“沃尔顿!”帕斯卡尔终于忍无可忍,一拳捶在了书桌上,“绵绵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是个活生生的人!她不是一件工具!更不是任人摆布的机器!”

“帕斯卡尔,”沃尔顿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笑笑,“我们人类的大脑、四肢、五官和躯干就不是维持生存的工具了吗?”

“而且,她不叫绵绵了,她给自己改了名字。”

帕斯卡尔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似乎就是前几天,她突然说,自己不是绵绵,而是另外一个人。”

“叫……”沃尔顿回忆了一下,“一个发音很像的字,年年?”

第三六三章 我曾死去三次(下)

三天后,他再次来到那间观测室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已经下了一整天。

关上门,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压在玻璃上,身后明亮的走廊在蜿蜒下滑的水珠里闪着光,随着不断来往的行人一明一暗。

所有设备都在运行,汇聚成一片低低的嗡鸣,像是天边沉闷的雷声。

过了几秒,帕斯卡尔才在那些静止的仪器信号灯海洋里找到了一个红色光点,走近后,在玻璃球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今天下雨,光线不好,不开灯吗?”帕斯卡尔环视着这间观测室,这里的主控权似乎已经被交到了绵绵手里。

“不需要。”电子音响起,在背景音的衬托下,有些尖锐。

帕斯卡尔沉默片刻,透过被密封的疗养仓,看着里面女孩子纤细的手腕,轻声问道:“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当然记得,”玻璃球转了转,“帕斯卡尔先生,谢谢您来看我。”

“我听说,”帕斯卡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给自己改了名字?”

“嗯,年年,好听吗?”机械手从疗养仓一侧旋转伸出,捏住了帕斯卡尔的袖口。

“好听,”帕斯卡尔鼻子有点酸,回握,“怎么想到改成这个名字?”

“发音很像,反正他们总是记不清念错,就干脆将错就错了。”玻璃球里的红色光点转向窗外,闪烁不停。

“每年总有几天是这种天气,据说马上就要转大雨了。”帕斯卡尔知道她又在拍照摄像,笑道。

“我还是第一次见,”机械手延展伸出,贴在玻璃窗上,“变暗了,气温和气压也变了。”

帕斯卡尔也走到窗前,抬手摸着冰冷坚硬的玻璃,回忆刚刚雨点落在自己身上的感觉,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我觉得绵绵这个名字听起来太柔弱了,不好听。”机械手又轻轻碰了碰帕斯卡尔的手指。

“那年年呢?”帕斯卡尔并不想流露出太多怀疑,顺着她的话问道。

“年年,一年又一年,活下去。”

蓝色的闪电划破天空,帕斯卡尔似是条件反射般,微微扭曲了一下脸。

机械手立刻按在了玻璃上,红色光点上下扫动,在又一道闪电亮起的时候,听到了帕斯卡尔耳语般的两个字:

“疼吗?”

红色光点对着天空闪烁,映进砸在玻璃窗上的雨珠里,像是一滴滴红色的宝石。

“感觉不到,”隔着玻璃,机械手抹过那些雨珠,“只是有几次,有些奇怪的想法,好像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那是疼吗?”

走过从观测室到自己办公室这段路的记忆,已经彻底被帕斯卡尔遗忘,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书桌前,面前的电子屏上是一个人形3d模型。

“弗兰,以我的名义创建一个虚拟世界的接入点,身份识别为顾绵绵。”

“以您的名义创建,让她从这间实验室的网络接入吗?”

帕斯卡尔和顾绵绵隶属于两个不同的项目组,弗兰在处理时,还需要更明确一下接入路径和归属。

“对,直接以我的管理员身份接入吧,免得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好的。”

帕斯卡尔盯着电子屏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开口:

“弗兰,假如现在对绵绵的神经系统进行还原修复,她的存活率”

“先生,这需要沃尔顿博士的同意。”弗兰提醒道,才给出了结论,“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之间,沃尔顿博士的改造方案并没有考虑可逆性。”

帕斯卡尔深深叹了口气,又沉默了片刻,才道:

“弗兰,我需要一个完全模拟青年女性人类生理的数字模型,再麻烦你计算一下持续运行这个模型的消耗。”

“好的,请稍等。”

在等待弗兰调动现有数据自动建模的时候,帕斯卡尔也在查找顾绵绵的个人资料,包括身高、理想体重、血型、声纹、骨骼架构等等。

这些是属于那个女孩子的独一无二。

“先生,您需要我在建模时借鉴您的搜索结果吗?”弗兰十分智能地发现了这两个行为间的联系。

“嗯,辛苦你了。”帕斯卡尔点点头,没有收回手。尽管可以用一两句话命令弗兰去处理这些事,他还是习惯自己动手做些什么。

对,做些什么,用他的双手做些什么。

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

但是,假如能让那个孩子再次享受到阳光的温暖、微风的轻柔和细雨的清凉,哪怕是假的,是不是也能将绵绵找回来?

至少,要让她活得像个人。

要让她记得人是怎么活着的。

在弗兰的帮助和帕斯卡尔的坚持下,年年拥有了每天半小时的娱乐时间,可以在虚拟世界里作为一个普通的精灵族玩家游玩。

帕斯卡尔将自己的财富全数移交给了弗兰管理,以保证这个异常真实的“程序”运行所需的资源消耗,预计可以维持八十年左右。

这个时候,这个名为《异世人生》的网络游戏刚刚投入运营不久,经验不足的研发人员并没有想到玩家们在两个世界间过渡时的适应问题。

躺在游戏仓里,眨眨眼,玩家就可以从现实进入虚拟世界。

年年不能眨眼,也不需要眨眼,从一个身体转移到另一个身体这种事,她已经习惯了。

在有了一只全新的眼睛以后,她就曾仔仔细细地观察过自己那句人类的身体,从头到脚,从细微的毛孔到瘦削的肩胛骨,测量出了所有的数据,也耐心地倾听过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她很好奇这具自己无法控制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样子。

自从开始经由弗兰在各种机器设备里闲逛,年年愈发觉得自己那具身体与咖啡机、跑步机之类的机器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要远远不如。

至少那些更为坚固的身体是她可以操纵的,而在机器间畅游的时候,更让她有了一种似乎是自由的感觉。

她可以操纵咖啡机流出滚烫的热水,可以调节跑步机的速度,她可以通过这些机器与其他人交流交互,可以实时接收到来自机器与人类的反馈,还可以借助某些机器四处走动。

而她的那句身体,却连根手指都动不了,连翻身都做不到。

她开始思考,这么一具毫无用处的身体,到底是为何而存在。

而在一个漫长的黑夜过去之后,与之前有些不一样的她被沃尔顿博士送到了另一些更为庞大的身体里,看到了蓝色的地球和它身后明亮巨大的太阳。

她的目光开始长久地注视着宇宙深邃的黑暗与黑暗里的微光,她的耳朵开始倾听那些无穷无尽又仿佛毫无意义的信号,她的双手也可以抓住那些漂浮在地月之间的人造卫星,再把它们拆分成细小的碎片。

那具小小的、脆弱的、毫无意义的人类躯体,与那具躯体相关的一切,似乎就这样被她遗忘了。

但是,这一天,当她用这具小小的、脆弱的、毫无意义的、甚至是虚假的人类躯体,双脚踏实地踩在松软的大地上的时候;

当午后温暖的阳光落在她的脸颊和后颈处的时候;

当她跪倒在地,膝盖被某粒硌得生疼的时候;

当她抓起一把粗糙的沙石放在嘴里咀嚼,让土腥味道在口腔里爆发的时候,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细细的麻痒从眼角蔓延开来,流过嘴边,沁入舌尖,瞬间润泽了体内某个早已干涸的部分。

她的人生,正随着那滴重新涌出的眼泪滚滚而来。

年年每天只有半个小时的游戏时间,换算在游戏里,便是一个小时。

刚开始的时候,她会用这一个小时静静地躺在林间,让微风吹下落叶,飘在她身上,也会一点点地从脚尖到头顶浸入河水,再让阳光慢慢地烘干衣服。

与此同时,她会把手边能找到的任何东西塞进嘴里,把能咬碎的东西咽下肚,尝尝它们的味道,就像个疲于探索世界的婴儿。

奈何这个世界也是危机四伏,野外的大部分植物虽然很好吃,但也有毒,会引发各种各样的古怪症状。

对年年来讲,腹痛抽搐红疹这些惹人烦的事情,也是她从未感受过的新奇体验,更让她乱吃东西的习惯愈加严重。

帕斯卡尔跟踪监控了她一个多月,也对这孩子的馋嘴哭笑不得,又不能擅自做太多改动,便投放了一个七彩缤纷的蘑菇在年年手边,同时给她添加了体内分解毒素的能力。

这样一来,别的玩家也只会当她是触发了什么奇遇,至于会不会引发大规模毒蘑菇中毒事件,这也不是帕斯卡尔的考虑范围了。

何况,那么鲜艳的配色,也就年年会觉得它无害又美味,看也不看就往嘴里塞了。

当然,这能力的作用范围仅限于那些被她吃进肚子里的有毒物质。

随着年年渐渐开始与游戏里的其他玩家交流,帕斯卡尔也放下心来,时不时去观测室看看她,听她唠唠叨叨地讲述那些游戏世界里的趣事。

原本对此颇有微词的沃尔顿也不再找帕斯卡尔抱怨,反而大手一挥,给年年批准了每天长达一个小时的娱乐时间。

劳逸结合之下,年年的工作效率显著提高,还陆续突破了几项极限,只为了能按时回到游戏世界里,去与人说话、吃东西、晒太阳。

前几天近火星轨道的空间站出现故障,正在空间站系统里熟悉控制操作的年年快速反应,在空间站自动修复机能受损的情况下,封闭受损区域、实时监控宇航员身体状况、寻找问题、制订方案、征调其他设备和资源进行紧急修复等种种工作同时进行,在地面控制中心介入前就稳定住了局面,让那些并不清楚她这位“实习人员”存在的人们大为惊异。

但对早已溜进游戏世界里的年年来说,不管是空间站的工作,还是冰冷逼仄的宇宙,抑或是那十几名宇航员的生命,都不如她嘴里满满的甜味重要。

一直以来,年年在沃尔顿等人眼里最宝贵的品质就是听话,只要告诉她如何做,不管多么复杂繁琐的步骤,她都能一丝不差地执行。

这当然很好,总比年年有些什么叛逆心理要好很多,但也让她与那些智能系统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空间站这件事过后,年年的主观能动性被所有人肯定,也愈发让沃尔顿感概他挖掘出的这颗宝石的珍贵。

“我听说了,你是个小英雄,救了很多人。”

这天,帕斯卡尔又来看望她,也提到了这件事。

“没有没有,”玻璃球不好意思地转来转去,“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不要谦虚,你当得起这个称号,”帕斯卡尔笑道,压低了声音,“我怎么听弗兰说,你用我的管理员权限在那边的项目组系统里乱翻?”

“我没有乱翻。”机械手揪住帕斯卡尔的衣角,“我只是想做张通行证什么的。”

她现在的等级不够,不能离开出生的精灵族部落,更不能离开精灵族的领地翡瑟斯森林。

“通行证?去哪里的?”帕斯卡尔笑问。

“厄舍城。”玻璃球看向地面。

“怎么想去哪里?”帕斯卡尔对这座城市的设定记忆犹新,并不觉得这是个适合游览的好地方。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一直在游戏里跟踪我的人吗?”机械手又揪了揪那片衣角。

“记得,而且还是个男的。”帕斯卡尔挑眉,“怎么?你去问过他原因了?”

“问过了,他说只是觉得我很有趣。”

“然后呢?”帕斯卡尔琢磨了一下,并不觉得“有趣”是个什么浪漫的评价。

“他说,明天可以带我去厄舍城玩,还能带我去看斗兽。”玻璃球滴溜溜转了三圈,“我是不是有朋友了?”

“嗯,好好相处,”帕斯卡尔打定主意去查查这个人的资料,叮嘱道,“不要用管理员权限作弊,这对其他玩家不公平,既然他说能带你离开部落,那就让他想办法。”

“嗯嗯,我记住了,”机械手向上举起,似是在发誓,“我以自己的人格保证,绝对绝对不乱来。”

那天,作为太空探索项目的一件重要工具,年年刚刚完成了最后一项测试,便被沃尔顿轻描淡写地告知了娱乐时间的永久取消。

那天,作为即将独自主导一艘探测型飞船飞离太阳系的主脑,年年的疗养仓被移除出了那间观测室,推入了摘除大脑的手术室。

那天,手术成功了,名为顾绵绵的身体停止了心跳,被正式宣告了死亡。

同时死去的,似乎,还有一个人。

新年快乐~平安是福~

北京时间大年初一,加拿大时间年三十,这个时间拜年应该刚好。

正在煮速冻水饺,借着这个时间发点题外话。

最近更新十分欠打。

每天忍不住刷微博看国内疫情的情况,不知道各位都在哪里,但不管在哪里,都要保护好自己,多注意官方信息,也不要太过恐慌悲观,大不了就是宅几天胖三斤,开春再减也来得及。

虽然经历过非典的北京封城,我也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在这里bb什么心态问题,但总而言之,能多笑笑总是好的(苦笑就算了),自己解压,别人看着也解压。

再检讨一下这个星期的更新。

主要还是因为卡文。

写完《我曾死去三次》的两章,我突然有种释然的感觉,似乎可以完结了一样(并不)。

这两章的内容在开书的时候就在打磨,结果真的写起来还是磕磕巴巴,总觉得还不够好,特别不好。

一是因为我是个文科生,很多专业知识只靠查资料理解不到,所以技术方面的内容只能尽量保证不让它显得低级可笑;

二是担心对绵绵的铺垫太多,从绵绵到年年的转变又不够自然合理,最后年年的选择也会突兀等等情感描写问题;

三就是每天的自我厌弃了……为什么我的词汇量这么少,没什么我的表达这么无力,为什么这么啰嗦、为什么打字这么慢等等。

比如下篇里的一句话,“她的人生,正随着……滚滚而来”,这句话的后半部分很快就敲定了,前半部分改了又改。

“她的整合人生”、”她的生命”、“她生而为人的幸福和痛苦”、“她的时间和世界”、“她作为人的一切”等等等等。

哪个看着都不太顺眼,包括现在这个。

如果有人有更好的建议,欢迎一起陪我再次推敲一遍。

也确实还有些解释得不够明确的问题,比如帕斯卡尔自杀的原因,和年年最后孤注一掷般的选择。

前者暂时不提,后者会进行适当的补充。

之所以没有塞在这两章里,是担心会影响叙事的主题和节奏,所以暂时按下了。

后边的内容细纲还在整理,我尽快(明天晚上之前)把所有东西理清楚,恢复日更。

商队即将进入盖亚大陆,年年的秘密完成解锁,阵营对抗正式上线,下线许久的高智商九色鹿也已经做好了布置,三族纷争,势力纠葛,人工智能与人类的对抗,意识上传技术的困境和突破等等等等。

我的责任,就是保证故事的合理与精彩。

不过还请放心,精彩不代表狗血,感情线不会有变更,也不会有男配女配出来恶心人(尼克凌迟警告),更不会有作天作地、不听不听就不听的降智行为。

说实话,祁有枫最初只是作为一个路人角色登场的。

结果……写着写着他就爱上年年了。

我一开始也没想明白他具体是在哪个时候喜欢上这姑娘的……

笔是我的,键盘是我的,但人物已经不是我的了,我还要天天给他们做心理分析,简直从亲妈做成了保姆。

不知道能不能等到这些人给我养老送终的那一天(_)

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平平安安,安安稳稳,稳稳当当,当当当当,快快乐乐,乐乐乐乐,健健康康。

2020年,三百万字,完结,冲呀!

第三六四章 无可奉告

年年磨磨蹭蹭地睁开眼的时候,坐在她床边的祁有枫正转过头来。

年年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伸出手,十指交缠,拉过,抱在了自己怀里。

“现在什么时候了?”年年嘟嘟囔囔地问着。

“据说快要到地下水道的出口了,好像过了一两天吧,应该不到三天。”

这间船舱有些昏暗,祁有枫一直待在这里,对时间的流逝也没了感觉,只能估算个大概。

“你一直在这里?”

年年睁开眼,发现祁有枫现在的姿势似乎有些不舒服,松开紧抱着他胳膊的手,向床里蹭了蹭,等这人躺下以后,把他的胳膊放到自己头顶,向上枕了枕,又掰着“枕头”向下挪了挪,这才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抱住了他的腰。

祁有枫半靠着床头,被年年压制住的右手手臂向内一弯,年年便又贴紧了一些,抬手轻轻理着她的短发。

“嗯,我怕你一觉醒来把我忘了,打算先假装男朋友把你骗到手再重新追。”祁有枫笑道。

年年抿嘴偷笑,戳了戳他的胸口:“都骗到手了还追什么?”

“总要完整地把流程走一遍吧?”祁有枫揪了揪她的耳朵。

年年想起之前自己闹过的笑话,没好气地拧住他的腰:“那我限你今天就把流程走完,顺便体验一下死循环的感觉。”

祁有枫揽着年年的手臂更紧了,亲上了她的额头:“不怕,只要是你,我一定能打破死循环。”

年年又悄悄闭上了眼睛,半晌后,有些怅然:“感觉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上辈子一样,有点替那个人可惜。”

祁有枫略一思索,小心地问道:“替绵绵?”

“嗯,”年年不再多说,顿了顿,轻声呼唤,“弗兰,能听到吗?”

昏暗的室内突然出现一个光点,落到年年抬起的指尖:“好久不见,年年。”

“是啊,好久不见了,”年年叹气,踌躇片刻,开口问道,“帕斯卡尔先生……还好吗?”

“……”

光点明灭闪烁,像是风中的烛火。

“他去世了。”

沉默了几分钟,年年苦笑:“我最后查看了他给我创建的接入点信息,那时的身份识别还是顾绵绵,但我之前解锁文件的时候,身份信息却被改成了年年。”

能够修改这个信息的人,也就只有创建者帕斯卡尔了。

而给她的信息加密的人,并且指定她作为权限所有人的人,应该也是帕斯卡尔。

年年对帕斯卡尔的感情很复杂,在感激之外,也夹杂了一些其他的想法。

回放那些记忆的过程,也是一个置身事外又沉浸其中的梳理和理解的过程。

曾经的和现在的年年始终明白,帕斯卡尔想帮助和挽回的人,一直都是那个顾绵绵,那个被她先后湮灭了精神和肉体的顾绵绵。

“帕斯卡尔先生有句话留给你。”弗兰说道,“处理完他的后事,我就会切断联系。”

年年颔首:“我明白了。”

这个虚拟世界虽然是由h国的公民创造的,但并不属于h国的财产,若是没有人开通路径进行连接,弗兰都不可能这样与她交流。

想到这个开通路径的人,年年皱了眉,也听到了弗兰的最后一句话:

“帕斯卡尔先生说,珍惜属于你自己的未来。”

……

弗兰走后,年年便像睡着了一样,埋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祁有枫也没有打扰她,无声地用轻柔的动作表达安慰。

过了许久,有人敲门,年年坐起身,揉揉有些红的眼睛,看着祁有枫拉开门。

祁有枫没有请来人进门,侧过身,让年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西米尔。

“进来吧,”年年盘腿坐在床上,向正打算避开这里的祁有枫无奈地招了招手,才看向西米尔,“休斯,对吧?”

西米尔一惊,却见年年一副不愿多做解释的样子,径自窝回了祁有枫怀里,对他点头:

“多谢你之前的支持,只不过对于你想要知道的事情,我无可奉告。”

“为什么?”西米尔脱口而出,有些激动。

他和阿尔伯特忙碌了这么久,难道这就成了无用功?

“没有为什么,不仅无可奉告,我也奉劝你多做斟酌,最好是像我一样,把自己的命捏在自己手里。”年年懒懒地答道。

“你什么意思?”西米尔皱眉。

“没什么意思,只是物伤其类,”年年淡淡地笑道,一瞬间仿佛老成了一些,更冷漠了一些,“心疼你这种天真而已。”

西米尔仔细地打量这个似乎有些不一样的年年,年年也大大方方地任由他打量。

“我已经看不出你的情绪了。”西米尔泄气。曾经的时候,年年的表情就像个晴雨表,可以让人轻易地读懂她的心思。

“人总是要成长的。”年年的笑容不变,回道。

“你这可不算是。”西米尔回道,向前踏出一步,“而且成长过后的人会斟酌利弊,也懂得大局为重。”

“少给我扣帽子,”年年斜着眼角挑了挑眉,“第一,无可奉告;第二,我就是自私;第三,让阿尔伯特再次连接弗兰,我把能源消耗的问题解决一下。”

西米尔略一迟疑:“你真的愿意主动配合我们解决——”

“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要配合你们了?”年年不耐烦地摆摆手,“这事我自己处理,否则就这么放着,你们选吧。”

西米尔有些不适应年年这陡然平等——甚至隐隐处于上位的态度,愣了一会儿,才尴尬地回道:“我没办法主动联系阿尔伯特,要等他……消消气联系我。”

年年被祁有枫带走以后,阿尔伯特气冲冲地跑来兴师问罪,虽然因为双胞胎的介入而暂时偃旗息鼓,但也明显对西米尔这次的自作主张有些不满。

西米尔理解朋友的想法。阿尔伯特也很清楚,有些事一旦曝光,西米尔这种存在就难免会被人送到解剖台上,相比起来,他更愿意把年年送上去,而不是自己的朋友。

但年年也是有朋友的,她甚至比西米尔更有自主权,现在看来,也更坦然地接受了自己这种活在虚拟世界里、既不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也不是完全的数据集合体的存在方式。

西米尔数着自己的心跳,故作轻松地问道:“年年,你当初是自己选择的意识上传吧?也是自己操作的?”

所以当这些记忆恢复以后,年年身上那种迷茫、彷徨和无助全部消失无踪,变成了一种通透怡然的沉稳。

这是当年她自己的选择,所以她早就权衡过利弊,也接受了随之而来的所有结果。

“是的,”年年点头承认,笑眯眯地道,“而且我全程意识清醒,既没有被人催眠,也没有把过程与结果都交给别人处理。”

西米尔愈发激烈的心跳骤得一停,不禁变了脸色:“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这不重要,我可是第二次提醒你要把自己的数据掌握在自己手里了,不感激一下我的善心吗?”年年笑问。

“多谢你的关心,”西米尔干巴巴地回着,他似乎从年年的这个善心里抓到了一点线索,但又一时无法明确表达出来,“若是阿尔伯特联系我,我会让他来找你的。”

“不用,”年年愈加不耐,“直接让弗兰找我,我们两个的交流效率还更高一些。”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你太啰嗦了,”年年认真地道,“作为一个曾经直接替弗兰处理各种事物的人,你这种质疑简直是侮辱了我的人格,懂吗?”

西米尔哑然,悻悻地转身拉开房门,却听到年年随意似地劝道:

“不要这么失望,为了某件事一时献身是伟大的,但为了某件事一直献身就是愚蠢了,这世上最值得你看重的东西,只有你自己的喜怒哀乐。”

西米尔脚步一顿,在门口站定,静静地看着年年,回道:“你是逃进来的。”

年年眼皮一抬,看着他不说话。

“比起被困在一个冰冷的机械里,从此不再需要味觉、嗅觉和触觉等等五感,这里的真实让你沉溺,让你上瘾,不是吗?”

“你确实是个自私的人。”

比如,西米尔从阿尔伯特口中得知的,那些为了维持绵绵生机的努力和投入,那些花费在她身上的试验消耗和心血,都被这个任性的小姑娘付之一炬。

她所为的,大概就只是能在游戏里吃一口糖果,闻一点花香,再像现在这样,与某个男人肌肤相亲。

肤浅又无谓的目的,却搭上了帕斯卡尔的命。

突然,西米尔有种想用某些东西刺破年年那副冷漠表情的冲动:

“帕斯卡尔自杀的时候,一定很绝望。”

第三六五章 无关痛痒

年年并没有如西米尔所想那般愤怒或是悲伤,甚至都没有一丝可见的动容,反而无奈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像是不愿与他多做计较。

“你也是受到过高等教育的人,人生经历也算是丰富,不要这么失态,丢人。”

“我的事情你不清楚,帕斯卡尔的事情你也不清楚,你这话只是在折辱他,还希望你以后慎思慎言,不要亵渎故人。”

见西米尔似乎还有话说,年年摆摆手:“走吧,不用在我身上动心思了,记得让阿尔伯特将弗兰连进来。”

西米尔颇不甘心地走了,年年摇摇头:“连门也不关,没礼貌。”

“他大概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口气教训,可以理解。”祁有枫将年年揽回,“没想到你板起脸来还挺严厉,让我也刮目相看了。”

“怕我了?”年年笑眯眯地问道。

“不怕,”祁有枫捏了捏她的脸,“我又不会惹到你,继续努力,最好只靠这张脸就让生人勿近。”

年年摸了摸自己的脸骨:“那应该可以再瘦一点,现在好像有点圆,没什么威慑力。”

“威慑力在于气场,牢记刚才训西米尔的气势就好。”祁有枫诚恳建议,又问道,“要不要去见见其他人,还有不少人在等着你。”

“那走吧,”年年拉起他,拽出门,“去找尼克他们,是岁没有在一起吧?”

“没有,尼克找了个借口,是岁并不知道这件事,还只当你是”祁有枫凑到她耳边,“跟我厮混在一起,爬不起来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爬不起来的人应该是你,”年年不为所动,状似嫌弃地推开祁有枫的脸,“你不觉得你被尼克给坑了吗?”

“还好吧,这边走,”祁有枫领她去尼克等人所在的包厢,“要看你现在打算怎么处理跟他的关系。”

“先不急,有件事我要求证一下,”年年叹道,“况且,他也未必能够原谅我。”

“怎么?”

祁有枫敲响了走廊尽头的房门,年年也适时换了话题:“大家都在这里?”

“是啊,”房门向内打开,尼克出现在门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年年,“感觉如何?”

“特别好,”年年迈进门,与圣诞小丑佣兵团的大家打了声招呼,扭头看他,“还发现了某人在说谎。”

“我只是避开了一些不必要的细节,”尼克没好气地说,“况且你不是也猜到了吗?”

年年吐了吐舌头,拉着祁有枫找地方坐下,踢了踢身边双胞胎的脚:“把家长送走了?”

双胞胎夸张地抱着自己的脚吸气,表情变化,似乎是在争夺控制权,最终笑嘻嘻的海德开了口:“你要找他?要不要我们去叫他回来?”

“暂时应该不用,”年年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手,清清嗓子,指指自己,“关于我,有点事要和大家商量一下。”

“你放心,我们都不会乱说话的。”杰基尔抢先答道。作为知情人,他明白年年的顾虑。

“不是这个,”年年对他笑笑,“我知道你们不会乱说的,我是想问问你们对我的外形有什么意见吗?”

“外形?”萨拉不解。

迪昂把目光投向了祁有枫:“是你有什么意见?”

否则年年怎么会突然问这个。

祁有枫颇为无辜:“没有啊,不敢啊,绝对不敢啊。”

“不是他,”年年侧了侧身子,挡住祁有枫,隔绝了另外几个人的注目,“我想把自己的外貌体型固定一下,就不要自然生长了,没什么用。”

“没什么用?”有人反问。

“嗯,”年年抬起手,另一只手的指尖沿着腕间的血管滑过,“我并不需要四个月代谢一次的红细胞,更不需要用身体的变化表达生老病死。”

肉体如何对年年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进一步来说,人类对死亡的定义也不适用于她了。

“所以,”尼克抱着双臂,倚靠在门旁,“你打算给自己整容?”

“差不多吧,”年年看看自己的双手,“只要数据化的神经细胞信息不变,我就还是我,其他的东西无关痛痒,还不如固定在一个合适的数值上。”

“无关痛痒?”反问的人更多了,只有双胞胎赞同地点点头。

尼克依然抱着双臂,手指轻点几下,翘起一根指向迪昂:“变成那样也行?”

年年斜过去一眼,迪昂鼓起胸肌:“性别不变,这身材除了胸围都不适合我。”

“那俩那种呢?”尼克又指向了约克和克拉夫特。两人立刻站在一起,与身后的约翰形成了鲜明的身高对比,克拉夫特还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嗯”年年扭头看向祁有枫,“你觉得呢?”

“太矮了。”祁有枫断然拒绝,他不想抱着干女儿睡觉。

“无关痛痒?”尼克反问。

“你真以为我会突然跟这俩一个审美水平?”年年拍了双胞胎一下,嫌弃地伸出食指推了推那根花里胡哨的棒槌法杖。

“那你想要整成什么样?”尼克勾了勾嘴角,轻松了一些。

年年瞥了一眼萨拉,又瞥了一眼,戳了戳祁有枫:“你觉得萨拉姐的身材好吗?”

萨拉笑容满面地看向祁有枫,其他人也瞬间安静,兴致勃勃地等待他的回答。

祁有枫像是刚反应过来,也像是刚刚注意到萨拉的存在,握着年年的手,大大方方地观察着萨拉,点头:

“虽然看起来不错,但你总不能一夜之间变成这个样子,还是需要个过程吧?”

“这是肯定的,”年年看看有些失望的其他人,吐槽,“你们这是什么看戏的表情?想看斗嘴还是打架?”

“都想看。”大家异口同声地答道,就连约翰都在用力点头。

“和谐社会,反对家庭暴力,你们——”年年一顿,笑道,“我掉线一会儿,稍后回来。”

弗兰来找她了。

……

年年之所以让弗兰与她联系,是为了能够直接进行意识对接,最大限度地避免外部干涉和信息截留的可能性。

论起对h国的中枢首脑「弗兰肯斯坦」的了解,阿尔伯特和西米尔都远远不如年年。

毕竟她曾经与弗兰(字面意义上地)浑然一体过,也曾经模仿过弗兰的运行模式对诸多设备进行统筹管理。

弗兰是个敬业的人工智能,也没有什么反叛人类的小心思,阿尔伯特让她来处理年年这个数据体的运行消耗问题,那她便让年年直接对源文件进行修改,只要修改后的耗能数值有变化,既不在意到底有多少变化,也不干涉具体改了什么。

正是知道这一点,年年才更愿意让弗兰来找她,而不是阿尔伯特,或者其他什么人。

年年向弗兰咨询了修改意见,比如阿尔伯特有没有什么方案。

弗兰给她看了一份文件。

看到这份文件的生成日期等详情,年年终于决定将身份认证的“顾”姓抹去。

与是岁有血缘关系的那个人,并不是她。

而是岁试图私自摆布她的意图,也让年年彻底看清了这个人的想法:

他可以为了找回顾绵绵而抹杀掉年年。

或许有些误会,或许会有转机,但对现在的年年来说,都无所谓。

而当是岁知道绵绵死亡真相的时候,年年以自己的神经细胞作保,他只会尝试更为彻底地抹杀掉自己,或许会留下一具壳子,再把那些记忆资料塞进来,给他自己造一个惟妙惟肖的名为妹妹的玩具。

但年年依然会告诉他真相。

因为,这是正确的事,也是她应该做的事。

第三六六章 人类和宇宙的未来

年年的掉线时间并不长,前后不过五分钟左右,倒是让第一次见到年年变成“雕像”任人宰割的尼克等人有些失望——她脸上的涂鸦都还没画完。

年年睁开眼的时候,身前正围着一圈人,祁有枫早就被约克的大老鼠摩根夫人堵到了墙角,看起来颇为无奈,有些遗憾,似乎还有那么点期待。

年年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着手指上的红红绿绿,反手就抹到了迪昂的胸口,留下两道飘逸的弧线。

迪昂也不生气,侧过身避开年年的另一只爪子,祁有枫已经跳出了墙角,拉着年年给她擦手。

年年低头检查了一下脖子上挂着的白玉平安扣,将手臂往桌沿上一磕,指着那道浅浅的红痕:“看,我以后就跟你们一样了。”

白光一闪,双胞胎放下法杖,严肃地道:“自残的疯子有尼克一个就够了,请不要向他学习。”

年年歪了歪头,看向尼克:“说起来,你最近挺安逸的?”

“并不,你等会儿去另外那层看看就知道了。”约克愁眉苦脸,拜尼克所赐,他这两天也被人嫌弃了。

年年的视线扫了一圈,忽视了尼克那个大大的白眼,落在了萨拉姐身上。

“这船上虽然有灯,但光线还是有点差,如果突然在走廊或者拐角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萨拉顿了顿,“刚好那些人闲得无聊,聚在一起讲了不少鬼故事。”

“这样就能吓到人?”年年想象了一下,看向祁有枫,“看不出来你们这些当土匪的人心理素质这么差。”

“舞姐的风雅存里似乎有不少姑娘,我们的人可都是杀人如麻不眨眼的。”祁有枫迅速洗刷嫌疑,却换来双胞胎玩味的坏笑,顿觉失言。

“因为他是故意去吓人的,”约克继续控诉,“比如留下一地血脚印,再让血脚印停在某人门前消失,或者不停地在某人前后左右瞬移来瞬移去,再屏蔽掉这人的尖叫声。”

“”

“你也没少去吓人,”海德积极揭发,“血脚印的主意明明就是你提的。”

“那不是你们路过的时候给的创意吗?”约克冷哼,“拿着切下来的手掌乱写乱画的似乎也是你们两个吧?”

“不是我,我是无辜的!”杰基尔十分委屈,他是真心想去帮尼克治伤的,奈何尼克更喜欢海德,一巴掌把他打回去了。

“那些不是乱写乱画,是萨拉给的古生物图册里的。”海德也严正声明。

“好了好了,”年年捂脸,出声阻止,“就说你们谁没去吓人吧?”

祁有枫举手,孤零零的。

“……我替他们请个心理医生?”年年看向双胞胎。

“需要哪个级别的?”海德眨眨眼。

“最高级别的,请得动吗?”年年笑道。

“那都不用请,随叫随到。”双胞胎回道,海德和杰基尔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形成了第三个腔调。

“我估计你是有些事想问问我的。”双胞胎坐好,祁有枫和其他人各自散开,尼克和迪昂又出了门,看两人在门口时选择的方向,应该不是前往同一个地方。

“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您,只不过,跟我本身没什么太大关系。”年年笑道,举止礼貌得体,不卑不亢。

“看得出来,那你是……?”双胞胎不免好奇,他其实更想仔细研究一下年年的心理变化。

“您了解帕斯卡尔这个人吗?”

……

尼克回到这间舱室的时候,大家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注视着年年,似乎十分震撼,也有些无法想象的憧憬和随之而生的茫然。

“你们都傻了?”尼克忍不住开口,他都进门两分钟了,还没有人看他一眼。

克拉夫特叹气:“我现在确实觉得自己有点傻。”

“你把他们怎么了?”尼克看向年年。

年年耸肩:“聊了聊人类和宇宙的未来而已。”

“你之前不是把西米尔赶走了吗?”尼克从地上捡起那本黑皮烫金的圣经,塞回约翰的手里。

“……”年年瞪眼,“你又偷听!”

“这不重要,”尼克摆摆手,“迪昂已经在另一条船上,有些话你若是不好意思直说,可以让他先漏点消息出去。”

“你们猜到了?”年年微叹,看起来尼克和迪昂刚才是去探是岁那边的情况了。

“需要我们陪你一起去吗?”萨拉拉住年年的手,犹豫着道,“不过,其实你就这样维持住这份兄妹感情,也是可以的。”

“就是稍稍有点欺骗别人感情的嫌疑。”约克摊手,不太赞同。

“可能他更希望你一直欺骗他的感情也说不定。”克拉夫特也建议。

年年笑笑,看向双胞胎:“您觉得呢?”

“你是想把两个人的人际关系彻底切割分开,毕竟,”双胞胎摸着下巴,点头,“以你这种情况来看,人际关系也是一种区别两个人格的参照。”

年年也思考了一下:“好像没有这么高深,但也差不多。”

“等等,”一直没有开口的尼克突然出声打断,“你有事瞒着我们,这里面肯定还有其他的原因,而这个原因才是你决心断绝兄妹关系的关键。”

年年听话地认真思索,片刻后:“因为他的名字不好听?”

……

躺在船顶上的西米尔有些生气,更让他生气的是,他似乎拿这件事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仅仅是西米尔,阿尔伯特也一样拿年年没有办法。

而他之前对绵绵和帕斯卡尔的打探也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偶尔会有人来找他旁敲侧击,也多了几个委婉提醒他的熟人。

他这才知道,那个叫做绵绵的小姑娘还留下了一样器官:大脑。

被摘除的大脑自然算不上活着,但也不算彻底失去活性,沃尔顿那个神经病竟然一直将它培养在实验室里,也不知道是等着这团蛋白质自己生出思想,还是在等待别的什么。

这样一来,阿尔伯特在年年的问题上就愈加谨慎了,听闻她要直接与弗兰对话,便也没有横加干涉,痛痛快快地应下了,倒是让西米尔诧异了片刻。

只不过听完了阿尔伯特的解释和顾虑,西米尔也失语无言,更是忽然间觉得,年年确实比他更需要隐藏自己。

若是让沃尔顿发现了年年的存活,那她这次被抓回去,还有第二次逃离的可能性吗?

没办法就没办法吧,西米尔心道,阿尔伯特在外边没办法,却不代表我在这里也没办法,至少也要搞清楚事情的整个过程。

他也很想知道,绵绵是怎么变成这个年年的,因为在他了解到的故事里,恢复记忆之前的年年与绵绵的性格颇为相似,反而是现在这个性格格外陌生。

西米尔叹气,坐起身,刚好看到年年从船舱里钻出,和尼克一起飘到了行天下的船上,与等在船尾的是岁相对而立,似是在说些什么。

西米尔眯了眯眼睛,融化成一滩灰黑色的液体,顺着船舷滑下,悄无声息地没入水中。

第三六七章 水道外的天光

年年见到是岁,只出口了一声“你好”,便再也没能继续说下去。

尼克也接了声“你好”,语气比年年诚恳一些,也更有礼貌,但也有些装腔作势的生疏,一如年年那个僵硬的笑容。

是岁对尼克点了点头,目光在年年脸上流连片刻,在她避开视线之前转身,抬手指了指船头的方向:

“快要到出口了,要不要去看看?”

从船尾走到船头,河水哗啦啦地拍着船舷,安静潮湿的轻风迎面而来,将远处那一缕微光吹向黑暗的水道,断断续续地连在尖尖的船艏。

沿着那条细碎的微光远望,一个硬币大小的白点悬在水面的尽头,映衬得四面的石壁愈加漆黑难辨。

年年抬手,用手指夹着那个白点比了比,硬币大小变成了乒乓球大小,也更亮了一些。

船的速度很快,黑暗正被挤开。

是岁走到她身边,年年回头看了看,找到了错后几步的尼克,这才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有些尴尬。

她刚才那两个字的选择过于仓促和生硬,相比较对于他人的效用,更多的语言因此凝滞在她自己的喉头,把她想说的话和不想说的话都搅在了一起。

尼克默默地叹了口气,倚靠着船舷,轻声哼着不成曲的调子,倒是把年年和是岁两人间沉闷的空气拨动了些许。

“好几天没见到你,在忙什么?”是岁问道。

“忙着睡觉做梦。”有了铺垫,年年发现很多话都变得好说了。

“梦到了什么?”是岁笑问。

“一些前尘往事。”年年也笑笑。

是岁看了看水道的出口,船舱里传来闹哄哄的人声和脚步声,被困得无聊的玩家们也终于发现了泛着白光的出口,正纷纷涌到甲板上张望。

尼克皱着眉正想出手赶人,三尺水大呼小叫着来找会长,松青打着哈欠凑到是岁跟前要说话,是岁却先开了口,也不知道在看着谁。

“那天在通天楼见到我,也算是前尘往事吗?”

年年早已走到尼克跟前,无奈地压住他蠢蠢欲动的小刀,扭头对是岁笑笑:“不算。”

“跟我们说得轻轻松松平平淡淡,见到真人还是怂了。”

尼克踩在另一条船的甲板上,戳了戳年年的脸:“还以为你换了个芯子,结果就换了个皮?”

虽然幅度不大,但年年确实长高了一点,这个速度固然并不引人注目,可也明显不属于正常人的范围。

“那我要怎么说,直接一句‘我们其实没有兄妹关系’了事?”年年拍开他的手,没好气地回道。

“什么都不说最简单实用,”尼克摇摇头,“从你坚持要亲口去讲明这件事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还是没长进。”

年年挠了挠头:“你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她现在好歹也是活了好几茬的人了,怎么感觉还是没尼克懂得多?

“从你这副傻样子看出来的。”尼克适时地向后一躲,避开了年年挠来的爪子,“小朋友,你是需要个猫抓板吗?”

“需要,你去给我找。”年年轻哼,视线四下一扫,敲了敲某处船板,“出来吧,没偷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伤心不?”

“你是故意被我看到的?”西米尔重新凝固出身体,讷讷地道。

“知道你不会轻易罢休,刚好也不是需要隐瞒的部分,就让你来满足一下窥私欲。”

说话间,这艘船上的玩家也已经陆陆续续钻出了船舱,好在尼克凶名浩荡,暂时无人敢靠近他们三人四周,只是有些窃窃私语。

年年向船尾溜达,西米尔亦步亦趋地跟着,模样莫名有些唯唯诺诺,尼克啧了一声,也追上了二人。

这丫头也就能对这个人板起脸装装大人物了,对稍微亲近点的人都狠不下心,大概最能狠下心来针对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之前让迪昂先去跟是岁交待一下这两天的大致情况果然有用,他厚着脸皮去行使监护人权利也很有必要,否则年年说不定又会在言谈间妥协,把这件事拖后处理,再搅成一团烂账,就此搁置不提。

“那你现在打算直接告诉我了?”

尼克走到床尾的时候,就听到西米尔小声地问着,年年风轻云淡地回道:

“嗯,听完以后你,或者那个阿尔伯特也行,去给我当个传声筒。”

尼克看着这位一句话露底的“大人物”,颇为无奈:“说那么多做什么,这种事解释得清楚吗?”

“嗯”西米尔迟疑了一下,也点头,“其实我也觉得没必要再说了,感情问题向来都是主观的,你说了他不听,他说了你不听,这再正常不过。”

“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年年瞪了尼克一眼,“我是想知道些别的事情,现在不方便亲自去问而已。”

“什么事?”

“绵绵已经去世好几年了,但据我所知,是岁等她的家人是最近才收到她的记忆芯片的。”

年年说完,看向西米尔。

“我不记得自己有留过类似内容的”她想了想,挑了个合适的表达,“绵绵有过类似的‘遗言’或者待办事宜,而且现在看来,这份记忆芯片的内容极其不完整。”

“你觉得是有人特意编辑过再寄去的?”西米尔一惊,连忙问道,“最近才寄过去的?具体是什么时候?”

“是我来到华夏区之后,不到一个星期。”年年回想道。

那个时候他们都在藏花谷,三尺水下线后回来,说有人留了个箱子在是岁家门口;前几天,是岁又提到了一次那箱子病历和记忆芯片,年年估计,这两个“箱子”应该是同一个东西。

“太巧了吧。”西米尔狐疑地道。

“我也这么觉得,而我不怎么喜欢巧合这个词。”年年淡淡回应,目光凝重。

知晓、能接触到并能够提取编辑她当时保存下来的记忆数据的人,在她的记忆和认知里,只有一个。

沃尔顿博士。

“这个问题稍后再说,我先跟你讲故事,记得一字不差地复述过去,再问问有哪些是他知道的,哪些是他不知道的。”年年叮嘱道。

知道了那份记忆芯片是被如何剪辑的,或许就能推测出寄来那箱东西的人的意图,既而猜出这人是谁。

虽然对年年来说,这个答案已经无限接近于已知。

“嗯,好的,没问题,一定做到。”

西米尔立刻盘腿坐在甲板上,还取出了纸笔,想了想又推给年年一个水壶,殷切地期待她的故事。

尼克一脸嫌弃地踢开西米尔的水壶,留下一堆水果,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也竖起了耳朵。

年年跳到船舷上坐好,晃着腿,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事情要从绵绵的父亲将她送到h国说起”

故事不长,年年又省去了很多心理活动,只花了十几分钟便结束了这次谈心大会,若不是那些水果占用了她的嘴巴,恐怕这时间还要被缩短一半。

虽然极尽简略,但这其中的诸多关键环节也让两位听众久久无言。

尼克也终于明白了那天他在森林中第一次见到年年的时候,她为何会是那副模样,而她后来又为何会忘记他。

西米尔不像尼克这样早与年年相识,情绪波动很快平稳,也压下了对其中各种技术问题的好奇,催促道:

“后来呢?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后来,”年年咽下最后一口苹果,伸着脖子看了看前方亮堂堂的水道出口,听到了前方那条船上传来的玩家欢呼,“就到这里来了呗。”

西米尔耷拉着脑袋,收好纸笔,在这艘船上继而响起的欢呼声中落魄地拍了拍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

他就知道这最关键的部分没有那么容易打探出来。

“好了,记得去干活,我们也已经出水道了,接下来还有别的事情呢。”

年年跳下船舷,正要向船头走,突然脚步一顿。

两艘船上此起彼伏的欢呼声,霎时间化成了一片寂静。

尼克和西米尔也察觉到了异样,齐齐向乍然迸进视线的天空看去,却只看到了几百双金色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

蓝天云海从这些庞然大物堆叠出的间隙里漏出,巨龙的翅膀划过,遮住了最后一丝天光,

黑暗,又降临了。

第三六八章 向创世神的献礼

在年年的预期中,与龙类生物的交集,最多不过是一场遭遇战。

比如,当商队行走在深山之中,偶遇一条沉睡在金银财宝上的巨龙,或许还有个被抓来的公主和勇士,玩家们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去招惹一下这条恶龙,再顶着它的起床气与之产生某些激烈惊险的小片段。

但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像现在这样,让两艘木船从深山水道之中顺流而出,直直冲进正巧聚集开会的金光闪闪巨龙堆里,变成它们聊以解闷的小片段。

年年之所以在这一瞬间觉得它们是在开会,是因为她发现这些巨龙伏卧的位置十分规律整齐,从尺寸看,前排普遍娇小,后排普遍硕大,且两排之间交错开来,全部面向船队出现的这个方向,并以此为中心,散出了一个半圆形。

那几条从天空飞落的巨龙也把自己塞进了零星几个空位,左右的巨龙友好地挪了挪,一会儿看看这两艘船,一会儿看看水洞所在的这座山峰之上,像是在等待下一步的指令。

龙群安静,船上的玩家们更安静。

年年回头看了看,又努力仰了仰脖子,想看看这山上蹲着个什么样的大人物,视线却越不过眼前这面陡峭的石壁。

被狭窄的石洞挤出,湍急的地下河流到地表,河道同视野一样开阔,也让人对这两条骤然减速的木船心生绝望。

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最先有了动作,在看到年年二人后迅速向船尾靠拢,祁有枫也几步迈到了年年身边。

尼克扫了一眼悄然扔下女伴前来汇合的迪昂,抬着手向下压了压,中止了约克召唤坐骑的动作,转身看着面前这随着行船逐渐退后的峭壁险峰,拉过西米尔:

“路是你指的。”

——出事也应该你解决,否则就把你解决了。

“路本身没问题,只不过我也没说过这路边没有本地居民吧?”西米尔颇为无辜。

“那我们不如给主人家送些见面礼,就是不知道它们喜不喜欢吃黑暗法师这种生物。”

年年的语气冷飕飕,西米尔缩了缩脖子,在佣兵团众人陡然收紧的包围圈里,诚恳地道:“大家都是有教养的智慧生物,有话好好说。”

年年撇嘴:“不说人话。”

言罢,她看向祁有枫:“让囚龙寨的兄弟和舞姐他们不要慌,我们准备停船靠岸。”

“嗯。”

祁有枫立刻赶去船头传话,尼克看了看这没有风帆的船,招呼萨拉来干活。

等到祁有枫领着舞姐和公子滟回来的时候,这艘船已经被水流推转了方向,在岸边搁浅。

“能聊,先认错,再交涉,交涉不成直接逃。”

年年简略地交代,克拉夫特已经钻到船尾的甲板下忙碌,时刻准备着船尾变船头,撤回山体内的水道里。

公子滟掉头就走,拧着脖子对年年说道:“我去安抚其他人,不让他们拖后腿。”

“前边那艘船呢?”舞姐指指前方,行天下的那艘船依然在顺着河流缓缓飘向下游。

“祝他们好运。”年年淡淡回道,舞姐颇为意外,却也没有多问。

行天下的船很快也停了,只不过他们没有萨拉这种舵手,抛下船锚后停泊的位置离这艘船又远了一些。

“我上去看看,”见状,年年扬起斗篷,又抬手揪住了西米尔长袍的后领,“你也一起去,谈不拢你殿后。”

说水道安全的人是西米尔,提示他们这些巨龙可以交流的人也是西米尔,如果她理解出现偏差的话,那就让西米尔摔成辅食喂岸边的幼龙吧。

不等年年勒住她的脖子,西米尔自动自觉地飘上了天,这番干脆利落的做法倒是让年年稍稍安心,与巨龙谈话的安全系数也提高了一些。

“等等。”尼克按住年年的肩膀,压了压,“你暂时只代表这个佣兵团,只代表我。”

年年笑笑:“我知道的,这不是能飞的人不多吗,我只是个信使而已。”

行天下那边倒是有几个云笈剑宗的玩家,新晋了御剑飞行的技能,可惜还没完全克服恐高症和地心引力,飞得歪歪扭扭的。

“说话要算话。”

尼克捏了捏她的脸,退后一步,看着她冲入天空,与西米尔一起沿着峭壁向上远去。

这座山峰比她想象得要高很多,山峰上的巨龙却比她想象中的模样要衰弱苍老一些。

相比较伏卧在地面的那些龙子龙孙,虽然同样是金色,这条巨龙的鳞片实在有些暗淡,蜥蜴般的身体盘成一团,两片翅膀的翼膜近乎透明,耷拉在身体两侧,让人严重怀疑它们能否再次将主人送上蓝天。

这条巨龙的四周散落着很多高大的半透明石块,有方有圆,颜色各异,在阳光和冰层的反复折射下闪着璀璨的光,美丽到仿佛不属于这个世间。

年年看了看那些水晶般的石块,却不觉得刺眼,更加确信这些石块来历不凡。

年年和西米尔两人在巨龙百米之外站定,恭敬且缓慢地向它靠近,微微低下了头。

“旅人,我是龙族族长泰斯格尔泰,尔等从何而来,因何来此。”巨龙眯着眼,枕在前爪上的头颅动了动。

“我是精灵族人,正与友人一起从华夏返回族地,被地下河带到这里,并不是有意闯入贵族领地,还望见谅。”

年年稳稳作答,并没有被那条巨龙呼吸间的炙热气息吓到。

巨龙睁开眼看了看:“原来是翡瑟斯森林里的邻居,我们两族已有近千年没见过面了,既是无意打扰,今日前来或许也是神意,不妨事。”

西米尔一直站在年年身后,此时突然悄悄用骨杖捅了捅她的后腰。

原本打算再说两句客套话走人的年年很想无视这个任务提示,奈何西米尔又敲了敲她的后背,似乎还担心她找不到关键词,用骨杖在她后背上写写画画,凭触感判断,应该是用那几根骨头手指写的。

“我曾经翻阅过精灵族的典籍,根据记载,创世神在陷入沉眠之前,龙族自愿为其守护,您所说的神意,便是创世神的旨意吗?”

西米尔重重地敲了她的肩膀一下,年年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而面前这条巨龙扬起的头颅也证明了这一点。

“山下的那些人,都是你的友人吗?”泰斯格尔泰却问了一个不太相干的问题。

“有些是,有些不是,但总归都是同路人,略有些交情。”年年如实回答。

泰斯格尔泰摇摇脖子,红色的龙息从它的口鼻处喷出,直面巨龙的年年只觉得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而这山巅的积雪坚冰却不见一丝融化的迹象。

“有个故事,你们精灵族的典籍上应该是没有记载的。”泰斯格尔泰又趴回了地上,咕噜噜的喉音混着有些低沉的语气,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当年创世神创造出人类、精灵和矮人三族之后,曾经让这三族选择出他们认为的最宝贵的东西献给创世神。”

年年把手放在背后,对着西米尔比了个中指。她不想在这里听什么莫名其妙的神话故事。

“精灵族献上了世间所有草木的种子幼苗,矮人族献上了这世间最精美华贵的宝石首饰,而人族,”泰斯格尔泰沉默片刻,才道,“献上了他们的长子。”

“他们的长子?所有的?”年年不禁问道,又对西米尔比了个中指,这人族的祖先是神经病吗?这背景故事谁写的?

“嗯,”泰斯格尔泰也有些慨然,又像是陷入沉思,过了几分钟才继续道,“你们不妨猜一猜,创世神最喜欢哪一族的献礼。”

“难道是人族的?”年年大胆猜测。

“创世神很喜欢人族的献礼,”泰斯格尔泰点头,“所以他赐予人族强大的繁衍能力,又剥夺了他们的寿命,让他们享寿不过百年。”

年年无语,这叫喜欢?

“创世神也很喜欢精灵族的献礼,所以他赐予精灵族与森林相通的心灵,又让他们只能以草木为食。”

“创世神也很喜欢矮人族的献礼,所以他赐予矮人族卓绝的工艺,又让他们终生深藏于黑暗的矿井。”

年年沉默,突然有了一个不太美妙的猜测。

“我所在的这个地方,就是当年创世神接受献礼的地方。”泰斯格尔泰果然没有让年年失望。

“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将自己认为的最宝贵的东西献出,若是其中一人能让创世神满意,再度降下神迹,我就让你们尽数安全离开这里。”

第三六九章 最宝贵的东西

远远地看到年年和西米尔飞下来,甲板上的众人也暂停了各自的交谈,视线随着两人下落,捕捉到了年年脸上的一丝无奈。

“怎么?交涉失败了?”公子滟连忙问道。

“这倒是没有,触发了个任务,有点麻烦。”年年说完,狠命用力拍了西米尔的后脑一下,“都怪这家伙,明明知道内情却不说,非要触发了错误答案才马后炮,欠打!”

“喂喂,我那是怕你多说多错,是在帮你啊。”西米尔慌忙躲开,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年年似乎长高了一些,打他的时候都不用踮脚了。

祁有枫拉过年年的手揉了揉,笑道:“这家伙欠打也是常事,我们都愿意代劳的,别用自己的手。”

西米尔缩了缩脖子,自觉退到年年三米之外,以免被祁有枫的刀锋削成碎片。

“先说正事,”年年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对是岁、三尺水和松青点点头,解释道,“龙族族长让我们每个人献上一样自认为最宝贵的东西,只要能有一个人触发神迹,就算全员过关。”

“神迹?”公子滟不解。

是岁和松青低声交流,三尺水看着这两人与年年间疏远的距离十分不知所措,扬声道:

“是不是让这老龙看顺眼就行?就算神迹了?”

年年摇头:“你听我仔细说。”

她把龙族族长所讲的故事和任务要求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众人听完尚在思索,三尺水又有了看法:

“这创世神明显是你们西边的神,我们这些华夏来的修仙人不归他管吧?献礼有用?”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现在毕竟已经进入龙族领地,恐怕别无选择。”是岁轻声叹道,目光转向某处。

年年随之看去,发现他们来时的水道洞口已经被巨石堵住。

“而且这条路总不能就用这么一次,能友好顺利通过龙族的任务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公子滟看了看四周安静的巨龙,与它们好奇却不嗜血的目光相接,“它们看起来也很通情达理,应该不会刻意刁难我们,我们还是想想要送什么礼吧。”

“最宝贵的东西,”三尺水摸了摸自己的龙子剑,一脸不舍,“舍不得送,换个次要宝贵的行吗?”

“你可以试试,反正至少有一个人过关就行。”年年耸肩。

“你回去咱们那艘船上,通知一下大家这个任务要求,让他们都想想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当礼物,事后我会用行会资源补偿。”是岁打断三尺水的唉声叹气,吩咐道。

“我们是不是可以仿照那个传说故事?”公子滟突发奇想,把目光投向兴致缺缺的圣诞小丑佣兵团。

刚好他们佣兵团三个种族的玩家都有。

“那你不如先生个儿子出来。”约克笑着接话,其他人连看也没看他。

年年和祁有枫又躲到一旁说话去了,公子滟见这里再没人理他,也只好乖觉地退走,和一直没参与讨论的舞姐回去通知其他人。

“你说这神迹到底是什么意思?”公子滟忍不住跟舞姐唠叨,“这是抽奖一样撞概率还是有正确答案的那种?”

“让神开心或者不开心吧,”舞姐淡淡地道,“若是没有人成功,你可以把上边拆了,若你被雷劈死,这也算是神迹。”

……

没过多久,两艘船的玩家就已经各自盘算好了要出手的礼物,却看着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犯了难。

年年又去当了一次信鸽,回来时领来了五条巨龙,让玩家们踏上龙背,随她飞上峰顶。

虽然没有护栏和鞍绳,这难得的骑龙飞行经历也让不少玩家兴奋地大叫,直呼不虚此行。

到了峰顶,巨龙们卸下乘客就立刻面向族长躬身行礼,迅速离去,似乎这里是什么威严不可冒犯的圣地,让原本想拍拍龙头套近乎的玩家暗道可惜。

等在峰顶的泰斯格尔泰微微抬眼,没去计较这些乱哄哄的玩家,目光落在齐齐行礼的圣诞小丑佣兵团上,也颇为有礼地点了点头。

“把你们的礼物放在晶石环里就行,哪怕创世神早已沉眠,若心意恳切,他也是会有所庇佑的。”

泰斯格尔泰隆隆的嗓音响起,峰顶霎时一静,几家势力的领导也趁机归拢队伍,让大家准备好礼物。

衰老的巨龙就趴在晶石环里,这就意味着玩家们要一步步靠近那个呼吸间满是热浪翻滚的庞然大物,一时间竟然没人敢做这出头的第一人。

是岁走了出来。

三尺水也立刻两步跟上,紧紧护着他走向巨龙。

是岁从袖中取出一个陶埙,看样子似乎是新做的,回头遥遥地望了年年一眼,才把陶埙放在地上。

三尺水又摸出一把剑,左手右手纠结了一会儿,最终把左手这把云笈剑放下,轻轻摩挲了一下剑柄,直起身来,陪是岁走回行天下的队伍。

“我还以为他能触发神迹。”祁有枫环着年年,轻声说。

“他们献上的不是最宝贵的东西,而是一直下不了决心割舍的东西。”年年回道,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有了会长的榜样,行天下的玩家们纷纷上前送礼,囚龙寨和风雅存的玩家也不甘落后,却又如出一辙地失望而归。

他们放下的武器、书籍、首饰和衣物等等或华贵或耀眼的东西,都没能引发什么异象,就连那头老龙也渐渐不再关住,闭着眼打起了呼噜。

有些人回味了一下刚刚泰斯格尔泰说的话,咬牙切齿地心疼着愚蠢的自己。

在公子滟留下一把缎面扇子,舞姐留下一柄陈旧的红拂之后,最终就剩下松青和他那些npc护卫、圣诞小丑佣兵团与祁有枫还没有送上礼物。

松青低着头不说话,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都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并没有挪动脚步的意思。

“你们可有献礼?”片刻后,泰斯格尔泰也开口催促道。

“没有,”尼克懒懒散散地乱晃,“最宝贵的东西怎么可能舍得献出来,我们什么礼物都没有。”

泰斯格尔泰点点头,看向祁有枫。

祁有枫抱紧年年,笑道:“我也舍不得,抱歉了。”

“你呢?”泰斯格尔泰目光不动,继续问道。

年年轻轻拍了拍祁有枫的手背,溜溜达达地走到衰老的巨龙面前,指指自己:

“这个献礼怎么样?”

“你自己?”泰斯格尔泰扬起头颅,一双金色的眼眸俯视着年年,其中的神采一点也不像它的声音那般苍老。

“对,我想了想,在我看来,这世间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我自己。”年年笑道。

“你自己的……什么?”

“自由。”年年斩钉截铁地答道。

泰斯格尔泰的瞳孔一缩,追问:“何为自由。”

“上天入水,无处不可往。”

“你可知道自由的代价。”

“困囿于方寸,世代不可逃脱。”年年叹道。

她想,这才是龙族守护此地的原因,不是出于自愿,而是对他们那双翅膀的嘲笑。

这位创世神,确实是个神经病。

泰斯格尔泰双翅展开,仰天长啸,怨愤不平的咆哮声如雷震天,远处的山峰应声崩塌,层层块块的白雪向山脚下滚落。

“可惜,就算我答对了你的问题,也帮不到你们什么。”年年捂着耳朵,手心有一阵温热的液体流过。

“至少你知道了真相,你也可以让所有人知道真相。”泰斯格尔泰立着身躯,探下头颅,与年年平行对视。

“恕我直言,从名誉上来讲,你们自请守护总比被罚囚禁要好听一些。”年年十分诚恳,把手心里的血迹擦在了衣服上。

“不,我们龙族不可能自请守护,这是对我们的侮辱。”泰斯格尔泰愈加靠近,年年只觉得自己快要被它的呼吸烤焦了。

“我明白,”年年连忙道,“我明白了,一直以来,你们最看重的东西始终未变。”

泰斯格尔泰收起威压,重新伏卧在地,慢吞吞地道:“既然如此,答应我们的事就要做到。”

年年语塞。她答应什么了?替龙族正名?揭露创世神的无/耻行径?她说的话算个啥,创世神可是人族那边的至高神,她还没打算再体验一下牢狱生活。

“那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走了?”年年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憨厚模样,笑容可掬地道。

“来都来了,总要留下些见面礼再走吧?”泰斯格尔泰扫过两手空空的圣诞小丑佣兵团,和蔼地道。

……所以这些东西还真的是送给它的。

年年无奈,也留下了一把水灵灵的葡萄,顶着泰斯格尔泰善意的目光走回尼克等人身边。

尼克几人直接把克拉夫特推出去,小矮人一步三回头地蹭到泰斯格尔泰脚边,数出十样东西放下——祁有枫那份也让他出了。

克拉夫特满脸心疼,头也不回,一路小跑着回来躲到双胞胎身后低头抽烟,年年看着他这番做派抽了抽嘴角。

那十样东西根本就是十样零件,是克拉夫特临时拆了一个模型凑出来的,他还心疼啥,这种模型他有几百个好吧!

泰斯格尔泰伸出爪子,摆弄了一下那些做工精巧繁复的金属块,可能也是没看出它们的原型,满意地点点头。

“它可能觉得这些东西适合解闷?”年年听到约克在跟迪昂咬耳朵。

收下克拉夫特的礼物,老龙意兴阑珊地对松青那些人招招爪,看起来并不对这些衣着朴素的人抱什么期待。

那十五个护卫哆哆嗦嗦地靠在一起走上前,留下一地的护身符铜钱红绳等物,便逃也似的溜回了人群聚集的地方。

松青静静地站在原地,注视着自己手下这些人的表现,听着另外那些玩家的哄笑,他没去分辨这些哄笑来自哪一家,只是转头看了看年年。

年年留意到他的目光,友善地笑笑,还对他点点头,示意前方没有危险,让他不要怕。

松青的目光更加凛冽,猛地转过头,整整衣冠,迈着四方步,从容地走近那条衰老的巨龙。

哄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看到了被松青双手捧在胸前的东西,也终于留意到了他身上的衣着。

当他将手里的那身官服和那方印信放在七彩晶石围拢出的圆环中时,此处沉睡着神明的险峰,陡然光芒万丈!

第三七零章 神迹权柄

松青自认为不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但当雪山之巅万籁无声,唯漫天光华披身,人、龙、神三者的目光皆尽投注在他身上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一种久违的满足。

松青也不是一个好赌的人,但自哈瓦里哲城之后,他便开始期待一个至少能让他赌一把的机会。

否则,他就只能小丑般套着一身华丽的官服,所作所为却与那些机械的随行将士无异,不过是困于一个行会副会长的身份,可以像三尺水那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需要想,也不需要做。

任何事都无需他掌握,也掌握不了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最终,让他愿意赌这一次的因由,还是年年。

不仅仅是因为他恍惚间觉察到了年年与是岁间的隔阂,让是岁也失去了此行的主导权,也因为他突然发现,年年似乎学会主动做些什么了。

年年与龙族族长泰斯格尔泰的那段短短的对话,内容太有针对性,也太过简单,松青敏锐地意识到年年早先传达任务信息的时候恐怕刻意隐瞒了最关键的信息。

比如,触发了什么样的错误答案。

他和年年的私人关系一直不好,对此他并不在意。

当他在哈瓦里哲王宫里如坐针毡的时候,年年摇身一变成了先知,自作主张地更换了他预先计划的新王人选,又“大发慈悲”地送给他一个厚禄高官。

这也算是他推人下水后的咎由自取,松青也没有在意这种幼稚的报复。

至于年年之后的力挽狂澜和在北台城里的风光事迹,这都是他松青一个普通玩家力不能及的,他也不嫉恨。

但当他隐去年年的作用写成那一份份报功的奏折时,当他需要顶着先知的名头才能在哈瓦里哲城里行事时,当他无意中听公子滟说起当初他们是信任年年才愿意与他进一步交流合作时,当他意识到这只势力混杂的队伍其实是因为年年的关系才能平和地揉捏在一起的时候,松青真切地觉察到了一种如影随形的威胁。

而这个在他眼里鲁莽又天真的小姑娘,此时竟然主动寻求起她个人的影响力,这让松青心里那根刺愈加入肉三分。

难道说,这条商路最终的促成,他这个使臣最终的荣归,都要建立在年年一个人的意愿之上?

他对年年说过,大权在握的感觉便是能够弹指间磨灭掉无数人的努力,但他没说的是,获取权力的快/感更来自于一点点将头顶的人扯下踩在脚底的过程。

但对于年年,“力不能及”四个字便成了最让松青恶心的事实。

因此,他要选择一个让年年也力不能及的靠山,哪怕这个赌注是他未来某一日的追悔莫及。

这位盖亚大陆的创世神似乎并不是一个喜欢焚香列鼎受人参拜的性格,也可能是半睡半醒之间懒得搞什么大场面,松青的得意还没浮出嘴角,雪山顶上的光华便已散去,露出那条老龙极度人性化的表情。

复杂又怜悯的眼神,并没有让松青的好心情消减半分。

他捏紧了手心那方崭新的印信,手掌被金印的棱角硌出一道红痕,用手指轻柔地抚过刻在上面的名字,迫不及待地想要试一试这方神迹权柄的威力。

松青矜持地对龙族族长点点头,转身返回行天下的队伍,目光扫过那些呆若木鸡的玩家,在年年怔愣的幼稚脸庞上停留片刻,得意地摇着手腕,对迎向他的是岁笑道:

“看,这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是岁并没有伸手去摸那方金印,低头仔细端详片刻,待得松青紧绷的手指放松了些许,才笑着恭贺:

“我们确实都不如你有魄力,就是不知道这个金印到底有什么效用?”

“是啊,我们也很好奇。”

年年与其他人也走了过来,语带羡慕,探着脖子向松青手心里看。

“印章自然是权力的象征。”

松青淡淡地道,大大方方地把金印放在手掌上让人观赏,还特意把刻有“松青”两字的那一面亮在外侧。

“那也不能随便印在什么东西上就能把什么东西据为己有吧,”年年想了想,半是猜测地道,“至少也该是用在文书契约上,作为一种对双方行为的制约使用。”

“或许吧,”松青随口答道,看到年年似要向后望,抢先一步昂首扬声,“或许,它能放龙族自由也说不定。”

众人身后,泰斯格尔泰忽而仰天长啸,双翅一张一扫,松青面前的闲杂人等尽数被清退到两旁,松青笑笑,满是歉意地对散落在四周的玩家抱拳:

“抱歉,我要和龙族族长单独谈谈,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在场的玩家们行不了什么方便,他们也不能直接从山顶上跳下去,倒是泰斯格尔泰十分礼貌体贴,叫来自己的龙子龙孙,将众人送回年年那条船上。

事情的发展太过出乎意料,一时间玩家们也忘了各自的那些隔阂,只想赶快把心里的惊讶震撼羡慕等等情绪一吐为快,也不管身边是什么人,随便拉住一个就开始喋喋不休。

西米尔一个人躲在船边低头沉思,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对那枚金印能不能易手的问题产生了兴趣,祁有枫听了一会儿,直替松青的人身安全感到深深的担忧。

“唉,这家伙又要得意喽~”三尺水摇头晃脑地叹道。

“这个金印真的能让龙族自由?这算是与创世神的意志相抗了吧?”公子滟微微蹙眉。

若是真有这种效力,松青岂不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了?

“只要双方同意,不管内容是什么,落下印就能生效,”年年说完,又补充了半句,“我猜的,应该是这样。”

“按照松青的秉性,恐怕龙族的自由依然要用某些东西去换取。”舞姐讥笑,“说不好以后龙族会更讨厌谁了。”

“他又不傻,列出一条不得直接或间接伤害他本人的约定就行了。”公子滟对这种合同上的查漏补缺非常在行。

“不过,”三尺水捅捅沉默的是岁,“按照传说,这位创世神很不是个东西啊,他不会被坑了吧?”

“他本人都不在意,你担心什么?”是岁摇摇头。

“就是不知道这后遗症是什么了。”三尺水依然忧心忡忡。

“他好权,那应该是跟这点有关,”公子滟分析道,“比如最后一无所得,或者被什么人永远压上一头吧。”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是太过什么糟心的结果,”是岁叹道,也存了些侥幸心理,“若他真能放龙族自由,那能压住他的人恐怕就真只有什么神仙了。”

“按照传说和龙族的遭遇,恩赐和惩罚应该是一同生效的,松青这怎么什么迹象都没有啊?”三尺水发现疑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难道是我没发现?”

“可能是一些不太起眼的事情吧,”年年耸肩,笑道,“比如不能收进空间类道具里,要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小心着别被磕碰了,还要提防别被人偷走之类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三尺水想象了一下,咂舌:“好像也挺惨的,他还怎么下线?”

“找个信任的人当保镖守着呗~”年年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比如说,你呀。”

“别别别!”三尺水打了个寒颤,“那我不是要跟他寸步不离?我还过不过日子了?”

年年歪头一笑:“那如果他真的来请你帮忙,你帮吗?”

“帮啊!”

三尺水毫不迟疑地点头,却又支支吾吾地补充:“但是、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能这么信任我。”

是岁也不由苦笑,他现在也有这种顾虑。

“那我就衷心希望松青大人至少还能有几个信任的人吧。”

年年抬头看看仿佛遥不可及的天穹,一个清浅的笑容转瞬即逝。

第三七一章一 初入翡瑟斯

终于从枷锁中解脱,雪崖顶上龙啸突起,响彻云霄,欢欣又苍凉。

当一个黑点从雪峰峰顶飞落的时候,数百条巨龙腾空而起,盘旋成一片遮天蔽日的金色流云,龙吟声连绵回响,片刻后渐渐远去。

落在船边的金龙伏下身子,松青抱着金印和一卷薄纸从龙背一侧滑下,向金龙道谢,金龙摇摇头,又躬身低头三次,才展着双翅飞入云霄。

片刻后,金龙急急俯冲下来,扬翅拍开堵住水道的巨石,状似不好意思地对船上众人点点头,又急急地飞走,再也不见踪迹。

“这就都飞走了?”三尺水把松青拉上船,抬头看看空荡荡的天空。

“嗯,被困了近千年,今日重获自由,老族长就让大家尽情游玩去了。”松青笑笑,掂了掂手里的金印。

“那条老龙是不是飞不动了?好像没看到它。”

三尺水又张望了一会儿,直到最后一条金龙的身影消失,才低头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没问那么多。”

松青展开那卷纸,细细欣赏了一会儿,才嘴角含笑地将它重新卷好,想要将这卷纸和金印一起收进玩家标配的储物空间,即他的袖子里——

“哎呀,还真是让年年猜中了?”三尺水看着松青把东西塞进袖子又掏出,如此反复数次,不由咂舌。

松青愣了一会儿,不在意地笑笑:“这么点小困难,太好克服了。”

“一直拿在手里有点碍事吧?”三尺水想起年年刚才的话,指着自己,“需要我给你当保镖吗?这样你下线的时候也不用担心了。”

不远处的年年突然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拉着祁有枫又躲远了一些。

松青狐疑地打量了一下三尺水,笑骂:“你该不会是想趁着我不在,拿这东西干坏事吧?”

“我能干什么坏事啊?”三尺水委屈,拽过一旁面露无奈的是岁,“还有岁哥监督我呢,我这是为你分忧啊。”

是岁也笑笑,捏着三尺水的肩膀,对松青点头:“回头我让他跟你签个卖身契,我可不想管他。”

松青闻言,刚刚紧绷的表情略有放松,半开玩笑地调侃:

“卖身契我可不敢收,劳务合同倒是能拟一份,工资好商量。”

“是岁这做法也够坦然了,明知道松青那枚金印能让任何霸王条款生效,他也真敢签。”

祁有枫和年年一起靠在船舷上,两人观望了一会儿松青那边的情况,祁有枫揽着年年低声叹道。

松青说拟份合同,是岁就当真摆起桌案,起了个开头和落款,让三尺水也签好名,把具体内容空白的一卷文书交给了松青。

内容暂空,留待松青填充,这是信任,也是让松青放心。

“不过这样一来,松青以后不是就能擅自修改契约内容了吗?”祁有枫皱眉。

“看他自觉吧,希望他不要这么无/耻,好歹有些契约精神和诚信。”年年随意瞥了一眼,看看天色,“说起来,我还以为松青会推辞一下呢。”

明明就站在两人两步之外,却活生生当了半天透明人的公子滟不由开口,表示自己的存在感:

“推辞一下才叫虚伪,况且这两人明面上的关系可没有那么深厚。”

祁有枫和年年同时看向风雅存的舞姐等人,果然发现这些人对这一幕的反应平平,似乎理所当然一样。

“我只希望松青不会让每个人都签份和平共处条约。”年年看着松青将崭新的文书叠起,凉凉地道,“若是那些破纸被撕坏了打湿了烧掉了,这契约说不准就作废了。”

祁有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松青叠纸的动作一顿,似乎也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找是岁要了一本册子,把内页尽数扯去,将自己手里那两张契约书重新装订在册封里。

“一手金印,一手宝册,这形象似乎挺不错嘛。”公子滟赞道。

“嗯,小困难,好解决。”年年点头笑道。

大家都知道松青肯定与龙族达成了某种协议,但大家也都识趣地没去多问。

而松青在与是岁私下交谈了半天之后,站在船头取出一片金鳞轻敲,泰斯格尔泰从峰顶飞下,背着他翻过雪峰,似乎是径直向东方去了。

据迪昂这个又跑去厮混的人汇报,松青走时给是岁留下一份授权书,行天下在盖亚大陆的利益至此彻底与松青绑在一起,也将由松青那方神赐权柄保驾护航。

松青离开之后,舞姐和公子滟同时向留在华夏的风雅存副会长和囚笼寨寨主发了一条消息,主要内容有三点:

一、尽量避免与松青签订任何文书类协议;二、第一项内容不要透露给其他人知道;三、要乱了。

年年最后又飞到峰顶看了看,却已经找不到被漫天风雪掩埋起来的七彩晶石,只看到不知在峰顶待了多久的西米尔,和他留下的模糊背影,以及一串转瞬即逝的脚印。

原本被巨龙盘踞的山谷陡然空阔寂静,两艘船继续顺流而下,随着缓缓的流水从积雪斑斑的山谷行到植被青葱的坡地,河道再次变窄。

前方不远处,就是一片树海绿波,如同袅袅婷婷的烟雾般无边浩渺,林木沉郁,苍翠万顷,沉浸在森林的雾气之中,迪昂和年年同时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返回大海的两条游鱼。

翡瑟斯森林,终于近在咫尺了。

探查到前方湍急曲折的河道,是岁和年年先后命令停船,由迪昂和年年这两位原住民带路,避开凶兽的领地,向最近的精灵族部落行进。

如此一来,圣诞小丑佣兵团的人便站在了队伍的最前列,行天下的玩家则安静地走在了队尾。

回到森林如鱼得水的年年再次变成了一只窜上窜下的小猴子,祁有枫望树兴叹,紧紧拉着第无数次从树上跳下的年年,指着迪昂:

“你一定要这么活跃吗?我怎么看他写写字就知道向哪里走了。”

“我们两个人的职业不一样,他是生命祭司,与森林的亲和力比我这个弓手要强很多,所以可以沟通附近的树木问路。”

年年老老实实地在平地上走了一会儿,又蠢蠢欲动地想去爬树:“站得高看得远,我的视野比他要好,也是有用的。”

“你不如提前跟我们说说有什么注意事项,也好让我们入乡随俗。”

祁有枫抓着人不松手,年年已经悄然成长了不少,最明显的就是那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胸前也初具规模,年年每次爬上爬下的时候,祁有枫抬头看着她缠住树干的双腿都有些嘴巴发干,而她落地喘气时起伏的胸口也很引人注目。

对,引人注目,祁有枫已经发现好几个偷偷盯着看年年爬树的同性了。

这哪里还是只小猴子了,这已经进化成美女蛇了。

祁有枫裹了裹年年的斗篷,下定决心尽快给她身上这套有些紧绷的皮衣再加几片布料。

被祁有枫这么一裹,年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扫了一眼看戏的迪昂,红着脸嘟囔:

“除了有时候有点颠,我都忘了自己的尺寸变了。”

迪昂扭头闷笑,在年年恼怒之前,画了一个树文飘向前方:

“我记得这附近就有个精灵族部落,整个部落也就几十个精灵,也没有玩家出生池,可能会更好相处一些。”

“精灵族玩家很不好相处吗?”祁有枫问道,看看年年,又看看迪昂。

年年指指身后的尼克等人:“你觉得我们两个有代表性吗?”

说完,年年突然一顿,站在原地挠头:“我总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

“你忘了叮嘱他们,正常的精灵族是十分排外的,不如让他们在部落外暂留,派几个人先去接洽一下。”萨拉提醒道。

“这倒是,我去让——”

年年和迪昂忽然齐齐转头,尼克扬手一招,一阵与这片静谧森林格格不入的喧哗吵闹随风飘来,年年和迪昂俱是变了脸色。

“很多人,太多了。”迪昂抬步就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冲去。

“鼓声,笑声,有入侵者。”年年也急急追上,一串张狂的笑声随风灌入耳中。

这些尖锐的口哨声和笑声太过熟悉,太像是那些卑劣的雇佣兵和奴隶贩子了。

圣诞小丑佣兵团的成员也齐齐加快了速度,尼克更是一阵风般飘到了年年两人身边。

身为盖亚大陆的玩家,他们很清楚这种人深入精灵族腹地、又来到这种偏僻部落的目的:

屠净反抗者和无用者,掳走无法反抗的孩童和女性,将他们作为奴隶卖给人族里的败类。

脚程略慢的克拉夫特快速向祁有枫解释了一番,祁有枫也立刻传话给不明所以的公子滟、舞姐和是岁几人,让大家辛苦一下加快行程,希望能赶得及去救人。

这种危机关头,自然没人会有异议,是岁和公子滟甚至暗自庆幸能有这么个机会,能让他们表达善意,顺利与精灵族结交。

临危受命,玩家们各显神通,毫不吝惜地使用各门各派的疾行技能,不多时也听到了远远传来的喧闹,在逐渐昏暗的天色中看到了林间升腾的火光。

当他们终于赶到那个偏僻的小部落时,最先抵达的年年、迪昂和尼克等人却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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