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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


白月光

二零零二年的时候,顾明珠二十岁。与男友容磊同在C大念书,梦想分别是成为世界顶级的服装设计师和建筑师。那年的七月,两人双双拿到了法国里昂国立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未来一片安好。

同年八月,中旬,顾明珠的父亲顾博云涉黑,锒铛入狱。继母阮无双心脏病发,抢救无效,死亡。

前后不到两个礼拜的时间,C市鼎盛一时的顾家,家破人亡。

那年的盛夏仿佛特别的漫长,九月时,秋还迟迟不来。

顾明珠在中午十二点的毒辣阳光下,徘徊了整整两个小时,当她终于横下心走进容宅时,那道曾走过多次的长长走廊,比平时更为幽深寒凉。

容家的管家薇姨走在前面带路,背影曼妙。顾明珠苍白着脸跟在她身后三步左右,她裹着黑色的长袖T恤,清清楚楚的感觉到手臂上每个毛孔里都渗出细密的冷汗。从那年开始,顾明珠讨厌每一个夏天。

“明珠!”当她从从容容老爷子的书房出来,穿过容宅那富丽堂皇的大厅时,容磊正从外面匆匆赶回来,年轻的男孩额上汗水细密,延进他浓浓的眉中,表情很是急,“你……我爷爷跟你说什么了?”

他双手抓着她的肩膀,手指的力道控制不住,她肩头的骨头很沉重的疼。好一会儿,她积攒够了力量,对着他笑,“痛啊……放手。”

“石头,我把你卖掉了。”

“啧啧,小明珠,要是你能用这样的可爱表情躺在我的身下,该有多销魂呐……”方非池不正经的声调,在极近的耳边倏然响起。

这匆匆六年的光“嗖”一声过去,顾明珠被一下子从往事里被推了回来,脚步踉跄。

此时夜正浓,水晶殿般的大厅里,聚集着C市一大半的政要,三五成群高谈阔饮。

方非池扶在她腰上的手四下游移,嘴里呵出的热气暧昧的扑在她耳侧。顾明珠没有回头,手肘狠狠往后一退,身后贴着的那个、一天二十四小时散发浓浓雄荷尔蒙的生物,“呃”的一声痛呼。

一个大美女恰好经过两人身边,闻声便看了过来。方非池立刻站直,嘴角噙着坏笑,帅气的对美女眨了眨眼,逗的对方掩嘴一笑。方非池的眼角兴奋一挑,立刻鱼一样从顾明珠身边溜开,滑入人群猎艳去了。

而顾明珠此时,还在被主席台那边一个刚刚入场的男子吸引住全部的注意力,丝毫没意识到方非池如何。

被她看着的那个男子,年纪大约三十岁,身材高大,侧脸的线条深刻而硬朗。

和六年前一样,他话不多,谁和他说话,他就微笑着看着人家,认真的听,偶尔会向对方微微点头。

她站的角落光线寂寥,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周围嘈杂的背景声渐渐远去,耳边隐约有风声呼啸,像是时光的变迁有声。

顾明珠别过脸去,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她一贯平静的眼底,此时仿佛汪了两潭白月光。

一别六年,我亲爱的石头,欢迎回来。

容家是C市的大家族,政界商界都广有涉及。而家中最高掌权人容老爷子最锺意的,莫过于长孙容磊。

今晚既是容磊的洗尘宴,也是他加盟家族企业的一个非正式就职仪式,自然隆重非常。

方非池带着顾明珠过去跟主人家打招呼时,容磊已经被敬了一大圈的酒,墨黑墨黑的瞳孔比之前更为湿亮摄人。

其实看正面,容磊的五官是那种端正柔和的好看,年少的顾明珠曾经很骄傲幼稚的对好友说过:她的石头,有种安定人心的帅气。

“容大少!”方非池上前拍拍容磊的肩膀。

方非池也是高干出身,和容磊从小就认识,勉强可以算是朋友。

容磊回身和他碰杯,寒暄了两句,看向方非池臂弯里的女人时,他微微一笑。

身边有别家的老总认识顾明珠的,马上为容磊介绍:“顾小姐是韦博建筑的掌门,人长的闭月羞花不说,能干的很!别看年纪轻轻的,她可是我们这些老头子的劲敌呢!”

顾明珠礼数十足,只低头浅浅的笑,留方非池替她客气的对人应酬:“哪里哪里!”

容磊也在笑,好像和在场的局外人一般无二,可是他握着酒杯的手指尖,却因为用力收紧而泛着白,“顾小姐当年可是连跳三级考上了C大的艺术系,是我们母校远近闻名的天才少女呢!自然是厉害能干的。”

他玩笑似的说,说完回过头来,看着顾明珠微微的笑,“明珠,好久不见了。”

顾明珠点头,莞尔一笑,“容总,过奖了。”

两个人同时伸出手去,轻轻一握。顾明珠眼里依旧满满都是笑意,容磊的表情却冷了好几分。

宴会很无聊。

结束后,方非池开着新买的拉风跑车,载着刚刚结识的女朋友扬长而去。顾明珠在休息室坐了一会儿,等到人散的差不多了,她悄悄的从酒店的后门绕了出来,往回慢慢的走。

身后是无尽黑的夜,路上行人并不多,霓虹的星星点点本温暖不了这沉重的夜色。顾明珠木然的一步步走,身后却不知何时出现了一辆灰色的卡宴,以极缓慢的车速跟着她。

走了一段路,心绪勉强宁静,顾明珠有些累,停下来准备叫出租车。一转身,却看到身后已经停了一辆。

驾驶室里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后座的车窗降下一半,一眼望去,窗边的人正微皱着眉,失神的看着她所在的方向。

顾明珠笑着招了招手,那人却轻轻的别过了脸去。她也不恼,从另一边径自上了车,往里坐到他身边。

往日

容磊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

已是深秋的季节,他却一副燥热的模样,除了宴会时穿的西装外套,松了领带结,白色的衬衫袖口解开,往上挽起,露着结实的小麦色胳膊。

顾明珠一进来就闻到他身上的酒味,“真喝多了呀?”

容磊面色冷淡,好像没听到她的问话。顾明珠自讨没趣,拍拍前方司机的座椅背,报了个地址,“麻烦您了!”

车子平顺的滑出去。

容磊一直不说话,顾明珠也就安静坐着,晚风正凉,她看着窗外的景。片刻车窗忽然被升起,容磊转过了脸来,语调比之前晚宴上清冷许多:“他一直就这么对你的?”

顾明珠一愣,想来他应该是注意到了方非池的放浪,她笑,“怎么了?心疼我这个前女友?”

容磊冷笑起来,“你顾明珠都需要人心疼的话,这个世界就真的男女平等了。”

“容磊,你去法国念书,主修的是中文系吧?”顾明珠抱肩,毫不示弱的笑着说。

容磊牵了牵嘴角,两人打成平手,再无言语。

到了顾明珠说的地方,她礼貌的问他赶不赶时间,容磊漠然摇摇头,她便下车去,说是马上就来。

走到大门口,有兄弟正在喝酒划拳,看见她来都乖巧的打招呼:“明珠姐!光哥和睿睿在后花园。”

顾明珠点头,匆匆的绕过房子去后面找,那一大一小果然在那里坐着,小小的睿睿皱着眉,不知是又在计算着哪颗星星的运行轨道。程光则是纯粹傻乎乎的仰头看着夜空。

程光,字裸,又字溜溜,号一脱居士,简称六六——以上均来自顾明珠。实际上,C市绝大多数的小混混都尊称他一声“光哥”。

程光的父亲以前是顾博云的手下,在某次不知杀人还是放火的行动中不慎以身殉职。程光的妈妈在他四岁的时候改嫁,临行前,把小程光丢在了顾家的门口。顾博云是最讲义气的,义不容辞的收养了程光,把他当做亲生儿子养。

他比顾明珠小了两岁,从小时候起,一张脸就按着正统正太的标准,怎么好看怎么长。人也很聪明,先是在帮派里混的风生水起,后来觉得做混混无聊,就跑去高考,轻而易举的考上了C大。也因此,顾家的覆灭并没有波及到他。

顾明珠和他青梅竹马,友谊几乎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在顾明珠最艰难的日子里,程光毅然辍学,回来帮着顾明珠扛过了那段日子。

再后来,顾明珠走出困境之后,程光发现自己还是比较适合当混混,于是没有再回大学继续念书,而是毅然混到了现在。

睿睿今年五岁。

他小时候,长到十六个月,看上去一切发育正常,却就是没有一点婴儿该有的活泼,不要说牙牙学语,连哭声都很少。

顾明珠带他跑了无数次医院,最后的诊断是:自闭症。当站在医院门口,拿着详细的诊断报告时,她忽悲忽喜,欲哭无泪。

在全世界的自闭症儿童中,有百分之七十的孩子智力落后,百分之二十智力正常,而睿睿则属于那剩下的百分之十:智力超常,记忆力惊人。

只是,睿睿绝少有表情,几乎不说话。

程光小正太今天又换了发型,顶着一头墨黑色韩式美男造型,他笑嘻嘻的问顾明珠:“怎么样?”容磊回国的消息还是他告诉顾明珠的。

“你说呢,能怎么样?”顾明珠在两人中间坐下,“依旧……怦然心动。”

她叹气,听得出来有点甜蜜有点忐忑,“方非池说我,一晚上眼神滴溜滴溜光围着他一个人转。”

程光用打量怪阿姨的眼神打量她,“唔,那个凄凉画面我能想象的出来……”

顾明珠装了整晚的淡定,在他面前松懈下来,“六六,他变的好冷漠哦。呵,人真是奇怪啊,六年他能完全的变成另外一个人,我明明知道他变了,可就还是觉得熟悉,那个人还是他。”

“我就知道,你今晚是刺探敌情去的。”程光吹了声口哨,“明珠,其实你对容磊,就像我对我的头发一样,折腾归折腾,感觉归感觉。”

顾明珠“噗”的笑了出来。

程光帅气的整了整自己的发型,“快走吧,别让他等太久了。试探也要适可而止,你有时候真的蛮让人想掐你脖子的。”

顾明珠抱着睿睿上车时,容磊的眼神在孩子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可惜,睿睿是圆眼睛单眼皮,清清秀秀的小模样和容磊深深的脸部轮廓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明珠握着睿睿的手对他挥了挥,柔声说:“睿睿,这是容磊叔叔。咱们认识一下好不好?”

睿睿闻言竟然抬头看了容磊一眼。顾明珠惊喜不已,这孩子平时是很少正眼看人的。

看她笑的欢喜,容磊收回了目光,示意司机开车。

到了顾明珠家楼下,明珠把钥匙给睿睿,睿睿无声的下车,自己上楼去了。

司机很适时的提出下车上厕所,车上一时便只剩容磊和顾明珠两人。

“你这次回来了打算待多久?”顾明珠温婉的笑,很平常的和他聊天。

容磊整个人靠在座椅上,微闭着眼不耐的扯着领带,“不一定。我爸心脏不太好,我爷爷放他退休一阵。暂时由我先接手‘有容’。”

“看来,你是准备在C市要大展拳脚了?”顾明珠笑着问,“那我可得巴结巴结你,以后免不得要在你手底下混饭吃的,容总到时候看在我们多年交情上,可要照应着些。”

容磊听完她的话,不声不响,连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下来,默了一会儿,顾明珠便有些尴尬。

她正想再换个话题,他却忽的伸出手,勾住了她的脖子。她被他拉的趴在了他肩膀上,莫名其妙的看着他,“容总,你这是干什么呀?”

容磊睁开眼,顿了两秒,他低头,看着她眨巴着眼睛故作委屈的魅惑样子,扯了扯嘴角,“我知道,现在有梁飞凡和方非池做你后盾。顾明珠,你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捆绑

两个人凑的极近,他说话时,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扑在她脸上,一阵酥麻。

顾明珠往上挪了挪,柔软的身体贴合着,手绕上他的脖子,靠的他更近些,吐气如兰:“那,你要不要试试,到底是——多么不同?”

两人都是薄醉,心潮起伏却又故作镇定。

时隔六年,他不再是那个把她捧在手心呵护的石头。而她,也不再是那个被他压在身下亲热时,连哼哼都害羞的小女生。

对峙,然后容磊的嘴角几不可见的抽搐了一下,放开了她,他扭过了脸吐了一口气,“我今晚来,是想和你说清楚的。毕竟C市就这么大的圈子,我不希望我和你或者方非池,以后见面尴尬,”

顾明珠坐正了,拨着自己的长发,不以为然的样子,“说清楚什么?你对我还有感觉吗?”

容磊嗤笑:“顾明珠,你未免也太自信了。”

“这是一个疑问句,你只要回答是或者否。”

“没有。”

“真无情,”顾明珠“啧啧”感叹,用手指戳戳他的手臂,被他嫌恶的躲了开去。

熟悉的小动作让顾明珠心里一阵柔软,至少这一点他还没变——那不为别人察觉的小小别扭。

“也好,我本来还担心你会不会记仇呢。不过既然你说没感觉了,也就不恨了吧?”她还在微笑,声音却低下去:“毕竟只有仍然爱,才会还在恨。对不对?”

年少的时候就领教过她的喜怒无常、古灵怪。而时隔多年,容磊面对时而娇憨、时而冷漠、时而看似惆怅的顾明珠,还是有些不自主的移不开目光。

他定定的看她,她好像知道,却不回头来和他四目对望。

如果真的要划清界限,他就不会跟出来。顾明珠心里一清二楚,如果放下了、没感觉了,他就不需要“说清楚”。

梁氏高层的惯例早餐聚会上,所有人都饶有兴致的欣赏着容岩难看的面色。

在容家的小辈里面,论才貌机智能和容磊匹敌的,绝对只有容岩一个。可惜容岩的父亲不是长子,没有继承家业的资格。所以容岩再能干,容家的老爷子也从不拿正眼看他。

这些年,容岩游离于容家家族企业之外,憋着一口气帮着梁飞凡打天下,混到现在也算是C市说一不二的人物。可容磊一回来,容家所有人的目光又都在这个太子爷身上了。

但现在容岩郁闷的,不只是这个。

C市的大学城附近有一块地,最近政府打算拿出来公开招标出售。容岩提前得到了□消息,前前后后派出了三个评估团,下足了功夫要拿下它。梁飞凡当初也同意,可现在忽然又说不做了,让容岩气的两眼发黑的是,梁飞凡否认这个计划的原因,竟然是要给容磊让路。

“我要辞职!”容岩咬着牙,一贯的优雅贵公子气质都消失不见了,浑身散发着地狱来客的熊熊愤怒之火,“我要开记者招待会!哭诉我在梁氏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梁氏总裁贪恋美色,昏庸□,打压忠臣,烽火戏诸侯!”

梁飞凡恍若未闻,享用着早餐,表情轻松愉悦。六个结拜兄弟里他是老大,容岩行二。排行老三的陈遇白,永远是冷冰冰的样子,本看都不看容岩一眼。剩下几个小的,老五李微然和老六秦宋在饶有兴致的看纪南近期收集来的各式各样情报,纪南自己正窝在沙发里睡觉。

容岩所谓的“美色”,是指昏君梁飞凡的宠妃顾烟,顾明珠同父异母的妹妹。

那是梁飞凡的软肋。但凡这位烟小姐开口,梁总裁绝对是一口答应二话不说无恶不作的。而让容岩他们兄弟几个倍感痛苦的是,烟小姐骑在梁飞凡的头上作威作福,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却居然对顾明珠那个敲竹杠女王言听计从、毕恭毕敬!

容岩继续撒泼,梁飞凡不胜其扰,终于给了点反应,他转向一边对陈遇白说:“老三,给你二哥结算工资。”

陈遇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稳稳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划拉过笔记本,修长的十指翻飞,不时还冷冷撇容岩一眼,“辞职信呢?要我帮你打吗?你那些股票是不动呢、转让呢还是兑现?小五小六、你们谁去接容二的位子?”

李微然和秦宋还没来得及落井下石,容岩猛的站起来,越过桌子“啪”一下合下了陈遇白的笔记本,骂骂咧咧的跌坐了回去,郁闷的抱皱眉。

“一个小工程而已,没必要大动肝火的吧?”梁飞凡看差不多了,悠悠的安抚。

“我是不服气!凭什么我什么路都给他铺好了,顾明珠一句话,他就能捡个现成的买卖!”容岩烦躁的一塌糊涂,一仰头喝下一大杯的牛,冰的龇牙咧嘴。

几个人里面李微然心肠最好,拍着二哥的肩膀宽慰:“二哥,既然容磊被顾明珠盯上了,那他不死也得脱层皮,你丢了这个项目,安心看容磊被她折磨,有什么不好?”

秦宋符合:“对嘛!顾明珠的能耐,大事或许做不成,耍些手段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还是很能够的。”

“容二,”陈遇白喝了一口咖啡,放下杯子,食指悠悠的敲着桌面,“其实你不会是——在担心容磊吧?”

容岩嘴角抽搐,脸色更难看了。

当年顾明珠和容磊的事情他几乎全程参与——顾明珠以不耽误容磊的前途为名,伸手向容家要了一大笔的钱。而后把个建筑艺术设计系的大好青年逼的弃文从商,伤心远走出国读MBA去了。

现在事情过去了,想再续前缘?当真以为她自己是神,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不是?

容岩想起昨晚经过容磊房间时,听到他用英语讲电话时的温柔语气,就忍不住一再的冷笑,担心?还不知道是谁要担心谁呢!

应该

大致是在同一时间,容磊的心思也正动在那块政府招标的地上。

他回来之后,小项目启动了不少,可风声大雨点小,没什么大的影响力。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招标是政府出面,如果“有容”集团能夺标,对于“有容”的形象和容家在政界的地位都有帮助。

况且,那是个利润还算丰厚的项目。

更何况……容磊手里夹着一支黑色签字笔,沉思的时候,出于一直改不掉的习惯,笔尖无意识的在纸上涂涂抹抹。他再回神时,那份招标宣传书的地图页上,已经有一处被他重重勾勒了出来。

更何况那是他上大学的时候,租住过的地方。

那时曾经有个女孩子,常于夏夜大开窗户,放进一物的月光、夏风和蚊虫。容磊至死都不会忘记,她曾那样骄傲的捧着他的脸说过:“等以后,我们回来买下这一整片的房子,通通按照我们的设计来盖,好不好?”

“容总?”秘书轻轻的敲门声,敲碎了容磊的一时迷失。

“‘韦博’的顾总到访。”

中年秘书笑的和蔼有礼,容磊心头的律动猛的掉了一拍,面上毫不动声色,只微微点头表示知道。等处理了手头好几份文件,他才活动了一下颈椎,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

顾明珠正等在小会议室。

容磊推门进去,窗边站着的姣好女子,踏着一双金色细高跟鞋子,小腿纤长笔直,包裹在黑色丝袜里,在灯光下闪着诱惑的丝光。她穿着一套银色的职业装,染成亚麻色的卷发莹润亮泽,顺服的散在她背后。

顾明珠的长相是艳丽型的,年少轻狂的时候,她说自己长的太好看了,不该被衣服的设计感夺去焦点,所以她固执的穿单色的衣服,大部分时间素面朝天,一头柔顺的黑发随意的束在脑后。那时她总挑着眉很得意的对他说:石头你看,这才是——清水出芙蓉。

又是回忆,容磊无声而剧烈的晃了晃脑袋。

自从再见到她开始,频繁的回忆在他每天的生活里,几乎和安眠药一样不可或缺。

眼神几变,他在门口稍稍站了一会儿,稳住心神,敲了敲门进去,从从容容的走到会议桌的主位上,坐了下来。

顾明珠好像也正陷在回忆里,容磊清楚的看到,她的背部线条微微一僵。

转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是明艳艳微笑着的了。拿过一边的公文包打开,她递给容磊一厚沓的文件。

她不说话,他也就冷冷的。大致翻阅了一下,容磊很平静的问:“你想干嘛?”

顾明珠“噗哧”一笑,“果然是大家风范,容总真是直截了当。”

容磊勾了勾嘴角,等她继续说下去。

“好吧,既然容总开门见山,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我知道你想要那块地,我可以帮你。”顾明珠说。

容磊点点头,很诚恳,“多谢。”

顾明珠皱眉,“不用谢,我也是要拿好处的。”

“哦?”

“政府招标的标底我来负责,标书你看着办,这是你的专长,我想你应该已经有想法了。而之后呢,其余的包括前期拆迁、中期设计,‘韦博建筑’会倾力为您效劳。后期的销售,如果你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忙造势。”顾明珠娓娓道来,“一句话——琐事我来处理,大头你拿,我要最终纯利润的两个点作为报酬,以及一份‘有容集团’与‘韦博建筑’的长期合作意向书。”

顾明珠简明扼要的把条件都开了出来,她说话时容磊不断点头,态度良好。

她说完了,他笑了,“顾总,据我所知,‘韦博建筑’连一支有资格证的建筑团队都没有,这上亿的工程,给你那几十个员工的空壳公司吃下去,你倒真不担心会撑死?”

容磊缓缓的说,然后伸手点了一支烟,冷笑着透过烟雾看着坐在下首的顾明珠。

“韦博”早些年是顾博云用来洗黑钱的空头公司,后来顾家倒了,顾明珠站了出来,不知怎么就把它折腾成了建筑公司。打着正牌公司的名号,成天正事不做,带着几十个和她一样的怪人投机取巧,哪方面的活都接,整个一万金油公司。上个礼拜,调查“韦博公司”这几年状况的报告送上来,容磊足足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看完。

顾明珠听了他的话也不恼,只是向他伸出了手。容磊一愣,下意识的掐了手里的烟。她的手却是伸向桌上的烟盒的,径自拿了一,又从搭在椅背上的大衣口袋里掏了一只小巧漂亮的打火机出来,“啪”的给自己点上了。

“这些不需要容总心,到时候自然有人保质保量的把房子盖起来。这一点,我会列入合约,赏罚分明。”顾明珠熟练的吐出烟圈,“我只问容总一句,要不要和我合作?”

会议桌下顾明珠看不见的角度,容磊的拳头捏的死紧,他正极力的克制着自己,不要去掐住她的脖子,问她几时学会的抽烟。

顾明珠看他抿着唇不说话,俯身过来翻开了他面前的那份文件,“喏,这是梁氏的机密标书,作者呢,是你能干可爱聪明伶俐的弟弟容岩先生,我想容总应该很清楚他的能力。当然,我相信容总自己以及‘有容’集团团队的预估能力。而容总应该也对我们‘韦博’有所了解,我顾明珠,绝对能解决那些你正在隐隐担心的问题。” 她一一指出需要注意的地方给容磊看,容磊的目光却很少停在标书上。

“你从容岩手里截过来的?”她说完了,容磊反而低下了头,不急不缓的翻着标书。

“就算你不回来,这块地我也是一定会截过来自己做的。”她很坦然,“只是时间恰好而已,你不要多心。”

容磊脚尖轻踢桌子,可以滑动的椅子带着他的人往后,离的顾明珠远了些,“为什么不和方非池合作?他在背景和资金上比我更有优势。况且——你们关系匪浅不是么?”

“哦,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找你。”顾明珠回位置上坐好,微笑,“因为这次第一我为的是打响韦博的招牌,第二才是赚钱。就后一点来说,我找梁飞凡或者方非池都可以,但是要一战成名,‘有容’更适合。你看,你刚刚回来,大家都等着看容家的太子爷立功登基。这单工程如果成功了,作为你的合作方,‘韦博’受到的瞩目,不是我和其他人合作能得到的。”

容磊默了半晌,点头,很公事公办的对她微笑,“好,我会慎重考虑这个合作。”

“谢谢。我抱着很大的诚意而来,希望容总不会让我失望,毕竟我开出的条件算是优渥。”顾明珠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张扬跋扈,现在的她,和容磊一样,十分十是一个理智明的商人。

谈了有一个多小时,顾明珠离开的时候,就快要到晚饭时间。容磊貌似不经意的挽留了一句:“很晚了,一起吃个晚饭?”

“哎呀,真抱歉,我约了人了。”顾明珠停在门口,一双漂亮的眼睛睁的大大的,颇为惋惜的样子,“下次吧,由我来做东。本来你回来了,我一直想找时间和你叙叙旧的,可惜你一直忙。下回我请你,一定要赏脸哦。”

容磊客气的道谢,两人边说边往外走。走到电梯口,他替她按了楼层,礼貌的道别。电梯门就快合上,他退出去,她却浅浅一笑,“其实——我不去找方非池合作,确实还有一个原因,”她轻而笃定的对着门外的人说,“他是商人,那块地到了他手里,没有可能盖出你要的效果来。”

“石头,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记着的。”

电梯白森森的灯光里,顾明珠的笑容忽然一如往昔。门缓缓合上,她渐渐不见。门外,容磊紧紧咬牙,目光深深。

命运

繁华的C市依旧每天日升日落,在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它平静的迎来了这一年的第一场雪。

睿睿夜里踢被子感冒了,正趴在宽大的书桌上一面咳嗽一面玩拼图。程光照例一边看顾着他,一边听着手下报告一些打家劫舍乱七八糟的事情。

睿睿的眉清目秀大概是来自他的妈妈高幸。

高幸是C市排的上号的大美女,就职于顾明珠那个只有二十多人的建筑公司,和顾明珠一样也是个女强人。睿睿认人,所以顾明珠的公司一忙,睿睿便被送到程光这里。

早上起床时,顾明珠把睿睿裹成一只小粽子,小男孩不耐烦的扯着围巾,不肯就范。大概是好几天没看见妈妈了,小睿睿心情有些糟糕。顾明珠急着去上班,就哄他说今晚把幸幸揪回来吃饭,他这才乖顺了一点。

然而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夜色沉沉的压下来,幸幸和顾明珠都迟迟不见影子,睿睿炸毛了,饭碗推的老远,小脸涨的通红,闭着眼不停的尖叫。

程光最得力的手下阿三跪在椅子旁,抱着睿睿的腰直喊“睿哥!”。一帮砍人如砍西瓜的大汉,拿着各式各样的玩具糖果,你推我我推你,笨拙的哄着这个超高智商的小子。程光一手捂着耳朵,连续拨了几十通电话给顾明珠。

那时顾明珠正在一个重要的饭局上,和高幸双剑合璧,轮流的使美人计车轮那个土财主。

土财主的爪子已经按上了幸幸的翘臀,幸幸鱼一样滑溜的对付着。

看幸幸笑的勉强,明珠有些窝火,可是对方财大气,她们得罪不起。程光催命一样的催,她想想实在没办法,只好让他把睿睿送过来,到楼下开个小包间,边吃饭边等高幸抽空下来安抚儿子。

包厢里除了她们两个,都是土财主带来的保镖和招来陪酒的酒店小姐,又吵又闹的,连空气都浑浊。

顾明珠在走廊里接完了电话,不怎么想进去,倚在门外点了一支烟放松。

每当到了这样的灯红酒绿里,顾明珠都会想起她的妈妈。那个当年红透了C市半边天的高级……公关。她到死都还是美艳纯真的,在一个男人和另一个男人之间流浪,遇见谁都能爱的死去活来。

可惜那些爱太痴太伤人,满满当当的充斥着她的生命,所以她没有能力拿出更多的爱给唯一的女儿。生活困苦的时候,顾明珠接连着被她送到过好几十个情人的身边,没有一个人肯认账。

最后,只有顾博云问都没问就接纳了那时还叫做楚楚的小女孩。那一年,顾明珠七岁。

高幸是顾明珠妈妈一个小姐妹的女儿,十八岁跟着信誓旦旦的男友出国,却在怀孕后的第五个月被抛弃。顾明珠的妈妈那时随着一个美国人暂住在美利坚,高幸的妈妈打来越洋电话向她求助,那个美国人却不愿意拿出一分钱来,她无奈之下拨通了顾明珠的电话,顾明珠第二天就飞了过去,一待七个月。

那七个月过去之后,她和高幸都重生了……

手上的烟忽然被人夺了去,顾明珠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容磊,她连忙把眼里的湿意逼下去。

“嗨!晚上好。”顾明珠调皮的把最后一口烟圈喷在他脸上。

容磊皱着眉后退了一步,厌恶的挥挥手驱赶那些烟雾。

他在这一层的另一个包厢里款待几个土地局的重要官员,出来透气的时候,远远的看到走廊那端站着个人,很像她。

明明知道不应该,他却还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他的目光里有太多的东西,顾明珠一丝丝的解读,嘻嘻的笑,“好看么?你再看——我可要收费了哦!”

她的语气娇嗔,就像她对付那些可以为她所用的男人时一样。容磊听的很不舒服,勾了勾嘴角,他笑的有些邪魅,“哦?怎么个收费标准?”他一只手撑在她头旁边的墙上,俯下身去,脸靠的她极近。

“这可就难了,我得好好算算——依容总的身家、背景、脸蛋、身材呢,我是该免费奉送这春宵一夜的,”顾明珠仰着头,热辣辣的直视他瞳色已然转深的眼,坏坏的笑,“不过,依容总的技术——恐怕那张支票真得要有好多个零才行……”

她话音未落,容磊已经怒火滔天的狠狠吻上来。顾明珠也不躲,任由他的气息铺天盖地罩下来。她笑的身体微颤,被他的大手按住了后脑勺,辗转深入的吻进去。他嘴里有红酒的醇香,接吻时一如当年的急切霸道,柔嫩的唇被他的牙齿撞破,她安抚似的把丁香小舌吐出一小节,他含住了大力的吸吮,吸得她舌直发疼。

容磊一只手控着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放在她背上,把她按的与自己紧密贴合。顾明珠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激烈的口水交融中,挺着身体挨着他,不断磨蹭。两个人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缠绵的忘乎所以。

而此时程光正载着大发脾气的睿睿风驰电掣而来,快到酒店时再一次拨通了顾明珠的电话。

电话铃声响起,激烈交缠的两人都是一惊。唇齿分开时,容磊敏感的听到湿湿的分开时那种微弱的“啵”声。他微微弯腰,看臂弯里嫣红着两颊的艳丽女人,嘴唇湿亮红肿,雪白的双臂吊在他脖子上,一只腿也勾了上来,蛇一样缠着他。

顾明珠平复着呼吸,一眼不眨的盯着微微喘气的男人看,他的眼神里那么多的情绪在翻滚,她全都读懂。

好多恨——恨她、恨自己。好多爱——爱她。

后来

“喂?你到了么六六?”她竟然接起了电话,在他还以暧昧姿势拥着她的时候!

容磊急怒攻心,咬牙猛的松开了她。她毫不在意的往后直直栽倒,容磊连忙伸手去抱住。

顾明珠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伸手勾他脖子偎进他怀里,淡定的把楼下小包厢的号码告诉了程光。

“怎么着?咱们是继续呢,还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处理完了程光和睿睿,顾明珠歪头示意还僵直着的容磊,包厢里越来越吵闹,她该进去了。

容磊慢慢的放手让她站好,冷着脸甩袖而去。顾明珠看着他散发着怒气的背影,只觉得周身甜蜜。

打开包厢的门,闷热的气浪扑面而来。顶上的大灯被关了,只开着几盏五颜六色的小霓虹灯,饭桌上站着个半裸的小姐,踩着汁水淋漓的盘子大跳艳舞,底下一片鄙响亮的叫好声。

顾明珠挤过去找高幸,高幸正从沙发上推开肥硕的土财主,跌跌撞撞的往外冲。明珠一把扶住她,在她耳边低声的问,是不是吃亏了。

“那酒好像有问题,我现在晕的很。合约已经到手了,我们赶紧走!”高幸衬衫领口的扣子已经被扯掉了两颗,漂亮的脸蛋上泛着不正常的红,呼吸很急促。

和这种人做生意,遇到这些事情有时是难免的。顾明珠气的太阳一涨一涨的,可也只能忍,她扶着高幸急急忙忙的离场。

还没到门口,只听见身后土财主大声的爆了一句口,好几个保镖立马围了上来,把她们拦住了。

“张老板,我这手下喝多了,怕搅了您的兴,您看是不是这样,您先玩着,我把她送回去了再过来?”顾明珠把软绵绵的高幸按在自己身上靠着,她笑的甜丝丝的。

土老财的笑声嘎嘎的,跳着扑过来一把拽过高幸,大手上她若隐若现的酥,豪气的对顾明珠喊:“不用你!这妞我喜欢给我留下,你走吧!”

他扯着高幸往回走,顾明珠被拉的一个踉跄,连忙追上去,好说歹说的劝。无奈刚才幸幸甜头给的太足,土老财完全的被撩拨起来,宁愿再追加几千万的投资也不愿意放了幸幸。

药效渐渐发作,高幸的状况越来越糟糕,大概认不得人了,朦着一双媚眼不停的娇笑,搂着一身肥的土财主一口一个“亲爱的”,把个土财主乐的跟什么似的,倒在沙发上捧着层层肥的肚子哈哈大笑。

顾明珠冲过去拉着高幸起来,咬牙切齿的直接问他是不是下药了。得意洋洋的土财主抖着腿,学着广东腔:“一点点啦……”

“啦你妈的头!”顾明珠终于爆发,拖过沙发先小茶几上的水果盘,瞄准他天庭饱满的前额,不轻不重的拍了下去。玻璃制的盘子四裂开来,胖子捂着冒血的伤口哀嚎起来,顾明珠吃力的拖过半昏迷的高幸,踉踉跄跄的往外跑。

跑出包厢门顾明珠就放心了。动静大了一则酒店里有保安会来制止,二则容磊的包厢就在不远,她心里有底。

可接下来让顾明珠傻眼的是,旁边的两个包厢听到土老财杀猪般的叫声,门一开,哗啦啦涌出了十几个杀气和热气都腾腾的壮汉。

要死了!顾明珠心里怕的一塌糊涂。应该是开始时,土老财见定的包厢容不下,就另外开了两间给手下玩乐。而她们两个人因为堵车来得晚了一些,一点不知道他竟然带了这么多人来。

土老财捂着血污的胖脸跌跌撞撞的追出来,尖厉的指着顾明珠大骂脏话,那帮保镖听他指挥俱都冲向顾明珠,顾明珠淡定的尖声大叫:“别动!”

她凌厉起来颇有架势,那帮人被她镇住了,都缓了一缓。

于是面面相觑。

土老财见状跳脚破口大骂,却因为忌惮顾明珠的泼辣,不敢亲身上前。其实顾明珠下手有分寸,他头上的伤口已经止血了,酒也吓醒了大半,只是这会儿羞愤交加、□焚身,这会儿一心要弄死这两个女的。

顾明珠听那些保镖之间说话都是本地口音,想来是土老财出钱向哪个头头借来风光的,她瞪大了美目吓唬蠢蠢欲动的他们:“你们是哪家的?纪东纪北么?”

她问的特别有底气,有一个小个子挠挠头,竟然真的回答她的话:“不是,我们跟花猫哥的。”

“哦——周燕回。”顾明珠小巧的下巴昂的特别高,傲慢的说。

保镖们见这个漂亮的女人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出老大的老大的名字,都有些忌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幸幸越来越沉,半个身子死死的拖着,顾明珠越来越吃力,伸手到她腰后狠狠的掐她,幸幸吃痛清醒,摇摇晃晃站的直了些,懵懂的看着周围。

“你去告诉小花猫,是我顾明珠砸了他的场子,伤了他的朋友,”顾明珠对刚才那个小个子说,“有什么后话,叫他老大周燕回亲自来和我说。”

她从容不迫的说完,镇定的拉着晕晕乎乎的幸幸,酷酷的拨开人群,走向容磊包厢所在的那个走廊。

酒店的保安正赶上来,顾明珠低声的告诉他们,那帮混混喝多了,把市里招商办邀请来的金主打的头破血流的,现在正谈判呢,好像还带了砍刀。

保安一听她这么说,神都上来了,无线电噗哧噗哧的响,各处人手都往这边赶来。

果然不出顾明珠所料,她还没走到容磊的包厢,那边的人就醒过神来了,保镖们急匆匆的追了上来,还是要抓她们。

顾明珠半拖着幸幸艰难的往前,终于到了容磊的包厢前,她踢开门,一眼看到酒席上容磊微笑着正举杯,她对他喊了声“快来!”,然后不敢再耽搁的急忙往楼梯口跑。

温柔

身后保安和混混的声音乱成一片,顾明珠慌慌张张的,直到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手上忽然一轻,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安定下来。

“怎么回事?”容磊轻松的把幸幸像沙包一样扛上肩头,另一只手拉过顾明珠靠在自己身侧。

“那人给高幸下药,我把他打了。”顾明珠紧紧跟着他。

容磊皱着眉,拉着她一言不发的往楼下走。

好像和他在一起时,顾明珠总能清晰的感受到类似电影慢镜头的那种细微伸展感觉,他的笑容或者怒气,每一丝情绪都被放大,她幸福的淹没其中,细致的感受她的石头为她喜或者忧。

她跟着他快步的走,边给楼下的程光打电话,让他带好睿睿,开车去酒店后门口接应。

程光穿着黑衣黑裤,米色休闲风衣,身长玉立,若不是顶个刺猬头,乍一看真的就是个富家贵公子的模样。他靠在车门上懒洋洋的等,远远的看见顾明珠来,意气风发的开始挽袖子:“睿睿在车里,你先带他回去。阿三带着人一会儿就到,我来会会这帮不长眼的东西!”

顾明珠不耐烦的推了他一下,打开车门让容磊和幸幸进去,“南区花猫的手下,你敢会么你?!”

“不敢!”程光很诚实的回答,猫一样的钻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赶紧的跑路。

“秦宋?我有点小事麻烦了周燕回,你去帮我打个招呼……”上了车,顾明珠一边检查合约是否完全签好,一边拨电话找人摆平那个土财主。

副驾驶座上睿睿这时猛的站起来转向后面,她的声音立马柔和了许多,电话那头,秦宋被她反常的温柔语调吓的直说“是!”。

高幸完全的入药了,潮红着脸扭着腰,缠着容磊凑上去要亲他,顾明珠这边正应接不暇,见状吓了一跳,连忙的腾出手来,扯着她的头发把她拉开。

“楚楚……楚楚楚楚……”高幸倒过来,趴在顾明珠肩头,喃喃的叫着顾明珠的小名,“我好累呀……”

顾明珠敷衍的拍着幸幸的肩安慰,“我知道,晚上叫你的后佳丽来慰劳你!”

高幸小声的啜泣,“叫哪个呀?你知道我喜欢哪个呀……”

她说的动情,顾明珠有些恻然,“好了……好了,没事了……”

“楚楚,你是个笨蛋!”高幸哭了。

容磊忽然开口,声音里有些紧:“她叫谁楚楚?”

“哦,是明珠!明珠以前小时候小名叫楚楚。”程光积极回答,从后视镜里狗腿的对着容磊笑。他很崇拜容磊,在他的少年时代,容磊是他最想成为的人。

“怎么了?我叫楚楚很奇怪么?”顾明珠挂了电话,看了吃惊的容磊一眼。她和容磊热恋的时候确实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身世,一是觉得前尘往事没有必要,二是他的家世太好,她出于自卑的强烈自尊,没有过多的提过七岁之前的那些事情。

“不是。”容磊强自镇定,别过脸去看向了窗外。高幸昏昏沉沉东倒西歪,他不时的把倒向他的人拨开。

睿睿趴在座椅上,看看一直在打电话的顾明珠,又看看容磊,对他笑了一笑。

路边飞速掠过霓虹点点,澳洲此时已是深夜了吧?容磊的眉眼隐在斑斓的夜色里,嘴角有冷冷的笑。车窗外无边际的墨黑里,命运的巨大齿轮正在诡异的缓缓转动着。

人高马大的钟潜早已经等在路边,远远见程光的车来,他边大步走过来,边脱下身上的大衣。和顾明珠他们打过了招呼,他一脸心疼的裹好高幸,珍宝一样的贴在心口抱着走了。

程光把车调头,问后座的人:“睿睿困了,不如我先把他和你送回去再送容大哥?”

听到他的话,顾明珠貌似不经意的一抬头,雪亮目光顿时如飞刀般“嗖嗖”的从后视镜里回旋出来。程光中刀,哆嗦了一下,怂的立马挤出连天的哈欠来,“其实我比睿睿还困,不如明珠你来送容大哥吧!”

“随便。”顾明珠低下头,回答的云淡风轻。她询问的看了容磊一眼,容磊却正神色冷峻的看着窗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程光下了车,抱走了睿睿。顾明珠换到了驾驶座上。容磊出于礼貌也下车换到了前面去坐。

顾明珠的驾驶技术更胜从前,和她的气质一样女王。一个惊险的甩尾过后,容磊鼻子,默默的系上保险带。

就剩两个人独处了,顾明珠反倒不说话了,神态自若的开车,遇到红灯了还优哉游哉开了音乐听。

“你现在是越来越剑走偏锋了。”容磊还是忍不住。

顾明珠选歌,笑的甜甜的,“你说音乐品味,还是挑选合作伙伴方面?”

“你说呢?!”容磊有些恼火,见过女人家做生意的,但没见过谁能把一场生意谈的这么轰轰烈烈。他晚上请的那些都是那个项目上的重要官员,可她踢开门时脸上都是惊慌,他就连抱歉都没想到要留一句,丢下一屋子人急急忙忙的追了上去。

“我说呀——我说,容总我都能拿下了,还能怕个肥的流油的冤大头?” 她笑的调皮,容磊正要说话顶回去,恰好红灯换绿灯,顾明珠猛的一脚油门,他差点咬到舌头。

“再说了,一物降一物。周燕回再横也得给梁飞凡面子,梁飞凡再一手遮天,也翻不出我那个没出息妹妹的手掌心。所以嘛C市我最大!哈哈!”

“那你还接那些偏远的案子做什么?直接把梁氏合你心意的案子都抢过来就好了。做的再不好,梁飞凡也赔得起。”

“不到这种重要时刻,我是不会去麻烦他。在这点上,我还是分得很清楚的。”顾明珠颇为自得,“当然,要是梁飞凡有求于我,事后哭着求着双手捧上幸苦费,我当然也要体谅他的心情,却之不恭的。”

容磊啼笑皆非,“顾明珠,你可真的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么,在梁飞凡面前装起矜持来了?那梁氏那几个小的还都叫你敲竹杠女王?”

“那是你们家宝贝岩岩四处抹黑我!”顾明珠表情委屈,“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孩子暗恋我多年了,由爱生恨也是自然不过的事情。”

容磊再也憋不住,虚握着拳抵在唇边笑了出来。

“况且梁飞凡有求于我的次数也太频繁了,而且我呢,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顾明珠一本正经,收敛了笑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容磊,说真的,其实我极少主动找梁飞凡帮忙。不过不是因为我傲气。我只是不想拖累顾烟。”

虽然容磊的表情明显还是当她在开玩笑的,但顾明珠说的是实话。

当初她拿顾烟换取顾博云的命,梁飞凡做到了。之后,他也有心有力要帮助“韦博”。那么艰难的日子里,顾明珠想了又想,动摇了又动摇,还是咬着牙拒绝了他。

顾烟的爱情开始的不够纯净美好,是她这个做姐姐的错。那么接下来的漫长岁月,能少利用顾烟一分也是好的。

“容磊,世上的事情对我而言没有应不应该,只有值不值得。”车子在容宅外一百米处徐徐停下,顾明珠正淡淡的说,“就像你说过的,我是没有心肝的女人。”

容磊低头解保险带,语气很平常的问她:“顾明珠,这样忽笑忽悲的逗我玩儿,很有意思是么?”

“你这样假装冷漠假装忘怀,很有意思是么?”顾明珠寸步不让,“容磊,六年都过去,怎么你对我还是那么小心眼?”

都被戳到了痛处,两个人同时沉默。前方,笼罩在安宁夜色里的容宅如城堡般的巨大,像只怪兽一样蛰伏。

心尖

自从容磊归来,两个人之间交往就陷入了怪圈,时而客套疏离,时而亲近默契。他倔强,难以忘怀受过的伤。而她怯懦,因为难以忘怀他为何而伤。

从前……从前的他们不是这样相处的。

认识容磊的时候,顾明珠只有十七岁,那时候顾家势力滔天,顾博云为人简单直接、仗义热血,他溺爱两个女儿是C市都出了名的。顾烟十六岁丧母,之后才来到了顾家,而且她格还算安静,成天和初恋情人方亦城在一起,就算发发小脾气,也只是小家碧玉那种的任。而顾明珠自从七岁被领进顾家,父亲对她有求必应,继母阮无双对她也极好,家中父亲的手下更是任她差遣,她在成长的过程中,几乎可以说是无法无天、目空一切。

因为对服装设计的狂热爱好,以及自己彪悍的格,顾明珠一路疯狂跳级,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在C大艺术系联合设计系一大半老师的轮番特别测验之后,她红着眼杀进了天才云集的C大艺术系。

那年容磊大一,和顾明珠同样的为艺术疯狂。身为容家长子长孙,他顶住家里的巨大压力,固执的考进了C大建筑系,一心一意要做世界顶级的建筑设计师。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大一上半学期的期末考试之时,容磊刚刚考完试,约了同班男生在场边上的小篮球场打篮球。顾明珠急着去参加考试,走捷径横穿场。

她经过篮球场之时,容磊投篮的手一抖,球便飞出篮球架,直直的砸在了顾明珠后脑勺上。当时他甩着一头的汗水,遥遥的敬礼并喊了句“嘿!抱歉啊!”。她淑女的微笑,点点头,白衣黑发、背影窈窕、笑容温婉,顿时引来口哨声一片。

之后的第三天,期末考试结束,容磊驱车回家。行至半路,被一辆火红色跑车撞的差点脑震荡。

他揉着前额下车查看,撞上来的车里,当年还是个摇滚少女的路欣楠坐在驾驶位上,一脸的迷茫。而副驾驶位上,顾明珠明艳的笑脸晃晕了他的眼。

“哟,抱歉啊!”她傲慢的下车,背着手俏生生的站着,看看他瘪掉了屁股的车,又看看他,小下巴昂的都要上天。

那是容磊第一次领教到天旋地转的感觉。到了很后来的后来,他才明白,那种感觉其实就叫做怦然心动。

那年的后来,乱世、佳偶。

顾明珠和容磊在大一下半学期开学之时选修了对方的专业课程。又是期末考试之时,容磊以一张名为“沧海明珠”的晚礼服设计稿,获得了顾明珠所在系部所有专业课老师的交口称赞。而顾明珠,建筑专业选修课的成绩是四十二分。

大二开学的那天,顾明珠由容磊牵着出现在男生宿舍,板着脸为容磊整理行李,铺床晒被。而那夜浪漫的月色之中,女生宿舍的楼下,人人都看见了容磊如何把美丽的顾明珠紧紧拥在怀里,眼角眉梢全都是温柔的笑意。

那夜,C大无眠,满地都是碎掉的少男少女之心。

时光重叠回旋,恍惚过后,咫尺之间容磊英挺的眉眼依旧。

“下车吧,回去早点休息,”顾明珠趴在方向盘上,看着他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迷离夜色里温柔扑闪,她一向自认冷硬的心此时有些温软,“明天一早要上班的。”

容磊神色刚开始还是倔强的冷,但是在她温柔目光的注视下,他表情渐渐的缓和了下来。顾明珠笑,伸手拉着他的袖子摇晃,就像他们还在多年前那段美好岁月之中。

“你不要再闹别扭了,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舍不得恨我,又不能再爱我。那么我们做朋友吧。”顾明珠柔柔的说,“毕竟,我们认识很久了,也情投意合过,现在还是合作伙伴,我们应该好好相处的,是不是?”

半晌沉默。她不言,他不语。夜色温柔。

“好。”容磊终于细而长的吐出了一口气,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说。他顿了顿,越过身子去解开了她身上的保险带,示意她下车和他换位置,“不过现在很晚了,还是我送你回去,车明天我叫人送去给程光。”

“恩。”顾明珠难得的温顺乖巧。

自此之后,容磊的态度好了很多。政府招标在即,项目渐渐开展开来,两个人在并肩作战之余,相处融洽,真的就像多年老友那般。

C市的八卦媒体,最近却不知为何死咬着容大少不放,多年前的旧事被一一翻了出来,容家、方家、顾家的复杂关系被画成表格,报纸上每天都有追踪报道。

容磊一向自我,不管这些。顾明珠每一次出入“有容”都是尽量低调,但还是被拍了几次,做了好多的文章。

相比较容磊顾明珠的沉默,方非池对此高调做出回应:容磊,你小子给我等着!

接下来的短短数日,“宏业”大张旗鼓注资了C市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宣布强强联手,零利润强势冲击政府招标的那块地皮项目。

至此,以梁氏为首,觊觎此项目的各路人马纷纷退出竞争,坐山观虎斗。

容岩显然对此感到深深的幸灾乐祸,平时容宅里半个月都见不到他人影,这几天却每天都乖乖回家吃晚饭。

容老爷子对于最出色的两个孙子之间的明争暗斗,一向是保持中立的,就他看来,适当的弱强食是男人通往成熟以及成功的捷径。

所以这天的晚餐过后,当看到容岩津津有味的翻看登着容磊和顾明珠共进午餐照片的报纸时,容老爷子反应给的很足,“空来风未必无因——你是做企业的,不是娱乐明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人家报纸不至于凭空捏造。容磊,你回来这么些日子,‘有容’的成绩是做的不错。可这为人修养怎么还是没长进?”

正在吃水果的容磊边向幼稚的某人投去鄙视的目光,边不卑不亢的回答爷爷:“我和顾明珠是生意上的往来,不涉及其他。这些报纸无非就是博那些低级趣味的大众一乐罢了,爷爷何必当真呢。”

容老爷子还没发话,容岩那边已经摔了报纸站起来挑衅了:“说谁呢?!”

“谁低级说谁。”

“你欠练是吧?!”

“你要不要试试看?”

等待

两个人高马大的孙子隔空幼稚喊话,一个傲慢一个无礼,容老爷子听的直皱眉,容磊的妈妈放下手里的抹布出来阻止:“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加起来半百的年纪了,怎么和七八岁的孩子似的!从小吵到大,都要成家立业的人了,像什么样子!”

容岩的妈妈正帮着薇姨收拾着碗筷,两个人都抿着嘴直笑。

这两兄弟之间的情谊和恩怨有一些微妙。容磊脾气稳重,除了为顾明珠疯狂的那件事,他几乎完全的把自己的人生安排的妥妥当当。容岩一直看不惯他的深沉死相,而容磊也一向不屑这个堂弟的不羁。相差一岁多一点的两个男孩子,自小就是竞争对手。

在漫长的成长里,从男孩到男人,有种可以称为惺惺相惜的感情也就那样一天一天的深厚起来。

后来,到了容磊生命中最美好的那段岁月。容岩有一天忽然很不是滋味的发觉,堂哥完全的忽视了他。念书、泡妞、打架、骑马……容磊不再和他比拼这些,那颗美丽夺目的明珠,占据了容磊所有的时间和目光。

容岩失落了——独孤求败。

于是他做了一件蠢事。

那时的顾明珠,是多么骄傲的女孩子啊!哪里会管这个男孩子是什么背景什么心情,她毫不犹豫、非常直接、相当清楚的一口回绝了容岩的求爱。不仅这样,在容岩不死心的纠缠之下,她还秉持一贯的彪悍风格,十分犀利的伤害了容岩那时还不够坚强的少男之心。

这件事被容磊辗转知道了后,半是炫耀半是警告,和容岩惊天动地的打了一架,两人都负了伤,还被罚跪。于是新愁旧怨纠缠,容磊更加的鄙视容岩,容岩更加的痛恨容磊。

一日晨又来。

顾明珠一大清早的就过来和容磊开会,讨论有容的最新企划书。

企划书围绕政府招标地皮的商业价值、公司的流动资金、还有对这块地的规划,做了十分翔实细致的介绍。

本来容磊极有信心这份企划书能通过董事会的决议,但是受绯闻事件影响,现在情况急转直下。方非池大力拉高地皮价格,宏业本身又是有深厚国外背景的投资公司,流动资金不知灵活过“有容”多少。这样一来,容磊当下迫切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外援合作来完成这个项目。

而现在的状况是,政府贷款丝毫没有动静。银行方面既不敢得罪方家,也不敢得罪容家,大多数都选择保持中立。

本来梁氏是很好的一个选择,但是案子本身是顾明珠向梁飞凡施压,从容岩手里夺过来的,容磊不屑再回过头去求容岩合作。

昨晚九点多的时候,他从爷爷的书房里出来,容岩摇着车钥匙,衣冠楚楚的正准备出门。

“都是自家人,要帮忙就说一声。”擦肩而过之时,容岩很拽的说,“我虽然没容大少爷那么本事,不过几亿的投资还是不成问题的。”

容岩很多年没有这么肤浅的得意洋洋了。

容磊嗤笑,“顾明珠从你手里夺了案子,你也不用把那点窝囊气朝我撒。梁氏要是待不下去了,‘有容’还是欢迎你的。”

“管好你自己吧!”容岩冷冷的回击,“方非池的老爹还在位,方亦城在南边混得风生水起,明年也该回来了。你要是没那个厚脸皮求爷爷出面的话,政府贷款那块儿你别想批下来!还有,别整天顾明珠顾明珠的,我烦透那个女人了!一肚子黑心肠,你要是不想把六年前的倒霉样儿再现一遍,最好是离她远一点!”

“容总?”

“唔!”容磊醒过神来,面前坐着的顾明珠皱着眉,他连忙向她道歉,“抱歉,我昨晚休息的不是很好。哦,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

“引进外资。我已经帮你联系几家,但是综合看下来,不可能是纯粹的注资,也就是说这个项目最后的利润,‘有容’得让出几个点来。”顾明珠递给他几家外资投资公司的资料,厚厚一沓,每一页上面都有她密密麻麻的蓝色水笔注释,显然用功非常。

容磊一页页看下去,心里有些愧疚,资金链方面不在“韦博”负责的范围内,她完全可以不管的。而她诚意至此,他竟然听了容岩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就怀疑她和方非池联手给他下套。

“我选择的都是外资,因为这样的话可以算作为本市招商引资,那么投标时胜算更大,并且本地政府方面给‘有容’的优惠会更大一些。当然,以上完全是我个人意见,仅供参考——”顾明珠开玩笑似的说。

这时沙发那边她的包里,手机的震动声传来,她轻声说抱歉,过去接起电话,背对着容磊温声的应了一句:“非池,什么事?”

“你在哪儿啊?”方非池的声音一贯的轻佻。

“我和容磊正在开会。”顾明珠抱歉的对容磊点点头,只见后者眉眼冷峻,看也不看她。

“哦,那方便说话么?”

“你说呢?”顾明珠的声音温柔,方非池一听就笑了,“哈哈!顾明珠是又凶又悍的老巫婆,骑着扫把满天飞。”他闲闲的调拨她,反正她现在心上人在前,回不了嘴。

顾明珠果然只甜蜜的轻笑。

“非池,”她叫的格外亲热,语气娇嗔,“你真是的!”

方非池这个人,除了色一点、坏一点、个凉薄一点,真的没其他缺点了。

灯火阑珊处

“我有事要和你说,晚上我来接你,好吧?”那头方非池听出来她甜甜的声音里浓厚的威胁之意,终于说起了正事。

“恩。”

“那六点,‘有容’楼下等你?”

“好。”

容磊在桌后看引资计划的资料,顾明珠的声音压的再低,他还是微微皱了眉。她很快结束了电话,过来坐下,“抱歉。”

“不用。”容磊平常的答,放下文件的动作却重的像是摔。顾明珠有意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他别过脸去,别扭的可爱。

容磊的工作热情和他的能力手腕一样非人,顾明珠更向来是铁人一个,时间在忙碌之中过的极快。午餐由秘书定了外卖送进来,两人匆匆的扒了一口,继续投入战斗。

宽大的办公桌上成堆成卷的资料文案,容磊构出新企划书的大框框来,列明条目,而顾明珠负责处理数据,修出亮点夺人眼球。两人分工明确,配合默契,速度越来越快。

一室的静默。敲击键盘的声音格外的清脆,翻阅文件时纸张发出轻微的“撕拉”声。秘书轻手轻脚的进来,不断的给桌上的两只杯子补充浓浓的热咖啡,褐色的体注入杯中,顿时就有细微的烟袅袅而起淡入空气,香醇味道在两人之间安然散开。

大概是办公室位于高楼的缘故,窗户里洒进来的冬日阳光更显柔和纯净,棕色的办公桌一小半铺着这些温柔的昏黄亮色。

腰脊挺的笔直的顾明珠,细长白皙的十指在笔记本上翻飞,全神贯注的侧脸被打上细碎的小片光影。她一头长长的卷发用大夹子松松夹在脑后,却不知什么时候垂了一小束下来,发尾美丽的弧度,旋着旋着旋到了她对面那个人的心尖上。

“明珠……”

低沉的男声隐约就在耳边,顾明珠在半梦半醒之间坚信这只是梦。

如果不是梦,他不可能如此的温柔。

“明珠——小懒猪……起来了,好好听课,”那时候他们准备去法国念书,一边考着专业课,一边报了班一起学法语。上课时她昏昏欲睡,他伸手轻轻按压着她的颈椎,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勾着笑懒懒的看着她,“回去我可不帮你补习。”

那时好像也是在冬天吧,他们总是喜欢坐窗边的位置,玻璃窗很大很干净,太阳透过窗户暖烘烘的拢着,半节课下来她睡得两颊嫣红。听他温柔的调笑,她抬头侧目,怒气十足的瞪身边的人。

不知道是谁前一天晚上那么霸道,任她怎么求怎么求都不肯放过她,要了一次又一次,害得她睡眠不足,一整天都昏昏欲睡。

“可爱的小猪,你再瞪我,我就要亲你了!”容磊趴在她枕着的手上,和她面贴面靠的极近,呼吸之间纠缠着同样甜蜜的空气。

给他们上课的法国老师是个浪漫的高大男人,红着大鼻子憨憨的笑,用优美的法语扬声问底下玩小亲亲的恋人:“宝贝儿,我不介意你们在此缠绵一刻!”

其他同学都笑,转过头来看。顾明珠那时初尝情事,脸皮薄的很,含笑低下头去不理睬。容磊大大方方的揽过女友,笑的阳光都明媚。

他那时从不皱眉,她再耍脾气他都是笑着的,闹的过分了,一把搂进怀里死死吻住,再放开时她什么声响都没了,乖顺的像只小猫一样埋在他口。

“容总,田家的晚宴就要开始了,顾总——”

“没事,我来叫她。你打电话回容宅,叫他们把我的衣服送到这里来。”

有对话声传来,顾明珠听在耳里,心不甘情不愿的悠悠转醒。容磊正站在她身旁,她活动活动酸痛的手臂,抚额哑声问他:“几点了?”

“七点多。”容磊收起他刚刚披在她身上的外套。

“哦。”顾明珠揉揉眼睛,刚刚睡醒的模样有些孩子气的迟钝。容磊的语气便带了些细微的迟疑,“你晚上有安排了吗?”

“怎么,你缺女伴吗?”顾明珠醒了醒神,站起来,一边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问他。

容磊默。

“我今晚有约了。更何况,你也该让媒体拍拍你和其他美女的合照,转移一下焦点。”顾明珠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小睡过后的她容光焕发,“对了,一直忘了问你,最近的事……会不会给你带来很大的困扰?”

容磊好像是没听懂她的试探,只笑笑耸了耸肩,“不会。你没空也无所谓,田家的小女儿在那里等着——我爷爷很中意这个小姑娘。我是因为听说,你有意合资扩大‘韦博’,田家的背景你也知道,今晚会有很多建筑公司的老总在场。”

顾明珠微微挑眉,“容岩是不是和你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了?”她要合资扩大“韦博”的事情,本没有几个人知道。

“恩?”容磊一愣。

顾明珠正要解释,容磊的秘书敲门进来,送来了容磊的衣服。顾明珠很自然的接过,那边容磊也很自然的把外套脱下来放在她手上,换上了新的。

顾明珠还是淡淡的笑,手指尖摩挲着臂弯里他西服上的纽扣,她半开玩笑的对他说:“容岩那孩子纯粹力过剩,案子被我截了过来,他闹脾气呢。恩,我得让他们家烟姐给他找点事情做做。”

容磊无所谓的笑了笑。

两人一起下楼去。顾明珠的车停在地下一层,容磊在一楼出电梯时她却也跟了上来,好像是要他送的意思。

她的尖细的鞋跟有节奏的叩打着地面,人就跟在他身后。容磊走着走着,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

出了门,早有工作人员把容磊的卡宴开了过来,而卡宴前方不远处,方非池的红色保时捷端端正正的停着,他人靠在车上,遥遥的向这边送了一个飞吻。

容磊眼角有光一闪,顾明珠从他身后匆匆跑出去,头也不回的丢下了一句“后天董事会见”。

真是急切。某人看着她的背影,酸酸的冷笑。

“亲亲!”方非池迷人微笑着耍贱。碍于记者就在后方不远处,顾明珠只好温柔的笑着偎进他怀里,任他左脸右脸亲个遍。眼角余光却瞥见那边的人身影僵住,而后车门摔的震天响。

当时明月

卡宴猛的冲出去,闪着愤怒的转向灯,转弯时的速度霸气十足,轮胎和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横冲直撞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方非池幸灾乐祸的吹了记口哨,顾明珠狠狠的一眼杀过来,他再不敢作怪,发动了车子慢慢跟上,由着后面记者尽情的跟拍。

顾明珠坐在副驾驶位上,冷冷的一字一字:“方、非、池。”

方非池从反光镜里看了眼身后跟拍的记者,扭头对顾明珠笑了笑,“宝贝小明珠,怎么啦?”

“你神经病啊?!”顾明珠咬牙切齿,“捅到记者那里去干什么?!现在他家老爷子知道了,好了!给他安排了田家的女儿!你还找人来拍拍拍!拍你个头!”

“哦——我家小明珠吃醋了。”

顾明珠黑了脸瞪他,“皮痒了你?”

“唉,你讲不讲道理……”方非池十分委屈,“是你叫我想办法赶走那些跟你家石头竞标的人,我都牺牲色相亲自上阵了,你还骂我……”

错综纠缠,爱恨成谜——这是女王陛下关于这段时间市面上所有媒体报道的效果指示。由方非池这个英俊潇洒、魅力非凡、痴情专一的黑骑士出马,调动一切布下一个局,把出走的王子网住,任由女王陛下蹂躏。

就是说,既要时不时的煎熬撩拨容大少,燃起他的熊熊小妒火,又要给方非池一个理由,排除一切干扰确保容磊拍到那块地。更要借此试探一干人等尤其是容家人的反应,并且同时宣扬主权,兼为之后女王伸出魔爪做铺垫。

“我是叫你放些风声出来让他们知难而退,谁让你搞这么大!‘有容’的董事会都让你给吓着了,现在搞的要引进外资,都怪你!神经病!”顾明珠在他头上狠狠的敲了一下。

她自小习武,手上力道很重。方非池被她打的痛极,“引就引喽,大不了引我的资嘛!我是慎重多方面考虑过了才出这一招的,一来这是最快的办法能断了其他人对那块地的念想。二来,你既然要夺回容磊,我索给你加把火,现在容家也知道了,刚才你也看见容磊多怒了——你说,是不是一石二鸟?”

顾明珠冷笑,“你会这么好心,把钱借给容磊?”

“这位小姐,拜托你记好一些,我和容磊要不是因为某只红颜祸水翻脸,以前可是算得上兄弟,你做人刻薄恶毒无恶不作也就算了,诚实些有良心些可以吧?”

顾明珠又是一记排山倒海拍过去,方非池顿时吐血不止,“别闹别闹!我这开车呢。钱我真的出,不让他知道是我的钱就行。早点把你这个祸害嫁出去,我也算功德一件。”

顾明珠脸上总算有了些笑意,“那你派谁出来主持?千万不能让容磊知道是你的人。”

方非池加速甩了后面的记者,“纪航吧。”

这倒是和顾明珠想的一样。方非池手里能人很多,不过要让容磊完全查不出来底细的话,纪航最合适。他是C市本地人,在国外念书时加盟了方非池的公司,一直很低调,很少有人知道他和方非池的关系。而且他回国的时间不久,这之间只作为投资方代表和韦博合作过一次,背景单纯,历史清白。

“你作资金的时候小心一些,千万别露出什么痕迹。拍卖会的时候价别抬太高了,‘有容’的预算有限。还有,你放纪航来的时候,警告他规矩一些,我公司里一共五六个女的,他招惹了一个又看上一个,缺不缺德啊。”

她声音清脆,噼里啪啦的数落。方非池听的直笑,“你也太多心了吧?不说这些了。我下周去美国出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前晚他给我打电话,约我一起去砍圣诞树。”他说着,仿若不经意的看了顾明珠一眼,只见她眼角眉梢顿时都是温柔之意。

“哦,又到圣诞节了。”顾明珠暖暖的笑,伸手在窗户玻璃上来回的蹭,想到远方的那个灵,一切的谋划争斗都远去了,“可是我得等‘有容’董事会的决定出来了才能走。”她有些挣扎,“不然,你先过去?我二十三号应该来得及赶过来,我们一起过圣诞。”

“行,我等你。”方非池淡定的说。

此时夜幕已然降下,容磊在奔赴别处的途中。顾明珠自以为将一切控在了手心里。而方非池的瞳色,在任何人都看不见的角度下,是墨一般的深黑。

明珠你知不知道?等待,是方非池最有耐心做的一件事情。

晚上方非池自然是佳人有约的,戏演完了,记者甩掉了,他便送顾明珠回家。

顾家的晚饭开的很迟。明珠进门时,顾博云和程光正在小酌,桌上的菜都还冒着热气,忙了一整天,顾明珠自然很饿了,坐下来移过程光的碗筷就开吃。顾博云见女儿回来很是高兴,招呼佣人给明珠也倒酒。

“我孙子呢?”顾博云笑眯眯的问。顾明珠时常称呼睿睿“儿子”,他自然而然把这个孩子当做亲孙子疼爱。

“路欣楠带去家里住两天,我和高幸最近忙,程光也没空。”顾明珠答。路欣楠是她的发小兼闺蜜。

“哦,”顾博云有些失落的点头,“现在家里没女人,不然我倒是可以搭把手带带他的。”他又是想起了已逝的妻子阮无双。

顾明珠用筷子敲敲碗边,不悦的拉高声调,“什么话——我不是女人啊?”

程光在一旁“噗哧”笑出来,欠着身子和顾博云碰了碰杯,“顾叔,你酒后吐真言了。”

顾博云呵呵直乐。

虽然这个说法可能有点荒谬,但是顾博云真的是顾明珠见过的人里面心地最好的。

有哪个男人能像他那样,面对五年前春宵一度的女伴送来的七岁女儿,毫不犹豫的接受,取名明珠,视若珍宝。

她的妈妈由此看准了这个男人的热血简单,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哭诉纠缠,每一次都能得到一大笔的钱。直到她看不下去,跪求顾博云同样热血仗义妻子阮无双出面阻止,至此,她那个美丽脆弱的生母才放过了顾博云。

顾明珠很清楚,顾博云大半生从事军火倒卖等黑帮生意,害了不少的人,他不是一个一般道德定义上的好人。可是在顾明珠的眼里心里,他是多么多么完美的一个父亲。

虽然,她从未向任何人这样说起过。

SHOWTIME

吃完了饭,顾明珠给程光使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顶楼。

程光的酒量有些逊,和顾博云喝了一顿之后就晕乎乎的,爬台阶的时候踩空了一阶,差点在铁制的扶手上磕掉门牙。呼呼作响的寒风里,他的惨叫声传出老远。

“你个笨蛋小心点!”顾明珠已经跳了上去,听见他惊呼,回身来拉住他的衣领,把他一把拉了上来。程光没出息的脚软,抱着她的腰几乎把她扑倒。

“我说,你成不了大器真的有原因的!”顾明珠气恼的把他从身上扒拉下来,手指一下下戳着他的脑门,“气场懂不懂?你以为周燕回比你强在哪里?论身手枪械他还不一定比得过你呢,可人家往那儿一站,周身有杀气贵气霸气围绕,别人自然而然的畏惧他,久而久之他就成老大了,你还是光溜溜!”

程光被她教训的多了,一如既往的安之若素,就地坐下来盘着腿,把带上来的啤酒都打开,“我现在也蛮好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人总是要活在当下的,整天和人比,哪时候才是个头?”他半低着头,话语间有些小超脱的调调。空旷的楼顶寒风肆虐,程光表情淡漠的坐在那里,很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英俊少年。

要说做生意或者混出门道,他程光不缺这个智商和魄力,只是人各有命,不是每一个人都喜欢历经千辛万苦站在顶端,俯瞰这一路走来丢失的珍贵东西。

顾明珠和他从小混到大,本已经没有了男女有别的自觉,见他坐下,她也挨着他坐,搭着他的肩,伸手拨拉啤酒。她的长发放了下来,这样的动作里她整个人伏在程光腰间,秀发撩在他口的毛衣上。

“心情激荡?你又把你的石头怎么了?”程光不易察觉的调整坐姿,往后仰了一点点。

顾明珠拿到了酒,重新坐好,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看着远处的灯海,抿着嘴直笑。夜色里她拿掉了明强悍的面具,艳丽的脸庞沾染了霓虹的斑斓,生动柔和起来。

她把今天和容磊共处一整天的点点滴滴娓娓道来,说到细致处,笑的甜美。程光一如既往安静的听,不时的附和她几句。

“你这样不是把容磊越推越远吗?”听到方非池来接她的那段,程光皱眉,“本来他就以为你和方非池在一起,误会越来越深,对你好吗?”

“唔……”顾明珠喝了一大口啤酒,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不知道,也许刺激刺激他也没什么不好。”她趴在自己膝盖上对着程光笑,脸颊因为寒风和酒的关系红艳艳的,“他要强爱面子,要是我上赶着求他复合,他想到当年那些事肯定把我推的老远。也真的是我对不起他……路路说我得了便宜还卖乖,黑着心肠耍手段等他来追我回去。其实哪里是呀——六六,你懂我的吧?”

她说着站了起来,长发随着风翻飞,忽然转过来问程光,程光微笑点头,少年俊朗的脸在她身后的光影里格外平和。

“我懂啊——示敌以弱,再一举歼灭。”

程光拍拍身边的地,顾明珠坐了回来,他眯着眼看着远处的灯海,意味深长的说:“明珠,我给你讲个小白兔的故事吧。”

“从前的从前,有一只小白兔,有一片美好的森林。

有一天,小白兔快乐的奔跑在森林中。在路上,她遇到了一只正在卷大麻的长颈鹿,小白兔对长颈鹿说:‘长颈鹿啊长颈鹿,你为什么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呢?你看我们居住的森林多么的美好!让我们一起在这美丽的大自然中奔跑吧!’

长颈鹿看看大麻烟,看看小白兔,于是把大麻烟往身后一扔,跟着小白兔在森林中奔跑起来。

后来,他们遇到一只正准备吸古柯碱的大象,小白兔对大象说:‘大象啊大象,你为什么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呢?你看我们居住的森林多么的美好!让我们一起在这美丽的大自然中奔跑吧!’

大象看看古柯碱,看看小白兔,于是把大麻烟往身后一扔,跟着小白兔在森林中奔跑起来。

再后来,他们遇到一只正准备打海洛因的狮子,小白兔对狮子说:‘狮子啊狮子,你为什么要做伤害自己的事情呢?你看我们居住的森林多么的美好!让我们一起在这美丽的大自然中奔跑吧!’

狮子看看海洛因,看看小白兔,于是把海洛因往身后一扔,冲上去把小白兔结结实实的暴打了一顿。

大象和长颈鹿被吓的直发抖,哭着问狮子:‘你为什么要打小白兔呢?她那么善良,关心我们的健康,又叫我们接近大自然。’

狮子生气的说:‘这只混蛋兔子,每次磕了摇头丸就拉着我像白痴一样在森林里乱跑!’”

程光不急不缓的说,顾明珠和他并排坐着,用两只手指捏着花生米吃,有一句没一句的听。

她刚一口啤酒喝下去,程光讲到了最后一句。她愣了一下,然后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边咳边捶程光,程光笑着缩头抱膝。

“明珠,我很担心容磊会是那只狮子。”笑闹渐悄,程光说,“谁都只看得到兔子磕了摇头丸之后的鲜活热烈,但是容磊,他能一句话就把过往都掀开来,把现在的你打入地狱……明珠,你真的确定你要用那些手段来夺回他的心吗?”

他说得认真,顾明珠听出了一些道理,低头不语。

“还有方非池,你相信我,他对你并不单纯。你以前说过你们两个是一类的人,我倒觉得,就像那只大象对小白兔一样,他羡慕小白兔的活力,但是当他知道小白兔也是靠摇头丸才撑下去的时候,你觉得他会如何?”程光很少像此刻这样,眼神中毫不掩饰对世事的洞悉。

“那你呢?你是那只长颈鹿么?”顾明珠忽然笑吟吟的问他。

程光对她摇摇头,收敛起了那些老成,顽皮的笑,“我是袋鼠。”

“哦?怎么说?”

“唔,还是在那片森林里,还是那只嗑药的小白兔。有一天,一只袋鼠开着车在乡村小路上转悠,忽然看到前方,一只小白兔在路中央,耳朵及身体几乎完全趴在地上在听什么。于是袋鼠下车很好奇的问:‘小白兔,你在听什么?’

小白兔说:‘半个小时前,这里有一辆大货车经过。’

袋鼠吃惊:‘太厉害了!这都能听得出来!’

小白兔暴怒:‘他XXX的!我的脖子和脚就是被它碾断掉的!’”

顾明珠爆笑。程光自己却是笑不出来,伸手她的头顶,“明珠,我见过你断掉的惨状,知道你那时有多疼,所以我知道现在你有多坚持,我不劝你放弃,我知道你非他不可。

可是我怕你当局者迷。容磊不比你笨,当年也好现在也好,他时不时被你气的无可奈何,我想只是因为他爱你,说直白一点,他不愿意和你计较。

方非池呢,他也不笨,至少比你想象的要聪明许多。

你也很聪明,或许很多事情你早就看出来了。

还有,不要担心我。我不是长颈鹿。我是把受伤的小白兔搬上车,送去医院悉心照顾的袋鼠。”

一夜醉话。

第二天阳光升起,那个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忧郁守护少年,重新隐回了星光夜色之中。程光还是那个帅帅的小痞子,带着一帮不成气候的手下,没心没肺的打混过日子,对顾明珠的命令依旧随叫随到。

投降

“有容”引进外资之后,董事会很快通过了企划案,招标案紧锣密鼓的启动起来。

外资代表纪航迅速到位,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俊朗男子,长的白白净净,乍一看像是南方人,言谈之间却没有任何的糯软之意,极是爽朗大方的一个人。

他的工作能力很快被所有人认可,在接下来的行程里,他和顾明珠带领“有容”以及“韦博”的员工,忙的天翻地覆。容磊这几天开会都没有露面,倒是顾明珠偶尔经过他办公室时,好几次从半掩的门中听到过田家那个小女儿的娇笑声。

看来,感情不错哦?冬日安好,阳光普照,顾明珠在会议的空当里,端着一杯温可可站在窗前微微的笑。

纪航大步走进茶水间,迎面看到窗边的人诡异的笑容,结结实实的打了个寒颤。

“纪总,”顾明珠叫住倒了咖啡急急离去的男人,“后天我要去美国一趟,今晚一起加个班,把成本预估这一块敲定了成么?”

纪航挠头,周末唉……

“唔,晚餐可以让小璇送上来。”顾明珠低头喝可可,不动声色的使出美人计。

一听心上人要来,纪航二话不说,当即斩钉截铁的表示,热爱加班是一个现代人必备的素质。离去时,他的脚步轻快许多。

顾明珠笑着倚在窗台上继续静心养神。

万物相生相克,只要她想,总能找到手段解决事情的。多年之前,她看过一句话:不能行走,便选择飞翔。

这个世上,信命运的人都该下地狱。

容磊从父亲那里继承了一个很好的习惯,尽可能的做全公司最后下班的那个人。所以即使是今天这样,田家最宝贝的小女儿就等在楼下的车里,他还是坚持把手头的工作完成了再走。

整个大厦都是静悄悄的,容磊活动着酸痛的颈椎,决定从安全通道走下楼,活动活动筋骨。

经过23层时,通往楼层的门没有关严。他顺手去拉上,从门上的小玻璃窗里。看到策划部的小会议室灯火通明。

那个女人把自己当机器人么?

容磊推开会议室的门,眉头皱的更紧。室内闷热的空气混着烟味扑面而来,顾明珠正趴在全是图纸的桌上休息,她穿着件单薄的黑色毛衣,背后的下摆和牛仔裤之间露出雪白的一片,灯光冷冷的洒在上面,晃的某人口干舌燥。

听到他开窗的声音,她坐了起来,抬起脸来面色不是怎么的好看,一只手也正按着胃的位置。

容磊给她倒了杯热水来。她脾气急,吃东西速度快,大冬天也常喝凉水,胃自然就不好。

顾明珠摇头,他像以前一样挑眉,静静看着她。她叹气,伸手接过,小口喝了一点,脸上有了些血色。

“吃晚饭了没有?”

“纪航和小璇烛光晚餐去了,回来时给我带。”她边说边放下杯子,懒懒的伸腰,衣服吊上去,容磊不自在的转过目光。

“不过我现在有些饿,你晚上有约了没?”她貌似随意的问了一句。

容磊上前抽掉她刚捧起来的文件,“走吧。”

C大附近的美食一条街很有名。

故地重游,美食街比六年前扩大了许多,原先一排的门面,现在扩充为面对面的两排。路还是这么宽,人群自然而然就显得汹涌许多。

容磊打电话给田思思放她鸽子之后,顾明珠的胃痛渐渐就好了。车子渐近C大,她指指点点一路,分析着开发案即将给这一区带来的变化。

车子到了美食街外老远就进不去了,两个人下车,随着人潮渐行渐进。到处是下了课的情侣来吃晚餐,年轻的男男女女手拉着手,捧着路边买的小吃,甜蜜的互相喂食,笑闹声不绝于耳。

容磊走了两步就不见了身边的人,艰难的回头去找,她正落在后面的烤红薯摊子边,奋力的往他那边挤。平时总看她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落在这样的环境里到底还是弱弱的女孩子一个。容磊看着她笨拙的样子,笑着伸手去拉她。人到了近边,他紧了紧掌心的纤细,把她护在身后,往前慢慢的走。

你们一定都看过《还珠格格》,那么还有人记得真假格格一起举办婚礼的那天么?慌乱一片里,灯火阑珊处,萧剑和晴儿各自散发着气场,一见钟情。

而美食街高高低低的缭乱灯火里,乌黑黑的人群川流中,穿着黑色大衣的男子眉目清俊,嘴角抿笑。他紧紧牵着的小小女子,也是一身娇俏的黑,脸上的神情出奇温柔,艳若明珠。



这时正是C大学生晚自习之前的晚餐黄金时段,他们两个人随着拥挤人潮一路往前,只见餐馆家家爆满,小吃摊的位置也都被占的满满当当,美食街走到了头也没找到个吃饭的地方。

以前上学时他们就常常遇到这种情况。路到了头就转过来往回走,沿路买了能外带的小吃,一概打包。

人群里容磊艰难的掏皮夹,付过钱之后,习惯的把找回的零钱塞到顾明珠手里,大手包着她的小手,过了这一摊又是下一摊,他接过打包的东西,掰开她的手拿钱给老板。

两人再次站到美食街暗红色的入口大招牌之下时,除了牵着的手,另外两只手里大袋小袋的,全是提的吃食。

“找什么?”上了车,顾明珠问旁边埋头苦寻某物的男人。他现在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自觉的微微皱着眉,看的她心里一阵难受。

“吸管。”容磊把找到的那□珍珠茶里,递给顾明珠,她接过来喝了几口又放下,拿烤肠边吃边看他翻找另一吸管。

“你先吃,我来找。”她善解人意的笑,随手把烤肠咬在嘴里叼着,腾出手拖过他的袋子来找。

容磊一抬头,见她的润泽双唇间含着红中透黑的烤肠,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呆愣数秒,他尴尬的虚握拳清咳了几声,拖回袋子来,不着痕迹的放在自己腿上,“别找了——我不……渴。”他随手拿起一个夹馍大咬一口,心猿意马之下被夹在里面的辣椒酱呛的直咳嗽。

顾明珠极香艳暧昧、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缓缓拿下嘴里含着的某物。侧头天真无邪的笑,问他怎么了。又殷勤的伸手拍他的背,递上茶。容磊接过来大口大口的吸,弯着腰郁闷无比的正视着前方。

他沉默,顾明珠却心满意足的翘着兰花指捏着小勺子,愉快的吃着小馄饨。

咬了几口的邪恶烤肠穿在细细的竹签上,被她攥在纤细白嫩的指间,时不时的晃悠一下,刺激的一旁某人吞咽困难。

“怎么不吃?是不是在国外待了几年,不习惯吃这些了?”顾明珠混若无事的开玩笑,拿起容磊和她都喝过的那杯茶,嘬了一口。

眼看黑黑圆圆的珍珠从大的吸管里被吸上来,没入她的樱桃小口,容磊浑身都有些发疼,连忙克制的别过脸去不再看她,顺便降下车窗吹吹冷空气。

“待会儿还要回去么?”他转移焦点,很正经的和她聊天。

顾明珠点头,“我都把我亲爱的助理双手奉上了,享用完毕,纪航那小子总得给我值回点票价。”

容磊也笑,他今晚是吃不下东西了,索点了烟,靠着车窗悠悠的抽着。烟雾缭绕里,他的声音低的不可捉,“方非池已经公开表示要和我竞拍这块地了。你还这样为‘有容’拼死拼活,对你和他之间的关系没有影响吗?”

“我觉得无所谓,管他呢,”顾明珠埋头大吃,口齿不清,“唔……要是我说有,你是不是准备对我负责?”

她只是谈笑的语气。容磊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心上不知道哪里,好像觉得有些舒服的松动了一下。

两人一个只顾吃,一个只顾看。车内顿时沉默下来,直到顾明珠接了方非池从美国打来的电话。

因为离的太近,容磊能隐约听到那端是一个清亮的童音,他还没分辨仔细,顾明珠却在这时,“哎呀”一声,不小心打翻了右手捧着的小馄饨杯子。

她捂着听筒抱歉的看着他,容磊连忙摆手说没关系,顾明珠抽了纸巾作势擦衣角上泼到的汤水,顺势打开了车门,退下去听电话。

冒着热气的小馄饨使得车厢里四处是葱香的味道,容磊无奈的轻叹气,抽起被污的踏脚毛毯,包着一干废弃物拿下去扔掉。

走近背对着他的顾明珠,只听她正用英语细声慢调的对对方说:“我知道,我也好想你,等这边工作结束了我马上赶过来好不好?……恩……我也爱你。”

她语气轻缓和煦,像是对待世上最柔软最珍爱的人。

那是……即便他是她的石头时,也未曾得到过的温柔。

容磊面无表情的丢了毯子,转身大步往回走,拳头无意识的捏的死紧。

她的那句“我也爱你”,像最细密的银丝,紧密结实纠缠错综的困住了他结痂累累的心。

银丝一点点的收紧,脆弱的痂四分五裂,刺进嫩里,鲜血就一道道的渗出来,从容磊的心里滴下,灼热了胃,烫伤了五脏,肝胆俱裂,痛彻心扉。

电话已经挂断,她脸上的甜蜜表情还在。再上车却发现靠在车窗边抽烟的男人表情冷峻许多,浑然不似刚才的暗欲汹涌、春意撩人。

“嗨?”顾明珠把顺手买来的饮料递给他,他接过却还是看都不看她一眼。

“生气了呀?”她惊讶,“别呀,我替你开去洗一下,再赔你一块波斯飞毯,怎么样?”她俏皮的踩踩脚下空落落的地方。

容磊不理会她的玩笑,只慢慢的抽着烟。

“顾明珠,你安安心心跟着方非池吧。”他声音有些哑,仿佛说出此话甚是艰难,但是掩不住的恳切。

明珠耸肩,拉过他手里无意识握着的饮料,旋开来喝了两口,又放回他手里,“我也没不安心呀。”

“非池那时跟记者说的都是场面话,他平时玩得开,没什么的。你放心,他不会真的和你争。我们的合作都是建立在投的这个标的基础上的,这是我当初加盟这个计划时的承诺之一,我一定会兑现。”顾明珠回答的很平静,“至于其他的么——我和他都是冷血动物,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没问题的,你不用替我担心。”

“我没有担心。方非池是个有能力的人,你也不弱,你们两个在一起很适合。不需要谁担心。”容磊很淡定的说,丢了烟蒂,很平静的旋开手里她喝过的饮料,浅浅的抿了两口。

顾明珠嘴里有些苦,脸上却对他轻松的笑了一笑。容磊很平静,两人又是一时无话可说。

良久她好像挣扎着什么,忽然转过头很认真的看着容磊,“如果我说,其实我和方非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信不信?”

“不信。”

他回答的云淡风轻,斩钉截铁。顾明珠笑弯了双眼,“恩,我也不信。哈哈!”

颤栗

周日早晨七点,顾明珠搭早班飞机飞去美国。

晚上十一点,容磊应酬回来,冲澡之后越加疲惫,一如既往的失眠。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他起身关了房间所有的灯,推开了阳台的玻璃门。

当晚月华濯濯,星光满天,而容磊隐在小阳台的黑暗角落里,表情酷虐,一口一口的抿着烈酒。

年少轻狂之时,容磊和一般的世家弟子一样也爱喝两杯。

但顾明珠是最讨厌烟酒的人,他便心甘情愿的戒烟戒酒。和她在一起的那几年,从未沾过半点。

这之后又一次碰酒,是在六年之前和她彻底分手,准确的说,彻底被甩的那晚。他当下绝望的想就此醉死。

再之后,整整两个月,容磊把自己泡在烈酒之中,没有一秒钟清醒过。

可是真可惜啊,心痛是那么折磨人的东西,即使是醉生梦死里,也疼的人不能安睡。

两个月,他瘦了绝不止两圈。

容岩那个时候和现在一样幼稚无耻,爷爷一下令,他便兴高采烈的上楼下楼,一桶又一桶的拎冰水来泼他。那时节天气正要开始转凉,他躺在房间角落的地板上,被浸泡在浅浅一层的冰水里,牙齿打颤,嘴唇发白,狼狈如落水之狗。

视线所及,容岩渐渐表情严肃的脸、扭曲变形,然后纯黑色的幕终于落下,他得偿所愿的人事不知。

再后来,他病好出院。第一件事情是面无表情的撕碎了里昂的录取通知,转而选读澳洲新南威尔士州立大学研究生院,专攻商业管理。在准备了几个月之后,容磊头也不回,默然离国。

那之间,他经历长长的半死至半生那之间。顾明珠从来没有出现过,一面都没有。没有电话短信邮件慰问,只言片语都不曾。没有花没有卡片没有抱歉没有祝福没有期许……

她用很符合她格的方式,决绝惨烈的割弃了他,就像壁虎在危难之时毫不留情的舍去尾巴。

直到今天容磊也从来没有怀疑过顾明珠当年的爱,因为他也爱。他从始至终深深怀恨的其实只是:他那时爱到不能自拔,她却可以慨然割舍。

而现在,他是痛入骨髓的怨——明珠,我尚且时时动摇惶惑,你却已经淡然释怀了么?那我这些年每夜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谁来赔?

不要再来撩拨我。顾明珠,我对你剩下的那点爱与怜惜,仅仅只够抵抗我对你的怨恨。现在,我的心里住着一只巨兽,生人勿近,否则后果自负。

明月当空,群星璀璨,容磊眼里的光却黯淡到伤神。

一个星期悠然而过。

机场。

顾明珠长长的卷发被拉直、剪碎,造型焕然一新,脸色也红润不少。从机场出来,守候在此的记者们一拥而上,闪光灯呈海带装闪烁。

“我靠!”顾明珠贤良淑德的微笑,落落大方的低头躲避,嘴里却低声的咬牙切齿,“你个贱人!又招惹了哪家的花姑娘?!”

“我、没、有!”方非池咬牙切齿。

他在美国时就收到了容磊近期和田家的小女儿过从甚密的消息,只不过出于私心,他扣住了消息没有告诉顾明珠。

方非池黑着脸把行李丢给来接人的司机,拉开身上的大衣把顾明珠包在怀里,护着她拨开人群往外走。

冲出去时他一个趔趄,口贴着的死女人幸灾乐祸的笑,呼出的气息隔着薄薄的衬衫扫着他。一室不安的躁动里,那种热热酥酥的感觉直达心脏,是微微震颤的美妙感觉。

上了车,顾明珠哼着歌翻包,方非池和她并肩坐在后座上,继续装酷,抱着肩抿着唇冷冷看着前方。

“拿好拿好!”顾明珠咋咋呼呼,把小镜子塞到他手里,抓着他僵硬的手臂调整好角度,她拿着梳子和发蜡,对着镜子倒腾她的新发型。刚才方非池的大衣弄塌了她的头发,待会儿她还要去一趟“有容”呢。

C市已然进入寒冬,从机场出来便感觉到天气冷,却不是美国的冬天那种直白酷寒的感觉。车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张牙舞爪,车内却暖意融融,有曼妙的女声正在低吟浅唱。

顾明珠邋里邋遢的上飞机,这会儿开始化起妆来。和多年前一样,随便一个小小的动作,如果是为了那块石头,她就一定全身心投入。而为她乖顺抓着镜子的方非池,眼神微微闪烁,表情有细微的复杂。

对镜贴花黄,顾明珠专注认真的拨着头发。

为他人作嫁衣裳,方非池眼神越来越暴躁。

薄薄的上了一层妆,顾明珠左照照右照照,满意的扬眉,抬头笑嘻嘻的问他:“好看么?”

“不就那样,”方非池把镜子合好甩到她膝盖上,“关了灯都他妈一样。”

“哟,有人憋了两个礼拜,欲求不满了。别拿我撒气呀,我这不赶紧的给你腾地方呢嘛!”顾明珠笑着收东西,又拍拍前面司机,“开快点,先送我去‘有容’再去溜你家二少爷。”

方非池重重靠回座位上,仰着脸看着车顶,“不找你撒气,难道找‘有容’?动了那块茅坑里的臭石头,有人不还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他语气微酸。

顾明珠收拾停当,敛了笑,伸手捏捏他的脸,“别人也许不知道我和他之间到底谁不好、谁欠了谁,你怎么会不知道?我等了这么久,终于把他等回来了,非池,我知道你看不得我对他这么好,其实你只是寂寞了,而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我想哪样?”方非池听到这里饶有兴趣,反问她。顾明珠含笑不语。

“唔,你乖,不要和姐姐捣乱,姐姐搞定了你姐夫给你发喜糖吃哈!”他等的认真,她却照旧轻松的四两拨千斤。很快到了“有容”大厦附近,顾明珠把行李和他丢下,夹着公文包下车会心上人去了。



直接导致顾明珠提前返回的那个电话是杰西卡打的。

顾明珠一走,大地上的伏魔印记被邪气冲开。高幸光明正大踹了痴情男友钟潜,假借合作之名,对外资负责人纪航发动了惨绝人寰的攻势。于是,高幸“箭头”纪航、纪航“箭头”小璇、小璇傲然风中的局面,迅速的崛起。三位主角三国鼎立,异混乱相吸,同剧烈相斥。

以泼辣高幸的屡次挑衅,冷艳小璇终于挺身应战拉开帷幕,一场混乱而火药味十足的战争轰轰烈烈开战。

战事正酣,随着男主角纪航的拉偏架,恼羞成怒的高幸使尽手段把小璇往死里整,小璇不甘灭亡、绝地反击。

战斗进入白热化。

山大王和情人双宿双栖去了,两大主力热闹PK,平日里就妖孽横行的“韦博”这下是狼烟四起。

纪航为情所困,整日里想着怎么讨好小璇、摆脱高幸,“有容”那边项目进度自然拖缓。

容磊毕竟坐镇一家大公司,不可能分时间力来管这些儿女情长,可是不代表他就会坐视不理。

一直瞒上欺下、从中温柔调节的杰西卡,在领教到了容磊的非人施压手段之后,丢盔弃甲,屁滚尿流,火速告密去了。

于是,女王归来。

在“有容”转了一圈,顾明珠终于很“偶然”的遇到了容磊。

他没有多大变化,和一个星期之前一样的迷人。

容磊刚开完会出来,等在电梯前,边翻看着手里的文件。电梯门一开,顾明珠明晃晃的站在面前,只见他眼里的小火苗一闪即没。

“很漂亮的新发型。”看到顾明珠的新发型,比方非池绅士许多的他笑着点头夸奖:“你怎么提早回来了,下个星期才是招标会。”

“非池有些事情急着处理,我就跟着回来了。”顾明珠淡淡的说,矜持万分的走出电梯,和他擦肩而过。

准备受死的众人都视死如归的等着顾明珠发飙,但是顾明珠回来了之后却只字未提。只是迅速挽袖子上阵,带领各怀鬼胎的众人,把这几天拉下的事情一一补上。众人感恩戴德,一时之间国泰民安。

拍卖会进行的十分顺利,方非池本色演出,一脸煞气到场,气场散发之处,一切肖小自动退散。唯有容磊不动如山。

第三轮举牌之后,坐在第二排的方非池弃权,站了起来扣好西装,带着一众助手漠然离场,经过容磊时冷眉冷眼的点了个头。

至此,容磊在顾明珠的通力协助之下,成功拿下了这个项目。“有容”来年的效益大头以及他上任第一年的重要成绩都初步落实,而“韦博”,可以说是一战成名,发展成为一家正式、合格、上轨道的建筑公司,可以说是指日可待。

竞拍成功的消息传到“有容”的企划部,三方合作人员一片欢腾。晚上的庆功宴,人事部一早悄悄定下,江山已成定局,这下便拿出来大肆宣传,一时之间人人山呼万岁。

一片翻腾热浪里,顾明珠孤单靠在窗边,看着碧蓝天空中白云悠然而过,她眼底笑意深深。

SHOW TIME……

田思思人如其名,长相和打扮甚至声音都是甜丝丝的。小姑娘穿着嫩嘟嘟的粉红色,妆画的跟洋娃娃似的,眨巴着一双涉世未深的大眼睛,弱不禁风的挽着高大的容磊,以疑似女主人的身份陪在大堂接客。

今晚请客的是“有容”,“韦博”的员工都成了客人,跟着顾明珠一起压着点到。容磊和几个主管等在大堂,只见门童笑容满面的拉开门,呼啦啦涌进一群的俊男美女。

高幸美若天仙,穿着白色的裹小洋装,黑色的打底裤包裹着毫无瑕疵的双腿,银色的高跟鞋更显得人婷婷玉立,气质出众。

小璇和她并肩进来的,一改平日的休闲运动风,今天她一身黑色的夜店辣妹装束,画着朋克妆,散发着冷冷的美艳光芒,看的正从洗手间往这边来的纪航目不转睛,差点失态撞上柱子。

杰西卡不改风骚,黑色紧身牛仔裤,上身的粉色衬衫扣子开了三颗,睫毛夹的又密又翘,端着一张俊美的酷脸,沿路逮着帅哥就毫不大意的放电。

十来个各放异彩的人中龙凤呼啸而过,顾明珠怡怡然跟在后面。

她的妆比白天的浓,换了一件低的小礼服,露着雪白的肩臂。暗紫色的光滑面料垂坠顺滑,贴合着她的□,高贵而不失感。裙边层层叠叠处理成不规则形状,走动间白生生的大腿便隐隐约约的露了出来,往上引伸黑影一小片,看得人浑身发紧。

“明珠姐姐!”田思思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乖巧的对着顾明珠笑。

顾明珠上前,温柔的应她:“好久不见,田田。”

田思思暖声应者,摇着容磊的手臂娇声说:“Kevin,你说请客人吃饭,就是请了明珠姐姐呀?”

容磊含笑点点头,眼神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顾明珠身上。

田思思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放开了容磊,走到顾明珠身边和她比肩站着,娇滴滴拉着她的手,笑盈盈的看着容磊,“Kevin你知不知道呀,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明珠姐姐啦,她可喜欢我了,比我亲姐姐对我都好。”小女孩平日里只不过和一些与她同样无聊的富家小姐斗斗嘴耍耍心机,这样的暗讽已经是她最大的攻击值了。

顾明珠眼神不易察觉的一冷,笑笑的田思思的头发,真正像个疼爱妹妹的姐姐似的,“是啊,你这个小丫头这么调皮,小时候都没人肯带你玩,老是赖着我!”

田思思和顾烟同岁的,十六岁就跻身C市名媛里翘楚。曾经顾家还鼎盛的时候,她在学校接触过顾烟,具体是什么事情顾明珠已经记不清楚了,反正当时,顾家二小姐秉持一贯的冰雪作风,把田家的宝贝思思当做了空气。田思思大为伤心,她父母对此也颇有微词,亲自致电顾博云,顾博云是什么脾气?听到一半直接挂断,再也不理会。

后来,阮无双出面善后,偷偷打电话去田家致歉,还派出顾明珠带着可怜的小思思出去玩了一天,安慰她寻求友谊失败后备受创伤的小心灵。

这恐怕是田思思一帆风顺甜如蜜的人生里最大的挫折了,被顾明珠这么一提起,小姑娘气的不轻,漂亮的脸蛋僵了下来。

容磊清咳了一声,□来虚虚揽过顾明珠,隔开了气氛已经不对的两人,“进去吧,大家都到了。”他有心调节,顾明珠也不会不给面子,挽着他怡怡然的进场。

眼角扫过急急追上来挽住容磊的小姑娘,顾明珠心里直冷笑。容磊和田思思最近的新闻,下午她已经全部翻阅过了。

卿本是佳人,奈何做小三——小甜甜,你可别怪明珠姐姐心狠啊……

欺负

庆功宴开始,一群英变成了疯。

高幸天鹅般优雅的脖子仰着,一大杯酒干的一滴不剩,叫好声此起彼伏,她示威般看向纪航。纪航端坐,不动如山。

“来来来,下一个!”高幸摇晃着挑衅众人,大有不醉不归的气势。

纪航在来“韦博”的时候就在方非池和顾明珠的引见之下认识了高幸,几次逢场作戏,彼此都以为不过平常,之后渐渐淡了。高幸要面子,况且之前纪航在国外,远隔重洋,她又带着个睿睿,也就一声叹息就此放过了。

春天花又开,睿睿的主治医生钟潜狂追不舍,高幸以为日子也就这么平淡下去了,便接受了那只幸福的婚戒,将婚期定在来年的夏天。

可是,纪航回来了,还在与“韦博”的合作之中,看中了冷傲的小璇,展开了鲜花攻势。

于是,高幸的世界“哄”一声爆炸了。用顾明珠的话说,高幸被嫉妒蒙蔽了双眼,以为自己爱上了纪航。

女人最怕什么?或许不是爱而未得,而是失之交臂。女人最恨什么?诚实的说,是分手后再见,他过的比自己好。

“有容”这边已经被高幸放倒了数个,有玩得好的职员,怂恿容磊亲自上马,挣回点面子。

容磊刚才也喝了不少,正靠在椅背上听田思思笑容满面的说着什么,听了这话便端起酒杯站了起来。顿时掌声口哨声一片,高幸脸色玫红,娇笑着摆手,“这可不行!我这都强弩之末了,你们竟然搬出杀手锏,太欺负人了!”

她说的风趣,大家都跟着起哄,话锋几转,顾明珠便被推了出来。

“我也不行。”顾明珠被推的和容磊面对面站着,也是连连摆手,“我们高大美女要是强弩之末,我就是一塌糊涂了。再说了,我和容总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呐!”

哄笑声一片,不知道谁起了头,渐渐齐声的有节奏拍起手来:“交杯酒!交杯酒!交杯酒!”

那边田思思见状站起来要过来,杰西卡连忙貌似无意的拖她喝了一杯,边喝他边一个眼神过来,高幸跌跌撞撞赶到,亲热的拉着小姑娘的手,姐姐妹妹的叫,掏心掏肺的抱怨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拉着她大话家常。

田思思家教甚好,何况高幸看上去醉了,半个身子压着她,她动弹不得,只好无奈的看着容磊和顾明珠被众人逼迫着喝交杯酒。

顾明珠已然薄醉,两颊绯红,长长的睫毛在灯光的投印下,碎着两片令人心疼的影。她微低着头只是笑,明艳不可方物,容磊眼神越来越深,轻轻一抬她的手,在一片笑闹声里连喝了三杯交杯酒。

转战下一场的时候,田思思鼓着腮帮子气呼呼的和容磊告别,说是头疼,要先离开。她说的婉转,容磊却想都没想,点头说好,把她送到了门口,叫来司机送她回家。小姑娘恨恨的瞪他一眼,颇有骨气的头也不回,走了。

KTV的VIP包厢里,灯光旖旎。

容磊晚到,“韦博”的员工哄抬着罚他酒。小半瓶的伏特加灌下去,看向那边歪在沙发上的顾明珠时,他心里关着巨兽的铁笼被撞的摇摇晃晃。

有人点了张信哲的歌,正在深情并茂的唱:“有人为情伤难免失去主张渐渐觉得有点沧桑 谁才是今生盼望无从去想象有人为情忙世事终究无常 还有多少苦要我去尝 若不是还想着再回到你身旁,早就对命运投降……”

玩得正开心的众人摇色子拼酒,男男女女搂搂抱抱,容磊一路走过去,一步步接近那边仰着头闭着眼小憩的美丽女子。不长的一段路,他却像是穿过了六年的艰涩时光。

若不是还想着再回到你身旁,我早就对命运投降。

“不行了?”容磊过去挨着顾明珠坐下,伸手拍拍她脸颊。

顾明珠睁开眼,转头含娇带俏的飞他一眼,目光流转,仿佛一只小小的手,直直撩到容磊心底最怕痒的那块,“你才不行了呢!”

她咬字暧昧,容磊身下一热,不自觉的凑近她,呼吸热热的扑在她耳侧,酒后沙沙的嗓音魅惑:“胡说,你不记得了?那时是谁每晚哭着求我饶了她……”

顾明珠明显的抖了一下,容磊放肆的低笑起来,越靠越近。正巧,背后不知被在胡闹的谁撞了一下,没有防备的他往前一倾,正正压上了表情可人的她。

他的唇齿撞上来,顾明珠吃痛,低低长长的“嗯”了一声,仿若吃惊的要坐起来,挺了挺身子,小礼服下半露的酥恰好贴上了容磊失去平衡间撑上来的手掌。

记忆深处的软腻触感强烈的翻涌上来,贴合着此刻手下的温香,刺激着他全身的热血都沸腾。唇间含着的香舌缓缓挑逗,温柔的刺进他嘴里,在他牙龈上柔中带硬的轻刷,容磊只觉得脑中炸开白色的光亮,世间万物都瞬间消失,只剩他和身下压着的,绝世明珠。

饭店的走廊布置奢华,幽深宽长,空无一人。华丽的天花板上隔着几步镶嵌着一圈水晶小灯,温柔的灯光细腻洒下,落在消音效果极好的长毛厚地毯上,融融的罩了一层柔和光色。

低低的暧昧女声在走道里缠绵回响着:“石头……再重一点……”

离电梯最近的那个房间门口,顾明珠正被容磊抵在门上狠狠的磨蹭蹂躏,容磊兽大发,近乎啃咬的亲她,她激情如火的回应,呻吟着以往亲热时的爱称,嗓音都已经暗哑。

一声声妩媚如丝的暧昧呼唤钻入耳内,容磊的动作更加暴,房卡几乎被他急切的弄断。

门好不容易打开,顾明珠当时双脚夹着容磊的腰,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腾空着,门一开顿时背后一空,她尖叫着往后摔去,容磊不假思索扑下去拉她,两个人双双跌倒。

他撑着自己往边上一滚,没有压到她。顾明珠躺在地上呆愣了一秒,撑起了上半身,妩媚勾人的看着他。

容磊再没有迟疑,伸脚狠狠的踢上了门,往前如狼似虎的一扑。

恨意

衣服在激烈的撕扯中被褪去,容磊结实有力的手臂穿过她腋下,轻松的拎起她往床上甩去。

顾明珠被扔进松软的床垫弹了几下,容磊扑上去把她压在身下。

她越乖巧魅惑,他被□感染的眉眼就越发冷峻。想展示这六年被其他人教导的多好么?容磊恨极咬牙,一想到她也曾这样在方非池身下媚成一汪水,他就极想失控弄死她。

顾明珠在他强大的攻势里化成最柔的泥,瘫软在他身下,予取予求。他勇猛的可怕,她承受到无力,却还是软媚的哼,任他一次次的把她推上无助的空白地带。

此刻,她是宇宙洪荒里最柔软最低微的一颗尘。

此刻,他是她的宇宙洪荒里无所不能的神。

“石头……石头……”她皱着眉,痴痴的看着他,嘴里低喃着他的名。

这大醉后放纵的夜里,分别了六年之久的爱人,浑然天成的鱼水之欢,迷乱疯狂的激情,却有这样的一个瞬间,她摈弃背负多年的厚重武装,痴傻直白的望着心爱的男人,第无数次低喃他的名。而他,覆着她的身体,占着她最柔软的所在,温柔的俯视着她。

眼神交汇之处,各自安心。

哪怕……哪怕这夜幕重重里,有再多的算计与将计就计,这一瞬,你在爱我,我知道。

抵死缠绵。她终于还是被他折磨的哭了出来,小鼻子通红。容磊心疼的连连吻她的鼻尖,恋恋不舍的结束。明珠白着脸,香汗如雨,人几乎要晕过去。

容磊把她翻到上方趴着,搂在自己心口最温暖的地方,着她的头发低声耐心的哄,只一小会儿,她便带着哭意昏睡了过去。

夜深而长,一室缱绻,爱意汹涌。

真可惜,天为什么一定要亮呢……

四肢的反应迟钝的不受大脑控制,大腿移一下就是伤筋动骨的疼。顾明珠闭着眼痛苦的呻吟,在凌乱的被窝里缓缓的动,做着苏醒前的热身运动。

腰上横着的大手如预期般狠狠一紧,她耳边响起男子噶低沉的含糊声音:“唔?”

顾明珠本来还犹豫要不要尖叫一声,咬着被角演一下纯情无辜的惊慌失措,可等了半晌,他没了动静。她睁开眼,他已经又睡过去,脸凑得极近,轮廓还是六年前的少年,眉间却有了些沧桑印记。

顾明珠愣愣的看,心疼的轻轻叹气。

不知不觉贴着他又睡过去,再醒时,他正看着自己发呆。

“唔,”顾明珠眼神放空,而后渐渐变化着表情,最后淡淡的对他说了一个字:“早。”

她翻身坐起来,握着她腰的大手下意识一紧,她顺势倒回去,错愕的看着他,“干嘛?”

容磊口被她撞的发疼,晨起的某物又恰好被她光裸的臀磨到,更是倒吸一口凉气,咬牙切齿的瞪她,“全套都做过了,现在装纯会不会假了点?”

“不一样哦,那是酒后乱,成年男女各取所需,我不至于赖着你负责。现在的话——”她笑着屈膝蹭他,“难不成其实你真的想娶我?”

“你想得美。”容磊冷冷的推开她,翻身坐了起来。

他健壮的背上一道道全是她挠出来的印记,顾明珠伸着食指轻轻的划,吃吃的笑,“不过说真的——你是饿了多久?昨晚……差点弄的我断气哎……”

背后一阵酥麻,腰间的被子微微隆起,容磊挺直了腰回身捏牢她作怪的手,似笑非笑:“这是夸我昨晚的表现让你很满意么?”

“如果我说是,你会问我要小费么?”

“不会。但我会翻新着昨晚的姿势再来一遍,并且丝毫不理会你求我……慢一点……轻一点……不要那么深嘛……”

“唔,你确定昨晚的发挥不是喝太多了亢奋所致?”

“你确定我昨晚喝多了?”

“没有?”

“没有——”容磊笑着低下头,凌空于她头顶上方,眼神戏谑,“——那我怎么可能上你的床?!”

顾明珠眼里有类似受伤一闪而过,快的容磊来不及分辨,以为一定是幻觉。

“叫点东西来吃吧,我饿死了,”顾明珠捅捅他,“给我一杯黑咖啡和随便什么吃的,我得补充了能量上班去。哦,去帮我到楼下的商店里买身衣服,还有——避孕药。你昨晚……大概没来得及做措施吧?”

她条理清晰的吩咐,见他没有任何反应,甩手拍在他臀上,清脆响亮的“啪”一声,“听见没啊?!”

容磊痛的一跳,郁闷的几乎要掀房顶,“知道了!”他怒吼一声,横眉竖目的下床找衣服穿,草草洗漱完毕,蓬着头发默默出门,关门时响声震天。

等他走了,顾明珠艰难的挪到浴室,检查伤亡情况。

五星级大饭店的奢华浴缸空闲整晚,这时才派上了用场。顾明珠四肢自由舒展着泡在水里,皱眉盯着浴室天花板上特制的防雾镜子。

她保养得宜的肌肤上四处有正在泛紫的吻痕,嫩生生的大腿部指痕重叠,寂寞了六年了水嫩更是被他折磨的惨不忍睹。

“所谓饥渴啊……”顾明珠半是得意半是无奈的长叹,缓缓滑进温水里,淹没至顶。水面几圈涟漪泛开,然后平稳下来,一串气泡委委屈屈的咕嘟咕嘟翻上来。

洗了澡,头发吹到半干时,敲门声响起。顾明珠一乐,把半干半湿的头发揉成诱惑凌乱状,雪白的浴巾围到口,赤着脚跑去开门。

送餐的服务生是个十七八岁的俊俏男孩子,端着亲切的微笑等候着,门一开,一个清凉的美女站在面前撩人的笑,小男孩的脸刷一下红了。

顾明珠自认倒霉,瞪眼强装气势:“再看!我投诉你骚扰!”

年轻的服务生迭声道歉,再也不敢瞥她一眼,把餐车送进来就急急忙忙出去,还差点撞到抱着袋子进门的容磊,又是一阵窘促的“对不起”。

容磊啼笑皆非的把袋子放下,拿出新买的内衣裤,把包装拆开,小心的一一减掉标签,摆在床上。

顾明珠坐在床边的圆凳上,小口小口喝着热牛,不动声色。

“这个待会儿擦一下。”容磊扔过来一支软膏,看她忡愣,他挑眉微笑,“要我帮你么?”

装淡定装了一个早上的某人,顿时被牛呛的眼泛泪花。

好熟悉的场景啊!

好像……好像是在很遥远的过去,在某一个阳光温柔的清晨,年轻的女孩第一次在一个异怀里醒来,男孩因为激动,一夜未眠,盯着她的眼睛晶晶亮,见她醒来皱着眉呼痛,他兴奋而心疼的吻了她许久,然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消炎软膏,哄着她抹上。

那时她还是顾家无忧无虑的大小姐,用泼辣掩饰害羞,暴打了他一顿,结果一支药膏两个人分享……

呵呵,真是物是人非。

臭石头

顾明珠落落大方的解了浴袍,当着容磊的面换衣服。她在内衣外面直接套上粉红色的休闲运动服,长长的头发半干,松松散散披在肩上,芊芊细细的脖子露着,脸上残妆洗净,未施脂粉,清清爽爽格外好看。

他们下楼时正是**点的时光,大堂里来来往往都是人,顾明珠双手口袋,昂着头踢踢踏踏走在前面,容磊跟了一段没忍住,上前两步拽过她,把她衣服上的拉链拉到最上面,遮住她露出的雪白肌肤上,那些深浅不一的暧昧痕迹。

顾明珠顺势拉过他的手,笑嘻嘻的看着他。下台阶时,她貌似无心的一拐,“哎呀”一声扑倒在他怀里。容磊下意识伸手搂住她,眼角忽然有光一闪,他不动声色的看过去,果然,拐角处有人影正匆匆离开。

一路沉默。

到了顾明珠家楼下,容磊缓缓停下车,顾明珠正要抬手开门,却被他落了锁,那“啪嗒”一声,听的顾明珠心惊跳。

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呢——六年前,她第一次向容磊提出分手的那天,他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抓着方向盘,抿着嘴角恶狠狠的盯着前方,她满不在乎的推门下车,他也是这么“啪嗒”一声把她困在了车内。

“顾明珠,你不要太过分!”那时少年怒的声音都颤抖。他做好了一切的准备和她并肩作战,可是她不要,她嫌弃他没用。

少年深呼吸,再深呼吸,“你……不要把我推开,明珠,比起你来,我不在乎我的前途,如果没有了你,我要前途干什么?”那时候的容磊浑身都是稚嫩的艺术气息,看向她的眼神无比痛苦纠结,“我知道你现在处境有多困难,我知道你不想连累我……可是我们是一体的,明珠,我不会和你分手的。我知道你爱我。”

顾明珠至今仍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她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优雅的褶皱重叠,她冰凉的右手藏在那些褶皱里,指甲狠狠的戳进掌心。鲜明的痛意直达心脏,她获得了残忍的力量,开始微微的笑起来,一句一句又一句的往外吐着那些残忍的字眼。

容磊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像只受了伤的小兽般,双手环着自己的肩……

“顾明珠?”容磊皱眉推了推眼神发直的她。

明珠艰难的从记忆里抽身而退,定了定神,笑盈盈的看向他,“啊?怎么?”

容磊艰难的抽回目光,不看她,目视前方许久,他缓缓的说:“你、需要我负责么?”

“这要看,你是对昨晚负责,还是对我负责。”顾明珠毫不惊慌的答。六年,足够一个负了重伤的人练成金钟罩铁布衫,刀枪不入。现在,哪怕是面对这样应该害羞无措的局面,她也可以从从容容的和他抠字眼耍心机了。

容磊微笑,很轻的说:“昨晚。”

“那就不必了,一夜情而已,没什么大不了。”顾明珠笑笑,示意他开门放她下车,“虽然明显是你享受到比较多。”她脖子上的印记,故作潇洒。

容磊不动,看向她的眼神颇为复杂,“你确定?”

顾明珠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一些异样讯息,她迟疑了片刻,心内有一丝的不安闪过,“怎么?”

他定定的看她,手指在方向盘上一下一下的扣着,好一会儿,勾了勾嘴角,一言不发开了锁放她下车。

两个人就这样把那一夜淡淡的揭了过去。假装谁都不记得,那深深的夜里,灵魂深处久违的颤栗。

容磊现今的城府之深和六年前完全没有可比,至少顾明珠在走过这重要的一步之后,没有等到她预料中他的反应。

C市的报纸在第二天登出了两组温馨的照片:同一家饭店的前门口,先是夜晚的灯火辉煌中,容磊和顾明珠相拥着进门。再来天色大白,换了衣服的容磊把娇笑着的顾明珠拥在怀里。

照片旁边配上了言之凿凿的时间地点,标题耸动。

几乎在同时,方非池在酒吧落寞买醉的新闻遍地可见。

容磊没有任何反应,电话都不曾有一个。

第一个找上门来的是容磊的妈妈。容磊的妈妈是最典型的豪门长媳,端正的长相,温顺的格,得体的举止。哪怕是儿子最消沉的日子里,她对每日偷偷躲在家门口观望的顾明珠都是无奈微笑着的,没有责怪或者驱赶之意。

时隔六年再见,两人安静优雅的茶馆里对坐相望,顾明珠温柔的笑着,“容妈妈,您还是那么好看。”

容妈妈微笑点头,“明珠,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就不和你说别的绕弯子了,你告诉我真话,你和容磊到底怎么了?”

“这个问题您问过容磊了吗?”顾明珠给她倒茶,脸上笑的很甜美。

容妈妈点头,欲言又止。顾明珠也不问,只静静的喝茶。过了一会儿,容妈妈似乎终于下了决心的样子,开口对她说:“我今天来,是容磊爷爷的意思。他呢,很喜欢田家那个小姑娘,本来这段日子让他们处一处,过了年开春就准备订婚了。”

她说的委婉,顾明珠一听就明白了。容家倾向于容磊娶田思思,但是也没有枉顾容磊的本身意愿,而容磊那边估计没有给出明确答复,于是容家老太爷派人打探确实消息来了,或许,还打算试试看能不能干脆劝退了她。

“我和容磊的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女人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说什么爱情就太幼稚了。可是有些时候,我也真是逼于无奈。”顾明珠立刻跟着风向改路线,低着头无奈的苦笑,“容妈妈,您也别为难,容磊是您怀胎十月生下来,费尽心力养到这么大的,谁也比不过您真心对他好。我呢,也是真心实意希望他好,所以我听您的,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容磊的妈妈一听这话眼眶便泛红了。

老爷子相中的那个小姑娘,容磊虽然没有拒绝,可是她看得出来,儿子不喜欢。

多少次她整理容磊的房间,他枕头底下压着的那本小相册都是翻开着的,上面那些青春飞扬的合照里,少女时代的顾明珠笑的神采飞扬。她知道儿子想的是谁,可是她多年温顺惯了,家里也没有一个人在自己儿子的终身大事上问问她这个当妈妈的意见。

现在被顾明珠这么一说,她压抑已久的强烈母爱顿时泛滥,保护儿子幸福的念头冲昏了头脑,她已经不记得今天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寻常

春节将至。

“韦博”在这次与“有容”的合作里名利双收,成功上市。

圣诞节前后那场由高幸和小璇引起的混乱,顾明珠好像并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于是众人愧疚交加,化感恩为动力,一个个玩儿命似的忙着手头的工作,业绩一片飘红。

容磊已经好多天没有消息,这很不在顾明珠的预料之内,但是她现在顾不得。因为在这一年最美好的节气里,在各家各户团团圆圆的一片欢腾里,她拿到了父亲顾博云的体检报告,C市最权威的医院给出的结果:肝癌。

上午九点半的时候,顾明珠和医生谈完话从医院出来,神色如常的开车回顾宅。下车时她一不小心绊了一下,结结实实摔了一跤,膝盖磕在了路沿上,她跪在那里半天动弹不得,疼的眼泪都飚出来。

午饭时顾博云说肝疼吃不下,上楼躺一会儿去。顾明珠无语,一个人坐在大大的桌前吃饭,今天的饭煮的有点干,她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的咽,憋的脸都有些发白。

吃完了饭,她上楼,在父亲卧室外面的小客厅里坐着,等他醒来和他谈话。

天色森森的憋着一场大雪,黯淡的光从窗户印进来,透过红木的雕花装饰半墙,光影晦的斑斑点点投在顾明珠俏丽的侧影上。两个多小时,她一动不动,听着房内父亲在床上轻微的辗转声。

“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年轻健康的顾博云蹲着,笑着看着她,宽大的手掌宠溺的揉揉她好几天没洗过的头发。温柔漂亮的阮无双正高兴的忙里忙外,指挥着家里的佣人给小姐布置房间。

妈妈已经拿了钱离开了,连名字都没有来得及说清楚。明珠心底有些害怕,咬着唇一言不发。

顾博云挠挠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父女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渐渐都微笑起来。佣人过来要抱明珠去洗澡,明珠害怕,揪着顾博云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松手。

那晚,顾博云拿惯了枪械砍刀的大手,拿起了印着小鸭子的柔软毛巾。顾明珠这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夜色温柔的晚上,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浴缸,柔和温暖的白汽蒸腾里,顾博云和阮无双的脸都有种隐约的美好。七岁的她坐在舒服的温水里,睁着大大的眼睛试探的扑腾着手脚,水花四溅,一家人都笑起来。

第二天,阮无双催着顾博云给女儿上户口,顾博云那时正把明珠顶在肩膀上骑大马,她依旧不说话,却笑的很大声。

“无双,不如叫她明珠吧!”顾博云把她放下来抱在手中,对正在修剪冬青树枝叶的妻子说,“不都说女儿是掌上明珠吗?就叫顾明珠吧!”

阮无双那天穿着一件青色的罩袍,站在大大的花坛前面柔柔的笑,明珠越看她越觉得好看,也嘻嘻的笑。阮无双脱下手套过来抱过她,亲了又亲,对丈夫笑着说:“老顾,没看出来你还有点文化。顾明珠,真好听。”

“那是!”顾博云得意的把小小的明珠抱起来,上下抛着坐飞机,逗得她尖声大笑,他也笑,笑声在顾宅宽敞的庭院里回荡,仿佛至今言犹在耳:“顾明珠……我有掌上明珠喽……”

“明珠?”顾博云苍老的声音传来,顾明珠一个激灵,晃过神来,应了声“是我”,站起来双手揉揉麻木的脸,整顿了下心情推门进屋。

她拉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和半坐在床上的父亲对视了半晌,她笑了笑,“爸,你的报告出来了。”

顾博云头发花白,俱都往后梳去,脸上依稀可辨年轻时的俊朗。他抬抬眉,对女儿点点头,“恩

顾明珠把报告翻到确诊病例的那页,递给他。顾博云接过看了一眼,停顿半晌,默了片刻,抬头看看女儿,说:“没事。明珠……你别怕。”

“这又不是我的报告,我有什么好怕的。”顾明珠淡淡的说,“我尽力做我能做的,剩下那些人力不可为的,也只好各安天命。”

顾博云无语,他们父女之间,这样隔阂的局面已经维持很久了。

“爸爸,”顾明珠看他表情落寞,态度软了下来,她轻轻的叫了他一声,“我安排了后天再给你做个检查。据详细的结果再定治疗步骤。我知道,这很折磨人,可是……我们尽力试一试,好不好?”

顾博云往床边挪了挪,拍拍她靠在床边上的膝盖,语气轻松的对她说:“我什么疼没受过?你放心,要怎么治你说了算,我配合。”

程光赶到酒吧时,顾明珠身边围了一圈搭讪的男人。

她的外套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身上只穿了件黑色的亮片吊带,柔软的布料贴合着她的曲线,感妩媚。她坐在吧台边上的高脚椅上喝着酒,双颊泛着漂亮的桃红色,眼神媚如丝。

酒保见程光过来,点头叫人:“光哥!”

程光点点头,在顾明珠身边坐下,一边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周边那些蠢蠢欲动的男人顿时鸟兽群散。

“你死到哪里去了,这么久才来。”顾明珠推给他一杯酒。

“路欣楠的设计公司过了年就要开业了,我这些天都在她那儿帮忙。”

“重色轻友。”顾明珠瞪他,他也不否认,喝了口酒,温吞的笑。

“唔!”顾明珠皱着眉喝下一大口酒,冰的直拍口,“对了!叫路欣楠在珠宝设计那块儿留个位置,要好的,要独当一面的,要有发展空间的,阮夏就要毕业了,回来正好上任。”

程光失笑,“路欣楠敲了她爹那么多启动资金,请的设计师都是国际大牌。阮夏一刚毕业的,来打打杂赚赚经验还行,你还真打算逼路欣楠给她留个似模似样的位子啊?”

“滚!”顾明珠恶声恶气的拍桌子,“江山代有才人出,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家小夏那实力,去路欣楠那儿那叫加盟!你!给我把路欣楠叫来,我自己跟她说!”

程光笑着按住她的手,连说“别别别”,“她那儿忙的天昏地暗的,你别找她了,我一定跟她说叫她留个位置还不行嘛!”

顾明珠露出“那还差不多”的表情,眼神已经有点茫了。程光把她手机拿过来,在手里一转一转的玩,“你什么事儿啊,又喝那么多?”

“六六……”顾明珠皱着眉干掉一杯,重重呼出一口气,“我爸爸……肝癌。”

程光愣住,“……顾叔?”

“恩。今天拿到的报告,我已经告诉他了。”

“明珠,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程光正色。

“你去多陪陪他吧,你知道的……我跟他没什么话说。”顾明珠苦笑。

六年前她卖掉的不止是她的爱情,还有她的妹妹。梁飞凡用他的帝国作为交换,救了顾博云一命。作为交换,顾明珠把顾烟给了他。

用女儿交换自己的命,没有比这更让一个父亲生不如死的了。顾博云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顾明珠是多么倔强的女孩子,做下的事情一力承担,顾博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父女俩彻底闹翻。

程光能体谅顾博云的心情,也看得到顾明珠的无奈,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对父女之间的别扭以及爱,“我知道,我会多回去。”

顾明珠扬眉笑,又叫了一大瓶的烈酒。程光按住她的手,“好了别喝了!”

“你和容磊最近怎么样?”

顾明珠放下了手,“没怎么,就那个样子呗。按兵不动吧,我心里痒痒。我去刺激刺激他呢,他看我那眼神跟杀父仇人似的。可我撩拨撩拨他,他也不是对我没胃口啊……唉,我发现我看不透他了,真可怕……”她叹气,趴在吧台上恍恍惚惚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酒杯,

“上酒啊!”她忽然的坐起来,捶桌子吓唬酒保。

怎么办?好像怎么喝都不会醉,顾明珠只觉得神智越来越清醒,对某人的思念越来越清晰。

“不过我不怕。六六你说,要比耍贱,我输过谁?”她趴在桌上,闭着眼嘟囔。

程光她的头发,拿过她的手机,点开通讯录,拨出容磊的号码,通了之后又挂断。

在人最无助的时刻,酒是一把钥匙,打开一扇平日里你绝对没勇气打开的门,放出来一个平日里你绝对没勇气面对的自己,然后你就像一个疯了的导演,飘在半空中,看着自己在底下或悲或喜,嬉笑怒骂,演出着埋藏心底的脚本。

该让容磊来看看这个人。

吧台的台面是磨砂的钢化玻璃,白色的冷光从里面亮起,顾明珠趴在清凄的白光上,看的人心疼。程光看着她,忽然微笑着无声做口型回答她刚才的问题:“我。”

手机震动起来,容磊的名字在屏幕上闪啊闪,程光把手机递给酒保,笑着吩咐:“告诉这个人,这位小姐一个人来的,已经醉倒了。”

从此萧郎是路从人

容磊来的很快,找了一圈没看见她,他有些着急,一回身却发现不远处在吧台上,她正安静的趴着,眼神涣散无光。

他穿过端着酒杯狂欢的人群,靠近她。在离她差不多一臂的距离时,被她发现。她眼里瞬间便有了光彩,坐起来跳下了椅子,迎了上去。

容磊接住扑进他怀里的女人,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讽刺她两句,她忽然抬起头来,眉眼弯弯的笑着撒娇:“石头,你怎么才来?”

石头的心,瞬间柔软如棉。

她醉了,这次是真的。容磊百分百的确定。

清醒时的顾明珠会使手段千方百计勾引他,却不会散发出这样毫无掩饰的爱意。现在她的这番神情,完全就是当初情到最浓时的那个小女人——他一直记得的那只小猪。

一别六年,他当年心爱的小猪此刻忽然出现在怀里,这叫容磊怎么能不心软。

顾明珠圈着容磊的腰,巴巴的仰着头明艳艳的笑,容磊低头看她,神色温柔,“……跟我走。”

顾明珠酒醉之后格外乖巧。容磊开车,她就乖乖侧倚在副驾驶位上,脸枕着手,缩在那儿做小白兔状,一眼不眨的看着他。

即便是他仿佛恍若不觉,目光深深的看着前方无尽的夜。

前不久容磊在“有容”附近买了一处公寓,有时办公晚了就住在那里。看看现在时间就快凌晨一点,把她送到哪里都是影响别人休息,他想了想就把她带到那处公寓将就一晚上。

一进屋,顾明珠异常清醒的说要洗澡。容磊把她抱起来送进卧室,安顿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伸出一手指在她面前晃晃,“这是几?”

“我不告诉你。”顾明珠努力的辨别了一会儿,别过脸颇为严肃的说。

容磊叹气,弯腰搂住她,声音低微到几乎听不到:“小笨猪……”

顾明珠抱着他不肯松手,他顺着她躺了下来,把她连着被子拥在怀里,轻轻磨蹭。

“我累……”她静了一会儿,长长的叹了口气,凄凄的说,“累死我了……”

或许是夜色太深太静太美,她的声音让容磊的心酸的无所适从。抱紧了她,他拍着她哄着,“好……你乖,快点睡觉。”

顾明珠难受的蹭蹭他,“你不知道……”

“我等了你六年……我没有不要你,从来都没有……我没有和方非池好,一点也没有……我等你回来,我只要你一个,就要你,”身体困在被子里,被他抱着动弹不得,她的声音越发凄楚,“石头,你别不要我……”

夜色寂寥,静默的空气冰凉,女声轻软,却像只纤细的手攥住了某人的心脏,渐渐坚定的收紧,捏的他本就伤痕累累的心肚破肠流,鲜血满地。

夜色寒凉,软玉温香。

听着怀里的小猪委委屈屈的说着这六年的思念,容磊越发沉默。

这悠长的六年时光,随着她的诉说从眼前恍惚而过。其实她说的那些苦楚,他何尝不是刻骨铭心、深有体会。澳洲那么蓝的天空下,他没有一刻忘记过她。深爱之中的人,分开一秒都会感到焦灼不安。他和她,却天各一方整整六年。

时间被剧烈的焦灼疼痛拉扯的那么漫长,两千多个夜晚,容磊没有一次能安眠。澳洲所有的顶级心理医生都对他的失眠症束手无措,他只能靠着药物维持人体所需要的最基本的睡眠时间。

Fay曾经很担忧的问他,Kevin,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所以睡不着?

那时他淡漠的摇头。

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每当他有一丁点的睡意,那些他清醒时被强制扼杀的思念,就会冲破他这时稍为薄弱的意志,咆哮着在他心上奔走呼号:明珠……我想你。

睡眠是人最放松的时候,所以容磊睡不着,因为他放松不了,他需要很多很多很多的力气来抵制住往事的骚扰。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我恨你,恨到不愿意再提起你,可是……我那么那么那么强烈的想你,想到整整六年,没有一个夜晚能安睡。

六年前,顾明珠手起刀落,杀掉了那个热血而有梦想的痴情少年。

六年里,容磊一点一滴积蓄能量,风起云涌,他变成了当年顾明珠需要的那种男人,沉稳、强势、心思慎密莫测、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六年后,当爱重逢,当她终于在这样安然的夜里卸下所有的防备,软弱的缩在他的怀里诉说思念。他却比六年前更为恨她了: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生不如死了六年,原来你也是。这人生里最美好的六年,就因为你当初的一意孤行,我们过得如此撕心裂肺。而你,甚至对此没有一丝悔意。就好像这一切都是我本就应该承受的!

顾明珠,我恨你!

凌晨最黑暗最绵软的夜里,顾明珠终于在碎碎念中睡着,她光洁饱满的额头贴着容磊喉结下方那块柔软,两人亲密依偎。

容磊不知何时钻进了被子里去,一只手枕在她颈下,搂着她的背,另一只手收着她的腰,也睡得极沉。继不久前酒醉后的激情夜晚,这是容磊这六年来第二次的安然入梦。

清晨,寒冻,朝日升。草尖上的露水滴滴的滚,在晨光里闪烁如珍珠。高档住宅小区里一片安宁,偶尔有上班去的人开着车,安静的滑出小区大门。

顾明珠睁开眼的瞬间感到剧烈的头疼,天花板上的雕饰恐怖的在眼前旋转,嘴里一阵苦,胃翻腾,她猛的推开身上的人,捂着嘴往床下蹦,被套缠上她的脚踝,身下一空,她头朝下摔了下去,半个身体“扑通”砸在地板上,顿时结结实实的麻了。

容磊直直坐起,连忙扑下去抱她,她却摇手,推开他,她连滚带爬的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哇”一声,大吐特吐。

容磊赤着脚追进来,一手拉起她的头发,一手拍她的背。

一番忙乱折腾,顾明珠吐的胆汁都出来了,修长的手指捏在马桶边沿上泛着惨白。

容磊皱着眉掰开她的手,把她抱起来横在膝上,伸手拉了洗脸的毛巾,轻轻的擦她脸上四处糊开的鼻涕眼泪和呕吐物。

顾明珠不断的干呕,像濒死的美人鱼吐着泡泡,她一只手掐着他的肩背,难受的浑身直抖。

“为什么喝那么多酒?”她惨白的脸色渐渐回转,容磊把她扶起来,给她接了一杯水漱口,拍着她的背,低声的问她。

她是多么善于压抑真我的人,昨晚那样的状况,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顾明珠浑身都发软,意识却已经恢复正常,“小事,”她的声音因为呕吐而嘶哑,漱了漱口,又简略的解释一句:“我爸爸身体不太好。”

容磊正要问她是什么病,她却抬起头来,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他,笑,“我好多了。现在我要洗个澡,你呢,要不要留下来参观?”

显然,她已经又穿上了厚厚的装束,正躲在刀枪不入的盔甲后面,又开始肆意的调戏。容磊眼神里冷冷的透着厌恶,把手上的毛巾往洗手池里一扔,头也不回的出去了。顾明珠从镜子里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偷偷的笑,目光柔软。

容磊在外面的洗手间冲了澡。

顾明珠还没出来,他热了两杯牛,又等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动静,他不放心,推门进去,她正从里间的浴室出来,身上大大落落的套着他的帽T,衣服长的像裙子,膝盖以下赤着两条白白嫩嫩的细腿,袖子卷到手肘,正把一块毛巾盖在头上擦湿漉漉的头发。

他正要退出去,她看见了他,叫住:“石头,我们谈一谈。”

事隔六年,她再一次很冷静的面露微笑,说:“石头,我们谈一谈。”容磊仿佛回到了那个他们最后一次谈话的清晨,顾明珠也是这样坐在床沿上,冷静而不可挽回的和他谈分手。容磊的心这时仿佛被一只小而恶毒的兽“咯吱”咬了一口,酸痛难当,他屏着疼默然点头。

顾明珠毫不含糊的承认了昨晚所有的醉话,她有些自嘲的说:“怎么办?酒后吐真言了。”

“是酒壮怂人胆。”容磊淡定的调笑,仿佛事不关己。

顾明珠有些慌,虽然她一丝一毫都没有表露在脸上。

容磊变的太多,她一点都捉不透他现在的态度。顾明珠暗自咬牙,心想只好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了。阮无双教过她: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说实话。

“我……我想和你在一起。”日光明晃晃,他安静从容,顾明珠忽然没了勇气说出大段大段的抱歉和思念,她甚至有些羞涩,犹豫吞吐了一下,才说出来这句话。

容磊没什么激烈的反应,轻轻的勾了勾嘴角,挑眉问:“为什么?”

“我还爱你。”

顾明珠点头,缓慢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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