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武装 - xp1024.com
《幽灵武装》


第一章 应召唤而来!

仇龙死了,死于维护世界和平的使命,一片不起眼的弹片避开了头盔和防弹衣,正中这名维和部队士兵的面颊,作为一名军人,他想过自己兴许会为保卫祖国战死沙场,但是因为调解莫名的部落冲突死在异国他乡,这不是他想要的死法。

勇气、荣誉、光辉这些都不重要了,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好不甘心,仇龙带着遗憾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像是沉睡了上千年的光阴,又像是弹指一挥的霎时,一道讯息出现在了仇龙的脑海里,那不是通过声音或影像传递而来,而是凭空浮现,如同人的一个念头。

“亿万位面的至尊存在们……请聆听我的祈求……我愿意奉上我的一切……以换取您赐予我复仇的力量……为此哪怕是献祭我的生命……”

讯息断断续续,微弱且模糊,仇龙只能大概读懂,他没有完全听明白其中的意义,可最后一个词打动了他,生命,仇龙的意念一阵悸动。

“我接受!”仇龙无声的呐喊着。

黑暗潮水般退散,接着是白光浮现,视觉重新恢复了,仇龙茫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周围的景物一片灰暗,唯独一处色彩鲜活的是一位双膝跪地的少女,拄着一柄短木杖,抬头注视着他,目光里满是急切。

少女的容装颇有些狼狈,火红的长发乱蓬蓬的,夹杂着碎草与枯叶,弦月状的弯眉同样是火红的,圆亮澄澈的蜜色眼眸令仇龙想起了故国的白鹤,她汗津津的脸庞被浮尘和泥土弄得脏兮兮的,仅有的几处干净地方露出了玉洁的肌肤。

仇龙上下打量着,少女穿着斜襟高领的灰色束腰长袍,充满了异国风情的衣物勾勒出了她曼妙的身姿,抛开身上的污迹不提,她琼鼻挺拔,朱唇丰润,面部轮廓倒也明艳动人,引得仇龙体内的某种欲望蠢蠢欲动,他急忙镇定心神,最终愕然的发现,那种欲望叫饥饿。

“请问我该如何称呼您?”少女说话了,她的声音很动听,可语言是仇龙从未听过的,声调多变而婉转。

他之所以能知道少女在说什么,是因为心里感应到了少女的意图,仇龙十分困惑,他张嘴想发声,结果只感觉到牙齿间一阵摩擦,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嘶吼。

“我叫仇龙。”这是他心里用母语默念的话。

少女瞪大了双眸,眼中先是闪过惊恐,随即变成了期翼。

“与真龙为敌者,多么邪恶而强大的存在!”

没有听懂少女开口说话,却读懂了少女的想法,仇龙有些莫名其妙,在他的故国,仇这个姓氏并不多见,龙这个名字到是通用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少女接收到是字面上的意译,而不是语境上的音译,自行曲解成了一个古怪的恶名。

死亡后奇迹般的醒来,似乎能与自己心意相通的美丽少女,仇龙竭力想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种饥饿感再次袭来,这次他看到少女的身体里隐约散发金色的光华,仇龙的直觉告诉自己,得到那团光华,饥饿将不再出现,他不由自主的迈步向少女靠近。

看到少女缓缓闭上了眼睛,仇龙的脸凑到了少女的面前,一层银色的壁障在两人之间挡住了他,让他无法再进一步,亦使他清醒了不少。

少女睁开眼睛,看到了不到一指之隔的仇龙,蓦地尖叫起来,原本跪坐的身体向后倒去。

仇龙看到少女畏惧的神情,发现自己可能是有些不太礼貌,然而对方的反应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至于吓成这样么,仇龙有些闷闷不乐。

忽然,他看到了少女眼眸中的倒影,那是一团紫色半透明的幽影,自己熟悉的五官样貌透露着令人心悸的诡异。

那就是我自己!

仇龙倏尔醒悟到,这回轮到他尖叫了,他听到了刀刃挂在玻璃上般的刺耳声音,觉得空气围绕着自己颤动,有风从口中灌入,咆哮着穿体而过。倒在地上的少女痛苦的捂住耳朵,虽然距离已经拉远了,仇龙依旧能清楚的看到少女眼中的自己,一个张着大嘴狰狞可怖的幽灵。

“不,您要做什么,我们之间是有契约的。”少女挣扎着说到,她的想法再次被仇龙读懂。

“什么契约?”仇龙停下了自以为的“尖叫”,想起来从黑暗中苏醒前,他收到了一段讯息,当时没有好好看就同意了,他在脑海里思索着,想把之前的讯息了解完整。

大地微微震动,将仇龙从沉思中拽回了现实,他的直觉告诉他有危险在接近,仇龙顾不得想那么多了,过往战士的记忆一一浮现,前所未有过的清晰,他很快确定了两件事:少女跟自己有莫大的关系,要保证她的安全;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敌人都不要惊讶,务必消灭危机。

仇龙环顾四周,幽灵身体给他带来了不一样的五感,除了少女以外,他看到的毫无生命力的死物俱是由深浅不一的灰色线条组成,犹如透过素描画看世界,身体似乎是由一团密度不一样的空气构成的,凝腻粘稠又轻盈无比,能感受到最细微的空气流动。

至于嗅觉和味觉,仇龙完全放弃了,他仅能凭直觉来感受气体与粉尘是否对自己有害,回忆里战场上四散的血肉竟然使他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食欲蠢蠢欲动。

自己的所在,大概是像古罗马角斗场一样的旧建筑,仇龙透过残垣断壁看到了天空上的晨星,应该快天亮了,建筑的入口是一个幽深的大城门洞,伴随着空气有节奏的轻颤,四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城门洞里。

“没什么好奇怪的,存在即是合理。”仇龙反复的安慰着自己,他缓步轻移把少女遮在了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缓缓靠近的敌人,那是四名骑在马上的披甲武士。

栗黄色的战马喘着粗气放慢了脚步,停在了仇龙四十码外的地方,武士们铁灰色的鳞甲甲片反射着星光,圆顶头盔下没有面甲,一张张深目高鼻的男性面孔野蛮而粗犷,他们有的提盾佩剑,有的拎着轻骑兵枪,枪头上飘着印有黑熊图案的三角旗。

武士们高声的向少女说着什么,狐疑的目光在仇龙的幽灵躯体上来回梭巡。他们所用的语言与少女又不一样,而仇龙根本感应不到武士们的想法,只觉得对方话语里有着强烈的敌意。

少女怒气冲冲的大喊起来,不是向着武士们,是向着仇龙,“他们是帮凶,是暴君的走狗,杀了他们,请为我杀了他们!”

话语中包含的强烈愤懑使得仇龙精神一振。

同样听到了少女叫喊的武士们也反应过来,其中一人拿起了挂在马鞍旁的重弩,另一人擎起轻骑兵枪策马冲来,余下的两人匆忙的翻起了马背上的包裹。

仇龙不知道使用着类似地球中古时代武器装备的敌人能有多强的杀伤力,何况自己也不熟悉幽灵躯体的战斗方式,他专注的观察着敌人的战斗方式,武士的行动放缓了许多,简直是在做慢动作。

不对,是我的反应变快了。

仇龙突然知道自己先前是怎么吓到少女的,他的动作速率可以用眨眼的瞬间来计算。

使用重弩的武士在马上侧过身,脚蹬住弩臂上的挂钩,双手上弦,抬起便射,动作流畅熟练,但每一个细节都被仇龙清晰的看在眼里。

短粗的弩矢后发先至,越过了冲锋途中的武士,飞到了幽灵的面前。

仇龙本可以轻松的避开,考虑到身后的少女,他伸出手拨弄了一下弩矢,想把它弹开,出乎意料的是,他散发着紫色幽光的虚影手臂穿透了弩矢,两者相接处的空气扭曲鼓起,像是一阵风般带偏了弩矢的弹道。

弩矢射过后,幽灵手臂上产生的圆洞瞬间复原。

仇龙惊讶的用双手触碰着身体的其他部位,有了这如烟似雾的幽灵躯体,他自然不怕武士们的利器切割,可要怎么杀死敌人呢,望着越来越近的骑马武士,仇龙决定再尝试一下,他纵身跃起,朝马上的武士扑去。

从拨飞弩矢到飞身击敌,这些事情发生只在少女一个呼吸间,她看着紫色的幽灵飘向骑马冲来的武士,犹如溶浸在了武士的身体里。

强壮的披甲武士松开了手上的轻骑兵枪与缰绳,仰头自马背上跌落,双手按着自己的头盔时而哭号时而怒吼。

穿着沉重的铁鳞甲从马背上摔落在地,武士挣扎着爬起来,少女隐隐约约的看到武士右手抓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左手却按在了右手上阻止其拔剑,他一瘸一拐地向战友们的方向跑去,步调如同一个有着蹩脚操纵者的提线木偶,走走停停。

马上的弩手再次上好了弦,另两名武士各自拿起一袋皮囊,将其中的黑色液体淋在了剑上,燧石碰撞的火星乍现,两柄大剑燃起了熊熊火焰,原来这就是他们对付幽灵的手段。

少女握紧了手中的短杖,站起身,她疲惫且饥饿,可必须要继续战斗。

第二章 恶魔降临

这黎明将至的昏暗中,建筑外响起几声低沉的鸦叫,在场的众人看着坠马武士的步伐由醉酒般摇摇晃晃逐渐变为僵硬,只觉得脖子后寒毛直耸。

仇龙第一次体会了作为幽灵附体到其他人类身上的感觉,像是在操纵一台不听使唤的机器,他的脑海中还有另一个人的声音在说话,在跟他争夺机器的控制权。

品味着身体主人的惶恐、惊怒等挣扎的情绪,仇龙有种发自本能的愉悦,幽灵的独特感官甚至在指引他,如何辨识灵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然后再像野兽进食般去吸取、去撕咬他人的灵魂。

对仇龙来说,这种很新奇的体验,他原本是想把冲锋中的武士撞下马,谁知道无意中激发了作为鬼物的特殊能力。

渐渐的,武士的抵抗越来越弱,仇龙能够如臂使指般使用武士的身体做出种种行动了。

正常人类的五感重新回归,仇龙觉得这不属于他的肉身十分迟钝,脑海里多出了许多陌生的记忆,但他无暇顾及,距离他最近的是拿着重弩的武士,对方注意到了仇龙的逼近,果断地朝他扣动了弩机,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战友的生死。

这次弩矢顺利的射中了目标,仇龙控制的身体左肩中箭。

即使有着鳞甲甲片的防护,仇龙依旧被弩矢的刺入带得一个趔趄,肉体的痛感并不剧烈,更多的是麻木,他头脑运转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人类的情感仿佛消失了,思路迅速而清晰。

从敌人的反应判断,这些武士可谓是训练有素,发觉同伴疑似被幽灵控制后,下手狠辣无情,让幽灵来不及利用占据的身体做出回击,可仇龙也打起了借刀杀人主意。

燃烧着火焰的长剑转眼即至,就在仇龙的步伐被重弩滞迟的时间里,另外两名武士驱马上前,把他围在了三人构成的小圈中心。

背后传来的灼热感使仇龙心里涌起一阵紧张,好似幽灵的身体在提醒自己,那会造成致命的伤害。

仇龙没有回头,不闪不避,身体举起了佩剑,竭力向刚才用弩矢射他的武士斩去。

面对着的敌人早就丢下了弩,拔出了剑,他做好了抬臂格挡的准备,脸上带笑,像是在嘲讽仇龙的愚蠢,只要防住这一击,其他战友就能把幽灵烧为飞灰。

被控制的武士身体先是从马上摔落,又中了一记重弩箭,其勉力挥剑姿势的笨拙丑陋,连仇龙自己亦不愿多想,他压上了全身的力气与重量,在磕上敌人长剑的刹那,两把火焰长剑自后方落向他的双肩。

仇龙用力往空中一挣。

三名武士的动作再次变慢,重新化为幽灵的仇龙放弃了之前占据的身体,同火焰擦肩而过时,一种炙烤的痛楚传来,他咬着牙,在敌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钻进了一名拿着火焰长剑的武士甲胄。

有了上次的经验,仇龙这回夺取肉身控制权和压制敌人灵魂的速度要快得多,然而他的精神亦产生了虚弱感,提醒自己恐怕无法再进行一次附体了。

先前被仇龙控制的敌人保持着劈击的姿势背中两剑,鲜血洒在炽热的剑刃上飘起一阵烟气,他扑倒在挂着重弩的马鞍上,使得乘马的骑手手忙脚乱了片刻。

取得了新肉身的仇龙一手将大剑反压在旁边敌人的剑上,一手拔出腰间别着的短刀,顺势刺向并驾齐驱的武士腰间,对方尚在慌乱地想把被卡住武器抽回。

仇龙一击得手。

又一个敌人受创坠马,仇龙无暇再去补上一刀,剩余的那个骑手见势不妙,已经调转了马头准备逃走,虽说仇龙不知道这些骑马武士是什么人,但预料其必然有着相当规模的组织,一个溃逃的敌人很可能引来大批的追兵。

再耽搁时间就追赶不及了,仇龙生前对骑术的了解完全是空白,他用短刀在战马臀部扎了一下,想碰碰运气让坐骑飞奔冲刺,哪知坐骑猛地一蹬后蹄,趁仇龙被颠得重心不稳时,回头一口咬住了他的衣角,将他从马背上拽到了地面。

大概这匹脾气暴躁的畜生已经察觉到了背上换了主人,它怒气冲冲的跑开,踢得仇龙满身是土,眼看逃敌的背影就要窜进黑漆漆的城门洞中了。

仇龙听见不远处的少女大声的念叨着什么,他一回头,只见少女捡回了之前射偏的弩矢捧在左手心,一缕缕白光自右手短杖顶端浮现。

“无所不能的奥秘之术,添为吾利箭之羽翼!”

少女清脆的咒语声在空旷的场地中传出很远,她掌心的弩矢犹如被无形的弩机推出,正中逃敌的后背,最后一名敌人侧身落马。

看到在没有弓弦进行投射的情况下,少女的咒语依然为弩矢提供的强大的动能,仇龙此刻心底多多少少有了些猜测,过去他是个讲科学讲政治的军人,但对神秘主义他仍旧保有着强烈的好奇。

如果不是有人利用我的大脑建立了一个人工的虚拟梦境,那就是我来到了一个物理法则与地球有些差异的宇宙,仇龙觉得这两种情况发生的概率还不能说哪个比较大。

若是后者,至少仇龙可以确定灵魂是存在的了。

查验了敌人的状态,不算仇龙正借用身体的这位,最先被附身的武士死于失血,腰部中刀的武士奄奄一息,唯一能对话交流的仅剩后背被弩矢射中的逃敌,他的鳞甲保住了他大半条命,仇龙在武士的背囊里找到了绳子,把他嘴堵上,双手背在后面捆好了。

拿着搜来的水囊、肉干、硬面包,仇龙走到了少女的面前,这位柔弱的召唤者此刻趴在地上,看起来像是筋疲力竭了,仇龙用手托住她的后背,准备扶起来喂点水。

少女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抗拒与厌恶,接着便晕了过去。

仇龙有些羞恼的站起身,他发现那个俘虏的眼神与少女如出一辙,这就是生者与亡魂的界限么,他感到自尊心受到侵害的同时,强烈的饥饿感再次来袭,仇龙抓起了死去敌人的脖子,一口咬了下去。

脑袋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动作亦很随意,仇龙惊讶的发现自己一点儿没觉得恶心,相反涌入喉中是一股温吞吞的气息,带来了甘甜的满足感,被他咬住的尸体好似失去了水分般,自颈部开始枯萎,接着蔓延到全身。

一切都是当着俘虏的面进行的。

抛下干瘪如焦炭似的食物残渣,仇龙将手伸向了濒死的伤者,伴随着一阵无意识的抽搐,这回入口的味道要鲜活得多,旁观的俘虏忍受不住了,他徒劳的挣扎着,含糊不清的发出呜呜声。

待到俘虏的双眸中满是畏惧时,仇龙终于稍微有了些果腹的体会,手中又多了副干尸。

一缕清晨的霞光映到了残破的墙壁上,令仇龙觉得炫目无比,他克制住了意犹未尽想要吃掉俘虏的冲动,清理起了战场。

占据了相对完好的躯体,进食后的仇龙气力充沛,他把四名武士身上没有损坏的武器与护具收集到一起,把自己全副武装起来。

余下的三匹战马,仇龙把它们的缰绳系成一串,一匹驮着昏迷的少女,两匹背着武士行囊里的物资,俘虏由仇龙亲自看管。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个隐蔽的地方休整,仇龙明白自己的许多问题都要靠少女醒来后解决,他查看了建筑周围的痕迹,假设日出的那边是东,应该是武士们的出发地,少女逃亡的方向是西边,仇龙决定去北面地势较高的山地上躲一躲。

离开了旧建筑,外面是一大片茂密的阔叶林,几人合抱粗细的巨木参天蔽日,仇龙叫不出来这些植物的名字。

太阳完全升起后,日光透过绿叶的层层遮挡照得仇龙浑身刺痒,他在武士的行囊里找到了一件旧斗篷披上,大大减轻了这种不适。

我要变成了怪物了么,仇龙无不悲哀的想到,在剥离了原有的社会身份与地球生物学上的肉身存在后,他第一次对自我的认知产生了困惑。

不,你就是怪物,仇龙像是发泄似的,又对自己强调了一句。

日上中天,在山腰石壁上一处浅浅的凹陷处,仇龙布置好了营地,拴马桩是周围起着遮掩作用的树丛,重新加固过俘虏的绳子后将其扔在一边,少女被安放在马鞍和武士行军毡毯组成的床铺上,趁着天亮,仇龙强忍着幽灵对灼热的敏锐痛感生了堆火,他希望热的饮食能加快少女体力的恢复。

兴许是食物香气的作用,仇龙看到少女小巧的鼻翼微欱,她咳嗽了两声,悠悠转醒。

这回少女的神态要平静多了,她打量着仇龙,像是在回忆之前的始末。

“我叫阿缇洛·永歌,来自弦村,是琴师的女儿。”少女的自我介绍毫无生气,对比召唤仪式完成时的样子,仇龙怀疑她是不是也被什么鬼魂鸠占鹊巢了。

第三章 契约

阿缇洛·永歌的眼神空洞洞的,俯瞰着山下葳蕤的森林,一群飞鸟冲向天际,牵动着她的视线。

少女沉默了片刻,把她召唤仇龙的原因娓娓道来。

“那些武士举着舍伦王室的黑熊旗帜,骑着健壮的战马包围了村落,他们的人很多,告诉我们想活命就不要反抗。”

少女说着,用手指将垂到脸颊边的一缕长发拨到耳后,仇龙注意到她的耳垂圆润小巧,而耳尖则是狭长的。

“最先被抓住的是家在村口的茉莉,那些武士们粗鲁的在她身上摸来摸去,村子里的男人们拿出了弓箭想救她,混战就是这样开始的。”

少女的描述中反复提到了两个词汇来形容双方,仇龙固然听不懂,可心里与之对应的两个词是“精灵”和“人类”。

“我们的村落盛产一种长毛鹿尾、柞蚕丝、铁纤麻绞成琴弦,改变材料的比例能做出上等的弓弦,男人们战斗得很英勇,但我们的人太少了,又没有盔甲,大家只好让女人和孩子们先逃。”

阿缇洛的眼圈红了,泪水在里面打转,仇龙看得出她拼命的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空闲的时间里,仇龙检视过缴获到的武器装备,那些武士的剑剑身宽厚,上有锻打精铁留下的清晰蛇纹,而鳞甲的甲叶是被细致的缝在硬革外,重弩的弩臂是一种质地紧密的硬木,战马则肩高五尺。

这样武装起来的军队显然不是精灵平民们所能抗衡的,所谓的逃跑,只是能多活得一时。

“我想留下来战斗,父亲催促我带母亲离开,我无法拒绝,但我辜负了他,没能保护好母亲……”少女说不下去了,咬着嘴唇,浑身颤抖着,她向仇龙伸出一只手,一个淡淡的金色符文出现在手心里。

仇龙的脑海里再次浮现了当时的他在一片黑暗中收到的讯息,这回他仔细的阅读了一遍,名为阿缇洛·永歌的少女为了复仇与仇龙签立了契约,复仇一旦达成,少女即支付自己的生命,为仇龙在这个世界实现彻底的重生。

至于复仇达成的条件,仇龙仿佛感到他不存在的心脏骤然收缩了一下。

少女要杀死每一个带有阿勒曼姓氏的人,断绝掉舍伦王室阿勒曼家族的所有血脉,她把舍伦的国王当作村落被屠戮劫掠的始作俑者,这种疯狂的仇恨使得仇龙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血亲复仇是一种非常古老的权利,有相当的正义性,在一个公共秩序得不到维护的世界里,仇龙理解少女的心理,他怀疑的是复仇计划连带契约的可行性。

如果仇龙没有判断错误的话,毁灭掉一个封建王国的统治家族,最大的成本不是要杀多少人,而是时间,可能数以十年甚至百年计。

阿缇洛自悲恸中平复下来,她拿起在篝火边考得硬邦邦的腌肉,费力的放入口中咀嚼,她没有多想一个亡魂会怎么收拾这些肉类,也没有回忆自己过去多么挑剔粗粝的食物,少女只想能尽快填饱肚子恢复精神,她尚有未完成的使命。

仇龙一边递过去水囊,一边重新审视着他的召唤者。

即便是被腌肉噎得直伸脖子,这位雪肤朱发的少女依然有种摄人心魄的美,她澄明似蜜的鹤眸散发出丝丝甜意,恐怕这也是她被四名骑马武士追捕的原因。

谁能想到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姑娘为了报仇雪恨会如此决绝,仇龙暂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至少他认为自己有义务要保护好阿缇洛,如何完成两人的契约,还需要从长计议。

狼吞虎咽的吃完东西,阿缇洛径直走向躺在一边的俘虏,为了削弱他的抵抗意志,仇龙没有给他水和吃的,以便审讯的时候省点力气。

“你们有多少人,为什么要袭击村落?”

阿缇洛语气冰冷的开口了,虽说这个俘虏是靠她才抓到的,但她的形象却没有什么说服力,俘虏侧过脸,拒绝与之前被他们追得仓皇逃窜的少女说话。

因为语言不通,仇龙自然把询问的任务交给阿缇洛,现在看到俘虏居然不开口,他拔出大剑站在一旁。

优待俘虏本来是仇龙生前的惯例,但眼下的需要及会对平民下手的敌军,都不能让仇龙继续考虑实行惯例,这也是他能毫无芥蒂的吞噬活人的缘由。

降临异界以来的巨变,不知不觉的令仇龙抛弃了曾经的道德标准,他将此当成是自我调节,为了适应新的环境,尚未在意。

看了眼手握大剑的仇龙,俘虏紧张的说了几个词,阿缇洛依然目光愤懑的盯着他,俘虏又断断续续的说了几句,随后他不停的在重复几个音节,眼神在仇龙与少女间来回游移。

“永歌小姐,他说了些什么?”仇龙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希图弱化自己借用武士身体带来的可憎面目。

哪知少女一转身走到堆放行囊处,拔出了里面备用的另一把大剑,她双手握柄对着俘虏做出了刺击的准备,仇龙大概料到了阿缇洛想做什么,他没有阻止,这是少女的权利。

或许是情绪激动,加上端着沉重的武器有些吃力,少女面色涨红,手臂微微颤抖。

俘虏挑衅似的大叫着,看来他迫切的想要个了断,死在一个漂亮姑娘的手上好过成为怪物的食物。

“该死的人渣!”阿缇洛一喊出口,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这将是她手刃的第一个仇人。

俘虏痛楚的呻吟了一声,仇龙未曾想到少女手中的大剑刺偏了,扎进了俘虏的肩胛骨,到底是武器使用不熟练,还是由于天生的软弱和善良无法下手,仇龙不愿再猜了。

见到阿缇洛跪坐在地上,无声的哭泣着,怜悯以一种陌生的感触出现在他心底。

“我……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去救那些无辜的乡亲,连杀人我都做不好。”少女抽噎着说到。

仇龙下意识的捂住了额头,他想当然的以为异界的居民能无碍的交流,却忘了自己听到的精灵语和人类语截然不同,那么很可能阿缇洛同样听不懂人类语。

没有足够的情报,连下一步要做什么都无法计划,苦思冥想中,仇龙记起来他用幽灵的方式战斗、进食时,从武士们的灵魂中获取到了不少信息,大多以回忆或知识碎片的形式存在,先前紧张的时刻他将其抛却在脑后。

大脑工作模式的改变是仇龙又一不适应的地方,他觉得自己对信息流的处理更像电子设备,能在脑海中对降临异界以来所有事件进行精准回放,但例如恐惧、愤怒、悲伤、爱欲等情绪则逐渐的在淡化,仇龙试着说服自己,也许是经历了诸多变故,心智变得坚强镇定了。

越是想了解从武士灵魂中吸取到的收获,这些信息碎片越是进一步的分离崩析,仇龙读取到的第一部分,是最为根深蒂固的东西,武士们的战斗技艺与语言知识,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依仗,仇龙将其强记下来,慢慢消化。

其次,仇龙看到了武士们人生中的重要片段,不过有价值的不多,且非常的琐碎,再加上大约仇龙的读取方法不对,这些信息大多一闪而过就消失了,无法重现。

仇龙暗忖,幽灵这样摄取灵魂信息的能力,应该也能用在俘虏身上。

仇龙试探性的用手按在俘虏的头顶上,俘虏挪动了一下肩膀刚想反抗,便牵动了伤口,无力的倒回原位。

阿缇洛停止了哭泣,看着俘虏那张被恐惧和伤痛折磨得扭曲了的面容,鲜血浸透了这个男人的衣服,整个左侧上半身都被染红了。

少女想转过头,可她强迫自己盯着俘虏的脸,似乎想从中擭取些复仇的快意。

没过多时,俘虏抽搐了两下,两眼中的光彩散去,仇龙退开一步,尝试并不算成功,因为他的莽撞,俘虏死了。起初仇龙是打算与俘虏建立起一个同少女那样的心灵沟通,可对方的思绪格外的纷乱无序,仇龙唯有加大意念上的控制。

结果仿佛一个笨拙的巨人想捏起鸡蛋那样,俘虏的灵魂在仇龙的手中扯得粉碎,好在他总算有一点收获,这需要阿缇洛的配合。

“永歌小姐,这个武士出征前接到了命令,要去弦村抓捕前些天从王室监狱中逃脱的罪奴,请问你记得前些时候村子里有没有出现奇怪的人?”

“没有,我们村落地处偏僻,很少有外人进入,经常在这附近活动的行商都是些熟面孔。”阿缇洛说完,低头沉思了片刻复言,“与真龙为敌的存在,我想再回村子看看。”

听到少女话里的称呼,仇龙有些愕然,才反应过来是在说自己,语言上的差异他真没想到什么好的办法解决。

“永歌小姐,我恐怕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仇龙委婉的拒绝道,“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安全的地方,找你的族人寻求援兵。”

“我只有那一个家,再无其他的地方可去了,我保证我会小心的。”少女泪痕未干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倔强。

仇龙不相信阿缇洛找不到可以庇护容身之处,但勉强她带路,很有可能还是会走回村落,仇龙顺水推舟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好吧,不过我要你传授给我你所有的学识,我尽可能的增强力量,才好帮你报仇。”

阿缇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暗自提防着仇龙的贪婪和邪恶,她头一次见到被召唤物会就召唤者的决定讨价还价。

第四章 故土

夜露深重,密林中竟比白昼时喧闹了几分。

类似山猫的小兽在梭巡游荡,远方如同狼嚎的合唱幽然回响,悉悉索索的爬虫们在仇龙拨开挡路的枝叶时簌簌而落,尔后慌不择路的振翅逃走,倒省了他驱虫的功夫。

答应了阿缇洛回家探查后,为了隐蔽行踪,他们约好晚上赶路,太阳落山前仇龙一直从少女那里获知异界的基本情况。

在这之前,仇龙没忘记把俘虏的血肉吞噬干净,当然是在支开了阿缇洛的前提下,他不想让少女看到他最凶残的一面,为了应对随时会发生的战斗,仇龙不得不积蓄能量。

目的地弦村是圣精灵帝国与舍伦王国疆界上的偏僻村落,该地既非枢纽重镇,亦非关隘险阻,在人类与精灵多达数千年的摩擦中少有被战争波及的情况,此次人类的小股骑兵能绕过边境岗哨袭击弦村,恰恰就是利用了精灵方面的心理盲点。

弦村所在的帝国行政区域叫遥州,阿缇洛·永歌是州立学府的学生,她所使用的魔法即是来源于此。

精灵们的寿命及生理发育期十倍于同一个世界的人类,站在这个依据上,少女提出的复仇条件,仇龙反倒进一步理解了几分。

长生种与短生种之间的差距,不是一句众生平等能解决得了得,仇龙自认他自己是做不到,寿命三十年的马较之十年都不到的蝎子,仇龙当然觉得马的命精贵一些,可短命的蝎子一样能毒死长命的马。

人况且会因为外观上的差距斗争不休,更不用说精灵与人类了,每个种群都有自己主宰世界的理由,仇龙不禁扪心自问,我现在算是什么样的物种呢。

“呜!”一声细微的闷哼,打断了仇龙的遐思。

仇龙回过头,即使有他开路,跟在后面的少女还是走得磕磕绊绊,娇柔的姿态令仇龙无奈的皱起眉头。

大概是从家里逃出来比较慌乱,少女没有携带其他的随身衣服,依然穿着仇龙见到她时的束身长裙,十分不利于在丛林中赶路。

粗厚的灰布裙被刮扯得破陋不堪,一些锋利的荆棘草叶在少女光洁的小腿上划出了淡淡血痕。仇龙拿来了缴获自武士的衣物,但被阿缇洛面带不悦的拒绝了,仇龙不知道少女是厌恶人类武士,还是厌恶身为幽灵的他。

少女无法骑马又不愿意被仇龙背着,他找来了一件干净的斗篷,裁成布条,亲自示范教阿缇洛怎么打绑腿,才解决了腿部保护的问题。

阿缇洛指引的方向自称是捷径,密林的地面上有着厚厚的腐殖层,这是土地肥沃的象征,可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上面时,不得不小心崴脚,仇龙估算着每隔一小时,他都让少女停下来歇一歇,给仇龙讲些本地见闻。

边境上敌军的渗透能瞒得过一时,可巡逻的精灵哨兵们迟早会发现踪迹,若是能拖延到援兵们抵达再回到村庄,仇龙自然不用担心保护不好少女。

圣精灵帝国是一个单一种族的中央集权国家,这个被称为古德斯的世界,所有精灵俱在该帝国的统治法理之内。帝国州府的行政长官是由皇帝任命的总督,而州府的军事首领是当地驻防部队的将军。

彼此有心灵沟通的能力,阿缇洛记忆性的知识被仇龙吸收得异常快,那些需要理解乃至实践的知识,则给仇龙带来了很大的困扰,尤其是对现行世界运转的规则认知上,譬如超乎常理的魔法。

“走过前面那片树林就能看到我住的村子了。”一边揉着脚腕,一边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少女指着一颗巨木道,“我记得那颗龙脑香是弦村附近最高的树,小时候我经常看到森林牧者来这里。”

“什么,这么快就要到了?”仇龙有些惊讶,一路上都是在树林中行进,他以为在靠近村落的地方会有些田地或牧场。

“我说过,这是条捷径。”少女起身拍拍剩下几缕布条的裙摆,干劲十足的要继续赶路。

“森林牧者是什么?”仇龙心里好奇的问着,把三匹马的辔头和裹蹄查验了一遍。

经过阿缇洛的一番解释,仇龙算是了解了为什么村落被树林环绕的缘由。

精灵们基础的生产方式非是像人类那样耕作,而是把森林当作一个整体进行放牧,使其变得富饶丰茂。固定面积内,单一农作物的产量较之田地远远不及,可出产的生活物资种类繁多。

食物、动植物油脂、棉麻丝线、香料药物乃至金属建材,精灵们都能从大片森林中得到满足,这种生态平衡的养殖方式效率并不低下,只是需要一套截然不同的技术系统去维持。

仇龙没有继续问是什么样的技术,料想又是跟神魔有关的范畴,他挥手示意少女放轻动作,两人牵好马摸到了能看到村庄的树林边。

精灵们的房屋不是仇龙想的那样完全住在树上,而是以一颗笔直粗壮的大树作为依靠加盖,层层向上增筑,节省材料又显坚固。

舍伦王国的武士们在村子里放了火,尽管时隔两日,仍旧有余烬在漆黑的夜幕中闪闪发亮,一缕缕轻烟在树屋间飘散。

两人在树林边停了半晌,没有听到人声,早已按捺不住的阿缇洛迈步想往村里跑去,仇龙一把拉住了她,摇摇头,将她的目光引向村落的另一端,几头野狼聚在那里撕咬着什么。

黑夜蒙蔽了少女的双眼,可仇龙毫无影响,他的幽灵视野对生灵敏锐无比,哺乳动物的温热气息在他而言,好比血腥味之于鲨鱼。

其实藏在村子里的野狼还有不少,它们是冲着精灵村民的遗骸来的,没有人去驱赶狼群,说明人类军队离开了,精灵援兵却没有到,无人来为死者收殓尸体。

“咯……咯……!”

望着阿缇洛紧绷的双颊,仇龙快分不清到底是少女咬牙的声音,还是野狼嚼骨头的声音,被吃掉的是阿缇洛的朋友么,仇龙无从知晓。

少女深呼了一口气,右手举起短杖,左手自腰间摸出了一块蓝白色的晶石。仇龙知道她要施放魔法,就松开了手,仔细观察。

“战无不胜的奥秘之术,汝赋威能胜于雷霆!”

这回阿缇洛缓慢的吟诵出咒语,双手做了一串复杂的手势,仇龙感到肉身的汗毛微微耸立了一下,一枚鸡蛋大小的蓝色光球自少女短杖的顶端迅速飞向进食中的几只野狼。

蓝色光球的体积伴随着飞行的距离逐渐变大,化作密集交织的电网,落地时把几只野狼全部笼罩在内,只听一阵呜咽,野狼们纷纷倒毙。

仇龙正想就这次魔法的效果夸赞两句,看到阿缇洛满头汗水的喘着粗气,她呆呆的盯着手心,那颗蓝白的晶石已变成了粉末。

“终于成功了,但有什么意义呢。”少女喃喃说着。

村落中的狼群听到了同伴的哀鸣,纷纷跑出来,寻找来犯的敌人,仇龙简单清点了下,大概有近二十只,趁狼群没有搜索到树林,仇龙希望能带着少女尽快离开。

“永歌小姐,这里太危险了,至少我们等天亮再来。”

“不,说不定还有人需要帮助,我命令你杀光这些狼。”阿缇洛的语气少有的强硬。

“我们来得太晚了。”仇龙没有说下去,他不相信经过军队、烈火、野兽的侵害后,村落里还能有活口。

“冷血的恶灵,你还不明白么,我怎么忍心看着乡亲的尸骨葬于狼腹。”阿缇洛怒气冲冲的说到,“如果你不肯去,那我就亲自动手。”

没有比被少女的斥责更让仇龙恼火的了,紫色的光芒在他的双眼中闪烁,阿缇洛不为所动的与他对视着,似乎想在气势上压倒仇龙。

“待在这儿,保护好自己。”仇龙冷淡的丢下一句话,拔剑冲向几十米外的狼群。

饱食过三名健壮武士血肉与灵魂的幽灵,仇龙感到自己的力量比降临初期有了大副度的提升,他不喜欢通过杀戮来强壮自己,但仇龙现在迫切的需要一场杀戮来发泄。

出剑瞬间,仇龙从武士灵魂中挖掘出的战斗技艺就自动浮现出来,过去他只会拼刺刀,眼下他的大剑使得也很好,动作可能有些僵硬,然而劲力足够强。

重刃突进剑势!

舍伦王国的武士如此称呼他们使用的剑术。

仇龙双手握剑,横刃身前,腰腿弓起发力前冲,眼前的视角被大剑剑刃由左上自右下均分为两半。

野狼们散为半圆形围住了仇龙,其中几条试探着扑了上来,他肩膀至手腕蓄力,不挥动剑刃,挺身迎上,本想袭击仇龙的野狼们都撞上了剑锋,喷射着鲜血被切为两截。

又有几条野狼绕到了仇龙背后,他步伐一转,上身不动,短距离的角度调整,抢在了“长途”偷袭的敌人之前,那几条野狼几乎是自己送到仇龙的大剑之下,引项就戮。

斩杀掉几条生灵的同时,仇龙感到长时间使用的这把铁剑仿佛成了幽灵躯体的一部分,那些野狼的生机源源不断的顺着大剑流入自己的体内。

一道灵光闪过仇龙的脑海,全然没注意他用剑割开的野狼伤口开始干枯萎缩。

第五章 追击

圣精灵帝国的遥州是一片广茂的森林,沿着森林往西北去,地势逐渐升高,起初是连绵的丘陵,尔后高峰起伏,峭壑交错,人类王国舍伦就是称霸着这片群山的国度。

追杀精灵少女的四名骑马武士,其学习的剑术蕴含着鲜明的地域色彩。

狭窄的山路可供辗转腾挪的地方不多,身披坚甲,重刃厚锋,步步进趋,即能在险隘之地抵挡住千军万马,十分符合仇龙眼前的需要。

幽灵占据的躯体实际上灵魂已死,不过作为行尸走肉,仇龙使用它时不如自己的身体轻灵迅捷,胜在刚猛力沉,令群狼碰的头破血流。

仇龙以自身为饵,引诱野狼的攻击,旨在驱逐兽群,无意赶尽杀绝。狼群本来是以保证自身生存为先,发现敌人的力量远超己力,只好让出村落废墟,退入荒野。

等待野狼完全消失在感知范围后,仇龙对着阿缇洛的方向挥挥手,精灵少女快步从树林中跑出,马匹都忘在了脑后。

遥州的气候温暖湿润,林地里虫蚁众多,被野狼撕咬过的精灵尸体成了一块红黄相间的烂肉,阿缇洛驻足默哀了片刻,忍不住捂着口鼻跑到了一边干呕起来。

通过大剑把野狼的尸体化为渣滓,仇龙往精灵尸体走去,变为幽灵后,他对肮脏的耐受力提高了许多,有些活计仇龙不愿让阿缇洛亲自动手。

“你要干什么?”少女瞪大了眼睛。

仇龙知道阿缇洛有些误会,他没有吭声,打开了舍伦武士们装着燃料的皮袋,里面黑色的滑腻物质应该是轻质原油,不知道舍伦人是怎么获取到的。仇龙把油料洒在腐尸上,然后点着了它。

看着熊熊烈焰将乡亲的遗骸烧为灰烬,阿缇洛只觉得萦绕在她鼻尖的恶臭消散了不少,她跑回树林牵出马匹,余下几袋精灵们称之为火油的燃料被挂在马背上,少女拎起皮袋,摇摇晃晃的跑进村庄,她施法后的疲惫尚未缓解。

仇龙沉默的跟在少女身后,看她静静的流着泪焚烧一具具精灵村民尸体。

死者大部分是男性,数量约有上百,保持着生前奋力抵抗的痕迹,致命伤多是锐器造成。舍伦人有多少伤亡,仇龙他们无从知晓,没有任何人类尸体遗留。

趁着阿缇洛清理遗骸的空闲时间,仇龙在弦村周围做了个简单的侦查,发现大批的人马脚印主要都是集中在一条路上,看样子舍伦的军队是原路返回的,队伍中基本都是骑兵,战马的数量惊人,且都钉了蹄铁。

想起审讯俘虏时得知的情报,仇龙始终觉得因为抓捕逃奴而袭击村落这个理由非常可疑,他不了解不同物种组建的国家会如何相处,从自己的经验上来看,舍伦人像是在制造开战的借口,毕竟地球历史上这种事屡见不鲜。

阿缇洛是从一双靴子认出了父亲的遗体,她父亲死在了离家不远的路口,当时大概是正在掩护妻女逃跑。

永歌家族是弦村里最好的乐户,时常要离家去镇子里演出,父亲是个非常整洁体面的人,总是把常穿的一双鹿皮靴擦得干干净净,穿着得体即是尊重雇主亦是尊重自己,她父亲常说。

现在阿缇洛面前的那双靴子沾满了泥土与干凝的鲜血,她往遗体上浇了整整一袋火油,拿着火把的手迟迟无力伸出,少女凝望着早已看不出面目的腐尸,没有作呕也没有流泪,似乎是要把这一幕深深的刻印在脑海中。

火燃起来,烧得父亲的血肉滋滋作响。

阿缇洛扭头回到家中,包含着她过往所有的事物均已成灰,唯有房屋所依靠的巨木树皮还在冒烟。精灵少女用短杖末尾在巨木根系上的碎炭堆中翻出了一枚金属圆环,她小心的用短杖提起圆环,掀开了一块覆辙泥土的木板。

木板底下是借助巨木根系开拓出来的储物洞,精灵们通常会在里面藏些来不及带走的重要物品。

远处的仇龙注视着站在废墟中的少女,他已经不那么抗拒火焰的热力了,但仇龙不知道如何安慰少女的丧亲之痛,他的存在提醒着少女许多失去的东西。

漫长的复仇之路,被献祭的过去、现在和将来,仇龙明白自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也是沉重的负担,他等待少女自己来找他。

夜风拂过,巨树碳化的表皮摇曳着暗红的光华,树下的阿缇洛褪去了灰布的束身长裙,她莹白的肌肤映射火光,整个人窈窕的轮廓好似镀上了层赤霞。

仇龙目瞪口呆的望着阿缇洛的背影,少女旁若无人的换上储物洞中的衣物。

一条类似打猎时穿的黑色皮革长裤,一双同样深色的崭新高筒靴,她提起一领墨绿色的细麻长裙,左右端详,少女很喜欢这裙子,可它的下摆太长,少女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朝裙子的下摆斜割一刀,再套到头上。

待到阿缇洛来到仇龙面前时,她好像完全变了个人,流炎般的长发编成一条粗亮单辫,自左肩垂下,衬托得墨绿色的上装也变得娇艳起来,腰季束带下的裙摆最长一侧仅到膝盖,猎装皮裤下的双腿圆润修长。

少女在水井中打了一桶水,清洗了双手和脸颊,她抬起头,泪痕消失不见,眼眶微红,容貌依旧是清新甜美,整个人却散发出一种跃跃欲试的气质。

“可怖的敌龙者,我们走吧。”阿缇洛最后披上一件黑色的丝绸斗篷,仇龙看到斗篷的内侧有许多小口袋,微微鼓起,披在身上的时候竟看不出来。

“去哪里?”

“舍伦人掳走了村子里的女人和孩童,我要去救他们。”少女的口气仿佛在说一件家常琐事。

“你的父亲不会希望你拿自己的生命来开玩笑。”仇龙无意去评价少女是疯狂或是愚蠢,他企图说服她,避开随时会爆发大战的漩涡。

“如果我想要苟活,我自然不会选择复仇,但我踏上了这条路,我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你心知肚明。”阿缇洛的话仇龙无法反驳,作为契约的获益者,仇龙没有去说为了她好之类的话,那会显得过于虚伪。

“矢志报仇的人不会急于一时,为了等待时机,十年都不算晚。”仇龙复述了一遍故国的古谚,他们需要积蓄力量,相信少女能明白其中的智慧。

“可怖的敌龙者,我只是个入学十年的魔法学徒,连见习魔法师都算不上,谁敢保证我将来一定会有所成就呢;那么舍伦王室阿勒曼家族,谁又能知道今后他会变得强盛或是衰弱;你认为我一个人积蓄力量的速度快,还是占据着群山之地的阿勒曼家族快?”

“阿勒曼家族也有其他敌人……”仇龙话没说完就被少女打断了。

“没错,所以当我有杀死一个舍伦武士的力量时,我就杀死一个,我能杀死十个,我就杀死十个,再加上阿勒曼家族的其他敌人,我们的力量不是更强么;凡是挡在我复仇路上的人,能战胜的我就去战胜,战胜不了的我可以暂避锋芒,先除去那些弱小的,但胜负的几率我至少要打过才知道。”

阿缇洛一口气说了很多,那种献祭生命举行召唤仪式时的决心再次出现,这是仇龙第三次提议被拒绝了,他能想到的所有策略战术,在一个少女的执拗面前显得如此软弱无力。

“敌龙者,我的利剑,我把我最宝贵的东西献给您,请您为我奋战,这不就是您降临的意义,背负的责任么。”阿缇洛的神态无比的庄重,如同对着神明起誓,“假使您竭尽全力的帮助了我,哪怕我完成不了复仇,我也愿意提前支付报酬,只期盼您能让我了无遗憾。”

话说到这里,仇龙只觉自己低估了这个少女,舍伦人也低估了她的斗志。

阿缇洛没有像之前那样凭着任性的脾气来指使仇龙,反而提出了一个极具诱惑力的说辞,她的成长的很快,这令仇龙萌生了一种预感,阿缇洛离她的目标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远。

“永歌小姐,如果你能多倾听一下我的建议,我不是不能答应你。”仇龙算是默许了少女的话。

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他想看到少女能摆脱战争的阴影,健康快乐的活下去,然而追逐生命的渴望又推动着他去履行契约,仇龙的挣扎难以向这唯一的倾听者言明。

“我会改的,以父亲的名义向您保证。”阿缇洛点点头,眼眸里闪烁着巨树燃烧爆出的明炫火花。

长夜将尽,远方天空的云霞晕出了淡黄的光彩。

两人离开村庄,在树林里临时搭建了一个隐蔽的帐篷,睡梦中的阿缇洛远没有清醒时那么坚强,几个小时里她惊醒了数次,复眉头微颦的强迫自己入睡。

降临异界的第三天,帐篷外利用放哨时间的仇龙,尝试着结合地球的思维来认识新的世界,他无需睡眠,精神不会疲惫,本着“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原则,仇龙迈出了属于自己的第一步。

第六章 佣兵

夕阳西下,天边玫瑰色的余晖消失在即,仇龙挪走热气腾腾的汤锅,捧起一把土覆在火塘里,压灭了明焰,黄昏和清晨是他给阿洛缇加热食物的时间,入夜后不能生火,以免泄露了踪迹,引起敌人注意。

精灵少女睡眼朦胧被仇龙叫醒,茫然的接过木勺在汤锅里搅了搅,捞起一团浓稠的混合物送进了嘴里,味道应该不太好,阿洛缇瞪大双眼,下意识的想要吐出来,仇龙轻哼一声,她又勉力吞了下去。

不知名的野菜、貌似饱含淀粉的块茎、植物的种子干果,仇龙把少女搜罗出来的食物与自己用弓弩猎到的兔子煮到一起,调味料只有盐。不论少女吃得是否满意,仇龙要保证营养足够充分,他们利用晚上的时间追踪敌人,夜盲症就是一大阻碍。

愁眉苦脸的吞下最后一块略带腥气的内脏,少女总算是熬过了“早饭”的时光,他们已经日夜颠倒的赶了两天的路。

舍伦人反常的没有退回山区,带着俘虏在圣精灵帝国的边境上绕来绕去,他们充沛的马力把阿洛缇他们甩在了身后。

看似舍伦人的军队是在找什么东西,可仇龙认为他们露出了明显的诱敌意图,诱饵就是被抓的精灵妇孺。

战争时期,平民俘虏的用途有多种,青壮可以为军队服劳役,或用来做肉盾攻城,或转卖给奴隶贩子等,剔除掉这些可能,带上一群不利行军的妇女儿童,在敌国境内游荡,仇龙想不出除了吸引敌军之外的理由。

奇怪的是,仇龙没发现有其他被诱饵吸引的人,圣精灵帝国的戍疆军队如同消失了一样,不但没有去救援弦村,日常例行巡逻的哨兵都消失了,放任敌军在国土上肆虐。

到底精灵们是有其他的作战计划,导致兵力不足,进行战略收缩;还是想加大战场纵深,放敌人深入后,再毕其功于一役,仇龙困于情报不足无法断定。

就在昨天,仇龙有了新的发现,在大量马匹踩过的足迹周围,有另一些人数较少的步兵行军脚印,他们的行踪同仇龙一行类似,专走崎岖难行的林地,又与大队人马保持着遥相呼应的距离,中间两军有几次接触,并没发生战斗。

仇龙猜测他们不是人类用来阻敌断后的殿军,就是配合伏兵的斥候。

今晚有可能就会遭遇到这支小部队了,仇龙不免心里有些忐忑,他不在意自己的安危,但阿洛缇的境遇难免令他挂怀。

“我准备好了。”精灵少女在斜裙摆下藏好短刀,短手杖绑在背后,一筒弩矢挂在后腰上,外披斗篷盖住全身,仇龙预备了几种遇敌的方案,她已熟记在心。

“出发!”仇龙利落的绑好马鞍上的行李,冲少女点点头,黑夜的时间很宝贵,如果要发生战斗,他宁愿早点遇敌。

今晚是上弦月,张牙舞爪的树荫挡住了青白的月光,投下了浓墨般的阴影,仇龙听到走在后面的少女比平常离他近了一些,呼吸有些起伏不定,看来阿洛缇有些紧张。

追踪了两个小时以后,环境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仇龙停下了脚步,幽灵附体的肉身有着被扭曲的五感,强壮的生灵聚集在一起时会散发出勃勃生气,激发着他的本能去追逐。

让阿洛缇与马匹待在原地,仇龙趴在地上匍匐向前,他动作轻而缓慢,避免鳞甲的甲片碰撞作响,好似一条巨蟒在蜿蜒前行,发出了摩擦泥土的沙沙声。

是人类,数量约有近三十人,仇龙爬了几十米后,基本确定了就是那支小队伍,空气微弱的震颤传来了说话声,声音压得很低,仇龙听起来有些熟悉,像是之前舍伦王国武士用的语言,口音略有不同。

这两日白天的时间里,仇龙试着学会了吞噬灵魂时带来的语言知识,说起来不熟练,听是没有问题的。

“是谁?”

前方十几米的大树上,传出一声怒喝,伴随着一声弓弦的崩响。仇龙猛地从地面弹起,一根食指粗细的白羽箭扎进他刚刚趴着的地方。

想不到人类的斥候如此敏锐,仇龙拔出大剑,急步退后,又一箭钉在了他原先站立的脚印上,与此同时,小部队的营地里喧闹起来,众多兵器锵然出鞘。

一直退到阿洛缇身边,仇龙眼见少女有些慌乱,按下了她伸向背后的手,沉声道,“记住,你现在是我的俘虏了,不要随便说话。”

这是他们两人商量好的预案之一。

小部队的人类士兵们没有一下子包围上来,而是列好了一个紧凑的圆阵靠近,圆阵外有几名散兵警戒四周,箭射仇龙的人位列其中,夜里在林野中遇敌,他们也害怕遭遇陷阱。

“我是阿勒曼家族的武士,我叫耶戈,想赶上大部队,你们是谁?”仇龙不记得肉身的原主人是否有骑士或者贵族的爵禄,便选了个含糊的说法。

仇龙的发音有些艰涩生疏,但开口后,发觉对方不少人的眼神放松了不少,他这鬼物的夜眼总能捕捉到细微的情绪。

“有什么证据?”敏锐的射手再次开口。

仇龙向前跨了一步,取出原油浸透的布料制成的火把,用燧石点燃,举过头顶,橘黄的亮光映在他的穿戴上,鳞甲胸口及披风上的黑熊徽记一目了然。

“你背后的人呢?”射手走到了火焰照明的边缘,那是一名身高七尺的光头壮汉,他肩背处的肌肉宽厚,身着褐色硬革甲,背着一把双面战斧,手握的复合弓弓臂泛着金属的光泽。

“你们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未免太过失礼了!”仇龙傲慢的微微抬头,既然假装贵族私兵,不如彻底一点。

“我叫罗兹,原先是舍伦王国的自由民,现在是钢拳佣兵团的佣兵。”壮汉松开了手上的弓箭,他上前两步,偏头打量着仇龙背后的少女。“了不起的收获,那个精灵还是个处子吧。”

看着挤眉弄眼的壮汉,其话中明显的揶揄让仇龙的脸色愈发冷淡,身后的阿洛缇体温上升,肌肉僵紧,他都注意到了,精灵少女显然看见了罗兹的神态,为了避免她控制不住脾气,露出马脚,仇龙开口道。

“这是主上看中的战利品,都是为了她,我损失了三个同伴和一匹好马,在野地里担惊受怕了几天。”仇龙指了指三匹马上挂着的装备,“我有言在先,谁敢让她掉了一根头发,就准备好承受主上的怒火。”

说着,仇龙右手一剑砍在了旁边的巨树上,霎时木屑四溅,直径一米的树干上留下了一道深达一尺的切口。

这手毫无滞碍“断岩斩”令佣兵们面色一肃,光头壮汉眼中的戏谑消失不见,他微笑说道,“不愧是王族麾下的勇士,大家既然同是为国王效力,自然不敢有所冒犯,请阁下入营先喝杯酒吧。”

这些佣兵应该是舍伦王国雇来支援的,仇龙好奇他们负责的是什么样的任务,要是与对方闹得不愉快,打听消息就没那么顺利了,他为了缓和气氛,多说了几句。

“倘若我的差事能顺利完成,各位今日的帮助我会向吾主如实禀报的。”

听到这话,适才因仇龙的示威表情不愉的几名佣兵,也都脸色稍霁,佣兵圆阵中分开一条小道,一位个头不高,身材敦实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黝黑的脸庞上满是皱纹,样貌甚是老成,穿着的链甲有些老旧,但保养得很好,名叫罗兹的光头壮汉一看到他,就顺从的站到一旁。

“我是加斯顿,这些小伙子们的头儿,佣兵都是些直来直去的粗人,对同乡只知道好酒好肉的招待,说不出那么多漂亮话,望阁下不要计较,趁着营火还热,来驱驱林子里的湿气吧。”

男子的声音听上去要比长相年轻得多,他一挥手,两名佣兵收好武器,上前准备接过马匹的缰绳,帮仇龙喂点食料。

“当心点儿,这些战马的脾气可不小。”

仇龙随意的叮嘱了一句,这些马匹眼下仅能负担些衣物粮食,由于恶劣的路况,逃命完全用不上,他不必担心马匹会佣兵们做手脚。

“阁下放心,明天我就会派人带您去联络王族骑兵营,到时候这些马儿保证脚力十足。”

转身带路的加斯顿回头说到,他没有像其他的佣兵一样,目光盯在斗篷兜帽遮脸的精灵少女身上,或者喜意外露的幻想着贵族的青眼有加,反而不苟言笑。

“阁下倒是对自己的俘虏爱惜得很,不怕她偷偷的跑了么?”

看到精灵少女没有被束缚住手脚,就这么自然的跟在仇龙的身后,加斯顿问道。

“她是个聪明的姑娘,知道我的厉害。”仇龙拍拍腰间的大剑,自得的说道,“何况她孤身一人,跟在我身边反倒比较安全。”

佣兵头领不以为然的点点头。

营地里布置得颇为巧妙,仇龙走进去后,发现佣兵们利用帐篷与大树的错落分布,围住了数个篝火堆,使其火光无法透出太远,恰好与守夜佣兵的戒备范围吻合。

能否有所斩获就看今晚了,仇龙暗忖,佣兵头领加斯顿看样子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第七章 夜战

兴许是有了精灵少女的到来,佣兵营地里变得热闹了许多,仇龙看到有些人明明一脸倦意,依然强撑着假装在磨砺武器和拭擦甲胄,目光不时的往阿洛缇这边游移。

势单力薄的精灵少女想营救村民,就要寻找敌人防御体系上的漏洞,偶遇到受雇参战的佣兵,是仇龙混入其中探听情报的好机会。

佣兵头领加斯顿邀请仇龙到营地的中心篝火处落脚,看似热情的招待,隐约把他们两人包围了起来,仇龙暗中戒备,实际上用幽灵的感知直观判断,论单打独斗,佣兵中没有能威胁到他的人。

“喝酒还是热汤,阁下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加斯顿篝火旁的大锅里舀了碗汤,又递过来腰间的酒囊。

那个汤锅仇龙之前看有人乘过汤,于是接过了碗,转手交给旁边的精灵少女,自己拿过来酒囊,拧开塞子闻了闻,喝上一大口。

佣兵头领没有说错,仇龙感觉占据的躯体在逐渐的失去生机,肌肉的水份流散得飞快,毛发没有再增长,皮肤的色泽苍白枯败,他没有照过镜子,凭想象就知道,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一定如同僵尸。

但这些异化并没有使他的肉体力量有何衰减,相反仇龙驱使起这具僵尸来得心应手,肌肉坚韧,骨骼刚硬,力大无穷,他无法吃人类的熟食来补充能量,维持躯壳运转的是另外一种魔力。

所以,纵使酒液中有什么生物毒素,仇龙也不担心。

“为了避开那些固执的精灵,我几日昼伏夜出、担惊受怕,过得像头野兽。”仇龙砸了砸嘴中的酒水,寡淡无味,“你们呢,路上有发现精灵士兵的踪迹么?”

“进入精灵国境以来,我们每天就是行军赶路,别说士兵了,连精灵平民的影子都没见到。”加斯顿的语气颇为遗憾,“再这样下去,依靠军资恐怕维持不了兄弟们的士气。”

佣兵的行事风格,仇龙是有几分了解的,都是些无利不起早的家伙,没有发生战斗就没有奖赏和战利品,又不能脱离战线随意的去劫掠村落,加斯顿跟自己抱怨这些事情,估计是想自己见到上面的贵族后,能分配点有油水的差事下来。

“你们现在的活计不好么,精灵们都是些硬骨头,为了个像样的娘们儿,我三个同伴到手的军功变成了抚恤,怎么跟他们家里人交代呢。”仇龙又灌了几口酒,假装醉意上涌,神色萧索的说道。

大约加斯顿发现自己好像说得不够直白,仇龙没有听进去,他踌躇了一会儿,说道。

“以阁下的身份,想必不会把我们佣兵赚的这点蝇头小利放在眼里,要不是舍伦王国多山荒凉,谁愿意背井离乡讨生活呢,真是羡慕您能追随格尔尤特王子殿下这样英明的领主,那几十个精灵妇孺能从奴隶贩子那里换取等重的白银。”

说道钱,加斯顿木然的面孔鲜活了起来。

仇龙才注意到,在人类眼里,精灵本身就是一种经济价值极高的“货物”,无论做什么,她们悠久的寿命俱能保证大量的产能,况且是青春不易衰退的女子,仇龙自人类本能的阴暗面,挖掘出了许多利用精灵女性“创收”的办法。

虽说从佣兵的话中得知,这些人没有参与精灵村落的烧杀抢掠,但仇龙已经将其划入了“食物”的范围,曾经生活过的地球有羊吃人的时代,现在的异界是人吃人的时代,相信佣兵们也有被吃的觉悟吧。

“你们现在不也在主上的麾下作战么?”仇龙语气不善的问道,仿佛不满佣兵的贪得无厌,其实脑子里想的是王子率领骑兵突袭弦村的事,如此重要的人物牵扯其中,舍伦人的战略布置可不是简单的边境争端。

“开战以来散布在山野间的佣兵队伍数以百计,唯独我们能结识到阁下,真是交了好运,相信阁下不久就会飞黄腾达了,而钢拳佣兵团知恩图报是名声在外。”加斯顿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精灵少女。

“说吧,你想让我帮什么忙?”仇龙压低了声音,直截了当的问道。

“传闻国王陛下会赐下爵禄与土地给军功卓著的佣兵们,我们这些在外乡闯荡的舍伦汉子,为国杀敌自然不甘于人后。”一丝喜色浮现在佣兵头领浑黄的眼中,像是以为仇龙有意与其合作,盘算着该如何出价。

“入营时我说过,将此女献给格尔尤特王子后,你们的功劳会如实禀告,主上是否愿意调你们去马前听用,就要看你们的运气了。”仇龙状似不耐的说,“我是个说话算数的人,更不会贪图一点钱财。”

“阁下的友谊我们会铭记于心的,将来您如有需要在下的地方,钢拳佣兵绝不推辞。”加斯顿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他不无缅怀的道,“说实话,我已经有十五年没有回过家乡了,听闻王族骑兵营出发的时候路过了穿云峰,请问今年穿云峰上的樱草花开得还好么?”

“哦?”佣兵头领的发问让仇龙一愣,他心中警醒,回答细节问题很容易出漏洞,只得想办法敷衍过去,“真是可惜,那段时间我的旧伤发作,几天都是在辎重马车里,错过了赏花的机会。”

加斯顿摇摇头,仿若也为仇龙的遭遇感到惋惜,他忽然起身拔剑,大声质问道,“你究竟是谁,我口误把带领骑兵的朗涅王子,说成了留守后方的格尔尤特王子,你居然没有纠正,还把格尔尤特王子当成了主上,你根本不是王族的骑兵!”

“你疯了么?”

仇龙发觉自己被识破了,他差点当即挥剑,但周围的其他佣兵将目光投向这里,有的人神情疑惑,有些直接拿出了武器,这其中令他察觉到了一隙破绽,前提是仇龙要把戏演足。

“舍伦王国内哪有什么穿云峰,近几个月也不是高山花卉的花期,你连舍伦人都不是。”加斯顿腰佩的武器是把刃身厚实的阔剑,他左手抓起一面小圆盾,将剑架在盾牌上,对准仇龙,同时左腿前伸,右腿后弓,摆出了攻击姿势。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损失三个同伴么?”仇龙冷笑着发问,不等佣兵头领开口,他一把扯下少女戴在头上的斗篷兜帽,“看清楚这个精灵,她可是个有着魔法师潜质的学徒,你诬陷我就是为了她么?”

冲突发生得太快,阿洛缇尚未反应过来,兜帽就被扯下了,先前她端着汤低下头,听到仇龙在用人类语打探消息,想着两人能伪装得很成功,不会发生战斗。

精灵少女茫然的看了一圈四面的情况,却见到人类佣兵们全目光发直的望向她,夹杂着赤裸裸的欲望,阿洛缇怒意涌动,她下意识的准备施法,仇龙传来了一道心灵讯息。

“站起来,等我的命令。”

阿洛缇缓缓起身,瞪大了双眼一一回敬无礼的佣兵,少女的赤眉和朱发笼着火光,美貌在怒焰的燃烧下咄咄逼人。

当包括加斯顿在内的佣兵们摄于精灵少女的明艳,陷入刹那的惊讶时,仇龙出剑了。

他蹲坐在地向前屈膝,顺手抽剑撩向佣兵头领的胸腹,因为大剑的长度与姿势的仓猝,速度还是慢了一分。

锵!

两人碰撞的气流吹得篝火摇曳。

加斯顿左手的圆盾隔住了仇龙的大剑,未料大剑上可怕的怪力推着他的左臂压向胸口,连阔剑格挡反刺的后招也用不出来,连续后退了几步。

借势起身的仇龙发现,佣兵头领的小盾是圆形的青铜板打造,看似平凡,但那一圈边缘上烙刻着一些符文图案,像是魔法的造物,不然佣兵头领的手臂就算不被斩断,亦会折在他的大剑上。

仇龙从旁边的行囊里拿出另一把大剑,两手各持一把。

“你……”加斯顿再想开口说什么,却见仇龙抡起双剑砸向了他的头顶,唯有收声应战。

大多数智慧生灵做剧烈运动时,通常都需要呼吸配合肌肉发力,高明的武技有时甚至要用胸腹的运动牵引脏腑,以调动大量的血液与氧气,所以加斯顿面对生死相搏时,他不敢说话打乱呼吸,专心斗剑。

这就给了操纵活尸的仇龙机会,他的肉身不需要那样的呼吸,一面大声怒骂,一面用剑压制得佣兵头领出不了声,希望能唬骗住其他人。

“好大的狗胆,信口污蔑王族的勇士,私下劫取王子的战利品,你知道这是何等的重罪么?”

“居然说我不是舍伦人,见识一下王族军的重刃突进剑势!”

仇龙双持大剑,舞动得犹如旋转的风车,每一击都彰显着浑厚的劲力。

加斯顿起先仗着衣甲的灵便招架拨挡,丰富的佣兵生涯来带的经验,为他找到了不少闪避的空隙,然而他的体力如同烈日下的露珠在飞速蒸发,很快整个人的重心都无法稳住,被大剑拉扯得踉踉跄跄。

一些打算上前为头领助阵的佣兵,听到了仇龙的叫喊,步伐都有些迟钝。

有的人距离较远,没有听清两人适才的对话,但展露容颜的精灵少女,令他们怀疑是不是头领真的有劫人的想法,复看仇龙的剑术招式,单用一把剑的确是流传在舍伦贵族军中的风格,两剑并用则气势骇人。

真的要冒着触犯王法的风险,与这么可怕的战士搏斗么,不过头领被打败,身为手下的自己还能逃脱罪责么,许多人心里两种念头无法抉择。

第八章 初露锋芒

如果不是错误判断了仇龙的实力,加斯顿自觉现在不至于喘口气都难,他习惯剑盾相配,在这巨树、火塘、营帐构成的障碍间,戏弄那些重甲大剑的战士易如反掌。

但仇龙利用精灵少女吸引众人的注意力,寻机反攻,厮杀起来仿若徽记上的黑熊,力量与速度相辅相成,凶狠迅猛,加斯顿来不及向队员们下令,旋即陷入危急。

再听到仇龙的喊话,加斯顿心里一片冰凉,以为对手仍旧留有余力,不等佣兵队员的营救,自己可能就会被毙于剑下。

“大家还在等什么,头领已经看破他了,这是个奸细,拿他的头颅领赏!”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罗兹,这个光头壮汉远比外表看起来机灵。

“要是他真的是国王的骑兵怎么办,我是说他的剑……”一名胆小的佣兵发问,在罗兹的注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

“他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了,他活下来我们就得死,你们明白么?”罗兹的话彻底打动了那些犹豫不决的人。

无论头领是什么原因拔刀相向,没有人会相信作为同伴的他们是无辜的,坐视王国的战士被杀而没援手,本身就会受到惩罚,而死人是不会申辩的,仇龙要真的是奸细,那最好不过。

“妈的,小心误伤,让我来用弓箭,来几个人准备网兜,用短矛对付他。”见到有几个畏缩不前的佣兵要开弓放箭,罗兹拦住了他们,佣兵们在发生战斗的营火外围成一圈,不精准的射艺会伤到对面的战友。

佣兵们采取的举措,仇龙全然看在眼里,他现在进入了一种微妙的状态,相对幽灵的神经反射,僵尸肉身的速度是无法跟上的,虽说在敌人的眼里,他已经很快了,这是仇龙肉身的极限,那么他剩余能发挥的,就是头脑的运转速度。

一心多用,是仇龙自身战斗潜能的又一进步,他协调的控制着每只手使用各自的剑技,不像寻常人左右手执行不同动作命令时,会有相互影响的情况,同时仇龙的感官还在观察环境,预判对手的下一步走向,占敌先机。

对手又一记右手大剑下劈,加斯顿只好剑盾交叉迎上,体力衰竭的他现在不敢用单手盾牌去格挡。仇龙左手持剑趁机伸入佣兵头领胸腹的空档,向上掀去,一举搅开了他的盾剑联防,下劈的大剑将加斯顿的右手齐肘切断。

佣兵头领口中呼痛,盾牌护在断臂上,仇龙扬起的左手手腕一转,划出一道弧线砍在了加斯顿的右膝盖上,失去右小腿的佣兵头领喷洒着鲜血倒在地上。

“快去救人!”光头壮汉的脑门上崩起几道青筋,他抬弓放箭。

几名佣兵端起短矛围上来,他们后面还有几人准备好了网兜,待前面的队友缠住仇龙后,就抛撒出去。

“等会儿乱起来,你就找个安全的角落。”仇龙对少女使了个眼色,看她微微颔首,并后退了两步。

“我饶了你们的头领一命,你们一点儿悔意也没有么?”仇龙叫骂到。

他偏头躲开了罗兹射来的箭,背对使短矛的佣兵,大步跨到拽着加斯顿衣甲把他往后拉的两人旁边,双剑刺出,把两人穿在了大剑上,提了起来。

对佣兵头领伤而不杀,仇龙目的让佣兵们在重要的伤员身上,多浪费些人手,他手中穿刺的这两人,是为了吸取他们的生命力,补充身为幽灵的魔力。

大剑插入腹中的两人,痛苦的抓着仇龙的双手,想要把剑刃推出去,手指都被仇龙的鳞甲手套磨得血肉模糊。

仇龙转身双臂一甩,恰好赶上了几名佣兵捅来的短矛,用他大剑上的两人身体把矛头尽数挡住,身中数创的两名佣兵彻底不再挣扎了。

眼看错手杀死了自己人,佣兵们慌乱之下,停顿了一隙,没有马上收回矛头,重整攻势,仇龙借着枪头挂住尸体的劲道,率先抽回武器。

罗兹的第二箭脱手,仇龙一眼就确定了弓箭的落点,他低头闪过,有一名拿着木盾弯刀的佣兵想阻拦他,被仇龙连带盾牌一起砍翻,他绕行至拿着网兜的佣兵一侧,迅捷得身上仿佛披的不是铁鳞甲,而是轻盈的羽衣。

手握两柄刃长一米的大剑,仇龙连削带戳,一名网兜旁的佣兵肚子上开了道豁口,另一名背对他用短枪的佣兵后腰上多了个窟窿。

“大家一起上,谁先伤到奸细,待会儿上那个精灵处女时我让他排第一个!”片刻间头领被砍掉一手一脚,五名佣兵惨死,眼见损失尚在进一步扩大,罗兹气急败坏的喊道。

“不是要把她献给王子么,那样可就不值钱了。”问这话的人,说完就挨了光头壮汉一个耳光。

“记住我们可是来抢掠精灵的,不是英雄救美,如果她在贵族面前搬弄是非,报复我们,说我们杀了王国的武士,拿你的头来解释么?”

罗兹的一番威逼利诱,鼓动得佣兵们心头火热,再强的战士也会疲惫,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很有机会,他们并肩向前涌去。

可惜树林中逼狭的营地使仇龙占尽了优势,若是佣兵们在平坦开阔的地带,使用十尺以上的长矛严整列阵,仇龙只能落荒而逃,然而佣兵们带来在林地作战的短枪最长也就七八尺,且不是每个人都有。

能直接攻击到仇龙的敌人,最多六七人,同一时间他要应付的不过三四人,他的臂展加剑长有五尺以上,短短的距离好似一道死亡鸿沟,叫想伤到仇龙的佣兵们难以逾越。

终于有两个奋不顾身的佣兵拿着短枪冲过来,仇龙侧身避让枪尖,顺势刺穿一人,剩余一个闪避不及,唯有挥剑拨挡,预想其被剑上怪力推得步伐散乱时,再用剑结果了他。

谁知剩下的佣兵靠近后把短枪掷出,在仇龙拨挡的霎时,上前抱住了他的一只手。

“大家快上,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那名佣兵高声喊道。

一柄剑插在人身内没拔出来,一只手被人用全身的体重坠着,就算是仇龙蛮力惊人,挣脱亦要花费数息。

此刻一支白羽箭钉在了仇龙的肩甲上,是罗兹的第三支箭,这箭的角度很好,仇龙计算了几次,仅能选择一处护甲较坚硬的地方来承受,虽没有血迹流出,但也打破了仇龙毫发无伤连杀六人的形象。

“永歌小姐,就是现在。”

仇龙心里不慌不忙的念叨了一句,迫近他的两名佣兵,脖颈、背心分别中了一根弩矢,其他佣兵不禁驻足,四处观望,发现并没有其他伏兵,只有一个精灵少女拿着短木杖,脚边丢着一把重弩,仇龙的行李皮囊被打开倒在一边。

隐蔽在篝火阴影处的阿洛缇,用魔法和上好弦的重弩实现了短暂的连发弩箭,她自腰间的矢匣中又取出一根剪短的新矢拿在手中,嘴里轻声快语的念叨着。

凭精灵少女的魔法造诣,远远达不到能上战场的要求,因此仇龙根据快速、省力、隐蔽、有效杀伤等条件筛选出了合适她的法术,并要求她在赶路空闲时多加练习。

举行召唤仪式当晚,阿洛缇射伤逃兵的魔法,是一种被称作是“奥术动能”的粗糙法术,合格的魔法师通常用此法术训练学徒,或者日常生活中偷懒用,该法术操纵物体时,随着重量、数量、距离、速度、精度等每一个变量的增长,消耗的法力都会承几何级递加。

不过眼下这是精灵少女唯一有效的进攻方式,几秒的时间可以发动一次,在十几米的范围内命中率极高,尤其是射中一些薄弱位置,食指大小粗细的短矢同样能重创敌人。

“抓住她……”罗兹的命令说到一半,一声惨叫打断了他。

仇龙一脚蹬开剑上穿着的尸体,调转剑头抵在抱住他手的佣兵背心处,仇龙没有干脆利落的刺死这名佣兵,反而缓缓的将剑尖压入。

死亡与痛楚的压迫令佣兵嘶嚎,他的生命力源源不断的自精铁剑锋被幽灵抽取,其他佣兵眼看着同伴涨红的面孔变得苍白枯瘪,大剑创口周围的鲜血未等流出,就干涸成暗红的粉屑。

“他……他会魔法!”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有人藏在人群里纠正道,“他是咒……咒剑士!”

嗖!嗖!

两支箭交错而过,阿缇罗的短矢在光头壮汉的右脸颊上刻下一道血痕,罗兹射向精灵少女的箭插在了仇龙中途伸出的手臂上,仇龙中箭的手握回剑柄,双臂一抖,穿在剑上的佣兵尸体形如朽木般碎成一堆。

三十多人的佣兵团减员了十人,敌人依然不痛不痒的行动自如,众佣兵再不敢上前一步,只能紧紧的依靠着同伴,防备着仇龙的侵袭。

“撤!大家快撤!”躺在地上许久未出声,众人本以为昏死过去的佣兵头领加斯顿,用他仅剩的力气下达了命令。

“罗兹,不要管我,逃命,才能为我报仇。”仿佛是看到了光头壮汉的不舍,加斯顿声嘶力竭的说到。

营地最外围的几人已经开始逃窜了,距离仇龙较近的几人小步后退,罗兹心知士气衰退,战斗下去也是徒劳,他咬牙喊道,“我们走!”

“赶快逃命吧,待我向主上揭发你们的恶行,看你们能逃到哪里去!”

仇龙口中疾呼,却没有拦截的意思,他目送着佣兵的背影消失在树后,

“够了,永歌小姐。”

阿洛缇一直在用魔法驱使短矢追杀佣兵们,没有仇龙牵制局面,精灵少女未能射死一人,仍旧不依不饶的吟诵咒语,直至魔力耗尽。

第九章 奇想

哄闹的营地此时寂静无声,留下满地凌乱的尸体,只听得篝火燃烧的噼啪作响。

仇龙给精灵少女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让她稳定情绪。仇龙自己曾经是暴力机器中的一个零件,以复仇的使命降临此界,他不想阿洛缇变得跟目前的自己一样,为杀戮感到心满意足。

战后心理创伤一直都在困扰着所有的智慧生物,被仇龙视作新兵的阿洛缇,在自身的族群里还是一个未成年的个体。

“你刚才做得很好。”仇龙出言安慰到。

精灵少女的语气有些虚弱。“我现在还是太没用了,独自杀敌都做不到。”

“不,那是我的工作。”仇龙正色说道,“你努力的保护了自己,还会保护身边的人,这就够了。”

阿洛缇挤出了一个难为情的笑容,她的目光移向了插在仇龙身上的箭。

“这不妨事,你知道,我是个死人。”仇龙拔出了两根箭,那个罗兹的复合弓力道颇强,射透了鳞甲,入肉约有一寸,仇龙的伤口渗出了凝稠的黑血。

督促着精灵少女吃了点干粮,先前仇龙递给她的热汤她都没喝,因为那是敌人的食物,要吃也要等到缴获后,当成战利品吃掉,可是眼下那锅汤已经在打斗中泼光了。

依旧是仇龙打扫战场,佣兵们的血肉之躯通通化作幽灵的养料,加斯顿是最后一个,仇龙走到他的面前抬起大剑。

“你……你不是舍伦人,你到底是谁?”佣兵头领坚信自己的判断,他艰难的扭头看了眼四周,眼神定格在仇龙鳞甲护臂的伤口上,黑血流完了,剩下个苍白的肉洞。

“你觉得我不是,但你的佣兵们不一定,他们会逃到哪里去,去找舍伦贵族,还是彻底脱离战场?”见到加斯顿的眼神逐渐化为惊惶,仇龙确定今晚他小小的把戏成功了一半,连佣兵头领都不得不承认,事情很可能朝仇龙希望的那样发展。

“你不是……人类,不……”加斯顿话卡在喉咙里,心脏被仇龙一剑刺入。

对仇龙来说,这是整场“晚宴”中重要的主菜,佣兵头领蕴含的生气五倍于普通佣兵,吞食完成后,仇龙自觉幽灵的身体有些不一样了,充盈的魔力几乎要破体而出,外部作为容器的肉身,愈发显得破旧。

今夜吸取到的灵魂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都被仇龙搅碎成了单纯的能量,他充当亡灵的技巧太过粗糙。

“敌龙者,你今晚上好像说了很多话,你都打听到了什么?”稍作休息后,精灵少女问,她听不懂人类语,否则光头罗兹说得那些话肯定会让阿洛缇不依不饶的追上去。

“情况要比我想得复杂……”仇龙把舍伦人雇佣大量的佣兵,渗透圣精灵帝国边境,及王子带领骑兵营扰袭诱敌等情况,跟阿洛缇说了个大概。

“所以你放走了他们?”阿洛缇如有所悟。

“我无力把他们全部杀光,就设法给敌人内部造成一些混乱,比这几十条人命要有价值。”仇龙不觉得封建领主们的军队组织有多严密,他有意把自己的所学一点一滴的传授给精灵少女。

“这些四海为家的佣兵与享有固定土地食邑的贵族相比,本身是两个有着不同价值观的整体,利益上存在一定的分歧,要尝试着抓住每一个机会,破坏他们彼此的信任。”

阿洛缇懵懂的理解着仇龙的话,她心里仇龙的印象除了一如既往的贪婪邪恶,又加上了一个狡诈,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或许就会上了他的当。

收拾好搜集到的补给,仇龙拿起了加斯顿的小圆盾,其尺寸特别适合绑在手上,他送给了阿洛缇,精灵少女端详了片刻,自斗篷下掏出一卷纸扎,仇龙凑过去,发觉这是一个线订的笔记本,黄绿色的纸张似乎是某种植物纤维。

“这盾牌是蹩脚的人类施法者制作的,有坚固、卸力的效果,上面的魔力并不算充沛。”阿洛缇鉴别出了小圆盾的功能后,拿起一根芦苇笔在纸扎上写了几个字,墨迹是灰黑色的。

“你能制作么?”仇龙问道。

“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和材料,加上一个铁匠,我也可以制作。”精灵少女看到仇龙双眸发亮,射出淡紫的幽灵微光,不由得有些惊讶。

“遥州工坊中有许多具备魔法知识,但不能晋级魔法师的人,会选择成为奇物工匠,制作这些装备,出售给军队或达官贵人,这盾牌尚算不得奇物等级,勉强可称为精品,毕竟超越了寻常铜盾。”

精灵少女补充道。

同佣兵们的战斗,令仇龙察觉到了当下附身的肉体,对自己能力的桎梏,他心想兴许有些魔法可以解决这种困局,然而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为幽灵身躯换一个载体。

通过多日来的观察,仇龙得出一个符合自身认知的猜测,幽灵身躯可能是自由电子在特殊磁场的影响下形成的,甚至连魔力的成分,他都抱有类似的假设,譬如某种携带高能特性的粒子物质。

出于依赖先进技术工具的思维惯性,仇龙没有打算再去掠夺一个人的肉身,他倾向为满足自身需求来造一个新的容器,阿洛缇魔法技艺的提高显然能为他提供有力的帮助。

金属是仇龙预定的首选材料,他的幽灵身躯现在能轻易的控制良导体,但对木头等绝缘体则有心无力,尤其是他常用的大剑,不光能任由幽灵魔力的传导延伸,而且像是经过磁石磁化的铁器般,浸染了仇龙的魔力,会自发的吸收敌人伤口上微弱的生命力。

若是有一套全身板甲,仇龙会立即抛弃当前这具肉身,幽灵躯体格外畏惧火焰,那其中释放的热能与电磁波会干扰他本体的稳定,饱含热能的阳光亦是如此,水分流失后仅剩脂肪的僵尸颇为易燃,幸好一直没有人用火箭来对付他。

“永歌小姐,请把这面盾牌背在背上,说不定什么时候你会用到。”

“这恐怕会影响到我施展法术。”精灵少女有些不情愿。

几日来,阿洛缇有些消瘦,再坚毅的神态也难掩那楚楚可怜的清减面容,仇龙全看在眼里,他只能指望精灵少女尽快适应残酷的生活,无论是心灵还是外在,阿洛缇都要成长得足够强健。

“那就请克服一下,有些你魔法做不到的事情,就要想其他的办法做到,战斗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像是今晚,总会有你百密一疏的时候。”

精灵少女罕见的没再跟仇龙争辩,她自知在战场上发挥的作用有限,仇龙之前对战斗法术上的抉择也的确有效,阿洛缇背好了铜盾,权当做一种锻炼。

三匹战马幸好没有受到战斗的波及,被佣兵们栓在了营地的边缘,这些马的鞍鞯及臀部都有舍伦王室的烙印,标记其为王室财产,被王族军以外的成员骑走,很容易被当成贼赃。

阿洛缇绕过了死在她矢下两名佣兵的遗骸,目光移向别处,两人继续沿着舍伦人骑兵的行军方向赶路,一路上仇龙没有发现一处生还佣兵留下的痕迹,他们果然选择了逃往其他方向,不相信舍伦贵族会为其抓捕仇龙。

追上了押送俘虏的舍伦骑兵该怎么办,仇龙心里没有一个可行的主意,他不能带着精灵少女强行劫营,那跟自寻死路没区别。精品青铜盾的出现,意味着人类军中存在着部分魔法武器,说不定会有随军魔法师,这些是仇龙极为忌惮的力量。

伪装身份混入舍伦军中,这个计策连佣兵这关都过不去,仇龙缺乏对异界的了解,阿洛缇给他不了太多人类的社会知识。要是有什么其他势力能借助些力量就好了,仇龙盘算着,久无音讯的圣精灵帝国军队让他不抱任何希望。

不知不觉走到曙光将现时,仇龙兀然停下了脚步,他放眼望去,前方依旧是一片郁郁葱葱树林,潜意识里却给他一种错觉,仿佛树林里藏有某种庞然大物。

阿洛缇往日给仇龙介绍过,荒野深处有些天生不凡的异兽,误入其领地的人会受到攻击,但精灵少女没有提到过这些异兽是否会伪装或埋伏。

见到仇龙直勾勾的盯着树林,阿洛缇拿出重弩,双脚踩住弩臂,弯腰用双手上弦,这样的重活儿干上一次,就累得她气喘吁吁。

正当精灵少女摆好弩矢,端起瞄准时,树林里传来一个声音,好似一句询问,阿洛缇先是有些惊讶,尔后表情激动起来,她结结巴巴的回应着树林里的询问,仇龙听到她们用的俱是精灵语。

树林里草叶晃动起来,空气中折射出了一个人形轮廓,仇龙差点以为是个穿了野战迷彩服的人,仔细一看,觉得简直犹如隐形衣,人形轮廓边缘内的部分投映出了四面草木的景象,在人形不动的情况下,近在咫尺肉眼都难以觉察。

人形褪去了伪装,仿若自舞台幕后走出,接近了仇龙。

来者是位女子,她的双颊涂着红黄黑三道油彩,墨绿的头发简洁的束成了长马尾,嘴唇锋薄紧绷,涂成了墨绿,皮肤是略深的麦色,高挑的身姿站在仇龙面前凝视着他的双瞳,女子纤长的睫毛下杏眼圆睁,流转着悍勇的眸光。

第十章 精锐

自外貌上判断,该女子约有二十五六岁,背着长弓箭囊,腰间佩有两把反曲刀,一手拄着尖锋形似短剑的六尺斩矛,像是某种爬行动物鳞片制成的碧翠护甲,紧贴着她的躯干四肢,护甲下的肉体浑圆结实,蕴含着一触即发的冲动,整个人看上去如同色彩斑斓的危险雌兽。

不对,不是她,仇龙冲着精灵少女微微摇头,令他感到戒惧的存在,仍然躲在树林中没有出现。

女子上下打量了一眼仇龙,扭过头去跟阿洛缇说话,其实仇龙已经能听明白日常交流的精灵语了,可他不会说,那些婉转多变的音调,仅靠精灵少女的心灵感应传授,不及他直接从灵魂中抽取人类语知识那样,能切身体会的掌握。

“这个人类是我的召唤物,他一直在保护我,没有恶意。”

“您是位游侠对么?”

“是不是帝国的援兵已经到了?”

“我的乡亲们被抓走了,我要去救人,急需帮助!”

见到了一位全副武装的族人,精灵少女迫切的抛出了一连串问题,女子的神色分不清是沉着还是冷漠,她竖起食指按在墨绿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昨晚我看见了你们的战斗,值得称赞,但方圆数百公里内有几千敌军,救了人也无法撤退,你们先往西走,再转南方,迂回绕过舍伦人的前进方向,想办法逃到安全地带。”女子的嗓音低沉沙哑,原来她跟踪了仇龙他们许久。

“没有哨兵提前预警,没有军队进行抵抗,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少女追问。

“真是遗憾,我能告诉你的东西很有限,此次是人类预谋已久的入侵,我们没有充足的军力进行抵抗,你说的援军恐怕要等上一段时间了。”女子无奈的摇摇头。

“一段时间是多久,几天或是十几天,还是几十天,您也不能帮帮我们么?”刚刚燃起的希望,马上将要破灭,阿洛缇无以承受,泫然欲泣,连声哀求。

“我有重要的任务。”女子无动于衷,她的口气仿若例行公事般,“战争不是儿戏,小姑娘,相比落入虎口的同胞,你很走运,及时回头吧。”

“是么,谢谢你的好意,我明白了。”精灵少女用袖口擦了擦湿润的眼眶,神情黯然地继续往前走去,都没有留意仇龙是否跟上。

“站住,你是要去送死么?”发现自己的劝说没起作用,女子有些恼火。

“您的任务想必事关众多精灵的生死,其重要的程度远超区区百条性命,何况我亦是个无足轻重的人,还请您不必挂怀。”少女暗含嘲讽的回应,使得女子的脸色冷似寒霜。

“等等,能先听我说句话么。”仇龙一开口,引来了两人的注视。

“女士,小姐无意质疑您的职责,她年少冲动,近日来又痛失双亲,请您谅解。”

仇龙话毕,看到女子微微颔首,稍缓厉色,知道对方可以听懂人类语,就继续道。

“尚不知道您的身份,请恕我冒昧揣测,看得出您冒着生命危险,深入虎穴执行任务,之前又言人手匮乏,所以在下以为,小姐的营救计划,与您的任务并不冲突,莫不如双方合作,说不定能各得所需。”

“就凭你想跟我们合作?”女子矜傲的撇起嘴角。

“当然,我不是个只会夸夸其谈的人。”仇龙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他十足的信心上,生灵的情绪是有感染力的,他试探着向周围传递出幽灵的意念。

“昨晚的战斗您也了解,我不敢说我对付舍伦人能以一当百,但以一当五十,我还是可以做到的,这样的实力不一定能救出被俘虏的精灵,可给舍伦人的阵线制造混乱绰绰有余,要是能作为一支疑兵牵制舍伦人,相信会为您的任务清除掉不少阻碍。”

“说不准你冒失的行为会打草惊蛇,让舍伦人提高警惕,对我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女子不留情面的反驳道。

“您以为精灵军队战略收缩的谋划,就不会让舍伦人心怀疑虑么?”女子的固执,没让仇龙气馁,他一鼓作气将想法和盘托出,“其实小姐是个极赋潜力的年轻人,加以磨炼绝对能成为一名出色的魔法师,可惜作战时无暇顾及她,我希望的不过是能多两三个人手,这样一来,我越有把握令舍伦人的战士们寝食难安。”

女子沉默了,她的目光与阿洛缇充满期待的眼神交错而过,一丝意动自眸中闪现。

“要是您拿不定注意的话,请您把我的建议传达给指挥官阁下。”仇龙意有所指的望向空无一人的树林深处,他心想适才自己说话的声线,对面应该能听清楚。

“我承认……我有些小看了你们。”女子生硬的给出了回答,她重新化作人形虚影,退向树林。

阿洛缇走到了仇龙的身边,她满脸诧异,继而略带困惑,在等待时间里,来回踱步消解着心中的急躁。

仇龙饶有兴趣的估摸着那个女游侠的实力,两名战士生死相搏,会受多种因素的影响,环境、时机、心理、运气等不确定因素,能让一线之差的两人瞬间生死相隔,但从一些基础的生理指标来看,那个女游侠可谓是仇龙降临以来,亲眼见过的战士中顶尖的一位。

呼吸、心跳、肌肉的张弛,这些细微变化在当今仇龙的眼里堪称洞若观火,女游侠深长的呼吸与肉身的动作相协调,几次交涉中的心情起伏都没打破平稳的身体状态,并且时刻保持警觉。驾驭着这种战士的部队,明显是要在战役中起关键性作用的。

仇龙特别想见识一下,他的好奇心似乎在成为幽灵后旺盛了许多。

“敌龙者,他们只派一个成员出来劝说我们往回走,必然是担心我们被人类俘虏后,暴露他们的行迹,你的提议真的会成功么?”精灵少女不禁发问。

“你能认为彼此双方还有更好的选择么?”仇龙的反问让阿洛缇一时语塞。

树林中出现了三个人的身影,除了先前的女游侠,她身后跟着两名衣饰古怪的男子。

“从今天起,我们三人加入你们营救队伍,但有言在先,大家既然是合作关系,出现了分歧的时候,请公开讨论,绝不允许欺骗隐瞒的行为,你们可以叫我卡玛。”女游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阿洛缇急忙点点头,“我叫阿洛缇·永歌,十分感谢您和您朋友们的帮助。”

女游侠的左边,是一位褐发蓝瞳的壮硕青年,眼大眉浓,在温暖的气候里竟然穿了一身有着黑黄条纹的皮毛,背上披着一整张白熊皮,熊的头颅完整的顶在他的脑袋上,栩栩如生,仿佛会随时张口咆哮,熊皮上连着长长的熊爪,白森森的散发着寒光。

“我是泰纳科特。”青年自我介绍完,抬手拍了拍他的熊皮斗篷,“这是我的好朋友,熊妮。”

“很荣幸遇见您,尊敬的兽群智者,德鲁伊阁下。”精灵少女低头与青年见礼。

另一男子身材高瘦,从头到脚都缠满了一指宽的黑色丝带,丝带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赤红的咒文,外面裹着紫罗兰色的长袍,丝带缝隙下支棱出屡屡黑发,他的黑色眼眸异常明亮,阿洛缇注意到他时一下子愣住了。

“学徒,吾名帕伦。”男子把一人高的法杖轻轻一杵,率先说到,听声音他的岁数要比同伴年长许多。

“原谅我的失态,魔法师阁下。”阿洛缇手握短杖放在胸前。

“足下,怎么称呼?”精灵法师望向仇龙。

仇龙忙着欣赏三人的武器装备,没想到会有人跟自己打招呼,他从精灵法师法杖顶端拳头大的红宝石上收回眼神。

“仇龙。”他用异界的人类语重新组合了母语文字的意译。

精灵法师的红宝石同炭火般闪动了一下,仇龙觉得似乎全身上下被人窥视过了一遍。

“与真龙为敌者,令人印象深刻的威名。”

精灵法师与阿洛缇当初一样,把仇龙的名字重新曲解,卡玛和泰纳科特听到了,面露惊疑。

“虽说精怪级召唤物是最基础的召唤物,但确实有以一当五十的实力。”精灵法师帕伦对阿洛缇说到,“理论上独立完成精怪级的召唤,就可以取得正式魔法师资格了,能说说你是怎么做到的么?”

“学院旧书中发现的契约仪式卷轴。”精灵少女说完一句,缄口不言。

“很好,你没有撒谎,我不是个喜欢探究他人秘密的人,只要确定这个召唤物没有隐患就可以了。”精灵法师举起法杖向树林中示意,仇龙察觉到,树林中的那个存在在远离他们。

“请问什么是精怪级?”有了一位学识广博的魔法师,仇龙借机问到。

“看来足下是来自其他的宇宙。”精灵法师好像很理解仇龙的求知欲,耐心的讲解道。

“在这个被称为古德思的世界,魔法师们经常会将不属于当地、甚至不同宇宙的物种个体召唤而来,为了衡量这些外来物种个体,对古德思世界的影响,魔法师们给召唤物们制定了一套粗略的等级,由低到高共有精怪、妖灵、元素长老、半位面领主、邪神,五个等级。”

魔法师们也会担心外来召唤物的入侵危机呢,听到这些不怀好意的等级命名方式,仇龙心中腹诽。

第十一章 王子

摘下软皮内衬被汗液浸得发酸的胸铠,朗涅·阿勒曼迫不及待的拧开了酒囊的木塞,每天套着几十公斤重的精铁板甲骑马五六个小时,睡潮乎乎的毛毡,只有靠着美酒带来的醉意,才能让他忘记征途中的劳累疲乏。

酒是从精灵村落中缴获的,甜熟的谷物发酵后,加入了茴香、肉桂、甘草、丁香等佐料,在舍伦的王都凌山城,朗涅·阿勒曼喝不到这么地道的精灵美酒,但他依旧满腹牢骚,作为国王的四子,他没有继承王位的野心,可舒适的生活是必须的。

“要么随便娶个封臣的女儿,烂在山沟中的木寨里;要么陪着风号堡侯爵的公主去前线,证明自己是个真正的男人。”说这句话的人是一位国王,也是一位父亲。

朗涅·阿勒曼本想以辅佐王兄的名义留守王都,他的理智终究还是为他选了一条看似光明的前景,毕竟父亲总不会让他去送死吧。

刚想在晚餐前躺下小憩一会儿,营帐外一阵哄闹争吵的人声传来,夹杂着剑拍盾牌的乱响,起初朗涅听到这些声音时,都会紧张的握住剑柄,现在他已经习惯了,一定又是因为俘虏的事情,王族军与佣兵们都吃过了鞭子,还是有色胆包天的人冒头。

“这群狗日的是不是精力旺盛得过头了,闹得最厉害的那个,今晚我要杀一儆百。”一边咒骂着,一边重新套好盔甲,朗涅走出了营帐。

在王子到达现场时,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平息了喧嚷的人群。

“这个问题是出战前就商定好的,俘虏是要交给奴隶商人的去发卖,得到的钱,包括你们佣兵在内,人人都有份,所以谁也别想提前占什么便宜,我们要保证每个俘虏都能卖个好价钱。”

一名体型玲珑娇小,全身穿着白钢板甲的女骑士站在人群中间,面对着鼓噪佣兵,背后是看守俘虏的王族军。

纵使在森林中跋涉多日,女骑士的衣甲依旧擦得鲜亮,她没戴头盔,长长的栗色发辫盘在脑后,护脖外围着一条蓝色短巾,英姿飒爽。

朗涅按住了在前面开路的扈从肩膀,示意他不要高声喊出王子的名号,没有那条青苍色的亮缎披风和拿着王室大麾的掌旗官,此刻他看起来不过是个衣甲精良的骑士,给自己找了个稍高的位置,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女骑士那边,王子混在人群中没人注意到。

“你他妈是谁,老子现在火烧火燎的,一个娘们懂什么,既然人人有份,老子现在出钱买还不行么?”

为首的佣兵敞开手捧着的皮袋,里面有许多饰物,看那花草树木的图案,做工充斥着精灵细巧的风格,只有他们喜欢在一块金银上挥霍漫长的时光,可惜有些沾染了暗红的血迹,部分镂空的雕花挤压得变了形。

“这位是伍尔芙·风号堡爵士,王族骑兵的营团指挥官,平民,注意你的言辞。”一名王族军卫士上前说到,几名后续赶过来的骑兵愤愤不平地抽出了剑。

女骑士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制止了双方进一步的摩擦。

今晚骑兵营的驻扎地紧靠着一片佣兵营地,来到这里是为了主持对一个精灵村落的围攻,那些来自鎏金联邦的佣兵不熟悉她很正常。

“如果每个人都可以出钱买,那买回去以后呢,你们忙着寻欢作乐,能保证不会有俘虏逃走泄露军情么,诸位,我们四周随时可能潜伏着敌人,等待着我们漏出破绽,取走我们的性命。”

王族军的骑兵们纷纷附和称是,作为舍伦国王重金笼络的常备武力,他们打心眼里就瞧不起那些佣兵,女骑士对佣兵们加强军纪上的管束,无疑深得王族军的赞同,没有谁愿意跟一群组织散乱的乌合之众同一战线。

“哼,我们佣兵过的本就是刀头舔血的生活,不趁机享受一下,等到临死前可就晚了,一个凭借家世受人吹捧的小姑娘,也配来教训我。”佣兵仗着身高体壮向前挤去,他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女骑士手中没有兵刃,隔着厚甲奈何不了他。

佣兵走出两步,女骑士突然冲过来,他蔑笑着伸出双臂抵挡,谁知女骑士一矮身撞进了佣兵的两手范围内,抬起手肘重重的顶在他的下颚上,佣兵瞬间被打得眼冒金星,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女骑士一个背摔,将佣兵掼在了满是烂泥的地上。

这灵活干脆的身手一时让闹事的佣兵们为之失声。

“你不在乎自己的命,请不要拖累其他人。”女骑士看着昏头昏脑爬不起来佣兵说到。

“干得漂亮!”朗涅率先拍着手,大声叫好。

“王子殿下来了……”有人认出了朗涅的身份,马上连声问候,让出了一条路。

“我了解各位随军出战可能会有各种不适应的情况,可报酬从来没少过你们的,缴获的战利品塞满了你们的背囊,你们是怎么回报王室的呢,依照军法,今晚有些闹事的人理应绞死。”朗涅见到部分佣兵面无血色,他停顿了片刻,不知是不是因为伍尔芙的缘故,朗涅改了主意,“然而战士死于草绳是一种耻辱,我给你们个机会,领头闹事者鞭五十,明早公开行刑,其他人服劳役十日。”

命王族军骑兵们恢复好营中的秩序,朗涅换上了一副笑颜,和声悦色的说到。

“伍尔芙小姐,辛苦了,我对行伍之事缺乏经验,多亏了有你。”

“殿下,您过奖了。”女骑士忽的有些羞涩,朗涅王子从不掩饰对她的示好,无论在什么场合,也不会在意旁人的目光。

有人大概会认为王子的行为有失王室体统,偏偏女骑士自己觉得很受用,她相信这是出于真情实感的。

在充满艰途险阻的舍伦王国,国王的权利被天然的地理环境所割裂,封臣们被授予了伯爵之上相对独立的名位,筑堡称侯,领有一块块群山封闭成的地域,风号堡家族亦是如此。

伍尔芙·风号堡是当代风号堡侯爵的唯一血脉,子嗣单薄的侯爵把全部的心血都灌注到女儿的身上,既传她文才武艺,又教她家计礼法,只盼她能承担起守护家业的重担,若是未来侯爵再添男丁,则能顺利的辅佐爵禄继承。

风号堡侯爵时常在女儿面前唠叨,他们不同于毗邻奥冈德尔王国的北方领主,那些北方领主是迫于奥冈德尔王国的压力,托庇在阿勒曼王室之下。

也不像觊觎圣精灵帝国国土的南方领主,那群色厉内荏的贵族只有团结在国王的周围,有了人多势众的感觉,才具备张牙舞爪的勇气。

坐落在王国中部地带的风号堡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荣誉和骄傲。

可惜的是随着伍尔芙的年岁渐长,她再无兄弟姐妹出生,诸侯们自此看到了兼并风号堡的契机,其中最有分量的联姻对象就是阿勒曼王室。

出于对风号堡侯爵的尊重,国王没有咄咄逼人的直接派遣使者提亲,双方选择了事前制造接触的机会,好对两位新人及新人彼此有个印象。

安排到同一骑兵营的伍尔芙·风号堡和朗涅·阿勒曼在这一默契下碰面了,王子作为名义上骑兵营的指挥官,侯爵公主充当实际执行军务的副手,或许他们真的很般配,相处得非常融洽。

比起伍尔芙成为骑士后的声名远播,朗涅王子要黯然逊色了许多,女骑士过去只知道这位前面有两个哥哥可以承袭王位的小王子,深得国王疼爱,此行上了战场也是安排在局势不甚激烈的战线。

等到见了面以后,朗涅王子的形象在伍尔芙的眼里具象了许多,他接受过王室全面的教育,各方面算不得突出,中上之姿是有的,看得出平日享受着优渥的生活,也能努力去适应辛苦的军旅生活,而且待人始终温文有礼,个性坦诚随和。

伍尔芙觉得有了这样一位貌似“平庸”的王子做未婚夫很好,不像其他的追求者,有些人试图用种种浮夸的表演来吸引自己的注意;有些不是谄媚得过了分,就是像头十足的野兽。而朗涅王子能给她一种真实感,作为一个女人被意中人追求的真实感。

朗涅送女骑士回到了她的营帐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抓到了精灵俘虏的时候,那些殊色的异族女人一时令他彻夜难眠,但与伍尔芙终日相伴,逐渐使他从不切实际的绮梦中苏醒过来。

有什么样的佳人能比得上整个风号堡侯爵领呢,一想到将来王室族谱中,以他作为开端的阿勒曼-风号堡世系,王子将精灵美女通通抛在了脑后。

朗涅看着伍尔芙线条柔顺的眼眉,淡淡的雀斑洒在女骑士的鼻梁上,征战的风霜使得她的皮肤略显粗糙,但仍然白皙红润,这朵端庄的剑兰让王子有些精神恍惚,兴许自己真的会爱上她。

“不好意思,请原谅我的失态,伍尔芙小姐。”发现女骑士的脸上酡颜渐浓,朗涅王子信口找个了话头,为了在营帐外多站片刻。

“给骑兵营做侧应的佣兵小队里,有一支消失了你还记得么,我听说有人看到他们的成员在别的小队中出现了。”

“是么,这种情况有些不寻常,我们要赶快查明。”一提到军务,伍尔芙立即进入到了指挥官角色。

第十二章 同伴

呖呖鸟声在树冠间萦绕,传进仇龙的耳中,他抬头寻找,唯见一层层翠色欲滴的树叶。

这是在前方探路的女游侠发回的讯号,她用一根藏在舌下的口哨能模仿出七八种鸟鸣,分别代表不同的意思。

一切安全,可以进食休息片刻,这是女游侠发回的信息。

精灵俘虏救援队多了三名成员,仇龙感觉工作效率几乎提高了几倍。

卡玛是位优秀的斥候,她利用藤蔓枝条在树冠间行走如履平地,从不会出现迷路或绕远的情况,广阔的警戒视野能让其他人放心的睡觉或赶路。

三匹战马的缰绳辔头被摘走了,留着绑有辎重的马鞍,德鲁伊泰纳科特的一个眼神,对马匹来说比鞭挞更有用,它们乖乖的走在队伍末尾,没有任何野兽虫蛇来干扰。

仇龙架起了火堆,只要条件允许,他就会给阿洛缇煮热食吃,保证营养的吸收,尝过他手艺的两人都对少女投以同情的目光,他们吃的是一种可以长期保存的军粮。

经阿洛缇的描述,仇龙知道那是种烘烤过的干硬糕点,口味咸甜,有油脂的香气,佐以蜜渍的肉脯。少女恳求他,不想再吃黏糊糊的乱炖,但仇龙仅有的让步,就是在乱炖中多加了这些军粮,使其口味变得极为怪异。

“永歌小姐,这是为了你着想啊。”软心肠的德鲁伊奉劝道,他把路途中采到的可食用菌和野菜交给了仇龙。

少年人成长时所需的养分与饮食多样性的必要,仇龙在一路上同众人讨论过多次,古德思大陆没有类似地球那样专业的营养学,但寿命悠久的长生种们也总结出了自己的经验,两相结合,仇龙对阿洛缇的照顾赢得了不少支持。

“不便狩猎的时候,部分昆虫的幼虫,或者是蛹,也是很好的食物来源。”

仇龙的话音刚落,艰难咀嚼中的少女剧烈的咳嗽起来,泰纳科特轻拍她的后背,望向仇龙的脸色稍带责怪。

“会是难以下咽的味道么?”帕伦好奇的问到,魔法师像是位平时养尊处优的人,他听过仇龙简单介绍过三大营养物质后,变得愈发健谈。

“用火烤熟后,会有不输于肉类的焦香。”尽管已经无缘于这些美味了,仇龙仍一脸怀念的说到。

“说得没错,有些个头大的蜘蛛,烤着吃味道直追玉浪港的海蟹,在游侠野外训练时,虫子们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女游侠卡玛从树上轻盈滑下,她拿起木碗,从仇龙的汤锅里分走了剩下的部分。

“能有炖得滚烂的干净食物吃,真是不错。”这仇龙厨艺的唯一拥簇,端起碗咕噜咕噜,大口吞咽。

“幼虫、蛹、个头大的蜘蛛……敌龙者,请讲讲你家乡的见闻吧,我有点吃不下了。”魔法师帕伦手掌一翻,没吃完的军粮消失在了宽袍的袖口下。

通过两天的短暂磨合,仇龙与精灵们的距离拉近了不少,连带着阿洛缇一起,都发现了这个幽灵有趣的一面,生与死的界限在仇龙的身上从未如此模糊。

为了避免产生类似技术扩散的影响,仇龙会挑选一些浅显的科学知识与魔法师、德鲁伊交流,不断的调整自己对异界的认知,他也会借机打听情报。

新成员都是口风严谨的人,少女曾告诉仇龙,他们自我介绍时,只说了名字,没有报上姓氏,即是一种防备的意识,精灵族人历史悠久,文字记载清晰,往往一个姓氏就能反映一个人的家世背景。

不过一些敌我双方都明了的基础情报,出于合作伙伴的义务,卡玛尽可能的告诉了仇龙。

圣精灵帝国疆域广阔,治下有十九州,受到的外部威胁主要有三个方向,西方的沙漠国度、东方的人类文明、地底世界的邪恶族群。

舍伦王国是人类文明中仅有的一个,与圣精灵帝国陆地接壤的国家,举国之力不及圣精灵帝国的几分之一,又有群山密林作为屏障,所以往日里遥州一州的军力,既能维持边界的安宁。

而沙漠国度向来是圣精灵帝国的心腹大患,沙暴干旱年年由此蚕食肥沃的森林,想要治理土地沙化,帝国需要不断的与沙漠国度作战,往沙漠深处推进,双方一直是此消彼长的态势。

恰逢又到了精灵征讨沙漠国度的时刻,地下的邪恶族群利用隧道在帝国各处作乱,仿佛是约定好了一般,舍伦王国在其他人类国度的支持下,不宣而战,一时间圣精灵帝国军力捉襟见肘。

由于遥州北高南低的地势,舍伦人的先锋展为两线,一支八千余人分散渗透低处的下遥州,劫掠村落,吸引遥州驻防将军的兵力,另一支两万多人的猛攻上遥州高地上的关卡,一旦占据战略要地,便可居高临下,席卷整个遥州。

至于遥州驻防将军的应对方案,卡玛他们没有透露,仇龙也能猜到一点儿,必然是集中有限的人手守御重城,例如弦村这样无关紧要的地方,只能自生自灭了。

利用精灵们对阿洛缇悲惨遭遇的同情心理,仇龙试图让魔法师帕伦能多给少女一些法术技艺上的教导,后者并不反对,他和德鲁伊一起为阿洛缇设计了几项测试,以判断少女的资质,好因材施教,可惜结果不如人意。

“魔法是天才的技艺,追求的真理没有尽头,不知道永歌小姐你对自己有什么期望呢?”测试结束时,帕伦问到。

“我渴望力量,能保护族人不再经受战火的侵害。”

“你已经在州立学府度过了十年的学徒生涯,有了良好的开端,按部就班的努力学习下去,十年后通过见习魔法师的选拔应该不成问题,再过五六十年的见习期,足够你成为一名合格的魔法师了。”

“成为魔法师之后呢?”

“你可以选择继续研究法术,或者加入军队,等等。”帕伦跟少女重新确认了一遍问题,“你是指魔法师之上的头衔么?”

“是的。”

“说来惭愧,我还看不到那么长远,成为魔法师那一刻起,已经过去了百年时光,我尚没有达到如此高度。”

“帕伦教授,您真是太谦虚了,谁都知道您只差那一丝的距离,两百岁时以州立学府第三的名次,通过魔法师资格考核,亦是了不起的成绩。”泰纳科特说到,看来他很熟悉魔法师的过往。

“我不过是个平庸之辈。”精灵少女自怨自艾的叹了口气。

“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学徒。”符文丝带的遮掩下,看不清帕伦是什么表情,他语气严肃的说到,“魔法直白的讲就是运用魔力的方法,我承认取得高成就的魔法师,大多是些想象力超然,且擅长推演运算的理论学家,但热衷实践的魔法师们也做出了不少大事业。”

“就像在战斗中,胆怯的天才会被四溅的鲜血吓得连完整的咒语都念不出,鲁莽的学徒身披数创亦能施法杀敌,相信你深有体会吧。”

虽说阿洛缇没意识到勇气、坚毅等品质会对魔法师产生多长久的影响,但身为前辈的帕伦振奋了她的信心。

“魔法师阁下,我过去是个军人,依我拙见,作战杀敌不一定需要多高深的法术,充分的准备与合适的策略是制胜的关键,您认为现在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快速提升小姐的战斗能力呢?”仇龙问。

“那群将魔法尊为艺术的同类,要是听到了足下的话,肯定会痛斥你的粗鄙,不过我接下来确实想传授给永歌小姐一些超魔技巧。”

“超魔技巧?”少女惊讶的问到,“那不是魔力深厚的魔法师才能习得的么,而且是流传在军中的技艺。”

“超魔技巧对魔力基础是有些要求,但沒有你想的那么难,府院派的学者们习惯于护卫随行,自然有些夸大其词,可施法环境复杂的独行客为了自保,肯定不会介意这点学习的麻烦。”

“我看到你背了面盾牌,懂得上战场的第一要务是保全自己,那就先学着甲施法这一超魔技巧吧。”

“还有着甲施法这种技巧么?”卡玛与泰纳科特几乎异口同声的说到。

“是的,在其他时刻堪称冷僻无用的技艺。”帕伦掀起紫色长袍,指着自己身上的丝带说到,“像我这样的普通魔法师,有许多种保护自己的方式,将魔法储存在形态各异的序列器里,设定好出现某种情况时自动激发,要不就是制作奇物穿戴在身上。”

“不选择金属护甲,是因为会妨碍到施法时的姿势,耗费魔法师孱弱的体力,控制不好魔力的流向。”

帕瓦在这个细节上没有多说,仇龙于此深有体会,他能用魔力浸润武器,那同样魔法师在汇聚魔力时,部分魔力可能会游走至甲具上,导致咒语失败。

“但永歌小姐现掌握的法术效力不高,缺乏防护,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着甲挡住关键部位,是最为实用的选择,至少降低了死于流矢的几率,若是永歌小姐习惯了着甲施法,那对她的魔力凝练亦有好处。”

阿洛缇听得暗自欣喜,能有一位好老师的指引,实在是亡者庇佑。

第十三章 孤村

树下的人类开始往上爬了,卡玛隔着近十米的高度,瞧着那个人类佣兵笨拙用一根绳圈把自己和树捆在一起,像条毛毛虫般贴着直径一米多粗的树干往上蠕动。

这是一颗高达十几米的酪梨树,枝头硕果累累,佣兵们没有发现藏身树上的女游侠,是为了采食果腹而来。

卡玛很想用斩矛割断佣兵用来爬树的绳圈,这么轻巧细微的动作,不会暴露她身上影蚺软甲的伪装,但锋利兵器的切口过于明显,她要找个隐蔽的法子。

“嘶……嘶……”女游侠的嘴中发出低沉的呼唤。

佣兵抬起头确定好了距离,他在大概八九米的位置停止了爬动,伸出了背在背上的长戟,他吃力的用刀刃去锯断结满酪梨的枝条,树下的伙伴们张好了大网,就等收获了。

精灵们的森林确实是富饶无比,起初听说只带五日的口粮出征时,佣兵尚有些怀疑,结果在小队中的老手向导的带领下,他吃到了过去从未见过的美味,而且撑得肚皮都快破了。

行军的道路两旁就是汁甘肉软的水果,摘下来咬两口尝个鲜,然后扔掉,到下一段路还有其他的美味,手腕粗的长木一节一节的,用刀斩断能喝到蜜般的树液,弯月般的黄色水果拨开厚皮,里面是软糯的米白香肉,比黑面包管饱。

现在他们的口味提高了,仅有这种充满着油脂口感的酪梨,能让佣兵花费力气去爬树割取。

那是什么声音,是风声,还是蛇?

佣兵狐疑的四处查看,枝头上除了那种饱满的褐皮硕果外,什么都没有,他专心的继续锯树,携带的武器工具里,唯有长戟能勾能刺,采水果时算的上顺手了。

“小心,有蛇!”地上的同伴尖叫道。

怎么可能,难道蛇会飞不成,佣兵一回头,一条弯曲的绿色长蛇自半空中飘到了他的脸上,冰凉滑腻,鼻子上瞬间剧痛,使他几近窒息。

“快,快想办法救他。”展开网兜的佣兵们乱做一团。

手中长戟落到地上,爬树的佣兵得益于有根绳子把他跟树勒在一起。双腿蹬直,两手并用把蛇从脸上扯落,他甩掉蛇,试着往树下退,麻痹的感觉从面部扩散,血和泪水糊住了他的双眼,佣兵感到四肢有些不受控制了。

“救救我……”他含含糊糊的叫到。

“你说什么,别撒手,慢慢的下来,有人去叫医师了。”同伴喊到,八九米的高度摔倒地面,轻者骨折,重者会脏器破裂。

“我没力气了。”佣兵下爬了不到半米,他用一个扭曲的姿势斜躺在绳子上,拼命将自己卡在绳子与树之间。

眼前的闹剧让卡玛弯起了嘴角,那条树蛇响应她的召唤,扁平着身躯从其他树的高处滑翔而下,咬了佣兵的鼻子,依照这种树蛇的毒性,被咬的人血液不会凝固,脆弱的粘膜器官会先血流不止,接着是内部脏器,死亡过程缓慢而痛苦。

寻常的人类医师肯定是束手无策的,珍贵的药材需要及时服用,这佣兵的体质恐怕撑不到那个时刻,如果有魔法或神术的治疗手段,说不定能挽回一条性命。

卡玛悄悄的沿着酪梨树的枝干挪到了远处的树上,她来到这里可不光是为了捉弄那些佣兵。昨天仇龙一行追踪到了这里,卡玛他们携带的地图上显示,这附近有一处名为樟屯的村落,然而没靠近樟屯,卡玛就发现了佣兵们建立的临时岗哨。

沿着临时岗哨的位置走了一大圈,仇龙发现了大概八支三四十人的佣兵队,这些佣兵队以樟屯为圆心组成了一个松散的岗哨防线,仇龙预料樟屯这里集中了舍伦人相当的兵力,这些兵力集中于此的目的还不知晓。

佣兵岗哨的布置在仇龙眼里,可谓是漏洞百出,若是被大规模的精灵军队突袭,也许连向主力示警的能力都做不到,这些佣兵们被精灵的避战策略迷惑得失去了戒备,难怪他们的指挥官会把佣兵安排在最外线,当成一层炮灰隔离带。

这样一来,岗哨防线的作用还是有的,至少仇龙他们潜伏进去的麻烦程度就大大提升了,毕竟队伍中有些成员不擅长掩盖自身的行迹,借助魔法等特殊技艺又不能保持太长时间。

所以卡玛决定先由她一人入内打探情况,从岗哨到军营边缘,直线路程约有四五百米,女游侠在这段距离上,遇到了许多出来收集粮草的佣兵。

以下遥州的面积,完全供给得起分散到各地的七八千军队,因此舍伦人才能抛弃补给线四处流窜出击。

精灵们放牧森林的时候,会依照时节采集熟透的食物,狩猎动物亦是如此,放过母兽及幼崽,确保资源的恢复循环,而佣兵们涸泽而渔、焚薮而田,肆无忌惮的破坏精灵们的生活环境,激起了卡玛的积累已久的怒火。

被蛇咬伤的佣兵已经哀嚎有一会儿了,七窍渗出了屡屡血线,他张开嘴发出了一串无意义的咯咔声,一大团暗红的水沫喷出,内脏出血越来越严重了。

一名穿着细布外衣的中年人来到了树下,挎着结实的皮囊,他看了看树上佣兵,转头与其他人说了几句话,摇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另一同伴爬到了树上,用长矛割断了伤者绑在树干上的绳子,任由他像个破口袋一样掉到了地面,这一摔,伤者彻底没有了声息。

女游侠卡玛意犹未尽的收回了目光,她休息得差不多了,军营的边缘近在眼前。

这座军营搭建起来应该没有几天,粗简的木栅栏上树皮泛青,视线内的帐篷约有六七十顶,大致排列成了一个半圆的弧面,再往远看,一道黄绿色藤蔓纠缠扭曲成的高墙阻住了卡玛的视线。

那些藤蔓靠地面的部分好似神殿石柱般粗壮,往上生长的部分不断变细,高墙顶上的只有手臂粗细。

卡玛很熟悉这些藤蔓,那是大多数精灵村庄选择的一种防御机制,森林牧者们将藤蔓种子提前种在村落周围,在敌人到来时催动种子的生长,即可在短时间内筑起高墙,某些信奉自然女神的祭祀甚至会利用这些藤蔓主动出击。

原来藤蔓高墙的里面位置就是樟屯村落的房屋,这些舍伦人聚集在此,包围了樟屯。

樟屯的精灵族人能有时间准备御敌,卡玛猜他们是得到了提前的预警,兴许当时时间紧迫,来不及组织撤离,唯有就地固守。

仇龙与卡玛他们经过的路上,除了弦村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村尽没,其他的精灵村落大多是人去屋空的状态,走得都很匆忙,也让舍伦人搜刮到了大量的财物,少有战斗杀戮的痕迹。

没想到会出现樟屯这种攻守对峙的情况。

一定要联系到藤蔓高墙里面的精灵族人,卡玛盘算,这又是一股牵制舍伦人的力量。

深入到营地里,内部佣兵的纪律要比岗哨处的稍好一些,他们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跟同伴嘀嘀咕咕的聊着天,卡玛来回查探,发现有处营地的气氛截然不同,门口的守卫衣甲鲜明,绣有黑熊徽记,他们目光森然的扫过每一个路中走卒。

戒备严谨之地,必然有重要的情报存在,卡玛观望了片刻,竟没有找到可以潜入的缝隙,女游侠打算要等到晚上进去,优秀的猎手有着足够的耐心。

没过多久,营地另一方向来了一支马车队,马车队前边有一名骑士引路,后面跟着大篷马车,骑士停在了营地的门口,拿出了一卷羊皮纸文书给守门卫兵,篷车里探出了半个身子,卡玛从对方的衣着上判断,那是位脑满肠肥的商人。

趁着商人往守卫手里塞东西的时间,卡玛滚到了马车下,把自己挂在了车底,她要跟着混进营地里。

前面的人类传来爽朗的笑声,卫兵放行了,进到里面,卡玛见到了许多盖着灰布的木笼,引路的骑士下马,掀起灰布,待看清笼中的东西,卡玛不禁双手紧握,掌心的粗木条发出了不堪重压的吱嘎声。

嘤嘤的哭声伴随着哀嚎,几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精灵女子们缩在木笼中,慌乱的望着那名商人和骑士。

有的木笼被打开了,一个矮小的身影从笼中窜出,没跑出多远就被骑士抓了回来,那是一名男孩,他不停的踢打撕咬着,骑士抬手想给他个耳光,却被商人拉住了,这个笑眯眯的胖子捏住了男孩的脸颊,仔细端详起来。

另一个木笼中的精灵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唤着,即使脸上涂满泥污,卡玛仍旧能看出来,她和男孩的面部轮廓有五六分相似。

大篷马车上走下了几名佣兵,手上拿着一叠皮索,在商人的示意下,佣兵强行的将皮索套在了精灵男孩的身上,又有几名佣兵拿来了一根巨大的杆秤,他们把被皮索束得动弹不了的男孩挂在杆秤上称量了一下,如同牲口集市上给猪牛马骡称重。

确认好了重量,商人命手下从篷车里取出一个沉甸甸的小皮袋交给骑士,男孩则被抬进了一辆篷车中,里面有的不过是新的牢笼,卡玛不用看也知道。

第十四章 抉择

仇龙接应卡玛回到临时隐蔽点时,已经是傍晚了。

女游侠的脸色很难看,仿佛遭遇一场剧烈的战斗,脸上的油彩因为汗珠的存在几近溶化,墨绿的唇色晕开变浅了,仇龙没看到她身上有打斗的痕迹,他幽灵的感知发现卡玛的内外肌肉处于极度疲劳的状态。

“卡玛女士,请问有什么新发现么?”仇龙凑上前问。

“幽灵,不要靠那么近,我想回去再说。”女游侠的态度不是初见时的冷漠,而是疏离,仇龙明显的察觉到了,他没再多说。

临时隐蔽点在一处灌木从中,德鲁伊利用附近的植物搭了个小窝棚,像仇龙生前见过的迷彩帐篷那样。

“樟屯被舍伦人包围了。”卡玛一进窝棚,就坐在了距离门口最近的草铺上。

“怎么可能?”

“还有多少生还者?”

魔法师帕瓦双眼紧闭,不知是不是在冥想,阿洛缇和泰纳科特分别问到。

“樟屯的族人们启动了巨藤工事,暂时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人,看情况,舍伦人的围攻开始没多久,不算外围的岗哨卫兵,围攻营地大概有一千两百到一千四百人,有四五百名舍伦王国骑兵,其他的都是雇佣兵。”说着,卡玛抽出了两尺长的反曲刀,用一块巴掌大的兽皮,细细的拭着。

“有舍伦骑兵,会不会是袭击过弦村的那支部队,卡玛大人,您有看到我们的族人被俘虏么?”

除了埋藏心底的血海深仇,阿洛缇往日里展露出的都是营救族人的执念,女游侠心知肚明,她沉默了一会儿,为了开口时能有个镇定的语气。

“被俘虏的女人小孩大概有八九十人……”

“太好了,敌龙者,你听到了么,我们终于赶上了!”没等女游侠说完话,精灵少女迫不及待的说到。

“但是舍伦人开始跟奴隶商人发卖这些族人了,今天他们已经运走了二十几名孩童,就在我潜入进去的时候,剩下的人也许会在几天后被买走。”卡玛轻声说完,望向少女的目光含着一丝忧虑。

“不,不能让他们这么做,我们要想办法把商队截下来。”阿洛缇的眼神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片刻,她多么渴望大家都马上赞同自己的计划。

“要是舍伦人把奴隶分批运走,我们该怎么救,袭击每一批商队么?”仇龙把问题抛回给精灵少女,她要为自己的决策找到实施的可能。

以现在五人的力量,击溃一批上百人的佣兵队,不是什么难事,可救下来的精灵俘虏,不能马上转化成战斗力,他们缺少武器装备,也许会有部分伤病需要照顾,而想再次拦截下一批运送俘虏的商队,舍伦人会早做准备,以优势的兵力抵御他们。

甚至会布好陷阱,等待五人自己钻进去,精灵这边没那么多战马可供撤离。

思前想后,阿洛缇为自己的莽撞吓出了一身冷汗,她习惯去依赖比自己强的同伴,却忘了召唤仇龙付出的代价,精灵少女沉下心,努力的吸取这个教训。

“看来我们要作出选择了。”阿洛缇艰难的说到。

“巨藤工事是有时间限制的,它需要消耗施术者的力量和土地中的肥力,一旦停止生长,会立即枯萎木化,届时不比木头城寨结实。”德鲁伊指出了樟屯的困境,看来他比较顾虑那些尚未落入敌手的族人。

“舍伦人没有工程器械。”卡玛说。

“他们的骑兵携带有火油,有重弩。”仇龙话毕,其他人脸色阴郁。

木化的巨藤和精灵树屋若是被点燃了,就不是少许人力能控制的,或许舍伦人早就有了在战事不利时执行焦土政策的打算。

“我们能不能提前把被困的俘虏全部救出来,然后跟樟屯的族人汇合,帮助他们防守村落?”精灵少女问,她想要把族人的力量拧成一股,兴许生还的机会要大上许多。

“樟屯里面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假使粮食武器充足,又没有伤亡,我们同村民一起加上俘虏,不过只有三四百人,能战斗的青壮不足一半,我们可以坚守多久,无异于自蹈死地。”女游侠道。

“比起成为人类的奴隶,我宁愿杀敌战死。”阿洛缇倔强的说。

“学徒,不要轻言死亡,长寿的我们应该懂得生命的珍贵,只要找得到从樟屯突围的办法,送俘虏到村落里避难未必不可以。”魔法师帕伦睁眼说话了。

他们五人眼前的问题有两个,解救俘虏,或帮助樟屯突围,阿洛缇的想法很简单,把两个问题一起解决掉,但这中间要克服的难点也最多,会大大的牺牲小队伍现在这种敌明我暗的主动性。

其实为了完成牵制敌军的任务,风险最小的选择,就是躲在军营外,破坏舍伦人的俘虏交易,骚扰他们无法顺利的进攻樟屯,这样一来,说不定舍伦人会不得不集中更多的兵力来此,等到俘虏卖完,樟屯攻破,相信舍伦人亦人困马乏了。

然而这个选择非常残酷,仇龙不觉得面前的同伴们能坚持下去,此次战斗的目的是为了尽可能让多数人活下来,不是比谁杀得多,这即是他的理念。

“卡玛女士,请问您去侦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舍伦人挖的深壕,或者他们在隐蔽处开掘地洞,他们的粮草军马是怎么安置的?”仇龙想先弄清楚舍伦人营地的细节。

“营地周围主要是拒马与木栅栏,搭了几座不高的望台,不到二十尺,人类的佣兵有些疲懒,舍伦王国的骑兵舍不得在这些粗活上耗费体力。”

女游侠的记忆力格外好,她用树枝在土地上画了个缩略图。“他们的粮食来自就地征集,因此没有集中储藏,战马的数量有近千匹,分置在各个百人队小营区中。”

“马匹每日的口粮是人的几倍,他们不可能全部就地征集,肯定会有人负责牧马。”仇龙道。

“骑兵们会将马分成两批,在岗哨范围内轮流放牧,我回来时恰好看到。”卡玛补充了一句。

“那想办法联系到樟屯里面的村民吧,我有了个大致的对策,你们听听怎么样。”仇龙知道他的办法很冒险,同伴的支持至关重要。

“这个任务可以交给我,找点动物伙伴来送信。”泰纳科特毛遂自荐。

黑夜笼罩了大地,这是个郁云遮月的晚上,到了德鲁伊选好的施法时间,他坐在树下掏出了一把谷物撒进木碗里,然后用随身携带的一个小壶倒了点清亮的液体进去,直至浸没谷物。

仇龙“嗅”到了空气中挥发出的酒味,他幽灵的五官全神贯注地体味着泰纳科特的仪式,阿洛缇告诉过他,德鲁伊们使用的力量与魔法师有很大的不同,是通过侍奉神灵得到的神术。

树丛枝丫间传来拍翅膀的扑棱声,泰纳科特念念有词,一只两翼和尾色带白斑、灰背羽的鸟雀飞到了他面前的木碗旁,一口一口的吃着里面被浸得有些胀大谷物。

没有一丝魔力涌动的迹象,仇龙百思不得其解,他看得出德鲁伊在与小鸟交流,小鸟给出了正面的回应,可整个过程中没有魔法的痕迹,仿佛他们是毫无隔阂的同一物种。

难怪会说是神术,仇龙发现帕伦和阿洛缇这两位魔法使用者在对神灵的态度上截然不同,前者思想上会把魔法和神术都当成一种方法论,当成是认识世界、改变世界的不同方式,后者倾向于泛神论,相信至高无上的意志存在。

至于仇龙,他现在是个唯物主义有神论者,认为神、灵魂等是有物质和能量基础的一种客观存在,这个世界的神祗并非是绝对超于物质世界的纯粹精神存在,只是大家的叫法不同。

鸟儿把木碗中的谷物吃完了,德鲁伊对着它说了一段话,正是大家要带给樟屯村民的,鸟儿听完后,居然断断续续的用一种尖锐的人声重复了一遍,惟妙惟肖。

“这下不用担心信纸落入舍伦人手中了,即使它被箭射中了,敌军也不会知道有我们这队伏兵。”仇龙说到。

“这是嘲鸫,俗名称之为仿声鸟,她替自然女神收下了我的祭品,会得到赐福,寻常弓箭无法射落她。”泰纳科特解释到。

新加入的三人里,唯独德鲁伊跟仇龙很少说话,仇龙猜是和信仰有关,在精灵的社会中,泰纳科特地位尊崇,尤其受平民欢迎,是生老病死场合上不可或缺的角色,仇龙尝试着多撘了两句话。

“德鲁伊阁下,自然女神会护佑我们大家么?”

“呃……除了足下以外,亡灵不是女神的造物。”泰纳科特表情尴尬的说到,他无意撒谎。

“我来自异乡,有些不太明白,万物不是皆有一死么?”仇龙问。

“是的,生死是万物的循环,骨肉腐烂后化为养料哺育新的生命,但转化亡灵会中断这个过程,且把新生命的养料夺走,如此下去万物失衡。”德鲁伊的回答言简意赅。

仇龙很久没有厌恶自己是个怪物的这种感觉了,他想起来,他从活人身上吸取到的,转化成魔力的那些能量,都预兆着新的毁灭。

第十五章 逃兵

上次下雨是什么时候,朗涅·阿勒曼记不清了,八天或是九天前,近期的天气愈发闷热,厚重的云层垒在半空,压得空气近乎凝固不动,王子回想起了故国凉爽的山风,遥州的初秋如此难熬,他不愿想象盛夏之时会是什么光景。

远处精灵村落的巨藤高墙比昨日显得干黄,也没有那么高了,矮处的缺口约有十五六尺,高大的部分被精灵们改成了箭台,有二十四五尺。

听说佣兵们刚抵达这里时,那些藤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疯长,试图抢先爬上去的人,一靠近就被藤鞭打断了骨头,有几个身手笨拙的倒霉鬼被生生缠死,现在尸体还挂在巨藤高墙外。过了几天这些藤蔓才失去自由活动的能力,逐渐僵硬。

之前的几次进攻都不太顺利,精灵平民们的武器主要是木杆铁矛和杉木长弓,借助高墙的位置掩护给朗涅的士兵们造成了极大的阻碍,佣兵们的远程武器射程参差不齐,不能做到有效的火力压制,反而因为劣质的护具,在弓术良好的精灵手中丢了不少人命。

王族骑兵营携带的部分短弓无法与精灵长弓在杀伤距离上媲美,重弩的平射威力强大,可很难调整射击角度,上弦速度慢,对付藏在巨藤高墙后的精灵效果甚微,所幸骑兵们的鳞甲与盾牌能有效的抵御弓箭。

精灵们的人数处于严重的劣势,凡是拿得动武器的都加入守卫的行列,其中不少是年轻女性,这些女性的战斗力较之男子逊色不了多少,她们在漫长的生涯中学会了熟练的运用简易军械。

朗涅以王族骑兵为中坚的攻城分队,从多个方向合击村落,有几次都差点要冲到了高墙上,结果败于精灵们的十尺长矛,士兵们在高墙下撘长梯时就要面临矛头的威胁了,同时精灵会几人一起用长弓攒射一名骑兵。

目前五百人的骑兵营由于围攻阵亡了有近二十人,从攻打第一个精灵村落到现在,朗涅损失的骑兵数量有三十左右,他为此感到心痛,这些忠诚善战的勇士来之不易,而佣兵们阵亡四倍于骑兵们。

佣兵的阵亡比例是朗涅意料中的,响应他行动的这些佣兵多是些散兵游勇,平时三四十人一个小队,在鎏金城邦时的工作多为商人的护卫,在战事开始前也没有短暂的整编,缺乏集体作战的经验。

那些规模庞大,个体战力平均的大型佣兵团被国王安排在了另一个主攻的战场上,这些善于小规模冲突的佣兵小队就进入了下遥州。

朗涅打算明天黎明再组织两次进攻,黑暗的掩护会让精灵弓手们看不清目标,如果再攻不上去,王子只能实行伍尔芙的方案了,在精灵长弓的射程边缘筑木塔,然后用重弩自高处狙杀巨藤墙内的敌人。

为什么要反抗得那么激烈呢,朗涅发现精灵们在战死与投降被俘两者里,往往会选择前者,过去他可是听说这些长生种们胆小惜命,现在生擒精灵是麻烦的活计,还好他们没出现自杀绝食的行为,王子希望收获的是哗啦作响的金币,不是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

“殿下,那些逃兵的审讯结束了,伍尔芙爵士在等您过去。”一名骑兵禀报到。

“知道了。”朗涅转身走向营帐。

侧翼消失的那只佣兵小队找到了,人数仅有之前的一半,有几个人混在其他佣兵队中,另外几人在逃离战场的时候被别的佣兵小队抓到,朗涅初步查问得到了一个非常混乱的说法,因此他命伍尔芙把他们分开审讯。

“殿下,您来了。”伍尔芙左手扶右胸、右手夹着桶盔,向王子躬身行礼。

“不必多礼,有什么结果么?”朗涅问。

“我比较相信那个叫罗兹的佣兵,他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得很完整,刚好把同伴的供词串连起来。”伍尔芙答道,“但依据这些情况,那个孤身带着精灵俘虏的骑兵身份有些难以判断。”

“我们一开始的确是在追捕精灵的时候失散了四名骑兵,跟佣兵们发生打斗的那个武士,许多人供认绝对是王国骑兵,因为衣马能掠夺,可剑术伪装不了,至于争执时说的那些话,编织谎言本身不需要什么成本。”朗涅说。

“您认为是佣兵队长加斯顿在说谎么?”伍尔芙问。

“不,恰恰相反。”王子看着女骑士微笑说到,“骑兵营失踪成员的名册上,还没有谁的实力能护着一个精灵少女,去击退三十多名佣兵,杀死包括头领在内的十人。”

骑兵营中武技出色的成员有哪些,作为指挥官的他们是有个大致印象的,伍尔芙不明白自己怎么大意疏忽了,她如朗涅期盼中的那样,赧然低头垂下眼帘,小声的应和道。

“正是如此,在下失职了。”

“况且佣兵们说和他在一起的精灵少女会施展魔法,也发起了攻击,我相信那天晚上混乱也只有魔法能解释得了。”王子说。

“我们要一位魔法师对抗了么?”伍尔芙瞪大了深棕色的双眼,“是否要派人去通知那位大师呢?”

“不,邀请那位大师参战的代价太大,不是随便会点魔法的精灵,就能对抗的了我们兵力上的优势。”舍伦国王派遣了十数位随军法师加入先锋部队,下遥州也有几位人类魔法师,可朗涅想起配合他的那位大师,感到仿佛有一双手在揉捏他的胃,几欲呕吐。

“殿下,请问几名逃兵怎么处置?”女骑士问。

“妄图脱离战线的那些人,虽说他们以为头领真的攻击了王国武士,担心受到责罚,但临阵脱逃触犯军法是不可饶恕的,斩首示众。”假如那些佣兵据实禀报,我未必会杀了他们,朗涅心想,“罗兹那批人有些小聪明,竟然混在其他队伍里,看来他在别的佣兵队伍中还有些人缘,知情不报,处以鞭刑,小惩大诫。”

“好的,袭击佣兵小队的那两个可疑人物,我会下令让哨兵们严加防范。”伍尔芙说到。

听着王族骑兵营的武士宣读完处罚命令,罗兹牙关紧咬,他知道头领加斯顿猜的没错,贵族们没有斥责他们冒犯王室,足以证实那天晚上遇到的人不是王子的麾下,但罗兹仍旧觉得不公平,明明与敌人殊死搏斗,牺牲了那么多的战友,换来的不是抚恤与褒奖,反而是一顿鞭子。

军营居中的位置,临时撘就了一个木质高台,士兵们被召集到一起站在台下,十几名绑缚双手的佣兵分成两排押上了木台,向士兵们训话的是朗涅王子,他口吻严厉的说了什么,罗兹全没听进去,他注意到有几名王族武士拔出剑,充当刽子手,要处死的就是之前与自己分道扬镳的佣兵同伴。

那些固执怯懦的同伴,不听从劝告,执意要逃走,落得今日的下场,罗兹报以怜悯的眼神,却发现对方怒目相望,好像是因为罗兹的过错,他们才会死。罗兹无意辩解什么,他们彼此间想的差不多,都害怕别人为了保命提前向贵族告发自己,所以藏的藏、逃的逃。

“明明是那个贵族骑兵先攻击我们的,他杀了我们十个人,为什么不处罚他,要砍我们的脑袋,难道只因为我们是外乡人么?”一个将要处以死刑的佣兵,陡然叫骂到。

观看行刑的佣兵人数众多,这一句叫骂很快在人群中传播开来,霎时间大家都有些惊诧,朗涅尚未来得及跟士兵们解释逃兵事件的始末,他有些后悔没有塞住死刑犯嘴,现在来不及补救了,首要的是要安抚那些普通的佣兵。

“我已经查清楚了,攻击你们的人是精灵方面的伪装的,不是贵族武士,你们的罪名是畏敌逃跑。”

“王子殿下您能分辨出来贵族身份的真伪,可我们怎么分辨呢,我们不想跟贵族起冲突,逃避他的杀戮,您用这个理由杀我们,我们无法信服。”兴许是自知难逃一死,佣兵们肆无忌惮起来,附和着叫喊。

“我们不服气。”

“谁知道你这么说是不是想包庇贵族骑兵。”

未料到死到临头的犯人们居然如此冒犯自己,朗涅忿然作色,指着罗兹那排伏首戴罪的佣兵说到。

“倘若你们真的向代表着王室的贵族拔剑,我可以名正言顺把你们一起处死,对于坚守职责的人,即使有些小错,我也容忍,像他们一样,因隐瞒军情被鞭笞。”

“但你们拿着酬金,违抗王命,罪无可赦。”王子一挥手,待命多时的行刑者们大剑斩落,叫骂不休的佣兵们人头落地,木台上飘起一团血雾。“再有违反军法的人,杀无赦。”

皮鞭抽打的声音非常响脆,罗兹浑身隆起的肌肉一阵阵紧缩着,好似要缩到骨头里,躲避皮鞭带来的痛楚,身边的同伴有的在嚎叫了,他大口的吸着气,望向台下沉默的人群。

佣兵们在想什么,唯有身为同类的罗兹清楚,处死逃兵理所当然,然而贵族们自诩公正严明的态度,没有他们自己想象的那么光辉,几天来为了协同骑兵们强攻村落,不少人一去不返,大家都害怕有命赚钱,没命花钱,加上残酷军法的压力下,任何事由都会积累成怨气。

而今天的争吵,势必让谣言四起,罗兹心想,我们的力量要是能凝聚到一起,就有与贵族讨价还价的筹码了,也许这是个好机会。

第十六章 营救

披上两层鳞甲,用碳灰涂黑甲片和头盔,仇龙匍匐在舍伦人前哨外的树丛里,盯着佣兵们的一举一动,独守长夜。

德鲁伊的嘲鸫与樟屯联络得很顺利,他们约定在舍伦人围攻巨藤工事的时刻,就立即启动仇龙的计划。

大战之前,仇龙已经有些预感了,平时只会靠着树干打瞌睡的佣兵,今晚精神抖擞的来回巡逻,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云层挡住了星月的光芒,仇龙不确定现在是什么时候,他失去了生物钟的能力,有着无限的耐心,又格外排斥孤寂的等待。

一旦进入无所事事的状态,千奇百怪的念头会自仇龙的脑海中喷涌而出,生前美好的回忆与死亡的痛楚交织在一起,反复折磨着他,贪嗜活物的欲望在一点点的绞杀理智,直到仇龙彻底的成为唯命是从的刽子手。

仇龙很想跟帕伦学习冥想,来积累魔力,镇静精神,然而魔法师告诉他,幽灵作为一种纯粹的灵体,运用魔力是种本能,他无法睡眠,不能做梦,更学不会冥想。

魔法师们通过冥想,可以暂时的抛却肉体,用精神去汇聚魔法的力量,包括他们的咒语和施法动作,都是为了降低引导魔力的难度,增加突破肉身限制的可能;而仇龙的情况刚好相反,他是因为没有实体,所以使用魔力对他而言就像呼吸一样自然,但控制情绪成了一大缺陷。

地球上的科学把人的情绪起伏归功为大脑中的神经递质,没有大脑的幽灵仇龙仅能靠意志来平衡心态,除此之外,他唯有在进食时会获得满足的感觉,这是否是掠取了活人神经递质的缘故呢,要真是如此的话,仇龙急需来点血清素。

一声刺耳的哨响,撕碎了夜晚的静谧。

是响箭!长弓推送出的特殊箭矢一面飞行,一面摩擦着空气尖啸。

仇龙记起来这是樟屯精灵族人的信号,舍伦人竟然现在发起攻打,人力原本就捉襟见肘的精灵村落,恐怕早已疲敝不堪了,不知道能不能在睡眼朦胧之际坚持下去。

回到窝棚隐蔽点,大家都听到了信号,醒了过来,女游侠卡玛神采奕奕,一扫首次侦查后的沉郁,她将一小水晶瓶的淡黄液体仔细的滴在箭头和反曲刀上,一股腥气扩散开来。

“太攀蛇毒的效果只能持续十二个小时,幽灵,希望你动作能放快点。”卡玛的身形逐渐透明,那股味道在箭入袋、刀入鞘后消失不见。

紧随其后的是魔法师帕伦,他跟女游侠要拔除掉附近的佣兵岗哨,给大家打开通路,仇龙护着阿洛缇与前面两人隔了十几米的距离,德鲁伊殿后。

再怎么隐形的物体,移动时依旧会碰撞到东西,而卡玛跑过地面时,步伐轻快,仿佛一道风拂过草木,这时候放哨的佣兵有五人,她的目标是腰间挂着号角,面朝魔法师帕伦方向的一名佣兵。

女游侠绕到佣兵背后,缓慢的抽出反曲刀,佣兵似乎嗅到什么,扭头查看,当他露出皮盔和革甲间脖颈的空隙时,女游侠一刀砍下,锋锐的利刃切开了佣兵的动脉与气管,他张嘴想叫喊,徒劳的发出了荷荷声。

这时帕伦走到了岗哨营地的边界,他挥舞着手中的红宝石法杖,视野中能看到魔法师的佣兵死在了卡玛的刀下,按巡逻路线,十几秒后会有其他两名佣兵转到此地,留给帕伦的时间非常紧张。

大幅度的动作使影蚺软甲折射出卡玛的虚影,女游侠适当的躬身弯腰,扶住了倒下的佣兵尸体,往昏暗的角落中拖拽。魔法师默发法术的超魔技巧掩盖了咒语的声音,可吟唱时间及施法光效还在。

仇龙藏在树后,手握剑柄,他知道帕伦肯定有储存好的瞬发法术,以应对危急关头,眼下靠的是同伴合作,若是女游侠漏了活口,就轮到他补救了。

两名巡逻的佣兵自两边拐弯走了过来,几步之后他们会看到帕伦法杖顶端的浅蓝光芒,卡玛蹲在两人位置的中线上,她蓦地跃起,如同一只猛禽展开双翅,双手甩动,两把反曲刀回旋着击向两边的目标。

女游侠没有仇龙那样精巧控制双手的能力,她掷出双刀的时机和力度略有差距,但都准确的击中了目标的要害。两名佣兵倒下的前一刻,帕伦的魔法完成了,一团雾气从岗哨上空落下,弥漫消散在了佣兵营地里。

两名目测全重八十公斤左右的成年男子倒在地上,寂然无声,仇龙知晓魔法师释放的噤声结界完成了,这个结界的效果类似他生前见过的吸声材料,能减弱抵消绝大部分振动,尤其是空气中的。

卡玛拔出反曲刀,爱惜武器的她没有急着拭擦鲜血,而是奔向剩下的两名佣兵守夜者,仇龙拎着双剑跑进了营地,精灵们认为杀死睡梦中的佣兵是件费力不讨好的活计,毫无荣誉可言,自然由他来负责。

每个帐篷里大概有三四个酣睡的佣兵,空间十分狭窄,仇龙拿着大剑不宜大力挥砍,虽说魔法结界压制了空气中的声音传播,但固体的振动依旧能被人的触感捕获,他瞄准佣兵的胸口位置,迅速戳刺,瞬间血腥弥漫。

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仇龙进食生灵了,他尽可能在致命的一击中擭取最多的力量,死去佣兵绽裂的伤口里,能看到红彤彤的心脏化作槁木,仇龙钻进下一个帐篷,匆忙中,他看到卡玛也加入了杀戮的行列,女游侠热衷于在颈侧动脉处下刀。

喷洒出的液体弄醒了一些睡眠较浅的人,他们迷茫的醒来,发现自己张嘴却发不出来声音,那些和甲入睡的老手会被优先干掉,剩下些软弱的庸才,缩在帐篷的角落里,嘴巴一张一张像是脱水的鱼,自口形上看,他们是在求饶、投降。

很可惜,仇龙不能纵容他那寥寥无几的怜悯之心,假使异位相处,他认为这些佣兵们也不会宽恕败者。女游侠像是嫌仇龙杀得不够快,她往往在敌人的脖子上抹上一刀,不等对方彻底死去,就抽身离去,留下因大量失血而垂死挣扎的佣兵。

遇到了这些在地上艰难爬行的敌人,仇龙则干脆地补上一刀,结束掉他们短暂的痛苦,这样逐步分批的清理,敌人未能进行任何有效的抵抗,岗哨中三十多名佣兵,一刻钟内悄然无息的被全部收割掉了性命。

岗哨营地外五人汇合,对仇龙来说闻上去甜丝丝的血腥气,令阿洛缇秀眉微颦,穿过约五百米的树林是舍伦人的大营,到时候她要跟魔法师和德鲁伊一起行动,近几日习惯了有仇龙陪伴,精灵少女想在分开前向召唤物说两句话。

他不会流血,又不会死,该叮嘱些什么呢,阿洛缇突然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仇龙,亦不知晓他需要什么,担心什么,来到仇龙面前,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来。

“永歌小姐,请你一定要紧跟自己的同伴,不要鲁莽行事。”仇龙先开了口,按计划他同卡玛一起闯入敌阵,协助樟屯的精灵族人防御,他绝不能带着少女去冒险。

“敌龙者,你也要保重。”阿洛缇寒暄到,除了讨论复仇有关的事物,她竟无话可说。

“关键时刻首要的是保全自己,帕伦和泰纳科特两位阁下会受伤,也会有恐惧,永歌小姐,你要明白,也要理解。”或许是仍旧不放心,仇龙嘱咐再三,“如果我失败了,你们马上撤到南方的安全地带。”

“不,我相信你能成功。”阿洛缇强压下心底泛起的惶恐。

她伸手按在仇龙的鳞甲上,冰凉的胸膛硬如铁石,这是少女头一回主动靠近仇龙,她白皙的纤指让仇龙有种炽热的错觉,一股暖流触及了幽灵的虚体。

仇龙的脸上依然是一副僵冷的面孔,看不出来表情,他好似被烫到了一般后退了一步,随即郑重的点点头。

女游侠卡玛和每一个人确认好各自的职责,不用催促,大家都知道时间宝贵。越过岗哨后五人一路无言,由于到日出尚有段时间,这段区域基本上没有佣兵们的踪影,舍伦人包围圈内的喊杀声愈发清楚。

关押精灵俘虏的地方,是在舍伦王族骑兵的独立大营,内有六个小区域,其中的四个分布在外侧,是四个百夫长及其下属士兵的驻扎地,夹在大营中间的两块区域,前一个是指挥官与亲卫的住所,后一个是辎重仓库,精灵俘虏就在那里。

这些情报来源于女游侠的侦查和樟屯高墙上的观测,两者相互印证得出。

仇龙的谋划是把五人分成两个小组,他自己加上卡玛是队伍中擅长短兵相接的战士,承担救援俘虏的任务,并用人类的甲械暂时武装他们,带领俘虏进入樟屯的汇合族人。

阿洛缇等三人的任务,是盗取骑兵们的战马,数量是越多越好,德鲁伊的存在使这个任务成功率极高,所以他们还要尽量在营区内制造混乱,掩护仇龙他们,且事后裹挟着战马逃往森林深处。

倘若计划圆满成功,舍伦人自会陷入敌人里外呼应的乱局,借助仇龙与阿洛缇心灵感应沟通的便利,他们即可筹备下一步的突围。

第十七章 破阵者

骑兵大营的门口两旁是两座大概二十尺高的箭楼,栅栏大门紧闭,门后是两行粗木拒马,有两支舍伦王族武士的十人队驻防,守卫森严。

比起那些松懈的佣兵,处于外层岗哨圈防护内的王族骑兵较为警惕,密集安放的火把火盆将栅栏附近照的透亮,依稀可见营区内还有其他的十人队在巡逻。

照樟屯前几次受到的攻势估算,再与卡玛侦查到的帐篷数量相印证,舍伦王族骑兵的数量约有五个百人队,出战时会有一个百人队负责留守,其余赶赴围城战场,那仇龙他们要面对的就是这百余人的戍营部队。

对于这些初临异界即给自己深刻印象的优良武士,仇龙没把握能兵不血刃的骗得营门,他的底线是争取一个贴身乱战的机会,那些王族武士的十人队盾牌、长枪一应俱全,若是各自组成小阵对垒,救援小队的人数劣势将会被明显放大。

“救命!”

仇龙自黑暗中跑到了舍伦武士的视野里,他的两层鳞甲外浸染了佣兵们的鲜血,连脸庞上也涂得猩红,他面前距离营门有近百米。

“什么情况,报上你的名字?”守门的舍伦武士一阵骚动,一位军官高声质问。

“快……没时间了……”仇龙语无伦次的叫唤着,他不敢随口乱编个什么情况严重的理由,万一惹得军官吹响号角,反而会把其他舍伦武士召集过来,唯有装作一个身心受创的溃兵。

“停下脚步,让我看清你,不然我可要放箭了!”军官不为所动,他抬起手,箭楼上传来弓弦绷紧的声响。

“该死的,你们究竟还是不是王子殿下的战士,我可是为了大家的安危才拼死逃回来传信的。”仇龙放缓了脚步,仰着头,口中假意怒骂。

“你是……你是耶戈么,我听说你失踪了?”军官居然认出了仇龙身体原来的主人,见到他面容憔悴,浑身浴血,便示意部下打开营门。

这些王族骑兵行为上保持着严格训练的惯性,可兴许是仇龙孤身一人的缘故,自大的心理弱化了舍伦人的戒意,他心中暗叹,这二十人的防线不过是表面功夫。

“我被精灵军队伏击了,他们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仇龙一步步接近了营门,挪到了十人队的中间位置。

“是么?”军官的表情十分凝重,“那些废物佣兵居然没有示警,传令兵,快吹号!”

“来不及了。”仇龙故作无奈的摇摇头。

“不可能,总要试一试……”军官望向仇龙,他看到一双冰冷的眼睛,死气沉沉的盯着自己,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自知杀机难掩的仇龙,右手探腰,左手伸向军官佩剑,蓦地两边发力,拔出双剑向前交错斩过。

甲叶迸溅!

重刃突进剑势的“断岩斩”分别落在军官的小腹和胸口,劲道浑厚的蛇纹剑身砍得军官的躯体奇异的弓起,尔后撞倒了后面的武士。

以仇龙现在的力量,武器的锋锐已无关紧要了,他能清楚的感应到军官被震得筋断骨裂,内脏破碎。同样的,作为传送这骇人力量的载体,仇龙占据的身躯承受了所有的负担损耗,选择披两层鳞甲,既是种约束,亦是种保护。

反正他无法再发挥出更高的速度,不如换取抗击打方面的收益,且增加了自重和惯性。

其他的舍伦武士反应很快,没有任何的迟疑,或贸然冲上来缠斗,他们后退了几步,持剑盾的人护在了长枪手的前面,几人一组互为犄角。

单单凭一个回合就瞧出对手不可力敌的眼界,这十九名骑兵带给仇龙的压力,超越了两倍于他们人数的佣兵,其中两者的差距不光是个体的武技,还有战术的预判。

仇龙当然不会放任舍伦武士合围自己,他紧随着结阵的武士步伐,想趁敌势尚未稳固时搅乱他们的阵型。听得两声脆响,仇龙脚下不停,举剑挡开了高处射来的两支箭,那两位弓手的射术确实有些准头,能跟上仇龙的速度,又没有失手伤到友军。

守御营门另一支队伍的十夫长发现箭楼上的弓手放了两箭后再无动静,仔细观望,才见到两人趴在栏杆上,鳞甲难以防护的腋下各插了一根手指粗细的翠羽箭,他惊觉原来营外还有埋伏,急忙拿起号角。

一口气在胸腔里打转,十夫长又犹豫起来,如果来袭的敌人是疑兵,目的是想把进攻精灵村落的大部队骗走,吹响号角不是上当了么,他很清楚对这次的攻城是借助黎明时光线的黑暗和精灵的困乏,发起出乎敌人意料外的突袭,下次登城可就没有这股锐气了。

仇龙看透了十夫长心中的那一丝侥幸,以为来敌寥寥数人,仅靠留守部队足以应付,出战的主力是骑兵,情势危急时还能快速回防,果真是骄兵必败。

王族骑兵使用的鸢盾是木芯外包铁皮,堪堪能抵挡得住仇龙的一击之力,不过他无意在此浪费分毫的时间,大营中其他的巡逻队是会随时支援到的,仇龙利用敏捷的身手,抢在敌人之前挤进了六个武士中间。

原本舍伦人的小阵是三人在前,三人在后,分三组夹击仇龙,这下未集结好的六人反倒隔开了其他排列好的两组。仇龙一剑故技重施,用“断岩斩”疾扫,另一剑高高扬起,熟稔故国剑术的王族骑兵俱识出,这俨然是杀招“裂鍪”的起手动作。

方向一横一竖的两道剑路衔接得天衣无缝,仇龙眼前四人依次承担了前一击的力道,首当其冲的那位武士用长枪拨拦,一寸半粗的硬木枪杆应声断开,接着一柄大剑坠在他的头上,砍进头盔,直到胸腔处方止住势头。

受到强压的躯壳喷射出伴着碎肉和骨屑的血液,见到同伴的上半身惨烈的劈成两片,王族武士们不禁为之发憷,那可是个身高体胖的披甲壮汉,在来敌的剑下居然好似一颗皮薄多汁的水果。

一支连一支的锥头重箭自营外的黑暗中飞来,穿过栅栏的宽缝,刺入了几名武士的鳞甲,女游侠卡玛的长弓步射即使在严苛的条件下,亦能找到疏于防备的敌人。

中箭的位置多在肩胛、臂膀等肉粗甲厚的位置,伤者的行动或许受到了影响,但战斗能力并没失去,武士们干脆的拔出短刀,切断箭杆,继续作战,然而过不多时,他们便出现了呕吐和咽喉痉挛的症状,直至伤者昏迷,停止呼吸。

抓着号角想要吹响的十夫长,此刻脸色发紫,他也中了一箭,一口气卡在喉咙处,怎么用力都呼不出来,不过十夫长体质过人,他躲在别的武士背后,用剑大力敲响铁皮鸢盾,让营中的巡逻队尽快赶来。

营地外的树林中,德鲁伊泰纳科特外裹白熊皮四肢着地,每次这么做时,他的脑海中总会想起过往的回忆片段:树洞中捡到的白化幼熊,抚育它茁壮成长,教会它厮杀狩猎,鼓励它去跟别的灰熊竞争,圈占领地……四十年的时光对精灵来说不过画幅画的事情,却足够把一个动物伙伴送进坟墓。

取得了熊灵的许可和自然的神意后,泰纳科特留下了熊皮与熊骨。

这不光能制作一套奇物,还是友谊的象征,德鲁伊从中汲取到了非凡的力量,让这个伙伴从他的心中再次复活,同他并肩作战,泰纳科特站起身,脚掌微微陷进了土里,折断的枝叶在空中飘舞,他扶住旁边的大树,五根利爪深深的嵌入了树皮。

阿洛缇目瞪口呆的看完了德鲁伊膨胀成一头白熊的过程,那头白熊站起来高达十尺,并向她咧开了大嘴,夜晚也掩不住那白森森的尖牙,鼻梁上的皮肉都皱作一团,少女有些惧意的畏缩了一下。

“学徒,不要害怕,他是在向你笑呢。”帕伦用法杖抵住了阿洛缇的后背,安慰道。

白熊似乎也发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巨爪笨拙的拍了拍自己的头颅,他的四肢粗壮得像是井边的木桶,走起路来阿洛缇感到地面轻颤。

“不要心慈手软了,泰纳科特,破开大门,然后把马儿们带出来。”魔法师强调到。

白熊点点头,像是道歉般向少女微微屈身,开始往舍伦骑兵大营慢慢跑去。

那一身雪亮的皮毛在黑夜中分外扎眼,咚咚作响的脚步声越来越急,等到在营门内同仇龙激斗的王族武士想搬来拒马,堵住栅栏时,已然有心无力了。

内有剑势凶猛的仇龙牵制,外有射术毒辣的女游侠偷袭,白熊像座攻城锤般砸到了木栅栏门上,加上百米冲刺的助威,掩门的两名武士口吐血沫,飞出了几米远。

把仇龙都吓得一跳,他猜测德鲁伊变化的这头熊大约重达两吨左右,速度上无法与自己相较,不过皮肉坚韧,熊爪一挥,武士们的长枪纷纷折断,德鲁伊自己只是毛发略显杂乱。

“舍伦的入侵者们,精灵的援军已到,受死吧!”仇龙放声大叫,那些顽强的舍伦武士眼中的惶恐一目了然。

他现在已经不担心号角会召回出战大军的问题了,这些家伙坚守不到那个时刻。

第十八章 生力军

化身白熊的泰纳科特,抖动着一身银针似的毛发,在王族骑兵之间横冲直撞,搅得敌人难以汇合结阵,而仇龙借此助力,用双剑击破那些形势单薄的武士,卸除他们的防卫,取走他们的性命。

王族骑兵的精良鳞甲远胜寻常佣兵的护具,故此仇龙想在一招两式内解决掉一个敌人,除非是有足够的时间来捕捉破绽,或是全力攻杀一人,斩的他盔陷甲碎,否则进攻节奏一旦停滞,很容易陷入重围苦斗。

像“裂鍪”那样剑路较长的杀招,处于群敌的环绕之下,少有发动的时机,王族骑兵们找到了多人兵器交叉格挡的方式,使其杀伤力大大下降。破甲效果最好的剑术动作是刺,可往往又会因武士长枪的逼迫,失去足够的加速距离。

有了擅长压制阵线的巨型白熊,战斗的环境和局势就向仇龙倾斜。

又一支十人队加入了战局,前五人持盾,后五人架着长枪,排列严密。泰纳科特注意到,其他零散的王族骑兵为整编的十人队让开了通路,指望这道铜墙铁壁,能一阻他的势头。

白熊果断地主动接近十人队,他并非鲁莽的正面强冲,而是以兜圈子的方式逐步缩减距离,仇龙认为白熊因为体型的缘故速度较慢,可与需要协调一致,保持队形的十人队相比,作为个体的白熊转向非常灵活。

找到了一个斜线切入的机会,泰纳科特接近了王族骑兵的队列,他侧身顺势一翻,抵着第一排边缘处的武士盾面滚了过去,此刻唯有三名武士在竭力抵御,其他人由于队形变化尚未站稳脚步,这回剑锋枪头割落了几蓬白熊的毛发,随后即被重达两吨的巨兽碾过。

不同于普通的野兽,会有腹部、喉咙等较为柔软的弱点,泰纳科特周身的犹如铜铸,当他紧缩成一团是就是个实心圆柱,所蕴含的势能将十人队的成员挤得骨折筋断。仇龙紧随其后,踩住倒地难起的持盾武士,拎着大剑杵向他们没有面甲的头盔,所谓肝脑涂地,不外如此。

军营的大门内乱成一团,阿洛缇与帕伦从树林中走到了距离战场二十码处,十几名王族骑兵背对着他们酣战不觉。

站在帕伦的身后,少女偷偷的用袖子擦掉了额头上的汗珠,她自以为跟仇龙一起经历过两次刀光剑影,能从容应对战事,然而一想起有数十名同胞的性命系于己身,她只觉心乱如麻,差点连咒语都记不起来。

“学徒,站稳了不要动,若非必要,别离我太远。”魔法师帕伦说完,把顶端镶有红宝石的法杖插进了土里。

阿洛缇记得那根法杖的外皮,是种通常被称作虬柳的植物,年代久远的虬柳质地如金属般坚韧,树立在地面又直又稳,尔后帕伦在红宝石上轻轻一点,少女感到背后一阵微风牵起她的发丝,拂得她的脸颊痒痒的。

从未听帕伦提起过自己精擅什么法术,不过阿洛缇推测是构筑类魔法,该类法术以力场、结界、法阵为主,在五大魔法门类的战场表现里,号称攻防稳健。

精灵少女望向火光通明的军营时,发现以法杖为圆心的十五码半径处,有层空气极其细微的波动着,那里应该就是帕伦结界或法阵的边沿,这道近乎无形的“屏障”,让阿洛缇心安了少许。

她拿起重弩,准备踩住上弦,耳边却听到了一声质疑。

“嗯?”帕伦额头处纹满咒符的绷带微微皱起。

“我的法术恐怕力有不及。”阿洛缇明白魔法师是什么意思,她有些惭愧的说到。

学徒们所掌握的法术,一般会被人称作是戏法,根本做不到像仇龙和泰纳科特那样惊人的物理破坏力,担心会给大家拖后腿的精灵少女,反倒觉得常规的军用武器较为妥当。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难,可是能人所不能,才会被称作魔法,况且能杀敌的东西又何止刀剑?”帕伦说完,口中低声吟诵,他双手十指合拢,接着缓缓拉开,掌心之间泛着蓝白荧光的力场壁组成了一枚棱形长梭。

魔法师手腕扬起,长梭在夜幕下曳出一道慧尾似的轨迹,飞出去正中一名王族骑兵的后颈,力场壁爆炸开的冲击,犹如挥舞的重锤,武士的头颅翻仰过来,匍匐在地,看样子颈骨竟被折断了。

这是常人无需法术辨识知识,即能认出的“魔法飞弹”法术,作为魔法师基础进攻手段中的招牌技巧,阿洛缇尚未进入学府前,就从吟游诗人的故事里听闻过,未料到帕伦使用得如此老辣,以至于视盔甲于无物。

付出了一条人命为代价后,另几名王族骑兵注意到了敌对魔法师的加入,忙用鸢盾护住了上半身,朝帕伦他们奔来。魔法师肉体孱弱,拙于近战的传言流传甚广,这些王族骑兵自然知晓,但与魔法师进入缠斗之前的距离,则是一条天堑鸿沟。

自知不能继续犹豫下去的阿洛缇,从斗篷内侧口袋中取出了一包由蜡纸包裹的粉末,她将其平摊在左掌中,竭力地控制着手臂不要抖动,这是帕伦战前匀给她的施法材料,价格昂贵,少女的右手持短木杖,指向奔跑在首位的王族骑兵,念念有词。

掌心的白色粉末飘起了丝丝青雾,很快凝结出了一团表面沸腾的碧绿水球悬在空中。

第一名王族骑兵闯过了波动的空气层,他的步履一下子放慢了,变得许些吃力,好似有人在反向推动他的鸢盾。阿洛缇左掌握拳,切断了粉末和青雾的转化,直径约三寸的水球转眼间砸到了武士的盾面上,水球并未迸溅四落,而是散成了一大滩粘稠液体沾满了大半个盾面。

学徒的戏法“酸液溅射”是将带有腐蚀性的药粉,用魔力催化后,投放至目标位置,算是较为容易的法术,有百分之六七十的威力是由配置的药粉效果决定,虽然阿洛缇买不起珍惜的材料,亦没有配置强效药粉的经验,但是她眼下的举措也算物尽其用。

不到一息的时间,酸液在盾牌的铁皮上留下了黑绿的污斑,呛鼻的轻烟勾勒出了风的踪迹,笼罩住了躲在盾后的武士,武士不断的咳嗽着,他的脚步有些迈不开了。

若是仇龙在场,他会惊讶于酸液的成分,居然没有被铁器钝化反应产生的氧化膜所阻拦,而阿洛缇惊讶的却是王族骑兵的忍耐,哪怕酸液入侵的进程未及套着盾牌的手臂,那腐蚀时产生的高热和毒烟俱不是普通人承受得了的。

呯!

一枚魔法飞弹爆开在强酸覆盖的铁皮上,鸢盾霎时四分五裂,盾后的武士仰面躺下,接着他脸上的血肉发出嘶嘶的声音,王族骑兵在地上打滚惨嚎起来,大概是有酸液在盾牌炸裂时沾到了面庞。

帕伦的第二个咒语是挨着精灵少女的戏法开始施展的,等待酸液将坚固的盾牌瓦解得差不多时释放,再次体现了他对时机的把控,凭一个初阶魔法使得又一名王族骑兵丧失了战斗力。

另外的王族骑兵起初还抱着是因为被偷袭才减员的草率想法,现在变得慎之又慎,毕竟他们赖以生存的防具,已经不足以抵抗魔力了。

新加入了几名对抗魔法师的王族骑兵,他们佩有重弩骑弓站在远处放箭,魔法师们没穿盔甲,弓弩手们牺牲掉部分穿透力,来保证安全距离和精度,阿洛缇目测了一下,同样的路程,魔法的耗费要高得多。

持盾的王族骑兵分成了两队自左右两面包抄过来,他们企图拆分魔法师和精灵少女的配合,又避免聚在一起被大范围的魔法一网打尽,这一战术正好踩住了阿洛缇的心理弱点,她不怕死,怕的是自己保护不好帕伦的后背。

再次见到被俘虏的精灵同胞时,女游侠满腹悔恨,先前她潜入了军营的监牢,在一片空地上用淬了蛇毒的鬼箭布置了陷阱,然后躲在暗中放箭把看守监牢的十人队引了过去,当下她却后悔没有趁王族骑兵十人队踩中鬼箭时放干他们的血。

寿命悠久的精灵生命力十分顽强,劳累和饥渴很难击垮他们,但没有什么能比与亲人的生离死别,更摧残一个生灵的意志了,卡玛斩断了牢笼的锁链,面容灰败枯槁的精灵俘虏们既不欣喜,亦不激动,只是呆滞无神的看着她,恍若梦中。

“你真的能救我们出去么?”一个年长的精灵女性问到,她发觉女游侠孤身一人,有些狐疑。

“我是来寻求帮助的,我需要能作战的人,跟我一起御敌。”卡玛没有回答年长精灵的问题,反而提出了请求。

“那样会死的,如果反抗,我们都会被杀死。”有人小声的好意提醒到,像是生怕远处的舍伦人听到。

“担心自己安危的人可以留下来,其他人呢,有没有愿意跟我并肩作战的人。”女游侠的视线扫过被俘虏的同胞。

时间紧迫,卡玛无意多做说服,她深知没有斗志的人上了战场,不但自己保不住性命,还会牵连战友。不是所有人都要像一个战士一样活着,森林中没有獠牙的食草兽类有自己的生存方式,驯服亦是种求生之道。

然而随着沉默的持续,女游侠心底涌现了一丝挫败,难道族人的勇气都被那些宁死不屈的人带走了么,她不禁自问。

“我们连武器都没有,怎么打败敌人呢?”角落里一个有气无力的女声问到。

女游侠拨开人群,找到了这句话的主人,卡玛见过她,首次侦查营地时,有个男孩最先被人类商人带走时,就是这个女人在囚笼中哭喊。

“你会用什么武器?”女游侠发问,她的语气依旧冷硬。

“我……我以前喜欢用木矛猎野猪,跟我的丈夫一起。”女人回忆起过去的时候有些茫然,马上,她神情坚定答到。

“这把先借给你,等我们杀死了敌人,就能缴获许多的武器。”卡玛摘下背着的斩矛,她曾经以此在敌阵中无往不利。

女人接过斩矛时,双手被其重量扯得坠了一下,她攥紧提起来,仿佛全身的力气在缓缓恢复,女游侠满意的点点头,她环顾四周,又有几名俘虏带着期盼的眼神向她靠拢。

第十九章 兵分两路

氤氲的黛绿烟气翻涌不止,汇聚成了一团弥漫方圆十数码的浓雾旋涡,起先阿洛缇尚能听到里面传来清晰的哀嚎,尔后哀嚎变成了嘶吼,嘶吼化为了莫名的怪叫,仿佛发出这种声音的不是人类,而是某种病变的野兽。

惊魂未定的精灵少女几乎要软倒在地,她双腿僵直的强撑着,如果此时来了一阵风就能轻松刮倒她。

这不是阿洛缇初次经历法术失控了,学徒时期施法失败是常事,魔力失控、反噬等情况屡见不鲜,可论及危急的程度这是头一遭。

先前舍伦武士摆出翼型阵势,左右夹攻,令精灵少女的心理负担陡然放大,再加上不断飞来的箭矢,虽说她已明了帕伦法杖支撑的结界效果大致跟空气有关,譬如气流会阻滞闯入者的步伐和逼近的箭矢,但亦有与锋利箭尖屡屡擦肩而过的惊险体验。

迫在眉睫的情势下,阿洛缇决定放手一搏,她没有限制魔药粉末向酸液球的转化,而在这一个法术中投入了全部的魔力,毕竟她不自信能多次施法,同时击退几名武士,不若尽可能的杀伤敌人,万一自己战死,也能减轻帕伦将要面临的压力。

随着面前悬浮的酸液球不停涨大,到直径有十寸时,精灵少女手上蜡纸中的施法材料消耗光了,她想用残余的魔力完成“酸液溅射”戏法的最后一步,投射击敌,却愕然发觉魔力无形中流失了许多,是从她挂在胸口的青铜圆盾上发散出去的。

起初精灵少女把铜盾自背后挪到胸前,是为了挡箭,况且她练习超魔技巧“着甲施法”有些时日了,近几天再没出过岔子,未料当她魔力枯竭时,虚弱的精神支撑不住对法术的精细引导,“着甲施法”的效力消退。

法术失控不光是无法完成魔法打击敌人,甚至会被魔力乱流波及到自身和同伴,假如不是帕伦提前察觉到了少女紊乱的魔力,瞬间释放出了储存在法杖中的“任意门”法术,并在酸液球爆开的前一秒拽住阿洛缇躲了进去,她现在就和那些逼近原先位置的舍伦武士一样,被腐蚀得骨肉消融了。

也许是因为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帕伦的“任意门”只将两人传送出了几十米外,远离了酸液球形成的毒雾范围,但没能越过舍伦王族骑兵的战线。

不过由于交战双方的视野现在被浓雾所遮蔽,远处射箭的武士失去了目标,他们不知道刚才少女的魔法失控了,以为是魔法师施展了什么高明的法术,致使己方损失了五六名战友,王族骑兵们既不敢前进查探,又不能冒失的抛弃这条阵线,唯有僵持在此,观察酸雾的动向。

留给阿洛缇镇定心神的时间并不多,帕伦几乎是强拖着她,奔向舍伦军营的木栅栏墙边,少女不知道一个魔法师哪来的这么大力气,她踉踉跄跄的紧贴着营区的边界前进,远远避开了激斗的营门区域。

一支百人队看守一个五百人的营区实际上是绰绰有余的,但当来袭的敌人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军队,而是战力远超凡人的“精锐”时,王族骑兵们就不得不聚集在一起来分摊个体素质不对等带来的压力,这样一来保卫六个营区的人手则捉襟见肘。

已经有半数以上的武士投入到了营区大门争夺战中,各部小营中不过是寥寥数人负责警戒,帕伦找到了一段里侧无人把守的栅栏墙,他轻磕法杖,一道蓝白的力场壁自地面斜撘上了十二尺高的墙头,再从墙头铺到地面,形成了一座狭窄的小拱桥。

这样一座看似纤细脆弱,支撑两人体重都有些勉强的力场桥,为少女他们节省了不少翻越障碍的体能和时间,付出的许些魔力恰好维持到第二人过桥后消散,这对帕伦来说轻而易举,不过要是人数再多几个,他会宁愿在墙上开出个洞进去。

集合一路上的信息来看,王族骑兵营的成员人均有两匹马,一匹战马、一匹驮马,由于主力部队参与的是攻坚战,大部分马匹都没有带走,被圈在围栏中精心休养,毕竟马匹的肥膘在战事中会飞速消耗,每个骑兵都懂得珍惜和积攒马力。

一踏上地面,空气中淡淡的马骚味就牵动着阿洛缇的嗅觉,她踩在帐篷间的阴影里前行,虽说做不到像专业斥候卡玛那样隐匿身形,可足以远距离蒙混过王族骑兵的目力,等到进入重弩和魔法的射程,即便暴露踪迹也没关系。

守卫该营区临时马厩的是两名看起来有些坐立难安的武士,看似稍有风吹草动就警觉异常,少女上好弩弦,再用“奥术动能”掷出了一颗石头,两名武士下意识的转过了视线,背对着昏暗角落中敌人,战斗就在一颗“魔法飞弹”和一根弩箭下结束了。

后续的工作近乎是纯粹的体力活儿,阿洛缇和帕伦一起打开临时马厩的围栏,里面的马儿都被摘下了鞍鞯,有些尚在睡梦中,有些已被闯入的两个陌生人惊醒。两人还从武士们的营帐里搜到一些零散的火油袋,他们仓忙的将火油在百人队营区中洒了一圈,唯独在寻常出入的正门留下缺口。

放火的顺序,是自营区内往营门处烧,少女先点着了马厩,迫使马匹们主动外逃,她和帕伦都没有牧马经验,不知道怎么驱赶马群,但动物畏火是天性,自然知道会去找没有火的通道,待把其余营区的帐篷点着,马群仅剩的出路就是军营的大门。

舍伦军营内的几个小营区间是以成排的鹿砦隔开,阿洛缇点燃几个火堆后,趁着火势尚未合拢,帕伦撑起了一道力场桥跨过鹿砦,通向隔壁的营区。此时走大路不光有被马群踩踏的危险,还会撞上前来救火的王族骑兵。

然而他们首要的任务是把刚才做过的事情,到另一个小营区重复一遍。

舍伦王国的地形三分之二以上是山岳纵横、峰峦交错的,理论上全然不适宜大规模骑兵的集中作战,但是出于多方面的功能需求,除了享有食邑禄位的千多名骑士外,王室还编练了一支机动灵活的精悍队伍,这既是王族骑兵营的来历。

骑兵营的基础成员普遍由王领内自耕农、手工业者及没落的贵族子弟组成,他们的学识武艺或许不如家传渊源的正统骑士,可在荣誉感和忠诚度上毫不逊色。

出于财政开支的压力,骑兵营的军械装配是按照轻骑兵定制的,山区的原生马种高岭马的负重和爆发力都不出色,驮不起马铠和甲兵的重量,倒是四蹄粗壮有力,能在崎岖的山路上稳健驰骋,故此骑兵营的作战方式亦契合了坐骑的特点。

面对溃逃的敌人,骑兵营可以上马冲锋追击,扩大战果;遭遇两军对垒,则用马来完成运输兵力的任务,让养精蓄锐的骑手下马列阵作战,使用骑马步兵的战法,同时王族骑兵们的训练和装备远胜寻常步兵,队伍组建以来为王室赢得了颇多辉煌战绩。

为王室效力了有三十多年的老哈德,是骑兵营中的典型代表,他二十岁的时候被继承了父产的兄长赶出家门,不得已加入了王室的守备兵团,凭着努力和运气一路走到了骑兵营百夫长的位置,前几年王室封赏忠勇之士,还让他继承了一个绝嗣骑士的姓氏,获得了一处偏远的村落作为采邑。

老哈德感激零涕,很是欣喜了一阵子,他明白这差不多是自己一生中能达到的最高点了,但总有份值得称道的家业,可以留给他年少的独子。

伴随着欣慰的是重重忧虑,为了守住这份家业,不知道他的孩子又要流多少血汗呢,万一要是战死了,想到这里,老哈德心里就堵得慌,遗憾娶妻太晚,没能多留下点血脉,只好咬着牙多活几年,好督促着儿子早早开枝散叶。

现在他完全能保证当年自己兄弟的悲剧,不会在下一代重演了,回忆里父亲的那数亩山田确实养活不了几口人。

“哈德百夫长,哈德大人,我们该怎么办?”传令兵急切的发问,一下子打断了老哈德的联想。

多年的征战透支了这个老战士的生命,表面上他的剑跟壮年时一样快,还平添了沉淀日久的技巧,事实上老哈德了解自己的耐力大不如前,连指挥一场夜晚的防御战都会走神。

上级把他分配到佯攻扰袭的队伍里,也是考虑到上遥州战事激烈的缘故,老哈德老成保守,熟稔军中故事,于是命他辅佐朗涅王子,为风号堡公主拾遗补缺,谁知他的头脑迟钝得不比剑慢。

该吹响号角的时刻,老哈德自认为敌军是想引诱主力回援放弃攻城,没及时通知友军围堵来敌。该收缩军力的时候,他又轻率的调动守军参与乱战,未能看护好重要军资和俘虏。等反省到自己犯了哪些错误,老哈德深晓战机逝去。

眼看军营中火光四现,战马嘶鸣不止,老哈德心头浮现的却是独子成年后单膝跪地,承袭骑士头衔的仪式场景。

“把百人队的旗帜打起来,让掌旗官和号手跟着我,等下等我站定就吹集合号,记住,是集合号,不是求援号,我们要告诉王子殿下,情势稳定,只等他过来收割敌人的脑袋。”

确认传令兵记住了命令,老哈德拔出了大剑,领着护卫往大营门口走去,他清楚无论多么高明的策略,都是要靠刀剑来奠定胜果。

第二十章 雌豹

望着族人一边尖叫一边把矛头送入舍伦武士的腹中,卡玛暗自摇头,她亲手料理了几名战力尚存的敌人,命被俘虏的族人们杀掉踩中淬毒鬼箭、行动艰难的舍伦武士,结果即是这样一幅哄闹的局面。

需要高声叫喊来振作胆气的女性俘虏们,手脚杂乱的胡捅一气,把场地弄得鲜血狼藉,连几件本可完整剥下的人类铁鳞甲也破损了。

与俘虏囚笼相邻的是辎重仓库,女游侠解救族人后,提前带领她们洗劫了一番,里面的优质装备不多,有少量舍伦武士阵亡者的遗物和人类制式甲械的备用品。为了随时能高速行军,王族骑兵们都是轻装上阵,他们只挑选有价值的小体积战利品,并与惯用的器具一起自行携带保管。

想靠这些缴获把俘虏们武装到牙齿远远不够,况且多数气虚体弱的精灵们使上甲衣重兵后,有多少力气能用于作战卡玛也不知道,这些天奸猾的人类为防止俘虏逃走,仅供给她们有限的吃食来维持生命。

辎重营地里的其他物资,都是在当地收集到的粮食,女游侠让族人们适当的进食充饥,同时随身带走小部分,但不能吃的过饱,以免影响到接下来可能面对的厮杀。

解决掉辎重营地中的守卫,卡玛没有急着带领俘虏们逃走,她在等起火的讯号,照仇龙的计划,火势会逼得惊马们跑出营区,冲散舍伦武士的阵型,俘虏们则要抓住敌人混乱的机会杀出,尽力重创敌人,保证脱离军营战场时的阻扰降到最低。

短暂的等待时间内,女性精灵们稍作休息恢复体力,女游侠也没有闲下来,她依照每个族人的不同状态,分配她们的武器,有胆量和体能与舍伦武士正面交锋的人,卡玛会给铁甲和长器械,稍次些的能领到革甲和刀剑、盾牌,勇力具不足的人走在队伍的末尾,每人仅有一张弓和十几支箭。

精灵平民漫长的一生中,会有充沛的时间来练习防身的武艺,毕竟富饶的森林中还会出现各种野兽,乃至变异的魔物。村落里也有民兵和教头的编制存在,由于繁衍缓慢的缘故,全民皆兵往往是精灵们度过危急关头的唯一办法。

但卡玛估计这批俘虏的现状,比她事前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以人类的军事传统为参照,其中训练方式、军资供给、兵源选择都取一个平均值的情况下,培养一个担任长矛手的新兵,从熟练姿势到排列阵型,理想的时间是一年,能在战场上合格的发挥作用,不至于一触即溃,当然,前提是敌人亦是同等水平。

一个能开一百斤长弓的射手,一场战斗下来能有准头的射出一壶五十支箭,面临冲锋中的骑兵或参与到弓手对射时,稳住手不抖,达到这样的战力需要训练三年的时间。

前两者的基础上再加一筹,精熟长弓长矛,通晓剑盾配合,一日负重百斤,徒步远行五十里,还能作战的武士,至少要训练五年。

舍伦王族骑兵的成员大多有这样的战力,他们还多了一样骑乘战斗的马术。

女游侠有时犹疑自己把这些族人俘虏带出来是不是做错了,这些精灵受到过的训练大概不比舍伦武士少,可她们有个重大的缺陷,那就是不懂得相互协作,毫无纪律可言。在卡玛这样精锐的战士眼里,这种散沙般的队伍,那就是渣滓都不如。

但愿这些能帮同胞们重新找回战斗的信念,这是支撑她们在战场上生还的根基,卡玛自我说服到。

在有轻质原油这种易燃物的助力下,起火后火势蔓延得很快,映得天空发红,卡玛听见马匹们的嘶鸣声逐渐汇集到了军营大门处,说明她带领着俘虏杀出去的时机已经成熟。

女游侠手持两把反曲刀,召集起精灵俘虏的队伍,身先士卒,往营门处去,与仇龙汇合。

能融入周边环境景物,具有范围色彩变化魔力的影蚺软甲,是件不折不扣的奇物,取材自一种本体犹如翡翠的大蛇魔物鳞片,使用者穿着它时,无论是缓慢移动,还是蹑足疾行,都能有效的掩护身形,欺骗敌人的眼睛。

卡玛遇到过伪装技能达到顶端的游侠,甚至可以穿着影蚺软甲,如同透明人般跟敌人挥刀搏斗。她自是做不到,主要原因在于,女游侠的长处是技击之术,狡诈与野蛮并重的风格,战斗时的动作会致使身体各部位的软甲来不及变色,整个人不光无法藏身,反而会更加显眼。

当下作为一支队伍的领导者,卡玛要让队员们时时刻刻都能见到自己,看她冲在队伍前列,每杀死一个敌人,都是一次士气上的激励,告诉大家舍伦武士绝非不能抵挡。所以软甲的隐身能力暂且无用武之地,它的防御力较之硬革甲强得有限。

这么大摇大摆的来到军营门口的战场处,女游侠一眼就瞧见了王族骑兵旗帜,和旗帜下军官聚拢起的十来名舍伦武士。

经过惊慌中马匹的冲撞践踏,王族骑兵们已无法顺利的组织起阵势,来围剿仇龙和泰纳科特了,为了抵御马群,骑兵们几人或十几人聚成一团,端起武器朝外,形同洪水乱流中的孤岛,那些没有及时向队友靠拢和处于边缘的武士,死的死,逃的逃。

马儿们没有被带上嚼头和眼罩,见到锋锐的枪剑不会鲁莽挤上去,纷纷扭头寻找别的出路,王族骑兵组结成不动的小阵后,便再无人手损失在惊马群内。

然而仇龙想要的也是这个局面,现在他可以从容选择疲于自保的骑兵发起袭击,闪避奔马,甚至踏着马背跃进,这都不是难事,直接杀死敌人,亦或将其送到马蹄之下,全凭仇龙自由选择。

德鲁伊变化的白熊已经和仇龙分开,找回了帕伦和阿洛缇,这两人放完火后,各爬上了一匹马的后背,抓着它的鬃毛跑了出来,多亏了泰纳科特给他们的“圣盐”,这种受过宗教仪式处理的岩盐,能短时间内和动物达成简单的雇佣关系,而且食用此盐的马儿精神会得到一定的镇静,能跑出比平时多一半的路途。

虽说泰纳科特是一副凶暴的巨兽形态,带给马群的却是另一种震慑,他顺着马群的逃窜势头,突破了舍伦武士们的堵截,来到军营外,这是对舍伦武士伤害最大的一拨乱马冲击,离开了烈火险境的马匹们,自发的凑到了白熊的身边,仿佛视他同头马领袖,紧跟着白熊的步伐。

卡玛可没打算配合独身奋战的仇龙,俘虏们眼下恐怕只能依仗一时血性维持一次冲锋,根本做不到有条不紊的推进,倘若这次冲锋取得不了什么效果,族人们的士气就会土崩瓦解,任人鱼肉。

女游侠要领头发起一次急袭,目标正是那站在军旗下的军官,他所在的位置离营门最远,率先摆脱了马群的滞碍,空置出的场地足够八九十名族人展开包围。

一临近敌阵,卡玛背后的族人们就忍不住开始呐喊助威,女精灵们细软的嗓音听起来非但没有气势,反倒有些可笑,卡玛讨厌这种无意义的声讨,有经验的战士知道要在什么时候保持沉默,杀敌人个措手不及,又该在什么时候怒号咆哮,压垮敌人残存的勇气。

“人类的骑士,请出场与我一搏,享受战斗的无上荣耀吧!”

女游侠中气十足的叫阵,一下子盖住了被俘族人们的声音,她的人类语生涩冷硬,有些语调都咬不准,可无碍于传递出的挑衅意味。

身为战士的卡玛尊重勇敢、顽强这些珍贵的品质,不代表她喜爱人类骑士那种傲慢的决斗,但她没有选择,为了一心逼出敌阵中那个貌似首领的军官,卡玛模仿着敌人的礼节。

嘴上说是那么说,女游侠的脚步不停。

她亮出的反曲刀,墨绿的长发和嘴唇,脸颊上的红黑黄三色油彩,浑身的碧玉光彩,这一切映在舍伦武士的眼中有种说不出的妖魅,他们听懂了来者的邀战,阵型边缘处的数人甚至扭头以目光询问百夫长哈德的意见,是否真的要决斗。

好不容易鼓足干劲的老哈德,此刻满头大汗,他不能应战,他多年的军人直觉告诉自己,那个精灵十分危险,他又不能不应战,对方一个女子挑战一名骑士,骑士畏敌不出,不只会沦为笑柄,麾下的士气也会大挫,除非有人愿意替他出战。

片刻的踌躇,卡玛杀到了舍伦武士的阵前,反应过来的三名武士各持枪剑拦截,女游侠就地一滚,影蚺软甲启动,武士们眼前一花,之前风姿不凡的精灵像是遁入了地下,武器不知往何处打落。

不同于仇龙的刚猛僵硬,卡玛的四肢有着极致柔韧,她好似软体动物般穿过了武士间的空隙,一刀斩在了百夫长的膝侧,尔后一拖刀刃,老哈德痛呼一声,单腿跪地。

王族骑兵军官的防具是鳞甲拼接板甲组成,精铁制材的护胫正面坚固无比,后面因为要顾及腿部的灵活运动,留下了很大的空档,女游侠的反曲刀刃形是往内勾的,恰好切断了老哈德腿弯处的肌腱。

百夫长敦实的体型并不高大,他一矮身,卡玛的另一把反曲刀就等这个姿势,恍若急坠的月牙,砍下了百夫长头颅。

待护卫的骑兵察觉到一滩软泥似的物体就是敌人时,长官早已人头落地,影蚺软甲的伪装作用不过发挥了一秒。

这才是卡玛要想的战斗,她遵从丛林中的法则,伏击、陷阱、诡计是一名猎手不可割舍的生活,而享受胜利才是至高荣耀。

第二十一章 蜂潮

当骑兵营中响起集合号角的前一刻,朗涅·阿勒曼预感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为了这次黎明前的强攻,上半夜他就发布了全军静默的指令。士兵们叼好衔枚,用厚粗布包裹马蹄,不打火把摸黑出营,潜到樟屯藤蔓高墙外。

驻防的精灵们果然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巡逻的人手寥寥无几,借着墙头火把的光能看到有些人竟在摇头晃脑的打着瞌睡。舍伦人连日的攻城都是编制好部队轮番上阵,精灵村民要全力以赴才能应对,时间一长难免精力困乏。

夜间精灵们在藤蔓工事的高处架上了火盆,可他们的燃料有限,火光亦照不了多远,舍伦武士们带着选拔出的强悍佣兵轻松走进了精灵长弓手的射程内,直到他们的每把远程武器都能够得到高墙上的守卫者。

若是白天想迫近到这一步,舍伦人少不得要挨上几波杉木长弓的洗礼,丢掉几条性命。

领导部队执行强攻的是骑兵营中的两位百夫长,稳妥且冷静的军人,他们没有贪心的想再走得近一点,而是让队员们用短弓硬弩瞄准好自己的目标,以一拨狂风骤雨的齐射拉开了登城战的序幕。

这回的战术效果非常好,躲在黑暗中射杀高处明亮地带的敌人易如反掌。墙头上的卫兵瞬间七零八落,而村落里睡眼朦胧的精灵平民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

有些反应敏锐的精灵民兵想跑上高墙保卫阵地,不是被舍伦人的弓弩压得抬不起头,就是白白送了性命,火光照不到的位置漆黑一片,拉开弓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射,寻找敌人准确位置的这片刻,已然成了活靶子。

响箭刺耳的划破夜空,舍伦王子脸上泛起嘲讽的微笑,精灵们怎么挣扎都来不及了,值夜守卫被突袭造成的防线空档,不是那么容易填补救援的,后方督战的他都能看到藤蔓墙头上铁甲的反光,起初有两个,然后是四个,渐渐增加,那是骑兵们锃亮的兜盔。

所以当听到军营中的号角声时,朗涅·阿勒曼的第一个心理反应是诧异,及其的诧异,以至于伍尔芙爵士等预备队军官的目光都转向他时,王子还定格在嘴巴微张、双目圆睁的表情。

是圣精灵帝国的大部队进攻么,人数越多行踪越难掩饰,而佣兵们的岗哨线都没有反应,看来是小规模的疑兵了,那号角声的节奏不甚紧急,朗涅听得出这并非是求援,是告诉周边的部队向该处集结。

舍伦王族军一向看不起佣兵部队的军纪,担心佣兵营地晚上会有骚动或营啸,影响到骑兵部队,所以佣兵硬闯俘虏囚笼的事件发生后,王子命各营分开驻扎,兼之对樟屯各个方向的出路形成围堵。

骑兵军营中的集合信号想来是不会有其他营地的留守部队去响应的,佣兵们忙着自保尚来不及,定不会冒着被伏击的风险在夜晚走那么远,朗涅王子有拨出部分兵力回营的念头,可眼下攻占樟屯在即,除去外围岗哨及各营的留守部队,参与攻城的人数目前仅有近千人,一旦分兵,四倍于精灵守军的优势将不复存在。

到底是哪里来的敌人呢,朗涅王子又有些好奇,舍伦王国在下遥州有两千王族骑兵分四个方向劫掠乡间,附带六千佣兵协同,论理早就将小半个下遥州的军情探明了,他所在的位置不是整个战线的突出部,不可能存在什么未扫清的残敌或新赶来的敌军。

此时回营抓住敌人,说不定能截获什么重要的情报,也可能会错失胜利果实。朗涅·阿勒曼有些举棋不定,他毕竟想要的是大量的活着的战利品,如不能近乎碾压般的击溃精灵们,不给他们负隅顽抗机会,彻底摧毁他们的反抗意志,想要这些固执的长生种投降太难了。

人生前二十年一直享受这父母宠爱的王子,缺少历练的劣势此刻显露无疑,不分兵回援,他还担心军营中的货款和俘虏不能保全,要做出决断,却觉得两片薄薄的嘴唇有千钧之重。

“殿下,守卫营地的陶瑞克爵士看样子是个老成持重的人,此时不如以军心为重,我请求领预备队出战,一鼓落城。”像是猜到了心上人的摇摆不定,风号堡的公主主动站出来,行礼请战。

加入骑兵营作战的这些日子里,其实伍尔芙尚没有摸透队伍官兵的所有情况,她只是凭着自己过去对父亲麾下军队的了解得出的大概推论,假使一个老兵历经战火数十年没有亡于阵上,且被主上提拔,说明其自有可取之处,多是战场表现深受信赖。

“陶瑞克爵士?”朗涅·阿勒曼听到这个姓氏初感陌生,寻思了片刻才想起指的是老哈德百夫长,这个平民出身的军官即使被王国册封了采邑,依旧改不了过去的言行做派,亦不在乎别人叫他什么,总以老哈德的自称混迹于军中上下,虽说近几年老态毕显,但确实是个可靠的人。

风号堡公主提到了军心,不错,王子有些羞愧,又有些赞叹,他在后面瞻前顾后,前线的将士听到了营中的号角声,心底还不知道会想写什么,尤其是佣兵们,处置不当唯恐士气动摇。

朗涅转身看了看天边隐约的火光,复想到,当下攻城半途而废,即便回到营中抓了几个敌人,也是空无胜果,况且军营着火已有损失,再令出战部队折返,只会丧尽锋锐,难以振作,不如拿下眼前的樟屯,尽情抢夺抚慰军心。

“伍尔芙爵士的勇武我已知晓了,但让你亲冒矢石非我所愿,不如交给鲁诺爵士,像这样精力充沛的猛士护卫了我多日,实是委屈他了,只盼这一战能解他心头之痒。”

王子作出了选择,同时不忘公然讨好风号堡公主一番,伍尔芙爵士羞窘的没有回答,周围的军官们目睹这样的戏码上演多回,早见怪不怪,倒是鲁诺爵士真的喜出望外。

他原籍王室禁军,世代受封骑士,在骑兵营的架构中没有职务,以侍卫的身份随军,整天看这些武艺庸碌的平民厮杀,心中颇为嫉妒,好不容易有了大展身手的机会,顾不得尊卑之别,未等风号堡的公主回话,就出列拜领了主上的军命。

“贾尼,可不要辜负我等的期许。”朗涅望着粗悍魁梧的侍卫,温言叮嘱到,实际上王子自知整天跟在身边的骑士是个什么样的角色,论武艺出类拔萃,不过论警觉细致比起伍尔芙就差远了,干脆一遂他愿。

在王子侍卫拿起链锤和盾牌下马领着预备队走上前线的同时,风号堡公主默然不语的走到了朗涅·阿勒曼的左手侧,也就是鲁诺爵士的之前的站位,仿佛是自动接过了护卫的工作,而王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两人默契终使的军官们的神色微变。

“为了阿勒曼殿下,为了王国!”远方传来了鲁诺爵士的怒吼,他的队伍犹如怒涛激浪,加入战局后,几乎要把巨藤工事直接推平。

可惜是个不起眼的小村落,要是即将攻陷的是座精灵城市就好了,朗涅·阿勒曼如此幻想着,他忽觉得战争没有想得那么难,自己固不如百战老将,但能从善如流,有着明辨是非的潜质,或许有一天,他真的会成为一个名将,指挥着精兵攻城拔寨,而他的妻子会在旁边的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

王子侍卫的登场无疑平复了营地号角声带来的纷扰,王族骑兵和佣兵们将鲁诺爵士看做是王子的代表,而王子就是国王的代表,出征以来骑兵们为能和王子一起服役感到荣耀,佣兵们则少了拖欠薪金或被当做弃卒的忧虑。

现在王子不顾自身的安危,派出了引以为坚壁的骑士,足以证明胜利在望,已不需要防备什么了,高墙上下的舍伦人都憋足了劲儿,为了缴获和功勋奋勇争先,他们双眼所见立足于防线上的精灵逐步消失。

“嗡……嗡……嗡!”

樟屯村落中传出了诡异的声音,攻打中的舍伦人不知该怎么形容,就好像无数个细小的碎片在颤动,称不上是巨响,却非常密集,如同贴着人的耳膜,震得人从头到脚都发痒,听得时间长了,还会觉得心烦欲呕。

“那是什么?”目力过人的伍尔芙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她望到樟屯高墙内像是飘起了大团的乌云,乌云先是上扬,尔后下沉笼罩住了整个村落,墙头上的火光都遮住了。

攻上巨藤工事的王族骑兵一个个自高处掉落,有的像是失足跌倒的,有的明显能看出是自己往下跳,前线的部队毫无征兆的忽然崩溃了,所有人都在往后方逃窜,包括刚出阵的鲁诺爵士也是。

“是什么巫术么?”王子身旁的军官失言惊问。

“那是虫子,大团的飞虫。”这回朗涅·阿勒曼没有思前想后了,他紧咬压根挤出了几个字。

王子脸色煞白,眼球瞪得几乎要突出来,他没有再向任何人发话,从卫兵手中夺过一柄在攻城战后点亮的火把,要纵马前冲。

“殿下,请您冷静一点。”风号堡公主一把扯住了意中人的青缎披风,劝说道。

“那不过是些飞虫,没有什么可怕,我要亲自带队冲锋,没有人可以后退!”朗涅几近咆哮着说道。

“哎呦!”有军官拍了下额头,一看掌心居然是只蜜蜂,他的额头处很快肿起了一大块,厚重的“乌云”尚未飘至,组成它的零散个体业已出现。

一线天边的曙光散落在地,不知不觉黎明到来,事先军营中的火势混淆了朝阳的红霞,令众人遗忘了时间的流逝,现在晨曦的光辉也映明了舍伦人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十几名全身上下爬满了蠕动的“黄点”王族骑兵自远处奔来,跑出没几步便到在了地上,“黄点”嗡得一声散去,露出了底下臃肿通红、面目全非的人体,有些人的躯体甚至胀大隆起,撑得外罩的鳞甲紧绷。

真是莫大的讽刺,千锤百炼锻打出的铁片抵挡不住麦芒般的锋针,朗涅·阿勒曼紧握缰绳的手悄悄落下了,他低着头,不想叫别人看到他酸涩的双眼。

“整队,撤军。”王子的声音很轻,只够身旁的伍尔芙爵士听到,她也轻声的向传令兵转达了命令。

在调转马头的一刹那,风号堡的公主不禁回头望了一眼,那些倒地的王族骑兵周围,散落的全是自他们躯体上飞起的“黄点”,“乌云”随着朝阳的升起渐变成了璀璨的“金云”,半空中飘洒起了闪光的“蜂雨”。

日后伍尔芙·风号堡重新回想起撤离的那一幕时,占据她脑中的是一片铺满金黄的村落,没有遗体、没有刀剑,有的只是锐利胜似精金的渺小生物。

我以为我是在征服一个帝国,殊不知我是在与一个世界为敌,公主的日记如是写道。

第二十二章 乡友

仇龙两剑砍倒了百夫长的战旗,军营中的王族骑兵们到底退却了,这一夜舍伦人遭遇了夺门偷袭、马群踩踏、烈火烧营、俘虏逃狱,最后因指挥官身死和多名什长伤亡,再无有威望的军官出来统领局面,四散离场。

这些封建王国常备部队的战斗意志已是超出了仇龙的估计,或是山地居民生性坚韧的缘故。若是他们的组织结构稍微先进一点,能达到地球近代军队水平,指挥权按照军阶逐级转移,也许会拖住自己,等来主力部队回援。

卡玛取得的战绩较为显眼,精灵俘虏们的表现就不容乐观了,她们像初生之犊样在战场上冲杀,明明数量上能形成二对一、三对一的优势,结果疏于相互掩护配合,刺死了五六名王族骑兵后,自己也付出了同等的代价。

当然同样对此战损比不满的还有舍伦人,他们撤退亦有俘虏加入战场的因素在内。

匆忙的打扫过战场,抛去实在是穿不动甲的病弱,逃出囚牢的精灵族人每个都有了件大致奏效的防具,经过鲜血的洗礼,有些人看起来胆子大了不少,而有些却流露出了过分的神经质。

社会性强的智慧生物有着很强的从众心理,越是怯懦的个体,越容易盲目的受此影响,期待着比他强健的同类走在前面探索未知,对抗死敌。这是仇龙的想法。

而女游侠见到的,就是当初不敢走出俘虏笼的那些族人,都在搜刮每具舍伦人的尸体,寻找能保护自己的装备,然后紧跟在队伍的末尾,生怕自己走失。

舍伦人逃走后,越来越多的精灵族人注意到了仇龙的存在,他穿着的盔甲是王族骑兵的样式,从头到脚沾染了鲜血,两把大剑满是缺口,脚下死亡的敌人或是肢体残缺、或是肉身扭曲,而且他还在每具被剥走衣甲的尸体心脏处补上一刀。

这种暴虐可怖的形象,引起了部分精灵的困惑和恐慌,随着仇龙的走来,人群缩成了一团,若不是见过仇龙帮她们击退王族骑兵,可能不少人会举起武器阻止他的靠近。

“不要怕,他不是舍伦人,是来帮我们的。”卡玛向族人们解释道。

“勇士,我们该逃往哪里?”先前使用女游侠斩矛的精灵已交还了武器,她击杀了一名敌人,换上了一把王族骑兵的长枪,其他俘虏都叫她艾莎。

“离这里最近的村落是樟屯,刚刚遭到了舍伦人的围攻,我们要去那里和村民汇合,一起逃离人类的军队,成功的几率会大一些。”女游侠说。

“就是说等下还会遭遇这些武士么?”艾莎问。

“是的,但现在已经别无选择了,再被俘虏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对待,你们要为自己奋战。”卡玛毫不掩饰接下来要面对的残酷路途,她知道有些人会不知所措,甚至是后悔,可艾莎等交战时跑在前列的族人似乎有了心理准备,没有太大反应。

“我受阿洛缇·永歌小姐的委……委托,来保护你们的,请问有哪些人是弦……弦村的居民?”仇龙这回用的是精灵语,他不确定这些普通平民能否听懂人类语。

古德思世界的精灵语是种表意文字,仇龙能轻易的记得符号的书写与含义,为了建立起信任,所以他放慢语速,咬准声调,同精灵族人们沟通,以证明自己的友善身份。

“太好了,永歌家的女儿还活着。”

“她是州立学府的学生,肯定学会了了不起的法术。”

“没想到她这么勇敢,还会回来救我们。”

许多精灵族人都露出了疲惫的笑容,交头接耳的说着有关少女的事情,仇龙的目光梭巡了一圈,发现这里约有三分之二的人应该是弦村的村民。

“你是阿洛缇的朋友么?”一名女性精灵凑上前来,她穿着大一号不合身的鳞甲,手上拿着武装剑和木盾,目光有些狐疑。

听其清脆的嗓音,仇龙仔细观瞧,发现提问的是一位身姿矫健的少女,她的面孔灰头土脸,但长发柔亮嫩黄,有一双小鹿般惹人怜爱的眼眸。

“称不上是朋友,但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仇龙可没觉得阿洛缇接受了他的友谊,于是选了个比较确切的说法。

“不可能,我和阿洛缇一起长大,你跟她是怎么认识的,我怎么不知道。”提问的少女眼中疑虑渐浓,她往前走了两步,想把仇龙看个透彻,却带着毛骨悚然的神色退到人堆里。“你……你不是活人。”

自己控制的肉身在逐步发生什么变化,仇龙清楚得很,他不奇怪被人识破,包裹在腐朽躯壳下的灵体无时不刻的在散发着寒气,承受清晨阳光的照拂已无痛痒。

少女的这一句话,使得精灵族人们一下子安静了,大家不约而同的对仇龙报以复杂难解、乃至厌恶的眼神。

“我其实是永歌小姐用魔法召唤来的亡灵战士。”

仇龙心中叹息,才觉得帕伦等人的可贵,他们三位见多识广,能跟自己顺畅地交流,而现在精灵族人的反应,与阿洛缇初次见面时的隔阂何其相似,普通人应该都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吧,仇龙早就想通了这一点,心里倒也没有太过不愉。

“她只是个学徒吧,都能召唤出亡灵战士了,还这么厉害!”得知仇龙的来历后,少女惧意骤减,看她所说的话,好似对阿洛缇很了解。

“不死的亡者,你总归帮我们打退了敌人,谢谢。”名叫艾莎的精灵向仇龙致意道。

“要谢就谢永歌小姐吧,是她执意要来的,好几次差点连命都丢掉。”仇龙道。

阿洛缇想要复仇,单靠几个人的力量可不够,仇龙有意在精灵同胞中宣扬她的善名,以图为后续行动铺垫好人望,现在的这几十个人虽是不多,但也是一个累积的良好开端,若都能活到战争结束,可能会让数以百计的人知晓阿洛缇的义举。

那些不是弦村的俘虏们也都涌现出了感激的神情,唯独先前提问的少女,她若有所思的盯着仇龙,似乎难以置信阿洛缇所做的这一切。

有必要和阿洛缇沟通一下了,仇龙用心灵感应发出讯息,不知道这因契约产生的联系能传递出多远。

“永歌小姐,你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阿洛缇跟德鲁伊泰纳科特他们领着马群先一步离开军营,也是为了吸引王族骑兵主力的注意,好叫精灵族人们从其他方向进入樟屯。

“我和帕伦教授躲到了安全的藏身处,没有人受伤,泰纳科特带出小部分马群沿着舍伦人出营的足迹寻找,约好了等他诱走敌人,就跟我们汇合。”

德鲁伊自称在森林中脱身的本事是所有人都不及的,仇龙也相信,把争取时间的任务交给他,确认计划按部就班后,仇龙提到了关于弦村乡亲们的事情,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还活着,阿洛缇知道了大概会开心吧。

听说营救到了五六十名乡亲,阿洛缇恨不得马上回到营地与大家相见,但耳闻仇龙描述的那个女孩时,她的语气有些感慨。

“她叫潘朵米拉·丝语,是村中长老家的孙女,敌龙者,麻烦你好好帮我照顾她吧。”

“你同这个姑娘是有什么旧怨么?”

仇龙敏锐的捕捉到了两位少女间的那点小心思,唯有密友和宿敌会对彼此深入了解,她们俩的关系显然不是前者。

“潘朵米拉自小就很好强,不喜欢比她漂亮或比她能干的女孩,她当年跟我一起参加了州立学府的选拔,算是一段时期的竞争者吧,不过那都是小孩子的意气之争。”

仇龙也有过少年时代,知道人在悸动的青春期难免会有些爱憎恩怨,多年后想起来有人会觉得可笑,而有人却会因此影响一生的性格。战火的磨难使得阿洛缇放下许多同龄人的苦恼,过早的背负上了成人世界的矛盾。

“我明白了,她听说你来救大家还有些不服气呢,连带着我也遭了秧,被她质问了许久。”

仇龙故作抱怨的说着,有些事物一旦彻底失去了,哪怕是回忆起它的缺点,都会觉得怀念,孤身一人来到异界的他在这一点跟阿洛缇可谓同病相怜。

“谢谢你,敌龙者。”阿洛缇的声音多了几分暖意,不知是在为什么道谢。

记得召唤仪式后,笑容这种东西就在阿洛缇的表情中几近消失,她刚才有微笑过么,仇龙胡乱猜想到。在这血雨腥风的世间,一个纯净无暇的笑容需要作出何等的努力,屠戮生灵的兴奋过后,他多渴望能看到些与死亡无关的东西。

卡玛的脸庞横插进来占据了仇龙的视线,女游侠的美丽得益于她那种母兽般的危险气质,她不为这小阶段的胜利感到任何放松,绿意盎然的眼珠在太阳下的尤似夜间反射微光的猫瞳。

“时间不多了,敌龙者,该你在前面开路了。”

把两柄旧剑收回剑鞘,仇龙点点头,走出营地选了条稍稍有些迂回的,但没有人足迹踏过的路线,新一场战斗也许马上又要开始了。

第二十三章 女骑士

森林中的视域没有田野那么广阔,站在地面上往远处看,不出几十米便会被满眼的乔木挡住,爬到树顶眺望能大致探明地形情势,可树冠叶片下面有什么动物,要走过去才知道。

这也是仇龙胆敢兵行险着的依仗之一,地球历史上土著凭借熟悉地形,甚至能克服一定的技术代差,何况目前敌我双方使用的大部分都是冷兵器,敌人也没有卡玛这样优秀的斥候。

当然选择走冒险主义路线,也是仇龙的无奈之举,若是实力充足,谁不喜欢在正面战场分个高下,不光能最大限度的杀伤敌人的性命,还可打垮敌人的军心,完全扭转强弱态势。

如果这次的计划成功了,仇龙准备有时间跟阿洛缇再推演复盘一遍,以免让她产生赌徒心态,战场上首要的任务是少犯错,而计划越复杂,漏洞就越多。

靠近精灵聚落的区域,植被相对会稀疏一些,加上舍伦人到来以后,大肆砍伐,樟屯内的居民说村子周围有一大圈的空地,攻城部队会在此列阵进攻,被运走的木材成了制作长梯的材料,包括舍伦人扎营的地方同样如此。

通过这些区域的时候,救援队伍要格外小心。

如果在林地里遭遇了王族骑兵,对方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借马力压制单个的步兵,步兵可以依仗密集阵型来反击,还有树木可以妨碍骑兵的迂回冲锋。而在空地就多半会被搅乱阵型,只能用血肉之躯去硬抗骑枪了。

果然,仇龙没有寄希望于敌人犯蠢上面,舍伦人也抓住了本该属于他们的机会。精灵俘虏们的队伍走到樟屯外空地边缘的同时,一支似乎是负责殿后的王族骑兵出现在空地的另一端。

敌前撤退稍有不慎即会酿成大祸,尤其是敌人若衔尾追杀,全军一旦崩散,几乎很难再敌境内组织起来。

朗涅王子不觉得此战的结局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他想给全军做个表率,于是决定亲自殿后,又想看看精灵村民们是否会趁机追击或逃离樟屯,能不能抓住个调头截杀的机会。兴许其他部队由于伤亡失去了战斗力,但王子判断自己和护卫们,以及首先撤退的预备队尚有一战的力气。

精灵俘虏们没有仇龙那般对生灵的独特感知,见到樟屯攻防战的场地时,她们的目光都落在遍地的蜜蜂尸体上,樟屯高墙周边的植被被小小的蜜蜂占满了,有些心软的女性精灵在小声的啜泣,她们记起了族人们为保卫家园付出的代价。

“这些蜜蜂是村民们从野外迁徙到蜂箱里的,平时由蜂农照管,看情况是森林牧者驱使了它们蛰刺舍伦人。”仇龙也为眼前的奇景震惊了数秒,他身后的艾莎出言解释道。“一片森林能容纳的蜜蜂群落是有限的,它们是财富的使者,像今天这样一次死亡了数十万的蜜蜂,樟屯的林场未来会陷入贫瘠和衰退。”

精灵们的观点仇龙理解,要是没有其他的蜜蜂群落搬来这里,植物授粉的次数会大幅下降,大多果树也不会结出果实,那些以果实充饥的动物就会饿死,居于食物链顶端的精灵们将遭受来自整个下层崩溃带来的影响。

可谓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战术。

不过仇龙没有给时间让女性精灵们去悲悯感怀,他发现殿后的王族骑兵们拨转了马头,队伍中有些个体衣甲鲜明,生命气息远超凡人,且气势汹汹。

“卡玛,你带着人先走,我去拦住他们。”仇龙相信女游侠已察觉了敌军的动向,他喊完话就脱离了队伍。

当初自舍伦军营中缴获的骑兵战马,已被德鲁伊带走用作故布疑阵,仇龙可惜没能留下来几匹,这时背负些腿脚慢的精灵也好,只要能跑到藤蔓工事附近,精灵长弓手的打击范围内,就不担心王族骑兵跟来了。

女游侠的箭比仇龙先一步飞出,射向王族骑兵队伍中领头的武士,那武士身穿的全身板甲染了层靛蓝,外罩青苍色亮缎披风,胯下的战马雄健高大,有着链甲马铠,一看即知是位重要人物。

卡玛的步射长弓拉力有多重,能射多远,仇龙没问过,可近五百码的目测距离下,一箭正中领头武士的腹甲。

不知是箭头动能耗尽,还是敌人盔甲硬实,圆锥形刃头的破甲箭居然被弹开,这令仇龙多少有些意外,昨夜防箭效果明显的骑兵鳞甲,女游侠射中较厚的肩膀部分,依旧能入肉半寸。

卡玛没有气馁,她再次瞄准领头武士的坐骑,女游侠固有的骄矜没有令她第一箭时就那么做,眼下权当补救,她一次搭上了三根箭,恰逢目标身后赶上来两骑,并驾齐驱。

左侧的马上武士用套着盾牌的左手操控缰绳,空余的右手拎着链锤,面对弓箭来袭,他左臂微伸,护住了坐骑的颈侧,女游侠的箭钉进了他的盾面上。

右侧身材矮小的白甲武士,没有配盾,武器似乎是柄背脊细窄的长剑,女游侠拉弓的手指一撒开,白甲武士就挥起了长剑,磕飞了箭矢,灵敏若电。

唯一的斩获只剩领头的武士了,他高大的战马肩部受伤,虽有马铠防护,跑出几步后也脚步放缓,难耐痛楚,两位同伴反超过了他。

迎上前去的仇龙双臂伸开,他附体的肉身消瘦得仅余一层皮肉贴在骨架上,但仍旧有六尺高,平展的左手剑尖至右手剑尖宽约四米多,俨然一堵高墙横在骑兵路径上。

两名骑兵选择分头绕过障碍,敌人顶多能拦住一个,另一人还能去缠住逃走的俘虏队伍,可仇龙不这么认为,他屈膝跃起,一扑五米,右手砍向持盾的武士,并且看也不看,往后掷出了左手的大剑,直击白甲武士的身侧。

呯!巨响聩耳。

仇龙全身的倾力一击斩在盾牌上,把持盾的武士连人带马撞倒了,身后又传来一声轻叱,白甲的武士翻落马背。原来跟他预计的差不多,剑技迅捷的这位腕力不足,偏好链锤的武士自恃勇力,要是仇龙反过来应对,只怕会漏走持盾的这位。

“我乃群山之王麾下的骑士贾尼·鲁诺,阁下武艺惊人,想必不是泛泛之辈。”持盾的武士从地上爬起来,仿佛没受什么伤害,倒是他的坐骑无力的嘶鸣着,四蹄挣扎,无力起身。

“鲁诺爵士,不用跟他多说了,这是具魔法的傀儡,不是人类。”涂有银白旋风纹饰的桶盔下,一名年轻女子瓮声瓮气的说着。

仇龙本想用一句无名之辈敷衍过去,未料有个颇有眼界的女骑士看破了自己,也让他思量起名号的问题。威名、绰号这种东西是把双刃剑,利用得好能不动兵戈强敌自退,利用不好就是众矢之的除之后快。

然而,仇龙不打算继续藏在阴暗的角落里,他要做的可是颠覆一个王国的大事,少不了几面旗帜。

“与真龙为敌的狂徒,堕落的神圣战士,你们喜欢我哪一个名字?”仇龙低着头,将面孔隐藏在日光的阴影里,嘶声问到。

前者是降临以来大家对仇龙的误称,后者是他自己的反省。比起生前为祖国人民战斗的神圣使命,成为解决私仇的杀戮机器确实有些堕落,无奈这是他现今生活的意义。

“嗬!”鲁诺爵士吸了口气,作为阿勒曼王室禁军的中坚分子,站在地面能把他打下马,且把坐骑震伤的人,他也见过,无一不是巨擘显贵。当下这位外观非人的对手,其来历值得推敲。

“哼,我看叫你故弄玄虚的腐烂僵尸就行,记住我的名字,风号堡的伍尔芙爵士。”女骑士嗤之以鼻,她拔出了一柄阔刃短剑,配合着长剑攻向仇龙。

“风号堡大人,请小心他的劲力。”鲁诺爵士不忘提醒到。

仇龙披着的两层鳞甲满是武器的划痕,上面的鲜血在他灵体的吸食下成了黑色的污渍,面孔也肮脏不堪,外观上的威慑力实在有限。相比女骑士白钢板甲擦得雪亮,湛蓝的单肩短披风潇洒又不显累赘。

特别是她的武器,那柄三尺长剑锋刃尖细,剑脊粗圆,呈罕见的棱体刃身,不易折断,着重于穿甲的能力,另一柄二尺短剑,刃体宽厚,形同水滴,承担着格挡和切割的作用。双剑招式动作细密轻快,却不受板甲关节和重量的掣肘,足见装备及技艺的不凡。

女骑士带给了仇龙太多意外,这是他在舍伦军中遇到的第二种武技流派,不同于重刃突击剑势的力量感,双剑的速度除非是自己恢复到灵体的状态,不然无法拉开距离。

仇龙没考虑重新使用恶灵附身这个能力,当前强敌众多,附体发动后会有个虚弱期,新身体的掌控力尚不如现在浸润多时的躯壳。况且防具武器虽残破了点,可内外的自由电子、阳离子已纳入了灵体的磁场,或许该试试新的技巧了。

仇龙左掌五指微曲,掷出大剑在地面上滚动了一下,接着旋起倒飞回来,劈向敌人的后背,女骑士闻声回头以短剑招架,那把破剑越过她的头顶,自动回了仇龙手中。

“你也一起上吧。”仇龙用跟盾牌碰的有些弯了大剑,向鲁诺爵士比量到,他可不希望这个蛮勇的骑士再加入到截击精灵的队伍中去。

第二十四章 亡灵的优势

今天的天气很好,初升的日头暖暖的,铺洒在没有树荫的空地上,让多日憋闷在遮天密林的人,一扫心头积郁,一丛丛无名的白色小花在被截断的树根旁趁机窜起,散发着青涩的淡香,几只蜜蜂散开着半透明的纱翅,安详的倒在摇曳的花下。

这时应当与赏心悦目的人一起观光游玩,享受茶点,分食野餐,用一缕甜蜜调剂苦短的人生。

然而以上都是出自仇龙的遐想,这些都与现在的他无关,他嗅不到花香,晒不得骄阳,放眼望去皆是荒芜,蚊蝇似的死物在脚下踩得噼啪作响。

他唯一能做的,即是杀死眼前这个赏心悦目的伍尔芙爵士。

从化身幽灵到昨夜前为止,仇龙一共杀了十四人,加上昨夜岗哨中的佣兵和军营中的骑兵,一轮鏖战下来,新添了近三倍的剑下亡魂。阵前如不杀敌,就会有人被杀,这不代表仇龙习惯了带走鲜活的生命,他尽量记住了每个死者。

可仇龙没杀过女人,地球的现代战争把保护妇孺作为一个道德底线,虽说实际不一定能做到,但这个口号对自我要求较高的军人来说存在确实的束缚力。这种生前的原则延伸到一名女性战士身上时,仇龙多少有些芥蒂,他想起了卡玛。

在野兽的自然界里,雄性固然好斗,致命的却是雌性。

女游侠与女骑士所用的器械、装甲,乃至武技全然不同,然而有一个共通点,她们的肢体韧性极为出挑。卡玛像是弓弦,拉满后是一次凶狠的爆发,而伍尔芙犹若弹簧,能承担重压,亦能输出动力。

仇龙掌握的舍伦剑术以刚猛闻名,和肉身的怪力相得益彰,过去的敌人稍微被擦碰到一点,即会重心不稳,里倒歪斜。而步战中的伍尔芙稳定性远比马背上的她要好,轻灵的剑路积极的封锁住了仇龙的攻势。

一旦武器上传来的力道过强,女骑士便撤步收剑,柔软的扭动起腰肢卸除力道,恢复重心平衡,这种全身各关节各肌肉的协调能力,仇龙望尘莫及。

填补伍尔芙爵士卸力空隙的是鲁诺爵士,他腰宽体圆,一身暗哑的漆黑板甲,左手的铁盾盾边开裂,但也撞弯了仇龙的大剑,右手的链锤挥舞得呼呼作响,直径两寸的锤头尖钉隆起。

古德思世界的肉体力量,无论是精灵亦或人类,具已超出了地球生物的极限,仇龙推测其上限可能会达到神话故事程度。鲁诺爵士的战斗方式同仇龙一样,横冲直撞,可仇龙灵体之外的实体都是工具,鲁诺爵士是在用血肉来抗衡。

战斗力是种非常难以量化的指标,客观环境、外部对手、内在因素等变量使得根本无法用统一标准衡量。

鲁诺爵士是个值得钦佩的对手,寻常战场上绝对能让敌人如鲠在喉,但在仇龙眼里,他是这两人中的突破口。链锤这种武器能利用惯性力打出来两种效果,旋转时的离心力和甩动时的鞭稍效应,无一不是中者立碎的杀招,隔着锁甲或革甲甚至会直接锤裂敌人的脏腑。

但是,惯性力运用的时候,武士想中途变招几乎是不可能的,舍伦的两名骑士只知仇龙势大力沉,不知仇龙剑术上的另两项特点,一心多用和克敌机先。

锁链在木柄的拖带下扯起了锤头,动作完成后这将是一记足以凹陷兜盔的抡打,鲁诺爵士的链锤扬在空中至高点时,仇龙一剑杵在了手柄顶端,挥舞戛然而止。

进攻不光被拦截了,锤头还带着惯性向前飞去,反磕到了木柄上,差点脱手,为了握紧武器,鲁诺爵士的右臂未及收回,唯有用盾牌抵住了仇龙斩手的剑招,他的覆面甲下挤出一团浓浊的气息。

背后伍尔芙爵士再度攻来,仇龙捕捉破绽的精准,是她始料不及的,故国的武技在这个“僵尸武士”的手中面目全非,从没有过的巧妙,居然令她有种恐惧的陌生感。

她以单腿为轴,拧动身躯,撩起双剑斩向敌人。

仇龙随意反手遮挡,他尚不想轻易放弃对鲁诺爵士取得的攻势,这是个肉身力量不逊于他的活人,连带那身骑士板甲,仇龙都十分中意。

大剑的剑身抖动了四下,仇龙不得不回头逼退了女骑士,让鲁诺爵士喘匀气。

刚刚伍尔芙斩出了八剑,以两剑为一个小节奏,每个小节奏近乎同时斩在了同一个地方,分毫不差,仿佛两支亲密配合的军队,一支撕开防线,一支扩大战果,往复四轮,迫得仇龙长剑欲断。

“这叫什么?”仇龙暂且停手,颇感兴趣的问到。

“知道害怕了么?”女骑士嘴上不饶人的说,似乎出于贵族风度的考虑,她又道,“这是‘叠击’,我练的不熟,目前仅能叠击两次,足够叫你瞑目了。”

“还有没有别的花样,再让我感受一下。”仇龙扔掉了损坏严重的那把大剑,单剑在手,斜指向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隔着桶盔仇龙都能感觉到里面女骑士的身体在升温,简直类似阿洛缇,容易受到“丑陋”敌人的挑衅。

“吹过群山间的寒风么,日复一日削凿着山体,没有形体却冷彻骨髓,看清楚了,来自风号堡领地的‘啸风剑术’!”

死到临头的敌人竟是一副轻蔑的态度,伍尔芙怒火中烧,她没有马上冲上前去搏斗,而是先舒展因战斗变得酸痛的筋骨,尔后立定身形,右手将穿甲长剑竖直朝上收至胸口,一次漫长的呼吸。

银光乍现!

迅疾的剑好像伴随着一缕阳光射出,待仇龙心脏被刺破,众人才听到剑尖摩擦空气产生的细小音爆声。

“这就是杀招‘透云’么,在下也是头一回见到。”鲁诺爵士激动的说到。

女骑士微微颔首,沉默的表示肯定,她觉得中剑的仇龙有些奇怪,就算是魔法的傀儡,也不应该有如朽木或棉花一样的触感。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说自己还没熟练掌握,‘啸风’是指超音速的景象,我看你差得还远呢。”

“什么超音速,你在胡说些什么?”伍尔芙惊怒交加。

嘴上不屑,仇龙心里实则是称赞的,他看清了女骑士剑招的大部分细节。

杀招“透云”的核心是在上半身手臂的动作,准备姿势时伍尔芙持剑的那支手好比拧紧的发条,出剑时,肩膀、手肘、手腕、甚至手指筋腱一齐反向转动,使其剑速层层递增,待到剑尖时,螺旋的劲道令其既稳又快,终于突破音障,产生音爆。

这在地球是人力难以企及的事情,所以靠线膛枪的螺旋形膛线给弹头加速,使其达到超音速。

古德思的人类想必是通过代代锻炼钻研,加上物理法则不一样,达成了这些非凡的武艺,而女骑士伍尔芙的体质恰好适合这一剑术,仇龙观察她的身体状况,猜想大约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真是少年英才。

仇龙附体的肉身本来就不是强悍的类型,由于长久的失去了活性,未经锻炼便要承载灵体的侵蚀和战斗的负担,走到了崩解的下场,所以仇龙选择了现行的战术,不能再跟这两个骑士纠缠下去了,精灵俘虏们没有跑到樟屯,即将被王族骑兵追上。

得用些“无赖”的手段,来打破局面,仇龙以人类的方式对敌,亦没忘记开发亡灵的技巧。

在女骑士为敌人安然无恙感到惊怒的刹那,仇龙张开嘴,喷出了一大泼黑红的粘稠胶质,散发着腐烂的恶臭,雪白的板甲从头到脚浇了个正着,也不知道会从桶盔面部的t型缝隙渗进去多少。

这些胶质是仇龙躯壳的体液与消溶的脏器混合而成,他估计里面的细菌病毒大概会有点杀伤力,具体要视中招者的免疫系统而定,更多的作用是妨碍对手的视线及感知。

没想到伍尔芙抽回了穿甲长剑,直接扑倒在地上,把头盔顶在草地上磨蹭,大概是担心仇龙再喷一次,她伸出手又不敢摘下头盔,两难之间,头盔里隐隐传出了哭声,夹杂着干呕,格外凄惨。

鲁诺爵士以为女骑士蒙受重创,急忙赶来搀扶,可仇龙要的就是现在,他扔掉剩下的那把剑,闪步迂回到链锤骑士背后。

仇龙不想毁坏盔甲,也来不及去捡女骑士的短剑,他双臂如同两条深海巨鱿的触手,缠住了鲁诺爵士的头颈,紧紧绞住。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骑士,奋力挣扎,他左手扔掉盾牌,摸出匕首在仇龙的腰际猛力戳刺,右手的链锤向后甩打。

奈何仇龙已经是个行尸走肉了,他为了勒死鲁诺爵士,双臂的枯骨咯咯作响。这暗藏的骨裂声听得骑士瞠目结舌,当遇到一个哪怕碎尸万段也是杀死你的人,谁能面不改色呢。

又砸了一链锤,正中仇龙的头部,紧挨着鲁诺爵士的面盔,抡锤子的骑士自己也被传导过来的力量震得昏头昏脑,可脖子上的手勒得再紧了两分,他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只要有魔力供给,只要有个能御使的皮囊,无论喜怒哀乐、伤残病痛,仇龙都能无穷无尽的战斗下去,他开始为自己所拥有的力量感到敬畏。

第二十五章 短暂的议和

打倒了两名骑士,仇龙的感觉像是拿到了两个密封严实的肉罐头。

全身板甲这种冷兵器时代的高端护具,佩戴和卸下都不是轻松的活计,部分设计繁琐的盔甲还需要旁人的帮助,才能穿脱自如。

瞥了一眼在地上擦拭污物的女骑士,雪亮的甲面上已看不出原先的银白花纹了,沾了内脏血汁后,裹了层泥土草屑,仇龙有心过去了结了她,又觉得耽误时间,远处战马受伤的那名蓝甲骑士没有和其他骑兵一起阻截俘虏,而是向这边跑来。

仇龙抬起腿照着桶盔一脚踢出,女骑士翻滚到一旁不再动弹,也没确认对手是否死亡,他就扛起鲁诺爵士的尸体,赶往骑兵攻击精灵的战场。

参与拦截王族骑兵约有五六十人,骑着马在平野上肆意驰骋,自多个方向或突袭或夹击精灵人群。起初女游侠用弓箭射落了几名骑兵,等到近身后被来回往复的骑兵纠缠住,只得拿出斩矛帮助族人维持阵型。

奔逃中的俘虏们将队伍拉成了一条细长的葫芦形,其中一些顽强分子跟随在卡玛的身边,且战且退,但有些胆小如鼠的精灵女性,竟然不顾同胞的安危,丢盔卸甲向樟屯的藤蔓高墙下跑去。

换做生前,仇龙会为这种行为义愤填膺,深感不耻,可成为亡灵后的他,只觉得愚蠢,又惹人鄙夷。

临阵脱逃的精灵大概有近二十人,他们没有跑出多远,舍伦人的十几名骑兵便追了上来,面对这些不懂反抗的“鱼肉”,王族骑兵们有的是手段从容应对。

纵马在前的骑兵在行囊中掏出一根系好活扣的长绳,把长绳另一头捆在马鞍尾端的铁扣上,一手甩在空中将绳套抖圆,用力一丢,箍住了跑得慢的一名精灵女性,接着反向打马,那长绳陡然绷直,被套紧的精灵即被拖倒在地,尖叫痛呼。

套马一样抓住俘虏的骑兵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倒像是要惩罚一番才肯罢休,直拖得精灵女性气息衰弱,也无力站起反抗。

其他的骑兵没有这么好的马术,都拿着两头绑有石球的粗麻绳,瞄准着目标的双腿,看准时机掷出。这飞石索可谓是王族骑兵军械中最古旧的装备了,但简单有效,平时可以拿来拌住敌人的马腿,眼下则是抓捕俘虏。

十来名精灵女性在奔跑中跌倒,摔得头晕目眩,有人想把腿上的绳索解开,翻身的功夫骑兵已然赶至,他们用枪杆或剑柄打晕这些精灵,把她们搬上马背。

余下的五六个精灵跑进了樟屯高墙上长弓手射程的边缘,这些自以为是的幸运儿欢呼着,让族人放好梯子,却见到族人们的焦灼的在墙头上踱来踱去,并有人向她们大喊,小心后面。

后面有什么,较为年长的精灵女性回头望去,十几名骑兵载着俘虏,停在长弓的射程外,张弩撘箭指向她们,不要,祈求声尚未出口,一根手指粗细的弩矢捅入了她的大腿,强大的惯性把她拽倒在地。

精灵环顾四周,没有一人得以幸免,她们固然逃到了骑兵们不敢追来的地带,可依然不得保全,人到不了的地方,箭矢能至。她手指用力的扒着地面,指甲都抠落了也不顾,疯狂的向前爬行,舍伦人在装填弓弩,要想射不到,得再爬出十几米。

既然不能拿回去卖钱,那就让她们死吧,王族骑兵们的想法很一致,放进藤蔓工事内任何一个精灵,哪怕是个懦夫,都不知道会使进攻中的军队多流多少血,甚至多死多少人。

有一半的箭矢射歪了,另一半达到了目的,七八长短箭矢把精灵女子钉死在地上。高墙上樟屯的居民们高声叫骂着,同时爆发了一些争吵,看样子是在为是否离开工事营救产生了分歧。

仇龙没兴趣去救那些自寻死路的“机灵鬼”,他扛着尸体,拿着较为完整的那把大剑,不知是不是踢女骑士那一脚太用力,略有些一瘸一拐的冲到了骑兵大队的后方。

舍伦人似乎没把这个衣冠残破的敌人放在眼里,一名骑兵端起长枪冲来,仇龙一面前行,一面仔细观察着对手的表情。他的肉体崩坏后,重新恢复到了完整的幽灵视觉,纤毫毕现,但又灰冷苍茫。

那个人肩膀上扛着的是谁,看衣服不是鲁诺爵士的盔甲么,鲁诺爵士怎么会死,这人是如何做到的,看情形他也受了重伤,他的腿断了,他的头盔瘪了,他的眼珠从眼眶中挤了出来,竟然还在笑。

骑兵脸上由木然到恐慌的转变,在仇龙眼里彷如连环画,他不闪不避,抬起握剑的手臂,迎向奔马。

仇龙杀死的人已过半百,他们所蕴含的能量有的被仇龙细嚼慢咽,有的被囫囵吞枣,除去能量传导时的折损,和战斗中的消耗,留给仇龙支撑到目前的着实不多了。然而他的胃口在这能量魔力几进几出的过程中,被撑大了十数倍,即使没有生灵入口,亦在慢慢的扩张。

两人交错而过,仇龙步伐未缓,失去头颈和骑兵上截身体的半人半马多跑了十几步,死前的心肺活动让鲜血喷洒得特别高昂。与胃口一齐增长的,还有仇龙的剑招,愈发的暴戾了,这是不计肉身负担的驱动。

果然一剑过后,他的手臂软绵的耷拉了下来,仿佛脱臼了以后,再被抽走了骨头。

“住手!”仇龙怒吼道。

忙着袭击精灵的骑兵们习惯性的回了下头,想看看这句人类语是谁喊的,可这一回头,他们的攻势也停了下来,能一剑把骑兵连同坐骑切得整整齐齐的人,说出来的话自然有说服力。

仇龙是用肩头顶着骑士尸体的腹部扛在身上,鲁诺爵士腰围突出,身高亦不矮,王族骑兵们能看到他的背部装甲,以及朝向反转到后背的面孔,这是仇龙扭绞动作用力过猛的结果。虽然鲁诺爵士脸色涨紫,舌头伸出,双眼暴瞪,几乎难以辨认,不过结合衣甲纹饰,不少王族骑兵们还是认出了他。

舍伦人的阵线悄然松散了一些。

“还有人想试试么?”仇龙晃了晃因使用过多,刃口卷起的大剑,他以前听说过人骨的硬度,如今方知所言不虚。“把马背上的精灵都放下!”

“为什么要听你的,你不可能追得上我们每个人。”有王族骑兵反问道。

“没错,可你们也赢不了,不但赢不了,还会死更多的人。”表面上看,仇龙的加入确会导致战局如此,两败俱伤,他看到了一些骑兵眼中的退缩。

“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们乖乖的撤离么,假如你真的那么强,是不会跟我们废话的吧。”有骑兵奚落道。

“我累了。”仇龙话出口的同时,他听到骑兵们也轻轻的喘了口气,好像受到了仇龙提醒,感到疲乏之极,有的人脸上肿得眼睛只剩一条缝。“这是一场乱战,仓猝而无谋,我以双方的性命为代价,提出公平的交换,回去好好准备,择日再决胜负。”

在战略目标无法达成,且陷入泥潭般的混乱时,明智的指挥官会撤军整队,制定新的执行战术,仇龙相信这个选择不难理解。

“不能放他们入村,无论如何。”一名倔强的骑兵说到,他的嗓音因倦怠稍有些沙哑,他用目光在战友间寻求支持,有些人低头回避,有些人沉思不语。

“这么说,你愿意用自己的一条命,来换俘虏的一条命喽?”仇龙质问,点破了一个关节,正常人对自己可是珍视无比的,继续战斗或者牺牲下去能取得优异的战果么。

“这……”倔强的骑兵一时语塞。

“她们可以走,但俘虏不行。”一名甲胄精良似乎是军官的骑兵说。、

“那我想问问尚能战斗的精灵们,你们同意么?”仇龙把决定权抛给了卡玛,他很小心自己在精灵中的定位,并看得出女游侠在被俘族人中取得了一定的威望。

“这不可能,我宁愿死战到底。”出于骄傲亦或荣誉感,卡玛用精灵语喊到,她的脸庞溅上了鲜血,狠厉的样子使身边的族人,乃至语言不通的舍伦人都有些紧张。

“任由敌人带走同胞,今后我们就有借口出卖每一个人,行不通的。”声援女游侠的是艾莎,她的话令不少精灵暗自点头,她们本是勇气出众的一类人。

“我相信你们大概听明白了。”仇龙将仅剩的眼珠一一看向王族骑兵,他们的马匹不安的跺着蹄子。

“算了,王子殿下带着伍尔芙爵士撤退了,我们也走吧。”骑兵队伍边缘的成员发现的新情况,给了舍伦武士们的士气最后一击,他们沉默的拉起缰绳,把驮在鞍上俘虏丢下来。

仇龙也看见那个靛蓝盔甲的骑士,不顾污秽将女骑士扶上了坐骑,王族骑兵们拍马赶去,集结在他的周围,浸没在深林的阴影里,看样子那个人类少女捡回了一条命。

等到完全看不到敌人了,仇龙的躯壳忽然垮塌,眼看即要被鲁诺爵士压住,一支有力的手臂推走了尸体,搀住了仇龙的胳膊。

“亡灵,你还是像当初见到我的时候那样,狡猾善辩。”卡玛的问候一如既往的冷漠。

第二十六章 蜕变

仇龙是被卡玛和几个女性精灵架着抬进了樟屯的,藤蔓工事不是普通的围墙,没有城门之类的出口,靠梯子或吊篮上下。他并非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除了魔力损耗过度外,仇龙还要抵抗幽灵身体强烈的进食欲望。

战斗平局的结果,就是王族骑兵们带走了阵亡同伴的尸体,精灵们收拢了族人的遗骸,唯独仇龙没获得补充,幸好舍伦人没有提出要他交出鲁诺爵士,否则一点儿恢复实力的转机都没有了。

与活人一起共事,仇龙也强迫自己尽量不要太显异常,可当鬼物的本能发作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天真。

人类都会受到自身动物性的困扰,在有着法律和道德多重约束的情况下,无论文明程度或教育程度有多高,依旧会屡屡出现压抑不住兽性的罪犯。当智慧与兽性结合为一体时,则会作出超出寻常动物的“恶”,俗称禽兽不如,或着恶魔。

煎熬仇龙的渴求是越过了这种兽性达到了另一个阶段,譬如说所有生命的基因中都以繁衍存续为最终目的。仇龙与之相反,终结全部生灵,像个黑洞一样掏空世界来填补自己,这种念头在他潜意识里蔓延。

目前能帮仇龙在癫狂边缘坚持下去的有两个要素,前者他认为是阿缇罗·永歌的契约,也有可能是少女本身,仇龙尚分不清楚那股温和的暖流由何而来,要知道现在烤火只会对他带来痛楚,不是驱散寒冷的舒坦。

后者是他自己的理智,但仇龙发现理智不一定可靠,那种基于现实和逻辑的思维,在渐渐的帮他适应幽灵的身份,有时候有利于自己现状的判断和决策,未必是一个人真正想要的东西,好比有人明明可以娶一位公主,却迎回家了一位普通的村妇。

看似愚蠢,可本人喜欢。仇龙急需一些类似于此,甚至更强烈的情感,来帮助他记起生而为人的追求。

所以仇龙在对精灵的遗骸垂涎三尺的时候,他克制住了。

地球的中古时代,外科医生为了科学研究解刨尸体都遭受了严厉的非议。古德思的人类和精灵看样子也很重视死者的收殓和安葬,仇龙贸然的吞噬友方的尸体,恐怕会引起普遍的敌视,甚至连累到阿洛缇。

仇龙决定未争取到本人或者其他族人的同意,不会对精灵尸体做进食处理,即使是生死关头,不得不吸取能力,也要偷偷的进行,竭力避免因此产生的负面影响。

进了村子,仇龙顾不上居民们好奇的围观,低声让女游侠赶快给他找个单独的房间,并把鲁诺爵士的尸体搬进去。女游侠猜到他大概是要举行什么邪恶的仪式,唤来了一名身穿粗布褐袍的精灵女子,两人耳语了片刻,对方面露为难的提供了一栋树屋给他。

“两位,请原谅我的怠慢,樟屯的居民大多是‘橡树长者’的信徒,许多房屋里都有神龛或信物,此地是闲置已久的杂物仓库,位处偏僻,可以放心使用。”女子说完后,匆匆告退,好似唯恐沾上什么不洁之物。

“需要我替你在外面看守么?”卡玛问。

“不用了,告诫大家不要闯进来就行,我可能需要些时间。”仇龙的话如丝丝风声。

“好。”女游侠走出去关好门,带走了一众帮忙的同伴。

这栋树屋的年头有些久了,平日里亦无人修理,大门和被木板堵住的窗户上有不少裂缝,几隙光线透入,稀释了房间内的黑暗。

仇龙自躯壳中挣脱出来,原主名为耶戈的肉身瞬间崩散,留下了一堆碎碳似的残渣。他的幽灵身躯在阴暗中散发着紫色的微光,亮度好似与降临时没什么不同,但线条轮廓明晰,有若实质。

总算不用顾忌旁人的眼光了,仇龙扑向鲁诺爵士的尸体,他没有像初次进食时那样直接用嘴咬,而是用手抓住了裸露在盔甲外面的头部,圆胖壮实的骑士自脸庞的皮肤开始整个枯瘪变黑,过程持续了十几分钟,直到仇龙觉得再也吸取不到能量。

堪称猛士的鲁诺爵士提供给仇龙的魔力,几倍于那个佣兵队长加斯顿,在找到其他擭取能量的途径之前,暂且把食物来源放到这些实力强横的骑士身上,这令见识过地球能源技术的他感到太过原始,有条件的话仇龙还想开发下其他生物质能及光电热能的转化利用。

能效比是仇龙当前重点关注的指标,他现在没有测量魔力的办法,只能依靠灵体的感觉。吸取生命这个动作中,幽灵投入的魔力越多吸取的速度就越快,仇龙推测兴许有类似的法术能提高效率,打算有机会探访一下亡灵可以学习哪些法术。

幽灵本来仅有上身的形状,下半截是飘在空中的雾气团,仇龙控制起灵体的变化,逐步凝结出了战死前的装束,几番尝试,仇龙掌握了任意变换形体的技巧,他托起穿过的那两件鳞甲,用灵体填满内部。

还是不如有肉身时穿着盔甲的感觉好,就像是同样的重量下,用手掌托起一面盘子,和五根手指顶着五个小碟的感觉,要多分心多分力来调节平衡数量众多的甲片。

仇龙又钻进了鲁诺爵士的那身漆黑板甲,抖落干净内里的残骸,需要用灵体磁场磁力驾御的部件数量不多,整重稍轻于两件鳞甲。由于全身板甲还未被仇龙的魔力沁染,他驱使得有些吃力,但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愈发得心应手。

换一个新载体的目标达成了,仇龙下一步就是在这个基础上改造,添加上内部支撑的骨架,在完成和阿洛缇的约定前,其实他梦寐以求的身躯是仿生机器人,虽说仇龙死前已经是个青年了,但男人的有些幻想是不会随着境遇的改变褪色的。

想想自己以色彩绚烂的高科技合金身体出现,用一把光芒耀眼的等离子剑将恶龙斩首,谁还敢视他为象征脏秽的死灵战士呢,意淫到兴奋之处,仇龙的盔甲摩擦得吱咯作响。

八成是长时间以来周围人的异样眼神,导致仇龙的自尊心屡屡受挫,他是个善于管理情绪的人,不意味着不需要发泄,一人独处的空间给了他机会。占据别人的身体,用腐肉和脓血作战,实在不是仇龙的品味。

树屋的门外有人,仇龙一下子恢复到了往常的稳重姿态,幽灵的感知界域是个巨大的球型,不单单像生命体那样受到五官的限制,他能随时在脑海中重构出界域内生灵的空间位置。

仇龙走出树屋,把偷看的人抓个正着,是潘朵米拉·丝语,她洗干净了脸,苦橙花般姣好的容颜,带着恶作剧被人揭穿的尴尬表情。

“有什么事么?”仇龙几近耳语地问,他记得幽灵的声音可不好听,免得吓到了这个姑娘。

“你进去了几个小时,我担心会有什么危险,毕竟大家都看到你在战场上晕倒了。”

潘朵米拉这么说,仇龙也不好解释肉身瓦解的事情,中午的太阳晒得他的盔甲热辣辣的,他一边想要不要换个白色的涂装,一边回答道。

“我是在为下次战斗做准备,之前的军械都破损了,你来很久了么?”

“刚一会儿,敌龙者先生。”

“嗯?”仇龙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卡玛大人说的,大家也都愿意这么叫你。”看样子精灵们认可了仇龙的付出,这是件好事。“敌龙者先生看起来不一样了呢,比进去的前威风了好多,身上也没有那股怪味儿了。”

借着潘朵米拉小鹿般的大眼睛,仇龙见到的是一副肃穆庄严的重甲,覆面盔内两团紫色的火焰幽幽燃起,他不禁满意的颔首点头。

“谢谢,丝语小姐。”仇龙想起来这个精灵姑娘今早也是跟卡玛合力拒敌的一份子,战场上她流露着一种不服输的劲儿,仇龙有心鼓励一番。“你今天的表现真是勇敢,尤其是射箭的本事。”

“卡玛大人也是这么说的,对了,你的武器坏得厉害么,樟屯铁匠铺的炉火还没灭,我带你过去试试吧。”潘朵米拉的心情仿佛稍稍摆脱了些战事的影响,她告诉仇龙道。

提到武器,仇龙走回树屋中取出了原先的甲衣、大剑,虽然高温会消除磁性,破除灵体的魔力,可这些精铁的质量上乘,在精灵物资紧缺的当下,他想回炉重铸几把耐用的兵器。

大剑是战场上的多面手,便于携带用途广泛,不过在制作工艺还没有达到奇物的等级下,仇龙预备多打一支纯铁长枪,长度十二尺,直径一寸,足以反制骑兵,击穿重甲,或当钝器砸人。

没有魔法或科学的巧力,仇龙便只好使用蛮力了。

“麻烦你了,请带路吧。”

樟屯村落的小道上,人迹稀少,偶尔能见到有精灵一脸疲倦的裹着衣服睡在路边,仇龙走到铁匠铺才有人注意到他。铁匠是位左脸颊带着一道疤痕的男性精灵,健硕的肌肉闪着油光,年轻的眉宇间神色沉毅。

“阁下是?”男性精灵问到。

“他是敌龙者,护送我们逃亡的异族战士。”潘朵米拉抢先介绍到。

“你好,铁匠师傅,我想把这些装备熔炼成别的武器。”仇龙把东西放在蒙上了一层灰烬的长桌上。

“我手上的活儿很多,请给我点时间看看这些材料。”听到姑娘的介绍,男性精灵肃然起敬,他擦了擦手上的汗,接过了装备。

因为要等待一阵子,仇龙让潘朵米拉先回去休息,她熟稔地和铁匠招呼了一声,便告别离去,仇龙目送她走到远处,遇到位一起出逃的女性精灵,只见姑娘表情夸张的说了什么,女性族人脸色骇然的回头望向仇龙。

“敌龙者先生把那个舍伦骑士吃得渣都没剩呢!”

通过读唇语得知了潘朵米拉谈话的内容,仇龙用板甲手套一把捂住了头盔面甲,对这位阿洛缇的童年伙伴真不能掉以轻心。

第二十七章 后路

击退了舍伦人的夜袭,迎来了一支生力军的加入,樟屯的精灵居民搬出了平日储藏的丰盛食物,于晚间举行了一场小规模的宴会。

不同于被焚毁的弦村,完好的樟屯让仇龙得以一窥精灵们的生活方式。这是个非常富庶村庄,光宴席上出现的糖类来源就有三种,蜂蜜、甘蔗、甜菜,后两种植物的种植环境不一样,精灵们竟然能一起培育,仇龙不得不佩服他们的农业技术。

甜味食品在中古时期的地球是奢侈品,同样地位的还有油脂,照明、洗涤、烹饪等多方面都需要用,精灵们食用的植物油主要是几种植物的种子压榨的,仇龙只认出了其中的亚麻油,动物油脂来自山猪,这类山猪体型短小、黑色毛发,獠牙未完全退化,大概是因为精灵放养的缘故。

望着摆满菜肴的桌子,仇龙猜正是有着远超其他种族的生活条件,加上体质的原因,所以精灵寿命悠久。食物的烹制方法都很简单,他们没什么时间精心料理,仅有烤或煮,风干的肉类、腌制的蔬菜很多,看来盐分亦不缺。

仇龙受邀参加宴会,跟女游侠和村落中的头领人物一起坐在露天的长桌边,招待他的是一壶微微冒热气的猪血,和几只洗剥干净的生鲜嫩鸡,不可谓不热情。卡玛提醒他这都是森林牧者吩咐安排的,即是早上给仇龙寻找空屋的那个女性精灵。

精灵漫长的一生中大多时候都是壮年期,直到将死的前几年会呈现出衰老的面孔,他们的长相大多男俊女俏,像佳琳·细柳这样的样貌平庸的精灵女性,仇龙头一回见到。她作为神职人员在平民中很受爱戴,由于信仰相抵,佳琳·细柳对仇龙的态度与德鲁伊泰纳科特一样,保持着一定疏离,可礼节上做得很周到。

早上森林牧者暗示了仇龙当地民众供奉神灵的情况,他现在已经注意到了,许多树屋的入口挂了上蜡的橡子,这些信物在仇龙的视觉里闪烁着不起眼的毫光,无论昼夜。凭直觉仇龙从涂蜡橡子上感到了一种辛辣的意味,促使他远离,但并不危险。

这令仇龙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古德思世界的善神大多与他关系紧张,说不准某些神力或神术就是他的天敌。

身处于敌人的包围和亲友阵亡的哀伤,使得宴会的气氛不甚热烈,精灵们大多是借此放松一下,缓解多日的困苦,也不乏有些痛饮酗酒的醉客。

得知舍伦人的攻坚主力大多被蜜蜂蛰伤后,仇龙断定若没有新的军力补充,几天内王族骑兵是很难重组攻势了,大剂量的蜂毒会导致脏器衰竭,以舍伦人眼下的治疗手段来看,持续性减员难以避免。

而精灵们的集体逃亡就要在这几天内完成。

仇龙向潘朵米拉·丝语打听过精灵们大致的社会结构,村落是整个帝国最小的行政单位,通常由村民推选出的五位长老进行治理,长老担任者一般是宗教人士、民兵教头、老练猎户、学者、工匠、大家族长、富商、村中耆老等。

樟屯的其他长老陆续在守护村庄时阵亡,剩余的领袖就是佳琳·细柳和掌管风炉的铁匠,她们两人都很年轻,对人员物资的现状也是了如指掌。

眼见其他精灵们都吃得差不多了,仇龙用手抚过面前的木壶和餐盘,内里留下一堆薄薄的粉末,当是勉强塞了点牙缝。

“细柳长老,我们可以谈谈突围的事情么?”仇龙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能保证任何聊天对象都能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可以。”森林牧者有些意外的瞥了一眼女游侠,她听说过整个计划的发起人是仇龙,可以为会是身为同族的卡玛来跟她商讨。“算上刚被解救的族人,我们一共有三百一十二人,其中能开弓作战的青壮男女二百三十六人,剩下都是老弱伤残,粮食和武器装备稍有盈余,驮兽还有赤鹿八头,水鹿二十七头。”

“请问地下通道疏通好了么?”仇龙问。

精灵们的聚居地年代久远,上千年来会有些动荡不安的年代,故此村民们准备了不少类似于巨藤种植带和暗道等预防措施,樟屯两者俱全。然而没能用此脱身的原因是,暗道的出口恰好在人类雇佣兵营地的附近。

若是舍伦人在村民们使用暗道时堵住了两边的出入口,那全村的精灵只能在被俘或战死之间做出选择,毕竟王族骑兵能利用战马快速机动。阿洛缇他们的到来让双方的困局各自出现了转机,也是大家下定决心支持仇龙计划的基础。

“地下通道没问题,我检查过了出口的情况,敌人还没发现那儿,封闭的印记完好无损,不过大小每次仅能容两人通过,突围的时机是不要再确认下?”佳琳少有展露愁容的时候,她褐发褐眸,鼻梁上散落着几颗雀斑,朴实的仪表给人以平凡而又可靠的感觉,仇龙却读到了她眼神中的忧虑。

先前参与决策时出现了一个有趣的情况,帕伦、泰纳科特这些施术者都建议等到敌人进攻时再走通道突围,理由是敌人的兵力集中于一地,对外围防线的控制力会减弱。但是仇龙和卡玛都认为,再等待敌人进攻,无疑是将主动权拱手相让,况且第一次利用王族骑兵外出,偷袭了舍伦人的营地,他们下回必定会预留后手。

“后天晚上出发,我开路,敌龙者会负责断后,外面会有魔法师和德鲁伊接应我们,带不走的东西和木墙一起烧掉。”女游侠一向果决,这是她和仇龙合议的结论。

“这会不会太心急了?”森林牧者问到。

“这附近都是舍伦人的军队,很难保证不会有其他地方兵力向这里集结,我们不能再等了。”仇龙说的情况,佳琳·细柳已目睹过了,她不再反对,开始考虑细节的衔接。

所有的奇谋起初可能只是个妄想,自己人想不到,敌人也想不到,尔后有人为这个妄想的实现付诸行动,创造有利条件,过程中有意外、有疏忽,大多数人都失误了,兵败身死,少数的成功者无一不名烁古今。

仇龙别无他法,切切实实的体验了一回剑走偏锋,如不是面前这位森林牧者的配合,他的计划已经夭折了,索性把关键性问题全摊开了说。

“细柳长老,我很钦佩阁下反击敌人的魄力和手段,也相信您对族人的号召力,昨晚我们成功的从舍伦人那里盗取了战马,作为突围时的重要坐骑,可是这些马没有鞍具,懂得马术的精灵不多,我们至少要把族人分成三组以备不时之需。”

“请说下去。”森林牧者点点头。

“我们的德鲁伊同伴能引导马群,所以马背上的精灵夹紧马肚,抓好马鬃跟着跑就行,孩童可以骑乘驮兽,他们和没有战斗力的成人一起先行,加上少数看护,这是第一组。”

“第二组的情况比较复杂,第一组也许会有人落马掉队,他们需要第二组的援助,第三组跟我一起断后,伤亡时第二组要能补充替换。”

“任务最艰巨的就是第三组了,这些人要有舍己为人的决心,他们或许不用很高明的战技,但一定要足够勇敢,不然挡不住敌人,只能全军覆没,您可以找来足够的人手么?”

注视着仇龙烛焰般的紫瞳,佳琳·细柳的脖子僵住了,她知道这是要送人去死,违背万物的天性,一时难以答复。

“敌龙者先生,这点我可以办到,而且会亲自加入断后队伍。”一直旁听的铁匠接过话头,自愿承担了招募殿军的任务。

“那就好,最后我想确认的是,我们的逃亡目的地宁津城,到底是否安全。”

遥州的地图是女游侠给仇龙看过的,他扫了一眼清晰复刻在了脑海中。拜精灵们独特的生活方式所赐,帝国大多处地广人稀,整个行政管理的层面趋于扁平,州的下一级单位是县,县下级即是村庄。

宁津城是统辖樟屯等近七八十个村子的县治所在,也是今下躲避舍伦人兵锋的希望。仇龙顾忌的是万一到了宁津,发现县城也被敌军包围了,他们这些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两三百人,恐怕要羊入虎口。

“理应安全,因为人类雇佣兵到来的前一天晚上,向村庄示警的就是宁津的民兵,全县区域内居民都要依指令,带好粮食迁往城内,这是知事大人早已计划好的。”森林牧者说这话的同时,仇龙忽然发现女游侠的表情有些怪异,心跳加速,面部毛细血管扩张,她脸上的纹饰掩盖了这一点,其他人并未察觉。

仇龙虽然不会读心术之类的魔法,但是对生灵的生理状态观察入微,许多情绪都能及时捕捉,尤其是喜怒哀乐等体征明显的情绪,近似测谎仪的工作原理。

难道这跟为什么樟屯能防备突袭,而弦村却措手不及的有关联?

这个疑点在仇龙的内心出现过一次,他权当是人力不足的缘故,目前回想起来,又觉奇怪,精灵们有没有渡鸦或信鸽一类的快捷的通信手段呢,宁津的民兵赶到樟屯的时间,足够鸟类飞到弦村了吧。

“原来如此,细柳长老,请问宁津的民兵还在这儿么?”仇龙故意当着卡玛的面继续发问。

“有什么不妥么,来示警的五位民兵,已战死了三位,幸存的两位在伤兵营里。”佳琳说。

“没什么,我只是想再确认下。”仇龙摆出一副随口一问的样子。

第二十八章 被延误的军情

度过了漫长而静谧的一夜,仇龙走下墙头,东边的云层渐渐发白,木梯旁的一名卫兵不知何时倚着长矛睡着了,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仇龙也没叫醒他,巡逻守夜的工作自己一人足以,让这些精灵现在多休息会儿,免得逃亡的路上体力不支掉队。

长生种和短生种继续不断的在仇龙的脑海中较量,他推演的结果是,精灵方如没有长期有效的整体战略,败于人类的手中是迟早的事情。

这可不是现代地球那样信息大爆炸的时代,安享平静生活偏居于森林一隅的精灵平民,即使有着数百年的阅历,他见过的事物都与出生时没什么两样,十年如一日,受到的教导、掌握的技艺很少有更替,因此他们在种族厮杀时的表现未必比人类的士兵强。

虽然精灵社会超自然技术的应用看上去要比人类普及,但战争的基础是人力,先贤道: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目前精灵们看似先进的文明,尚不能减少弥足珍贵的人力损失,几日来的战斗,精灵族人和舍伦军队的交换比连一比一持平都做不到。

和精灵平民相对应的是他们的战士阶层,这部分群体的样本,是仇龙对女游侠的观察,卡玛和帕伦、泰纳科特有很大的差异,后两人像是精灵社会中的工程师,解决各种实际工作应用的技术问题。

自双方相遇的那日来看,仇龙估计卡玛是听命于某人,或者说有个效忠的对象,而且令行禁止,意志犹如钢铁。她的身上展现了精灵寿命的优点,即能接受长久的驳杂的作战训练,且训练完成后一直活下去,就可以服役数百年,丰富的经验累积能让她成长为指挥官、军务官僚、军校教员等多种人才。

倘若圣精灵帝国军保持着优良的作风,没有遭逢致使传统断代的大败仗,在千年的时光里能累积多少像卡玛这样的精英战士呢,想到这里仇龙有些不寒而栗,这个道理放在学者和工程师身上亦是同理。

于此可见一斑,仇龙越想越觉得帝国放任舍伦人的行为,是在酝酿一场风暴,而他和阿洛缇无意中被风暴的边缘擦中,而且是可以随时遗弃的那部分人。

昨晚宴会结束,仇龙拿了些多余的酒肉果点直奔伤兵住房,他的到来引起了小小的骚乱,但仇龙还记得怎么跟活人打交道,虽说伤员们都吃过了晚餐,但也不介意睡前再来点夜宵。

酒精不利于外伤的愈合,可利于抚平痛楚,喝到面红耳赤时,那两个宁津的民兵饱含歉疚的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毕竟没几个人能挡得住仇龙阐述阿洛缇那催人泪下的遭遇。

“其实这件事情多亏了知事大人顶住了将军的压力,不然可能樟屯也保不下来。”

民兵口中的知事,是圣精灵帝国管理一县之地的行政长官,在仇龙母国语境的理解中,是奉皇帝之命知某县事的意思。

“起初,驻扎各地的守备官都接到了遥州将军的命令,大规模的集结调动部众,知事大人深感不安,却未闻敌情,发信向总督大人询问,依然没有得到确切的答复,只好多方打探消息。”

“几日后才经传闻得知,人类国度大举入侵,然而未经总督和将军的许可,不得散布军情,但知事大人为了平民的考虑,派人传信示警,我们就是为了这个任务来到这里的。”

“像弦村这样地处偏远的村庄,县城中是以渡鸦送达信息,还派出了民兵接应部队,可以人类到达樟屯的速度看,渡鸦飞到前,弦村就会陷落。”

“唉,还是晚了一步。”

再说下去伤兵们有些体力不支了,为了不妨碍他们休息,得到了情报的仇龙便离开了伤兵营。

宁津的知事打探到了本不应该散播出去的军情,还借此挽救精灵平民,卡玛的反应没有惊讶,而是“脸红”,愤怒、惭愧、羞耻、兴奋这些情绪人都会脸红,她是哪一种呢?

仇龙可以确定的是卡玛是帝国军方的人,并且军情大概是有意走漏出去的,不过是有人刻意的想营造一种被动的氛围,回想起带着阿洛缇逃亡没几天就碰上了卡玛所属的大部队,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敌军动向,怎么能那么快征集好一支有着施术者和精英战士的混成队伍呢,仇龙记得州治所的位置离边境可远着呢。

拖延敌情的通告,尔后不经意的用非官方的渠道传播出去,让下层官员组织自救,使得舍伦人的扰袭尝到了点甜头,又被困阻于各种精灵民兵反抗。这一系列的举措,令仇龙只能想到,精灵指挥官是想进行一次战略欺骗,告诉人类,帝国对他们的军事行动确实没有防备。

那舍伦人到底有没有上当,仇龙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土著对邻国的了解大概要比自己要深刻,他见过精灵平民们的累累尸骨,换成自己肯定是要上当的。精灵指挥官欺骗的背后,预定的收益一定会大大超过被牺牲掉的精灵同胞,送出卡玛三人的那支部队就是战略欺骗想掩盖的部分吧。

仇龙觉得以上的推断一定要找女游侠确认。

此时除了换班的守夜卫兵外,大多数人还沉迷在美梦中,他来到村中心的空地,一个孤独的身影在机械地操练着,她的动作太标准了,每一个动作在仇龙的视觉内几乎没有误差。

“卡玛小姐,早安。”仇龙招呼道,他看见女游侠的眉头一挑,好像不满自己的称呼。

“早安,敌龙者。”卡玛不喜欢纠缠无用的细节,礼貌性的回应道。

“合作了这么多天,我自觉尚算是愉快,想借此机会向您讨教一番。”仇龙的用词很客气,内容却不怎么客气。

“很好,这正是我想要。”女游侠口中称赞,像是想看仇龙真正的意图,她驻足凝视了片刻,没多再说,持矛对准了他。

仇龙的武器是新重铸出来的一柄大剑,他见卡玛没有动手,便跨步上前先行攻击,没有了肉身的拖累,限制仇龙速度的,只剩盔甲缝隙的摩擦和空气的阻力了,他几近做到了幽灵那种轻烟似的飘忽。

女游侠的反应紧跟仇龙,在大剑抬起的刹那,她兀然消失在原地,藏入伪装的帷幕下,一手甩出反曲刀,一手递出长矛。

实际上双方都有切磋的意思,仇龙无意伤人,甚至都不想有武器磕碰。卡玛心知仇龙的幽灵状态是无法被寻常的兵刃或毒素伤害,只当他是普通的活人,一争击技的长短。

进入幽灵的视野后,仇龙发现卡玛衣甲的颜色变换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不光是视觉上的掩饰,体温和气味都削弱了许多,暴露身形的是她的生命气息和碰撞空气的流动,仇龙一手拨开飞旋的反曲刀,挥剑阻在了女游侠的进攻路线上。

为了随身携带,卡玛斩矛的长度仅比身高长出一点,在她的手中异样灵活,面对大剑,女游侠矛头一晃,居然叫仇龙短时间内定位不了它的落点,接着卡玛双手握着斩矛的尾部,转动推出,硬直的枪杆好似柔软的毒蛇一样,绕过武器的拦截,缠上了仇龙握剑的手臂。

仇龙本人冷兵器的技巧粗浅简白,通过吞噬才学会了异界的刚猛剑势,即使有精密的预判能力,面对见识之外的招数时,也会被打个出其不意,女游侠的矛头攻到了面前,他只得用另一只手钳向矛柄,一抓之下斩矛松动,又是佯攻,唯听两阵风声,一是卡玛闪至身后拔刀突刺,二是他拨飞的那把反曲刀回旋回来。

只怕是女游侠计算好了这几步的交手,故在投掷出的反曲刀上施加巧劲。

仇龙的腿铠微微一动,便忍住了向后反踢的打算,敌人在周围什么位置,他无需眼观就能找到,卡玛的训练有素是优势,也是束缚她的劣势,幽灵的背后没有弱点。

而仇龙对付女游侠的手段,是反关节的攻击,空有外壳的死灵战士攻击范围亦是个球型,四肢能往任意角度延伸,不过仇龙不想马上把这张牌打出来,他不再信任圣精灵帝国方面的人员,暂且需要守愚藏拙。

前臂挟着斩矛,仇龙纵跃出去,转身做出了停止的手势。

“精彩。”仇龙这倒不是虚言,卡玛是非常讲求速战速决的人,她的战术一开场就能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将武器还给女游侠,仇龙以闲聊似的语气开口了。“昨晚我去看望了那两名勇敢的报信人,还是有许多问题想不明白,您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敌龙者,我无可奉告。”卡玛的口风一如想象中的严实。

“我不想问身为军中健将的卡玛这个问题,我问的人是卡玛,一个同样是有兄弟姐妹,有父母家人的精灵女子。”仇龙知晓有些军人自诩铁血无情,可与他自己相比,离真正的冷酷差得远呢。

“你高看我了,敌龙者,士兵只能听命行事。”女游侠漠然道。

“我不想知道是谁为了什么要这么做,我想知道这值得么?”仇龙的一再逼问,惹来了卡玛的愤慨。

“异邦人。”女游侠如此叫道,“你懂得些什么,在这一切之前,在该死的舍伦人进入我们的土地烧杀抢掠前,我的软弱令我犹豫,出于使命感我不得不隐瞒所有真相,你以为我很乐意么?”

女游侠不想吵得周围的人都听到,她的咆哮压制在喉咙里,隆隆暗响。

“但现在,我觉得值得,特别值得,哪怕搭上我的性命,我都会毫不迟疑,甚至觉得远远不够,为了能让舍伦人百年以后还记得今日付出的代价,我宁愿尸骨无存。”

“您说的没错,我是外地人。”仇龙的声音依旧轻柔,不为对话者的怒容所动。“这里的所有与我俱没有太大的意义,除了您知道的那个人,为了她我忠实的履行了我们的合作义务,当然,您也可以说我是忠于魔法契约的,但我的要求很简单。”

“阿缇罗·永歌小姐,这位无辜的人,她没有地位、没有财富,又不是什么天纵奇才,要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仇龙一步迈到卡玛身前,女游侠都没有反应过来,距离很近,他都能闻到对方身上女性的汗液味,“我不希望再有什么密谋牵扯到她,谁的宏图伟略都不行,您知道,我不光与巨龙为敌,还以所有生者为食,这不是威胁。”

说完话,仇龙转身离去,女游侠搓了搓麻木的面部皮肤,得到了一手冰屑,幽灵面甲下的寒意把她的汗珠都冻结了。

他以为那个姓氏卑微的丫头是位公主么,卡玛忿忿不平的想到,保护一个平民不受敌人侵害,这种事情用不着一个异邦人来提醒。

第二十九章 反扑前奏

这是一件很漂亮的马鞍,黑樱桃木的框架,外蒙硝制好的麂皮,边缘镶以银饰,嵌入几颗小块祖母绿宝石,内里填充的又软又结实,骑手骑上去不光觉得舒服,还很有气派。

可坐在上面的朗涅·阿勒曼再找不回原先的那种感觉了,他不知道是不是换了马的缘故,觉得如坐针毡,又始终觉得马鞍上有脏东西没有擦干净,尸体的臭味徘徊不去。

重金从北方奥冈德尔王国收购来的骏马,他骑了几个月,结果瘸在精灵射手的箭下。忠勇无畏的禁军骑士,据说是被一个僵尸战士杀死掳走。五百人的骑兵营团阵亡了一名百夫长,十几名什长,存活者不足四百,还有几十名伤兵,生死难测。

至于佣兵的情况,朗涅懒得去回忆统计结果了,在他看来只要有钱,这群猎狗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他们穿着轻便的衣甲逃起来飞快,尤其是蜜蜂群来临的时候。

战事已经偏离了他既定的轨道,王子惶然惊觉,几名强大的敌人自黑暗中给了他痛入骨髓的一击,本来王子的身份注定了他在疆场上必然是善战的,还有许多特殊装备可以使用,然而看到伍尔芙·风号堡被打倒时,王子的战意凭空消失了。

随军医师说公主身上的那些污物是死人的烂肉,没有对她造成伤害,不过头部遭受了重创,昏迷不醒,眼下只能卧床休息,朗涅的心被紧紧的揪住了,他动用了仅有的三剂高山波罗花精华,使伍尔芙的伤势尽快恢复。

这种秘药由隐居的僧侣调制,取材自常人难以攀爬的悬崖峭壁,是舍伦王室专享的贡品。服下后,公主体表的淤伤褪去,沉睡了几个小时后安然醒来,丝毫不像是受过重伤的样子,但是她的情绪非常低落,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帐篷里。

军略庶务自然全落到了朗涅的肩上,他明白这是自己要咬牙承担责任的时刻,所有一切妥当布置好,才有机会在战场上挽回失去的东西。

平日里衣马鲜亮的娘娘腔终于有点男人的样子了,见到王子亲自带人巡营,罗兹腹诽道。

夜袭那天他站在墙下放箭,见到“乌云”腾空时扭头就跑,只在后脑勺上被蛰了一下。暂时是没办法剃光头发了,罗兹摸了摸长出的一点点头发茬,觉得有些别扭。

朗涅·阿勒曼在佣兵中的风评很差,罗兹听得大家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小白脸只会用那副虚假的笑容讨好伍尔芙·风号堡,指望一个女人帮他领兵打仗,今天王子这幅劳累憔悴的面庞,反倒让大家顺眼了许多。

此次的失败,有人认为舍伦王室威严扫地,王子的人望在佣兵中一降再降,不能带领众人破敌领赏,罗兹也瞧不上这样的贵族,谁知朗涅·阿勒曼的脾气还很固执,摆出了誓不罢休的态度。

佣兵们大概猜到了舍伦王室用某种方法拖住了精灵军队,所以有恃无恐的驻扎在此召集援军。同时王子下令,命佣兵们想尽办法,在岗哨警戒圈内外多布置陷阱,故意放松对精灵村庄的包围,诱使村民主动出逃。

罗兹承认王子有点小聪明,这样虚实结合的战术很对佣兵们的胃口,可迄今以来,超乎意料的事件过多,他不确定舍伦人和佣兵们过去总结出的战争经验是否奏效,唯有放机灵点,稍有不妙就要赶快逃命。

当他试探性的和战友们提起这个想法时,发现大多数佣兵们出奇的一致,王族骑兵营是不值得依靠的。

袭击钢拳佣兵团的那对男女的来历,罗兹算是查到了一点踪迹,消息来源俱是王族骑兵们的战斗经历,传言一具穿着舍伦人盔甲的僵尸和一个魔法师少女参与了火烧营地,随后击败了伍尔芙爵士,扭断了鲁诺爵士的脖子。

得知这些,罗兹的复仇之心淡去少许,他很清楚折损在僵尸手上的两位是什么实力,山地骑士的勇名少有传到鎏金联邦的时候,但日常观摩其演练战斗,都能一窥强弱。放在佣兵队伍里,鲁诺爵士可以说是百里挑一,而伍尔芙爵士则是千里挑一。

无论哪一个人都不是罗兹现在能挑战的对象,他甚有自知之明。

死去的头领加斯顿是把罗兹从乞丐堆里挑出来的人,教他混饭吃的手艺,犹如再生父母,为此罗兹选择将怨恨深埋,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机会,若是没有机会他也要好好活着,加斯顿的家人尚需要人照顾。

报效国家这个词,范卓斯从父亲的口中从小听到大,直到他加入了王族骑兵营,才听明白,这是封官赏爵的意思。他父亲为国王服役了二十年,四肢健全的回到了家乡,成了个小磨坊主,又把二儿子送入了军队,临行前叮嘱了一番“决不当头”的道理。

范卓斯听完了父亲的话,很快抛到了脑后,那其中油头滑脑的东西他学不会,也不愿意学,他是个做事讲求认真的人,也因为这点在军旅生涯中吃了很多软钉子,所以在他表示“绝不能放这些精灵进村”后,有人以他不屈不挠的品格为证,帮他申请到了一项重要的任务,为朗涅王子递送求援信。

十九岁的范卓斯被火速提拔成了什长,这位模样端正、身强体健的磨坊主之子,出发前得到了王子的接见,分配了四名入伍不久的新兵和一名面容不善的佣兵斥候给他,收信的地点却是一处曾经路过的精灵荒村。

难道不应该就近向下遥州的其他三个骑兵营求援么,或者是去找该战线的总指挥官风号堡侯爵,再远一点还可以送信到国内,范卓斯想不明白,那处精灵荒村距离并不远,可是位置偏狭,不在主要交通线路上,驻扎不了多少军队。

一路快马加鞭,将要抵达目的地时,随队的佣兵斥候叫住了范卓斯,这位背弓挎斧的短发壮汉似乎发现了敌情。

“我想我们应该先把马留在这儿,然后悄悄地进村子。”

“罗兹,你是不是有些太紧张了。”范卓斯心想佣兵们都是些脚底抹油的家伙,就会为掩饰胆怯找借口。

“毛头小子,你没觉得前面太安静了么,要是士兵聚集的地方怎么会这么安静,连虫鸣都没有。”

后面的几名骑兵屏住呼吸,和来路上的鸟叫兽嗥相比,收信地的确沉寂得可怕。范卓斯回身用手势指了两人,让他们把马匹拴好,留下来看管。至于其他人……范卓斯看了眼罗兹,暗自摇头,他要亲自走在前面领队。

上次来到这个无名的村落时,精灵居民已经跑光了,范卓斯记得大队人马在这儿过了夜,搜获了许多没来得及带走的财物,他对这附近的路线不算陌生,走到村口,房舍跟离开前没什么太大变化,更不见军营的栅栏和望塔。

求援信是一张用火漆封口的羊皮纸卷,封口处写些东西,可惜范卓斯不识字,看不懂,他记得王子交待自己,到达地点后把信交给一个叫“骨铭大师”的人,当时还奇怪这是哪位军官或贵族的称号。

四人小心翼翼的踏进村庄,忽觉温度好像下降了许多,空气变得冰凉粘滑,一股腥甜且刺鼻的味道四处飘散,除了见不到人影外,再无异常。

荒村的东边有一处规模庞大的树屋,越是靠近它,那股异味就越浓,走到树屋门口,罗兹抽出了短柄双面斧,范卓斯本想制止这种影响会面的无礼行为,可村庄里诡异的氛围使得他也不得不拿好了剑盾,让两名部下谨慎防范。

推开树屋的两扇大门,那股甜腻熏人的腐败气息达到了顶点,两米外一个苍白无毛的“猿猴”倒挂在木质天花板上看着范卓斯他们。

一名新兵忍不出弯腰吐了出来,就在他大口呕吐时,“猿猴”动了,它四肢伸开扑纵而出,大小略逊于一个成年男子,它压在新兵的背上,把新兵按倒在地,双爪挥挠,只见骑兵的鳞甲片片脱落,仿佛给鱼刮鳞般利索。

“这是什么怪物?”罗兹叫嚷着用双面斧斫向“猴子”,对方以手爪格挡,火花飞溅。

这绝对不是猴子或猿类的怪物,趁机救人的范卓斯吸了口凉气,他大约能看出来这是个女性的精灵。

不过这个精灵理当死去多时了,她的头发被剃光,形状粗糙的铜面具被铁钉钉在了她的头上,仅露出满是血污的嘴巴和灰白黯淡的眼球,身上没有任何衣物,取而代之的是简陋的铜甲贴身镶钉,护住了几处柔软的要害,干涸的暗红血迹凝结在身体与金属的连接处。

死去精灵的双手双脚被套上了寒光闪闪的利爪,舞动出一片白影,逼得罗兹急步后退,那怪物的攻势似乎要把他撕成碎片,幸亏双面斧的宽刃能多护住部分身体。

“她不叫怪物,她是‘掏肠妇’,我新创造的宝贝儿。”树屋幽深的阴影中走出了一个年轻男人,他的棕发乱糟糟的,一双残忍而狭长的眼睛,瘦长脸颊的颜色同他口中的“掏肠妇”一般。

“您是骨铭大师对么,我是……我是朗涅·阿勒曼王子殿下的信使,这是殿下的求援信,请您放过……放过我们。”范卓斯想到了怀里的书信,匆忙拿出,接着他看到又有几个“掏肠妇”从男人背后的黑暗里爬出来。

“王子?”男人没有来拿书信,他的双眸中似乎闪过一丝妒色,“我可以放过你们,但他不行,没有人敢冒犯我,和我的宠物。”

男人一挥手,几名“掏肠妇”一齐扑向了尚未起身的新兵,范卓斯心中恐惧,可双手也没放弃,他用力想把新兵从怪物手中夺走,只感手上一轻,坐倒在地,温热的鲜血喷了他一脸。

第三十章 夜逃

回望樟屯的一草一木,佳琳·细柳的内心充满了不舍。

她在这里度过了近三百年的快乐时光,花圃、果园、林地……每一寸土壤全洒满了汗水,丰收时节,大家欢欣喜悦的在此分享劳作的果实,到了夜晚,层层树屋围绕着巨木,家家户户点亮烛火,温暖的光芒将村落装点得如梦似幻,一想到这样的美景难以再现,森林牧者胸口一阵抽痛。

多余的物资已经搬进树屋里,燃料柴薪堆在了屋外,只等临走时点着火种,让火焰在村落的各个角落慢慢烧起,待火势大到舍伦人的斥候发现时,精灵们早就从地道中逃走了。

佳琳把目光转向坐在一旁的死灵武士,他穿着漆黑的俱装板甲,用手套摩挲着一杆铸铁长枪,无鞘的大剑摆在一边。在森林牧者这位基层的神职人员眼中,幽紫色的灵气自仇龙的盔甲缝隙中微微渗出,缠绕着爬上金属打造的武器,体弱的凡人看不到这些景象,可也能感受到使人汗毛倒竖的寒意。

保护信徒后路的任务竟然要交给一个污染生态循环的存在,佳琳倍感荒诞,所幸精灵村民们乡风淳朴,对待习俗迥异的外来者态度宽容,自然法则教会了她们许多生存之道,别无选择的情况下,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的了。

仇龙对他人的关注分外敏感,尤其是这位细柳长老,总是默默的用眼神比量他,连泰纳科特都没这么谨慎细致过,仇龙有些不明所以,他也没兴趣探究内里的原因,现在首要的任务是跟帕伦他们确认好,他忙着跟阿洛缇联系。

“永歌小姐,你那边准备了怎么样了?”

“教授和德鲁伊阁下说没问题,马匹数量充足,但这两天人类佣兵们的行为很可疑,他们频繁的在岗哨内外出入,我们都没法近距离侦查。”阿洛缇的声音听起来气息饱满,看来她这两天休息得不错,仇龙略感心安。

王族骑兵营的千多匹战马,那一晚被泰纳科特引走了三百多匹,去掉受伤崴脚的,勉强够樟屯的精灵乘骑逃亡,亦削弱了舍伦人的追击能力。少女提到的佣兵问题,仇龙没太放在心上,这些动机不纯、斗志软弱的家伙,在整场战事中仅起到了虚张声势的作用。

“我会注意的,永歌小姐,你剩下的工作就是跟着魔法师阁下撤退到宁津城了,不要急着接应族人,我会带大家到安全地区与你汇合的。”临近计划完成的时刻,仇龙不厌其烦的向阿洛缇交待到,他最担心的,即是少女的冲动,比如要亲自掩护同胞逃亡。

“我答应你,敌龙者。”阿洛缇干脆地回复到,或许是这些天尚算顺利的救援过程,使她对仇龙的信任与日俱增,也愿意遵从他的决定。

天色一暗,女游侠卡玛就领着负责援助的第二组精灵钻进了村庄暗道,她要先出去探明前路虚实,如果一路平安的话,紧随其后的是老幼病残组成的第一组精灵,突破包围圈后,他们会和阿洛缇等三人一起跑在前面,抵达宁津城。

仇龙所在的第三组精灵,俱站在藤蔓工事上巡逻,假装成死守村落的样子,当日与仇龙一起答应断后的铁匠,也穿了一套精工细作的环甲,内披锁甲,登上了墙头,手中的武器是一把长木柄的铁皮重槌。

樟屯的铁匠是个话不多的人,他向仇龙颔首致意,尔后低声问候那些看起来惴惴不安的第三组成员,这些精灵都是自愿加入的,凭着一腔热血来护卫同胞,其中不乏一些年轻女性,仇龙见到了被俘虏过的艾莎和潘朵米拉·丝语。

“你们为什么没有跟卡玛女士一起走呢?”

好不容易脱离了舍伦人的牢笼,原先的俘虏们大致有两种精神状态,不愿重蹈覆辙,急不可耐的想摆脱战斗;另一种则是战胜了恐惧,变得坚定顽强,但像她们两位有着高昂战意的尚属少数。

“我的儿子被舍伦人掳走了,我想找机会抓个人类,问清楚族人都被卖到了哪里。”艾莎露出了忧愁不安的神色。

仇龙心知若没有外力介入,以艾莎的能力几乎不可能找回自己的孩子,两国的纷争胜负未知,踏入人类的国度就一名普通的女性精灵来说,太过复杂且险恶。他刚想问艾莎有没有办法去找帝国政府求助,又想起来卡玛背后的那位决策者,战死或沦为奴隶的族人恐怕只是预定好的牺牲品。

仇龙没有劝说或要帮忙的意思,这不是他该承担的责任和义务,他按下心中的无奈,向潘朵米拉问到。

“那你呢,永歌小姐还想早点到宁津城同你聚一聚呢。”仇龙撒了个小谎。

“敌龙者先生忘了么,我也是弦村的一份子,跟舍伦人是仇敌。”潘朵米雅一副报义愤填膺的样子,她给一柄长弓挂好了弦,手法娴熟。

仇龙见过真正心怀恨意的人,所以一眼即瞧出少女看似孩子气的理由下,绝不是仇恨在推动,据他所知,潘朵米拉的家人应该都殁于战火,少女偶尔亦会流露出悲伤的情绪,但离万念俱灰还很远,不像有意求死。

兴许积极的与入侵者战斗是潘朵米拉当前的生活意义吧,仇龙认为自己没有必要去质疑一个精灵同仇敌忾的动机。

成员主要是老弱病残的第一组人进入暗道了,女游侠派回来的人声称出口处有魔法师放置的结界,能掩盖部分声色光影,蒙蔽近处雇佣兵营地的耳目。仇龙看到大人们一手扯着鹿类驼兽的缰绳,一手牵着孩童走在前面。

不论伪装做得多完美,德鲁伊带着马群与村民们汇合,再等村民们骑上马分批逃走,这期间肯定会令舍伦人察觉,几百匹马跑起来动静不小。然而舍伦人发现异常后,会有段组织应对的时间,能拖延舍伦人多久,就看仇龙他们的本事了。

仇龙理想的事件发展是,樟屯的大火烧起来时,可以先吸引来全部的敌军,使精灵村民们从容的拉开与追兵距离,这样断后的队伍亦不会产生什么人员伤亡,遭遇突发险情还有余力对付,比如万一舍伦王国持续向遥州增兵。

白天扎好的几十个稻草人被套上了衣服,立着从高墙下搬了上来,精灵们将其摆到立火盆较远的地方竖好,远处看上去仿佛是守夜者换班一样,位置被代替的精灵退出藤蔓工事,除了十几个点火人员,其他的都等在暗道入口外。

村子里的水漏离卡玛出发时下降了两个刻度,夜色渐深,还在藤蔓工事上的精灵逐个走下高墙,紧跟着第一组的队尾撤离,仇龙督促着放火者烧着草绳,确定没有任何一个人被落下后,他跳进了位于树屋根系下的暗道,合上了木门。

大概走了近两千米,未走出同样开在另一棵大树下方的暗门,仇龙便听到了空气中交杂的琐碎声响,有马匹的喷嚏和喘气声、精灵们慌张的细语,以及隐约不断的人类号角,看情况佣兵们过早的发觉了精灵们的逃亡,只是一直在呼唤友军的协助,没敢直接上前阻拦。

爬出地面,仇龙见到第一组精灵已经出发了,第二组精灵尚在分配马匹。有两匹较为雄俊的栗黄战马躯干部分画满了赭红图案,听阿洛缇说过,这是德鲁伊留下的引路头马,被赋予了微薄的神力,能领导每组的马群跟踪他的去向。

仇龙佩好武器,提着纯铁长枪跑到了队伍边缘,把自己幽灵的感官能力提升到最高,发现大量的人类从四面八方赶来,这些人类个体的生命能量强弱不一,速度并不快,不过占据的范围很大,好像要包围此地。

精灵们没有打火把照亮,防止暴露踪迹的同时,也为己方制造了一定混乱。但仇龙看到人类一样没有使用照明手段,而是相互呼喊,或以号声辨别敌我。混乱的夜战是仇龙热衷的厮杀方式,可精灵平民们不行,他们达不到女游侠那样的训练程度。

“敌袭!”仇龙向第三组精灵示警到,“布置防线,准备战斗。”

说完,仇龙端起了纯铁长枪,寻到一颗树旁蹲下,等会儿这里会首先与敌军接触。冲过来的是十几名山贼或强盗般的佣兵,衣甲粗陋,兵器五花八门,没有月光的密林中能见度极低,他们没见到躲藏的俱装死灵武士,冒失的越过去。

匕首般的二尺枪头一击刺透了一名佣兵的后背,自他的胸口捅出,死者一声惨嚎,惊得他的战友们匆忙回身观瞧,一把大剑切出,一名佣兵的上半身绽开一道血壑,仇龙双手不停的伸缩挥舞,伴随着盔甲的吱咯声,几个呼吸间,五六名佣兵倒在地上。

余下的佣兵们惶恐的逃走了,周围又有两拨队伍跑了过来,仇龙浸没在黑暗里,如法炮制,再次杀散了两支佣兵队,但他把守的阵线宽度有限,越来越多的佣兵在别的处与精灵们交战上了,仇龙有种不妙的预感。

第三十一章 交易

自古两军争锋,有层次的严密排列阵型,根据战局的变化合理分批投入部队,能高效的发挥出每个士兵的战力,保存自己,覆灭敌军。而当其中一方人马混乱,组织瓦解的时候,就是所谓的败像显露,会被对手分割搅碎,产生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局部劣势,累积成整体的军势坍塌。

仇龙自信在正面战场上,无论是充当进攻时的锋矢,还是防御时的壁垒,自己都能建立起超卓的优势,是值得精灵依托的战线支撑点。交战不久,他的武器已饱饮鲜血,甚至有血滴透过盔甲,溅入了仇龙的灵体内,蒸发成屡屡轻烟。

但不同的环境和迥异的敌人,偏偏让事情结果截然相反。

邃远的夜幕叫人看不到了许多东西,包括死亡和恐惧,换做平常,仇龙凶残利落的战技一经施展,即使是悍勇的王族骑兵都会面露惊色,可佣兵没有,他们鲁莽的涌上来,不知不觉丢掉性命,而死者的战友要等到左右呼应的人手变得稀疏零落,才知晓退却。

接着又有一支没有汲取前者教训的佣兵小队顶替上来,重复领死的过程的。

少数佣兵在逃离仇龙时,会往后方传达危险的警告,得到的却是讥笑或轻视,也不乏有人企图避开仇龙的,但分辨不清方向,无意中闯进了死灵武士控制的地域,枉送性命。

“别在后面磨磨蹭蹭的,快冲上去,那个王子说了,谁能抓住一个精灵,银子和女人任由他挑。”仇龙隐隐约约听到了人类鼓动士气的叫喊,朗涅·阿勒曼这回可给他找了个大-麻烦。

这些佣兵们往日里大多是以小团体的形式各自为战,哪怕是集体的接受雇佣,也很难改变他们忽视整体利益的习性,再加上没有统一的将领去协调,因此先投入的队伍伤亡,反倒让他们产生了敌人已被削弱,可以踩着友军的尸体向上爬的错觉。

唯有等到天明时,佣兵们聚拢到一起,方能体味到惨重的代价,但在此之前,他们自杀式的袭击会滞迟精灵村民的步伐,让王子手下的骑兵坐收渔利。

仇龙清楚这一点,暂时找不到什么好办法,疯狂的杀戮使得幽灵的魔力如潮水般上涨,佣兵中没有能抵挡他一回合的人,但随着敌人有意的游走迂回,仇龙只好马不停蹄的四处支援,他花在赶路上的时间比杀人的时间还多。

一支溃败中的军队是无法再次被击溃的,这是仇龙面临的僵局,他每杀到一处,佣兵们飞快的逃散,等他离开时,立即又有佣兵小队来填补空缺。

佣兵们的战术或许在舍伦王族军的眼里看来很卑劣,可确实有效,他们与精灵村民作战时也是如此,不做正面的搏杀,而是不停的侧击,用各种远程武器骚扰,遇到防御薄弱的地方就突入,稍有抵抗则退出来,伺机而动。

精灵们的马匹大多无鞍,本身不懂马战的他们以此代步都有些勉强,被佣兵们衔咬住后迟迟不能脱身。第二组精灵要承接前后两方的落后人员,已经骑马上路的他们,需要不断的折返回来救人,连带着所有村民的行军速度都放缓了。

“救我!”一个女声用精灵语尖叫道。

“抓住一个,往回拽!”一声人类男子的呼喊,引得一片佣兵都激动了,掀起的一阵怪嗥的声浪。

仇龙赶到时,正看见几名佣兵用网兜罩住了一名与族人走散的女性精灵,将其扯倒在地,那些佣兵手中拿着粗木棒等钝器,准备敲晕反抗的精灵,他们似乎都是捕奴老手,懂得如何在不致命的情况下,快速的叫人失去行动能力。

上前一剑划破网兜,仇龙用长枪扫开佣兵,挡者披靡,搀起了精灵女子,她的身体状况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在瑟瑟发抖,仇龙不认识她,大概这是樟屯的居民。

半空中抛来了几张四角拴着圆石坠子的麻绳网,手指粗细的粗麻绳编制成网后,就算一身蛮力的熊虎被套住了也一时挣脱不开,何况是普通的精灵,仇龙连挥大剑,把网兜片片割裂,并用持长枪的手臂夹住女性精灵,往断后的精灵队伍方向退却。

伴随着低沉的吼叫,一头顶着八叉锐角的赤鹿从树林中跃出,背上坐着全身披甲的精灵铁匠,他的长柄重槌的槌头部分一片血红,过来的一路上佣兵的尸体七倒八歪,铁匠也听到了同胞的呼救,杀散了敌人战线。

“把她交给我吧。”铁匠翻下坐骑,对仇龙说到,他将女性精灵扶到赤鹿的鞍上,“石榴,带她回到大家在的地方。”

赤鹿扭头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主人,仿佛对这个命令有些不情愿,铁匠重重的在坐骑臀部一拍,赤鹿一声低鸣,用一双水润的眸子望了一眼铁匠,窜了出去。

古德思世界的生物外观与仇龙的故土有类似之处,但个别肉体力量要强壮许多,那头赤鹿,也有人喜欢称之为马鹿的生物,大小竟然和驼鹿差不多,寻常舍伦王族骑兵的坐骑比不上它,配合精灵铁匠几近于能在丛林中奔驰的重骑兵。

一身朱红鹿毛的坐骑“石榴”消失在了密林里,仇龙佩服铁匠舍己为人的义行,又觉得有些可惜,他该借着这个长处率领敢战的族人清扫佣兵,争取到短暂的隔离,令其余的人有序布置,轮流替换撤退。

“现在是谁在指挥大家?”仇龙问到。

“细柳长老会医术,她把第三组人聚到了一起,方便处理伤员。”精灵铁匠说。

“很多人受伤了?”仇龙说。

突围的过程中,阵亡不可怕,可怕的是伤员,带上他们一起,全军的速度都要放缓,放弃伤员,对人心士气又是一次重创,几次往复,逃出去的人已为惊弓之鸟,别提还能整军抗敌了。

“有十几个伤员,个别性命垂危,佣兵的数量太多,我们得尽快归队,发起一次反冲锋,”铁匠说着,侧耳聆听周围的动静。

舍伦人雇来的佣兵入侵帝国以来,阵亡率很高,但他们人数众多,今晚参与到追击中的数量,仇龙估计约有五六百人,而精灵方面能接战的仅有一百几十人,战线的宽度不断延伸后,很快出现了三面受敌的情况。

仇龙与精灵铁匠结伴同行,自侧面向二十几名佣兵发起袭击,杀回第三组精灵的防御圈,习惯了新载体的作战方式后,仇龙把关注点放在了铁匠身上。

由于常年从事繁重的体力工作,这个男性精灵有着一身铁条般的紧实肌肉,他用重槌击打敌人时,每一下的力道都非常均匀,不快不慢,断筋折骨,宽沿圆盔下的面孔神色专注,好似在炉火旁锻炼刀剑。

铎罕·风炉,仇龙记下了精灵铁匠的名字,这些平民中的杰出分子,有朝一日都是阿洛缇复仇之路上的助力。

两人赶到断后队伍的所在处,精灵们的阵势收缩成了了向外凸出的半圆,半圆的前端敌人因为仇龙和铁匠杀至,暂时逃散了,守卫此地的人匆忙打算后撤。

“敌龙者先生,等一等,有人要见你!”潘朵米拉一头汗水的找到仇龙。

“谁要见我?”仇龙有些不解,难道有什么突发事件,精灵们内部无法自决么,他的身份在生者眼里可是相当微妙。

“是艾莎,她追赶人类的溃兵,中了几箭,伤得很重。”潘朵米拉表情悲戚的说。

是要交待遗愿,还是寻求帮助,仇龙几番猜测,大致想到了一些事情,他没再多问,跟在少女身后向队伍深处走。

在一处冠幅如亭的榕树后,仇龙见到了一众伤员,佳琳·细柳也在,她怀里抱着一位胸口和左眼中箭的女性精灵,那是艾莎。兴许是伤到了脏腑,她呼吸时口鼻涌出少许血沫,剧烈的痛楚使得插-入身体的弓箭尾羽微微颤抖。

致命的伤势是左眼中的那一箭,仇龙目测应该已深入脑部了,但艾莎没有昏迷,强撑等待他的到来,是什么样的意志支持她一直清醒着,仇龙心知肚明。

“不死的亡者,是你么?”艾莎的独眼转向仇龙这边,她的视力下降得很快。

“是我。”仇龙说。

“听传言,你以鲜活的血肉和灵……灵魂为食,是真……真的么?”艾莎艰难的吐出每一个词,她的声音唯有近在咫尺的森林牧者与耳聪目明的仇龙听得清。

“没错。”仇龙的俱装盔甲没有动,幽灵的视域已将潘朵米拉·丝语扫过一遍,传言恐怕是出自她口。

“我想以自己残缺的肉身和灵魂为报酬,请你……”艾莎话没说完,佳琳·细柳的怛然失色,她似乎与仇龙想到了一处。

“抱歉,艾莎女士,你提出的请求,我做不到。”仇龙打断了她的话语,“我虽然是个幽灵,但也有我自己的原则,你想找回你的孩子,这个任务对我来说,太过遥远,且希望渺茫,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是么,真是遗憾。”听到了仇龙的答复,艾莎独眼中仅剩的光芒也逐渐消散了,她没再做乞求,因为对方已拒绝了自己仅有的筹码,只是喃喃说道,“世事总是这样么?”

“艾莎,无论寒风多么凛冽,每一片凋零的落叶,将回到泥土的怀抱,通过根系滋养大树,这是循环,亦是宿命。”佳琳·细柳用衣袖轻轻擦干垂死者脸上的血迹,温言抚慰,“我们会在常青的橡树之乡重逢,遗忘痛苦,永享安乐。”

不知为何,看到艾莎满脸的不甘,仇龙只觉森林牧者的劝导聒噪而乏味,他无法解释死亡后被唤醒的原因,或许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存在,但他越来越明了死亡并不能终结一切,独立的意志不会服从他者加诸于自身的命运。

“不过,我们还是可以进行其他的交易。”仇龙一开口,便换来了森林牧者惊愤交加的眼神,“酬劳不变,你有两个选择,让掳走你孩子的人哭泣哀嚎,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话音落下,艾莎猛然抓住了佳琳搂着她的那支手臂,森林牧者轻吸了口气,紧握的力度饱含着无处宣泄的恨意,多日来见惯生死的神职人员不禁流下了泪水,她并非不能理解这种内心的折磨。

“或者,让我用你最后的力量,确保你更多的同胞活到宁津城。”仇龙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见过阿洛缇狂热的复仇,他还以为马上就能得到回应。

艾莎的呼吸停顿了片刻,发出一声长叹,她平静的说到,“不死的亡者,请你保护好大家。”

第三十二章 力量献祭

星光黯淡,林荫如幕。

仇龙的板甲手套掩住了艾莎微阖的右眼,她竭力想表现得很平静,但幽灵冰冷的接触,使得本来就因炎症变得高热的躯体,激起了一粒粒的鸡皮疙瘩,艾莎颤抖如筛。

“苦难很快就要结束了。”仇龙的话音细如耳语。

第一次有人心甘情愿的献上自己身心作为祭品,仇龙没有感到欣喜,这是渺小个体穷途末路的抉择,假使阿洛缇没有举行召唤仪式,恐怕也只能像艾莎这样,在绝望中寻求一丝希望的幻影。

凡人的尸骸在历史的车轮下被碾得粉身碎骨,仇龙只见过一个阿洛缇,周围却有无数个艾莎。

亡者的灵体给出的回应与他的内心恰恰相反,似乎感受到了新鲜食物入腹的预兆,魔力的细微脉冲在不断的涌动跳跃,几乎要透出盔甲吞噬艾莎,仇龙努力的克制,使得越来越多的魔力聚集到板甲手套处得不到释放,抱着艾莎的佳琳呼吸都吐出了白雾。

这是本能和理智决定由谁发号施令的关键时刻,每过一段时间两者的大战就会在仇龙体内上演,仇龙从未输过,这次也一样,他打算要给艾莎痛快的一击致命,而不是灵体指示的那样细细享用。

紫色的光芒瞬间自仇龙的掌心透出,明亮耀眼,晃得森林牧者扭头避开,等她再回过头来,怀里只剩下一捧被衣物兜住的黑色细沙和两支人类佣兵的箭矢。

“不,不该是这样的!”

佳琳失声痛哭,她没能阻止家园被破坏,也没能阻止同胞被杀害,等到她想当一个称职的送终者时,依然无能为力。她想过强行制止仇龙,并确信自己能做到这一点,但艾莎临死前的遗憾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去填补。

仇龙的漆黑俱装漂浮在空中,发丝般的紫色电弧在缝隙间闪烁,不是强行掠夺,来自死者甘愿配合得到的力量十分巨大且完整,一种前所未有的爽快感受,让仇龙差点儿以为自己要复活为生者了。

长生种具有的生命气息平常就较之人类要浓郁,再加上双方达成了交易的缘故,精灵艾莎虽然战力平庸,但她至少有着数倍于人类的寿命潜力,提供给仇龙的魔力相当于进食十几个王族骑兵,同时仇龙的脑海里还多出了一段回忆,是艾莎有意留给他的,包含了许多有关艾莎孩子的光影映像。

这些回忆的情感色彩很饱满,唤醒了仇龙逐渐陌生的人类情绪,那种涓涓溪流般的暖意再次流动,仿佛活人体内的热血。仇龙意识到生者灵魂中存在的执念十分珍惜,如果能妥善获取,并利用得当的话,说不定具有奇效。

“恶灵,你欺骗了我们,蛊惑了艾莎。”森林牧者擦干了泪水,悲怆的盯着仇龙,她看不见幽灵的表情,凭直觉感到仇龙好像从吸取生命的过程中获益良多,他人的不幸与灾劫竟成了亡魂的盛宴,佳琳从未见过如此邪恶的存在。

仇龙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他目光如炬,转向旁观的伤员们,大多精灵都面露畏惧的避开了幽灵的双眼,生怕自己会像森林牧者说的那样,受到恶灵的引诱献出生命,只有少数人投以探究的眼神,想确定是否如此。

“细柳长老,我理解的你的痛心,但是对于你的指责我并不赞同。”仇龙义正言辞的为自己辩驳道。“希望你能尊重艾莎女士的牺牲。”

“你利用可怜人的最后一点善念,让她迷失了安息之地的方向,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帮助我们。”佳琳说着,小心翼翼的把怀中的细沙拢作一堆,用衣物包好。

“有时战事到了最严酷的阶段,就连同伴的尸体都会当成加固防御工事的材料,细柳长老,你以为战败后,舍伦人还会体面的安葬你们么,恐怕大家都会暴尸荒野吧。”仇龙说到这儿,精灵伤员们都面色戚戚。

“我无意冒犯你的信仰,但一想到这种情况,你还能了无牵挂的回到你所谓的那处橡树之乡么,死后所去的圣地再怎么美好,也改变不了生还的人在受难流血,再看看我就知道了,死亡不是解脱,它或许意味着背负新的使命或义务。”

“恶灵,不要狡辩了,你为了心安理得的享有祭品,找到了怎样的借口,艾莎之后,谁是下一个,是他,是她,还是我?”森林牧者手指点向另外两名伤势较重的精灵,他们的脸色白得几近在暗处放光。这才是佳琳关心的首要问题,一旦让仇龙从艾莎这里趁虚而入,随后每一个人死于战火前,都可能向恶灵妥协。

“我不否认自己愿意接受生者的血肉和灵魂,我用来战斗的力量并非无穷无尽,假使你的神能马上拯救大家,还需要承担断后任务的精灵为之付出和牺牲么?”

仇龙不留情面的责问使得森林牧者语塞起来。

“生命总要经受考验……我们要避免堕落和背叛。”佳琳脸色涨红的说到。

“细柳长老,但目前为止,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让更多的精灵们活下来,而保护他们本来是你的责任,如果你做不到,还阻止别人去做,那才叫堕落和背叛。”

把战争中无可奈何的种种惨剧,都扣到一个人的头上,这种行为着实有些残忍,尤其是对那些惯以道德来约束自己的人,但仇龙不在乎佳琳·细柳会不会因过分内疚,产生什么心理问题,他觉得已经解释得够多了。

“不要吵了,人类佣兵们又压上来了,想想办法,我们得抓住整队后撤的时间空隙。”铎罕·风炉赶来制止两人的争论进一步升级,看样子他也没觉得仇龙的行为威胁程度要高于舍伦人。

森林牧者已经没有再痛斥仇龙的心思了,她双手捂着头,一脸的挣扎和苦楚,她想竭力维系同胞们的信念,又做不出强迫族人以身殉道的暴行,多日来积蓄的压力撕裂了她原有的认知。

“佳琳,我们控制不了所有人,你要坚强点,我们面临不光有奉献,也可能有背叛,而无辜者等着我们带来希望。”

精灵铁匠对仇龙和森林牧者的分歧一目了然,为了能活下去是不是要摒弃几千年来的宗教传统,这个议题太过沉重,他自己也不能分辨,可眼下的局势容不得迟疑,铁匠遵从他的直观判断,以退敌为先。

“恶灵,我会盯着你的,若是你有违背他人意愿的不轨行为,我发誓要以橡树长者之名驱逐你!”森林牧者眼眶微红,口气坚决的说到。

“我现在就证明给你们看,我答应艾莎的,绝不会是一句空话!”仇龙拿起武器,往战线走去。

亡灵武士走出几米外,听见精灵铁匠尚在安慰森林牧者,“佳琳,这个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敌龙者先生,而是在于舍伦人的入侵,放在平时有谁胆敢与亡魂打交道呢,我确信一旦大家都安全了,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的。”

仇龙暗自赞同,正是有了敌我双方的主要矛盾,才会有产生次要矛盾的土壤,类似他和森林牧者的情况。铎罕·风炉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倘若没有当前的极端环境,想获得他人的自愿献祭,就只有像传说中的恶魔那样,借助欺骗和贪欲来诱惑。

但是做到而今这一步,就是仇龙给自己定下的底限,至少他觉得交易双方互不相欠,且理由充分。

远处的树林里,人影幢幢,精灵们抱团收缩队伍后,战线的长度也变短了,数量众多的佣兵们围上来时难免排列密集,他们个个唯恐落于人后,错失发财的良机。

这亦是仇龙需要的阵势,他催动起盔甲下灵体的魔力,散发出幽幽的紫芒,照亮了一小片林地,在吸引了佣兵们注意力的同时,精灵们都借机悄悄退走,仇龙显露出的可怖武装成功的止住了敌人的脚步。

“见鬼,前面有个死灵骑士!”

“他妈的蠢驴,没见识就不要瞎说,死灵骑士是有坐骑的,那是精灵们的戏法幻术。”

“乡巴佬,你说那是幻术,你怎么不上去试试?”

“火箭,准备火箭,亡灵都怕火!”

果真有人在黑夜中点燃了火箭,仇龙瞥了一眼,火光所在处人并不多,他收剑持枪冲向了暗中人数较为集中的地方。

“该死,它杀过来了,说是幻术戏法的人呢,怎么不去挡住。”

“点火箭的兄弟分点火油给我,我出营的时候太急,忘了准备了。”

“不要担心误伤,赶快放箭!”

佣兵们闹哄哄的乱作一团,有人发号施令,七八支火箭射向了仇龙的背后,他没有回头格挡,而是微微调整了奔跑时的姿势,避开可能会中箭的盔甲缝隙。

射出火箭的多是些短弓轻弩,箭尖刺中仇龙时火花迸溅,却没有任何一支能穿透王族禁军生前配备的板甲,全掉落在地,给仇龙造成的是蚊子叮咬般的灼痛,转眼间他已杀入人群。

在仇龙故国的古典时代,长枪凭着近战武器中首屈一指的杀伤范围,被誉为冷兵器中的霸主,他今日方体会到这个评价的确是当之无愧。

论技巧,仇龙仅了解过“三防一刺”这种现代化的长兵用法,可不受肉体限制的幽灵身躯很快帮他熟悉了长枪的特点,加上长枪本身即是力量型的兵器,仇龙的蛮力弥补了劲道运用上的不足。

“谢谢你,艾莎,如果我杀得足够快,一定能给你的族人们争取到更多的机会。”仇龙自言自语到。

第三十三章 阻击

与仇龙接战的第一批佣兵共有十四人,左手臂都系着橙黄的布条作为标识,在一夜混乱的追逐中,他们稳稳当当的保持着一定的阵形,跑在人群中间,不失为一支精悍短小的队伍。

佣兵们排成前面八人后面六人的两行,中间部分减速布防,两侧的人则往仇龙的背后绕去,像一个口袋一样向兜仇龙,以多欺少实施围攻是再常见不过的策略。

仇龙刹住脚步,右手锁住枪尾,左手卡在枪杆约三分之一处,平端长枪,枪尖对着自己左侧的敌人。

这是种实用的小技巧,惯用右手的人较多,所以当敌军夹击过来时,自己左边的敌人实际上会稍快一步,而且长枪平直对齐的情况下,肉眼很难判断其实际的长度,再加上光线昏暗,仇龙右手的动作佣兵们根本看不清楚。

轻轻一推长枪,第一个敌人捂着喉咙倒下了,他双眼圆睁,似乎还不相信自己已经踏进了仇龙的攻击范围,由于直击敌人脆弱的脖颈处,枪头拔出时亦毫不费力,仇龙的右手稍稍拉回再次捅出,仿佛在用枪机上膛。

身前战友蓦然倒下,让后面的佣兵猝不及防,他们队伍两翼凸出的人员俱配有圆盾,除了第一个人之外,每名成员都可以护住左边战友拿武器的右手,这下他右边的空档暴露,瞬间被仇龙抓住,一枪入怀。

仇龙不是个有武术天赋的人,所谓的武道或骑士精神对他来讲不名一文,但曾经作为国家暴力机器的一员,怎么有效的杀伤敌人,他还是有点研究的,水滴形的枪尖扎穿革甲,从肋骨的缝隙刺破了佣兵的右肺,这个敌人已不值得注意了,仇龙瞄准了下一个目标。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佣兵仰望着那根死神之手般的长枪,通体的黑色铸铁比夜还沉郁,其传导过来的冰冷将呼吸冻结在他的喉咙里,他望着下一个战友提盾挥刀来格挡,不过那弯刀要走的弧线太长,盾又笨又迟,而身上有无数个可供枪尖穿过的点。

一捧热血浇到受伤佣兵的脸颊上,温暖的液体让他挤出了胸腔里仅剩的气息,而仇龙只是往前迈出了一小步,三个敌人毙命。

借着长枪的杠杆作用,仇龙改变了下姿势,他右手挪动枪尾一寸,枪尖甚至会划动一尺,一息之间,马上调转到右边三名敌人的面前,这些自动送上门来的佣兵逐个踏上了战友的后尘。

顷刻间失去了近半人手的佣兵小队,见势不妙果断后撤,他们没有一哄而散的朝多个方向逃离,倒是成列往佣兵人群深处跑去,妄想仇龙若是紧追不放,就可以利用数量众多的友军摆脱他,要是仇龙被友军围住,队形的完整有益于随时调头回击。

仇龙锲而不舍的紧随其后,他的战术目的不只是杀人那么简单,而且是要通过杀掉特定的敌人,来重创佣兵们的士气。

仅凭一杆十二尺的铁枪和敏捷的步伐,仇龙大概能构筑一道长十几米的防线,践行越线者死的诺言,但这种程度的武力拦不住数百名佣兵,他估计得有地球一战时代的一挺马克沁机枪,才能轻松封锁五六百米内的路径。

所以仇龙不得不驾驭起一样古老,却从未在战争中被淘汰的武器——恐惧。

在仇龙眼里,哪怕存在着种种神异力量的古德思世界,到目前为止的战争烈度,连地球拿破仑战争时期都比不上,两军交锋时多是击溃战并非歼灭战,最锋利的不是他手中的枪剑,而是叫人战斗不下去的恐惧心理。

士兵们一旦失去勇气开始逃散,以古典时代军队的组织度很难再收拢残部,重新组织起来的士兵大多有难以克服的心理创伤,放在地球上会有各种心理医师进行疏导,眼下就只能依靠将领的鼓舞或宗教信仰了。

仇龙俱装板甲上流转的紫色光华不仅显映了他周边的景象,这些亡魂的灵气在主人的御使下隐隐形成了圆形的气场,附着在仇龙的武器上可辐射两到六米的范围。当主人无暇停下来进食死者血肉的情况下,紫色的灵气会自动的包裹住尸体,飘起星星点点萤火虫般魔力颗粒,融入仇龙的灵体。

这是仇龙新发掘的类法术能力,根源则是出自亡魂对生灵的贪婪渴求,故此他将其命名为“吞噬灵光”。仇龙向来无法从与生者的接触中直接以灵体食用血肉,他只能通过外部的重创,来获得分别食用活人肉身与灵魂的机会。

连日来紧锣密鼓的战斗节奏证明,这种补充能量的方式已经无法满足仇龙的胃口了,他模模糊糊的察觉到了灵体产生的一丝吸力,索性将这股吸力增幅放大,便有了灵光光环内消化尸体的效果,除却控制“吞噬灵光”的耗费,所得的能量聊胜于无。

佣兵们见到了仇龙身旁尸体分解出的那几十枚交辉相应的白芒,俱以为被亡魂的紫光照到会有所损伤,纷纷避让,竟为追杀中的仇龙让开了一条通道,叫他毫无阻碍的撵上了那支小队中剩余的八名成员。

当敌人背对自己的时候,事情就容易解决多了,仇龙的长枪恍如巨蟒,蟒头左右撕扯,蟒身扭折撞打,几个呼吸的时间,这支敢率先挑战他的佣兵队伍全军覆没。

其实目前的“吞噬灵光”没有像佣兵们想象的那样可怖,被仇龙杀死的几名佣兵生前亦有被灵光笼罩的时刻,那时他感到活人的身上会自然的生出斥力来抵御亡者灵体的吸力,越是战力突出的个体,灵魂与肉身的契合度越紧密,这种斥力也越强。

不过仇龙料想随着他力量的积累,“吞噬灵光”迟早有压倒这种斥力的一天。

消灭掉一支完整的佣兵队伍,仇龙未在多做纠缠,他退回了先前坚守的阵地,扑向了另一支趁他战斗时偷偷过线的人群。佣兵们没有像王族骑兵那样的统一装束,大多用一些颜色鲜明的衣饰相互区分,这恰恰给仇龙指明了目标。

这是一支成员围着草绿色领巾的队伍,人数有二十几人,远不及上批佣兵配合熟稔,在仇龙迅捷的纵跃腾挪下挤作一团,成串的被长枪洞穿,以至于尸体堆叠起来后,浮现于空中的魔力亮如营火。

两支佣兵小队的阵亡,令部分佣兵略微后撤了一段距离,他们似乎发现了仇龙行动的隐藏规律,这也是仇龙有意释放出的信号,那就是他发起进攻后,会盯着目标穷追猛打,赶尽杀绝,直至被选中的佣兵小队再无一人存活。

面对那些迟钝又不退却的佣兵,仇龙挑了一支人数不多的佣兵队伍继续绞杀,这是他针对佣兵这种雇佣武力制定的策略,既然他们被国王征召后都还保留着原有的团队,那以一整队为单位的打击方式,想必才能将敌人的恐惧提升至最高。

这些群山之地以外的佣兵,全是从商业城市组成的鎏金联邦雇来的,其中出身自舍伦王国的族裔占有多数,在为阿勒曼王室效力前,佣兵们本就存在同行业竞争的关系,这种关系直到开战后依然存在。

不同佣兵队间关系本已复杂多变,而加上报酬发放方式的问题,奔赴上遥州主要战场的大型佣兵团,多有专门负责与王室交涉佣金事宜的商人,小佣兵队伍就只能自行向舍伦军需官领取军资,如若队伍成员全部阵亡,那抚恤金发放等事宜就只能交由军需官或旁人处置了。

有的几支小佣兵队会结成互助同盟,来监督舍伦人履行雇佣合同,或者向彼此家人转带钱款,可整个过程包括雇主的信用在内都不可靠,所有人都是在冒着生命危险讨生活,谁不希望能多捞点财货呢,没有人会跟死人讲什么信义。

仇龙的极端战术终于威慑住了参与追逐的佣兵,他们都知道仇龙不可能拦得住几百人,可没有人愿意去赌自己会不会成为亡灵武士的下一个目标,有些人不想连累自己的伙伴,有些人则不想被伙伴所连累,不光钱财没有到手,还白白送了命。

阵亡了五六十名佣兵后,双方隔着一条一步宽的战线僵持住了,佣兵们暂且找不到抗衡亡灵武士的办法,这时候仇龙一步一步缓缓进逼上来,无奈之下佣兵们只好集体退走,去跟王族骑兵汇合,向王子禀报夜间追敌的战果。

在树林中徘徊了一阵子,确定再无其他敌人环伺在侧,仇龙也离开了战场,往精灵村民们的逃亡路线赶去,舍伦人下次再来的话,可不止这些战斗力单薄的佣兵了,不知道他争取到的这点时间精灵们能跑出多远。

战局到了这里,共计出现了两个细节事件导致仇龙的计划差点夭折,前一次是舍伦人对樟屯的夜攻,被佳琳·细柳发动的蜂群奇袭勉强挡下;这一次是精灵们逃亡的时机和速度,意外的缓慢,迫使仇龙不得不准备断尾求生的谋划。

精灵俘虏和村民加起来大概余有不到三百人,一半是老弱,再流一次血,可就经不起任何波折了,仇龙暗想,纵然他的力量越战越强,但面对的局面也是愈发困顿,如果出现了新的强敌,他唯有独力保住关键的几人脱险了。

第三十四章 设伏

从马背上小心翼翼的滑到地面,阿洛缇感觉全身的骨节都僵硬得要命,大腿内侧的皮肤被摩擦得火辣辣的,肩背到臂膀的肌肉在一阵阵抽搐,她一边甩动着胳膊,一边走了两步,想让血液都活动起来,一股迟来的剧烈酸痛从四肢蔓延开,她弯下腰,大口的呼吸着凉丝丝的空气。

近一月来,阿洛缇发现她的身体变得强健了不少,不再是当初那个孱弱的少女学徒了,虽说一路颠沛流离,但仇龙细心的照料支撑着她适应了这种动乱的生活,不用忍受饥寒之苦,有了几日的短暂离别,阿洛缇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待肌肉的痛楚稍稍减弱,阿洛缇走向逃亡队伍第一组的其他成员,这里集中了大量的老弱伤员,在没有鞍鞯的马背上颠簸几个小时,他们可没有像阿洛缇表现得那么轻松,领队的德鲁伊泰纳科特决定停下来休息时,有些人不是酸软无力的摔到了地下,就是四肢失去知觉的僵在了马上。

“谢谢你,永歌家的小姑娘,愿诸神保佑你的丈夫和孩子。”被搀扶下马的年长女性精灵说到。

“我还没……不用谢,莱娅婶婶。”阿洛缇愣了一下,她刚想说自己没有结婚生子,才反应过来这位年纪最大的弦村幸存者,把她当成了她母亲,不知是不是受到的打击太多,脑袋糊涂了。

按捺下心底的酸楚,阿洛缇以自己母亲的口吻回应了过去,论辈分和年齿,对方足以当她的祖母。

“您现在这里歇一歇,我去看看其他人。”把年长的精灵送到了一棵树下,阿洛缇说到。

“去吧,去吧,这点旅程算不得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叫莱亚的精灵摆摆手,一个人絮絮叨叨的说着。

阿洛缇跑到了队伍边缘,扯住了几头水鹿的缰绳,这些驯服的驼兽屈膝跪倒,使坐在鞍上的精灵孩童得以顺利下地,他们的体能状态尚算良好,可精神都有些萎靡,有些年幼的孩子熬不住深夜的奔波,迷迷糊糊的在水鹿背上睡着了,幸好他们和鞍座间绑得很紧。

还有十几匹战马的后背上是空的,这意味着有人掉队了,明知道还有第二组的人手救援,可阿洛缇依然按来路回头寻找,恰好遇到了卡玛带领的第二组精灵,他们大部分看起来疲惫不堪,有些人打着潦草包扎的绷带,点点鲜血洇出。。

“永歌小姐,你怎么在这儿,第一组的撤退遇到什么阻碍的了么?”女游侠自队伍后方的树林阴影中走出,她双腿稳稳地夹着马腹,仿佛坐在无形的鞍鞯上。

“确实有些麻烦,太多的老人和孩子体力不支,无法跟上队伍了,泰纳科特阁下迫不得已让大家停下来歇一歇。”阿洛缇答到。

“敌人的刀剑抵在我们的背后,现在尚不是休息的时机,我去找德鲁伊,只要马匹的力气还足够,就立即出发。”女游侠面色严峻地用矛柄轻抽坐骑,越过少女,加速前行。

“卡玛大人,请等一等。”阿洛缇急忙回头叫住她,“断后部队中肯定有伤员,加上坠马掉队的老弱,他们真的非常需要喘口气。”

女游侠马不停蹄,没有说话,她仅是微微侧过脸看了阿洛缇一眼,似乎对少女软弱的心肠有些不满,便跑远了。

阿洛缇一声轻叹,虽说仇龙为她争取到了卡玛等三人的合作襄助,可在高傲的女游侠眼中,她始终不是个称职的战士,人微言轻,在救援行动中,所有人都比自己有权做决定,哪怕作为召唤物的仇龙转述她的意见,都比亲自开口要有说服力。

第二组精灵的队伍拖得很长,队伍的末尾是一些轻伤员牵着马,重伤员扑倒撘在马背上,越往后,伤员就越多,队列越零散,第一组先前掉队的老弱依然没有出现,阿洛缇心中愈发焦灼,她继续向后找去,若是还不能寻回掉队的族人,阿洛缇唯有通过心灵感应联系殿后队伍的仇龙了。

第二组精灵的队伍堪堪消失在黎明前的夜色中,阿洛缇开始担心是不是有许多人迷路了,所有人摸黑逃亡,没有任何照明,而负责引路的只有德鲁伊用神术仪式加持过的两匹战马,她很想掏出燧石点燃火把,或者用“光亮术”的戏法给姗姗来迟第三组队伍指明方向,又担心引来紧追不舍的敌人。

沉重的脚步声蓦地传来,夹杂着地上的枝叶被踩裂的噼啪声,阿洛缇鹤眸圆睁,她的视野中浮现出一个近三米高的巨人轮廓,如同一座缓慢移动的小土丘,摇摇晃晃的走在被撤离队伍临时踩出的小路上。

“不要害怕,永歌小姐,是我。”

脑海中响起的话语,制止了阿洛缇准备躲向路边树丛的行动,这是仇龙的声音,她待“巨人”走近,仔细观瞧,发现“巨人”竟然是几个精灵拼接而成的。

中间的躯干位置是一套漆黑的全身板甲,覆面头盔的缝隙中闪着两团紫色幽光,他一手将铁质长枪扛在肩上,在肩膀边挑着一个藤织的网兜,里面有一名昏迷不醒的瘦弱精灵,宽阔的后背上还背了一个的精灵伤员,空出来的一只手揽着一个裹着厚毯的幼童。

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个幼童一直在瑟瑟发抖。

从腐朽恶心的“僵尸武者”,换成了威武肃杀的“亡灵骑士”,仇龙的外形变化之大,使得阿洛缇有些诧异,“敌龙者,你怎么变成这幅样子了?”

“有许多人已经骑不上马了,为了保证行军速度,我只好多出点力。”仇龙靠近后,阿洛缇看到了他身后那支精疲力竭的队伍,一些坐骑的没有主人骑乘,挂着衣甲兵器,近一半的精灵们相互搀扶着赶路。

“你的躯干哪儿去了,没关系么?”阿洛缇打量着仇龙全身甲的缝隙部分,那里是一团半透明的淡紫虚雾。

“目前我不再需要人类的肉身了,这件盔甲是我从舍伦人那里缴获的战利品,很漂亮吧。”仇龙问到。

以阿洛缇这位少女的审美,寻常的兵械甲具在她眼里不过都是血腥厮杀的工具,自然谈不上欣赏其美感,她反倒觉得仇龙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生人勿近的气质,兴许这就是一个亡灵想要的效果吧,阿洛缇敷衍的点点头。

“你就是阿洛缇·永歌,弦村的幸存者?”佳琳·细柳搀着一位伤员走到了两人的旁边,抬头问。

“哦……是我,你好,尊敬的森林牧者。”这位未曾见面的神职人员语气有些不善,阿洛缇不知自己是哪里冒犯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森林牧者的目光将阿洛缇上下打量了一番,欲言又止,她原本眼中怒意勃发,可渐渐浮现的哀痛情绪却遮掩了这一切。

“我听说了你遭逢的那些苦难,也很感激你为了拯救族人所付出的努力,自然诸神会垂青于你的,孩子,不要为了力量误入歧途。”细柳长老说完,没等阿洛缇询问,匆匆向仇龙瞥了一眼,转身离去。

神职人员的一句劝诫,让阿洛缇多少意识到这跟自己的召唤物有关系,她年龄尚小时,在村子里生活,也严格恪守精灵信仰的一些禁忌,然而等到开始学习魔法后,充满学术氛围环境使她不再奉神祗的信仰为圭臬,尤其是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

“敌龙者,你是和这位牧者起冲突了么?”阿洛缇肯定这中间有些细节是自己不知道的。

“一些小小的分歧,每个人应对战事的手段各有不同罢了,以后再说也来得及,”仇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盖过先前与佳琳爆发的矛盾,他岔开话题,说道,“是其他人让你来接应我们的么,怎么就你一个人?”

一经提醒,阿洛缇记起关于逃亡安排的问题,把女游侠卡玛的意思转述了一遍,想确认仇龙是否也赞成强行赶路,以及怎么解决老弱病残们难以跟上的困难。

“假使可能的话,我是支持卡玛女士的,但事实是除非抛弃你的一部分同胞,不然我们步履维艰,眼下最危急的是我们休息的时候,敌人追上来了怎么办。”仇龙的话打破了阿洛缇试图让族人们喘息片刻的幻想。

“如果不是在逃跑中力竭而亡,就是要死在敌人的刀下或再次成为俘虏么,敌龙者,我们还能发起一次阻击吗,帕伦教授和德鲁伊阁下还预备了不少法术。”阿洛缇愁眉苦脸,这是她仅能想到的办法了。

“看看这支断后队伍的现状吧。”仇龙站到路边来,以便阿洛缇能看清每一个路过她的精灵,“之前我们集中的所有能战敢战之辈,如今都已伤病缠身,精疲力尽了,若是勉强阻击,一旦失败了,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么?”随着仇龙那亡魂惯有阴森口吻,阿洛缇感觉脖颈仿佛被一支冰凉的大手扼住。

“我们全部被一网打尽……”阿洛缇咽了口唾液,来舒缓因紧张变得干涸的喉咙,依然回答到,“不光是那些队伍中的弱者,就连有希望逃走的青壮,也会在阻击中浪费掉最后的体力。”

“仇龙,告诉我,你一定备选的方案对么?”阿洛缇满怀期翼的问。

“永歌小姐,现在的我保护你一个人突出重围,算不得什么难事,另外身傍技艺的三位相信亦能存活下来,其他人就不在我的使命范围内了。”仇龙的回应在阿洛缇耳中一如既往的冷血,而她明白这就是现实,沉重得叫人直不起腰来。

“敌龙者,你是想让我作出选择么?”从一开始召唤物想掌控局面,到双方起争执,仇龙决定妥协,配合召唤者的决定为止,阿洛缇都浸没在承担所有后果责任的精神负担下,她有时都怀疑是不是仇龙故意这样,直到她哪天被压垮,再随意的将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不,没有什么好选择的,敌龙者,你又要提出什么条件?”阿洛缇很快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救助陷于阿勒曼家族铁蹄下的同胞,这既是她复仇的一部分。

“我有一个稍显麻烦的伏击计划,有些危险,你知道的,你的安危关乎到我的存在的意义……”

“你说的我都清楚,请直入主题吧,只要不让我当逃兵,或者是躲在众人的背后,我会尊重你的部署。”阿洛缇干脆利落的说。

两人相处的时间虽不长,但仇龙觉得阿洛缇总算是能体会到自己的一番好意了,他继续道,“眼下的敌人已经汲取了与我们为敌的教训,会更加谨慎,所以我打算设下一个埋伏,来迟滞他们的追击。”

“你是说设伏?”阿洛缇道。

“没错,这是我和卡玛他们事先大致讨论过的,如今我们再完善一遍,诱饵、圈套、伏兵,一应俱全。”仇龙望着阿洛缇异彩闪动的一双美眸,心想,她还是忍不住要与舍伦人正面交锋吧。

第三十五章 重整旗鼓

用手指摩挲着白钢桶盔上被刮擦出的细痕,伍尔芙·风号堡感到脑袋有种轻微的眩晕感,轻微到她都分不清是真是假,随军的医师明明说过她完全康复了。

这套浸银抛光过的白钢全身甲已经不能再闪闪发亮了,那些粗糙痕迹犹如美人脸上的疮疤,虽然知道这并不影响盔具的防护能力,但它在伍尔芙心中全然失去了过去的那种可靠安全的感觉,只留下了难以释怀的懊恼。

防具有了破损,意味着“啸风之剑”的技艺尚不成熟,动作迟钝的战士才会被敌人的武器命中,这是风号堡领内古老的认知,它以傲慢而苛刻的要求维护着名门美誉,虽说几百年来鲜有人做到,可不妨碍作为一种理想铭刻在像伍尔芙这样的骑士心中。

伍尔芙攥紧了挂在胸前的坠饰,那是一颗碧绿的被金丝缠绕的棱柱状晶石,内含的魔力可以帮助战士抵御疾病、毒素、诅咒,避免肉体战斗力的削弱,她在征途中一直佩戴着。身为王国诸侯的公主,装备中有几件奇物不算罕见。

因此,伍尔芙也就越不能原谅自己,当日被僵尸“呕吐物”击败的无能,她很清楚,这次的战果不在于任何敌我外部实力的差距,仅仅由于她还不够顽强,且敌人心思卑鄙。

若是再次遇到之前那位劲敌,自己还有机会挽回失去的荣誉么,伍尔芙心中自问,一定能,强烈的执意使她把原本默念的话,低声念叨出来。

穿戴好甲具,扣上桶盔,伍尔芙依旧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腐烂气味,她想起了当日恶臭充斥鼻腔的情形,作势欲呕,但她紧咬牙关硬挺了过去,女子生性喜洁,可战场上的血腥味没有难倒她,尸臭味依然不能。

走出军帐外,骑兵们都在披甲挂鞍,准备继续衔尾追杀逃窜的精灵,前方的斥候回报佣兵们已成功迟滞了精灵的步伐,只待王族骑兵们跟上去彻底击垮敌人。

伍尔芙看到有些出战的骑兵脸上尚有未消退的浮肿,这是踏上精灵国土来的第一个败仗,导致全营损失的战力已高达四分之一,但士气反倒没有跌落,从那些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她能看到战意在燃烧,骑兵们认为自己是败于鸡鸣狗盗的诡计,颇为不服。

像伍尔芙这样真正与仇龙一行人交战过的舍伦武士并不多,而那些在被偷营夜袭中幸存下来的骑兵也老于行伍,知道一些不合时宜有损士气的话语只能烂在肚子里,故此,半数以上的王族骑兵们俱以为只要稳重行事,敌人再无可乘之机。

当然,在伍尔芙心里,队伍能维持这样卷土重来的势头,跟朗涅王子的努力是分不开的,她得知了自己昏迷后的经过,王子的关怀照顾,让伍尔芙忘却了原有的矜持和犹豫,如今她不但想辅佐朗涅赢得胜果,还打算下次见到父亲风号堡侯爵时,将阿勒曼王族的联姻日程确定下来。

再次进入女骑士视野的朗涅·阿勒曼,外表无疑邋遢憔悴了许多,他见到重新振作的风号堡公主时,有些慌乱的试图抚平多日来因无空打理,而变得油腻蓬乱的棕色半长发。

“伍尔芙爵士你怎么……呃,你应该再多休息些日子,帮我留守营地。”朗涅王子有些局促的说到。

风号堡的公主见过王子先前衣甲光鲜、纤尘不染的样子,但她觉得眼前的王子更为顺眼,“殿下的风姿可媲美传说中的浮光骑士,在下期待与您并肩作战。”

“浮光骑士……”朗涅没想到一向拘谨的风号堡公主,也会用舍伦王国民间传说中的俊美角色来奉承他,他先是哑然失笑,一扫数日来军事决策带来的苦闷心情,接着一种酸意流淌在他的鼻腔中,心头涌起一阵永远让这个女子陪伴在他身边的渴望。

“我很高兴你……你能回归战场,这些天我实在有些疲惫。”王子按捺下了肆意宣泄的情绪,他头一回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软弱,这些天他担心失败,又期翼胜利,患得患失,精神上的劳累远胜于肉体上。

“殿下是个合格的指挥官,您只要坚持下去,不但会习惯这种生活,还会从中体味到乐趣。”伍尔芙走近劝道,她看见王子的面前,还有名骑兵单膝跪地,像是在禀报军情。

“嗯……嗯,这是我派去给魔法师送信的战士,他刚好赶到,带来了口讯。”王子还沉浸在操劳军务的辛苦中,含含糊糊的对公主的话表示赞同。

“那位大师说了些什么?”伍尔芙问。

朗涅王子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似乎有个隐形人一拳打中了他的腹部,让肠子都打结了,王子用戴着板甲手套的手指,从一个陈旧的革囊中小心翼翼的拎出了一颗头颅,上面的皮肉枯萎干瘪,紧紧的贴着颅骨,显得格外凸出的一双眼球在骨碌碌乱转。

“这位大师停留在军营旁的树林中,他会用给我们的这个魔法装置联系我们,并命令奴仆从旁侧应军队的行动。”

见到类似活死人的造物,伍尔芙不起眼的侧过身,避让开短暂的距离,她终于想起来当初询问王子是否要召集魔法师时,王子为什么说代价太高了,这是一位被世人普遍认为恶名昭彰的使用死灵术的魔法师。

舍伦王国封闭的环境本不受魔法师们欢迎,在各位诸侯麾下效力亦不多,像风号堡亦仅有两位魔法师,作为防备敌对魔法力量的手段。听闻阿勒曼王室为了这次的入侵战争,和一些隐秘的法师团体结为了雇佣关系,当初伍尔芙尚不以为然。

等到真的跟这些隐藏在阴暗中的魔法师合作时,伍尔芙总算明白他们为什么不为世俗目光所容了,亡灵很自然的会引起活物的恐慌和反感,譬如她心底记恨又隐隐畏惧的那位。

“也好,这样不用担心战士们会跟陌生的魔法师结伴作战,而产生不适,动摇人心。”伍尔芙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这一点,我已传令下去,告知各部我军会得到法术的支援,并叮嘱军士们发现异像不要妄动,约束好士兵们。”出身高贵的朗涅对于异类力量的防备心,远较伍尔芙要强,不过他所选择的进军策略,必须要得到魔法师的帮助,否则可能重蹈覆辙。

“没有什么事的话,你可以退下了。”和风号堡公主说了两句话,王子对信使挥手道。

“殿下,属下还有一事。”跪在地上的什长开口了,“那位骨铭大师放任他的奴仆杀死了一名我军的骑兵。”

“哦?”朗涅·阿勒曼皱起眉头,“为什么,你们跟魔法师阁下起了冲突?”

“属下的同伴见到大师的奴仆时,太过紧张,忍不住吐了出来,被大师以冒犯他的罪名处死了,属下……属下想请殿下,予以公正的裁决。”说完这些话,什长满头汗水,看得出他鼓足了勇气。

“你说的事情我清楚了,范卓斯。”王子对这名新提拔的什长印象颇深,“你的那名同伴我会记在阵亡名单上,战后予以应有的抚恤,请你为我收殓好他的尸体,他配享有勇士的葬礼。”

那名什长低着头,没有领命退去,他一言不发,脸色憋得通红。伍尔芙有些惊讶,明白他大概是为同伴的枉死觉得冤屈,可谁会在这种紧要关头为了一名士兵去责问魔法师呢,见到身为指挥官的朗涅·阿勒曼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伍尔芙有些佩服这位什长的胆气,又为他的执拗感到不愉。

“殿下,我们该去召见军官,下达任务了。”风号堡公主对王子讨厌下属抗命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她及时的提醒,令朗涅放弃了继续跟信使纠缠下去的想法。

王子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面前的什长,像是在驱赶蝇虫一样甩开苍青色的披风,带着伍尔芙转身离去。

骑兵什长范卓斯等到王子走远,才直起酸麻的右腿站住了,他在后背的背袋中拿出一条被旧布缠好的圆柱状包裹,上面泛着白色的盐花,他很想告诉王子,这就是那位同伴仅剩的遗骸,一支范卓斯那日从“掏肠妇”口下抢到的断手。

因为一个刚刚成为范卓斯下属没几天的新兵,让这位阿勒曼王室的拥簇者产生了困惑,他不是不懂得王子对魔法师的借重,但从王国的律法和风俗上,都找不到一条魔法师可以擅自处置王族骑兵成员的理由,对此朗涅王子居然连口头上追究的意思都没有。

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饱含冤屈的惨死在活尸的腹中,虽然王子答应事后会安抚补偿,但人明明是不用死的。范卓斯朴素的是非观中怨愤渐生,那些毫无人性且难以捉摸的活尸甚至比敌人还可恶。

假如再次发生同样的摩擦,那位魔法师纵容奴仆扰乱军营法纪,自己该如何应对呢,范卓斯惴惴不安,他握着部属的断手,心中残存的顾忌一层层的剥落。

第三十六章 谁的圈套

“说到底,幽灵,你还是欺骗了那个可怜的姑娘。”

女游侠的身体挂在一根忍冬枝条上,隔着狭细的鸭黄色花瓣,望向几十米外空地,十几名精灵少年带着马匹在彼处休息,阿洛缇·永歌也在其中。

“这算不上欺骗,我不过是隐瞒了一部分信息,有些事她要学会自己去判断。”忍冬攀附的树下暗哑的黑甲堆成一叠,它们的主人以灵体的形态飘在空中,从树杈间穿梭萦绕。

伏兵和圈套的计划,因仇龙和卡玛的推动,算是勉强通过了精灵队伍中几名关键人物的同意,包括他最在意的少女召唤者。几回与舍伦骑兵的交锋没能挫败阿洛缇的信心,反倒让她摸索到了自身能力的边界,从而尝试着用较低的风险来拓展这个极限。

为了平复阿洛缇的求战欲,仇龙推荐给她的任务,是让她带领同龄的精灵们充当诱饵,这些无法破敌,但余力足以自保和逃命的少年是最合适的人选,眼下每个人力都要安排到恰当的位置上。

“真可惜,明明是一番好意,却无法言语,我都怀疑你这个恶魔是不是有着更深远的算计,才要百般花样的哄着这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女孩。”自上次两人发生争执后,一有机会,卡玛就挑起话头挖苦仇龙,既然无法通过外在的躯体刺痛幽灵,那便从心理上打击吧,女游侠仿佛知道灵体的心智缺乏自制这一弱点。

“连下体都没有的家伙,你不会是喜欢她吧。”卡玛细若蚊呐的声音再次传来。

“是男是女并不重要,我在乎的是血肉的美味。”仇龙冷硬的答到,他把这些杂音当做磨砺精神的锻炼。

既要保证少女的安全,又要满足她的战意,这是件很矛盾的事情,为此仇龙耍了个小花招,他跟阿洛缇打了赌,赌的是少女能不能把舍伦人引诱到精灵的埋伏圈里。

设伏的完整计划,是将余下的精灵分为两批,一批人走迂回崎岖的小径,一批人走较为平坦的大路,首先把全军覆没的风险分散。

尔后仇龙告诉阿洛缇,伏兵会安排地形复杂狭窄的小路上,限制舍伦骑兵部队阵型展开,诱饵们被敌人发现后,要往小路的方向逃跑,让伏兵能在占据局部兵力优势的位置迎头痛击敌人。

表面上这看起来是个乐观积极的阻敌策略,但事实上充满了一厢情愿,是仇龙和女游侠不得已而为之的举措,故此除了阿洛缇以外,剩下的几位施法者、神职人员都有所迟疑,让两人费了番周章。

假如伏兵未能击退舍伦骑兵,而且陷入了混战,那至少为平坦大路上的这支队伍争取到了逃亡的时间,所以这个计划也是一种变相的断尾求生,不过是换成了大家能接受的方式。

女游侠声称仇龙骗了阿洛缇,源自于整个计划中看似拙劣的诱敌部分。仇龙肯定不会让少女以身犯险,他料到的是那位吃过一次亏的舍伦王子不会上第二次当。

准备时间的匆忙,让精灵们来不及掩盖行军的踪迹,看周围那些泾渭分明的蹄印,深浅、多寡、新旧俱不相同,再看诱饵的人员构成,及路窄林深的逃亡方向,任何一个正常人都猜得到陷阱的存在。

哪怕领军的王子脑袋昏聩失智,咬住诱饵不放,他手下的军官亦会合力劝阻他的。

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仇龙祖国古典时代的战争精华,他无时不刻的在实践。

诱饵和伏兵实际上是障眼法,那真正起到伏击作用的即是平坦大路上的逃亡者,仇龙在兵员选拔上侧重加强了他们,全部是男女青壮,在宽敞地带或战或走都无明显短板,虽说人数少了一些,但队伍中的精英分子有四位集中于此,原定圈套里仅有森林牧者与德鲁伊在。

若是舍伦骑兵真的去追击阿洛缇她们了,仇龙和卡玛要驰援也不难,坎坷的小路上无需投入大量援兵,战力高明的个体作用更突出,况且仇龙的底限只需保障少女一个人的存活。

以上利害得失的考虑,仇龙全然没有跟阿洛缇透露一分半点,他瞒着少女调动人手,想到了诸多理由,用以事后被识破时搪塞,还能令阿洛缇安全的吸取战斗经验,他觉得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计策。

“嘘,敌人的斥候出现了。”

仇龙敏锐的亡灵感官捕捉到了陌生人类的气息,他打断了卡玛的喋喋不休,钻入了漆黑的全身板甲中。

过了片刻,女游侠才远远的看到五名舍伦王族骑兵的影子,这回佣兵附庸们没跟上来,敌人派遣了干练的游骑探马,而不是冒失的长驱直入。这样谨慎的态度,令仇龙马上觉得计划的成功率提高了三成。

装作诱饵的精灵们也发觉了骑兵们的出现,他们故作镇定的带上武器,多是些猎弓、武装剑和小盾牌,挽住赶工制作的粗麻缰绳,企图上马逃走。

五名王族骑兵有些焦躁的快马赶上,他们有一骑回身联络大部,一骑拿出号角召唤附近的斥候,希望能紧紧咬住末尾的这支精灵小队。

阿洛缇朝骑兵们一连射出两枚弩矢,稍稍让从冲在前面的敌人停顿回避了一霎,接着十几名精灵都窜入了林地中,而舍伦斥候们跑到密林边缘时竟然都勒马止步了,踌躇不前。

精灵少年们奔出了几十米,察觉敌人没有趁势追来,也都缓速停下,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议论。有人是迫于无奈加入诱饵队伍的,像惊弓之鸟一般,被舍伦人一追逐,就急不可耐的逃到小径的埋伏点去。

可临时担任领队的阿洛缇·永歌不同意,连舍伦王族骑兵营的主力都没上钩,就要因为几名王族骑兵逃得像丧家之犬一样,那精心设计的圈套不是白费功夫,她竭力的说服安抚其他的精灵伙伴,目前主动支持她的只有潘朵米拉·丝语。

当精灵诱饵们在树林里徘徊的时刻,王族骑兵在舍伦王子的统率下火速杀至。仇龙瞧见上回被踢晕的那位女骑士纵马出队,在四周仔细查看,尤其是精灵诱饵停留的那片小营地,她还下马翻找有无残留物。

这下轮到仇龙担心了,他能感知到阿洛缇跟精灵少年们依然僵持在那,假装想逃跑又体力不支,不得不小憩一时的样子。仇龙回忆起了以前钓鱼的尴尬情况,鱼饵被吃了,鱼却没钓上来。

远处的女骑士驾马走到骑兵营的大旗下,在和一名身穿靛蓝色重铠的军官说话,她还用手指了指大路和林中两个方向,军官一直在点头,但没有下达命令,也许是在思索该朝哪个方向追。

如此显而易见的情形,还要做这么长时间的判断么,仇龙心底暗骂,忽然,惊人的转机出现了,舍伦王族骑兵的队伍一阵骚动。

苦于说服同伴的阿洛缇耗尽了本身就不多的耐心,她让其他担任诱饵任务的精灵先行,然后自己驱马来到树林边,将自己暴露在敌军的视野下。

“胆小肮脏的蛆虫们,你们休想抓住我!”用精灵语叫喊完,少女朝着骑兵人群中的密集处,以“奥术动能”的手段推出了一支弩箭,被敌军轻松拨落。

不知距离几十米,舍伦人能不能看清阿洛缇那娇艳容颜上的轻蔑神情,仇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从扬起的新月纤眉,到嘴角微微上挑的丰润绛唇,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展示出了少女寻衅滋事的意味,加上蜜色亮眸中那种说不清是挑战还是挑逗的眼神。

“这浮夸的演技,她真的是优秀乐户家的女儿么?”踩着藤蔓的女游侠竭力的摆正了身形,她刚刚差点松手掉下来。

“她父亲是个琴师,不是个优伶。”仇龙冷漠的纠正道,心底默默的呐喊,永歌小姐,你真是太棒了。

阿洛缇得意洋洋的调转马头,她眼角的余光已经看到有些舍伦骑兵从军阵中拨马追来,虽说不知道有多少骑兵听得懂精灵语,但她猜想语气神态总能传递出部分情绪吧。仇龙这次打赌输给了她,她都后悔没为赌约添加彩头了。

“不要追赶,那边绝对有埋伏,我们走大路!”

仇龙听到了骑兵战旗下发出的命令,舍伦人的阵型重新恢复了严整,几名脱队的游骑亦飞速归队,头盔覆面甲下的幽灵脸庞露出了无人得见的微笑,考虑到不能让阿洛缇做得太过火,他连忙用心灵感应告知对方。

“永歌小姐,不要回头,快回去找德鲁伊阁下。”仇龙没有说计划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他让阿洛缇去找泰纳科特,是想有人能看住少女,剩余事情自然不需要她涉险。

少倾,仇龙的脑海中才传来阿洛缇略带哭腔的回话。

“敌龙者,我……我让你失望了。”

阿洛缇痛苦的信守了她跟仇龙的约定:无论诱敌结果如何,一次尝试失败后,要无条件的返回伏击圈,保障所有诱饵的安全。可她觉察自己的行为起到了反作用后,听闻仇龙命她与德鲁伊汇合,便下意识的以为是去求援。

“请坚强点,永歌小姐,学会面对失败。”

仇龙的感知范围内,阿洛缇的身影消失得飞快,想必是一路快马加鞭,他尽量不去想少女发现计划的真相后,会不会觉得受到愚弄而怒火冲天,偏偏有个讨厌鬼在一旁戏语揶揄。

“你迟早会伤透一个女孩纯洁的心。”女游侠听不见仇龙与阿洛缇心灵交流了什么,之前少女卖力的表演换来了截然相反后果,卡玛都有些可怜她。

往大路方向退去,准备加入真正伏兵队伍的仇龙呆愣了一下,莫名的开始心烦意乱,青春叛逆期的姑娘太难教导了,像今天的哄骗招数还能用多少次呢。

第三十七章 挥镰刀的人

连续做了几天噩梦,每个梦境都近乎是一样的,罗兹梦见自己被困在一处湿漉漉的昏暗洞穴中,无数长满白色绒毛和锋利大螯的蜘蛛围着他,一面吐丝,一面发出咯咯的敲击声,无数的小眼睛中闪烁的寒芒,像冰锥一样戳得他浑身疼痛。

罗兹一惊醒,就会看到那个魔法师坐在徒剩余烬的火堆旁,环绕着他们二人的大树上,爬满了“掏肠妇”,一如梦境中的蜘蛛洞窟。

“秃毛的懒驴,你知道我的宝贝儿们有多饿么?”魔法师在用一颗黑黝黝的磨刀石,刮擦着手中的镰刀,尖涩的声响简直要把罗兹的脑浆搅出来。

魔法师每次都这么说,催促身为向导的罗兹继续带路,佣兵敢怒不敢言,要知道他们可是在用两条腿追赶骑兵,后发先至,几乎是不可能的。

几日下来,罗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好几次吃着干粮的时候就睡着了,继续在噩梦中沉沦,他很好奇,难道魔法师就不累么。没有代步的工具,睡得少,吃得也少,除了脸颊仍旧是那么苍白枯瘦外,魔法师未见一丝疲态。

罗兹小心的暗中观察着这位年轻人,他不论什么温度都穿着羊毛纺的黑袍子,带着兜帽,袍子下面贴身的亚麻里衣也是黑色的,浑身上下散发着呛鼻的气味,使用的武器不是法杖,而是把镰刀,镰刀的杆部是一根扭曲多节的木头,大小形制与农夫刈麦子的工具没什么两样。

“我可是出身自传承久远的魔法家族,懒驴,我准许你叫我大师。”说这个话的时候,魔法师用鼻孔朝着佣兵。

谁知道这个没有姓氏,拿外号当名字的家伙是从哪里来的,罗兹腹诽到,多年的佣兵生涯中,他见过无数个这样装腔作势之徒,都是些言过其实的骗子,偏巧现今这位的底牌罗兹看不清楚,只好曲意迎逢。

魔法师骨铭的步履峻急,遇到荆棘丛生之处便挥镰开路,他割断的植物会凋零枯萎,这种古怪的能力,罗兹觉得似曾相识,他心中一紧,想起来那位僵尸武士的大剑如出一辙,不过对方是切在血肉上。

“这算不得什么本事,告诉你也没关系。”看到佣兵婉言请教,魔法师不禁卖弄起来,“舞刀弄剑了这么多年,连诅咒金属都不知道么?”

诅咒金属,罗兹固然听说过。

传闻的开始,是一批困苦的人想当山匪混口饭吃,没有钱财去购置装备,打起了墓地陪葬品的主意。城镇外的乱葬岗埋了些伤病老死的战士,他们稍微值钱的甲具已被家人和远方亲戚继承了,可出于某种象征意义,通常会带着把缺口密布的的武器入棺,

对于穷到一根寸长的铁钉都没有的人来说,乱葬岗仿佛一座充满希望的武器库,于是他们拿着木铲席卷了那里。落入盗墓者手中武器的大致分为两类,占大多数的一类是锈迹斑斑的,拿块稍硬的石头一碰即断;极少数的一类能保存得完好无损,一过清水光洁如新。

自觉有些运气的盗墓贼,就兴高采烈的拿着这种坟地里掘出的“新”刀剑上山了,起初他们的事业很顺利,附近给小商旅提供护卫的佣兵们声称山匪疯癫凶残,被他们的武器割伤会带来成倍的虚弱感,一时间当地的城镇由于商路不畅,经济都萧条了不少。

但没过几个月,活跃的山匪们逐渐沉寂下来,直到有个胆大的外来游侠摸上他们的木寨,才发现,山匪们都莫名的死去了。镇民们担心是出现了瘟疫,请来了医师去验尸,医师回来后只是面无血色的摇摇头。

“太惨了,所有的人都是死于营养不良带来的极度衰弱,但那里有明明成堆的面粉,有些死者的胃里甚至填满了腌肉和面包。”

再后来,大城市某个神殿里的牧师去调查在该地区流传的恐怖事件,揭开了让居民们畏惧多时的故事真相,所有不幸的源头都来自那批从乱葬岗中盗走的武器,在传闻的末尾,那批武器被回炉重铸,烧结成一堆废铁,附近的城镇也再无陪葬武器的习俗了。

“但是,诅咒金属活人不是不可以使用么,也没听说威力会有这么可怕……”

在骨铭一脸鄙夷的注视下,罗兹说不下去了,他遇到的使用诅咒金属的对象,不是僵尸武士,即是魔法师,这些问题就他们来说,算得上什么呢。

“我的宝贝儿们手上戴的,也是诅咒金属。”魔法师指向“掏肠妇”手脚上钉嵌的铁爪,他阴恻恻的笑道,“要是你喜欢的话,我不介意暂时让你借用些武器。”

“小人愚钝,这样的宝……宝物给小人用也是浪费。”罗兹结结巴巴的推辞到。

魔法师口中的宝贝儿“掏肠妇”,罗兹认出来了,不外是食尸鬼的一种,因为个人的恶趣味,这些食尸鬼全部是用女性精灵的尸体制作的。罗兹不知道男女性别对亡灵的战力有什么影响,可感官上,他发自内心的瘆得慌。

追上了骑兵营的主力部队,魔法师骨铭依然没有放罗兹归队,他少有的夸奖了佣兵,把对罗兹的称呼改成了“识途的懒驴”,让佣兵随自己游离于军队之外,表面上担任着骑兵营魔法援助的任务,内里未受到任何节制。

精灵们抛出的诱饵没吸引来朗涅王子和他手下的将士,然而撩起了魔法师骨铭的兴趣,他原本是坠在骑兵营侧后的位置行军,朗涅王子命人把魔法师送去的干瘪头颅挂在传令兵的马鞍上,结果让骨铭借助头颅上的眼球目睹军阵前发生的一切。

“从现在起,我们不跟着军队前进了,去抓那个魔法学徒。”望着骑兵营远去扬起的尘埃,骨铭急匆匆的把罗兹带到了密林里,让他追踪马蹄和脚印。

尚有些不明就里的佣兵花了点时间才把情况弄清楚,看到魔法师满脸贪婪之色的说起精灵学徒,罗兹先是暗笑“大师”也会垂涎少女的美貌么,转念又忌惮伏兵陷阱,仇龙和阿洛缇造成的创伤,罗兹记忆犹新。

“我们是奉命配合王子殿下的,况且那些精灵说不定布下了埋伏,正等着我们进去呢。”佣兵权衡了片时,王族骑兵是糟糕的友军,这个喜怒无常的魔法师更不值得信赖,同他一起去踩精灵的圈套,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什么狗娘养的王子,你胆敢忤逆我?”骨铭一杵镰刀,树上的一只“掏肠妇”瞬间落到了罗兹的背后。

“小人……是小人唐突了,小人马上照办。”罗兹双膝跪倒,他记得那日因为呕吐就被“掏肠妇”分食的王族骑兵。

“哼哼,你该怕的人是我,不是精灵们,更不是虚有其表的王子。”魔法师温和地假笑着,扯起了佣兵,命他尽快投入工作。

撤走的精灵们骑在无鞍的战马上,速度却不慢,道路越走越狭窄崎岖,一地的树根烂叶。

罗兹诧异的发觉魔法师骨铭的身躯似乎变得壮硕了,随着空荡荡的袍子被他跨步奔跑的动作撑紧,绷贴在大腿皮肤上的布面冒出了几块新突起的肌肉纹理,即便是骨铭动作停止,袍子下的肌肉仍然在自行的抽动。

怪物一样的身体,罗兹陡然醒悟,骨铭定是用了什么魔法改造了身体,所以不会像普通人那样疲倦。

在一处乔木枝繁叶茂的矮丘前,罗兹找到那群刚刚下马的精灵少年们,魔法师骨铭高举起手中的镰刀,向前一挥,在大树间翻纵跳跃的“掏肠妇”往地面围去,精灵少年们回头时目光惊愕,好像没料到自己的背后跟来的是数十只食尸鬼。

“享用血肉吧,我的宝贝儿们,先从生气衰老的精灵开始,那些俊美的孩子,都要留给我!”骨铭厉声嘶嚎着。

霎时,飞鸟集群般的箭矢从矮丘后射出,刺向四面八方的“掏肠妇”,一个个精灵村民探出头来,手中的弓弦弹抖不休。

趁着魔法师的奴仆们和精灵伏兵战作一团,佣兵假意拉开他的铁胎复合弓对射,脚步悄悄后退。蛮横的山国贵族、畸态的死灵法师,罗兹受够了,眼睁睁看着食尸鬼吃掉王族骑兵那刻起,他摒弃了对阿勒曼王室仅剩的敬意。

我要回去,回到那些跟我一样无依无靠的佣兵团体中去,随时可能被骨铭当做逃兵处死的关头,罗兹心中想得全然是他积聚已久的愿望,佣兵们要真正的为自己而战,不若大家迟早会葬身在这片疯狂的土地上。

确定背后再无一个食尸鬼,罗兹闪步藏进了一颗参天大树旁,他的视野被树皮遮住前,恰好望见几只魔法师的奴仆冲到了人群中,从一名精灵的体内扯出了一条粉红色的绳状物,一股酸苦的胃液自佣兵的口鼻中喷出。

罗兹扭头猛跑,远处女子锐利的哀号响彻在树林间,仿若一把钻子在钻他的耳膜,佣兵双手捂住了耳朵,跌跌撞撞的直跑到两眼发黑,一头栽倒在地上。

第三十八章 恐惧侵袭

看见一只食尸鬼被弩矢射中小腹后,依旧若无其事的割开了身边同伴的喉咙,阿洛缇扔掉了的手中的重弩和腰悬的弩袋,她紧握木杖,念咒释放新的法术。

埋伏圈内的长弓齐射只坚持了不到三轮,待分辨出来敌的面目后,伏兵中的部分精灵就如被热油浇淋的积雪般溃散了。

那些白森森,皮肤宛如恶臭胶皮样的“掏肠妇”,虽说它们脸部鼻子以上的部分钉着铜面具,可对于朝夕相处的家人来说,依稀能认出模样身形中较熟悉的细节。

过去挚爱的亲朋变成了丑陋的鬼怪,张牙舞爪的要饱餐自己的血肉,不论奋战中的精灵有多强壮,他的心灵不足以承受现实的打击,都会变得如孩童般软弱可欺。

为了保护妹妹,而战死在舍伦人剑下的姐姐,现在将妹妹开膛破肚;让年迈祖母有机会逃跑,自己却牺牲了性命的孙女,如今在祖母的尸体上撕咬咀嚼,世间怎么会有如此残酷之事。

又一个精灵青年被按倒了,血洒如雾,阿洛缇看到他阵亡前矛头不过是迟疑了刹那,是见到了熟悉的人无法下手么,少女无从知晓,她警告自己不要被虚妄的假象所迷惑,见到死者会动,即以为对方尚有灵智情感。

愤怒恍如火山下酝酿的岩浆,阿洛缇克制住了这股力量的肆虐,强迫它们流入四体百骸,她取下挂在背后的青铜盾,这是她唯一的防具,攥紧木杖,吟诵咒语。

没有了金属的干扰,阿洛缇忽觉得对魔力的的掌控变得更凝实从容了,并且一直带着防具练习法术,让她都没注意到自身魔力的增幅,平时或是发散或是压抑的魔力被截流后,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酸液飞溅,翠绿的水弹砸中了一个食尸鬼的头部,它的整个上半身立刻都笼罩在烟气中,像个无头苍蝇般在人群里胡乱冲撞,抓扯碎了两名精灵后,同另一个食尸鬼扭滚到了一起。

它们的感官集中在头部,没有活着时的痛觉,腐蚀性的伤害对食尸鬼的战斗力影响不大,见效时间过长,需要换个法术,阿洛缇心想。

箭术曾经是潘朵米拉·丝语的骄傲,可惜这回两国战事中遭遇的多是防护完备或不畏伤痛的对手,她还没到臂力充沛的年纪,劲道匮乏的弓弦射得再准,终有力有不逮的时刻,她果断的拿起了剑盾,守在阿洛缇的身边。

这不意味着阿洛缇的魔法成效显著,能庇护身边的人,而是潘朵米拉笃定自己的直觉,她注意到伏兵弓箭射程外的那个黑袍人,驱使的食尸鬼似乎有意避开了阿洛缇的位置,不然在施展咒语的空档,阿洛缇早就被趁隙而入了。

先前担任诱饵的精灵少年站着的越来越少,他们多是被食尸鬼迫近后一击毙命,铁腥扑鼻的爪刃轻松的捅破了他们的颈部动脉或心脏,食尸鬼没有进一步的去啃***灵少年们的尸体,直逼潘朵米拉等余下的人。

咚!盾牌上传来的力量瞬间使得潘朵米拉整个手臂都麻了,她脚下一滑,仰面摔倒在鲜血浸透的泥泞里。

“救我……”食尸鬼双爪压上盾牌,把潘朵米拉的呼救声硬生生憋了回去,边缘箍着铁皮的硬木盾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一只黯淡浑浊的眼睛,眼眶周围凝着暗红的污垢。

潘朵米拉侧过头不敢再看,地面上的血泊忽然映出一道白色的闪光,她感到盾上一轻,即刻从烂泥地上爬起来,原先攻击她的食尸鬼头部烧焦了一大块,躺在旁边抽搐,试图重新站起。

潘朵米拉扬起武装剑,瞅准了食尸鬼的脖子砍下去,没有铜甲片保护的位置应声而断,心有余悸的她沉默的向阿洛缇点点头,表示感谢。

戏法“震颤电击”能对食尸鬼起到停止作用,阿洛缇第三次施咒,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法术,可她并不满意,这个戏法需要他人的配合。

精灵伏兵聚集的矮丘后,一头大理石柱般魁伟的白熊怒吼着,用熊爪将一只食尸鬼叉在树干上,撕成了三段,他背对的古榕树洞里,十几名精灵幼童相互的搂在一起,恸哭啜泣。

“细柳长老!”德鲁伊泰纳科特在巨熊形态下喊出的话语声如洪钟。

没等森林牧者作出回应,一只食尸鬼高高跃起,想从白熊的头顶跳过去,德鲁伊伸出磨盘大的熊掌在半空中将其拍落,他刚迈出腿想踩烂摔在地面的食尸鬼,谁知它灵活的一滚,自白熊的脚下溜走,德鲁伊只好退回了树洞门口。

这些敌人真是太敏捷了,在树杈间像猿猴一样上下攀爬,泰纳科特要扑腾好半天才能捉住一个,还要兼顾孩子们的安危,面对逐步涌来的食尸鬼,他干脆用熊体堵住了树洞口,跟怪物们硬碰硬。

地面三只,头顶两只,德鲁伊打量着一拥而上的食尸鬼,盘算着一回能解决多少,他用两臂拨挡,不顾火辣辣的痛楚,猛然探头咬出,咔嚓,一只“掏肠妇”的脊椎骨在熊牙下断成两节,剩下些连在一起的皮肉被甩飞出去。

尽管泰纳科特让牙齿在食尸鬼体内停留的时间缩到了最短,又连着啐了几口唾液,那股腥臭苦涩的腐烂内脏味仍然存在。

昔日里布道的导师抱怨他掌握不好温血教派的战斗精髓,就是因为他不愿在“嚼骨铁颚”这种咬人的技巧上下功夫,如今德鲁伊还是要坚持自己的观点,他实在是没有勇气再去嚼食尸鬼了。

舍伦士兵寻常的武器极难穿透泰纳科特的熊皮,而“掏肠妇”的爪刃在划过白熊的毛发后,居然印出了黑色的焦痕,白熊脸上的毛皮狰狞的拧到一起,加上树洞中嗡嗡回响的哭声,再来一口,再来一口就不咬了,德鲁伊试着说服自己。

“佳琳·细柳,快振作起来!”白熊磨着牙,凶猛的一双兽目却泛着泪花。

仿佛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呐喊,森林牧者自呆滞中清醒过来,族人转化成的邪祟鬼物袭来,她的信仰几近崩塌,前几日佳琳尚在为仇龙和艾莎的交易愤愤不平,眼下的情形与之相比何等可笑。

佳琳朝声音的来源瞧去,类似鞭痕的黑迹落满了白鬃巨熊的胳膊,熊吻部被染成了酱色,而她自己身边躺满了死伤的精灵。兴许是森林牧者身上戴有蕴含神力的信物,在其他的猎物没死完前,“掏肠妇”始终没有把她当成下一个目标。

颤抖着从背包中取出一枚木壶,森林牧者绕到了白熊身边的树根旁,将壶内的黄绿液体倒在纵横交错的榕树根系上,她低声祈祷。

“永茂之森的繁荣,万木之长的仁慈,请遴选您坚强的战士,护佑嫩苗。”

随着佳琳的词句念完,榕树的枝条无风自摇,它们先是仿若章鱼的触须般蜿蜒游走,接着一齐绞向附近的食尸鬼。

跟白熊僵持住的几只“掏肠妇”首当其冲,榕树枝的行动追不上食尸鬼,然而数量众多、范围广大,初时缠绕的力量不足以完全困住“掏肠妇”,后者尚有力气挣扎斩切,可是白熊等得就是这片刻的牵制,他冲上去,猛砸数掌,顷刻将几只食尸鬼化为了烂肉。

“大家快到树下来!”森林牧者搀扶起一名断腿的同胞,心中自责,她的神术发动得太迟了,视野内有一多半的族人没能响应她的呼唤。

这处小径的圈套虽然在仇龙的计划中处于次要位置,但习惯作两手准备的他,亦让熟稔本土环境的樟屯村民们精心挑选了伏兵地点,前有矮丘占据视野优势,后有植被供精灵神祗的神术发挥,本来不至于伤亡这么惨重。

森林牧者请求降临的古木战士,利用它的枝干笼罩出了一片避难地,在又付出了两三只“掏肠妇”的代价后,让骨铭放弃了短时间攻破其防御的打算,他用镰刀的厚刀背缓缓碾碎一名伤者的喉骨,眨眼间想到了一个新游戏。

“把其他人的皮给我剥下来,再放干他们的血!”魔法师指着逃向古木途中的精灵们,给食尸鬼下达了命令。

“至于你们。”骨铭看着距离古木最远的两位少女,精灵诱饵中的幸存者,四只食尸鬼包围了她们,“高贵的魔法家族传人缺一个女仆,谁能杀死对方,证明自己的忠诚,我保证会好好宠爱她。”

摆弄着蹩脚的精灵语,魔法师淫猥把手伸进袍子下部挠了挠。

“你……你妄想!”潘朵米拉像是要证明什么,提起剑盾护在身前,抢先拒绝道,此时耳畔传来的咒语声,令她急忙扭头观察阿洛缇的反应。

依然是一道炫目的电弧,准确的劈中了挡在两人身后的一只食尸鬼头部,在四面围堵中轰开了空档。

“潘朵米拉,快跑!”阿洛缇把少年时就对她看不顺眼的同伴用力推了出去。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潘朵米拉很想大声质问,她终究没有喊出口,而是大口的吸气,把氧气挤入肺中,让自己能疾速奔跑。在失去了父母亲人等生命的珍宝后,以为已经一无所有的潘朵米拉,发觉自己又弄丢了一件宝贝,她可能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朋友了。

“你的一举一动真是可爱,就连愚蠢也是。”骨铭仿若明白了阿洛缇对她的无视,即是最大的蔑视,倍感羞辱的他高亢的嘶喊道。“你以为我真的不会杀你么,我改变主意了,我觉得你更适合做一具冰冷的玩偶,还有你的同胞也是!”

“他会来救我的。”阿洛缇冷漠而坚信地说到。

“他,他是谁?”望着眼前美貌无匹的精灵少女,魔法师捕捉到了一丝暧昧的情绪,他狭长的双眼燃起嫉妒的火焰,“一切为时已晚!”

尚存的三个食尸鬼中,左右两边的“掏肠妇”直追潘朵米拉的背影,阿洛缇想上前拖延,另一个“掏肠妇”跃过她的头顶挡住了去路。

“母亲?!”

短木杖顶端的电光未等集结便已退散,阿洛缇看清了眼前的食尸鬼,悲鸣惊呼。

第三十九章 豪夺

接到阿洛缇·永歌的求救讯号时,仇龙跟女游侠正在返回大道伏击点的途中,舍伦王族骑兵的主力就落在他们背后。

由于精灵少女传来的只有一句召唤他过去的话,仇龙再询问也没得到回应,他猜应该是激战中无法分神,这代表情况危如累卵。

没有多做解释,仇龙匆匆给卡玛说明原委,径直独自折返,他感觉到女游侠的目光,如芒在背。

仇龙清楚卡玛一定是希望能集中力量,保证大路上伏击策略的成功,毕竟该方向的敌军实力已经探明,而小路上的突发意外风险未知,遗憾的是他的计划中阿洛缇是核心,帮助阿洛缇的族人不过是顺手为之。

对自己临时变卦,仇龙心理略微有些歉意,但他也没自大到觉得少了自己一人后,卡玛他们就会一败涂地,精灵魔法师帕伦是个让他摸不清深浅的人,还有赤鹿重骑兵铎罕·风炉襄助,他的离去只会导致胜负难料。

幽灵驾御着全身黑甲和长枪大剑,足不沾地,在巨树参天的森林里掀起一阵凌乱的气流,吹起了满地的落叶。

灵体的磁场磁化了所有的盔具军械后,仇龙明显的体会到了空气给他的阻碍,这套线条刚直、见棱见角的板甲,由于各个部件受到的风阻不同,在幽灵飞起时会稍显松散。以后要设计一套符合空气动力学的流线型装备出来,仇龙暗自记下。

野地里多了一个横冲直撞的入侵者,惊起了草丛中的蛇虫鸟兽,有些倒霉的小动物,不巧蹭上了那套寒冰凝成般的盔甲,落地化作了一团残渣,它们渺小的生机被瞬间夺走,补充给了疾行的幽灵。

持续不断的冲刺了一刻钟,趟出了一条死寂之径后,仇龙嗅到了一群气息异于常人的个体,其中一个介于亡灵和活人之间,另外那些让他有种同类的幻觉。

苦于生者厌弃眼光的仇龙,第一回遇到同类,并未感到欣喜,食人族和文明人还是同类呢,仇龙寻思到,他自己在死灵中绝对是个怪胎,越是正常的同类,对精灵少女的危险性越高。

不是谁都能克制本能中的嗜血饥渴。

那个气息混杂的活死人出现在仇龙的视域内了,穿着黑袍,手持大镰。近乎是同时对方也察觉到了仇龙的接近,他回过头,转身,黑袍人的反应速度比普通的王族骑兵稍快,然则他提起镰刀做出劈砍动作时,仇龙已挥剑与他错身而过。

仇龙的剑刃斩入了黑袍人的衣物,却被一种古怪的无形斥力弹开,他无暇细看,因为一个身上镶着铜甲片,手指脚掌皆为铁刃的精灵食尸鬼正对着阿洛缇抓去。

重刃突击剑势,裂鍪!

仇龙挡在精灵少女的面前,大剑自食尸鬼的头顶切到胯下,将其分作两片,紧接着,他反手甩出大剑,大剑旋转着飞向了两只追杀潘朵米拉的食尸鬼,角度之精妙,刚好把两个食尸鬼拦腰截断。

“母亲……呜呜呜……”

仇龙的一记剑招劈开了食尸鬼,也劈碎了阿洛缇的噩梦,她捂着脸痛哭流涕,这罕见的悲伤,让仇龙记起来她的年纪和心智,不过相当于人类的十四五岁的少年。

“永歌小姐,你没事吧?”仇龙殷切地问到,全然没顾忌他背后那位气急败坏的黑袍人。

“永歌小姐……”仇龙说到一半,他弯腰走到旁边,捡起一片飘落在地上的黑布,那是他第一剑时从敌人身上带下来的。仇龙用黑布把盔甲简单拭擦了一遍,之前溅在他身上的腐血留下了许些灰渍。“……不要害怕,我在这里。”

阿洛缇忽然扑向了仇龙的胸口,在心中没有恶意时,仇龙可以自由的接触召唤者的身体,可阿洛缇主动的亲近这还是首次。幽灵武士有些尴尬的轻轻用手臂托住她,精灵少女的额头抵着幽灵武士的胸铠,炙热的泪水顺着板甲片滚落,很快凝成了道道霜痕。

“敌龙者,我的母亲……我的母亲被……”阿洛缇指着左右两片倒在地上的尸体,哽哽咽咽的说不出话。

她的母亲不是死在舍伦人剑下了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被我……想到这儿,仇龙有些慌张,他望向远处的黑袍人,大概找到了答案。

“是你把精灵们的尸体变成这样的?”仇龙问,他割破了对方的衣服,露出了一边的手臂和肩膀。

黑袍人裸露在外的身体,唯一能见到血色的位置,是那双血丝蔓延的眼睛,他的肌肉虬结成团的堆积隆起,犹如畸形的肉瘤增生,一条条青黑的咒语圈住每块凸出的肉瘤,咒文底下是伤口缝合的蜈蚣状疤痕。

一丝丝亡灵的气息就是从那些咒圈中的肌肉上散发的,与黑袍人本身的生气交缠在一起,难怪仇龙误认为他是活死人。这些肌肉块是他自己后来贴上去的么,仇龙心想,这医疗水平不一般啊,不然光一个身体免疫系统的排异反应就够要人命的了。

“真是令我惊喜,一个死灵骑士!”黑袍人原本满脸的怒容,登时换成了病态的笑颜,“我是亡灵领域艺术的继承者,你可以叫我骨铭大师。”

仔细观察了两眼,确定对方脸上没有新补上去的肌肉后,仇龙开口了,“大师这种头衔也可以自称么,你不会还是个魔法学徒吧?”

“你!”骨铭眼中又多了几条红线,他闭目深吸了一口气,“我很欣赏你的幽默感,其实我们是同类。”

“哪一类?”仇龙在面甲后冷笑,他需要点时间,等阿洛缇的心情平静下来。

舍伦王国的非凡力量介入战争,早在仇龙的意料之内,第一回交锋的居然是驱使亡者的魔法师,这就有点出人意表了,不过仇龙换个角度去想,觉得这也是个了解死灵知识的好机会,这个叫骨铭的人非常有用。

幽灵的双眸紫焰炯炯。

“寻找不死不灭、永生长存之道的同类。”骨铭指了指身上的咒文,“生灵的肉身太软弱了,我们都认为稳定的亡灵形态,才是彻底摆脱生老病死的关键。”

“你们?”仇龙洞察到了魔法师用的这个词,他不禁哑然,这不是邪教组织么,在地球时代,充斥着各种崇拜超自然对象的人群,当时经受了祖国良好教育的他,始终无法理解该类人,未曾想今日自己竟然会被视作同类。

随即,仇龙释然了,古德思世界存在太多凡人不通晓,甚至不能名状的事物,在这里地球人类幻想中的一切,俱是真实存在的。为了对抗意识上死亡,而选择肉体上的死亡,也算是种违背常理,但有实际意义的解决方法,自然会有一群人为此产生共识,结为团体。

何况,仇龙现今生存的方式,不就是魔法师追求的状态么。

“对,我们。”骨铭脸上浮现出一种自豪的神情,“我邀请你也加入我们,跟同伴一起,才能走得更远,不是么,我保证你能得到远胜于眼下的力量。”

仇龙不动声色的感知着矮丘后战场的境况,在德鲁伊变身的白熊掩护下,包括潘朵米拉在内的许多精灵躲到了榕树下,但古木卫士似乎持续不了太久,佳琳·细柳提醒过他神术的时限。

“不。”仇龙探出长枪,回绝到。

“不?”骨铭难以置信的问到,他的额头青筋泛起,愤怒到了极致。“你说不?”

或许是知道食尸鬼不能匹敌较高级的亡灵生物,魔法师没有唤来仆从协助,他伸出手,黑雾自镰刀上渗出。

“是因为你怀里的那个精灵女孩么,你喜欢她的美貌?”骨铭刚问完,又自答道,“不会的,纯粹的亡灵物种不该有这种低级癖好,只有像我们这样的活人,才会有这些苦恼。”

魔法师看向精灵少女的眼神,时而厌弃,时而垂涎,这令仇龙不得不怀疑起对方的精神问题,此时阿洛缇的哭声稍缓和了些,他趁机冲向骨铭,铁枪突刺!

“你猜对了,我讨厌半人半尸的杂种,你的丑陋叫我作呕。”仇龙试着继续激怒对手。

“我想你需要一个新的主人,教教你该如何敬服贵种。”神神叨叨的魔法师倏尔表情肃整,几条黑色雾气构成的锁链从地面上扬起,桎梏住了仇龙的脚步。

寻常的实物牢笼无法困住幽灵,仅能阻挡仇龙御使的甲具,可骨铭的法术锁链束缚的直接是虚无的灵体,从魔力的根源上掐住了仇龙的弱点。

“我还以为你很聪明,砍我的那剑你还不明白么,我可是精通魔法的大师,知道幽灵如何作战,怎么会没有防范呢。”骨铭说着,一挥镰刀压在了仇龙的肩上,他的法术削弱了幽灵磁场对盔甲的控制,而他改造过的肌肉膨胀起来,力量凌驾于仇龙之上。

原来这个看上去有些癫狂猥琐的魔法师,在身上缝补肉块不光是追求躯体的坚韧,还为了契合他的法术,保证足以应付不同战斗能力的亡灵物种。仇龙承认这个魔法师的击败难度确实被自己低估了,但见过了精灵食尸鬼后,他对于赢取胜利,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仇龙果决的收回了附在全身板甲和铁枪上的魔力,用灵体集中一点突破,像锥子般钻漏了法术的封锁,直奔骨铭的肉身。

仿佛两种磁极相冲般的斥力再次把幽灵弹开,仇龙没有灰心,他转身飘向倒在战场上的精灵们,他们有些还在忍受食尸鬼的放血和切割。

“各位已死或将死之人,原谅我的擅自妄为,为了生者的存续,请助我一臂之力!”幽灵那独有的尖细嘶嚎念出的精灵语,好似魔咒般掠过战场,仇龙将吞噬灵光撑到极限,顷刻间化出一片白芒颗粒汇成的湖泊。

“看来你真的没什么常识,倘若亡灵能那么顺利从死尸身上擭取到足够的魔力补给,我们的国度早已降临在世间了,让我来给你加点料吧。”骨铭嗤笑着抛出团团明灭不定的光球,混入了幽灵的吞噬灵光中。

仇龙很清楚自己的行为有多冒险,在他没有掌握法术技艺,全凭本能时,强行支撑大范围的吞噬灵光,自身的魔力也许会入不敷出,可是他急缺的就是时间,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吸收掉战场上的资源,因为仇龙的对手同样是个善于利用尸体的魔法师!

第四十章 巧取

巨树成荫的绿盖遮蔽了阳光,透出朦胧的碧影,而地面上泛起湖水般的白芒,使得光明向上空倒映,仿佛让人有种天地倒置的错觉。

既像露珠,又仿佛霜沫的生命精华微粒朝仇龙的灵体涌去,先是屡屡细丝,尔后变作涓涓溪流,到最后犹如凌空高悬的雪瀑,不时能见到其中夹杂的淡金光华。

卷动的涟漪下,偶尔会浮出苍紫的暗流和死者的尸体,阿洛缇止住泪水,目瞪口呆地仰望仇龙和骨铭间的角力,那魔法师的镰刀上勾着一条咒文闪烁的黑绳,套住了幽灵,似乎要让他屈服投降。

“如我所料,你跟那个精灵女孩之间签订了契约,要不然一个法术低微的学徒,怎么能驱使你这么强的帮手。”骨铭狂妄的大笑道,“一个漏洞百出的‘牺牲契约’,两个天真的蠢货,召唤者只知道增加献祭的筹码,以为自己的能力限度内召唤物越强大越好,殊不知保证契约的效力才是最重要的么?”

“而你?”骨铭目光藐视,“空有着潜力无穷的火种,却甘心被一个弱者牵着鼻子走,能复活为人就那么重要么?”

魔法师通过法术读取到了自己和阿洛缇间的契约内容,仇龙颇为惊诧,至于他同精灵少女之间的契约有漏洞,他能想到的就是,自己穿越位面来到古德思世界的起始能源是由谁来支付的,少女的报酬终归是尚未到手的预期收益。

难道真的是阿洛缇回答帕伦说的那样,来自州立学府旧书中的卷轴,仇龙不太相信拥有这样强大魔力的卷轴,会随意被出身普通的精灵少女捡到。

汇集到体内的魔力愈发浑厚,仇龙发觉有不少是原主人自愿的供给,形同当日艾莎的奉献,被吞噬灵光消耗了大部分能量的情况没有出现,反而魔力仿若洪峰暴涨。幽灵抓起环绕着他的咒绳用力撕扯,这法术构成的绳子却随着仇龙的拉长缩短任意变形,不肯断开。

“我帮你解除这个契约怎么样,只要你同意,不但不用承担义务,还可以提前收取报酬,虽然不能全部到手,可当一个能把众生灵踩在脚下的恶鬼不好么?”骨铭故作语调和蔼的说着,他以为自己的条件很有诱惑力。

“不。”仇龙保留着太多的活人习惯,他眨眼、吸气,此刻更是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虽然这些了无意义,“我很荣幸我活过,也不后悔自己的战死。”

话已说完,如此紧要的关头,仇龙竟然愣住了,似乎不相信这话是自己说的,这是他内心深处本意,从为了寻找复活的机会草率的接受契约,到他为自己变成幽灵的自怨自艾,他到底跟过往和解了,也始终不愿意放弃做一个人。

“我不会给你第三次拒绝的机会了,纵使心神清明的死灵物种很少见,我也不能再留下你,为了力量,付出代价吧!”骨铭一脸遗憾,随着他读出咒语,他事先混入吞噬灵光中明灭不定的光球,给仇龙紫光澄澈的灵体,涂上了漆黑的轮廓。

好像大量的憎愤怨念自白芒光瀑到幽灵的体内全面爆发出来,无数的负面情绪闪过仇龙的脑海,他霎时觉得饥渴无比,鲸吞海塞着战场上的尸身养分,而死者的痛苦邪念就更快的进入他的脑海中,形成了恶性的循环。

血腥味多么甜美,腐肉恍如膏腴,仇龙扭曲的感官彻底放开了节制,他不再挣扎撕扯骨铭施加给他的那道绳索,上面的咒语散发出了从未体会过的异香。

“过来,过来。”骨铭循循善诱,让幽灵飘到了他的面前,“当人有什么好,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是野兽,但不得不屈从于软弱皮囊的约束,千万不要被生者的伪装所迷惑。”

“吃得什么山珍海味,睡得什么绝色美人,不过是些蠢肉,转眼就会化作稀溜溜的脓汤。”骨铭意味深长的盯了一眼旁边木然的精灵少女。

阿洛缇觉得之前魔法师淫猥的眼神只是令她作呕,今下这一眼,使她寒彻骨髓。精灵少女强忍着畏惧和疲惫,她的魔力几乎见底了,短木杖的顶端放出一颗碧绿的水弹,尚未触及目标,骨铭随手一挥,隔空将其打落在地。

“成为我忠实的仆从吧,我可以教会你享用这世上真正的佳肴。”魔法师苍白的肤色浮起诡异的紫红,他似乎激动得不能自持,“享用那些不可一世,自诩统御万物的生灵!”

幽灵走到了与骨铭面对面的距离,他陡然平举双臂,数条紫色的雷弧迸发四射,与遗落在地的枪剑盔甲连在一起,这些装备在电光的吸附下,一件件的拼接回仇龙的身上。

风声呼啸,铁甲锵然作响。

全副武装昂然肃立的幽灵武士,左手握剑,右手擎枪,两臂一挣将奴役亡灵的咒绳寸寸撕裂。

还等待着仇龙对自己俯首效忠的魔法师,微笑僵在了脸上,黑暗的能量以他为圆心喷涌而出,想要故技重演把幽灵弹开,这幅近在咫尺的甲具让骨铭深觉不安。

“你的神智居然没有迷失,这不可能!”

遭遇了先前无法抗拒的斥力,仇龙左腿后退了一步,就挺直了身体,湛然的紫焰从他盔甲的每一处缝隙外溢,将虚空中魔法师的能量场燃烧殆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不认同你所说的话。”幽灵开口了,他的声线起伏不定,仔细听来若似许多人的口音层叠在一起。

“我希望做人,是因为我自有意识以来,所有美好的体验均来源于此,我追求复活,不如说是对‘美’的追求。”仇龙看见魔法师的脸色泛青,有意称赞到,“你的法术很成功。”

“影响了我的审美判断,差点颠覆了我个人的美学标准,也让我体验到了不死物种的乐趣,但是……”仇龙顿了顿,他语气加重后,覆面头盔中的回音蜂鸣,“你不该说什么心中的野兽,你低估了人的罪恶。”

“我故乡的同类喜欢臆想造神,他们中疯的最厉害的那些,总结出了一个叫做‘七宗罪’的观点,我以前觉得很有趣。”

“懒惰、贪婪、嫉妒、暴食……。”仇龙每说出一个词,他的紫焰就和魔法师的能量摩擦出一团耀眼的火花。“……***、愤怒、傲慢!”

“那么,你觉得当前七罪俱全的我,会奉你为主么?”幽灵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有种骇人的感染力,好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抓扯人的脸部肌肉,强迫着给人挤出笑颜。

“一个为善无心,为恶乏力的小丑,还大言不惭要享用万灵!”仇龙近乎咆哮着,刺出了长枪。

前所未有的阻力在枪头上,仇龙有种捅到了实心钢锭的错觉,骨铭用镰刀柄格住了长枪刃锋,幽灵又用大剑戳去,粉碎掉他,幽灵内心大喊。

场面失控了,魔法师惶恐的发现,他直至今天才明白,邪恶,这种狂暴无序的伟力,超出了他所能驾驭的范畴,偏偏眼前即将用大剑洞穿他的怪物,是他自己造就的。

剑尖扎破了骨铭腹部的皮肤,然后瞬间没入到护手处,没有丝毫的痛感,但他突然凄厉的嚎到,“不,你在做什么,这些你无权夺走!”

“你刚才试图驯服我时,提醒了我一些东西,原来你是这么役使那些食尸鬼的。”仇龙用幽灵的力量开始搜刮魔法师的脑海,咒语、法术,还有回忆他都细细的保存下来。

骨铭的“掏肠妇”会是整个战斗的转折点,仇龙敏锐的抓住了战机,他总是避免不了肆意的杀戮。

肉身和灵魂的紧密契合出现裂隙,也就是肉体受到严重创伤的时候,幽灵即能畅通无阻的吞噬养分,魔法师的魔力明显的在衰竭。

要是有人问起仇龙,肉身健壮的战士和精神强大的魔法师有什么不同,他大概会用猪肉和螃蟹来形容。前者肉量大,吃起来方便,吃不完保质期还长;后者美味,可要撬开硬壳,细细吮吸,肉质易坏。

留下了一句得不到任何尊重的遗言后,魔法师骨铭被风吹散了,仇龙驻足不动,停在原地,像是在回味。阿洛缇缓步上前,她目击一场两个“恶魔”的战斗,心动神摇,想确定召唤物的状态,又不知开口的时机。

“敌……呀!”精灵少女惊叫,仇龙猛然伸手向她抓去,初逢时保护过她的银色壁障及时出现,挡住了这一击。

一个声音在仇龙的耳边绵绵细语:撕开她的衣服,你可以先玩弄她粉润的处子之躯,然后凌虐她,在悦耳的嚎叫中饮下热血,生啖嫩肉,她漂亮的皮囊还能蒙张大鼓,用骨头的小槌敲击取乐。

“离我远点!”仇龙背对着阿洛缇,叫唤道,他根本不敢看她,因为不光有声音在跟他说,他甚至能看到那些幻象。

战场上几十局精灵尸体提供的魔力,包括自愿献上的那些,除去跟魔法师战斗中消耗掉的大半,本还有所结余,但和仇龙与日俱增的胃口相比,又无足轻重了。

他需要些什么东西来分散开注意力,仇龙转头踉踉跄跄的来到战场边,几从小花平静的开在树下,他揪起来一把,几乎都看不清颜色,只能辨别出深浅,仇龙凑到鼻前,用力嗅了一口,花瓣刹那间枯萎了。

仇龙没闻到任何香味,他又连根拔起两从花簇,伸头去嗅,还是没有香味。难以言明的绝望感压在仇龙的心头,这种活人最平常简单的享受,自变成幽灵后,就与他绝缘了。仇龙感到已站在万丈深渊的边缘,随时就要失足掉下去,万劫不复。

“敌龙者,你是要找花儿么?”阿洛缇婉转的精灵语调从背后传来,“这个季节林子里最香的是星穹草,我帮你摘一朵。”

仇龙转过身,阿洛缇莹白的脸庞泪痕微显,眼眶桃红,腮边有几点干了的血泥,她同样脏兮兮的纤长手指捏着一朵大概是菊科的小花,花瓣上有在幽灵看来像是撒上芝麻的图案。

精灵少女把花送到鼻下,闭上眼睛,胸口起伏,娇容上划过一瞬被香味陶醉的神情。

“你看很香,我能闻到美梦的味道,送给你。”阿洛缇将嗅过的花朵递给仇龙。

仇龙的心骤然宁静下来,他轻轻的把花拿到覆面甲的孔隙处,停留了片刻,都没吸气,只是在脑袋里回想刚刚阿洛缇闻花的样子。

“真的很香,足够我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了。”幽灵的声音恢复到了往日的轻细尖锐。

第四十一章 死灵术

发生战斗的矮丘前后,土壤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黑炭状粉末,被吞噬灵光波及的范围,要比仇龙想象的广阔,他心知利用精灵遗骸的行为,十有八九已落入榕树下一众精灵幸存者眼中,事已至此,仇龙不欲多做解释,摆在他面前的事情实在太繁杂了。

有过上百次吞吃灵魂的经验,仇龙对幽灵能力的细节把控,提升到了新的阶段,他尽量将魔法师的见识分拣整理,消化殆尽,首要解决未被处理掉的那十几只食尸鬼。

外号骨铭,原名安德里的青年男子,一位墓地看守的儿子,在没有接触到魔法前,爱好是在葬礼上帮忙,以便欣赏丧主家漂亮的女眷,和偷吃宴席上的残羹冷炙。年岁渐长后,受出人头地这一强烈愿景的推动,铤而走险干起了偷尸盗墓的行当,雇他干活的人,恰好是一位魔法师。

长年生活环境的耳濡目染,促使安德里成了一名出色的魔法学徒,他对涉及死亡的诸事,有种天然的热忱。借着尸体来源丰富的优势,安德里能获取到许多第一手的实验资料,他进步的速度超越了许多门第高贵的魔法学徒。

这让仇龙有些佩服,在古德思这种等级森严的世界,想累积出人头地的资本,就算是走歪门邪道,都不一定有安德里这样的成就,他不光有魔法上的天赋,他还掌握了不少外科医学方面的知识。

而安德里的那股敢拿自己身体开刀的狠劲儿,幽灵望了眼忙着照顾树下同胞的阿洛缇,跟这位用生命当祭品的精灵少女比,也不相伯仲了。

可惜有关人体结构的外科知识,在人类社会里远不及寻常法术受欢迎,安德里的长处也在于此,他对精灵尸体的改造集中在肉体上,充分的发掘了精灵种族的生命潜力,从安德里的实验记录来看,譬如人类尸体对诅咒金属及外接护甲的承受能力,较精灵就逊色许多。

再考虑到肉身原本的坚固和肌体力量的发挥,所以德鲁伊和森林牧者这两位神职人员带领的老弱,实际对抗的是一种强化版的食尸鬼。加上精灵平民漫长的一生中很少接触到这类不死物种,死伤过半已是值得庆幸了。

关于安德里控制这些食尸鬼的手段,仇龙觉得并不复杂,因为精灵尸体的大脑失去了自我意识,魔法师在它们的大脑中施加了法术,相当于植入了人造的指挥系统,勉强衔接起基本的生物功能,比如不太复杂的运动、进食、感知等。

仇龙想起了地球上的科学家,把电极接入到白鼠的大脑皮层上,用微弱的电流进行刺激,引导白鼠的后续行为,跟这种在异世界名为“役使死灵”的法术思路上有共通点。

但安德里迷惑仇龙的方法,令他颇为警觉,这个魔法有哄骗的感觉,成功率应该是和被哄骗的目标思维能力有关系,而安德里显然用得不甚高明。

灵体的意识是怎样形成的,仇龙无从得知,可现在有人能扰乱他的思想,下一次说不定就有人能像使唤食尸鬼一样,直接把法术打到他的脑海里,接管灵体的能力。

好在有了魔法师骨铭的缴获,仇龙也有了继续提升自己实力的方向,他把操纵食尸鬼的那个法术施展出来,这本来是安德里的魔法密匙。

十几只“掏肠妇”在没有主人管制的时间里,纷纷围在古榕树的边缘,战场上没有吃食,活物都在白熊和神术保卫下,食尸鬼们像野兽般漫步游弋。

仇龙把食尸鬼们召集面前,这些“掏肠妇”畏服的趴在他面前,似乎察觉到主人是同一物种,并且是要比自己更高级复杂的同类。

下达了去树林外警戒的命令,食尸鬼们跑到了精灵们看不见的树上,仇龙感受到了交汇在身上的各人视线,先跑出来的仍旧是精灵少女,经过这一战,她的胆量似乎增长了许多,仇龙觉得俩人的友谊也有了十足进展。

“敌龙者,你打算拿它们怎么办?”阿洛缇见到了食尸鬼的行为,猜到仇龙必然已接管它们,暗自担心他会模仿魔法师,制造可怕的不死物种。

复仇之路该怎么走,仇龙和阿洛缇各有自己的看法,然而他们有些观点上是不谋而合的。

“永歌小姐,发挥它们仅剩的作用吧,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我想舍伦人会很高兴的。”仇龙的话总能激起阿洛缇酣畅的恨意。

如果他不是个幽灵就好了,放下了忧虑,阿洛缇就仇龙的认知有些迷茫,这个召唤物,不,她重新组织了措辞,被召唤者的品行是否紧要,精灵少女没怎么考虑过,她过去在乎的只是仇龙的武力。

现今阿洛缇惊觉仇龙隐隐成了她的某种支柱,不单单是外在的强援,还是种心灵上的期盼,故此她才能在魔法师骨铭面前坚持下去,不至于中途放弃。

精灵少女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回头见到德鲁伊和森林牧者也走过来,他们眼中同样有种无所适从的困惑。

“敌龙者阁下。”佳琳的语气略显沉重,舍伦王国魔法师的亵渎行径,让她对邪恶有了新的定义,仇龙把战场上的尸体化作飞灰,反倒使她的眼前清净了许些,“昔日我苛刻的指责了您,为此我感到很抱歉,希望您不要介意。”

“细柳长老,我理解你的苦衷,想事先声明一下,其余的食尸鬼我会用他们去对付舍伦人的骑兵,战斗结束,保证会让它们得以安息。”要解决信仰风俗冲突产生的嫌隙,就趁现在了,仇龙虽无心迎合精灵们的所有意愿,但有人主动示好,他也不会多做推辞。

“我明白。”森林牧者说得有些勉强,她思忖半时,复言,“他们的家人我会多加劝慰。”

同佳琳·细柳达成妥协,泰纳科特急迫的插话进来,“敌龙者阁下,卡玛他们那边有多少敌人,我们是不是该火速前去支援。”

见到德鲁伊满脸的血污,披着的白熊皮俱是道道焦黑,仇龙又打量起榕树下的老弱病残,他缄默不语。走小径的精灵是完全指望不上了,但这条路上的敌人已被歼灭,舍伦人再有援兵循迹跟来,也只会往脚印密集的大路上走,这里暂且安全。

回援卡玛他们,仇龙的计划是自己去,首要原因就是他的速度快,可是有富余的战力不投入前线,这是违背又仇龙战争策略,运动战在他脑海里可是种根深蒂固的传统,要竭力集中一切兵力,将敌人逐个击破。

“由我带着食尸鬼们先行一步吧,让细柳长老带其他人赶赴宁津城。”仇龙大致有了安排,“德鲁伊阁下您要是尚有余力的话,就……”

仇龙的眼神在阿洛缇身上稍作停留,“就请您和永歌小姐暂时休整,迟一步出发,不用心急追赶我,稳妥为主,如有异动我会另行通知你们。”

变幻莫测的战局,使得仇龙不再妄图寻找个偏僻的角落,把精灵少女放进去,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自己的身边最安全,因此找个保镖带着阿洛缇,维持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更好。

上次打赌的真相没被戳穿,阿洛缇依然认为仇龙的建议很周全。而德鲁伊跟他们一路走来,亦信服仇龙的决定,毕竟几次看似无法逾越的难关,都在他的谋划下磕磕绊绊的克服了,尤其是这一回,要是舍伦骑兵和魔法师一拥而上,说不定两村的精灵逃亡者会全军覆没。

十几只食尸鬼拥簇着亡魂骑士般的仇龙,踏上了归途,仇龙一面行军,一面反刍着学到的魔法知识,延续他过往对超凡力量的猜想,心中又多出了几种疑问。

古德思的魔法师们从功能性上,将魔法分为掌控、构筑、转化、通灵、咒文五个大类,而五个大类相互结合,又能衍生出特点鲜明的支系法术,修习死灵术就要掌握通灵和咒文这两类的知识。

仇龙在和安德里,也就是掌握死灵术的骨铭较量时,明显的体会到自己技巧上的差距,他后来凝聚的魔力比魔法师要高得多,反而差点被庞大的魔力反噬,仿若是拿着重兵器的孩童,在和训练有素的成人作战。

而且魔力的本源性质,大家所拥有的应该是差不多的,可在每个人手上表现的形式千变万化,威力迥然不同,仇龙面对骨铭时,有种处处被针对压制的感觉,仅能依靠对方犯错,来扭转局势,还是靠着蛮力取胜。

以上的问题,仇龙把关键点归咎于法术上,是法术让魔力发生了异变,从结构、形态、性状等全方位的变动,咒语和动作、材料是为了调动魔力,释放法术,那法术本身代表着什么呢,磁场、波或者是其他能量场,仇龙陷入了深思。

古德思世界的魔法师们有没有解决这个问题仇龙不知道,阿洛缇和骨铭肯定是没有学过,仇龙目前对法术的定义,即是异界先贤归纳出的,运用魔力的规律。知道该怎么做,能达到什么样的效果,这整个过程就是法术,但魔力在这个过程中变异的原理,尚属未知。

对超凡领域作出了简单梳理的仇龙,很快试着掌握更多的魔法技巧,他以灵体的形式存活也算是种幸运,可以本能的调动魔力,抛去人类施法前期要做的准备工作。

马上就能将自己的推论投入实践了,仇龙竟有些急不可耐,有些人绝对会想不到。

第四十二章 侯爵

宁津城是圣精灵帝国遥州下辖的十几个县之一,一条名为鹊溪的浅河于此绕城而过,沿着鹊溪往西北方向,朔流而上二十公里,有一处名为芋庄的精灵村落,当地产出一种在县界内也算小有名气的芋荷。

在与舍伦王国的战争爆发后,村民们纷纷逃入宁津城内,舍伦人的军队驻扎了进来,而村内已收获的芋荷也被当成了战利品,摆上了舍伦军人的食盘,让群山中的居民们尝试到了它新奇的味道。

面对盘子里被切成粗犷大块的芋荷,风号堡的侯爵颇有些恼怒,这个异族的帝国从上到下,所有的事物都在百般刁难着他,以及他麾下的儿郎们,就连看似寻常的植物块茎也是。

昨晚宿营以来,发生了几次士兵上报吃了芋荷后嘴巴发麻,甚至红肿的情况,引起了食物中毒的恐慌,然而实际上吃了同样一块芋荷的士兵,也有安然无恙的,还夸赞口感粉脆甘甜,让随军的医师们无从判断毒素来自哪里。

近期十几天的军情,一如这考验运气的芋荷,根据战前的侦查,明明下遥州已无多少守御防线的精灵军队了,可依旧有部队遭遇了有力的反击,损失不小,偏巧这军队的指挥人员还是国王的三子和自己的女儿。

风号堡侯爵统辖的四支队伍中,仅有这一部被帝国方面重点打击,也是厄运使然么,他抓起一块芋荷放入嘴里,咀嚼再三,没有麻痒,味道粉甜。

生活上兴许有偶然的情况,但战争上绝不能侥幸,戎马半生的风号堡侯爵想到,这个情报表示,一定是有些细节他没有掌握,或者己方的计划调度出了问题,他率军前来就是为了查明,并消灭掉这个意外。

潦草的吃完午餐,风号堡侯爵领着护卫巡视营地,军帐外飘着两幅旗帜,阿勒曼王室的青底黑熊和风号堡家族的白纹旋风。

此番舍伦王国征召军势,风号堡提供了两千名战兵、两千名辅兵,眼下集结好了一半,在军务总管的率领下,加入了上遥州的争夺战。

国王任命侯爵为下遥州扰袭部队的统领,交与王族直属的骑兵营团给他,不但是为了建立双方的互信,为以后亲密合作考量,也是让他照拂两家的年轻人。

其实对于攻侵圣精灵帝国的举措,风号堡侯爵的心底是反对的,一方面是他的领地处于王国中部,从中的获益不值得承担战争的风险;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不看好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

舍伦王国背后有三位支持者,北方亦敌亦友的老邻居奥冈德尔,他们以优惠的价格给王国出售了大量的可靠装备,形制都是设计成熟的款式,且派遣了顾问团,要在前线战场试验新式武器。

东边的鎏金联邦提供低息的贷款给王国,并转介了数量众多的佣兵,这些大金主要求用精灵方面的一切资源作为抵押,通常是人口和大宗商品,如有技术图纸和魔法造物再好不过。

这些吃里扒外的奸商,风号堡侯爵暗骂,据他所知,圣精灵帝国和鎏金联邦在平潮海湾的贸易一直都没断绝。

最后一位支持者是异族人,可也是关键的一位,多方的盟约差不多都是由他们牵线促成的,也是他们让阿勒曼王室下定了决心,侯爵没有见过这些异族人,只知道是来自地底的国度。

这个四方协力的联盟能团结起多大的力量,侯爵大概有所预想,然而圣精灵帝国是个深不可测的庞然大物,纵使舍伦人趁乱撕扯下来多少肉吞进肚里,恐怕迟早要十倍奉还回去。

那些王室私下邀请魔法师组织参战的消息,风号堡侯爵早就不在乎了,正如他没有反对本次的征讨一样,野心勃勃的国王裹挟着南部诸侯们,摩拳擦掌,他无权干涉大势,抓牢一份稀薄却珍贵的血脉在手里才是重中之重,若是王国有变,那一个头衔的继承权立即就能开拓出片新的领地。

“殿下,有异况出现了。”一位在随军术士手下听用的传令兵来报。

“快带我过去。”风号堡侯爵疾步来到了那顶散落着仪器和卷轴的厚幕军帐中。

这位术士是王室送来辅佐风号堡侯爵的,负责情报工作,包括用魔法的手段与友军联络等,如果仇龙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一定会重新评估舍伦军队的战力,即时通信会对军队的组织协调产生质变的影响。

精灵军方的超凡技术普及远胜人类,把他们百人队这一层,姑且算作能动用魔法手段通信的最小编制。那此次战争中的舍伦军队,只计算各领一线战兵的话,大概是五百人的编制,可以维持同样的通信。

起码没有仇龙想象的那样,依靠渡鸦和骑马信使,这只是两国日常的传讯方式,不比战时。

术士是位中年人,王国内的爵禄并不起眼,可这不影响风号堡侯爵对他的敬重,凭借血脉来传承魔力的术士,实质上更受传统领主们的青睐,他们的存在佐证了封建贵族的高贵血统论,而看重天赋的魔法师潜藏着悖逆混乱的意味。

“朗涅王子麾下的魔法师骨铭,他的‘命运烛火’刚刚熄灭了,留下的‘不瞑之颅’还在运转。”术士带来一个噩耗。

“他是战死的么?”风号堡侯爵警惕地问,他老辣的目光能分辨出一位战士是否有真才实学,面对习惯隐藏实力的魔法师,就束手无策了,但哪怕是在王室宫廷中,一位正式魔法师的生死都不会是小事儿。

“一定是。”术士斩钉截铁的说,他自己不是精擅搏杀的法术使用者,可甄别强弱,勘测福祸都是他的家传。当初也是他看出那位外来的魔法师有着一身险恶的学识,最适合战场环境,才建议分配给王子的队伍。

“你觉得他是被谁杀死的?”风号堡侯爵又问。

“不知道,出现在‘不瞑之颅’眼中的精灵,没有一位能危及到那样一位魔法师。”术士回忆起前几天的情报,在外的部队除了用魔法方式联系外,常规的轻骑探马也会定期的传递军情,而且内容详实丰富得多。

“‘不瞑之颅’最后的观察表明,朗涅王子目前还在追索残敌,在往宁津方向靠拢,我想我们很快就能汇合了。”

“传令兵!”风号堡侯爵略一思索,便喊道,“我们马上拔营,让骑兵部队往宁津城附近全速前进。”

“殿下,要不要先让斥候查明情况……”

“现在不是谨小慎微的时候,那支暗中的敌人精锐再度出击了,魔法师已死,朗涅王子就是下一个目标。”风号堡侯爵的大胆断言,使得术士亦瞬时想明了其中的危急。

侯爵大步走出营帐,就看见军需官等在门外,手中拿着账册。

“殿下,近期我们的弓弩折损得厉害,拭擦盔甲和剑刃的油脂也不多了,湿热的气候使得金属锈蚀的速度加快,您看是不是……”

军需官话说到一半,侯爵伸手合上了他的账册,已有一个月没下雨了,山间干爽的秋季,在森林中变得潮焖无比,这反常的天气令矜持稳重的风号堡领主,罕见的发起了火儿。

“先别管辎重的补充问题了,把库存的装备全部发下去,包括那些佣兵,我们眼下很可能要有场硬仗!”

让战战兢兢的军需官滚回了仓库,风号堡侯爵计算起手头的兵力,约一千四百名的骑兵,四千多名雇佣步兵,攻打精灵的县城是不可能的,可对付精灵的散兵游勇应该足够。

率军驰骋在大路上的朗涅·阿勒曼,尚不知道他未来岳父对自己的挂怀,他搜索着地上蹄印,从马掌痕迹一眼即能看出是被盗走的那批王族骑兵战马,而且遗留的马粪也越来越新鲜,显示距离逃走的精灵们非常近了。

要说这些精灵们蕴含的价值很宝贵么,对于国王的儿子来说,那些金银算不得什么,重要的是颜面、威望、荣誉等,触及到朗涅·阿勒曼自尊心的一切,没有找到那些精灵前,他已在心里宣判了精灵们的死刑,王子不再要求活捉,所有的反抗者都要死。

他要向佣兵们证明,向王族骑兵们证明,向伍尔芙·风号堡证明,朗涅·阿勒曼纵然不是国王,也值得勇士们追随。

“不用再等了。”精灵法师帕伦向身边的游侠同伴说到,爬上树顶观望的卡玛,希望仇龙能及时返回参战,这个幽灵武士的缺席,使得精灵们少了层拦枪挡刀的依仗。

远处道路上马蹄扬起的灰尘已十分显眼,女游侠滑下树干,给长弓挂弦撘箭。

“跟构筑类的魔法师,在布置好的阵地上打防御战,我保证舍伦人会碰的头破血流。”帕伦少有的展露出了自负的气势,他清楚在场的同胞们缺少一点激励和鼓舞,以及自己也是。

隔着一条道路,另一端的树林里骑着赤鹿的铁匠朝卡玛举手示意,身穿环甲的他,背后伏着一众长矛曳地的精灵,等女游侠的响箭一发,就会从侧面冲击舍伦人。

“力场刃墙!”帕伦默声施咒。

地面隐藏的魔法阵上空浮起无形的尖刃,就等着奔跑中的王族骑兵自行撞上。

第四十三章 魔法师的无奈

道路的远方出现了马匹的影子,十几匹脏瘦的战马卧倒在路旁,奄奄一息地伸长脖子寻找草料吃食,看见这一情形的骑兵前军抖擞精神,拍马赶上。

自从那一晚被精灵们盗走了三百左右的备用马匹后,追击的这一路经常会看到被遗弃的坐骑,舍伦人推断精灵们的马力应该快到尽头了,虽说他们自己的战马掉膘亦很严重,但雇佣兵们承担了部分军力上的消耗。

像眼前这么多的战马损失,领头的什长首次遇见,说不定这附近就有步行逃跑的精灵,还在想着怎么向王子邀功,什长的右眼忽然一片血红,沉入了黑暗。

藏在密林角落的精灵魔法师帕伦,静静地欣赏着他的法术陷阱奏效,“力场刃墙”的位置,不像普通的拒马,为了减缓骑兵的脚步放得较为低矮。这些透明的棱锥均匀的悬在一百三十公分以上的位置,即便马匹不是极速冲锋,正常的跑动也足以戳穿护甲薄弱处。

第一轮批接触到“力场刃墙”的有十几名骑兵,帕伦让法术呈弧形面分布,仿若一俱内里长满尖牙的兜盔扣到一个光头大汉的头顶,霎时血流满面。

一些原本只是受了轻伤的幸运儿,被后面来不及勒马的同伴撞上,扑倒在刃墙上,尸体和伤员都以一种残酷的姿势,被力场棱锥挂在半空,很快形成了一面血肉壁障。

为了节省魔力,帕伦制造出来的力场尖刃硬度较冰块稍强一点,也有不少碰到了骑兵们的鳞甲后碎裂的,待骑兵们还没从混乱中反应过来时,精灵魔法师继续启动了他的第二波法术打击,“噤声结界。”

舍伦骑兵的行军阵型经重整后,是分为前中后三部,两头各一个百人队,中间的王室旗帜下,是一个百人队和残余兵力组成的大队,拱卫着指挥官等重要人物。当前队百夫长察觉自己中了埋伏,想吹号示警,并发号施令,陡然发现自己好像耳聋了,只能听见的声音非常细小。

想要完全消除上百人马的动静,对帕伦的魔法造诣来说有些勉强,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延迟舍伦人的反应时间,配合卡玛的弓箭齐射。

女游侠捏起一支翠羽长箭的末梢,用拇指使劲拨弄,将本来对齐的箭羽两翼剥去一边,尔后张弦瞄准,她屏住呼吸,寻找角度,嗖,撤手箭出。

透着黄绿色泽的三棱重箭,平稳的没飞出多远,就因为箭羽的不平衡偏转了轨道,它拐出一条曲线,刺中了队伍中一名铠甲精良的武士。

在军营中杀掉一名百夫长后,卡玛牢牢的记住他护甲的样式,她弓弦一响,五六十名精灵也朝着她瞄准的方向投出一波箭雨。

战马的嘶鸣和人群的痛呼,在“噤声结界”中变成了古怪的喧闹声,两波箭雨攒射后,骑兵百夫长及身边的士兵们已像豪猪般背部插满了箭,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慌乱中的舍伦骑兵在各队的什长带领下,摸清了敌袭方向,他们拨转马头朝左侧林中杀去,意图遏制住精灵长弓手。

一声悠长的鹿鸣,铁匠铎罕·风炉领着长枪民兵们自右侧杀出,此时,舍伦骑兵的大多数前队人员都是背对着他们的。

“噤声结界”的效果消失后,蓦地听到背后传来的喊杀声,舍伦骑兵们彻底晕头转向了,先是队尾的部分骑兵撤向中军,接着逃散的人越来越多,正面攻向长弓手的一线士兵,都被精灵铁匠率领的长枪民兵夹击歼灭。

用伏击杀散追兵前部,卡玛和帕伦马上集合人手,展开撤退,他们缺乏击溃敌人全军的实力,要抓紧时间逃亡,一般情况下,敌人这时候也在忙着收拢部队,原地戒备。

舍伦山区的高岭马对遥州森林环境的不适应,就凸显出了精灵鹿类坐骑的优势,铎罕·风炉骑着“石榴”一路将残敌杀出了数十米外,即是有铁盔的保护,那些舍伦人的后脑勺也挡不住铁匠的槌头,他要把敌人驱逐得远一点,留给同胞们更多的时间逃走。

再跑出十几米,铁匠只听蹄声如鼓,他眯起双眼,远处一名身穿靛蓝重铠,兜鍪型似峰峦聚起的骑士,手中握大剑纵马奔来,骑士的身后尘土飞扬,依稀可见拥着军旗的众多人马。

糟糕,铎罕·风炉心想,他沉毅的神情闪过一丝紧张,回头向一起杀敌长枪民兵们下达了指令,“你们快退回去,告诉帕伦教授,强敌将至。”

然后,精灵铁匠独自留下,等待着蓝甲骑士,他目测骑士与随后的军队有些路程,是个挫败敌人势头的战机,如果自己实力不济,可以靠赤鹿坐骑脱身。

见到孤身拦路的铎罕·风炉,蓝甲骑士似乎也有决斗较量的意思,他连挥了几下马鞭,又和背后的骑兵拉开了一段距离。

铁匠踩着马镫的靴子轻磕赤鹿的腹部,心领神会的坐骑加速跑动起来,越来越近了,蓝甲骑士的剑光稍显夺目,铎罕抡出槌头,他的武器长度上占有优势,谁知敌人避也没避,只顾用大剑削往铁匠的脖子。

长柄重槌刚一击中蓝甲骑士的兜鍪,传递来的震颤感就让铁匠立即松开了手,他同时竭力倾斜上身,躲避蓝甲骑士的剑锋,他胯下的赤鹿“石榴”好像感受到了主人的颓势,也摇头跃开。

两骑交错,铎罕·风炉觉得肩头凉飕飕的,皮肉抽痛,他一摸才知道,环甲的肩膀位置被蓝甲骑士的剑锋削掉了一层,还连同贴身锁甲一起,被刮走了一块皮肤。

自己亲手锻打的护具,是什么样的用料和工艺,铁匠很清楚,他的武器被敌人重铠的反震打落,环甲又被大剑像切水果样片开,双方的装备差距已经很难用技艺来弥补了,紧追不舍的骑兵们逐步逼近,铎罕撕下一片布料扎上伤口,果断的逃离了。

蓝甲骑士可不会放任败将从眼前溜走,然而他用力鞭笞,战马却跪倒在地上,他侧身观瞧,发现战马肋部豁开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想起刚才那赤鹿磨尖了的八叉犄角,和主人一样奸猾的畜生,骑士恨恨地骂道。

等部署赶来,替换好战马的蓝甲骑士,再次冲在了最前列。

由于先前和精灵魔法师交战的人并不多,反倒是女游侠和僵尸武士的形象惹人注目,所以舍伦骑兵几乎忘却了精灵魔法师的威胁,直到伏击开始的那个法术。

答应提供魔法支援的己方魔法师没有到场,蓝甲骑士可不想因为这一个人,就放弃历经艰辛争取到的歼敌时机,凭着对甲械的自信,他毅然的担任起吸引火力的角色,在他的带动下,前部百人队逃散的余卒也渐渐的恢复了士气,融入了中军大部。

密林中,精灵弓手和长枪民兵们严阵以待,敌人死死咬住不松口的情况下,强行撤退无异于自取灭亡。魔法师帕伦拄着虬柳法杖,目不转睛的盯着敌阵中的蓝甲骑士,裹满全身的符文布带,让旁边的女游侠看不清他脸上的喜乐,只瞧见帕伦脸上的布带略微皱起。

“不,应该不是。”思索了半晌,帕伦自言自语了一句,等待舍伦骑兵的时间里,他吩咐其他人挖了一个深坑,底下是火油混成的湿泥,十数名长枪民兵拿着火把守在坑边。

魔法师在斗篷内的口袋中取出四张卷轴,打开一张,冷灰色的薄膜浮包住了他整个身体,融入了衣物。而后,帕伦走上大路,朝着蓝甲骑士,把三张卷轴连续打开。

“力场弹幕!”

五枚淡蓝的光梭射向蓝甲骑士,后者用大剑护在脸前,露出半幅面甲,从马背上跳起冲来,军阵中一名佩戴白钢板甲的矮小骑士紧随其后,舞着一长一短两把剑刃。

卷轴中抄录的法术,没有像阿洛缇见到帕伦亲手释放的那样,会自行绕到敌人的薄弱点攻击,而是同抛石索打出的石弹般,笔直击往蓝甲骑士的四肢,并带着咻咻的摩擦空气声。

一轮接一轮,共计十五枚光梭几乎笼罩了蓝甲骑士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膝盖、肩膀、颈骨、前臂、头部,蓝甲骑士的身躯被力场飞弹打得摇摇晃晃,但未出现精灵们以为的甲片凹陷的情况,淡蓝的光屑飘扬在骑士的盔甲外。

白甲骑士倏尔从他的阴影中滑出,用细长的穿甲剑拨落两根箭矢,那是女游侠卡玛趁乱射出的。

探明了精灵魔法师帕伦的法术强度,两名骑士放开了手脚,大步跨进,其他十枚力场飞弹大多被蓝甲骑士正面挡住,有一两枚也被白甲骑士用武器戳碎。

“舍伦王国的传奇甲胄不可能会被你带出来。”帕伦语气凝重的说到,他用的是人类语,仿佛在质询骑士护具的来历。

“你说得没错,这是‘群山守护’的复制品。”蓝甲骑士回到,他离精灵魔法师只差十几米了。

白甲骑士又跳到蓝甲骑士的身前,挑落了一根瞄准蓝甲骑士护颈缝隙的翠羽长箭,她动作轻盈,一点儿都看不出全身板甲的累赘和束缚。

“飞弹风暴!”

帕伦瞬间放出了虬柳法杖中储存的法术杀手锏,目标正是习惯借同伴坚甲作掩护的白甲骑士,这回精灵魔法师面前出现的力场长梭,以错落有致的圆环状排列爆发出来,好似要把白甲骑士绞个粉碎。

蓝甲骑士猛地推开了战友,十几个拳头大小的力场飞弹形成了一道蓝莹莹的飓风,将他冲击得趔趄不止,往后倒去,翻入了霍然在他背后张开的法术任意门。

传送魔法的光芒一显现,守在火油泥坑边的精灵民兵就点燃了坑底,不过敌人没有从任意门的出口跌下,他反而向上飘起,扑向了精灵民兵。

望着蓝甲骑士那染血的苍青色亮缎披风,精灵魔法师帕伦低声叹了口气,“没想到他还有飞行斗篷。”

第四十四章 灾祸还是报应

仇龙是循着一路的人马尸骸找到战场的,双方的厮杀使得林中树木上都是血迹和金属刮痕,他带来的食尸鬼完全失去了生前的习性,像猎犬般贪婪的闻着血腥味,自行寻翻找肉体吃食,有的还彼此争抢起来。

看情况舍伦人已杀得忘乎所以,仇龙接近他们时,除了看守马匹的少数守卫,没有任何哨兵斥候负责警戒。

大约有一百四五十名骑兵下马步战,另一百多人骑在马上,在步战的战友身后张弩撘箭,被他们包围的精灵们不到百人,肩并着肩,行伍整密,外圈用长矛逼退舍伦人,内圈以长弓回******灵们已呈现出败势,许多人浑身是血,仅有依靠着左右的同胞拥挤在一起,才不至于倒下,手中长矛下意识的胡乱挥舞,过不了片刻,就会被敌人的武器击中。舍伦骑兵则仗着甲兵的坚实锋锐让精灵的防卫圈不断缩小。

在整个战场气氛最为嚣闹的地方,仇龙见到女游侠卡玛手持斩矛,和他曾经击败过的白甲女骑士交战,两人势均力敌,僵持不下;旁边就是率领着几名高壮精灵的铎罕·风炉,他们对抗的是一名蓝甲骑士。

仇龙看得出精灵铁匠的位置是精灵防卫圈的支撑点,他们承受了巨大的敌军压力,一旦该处被击溃,精灵们的行伍就会土崩瓦解。故此,精灵铁匠身后的魔法师帕伦不停的吟诵咒语,似乎在引导持续性的法术。

蓝甲骑士的动作十分迟钝,仿佛他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凝实了,他一有动作,空气就扭曲起来折射出灰色的微光。而施法中的帕伦空无一物的左手在逐渐合拢,偶尔有几支弩矢射来,他也不会躲避,弩矢穿不透魔法师的衣物,直接掉在地上。

包括铎罕·风炉在内几个精灵用长矛戳中了蓝甲骑士,矛头却纷纷滑开。蓝甲骑士借力退出几步,横剑斩断了数支矛头,似乎摆脱了精灵魔法师的法术控制,他掀起面甲,露出一个微微长出胡子渣的年轻下巴。

蓝甲骑士气喘吁吁,下巴上凝结着汗珠,全身罩着加厚板甲作战,就算是有飞行斗篷,也省不了多少力,他从腰间摸出一个黑色水晶的小瓶子,仰头饮下里面液体,活动了数息手脚,又精力充沛的继续作战。

在蓝甲骑士恢复体力的时间里,想追击他的精灵,俱被其他的舍伦骑兵截住。

仇龙确定,这位蓝甲骑士就是跟他有半面之缘的舍伦王子朗涅·阿勒曼了,他的剑术看不出有什么高明之处,中规中矩的重刃突击剑势,但足以与他的厚甲大剑相称。

假如对方没有这身装备,仇龙估计王子还不如昔日死在自己手上的鲁诺爵士,那位的悍勇仇龙记忆犹新,但外在的甲具亦是实力的一部分。经历过地球时代的仇龙,深知技术带来的战力优势,他要制定合理的战术方能取胜。

古典时代的地球,骑士可以抢夺敌人的军备战马作为战利品,古德思世界也是,仇龙说实话很喜欢这个规则。他身上的黑色全身甲穿了没几天,已嫌外观古拙,颜色黯淡,靛蓝色的涂装很不错,至少在太阳下不会那么吸热,仇龙看着朗涅王子,悄悄召集起饱食血肉的食尸鬼们。

十几只“掏肠妇”的数量,比起两百多名舍伦骑兵来说微不足道,可她们给人心理造成的畏惧效果,看当初佳琳·细柳他们被袭击时就知道,仇龙为了加剧这种惧意,还特地释放了他新掌握的法术,“群体惊恐术。”

死人的毛发指甲、蝙蝠的干粪便、蜥蜴的鲜血,这是魔法师所需的原材料,仇龙都没有,不过由灵体内储藏的负面情绪代替,他想说不定效果会更好。

“入侵者们,死在你们剑下的怨魂前来复仇了!”

伴随着幽灵阴暗嘶哑的声线,食尸鬼们陆续从大树的枝叶间跳下,它们先扑倒了外层骑马的舍伦人,然后缠上了与精灵们短兵相接的步战士兵。

“群体惊吓术”的黑雾在食尸鬼作战的区域内扫过,那些反应激烈的人,反倒不是忙着在食尸鬼爪下保命的士兵,而是没有受到袭击的舍伦人,他们有余暇认清敌人的样貌,见到手镶利爪、污血满口的苍白精灵,真的以为对方是墓穴中爬出的恶鬼,来找他们复仇,吓得瘫软在地。

见到了同胞转换成的不死物种,被包围的精灵们稍显惶然,然而很快精神振奋的,配合食尸鬼发起了夹击,好似要与死去的亲人同仇敌忾。

较之舍伦人的全部军力,投入反攻的精灵和食尸鬼数量依旧不多,不过也给仇龙堪堪扯出了一条突入战场核心的通道。

黑甲紫瞳的幽灵武士入场了,挟着一往无前的锐势,如同鹰撮霆击,他的长枪直指朗涅王子!

白甲的女骑士回过神,生命中劲敌的出现,使其心灵若电,她甩开女游侠卡玛的斩矛,双剑展开,迎向腾起在半空的仇龙,在场的众人仿若见到,一支旋风羽纹的雪鸮探爪撞向铁翎的大雕。

“你来得正好。”仇龙说。

女骑士心一沉,她有种错觉,好像看到幽灵在面甲下嘲讽的微笑。

实际上仇龙此时面无表情,他灵体内的电流脉动湍急,计算着接下来最巧妙的武器技法。

找到那一点了,幽灵眼中焰芒大盛,他左手劈出一记“断岩斩”,朴素无华,却生生的划出一道虚无的沟壑,拦在了女骑士的面前,于是所有的舍伦人具看到他们的指挥官,若似被剪去了双翅的鸟雀,两剑脱手,摔倒在了泥地上。

不可能,他的力量怎会增长得如此之快,女骑士想放声大喊,当日她对仇龙施展故国剑术的陌生感,在这精湛和粗豪两种风格合二为一的招式下,彻底转变为了恐惧,同时场面上雅雀无声的窒息感,强迫她把话语吞回了肚中。

“瞧好了,这才是‘啸风之剑’……”仇龙改口道,“哦,不,该叫‘啸风之枪’!”

幽灵武士可以肆无忌惮的大笑了,没有了部署的掩护,孤身一人的朗涅王子已沦为刀下鱼肉,他还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以为身上的防具能护得了他。

“不,我们……我们投……”

女骑士已经不想关心仇龙是什么神态了,她回忆起受敌人挑唆时,出于显摆,使出了自己不成熟的家传武技,再看仇龙在山国剑术上不俗的造诣,那偷学风号堡的武技大概不是什么难事,她越猜,越觉得可能,心中越是慌张失措,开口要投降。

太晚了,女骑士的脑海里有个声音说到,她看到仇龙的右手把在铁质长枪的末端,肩甲、臂甲、腕甲、手甲扭转起来,发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那根几乎跟比全身板甲还重的纯铁长枪滚动旋起,刺向了王子没用大剑挡住的一侧头盔。

螺旋前进的枪头,发出的轰鸣音调由低到高,然后瞬间炸响!

突破音障的尖锐音爆,刹那间震得围观人群头晕耳聋,仅有体质强韧,受盔甲护佑的女骑士像看哑剧般,瞧见了幽灵御使长枪碎开朗涅王子兜鍪的过程。

那铸铁的枪尖因空气的剧烈摩擦变得炽红,以朗涅王子无法捕捉的高速,错开了大剑,戳在了“群山守护”复制品的盔顶,霎时峰峦崩裂,流星般的枪尖亦在变形钝化,但仍旧旋转着钻入,直至王子被捅飞出去。

仇龙看着头盔顶绽放的缺口,那些冒着轻烟的甲片向外卷起,如若蓝黑色的铁花,他好奇这铠甲到底是什么材料的,自己的纯铁长枪近乎成了钝锤,而朗涅王子露出的脸庞居然完好无损,不过他晕死过去了,未能像幽灵希望那样,头颅爆裂。

紫焰摄人的幽灵武士站在了朗涅王子的头顶,提起长枪准备了结了他,仇龙不想犯上次一样的错误了,竟然失手饶了女骑士一命。包围阵势中的舍伦人未敢伸手阻拦,幽灵武士两只手上的剑术随便哪种都能轻松的杀光他们,他们没有逃跑是因为女骑士尚在。

其实你是输在了电磁轨道炮上,仇龙望着朗涅王子暗叹,他用幽灵的磁场给长枪提速,恰巧外观上与风号堡剑术接近,运劲原理也像,就信口唬骗舍伦人,这一欺诈战术可谓大获全胜。

“等等,我们不是已经说投降了么?”女骑士忽然爬过来护住了王子。

“投降?”仇龙疑惑了,“投降就可以不用死了么?”

在地球近代战争中,战败方的军官会被审判,尔后处以各种刑罚,可现在不是在地球上,仇龙环视了一圈血汗淋漓的精灵,他们看向王子的眼光,简直恨不能寝皮食肉。

“他必须死,这是我的使命。”仇龙冰冷的答案让女骑士战栗起来。

“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女骑士牙齿打颤地问。

“为什么?”仇龙暂停了手上的动作,他又笑了,“造就我的不就是你们么?”

“给我这种力量的,不就是你们舍伦人么?”仇龙的眼神扫过王子,扫过舍伦的骑兵,扫过等待他命令屠戮生人的食尸鬼“掏肠妇”,最后落在女骑士身上,“你们自己不明白么?”

无视了张口结舌的女骑士,幽灵武士提起长枪,往朗涅·阿勒曼脸上戳去。

“不要!”女骑士用后背护住了王子的头。

“住手!”阿洛缇·永歌的声音传来。

第四十五章 贵族的规则

姗姗来迟的精灵少女,和德鲁伊一齐出现在战场的边界上,开始他们还在为赶不上战斗着急,化身白熊的泰纳科特驮着阿洛缇,就想往舍伦人的包围圈内冲。结果使居于视野高处的阿洛缇,见到了幽灵武士的举动,发声阻止。

周围的舍伦骑兵们虽听不懂精灵语,但大致猜到幽灵武士没有动手,跟这位精灵少女的话有些关系,人群自动分开让出一条路。

“永歌小姐,你不想他死么?”仇龙问。

“我要亲手杀了他。”阿洛缇的回答,令仇龙想起精灵少女上次用大剑,把敌人捅得伤而不死的窘迫局面,不要再节外生枝了,仇龙心想。

德鲁伊把精灵少女放到地面,换回人形走向同胞们,他贴心的携带了森林牧者的药膏,还诉说了魔法师骨铭的罪恶行为,其他精灵们群情激奋,许多勇敢面对敌人刀剑的青年,再次望向食尸鬼“掏肠妇”时,忍不住涕泗横******灵们为族人死后还还要遭到折磨,感到愤怒和悲伤,他们挺着长矛,逼着舍伦骑兵们一步步退却,精灵的阵势将朗涅王子和风号堡的公主堵得严严实实,他们在等阿洛缇手刃仇敌。

呜……!呜……!呜……!

悠长的号角声遽然响起,从舍伦人追来的方向传出,接二连三,似乎是多支军队彼此呼应,听声音是舍伦人的援兵,他们占据了一大片森林,并向此地行进。

精灵们都慌张的目目相觑,矮身在地的女骑士面露喜色,仇龙马上把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让她一时不敢妄动。

“不要怕,大不了我们跟敌人同归于尽。”幽灵武士凶恶的口气,立时让精灵们都镇定下来。哀兵不一定必胜,可在生死两头徘徊才是最痛苦的,一旦说破了结果,大家反倒踏实了。

一直待在外围不敢反抗的王子麾下们,这时都心中窃喜,他们不退亦不进,聚集到一团,竟试图与精灵们对峙起来。

“我想我们该谈一谈了。”王子麾下唯一活着的百夫长喊话说到。

仇龙没来得及回答,倏尔感知到一种久违的生命气息在飞速接近,他看到魔法师帕伦仰头望天,记起自己遇到女游侠一行时,那藏在森林中的存在,其气息如出一辙。

庞大的飞行物阴影笼罩在王子部署的头顶,骑兵百夫长想定睛观瞧,只见一个巨大的昆虫镰足杵到了眼前,噗,踩爆西瓜的声响中,一只约十五尺高的黄褐色螳螂落在了百夫长站定的位置,两旁的舍伦骑兵被它扇状膜翅掀起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

发觉降落地点有许多的人类,巨型的螳螂舞动着带有成排锯齿的前肢,斩出了两道血浪,人群瞬间矮去一截,看见遍地上半身乱爬的舍伦人,仇龙幻想中的眼皮直跳。

地球时代不是没有更强大的杀戮兵器,不过巨型昆虫这样野蛮原始的人命收割机,他也是头回见到。

“这是什么?”仇龙喃喃道。

“在德鲁伊中甚于冷血教派的战争狂,节肢教派成员。”泰纳科特解答到,他的脸色略带不忍。

仇龙将注意力从巨型螳螂身上移走,发觉精灵村民不知不觉都退散开了,十几名穿着黑色皮质斗篷的精灵从树林深处走来。幽灵武士如梦初醒,这些人就是女游侠卡玛他们的战友,自己和阿洛缇一起碰到的精灵秘密部队,他们应该是执行完任务了。

这些精锐的军人里,有几名向朗涅王子处走来,其他人跑到巨型螳螂的身边,估计是要架建起一条防线,仇龙还诧异的发现,他投送到皮质斗篷上的感知魔力俱被抵挡在了外面,除了迎面走来的这一位,这位给仇龙带来了当初那种熟悉的错觉,庞然大物。

女游侠卡玛主动的走上前行礼,接着是魔法师帕伦和德鲁伊泰纳科特,仇龙挡住了想要一同前去的阿洛缇,他用剑押着两个俘虏,王子昏头昏脑的醒来了,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后,表情倔强的一言不发。

一向傲慢冷漠的女游侠见到那人后,单膝跪地,态度恭敬,那人单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德鲁伊和魔法师俱是弯腰行礼。似是那人告慰了几句,后面就有战友拿着三件黑皮斗篷,披回了他们三人的肩上。

重新归队的魔法师和德鲁伊,也走向了巨型螳螂所处的防线,铎罕·风炉和精灵村民被那人的手下领到了别处修整,预备随后可能发生的军事冲突。仅有女游侠跟在那人身后,嘴巴不停的开合,在汇报什么。

黑皮斗篷的隐蔽效果很成功,一直都到面前几米内,仇龙才看清斗篷下的面孔,心里有些失望,这是位头圆脸胖的男性精灵,唇上蓄有两撇尖头翘起的浓须,一双本来凌厉有神的鹰目,在肥硕面颊的衬托下显得鲁莽烦躁,一副标准的武夫形象。

这种长相在精灵族群中,差不多是平均线以下的,仇龙思忖。

“异位面的旅客,你的目光肆意无礼,在荒郊野地里尚好,回到城镇中要收敛一些了。”胖精灵开口道。

“你能感觉得到?”仇龙过去用幽灵的感知查探他人时,没出现这种情况,胖精灵背后的卡玛闻言怒目相向。

“是的,我知道你很好奇,但要讲究点方法,你冰寒的灵气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胖精灵的脾气似乎较为温和。

胖精灵走近后,仇龙觉察到比起普通精灵,他流露出的气场几近异变成另一个物种,沛然充裕,假使有人这时候告诉仇龙,胖精灵的血能让枯木发芽,他都能相信。仇龙没打算继续试探胖精灵到底有多大度,他缩小了感知界域,用回了死灵苍茫的五感。

“谢谢,这样就好多了。”胖精灵的斗篷下,能看到他的肩膀在耸动,他面对精灵少女说,“你叫阿洛缇·永歌是么,这段时间真是难为你了,我是尤因坦·狂鹫,请原谅我没能救下你的村庄。”

“尤因坦……狂鹫!”阿洛缇惊叫,但到一半时,她捂住了嘴,“您就是遥州的将军大人么?”

尤因坦·狂鹫,遥州将军,最有可能的策划了这场战略性骗局的人,仇龙表面上不像阿洛缇那么震惊,心里波涛暗涌,试图把之前所有的线索都串连起来。

圣精灵帝国一州军事的最高指挥官,在舍伦人大军入侵的时候,不在前线主持防御,而是带领着一群精英,潜入到了舍伦人战线后,到底是为了什么。

地球中古时期,不乏有军队统帅亲自带队侦查军情的战例。古德思世界的个人战力差距与地球天差地别,尤因坦·狂鹫自负武力深入敌后,看似没什么奇怪的,但舍伦人军中的骁将未必不能留住他。

没有天大的好处,遥州将军怎会甘冒风险,仇龙想到这儿,觉得也只有这样一位敢拿自己性命打赌的将领,才狠得下心,把防区内子民的性命也压上赌桌。

尤因坦·狂鹫这一去一回的时间不长不短,尚看不出舍伦人的援军是不是跟他有关系,仇龙从军人渴求军功的角度预料,遥州将军此行也许是跟反攻舍伦人有关系,他守土有责,诚然舍伦军队人多势众,失地对一名军人来说依旧是跟个污点,洗刷污点的方式唯有敌人的鲜血。

仇龙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些没有证据支撑的推论告诉阿洛缇,精灵少女的心灵感应已然传来。

“敌龙者,你知道么,狂鹫大人是帝国最出色的将军之一,大家都叫他‘驱云大将’,传说他倍受天空神祗的垂爱,我做梦都没想到会在此遇见他,他是来冒险救大家的吗……”

失语状态中的阿洛缇,心里不停的跟仇龙感慨着,遥州将军又说话了。

“是的,今年舍伦王国已有三万人马入侵遥州,这只是他们担心帝国有了防备,而快速召集的先锋,后续还有数万人的主力在集结,遥州的军力仅有一万人,实在是难以抵挡,因此仓忙间,致使边境诸多村落沦陷,我实在是心有惭愧。”

用这样一幅虚伪的说辞,来诓骗一个女孩,仇龙暗自不屑,如果时局如此紧张,遥州将军哪会有时间在这儿轻言细语,看他泰然自若的样子,恐怕军事上的谋划,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见到将军大人,我深感荣幸,您肩负的责任如此重大,不知道我能帮您做点什么?”精灵少女听到这儿,大概也懂了,尤因坦·狂鹫是有事情要跟她商量。

“你不是我的部下,我不能用军法命令你,依照吾族古老的传统,每个人在战场上的俘获,他都是可以全权处理的,所以我希望你能把这两位俘虏交给我。”尤因坦指了指地上的王子和女骑士。

“您能说说是为什么吗?”阿洛缇的声音很艰涩,她视为保卫家园的英雄,向自己索要仇敌的儿子,这让她万分挣扎,如果换成女骑士一个人,她丝毫不会犹豫。

“因为他们是人类中的贵族,这位男性,你也知道,他是舍伦国王的三子,这个女性,是他的未婚妻,侯爵的独女,她父亲的部属已来到附近,刚刚吹号角的就是他们。”遥州将军介绍得很仔细,他掌握的情报颇为全面,“把他们抓在手里,可以当做人质,是跟舍伦王国谈判的筹码,比如用来交换我国的士兵或子民。”

仇龙了解阿洛缇的心思,看她的表情就知道,人质交换这个作用,打动了精灵少女,她没有一副铁石心肠,实在是不适合充满了明枪暗箭的复仇道路。

真是可笑,牺牲了那么多无辜者的将军,会用贵族去交换士兵和子民么,多么相似啊,物理法则不一样的世界,人心是一样的。仇龙过去在书上见过,欧洲古代的贵族们用金钱赎买性命,战败的贵族有权要求敌人善待自己,给予回国的机会,随军的民夫走卒怎么办,写书的人可没记录他们悲惨的结局。

难怪那个女骑士说什么投降了,还以为不会死,仇龙满腹的险恶揣度,倘若今天在这里被舍伦骑兵包围屠杀的是普通村民呢,没有三名精锐的下属,没有被俘虏的人类贵族,遥州将军尤因坦·狂鹫会伸出援手么。

一定是有人用魔法手段联络了精灵秘密部队,不知道是德鲁伊和魔法师中的哪位。

“当然,我不会白白索要你的俘虏,作为交换,也是赏赐,你将会成为狂鹫氏族的朋友,我会动用私人的关系,推荐你去都城的大法师门下,还有学习魔法所需的资金,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吩咐一声就能办妥。”遥州将军抛出的价码很高,他身后的女游侠脸上透出了喜色,还有隐隐的嫉意。

“您能让我考虑一下么?”阿洛缇低着头小声回答,好似在为自己的迟疑羞怯。

一股暴烈的热气郁结在仇龙的灵体里,他还以为自己再也感受这种情绪了呢,仇龙终于明白,支撑自己控制幽灵之躯的信念来自哪里了。

同样是战争中的暴行,底下士兵们互相残杀,他们的领袖却高高在上的,可以不用为手上的鲜血赔命,凭的是什么。仇龙短暂一生中所受的教育,所追求的理念,甚至付出生命也要达成的目标,不就是为了打破这种荒谬的规则么。

想到这里,如果旁人掀开仇龙的面甲,就会看见他“音容宛在”的、“虽死犹生”的笑容。

我为什么心甘情愿帮助阿洛缇,不就是因为这个精灵少女敢拼上性命,也要让国王付出代价么,仇龙想着。

兴许阿洛缇自己没有意识到,她觉得的理所当然的复仇有什么特别,古德思世界也不是地球十九世纪那样风起云涌,人人为自己拼搏呐喊的时代,更没有挑战特权的适宜土壤。

不过,这一点点对不平等产生的义愤,恍若燎原的星火,仇龙从其中汲取到了源源不断的力量。

我以为死了,世界也因为穿越发生了改变,自己就要随波逐流去改变,原来信仰这种东西,真的永远不会被遗忘,当你树立起它的时候,它会陪着你进入坟墓,仇龙想笑又想哭。

“阿洛缇,你要思考两个问题,问问你自己。”精灵少女一沉默,仇龙即知晓,她想征求自己的意见,故尔提前用心灵感应说到,“第一个是,以后你每抓到一个阿勒曼家族的血脉,有人给你开出条件,你就放过报仇雪恨的机会么?”

“第二个是,你真的相信将军是用朗涅王子,去跟舍伦人交换士兵和子民,而不是交换己方被俘的贵族或政治军事上的让步么?”

第二个问题对仇龙来说,他自己早有答案,可阿洛缇必须要学会自己来取舍。

精灵少女赤色新月般的弯眉,皱起形同双镰,她缓缓的抬头,脖子僵硬如生锈的发条,阿洛缇直视着尤因坦·狂鹫,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第四十六章 仇敌之血

“你胆敢拒绝主上的建议,无知的女孩,你知不知道乞求狂鹫氏族青眼有加的精灵,数以万计。”女游侠卡玛听完阿洛缇的回答,她难以置信,卑微的村姑会将遥州将军的友谊弃如敝履。

尤因坦·狂鹫抬手制止了部下的怒言,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神情,“女孩,我能问问缘由么?”

“大人,我感谢您的好意,稍后我愿意把这位女骑士交给您,但这位舍伦人的王子,我发过誓,必定要取他的性命,哪怕今天落在我俘虏的是舍伦国王,我也会这么做,我要忠于我的心。”熬过张口拒绝时的为难,阿洛缇一口气顺畅的说出了心中所想。

“很好,很好,我该去跟舍伦人好好交流一下了,你处理完了自己战俘,可以来找我。”遥州将军深深的看了一眼精灵少女,转身离去,舍伦人援军的号角越来越近,马群的铁蹄声清晰可闻。

走出了十几米,女游侠卡玛忍不住进谏。“主上,不若让我再去劝劝她吧,永歌小姐生性执着,但也不是一意孤行的人,我会让她明白您的好意。”

“呵呵。”遥州将军笑得很轻松,一改他之前苦口婆心的面貌,“山上的猴子里最强壮的猴王,对于我们来说,不还是猴子么,一个人类的王子算不上什么重要人物,他是生是死,都不能阻止舍伦王国的战争步伐。”

“我在乎的是像阿洛缇·永歌这样的平民。”遥州将军望向铁匠铎罕,以及他带领的精灵青壮,他们在配合职业军人们布防。

“战争!”尤因坦·狂鹫沉重的叹道,“就像一炉烈火,把族群中的残渣消融,萃取出精华,瞧瞧刚才那个女孩,她被锻造得多么刚硬锋利,无论是帝国,还是狂鹫氏族,像卡玛你这样的优秀武士都太缺乏了,所以我们得从平民中吸收新的血液。”

听到主上夸赞阿洛缇,女游侠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但遥州将军的后半句话,又让她格外受用。

靛蓝板甲和银白板甲分成了两堆,两套贴身的锁子甲摞在一起,旁边是三柄剑,仇龙强迫王子和公主把武器装备全部卸下,他们无奈的照做了,并被仇龙找来绳子一一捆好,跪在地上。

没有奇物的保护,两名俘虏的嘴唇有些泛白,不知是害怕,还是幽灵带来的寒意。

“我是阿勒曼家族的直系血裔,我要求见你们的头领,我的家人出得起赎金。”王子叫喊到,仇龙要杀他的时候他还在昏迷中,也没听懂其他人用精灵语的争论,等仇龙把人类语翻译给阿洛缇听,殊不知第一句话就给自己判了死刑。

女骑士已经知道了幽灵武士的无情,她看到精灵少女喝止了仇龙的杀手,就转变了求情对象。伍尔芙眼中的阿洛缇是个矛盾复杂的人物,这位少女美貌令她自惭形秽,可穿戴上不像是个名门闺秀,倒像是她父亲领地中猎户家的姑娘。

不知道她有什么样的权利,能指使实力骇人的死灵,别的精灵竟然任由她来处置被俘虏的贵族,伍尔芙心想,哪怕是救命稻草,也要试一试。

“这位小姐,求求你,发发慈悲吧,我们会出一个让你满意的价码,回去后保证不踏入帝国半步。”为了保住心上人的命,风号堡的公主宁愿放弃荣誉和尊严。

听到仇龙的转达,阿洛缇一脸讥诮的漠视了女骑士的讨饶,她打量起朗涅·阿勒曼。精灵少女的幻想里,她的仇人应该都是面目可憎或凶神恶煞的,没想到是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子。

辛苦的战事让朗涅王子无暇整理自由生长的须发,不过一种稚气仍然从他的神态中显露出来,阿洛缇曾经在一个富足的家庭中,最小的孩子脸上见到过这种稚气,他的父母一定很宠爱他,把他保护得很好。

精灵少女脸上的讥诮维持不住了,她换了个恶狠狠的表情,“你还记得我么?”

阿洛缇问一句,仇龙就在中间传述一句。

“不,不记得了,但我做过什么事情我都知道,跟我的手下没关系,我可以弥补你的损失,只要你放过我们。”

手下,他是这么形容自己的,伍尔芙瞪大了双眼,她清楚王子是想包揽所有的罪名,尽量使她处于一个安全的位置,可是,可是……

“弥补,你能弥补消逝的生命么?”阿洛缇想起了尸骨无存的父母,焚烧殆尽的村庄,她连祭奠都无处可去。

“你是要杀了我么?”朗涅·阿勒曼终究弄懂了少女单独审问他的意味,她要自己给死去的精灵偿命。

“这……我是舍伦的王子……你怎么……”王子惨白的脸渗出了青色,语无伦次。

这个少女的到来,是为了让我们死个明白么,她简直是个恶毒的女妖,女骑士的心坠入深渊。

“所有屠戮村庄的命令都是我下的,我才是骑兵营的实际指挥官,王子殿下前来不过是为了增添资历,你们看看他,不过是个离巣没多久的雏鸟,没有半分军人的样子。”伍尔芙摇摇晃晃想站直身体,又被仇龙按了回去。

阿洛缇还是没有理会女骑士,她像是审判时颁布罪名般说到,“朗涅·阿勒曼,你带领的骑兵部队在战争期间杀害了手无寸铁的平民,我现在就要处死你。”

“这就是战争啊,如果我们不杀平民,你们不也一样会加入帝国的军队,杀害我们的士兵么,或死在战场上么,以这样的理由处死一名贵族,多野蛮呐,你们这些森林里的长耳驴,一点儿也不懂得文明的法律么?”眼看王子的生路断绝,女骑士气势汹汹的谩骂到。

“把你们放回去,你们就算是不踏上帝国的土地,也是可以在后方做文书工作,组织后勤支援前线,我们现在杀你的王子是为了杜绝后患。”精灵少女没有还嘴,但仇龙驳斥了她,回以同样的逻辑,想杀人、想作恶,找个理由很容易。

“等等,我有个要求,你们说要处死我,意思是会放过我的手下对么,你们会以信仰的神祗名义保证么?”王子平复下了慌乱,沉声问到。

“是的,我说到做到,我不会杀她。”阿洛缇郑重的回答。

“那杀我之前,请把我的手下带离这里,让忠诚的骑士目睹主君的死,与杀了她无异,也有悖你答应我的话。”王子话说完,伍尔芙的泪水在眼圈里打转。

“请让我陪着你一起吧?”女骑士别有深意的询问着王子,他们死后,兴许能埋葬到一起,以夫妻的名义。

朗涅·阿勒曼侧过头,悄声低语,“不用了,伍尔芙爵士,我怕自己会在临死前忍不住求饶,你要是看见了,可就太难堪了。”

心上人脸上勉强挤出的笑容,故作幽默的答复,还有那句伍尔芙爵士,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是如此相称,女骑士的热泪夺眶而出。

“不,我拒绝,喜欢耍弄小聪明的王子,你的死期到了。”阿洛缇语毕,仇龙一把揪住了朗涅·阿勒曼的头发,往后扳去,露出微微跳动的颈部动脉。

幽灵武士把女骑士的短剑递给了精灵少女,这是他找到的最适合行刑的武器了。

“不……不要……求求你……”女骑士方寸大乱,只会无意义的说着几个重复的词汇。

阿勒曼推开仇龙的手,她抽出一把短刃,那是弦村大火后,精灵少女从自家房屋树洞里找到的,一直带在身上。

幽灵武士扯住头发的蛮力,让王子疼得嘶嘶吸气,他闭上眼睛,咬住牙,再没开口说什么,然而精灵少女把刀搭在王子的脖子上时,印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后,却没有切下去,仇龙有些奇怪的看向她。

帮帮我,阿洛缇嘴上和心里不言不语,唯有跟仇龙求助的眼神。

王子和风号堡的公主说了许多话,仇龙传递给她的只有寥寥几句,但精灵少女还是看懂了这对恋人的交流,原来自己的敌人也跟她一样,并非是麻木不仁的暴徒,也有爱憎悲喜,阿洛缇只觉手上的刀无比沉重,女骑士的目光盯在上头,那份爱恋和不舍压住了刀锋。

仇龙握住了精灵少女持刀的手,凛冽的寒气令她一颤,阿洛缇想通了,既然同样是懂得爱为何物的人,为什么还要去夺走别人的所爱,这种行为,不是更可恨么。

刀刃将王子的喉管和动脉一齐切开,灼烫的鲜血喷洒激射,阿洛缇看不清仇人临死前时什么样子,她不闪不避,听到了荷荷的喘息声,然后是一阵热雨滴在脸上。并无想象中的快意,虚弱和倦怠突袭了精灵少女。

“你尝到了么,这就是痛失挚爱的感觉。”

面对精灵少女的报复性的质问,女骑士呆滞了,她不知道已有人告诉了阿洛缇,两位俘虏的特殊关系。

“就因为是战争,所以我没有杀你,发起战争的人是舍伦国王,屠杀弦村的军队由他的儿子率领,我要处死王子,这是我跟阿勒曼家族的私仇,而你,作为刽子手中的刀,并且向我投降,故此我会把你交给遥州将军大人,倘若你能活下来,请铭记在心,下回我在精灵的国土上见到你,一定不会饶过你。”阿洛缇说完这些话,再无余力,后退了几步把手撑在膝盖上。

亦不知道伍尔芙听进去了多少,她茫然的跪坐着,两眼无神的看着地面,直到仇龙按精灵少女的要求,把王子的头砍下来,女骑士都无动于衷。

阿洛缇抓着朗涅·阿勒曼的头发,把头颅拎在手上。

“有必要么?”仇龙问。

精灵少女点点头,他们两人从相逢时,各自便已无退路。

幽灵武士把王子的披风叠起,垫在肩上,将阿洛缇扛到右边肩头,精灵少女柔软的腰肢贴合着他的头盔,他知道阿洛缇半分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倚靠自己,仇龙迈步往前走。

我怎么流泪了,精灵少女用手拂过自己的脸,她胡乱的擦了一把,不能叫敌人看见我软弱的样子。

数千舍伦步骑组成的战线咄咄逼人,看地上的尸骸,他们大概已经试探着的进攻了遥州将军的防线,代价惨重,于是转为围困,比起仅有少数精锐的敌人,他们数量上占优,通过长时间的疲劳扰袭战术,赢面不低。

坐在幽灵武士肩上的阿洛缇出现时,立刻吸引了精灵和舍伦人双方的目光,她要求仇龙扛着她一直走到能看清敌军表情的距离。

风号堡侯爵最先注意到了精灵少女手中拎着的东西,他急忙命令士兵们放下弓弩,死者千万不要是伍尔芙,侯爵心底默默祈祷着,可如果是王子,这个问题会更棘手,国王的怒火,敌对诸侯的谗言,王室及同僚的猜忌,马鞍上的风号堡侯爵如坐针毡。

尤因坦·狂鹫匆匆令人把孤零零的女骑士押到了军前,他信任将士们的实力,也不想惹得舍伦人发疯进攻,造成两败俱伤的局面,像卡玛这样的手下,损失一个他都要心痛好一阵子,还是先把人质给对手看看较好。

“是王子殿下!”舍伦骑兵有人惊呼,整条战线都骚动了,他们都是王室的直属战士,忠贞不二,见到朗涅·阿勒曼的首级,顿时都悲愤填膺。

“小心敌人的诡计,都不要出击。”风号堡侯爵一看军心动摇,大声喝道。

敌人将领的话,仇龙也听到了,他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不少,战线里就这个风号堡侯爵带给仇龙的压迫最强,看来对方也许是担心女儿,不会轻举妄动。

虽然上级有令,但是舍伦骑兵中不乏怒不可遏的军官,很快即有三骑勇士拍马冲出,拼着违抗军命,也要抢回头颅。

幽灵武士早料到了这一幕,他右手扛着精灵少女,左手提着钝成了长锤的铁枪,巨力挥出,三名舍伦骑兵军官连人带马,俱骨折肉绽的被拨到了一边,而肩上的阿洛缇晃都没晃一下。

目睹了来者强悍武技的舍伦士兵,这才稍稍安静了一些,阿洛缇清了清嗓子,又想了想,决定让幽灵武士代为传话。

“入侵者们听清楚了,我的公主,阿洛缇·永歌在此宣告。”

仇龙斟酌了半天,选择了这个既能当尊称,又能当昵称,且等级色彩模糊的称呼。

“我与舍伦国王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在此宣誓,定要将阿勒曼的姓氏和血脉连根拔起,从这个世间抹去,不是你死便为我亡,如有其麾下的走狗与我为敌,我会将他打入火海,灰飞烟灭。”

语罢,幽灵武士催动着吞噬灵光,为了达到使人畏惧的效果,特意放出了他特有的紫色火焰,席卷过被他打到在地的三个敌人,霎时人马尸身化为焦炭。接着仇龙释放了那个他较为熟稔的法术,“群体惊吓术”,他正对的那一排骑兵百人队陡然崩溃。

风号堡侯爵敛容屏气,他看到那个精灵女子拎着王子的首级一言不发,脸上像是有人用鲜血兜头淋下,尔后为了涂匀抹得乱七八糟,她的头发尤如流动的熔岩般,又似凝结的暗血,慵懒的斜倚在死灵骑士的头盔旁,心中纳闷,永歌不是个著名的精灵氏族,她到底是谁,样子也看不清楚。

结果,当侯爵思索的时刻,死灵骑士施展了两招邪术,使得军势从中间位置混乱了。

“鲜血女巫来了,这是精灵的鲜血女巫!”有士兵在阵中尖叫,谁都没听说过精灵族的鲜血女巫是什么军事单位,故尔显得特别可怕。

“王子一定是死在她手上的,大家不要枉送了性命,记得给王子报仇。”喊话的人声音愈发远去,不知道是被人流裹挟走得,还是自己逃跑的。

侯爵想看清楚扰乱军心的人,回去严刑处置,他胯下的战马也被人群恐慌的氛围,引得嘶鸣不止,原地打转,顾虑到独女尚在敌人手上,他只好带着卫队镇住军阵,缓缓的退往五里外修整。

仇龙和阿洛缇·永歌二人凭一颗头颅,将舍伦人的军队搅乱,迫使他们后撤,精灵们都感到不可思议,唯有遥州将军尤因坦·狂鹫玩味的笑着,“这可真是有趣,太有趣了。”

第四十七章 别离

风号堡侯爵和遥州将军的谈判,是在宁津的城墙下进行的,出于对自身境况的考量,双方用一次短暂的会谈,达成了某种交换。

风号堡侯爵率领的扰袭部队,离合聚散,来去自如才是优势,全部集结在一起,日子一长即要担心被敌人包围的风险,谈判完成很快就消失在了森林的大道上,他们带走了尤因坦·狂鹫为表诚意缝合好的王子尸骨。

仇龙无意吞噬这么一个羸弱的遗骸,还是交给了遥州将军,任由他处置,女骑士尚在精灵军队手中,可能要等风号堡侯爵兑现承诺,再放还,仇龙猜度遥州将军需要的大概是些舍伦军队的机密情报,虽说这种价码有狮子大开口的嫌疑,但对风号堡侯爵来说,他没有选择,伍尔芙·风号堡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手刃仇敌对阿洛缇的精神刺激很大,仇龙希望这种刺激是有积极作用的,从权谋的角度,仇龙给精灵少女粗略解释了饶恕了女骑士的作用,当然是等阿洛缇好好休息了一天一夜后,让她能精神饱满的思考这类问题。

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敌人的敌人是不是朋友,这些老生常谈的难题,仇龙要阿洛缇分辨清楚。精灵少女在舍伦王族骑兵军前的宣告,她把自己和仇龙从暗处,光明正大的暴露出来,假如阿勒曼王室重视这个情况,两人就要一起直面山地王国自各方面施加的压力。

有极大的概率,仇龙料想阿勒曼王室近期内是不会重点关注他们俩的,贵族的傲慢和多疑,会首先考虑这是不是精灵们故布疑阵,且要消除王子战死对全军的负面影响。等到舍伦王族真的发现有平民胆敢愚蠢的挑战他们,那时候仇龙和阿洛缇的力量应该已经成长了不少,可以借着圣精灵帝国的羽翼与其过招了。

仇龙不知道古德思世界的贵族能将自身和统治权捆绑到什么程度,从阿勒曼和风号堡两家联姻的行为上分析,充其量和地球中古时期的封建朝廷一样,要是多了一层不列颠王冠这种国家象征意义,或者日本天皇那种神权文化意义,复仇之旅就要多费心思了。

一旦自己或精灵少女其中的一个,掌握了媲美军队的顶端武力,并响亮的打出了敌对阿勒曼王室的旗帜,那敌人的敌人会主动的跳出来寻求合作,而敌人的朋友们则会重新考虑双方的关系。

譬如伍尔芙·风号堡的婚事,就算阿勒曼家族还能拿出来身份相称的男性,他们有足够的气量重新恢复两家的关系么,而不是在背后质疑风号堡在王子之死的事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没有新的联姻,风号堡方面亦要提防王室的不满情绪,一来一往,可以掺和离间的嫌隙就空出了。

仇龙不介意阿洛缇多接触阴谋诡计,正直的性格和见识世间的阴暗面不冲突,精灵少女得学会善于保护自己。

按仇龙过去的设想,偷偷的剪除大树的枝叶,动摇它的根系,再找一颗具备潜力的小树,去与其抢夺养分,取而代之,这种循序渐进的谋略可行性比较高,不过现在的开端亦不差,至少阿洛缇·永歌这个名字在宁津县内闻名遐迩。

弦村少女激斗仇敌的胆量和本事,救援同胞的仁心和义行,还有她的美貌,以及邪恶丑陋的扈从,仇龙悲剧的发现自己成了衬托阿洛缇容颜的参照物,他以为自己的形象大概会是个异乡侠士之类的。

紧接着风号堡侯爵的离去,尤因坦·狂鹫第二天派人探明了道路,赶赴上遥州的关卡防线了,他的行踪牵扯到的利害颇多,不宜在下遥州久留。听说有两万多的舍伦军队在攻打边境要塞。仇龙好奇守军指挥官是谁,能让遥州将军信任的把整个战局的胜负点交给他。

纵然尤因坦·狂鹫在精灵们的心目中都有着崇高的地位,但仇龙的戒心从未放下,他不能妄言遥州将军是个幕后黑手似的人物,可对方所选的立场始终不明了,阿洛缇拒绝了一位位高权重者的拉拢,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患,这全是仇龙要未雨绸缪的。

分别时这位狂鹫氏族的将军还给仇龙留下了几句话,让他有些意外。

“‘啸风剑术’固然轻捷迅锐,但舍伦王国的立国之本还是‘重刃突击剑势’,它能激发山民身上的‘泰坦之血’,达到挥剑移山的神技,吾族数千年前就有耳闻。”

舍伦人身体结构的异变方向,作为幽灵的仇龙是无法体会的,但尤因坦的告诫提醒了他,自己战力的提升尚有很长的一段路。

跟着遥州将军一起出发的,除了同行过十几天的三位战友,还有铎罕·风炉,樟屯目前仍旧是危险地区,这位精灵铁匠准备从军,把舍伦人打退,再重建家园。、

女游侠、德鲁伊及魔法师留下了自己的全名。

卡玛·翠羽,据她说,她的家族服侍了狂鹫氏族几代人,她本人就是将军卫队的成员,跟仇龙预估的身份差不多。

泰纳科特·柔鬃,他是遥州德鲁伊分会借调给遥州将军的,看来尤因坦在宗教界内也有朋友,强大家族的关系网络的确广泛。

帕伦·涓流谷,仇龙察觉到三人中,只有魔法师的姓氏是个地名,出身理应不同,他竟然是因为收了尤因坦的黄金来参战的,具体金额仇龙没好意思问下去,大约不是个小数字。

魔法师之前传授给了阿洛缇着甲施法的技巧,临走时又留了一卷莎草纸给精灵少女。

“这是我偶然想出的一种施法技巧,可因为事物繁多无暇继续研究,就送给你吧,如果有一天你将它发扬光大的,望能不吝指教。”

如此一来帕伦和阿洛缇算是有了半师之谊,仇龙了解过书卷的内容后,心想怪不得魔法师会传授给精灵少女,这书卷的知识几近是纯粹为战斗服务的。

着甲施法这项技巧修习没什么窍门,想要施法成功,不仔细控制魔力流动,就得预留出来魔力,弥补分散的损失,阿洛缇运用时两法兼有,因此她两方面的成长都很显著,再配合书卷上记载的“鲸息术”。

平常的魔法师理想的施法方式,是魔力消耗越低约好,而这卷“鲸息术”偏偏相反,它的作用是加大魔力的消耗,来换取施法速度增快,或法术威力提升,同时由于这种技巧要求施法者气息悠长,所以它还有锻炼肺活量的功效。

热衷埋头钻研的学者们,不愿意在这种功能型的技巧上下功夫,对于他们来说,有时间不如做点防身道具,或者精研高深的法术。然而,阿洛缇一路的腥风血雨,“鲸息术”跟她自然无比契合。

照这种势头发展下去的话,仇龙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暴力女魔法师的未来,抬手间敌人粉身碎骨,然后自己满头大汗、气喘如牛。想到这儿,仇龙刹住念头,太多的事物发展超乎他的设想了。

森林牧者佳琳·细柳和潘朵米拉·丝语,都留在了宁津,她们要在这里暂住到战争结束,弦村的村民活下来了二三十人,樟屯的幸存者有一百多一点儿,从村落逃亡的时候可是有三百人左右呢,仇龙有些不甘心,不是说他残存的怜悯之情有多强烈,而是有种辛苦白费的感觉,就像是粮食欠收的农夫一样。

热闹的人群已然散去,身边冷清下来的阿洛缇和仇龙,开始盘点缴获到的战利品,原来自仇龙打败那四名追杀的骑兵后,驮运衣甲的三匹战马一直被精灵少女细心看管着,她好几次搜刮了战场,还捡到了人类法师骨铭遗落的一些魔法材料,加上擒获王子时的一应物品。

就算不当魔法师,阿洛缇也是个料理家计的好手吧,仇龙暗忖,三匹战马背囊中的东西都是精挑细选的,有过明显的更迭。

一大堆战利品该怎么分配,阿洛缇有些犯难,舍伦骑兵抢劫的精灵财物,她还给了同胞们,其他人类的东西,精灵少女觉得仇龙也是有份的,召唤者说一不二的权利,从起初她就没痛快的行使过,现在她已经习惯了,两个人有商有量。

圣精灵帝国的金融常识,仇龙可谓一点儿也不了解,金银天然是货币的规律,这里似乎也行得通,魔法师帕伦接受黄金的报酬,意味着这些贵金属有货币之外的加工用途,仇龙让阿洛缇把人类的金银保留下来,寻常的兵甲武器都变卖到铁匠铺中去,带在身边赶路也不方便,最后轮到了那两套贵族用的板甲和三把剑。

女骑士的军械都不是奇物,但设计和材料都很不凡,仇龙觉得哪怕是变卖,也要等去了大城市,找识货的人卖。王子的甲剑经阿洛缇的辨识,属于奇物中的优质品,仇龙决定灵体外装的下一步改造,就以这两件奇物为主了。

酝酿多日的云层终于降下了秋雨,阿洛缇和仇龙踏上去遥州州城的路,精灵少女要回州立学府复学,她期盼着能早日晋级见习魔法师,兴许仇龙不会有太多进食活人的机会了,可也多了学习新奇技术的机会,能让他改头换面。

“敌龙者。”阿洛缇眼神迷离的坐在马车里,望向一片水雾朦胧的林野,“那把大剑很新,我们好像还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呢,要不你给它起一个吧。”

“就叫‘别离’好了。”仇龙想起了大剑原主人的仇怨和爱恋。

“‘离别之剑’,‘别离之剑’,好名字。”精灵少女呢喃着缩到了斗篷下,好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第四十八章 审核

圣精灵帝国的子民喜欢将本族的文字称为辰杉文字,辰杉据说是精灵们发现的树木中最长寿的,族群伊始,他们把记事的符号镌刻在上面,久而久之形成了意义独特的字符,这令仇龙想起了他的母语,地球时代唯一被现代国家使用的表意文字。

遥州的州治所在,意为“平定辽远之地的城市”,仇龙简称为定辽,万年前这里是巩固国家边界的军事要塞,把守着上遥州高地通往下遥州森林的交通枢纽位置,如今成为了物阜民丰的大都市。

三十尺高的灰色城墙围出了周长约十几公里的长方形,表面长着青苔的大块石砖,保护着城内的帝国居民和军政官僚,从城墙进入时,仇龙目测城墙的底宽有十五米左右,城墙的顶宽大概有十米。

带有着地球东方气质的城郭,与仇龙想象的那种军事城堡结合城外市镇的景象不同。

过城门时幽灵武士的装束引起了精灵卫兵们的警惕,精灵少女上前出示了证明自己身份的文书,依旧没有得到放行。

“这位永歌小姐,你的契灵是未被登记在册的,而且很少有学徒能自己举行召唤仪式,你不妨在这里等待一下,我们要去邀请今日当值的协防魔法师阁下。”

守门的军士将阿洛缇和仇龙请进了卫兵室中,让几名手下守在了门口。

仇龙后悔忘了趁遥州将军在的时候,给自己申请一张说明来历的字据,哪怕不是正式的官方身份,也能解决眼下这种被当成防范对象的待遇。

不过尤因坦·狂鹫愿意提供这些便利么,仇龙有些疑惑,他回味过来,发现交出了女骑士和王子的尸体,实际上遥州将军也没有给别的封赏阿洛缇,连口头或字面嘉奖都没有,这是因为拒绝了大人物的抬举,然后被冷处理了么。

一位穿着象牙白长裙的女性精灵走进了卫兵室,她茶色的长发垂到胸口处,上身罩在丁香色的短披肩中,苗条恬静。仇龙看到她的左手上带着一枚两指宽的银白手镯,镯子上环嵌着五颗鸽卵大的黑曜石,石中似乎有物体在游动。

“庞琪老师,您怎么来了?”阿洛缇认出了来人,被她称作老师的女性精灵,眼中多了几分愠怒。

“阿洛缇,州立学府收到了遥州将军大人的来信,阐述了你在宁津附近的所作所为,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一见面,女性精灵不留情面的斥责,让精灵少女的眼圈泛红。

就在仇龙以为阿洛缇要为自己辩驳两句的时候,她忽然小跑着抱住了女性精灵,口中呜咽,“庞琪老师,我的父母,我的家乡,全都毁了……”

女性精灵的表情顿时缓和下来,她温柔而略带伤感地轻拍着阿洛缇的后背,“好孩子,老师都知道,这一切总会过去的,你能回来就要好好的完成学业,以后学府就是你的家。”

看阿洛缇可以尽情的在对方怀里哭泣,仇龙即知晓,这位庞琪老师是精灵少女最为重要的长辈之一,尚不清楚对方会怎么看待自己,他心里有点忐忑。

等等,不对,我只是被召唤者,为什么要在意长辈的看法,仇龙自嘲地想到。

“蜜蝶博士,请问这位学徒什么有什么异常么?”守门的军士在屋外问,忠于职守的他们听到屋里的哭声,以为是出了什么争执。

“我已经检查过了,这位学徒可以入城,稍后我会带她回学府,为她的契灵登记注册。”女性精灵答到。

“庞琪老师,他不光是我的契灵,也是我的朋友,是靠着他的庇护,我才能在战火中活下来。”阿洛缇脸上印着泪痕,介绍到,“他的名字是,敌龙者。”

“是么,他的身份问题,我会尽快帮你处理的好的。”女性精灵目光审视的扫过仇龙。

阿洛缇是在学府“夏休”的假期回到弦村的,遭逢了战火致使她返校的时间推迟了近一个月,仇龙像一个现代地球的家长一样,担心精灵少女是否存在学习跟不上的问题,没想到一进入州立学府,首要面对的是他要证明自己很安全。

比起精灵村落的淳朴原野光景,精灵的城镇刻意彰显着人为的华美,街道的大部分是青石板铺就,两侧微倾,留出了排放积水的暗渠,路旁的房屋多为木石混搭的结构,饰以彩漆和陶瓦,等来到一片外筑高墙,好似内城的府邸,仇龙明白遥州的州立学府到了。

听过尤因坦·狂鹫的建议,进入定辽城后,仇龙刻意的内敛幽灵的魔力探知范围,使用直接的感官本能,他能看到学府外墙上淡淡的魔力涌动,正门口的守卫穿戴的甲具依稀有魔法的光点。

这里可不是只凭拳头说话的荒蛮之地了,充斥着文明聚落特有的繁文缛节,或明或暗的诸多规则。仇龙走过各个大厅回廊时,不止一次感受到环境带来的压制,脚底、头顶、墙壁藏着用途未知的魔法阵、结界。

学府教师庞琪把他们两人领进了一间地面画满咒符的空旷房间,让仇龙站在中央,阿洛缇站在另一端。

“幽灵,我并无恶意,学府责令我评估你的危险性,一个不稳定的契灵,将会影响到阿洛缇未来的前程。”见到仇龙狐疑的态度,女性精灵讲解到。“这个仪式不会伤害到你,请你稍后不要抗拒或抵御。”

自知犹豫下去也无济于事,仇龙遵从了教师庞琪的要求,流动的魔力如纤细的丝线,把他的灵体包裹成茧,有种瘙痒的感觉。

庞琪·蜜蝶,遥州州立学府咒文类魔法的授业博士,在检查过心爱学徒的契灵后,脸色凝重,眼神闪过一抹失落。她左手腕一抖,一条墨色的鲤鱼凭空出现,仿若空气变成了水面,鲤鱼从仇龙身边绕过,随着鱼身跃起的动作,又消失在空中,顷刻间,幽灵感觉到无形墙壁将他与两人隔开。

仇龙看到女教师背对着他,在跟阿洛缇说话,精灵少女一脸的愧疚。

“永歌小姐,你是被仇恨冲昏了头么,一定要用生命作为抵押,就算是情况紧急,以透支寿命为代价,也足够度过难关了。”庞琪厉声质问。“还有你到底是用的什么契约术,为什么会订立了一条不平等契约?”

“我……签立的是不平等契约?”阿洛缇惊呆了,魔法师骨铭说服仇龙利用漏洞违背约定时,在场的她根本听不懂人类语。“那章旧卷轴明明是普通的‘献祭契约’。”

“没错,你的报酬跟契约目标价值并不对等,所以只能等认可出价的存在主动接受,这种情况下,契约的公平性自然得不到保证。”女教师显得痛心疾首。

“那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听到了老师的解释,阿洛缇倒是镇定下来。

“我现在能确定的不多,比如契灵的死亡也会导致你的死亡,但你死了他还可以继续存活,因为你的生命始终是预付状态,契灵能享受到更多主导权。”庞琪揉着脑侧,似乎在想办法,“这不完全是坏事,要是你能说服他,说不定能让他修改报酬的内容,把你的生命换成别的东西,可还有什么东西能比生命更宝贵呢,尤其是对一个亡魂来说?”

“它要是贪图财宝就好了,若是换成美色也行。”庞琪目光严肃的打量着精灵少女的身躯,她是在紧张的想办法,但阿洛缇没来由的脸红了,她想到自己从来没有把仇龙当成有性别的生灵。

“老师,谢谢您的关心,我能活到今天很满足了,况且他的尽职尽责值得这份报酬。”精灵少女的话不禁令女教师回头看向魔法阵中的仇龙,这个幽灵比她想象的还会蛊惑人心。

“阿洛缇,你记得我为什么要选你做我的学徒么?”女教师语重心长的问。

“记得。”阿洛缇低下头,“我给您弹了一曲小竖琴,您夸我弹得很好。”

“没错,每个学徒候选人都跟我强调自己的天资,其实天资这种东西即为天授,包括许多正式的魔法师都说不清楚,何况普通人呢。”

“我看中的是你对生活和魔法的态度,你希望魔法能让你和你的家人过得更好,但也没认为魔法等于一切,当了学徒十年,你的家学也没落下。”

“其实,近一个月来我弹琴的指法有些生疏了。”精灵少女小声说道。

“没关系,重要的是你没有在魔法中迷失,我昔日的一些同学已经没有办法称之为人了,记住魔法师不是独特的物种,而你也不要被魔法的造物迷惑。”女教师意有所指。

精灵少女听到此话,想起的却是人类魔法师骨铭,我不能再被这样非人的畸形打败,她下定决心。

“庞琪老师,我想参加见习魔法师的提前晋级。”

“你……”女教师是想自己说得还不够直白么,她看到阿洛缇眼中的刚毅,不知道一个月中自己的爱徒经历了什么,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每个学徒的提前晋级考试只有一次机会,每届名额有限,而且你知道竞争者都是谁么?”

“我知道,我觉得我可以的。”精灵少女自信的说。

“既然你执意要参加,也好。”庞琪·蜜蝶颔首道,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神一亮,“不如这样,你干脆一并去报名参加‘真龙扈从’的选拔吧。”

“‘真龙扈从’?”阿洛缇怔住了,她想起某种神话中的角色。

第四十九章 盔甲买卖

阴霾的雨天从阿洛缇离开宁津后一直没有停过,仇龙站在州立学府的宾客房舍中,窗楹外,铅黒的积雨云簇拥成团的飘向上遥州的山岭,虽看不到电闪雷鸣,也能猜到彼处的大雨如泼。

授业博士庞琪·蜜蝶给仇龙安排的测试顺利通过了,向学府复命后,她带回了喜忧参半的消息。

喜得是仇龙拿到了身为阿洛缇契灵的证明,在圣精灵帝国的统治下跟精灵少女有了合法的关系,他的行为由阿洛缇全权负责。

并且庞琪对仇龙的召唤物等级评价不低,判定他远胜于普通的精怪级召唤物,成长为妖灵级指日可待。

这间接的引发了值得忧虑的一面,学府收回了阿洛缇的府内宿舍,理由是要为其他学徒的安全着想,他们仿佛不太信任一个幽灵武士出现在学徒的生活区域内。

而仇龙希望阿洛缇能处于学府内严密防卫的保护下,也有利于拉进跟同学的关系,他不在意那些魔法阵和结界带来的拘束。

不过阿洛缇很开心,她似乎向往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也拒绝了庞琪的邀请,不愿意叨扰老师的家庭。眼下没有找到住所,学校提供了宾客房舍让他们暂住十天,一放好行李,精灵少女就要拉着仇龙去商市坊区。

“敌龙者,久等了。”阿洛缇在卧室里换了身衣服,质朴的学徒灰色束腰长裙,苍青色亮缎的飞行斗篷,反衬着披散的朱红长发。

肋下夹着包裹的仇龙,撑着精灵们用蜂蜡涂抹的布伞。街道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他们不由自主的避开幽灵武士,对伞下的阿洛缇投去注视的目光。

“敌龙者,这样对你没关系么?”精灵少女一边逛着街市,一边和仇龙说她要参加“真龙扈从”选拔的事情。

所谓的“真龙扈从”这个身份,实质上是“真龙骑士”的候选人。

古德思世界的圣精灵帝国,外交上并非孤立无援,他们有着长达万年的古老友邦,真龙一族。

帝国的正北方向,有片被称为彩鳞山脉的广大地域,面积大小不逊于精灵国土,真龙们在其主要的峰脊上建立了黄金、白银、青铜三座巨城。作为寿命与山岳河川相仿的真龙,他们亲眼见证了无数文明的新生和衰亡,饱受长生带来的寂寞,为了保证与外界有个稳定的交流窗口,精灵立国五千年时,真龙抛出了橄榄枝,两族缔盟。

“真龙骑士”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龙族和精灵协力作战,执行着保卫两族领地的任务,阿洛缇告诉仇龙,这是捍卫双方友谊的剑盾,神话里终极武力的代表。

仇龙的理解是,真龙看待精灵仿若大人看待牙牙学语的幼童,两族基于生命长久的特质,观察事物的眼光有重叠之处,能够勉强交流,总比跟无法领会意图的婴儿沟通要好,有了以上前提,真龙顾念不及自己强大的精灵,哪天会衰败消亡,所以制定了军事上协同防御的盟约。

但仇龙没有因此小看“真龙扈从”这一职位,他认为不管实力上的提升有多大,该职位能提供很大政治上的助力,非常适合现今没有家世背景的阿洛缇。再加上此次的选拔,是由于帝国多面受敌,临时增添的名额,精灵少女的事迹说不定能帮她提前占据名望优势。

“没关系,永歌小姐,我会全力支持你的。”仇龙爽快的答道。

“你能这么说,我松了一大口气,若是你反对的话,我也只好放弃了。”阿洛缇笑道,她好似很在意幽灵的态度。

战争没能让定辽城变得萧瑟,涌入州城避难的富裕家庭刺激了市场经济,尤其是生产军械装备的铁匠作坊,军民两途的需求让他们的生意异常火爆。

阿洛缇带着仇龙询问了几家武器商店,想给女骑士伍尔芙的白钢板甲和双剑卖个好价钱,但都差强人意。

“法师小姐,您的盔甲用料还不错,可惜样式设计得太过娇小,本店收购后,恐怕很难脱手,您不妨去别家看看,说不定他们刚好有女性客户需要。”

“长短双剑流派的武技在遥州并不流行,要是你有重量均衡的双刀,价格保证能让您满意。”

“小姐,看来您很少来买装备吧,我们‘粉色荆棘’是专门给名媛淑女定制甲械的,您的装备外型是三千年前的风格,这让追求新潮的本店很为难……”

连续逛了几家铁匠工坊,均被店家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拒绝,仇龙拦住了正欲展开辩驳的阿洛缇,精灵少女快被“粉色荆棘”的奇谈怪论气晕了头。

“还有一家店,永歌小姐,我们去试试吧。”

仇龙指向一家门可罗雀的武器商店,那在风雨中飘摇的破旧招牌上,歪歪扭扭的写着“猫与炉火与铁锤”。

“敌龙者,吟游诗人的故事里,经常说身怀绝技的隐士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但这家店的生意这么差,真的有钱收购兵甲么?”

“如果没有钱,我们看看能不能换点材料货物吧。”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理,仇龙说到。

阿洛缇走进最后的这家武器商店,与寻常烟尘油污密布的铁匠作坊不同,里面的大小器械擦得很干净,整齐的摆在铁砧旁边,好像许久没有使用过了。

熔炉中的火焰明灭不定,有张摇椅对着炉火,一个男性精灵抱着一只冬瓜形的白猫安逸的坐在上面,居然在惬意的烤火。

“怎么了,雪豹,有客人来了。”

猫咪见到阿洛缇,在主人的膝盖上抻了个懒腰,它又见到了少女背后的仇龙,于是钻到摇椅下,弓起身子,发出嘶嘶的低吼。

“哦?”男性精灵站起身,他的身高约有七尺,差点儿碰到天花板,胸背宽厚,肌肉的棱角顶起衣服,眉眼像是没睡醒的似的,无精打采。

这个世界的铁匠都不简单啊,仇龙和男性精灵相互端详着。粗大的骨节、虎口掌心的硬茧、站姿如树根般稳健,精灵男性的嗓音沧桑粗豪。

“是有买卖要谈么,知道我的规矩吗?”

“铁匠先生,初次见面,不知道您做生意有什么规矩。”阿洛缇问。

“我的手艺在定辽城里屈指可数,因此我只做杰作,费用高昂,而且你还要告诉我,订做的东西要做什么事情用。”男性精灵懒洋洋的说。

“我们是来卖盔甲和武器的。”阿洛缇说。

“盔甲和武器是哪家的名品呢?”

“都不是,是我……”

“那就请回吧,小姐,这里实在不适合你这样娇柔的姑娘久待。”男性精灵百无聊赖的把白猫从摇椅下拖出来,躺回了摇椅。

精灵少女对这家武器商店本不抱指望,她有些明白为何在所有铁匠工坊都能赚钱战争时期,这家店会没有客人光顾了,懒散的铁匠,真是浪费他那身雄壮的体格,阿洛缇暗想。

“走吧,敌龙者,我突然觉得之前有家店的价格也不是不能接受。”精灵少女走到门口,看到仇龙打开了包裹,甲具一件件摊开在铁匠的面前。

“老板,这些装备可能不是出自什么名家之手,但我保证它们的来历非比寻常。”

“猫与炉火与铁锤”武器商店带给仇龙一种不合常理的感觉,若是铁匠的手艺真的如他所说的那么高明,那在舍伦人的威胁下,急需安全感的客户也会忍耐他独特的个性,出大价钱定制武具。

然而目前的情况是,一个客人也没有。

不是铁匠手艺的名声没有传播出去,就是客户被古怪的规则刁难,仇龙想兴许两者皆有。说明铁匠的心思极可能不在金钱生意上,那他为什么还要开店呢,看样子还开了很久的一段时间。

随着盔甲双剑一一展现,男性精灵的目光牢牢的锁定在上面,他伸出手想摸一摸,却被仇龙挡住了。

“不好意思,我也有我的原则,只卖给识货的人。”

“哼,这条街上只有我会买你的东西了,用不着装模作样。”铁匠把仇龙的板甲手套甩开,一点儿也不畏惧那冻结雨水的触感。

“精灵游侠的双持刀术需要具备完美的平衡,可身体生长过程中,两臂的力气和灵活会截然不同,要依据手感来调整兵器的重量长度。”

“这两把剑的原主,将惯用的右手剑打得又长又重,左手剑轻巧短小,这种偏颇严重的组合,其剑术理应是种专精疾攻突刺的独门家传。”

“盔甲一看即是女性用品,还是人类贵族女性的,精灵的姑娘们爱好繁复细腻的花纹,这件盔甲的外层抛光简直能照瞎弓手的双眼。”铁匠把盔甲部件的缝隙处翻开,指给阿洛缇和仇龙看,“这是用簧扣连接的,让穿戴者可以轻易做出大幅度的动作,只有穷酸的人类工匠为了节省材料,才重点在手工上下功夫,而精灵大匠们会用金榫铜卯来达成同样的效果,期限长久。”

“假设这些东西不是偷的,请说说是怎么来的,我愿意出高价收购。”男性精灵双手抱怀,盯着仇龙。

幽灵武士摇摇头,“我要看到现钱,你先给我们,我还可以把这件东西的故事讲给你听。”

“群山守护”的复制品头盔拿出来时,精灵男性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他故作冷淡,“一个破头盔,你是想让我修好它?”

“我还有一整套盔甲,你想摸摸么?”

天色暗沉,雨点稍小了一些,仇龙肩膀上的背着沉甸甸的皮革袋,他撑开伞,众多钱币叮当细响,阿洛缇梦游般走出了“猫与炉火与铁锤”的大门,铁匠在背后喊道,“永歌小姐,作为本店的贵宾,欢迎您随时前来光顾。”

冬瓜般的白猫被主人强迫着举起毛茸茸的爪子,作挥手状。

“敌龙者,他为什么会给我们这么多钱?”阿洛缇懵懂地问,女骑士的板甲和双剑成功售出,铁匠还答应给仇龙免费复原头盔,保养靛蓝色的全身甲。

“他是个探子。”仇龙已十有八九确定了,他的故事让铁匠听得十分入神,追究了许多细节问题,又不是吟游诗人,为什么要打听这么多时事呢,破旧的商店还藏有这么多钱款。

“谁的探子?”精灵少女问。

“不知道,”仇龙不担心他和阿洛缇的经历会被其他势力利用,遥州战事关键的几方都已知晓,迟早要散播出去,不如趁机把滞后的消息卖出去。

第五十章 挑衅

各州学府的建立,是圣精灵帝国超凡力量培育体系的基础。为了让数量有限的子民,能尽可能发挥自己的天赋,帝国政府投入国家资源,来保障学生们的学业不受贫富家境的影响。

仇龙以地球人的眼光,观察着异世的社会环境,发现精灵们的政权中,充满了大量调和矛盾的妥协性制度。就像是魔法师晋升的考核,在年限严格的学制下,也会留下提前晋级这种,有利于世家权贵子弟的后门。

特权阶层的认知是几近一致的,精灵贵族和舍伦贵族一样,痛恨挑战自身血脉权威的魔法师,但险恶的丛林法则和惨痛的斗争成本,令精灵们不得不团结在一起,各自让步。皇帝需要有足够的官僚来治理国家,卓拔遴选平民中的精英;世家望族要在权力蛋糕中切取份额,维持门第,遥州将军的狂鹫氏族亦是世家之一。

权贵子弟利用累积的资源,在帝国法规内,可以任意的超越天赋相差不大的平民,他们在学府外能得到实验材料和家族师长的辅助,官方教育的漫长时限对他们来说,无疑是白费光阴,州立学府因此网开一面,给予每名学徒一次提前参加晋级考核的机会。

名义上此种考试谁都可以参加,然而基本上十几年都不会出现平民学生,所以等阿洛缇来到今年的提前晋级报名教室外,站在一群衣着华丽、纹章鲜明的权贵子弟中,她成了众人瞩目的异类。

“永歌小姐,每年人都会这么多么?”仇龙瞥了一眼人群,大概有二十多名学徒,各自带着一位随从。

“不是的,是‘真龙扈从’名额增加的缘故,由于‘真龙骑士’一职的特殊性,帝国喜欢从少年中定向培养合适的人选,选拔范围是今年开始的十年内,所有的见习人员。”阿洛缇对旁人的嗤笑视若无睹,落落大方地用芦苇笔在报名表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大家的目标跟我一样,先通过晋升见习的考试,然后竞争成为‘真龙扈从’。”

“永……歌……,谁能告诉我这是哪里的姓氏?”

距离精灵少女近十米外的地方,一个发丝如同淡金波浪般的同龄女孩,拖长音调揶揄地发问。

惊讶于对方的目力,仇龙望过去,那个淡金卷发的女孩一只眸子是湖水般的碧色,另一只却是棕褐色,她眼型状似圆杏,小蒲扇般的长睫毛,鼻翼精巧挺直,脸颊白皙珠润而下巴尖溜,樱唇鲜红薄削,口吐恶语。

“一听就知道是个乐师的女儿,什么时候乐师也能算上等精灵了?”

阿洛缇一手把报名表交到了学府教师的手里,他们两人均未置一词,前者藏在飞行斗篷下的拳头紧攥,后者似乎司空见惯。

贵族家的女孩走近了,仇龙发现她棕褐色的眼眸一点点的变回了湖水碧色,仿佛是种增强视觉的法术,女孩的身后跟着一位高壮的女性侍卫,戴着银灰色的护鼻盔和棱形金属片的鳞甲,侍卫背着凸面大圆盾,腰间挂着短剑。

“肮脏的红头发,低贱的眸色,你的脸……”女孩歪着头,像是端量某种新奇的动物,“公允的说,你的脸倒是有那么一点高贵的样貌,不会是哪天你父亲表演奏乐的时候,你优伶出身的母亲从达官贵人那借来了种子吧。”

本来转身离去的阿洛缇定住脚步,仇龙知道她无意惹是生非,但对方刻薄的侮辱已经到了他都难以忍受的地步,幽灵武士的手往腰间的“别离”大剑摸去。

阿洛缇回过头,不见愠怒,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质浮现在她的娇颜上,“我见过的名门子裔无一不是身先士卒的高洁之士,如你这般惺惺作态又自诩尊贵之辈,尚是头回见到,敢报上你的姓名么?”

仇龙知道阿洛缇心中感激遥州将军麾下的协助,诞生了她对部分特权阶层的敬意,陡然遇到仗势欺人的权贵子弟,她也没觉得对方家世的有多显赫,不屑逞口舌之利。

这样不卑不亢的应对,反倒让人有种阿洛缇才是大家闺秀的错觉,一时间旁观学徒中的男孩们不是面露欣赏,就是魂不守舍,有的还唯恐不乱的笑出了声,不知是为何发笑。

“我记住你了,阿洛缇·永歌。”贵族女孩扬眉瞬目,怒气冲冲,她指着幽灵武士说,“这是你的契灵?”

“看它最后一眼吧,这就是冒犯上等精灵的代价,不要忘了,毁掉他的人是我,黛丽雅,香萝氏族的骄傲。”贵族女孩伸出涂有淡紫油色指甲的嫩幼手掌,向女侍卫命令到。“我不想再在学府内遇到它。”

高壮女性精灵没有取出盾牌,她手搭在剑上,好似对自己的实力很自得,从贵族女孩背后冲来,短剑离鞘一半,射出亮黄的微光,周边的空气因高温扭曲晃动着,这是一把能伤害到灵体的魔法武器。

仇龙见状没有拔剑,在学府内因为一点口角,闹得血溅五步只会难以收场。漆黑的全身俱装侧身上前,他一把按在了女侍卫的剑柄上,把武器重新插回了鞘里,尔后一拳捶在了女侍卫的腹部。

精密织造的鳞甲对切割伤有着优秀的防御能力,可缓和钝器的冲击没那么见效,如果不是仇龙收束力量,他能把女侍卫的胃囊打碎。

贵族子弟们仅见到阿洛缇的契灵倏忽飘过,香萝氏族的侍卫就弓起高壮的身躯,双膝跪地,手扶着地面,大口呕吐着,酸臭的秽气四散,旁观者都忍不住掩鼻退后,空出了一个大圈。

“这就是香萝氏族的风范么?”刚刚维持高冷姿态没多久的阿洛缇,不禁反唇相讥,又引起了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真是没用。”见到随从以这样一种不体面的方式败落,黛丽雅皱起姣好的鼻翼,她手中握着一个藤蔓缠绕成的短手杖,对着呕吐不止女侍卫施法。

阿洛缇从容的等待着对手念完咒语,她看着高壮的女性精灵被红光缠绕,皮肤渐渐的渗出血色,身体膨胀,肌肉暴凸,她穿戴的鳞甲居然没有被撑裂,而是贴合着躯体延展。

“这是转化类的‘变巨术’!”有贵族出身的学徒叫到。“乐户家的姑娘,快让你的契灵动手,别等了,她还有别的法术增益。”

幽灵武士走到阿洛缇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让她站到旁边观看,“永歌小姐,小心不要让血溅到裙子。”

精灵少女的衣袍是再普通不过的学徒服饰,然而仇龙的拿腔拿调,是为了达成戏剧化的威慑,现在可不是韬光养晦的时候,不能漂亮的处理掉第一个冒头挑衅的人,接踵而来的欺压或许会干扰到阿洛缇的备考。

高硕的女侍卫的剑已抽出,盾牌挡在胸口,鳞甲焕发着晶莹的毫光,直到黛丽雅·香萝不再吟诵咒语。

幽灵武士的魔力感知包拢上去,他察觉对手的生命气息和魔力交织到了一起,给人以亦真亦假的感觉,仿若被转换类法术改造成了异兽的身体。

女侍卫后腿一登,脚下的石板咔嚓裂开,身前的盾牌将空气挤出了纷乱的劲风,她竟然直往阿洛缇的位置而去。

但这种诈术在仇龙眼中无外乎班门弄斧,已落入了他的计算,活人的目光落向和精神关注点都是很难遮掩的破绽,他不着痕迹的飞向女侍卫身侧,双臂犹若被拧紧的发条,猛然弹出,一前一后袭向女侍卫的盾牌和后背。

盾牌遭受锤击的钝声和鳞甲细碎的脆音几乎同时响起,各位自命不凡的公子小姐们不自觉的放轻了呼吸,眼前的景象实在是过于诡异,足有八尺高的女侍卫刹住了脚步,她躯干的跟葫芦一般,原先最为厚壮的胸口位置,被浮在空中的幽灵武士双手按住,兀然变得扁平瘦窄,两端的肩腿肥实胀大。

是血肉都被碾到了身体其他部位么,有人心里嘀咕,让他们亲自去问仇龙,显然是没有这股胆量的,他们两眼发直的看着不成人形的女侍卫滴滴拉拉的流着血汁,过惯了安逸生活的少年们,还没到上战场的年纪,初次看到了这样的凶残的场面,俱是两腿战战。

“你敢杀死香萝氏族的卫士!?”黛丽雅强作镇定,尖声发问。

“大家都看到了,是你先攻击永歌小姐,我不过是为了救人。”幽灵武士嘶哑的辩解到。

见义勇为、正当防卫当然要一击毙命,仇龙在地球学到了许多宝贵的经验,他没有多做缠斗,仅仅是一个制止动作,谁也不能说这个契灵的行为过分了。

众目睽睽下,贵族子弟们至少顾及家声荣誉,没有混淆黑白、颠倒是非,都出言证实仇龙说得没错,再就是几乎每个人都感到幽灵武士阴恻恻的目光盯着自己,谁知道这时候撒谎会不会遭遇不测。

“你还要干什么?”一时哑口无言的黛丽雅眼见仇龙在剥女侍卫的衣服,不由得喊住了幽灵武士。

“这个世界的胜利者,不是可以收缴手下败将的盔甲和武器么?”在边境战场上干惯了这类活计的仇龙,利索的把那套大小变化自如的鳞甲取下,女侍卫血肉模糊的身体曝露在大庭广众中。

面对幽灵武士理直气壮的反问,又为随从惨死暴尸,感到家门蒙羞的黛丽雅,手抚着心口昏迷了过去。

美貌且病弱的大小姐晕倒,和其后少年绅士们热心援助的场景,让阿洛缇在诸多竞争者眼前的首次亮相,圆满落下帷幕。

第五十一章 改造构想

扫清碎石板,拖走被压扁一半的女性精灵尸骸,铺上新的大块石板,等学府教师让仆役把场地整理干净,雨水已经将大滩的血迹冲刷到了泥土中。

阿洛缇收到了颇为委婉的劝诫,庞琪·蜜蝶建议她克制情绪,管好自己的契灵,少跟其他提前晋级的学徒接触,管理日常事务的学府执事们判定不是她的过错,从口头上的争吵到使用武力,都是那个香萝家的女孩寻衅在先,在场的师生也同声一辞。

仇龙问,黛丽雅是否要受责罚,精灵少女的授业博士轻描淡写的回复,“学府向香萝氏族发出了警告,鉴于他们的侍卫已经为自己的轻率付出生命,香萝氏族答应一切争执到此为止,会好好教训子弟。”

表面上学府好像没有对黛丽雅实施任何实质性的惩处,不过仇龙知道这是遥州学府对阿洛缇的回护,如果犯错方受到严惩,被记恨的人不会是学府的执事,而是无权无势的精灵少女。

学府将黛丽雅交由氏族发落,顾全了名门的颜面,再出面调停,切断香萝氏族向阿洛缇报复的借口。整个过程谙练周到,估计过去每次的晋升考核前,学府没少处理该类纠纷。

仇龙脑海中,清晰的刻画出了遥州学府的权利界限,他们在乎每一位学籍册上的生徒,不吝于用各种手腕照顾他们的学习生涯,不过生徒以外的人,像香萝氏族的女侍卫等,学府就无所谓了。

世家大小姐的刁蛮任性,少年心智的冲动不成熟,结合家门的权势,膨胀成了生啖活人的怪兽,由于孩子气的戏言,就有人枉送性命。仇龙快习惯这种冰冷残酷的现实了,他敢打赌那位名叫黛丽雅的少女不会感到一丁点儿的惭愧和后悔,下次碰面可能就有新的侍卫迎逢着她的招呼。

仇龙不知道学府是如何评判自己的重要性,庞琪说过,他和阿洛缇的契约是受到保密的个人隐私,跟多数的魔法师一样,通常契灵等同召唤者肢体的延伸。按照这种规则,仇龙知道又到了必须要改造装备的时刻,有些敌人兴许不愿负担杀死阿洛缇的后果,但不介意除掉她的契灵。

为了节省财物消耗,阿洛缇经多方转介,租下了一栋两层的房舍,位于定辽城的贫民区,租金很便宜,屋主甚至表示愿意按二十年的租金总额进行出售,长租三十年则可以直接赠送。

仇龙和精灵少女实地看过后,发现房舍建的很结实,可是非常老旧,外面有一圈高栅栏围出的院落,栅栏上布满了爬山虎,将院内挡的严严实实,屋内一层的面积有两三百平米,算上院子大概有四五百平米,自带一口水井。

除了房舍所处的街坊偏远脏乱外,论价格是不可能会有这么低廉的租金,仇龙猜不是屋内有什么隐患,便是座闹鬼的凶宅。在地球上住凶宅可能会造成心理问题,但住异界的凶宅说不定会丢掉性命。

幽灵武士感知界域全开,在房舍内外走了一遍,觉察到地下室是封死的,但是没有什么使他心存忌惮的气息,应该只是普通的怨魂。他在和阿洛缇商量过后,借此跟屋主讲价。苦于房舍闲置,请专业人员驱灵又太贵的屋主,答应免费租给精灵少女住五年,因为仇龙暗示他,自己极可能会把怨魂清除掉。

解决了居住问题,阿洛缇每日来往的地点主要就是图书馆和教室,她要追上落后一个月的课程,以及为提前晋级做准备,仇龙也开始寻找自己所需的资料,他浏览的书册多是炼金术、金属冶炼、机械学等,而综合了这些知识的实际应用领域,是制作魔像的构装技术。

仇龙的目标是想有具机器人的身体,地球时代机器人科技的两大难关:动力核心和控制中枢,他现在都可以解决,如若要投入古德思世界的战场,那就不得不参考魔像的制作工艺,把魔法和机械结合起来。

幽灵的灵体本身就是动力源和控制中枢,而魔像大多同样是用有神智的灵体来进行操控,不用像地球那样需要编写人工智能;魔法物品的小型化也很方便,没有核反应堆污染泄露的危险。

仇龙剩下的两个问题,分别是传动技术和传感技术。

仇龙最先附身肉体作战,然后是用魔力驾御金属盔甲作战,这个转变过程是少了一层能耗,进而加固了本体的坚韧性。

延续这个思路,使仇龙自发的感到了不足,他的外部盔甲有爆发力,缺乏持续力,制作材料的质地普通,敌人可能不会伤到他的灵体,但破坏了全身甲,一样是大幅度削弱了他的进攻和防御。

全身甲依靠幽灵的磁场支撑结构完整,普通的站立姿势也需要消耗魔力,敌人对他每个部位的攻击,他都要分出魔力进行抵抗,可生灵天然的肉体结构能自行支撑,同时仇龙无法利用自身重量进行作战,惯性力、重力加速度等他都无法借助。

仇龙在精灵古籍里找到了魔像齿轮传动的装置图纸,好像是较为普通的粗糙工艺,不过有了古德思世界的范本,加上地球科技的思路启发,他觉得技术改进的余地很大。

在外部装甲内增加一幅金属骨骼,以一套发动机系统控制骨骼的运动,仇龙可以把魔力集中在一点,推动齿轮传导力量,再次降低能耗,灵体还能躲藏在发动机内部,不直面外部的伤害,对战魔法师时亦有护甲优势。

若是在装甲上增添一些防腐蚀的惰性金属、绝缘的陶瓷、防火的石棉等,兴许能模仿出魔法免疫的效果,仇龙想到这里灵感频现,传动装置的一些零件假设用性状稳定的物质制造,等于在自己和外界的联系中加了一道安全阀,隔绝魔力或神力的侵入。

机器人躯体的传感系统则可以跟传动系统分离,互不干扰,随时根据感知需要,放大或缩小信息的输出和接收。传感部分的技术完全应用魔像上的魔法阵铭刻,其线路将会处于外装甲和金属骨骼的保护中。

更换肉身后的缺陷,仇龙预计主要是在肢体的灵活性上,要承受零件的摩擦阻碍,但他的力量和速度会跨越到新的高度。怀着火热理想的憧憬,仇龙在阿洛缇上课期间,来到了“猫与炉火与铁锤”武器工坊。

身材高大的店主,名叫扎泽·风炉,他与仇龙认识的铎罕·风炉不是亲戚,只能说风炉这个姓氏在铁匠中很普遍,属于工匠阶层的姓氏。

香萝氏族女侍卫的鳞甲是在扎泽这里变卖的,那把勉强算是奇物的魔法短剑,仇龙让阿洛缇贴身携带,它的剑刃和空气摩擦能提升温度,仇龙挥舞它时红得像烙铁,由于是较为常见的魔法武器,人们通称它为“灼刃”。

“‘群山守护’的复制品我修好了,里边没什么技术秘密,不过是三层金属材料叠锻而成,其中含有陨铁,它的原品肯定带有超凡工艺。”扎泽漫不经心的把靛蓝色的全套板甲取出库房。

原样是峰峦聚起形状的头盔,被店主修复成了圆顶覆面盔,见到仇龙拿起头盔翻来覆去的查看,他解释道,“原材料被损耗了一部分,那么复杂的形制实在浪费,不如简单一点。”

“嗯,我知道了。”仇龙放下盔甲,递出一张莎草纸,“我想订点货物,你看看要多少钱?”

“你也想开间铁匠铺么?”看到纸上写的东西,扎泽问,“一些基础的材料和工具不算贵,想制作奇物装备的话,珍稀的材料还是需要外购,你买的这些东西只能做二次加工。”

“二次加工就够了,我想打造一些东西,不想让别人知道。”仇龙直接了当的说,他明知对方可能是探子,但到目前为止,双方的合作意向远大于敌意。“说到珍稀材料,你有什么推荐?”

“本店常备的有两种,请稍等一下。”扎泽走进仓库,再出来时,他的手上端着一面垫有细亚麻的木盘,里面有两方指甲大的金属锭。

“这是矮人视为地脉财富象征的秘银。”扎泽指着一颗光泽皎洁如月的金属锭说,“一千克白银才能提炼出一克秘银,传说中白银矿脉也会伴生少量天然秘银,阁下不妨伸手试一下。”

仇龙听懂了店主意思,他探出灵体的手指,触碰秘银,讶然发现里面似乎有个无穷无尽的空间,能供巨量的魔力容入,他试着提起秘银,连重量都很难感受到。

“再来试试精金,号称万金之精华,不熔不败之物。”扎泽把另一颗闪烁着烈阳色彩的金属锭挪过来。

仇龙的灵体顺手摸去,魔力瞬间碰壁,被阻挡在外,他不论怎么增强魔力的磁场,都无法御使这种金属,他套上板甲手套,隔着铸铁捏起了精金锭,发觉它的重量十倍于同体积的钢块儿。

“这两样是什么价钱?”仇龙饶有兴趣的问。

武器工坊的店主说出了一个价格,幽灵武士默然半晌,“太贵了,你还是先把我需要的普通货物准备好吧。”

以为找到了实力进步方向的仇龙,正要全力奔跑,却被贫穷绊住了脚步,去哪里弄钱呢,幽灵武士掂量着手中的大剑,高壮的扎泽以不符合身材的灵巧退入了仓库,仿佛怕被客户杀人越货。

第五十二章 少女的咏唱

深褐的硬木,乌黑的年轮线条,旧迹斑斑的桌面上摆着十几颗石块,一枚晶莹剔透,一小堆像是灰白的方面团,黑檀色的短手杖摆在旁边。

“这个就是魔力水晶?”幽灵武士拈起晶莹剔透的那枚石块,放在夕阳下,阿洛缇的视线紧紧的跟着板甲手套,生怕没拿稳。“我们剩下的钱大部分都花在这些上了?”

“敌龙者,还有你的那堆工具。”精灵少女指了指院子里的尚在砌火炉的工匠们。

“嗯,这些钱不得不花。”仇龙把魔力水晶放回了桌上。

州立学府生徒的学习和生活开销,全是由帝国政府承担的,按部就班的话,足够阿洛缇成为见习魔法师,后续会有各种半工半读的补贴提供给她,直到成为合格的魔法师。

但阿洛缇要提前晋级,学府提供的施法材料份额,就经不起她频繁实验的开销了。仇龙把机械身躯的工料预算控制在基本额度,又给精灵少女添置了一些战斗用的魔法物品,之前赢得的战利品消耗得七七八八。

“这一颗我会嵌在新法杖上反复使用,另外的都是一次性的消耗品。”阿洛缇将晶石块分成两拨。

古德思世界里的宝石是有能源属性的,刚了解到这一点的仇龙满怀欣喜,认为自己将来也许不用吃活物了,直接高效率的吸取魔力,可跟着阿洛缇去买过一次宝石后,又被泼了一瓢名为“贫穷”的冷水。

灰白色的方面团,其实是开采宝石时遗落的粉末,重新粘合压制,作为低廉的魔力补充物品。透明的水晶提取完自然的魔力后,可以再次充能,或被制作成储备法术的序列器,当然所有的过程都是有技术前提的。

“我会想办法弄点钱。”仇龙说,他在帝国法律中大概能算半个人,合规的赚钱办法不是太慢了,就是太少,许多跟官方打交道的事务需要阿洛缇出面,又不能占用课业的时间,眼下只能靠惩奸除恶、劫富济贫了。

“不用,我已经有主意了,等我换衣服。”阿洛缇回到州城没几天,在飞行斗篷里穿了一件锁子甲,借此凝练魔力。起初在着甲施法的状态下使用鲸息术,让精灵少女的法术技巧退步到了入门新生的水平,适应了几天勉强跟普通学徒一致。

阿洛缇魔法上的突飞猛进,是在心悬一线的战斗中,回到安全的城市里,她凭过去的经验,采用了苦修般的锻炼,主要也是为了节省施法材料。

看到精灵少女穿回了墨绿色的斜边裙和黑色的猎装革裤,手中提着一把小竖琴,仇龙问,“永歌小姐,你这是?”

“我要去找一家生意火爆的酒馆表演,以前我父亲就是这么赚钱的,永歌家族的祖业。”阿洛缇纤长的手指扫过琴弦,传出泉水叮咚般的琴音。

在兵荒马乱的时期去酒馆表演?

仇龙怀疑阿洛缇是不是对自己父亲的工作环境有些误解,弦村那种风俗淳朴的乡间,和龙蛇混杂的市镇里,是两种不同的社会生态,他可不想精灵少女涉足其中。

“这恐怕有些不妥。”

“你是质疑我的歌喉和琴艺么,父亲曾经说过,我如果不能成为一流的魔法师,也会是个一流的乐师。”阿洛缇自豪的抱着小竖琴,把法杖和水晶收到了腰间的皮袋中。

“永歌小姐,有些事情跟你想象的不一样,你一不定非得去酒馆表演。”仇龙劝到。

“敌龙者,你是不是也觉得乐师是种卑微的贱业?”阿洛缇话锋一转,抵住了幽灵武士的话头。

被地球现代文明熏陶过的仇龙自然不会有职业歧视,可这个世界居民和他使用的是两种眼光,尽管精灵少女面对贵族同学的言语攻击无动于衷,少年敏感的自尊心还是需要谅解的。

“在我生活的故土,乐师通常是魅力卓越的人物,他们享受着听众狂热的拥护。”幽灵武士斟酌着自己的措辞,“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以尊重的态度来欣赏音乐,也有人会把乐师的作品或者本人当成取乐的消遣。”

“他们会比舍伦人还可恶么?”阿洛缇固执的抛下一句话,朝门外走去,她心想,每天的学习时间这么紧凑,唯有去试试家传的谋生本事了,正好表演无需占用太长时间。

幽灵武士无奈的跟上去,这回精灵少女没像上次卖盔甲那样屡遭拒绝,她早早的选定了表演的场地,一家贫民区和商市坊区交界处的酒馆。

仇龙把租住的房屋附近称之为贫民区,这是与定辽城内富裕繁华的街道相对而言,精灵社会有严格的户籍制度,限制闲杂人员的产生,贫民区的居住者多是小商贩或小手工艺人等,是市民阶层的底层部分,这个酒馆的顾客多数都是此类精灵。

推门进到酒馆里面,没有满口酒话借机摸侍女屁股的醉汉,也没有声调粗鲁与人扭打的混混,而是一片烟雾缭绕,灯火昏暗,几个精灵围着一张桌子,嘴里叼着造型简单的烟斗或烟管,低声的碰杯,玩着不知名的干树叶做成的纸牌。

鼻子里吸着呛鼻的空气,耳朵里是嗡嗡的窃窃私语,一个沙哑的嗓音在角落里唱着妩媚的曲调,阿洛缇有种蒙头转向的感觉。

幽灵武士领着精灵少女,走到了酒馆的柜台边,老板是个消瘦的男性精灵,把手中的粗烟筒吸得咕噜噜作响。

“老板,您这里还需要表演的乐师么?”阿洛缇忍受着朦胧的烟雾,问到。

酒馆老板放下烟筒,吐出一团浓稠的白烟,他看清了眼前咳嗽着的漂亮少女,想调笑一番后,再校考对方的歌喉,说一下在酒馆讨生活的规则,旁边的烟气中骤然亮起两朵紫色烛焰,一支带有冷硬铁甲的手套按在了台面上。

“这位小姐需要一份表演的工作,觉得你这里很不错。”

开张以来烟龄长达六百年的老顾客,都不会有这样干涩的喉咙,酒馆老板背后一凉。“稍等,稍等,请小姐登台献艺,看看客人们的反响。”

啪!啪!两声,酒馆老板拍响手掌,歌声暂停,一个腰肢细软的精灵女郎走过来,她看到了带着小竖琴的阿洛缇,便面带幽怨的想开口发问,酒店老板往幽灵武士的方向使了个眼神,女郎连忙噤声。

舞台是个以红色幔布为背景的低矮木台,仇龙摆了张靠背椅,阿洛缇没换什么行头,抱着竖琴坐上去,歌声暂停期间,酒客们并无表示不满,聊天的人声大了一些,可能大家以为歌手中场休息了。

酒馆的面积不大,仇龙目测大概有十几张桌子,八九十位客人,他来到异世后还没听过当地的歌谣,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风格,音乐审美受地域影响巨大,在地球受追捧的乐曲,不一定在这里受欢迎,所以往日他也没贸然的和精灵少女进行交流。

阿洛缇正襟危坐,脸上展现出了战斗中才有的专注神色,她没直接开口唱,弹起了琴曲前奏。

第一段和弦拨动,酒客们减小了交谈的声音;第二段和旋拨动,距离舞台最近的几桌客人凝神静听;第三段和旋拨动,偶尔有酒客在捂着嘴低咳。

精灵少女轻启朱唇,清冽的歌声如穿云的响箭,划破了弥漫的烟雾,直入酒客们的耳膜,不约而同回头观瞧演唱者的精灵们,搅得白烟一阵翻腾。

辰杉文字的读音本就婉转,从阿洛缇如莺如燕的歌喉中唱出,宛若千转百折的山涧曲溪,幽灵状态的仇龙很难评价音乐的好坏,但精灵少女的声线变幻,他能敏感的体会。歌曲的内容通俗易懂,大抵是种山野小调,讲述了一家人在森林中的美好生活。

怀着对昔日家庭生活无比思念的阿洛缇,充沛的感情融入了歌声里,令本来欢快的乐曲暗藏着伤感。

仇龙记起了许多曾经的事情,离乡从军时的家人的送别,取得荣誉时父亲目中的赞许和母亲眼底的挂念,在异国的哨岗上独自赏月的孤寂。我的葬礼办得怎么样呢,幽灵武士走神了。

歌曲唱完,只剩下酒馆老板粗烟筒的咕噜声,与数个酒客吸鼻子的声音。

阿洛缇走下舞台,因为没有听到掌声,她心里有些忐忑,来到酒馆老板的面前,却看对方眼含泪光,苦着脸。

“请问,我唱的怎么样?”精灵少女一脸期翼的问。

“小姐,您唱得很棒,请恕我不能聘用您。”酒馆老板看了一眼没有反应的仇龙,壮着胆子说到。

“为什么呢?”阿洛缇有些郁闷,难道又让敌龙者说中了么,我的表演失败了。

“首先,我这里的客人都是为了放松一下精神,忘掉生活的苦恼,您的歌声虽然动听,但是太过投入情感,反而有违大家来酒馆的本意。”顺着酒馆老板的指向,阿洛缇看到先前听得入神的几名酒客,俱准备结账离开了,“看到了么,这几位平时一般会多待几个小时,现在恐怕是要回去休息了。”

“今天我不会白听小姐您的这首歌曲,要是您愿意等两天,我可以介绍几位小剧场的经纪给您。”

“您是说真的么,我的歌声可以去小剧场表演?”酒馆老板的话语让阿洛缇喜出望外。

“以我多年的眼光来说应该没错,再就是这一行,需要有得力人士在幕后支持您,否则可能会有麻烦,不过看您同伴的情况,我觉得自己是多虑了。”

有心想多说两句,感谢酒馆老板的精灵少女,忽听到背后传来一个男子油嘴滑舌的腔调,“小妞,听说你是想在这附近表演?”

酒馆老板用口型,无声的暗示道,“这就是我说的麻烦了。”

第五十三章 镰月

雄性动物追求美色是源于生理习性,可以理解,但丝毫不加掩饰的流露甚至彰显,未免过于下流无礼。

阿洛缇想看看问话的人是谁,就见到一支脏手透过青烟往她的肩膀抓去,她重重地哼了一声,鼻息刺出一道笔直的气流。

“震颤电击!”

咒语声简短急促,精灵少女抬起手,白色的电弧在烟雾的折射下散成一团光球,脏手的主人还没碰到她,仰头翻倒,飘起一阵焦胡的臭味。

“你……你杀了他,你知道……知道我们是谁么?”问话的男子旁边有位同伴,他没料到在台上唱歌的甜美少女会这么辣手,还能使用法术,为求自保,一时口不择言。

“说来听听,你们是谁?”因为始终僵立不动,仇龙被当成无关的怪异酒客,精灵少女能自己打发的货色,他本没兴趣插手,可听到来者似乎是有组织的,他把面甲转到了背面,马上联系起了自己的发财大计。

“我们……我们是短耳商会的!”像是想起了身后的依仗,男子同伴的语速顺畅起来。

“表演跟短耳商会有什么关系?”阿洛缇问。

“这些小姐,您是州立学府的魔法学徒吧,您看今天您也没什么损失,就不要和这两位年轻人计较了。”酒馆的老板见到精灵少女的手段,出面调解到,“他们是不知道您的身份,要不然也不会招惹学府的生徒,大家都是混一口吃食,您去小剧场表演,说不定也要跟他们打交道呢。”

这是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啊,仇龙懂了,名义上帝国政府不允许有无业人员出现,虚费人力,现实中根本做不到厘清基层的管理,挂名商会帮工的黑帮分子就出现了,他们的背后不单有组织,参考地球历史的惯性,和精灵的社会结构,顺藤摸瓜上去搞不好是有地方豪强在幕后。

“他只是晕过去了,没有死。”阿洛缇说完,地上躺着的男性精灵呻吟了一声,他的同伴伸手去扶。

有了酒馆老板的说和,两名男性精灵结伴离开,不论是阿洛缇的武力还是身份,显然不是小混混这一层级的普通精灵能得罪的,精灵少女以往在乡村生活时,也见过好吃懒做、偷鸡摸狗的村民,可不会像仇龙想得那么复杂,也没有深究的意思。

“他们的商会为什么叫短耳?”在烟气和暗光的干扰下,阿洛缇没有认清来者的样貌,仇龙看到了,那两个男性精灵的面部特征跟寻常精灵不同,他们的耳朵不尖不长,青青的胡子茬印记明显,岁月在脸上留下的痕迹更深刻。

“传闻他们商会的头目是个凶悍的剑客,一只耳朵在战斗中被人削去了半截;也有人说,是因为商会的成员都是些混血儿。”酒馆老板猛抽了一口粗烟筒,小声咕哝了一句,“都是些杂种。”

半精灵、混血精灵,仇龙不知道怎么恰当的形容,在生活的族群中找不到归属感的人,很容易表现出犯罪倾向,一旦成为罪犯,又会增加跟社会主流群体的隔阂,难以改邪归正,酒馆老板说的原因两者皆可。

精灵少女走出酒馆,天色渐暗,她回到家时变得兴致勃勃,今日的表演虽然不算成功,但看酒馆老板的样子也不像是在骗她,去小剧场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盯着阿洛缇吃完自己做得晚饭,仇龙说到。

“永歌小姐,晚上我要出去一趟,明早回来,你晚上要警醒点,也不要打开地下室。”

“敌龙者,你是去做什么?”精灵少女问。

在定辽城生活的日子里,仇龙和阿洛缇不是每时每刻都在一起的,要分头处理各自的事情。日常起居所需都是仇龙在忙碌,白天他去采买东西时,头几次普通精灵商贩还会诧异,知道了仇龙是魔法学徒的契灵后,就不觉得奇怪了,精灵们很少碰到外乡人,可悠长的寿命也让他们多了几分波澜不惊的风度。

晚上仇龙通常会待在家里修修补补,画机械身躯的设计图,改动靛蓝铠甲的零件细节,或者翻阅阿洛缇借来的书籍,从不出门。

“我找到了一些赚钱的办法。”幽灵武士的话使得精灵少女目光闪亮。

“好的,我会注意自己的安全。”阿洛缇表示仇龙无需挂怀,放手去做,少女对契灵的信任建立起来后,便坚定不移,也没过问赚钱的方法是什么。

从“猫与炉火与铁锤”那购买的金属原料和铁匠炉已经齐备了,仇龙一连两天都是白天加工金属骨骼,夜晚外出探访,他在搜集“短耳商会”的情报。

在弦村、樟屯、宁津县,仇龙都没见过混血精灵,兴许是乡村中保守的民风,迫使他们不得不进去大城市工作,寻找同类抱团,在贫民区的附近,他还没见到不属于“短耳商会”的混血精灵,他们的组织潜藏的势力远比常人看到的要大。

商会的合法生意包括有街道清洁、货物运输、买卖仲介等,也免不了小偷小摸、敲诈勒索、放高利贷等。这些混血精灵竭力避免闹出人命,毕竟长生种宝贵的生命,受到了他们政权法律的重点看顾,由于治安问题造成的人力内耗是十分可怖,也是十分可笑的事情。

当然,之前氏族女侍卫的情况是个殊例,牵扯到的双方是望族和学府,属于地方门阀和学阀的游戏规则,是凌驾于平民律法之上的特权。

黑帮分子是社会经济体系中的寄生虫,哪个世界都一样,仇龙短时间里还查不到“短耳商会”幕后的控制者是谁,是否跟官方有勾连,但他已把对方定为了自己财富的来源。

“短耳商会”从精灵平民手上敛财的手段是较为粗暴的,除了偷盗和诈骗入城避难的外乡精灵,再就是向商户店铺收取“保护费”,从酒馆老板呈现出的习以为常来看,黑帮分子的欺压似乎持续数百年了。

这种钝刀子片肉的榨取,恐怕精灵平民们已是痛苦到麻木了吧。

自己的行为会连累到阿洛缇么,仇龙深思熟虑,他和少女一直是在充满矛盾的夹缝中求活,舍伦王室有敌人,“短耳商会”也一样,利用矛盾寻求出路,在对立统一的世界观中,不难想到。

又一个夜幕降临了,定辽城中凄风苦雨。

仇龙扯下房屋暗室中的防水蜡布,望着搭建好金属骨骼和齿轮传动装置的靛蓝俱装,心想,“群山守护”的复制品该有个新名字,这是第一代的机械构装,起码要有个代号,他敢对“短耳商会”下手,不代表他要以真面目示人,这套装备城里只有铁匠扎泽·风炉近距离看过。

天空中星月隐没,仇龙很久没见到月亮了,阿洛缇的眉形倒是很像,有时又像镰刀。镰刀,月亮,没有光芒的黑夜,仇龙嘴中念叨,这套靛蓝的机械躯体就叫“镰月”!

贫民区有着鬼屋之称的凶宅外,行人稀少,附近的居民听说有个姑娘租住在这里,但平时白天依然很少路过,晚上都宁愿绕远,碰到风雨大作的夜间,有几位想快点回家的酒客,壮着胆子走在爬山虎覆满的高栅栏外,忽见炫目的紫光闪过。

秋天的雷电么,这可真少见,酒客们一想到自己是在凶宅边上,心里有发憷,接着他们听到栅栏内的屋里传出咯哒咯哒的密集敲击声,像是许多指甲抓在硬木门板上的响声,夹杂着琐碎的摩擦音。

“怨灵作祟啦!”一个酒客把伞一扔,忙不迭的跑出去,他的酒友们也全急不择途的跟上。

恐怖故事的始作俑者仇龙,停止了齿轮的运转,给零件上油,他把复制剑术的那种学习能力运用到手工技术上,凭着幽灵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把控,锻造磨打出的构装体一次即能成功发动,再要改进工艺,就得从环境、材料、工具、魔法这些客观条件入手了。

驾御着构装机械“镰月”出了房屋,仇龙朝附近的排水暗渠入口走去,精灵们为了预防瘟疫疾病的传播、雨季的积水等,在聚居万年的城市下修筑了庞大的排水排污系统,后来把持着清洁工作的混血精灵们利用四通八达的沟渠,将其发展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地下城,要掠夺“短耳商会”的金钱,仇龙打算以暗渠为开端,第一个目的地是几个坊区外的一处据点。

处置黑帮成员,不像在战场杀敌,仇龙没打算大开杀戒,甄别一个生灵是否该死,他有自己的原则。

世事的困顿,让仇龙无法苛求每件事都按照理想行事,但也不能加重自己的精神负担,这是他抗拒亡灵本性的关键。如同他最终选择“短耳商会”的混血精灵们为猎物一样,或许他们沦为罪犯是有苦衷的,或许帝国政府比仇龙更有资格审判他们,不过仇龙想要的是,为自己近乎“黑吃黑”的行为,稍稍地感到心安理得。

第五十四章 下水道地下城

受不知何日才会结束的秋雨影响,定辽城的沟渠通道变得像是地下暗河流过的洞穴,一条条地面积水聚成的小水帘,挂在通道的两侧,汇入中间的沟渠,连日来大量的流水,将地表城市的浮尘冲刷进了地底,带来了厚重的腐泥腥臭。

漆黑一片的沟渠中,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到哗啦啦的流水声,以及某处角落中啮齿动物磨牙的咔嗤声。

驾驶着“镰月”构装躯体的仇龙,落到沟渠旁清洁工行走的砖石高台上,矗立起身,对各种自然灾害了解充足的精灵们把通道建得颇为宽敞,六尺高的机械俱装在里面也不觉得逼狭。

灵体缩进了位于人形构装胸口正中的驱动核心,传感系统的信息收发器分布在全身的十几个点上,以幽灵的感知能力来说,头部一个就足够用了,其他的都是为了不同的战斗形势预备的,亡魂的视力在黑暗中纤毫毕现。

低头见到自己脚下磕出的砖石碎末,仇龙迈步前进时放轻了一些,没有什么强度大、质量轻的地球太空合金,“镰月”陨铁外壳内的材料,多是铸铁或碳钢,整重有数百公斤,他通过齿轮传动,运转起来比空荡荡的全身甲要吃力,破坏力也不可同日而语。

若是不能找到精金、秘银那种奇珍异宝,仇龙想,就给构装身躯内添加几个超凡模块,加上开关自如的反重力魔法阵,说不定又能节省魔力,又能丰富作战模式。

回忆起地面街道的路途后,仇龙在黑暗的沟渠边找准了方向,定辽城的下水道他根本没怎么走过,仅能凭着精确的记忆力和方向感,把地表地下的空间位置结合对应,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里将会成为他一个人的狩猎场。

每走出一段距离,仇龙就会经过一个高达五米,面积广阔的防洪储水间,这里由林立的一人环抱粗细的石柱撑起,而主要沟渠的通道边,还有数不清的窄道,没有砖石墙面垒筑,通往不知名的去处,他怀疑也许尽头是某个建筑的地下室,或者蟊贼挖出的盗洞。

蚂蚁巢穴般的迷宫,深处距离地面约有十米,浅处有五六米,“短耳商会”的混血精灵们躲在这里,也不怪地方政府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清剿不成,只能以默许的方式,用潜在的规则制约他们。定辽城中,仇龙亦没见过别的黑帮组织。

估摸着快要到目的地建筑物的下方了,仇龙看到远处的沟渠通道出现了火光,还有一扇锁上的铁栅栏门。混血精灵们对下水道的开发利用很用心啊,仇龙猜,说不准上方的商会分支店面只是日常经营用,暗渠才是他们信赖的居所。

“镰月”构装跳入沟渠的水中,没有工业化时代的废料,水中多是些有机垃圾,在大雨的稀释下化作昏黄的泥汤,液体带给仇龙的浮力让他行动方便了不少,他找到铁栅栏水下的部分,犹如撅断树枝般取下了挡路的铁条,栅栏门的水面部分完好无损。

铁栅栏后的通道墙壁上插着火把,橘黄的焰光照亮了湿漉漉的墙壁,仇龙伏在水底,他看到有穿着革甲、布斗篷的混血精灵守在门附近,腰里别着短刀和短木棍。亡灵的感知里,生物的寿命潜力几乎是可以直观觉察到的,他也是根据这一点来区分普通精灵和混血精灵。

顺着沟渠继续前游,用同样的方式处理了第二道栅栏门,经过了第三道、第四道,又进入了黑黝黝的地区,仇龙确定这四道铁栅栏中间的位置,对应就是“短耳商会”的分店据点,他们把防洪储水间的空地,改建成了匪窝。

不能再用水沟来躲藏身形了,混血精灵的守卫人员不多,仇龙预计他们的肉体素质跟村落里的男性民兵差不多,都是时常围着刀口打转生活的,作为黑帮的打手,他们在街头厮打的经验应该不少。

防洪储水间的沟渠两边,砖石台子上堆积了不少货物,有大木箱,也有鼓鼓囊囊的麻布袋,仇龙没有打开一窥究竟的意思,他想可能是一些不怕潮的普通商品,或者走私的违禁品一类。

摞高的货物在水面投出了阴影,“镰月”构装蛰伏其中,一个巡逻的混血精灵走过水边,在他转身返回的刹那,一支铁钳般的手掌抓住了他的小腿,将混血精灵拽入沟渠里。

惊叫和咕咚落水的声音,引来了混血精灵的伙伴,三人来到水边,见到漂浮的同事,以为是失足掉进去的,赶忙合力想把他拉上岸来。仇龙在水下扯着混血精灵的身体,以免湍急的流水把他冲走,眼见引来了三名商会打手,“镰月”构装猛然把落水精灵的身体推向了三名救助者身上。

被呛水同伴身体压住的混血精灵们,望着沟渠中炸开的水面,仇龙的机械身躯一跃而出,大团的水花溅向周围。尚没看清袭击者是谁,闪烁着靛蓝寒光的板甲手臂,拍中了三人的肩颈部,他们都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仇龙必须要小心的控制着魔力的输出,才能确定不会打断混血精灵们的脊椎或动脉,看着被震晕、被呛晕的四个商会打手,他对自己新身体的操控性还算满意。

这一番动静,告知了商会据点内的其余看守,有人入侵了地下仓库,仇龙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也不再试图掩盖行踪,兵贵神速,“镰月”构装哐当哐当的跑向防洪储水间的深处,好东西肯定藏在安保严密的地方。

成为黑帮打手的混血精灵们,所用的武器也是惯于街头斗殴的,便于随身携带,适合在杂乱的街头巷尾厮杀的短刀、匕首,还有热油泡过的短木棍,硬且有韧性,利器不容易砍断,打人够疼,很少伤及性命。

等两名手持刀棒,气势汹汹的混血精灵,冲到一身金属装甲的“镰月”构装面前时,他们都呆住了,在街头遇到了全副甲械的精灵军士不奇怪,从地下暗渠里冒出来一个金属甲人,可有些匪夷所思。

混血精灵们所经历的教育,不会告诉他们魔像或者机械体的由来,说书人和吟游诗人也不喜爱这种冷硬的角色出现在故事里,阅历丰富的冒险者兴许会听闻过,然而浪漫传奇的冒险生活和蝇营狗苟的黑帮生涯少有交集。

泡油木棍碎成了渣屑,短刀匕首刃口倒卷,几名混血精灵倚着墙壁不是昏过去了,就是倒地痛呼,不能起身。

“短耳商会”私自修筑的地下室,在“镰月”构装的钢铁手臂下不堪一击。仇龙没有带“别离”大剑,虽说扎泽·风炉告诉他“别离”是星钢包刃的,这种陨铁精华能让武器削铁如泥,但“镰月”构装的巨力,令仇龙有种开推土机的快感。

目前翻找出来的钱箱,里面全是被精灵们称为“银橡子”、“铜李子”的帝国货币,精灵政府的铸币质量上乘,购买力充足,可仇龙要找的是体积小、价值高的财物,例如金沙、金粒子、金条,甚至平民难得一见的黄金小饼“金葵”。

仇龙来到深处角落的房门口,两扇包铁的大门,加厚的砖墙,示意着里面事物的紧要贵重,“镰月”构装连踢几脚,像重锤般砸开门上的数匝铁链。

映入仇龙眼帘的,是一具肥壮魁梧的身体,苍白粗粝,赘肉横溢,恰好有两扇门那么宽,四米多高,身体器官跟人类差不多,四肢健全,腰围缠着深棕色的破布,酒桶大的头颅上顶着一根粗短的犄角,獠牙外露。

混血精灵们竟然在地底下关了个食人魔,这些天熟读精灵典籍记录的仇龙,即刻认出了门内的生物。他们这是要造反作乱么,一个荒诞的想法闯入仇龙的脑海,很快被他否定了,迷宫样的沟渠通道出口细小,食人魔钻都钻不出去,八成是幼崽时期被“短耳商会”豢养的。

唯一的用途恐怕是看守宝物了,仇龙四处观瞧,在食人魔双腿后发现了两个钉铜镶铁的小箱子。

“你……饭……吃!”食人魔发出了几个模糊的精灵语读音,寻常人类大腿粗的整根秃树干在它手里,跟小树枝一样,顶端插满了造渔船用的那种粗长铁钉。

仇龙还在详察食人魔的特点,异界生物在地球人眼中都有一定的研究价值,对方已经拖着树干挥向了宝库闯入者。

即便没有魔法的存在,蛋白质也是充满了奇幻色彩的物质,同样是肌肉,人和老虎肉身的力量差距有着天壤之别,假设每根肌肉纤维的强度跟蜘蛛丝一样呢,感受着食人魔使地面颤抖的脚步,仇龙有种解刨切片对方的欲望,想看看里面有什么样的肌肉和骨骼。

要知道人类胖到四五百斤,就很难站起来了,别说奔跑。

“镰月”构装竖起左臂,挡住了食人魔的树干,仇龙的姿势纹丝不动,在石砖地面上平移了几尺,划起一层石粉,铁钉钉满的树干瘪进去了一块。

不妥,重量级上有点吃亏,仇龙间接判断出了食人魔的力量,大概对方在他的反震下手掌有些酸痛,伸出伞状的大手抓向“镰月”的头部。

小土丘般的体型和上千公斤的重量,严重拖累了食人魔的速度,感到敌人不过是体格有些优势的仇龙,悍然使出了杀手,“镰月”的驱动核心像心脏般膨胀了一下,传导出沛然的魔力,仇龙跳离地面,留下裂开砖石的两个脚印。

“吞噬之爪!”

凝聚在“镰月”五指上的灵光,在空气中曳出一道紫色焰流,仇龙的右臂戳进食人魔的胸口,直没到他的肩膀,这也是无奈,敌人的肉身太过厚实。

没有护具的食人魔,在“镰月”机械身躯的攻击下,如同一坨果冻胶体,这即是仇龙把手刺进敌人肉身内的体会,以他现今的“胃口”,片刻内也难以吸光这顽强巨怪的生命,他稍显尴尬的挂在了食人魔的胸口。

贯穿脂肪、胸肌、肋骨、心肌的强大力量,把食人魔撞退了几步,把身后的墙壁挤得凹了进去,尔后缓缓的干枯碳化,仇龙把手臂拔出来,“镰月”构装的力量在硕大的遗骸上开了个喇叭型的窟窿。

匪窝里的有人在大声的呼喊,仇龙来不及翻看,他双手夹起两个沉甸甸的小箱子,回到了沟渠边,钻进水里,绕路返回。

第五十五章 后遗症

椅子的靠背角度有些太直了,坐起来越觉得乏累,黛丽雅双臂搭在扶手上,企图用指甲在酱红色的崖豆木上印下刻痕,她今天是来跟身为氏族头领的父亲索要东西的,结果被迫听起了长篇大论,耐心已到极限。

“知道为你培养一位贴身的女侍卫有多费时费力么?”

“你又知不知道整个香萝氏族为你投入了多少?”

“你以为有过人的魔法天赋,就能解决一切问题么,氏族中的年轻人未必都比你差!”

涂有青绿油色的指甲缩到了丝绸长袖下,沉默的黛丽雅调动魔力,变得刀锋一般的指尖顶住扶手,坚硬的红木上出现一道线痕。

“父亲,你会允许族中有人胜过我么?”

女儿撒娇式的提问,打断了父亲的滔滔不绝,香萝氏族的族长脸上青筋凸显。

“我要一个契灵。”黛丽雅发誓这次一定要得偿所愿。

“氏族中有大量的优秀战士,能配合你转换类法术的发挥,为什么还要契灵?”

“你自己不精通咒文类法术,又没有学过召唤术,你知道召集一次契约仪式要多少金银么?”

“我要一个契灵,带有光明神性的,或者火元素生物。”黛丽雅微笑地望着气急败坏的父亲,附加了条件。

“你!”

氏族头领很想拿根藤条好好的教训一顿任性的女儿,但上次这么做时,打烂的衣服下露出的却是石头样的皮肤,他换根铁棍准备使出战士的武技,妻子和亲友们就拉住了他,说那不叫严惩,而是行刑。

“最好有飞行或传送的能力,我不接受誓言束缚或者共生一体的契约,只用消耗魔力雇佣的契灵。”黛丽雅看着的父亲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庞,她任性的脾气也发泄得差不多了。

“一起参加晋级的学徒里,出现了一位劲敌,她的契灵是个亡魂剑士,上次发生的事情,父亲你是知道的,如果不是我提前察觉了她的实力,等到考试较量时,可就来不及补救了。”黛丽雅湖水般的碧眸闪着得意光彩,仿佛自己的晕倒和女侍卫的死都没发生过。

“唉……你先出去,我约好了客人,要再考虑一下。”女儿的话说中了氏族头领的心思,竞争“真龙扈从”,成为“真龙骑士”,是天赐良机,能让香萝氏族从遥州的地方世家,一跃成为举国闻名的望族。

看到父亲的脸色怒颜渐消,黛丽雅胜券在握,她恰当的展现了乖巧的一面,以淑女的姿仪行礼,退到书房外的会客厅中。

一个男性精灵坐在小厅里,打扮得像是个富商,穿着棉纺的上衣和裤子,外披长袍,赤铜纽扣,五官隽秀略带粗犷,这样的长相在帝国沿海的东南部州县很常见,风吹日晒的精灵航海家气质。

“你好,鳄尾先生。”黛丽雅打声招呼,远远的坐到小厅的另一边。

这个人是她父亲的生意伙伴,可她见而生厌,因为对方明明从头到脚都是帝国精灵的形貌,唯独头发和眼眸是人类的棕色,黛丽雅暗忖,等我成为了“真龙骑士”,就没必要跟这种家伙保持礼节性的交流了。

男性精灵恭敬的向黛丽雅回了个礼,进入了香萝氏族头领的书房。

想到自己跟父亲重要的商议没能继续,是由于生意伙伴的约谈,黛丽雅心中有些不舒服,她过去从不插手家族事务,耍脾气的范围,也都是在跟自己有关的事宜内,今天忽然有些好奇,就想听听父亲在说些什么。

转化类法术给黛丽雅的耳部器官带来了助益,她了解父亲书房的隔音效果,于是走到了门缝边侧耳倾听,总算有细微的声音入耳。

先是她父亲在说。

“不知道尤因坦是怎么做到的,他把前线的地形图和舍伦人的情报,一起传讯到了帝都,现在九位御前枢机卿,大多支持他的战略,只是还没有确定反攻的将领和部队,如若狂鹫氏族再赢得一次大胜,等到中央军团的援兵抵达,统帅的人选仍然会是尤因坦。”

“大人,我查到的最新消息,连接遥州的舍伦领地麋鹿堡,爆发了大量的山洪,泥石流阻塞了多条道路,人类前锋的补给线和退路均被暂时切断,尤因坦将军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战机,我担心您说的情况很快就要应验了。”

“驱云大将,驱云大将,这武夫满脑子都是杀戮和功勋,之前他为了自己的谋划隐瞒敌情,导致吾族损失了大量的丁口和林地,若是他掌握了大军的兵权,这战火只怕几年内都不能平息。还有低贱的人类,几代麋鹿堡侯爵跟吾族生意往来,竟然不宣而战,借机侵吞村落。”

“大人,麋鹿堡侯爵来信解释了,舍伦国王的筹备已久,他也是措手不及,眼下他们还希望能继续交易,其他两方也是如此。”

“哼哼,目前遥州边界兵匪横行,能把贸易恢复到过去的几成呢,你回信给麋鹿堡侯爵,告诉他我要上涨货物的价格,如果他有幸从狂鹫的利爪下逃生,记得准备好赔付给帝国和遥州的资款,别忘了给他那鲁莽的国王谏言,我也会联合遥州的世家,找总督大人推动休兵谈判的主张,恢复战前的边界。”

“好的,大人,还有一事向您禀报,昨晚我们商会在城内的据点被袭击了,地下仓库丢了贵重的财货,损失了一头食人魔看守。”

“我知道了,这种小事你能自己处理吧,不要惊动了城防部队和市政官员,定辽城里多了这么多难民,愈发混乱了,该死的战事。”

门内传来朝外走动的脚步,黛丽雅回到了客厅座位上,心里咂摸着偷听的内容。不记得帝国和舍伦人有过贸易协议,看来家族做得是边境走私啊,这就是香萝氏族能快速崛起的缘由么,黛丽雅没为父亲的非法勾当感到担忧,反而觉得有点刺激。

还有商会地下的据点丢东西,一听即是定辽城中的阴暗角落,黛丽雅从来没关注过,街头的地痞无赖在她眼里像是烂泥,就算拿起来恶心人,也会脏了自己的手,所以父亲把与其相关的事情都说是小事儿,交由这个“鳄尾”先生来做。

那要是我想用烂泥掷人呢,是不是能找人代劳,黛丽雅想到了一个恶作剧,她叫住了往客厅外走的男性精灵。

“鳄尾先生,我这里有件小事要托付给您。”

男性精灵的目光有些不解,香萝氏族的大小姐一贯傲慢,从来没跟他多说过话。

“小姐,您请说,我会尽力。”

“我在学府有个同学,叫阿洛缇·永歌,希望你能留心,要是她能退出提前晋级的考试,那就最好了。”

“好的,我明白了。”男性精灵思索了片刻,答应下来。

黛丽雅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仅靠这位“鳄尾”先生,就能挫败役使着强大契灵的竞争者,她故意使用模棱两可的指令,不过是给乐师的女儿添点麻烦,顺便捉弄这位对自己父亲俯首帖耳的家伙。

要是不小心出了什么命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黛丽雅轻笑着走进书房,她的契灵应该快到手了。

尚不知道同学对自己这么在意的阿洛缇,审视着仇龙拿回来的两个箱子,她早上忙着去学府,晚饭时间回到家才发现异常,昨晚精灵少女听到了“镰月”构装的发动声响,听从了契灵的劝告,守在卧室中,今下有些迷糊。

“敌龙者,你出去抢劫了?”

“算是吧。”仇龙见到阿洛缇惶乱的样子,赶忙解释,“你先听我说,这些东西……”

幽灵武士把事情的始末详尽说明,精灵少女一直点头,不知道听明白了多少。

“你既然找到了那些钱箱,为什么不把混血精灵们搜刮来的财物,发还给需要帮助的平民呢?”

阿洛缇的问题,使仇龙多少有点惭愧,夜空中的月亮,黑暗中的光芒,这些象征他也就是在无关紧要的时候想一下,聊以***,但要付诸于行动是艰难的,混血精灵的治安问题是出在帝国乃至人性本身,他没办法跟精灵少女全盘讲解。

“我拿不了那么多东西。”仇龙如实诉说,想到阿洛缇多管闲事的个性,他又添了几句,“再说有更重要的事情,我们得积蓄力量,不要因为路边的风景忘记自己的目标。”

精灵少女的神情严肃了一些,她沉思半晌,“敌龙者,再有这样的机会,不妨顺手去做,我支持你。”

“好。”仇龙知道阿洛缇妥协了,未免精灵少女想得太多,他把两个箱子打开,内里的安全性仇龙检查过,没有机关诅咒一类。

“这是黄金金条!”精灵少女看着手指长、金灿灿的事物,有些激动,她拿起一根试试重量,整个小箱子里大概装了约有二十公斤黄金。

“那这里面?”仇龙把另一个稍小的箱子打开,里面是二十枚嵌在木槽里的蓝色晶体,大小一致,两公分见方,“这是蓝水晶?”

“这是切割好的魔力原石。”阿洛缇欣喜的说到。“你叫它蓝水晶也行,冷色调的魔力原石,性质沉凝稳固,抽取魔力时不易爆炸,正适合我用。”

“等等,永歌小姐,这些原石的大小、重量都是一样的,它们蕴含的魔力也都一样多么?”灵体的仇龙对魔力的流动特别敏感,他问到。

“敌龙者,你的意思是?”

“一块魔力原石,它切成等重的小块,里面的魔力多少是不变的么,它能抽取和容纳的魔力上限也是一样的么?”仇龙醒悟到,或许他找到计量魔力的方法了,有了这种方法,自己和阿洛缇学习和运用法术时,则能以更“科学”的方式一日千里。

第五十六章 小剧场

“短耳商会”的黄金和魔力原石,仇龙没有在上面发现追踪用的印记,但他要和阿洛缇制定一套分配方案,确定这笔财富如何安全的使用,不能叫人疑窦丛生,去“猫和炉火和铁锤”武器工坊采购也得节制一些。

未来两个月内的资金肯定会非常充裕,仇龙并未打算就此收手,他决定暗中观察一段时间,瞧瞧“短耳商会”的反应。

此时离阿洛缇的酒馆表演过去了几天,精灵少女没有忘记酒馆老板的承诺,她回家时顺路取得了对方带来的信件,老板告诉阿洛缇,有一家名为“芙蓉馆”的小剧场,欢迎她的加入,具体内容信件里都有。

已经不再为金钱发愁的精灵少女,没有拒绝这个邀约,仇龙经过权衡没有劝阻她。从感情上讲,虽然终有一刻他会得到阿洛缇的生命,但在这个过程中,仇龙希望精灵少女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快乐的度过每一天。

再于利害关系上考虑,仇龙认为这不光是个洗钱的好机会,放在地球现代的眼光下,阿洛缇从头到脚都是炒作的好素材,若是精灵少女愿意,她的磨难、她的才华、她的美貌,都是能引人同情、煽动种族仇恨的武器。

为了报仇雪恨,选择成为偶像,听起来有点黑色幽默,实际上不是没有可行性,难道阿洛缇也是有这种想法么,仇龙审视着忙于收拾衣物,打算去“芙蓉馆”的精灵少女,他可不能小看自己的这位召唤者。

“敌龙者,你知道么,以前我下课后,只敢独自躲在空教室的弹琴练歌,父亲不是个具备魔法天赋或者孔武有力的精灵,但他的音乐造诣是我遥不可及的。”走在路上,阿洛缇跟契灵诉说着少女的心事。

“说起来自己也觉得可笑,身为学徒,感觉有时候魔法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有魔力,用它杀人是很痛快,点石成金的传说更是令人疯狂,可是我身体里的每一分魔力都是那么沉重,我得使出百倍于拨动琴弦的力气,而音乐……”精灵少女有点迷茫。

“音乐让人有种活着的感觉。”仇龙的话说到阿洛缇的心坎里。

“对,表演的时候我觉得很轻松,仿佛……仿佛回到了父亲母亲活着的时候。”精灵少女声音越来越小。

你只是太累了,如果仇龙不是个幽灵,如果他不是契约中生命报酬的接收者,他也许会说出来,好好安慰她,眼下他仅仅叮嘱了一句,“永歌小姐,我们现在资金的问题解决了,等会儿你表演的时候不要太有压力,玩得开心一点。”

“好的,敌龙者。”想到又能一展歌喉琴艺,阿洛缇心情愉快起来。

酒馆老板说得没错,“芙蓉馆”确实是个小剧场,仇龙眼里的草台班子,它搭建在一个街道边的空旷院子里,半露天的破旧高台,观众席……,确切的说没有“席”,大家都站在一个挡雨的布棚下。

现在是傍晚,尚没到定辽城的宵禁时刻,“芙蓉馆”内聚集的许多观众,打消了仇龙对剧场规模的质疑,他想起地球文艺复兴时代,戏剧的内容主体与受众,也主要是新兴的市民阶层,以精灵帝国治下的富裕,这些市民对剧场表演的水平要求,恐怕只会高不会低。

“永歌小姐,您来得正好,那些曲子您练熟了么,演员马上要上台了。”舞台背后,一位面颊丰满的男性精灵说到,他的衣着红黄相间,有股茉莉香味,手上拿着一叠莎草纸,像是剧本,指缝里有没洗掉的墨水痕迹。

阿洛缇收到信件时,内里夹有曲谱,她起初的工作不是独奏演唱,而是给戏剧做配乐,都是些简短俏皮的曲调,甚至不用露脸,只要在舞台灯火的昏暗处坐着,弹小竖琴就行。

仇龙看到精灵少女没有表示不满,而且调试起琴弦来,便自行找了个角落,免得吓到其他剧场人员。幽灵的好处是不用跟观众站在一起,也能观看表演,当是休假好了。

没有地球现代的舞台特效,和精美道具,台上各种业余演员,但创造出的愉悦是货真价实的,通过精灵市民观众们的反响,仇龙亦分享到了一丝乐趣。

“芙蓉馆”的节目不多,压轴的是一出喜剧,讲述狡猾的裁缝和苛刻的税吏斗智斗勇,前者以次充好,后者雁过拔毛,两强相争,极具尖酸的讽刺。

仇龙有些担心这种表演,会惹来城内官吏的记恨,不过他发现巡城的精灵士兵路过剧场院门的时候,也会开小差看一会儿,大概是因为娱乐活动,有助于安抚战时的人心吧,精灵的大人物们对此格外宽容。

阿洛缇弹琴的时候看得很投入,配乐的插曲恰当好处,仇龙以为村落中长大的姑娘,无法切身体会市民生活的悲欢喜乐,其实是他的笑点太高了,两位喜剧主演滑稽逼真的发挥本身就很逗人。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芙蓉馆”当天的表演结束了,工作人员拿着木盘收钱的时候,不少观众掌心里攥着钱,如此要求到,看样子尚没有满足。身披彩衣的剧场老板上台赔笑劝慰,观众们还是不松口。

“最后来个小曲也行,就一曲。”

仇龙看见精灵少女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心知她的机会来了。

“永歌小姐,去试试吧,不要紧的。”

阿洛缇深呼了一口气,捧好了小竖琴,走到灯火下,清了清嗓子。

剧场老板发觉观众们都安静下来,目光期待的望着他背后,转身见到今天初次参演的少女登场了,他从酒馆老板那里听说过这位学徒姑娘的事情,因而做了个鼓励的手势,走下舞台,拭目以待。

甜脆澈亮的嗓音响起,仍旧是乡村淳朴的曲风,不过朱赤长发、莹白肌肤的阿洛缇带给人的感觉,就是烈火焚烧后的纯净,一扫战争的阴霾、秋雨的霉气。

阿洛缇知道最后这首歌是为了散场,不是开场,故意挑了一首舒缓的歌曲,未想露天表演不比酒馆,吟诵咒语施法得力的鲸息术,让阿洛缇的歌声悠长而有穿透力,“芙蓉馆”外的街道上,越来越多的精灵市民闻声赶来。

仇龙望着背影微微抖动的剧场老板,他听到对方翻来覆去的喃喃自语,“我要出名了,‘芙蓉馆’要火了……”

弦停曲毕,台下掌声雷动,破旧的舞台上下起了“铜李子”的小雨,混着雪亮的“银橡子”冰雹,阿洛缇不知所措的避让,竟害怕被砸到,这跟她想得大家交钱,然后散场的情况不一样。

“小姐,请再唱一首吧,就一首!”观众们又开始起哄了。

“各位,各位请听我说,‘芙蓉馆’的首席乐师永歌小姐今天已经很累了,请容她休息休息,改天登台表演,本馆将会提前告知各位。”剧场老板站到台前,大声说到。

兴许是他的理由真的很充分,加上快要宵禁了,观众们逐渐散去,有些晚来的精灵市民,在向早到者打听之前听到的歌声是谁唱的。

吩咐其他人点收舞台上的钱币,剧场老板钻进了剧场中唯一上锁的房间,尔后拿着一个小布袋跑向阿洛缇,这时护在精灵少女身边的幽灵武士拦住了他,被挡住还有几位好事之徒,没有驾御“镰月”构装,穿着漆黑全身甲的仇龙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寒气,有效的执行了自己的契灵任务。

“永歌小姐,这是您今晚的酬劳。”仇龙接过剧场老板递来的布袋,里面银光闪烁。

“鄙人……鄙人想跟您谈一下您演出的事……”剧场老板结结巴巴的说起自己的合作意向,他知道阿洛缇的身份特异,不能像职业演员一样来安排。

仇龙没有插话,仅从心灵感应提醒了几句,旁观阿洛缇跟“芙蓉馆”达成协定,每隔几天来演唱一次,酬劳依据表演收入分成,节目内容形式由剧场提供,精灵少女可以提意见修改。

顺利的敲定了合作条款,双方彼此都很满意,“芙蓉馆”院落内人影寥落,幽灵武士陪着阿洛缇往街道走去。

“永歌小姐。”一个精灵少年喊到。

“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休息了。”精灵少女摆手微笑道,仇龙以为是上前搭讪的观众,挡住了两人中间。

“阿洛缇。”精灵少年又喊,他认识少女,并知晓她的全名。

“小姐,吾主是飞狨氏族头领的次子,同为学府生徒,并无他意,请驻足一叙。”一位体型壮实的男性精灵叫喊道,言语文雅,他从少年背后走近仇龙,两柄弯刀挂在腰际。

“敌龙者,等一等。”阿洛缇喊住灵体内电光流转的幽灵武士,彼时为黑夜,街上人迹稀少,来者又带了武器,每个因素都叫仇龙戒意丛生。

“我记得他,他是学府的见习魔法师。”幽灵武士仔细的辨别了少年的面孔,很眼熟,对方好似有意无意的在阿洛缇身边出现过多次,没有正面交流过。

精灵少年越过仇龙,他年岁约略比阿洛缇年长,也就是人类十四五岁和十六七岁的差别,神态很腼腆,眼神羞赧,面庞泛红。

莫非是精灵少女的暗恋者,这幅情窦初开的表情,仇龙在高中时期没少见,况且以阿洛缇的仪容而论,没有追求者才是稀罕事。

然而,仇龙有些不淡定了,不是占有欲作祟,更不是嫉妒,要是说这个世界谁最有资格向阿洛缇提条件,幽灵武士以外,再无旁人。问题在于精灵少女一旦有段感情产生,注定会以悲剧收场,因为结局的走向正是仇龙,

他和阿洛缇心知肚明。

“永歌小姐,我仰慕你很久了,直到今天听到你的歌声,我才能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心意。”精灵少年表白了,恰如幽灵武士所想。

“芙蓉馆”观众的热情使得阿洛缇满心欢喜,仇龙一天从她脸上见到的笑容,比曾经见到的都要多,可是到此为止了。

精灵少年和幽灵武士看着阿洛缇的笑颜一点点的归于冷淡,少女开口了,“谢谢你的好意,飞狨先生,我想问你一句,你了解我多少,为什么喜欢我?”

嗯,真是个好问题,仇龙把目光转向表白的少年,他的脸色还是红的,眼神愕然,显然被杀了个猝不及防。

第五十七章 麻烦

报名教室里,黛丽雅的挑衅事件过后,仇龙在定辽城中打听了一些遥州本土豪强的传言,得知香萝氏族是近几十年来上升势头最猛的望族,而当地居民公认的古老名门,则是飞狨氏族,也就是向阿洛缇表白的精灵少年出身所在。

看这位晚上还带着侍卫游街串巷,既没有在家里闭门钻研学习,亦没有沉溺于逸乐享受,仇龙对他的印象倒是有些与众不同。

自宁津县附近的战场走过一遭后,进入定辽城,见到像尤因坦和黛丽雅这样的精灵贵族成员,仇龙觉察到了帝国上下层子民之间的巨大割裂。

“对了,我叫柯恩·飞狨,我对永歌小姐并不是非常了解,只知道你学徒期间成绩优异,是蜜蝶博士的最喜欢的学生。”有过一刹那的慌乱,精灵少年迫使自己稳住心情,回答阿洛缇的问题。“但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被深深吸引住了,你很努力,也很漂亮,这些都是我喜欢的理由,我遵循内心的指引。”

仇龙聚精会神的捕捉着柯恩与其随从的表情变化,少年的理由马马虎虎,但说得都是真心话,态度诚恳。氏族头领的次子跟平民出身的学徒倾诉爱慕,身后的随从一脸漠然。

是觉得自家的少爷一定能成功,还是把这当成了年少无知的闹剧,或许他只负责安全工作,其他一切都不用在意,仇龙觉得这个随从的神情比较耐人寻味。

“我知道了,飞狨先生。”阿洛缇的口吻毫无温度,少年没能打动她,“请问这次舍伦人入侵遥州,你是怎么看待的呢?”

“啊?”这个提问跟上一个内容跨度太大,柯恩·飞狨的思路没有及时跟上,随口敷衍,“舍伦人是很可恨,但我相信皇帝陛下会尽快派遣精锐的军团收复失地,狂鹫大人也会保护好我们的。”

“那你呢,已经是接近成年的精灵了,又是见习魔法师,飞狨先生,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精灵少女问。

“家父安排我去参选‘真龙扈从’,飞狨氏族跟学正大人和总督大人有些交往,我可能会作为遥州的代表,进入帝都候选。”说到家世,柯恩像是为了避免给人以炫耀的错觉,语气放得谦虚了些。

“飞狨先生,如果有一天你顺利的成为了‘真龙骑士’,你会干什么?”精灵少女接着问。

“当然是为帝国效忠,保卫精灵的疆土。”美梦成真的兴奋笑容在柯恩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他回过神来,不明白阿洛缇到底何意,“永歌小姐,你问这些是想?”

“飞狨先生,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和情感,故而就跟你说清楚了。”精灵少女的回答直截了当,“我不喜欢你,也没办法与你成为志同道合的朋友,并且我要成为‘真龙骑士’,我们只会是竞争对手。”

仇龙见到精灵少年的随从微微吁了口气,如释重负。

“这是……这是为什么?”柯恩失落极了,“你能告诉我么,是我做错了什么?”

“错的不是你,飞狨先生。”阿洛缇有些无可奈何,“我们两人所处的环境和未来不尽相同,我根本没办法接受你。”

“在这次舍伦王国挑起的战火中,我失去了家乡和所有亲人,我发誓要舍伦的国王尝到同样的痛苦,确保这种惨剧不再发生在同胞的身上,因此在誓言达成前,我的身边只会有目的一致的同伴、朋友,不会有其他的角色。”

精灵少女罕见的把自己的恩怨,讲述给契灵以外的人听,权当是给柯恩·飞狨真挚表白的回报吧。

谁知精灵少年的神情更加怅然,他甚为惋惜的说,“永歌小姐,忘却掉仇恨吧,你的亲人一定盼望你能幸福的活下去。”

“你根本无法理解我。”阿洛缇冷冰冰的撇下了柯恩·飞狨,转身离去,“我们不要再见了。”

仇龙心知,阿洛缇在所难免的被刺痛了,如不能向阿勒曼王室复仇,所受的百般煎熬叫她无法正常生活,可这种心理执念结成的死扣,向外人言表,得到仅会是让其放弃的劝说,看似温暖,实则寒彻人心。

扭头看到精灵少年站在夜幕下的落寞身影,幽灵武士五味陈杂,柯恩·飞狨的容貌称得上是俊俏,直观上品行没什么劣迹,年纪轻轻已是见习魔法师,仇龙觉察到他有一副战士的躯体,应该是精灵们通常说的咒剑士,才华横溢。

回到租住的房舍,阿洛缇脸上哀伤显露,没有跟仇龙聊天,就关上了卧室的门,躺在床上。换做往常,光是因为一个洗澡水凉了的问题,生前为男性的幽灵武士,就要和精灵少女牵扯出许多麻烦,一边擦洗,一边用法术烧水有些难为魔法学徒了。

阿洛缇学业上有了飞跃,歌喉琴艺得到赏识,个人的魅力也受到了珍视,但这都是间接的受战争影响,帝国和舍伦人胜负未分,仇龙忽觉自己才是战争的受益者,死而复生,武力恐怖,为何开心不起来呢。

仇龙把闲置的“镰月”构装加了层蜡布,拿起“别离”大剑,走到院子里,深宵时分,夜行动物们的狂欢之刻,也是幽灵武士的盛宴。

贫民区的凶宅鬼屋旁过客寥寥,城狐社鼠们留下的蛛丝马迹很容易寻出,路上仇龙即发觉有行迹鬼祟的人影,在周围窥伺,到了午夜尚没有散去,猜想是不是自己抢掠财物的事情暴露了,被“短耳商会”找上门。

幽灵武士飘在空中,“镰月”构装做不到这么轻松的飞行,像一只蝙蝠般巡弋在宅院上方。

长满爬山虎的高栅栏上有道路边大树投下的阴影,常人乍看过去,会以为该处的爬山虎叶子颜色较深,树影也稍黑一些,可仇龙直接凌空扑去,常规的衣着伪装瞒不过幽灵的嗅觉,那儿有个裹着黑布斗篷的混血精灵。

“你在干什么?”

仇龙的声音吓得混血精灵一抖,他迈出腿想跑,一把闪着白色微芒的大剑横在他的喉咙前,星钢金属无光自明,照清了他的处境。

“我只是来看看,没做什么。”混血精灵说到。

幽灵武士从黑布斗篷下摸出一个包裹,把里面的东西撒落在地面,竟然是燧石、火绒、油瓶等纵火的工具。

敌人知道自己和阿洛缇各有所长,正面交锋没有胜算,就想出悄悄放火的毒计,也不怕引发连锁的火灾,确实是黑帮分子旁门左道的风格,固然能大略料到是哪方在幕后指使,可仇龙依旧想审问清楚。

幽灵双眸如炬的注视着混血精灵的眼睛,仇龙自魔法师骨铭那学到了不少死灵适用的魔法,切合他折磨灵魂的技巧,惊吓、催眠、迷惑等法术一一施展。

“是谁派你来的,将你接到的命令全部交待出来!”

“是老大让我来放火的……我不认识房子里住的精灵,老大没有跟我交代过原因,只是告诉我手脚干净点儿……”

片刻后,混血精灵就像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只会呵呵傻笑、流着口水。他的确是“短耳商会”的成员,给他下命令的人,受帮会信息隔离层的管控,什么有价值的情报都没留给仇龙。

如果“短耳商会”查到了财物所在,只派这样的蟊贼来试探么,不该是组织人手偷走或抢走么,会不会是其他势力雇佣了混血精灵来的呢,仇龙想到了黛丽雅,然而双方的摩擦被州立学府调停了,这种小打小闹不符合精灵氏族的利益考量。

黑帮分子对付不肯交保护费的商铺才会这么做,那就是由于“芙蓉馆”剧场表演钱款的事情了,唯有这个解释仇龙勉强接受,但这理当是剧场老板解决的杂事,何况今天阿洛缇刚赚了一点钱,“短耳商会”便上门示威,索要“上供”,简直是刮骨吸髓。

仇龙越想,越莫名其妙,一股恶气如鲠在喉。他记起精灵少女鼓舞自己打击“短耳商会”的同时,也不要忘了顺手帮助精灵平民,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海里成型了,与其苦思冥想的抽丝剥茧,不如一路杀向真相。

天亮以后,贫民区早起的居民们,在凶宅鬼屋的院墙外发现了精神失常的混血精灵,他们请来巡城的精灵士兵收拾手尾,感慨上回的声光异象过后,又出现了新的受害者,恶灵愈发肆虐了,不知跟住进去的学徒姑娘有没有关系,至于现场遗落的取火物品,众说纷纭,多被当成了混血精灵面对恶鬼时的自保举措。

接下来的几天,仇龙日程紧密,白天他去“短耳商会”的分店走访,晚上一半的时间巡逻守夜,一半的时间去地下暗渠查探,他的记忆中逐步的勾勒出混血精灵在定辽的据点分布。

用魔力原石的能量,取代进食血肉的方法,仇龙初步掌握了,这不是什么复杂的技术,甚至要比魔法师自己抽取要简捷,缺点是他尚不够熟练,速度缓慢,而且极度奢侈。

可要是仇龙想跟“短耳商会”全面开战,务必要暂行此法,使他能不分昼夜,不知疲倦的以战养战。

第五十八章 暗渠劫掠

私铸的黄金二十公斤,没有报备、没有过税的魔力蓝水晶二十枚,从小培养的成年食人魔一头,这些损失每一样都见不得光,“短耳商会”的会长鳄尾独自在办公室中看着账本,有种心头滴血的感觉,据点里还多了十几名重伤的帮会打手。

他向香萝氏族汇报时,表现得很随意,那是因为不愿显示自己的无能,也不想让引为奥援的遥州望族,了解“短耳商会”的深厚潜力,这些积攒下来的财富武备,是要用于伟大的事业,越少人知道越好。

以前鳄尾是有个名字的,不过他的精灵父亲不允许自己与人类女人的私生子继承姓氏,流落街头后,他不得已给自己起了个外号,将来有一天这兴许是他家族的名号。

贵族小姐黛丽雅向鳄尾嘱托的小事情,这位混血精灵的首领登时即看破了那点心机,送出去一个无关轻重的替死鬼,得知那个可怜的家伙疯了后,鳄尾觉得算是对黛丽雅有了个交待,州立学府是“短耳商会”轻易不肯冒犯的势力,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寻找财物的下落上。

鳄尾希望肇事者最好不是个穷光蛋,被抓住的时候能有钱填补自己的亏空。

当晚值守的喽啰们,告诉帮会老大,入侵者只有一个蓝甲的金属人,刀枪不入、力大无穷。

亲自在没及胸口深的沟渠污水中游了两圈,鳄尾找到了水下铁栅栏上被扭断的铁条,他检查了崩碎的浸油短棍和短刀,于食人魔饲养室的石砖地面上看到了划痕和裂纹,确信喽啰们说得没错,他对入侵者的准确定义是,魔像或者构装体。

食人魔的黑炭状尸骸,和胸口上的破洞,像是烈焰灼烧造成的,比方一个火球术打中了食人魔的胸口,嵌进去焚焦血肉,但鳄尾也有疑点,现场没有高温烘烤的迹象,食人魔的树干上的凹瘪是跟硬物碰撞过,也没被烧掉。

一个有类法术能力的魔像或构装袭击了据点,线索拼凑出的结论把鳄尾吓了一跳,他召来了“短耳商会”唯一的一位施法者,外号白叶的混血精灵术士,这位眸色冷灰的男性长相浅淡,平板的面庞很难让人记住。

“遥州没有哪个氏族善于制造构装体,整个帝国东部的地貌都不适用魔像作战。”商会的智囊断言道,他深受鳄尾的信任,也同样只相信混血精灵,他们有着相仿的遭遇。“敌人是近期出现的,是冲着商会来的。”

“他的目标是为了钱么?”鳄尾发现入侵者把地下据点所有房间的大门都打破了,显然是在找东西,不值钱的银铜货币没有拿,选了两箱紧要的财宝。

“上次或许是为了钱,下次就不知道了。”白叶说。

“为什么?”鳄尾问。

“术士的直觉吧,他只杀了一个食人魔,对其他人手下留情,要不是自诩善良正义,就是顾及命案会引来城内治安官的干预。”白叶的口吻带着嘲弄。“谁让我们是下水道的臭老鼠呢,欺侮起来无需忌惮旁人的看法。”

下水道的臭老鼠,是定辽居民们暗地里对混血精灵的蔑称之一,鳄尾对此不屑一提,这种不痛不痒攻击,比起混血精灵们所受的不公平待遇算不上什么。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找出来?”

“有个笨方法,但应该可行。”白叶看向商会首领,后者示意他继续说,“这个东西,不管它是什么,它肯定是有个主人的,最低要有正式魔法师的技艺保证其运转,所以我们要把人手派出去,监控城内魔法师的行踪,以及他们的住所。”

“没错,我现在就吩咐人手日夜更替监视。”鳄尾又有些犹疑,“你说,会不会有魔法师隐姓埋名藏在城里呢。”

“不必挂虑,如今是战时,对于定辽城来说,一个市政厅掌控外的魔法师,是个十足的危险人物,城防军自己即能把他挖出来,我们注意周围的动向就行。”

“还有件事,头领你要马上安排,把商会里违禁的货物与人员都要转移到稳妥的防卫据点中,集中武力看守。”混血精灵术士十分周详的说到。

“这件事我早已向各处商铺的头目下达了指令,不过地面街道巡察严密,利用地下暗渠交通,进展缓慢。粗略完成了四分之一的物资整理。”鳄尾说到这儿直起身,穿戴衣物,“不如今晚我亲自率队调度。”

急迫的敲门声蓦地响起,外面传入惊慌失措的声音,“老板,不好了,上次的入侵者又出现了!”

仇龙选择了今夜动手,原因是第二天阿洛缇放假,学府每十天中会有一天的时间给学徒休息,假如他和“短耳商会”在暗渠里战斗到天明,阿洛缇没有跟契灵一起出现也不会让人生疑,必要时还能掩护或支援他。

钻进下水道,“镰月”构装潜入沟渠中,他的重量在石砖台上容易蹭出刮痕,次数频繁后,可能会使敌人把追查范围缩小至贫民区,而沟底的痕迹会被流水和淤泥遮蔽。

仇龙打造了一些备用零件,来解决污水锈蚀的问题,少了幽灵磁场磁化装甲的步骤,除了驱动核心,其他部位随时替换,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往两个繁华街区的方向没走出多远,仇龙即遭遇了一队混血精灵,抬着箱子举着火把,辛苦的行进在湿滑的下水道砖石台上。

“短耳商会”要把财物搬运到别处保管,仇龙一看便知,他要是多等几天再来劫掠,有可能会徒劳无功,碰巧找到了新的藏宝地点,也许要跟重重守卫大战一场。

虽说心底对黑帮分子的战斗能力嗤之以鼻,但仇龙亦不想多费周折。

“镰月”构装冲出水面,激起的水浪已撞得旁边的混血精灵们站立不稳。

沉重的机械手臂恍若金属重棍,在狭窄的暗渠空间中,搅起呜呜的风声,把试图反抗的混血精灵们,连武器带人抽飞出去。

叮当几声脆响,稍远处混血精灵们掷出两个鹤嘴轻锤,敲在仇龙背部,被弹开磕在了墙壁上,看来“短耳商会”的打手们为了对付他,换上了破甲的兵器,可惜这种装备凿穿木盾或铁皮盾有点效果,“镰月”外皮所用的“群山守护”复制品,在金属内骨骼的填充下,防御性能更胜往日。

“留下东西,或者死!”

仇龙捡起地上的鹤嘴轻锤,随手掷回,旋转在空中的轻锤,发出了震颤的蜂鸣,爆出一朵火花,深深陷进了一名混血精灵面前的石砖中。

没有值得一战的对手,仇龙自顾自的打开了身边的一个箱子,里面是些珍贵的药材,他习惯性的仰头,望了护送货物的混血精灵们一眼。

身处在火把的光芒下,混血精灵们看不清昏暗中的“镰月”构装的动作,只见模糊的黑影晃动了一下,仿佛传来了冰冷的视线,才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威胁,他们相互推搡着,有人逃跑了,有人掉到了污水中。

快速的打开几个箱子,有的也是药材,部分是香料,仇龙思忖“短耳商会”的贸易种类不少,这回没有魔法物品,他拿起了三个最小最沉的箱子,潜回了水里。

仇龙不打算再往租住的房舍拿财物了,他也在地底暗渠里找到了几处水下坑洞,把“短耳商会”的缴获分批存放在其中,这样一来,节省下了不少时间。

敌人运送资财的行动,间接性的给仇龙指明了,哪些东西是紧要的宝物,不用像先前一般,索遍整个据点,他决定优先打击搬运队伍,另外没有动作的商会分店,等以后再去搜刮,这样一面抢一面藏,作战的效率发挥到了极致。

第五十九章 鳄尾

定辽城的下水道沟渠,深约一百五十公分,水面宽三米左右,此时漂浮着一层清亮的油膜,把混血精灵们手中的火光,折射成了七彩的花纹,随波荡漾。

一个火把抛向了渠中,明焰接触到油膜的刹那,燃烧起的烈火扩散蔓延,将污水化作一条炎流,地下的黑暗瞬间被橙红的辉光取代,涌起的烟气在众人的头顶,贴着墙壁攀爬乱窜,混血精灵们捂着口鼻匆匆往水流的反方向逃走。

仇龙匍匐在沟渠地下的烂泥里,看着熊熊烈火在头顶飘过,混血精灵们奔跑的同时,还不忘继续往水面洒油,可这点热量仅仅让水流变得温暖了些,远不到伤及驱动核心内灵体的程度。

袭击这支队伍的时候,仇龙在水边打瘸了几名“短耳商会”的护送人员,结果他们从货物箱中取出了陶壶装的轻质石油,放入撕扯下来的破布条,做成了简易燃烧瓶。被砸中一瓶,全身起火的仇龙跳到了水里,幸好有机械身躯的阻挡,明焰没有和灵体接触到。

事到如今,仇龙已无法用看待黑帮的视角,去看待“短耳商会”了,混血精灵们私藏的违禁品不单是昂贵的商品,还有军用的武器、易燃易爆物品。

精灵的有钱人多数喜欢用蜂蜡蜡烛,火油点灯时油烟呛鼻,这里又没有大规模的应用内燃机,他们储存了这么多的油料,是要放火烧城么。像地球的混混们,有两把砍刀,那是日常斗殴用得上,有几把自动步枪,就是烫手的山芋,强行把治安案件换成刑事案件。

“镰月”构装在水底穷追不舍,逆流而上,推起了一道灼烈的波涛,如同赤炎浪花,向混血精灵们席卷而去。

仇龙的手臂托起一道暗流,让水面的油膜裂开了一霎,倏尔,“镰月”构装纵上地面,通道里下起了滚水和火花的雨点。

有混血精灵把燃烧瓶砸到石砖台上,仇龙一脚蹬住墙壁,闪过四溅的火焰,五指张开拍向敌人,他不想用拳头,那样有可能会锤碎肋骨,让骨片扎进内脏。

被“镰月”构装击中的混血精灵,有种胸腔内的空气都被冲撞挤光的感觉,身体承受的巨大压力使他无法正常吸气,陷入晕厥的状态。

打倒一群人中最勇敢的那个殿后者,其他的混血精灵不战自溃,黑帮分子们比舍伦王国骑兵的组织性还差,仇龙进入打扫战场阶段。

圣精灵帝国是不禁止子民大规模自备铠甲的,仇龙在“短耳商会”的成员身上发现过大量的革甲、硬皮甲,这支队伍的货箱中轻质石油以外,尚有锁子甲、链甲、以及少量铁鳞甲,黄金这种硬通货基本上每批运输队都有携带。

仇龙当下想查明白的,就是这些五花八门的货物,有多少是“短耳商会”自用的,有多少是逃税的交易品,或者帮一些世家望族保管的。

他不是没有想过,把下水道中偶然发现的不寻常迹象,暗中泄露给定辽城的帝国官员,可若是混血精灵们的行为,有官方势力在其后背书,处于被动位置的就是仇龙自己了。

但要是“短耳商会”确实有所图谋呢,定辽城是不一定安稳了,帝国处置失措的话,他还得带着阿洛缇流离辗转。

在临近处找地方藏好黄金,仇龙赶赴下一个目标,他预感自己快要找到答案了。

地表是万籁俱寂的子夜,千家万户享受着稍纵即逝的美梦,百公里外的山关,狂鹫在振翅翱翔,而地下,幽灵武士和混血精灵的乱战方兴未艾。

从集齐队伍,到领队出发,几刻钟的时间,鳄尾已收到了两个据点的汇报,暗渠中的运输人员遭到了构装体的伏击,损失无计,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皮肉抽动,又没说什么,一个魔像能搬走多少东西呢。

有打手想问,现在是要去围堵入侵者么,但看头领的意思显然不是。鳄尾和术士白叶一起,是要亲自押送最重要的事物,确保这些事物的始终在自己的掌控下,是“短耳商会”的首选战略。

踏上潮湿的石砖路,吸入鼻腔的烂泥味,鳄尾精神昂扬,地下暗渠是他事业的起点,也是基石,像是他的家乡一般。

术士智囊兼好友白叶走在鳄尾身后,通道入口处,迎接他们的是十几名背着皮囊,黑袍裹身,脸戴黑木面具的随从。

总部中跟出来的混血精灵们俱是一脸诧异,商会里什么时候多了这样一批成员,见到头领让大家止步的手势,便目送鳄尾他们的铁箍灯笼消失在暗渠深处。

“小心,有东西在接近我们。”走出一段路程,鳄尾回头向白叶悄声说道,术士以同样的方式传达给旁边戴面具的同伴。

在定辽城的地下钻进爬出几十年,不要说迷宫般的途径,鳄尾对水流、风声、乃至气味都谙熟无比,一个从未在地底出现的异类,环境会自然的排斥他,令鳄尾察觉。

沟渠中的水流声细碎微弱,重复着不起眼的规律,而有一种沉闷的声响,打破了原有的水流节奏。

身为盗贼们的大头目,鳄尾的外衣是普通的长袍,没有着甲,里衣略显华丽,是件有银线刺绣的白亚麻布衫。

此刻鳄尾脱下长袍,腰际别着一把两尺长、带血槽的拳剑,他翻身入水,再浮出沟渠的,却先是一条爬行动物的,长有松绿色鳞片的长尾,接着才是一颗蜥蜴般的头颅,那把拳剑正套在他的右手上。

这是天生的异能,是鳄尾母系血统带来的基因,他凭此在昔日的帮会地盘争夺战中胜出,统合了定辽城内的混血精灵,霸占地下暗渠水道,从官方和豪强那里争取到了默许的规则。

仇龙也感知到了鳄尾的变形,凝聚在血肉之躯下的力量,改造了整个生理系统,但他不认为对方这样能赢得了“镰月”构装,他有着近乎“唯武器论”的战争观念。

更令仇龙兴致盎然的,是那些戴面具的随从,每个人的生命气息都是纯血精灵,遗憾的是看不清楚长相。

“白叶,嘶嘶,让他们先走,嘶。”鳄尾叫到,分叉的舌头不停地吞吐着。

那些是跟“短耳商会”有勾结的精灵贵族么,听到黑帮头领的话语,仇龙念头转动,还背着东西,是刚好进行暗中交易的时候,被我抓住了,这回的战利品肯定非同凡响。

裹挟着浊浪,“镰月”构装一拳捣向敌人,身前的水面被凶猛的劲力压往两侧,露出了鳄尾的上半身,一个直立的半人半蜥蜴的怪形。

鳄尾仿佛跟水流融为了一体,他紧随着浪头后仰,堪堪避开了仇龙的钢铁之拳,那条粗壮的鳞片尾巴,起到了第三腿的作用,在沟底卷曲撑住,尔后如弹簧般一弹,推动迅猛的反击。

锋利的拳剑刺向“镰月”装甲的缝隙,如果戳入后,再把刃身一扭,就能将护壳撬开,不论是重甲武士,亦或构装体,内里都是较为软弱的。

没有大剑在手,不能施展舍伦武技的仇龙,一心多用和克敌机先的能力尚在,鳄尾的速度也没快到,“镰月”构装跟不上的地步。

仇龙的左臂肘部关节反向翻转,这个动作违背了正常人体的构造,可击中了鳄尾的技击盲区,对方或许没有跟亡灵和魔像交战过,“镰月”构装在拳剑及身前,钳住了人形蜥蜴的右手手腕。

那个剑锷的造型是头嗜血的恶鬼,仇龙没有立时鉴别奇物的本事,索性一切造型特别的武器,他都不想用机械身躯硬扛。

“镰月”构装的五指掐得人形蜥蜴手腕处的鳞片翘起,鳄尾疼得一咧嘴,烈风扑面,把他刚吐出的细长舌头吹了回去,仇龙另一个拳头照脸打来。

人形蜥蜴的密鳞大手垫在了脸上,缓冲了“镰月”构装的机械重拳,仇龙左手一空,发觉鳄尾借着他拳头的力道挣脱出去,指缝间满是滑腻的鳞片和黏液,这个黑帮头领的肉身在下水道中,有着得天独厚环境优势,自己连续两波攻势,都没能了结他。

“嘶嘶,用‘恍惚术’,嘶,可以影响所有有神智的怪物!”鳄尾晃了晃头,他两手微颤,俱使不上力,唯有向战友求助。

有施法者?

仇龙往石砖地上瞧去,一个拿着短剑的混血精灵朝他施咒,幽灵收敛精神,抵抗法术的袭击,同时向施法者扑去。

“镰月”构装跳到了半空中,顷刻间,仇龙觉得身体像是失去了平衡,摔到了石砖台边,砸出一段参差不齐的缺口。

“你是要财宝么,嘶嘶,对不对,嘶,我们都给你,请放过我们,嘶嘶!”鳄尾一反常态的说到,像是对仇龙的战力甘拜下风。

那十几名戴面具的随从纷纷解下身上背囊,堆成一堆,接着,没有负重拖累的纯血精灵们,和两个混血精灵,全部跑远了。

站稳了的仇龙一头雾水,那个施法者似乎用的是迷惑心智的法术,但效果不明显。

打开十几个皮背囊,装得都是金子,一晚上的时间,坐拥巨额钱款,仇龙开心地清点了一会儿黄金数量,忽的握起一把金子,捏成了一团。

幽灵这才回过神来,“恍惚术”奏效了,先前最关键的不是钱,而是那十几个身份可疑的纯血精灵,“短耳商会”的头领和施法者怕是一早设计好了,如若不敌,就以这些财物断尾求生。

第六十章 恶灵邻居

扎起厚麻布帘,支上木头挡板,秋季的晨雾涌进二楼卧室的窗口,寒气让阿洛缇打了个激灵,天空蒙蒙亮,有了放晴的迹象。

在木盆中掬起一捧清凉的冷水,洗了脸,精灵少女的睡意被勉强赶跑,趿着草编拖鞋,走到一楼的壁炉边,从灰烬中找出两条暗红的炭块,她添入两条干柴,把装有杂烩薯粉糊的汤锅,摆在炉旁的铁架上。

幽灵武士没有回来,阿洛缇有点挂念,她很少一个人生活,独自在遥州求学时,宿舍中还有些同学陪伴。

精灵少女能开口跟契灵闲聊,思维上的沟通仅限于谈论正事,所以她没有用心灵感应去询问,地下暗渠的战斗怎么样了。

换下睡衣,穿好外套和锁子甲,早餐差不多热好了,阿洛缇囫囵着吞下,现今只要是干净的食物,她完全不挑剔味道,精灵少女的坚毅也有仇龙烹饪技术的功劳。

提前晋级见习魔法师的考试内容,学府已经放出,理论、实践、答辩三个方面,分别评测,和普通的见习晋级是一样的,据说标准要严格许多。

成为见习魔法师就要从五个大类的法术中,选择一项专修了,阿洛缇原来想跟着庞琪·蜜蝶继续学习,可惜最敬重的启蒙老师拒绝了自己。

“魔法咒文的规律与现实是近乎一致的,当一个力量和权限都比你高等的契灵存在时,除非是有更强的契约条款覆盖,否则你无法再进行其他召唤,这意味着咒文类法术中,有接近一半的子类法术,你是无法研习的。”授业博士的理由尤其充分。

“那我如何选择其他类法术?”精灵少女问。

“凭你在战斗中累积的经验,你可以专修掌控类法术,我也向同僚推荐了你。”庞琪·蜜蝶当时说出这个决定时,满脸不舍。

不过阿洛缇自知,掌控类法术杀伤力强悍,操纵魔法演化出的各种能量,适合大多数战斗场面。

“电爆法球”是精灵少女在弦村废墟时,怒火攻心状态下,成功施展的第一个初阶法术,她由此做切入点,熟练各种以电流为表现形式的魔法。

吃完东西,拿起黑檀手杖,阿洛缇的目光忍不住移向并列着的小竖琴,家乡的重建不知要等到何时,那稀有的琴弦,也不知何时能恢复生产。

不如先练习演唱和琴艺好了,精灵少女拿出一张曲谱,拨动着小竖琴。

“芙蓉馆”为了发掘阿洛缇嗓音和容貌的魅力,老板煞费苦心编了首新歌,近日傍晚开演,一有空闲,精灵少女也会抓紧排练。

前奏是清新的田园风格,阿洛缇全副身心投入其中,暂时抛弃掉灰暗的现实世界。

“这首曲子是谁写的,谁在弹,真是难听!”一个富有磁性的女声说到。

精灵少女扭头左顾右看,院子里和屋子里都没有人,话音却在耳畔响起。

“你明明可以唱得更好,为什么要练这种不入流的曲子呢?”女声又说。

换做是凶宅鬼屋的前几任住户,兴许已经吓得跑出屋子了,但阿洛缇显然不是个胆怯的住户,她放下琴,握紧黑檀手杖,另一掌中攥着颗晶石粉块。

“怎么,被我说中,不敢弹了么?”女声调侃道。

“你是谁,为什么要偷听我练琴。”精灵少女问。

“这不是偷听,是你吵醒了我,早上练歌是会骚扰到邻居的。”说话声听起来像个成年的女性精灵,她精灵语没有异族腔调。

“好的,我道歉,对不起,以后不会再在早上弄出杂音了。”阿洛缇听到对方自称是邻居,立刻想到了仇龙说的,封闭的地下室中有位他的同类。

干脆的认错以后,精灵少女没再跟“邻居”说话,那个声音沉默了半晌,好似这位住户的漠然和镇静,让她无从挑起话题。

“算了,反正我也睡不着了,不如我们聊聊天吧。”女声说。

“谢谢,今天我还有功课要完成,没有聊天的闲暇。”阿洛缇回绝道。

“我可是个吟游诗人呢,写有不少优雅的曲目,还有闻所未闻的游记,你不想听听么?”

见对方止不住的要跟自己搭话,精灵少女心晓事有蹊跷,她的手杖中存有一个现成的“电爆法球”法术,于是鼓起勇气走到了地下室的楼梯前,万一恶灵自己跑出来了,阿洛缇就先发制人。

“我不想听你唱歌,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么?”精灵少女问。

“你不想听我唱歌?”女声的音调神经质的陡然拔高,她又按捺下去,“那我先讲讲本地奇闻吧,你听说过遥州的宝藏么?”

地下室露出在外的,是扇旧得连纹理都晕开的木门,阿洛缇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发现女声是从里面传出的。

“没听说过,你讲吧。”世上的邪魔最会通过欲望引诱人心,阿洛缇从契灵身上就体验过这一点,权势财帛是陈腔滥调,她丝毫没有介意,信口说到。

“这里是帝国极北的边疆,也是跟彩鳞山脉接壤的国土,昔日两族的盟誓即是在此签订,精灵们和真龙互帮互助,遥州因此得到了三样宝物。”

锁孔及门缝均被蜡堵死了,阿洛缇心中略安,地下室的亡魂为什么选在这时跟自己搭话,是因为仇龙一夜未归么,或是像她说得那样被吵醒了。

“先不说那张以魔力咒语写成的两国国书了,里面的内容甚至有扭曲因果律的威能,你听说过‘龙铠’么,保护着真龙巨大身躯的盔甲,每一套都是神器。”

“是么,定辽城中有一套?”精灵少女转身想上楼,骤见浑浊的黄蜡颜色在变深。

“‘龙铠’只有真龙中的勇者才有资格穿戴,‘真龙骑士’都没有被赠与。”女声夸夸其谈,“但是帝国参与了‘龙铠’的打造,其技术的一份复刻本留在定辽城中。”

黄蜡全部变成了黑色,且在融化,像沥青般缓缓滴落在门板上,但女声的话语依然如故。

“哦,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阿洛缇的手杖对准大门,并默默联系了仇龙。

“当然有关系了。”女声故作神秘,兀地尖叫道,“讨厌的丫头,故事讲完,我要把你的脸皮撕下来。”

地下室大门砰地一声打开了,一个惨绿色的光影掠出,她看到楼梯上的阿洛缇手中蓝芒摇曳,微微停顿了一瞬,没想到精灵少女正守在上面,咒语念到了一半。

“震颤电击!”

阿洛缇见到亡魂的影子上,一张因表情暴戾而扭曲变形的女性精灵面庞,她试探性的释放了一个戏法,参照仇龙幽灵的速度,她没有命中的把握。

蜿蜒的电弧好似滑翔的树蛇,恶灵的胸口蓦地扩出一个宽阔圆洞,上下两截仅靠指细的光线相连,放电弧从中间穿过,这种变幻灵体的技法,仇龙可没有用过,阿洛缇出乎意料。

“你的血肉之躯,将属于我!”恶灵继续扑来,她打起了附身的主意。

阿洛缇探出手杖,忽觉这个距离仍不能保证“电爆法球”击中,她曾见到仇龙抢夺舍伦人的肉身,一想到有亡魂向自己使出同样的手段,胆颤心惊。

再勇敢的战士亦会有恐惧的时刻,但驱散恐惧的将是战士沸腾的热血,这无疑是阿洛缇在战火中反复感受到的心得。

面对逐步逼近的恶灵,精灵少女不再费力的用眼神盯住她,把精神集中在黑檀手杖上,她唯一强大威力的法术所在。

亡魂令人战栗的接触及体,阿洛缇释放出了“电爆法球”,几乎已是面对面了,法术的目标就是自己穿着的锁子甲。

“啊……”

精灵少女听到了刺穿耳膜般的喊叫,那不是她的声音,她感觉身上先是很烫,然后肌肉都麻木了,天花板在视野中不断放大,又不断缩小,她的后脑勺传来了一阵震荡,最后眼前一片黑暗。

再次睁眼的时候,阿洛缇摸到了床铺上柔软的被褥,可自己什么都看不到,屋子里有铁靴踩在木板上的脚步声。

“我……怎么了……我瞎了么?”精灵少女声音有些颤抖。

“永歌小姐,现在是深夜,你把一天的假期都睡过去了。”紫幽幽的光线在床边亮起,仇龙端着一个木碗,坐到少女身旁。

第六十一章 新助力

敌人抹去痕迹的本领很高妙,使得仇龙追了没多远就跟丢了,不擅长战斗的施法者令他感到厌恶,得费尽心思去防备他们的花招。

接到阿洛缇的心灵传讯时,仇龙把十几袋金子全藏好了,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让他不会遗忘藏宝地点,今晚的收获合计约有百多公斤黄金,不知道是精灵们太富饶了,还是“短耳商会”花了长时间来累积,这仅是他们资产中现金流的一部分。

仇龙估算,这笔钱放在地球中古时代,单独充作军饷,够招募几千士兵作战个一年半载了,不过在古德思大陆,凭肉体战斗的寻常战士面对超凡个体时,数量优势不是定夺胜负的关键。

爬出地下水道,晨雾浓重,街道上人迹萧疏,“镰月”构装没有引起任何注视,潜回了贫民区。仇龙带出的唯一一件战利品,是黑帮首领鳄尾的拳剑,对方为了挣脱仇龙的钳制,把武器舍弃了。

仇龙认为,这个武器在贴身缠斗中格外便捷,所以敌人会在暗渠中装配,拳剑的剑刃呈长三角形,硬厚的脊背处有叶脉放射状的血槽。

他抓了只老鼠,试过锋口,不觉得有“别离”大剑锐利,可在叶脉纹路碰到血肉时,老鼠的生命力被飞快吸走,拳剑铁色的刃身泛起微红,这是把“吸血剑”,仇龙颇为高兴。

鳄尾拿着拳剑跟别的暴徒厮杀时,可以越战越勇,轮到仇龙运用的话,加上幽灵自身的吞噬灵光,肉身伟壮的食人魔大概都能被瞬间吸干,他要在“镰月”构装的左臂上加一个卡槽,把拳剑改装成袖剑。

一进家门,仇龙即见到精灵少女躺在地上,他们两人间的契约联系没有变化,阿洛缇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仇龙抱起她,见到锁子甲下的衣物,有编织的铁丝烫成的烙印,所幸没有烧穿布料,灼伤皮肤。

魔法师在序列器中贮存法术,会设下自己的迷锁,防止别人盗用或窥探,仇龙拿起黑檀法杖,察觉到迷锁后的法术魔力消解了,他知道里面有个“电爆法球”法术。

仇龙猜,是阿洛缇的法术打到自己身上,电流穿过锁子甲发热,烫坏了衣物,但这法术的伤害并没有完全由她一个承受,当初一次性电死几头狼的能量,足以把精灵少女烧焦,余下的应该是被敌人分担了。

将阿洛缇移到床上,仇龙来到地下室,内里像是个尘封已久的书房,在一堆被风吹乱的莎草纸中,书桌上摆着一本皮面的笔记本,在幽灵的视线里散发着忽明忽暗的绿芒,那是怨念凝结的灵气。

精灵少女与地下室中恶灵的战斗梗概,仇龙完全明了,前者以法术攻击自己,重创企图附身的亡魂,电流流过锁子甲的金属网络,恰巧形成了一层能量护甲,聪明而冒险的行为,换成他自己去攻击阿洛缇,也会被法术重伤。

要消灭这个恶灵么,仇龙看着笔记本,上面的灵气稀薄无力。

多数的灵体维系存在,需要一个载体,可以是实物,亦可以是生灵,没有稳定的魔力供给,自然界中有太多能破坏灵体结构的事物,好比仇龙降临时,他不敢受阳光直射和篝火的炙烤。

他也想看看进食同类能得到什么,目前为止,仇龙跟灵体作战的经验为零,这算是个宝贵的实验品,若是他想要从同类那里得到协助,譬如组建亡灵的军队,必须要懂得如何控制它们的心智。

骨铭留给仇龙的知识里,有役使死灵的技法,基础都是要耗费魔力。

食尸鬼这种利用生物本能的驱使方法,优点是唯命是从,缺点是仆从的灵智不高;高级一点的亡灵物种,则是类于精神掌控的方法,缺点是控制力度不受保证;再就像仇龙这样,签订契约,雇佣、协作、同盟等,代价靡费。

有没有像自己这样,神智清明,有自主思维能力的同类呢,仇龙思忖,如果没有,那能不能找到让亡灵恢复自我的手段。

怀着探索不死领域的心思,仇龙把手按在笔记本上,把自己的意图传达给内里的恶灵。

“我答应此房屋的主人,以除去恶灵的代价,租住此房屋五年。”仇龙先把理由表述充分,“而你趁我不在时作祟,伤害我的被保护人,于情于理我都该吞噬你,以了结祸端。”

笔记本红色的皮质封面上,有个精灵女人的脸庞凸显出来,她尖叫着,又作出哭泣的表情。

“但除灭你,并不符合我的最大利益,也非你所愿,请听清楚,如今有两个选择:我抽干你的魔力,让你回归于平静安息;或者我以魔力为报酬雇佣你,你听命于我……一百年,不得随意杀戮,更不能伤害我的被保护人。”

仇龙有意一试自己的契约法术效果,可他不想像个奴隶主一般,故尔加上了年限条款,对于精灵的时间感来说,这不算漫长,时限到了以后怎么办,他只能以观后效。

“你答应的话,请献上魔力,达成约定。”

庞琪·蜜蝶单独告诉阿洛缇的契约规则,仇龙尚未理解得那么透彻,可行为暗合此法,他的力量处于高等阶位,两个契约关系互不干扰。

“我,吟游诗人,瑚藻,愿意接受您的条件,以真龙为敌的强者。”

仇龙传达完契约的最后一个字,恶灵立即奉上了魔力,苍紫色和惨绿色的灵气交织成了一段咒文,然后没入笔记本中。

“我灵体残缺,不能现身相见,请容我在黑暗中恢复数月。”成熟而富有磁性的女士嗓音,跟仇龙说到。

仇龙捏起一块晶石粉石块,放在红色封皮的笔记本上,绿色的灵气涌上去团团包裹。

“谢谢!”女声说。

仇龙关上了地下室的大门。

“你就这样安置了她么?”

醒来的阿洛缇坐在床榻上,借着仇龙灵体的紫光,端着木碗,用木勺舀出热汤,向契灵问到。

“我们不能杀死每个发生冲突的对手,总有化敌为友的机会,你帮我核实下契约内容吧,如若没有漏洞,我可以指示她保护你。”仇龙没有隐瞒自己新招揽的帮手。

“算了吧,我需要点时间。”精灵少女想起恶灵要撕下自己脸皮的狰狞。

“好倒霉,浪费了一整个白天。”想到表演和魔法的练习时间被荒废了,精灵少女闷闷不乐,她的肌肉现在还有电流刺激的麻痒感。

第六十二章 月亮和蜜糖

寄居在定辽城的这两个月以来,是康斯特·雉尾出生的一百二十年间,最难熬的日子,舍伦人一从东边打过来,距离村子尚远,双亲就把他送到了城内的叔叔家,以备不测。精灵每代人子嗣艰难,若有年龄相近的兄弟姐妹,都是极为亲密的关系,是得上天庇佑的左右臂膀。

由于父亲是猎户,母亲是村子里的果农,全要陪着森林牧者照顾村庄,康斯特孤独一人来到了州城,过起了从未经历的城里生活。叔叔和婶婶在定辽以经营食肆为业,有一个女儿,康斯特受到了热心的照顾,但战火燃起后,看似安逸的州城内,生活也不好过了。

康斯特叔叔家的店铺叫雉尾食肆,有两样招牌菜,荤食是豌豆填鸡,把豆子灌进鸡腹内,加以香料,外烤内焖,肉酥豆烂;素食是柑橘馅儿饼,水果香气的干爽面皮,裹着稠热的柑橘甜酱,这两样颇受街坊的欢迎。

进入定辽城的头几天,康斯特不敢说叔叔一家靠手艺赚得盆满钵满,蒸蒸日上的生意是看得到,他也帮工送餐,结识了不少老顾客。

起先,生意的问题出在原料上,康斯特的父母能为叔叔的食肆,供应肥美新鲜的禽类和水果,但野鸡渐渐的变成了斑鸠,斑鸠又换为了鸽子,柑橘也是如此,现在仅有未成熟的蛇莓做馅儿料,面粉和白糖、豌豆每天很难采买,到手的只能招待几位客人,更别说其他菜品了。

“听说村子里来了许多难民,没有吃的,去偷猎动物,树上青涩的果实都摘走了,涌入城里的富户们,把商店里的东西搬光,很多食品购买要按人头配给。”婶婶说这话时忧心忡忡,食肆火爆的生意,一转眼门庭冷落。

康斯特开始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城里住不下去的话,他就劝叔叔婶婶回到村子里,有森林和土地,精灵们就不会饿死。

少年还无法懂得他的父辈们,从无立锥之地,奋斗到有一份家业传世的成就感,那种付出心血的感情和现实利益,契合成了无法割舍的纽带。

心理上甚于生理上的饥荒扩散开后,逼上门来的是康斯特眼中的奇怪同胞,叔叔背后叫他们杂种精灵。

这些自称是“短耳商会”的帮工,康斯特在入城第一个月时见过一回,婶婶带着讨好的笑容,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包塞给他们,同时送了两只烤得油黄的野鸡。康斯特问婶婶这些人是不是税吏,婶婶说得挺含糊,只告诉他,要开店必须靠这些人帮忙。

“短耳商会”的帮工们到底帮了什么忙,康斯特没看到,定辽城里他不理解的事物有许多,既然婶婶这么说,他没再追问下去,

康斯特见到杂种精灵第二次上门时,婶婶手上没有钱袋和野鸡,仅有几只比麻雀大不了多少的烤山鹊,和一堆粗粮饼,叔叔带上食肆里大部分的钱,去乡村中采购,要过些天回来,婶婶期望交给“短耳商会”的钱能缓些日子。

“城里的情况你们知道,客人来得越来越少,食材却越来越贵了,这个月能不能等一等。”婶婶低声下气恳求的样子,让康斯特看着很难受。

“没有钱,你们不会涨价么,食肆的生意做了这么久,连点手段也不会?”

“再涨价大家就吃不起了,我们本分的做生意,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可以不用白糖,改用商会的黑糖,老鼠、蛤蟆、猫狗身上也都有肉,何必用鸟肉呢,还有……”

杂种精灵不停得说着,康斯特的胃在翻腾,往常食肆里的菜肴他们自己也吃,要真按他们说的去做,康斯特也没有勇气给老顾客们跑腿了。

婶婶没有答话,脸色一下红一下白,杂种精灵不耐烦了,伸手拉开了店里的钱柜,里面零星散落着几个“铜李子”。杂种精灵骂骂咧咧的,吃了一口粗粮饼,又吐出来,婶婶把烤山鹊送到对方面前,他们将小鸟骨头扔得满店都是。

康斯特走到食肆里间,哄着年龄幼小的堂妹,听着外边的动静,他多么希望自己能赚点钱,或者是出去把杂种精灵们赶走,可实际上他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安慰自己不要给叔叔和婶婶添麻烦。

婶婶说杂种精灵给开店帮了忙,可康斯特以为,助同胞们度过难关才是帮忙,为什么在生意难以为继的时候,“短耳商会”还要催着交钱。

杂种精灵们给了三天的宽限时间,康斯特的叔叔没有带食货回家,婶婶也没像杂种精灵说的那样,去做怪异的食物来维持生意,他闲来无事在城里乱逛,发现流浪的小动物几乎都消失了。

三天过后,康斯特一早在钱柜下藏了根粗硬的木棍,眼光守着食肆的门口,等杂种精灵们上门,他想如果婶婶的钱不够,就轮到他来保卫雉尾家的产业了。

自日出到黄昏,康斯特数过当天来了几位客人,客人们买了什么东西,他都没有等到杂种精灵,好不容易聚集到的一点勇气,让他多等了几天。

街面上偶尔有看到一两个杂种精灵路过,他们有的面庞青紫,有的绷带缠头,神情狼狈的从食肆旁一闪而过,这是发生了战事么,康斯特心里存着疑惑。

“这些天看店辛苦了,今天客人不多,晚上去街上逛一逛吧。”一天吃完晚饭,婶婶拿出五个闪着油星的“铜李子”交给了康斯特,她还用芭蕉叶包了两张蛇莓糖浆馅儿饼,给他带上。

“婶婶,这些钱不是要留给……”少年还惦记着杂种精灵什么时候会上门呢。

“我听说‘短耳商会’出了大乱子,恐怕几个月内都没心思管我们要这些小钱。”婶婶得知的消息不多,不过整条街上都是这么传言的,像雉尾食肆这样的小商贩们都松了口气,“你叔叔也快回来了,钱的问题他会解决,前些时日,听说街边的‘芙蓉馆’来了位歌手,今晚有新曲目表演,你去看吧,进城两个月了,我们整天忙着生意,也没空带你出去玩。”

婶婶的话,让康斯特迫不及待,他急忙道谢,拿着铜板和点心直奔小剧场的大院,担心自己会错过节目,以前路过“芙蓉馆”门外时,康斯特只能没头没尾的看上几段表演,今天终于可以自在的欣赏了。

康斯特来到小剧场的门口,只见市民观众们挤满了院子,人头攒动,摩肩接踵,比村民们聚在一起开会时人还多,足有数百。刚开始踏入少年阶段的精灵,在身高和体格上居于劣势,他想挤都挤不进去。

看到院墙边上摞着一堆搭建舞台的废弃物,康斯特灵活地顺着攀爬上去,他在村庄时就是猴子般的顽童,在州城生活规矩了不少,一遇到热闹场合,又旧态萌发,沿着院墙爬上房顶,直走到能看清舞台演员面目的距离。

康斯特来得晚,错过了几场节目,他在房檐边坐稳,掏出馅儿饼,此时一位穿着雪白斗篷,拿着小竖琴的女歌手上了舞台。

斗篷兜帽边沿有霜色的丝线流苏,遮住了女歌手的发饰和部分额头,她低着头,还带着流苏一样质材的面纱。

先前闹剧表演的五彩灯火尽数熄灭,换成了冷清的烛光,女歌手孤零零的一登场,光芒照在她身上,更显清净。女歌手的手指搭在竖琴弦上,康斯特觉得那指尖到圆润手腕的位置,比斗篷和流苏还要无暇剔透。

康斯特把饼叼在嘴里,准备要咬,见女歌手抬起头,五官中唯独露出一双眼眸。

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扫过舞台下的观众,以及房檐边的康斯特,如果硬要他形容一下那眼的感觉,他不知该说是月亮掉进了蜂蜜里,被染成了蜜色,还是蜜糖冻结成了圆月的形状。

那双明澈皎洁的美目,望见房檐边上把饼放在嘴中,又呆愣住的精灵少年,美目微阖了一下,似乎是笑了,女歌手指尖弹动,琴音响起,尔后是歌声。

康斯特晕乎乎的回到雉尾食肆,是被宵禁巡夜的精灵士兵送回的,他不记得自己在房檐上坐了多久,只记得饼的味道特别甜,甜得他不忍心大口吃光,咀嚼了许久,婶婶发现他糖浆流得满手都是,五个“铜李子”在口袋里一个没少。

“你没有去看剧场的表演么,回来的邻居说新歌手歌声非常美妙?”

听到婶婶问起,康斯特被懊恼感唤醒,他居然忘记给钱了,像是在食肆中白吃白喝的客人般,这种羞耻一直伴随着他入睡,进入梦乡前,康斯特迷迷糊糊的想到:没有杂种精灵的捣乱,有“芙蓉馆”女歌手的晚上表演,这样幸福的日子希望能持续到永远。

第六十三章 吟游诗人

阿洛缇在“芙蓉馆”的第一次正式表演,让数百名观众赞不绝口,永歌这个姓氏的美名,没有通过边境的战绩传入州城,而是以乐师的杰出歌艺,在定辽城中暂露头角。

仇龙理解战乱中的人心动荡,渴求寄情于声色来摆脱压力,但他亡魂一面的性格,也在嘲笑生者的惶恐和懦弱,娱乐业开始畸形的繁荣起来,兴许还有人在发国难财。

剧场老板为精灵少女制订的表演风格,展现了他老道的从业经验,仇龙是少数几个见过阿洛缇完整容妆的人,即便用幽灵了无生趣的目光衡量,他只能说跟平常是判若两人,如果精灵少女不通过献祭的方式来复仇,恃此娇颜也不乏有人会替她伸张正义。

鱼鳞和珍珠研磨成的闪光粉末,抹到眼睛周围,修饰得阿洛缇的鹤眸流光溢彩,她以丝巾遮面的方式出场,已是艳惊四座,惹人遐思,下一场肯定会有更多的观众,为了能一窥精灵少女的全貌,尔后慕名而来的人会像滚雪球一般,越聚越多。

她会在众人的拥簇达到顶点的时候,拔出“仇恨”和“美貌”两把利剑么,仇龙有些看不懂了,阿洛缇似乎把演艺事业当成了一种放松活动,她很满意能给市民们带来快乐,也喜欢一枚枚地数着自己的报酬,并把装着“银橡子”的钱箱放在床底下。

精灵少女赚到的钱不算多,可仇龙能因此光明正大的,把“短耳商会”的黄金花出去,他在多家店铺采购,货款总额大概是阿洛缇报酬的几倍,控制资金流量,掩人耳目还是要有的,所幸魔法学徒的实验材料价格不算昂贵。

在暗渠里跟“短耳商会”的头目人物一战后,仇龙没再去劫掠,他的初始意图是为了钱,其次是打击黑帮组织,这两点均已达成。

仇龙深知自己的身份,是游离于定辽固有势力结构之外的,和“短耳商会”交锋后,他想观望本地各个派系的态度,主要是官方的反应。至于混血精灵们暗中筹划的勾当,仇龙得伺机查明。

有了空闲,仇龙继续改进“镰月”构装,添上吸血功能的拳剑,又想提升灵活性,他自认为勉强是个奇物工匠了,该尝试在机械上铭刻魔法阵。

眼下仇龙中意的法术分为两种,驱使狂风的魔法,以气动推进构装,增强爆发;和反重力的魔法,临时降低负重,节省魔力。

仇龙逛魔法商店时,看到有扩容袋卖,它的空间大小和重量被恒定了,放入其中的物品在一定限度内,是不会影响到扩容袋的,这促使仇龙也想在“镰月”构装上应用同样的技术,他打算先从反重力法术上练练手。

“敌龙者大人,永歌小姐能晋级是毋庸置疑的。”

仇龙把地下室内的红皮笔记本带在身边,里面的鬼魂瑚藻,灵气恢复得差不多了,他想这位死去的吟游诗人,大概是个见多识广的精灵,时常咨询。

看见阿洛缇在院子里练习法术,瑚藻如此说到。

“你了解她的实力?”

签订契约成功,仇龙才知道用意念沟通是基本能力,他想听听瑚藻有什么高见。

“当然,我亲身体会过。”鬼魂说起当日被击退的战况,已无芥蒂。

“魔法师的才华多是针对施法难度而言,庸才眼里艰涩深奥的魔法,在天才眼里却是轻而易举,这一点永歌小姐不过中人之姿。”

“然而,永歌小姐的特长是战斗天赋,生来在厮杀的技艺上,成长要比同类更快,可州立学府的教育无法发掘她这方面的潜力。”

“这和她的晋级考试有什么关系?”瑚藻说得,仇龙早已逐渐意识到。

“我死了这些年,学府的选拔内容变化也不大,理论、答辩两项过后,实践的部分不一定要做实验,她可以用一种古老的传统:挑战竞技,争夺名额。”

仇龙认为古德思世界的魔法师,充当科学家、工程师的角色时要多一点,若是精灵们还有这种尚武的风气,对阿洛缇来说确实是一条出路,不过涉及到的战斗,也许规则会复杂许多,对手是贵族子弟的话,有许多魔法奇物,想抵消战斗中的装备优势十分困难。

“您是永歌小姐的契灵,按道理是可以一齐下场的,以您接近‘英杰’的战力,学徒中无人能挡。”瑚藻提醒得很及时,可她后一句对仇龙的形容,叫仇龙有些不解。

“‘英杰’是什么实力?”仇龙问。

“哦?”瑚藻的笑声传来,“这是吟游诗人们的暗语,为了便于传颂史诗故事,我们私下定了个规则,把英雄们的战斗能力做了个简单的划分。”

“比如进入精灵帝国军队的战士,我们管他们称之为‘庸才’,大约许多普通精灵就止步于此了;接着是说书人口中的‘好手’,部分军士尉官居于此列,包括一些见习职业;然后是罕见的‘精锐’分子,魔法师和帝国的中坚军人。”

听到这里,仇龙想起的是女游侠卡玛和魔法师帕伦,他们两位的确称得上精锐。

“再即是‘英杰’了,他们都不是籍籍无名之徒,拥有一定的社会地位,从事战士生涯的精灵,通常也掌握了‘气’。”

“气?”仇龙脑海里出现的是尤因坦·狂鹫,遥州将军的肉身隐隐有改变所处环境的能力。

“敌龙者大人您没有遇见过吧,世间通称的‘斗气’,是战士肉体和精神结合形成的,是身心合一的力量,到这儿是凡夫俗子的分水岭。”

“瑚藻,你为什么评判我接近‘英杰’?”仇龙不觉得自己有跟尤因坦·狂鹫一较高下的实力,他的资本过于薄弱,谁知道遥州将军有没有能拆掉“镰月”的顶尖兵器。

“因为您驾御不同装备的时候,造成的破坏性天差地别,单论灵体,说句不恭敬的话,您像是帝国南方的大象,空有蛮劲,全无魔法物种的奥妙精巧。”

整日沉迷造高达的仇龙,在魔法修习上投入的时间不多,瑚藻的评价他欣然接受,可这种战力划分略显宽泛,他当做是吟游诗人的戏言,姑且一听。

“在‘英杰’上面是什么?”

“那些是活在故事里的传奇人物,组成史诗的主要角色,因此叫他们‘传奇’,最往上的我们暂命名为‘超凡入圣’或‘半神’。”瑚藻的语气颇为感慨,“要是我没有死的话,我的游记必然会成为热门读物,这套评判战力的规则也会大行其道。”

女吟游诗人的灵体没在仇龙眼前出现过,但他已感受到了鬼魂特有的怨念,不论瑚藻说的是真是假,仇龙都把挑战竞技的实践考核途径转达给了阿洛缇,看精灵少女自己如何选择。

第六十四章 挑战竞技

“你也想通过挑战级竞技来晋级见习?”庞琪·蜜蝶恬静的脸上泛起古怪的微笑,她把手腕上的黑曜石银镯转了转,“今年的学徒们真是凑巧。”

“老师,您的意思是?”阿洛缇听出了些端倪。

“二十二个报名的学徒,加上你,刚好有十六个人选择挑战晋级,难度比过去大得多。”授业博士说。

“不要一副吃惊的表情,还不是因为‘真龙扈从’的选拔,州立学府派遣到帝都的参选名额有五个,其中三名来自已有的见习,两名从新进的见习中卓拔,年龄优势占很大比重。”

“往日三项考核的评分,是由几位授业博士给出,幕后交易的空间富余,威逼利诱这种事过去也发生过,而挑战晋级的战绩,有目共睹,那些有子弟报考的氏族们,也都认同这种古老的传统。”

“请问具体规则是怎么样的,挑战时带有奇物较多较强的学徒,岂不是拥有了很大赢面,这有些不太公平吧。”仇龙插话道,素来不喜他的庞琪摇摇头。

“合理的运用装备,也是学徒学识的客观反映,何况提前晋级的主要考生俱是来自大家族,奇物即是家族底蕴的展现,对他们来说,这个规则再公平不过了。”

“能携带上场多少装备,当然是有限制的,今天学府内就有一场挑战竞技,你们不如实地观看一下。”蜜蝶博士拿出一张羊皮纸,写了些内容在上面,大意是允许阿洛缇入场旁观比试,还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么早就有人进行挑战实践了,精灵少女的三项考核可是一项都没开始呢,仇龙除了在资源上能给阿洛缇帮帮忙外,学府的教务一窍不通,这是悠久文明自成体系的选材制度,其中的复杂,让家世低微的精灵少女和穿越异界的他,均感到如堕雾中。

对阿洛缇关怀备至的老师,似乎很少指点她该如何晋级,仅有主动询问的时候,才会给出答复,仇龙想,庞琪·蜜蝶一点儿不担心学生考试失利么,当初是她出主意,叫阿洛缇去竞争“真龙扈从”的名额。

就算授业博士胸有成竹,仇龙也不敢全盘信任她,边境战事的策略旋涡,已经证明人心叵测,他还是先和阿洛缇去观看比试吧。

大概是防备有人心怀不轨,学徒们的竞技场地布置了一层护卫,拿着蜜蝶博士的字条,仇龙和阿洛缇穿过警戒线,环顾四方形的广阔校场,入口两边的看台上各有数十位精灵聚在一起,看衣服纹饰,是比试双方的族人。

几十名中立第三方的观众,集中在正对入口的一边,背后是有五位教师的裁判席,阿洛缇和仇龙走了过去。

考虑到这是阿洛缇学业的必经之路,仇龙把心思放到竞技挑战上来,稍微琢磨,这种传统并没有庞琪说得那么简单,暗箱操作的余地依然有,例如比试次序的问题。

参加得越早,学徒本身的特长情报,也泄露得越早,供对手做准备的时间越宽裕,而参加得晚,因魔法较量耗费的精神体力,则不易得到恢复,一旦进入连续作战的疲劳状态,装备再好也发挥不出威力。

最好是不早不晚,循序渐进,谁都会想给自己安排一个合理的考核日程。那会不会有人故意把阿洛缇三项考核的内容挤到一起去呢,仇龙不得不提防。

十六个学徒报名挑战,学府让他们互为对手,人数恰好,要是把精灵少女竞技次序押后,势必有人会轮空,其他氏族兴许会拒绝,不至于发生明目张胆的舞弊,可又要理论笔试、又要答辩面试,还要魔法对决,着实会带给阿洛缇困扰。

幽灵的目光瞄过观战的生徒和裁判,他几乎没怎么遇到过黛丽雅了,这位香萝氏族的大小姐很少在学府出现,若是她于暗中贿赂学府执事,给精灵少女的晋级考核作梗,会是由哪位教师来实际操作呢。

“永歌小姐,很高兴又遇见你了。”

仇龙忙着扫描周围精灵的面部表情,柯恩·飞狨从人群中挤出来,这位氏族族长的次子,仿佛忘记了阿洛缇的无情拒绝,一脸笑意,接着,人群中又跟过来两三位年龄相仿的少女,看衣着学徒和见习都有,全部眼神仰慕的瞧着柯恩。

这位贵族公子很受精灵女子的欢迎呢,他八成是三位参选“真龙扈从”的见习之一吧,仇龙留意阿洛缇的表情,后者风平浪静,维持着应有得礼数。

“你好,飞狨先生,你已经是见习了,怎么还有兴趣来看学徒的晋级挑战?”

“今年的晋级考核很激烈,大家都说一定有出类拔萃的精灵见习涌现,我想多结交一些后起之秀。”柯恩把脸转向他身边的少女们,“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阿洛缇·永歌小姐,本次晋级的学徒之一,我很看好她的才华。”

少女们投来的目光隐藏着敌视和妒意,仇龙无心去记那些花鸟鱼虫般的姓氏,他望向竞技场地,两名学徒酣战不休,阿洛缇同样是心系战况。

学徒们的战斗力,在仇龙眼中不值一哂,他更多的是跟阿洛缇的法术对比,而柯恩热心地从旁讲解。

“那个土傀儡是用岩心坠饰召唤出来的,移动缓慢,耐受能量形态的法术,他的主人是夜蝠氏族的成员,手上用的是七彩虹光魔杖。”

“他的对手出身鼯鼠氏族,是个身手敏捷的魔法射手,可惜没有携带反召唤类的法术道具,不然他能早点结束战斗。”

仇龙看到场地中有个身高近十尺的泥土人偶,外形粗劣,勉强能分清有四肢躯干,一个精灵少年躲在土偶的胯下,利用泥土柱子般的人偶大腿,掩护身形,不时会探出手中的魔法杖,放出一道颜色缤纷的锥形虹芒。

少年的对手拿着一把镶着宝石的短木弓,步伐迅速,不停的围绕着土偶射箭,箭矢锋口闪烁着各式的光彩。许多箭射到了土偶的躯干上,炸落砂石碎块。不过土偶的主人每隔片刻,便会施咒修复土偶,局面僵持。

听柯恩的意思,他断定夜蝠氏族会输,没过多久,魔法射手引弓瞄准半晌,仇龙也发现到了这一击的奇妙,射手拿箭的手上分开两条指缝,只夹了一根箭,可松手后,幽灵能看到两道气流自他手中飞出。

是隐形的箭矢,仇龙察觉,土偶挪了一下腿,挡住了一箭,它的主人捂着肩膀叫唤起来,鲜血从法袍下渗出,有教师裁判喊停了。

竞技挑战的危险性不容小觑,仇龙心想,学徒们的战力在装备的增幅下,可圈可点,没有自己相助,阿洛缇落败的概率很大。

竞技结束,五位教师宣布鼯鼠氏族获胜的结果,可能是初赛的缘故,观众们的情绪不算高昂。一齐走出校场,阿洛缇和柯恩道别,飞狨氏族的头领次子表情又扭捏起来,他把两三位仰慕者哄走,显然是单独有话要讲。

可不要再说些让人尴尬的话题了,不然朋友都没法做了,仇龙暗忖。

“永歌小姐,你的正式表演我去看了,很精彩,希望你能坚持下去,我会全力支持的。”柯恩吞吞吐吐的说完,没等阿洛缇有所回答,就跑远了。

仇龙见到精灵少女眉头紧锁,她是讨厌飞狨氏族的小子了,还是忧虑自己的实力无法匹敌对手。

走到学府门口,阿洛缇的眉宇舒展开,像是心事想通了。

“敌龙者,我的同学们依赖装备和道具作战,就像我依赖你一样,但这不是万全之策,我的法术需要磨练,你认为呢?”

“所以有势均力敌的对手,就请让我亲自打败他吧,怎么样,我会全力以赴的。”

“敌龙者,嗯?”

阿洛缇见契灵许久没回答,抬头一看,仇龙正盯着学府门口的公告栏上。

“通缉令:劫掠‘短耳商会’的魔像!”旁边有张画,炭黑色的线条,潦草的描绘了通缉对象,精灵少女瞬间认出,那是“镰月”构装的样子。

“这是吹响开战的号角么?”仇龙喃喃道,幽灵的嘴在黑色面甲下咧出笑容。

第六十五章 巨盗的礼物

遥州边界的战局变幻无常,涌入州城的流民带来了各种真假难辨的传闻,人心慌慌。

入城卖肉的猎户声称狂鹫将军领着六千士兵,击溃了舍伦人的两万前锋,人类的残兵漫山遍野,他们去森林深处打猎都要小心翼翼的。因饥荒躲入定辽的蜂农说,上遥州要塞内的守军伤亡惨重,他们的蜂蜜都被强征去了,用以治疗外伤,调养伤员身体。

有甚者散布消息,说什么人类都开始在下遥州的乡间筑建堡垒,看样子要占住土地不走,皇帝的援兵迟迟未来,是在沙漠地带被土著部族和地底精灵的联军拖住,遥州说不定要被放弃了。

而城中出了强盗,“短耳商会”被洗劫这一事,在诸多耸人听闻的流言蜚语中,成了唯一一个没让精灵平民们忧愁的消息,他们谈论此事时,不是挤眉弄眼、故作高深,便是幸灾乐祸。

通缉令上说“短耳商会”损失了大笔钱财,具体是多少呢,这个模糊的形容,成了市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贫民区的酒馆里,仇龙陪着阿洛缇,跟剧场老板商讨下次表演的事情,抽着粗烟筒的酒馆老板在给他们出主意,因为“芙蓉馆”原有的院子不够大,他们得找个能容纳上千观众的场所。

用木头搭起阶梯式观众台,就能解决的问题,仇龙没心思听他们详谈,他看到通缉令后,意识到“短耳商会”背后的豪强靠山,已经为走狗出手了,黑白合流。他完善自己的反制计划,先得了解市民舆情的趋向,酒馆是个好去处,酒客们的窃窃私语,在幽灵听来一清二楚。

“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不是一个人干得,是一群人,杂种们的财宝有多少,单凭一个魔像拿得动么?”

“什么财宝,真是肤浅,我有秘密的渠道,说杂种们丢的根本不是财宝,而是一个精灵!”

“什么一个精灵?”

“你也不想一想,丢了什么东西能让杂种们这么紧张,还要劳烦治安官帮忙,那就是他们商会会长的女儿被人拐跑了。”

“据说杂种们首领的女儿,因为体内有四分之一人类的血统,天生容貌绝美,比前几天那个永歌乐师摘下面纱还漂亮,一个纯种的小子伪装成魔像得手啦!”

隔着袅袅白烟,那个精灵酒客言之凿凿的神情落入仇龙眼中,对方说这话时,心跳不加速,呼吸不紊乱,皮肤温度都没波动,差点都让幽灵怀疑自己在下水道暗渠里,是不是错过了什么人,要不是他知道整个事情的原委,就要被这精灵酒客的故事骗过去了,测谎仪也有不准确的时候。

不知是谁这么厌恶混血精灵,要编出来这种恶毒的玩笑,传话的酒客明显深信不疑,连带着仇龙都产生了错觉,当一个谎言被完全相信它的人复述时,幽灵的感官无法辨别。

“石磨,你怎么不说话呢,光顾着喝酒呢,这段时间果子酒都掺水了,不好喝。”

一直没说话的精灵身上沾了些粉面,仇龙猜他是个糕点厨师,或是杂粮商贩。

“我宁愿你说得是真的,杂种们的女儿被拐跑了。”他的神态有些苦闷。

“这本来就是真的,你竟然不相信。”

“因为如果杂种们丢得是很多钱,最后又找不到强盗,你说他们会找谁来填补亏空呢。”石磨的话一出口,桌上的几个酒客眉眼全耷拉下来,他又说,“等杂种们把事情花几个月办完了,以后该交的钱要继续交下去,还得补齐这段时期他们没空收缴的,不再多加钱就是万幸了,你们说说有什么可开心的,传到杂种们耳朵里,小心把你舌头割下来。”

石磨说得是实话,实话通常会指明前路的漫长艰辛,也没有人愿意听。

“你太扫兴了!”

先前眉飞色舞的精灵酒客,把烟管一收,扔了几枚“铜李子”在桌上,马上走出了酒馆。

仇龙见到离去的精灵额头有汗迹,是担心以后会被混血精灵报复吧,他觉得那个被叫做石磨的精灵说得很有预见性,但是有一点不对,仇龙没想从“短耳商会”捞一笔就走,混血精灵们的保护费能收多久,得他说了算。

一大群蛀虫躲在定辽阴暗的排水沟渠中,啃食着这个古久堡垒的根基,如同随时会爆发的地下煤火。查明“短耳商会”的谋划,清理潜在危机,和打击腐朽黑恶势力,仇龙可以一起做。

曾经,仇龙顾及时机不成熟,现在他接收到了精灵市民们心中敢怒不敢言的怨气,原来时机一直存在。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屈服,然而,哪里有压迫,哪里也有反抗。

仇龙回味着后面半句故土的名人名言,心感慰藉,镰月该升起了。

入夜,仇龙驾御着构装,捞起沉入水中的几个宝箱,他打开检查了一遍,黄金反射着暗渠中微弱的幽光,称不上亮眼,可有种令人踏实的天然魔力。

背着三箱金条,从另一条街的暗渠口爬出,这里是商业较为繁华的坊区,由于此处的商贩们大多没有家世背景,亦是被“短耳商会”盘剥严重的坊区之一,许些进城避难的外乡精灵,也在此寄居讨生活。

仇龙用魔法阵制造的反重力模块,尚未完工,所以他只能拿起几根金条,快步移动,来到了民居前,把一根根金条塞进每家每户的门缝、窗缝,甚至扔到不起眼的角落里,同时避开巡城的精灵军士,他计算过,一晚上应该能把黄金分给近千户人家。

自己只是为了一时义愤,想锄强扶弱,过把豪杰侠盗的瘾么,仇龙承认是有那么一点因素。

兴趣使然,少有男人能拒绝充当黑暗中英雄的诱惑,叛逆、犯禁、正义、暴力集于一身。

但这个行为,也是仇龙出于策略的需要,亡灵的功利理智告诉他,首先,他要把自己起先的作案动机模糊掉,渲染成是不平于混血精灵的压榨,占据道德名义上的高地。

其次,他要把“短耳商会”的不义之财公诸于众,精灵们每个月交些银子上去,暂时能忍耐,可当他们看到自己的血汗累积成的黄金,会麻不不仁么。而那些眼红财富与政绩的官员,也有了涉足其中的理由,他们要干预,就得跟混血精灵们的幕后豪强过招。

不论是善良或邪恶,贪婪永存于人心,进入暗渠前,仇龙回望散落着金条的坊区,他想,那些捡了黄金的精灵们,再次面临混血同胞的逼迫时,会不会重新献上供养呢,若是拒不上交这次商会的遗财,他们又会奢望今后不再有欺压吗。

欲念的深渊,也是星星之火。

“短耳商会”在今夜前,是同势单力不薄的仇龙作战,而今夜过后,仇龙不再会孤军奋战。

第六十六章 治安官

“黄金,是真的黄金!”一个铁匠两手各拿着半截金条,他看到了橙赤的金属横截面,叫喊着从石板路上跑过。

是黄金没错,散发着下水道腥腐的恶臭的黄金,也不能阻挡有人用嘴亲,用牙咬,来确定它的真实、它的质感,定辽城的治安官贝利耶·犬牙,穿过街边巷尾,橄榄色的眼眸目光深邃,将天降横财的众生百态收入眼底。

当执法官下达任务,让他追查“短耳商会”的案件时,他没有感到被长官器重,油然而生的是种屈辱,大家都知道他不喜欢跟城里的混混打交道,因为这些混血精灵的存在,作为治安官的他没办法秉公办案。

有人痛恨贝利耶的顽固,也有人可怜贝利耶的坚持,他刚任职时,嘴上说公平正义只会遭到嘲笑。

“小子,这不是你该说的台词,等你当上了枢机卿或总督,在皇帝面前再说这种话吧。”一次聚会的醉酒后,他的上司公然教训道。

现在他学乖了,贝利耶换了种说法:放任“短耳商会”横行无忌,等同于治安官的权柄被出卖侵蚀。

市政厅里总算是容得下他了,当然也总是给他分配这种两边为难的活计。

“我知道你不开心,但这是总督大人的意思,他亲自点名的。”执法官的说辞,叫贝利耶半信半疑,贵为帝国封疆大吏的总督能记得住他?

可这个名分在遥州太过尊崇,姓氏为犬牙的吏僚家族子裔,从小耳濡目染这种等级氛围,此说辞足以令他忍辱负重。

“犬牙大人,您非得抓到他不可么?”

雉尾食肆的门口,贝利耶盘问完了女店主,得到了这样一句反问,治安官知道对方的潜台词,这家店和昨晚分到黄金的坊区隔着一条街,谁不眼红那近千户的精灵们呢,有人绘声绘色的说,未来的某个夜晚,金条就要散发到其他相邻的坊区住户手里了。

能不能等那个打劫杂种精灵的大盗,把金子发完再抓他,或者晚两天抓也行,有的精灵直接问出口,有些则像是眼前的女店主一样,眼神渴望的盯着贝利耶,多么期翼听到他说个“不”字。

我与“短耳商会”多年的抗争付诸东流,我刚正不阿的威望在冰消雪融,每否定一次这样的问题,贝利耶禁不住心中提醒自己。

“抓贼是我的责任。”治安官的回答,更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可他不是贼啊,他把属于我们的东西还给了我们,大人您也要抓他么?”

女店主的背后有个少年,探头问到。

我讨厌孩子,尤其是别人家的孩子,贝利耶脑海中有个小人,蜷缩成一团,把脸庞埋进臂弯,但现实中他得挺直了站姿,理直气壮的答复,我说他是贼,他就是贼。

话究竟没说出口,贝利耶从专业上给自己找借口,破案要人赃并获,赃物已经找到了,都不用验证,定辽城里的臭钱来源,只有“短耳商会”这一家,听说混血精灵们每年清理沟渠时,还能掘出数额不小的银铜钱币,都是平时市民不小心遗落到排水沟中的。

“对不起,大人请您不要怪罪,这是我的侄子,近几个月才从乡下过来,什么都不懂,您先喝点茶吧,酒我们这儿也有。”见到治安官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少年,没有说话,女店主急忙出来道歉。

“不,不用了,我不渴。”问了一上午话,寻找目击证人,贝利耶嗓子都冒烟了,他硬撑着拒绝道,一刻都不想在少年鄙夷的目光下多待。

“大人,这些刁民就是这个样子,您稍微对他们和气一点,他们就要骑到你头上来了,您放心,等案子办完了,我们有的是手段给您出气。”

一个陪同的混血精灵笑道,他是商会派来协助治安官的,看起来是这街面上的蛮横人物,商贩们都很怕他,他一插话,本来还能跟贝利耶说上两句的市民,马上变得唯唯喏喏,久而久之,治安官严令他,询问的时候不许出声。

“不要乱来,一切照规矩办。”贝利耶面容严峻的说,混血精灵噤若寒蝉。

规矩,一团治安官自己说不清、道不明,帝国任何一张文书中都找不到的规矩,他还得拼了命的去维护。生意人交了钱,混血精灵们就不能无事去滋扰他们,否则法律系统的官吏们就有权处置商会成员,前提是证据确凿的情况下。

治安官自己能从“短耳商会”拿一份款项,比他的薪金还多,他原先不想拿,不拿就只能坐冷板凳,想出去办案,只能拿钱,贝利耶告慰自己,他花的每一个铜子儿都是市民们的血汗,如此他才能在混血精灵的面前挺直腰杆,然而在市民的诘问时落荒而逃。

在案发地走了一圈,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贝利耶·犬牙的屈辱感更重了,市民们不那么尊敬他了,混血精灵敢在他面前耍威风,手下的市政厅警卫们怨声载道,都是因为那个大盗。

充英雄很好玩么,有本事去打舍伦人呐,治安官很想当面质问他。

头脑中发泄了一通脾气,职业素养帮助贝利耶回到了案件本身,他想把这个案件无限期的拖下去,这么多年的官员生涯,让他无师自通了这种技巧,虽然少有用到的时刻,但他的直觉不停在警告自己,不办这个案子你会后悔的,他开始归纳疑点。

比如黄金,这些黄金的主人是谁,除了味道,金条上再无证明它身份的东西,一看就是私铸的,“短耳商会”有勇气说这是失窃的赃物,意味着他们把一堆税吏和法官都拉拢了,这不是钱可以办到的事情,这是血的权利,高贵血统的权利。

遥州上层圈子里公开的秘密,到了治安官这里成了秘闻,得益于他的聪颖耳目,他听说过香萝氏族走狗的猖狂。

贝利耶还探访了地下仓库的失窃现场,已经不能被称之为现场了,他到了后发现时间都过去了十来天,那些混血精灵一面处理违禁品,害怕被他看到,一面又请他去勘察,浪费了他强忍恶臭的耐力,要知道这些臭气是混血精灵们抵抗警卫的第一道防线。

收获尚算有一点儿,贝利耶精研武艺,也是个没能取得晋升的魔法学徒,评估了大盗的实力后,他又有些庆幸,对方没犯下连环杀人案。商会头领鳄尾跟治安官交谈了半晌,临走时贝利耶十分窝火,处处隐瞒,那为什么还要找官方来解决此事。

大盗案发时,没有把金子发散出去,等到城内贴了通缉令,立即出此诡计,混淆视线的意图昭然若揭,像是回击“短耳商会”向市政厅求助的行为,结果首当其冲的受害者是自己,贝利耶·犬牙把施害者和被害者的关系一串起来,得到了一个骇怪的逻辑链条。

我为什么会有受害者的感觉呢,治安官反思,确切的说,我代表的是帝国政府的态度啊,贝利耶敏锐的发现,大盗的矛头指向,似乎是在挑起市民和官方的矛盾,这个矛盾加码在市民跟混血精灵已有的冲突上。

但有什么意义呢,贝利耶不解,市民们既没能力反抗混血精灵,又无法逼迫市政厅站在他们这边,还能暴乱不成,帝国的历史证明“短耳商会”这种组织,是禁之不绝的,唯有控制,这亦是治安官事业上无奈的关键点,所以他退而求其次,选择捍卫规矩。

往好处想,大盗的行为是在警示官匪勾结的危害,往坏处想,这是在遥州急需团结一致的时候,分裂民心,贝利耶的冷汗下来了,若是牵扯到城内有敌军尖细的话,他一个治安官能起什么作用。

汗一出,身体清醒了许多,治安官的官僚思维还是有一点的,把思路调整到任命本身,遥州总督是个昏聩的精灵么,贝利耶不能妄言,可他在市政厅里的名声是以查案著称,总督任用他的意思,肯定不是协调各方关系,他自知没那种手腕,那剩下的目的,就是彻查到底了。

第六十七章 人心之盗

“短耳商会”没有即刻向那近千户居民追回黄金,仇龙稍感失望,这些混血精灵有一半长生种的耐性,他们不但配合治安官走访商贩,还在城内四处派遣探子,是觉得没有把强盗找出来,搜刮钱财也拿不安稳吧。

穿着漆黑全身甲的幽灵武士,走上街引起了不少商会探子的注意,他的形象和“镰月”构装有相似之处,都是人类风格的全身板甲外观,都是非生灵的奇异物种,不多时,跟仇龙一起逛街的阿洛缇,便遭遇了治安官的查问。

“你好,永歌小姐,我是贝利耶·犬牙,请问这是你的契灵对么?”

治安官端详着精灵少女,这位学徒近来在城内小有名气,在学府内她是唯一参加提前晋级考核的平民,又是小剧场“芙蓉馆”的首席乐师,两次表演亮相均受到观众的称赞,连精灵警卫和巡城军士都耳闻了她容妆的明艳和歌喉的动人,期待下一场的表演。

这样一个前程远大的娇柔少女,有作案动机么,治安官想不到,况且魔法学徒的法术技艺能达到何等地步,他有了解过,不是那种视魔法为神迹的愚民。

不过没有完全排除嫌疑前,贝利耶不会放松警惕。

“是的,犬牙大人,你有什么事么?”

“我想确认一下,这几天晚上你都在哪里,你的契灵是跟着一起的么?”

贝利耶取出一张记着日期的莎草纸,又望向仇龙,幽灵自然的有种使人不适的寒意,他看到盔甲的缝隙不小,现在是白天,内敛的灵体被遮挡住了,腰上的武器是柄人类骑士惯用的大剑。

细节上,治安官很难把这个契灵和混血精灵口中的魔像,对应到一起,案发现场没有剑痕,而漂浮在空中的甲胄破绽百出,不像是不用魔法就难以抵御的样子。

“我一直都待在家里,表演一结束我也会尽快回家,这些日子城里不安全,我的契灵当然要留在身边确保安全。”阿洛缇回答道。

治安官打探过精灵少女的住所,是在贫民区的偏僻地带,传说那儿是不怎么太平,出现过几次闹鬼事件,这个理由几乎无懈可击,一个年少求学的乡下姑娘,没有无赖去骚扰她就不错了。

可这个契灵着实叫人放心不下,贝利耶凝眸观瞧阿洛缇的神情,数秒后,精灵少女有些脸红的低下了头。

“精灵,如此注视一位未出嫁的少女,这不是一位官员应有的礼节吧。”

阿洛缇演技蹩脚,撒谎亦非长项,眼看要被治安官瞅出端倪了,仇龙出言相助,以保护召唤者为名。重视家族姓氏的帝国精灵,大多存有廉耻之心,第三人在场时尤为注重。

贝利耶也觉察到了行为的不妥,说到,“不好意思,永歌小姐,刚才想到别的线索,有些走神了,我暂时没有什么想问的,你可以离开了。”

“好的,犬牙大人。”阿洛缇低着头,与治安官擦肩而过。

“等等!”

走出没几步,仇龙听到了贝利耶的低喝,以及藏在话语声下的拔剑响动。

锵!剑刃未及,热风先至。

幽灵武士知道目标正是自己,这是治安官试探的一击,他侧过身,“别离”大剑离鞘一半,闪耀的剑身恰好抵住了对手的锐芒。

贝利耶使用的是把“灼刃”长剑,这种靠摩擦空气产生热能的奇物,在他手上鲜红欲滴,朱赤的焰火裹着剑身,砍在“别离”的锋口上,火花灿烂。

“犬牙大人,你是要杀死我的契灵么?”精灵少女讶然叫到,随后她露出可怜无助的神情,街道上路过的精灵都停下脚步,连一些店铺的里的客人也伸头围观。

“对不起,是我莽撞了,我没有恶意,见到小姐契灵是位剑士,一时技痒,想要切磋一下。”贝利耶连忙摆手说到。

大家心知肚明,这是治安官给自己寻个台阶下,仇龙不知道对方找没找到线索,倒是发现“灼刃”的剑刃,被“别离”的星钢锋口磕出个小缺。

“等阁下的公务忙完了,可以挑个彼此空闲的时间交流武艺,在下一定奉陪,没必要在街头动手。”仇龙表现得极为镇定,指了指“灼刃”又说,“到时候阁下也可以换件好武器。”

离开时,见到贝利耶检查佩剑的心痛眼神,仇龙心中哂笑,这位的精灵治安官的嗅觉,叫人无法小觑,他还得制造一个不在场的证据,来断绝他的怀疑。

当天夜晚,定辽城的警卫们尚未下定决心,进入地下暗渠布防,混血精灵们收缩回了分店据点,而强盗会带着黄金重现的流言甚嚣尘上,“镰月”构装钻出排水沟口,来到了第一回扔金条时相邻的街道。

这附近的精灵巡逻队比平日密集了许多,本着攻其不备的战术,仇龙理应选个相隔较远的坊区出没,但白天听说此处的邻居街坊热情高涨,偷偷给通缉令的悬赏泼了几次脏水,他决定尝试一下。

因为要避开巡逻队,这回仇龙的步伐慢了一些,路边一片黑暗,似乎居民们很有默契的熄灭了灯火,为“镰月”构装增添了一重掩护。

刚把金条塞入窗缝,“谢谢,”一声微弱的致意。

走出去几步,到了一处门口,门板是虚掩着的,仇龙把黄金扔进去,“请小心,”门后有精灵悄悄说。

送了上百户的黄金出去,“镰月”构装的行踪暴露了,几百公斤的金属躯体踩在泥土上脚印分明,不是每个小巷短街都有石板路走。

“快看,这边也有。”巡逻队的呼声越发接近。

仇龙握紧了拳头,继续下去,免不了要打晕军士警卫,同样是伤人,对付混血精灵是除暴安良,现今则是逆反帝国政府,政治上的寓意大相径庭,他心知迟早会有这种时刻,可能晚一天是一天。

“大人,这么晚还要巡夜啊,真是辛苦了,来喝点东西吧。”

仇龙听到有精灵市民的声音,他似乎拦住了巡逻队,好像是之前收到金条的一家商贩,是个机灵的家伙,仇龙暗赞。

“对呀,天黑路滑,先歇会儿,不用急。”受到商贩的启发,又有街坊住民加入了拖延巡逻队的行列。

“大人们是要抓贼么,大家都出来帮忙吧,这附近哪儿有贼,保证他跑不了。”静谧的夜晚,被好事者打破了,今晚没睡觉的人特别多。

“谢谢各位,我们有公务在身,请让一下,哎呀,脚印都踩乱了。”

巡逻队的军士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亲切招待,他们想横眉冷目,可是看到笑脸相迎的同胞,脾气也发不出来,哭笑不得,几个精灵儿童抱住了队长们的大腿。

谁会愿意为一些来路不明的黄金,对朝夕相处的族人刀剑相向呢,又不是祖先各异的混血精灵,抓住了那个大盗,钱也落不进自己兜里,巡逻队员们可不傻。

仇龙趁着混乱,干脆不再躲躲藏藏,一口气把金条全部散光,比上一个夜晚都快,返回暗渠前,他按着巡逻队的人数,给巡城军士们亦留了一份钱,不如商贩们那么多,当酒钱是绰绰有余的。“短耳商会”再有势力,军士和警卫们拿了钱,混血精灵也敢追究么。

街坊市民们的行为,出乎仇龙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从未指望这些小手工业者、小商人能予以自己武备上的支援,可他们侧面的协助,帮仇龙解决了一个艰难的困境,间接的缓和了与官方的对立。

不费吹之力的回到居所,仇龙的心情有些触动,虽然清楚其中有许多是依仗了黄金的魔力,然而享受人群的爱戴回护,已是无比遥的记忆了。

我失落的荣誉啊,仇龙眺望着星空,亡灵的淡漠心境,久久不能平复。

第六十八章 合作意向

当被治安官堵在下水道暗渠时,驾御着“镰月”构装的仇龙不禁对其心生激赏,这是他出来发放黄金的第五个夜晚,前三次,由于精灵市民们的袒护,巡逻的警卫和军士对仇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使得他在地面街道通行无阻。

想不到迫于法不责众的贝利耶·犬牙,会率领着人手,直接进到暗渠里,摆脱了包庇仇龙的市民们,抓住了这位劫掠“短耳商会”的黄金大盗。

“我等你很久了。”说这句话时,污水的腥腐味,直往治安官的鼻孔里钻,让他的表情看上去格外狞恶,他事先侦查到了藏金地点,布下警卫,久候多时。

这期间遭受的辛劳和肮脏,无以言表,故而令仇龙简直以为他们俩有什么深仇大恨。

警卫加上治安官共有八人,出现在仇龙的视野里,窄小的沟渠空间无法展开安置更多人手,可对方明显是有后援的,他看到别人全举着火把,有名警卫提着灯笼,铸铁结构,嵌有挡风用的琉璃,灯火飘忽,像是某种信号发射器。

提灯警卫把手伸往类似调整焰光大小的开关上,“镰月”构装勃然扑出,与此同时,贝利耶也动手了,他自怀中掏出一把通体青紫的短魔杖,另一手握着一张法术卷轴。

遇到魔像后怎么抓捕,治安官有过思量,理想的配置是魔法师从旁襄助,他和警卫负责干力气活。然而混血精灵们风评不堪,城内身负公职的施法者人力紧张,仅有香萝氏族的一个魔法师愿意来,可他不想下到沟渠边埋伏。

这样计划前段,困住魔像以待援兵的重担,就落到了贝利耶自己身上了,他的法术技艺是学徒等级,一般的魔法道具,还是能熟练使用的。

蔚蓝的光华如箭矢般,从短魔杖尖飞出,倒映在水面上,泛起丝丝白气。

仇龙感应到了一股魔力近身,他抵达灯笼处时,法术恰好能命中他,可情势的轻重缓急,他早有判断,只是没看出治安官还会使用魔法物品,并且水准一流。

吸血拳剑自“镰月”构装的右臂弹出,截住蔚蓝的光华,仇龙没有什么辨识法术的才学,他选择以奇物抵御,瞬间感到机械右臂肘部以下的部分,都变得僵硬迟钝,是极低的温度冻结了齿轮。

但此时,仇龙左手已握住了警卫提灯的手腕,铁爪一紧,警卫即痛得松开了手,“镰月”构装左腿踢出,把灯笼扫到了污水渠里。

“我挡住他,快去叫人。”贝利耶说完,举起手中的卷轴,瞄准仇龙。

“镰月”构装的左手没松,拎起提灯的警卫,甩向了治安官,贝利耶手中的卷轴亮起翠芒,惊见丢过来的同伴,唯有改变法术的方向,一道酸液溅在沟边石台上,石砖转眼被腐蚀出一个凹坑。

这法术的效果远比仇龙见过的“酸液溅射”要强,治安官准备的魔法类型,现有冰冻和强酸两种,为了对付自己真是煞费苦心。

有一名警卫听从贝利耶命令,转身要跑,“镰月”构装避开两张其他警卫撒出的网兜,他看见粗麻网绳间有金属线的反光,不比人类佣兵的捕奴网易于挣脱,仇龙跳起倒挂在沟渠顶,左手抠入了砖石壁中。

这个动作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可“镰月”构装蝙蝠般的邪异形影,令警卫们陷入了暂时的恐慌。

仇龙加速,机械胫甲蹬得碎石崩溅,裹着暴乱的气流,左臂砸向了外出求援的精灵警卫。

有两个帮手倒地不起了,贝利耶严厉的目光掠过下属们,大家想起还带有警哨,不知道能在气流较为封闭的暗渠中传出多远。

“镰月”构装踩着令人胆颤的脚步,袭向余下三名警卫。

治安官暗恼逼狭的空间内,许多威力和范围广大的法术不适用,而且这个魔像的战斗力,跟“短耳商会”说得不一样,它的速度更快。

其实不怪贝利耶和鳄尾的沟通不顺畅,不过是仇龙昨天刚完成“镰月”构装的反重力功能加载,镂刻成功的魔法阵,使他的敏捷大幅度增强。

右臂肘部以下的冻结效果尚未消散,可仇龙肩膀关节的齿轮无碍,他抡起整条机械臂,磕断一柄短剑,顺势击晕一名警卫。

第二道蔚蓝光华射来,仍旧是“镰月”构装的吸血拳剑去挡,但是炎焰升腾的“灼刃”长剑紧随其后,治安官企图用冷热交替的刺激,破坏金属的机械手臂。

仇龙腰部未动,右腿反向后踢,这是他原先为灵活矫健的女游侠,预留的反制招数,违背生灵肉体关节的踢击,遏制住了“灼刃”的追击。

此刻“镰月”构装的左手攥拳,全角度旋转,仿佛舞动的链锤,撞飞了最后两名警卫。

充满了呼喝响动的暗渠,霎时沉寂下来,治安官安之若泰的神情,露出一丝悸动,眼前的魔像是个十足的战争机器,每个肢体部分都能自任意角度发起强攻,防不胜防,它要是在城中作乱,该怎么办。

“你是被派来送死的么?”仇龙开口道,有些话,他认为得单独讲。

“你说什么?”贝利耶退后一步,为黯淡下来的长剑,留出了突刺的距离。

“混血精灵的头领身具异能,又有施法者辅佐,加上你三个人,抓住我的可能不是更大么?”

治安官一怔,他没要求“短耳商会”必须要派出尖端战力,协助自己,但那位鳄尾先生的确有些不冷不热,他提出这回的围堵方案,对方的态度模棱两可,仅引荐了一位魔法师。

“没有这种事,是我自己低估了你。”

“唔,是我猜错了么,我以为‘短耳商会’是想让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治安官死在地下,好引起市政厅的注意,出重拳铲除我呢。”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郁郁不得志的形容刺痛了贝利耶。

“你没看出来么,我在寻求帮助。”

“抢劫商会的黄金,你说这是寻求帮助?”治安官冷笑,这荒诞的理由。

“是的,我需要这些黄金,我把黄金还给应得的人,来赢得他们的认同。”仇龙的嗓音,越发让贝利耶感到他在听冷笑话。

“那些市民能帮你什么,你这样做只是一时之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为市民们的生活平添烦恼,他们憎恶自己混血的同胞,然后又疏远帝国政府,你以为他们有能力改变现状么?”治安官厉声指责到。

“这么说,治安官,你是在维护秩序了?”

“是的。”贝利耶昂首挺胸。

“那能帮我的,能帮市民们的,不就是你们么,治安官贝利耶·犬牙,还有躺在地上的这些。”“镰月”构装一摊手,用脚尖碰了碰旁边昏迷的警卫。

“等等,我为什么要帮你?”治安官被绕糊涂了。

“你不帮我,那就抓住我吧。”仇龙作出束手就擒的姿势,“让市民们看看,抓住黄金大盗的精灵是谁,他们会牢牢记住你的,记住你几百年。”

贝利耶放低“灼刃”长剑,他彻底明白了,这个狡猾的魔像很清楚市民们的力量到底在哪儿。

仇龙无情的话语还在继续。

“你觉得市民们最痛恨谁,是压榨他们的混血同胞,还是不能尽职尽责保护他们,最后还背叛了他们的官僚,你现在抓我是不是有些太晚了,黄金大盗归案后,分裂的民心会聚拢么,还是会四分五裂。”

光是听到魔像在说,治安官已有了大地摇晃的晕眩感,从一开始我就该无限期的拖延下去,贝利耶后悔莫及。

第六十九章 星光

今天的夜晚很晴朗,古德思世界的天空没有银河,而是数团五彩斑斓的星云,笼罩苍穹。

治安官撑着乏累的躯体,爬出沟渠排水口,那个靛蓝色的金属背影,已站在了一栋商铺的屋脊上,贝利耶身心俱疲,他只能勉强在地面追赶,脑海里回响着黄金大盗的话。

“听好了,我不是危言耸听,你不觉得混血精灵们所拥有的金子太多了么,他们的生意需要这么多储备么,难道不是要流入市场,加速资产运转?”

“我找到金子的时候,你猜猜还发现了什么,长柄兵器、金属铠甲、陶壶装的火油,短耳商会是要趁着战乱捞一笔,或者自己使用,混迹街头的打手用得着这些?”

“他们不单私铸金条,还存有魔力原石,用一个食人魔在地下看管宝物!”

“我想请你跟我一起,查清楚这些混血精灵在定辽城的地底密谋些什么,到底会不会祸及城内的居民。”

魔像所言的真伪不论,有些内容治安官自己也疑窦丛生,他过去不是没有彻查“短耳商会”的打算,可每每被来自上级的命令制止,如果魔像说得都是真的,那牵扯到的就是遥州地方的豪强望族了。

值此非常时节,有些贵族生意上的聚敛手段,贝利耶管不了,也不想管,他关心的仅仅是有无里通外敌的案件,魔像与其背后的魔法师是有这种嫌疑的,可现今,“短耳商会”及其靠山奥援也有这种嫌疑。

各州本土的强大氏族,是帝国统治的根基,除了一些要职是中枢任命外,许多佐贰副职都要从当地征辟,这些官员要占州中一半以上的位置,皇帝政令的推行俱需要本土氏族去配合。

小吏员家庭出身的贝利耶很了解,混血精灵和香萝氏族联合起来的能量,相比之下,黄金大盗这种靠武力即能解决的对象,更适合来背负扰乱定辽的罪名。

然而治安官犹疑了,魔像的作为从心理上潜移默化,使他的判断有了偏向,贝利耶害怕黄金大盗说的是真话,再说,他的立场素来没站在“短耳商会”那边。

“我知道得帮你下点决心,去地面吧,看看我今晚的表演,这可是我仅有的金子。”仇龙从暗渠里拿出了几个结实的皮袋,几个晚上的挥霍,就剩下这些了。

月亮尚未升起,灯火沿着定辽城内的街市点亮,犹如棋盘上线条,纵横交错。

地下的黄金被仇龙掘出后散发出去,使得经济规模不大的州城,产生了一点通货膨胀,幸而精灵市民们跟地球中古时代的平民一样,有窖金的习惯,这些通货膨胀没有摧垮市场,反倒让其繁荣了一阵子。

一下子多了几千户有购买力的消费者,街市上的生意到了宵禁前依旧火热,衣食住行的商品缺乏,可娱乐行业没有供货中断的压力,一时间,说书人、杂耍艺人、吟游诗人等摊位似雨后春笋般冒出,照明密集的灯火与灿烂的星空,交辉相应。

仇龙当天有意早点出现,不像往常等到夜深人静时,因为“芙蓉馆”内的阶梯式观众台已经搭好,阿洛缇有场扩大规模的演出,他想借机洗脱嫌疑。

地下室的恶灵瑚藻,在仇龙的授意下戴着暗哑的黑甲,临时成了精灵少女的随从,她只要不说话,不与人打斗,几乎没有被拆穿的可能。

黄金大盗和阿洛缇的契灵同时在场,就算“猫与火炉与铁锤”的铁匠作证,说知道魔像外部的盔甲从何而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一个魔法学徒是魔像的主人。

在暗渠里被治安官耽误了些时间,仇龙攀上街市建筑的房顶,发现吃饱喝足、逛得有些腿酸的市民们,都聚集到了各个表演艺人周围,现在多是娱乐节目演绎到高潮的阶段,人声鼎沸,喝彩声一阵接着一阵。

“镰月”构装伏低身子,苍穹的星光和地面的灯光之间,有一层昏暗地带,他藏身于其中,往阿洛缇的舞台奔去。

即便没有脑海里清晰的路线记忆,“芙蓉馆”的院落也特别好辨认,城内四处街市都是喧闹的欢声笑语,唯独那一片区域显得清寂祥和。

没有地球现代的影响设备,亦没有使用魔法技术,歌声只能靠歌手的喉咙传入观众的耳中,简陋的舞台会场布置能起到的作用较小,所以观众们都敛声屏气,唯恐破坏阿洛缇的歌唱音色。

“镰月”构装趴在一处屋脊后,稍稍露头,他侧对着精灵少女的舞台,正好能看到演出情况。

院落中撘筑的木头阶梯仅比房屋矮一点儿,可观众们的视线都放在舞台上,自然没有人发现仇龙的踪迹,治安官还没跟上来,他想会不会是跟丢了。

今晚的曲目风格欢快,兴许是剧场老板预感到了商机,为了应和近几日内城内的氛围。

表演者阿洛缇本人的心情亦很逾越,仇龙看到她穿着束腰的粉色裙子,长袖曳地,婀娜的身姿随着节奏微微摆动,像春风中的鲜花般,一双弯月笑眼,将笑意透过面纱。

“——天上永恒的的星星多么灿烂;

如果我要穿过夜的阴影,

我心中燃着爱情的灯盏,

照亮黑夜,如同白昼!——”①

仇龙大概听了下歌词,他不知道阿洛缇能不能理解其中的寓意,但显然她歌声中的感情很饱满,一曲终了,激动的观众们掌声经久不息。

“太精彩了!”

“叮叮叮……”

清脆的声音夹杂着叫好声,钱币从木台上如淌下的泉水般,汇集到舞台前,其中多数是雪亮的“银橡子”,仇龙估计这里面有不少是他撒出去的钱,竟然以这种方式回流到了阿洛缇的手上,意外之财,也是意外之喜。

精灵少女没有退到幕后,她还在舞台上向观众们回礼示意。

“小姐,终有一天你的歌声会传出遥州,传遍帝国的。”

听到仇龙的声音,阿洛缇扭头观望,耳闻古怪话音的观众们,也都循着她的目光看去,俱见模糊的光线中,一个轮廓刚毅的身影,像根标枪般挺立在舞台一侧的屋脊上。

“他是……他是黄金大盗!”有个精灵少年认出了仇龙。

“喔!”一些精灵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惊呼,还有精灵些居然穿过人群,想近距离看清他。

“我不是强盗,我不过是帮大家拿回被抢走的东西。”仇龙大声说到,人群中好多精灵不由得点头称是。

“镰月”构装两支手插进脚边的皮袋,里面都是碎金粒,夺到手时,混血精灵们没来得及熔铸掉。

“接着吧!”有力的机械臂,在幽灵驱动核心的御使下,将满把的金粒高高的抛向天空,如雨点般淋向近千名精灵。

仇龙想发起煽动性的号召,甚至演讲,鼓励精灵市民们对抗“短耳商会”的盘剥,但他克制住了,今下时机尚未成熟,不能叫人做无谓的牺牲,异世界个体战力的悬殊,使得下层的反抗更加困难。

“拿着这些钱,喂饱你们的孩子,穿好保暖的衣服,度过眼前的难关。”仇龙尽可能用朴素易懂的说辞,勉励市民们,“把金子紧紧的握在手里,不要叫无赖夺走它,这是你们以血汗挣来的财富,没有精灵可以不劳而获。”

仇龙不光是在院落里洒金粒,他还沿着“芙蓉馆”的周围游走,附近街道上的人亦很多,同时用他极具穿透的嘶哑嗓音,呼喊着他的叮嘱。

豆子大小的黄金,先是飞向绚烂的星空,闪烁着橙红的光芒,尔后坠入凡世的灯火,兴奋的精灵市民仰望着,寻找着,那金黄的颗粒和彩色的星光浑然一体,他们举起双手,体味着坚硬的金属落入掌心,恍然若梦的幸福感。

一粒黄金值不了几个钱,令大家高兴的,是有人公然站出来惩戒混血精灵的暴行,那个人把财富归还到市民手上,一齐交于的还有勇气和希望,这才是让精灵们觉得幸福的根源。

仇龙丢掉空空如也的皮袋,踏在一个三层高的酒家屋顶,忽然,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球,从地面射向他。

“镰月”构装手臂扬起,驱动核心好似心脏般,连续搏动了几下,他一拳向火球击去,产生的风压霎时吹散了火球的赤红外焰,露出了中心的橘黄球体,这是仇龙面对过的最强法术,他悍然不惧。

事发突然,精灵市民们都没看清什么情况,只见一大团火焰从黄金大盗的身前爆开,耀眼的朱芒吞没了他们黑夜里的慰藉。

“不!”

“那些杂种们下了毒手!”

“是个魔法师!”

有精灵哭喊出声,为心中刚树立起的英雄流下眼泪,眼泪还没流到嘴边,就见一个靛蓝色的魔像自火焰中走出,他冒着烟气,机械的手指从盔甲缝中抠出几粒软热的金子,大约是之前不小心掉进去的,他把捏成团的金子放在酒家屋顶上,似乎是要赔偿被火花烧坏的木梁。

“记住,千万不要屈服!”

喊完这一句,魔像转身跃走,几个精灵看见他消失在地下暗渠的入口处。

治安官气喘如牛的来到了酒家门口,他调集好人手,结果姗姗来迟,想到那个魔像有闲心去看演出,贝利耶险些气得吐血,他匆匆一瞥,看到阿洛缇在契灵的护卫下,走出人群,而观众们和路过的精灵不是义愤填膺,就是热泪盈眶,他心想,事态的发展已经由不得自己了。

第七十章 余波

精灵市民们的个体力量很渺小,像小水滴一样不起眼,随时会在烈日下蒸发,可他们汇聚到一起时,所形成的暗流,使得治安官这样生活在水中的游鱼,也不得不被裹挟着往前去,他的体量不足以逆流而上。

局势的明显转变,是从警卫队伍士气的衰落开始,贝利耶是个干练的长官,他熟悉共事多年的手下,警卫中不少人家里都经营着小生意,要不就是有亲戚在做买卖,无论拿没拿过魔像散发的黄金,他们全是此事直接或间接的收益者,生计有了明显的好转。

可能是听家人说了什么,这些警卫们执勤时,无精打采,畏手畏脚,平时处事越是公道勇敢的手下,此刻则越是疲懒,无言的对抗搜查命令,这种情绪不断的感染着其他队员。

剧场乐师和黄金大盗的相遇,引爆了市集里精灵们的议论,这是大家喜闻乐见的场景,治安官走到哪儿,都能耳闻有人描述美丽的歌手表演完,潇洒的侠盗给她捧场,并洒下黄金雨的逸闻。

“那晚我离得很近,看得很清楚,金粒子落下的时候,永歌小姐里满眼都是爱慕的光华,太遗憾了,有那样的勇士成为竞争对手,我只好退出了,祝愿他能给永歌小姐幸福。”

贝利耶看着雉尾食肆的帮工少年,一本正经地给顾客倾诉自己的失恋过程,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可他怎么也笑不出来,治安官很想说,小子,你知道么,那个强盗是个魔像,冷硬、狡诈,没有一点般配你的梦中情人。

彼时顶多有一千几百人在场,但故事经过众口相传,好似上万人均见证了那一幕,夜空下侠盗用他的铁拳惩恶扬善,明艳少女以悦耳的歌声抚慰人心,两者依偎在一起,有个媚俗的民间传奇结局。

治安官没觉得市民们的想象肤浅,他知道暗流一旦上浮到水面,则会化为巨浪,像他这般小鱼,会跟浪花一起拍到权贵组成的礁石上,摔个粉碎,自己该找那个强盗谈一谈了,贝利耶把“铜李子”扔上桌,结账离去。

阿洛缇望见“镰月”构装赢得市民热爱时,表情称得上眉飞色舞,这是造成许多观众会错意的伊始。

昔日在乡下,村民们对于仇龙,有种挥之不去的戒惧,等到他以魔像形态焕然一新,同样是扶弱济困的行为,得到的赞誉迥然相异,精灵少女也一并感到荣幸。

可后来那个火球术的偷袭,吓到了阿洛缇,在“镰月”构装消失后,她也急忙跟瑚藻离场回家,若是仇龙受伤了,好帮他缓解伤势。

这是个对血肉之躯有着致命杀伤力的魔法,仇龙亲身体验,火焰炸开时,不光放出高温,烧红了较为靠外的金属骨骼,影响到了他的反重力魔法阵,身边的氧气亦被烧尽,换做普通的战士,没有奇物保护是死定了,口鼻吸进去的灼烫空气,都能烤熟他的肺。

护壳部分的“群山守护”复制品,没有受到分毫损坏,外观鲜亮了些,在污水沟中累积的泥渍被化作灰烬,驱动核心安然无恙,仇龙认为火球术比起地球现代的武器差劲得多,没有冲击波和金属弹片,反而揭示了“镰月”构装的短板。

利用人类全身板甲制造的外皮始终有缝隙,内部的多个功能系统易于受损,仇龙得设计一套密闭性好的新防具。

“敌龙者大人,您不用担心,您现在所使用的构装躯体,至少得‘英杰’级别的战士全副武装,才有把握打败您,就我所知在遥州,这样的战士通常不会超过两位,而且不会纡尊降贵来对付您。”

恶灵瑚藻陪着阿洛缇出行,“芙蓉馆”的氛围她很喜欢,跟市民们一样哄闹的劲头没有过去,滔滔不绝地给雇主打气,推销她的战力分级学说。

“你以为那个追捕我的治安官怎么样?”仇龙问她,对方穿着黑甲尚未脱下。

“能算是‘精锐’吧,他奈何不了我,我也奈何不了他。”瑚藻寻思道。

“他拿着魔法道具,跟偷袭我的魔法师协作,就能重创我。”仇龙想,如果自己被冰冻法术击中,再挨一记火球,碳钢的金属骨骼的强度可不能保证了,还有强酸的洗礼。

敌人是不会给仇龙单打独斗机会的,遥州氏族们也许没有超群绝伦的强者,尤因坦·狂鹫是外州调任来的将军,可居于中坚实力的人物定辽城内不会缺少,学府里的授业博士即是,再加上他们手中繁多奇物装备。

不然仇龙怎么要去钻暗渠,发现了罪证,还得蛇行斗折的聚拢人心,倒逼像贝利耶这样通达事理的官员退让,防范的就是狼群围猎狮子的局势。

“瑚藻,你光说了战士,怎么没提施法者的情况?”仇龙问。

“魔法师、术士、祭祀、德鲁伊这些精灵的技艺非常复杂,有心遮掩的话,从旁难以看透,不像是战士那样武名在外。”恶灵咕囔着,“我死了这么多年,熟识的人物是否取得进步,也不知晓。”

阿洛缇原本是在为仇龙拭擦金属零件,契灵近来的作为令她刮目相看,那个劝自己一味逃命,不顾乡亲的冷酷亡魂,被精灵少女选择性遗忘了,她幻想着仇龙生前应该是个热心肠的人。

“敌龙者,你要小心学府的学正大人。”阿洛缇提醒道。

学正是帝国政府的官位之一,是州立学府唯一的主管人员,在仇龙的印象中没什么存在感,也未曾谋面。

“他不是定辽城内的中立派么?”仇龙问,他想不到学阀中人会和“短耳商会”有什么交集。

“学正大人是位魔导士。”精灵少女只说了一句,瑚藻附和道,“堪称‘英杰’的精灵。”

这是正式魔法师之上的阶位,当初合作过的帕伦·涓流谷孜孜以求的称号,仇龙跟阿洛缇解释过,为什么混血精灵能请动治安官来调查自己,精灵少女担忧对方会借助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以牵涉学府事务的借口,劳驾学正插手。

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仇龙想,他倒是想查一查那个用火球术袭击自己的魔法师是谁。

第七十一章 飞狨

暗沉的黄铜浮雕贴在议事厅正中的石壁上,柯恩看着上面的图案,脸部控制笑容的肌肉蠢蠢欲动。

雕刻的是一只手指尖长着利爪的褐黄猴子,髭须光润浓密,从树叶间探头而出,将一只鸟雀擒入掌中,迅捷似风。

这既是飞狨,氏族的图腾。一万五千年前精灵族群结束了乱世纷争,废除了野蛮的部落规则,以律法和礼仪建立了全新的帝国,图腾这种原始的象征不再流行,但被许多氏族保存下来,成了祭祀供奉的对象,高贵心灵的寄托。

穿着华美精细的衣物,措辞文雅,武艺精妙,却缅怀一头野兽,想到这儿,如果不是在开家族会议,柯恩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一个文明的社会关系,往往取决于生存的方式,繁衍的困难,人丁在战争中的消耗,不菲的育儿成本,使得妻妾制度在帝国中飞快的推广开来,并且女性也要积极的投入生产和军事活动,为了降低继承权产生的内耗,嫡长子继承制也纳入了帝国法律的保护。

柯恩·飞狨就是整个精灵婚姻风俗的产物,一个母系势力低微,才干较为出挑的次子,被氏族首领看重,接纳进了决策圈,可他没感到跟以前有什么不同,他可以在会议中发言,然而没有人支持他,还会遭到冷言冷语,平日里一言一行都有人盯着,远不如往常自在。

他宁愿自己是个平民,不用背负家族的使命和野心,氏族的出身带不来柯恩想要的东西,他不能追求自己的理想,亦得不到心上人的青睐,“真龙骑士”成了他仅存的梦。

“上遥州的前线传来了消息,尤因坦借着山洪阻路,舍伦军队人乏马瘦的机会,取得了一次小胜,击溃了人类的先锋军,斩首上千,听说近日就有他的特使回城,来势汹汹啊。”飞狨氏族首领展开了当天的议题。

“他一定是想说服总督大人,动员遥州的民兵,增援他麾下的部队,本来各家的村落因为战乱荒芜了,边界的森林被烧毁了不少,正是要稳固下遥州国土,恢复产业的时刻,为何要穷追猛打呢,还不是贪图军功。”一个族中长老说到。

“尤因坦一定是想反攻进入舍伦王国境内,在他看来下遥州无险可守,无关紧要,真是个不知同胞疾苦的武夫,我州出产丰沃的林地,有三分之二在下遥州地区,而毗邻的麋鹿堡山地贫瘠,攻入敌境也挽回不了损失啊。”一个族中长老又说。“定辽城内不单粮食涨价了,烟叶和酒水以及香料的价格,都在疯长。”

“将军大人有他自己的考量吧,会不会是舍伦王国有大军在后,他不得不趁胜追击,积累优势,以便应对敌人更凶猛的攻势?”柯恩开口了,在氏族内人人都知道他是有名的“帝国派”,私下嘲笑他是个连立场都分不清的家伙,还声称是为大局考虑,也不想想没有氏族哪儿来的大局。

“弟弟,不要被‘驱云大将’的美名迷惑住了,我委托帝都内的朋友打探消息,得知尤因坦这么做的理由。”柯恩的兄长站起身,环视议事厅内的氏族骨干成员,摆足了派头,“据说是御前九位枢机卿中的某位大人年岁渐高,过几年就要空出卿位,尤因坦想借着与舍伦人交战的机会,捞足功勋,为升迁蓄势呢。”

“什么?”

“竟然有这种事?”

“狂鹫氏族是想用我们的血,来换取权势呐!”

议事厅里一时众情纷涌,这个消息令柯恩也无话可说。

“枢机卿的官位不是小事,狂鹫确是个声势煊赫的氏族,可尤因坦的资历似乎浅薄了些。”一位在州中任职多年,详知官场旧事的老迈长辈问到。

“叔祖父,您忘了么,就算是哪位背景深厚的大人补上了卿位,总有原来的官位空出,尤因坦依然能去谋取禁卫将军或枢机副卿的位置啊,他巴不得能早日离开遥州这种偏远之地,也不在乎我们这些本州的氏族了。”柯恩的兄长,氏族未来的继承人说到。

老态毕露的叔祖父摸着没剩几根的头发,显出一副自己老糊涂了的抱歉表情。

“所以,我决定了。”发起议题后一直没有说话的氏族首领,表态道,“香萝氏族已经联合了其他的几个氏族,准备一齐向总督大人谏言,只等我们飞狨氏族加入,尤因坦·狂鹫的决策,视本州子民的流离失所于不顾,吾族当要主持公道。”

“总督大人会听取我们的建议么?”柯恩问,帝国为了避免政权割据的情况,一州总督不会任用当地人士,就利益范围上看,总督大人理应和遥州将军荣辱一体。

“总督大人器量不凡,我们一定能说服他的。”氏族首领不经意地瞪了次子一眼,说到,“好了,会议结束,柯恩,你留下来。”

待众人走出大厅,只剩下父子两人时,氏族首领面色不愉的看向次子,问到,“怎么,你对这件事情很不满意?”

“是的,父亲,吾族虽是遥州根基最为厚重的氏族,但几千年来一直都困在帝国一隅,我觉得都是一直在重复今天这样的事情。”柯恩直言不讳,一点儿也没有跟阿洛缇表白时的那种腼腆。

“为什么?”氏族首领没有生气,颇有耐心地咨询次子的意见。

“香萝氏族这么做很好理解,他们缺乏积累,必须串连本州豪强,取得领导地位,深植关系脉络。”柯恩在父亲面前侃侃而谈,“但这一步吾族已然走过,再回头去抢夺名分,只会尾大不掉,被累赘攀附拖垮,吾族下一步要做的,应该是帮助总督大人,协理州政,以博得皇帝陛下的信赖,而这个位置,遥州尚没有氏族达到。”

“哈哈哈,”飞狨氏族的首领大笑,“不知天高地厚,世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见到次子被自己笑得面红耳赤,氏族首领收住了笑声,他知道这个孩子自尊心强,便说道,“所以我才会送你去参选‘真龙扈从’,成为骑士的机会渺茫,但有可能上达天听,开拓眼界,结识外州的俊才,不过会议上说的那事,我还是要虚与委蛇一番,狂鹫做得也有点出格了。”

“我懂了。”柯恩听出了父亲对自己的期望,他顺从的回答道。

“还有一件事,我听说你喜欢上了一位同学是么,她还是个乐师家庭出身的歌女?”

这话让柯恩忐忑起来,父亲的语气有些轻蔑。

“她……她是个很有出色的姑娘,她参加表演是因为……”

“不用解释了,我听说过她让香萝家的小姐吃了苦头,算得上是学府的优秀生徒,但你还是少跟她来往比较好。”

“父亲,为什么,以她的能力,未来出人头地获得名位也未可知,况且我又不需要像长兄那样继承什么。”柯恩被阿洛缇拒绝过了,再受到来自家族的打击,对于这个少年来说有些无以承受。

“你将来会有什么地位我不敢保证,这个鲁莽的姑娘,冒犯了名门望族,在本州出人头地是很难了,比如这次的晋级,她恐怕要白忙一场,再等十年吧。”

柯恩·飞狨怛然失色,父亲话中有话,“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件事吾族没有参与,我也是收到些谣传,是说这次有子裔提前晋级的氏族,要一齐给她个教训,具体是什么教训我不知道,你放心,他们自重身份,不会伤及一个少女。”

太可耻了,柯恩心中怒火满溢,什么不会伤及一个少女,他亲耳听阿洛缇诉说过自己的梦想,若是因为氏族的卑鄙手段不能晋级,不能参选“真龙扈从”,这就是对阿洛缇最大的伤害了。

我该怎么做呢,愤怒过后,柯恩发现,他能做的实在是太有限了,对情势一无所知,除了提醒阿洛缇小心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一种泥沼般的无力感浸透了少年的心。

第七十二章 宝藏

深秋,艳阳高照,“猫与炉火与铁锤”的破招牌在日光下晃悠,褪色的字体都快融进灰旧的木板中了。

仇龙走到街边,他看到刚有精灵进到铁匠作坊里,就驻足等待了片刻,一会儿一位脸色尴尬的顾客走出来,带进去的钱袋原封不动,似乎碰到了仇龙第一次来时的刁难。

确定店里仅剩下老板,漆黑板甲罩身的仇龙走进去,他今日来访,要办的事情很多,也不用带着阿洛缇一起。

“阁下,是来买东西,还是来打听事情?”铁匠老板,抱着名为“雪豹”的肥胖白猫,悠闲的问到。

“既买东西,也想问点事情。”仇龙说。

“阁下送了那么多金子出去,想来手头宽裕了不少,还来照顾小店的生意。”肌肉隆起的精灵男子逗弄着猫咪,一语道破了定辽城内市民们最关心的秘密,还是一副拉闲散闷的语气。

店铺内的温度陡然降低,被用来取暖的熔炉烧得再旺,白猫也不禁要往主人怀里缩去。

扎泽·风炉是个探子,是谁的探子仇龙不知道,不过他用排除法剔去了几方可能性不大的势力。

不会是军方的,不然没必要要跟仇龙买边境战事的情报,同样不会是人类的,这两方用斥候探马的效率更高。接着,跟混血精灵和香萝氏族都没关系,否则凭“镰月”构装的外观即能找上门来,阿洛缇租住的房屋没什么密室,作案凶器和赃物一搜便知。

会是其他氏族的么,从州城内的局势反应看,仇龙否决掉了,本地家族的情报网络比铁匠快捷灵活,知道了黄金大盗是谁,其他氏族借机获利的机会有许多,不会放着他和精灵少女过平静的生活。

一个略显迟钝的情报触角,又有充足的耐心,不为地方上的琐事所动,热心搜集消息,反馈却不多,几个条件一集合,仇龙得出探子的主人眼界肯定很高,或者是地位高,重视战略而非战术,无需触角有过高的灵敏度。

而且这情报人员对自己身份的掩盖情况,很是不用心,那副无所谓的样子,仇龙看多了会怀疑自己的眼光,对方不会真是个热衷打听是非的闲人吧,他这次过来正是想刺激一下这个探子。

贝利耶迟迟没有给仇龙答复,仇龙自己也明白,治安官个性有因循守旧的一面,但他等不下去了,得另辟蹊径。

“最近我遇到了几位劲敌,想再添些材料,不是很珍贵的东西,不知道你这里有没有。”仇龙一说话,那股冷意消失了,他没肯定铁匠老板的说法,也没否定,彼此心照不宣。

“能让阁下头疼的敌人,不一般呐,您说来听听,对手用了哪些手段,你是要什么材料。”扎泽把猫放在椅子上,走进仓库。

“我要的矿物是石墨,或叫石涅,黑褐色的,外形像煤炭,无论是块状还是粒状都很有光泽。”仇龙说。

石墨在地球现代工业中运用广泛,仇龙不确定古德思世界的智慧生物如何使用它,但这是他接下来要重点开发的材料。

“镰月”构装的机械关节摩擦力较大,会浪费掉灵体的魔力,若是用油脂润滑,适应不了高速高温的环境,石墨的耐磨润滑功能就很好,。

另外,仇龙得解决新套件的密封性,石墨是不可缺少的,它在温度的急速变化下,体积稳定,包括以后要对装甲进行精加工,少不了石墨工具。

石墨还能用作防锈防腐蚀,在机械表面形成涂层,仇龙穿越以来,见过的强酸类法术不少,他得小心防范。

最关键的是,电极、超导体、电热冶金乃至核工程都离不开石墨,仇龙有心想让地球的科学和古德思的魔法,互为弥补,实现独有的技术赶超,务必要尽早开始试验。

若能初步的把石墨材料应用到“镰月”构装上,仇龙相信近一半的初阶法术就奈何不了他了,单凭石墨比钻石还高的熔点,地球上用它来做航天飞机的保护层,上回的火球术就不足挂齿了。

“不愧是外乡人,老是找些稀罕的玩意儿,你说的石墨我这里有一些,精灵们偶尔用它做点工艺品,矮人铁匠们用得较多,精灵的冶炼工艺不习惯这种材料,你稍等一下。”扎泽说到,仓库里传来翻箱子的声音。

“不用点特别的手艺是不行的,下水道的老鼠凶得很,谁都不知道他们藏了些什么,不仔细点,说不能老鼠们能把整个州城掀过来。”仇龙口吻夸张。

“是么,这可不得了了,我店里所有的存货,你全拿走吧,”老板两手抬着木箱,“大家都是老朋友了,给你算便宜点。”

仇龙不知道扎泽听没听进去,关乎到定辽安危的消息,探子的主人不会视而不见吧,他又说,“你也要早做打算啊,别把生意都赔掉。”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铁匠老板算是给了个答复。

“还有其他几件传闻,我想问问你。”聊完要紧的话题,仇龙说起了自己感兴趣,但无关大局的事情。

“你说吧。”给商品打包的扎泽,一抬眼皮,幽灵的表情都被面甲挡住了,看不出来所以然。

“遥州的三件宝物你知道多少?”

恶灵瑚藻逃出地下室时,讲了个故事吸引阿洛缇的注意力,她失败了,可故事从精灵少女的口中,传入了仇龙的耳里。旁人也许会认为巨龙穿盔甲这一事,不是离自己太遥远,太不可思议,就是过于枯燥,毕竟造出来的盔甲自己又穿不上。

然而仇龙很惦记这个世界的神奇技艺。

“遥州的宝藏啊,我小时候也很喜欢听这个故事,这可是定辽城内专有的童话呢。”一丝美好的回忆从扎泽的眼中闪过,“你问这个干嘛,这个宝藏对普通精灵来说没什么用。”

仇龙读懂了铁匠的意思,“龙铠”这种东西就像是地球上的战舰图纸,对于一个资源雄厚的政治实体来说价值连城,寻常人乍然拿到也造不出来,何况在古德思,唯有巨龙用得上“龙铠”,精灵是真龙仅有的盟友。

“嗯,外界对精灵充满好奇的族群不止你一个,告诉阁下也无妨,我只知道三件宝物的名字,‘真龙盟誓’、‘活水银’、‘熔铸炼金术’,它们分别有什么用途,那我就不知道了,全靠您自己猜。”铁匠老板的样子不像是说谎。

仇龙走出工坊大门,拿着一堆选购好的材料,心满意足,等到阿洛缇成为龙骑士,说不定他也能沾光,一窥两族技术的奥秘。

第七十三章 里应外合

“我需要人手支援,需要装备补充,不然这个案子我实在是办不下去了!”贝利耶·犬牙双手按在长桌上,瞪着眼睛,向上司高声要求道。

执法官房间的大门紧闭,可门下缝隙里光影闪动,似乎有许多人从门外走过,那是闻声赶来的警卫们在偷听谈话。

“你想让我给你提供些什么?”执法官面无表情,不为贝利耶的叫喊所动,这种情况不是头一回发生,他的这位下属很有种,尤其是升职的年限被一再延长后。

“再派遣一位正式魔法师给我,冰冻魔杖的使用次数和充能时间不够,同样品级的奇物我还需要两件,外加五十名士兵,十张初阶法术卷轴。”治安官扬了扬手中的纸张,他把需求都写在了上面。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如果我们的资源这么宽裕,我还用推荐你去查案么,去外面随便抓一个十年内入职的新手都可以。”执法官把贝利耶的莎草纸揉成一团。“别的没有,给你加三十名预备警卫,我会写封信给‘短耳商会’,嘱咐他们密切配合你,香萝氏族我也会去关照。”

“我在你手底下卖力七十年了,你就不能干脆点,告诉我,到底是资源紧张,还是有人不想让我查下去?”原本疾言倨色的贝利耶骤然镇静下来,橄榄色的眸子盯着他的上司。

“唉……都有。”执法官长叹了口气,“我也很难办,已经不止几个人向我带话了,有的要求你尽快抓住那个强盗,有的让你先拖延一阵子。”

“理由都是什么?”贝利耶问。

“理由?”执法官哂笑,“理由当然都是为了定辽的市民们好。”

“总督大人有指示么,还有受害者什么意思?”贝利耶心有所想。

“我有十几天没见到总督大人了,听说是忙着接见氏族首领们,狂鹫将军还不停的向市政厅借调兵员,州府里在为此事争论不休,不是我不支持你呀。”执法官轻敲着脑袋,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受害者,呵呵,黄金都分出去了,杂种们也不催着缉拿罪犯了,他们缩在店铺据点里,只要我们保障市民的财产安全。”

“混血精灵们是在害怕什么?”治安官像是有了新线索。

“你在这件事上谨慎一点,抓捕强盗就抓捕强盗,调查的方向不要搞混了。”执法官瞧出来了一点端倪,向贝利耶训诫到。

治安官走出上司的办公室,门外的人影都散开了,大家的目光望向他,没看到一丝垂头丧气的样子,而是一扫前几日的踟蹰不前。

贝利耶把属下召集到一起,“今晚有个大行动,你们等下提前告知各区坊市,就说我要下渠搜捕,不得妨碍街道畅通。”

“大人,您要去暗渠,可是我们的人手……”

“我一个人下去,执法官大人又批给我们三十名预备队员,勉强够了,你们的任务要点,是务必跟市民们说清楚,不要阻塞道路。”治安官严令到。

贝利耶向上司索求支持,是他的试探,也是最后一次努力,若是得不到明确的答复,他知道拖延下去,自己早晚会成为替罪羊,不论他是有意的,还是由于无能为力,他遂了某些人的心意,别人觉得那是他应该做的,可另一些人会敌视他。

幸好治安官还有第三条路走,跟黄金大盗合作,所谓下渠搜捕行动,就是他释放给仇龙的见面信号。

“你很有胆量。”仇龙看着贝利耶,不知是称赞他的孤身邀约,还是敢背着官僚和氏族,与自己和谈,明面上看这可是官匪勾结。

治安官的橄榄色眼眸,在黑暗的沟渠中呈现出墨绿,深邃如井,“谢谢,不要说那么多废话了,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怎么查清混血精灵的谋算,揭露罪行是讲证据的。”

犹豫过后,贝利耶雷厉风行,仇龙尚想跟他熟络熟络关系,也只好把这个念头搁置到一边。

“我现在不仅仅在排水渠道中劫掠,我会向‘短耳商会’的主要据点进攻,清理出混血精灵防卫的空档,而治安官大人你,就以现场救援、取证的名义,进入被我摧垮击溃的据点,寻找犯罪证据,你认为如何?。”

往日贝利耶想彻查“短耳商会”,十次中有七次因为上级的反对被驳回,剩下的三次则是待许可令迟迟交付给他后,混血精灵们已经把罪证藏好了,让他扑空之余,还要遭受耻笑。

仇龙的方法显得有些粗暴,但贝利耶心知这是打破僵局的上佳选择,他借追缉强盗的名义摸到了罪恶堡垒的门边,而魔像的合作,就是他打开堡垒的攻城槌,谁能指责一个治安官去制止犯罪呢。

“很好,不过你下手的时候得克制点,有命案发生,态势就变得严重了。”贝利耶说。

“那些喽啰可以饶过,但是棘手的角色我不能保证,要是我伪造成意外,例如燃料爆炸,你能帮我蒙混过关么?”仇龙说这话时,觉得跟自己侠盗的形象有些不符,他看见治安官眉头紧蹙,改口道,“好吧,我尽量。”

“你一个人没问题吧?”贝利耶对魔像的实力不是太放心,上次香萝氏族魔法师的法术偷袭,似乎威胁到了魔像,他想说自己可以提供一定的装备支持,又张不开嘴。

“没问题,你的速度一定要快,要令混血精灵们措手不及,来不及阻拦你或者消灭证据。”仇龙说。

贝利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魔像是在强调他的搜查速度,他露出自矜的微笑,“定辽城里不会有比我更干练的治安官了。”

翌日子夜,仇龙把治安官白天留在暗渠砖缝中的密信烧毁,贝利耶利用上午的时间,亲自走访了商会店铺,侦察混血精灵们的武力布置情况。

城内市民的情绪一经仇龙的调动,仿佛使黑帮分子们感受到了举目皆敌的危险,他们将商会的总部据点,地表到地下层层设防,还有香萝氏族的成员入驻地表上的建筑。

“噌……噌!”

两声利刃滑鞘的响动,仇龙把吸血拳剑从“镰月”构装右臂弹出,再收回,尔后两颗蓝水晶方石推入胸甲下的卡槽,卡槽紧挨驱动核心,是他添置的备用能源,能加快原石魔力的抽取。石墨的润滑部件和隔离涂层,配齐了碳钢骨骼和齿轮传统系统,只等今晚一试锋芒。

第七十四章 独狼

未见到火光,犬吠声就从通道拐角处传来,“镰月”构装浮出沟渠水面,仇龙的伪装白费了。

“短耳商会”总部的地表部分,本就是高门大院的建筑,又被街垒护得严严实实,仇龙选择从地底进入,以为会遇上什么魔法陷阱或暗哨,结果混血精灵们养了狗,很简单的觉察了他的潜行。

动物的本能有时比地球科技和异界魔法都要好用,这些狗畏畏缩缩,不敢去黑暗中把仇龙揪出来,可反常的叫声已警告了主人,“镰月”构装滴着水,大步前冲,机械的哐当巨响下,他听到混血精灵那边传来滑轮的声音。

对方手中有新型武器,一暴露行踪,仇龙就果断地与敌人抢夺起进攻先机,跑过拐角处,他见到水面两边有两张弩机对准了自己。

弩机的弩臂有两根,均一米来长,粗木箍以铸铁打造,有支架连着带滚轮的基座,上面的铁弩矢像短标枪般,以绞盘上弦,地球位面这种东西叫架子弩,威力如同小型的床弩。

架子弩距离仇龙有五十米,这个距离弩矢加速充分,他估计没有魔法技术参与,也能洞穿两三套普通板甲,属于城防战或攻城战的利器,又是一图谋不轨的重大罪证,假如打得中“镰月”构装,穿透不了外壳,冲击也可能让碳钢骨骼受损。

当然,只是假如打得中而已。

“镰月”构装的足甲踩在墙壁上,留下一处裂纹,身体往反方向一折,猛地跃过沟渠,接着落到对面墙边,再次蹬墙顺势加速,呈之字型前行,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嗖!嗖!

两声摩擦空气的锐音,两支棍状铁矢错过仇龙的大腿和腰际,钉入了石砖,漏在外面的尾端震颤得嗡嗡作响。

其实“镰月”构装在一直增加反重力法阵的效力,匀速运动是最容易被射手预判出轨道的,而仇龙的加速要比敌人想得快,也更飘忽不定。

共有四名混血精灵在操作架子弩,一人填装弩矢,控制瞄准,一人转动绞盘,他们看也不看仇龙,射空后马上准备下次攻击,“镰月”构装不再折行,剩余十几米的路程转瞬跨过,两记钢铁重拳将弩机掀翻,砸倒了后面的操作人员。

“短耳商会”和仇龙有了前几次的交战后,似乎明白人数优势对其作用不大,没有安排再多的守卫,他推开架子弩把守的通道大门,里面位于商会总部的正下方,好像是个极为空旷的房间,有许多铜铃的摇晃声回荡。

这是混血精灵的警报,听上去万分危急,可仇龙一点儿也激不起战意,两个月的时间里只杀了头食人魔,平时灵体的能量都是来自于魔法原石,像人靠注射营养液维持体能一般,没有进食带来的满足感。

刚进门,一阵急促的弩弦抖动声,六张架子弩从两侧攒射“镰月”构装,照常理退回门内暂避是较为稳妥的选择,仇龙却凭着闪电般的头脑反应,在六条铁矢弹道中找到了一条通路,他朝前翻去,左臂在地面一撑,按裂了块地砖,跳出弩矢落点。

机械魔像杂耍般的闪躲动作,让在场的弩机射手们一时忘了装填,他们隐约嗅到了一丝不妙,这时有头目发令了。

“不要发呆,各就各位!”

仇龙甩动了一下胳膊,石墨粉的润滑效果优异,开战以来,关节和齿轮全无干涩感,反倒有种濒临失控的惯性。

现在的房间比防洪储水间更大,木材靠着墙壁搭建了三层回廊,每层都摆着架子弩,最高层回廊的中心,站着一位披着乳白法袍、手持书册和礼仪短剑的混血精灵,是仇龙见过的术士白叶,喊话的人也是他。

一片阴影挡住了火把的光亮,罩在仇龙头顶,他自白叶身上收回目光,平移两步,一柄包着铁皮,尖刺凸起的锤棍砸在“镰月”构装脚下,砖石飞出四溅。

空气有规律的流动起来,大门紧闭的地下不会有风灌入,那是呼吸喘气引起的,夹杂着恶臭。

一个身披铁甲的食人魔拦住了仇龙,他身上的甲片像整个的小盾牌,这种生物一旦有了护具,如同移动的碉堡,四米高、两米宽的躯体,加上一柄人类男子大腿粗的铁皮锤棍,长约六尺的“镰月”构装显得瘦小多了,然而弩机射手们的视野也被占去了近半。

“噌……锵!”

仇龙一猫腰,弹出拳剑,绕过食人魔的右边,将敌人的护腿豁开一道缝隙,对方的铁甲质地寻常,可厚度弥补了这一缺点,“镰月”构装的轻巧快攻竟然没触及血肉。

食人魔的反击到了,他伸出手掌擒握,想限制敌人灵活的步伐,仇龙一拳挥出,击中了食人魔的指尖,碰撞的两个物体大小相近,“镰月”构装的机械臂岿然不动,食人魔痛得缩手大吼。

指尖没有铁甲包裹,有眼尖的混血精灵,看到食人魔中指的第一节末端鼓起,像是骨节错位了,魔像看似随意的一击,蕴含着可怖的劲力。

回廊三层响起施咒的吟诵,仇龙听出来这是“狂怒术”,果然,缩回手的食人魔眼白胀满血丝,第二次探手,扬起锤棍。

“太慢了!”

仇龙嘲讽着,纵身拔起,上窜的同时一脚踏在食人魔的手腕上,反重力法阵由轻到重的切换,尚做不到瞬息万变,而且不能超重,但“镰月”构装踏击仍旧压得食人魔身体前倾,仇龙骑到了敌人的后背上。

吸血拳剑向着食人魔头盔和铠甲的连接处刺去,深紫的流光沁入了剑刃的叶脉纹理。

“放箭!”

术士白叶高喊,不用顾忌食人魔的性命了,再挡不住“镰月”构装,死得很能不止一个食人魔。

等命令被混血精灵射手们接收到,扣动弩机,已经晚了,仇龙在食人魔的脖颈柔软部位,刺下一道深达两尺创口,尔后跳开,望着六根标枪般的铁矢捅穿铁甲,小丘般的食人魔倒地不起。

没有血液流出,缕缕白烟般的光线,一头连着食人魔,一头接着“镰月”构装的拳剑,像仇龙的“吞噬灵光”蚕食佣兵尸体的景象,可效率快得多,食人魔盔甲下的肉身飞速焦黑干枯。

原来那炭块般的遗骸是这么来的,白叶醒悟到,但仇龙展示出的战斗力,叫他惊骇莫名,是要逃跑,还是勉强进行下一步计划。

房间角落中再次飞出一颗火球,像彗星一样,拖着一条橘黄的焰尾。

仇龙料到这个喜欢偷袭的魔法师,今晚有八成机会相遇,“火球术”一成型,他就锁定了对方的躲藏方位,“镰月”构装不闪不避,迎向烈火,突破爆炸的灼焰,直冲向法术来源。

“燃烧之手!”

眼看目标未如上回那样退却,一个纯血精灵魔法师手掌泛着红光,指着仇龙,又临时补上一个法术,霎时,朱赤的炎流覆盖了他面前的锥形区域。

术士白叶行色匆忙的跑下三层回廊,正见到火焰中一个人影逼近了魔法师。

“卑鄙的家伙,抓到你了。”魔像的笑言穿透了焰幕。

散发热浪让空气为之折射的机械铁爪,将精灵魔法师的施法手掌反折过去,像掐灭烛火般碾熄了炎流。

白叶瞧着魔法师的张大嘴,想要惨叫,另一支机械手掌捂住了他的嘴,魔法师的脸上飘出烟气,皮肉滋滋作响,全身因剧痛抽搐着,喉头滚动个不停,就是出不了声。

术士平端着礼仪短剑,调动魔力,忽见靛蓝色的“镰月”构装扭过头,面甲下漆黑一片,问他道,“闻到了么,铁板烤肉的味道?”

虽然白叶不懂铁板烤肉是什么烹饪技法,但听懂了魔像的意思,鼻尖的古怪香气,令他胃液翻涌,勇气荡然无存,他转身朝地表逃去。

第七十五章 罪证

治安官给仇龙的情报中,有谈及香萝氏族的魔法师,隐晦的点明了该氏族为“短耳商会”,提供政治上的庇护。

如仇龙的设想,黑帮组织与其保护伞对应起来后,黛丽雅的跋扈作风,香萝氏族的迅速发展,混血精灵骚扰阿洛缇的行径,似乎都说得通了。

尚存的疑虑是,自己在暗渠中遇到的混血精灵和纯血精灵在密谋什么,违禁品的用途是否仅仅为了走私牟利,这就看贝利耶·犬牙能搜到什么了。

松开了手上的魔法师,被火焰炙烤的机械手冷却下来,沾走了一层对方脸上的皮肉,仇龙看着疼晕过去的敌人,他答应治安官少杀精灵,可没说过不能致残。香萝氏族的魔法师两次偷袭,想致仇龙于死地,他撅断一只手腕,烫熟半张脸颊,是想给香萝氏族一个活蹦乱跳的教训。

弩机射手们在术士白叶逃走后,都四散离去,幽灵的感知界域里,所有的生灵都在快速的远离他,商会头目鳄尾也不在。

仇龙有些诧异,他在地下据点里畅通无阻,走上地面建筑,发现混血精灵们都聚集在街垒附近,想借助院墙把他困在据点内。

香萝氏族给走狗的武力支持,没有仇龙想的那么多,自己明目张胆的在市民们面前挑战“短耳商会”,难道敌人的最优选不是立刻把领头者消灭么,以此震慑市民们萌发的反抗念头,或是说自己邀买人心的举措,让望族豪强投鼠忌器了。

仇龙一边揣摩混血精灵的下一步应对,一边破坏据点内的门户锁具,治安官差不多该来了,得给他增加点搜查便利。

“短耳商会”总部的院落大门口,鳄尾领着一批身穿链甲的混血精灵,收拢从据点建筑内跑出的打手,他没有苛责这些逃兵,反而温言宽慰。遗落了趁手武器,室内作战环境又不占优势的混血精灵首领,很清楚来敌的强悍。

“你没受伤吧?”见到白叶逃出,鳄尾迎上去问。

“没有,绞盘弩机对魔像有威胁,可根本射不中,有护甲的食人魔被法术杀死了,大概是某种抽取生命力的法术,香萝家的那位大人也失手了。”术士语气惶恐。

“香萝氏族的魔法师死了么?”鳄尾关切的问。

“我走得时候还没死,那魔像的手段很残忍,我猜他活不了。”白叶说。

“那真是太好了,这样才能引起氏族们的重视,不是么?”鳄尾笑道。

“我们的计划,是在抵抗失败的情况下,把香萝家完全拖下水,可是……”白叶忧心忡忡,“你没觉得这魔像的战力在快速提升么,原以为这回的布置能重创他,未曾想他毫发未损,他像是在拿我们做实验,头领,他用活物来试验他的武器。”

“你是怕大家抓住魔像前,我们就被杀死了?”鳄尾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自保跟歼敌是两回事。”白叶说。

“不要担心,我通知了市政厅的警卫们,等下那个石头脑袋的治安官来了,魔像最好把他也一并干掉,这样我们一晚上就能少两个劲敌,你说一个被州内全力通缉的死刑犯,还有时间来找我们么?”鳄尾似乎十拿九稳。

“请让一让,警卫,拉起警戒线!”

商会首领话音刚落,术士白叶即听到了贝利耶的声音,他此刻忽觉往日里追逐他们的猎犬,也有值得尊敬的一面,可惜将要为混血精灵们的事业送命了。

“鳄尾会长,请让你的帮工们都撤出来,免得被误伤,你们可以在院子里把守,但是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入留有凶犯的现场。”治安官面色阴郁,仿佛很不满来替混血精灵们善后。

鳄尾的脸上笑容可掬,“实在是不好意思,犬牙大人,要麻烦您亲自出手,一切照您的吩咐处理。”

“嗯,你们在外面等着吧。”治安官转身走向商会总部,扭头过去时,表情瞬间变得神采奕奕。

“头领,犬牙大人的心情好像有些奇怪。”术士白叶觉得不对劲,“他会不会借机……”

“呵呵,这种时候贝利耶想查我们的罪证,就算让他找到了又能怎么样,香萝氏族没有默许,执法官会立案么,审判官会受理么?”鳄尾的话打消了智囊的顾虑。

进入商会建筑里,贝利耶看到各个房门洞开,对仇龙的暗示心领神会。

“守住通往院子的门窗,不许任何人进来,其他人清点财物损失,发现的货物一概登记造册封存,遇到了罪犯不要贸然攻击,火速求援,让我来对付。”将警卫们都遣走,治安官直奔鳄尾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里面的抽屉和柜子,甚至墙内的暗格俱被开启了。

贝利耶想得到的,是“短耳商会”犯罪的纸面证据,人证、物证费点力气总能在定辽城内找出来,可非法生意的账册书信则被鳄尾藏得很深,毕竟有了这些,再按图索骥,就能把混血精灵同幕后黑手的罪恶全部揭露。

有了仇龙的帮助,加上鳄尾没想到治安官居然“知法犯法”,贝利耶花了不到半小时,搜集齐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时手下来报。

“大人,那个东西……罪犯在地下室里,我们没办法进去。”

“好,我马上来。”贝利耶把存着罪证的扩容袋收好。

黄金大盗是在等自己,治安官走到商会总部通往暗渠的厚木门口,一众警卫围在两侧,有两个伤员靠着墙角休息,他们带了铁皮木盾,上面各有一个拳印。

“我自己进去,你们听命行事。”贝利耶说。

“大人,我们跟您一起去吧,这个家伙可不好惹。”有警卫劝道。

“没关系,若是不敌,我会跑出来,或者叫你们来帮我,在此之前,大家别轻举妄动。”见到麾下均无异议,治安官推门走入。

仇龙回到杀死食人魔的大厅,望着从第三层回廊走下来的贝利耶,后者的眼神充满了讶异,焦炭状的硕大遗骸还是很好辨认的。

“他们真的在地下养了这种东西。”治安官叹到。

“你查到混血精灵想干什么了么?”仇龙问。

“目前能看出来的,八成是走私,金主是香萝氏族,他们什么都运,光是偷税金额就大得吓人,经过审批定罪,够让鳄尾服五百年劳役。”贝利耶说到,他好像忘了混血精灵的寿命几乎不到五百年。

“我发现了一条暗道,带你去看看。”仇龙说着,往一处不起眼的房间走去,几步之后,他看见治安官没有动,“我说的话可都没骗你,你不相信我?”

拿到了梦寐以求的罪证,贝利耶开始患得患失,满脑子都是想,该怎么顺利把证据提交上去,害怕自己会弄丢账簿书信,听了仇龙的邀请,许久才挪步。

拐了几个弯,穿过两道石墙暗门,两人来到一处泥土掘出的地下通道,这里空间不大,宽约四米,高约三米。

“这是走私用的通道吧?”贝利耶问。

“不知道,我试着跑过一趟,很长很深,似乎没有尽头,会不会是让敌人入城用的?”仇龙的话,令治安官心头一跳,他来回走了两圈,摸了摸地面和墙壁。

“没可能的,敌军距离我们很远,一支和大部队无法呼应的孤军,进入定辽城内只是送死,看泥土的新鲜情况,这里至少挖了有几年了。”治安官说。

那确实是走私暗道了,仇龙也想不出别的用途,当以后给“短耳商会”定罪的证据吧,不过要找时间炸毁这里,免得混血精灵从此处逃出城。

“你得到的罪证呢,我要分一半。”仇龙探手道。

“怎么……你拿去有什么用?”治安官一手按住了腰间的布囊。

“不要紧张,我是帮你保管,要不了多久,混血精灵们就会怀疑你了,你有多大把握保住这些罪证,交给你的上司,确定不会被吞没么?”仇龙说。

贝利耶有点动摇,如何利用好这些来之不易的账簿,确实是他心头的一大难题,没有人比他了解香萝氏族的手段了,举报不成,自己可能会被反咬一口,栽上监守自盗的罪名。

“我们各自拿一半的账册书信,回去抄录一份复制品,过些天再来地下交换,这样每个人手上就都有一份完整证据了。”治安官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他知道对方无疑是混血精灵的敌人,但要毫不保留的信任,他尚做不到。

“好的,合作愉快!”仇龙伸出右手,见到贝利耶困惑的眼神,解释道,“这是我故乡的礼节,表明我的友好和善意。”

治安官学着用右手握紧了“镰月”构装的手掌,触感冰凉坚硬,心头因清扫黑帮背负的重担,却卸下了不少。

第七十六章 考题

又到了阿洛缇旬休的日子。

州立学府的竞技挑战已经举行了十场,参加魔法对决的十六名学徒,未被淘汰的剩下六人,可精灵少女一次竞技都没有参加,仇龙推断,她的挑战顺序显然被人刻意修改了。

今天他们两人准备去拜访庞琪·蜜蝶,询问阿洛缇的三项晋级考核事宜,穿好衣装,尚未出门,敲门声蓦地响起,伴随着一个精灵少年的呼喊。

“永歌小姐,永歌小姐,你在么,我是柯恩·飞狨,学府里出事了!”

仇龙打开门,氏族首领的次子还找到贫民窟来了,凶宅鬼屋的位置较为偏僻,这位少年独自一人,浅栗色半长发有些凌乱,靴子上沾了泥点,微微气喘,像是跑了很久。

“你好,敌龙者先生,阿洛缇在家么?”柯恩问。

通过意念跟精灵少女沟通后,挡着门口的幽灵武士让出条路。

“飞狨先生,请到屋里来坐吧,你有什么事儿么?”

柯恩走进室内,屋里的照明和采光不是很好,稍感昏暗,木地板在脚下吱咯作响,仅有的家具是几张木桌和长凳,几乎是半开放的壁炉旁有几个靠背椅,全是陈旧的木质结构,没有棉麻绸缎填充或包裹,也没有野兽毛皮铺垫,装饰朴素而又寒酸。

头一回拜访自己暗恋的女孩住处,柯恩略带拘谨,见到阿洛缇居住的条件如此简陋,他心里既同情又钦佩,学府的学业有多花钱,他无比了解,所以也很尊重精灵少女在小剧场的演艺事业。

平时家里没来过客人,生意上的交往,阿洛缇都是在酒馆中解决,故此仇龙想找点茶水点心招呼一下柯恩,也做不到,只好跟他聊起来意。

“飞狨先生,永歌小姐在整理行装,我先问问,是学府里出了什么有关她的事情么?”

“是的,我前些时日听说,本次有子裔参加竞技挑战的氏族,全部联合起来,要给永歌小姐一个教训,让她通过不了提前晋级考核,作为她藐视名门望族的惩戒。”

“是个什么样的教训呢?”仇龙思忖,该来的还是要来了,一定又是香萝氏族在捣鬼吧。

柯恩神情惭愧,“当时我想打探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教训,会不会伤害到永歌小姐,可惜限于家规,我无力阻止,今天学府内已经公开了,是关于永歌小姐挑战竞技的。”

“是给她安排了很强的对手么?”仇龙问。

“不仅是对手很强,”柯恩说到这儿,一脸不忿,“其余的五位选手,除了黛丽雅·香萝之外,另外四名俱是进入半决赛的学徒,学府给永歌小姐的挑战次序是,十天后开始挑战,每天一场竞技。”

遥州的氏族还真是小肚鸡肠,居然会在这种事情上舞弊,若不是飞狨家的成员在场,仇龙就说出口了。

表面上看是以学徒等级的子裔,来为难同样是学徒的平民少女,不落他人以大欺小的口实,每一场比赛都是一对一,也不是以众凌寡,可这种车轮战也毫不值得夸耀,反倒会给人一种阿洛缇实力强横,需要氏族子裔用疲劳战术拖垮她的印象。

“这不光是想给永歌小姐一个教训吧,黛丽雅·香萝是第一个对手么?”仇龙没有直观的以为事情会这么简单,难道作弊的家族不用考虑学府的态度么。

“是的,联合在一起的氏族,并没有认为永歌小姐有那么重要,他们是在争夺进入决赛的顺序,由于提前晋级的出现,本是为氏族设置的捷径,负责组织的教务人员无需为公平性担责,仅考虑题目的严格性,氏族在一起会相互监督,再就是今年的实践考核方式,已经减少了黑幕的出现,唯一不是氏族成员的永歌小姐……”柯恩的话卡住了,似乎是在找恰当的形容词。

“成为氏族倾轧的牺牲品。”仇龙接着他说下去。

“差不多吧。”牺牲品一词,让柯恩听着颇不顺耳,他带过话头,“其他五家氏族依照影响力抢夺座次,香萝氏族近来大张声势,长女黛丽雅直接进入决赛,排在最后,而永歌小姐被当做是给让位者的补偿,排在最前。”

“谢谢你,飞狨先生,告诉了我事情的缘由。”阿洛缇从二楼楼梯走下来。

仇龙把柯恩的话转述给了她,木已成舟,此时再去找授业博士估计也没什么作用了,如若有挽救的余地,相信庞琪·蜜蝶会自行处理的。

“不用谢,我这次来是想到了一个办法,需要经过永歌小姐的同意。”柯恩说。

“哦?”见到精灵少女没有回复,仇龙主动问到,“飞狨先生,你想到什么办法?”

柯恩把那天在家族会议上,他兄长说的,尤因坦·狂鹫利用战事擭取军功,企图职位升迁一事,向阿洛缇道明原委,涵盖了收缩防线、放弃平民、穷兵黩武等行为,精灵少女的脸上一点一点聚起了阴霾。

“近日各个氏族想请总督大人裁决,我得知永歌小姐的家人也是受此事牵连,你如果肯以亲身经历作证,必然能和五家氏族取得谅解,总督大人也会采信你的言辞。”柯恩表情诚挚,他似乎觉得这个办法很可行。

“飞狨先生,容我问一句,这个办法是你想出来的,还是有别人教给你的。”这分明是个合谋,仇龙想,哪怕氏族们的信用可靠,他也不想阿洛缇去作证。

“我父亲提示过我,但我以飞狨家的祖先发誓,绝不会欺骗永歌小姐。”柯恩感受到了契灵的猜忌。

“再次谢谢你,飞狨先生,你的心意我明白,可这件事我不想参与。”阿洛缇说完,就回到了楼上的房间。

“永歌小姐,请考虑一下吧……”柯恩沮丧的喊到,他意识自己每回出现,很少有令精灵少女开心的时候,两人之间渐行渐远。

“请回吧,飞狨先生,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得让永歌小姐多想想,有了转机我会尽快告诉你的。”柯恩没能打动阿洛缇,倒是仇龙可怜他,这世上惦记精灵少女,仅有两三个人,他算是其中之一了。

送了客人,仇龙来到阿洛缇卧室门外,“永歌小姐,我可以进来么?”

“进来吧,敌龙者。”精灵少女的语气有些低落,但没有因想起以往的惨事流泪。

“你为什么拒绝飞狨先生的办法呢?”仇龙问。

“敌龙者,我欠你一条命,不愿意再欠别人的情了,他的好意我回报不了。”阿洛缇的这个回答,没有局势利害上的思量,却足以说服仇龙。

精灵少女又自言自语道,“我在边境的所见都是真实的,氏族的指控或许是真实的,狂鹫将军所说的为什么不能是真实的呢,倘若大家都没有说假话,那就是每一方看待问题、解决问题的视角不一样,敌龙者,你说对么?”

“永歌小姐,你说的很对。”仇龙一副倍感欣慰的语气,仿佛是老师看学生成绩进步了。

“你告诉我要多反省自己,多提问,我想过了,狂鹫将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有人说他这样做不是为了保护遥州,那窝在城墙后的氏族们就保护遥州了么,陛下的援军迟迟不至,他们两方谁更有可能击退舍伦人呢?”

“至于弦村的毁灭责任在谁,我心中明了,我有耐心向罪魁祸首报复,也能等待真相到来的一天,不应该草率的被说客所干扰,而对于狂鹫将军的策略动作,我会多加注意防范。”在仇龙鼓励的目光下,阿洛缇把脑海中的分析,以语言归纳清楚。

“永歌小姐,我没有什么补充的了,下午我要出门一趟。”仇龙说。

“出门干什么?”精灵少女问。

“你忘了十天后要连战五场比赛么?”仇龙说。

“我没忘,有你在,我不会输的。”阿洛缇语气笃定,柯恩·飞狨要见到她现在的样子,说不准能高兴点。

“既然如此,我下午要去酒馆、剧场、铁匠工坊,看看有没有赌场下注。”仇龙的话,叫阿洛缇更听不懂了,看少女的茫然眼神,就知道她阅历单纯,还没接触过这些玩意儿,便解释道,“有重大的比赛,就会有赌局开盘,我要让你的竞技挑战全城皆知,然后重金买我们每场必胜,让目中无人的氏族们‘名利双赔’!”

第七十七章 特使

定辽城内学徒挑战竞技的赌局,早在第一场对决前就开始了,因为那段时间仇龙与“短耳商会”的暗斗如火如荼,他没有去关注,待到阿洛缇落入氏族的考核黑幕后,才想起来涉足其中。

开盘的庄家有好几位,背后的支持者各方都有,包括混血精灵这样的黑帮,阿洛缇的挑战顺序公开没多久,看情况她会是个大冷门,仇龙决定等几天,酝酿一下,到前一天再出其不意的下个重注。

黄金大盗攻破“短耳商会”总部,治安官参与缉捕无功而返,并与混血精灵头目当街争执的事情,成了市民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贝利耶·犬牙挽回了部分声望,继续发酵下去,他在市民心目中的形象或许能更进一步。

然而,一个来自边关战事的消息,吸引走了精灵们的注意力,顶替了最新的热门话题:遥州将军尤因坦·狂鹫要派特使回州城,宣布近期胜仗的战果。

将军特使抵达州城的日子,是在柯恩拜访的第二天,许多民众自发的前去城门口打扫,准备欢迎仪式,对于他们来说,争权夺利的阴谋距离自己很远,可舍伦人的刀剑很近,能上阵杀敌的遥州将军即是英雄。

清晨,阿洛缇要带着仇龙一起去迎接使节队伍,出于对帝国军人的敬意,这种淳朴的感情仇龙理解,通常会显现在饱经动乱之苦,又无所依仗的平民身上,只是不知道这种感情能持续多久,或者说遥州将军能维持自己的英雄形象多久。

遥州总督也安排了僚属迎接,站在将军特使要路过的城门口,单薄的队伍与熙熙攘攘的市民泾渭分明。

仇龙不熟悉圣精灵帝国中的官场文化,地球现代国家的军人较之于封建时代的军人,政治剥离度很高,但这个场面表示本地两位军政首脑的关系疏远,不知是确实如此,还是故意为之。

遥州将军麾下的士兵都是州中子民,属于帝国地方守备性质的军事组织,有别于皇帝的中央军团,仇龙见到了两面旗帜,前面的是遥州的军旗,图案是一只眺望群山的雀鹰,铜绿底色,赭红花纹。

随后的旗帜是狂鹫氏族的图腾,也可能是尤因坦本人的标识,灰头褐羽的兀鹫,飞在白色云端上。

市民们欢呼起来,阿洛缇身高五公尺,晃动的脑袋和手臂让她看不清使节的队伍,她来得时候路边已经挤满了人,没有占到前排的位置。

“永歌小姐,我来帮帮你吧。”仇龙的盔甲手臂做了个托举的动作。

“不用了,敌龙者,后面的人会看不到的,你发现什么告诉我就行。”阿洛缇也学着周围众人的动作,挥起一束买好的鲜花,嘴里喊着,“了不起,好样的!”

幽灵不受的影响视野扩展开来,他看到使节队伍的成员有二十几个,其中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永歌小姐,走在扛旗军士身边的,好像是卡玛·翠羽。”女游侠还穿着招牌式的影蚺软甲,易于辨认。

“她是个勇武的战士,这一战肯定是斩获丰富。”阿洛缇说。

“还有……还有潘朵米拉·丝语,她身穿黑革包边的铁色鳞甲,马上挂着武装剑和铁圆盾,坐骑和斗篷都是枣红色的,看起来很得意。”得意是仇龙的婉转说法,准确的讲应该是志得意满。

“她不是留在了宁津么,怎么又去了狂鹫大人的军中效力,战场对她来说太危险了。”阿洛缇知道人各有志,但心里还是记挂同村好友的安危。

“将军的特使是个女子,她长得……长得很漂亮。”仇龙说。

一个与尤因坦有着同样鹰隼般锐利眼眸的年轻女性精灵,骑在一匹挂有翡翠色流苏的骏马上,没着甲,鸦青色的大氅,襟口是酒红的丝绸衣领,镶银的剑柄和剑鞘两端自衣袍下露出,深紫的长发顺滑的披在背后,未因奔波有任何的散乱。

该女子英姿飒爽,神情友善,有着狂鹫家族一贯的骄矜,却比翠羽这样的爪牙更甚,仇龙见她和总督的僚属寒暄了几句,后者的脸色愕然。

“特使说有些东西不便带到城里去,不妨现在就扔在城门口给大家看看。”幽灵把感知能力集中于女子身边,将听到的讲给阿洛缇。

“会是什么呢?”精灵少女问。

“那是……全部是人类的耳朵,理应是人类阵亡战士的耳朵。”仇龙看到女游侠卡玛从一个木桶中倒出的东西,混合着粗盐粒,精灵和人类的耳朵形状差异明显,这被当成了一种计算军功的方式,像地球中古时代的首级一样。

“呕……呜。”阿洛缇捂住嘴,她杀过人,也见识过血肉模糊的战场,可一想到一堆血淋淋的人类耳朵,还是不禁觉得恶心。

“特使说一共是一千二百人的左耳。”仇龙补充道。

如果这些是头颅,能摞成小山包那么大,经历过盐腌制的耳朵,像是稍厚的枯树叶,堆在一起一个麻袋就能装下,不过遥州气候湿热,即便有防腐措施,仇龙也能瞧见,耳朵堆周围的精灵们均退了几步,想来味道可怕。

将军的使节夸耀起军功的时候,仇龙盘算着这些耳朵意味怎样的胜利,它们的外观腐烂程度俱差不多,说明不是什么斥候战、扰袭战等小规模厮杀中累积的,一定是场上规模的冲突。

能赢得打扫战场的空闲,有余暇割下死者的耳朵,显示敌军败退了,精灵军方损失不大,可以继续作战或防备残敌,光战死者就有一千二百,那伤者要翻几番,依照地球时代的战损比例,舍伦方的大军人数至少得有两三万左右。

军队的精锐程度不同,对伤亡的承受能力也不一样,仇龙不相信如王族骑兵那样的意志的战士,舍伦王国能随便拉出几万来,战兵、辅兵、民夫共同组成了军队,但以强兵冲锋打开局面的决战,和以炮灰殿后的撤退作战,两种情势的差异,决定了这一千二百个耳朵的含金量。

反复思量,仇龙觉得他对古德思的战史还是缺乏了解,得不出精确的结论。

总归狂鹫将军拿到了实绩给州中的同胞们,凭过往的印象,仇龙认为他必然有个军事行动在后面,特使大体是为了取得援助归城,否则回来的就是尤因坦本人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仇龙的推测,女特使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说,调动了不少旁观市民的情绪,她手中举起一颗镶在黄铜底座上的多面体水晶块,一道白光从水晶块射到城门两旁的城墙上,白光散射成了光幕,像是投影仪一样把图像映在高阔的墙面。

“这是幻术么?”有市民问到。

“这不是虚像,这是我军的斥候从前线收集到的景象,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女特使向市民们说道。

是真的没错,但大多数事实被雪藏了,仇龙默念到。

图像里先出现的景物,是舍伦人围攻樟屯时,同奴隶商人买卖精灵的过程,仇龙认得笼子里的一些精灵女性,原来卡玛彼时即背负了这样的任务。

多面体水晶后面放出的内容很零碎,但衔接连贯,多是潘朵米拉·丝语在战场上作战的场面,以及许多舍伦人和精灵民兵杀作一团的战局。

“这位少女,她的村落毁于战火,她柔弱无助,却依然勇敢的投身于军伍,竭尽所能的去战斗,去驱赶入侵者,我相信定辽城的高墙之内,没有理由缺少外御敌侮的战士吧,难道会有成年精灵的胆色和气力都不如这位少女么?”

特使把潘朵米拉邀请到身边来,让更多的精灵能看清她,而潘朵米拉也挺起胸膛,一脸荣耀的接受注视。

目睹了敌人把同胞充作奴隶,又有一个模范的事迹进行激励,市民们彻底的沸腾了,他们把使节队伍拥在中心,冲散了总督大人的僚属,浩浩荡荡的朝着热闹的街区涌去,嘴里高喊着种种出兵雪耻的口号。

阿洛缇不知在想什么,迷迷糊糊的被市民们推动着往前走,仇龙唯有护在她周围,等待人流退却。

第七十八章 派系

黄金大盗惩戒“短耳商会”的事迹,是在战时焦躁惶惑的人心上加的一捆柴,让灰土中的炭火烧出明焰,而狂鹫特使的报捷和鼓噪,是往柴火上浇油料,使得烈焰朝天,赤舌烧城。

仇龙没觉得自己之前的判断失误,也不否认狂鹫的手段很精彩,可见到路边的孩子们也挥舞着木剑起哄,要跟着人群到总督府门口请愿,他心想到底是不是巧合,让他的策略和遥州将军的计谋,产生了化学反应。

城内的有许多逃难来的村民,以及大量生计被战火摧垮的市民,州府仓库中多年的存粮让他们免于饥馁,但陡然富足的生活变得贫苦,再有耐性的精灵也会变得冲动。

幽灵武士护着阿洛缇,从人群中慢慢退后,直至落到队尾,脱离队伍,下面要发生的事仇龙不想参合,那天柯恩来报信时提到过,本州氏族对尤因坦很不满,想必会找办法制止市民的骚乱。

“敌龙者,近来发生的事情我想不明白了。”回家的路上,阿洛缇说。

“世事难料啊。”仇龙不是随口一说,他是确实摸不准尤因坦的战车会将遥州带往何处。

短期内看,遥州将军的作为是合乎精灵平民利益的,他和氏族的对立关系,也是仇龙要借助的矛盾点之一。另外,受故国历史的影响,在仇龙眼中,氏族这样的地方势力趋于落后腐朽,不符合国家统一的天然正义。

尤因坦代表的帝国中央权威,得以让阿洛缇这样的平民有出头之日,但是,他们两人的立场不是永远一致的,遥州将军一旦想出卖精灵少女,仇龙目前只能疲于应对,双方的实力差距太远了。

“我担心潘朵米拉,凡事都是有代价的,不知她付出了什么。”见识过战争严酷阿洛缇,很轻松地从狂热氛围中摆脱出来,她以一副过来人的语气说。

“她现在乐在其中,不是么?”仇龙无所谓的答到。

“我该找个时间去看望一下她么?”精灵少女问。

“我想她会来找你的。”仇龙说,阿洛缇是个绝佳的炒作对象,那位特使只要稍微了解过城内的新闻,就不会放弃第二次对精灵少女的拉拢。

而仇龙正好可以坐地起价。

今晚不用去小剧场表演,吃完晚饭,阿洛缇在温习法术,仇龙也没有忙着改造“镰月”构装,坐在壁炉边,假装活着的样子在烤火,这种行为精灵少女已是见怪不怪了。

敲门声响起,阿洛缇一愣,两天内来拜访的人是不是有点多,幽灵武士直接打开门,问也没问。

“你好,翠羽女士,你好,丝语小姐,你好,这位是……”

“你是敌龙者吧,”一个清越的女声说,“叫我狂鹫女士好了,尤因坦大人是我父亲。”

白天见过的将军使节兜帽裹身,走入室内,离近了看,她的样貌好似她的佩剑般,华美且锋芒毕现。

“你好,狂鹫女士,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么?”客人的到来,令阿洛缇深为意外,她都忘了跟故人们打招呼。

“我慕名而来,想见一见宁津之战中,杀死舍伦王子的英雄。”特使开场的吹捧,让仇龙提高警惕,精灵少女对同胞基本不加以防备。

“您过奖了,我的胜利都是有赖于狂鹫大人的襄助,不算什么。”阿洛缇的谦虚,令特使暗自点头。

“阿洛缇,这几个月你过得还好么?”潘朵米拉走上前,给精灵少女一个拥抱,她们两人的关系,自逃出使用死灵术的骨铭魔掌后,变得亲密了许多。

“很好,你又上战场了么?”阿洛缇上下打量着朋友,生怕她添了伤痕。

“是的,我想现在的我更适合成为一名战士。”潘朵米拉炫耀着鲜丽的衣甲,她看阿洛缇只是笑笑没说话,便道,“真希望你能跟我一起,你看到早上市民们的目光了吗,多么光荣,而且军中的赏赐丰厚,你也可以换个舒服的住处。”

出言笼络的人是阿洛缇的好友,而非特使,仇龙猜是为了以显亲近么,还是这位狂鹫女士不想放低身段,这是他们氏族第二次向一个平民少女示好了。

“我还有学业和考核没有完成。”阿洛缇推辞到。

“这些你可以交给将军大人来处理,他比学府和氏族公正得多。”潘朵米雅略带惋惜的说到,“你作战的影像,他都保存下来了,你应该加入我们,让大家知道你有多了不起。”

“我……我还没准备好,在战场上会拖累别人。”阿洛缇再度拒绝,她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魔法技艺的低微,报仇之事切不能莽撞,否则害人害己。

“战争这种事,不是每个人都得冲锋在前,永歌小姐。”一直在旁观察的特使说到,“我听说过你在剧场的表演,你天生的魅力可以帮你成为一位领导者,市民们会甘愿为你战斗,以你的欣喜为自己的欣喜,以你的仇怨为自己的仇怨。”

“狂鹫女士,那不一样,音乐是种很简单的快乐,不该参杂其他东西。”仇龙听阿洛缇的回答,差点儿以为她要在艺术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领导者理应让他的士兵们知道为何而战,并不是让士兵们为他作战,这样胜利才能长久。”

“有趣的想法,永歌小姐,你从哪里学会的?”特使问。

“我在战场上学会的,我为自己战斗,一起逃亡的村民们也在为自己战斗,但舍伦人不是,他们不是每个人都清楚作战的目的,所以他们坚持不到最后。”通过战争得到的经验中,战斗技巧是先被消化的东西,思维上的学习会久一点,过去了几个月,终于逐渐在阿洛缇的脑海中成型了。

仇龙想,是精灵少女跟他相处的时间太长了么,他回想自己是不是说漏过什么话,这理论听起来很耳熟啊,往大了说,就是统一思想,靠政治取得军事上的胜利,只是阿洛缇仅得出个不太明晰的念头,然而在封建统治者的眼里,阿洛缇的说辞是种异化的,甚至是危险的倾向,农夫和国王想得一样,是大逆不道。

见到特使又想说什么,为了避免惹得阿洛缇说出“哄人去死”,这一类不合时宜的话,仇龙开口了,“狂鹫女士,永歌小姐还是个年轻人,谁年少的时候都会做出一些旁人理解不了的选择,无法勉强,我这里有些消息,保证您今晚不会白跑一趟。”

特使扭头冲女游侠卡玛一笑,“翠羽侍卫长说过,永歌小姐的辅弼,敌龙者,是个足智多谋的异乡人,请说吧。”

“我有个朋友,他是个恪尽职守的精灵,偶然下查到了本州氏族走私的罪证,却迫于对方的势力,不能绳之以法,不知道将军大人有没有办法匡扶正义呢?”

时值尤因坦·狂鹫和遥州氏族角力的局面,仇龙思虑多遍,还是认为得跟遥州将军合作一次,权贵的一再拉拢,处置不好,就要结怨了,阿洛缇功绩被雪藏,而不是被冒领,已经算留有情面。

对付香萝氏族,光是声誉上和金钱上打击,仇龙仍觉不够,政治上的打击最为致命,治安官贝利耶辛苦了这些年,搜刮的黑材料假使能交到总督手上,恐怕讨不到什么好结果,若不然不会一直困于“短耳商会”的肆虐,换成给遥州将军,以狂鹫的个性,不让香萝氏族割肉放血,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是个好消息,我父亲最欣赏做事踏实的精灵,有机会,请为我引荐。”特使眉毛微扬,有这样的罪证,眼下可比阿洛缇的投效来得实际,城内军心可用,他们手头就少能让氏族低头的武器。

阿洛缇沉默的瞧着仇龙与狂鹫女士的谈话,要多层面的向敌人发起进攻,她又学会了一点儿。

第七十九章 剑拔弩张

黛丽雅坐在父亲书房的靠背椅上,把玩着左手腕上的一串赤红玛瑙珠链,经过了她多年的哄骗耍闹,香萝氏族首领不知不觉,在长女身上投下了大量的资源,尚未成年的黛丽雅,逐渐成为了举足轻重的家庭成员,她被允许参与到日常的管理事务中,从旁学习。

今天有一场小型私密会议,黛丽雅获邀参加,并被提前告知了论点梗概,她瞅瞅脸上裹着纱布的魔法师,这位族人是她的远房叔父,从学府毕业多年,限于天赋不能再进一步,只好熟练战斗技巧,专精掌控类的法术。

派他去协助“短耳商会”抓捕偷黄金的魔像,没料到被反被魔像打断了手,烫伤了嘴巴,说话含糊不清,丢尽了香萝氏族的脸,普通魔法师依赖动作和咒语施放法术,氏族内花费了大价钱,请神职人员医治,也要几年的时间,恢复成受伤前的水准。

黛丽雅又瞧瞧垂头丧气的鳄尾,走私生意的账簿单据,在魔像袭击商会总部的时候遗失了,导致生意账目一时混乱,还破坏了与客观之间的友好关系,钱财损失事小,重要的是不知这些文件资料落在了谁手上,会对氏族有多大的危害。

黛丽雅心中不屑,一群无能之辈,有什么可商议的,也就是她父亲脾气好,换做是自己主事,她就把这些人都撤换掉,让他们从眼前消失。

“大人,我怀疑是贝利耶·犬牙拿走了账簿,据我们收买的预备警卫们说,那晚是他先去的会长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勘察现场。”鳄尾说到。

“一条看门狗,喜欢胡乱撕咬,向主人显摆自己有多能干,落在他手上我倒是不担心,香萝氏族在市政厅里的朋友很多,一个小小的治安官奈何不了我,你确定不会是那个盗贼偷走的么,他背后的主人是谁?”氏族首领问。

“那个盗贼要是有势力背景,他就不会先冲着黄金去了,等到我们有了防备,才来强抢账簿,一定是贝利耶拿走的。”说到这里,鳄尾又想到了一些,“有没有可能他和魔像串通到了一起去呢,我们该以勾结匪徒的名义控告他。”

“以一件捕风捉影的事,去指控一名官员,是犯忌讳的,我们可以不加遮掩的收买他,把他从执法队伍中孤立出来,或者以渎职为理由,让他的上司处分他,治安官这么多天都解决不了一个法外狂徒,大家都看到了。”论起怎么对付贝利耶,氏族首领似乎有许多办法。

“大人,要是魔像继续找上门来了怎么办?”鳄尾问。

“上次是我小看他了,也高看了你们。”氏族首领极为不满的扫了混血精灵一眼。“他敢无理由的攻击氏族,我就以敌人奸细的罪名,让总督大人发令围剿,你和你的手下们,这些日子小心点吧,吾族还缺人手护卫村庄呢,再抽调一支万无一失的武装队伍,也需要时间。”

会议上氏族首领安排好几件事,鳄尾便以整顿生意为由告辞了,走出香萝氏族的宅院,等在外面的术士白叶上前问到。

“头领,情况怎么样了,他们会帮我们追回账本么?”

鳄尾摇摇头,“香萝氏族准备放弃我们了。”

“他们直接告诉你的?”白叶一脸不可思议,“我们合作有数百年了!”

“假使账本引来了大祸,香萝氏族有自保之策,可商会没有,他们没明说,是我看出来的,到时候我们肯定会被推出去顶罪。”鳄尾语气沉重,“白叶,记得你答应我的事么?”

“你是说……”

“没错,我的计划,你不要问,也不要去打探,如果成功了,我们自然不需要担心,但失败的话,至少你是不知情的,可以逃过审判。”鳄尾把手按在智囊兼好友的肩膀上,“到时候,定辽城内混血精灵的未来就要托付你了,记住,我们不欠任何人,包括香萝氏族。”

术士白叶很想为头领的计划贡献一臂之力,可多年的交谊,让他清楚鳄尾信念的坚定,“我明白,头领,我相信你能成功的。”

临近跟治安官交换账簿的时刻,仇龙抄录完了手上的半份罪证,这些文件数量不少,得动用法术誊写,他跟狂鹫的特使交谈过后,准备趁见面的机会说服贝利耶·犬牙,使他同意借助遥州将军,打败香萝氏族。

这样一来,黄金大盗的身份之谜,将要揭开了,等特使知道账簿资料是如何得来的,等治安官了解是谁帮他与狂鹫氏族牵线,两相印证,仇龙的作用不言而喻,幸而双方联系期间,尚有个时间差,不会让他的侠盗游戏这么快结束。

赶赴约定地点前,“镰月”构装潜入了混血精灵的走私地道,仇龙早已打算在这里埋下爆炸物,以便随时能摧毁掉商会头目们的逃跑路线。

遥州的精灵很少使用火器,当地的矿坑亦不多,加上战时的管控,成品火药很难买到,仇龙在定辽城内跑了数家店铺,凑齐材料,自己调配了些硝化纤维,俗称黄火药的硝基炸药,比黑火药爆炸威力大,所需的硫酸、硝酸是铁矿和硝石的副产品,炼金商店里就有。

治安官近来似乎遭受了很大的压力,离得老远不需要火光,仇龙就看到了他憔悴疲倦的面庞。

“这个副本给你,我的那份呢?”仇龙问。

贝利耶没回答,神不守舍地递来一打文件。

“看你的样子,是混血精灵找上门来了吧。”仇龙说到。

“香萝氏族替他们说话了,向市政厅责怪我查案不力,你拿到了罪证,想怎么办?”治安官没精打采地问。

“我要交给遥州将军。”仇龙漫不经心的答到。

“什么?”贝利耶一下子精神起来,“你见得到将军大人?”

“狂鹫氏族的使者就在城里,你知道的,我会以你的名义,把罪证送给她。”仇龙说。

“你……你这是嫌城里还不够乱么?”治安官揪住了自己的头发,“帝国政府严禁以军令干涉政令,我会被同僚当成背叛者的!”

“我想遥州将军会给自己找个理由的,例如氏族通敌什么的,再说你不是也无路可走了么?”仇龙问。

“那不一样,那不是一回事!”贝利耶高声叫到。

“怎么,你现在后悔为公义挺身而出了么,或是对打击犯罪的手段不满意?”

听见仇龙的话,治安官稍微镇定了些,可情绪十分低落。“我的前途到此为止了,治安官的职业生涯以这件案子结束,也不是坏事。”

“要不我先把罪证交上去,等到尘埃落定了,再向遥州将军引荐你?”仇龙问。

“不必了,事情一出,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晓,除了我没人死盯着混血精灵不放,隐瞒不了的。”治安官说。

“那就这么定了,说不准总督大人会理解你的难处,要不,你去担任军法官也挺合适。”仇龙打趣道。

“军法官和治安官不一样,我喜欢主持公道,算了,想起来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呢?”贝利耶说,“得谢谢你,这件案子有了转机,若是遥州将军真能铲除掉‘短耳商会’,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我的身份你以后会知道的,再见,保重!”仇龙拿好完整的罪证,目送着治安官的背影消失在通道中,心想,这个精灵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可惜他生不逢时。

第八十章 竞技初试

鼯鼠氏族,遥州本土豪强阵营中的骨干成员,他们的一位子裔击败了两名学徒,成为阿洛缇竞技挑战的第一个对手。

今天的比试场地,和精灵少女过去观战时一样,以入口为中心的左右两边,坐着各自的支持者,中立方与裁判席在正对入口的一侧。

来给鼯鼠氏族选手摇旗呐喊的精灵有上百,以衣服的纹饰区分,其中许多人是其他氏族成员,有些精灵是赌局的参与者,押鼯鼠氏族赢,有些则是单纯的讨厌平民与氏族成员并驾齐驱。

中立方的看台上,只有十几位观众,阿洛缇都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全是平民学徒,他们没有像氏族子裔那么喧闹聒噪,只是默默地以眼神注视精灵少女,将精神上的鼓励传达给她,不敢公开站在氏族的对立面。

阿洛缇背后的支持者席位上,仅有几个人,柯恩·飞狨,以及他的少女伙伴们,或是限于家教和风度,柯恩没有大声呼喊助威,他的脸都憋红了。

换做普通人参加比赛,见到对手的拉拉队人多势众,己方的拥簇寥寥无几,内心难免会波澜起伏,影响到实力的发挥。

仇龙担心阿洛缇受到类似对手主场效应的压制,以意念传讯示意她,“永歌小姐,你的歌迷都在学府门外,等你旗开得胜呢。”

严格来讲,挑战竞技是考核程序之一,在学府内举行,不是娱乐赛事,除了学生和师长,只允许维持秩序的护卫和氏族随从旁观。

因为魔法对决要进行五日,阿洛缇以此为理由中断了在“芙蓉馆”的表演,此时她每场演出的观众已达上千人,这一消息迅速传遍了全城,在仇龙有意的散播下,观众们也都知晓了氏族勾结学府执事,安排精灵少女连续比试,不得停歇一日。

所以阿洛缇早晨来到学府门口时,发现有几百位市民等在那里,来给她壮大声势,以此表示对考核黑幕的不满,还有他们对永歌乐师的爱护。虽说这些市民不能去校场观战,但是成功激发了精灵少女的斗志。

“我知道。”阿洛缇面容肃谨的答到。

为了能专心考虑比赛,仇龙把事情都已妥帖处理,“短耳商会”的账簿罪证,他交给了狂鹫的特使,预计得到阿洛缇考核结束,将军和氏族的斗争才能分出胜负。

几家开盘的赌局,仇龙亦分别下好了重注,赔率是惊人的一比五,他当日一击杀死黛丽雅变形强化过的侍卫,怎么看实力都超出了见习的水平,结果大家普遍认为有契灵帮忙的阿洛缇毫无胜算。

这里面的因由,仇龙想可能是目击者们都无意宣扬,不愿凸显平民学徒的威风,外界的赌徒们对阿洛缇所知甚少,精灵少女演唱赚钱的举措,也被当做是学习资源匮乏,有过两次胜迹的鼯鼠氏族学徒,显然会赢。

下注的钱,是仇龙几经转手兑换的“金葵”,价值约合混血精灵们的十公斤黄金,由于阿洛缇演出的分成丰厚,第一次在暗渠中抢到的钱没花完,就有款项结余了,仇龙一次性投入了四分之三的现金,保留的部分,用来维持日常生活,或临时添置施法材料。

仇龙加入赌局时,也有跟投押阿洛缇胜的精灵,抛开追求刺激的赌棍不谈,大多是看在阿洛缇面子上,比如常听精灵少女唱歌的忠实观众,还有贫民区酒馆、小剧场、“猫与炉火与铁锤”的三位老板。

“请两位学徒入场准备。”裁判台上的教师说话了。

学徒带入竞技校场内的装备道具,是经过教师审查的,主要是限制大范围高杀伤的奇物,于是前几场比试,召唤类、防护类、机动类的道具出现较多,阿洛缇明显受不到此规则的约束,她和仇龙加起来也没几件宝贝。

精灵少女裹着苍青色的亮缎披风,走进校场上红沙画成的方框内,这是输赢规则的一部分,出线者视为投降,幽灵武士装扮的仇龙跟在她身后。

鼯鼠氏族的学徒是位男性精灵,拿着荼白的桦木短弓,一身鞣制得灰白的软皮甲,连头脸也挡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淡黄色的眼眸,全然没有魔法师的样子。

仪式性的礼节过后,两名选手走到相距十五码的位置站定,裁判席上一声号响,竞技开始!

鼯鼠氏族的学徒是个魔法射手,阿洛缇和仇龙看过对方快捷精准的弓术,但见他后跳撤走,拉开与幽灵武士的距离,手中也张弓撘箭,直指精灵少女的肩部。

叮的一声,箭矢被青铜盾格开了,阿洛缇掀起披风,一手拿着黑檀手杖,一手举盾,身上穿的锁子甲也换成了直至膝盖的长链甲,脚上是薄铁靴和护胫。

氏族子裔的观众台上一片哗然。

这场比试变成了弓箭手和重步兵的对决,完全失去了魔法的诡秘奥妙。

“呵呵,我检查这个平民姑娘的时候也觉得奇怪,她穿了这么多金属防具,施法失败的概率可大大增加了。”裁判台上一个教师跟同事闲聊到。

“兴许是她的苦衷吧,其他学徒有家族收藏的帮助,平民只能想些原始的办法,我们可要公正裁决啊。”一个教师似乎对阿洛缇略感同情。

“哼,不用你多说,赛程顺序又不是我们定下的,再偏袒权贵家的子裔,考核的设定还有什么意义呢。”有教师不满于学府教务被扰乱。

“快看,她施放魔法了,不是用法杖或其他序列器储存的法术,速度还可以嘛。”一个教师说。

“是占了契灵的优势,要是她一个人,早被射中几箭了。”最后一名教师断言道。

幽灵武士遮在阿洛缇身前,阻住了魔法射手的视野,寻常的箭矢对厚铁板甲无能为力,而法术加持过的弓箭,他用星钢铸就的“别离”大剑随手拨飞。

“提升抗力!”一层微弱的魔力附着在阿洛缇的护甲上。

对手也注意到了这个戏法的奏效,眼中闪过的一丝凝重,被仇龙的感知所捕捉,他想,没上过战场的毛头小子,还是不够沉着。

“永歌小姐,继续热身,别忘了我们约好的战术。”仇龙心灵沟通道。

阿洛缇记起比赛前契灵跟自己说过的话。

“我们这场肯定能胜,而赌局赢回的钱会翻五倍!”

“永歌小姐,即便是这样,我们也不能一上来就打倒对手,你可是要借助这个机会跟同学切磋的,在战斗中熟练你所有的法术,证明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还有,若是我们强大的战斗力暴露了,随后的对手都会小心提防我们,想出策略针对我们,故此我们要低调一些,你懂了没。”

“我故乡有句俗语,请你记好了,跟战斗有关的一切,都是诡诈欺骗的艺术,我们赢得太顺利,赌场上就没有人买我们输了,赔率会下降,你也不希望赢的钱变少吧。”

最后这句才是敌龙者想说的话吧,阿洛缇心中明悟,压下了“电爆法球”的吟唱。

“酸液溅*******灵少女的黑檀手杖射出一个碧绿的水球,从幽灵武士的腋下穿过,飘向敌人,然后落在目标几米外。

第八十一章 镜像术

圣精灵帝国使用的历法叫月相历,年代之久远,原作者已无法考证了,后世的学者们在其基础上不断增减修补,成了仇龙如今看到的样子。

现在是月相历的初冬时节,但遥州连霜都没有下过,仇龙感觉该地区像是地球的亚热带或热带季风气候,冬季空气凉爽,阳光比他降临时和煦多了。

可是阿洛缇似乎不那么认为,她秀丽的鼻尖上冒出了细小的汗珠,脸色红润。

长链甲的重量,加上左臂绑着的青铜圆盾,精灵少女还要兼顾施法,幸好不用奔跑辗转,不然护胫和轻铁靴又会增大她的体力消耗。

魔法射手的步履轻快,阿洛缇几个戏法都落空了,酸液球的弹道根本追不上对手,她看到落在仇龙旁边的箭矢,挥起黑檀手杖。

“奥术动能!”

一根根箭矢接连回射过去,速度竟不弱于边跑边开弓的敌人。

这个学徒最先掌握的戏法不用任何的材料,精灵少女在与舍伦人的战斗中使得精熟,她没有像寻常新生那般,始终以魔力引导物体的运动,而是直接施加一个魔力矢量,将弓箭弹飞,准确度不够,就以数量弥补。

“这个姑娘的基础很扎实啊,虽然使用的都是戏法,可九个戏法一次都没失败,吟唱速度够快,魔力储备充足,若再掌握一两个初阶法术,将是个合格的见习魔法师。”

“不知道她的战术是怎么设计的,应对还算是灵活,懂得利用手边的环境。”

“仅凭戏法可打败不了鼯鼠氏族的学徒,魔法对决是要看后手多寡的。”

竞技开场没多久,五位裁判教师已有了各自的倾向。

幽灵武士不急着进攻,扮演着忠实护盾的角色,仇龙有自己的盘算,“镰月”构装目前见不得光,这件大杀器比赛中用不上,他就试验灵体掌握的几个法术,发掘亡魂的魔法本能。

幽灵使用法术,不需要生灵活物的施咒过程,直接调动魔力,这是灵体的优势,也是灵体的劣势,人类和精灵可以随意研习五大魔法门类,顶多由于天资的差异,进展不同。

但亡魂不然,仇龙学习部分魔法时堪称天才,另一部分魔法完全掌握不了,譬如掌控类中闪电和火焰形态的法术,当魔力塑造成型时,先受到伤害的就是灵体本身,必须要有个类似法杖的中介物体承载法术,如此一来,不能切身体会,何谈钻研和进修呢。

通灵类的魔法,特别是死灵术和打击精神的法术,仇龙信手拈来,然而练习的次数一多,他也发现了其中的弊端,控制神智的魔法需要跟施术对象建立心灵上的联系,极易被反噬,没有肉身的幽灵更要谨慎。

秉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仇龙今日试验的是侦测功能的法术,昔日尤因坦·狂鹫警告他,幽灵的感知方式失之于粗暴,且鼯鼠氏族的学徒射出过隐形箭,可能擅长幻术。

所以仇龙参照多种魔法,开发出了“吞噬灵光”以外的,第二个专属法术——“亡者探知”。

魔法射手全身有皮甲包裹,可仇龙已看出来他体表热气升起,体能消耗比阿洛缇还大,先前为了找一个合适的射击角度,他左右腾挪,受阻于幽灵武士遮掩,想缓下来喘口气,阿洛缇又驱使箭矢反击,不得不闪躲规避。

一个指缝夹两箭的手势,出现在幽灵武士的视域内,几乎是射手拉弦的同时,仇龙就已告知阿洛缇。

这点时间当然不是让精灵少女举盾格挡,仇龙说得是还击命令。

“右边一步,肋下!”

幽灵武士与阿洛缇反向移动,截住一明一暗两支箭,空出位置给精灵少女,后者毫不迟疑的照做了,一点儿也不担忧契灵判断失误。

鼯鼠氏族的学徒射出普通箭矢和魔法箭矢时,有个细微的差异,以隐形箭最为显著,大概是多了注入魔力的步骤,放完魔法箭矢后他会喘口气,通常魔法师的神经反射速度一般,关注不到这么小的变化。

可仇龙不但觉察到了,还抓住这一隙的停顿,安排阿洛缇恰好驱使箭矢,击中了对手。

一支被大剑斩断尾羽的箭头,刺中了魔法射手的皮甲护肩,他一个踉跄就地翻滚,阿洛缇以为对方是害怕自己的追击,停止用奥术动能催动箭矢,谁知鼯鼠氏族的学徒站起身来,居然有两个一摸一样的身影。

魔法射手的两个身影,皮革肩甲上都有一点白印,未被箭头洞穿,显然不是一般防具,他们拍拍衣服上的尘土,扭动肩膀,两双眼睛俱流出一丝羞愤,似乎被阿洛缇的法术命中是件很耻辱的事情。

“我为决赛准备的魔法,想不到要提前用在一个卑微的平民学徒身上。”魔法射手在面具下,自言自语道。

别人都没听见,唯独仇龙听清楚了,他尚想见识一下,学徒们在奇物的帮助下,有多高的战力。

两个孪生兄弟般的魔法射手,身体一晃,仿佛分裂般,变成了四个精灵,他们围绕着阿洛缇分散跑开,一起开弓放箭,姿势如同镜中倒影般整齐,利箭自四面八方飞来,叫人真假难辨。

“这个‘镜像术’的幻影数量不对吧,刚晋级的正式魔法师,没有外物辅助都做不到。”有教师问。

“鼯鼠氏族的‘多面之镜’,仅对‘镜像术’有强效的奇物。”负责检查道具的教师说。

“我还以为是什么新东西,不过是废物利用罢了,倒是那把弓不错,兼具法杖和投射兵器,遥州的‘魔弓手’传承可不多。”一个教师说。

魔法射手的影像晃得人眼花缭乱,别提专心分别真伪了,并且他再次施放隐形箭,四个精灵全部是一种手势,外观上毫无破绽。

“永歌小姐,不要慌张,不要只依赖眼睛,你还有耳朵和鼻子,去听,去闻,幻影没有重量,无法带动气流,这些都是破绽。”

在以血肉为食的幽灵眼里,简单的光影幻象是种拙劣的把戏,好比用一块状似牛肉的橡胶冒充真牛肉,仇龙立刻找到了敌人本体在何处,但精灵少女要学会克服这一难题。

一心一意排除杂念,去用五感分析环境,对于阿洛缇而言不是难事,控制魔力不从金属甲具上发散流失,就是一种对意志力的训练。

起初在幻影的搅乱下,有几支寻常箭矢被仇龙放过,射中了精灵少女,不过弓力不强,长链甲又有“提升抗力”的戏法加护,阿洛缇只是吭了两声,也许是被撞得有点痛。

按照仇龙说的办法,去辨析魔法射手的真身方位后,精灵少女的盾牌好似产生了吸力,能让弓箭自动的射上去,敌人要跑好几步才能寻到的射击角度,她手臂一移即挡上了。

“该我们进攻了,永歌小姐。”漏过十几箭给精灵少女练了手,仇龙知道她摸到了窍门,这样就算是发生了配合失误,也不用担心阿洛缇受伤。

竞技校场的面积不算大,站了六个移动频繁的人影显得有些拥挤,精灵少女一迈步,提盾猫腰,冲着魔法射手跑去,“镜像术”多出的幻影,成了作茧自缚的累赘。

年少的男性精灵在被看透的刹那,乱了阵脚,他以为阿洛缇只是误打误撞,抱着蒙混过关的心思,往一处无人角落跑去,原因是实体跟幻影碰上会露馅儿,未想自己是被幻影占用了撤退空间。

幽灵武士和阿洛缇两个人,在狭窄的边角外一堵,不顾背后射来的阵阵箭雨,几个戏法一回击,魔法射手便应接不暇了。

“投降吧,我找到你了。”一个烟气沸腾的酸液球浮在阿洛缇面前,她的对手几次试图跑脱,均被仇龙拦了回去。

操纵镜像和多次投放隐形箭,使得鼯鼠氏族的学徒也疲惫不堪了,他好像觉得张口认输太过狼狈,几步跳出了红沙线外,裁判台上竞技结束的号声响起。

第八十二章 黑马

“没想到,这么轻松就赢了。”

正午,日头高悬,阿洛缇脸上的汗水成绺滴下,她却以没有用上强大的法术,来衡量挑战的难度。

站在场边的魔法射手,摘下皮盔,露出稚嫩的脸庞,他听到精灵少女的话,以为是对自己的讥讽,出言道,“你胆敢小看幻术?”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法术失误了。”阿洛缇指向校场的沙地,“你的镜像确实逼真,可地上只有一个人的脚印,你本体的动作越剧烈,漏洞就越多,你看看自己身上沾的灰尘,跑动的时候尘土飞扬,只要肯静下心,不难找到真身所在。”

精灵少女就事论事,陈述对手不足,可在另一个人耳朵里,她像是在说,“我没看小看幻术,我小看的是你啊!”

鼯鼠氏族的学徒脸色红得发紫,瞪了阿洛缇一眼,转身离去。

仇龙想得跟精灵少女一样,第一个被推出来进行挑战的对手,比他预料的要孱弱,法术花哨,仅能唬骗住缺乏战斗经验的学徒。

而魔法射手自己的心理素质也很差,攻击手段单一乏力,普通箭矢不能穿甲,魔法箭矢无法破盾,不败在阿洛缇手中,亦会败于其他学徒之手,都未必能进半决赛。

裁判们宣布了精灵少女的胜利,百多名来自氏族的观众们神情各异,有人骂骂咧咧的起身退场,全无礼仪风范。

有人哑然呆坐,似乎没想明白魔法射手是怎么被识破了,从他们的角度看,像是少女侥幸得胜。

只有少数人颔首低头,脸上一副思索的表情,不知是在揣测阿洛缇的实力,还是拿不准下一局该买谁赢。

精灵少女回望自己背后的观众席,柯恩·飞狨自座位处微笑着朝她走来,她点头致意,感谢对方的支持,柯恩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身旁三位女孩儿的神态都是酸溜溜。

阿洛缇听着氏族首领次子的道贺话语,偶尔应答一两声,柯恩也没再犯过去那种交浅言深的错误,少女和少年以罕见的和睦气氛,共行了很长一段路途。

出学府大门时,早上送行的市民们已散去了,忙碌各自的生计,告别柯恩·飞狨,仇龙领着阿洛缇走进贫民区的酒馆,他本想叫精灵少女回家休息,顾及到考核时期的人身安全,他还是让阿洛缇不要单独行动。

“哎呦,丰饶之神的宠儿回来了!”丰饶之神是精灵社会中掌管财富的神祗。

“永歌小姐,托你的福,让我小赚了一笔!”有个酒客冲着进门的阿洛缇,把一袋钱币颠得叮当作响。

“嘿,订好的位置在这边。”一个高壮的精灵在酒桌旁摇摆手臂,是铁匠工坊的老板,扎泽·风炉。

酒馆里不再是往日闲散清静的面貌了,大多数跟投仇龙,买阿洛缇赢的酒客们,端起酒杯,朝精灵少女大声地念着祝酒词,然后一饮而尽,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室内洋溢着节日狂欢的氛围。

阿洛缇回应着每个人的招呼,短短十几米,走了好几分钟,才和仇龙坐定位置。

桌上除了扎泽,还有酒馆老板和小剧场老板,他们有的帮仇龙打听情报,有的负责向酒客和剧场歌迷传递消息,眼下算是因赌局的收益团结到了一起。

“下一场对手学徒的特长,我查过了,他们氏族的奇物众多,不算前两场比赛用过的,可能出现的还有十几种,不要掉以轻心,这张单子并不完整。”铁匠工坊的老板递来一打纸张。

仇龙原是随口一提,请扎泽去搜集对手的法术、装备信息,未想他答应了,也许是真的在赌局中投入了大笔钱财。

“我这里的熟客们都赢了不少钱,都心满意足了,下一场有些犹豫,收手不赌的很多。”酒馆老板说。

“‘芙蓉馆’刚好相反,有更多的观众加入到赌局里了,大家还让我转达,要永歌小姐一定要夺得头名,再开个盛大的晚会。”剧场老板笑吟吟的说到,这意味着潜在的歌迷经济。

“我们以一比五的赔率得了这么多钱,开盘的庄家们都是什么反应?”仇龙问,他担心会有输红眼的人,使一些下三滥的诡计。

“你不用太紧张,这不是公开比赛,以此来赌博,大家都要顾忌学府的态度,输钱的多是些氏族成员,赔得起,也不会铤而走险。”扎泽说到。

铁匠工坊的老板在仇龙看来,比混血精灵更具备地头蛇的特质,他姑且放下心,委托了几件赌局相关的事情,离开酒馆,回去照顾阿洛缇休息。

精灵少女需要饮食、睡眠、冥想、准备施法材料、拉伸肌肉,而仇龙需要烹饪、打扫清洗、烧热洗澡水、修复防具,以及确保事态依他的谋划发展。

时间一眨眼到了翌日早晨,第二天的竞技挑战开始了,仇龙用“亡者探知”观察了阿洛缇的身体状态,暂未发觉有明显的肌体疲劳。

走到学府门前,为精灵少女助威的人,竟然比昨日多了一倍,其中有少数是陌生面孔,为了维持数量近千的市民秩序,学府临时增添了门口守卫。

再看校场里,阿洛缇对手背后的观众席,成了氏族学生专用座位,鼯鼠氏族比赛时的支持者来了八成,加入到了今日观众的行列,似乎都鼓足了劲儿,要亲眼目睹精灵少女的失败。

中立区域的平民学生也稍稍多了点,几十个精灵见到阿洛缇后,交头接耳的低声谈论,以口型和小手势为精灵少女加油。

阿洛缇第二场竞技挑战的敌人,来自山狸氏族,家世古老的传统豪强,那个学徒出场的装扮,不光是精灵少女自己,连对手背后的观众们都觉得怪异。

头部是一个鸦型面具,有着鸟类的长喙,类似仇龙在地球影视节目中见到的,欧洲中世纪治疗瘟疫的医生,他身上穿着羽毛密织的罩衣,手上戴着像是鱼皮缝制的紧手套,袖口扎进手套里,裤腿扎进皮靴里,武器是一根长法杖。

宣布比试前,裁判席上的一名教师向同事确认到,“场地内的气流结界检查过了吧?”

“没问题的,我可不想自讨苦吃。”承担安全工作的教师说。

“那就好。”教师向号手下令,比赛开始。

第八十三章 山狸氏族

魔法射手使用的幻术,是构筑类和转化类魔法组合衍生的分支,他装备的奇物与战术相合。

而扎泽的情报表示,眼前山狸氏族的学徒擅长掌控类魔法,能搭配的奇物有上十种,使用攻击型战术的几率极高。

昨天晚上,仇龙得知阿洛缇获胜的盘口,赔率变成了一比四,算是赌徒们对精灵少女战斗能力的认可。

现在对手变强了,赔率下降,但收益依然是丰厚的,不算各家赌场的“抽水”,当初价值十公斤黄金的“金葵”钱币,初赛过后加上本金,变成了六十公斤黄金,赢下这一场,手上的黄金就是三百公斤,比初始时翻了三十倍,那余下的三场比完,岂不是坐拥黄金万两。

中世纪居民的窖金习俗,和精灵氏族的千年累积,让仇龙不愁输家付不起钱,他愁的是交付过程,还有钱该怎么保管使用,也是要详尽酌量的。

仇龙美滋滋的想着,要用钱打造新的构装,换上更绚丽的涂装时,裁判席上号声传来。

头戴鸦首的敌人连步后退,面对外观摄人的幽灵武士,开战便撤开,似乎成了魔法学徒们的公认举措。

以山狸氏族学徒的长法杖为心中,沙地上出现了一个半径三米的圆形图案,闪着白色微光,犹如某种防护功能的魔法阵,能随着长法杖移动。

敌人没有抢先进攻,选择了守势稳住阵脚,阿洛缇立即施法,主动试探。

“震颤电击!”

一条浅蓝光弧飞出黑檀法杖,像条细绳般甩向鸦首的学徒,穿入到魔法阵内。

凭空浮现的一柄单手方锤接下了电流,那方锤像是整块黄铜铸成,通体铜绿的锈蚀纹理,仔细看会发现那是一个个印刻的字符。

那张写了山狸氏族可能会用的奇物单据中,今天出现的只有这一件,即是这把“无形武士之锤”,该武器不需要人手挥舞,可以根据主人的命令自行击敌,情报中标明,它的物理破坏力根据使用者的魔力计算。

一件半自动的,将魔力化为动能的武器,与幽灵驾驭的军械相仿,仇龙想知道它的能耗比怎么样,好估算杀伤力的大小。

学徒对手的衣着和长法杖,仇龙暂没看出功效,这两件属于情报单据中的遗漏,但不能求全责备,没有扎泽·风炉的襄助,一个奇物他们都打听不到。

“这件奇物合规么,有点占便宜了吧?”裁判席上一名教师皱着眉头。

“合规,‘无形武士之锤’相当于初阶法术中的‘通灵武器’,放在学徒手中,更没什么威能。”负责审核装备的教师,近来频频给同事们做讲解。

“呵呵,每件道具都合规,但见习魔法师至多修习两三种初阶法术,山狸氏族的子裔用的法杖,拿的卷轴,穿的衣服,算上锤子,足足顶得上四种初阶法术了,学徒本人还用得着学习么。”有教师挖苦到。

“这位学徒立志钻研掌控类魔法,可现今熟练的初阶法术威力不显,晋级资格必然是有的。”另一教师出言辩解,他见同事欲言又止,于是说,“等下你就知道了。”

无形武士之锤被电流击中,不见损伤,带着风声射向阿洛缇,幽灵武士拔出大剑,以剑脊将方锤拍飞。

仇龙感受到了该奇物的劲道,那一击的力量约在一名成年男性的臂力范畴内,打在阿洛缇的链甲上,轻则淤伤,重则骨折,可隔着青铜圆盾,精灵少女尚吃得消。

飞出去的方锤,在空中画了个半圆,瞄准阿洛缇再次折回,幽灵武士握紧大剑,想着把它砍成两截,等到了临近仇龙两米时,无形武士之锤便梭巡不前了,在空中绕着两人浮动,像是在寻找时机。

在方锤牵动对手注意力的时刻,山狸氏族的学徒取出一张卷轴,紫红的雾气自卷轴上渗出,往整个校场的红沙线圈蔓延。

阿洛缇目光转向敌人,紫红雾气笼罩了魔法阵,山狸氏族学徒的身影朦朦胧胧,她摆出施法的手势,只见雾中敌人的影子抬手一挥,缓慢扩散的紫红迷雾加速向她飘来,如同一阵微风在吹拂雾气。

她旁边的空气已染上的淡淡的粉红,辛辣的味道顺着鼻腔,进入了精灵少女的气管和肺叶,她剧烈的咳嗽起来,仿佛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火焰,整个喉咙到肺部均是热辣辣的。

阿洛缇的眼眶开始泛红,泪水源源不断的涌出。

仇龙的灵体无知无觉,他意识到雾气是种强烈刺激性的气体,攻击目标是肉身的粘膜器官,怪不得山狸氏族的学徒戴着鸦首的防毒面具,和鸟羽鱼皮的隔离外套。

以无形武士之锤这样的重兵器,抵消防具的保护作用,再用毒雾令对手失去吟诵咒语的能力,对方的战术仿若完全压制住了阿洛缇,看来是分析了上一场的挑战,计划全面。

“不要用那种惊讶的神态看着我,你们事前不是也都知晓了么,这场比赛会有气体形态的法术,再说我又不是杀人犯。”审核道具的教师,看到同事投来的怪异表情,略感恼怒,“那张毒云术卷轴是削弱过的,毒药换成了香料,好吧,也不能说是香料,准确的说是种辛味佐料,事后那个姑娘喝点水,洗洗脸就没事了,眼下若没有法术应对,仅能祈祷她够强壮了。”

“大家来尝尝蛇果吧。”先前好像对山狸氏族有些了解教师,从扩容袋里拿出五枚鲜红的果子。“这是场下的学徒送的。”

“你这是收受贿赂。”一名教师笑着接过蛇果,“开个玩笑,谁会用这种东西行贿裁判呢。”

“山狸氏族的子裔初阶熟练的法术,是‘凉爽微风’,能大规模持续性的操纵速度不快的气流,基本上是没有战斗力的。”发果子的教师说。

“为什么选择这种法术,学了这种法术还要来参加竞技挑战?”有教师不解地问。

“山狸氏族拥有着遥州最多的果园,出产也是最丰富的,就是要靠这种法术,把杀死害虫的毒雾散到广袤的森林里啊。”发果子的教师答到,“这种投入几乎没有几个村落能做到吧,再尝尝这个蛇果,格外芳香甘甜。”

“今年的提前晋级考核过于残酷了,逼得非战斗特长的学徒,也要拼命证明自己的实力啊。”另一教师感慨到。

仇龙没听见裁判们的闲聊,不然,他可不希望阿洛缇会败于敌人“喷农药”的手段下。

第八十四章 鲸息

幽灵武士擎着大剑,冲向山狸氏族的学徒,他想要跨过对方魔法阵的白光边界时,一层稀薄的光屏显现,仇龙的灵体似乎碰到了一面墙壁,那把长法杖奇物的保护效果,看来是防范他的。

“永歌小姐,你要是坚持不住了,剩下的战斗就交给我吧。”幽灵武士举起大剑,打算劈开魔法阵。

遇到阿洛缇无法攻克的强敌,即由仇龙代为击败,这是两人商量好的计策,势必要夺得竞技挑战的头名。

精灵少女呛咳不停,她意念中却传来了拒绝的回答,“不,敌龙者,帮我挡住那把方锤武器,我能行。”

幽灵武士离开阿洛缇的身边后,那把无形武士之锤见到空隙,又袭向了精灵少女,仇龙只好退回去,将方锤赶走。

“山狸氏族准备的奇物卓有成效,平民学徒就是这点弱势,一旦被敌人摸清底细,很难改变战术。”一名教师看着紫红浓雾逐渐接近阿洛缇,一个学徒能有多少法术储备,他认定精灵少女无力抵抗了。

仇龙止步于魔法阵前,回头救援方锤威胁下的阿洛缇,这一行为看似是被奇物牵制住了,眼见精灵少女和契灵进退维谷,氏族的观众看台上传出了嘲笑和嘘声。

“她是要逃跑么,有什么用呢,场地这么小,迟早会被雾气填满的。”裁判席上观战的教师说到。

阿洛缇为摆脱毒雾,首先想到的办法是用斗篷飞起来,可雾气的整体体积太大,飞行斗篷的速度不够快,未必能跑得过对手的“凉爽微风”。

况且浮空时,方锤或其他法术,能从周身的所有角度攻击到她,仇龙要随时照应,恐怕机动不过来。

精灵少女索性转身,往紫红浓雾尚未占据的场地边缘跑去,飞行斗篷上带有反重力和空气推动两种效果,这是飞行能力的来源,阿洛缇一齐发动,如低空疾掠的燕子,腿部一用力便滑出几米,数步来到红沙线前。

阿洛缇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同时解开身上长链甲的锁扣,松开护胫,踢掉薄铁靴,露出里面软布鞋。

这些装备是仇龙与扎泽·风炉独家订制的,没有过多的要求坚固性,而是着重穿脱方便,因此不是套头衫式的传统链甲,当对手的法术无法以物理手段防御时,阿洛缇就取下多余的累赘,把经过着甲施法磨炼的技艺解放出来。

见到精灵少女逃窜,山狸氏族的学徒再次御使微风,想让战斗尽快结束,氤氲的紫红雾气仿佛一头巨兽,张开血盆大口,探出数条利爪。

在阿洛缇的身影亦被雾气变得模糊的前一刻,前排的观众都看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眼,扭头撞进紫红浓雾中。

“敌龙者,请为我压阵!”仇龙收到了精灵少女的求助,他在半空中巡弋,驱赶无形武者之锤。

精灵少女利用飞行斗篷,屏住呼吸在浓雾中跑出几米,驻足片刻,尔后她吟诵咒语,并吐出肺中的废气。

一声沉重的轰鸣,如同云彩里的闷雷,自阿洛缇的所在传出,紫红雾气随之猛然散开,露出一片空白地带,像是一颗石头砸入水洼,水被溅出后,再回流到洼里,只是这个过程要减缓许多。

在雾气重新包围精灵少女的这段时间里,她睁开双眼,又吸入空气充满肺叶,确认好对手的方位,继续冲入紫红浓雾。

“这个姑娘居然想到用‘噪音巨响’这种鸡肋的戏法,振动空气,炸开毒雾。”一名教师为阿洛缇抚掌叫好。

“噪音巨响”戏法,是施法者向身边制造一道短促的音波声浪,来伤害敌人的耳朵,但一般敌人已近身的迫切关头,没有魔法师会使用戏法来保命,而离得远了该戏法又没威力,故此除了学徒没有人会想起它来。

“奔跑和施咒所消耗的体力,那么一小会儿的喘息能补充么,我看她走不出几步。”有教师仍旧不看好精灵少女。

“她的移动速度忽然变快了,怎么施法速度也会变快,她之前是在隐藏实力么?”有教师问。

“她跑得快,是借助了飞行斗篷,贴地滑翔,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奇物。”审核道具的教师说。

“这个姑娘确实隐藏了实力,比起氏族的子裔,她的每件装备至少要超常发挥,才能出人意表,与其说她是基础扎实,不如说她的战斗本领高超,很可能是这届学徒里最高的。”这位教师的评价,换来了其他人质疑的眼神。“你们记得两个多月前遥州将军致信学府的事么,信的内容就是跟她有关,她经历过边界的战火。”

听完这一句解释,几位教师都不再多言,专心的看比赛进展。

裁判席上的讨论刚结束,观众席上的氏族学生们却开始呼喊乱叫。

“她到底是乐师的女儿,还是战士的女儿,她的一口气怎么可以坚持这么久?”

“是不是雾气的效果太弱了,在里面待了这么久都没事?”

“作弊,这是作弊行为!”

阿洛缇日夜不懈的练习“鲸息术”,是为了降低施咒时间,和增加法术威力,这也锻炼了她的脏腑和体魄,没有一个健壮的肺部,是没办法挤压气息,急速吟唱的。

此刻,仇龙看她,就像是看地球那些潜水运动员一样,仅凭一次次悠长的吸气,蹬腿、定位、施术,一步步靠近山狸氏族的学徒。

校场的红沙线圈内已飘满了浓雾,事前教师们布置好的气流结界启动了,雾气被限制成了一个紫红色的长方体,尤似一个庞大的玻璃罩关住了它。

竞技区域中能见度极低,看台上稍远点的精灵只能听着噪音,看着紫红雾气的翻涌,来判断阿洛缇和山狸氏族学徒的动向。

轰!这声巨响来自魔法阵白色光纹的内,两名学徒应该要面对面交战了。

“山狸氏族的家伙加把劲,好好教训她!”

“她已经跟瞎子差不多了,又不敢喘气,用法杖砸也能砸晕她!”

观众席上的少数氏族子弟们不顾仪表的叫唤着,大多数精灵虽没有跟着去做,但是看他们赞同的神情,显然这一小撮人喊出大家的心声。

一大团蓝白色的电流闪烁,透出紫红雾气,远超戏法震颤电击的光效,喧嚷的观众们都安静下来,好似知道分出胜负了,他们目不转睛的盯着校场,等待浓雾散去。

片时过去,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雾气稍淡的红沙线圈边,头上是鸦首的形状,人影走得很慢,手上还拖着一个倒地的精灵。

“我就知道,胜利属于山狸氏族!”一个氏族学徒起身高声大叫,他周围的精灵也都欢呼大笑,有的是为赢得赌局,有的是为出了一口恶气。

站立的身影在沙地上坐下,用两条腿把躺着精灵踹出红沙线外,氏族学徒们兴高采烈地上前欣赏败者的丑态,一刹那纷纷像是中了石化术般呆立了,躺着的是名留有深绿短发的少女,穿着的外套都烧焦了,全是卷曲炭黑的残破羽毛。

挑战结束的号声响彻全场,站立的身影走到观众席处,瓮声瓮气的问,“你们刚才是在祝贺我的胜利么?”

氏族学徒们的脸上尚挂着僵硬了的笑容,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摘下鸦首头罩,阿洛缇梳理了一下朱红的长发辫,先前她用黑檀手杖中储存的一个“电爆法球”法术,瞬发击倒了对手,看到浓雾未散,她不知道裁判们何时裁定输赢,自己也憋得难受,唯有先借用对手的装备,把昏迷的敌人送出界外。

鸦首头罩内的感觉不太好,视线狭窄,听觉削弱很大,所以她迫近到山狸氏族学徒两米多时,对方才手忙脚乱的想使用别的法术击退她。

顶着特殊装备的阿洛缇走出雾外,映入眼帘的,便是满脸欢笑的氏族学徒们,于是她出声询问,见无人应答,她摘下鸦首,又问了一遍,“你们刚才是在祝贺我的胜利么?”

第八十五章 疲惫

进入学府以前,仇龙不认为精灵社会中的氏族和平民,两者间有尖锐、不可协调的矛盾,未到那种一方昌盛,另一方就活不下去的程度。

兴许是他没搞懂帝国的土地制度,弦村与樟屯这样的村落生产方式,类似土地共有的集体农庄,宁津县周边有许多这样的村落。

而听说的氏族所属村落,仇龙记忆里能对应得上的即是宗族聚落,土地及产出由氏族分配,不同的是一个强大的氏族旗下,会有附庸的小家族,譬如狂鹫氏族与其侍奉者翠羽氏族。

富裕却存活不易的居住环境,造就了精灵的特殊政治结构,官僚集团和封建阶层相互钳制,又相互依赖。

对于普通的精灵平民,想过平静舒适的生活较为容易,但提升社会地位就很难,同时也会见到族群中的阴暗面,得从权、贵中选一条路来走。

资本主义的萌芽,仇龙在精灵的土地上也找到了,正处于权贵的技术壁垒夹缝中,在超凡力量的封锁下苦苦求生,上万年累积的规则不是用货币能撬动的。

学徒们对教学资源的竞争,过早的启发了精灵少年们对阶级矛盾的认知,只是清晰意识到的人不多,而学府对氏族子裔留下的后门,现在仇龙改观为一种分流学员的办法,淡化他们的摩擦。

没有足够长的时间来收集样本,仇龙无法判断学府的措施有什么深远影响,可眼下看阿洛缇胜利后,氏族学徒们的表现,他以为一切都是校园欺凌的借口。

青春期之所以是青春期,不光是个体心智发育的不完全,身体激素的水平也跟成年人有差异。

阿洛缇的反应稍快一些,没有得到想要的回复,她便明白了其中的误会,扔下鸦首头罩,往场外走去,此时裁判席已经宣布了胜利者,山狸氏族的随从们忙着治疗战败者。

这下乐极生悲的氏族观众们,才把凝固的笑容,变为羞怒、尴尬或失望的神情,不乏捶胸顿足的精灵少年,然而,有一些观众将笑容继续下去,目送着阿洛缇离去的背影,自空中落地的仇龙一览无余。

氏族成员和市民们的娱乐活动很少有交集,没有几个学徒观众在小剧场见过阿洛缇的表演,再加上不是每个观众都能看清竞技选手的样貌,精灵少女摘下头罩的亮相,令许多精灵颜面无光,也令更多的精灵记住了她。

阿洛缇在校场上连胜两局,出得风头不逊于在“芙蓉馆”的初次登场了,精灵少女的五官在同胞中亦是佼佼者,可学府中女孩众多,单论外表说不上无与伦比。

一个人的魅力何如,还要看言行举止,阿洛缇在舞台上的琴艺歌喉,在校场上的英武奋勇,均向不同的人群证明了她的与众不同。

下次精灵少女的支持者看台上,要是多了氏族学徒,仇龙也不会奇怪,这些少年的门第之见没他想得那么顽固,目前为止不如说意气用事的成分占多数。

“永歌小姐,请等一下。”阿洛缇顺着对手方向的观众席一侧走出校场,柯恩·飞狨从半路上喊住了她,“这里有两瓶药剂,一瓶是恢复体力、消除疲劳的,一瓶能加速魔力的恢复。”

两个软木塞封口的透明玻璃小瓶,分别装着草绿和橘黄的液体,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彩。

“谢谢你,飞狨先生,我用不上。”阿洛缇的疲惫一目了然,可她依然没有接受。

精灵少女的脾气有时称得上坚毅,有时又显得倔强,仇龙告诉她要隐藏实力,她就要像戴着镣铐跳舞一般,努力的组合戏法击败对手,少暴露唯一掌握的初阶魔法,同时尽量不让契灵多插手。

有了两天的拼搏,阿洛缇仍觉得自己的体力耗费不大,也不想承柯恩的人情,在旁人眼里,精灵少女的行为非常的不讨喜。

“永歌小姐,药剂的来源是安全的,我也喝过,它们能帮你应付明天的战斗。”柯恩怕阿洛缇是不信任他,试图主动打消疑虑。

“我不是这个意思,飞狨先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几场比赛我得靠自己来赢。”精灵少女所说的靠自己,自然包含契灵在内。

“飞狨少爷,您的朋友真是骄傲呢。”望着走远的阿洛缇,柯恩旁边的女同学说。

“这不是骄傲,只是我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了。”柯恩苦笑道。

贫民区的酒馆中,阿洛缇和仇龙被接连请了好几瓶果酒,有酒客借着两场赌局赚了大钱,原本收手不赌的酒客,也上前跟精灵少女搭话,想看看她对下一场的信心,可挑战的兴奋劲儿一过去,阿洛缇精神萎靡起来,想接着去赌的酒客都犹豫了。

“敌龙者先生,市面上有人重金收购永歌小姐的情报呢,主要是作战技能和魔法法术。”铁匠工坊的扎泽说。

“价格很高么?”仇龙问。

扎泽做了个手势,赏金不低,不过仇龙知道,阿洛缇的情报很难调查,除非能找到帕伦·涓流谷,这位被遥州将军雇用的魔法师八成尚在边关要塞,不然没人猜的到着甲施法和鲸息术,会在她一个人身上。

同样是初阶魔法,阿洛缇使用出来,比其他学徒使用出来,更具备速度和威力,戏法上看不出来,等实战较量时便是天差地别。

“没关系,让他们去查吧,我该送永歌小姐回去休息了。”仇龙见坐在桌旁的精灵少女,抱着酒杯打起瞌睡。

“看样子,敌龙者先生两场比赛中,都没怎么出手吧。”工坊老板会意为阿洛缇是在为仇龙这支奇兵做掩饰。

仇龙没多解释,他得看明日阿洛缇身体休息得怎么样,再决定采取何种取胜方案。

从竞技结束到翌日的新一场挑战,约有十几个小时的时间,清晨日出,精灵少女没有自行苏醒,仇龙通过心灵感应的呼唤,也让她赖了会儿床。

虽然去学府的路上,阿洛缇精神抖擞,但是仇龙估计五家氏族设下的疲劳战术,已然成功了,第三场战斗的烈度不会低于前两场,对手只会越来越强,精灵少女勉力赢下这一场,也是强弩之末,力不能穿缟。

第八十六章 邀战

市民们在学府门口欢送阿洛缇入场,仿佛成了一种固定的仪式,起初参与的精灵只有“芙蓉馆”的歌迷。

但随着挑战赛场上两位氏族子裔的落败,只是把提前晋级考核,当做趣闻轶事的旁人,也不由得对阿洛缇产生了好奇,想来亲眼目睹这位平民少女的风采,其中不乏有因她大赚或赔光的赌徒。

“原来这位就是永歌小姐,漂亮到挺漂亮的,可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厉害。”

“你没见到她旁边那个可怕的帮手么,那就是被魔法驱使的契灵,必然是契灵打败了敌人。”

“你说得不对,我有位朋友在学府内当护卫,他看过比赛,说永歌小姐能打败对手,大部分要归功于她自己。”

“连续挑战五天,会很累吧,我猜她坚持不下去。”

“氏族的手段真是下作,他们肯定是嫉妒永歌小姐的才华,才不给她休息的时间,我相信她能赢下去。”

“唉,太难了,不过哪怕这位永歌小姐输了,我也要去见识一下她的表演。”

“你说得这叫什么丧气话,永歌小姐不会输的。”

“她可不能输啊,我把前两次赢得钱全押在她身上了。”

“呵呵,你的钱难保了,我有内幕消息,今天的对手可不好应付。”

小剧场的熟客和市民以及赌徒的争论,全部落入了仇龙的耳中。

阿洛缇在定辽城的形象,从美貌动人的乐师,过渡到了出类拔萃的魔法学徒,很快这两者将会融合到一起,若是加上边境战事中拯救同胞的事迹,她的名声势必再度上升,转化为实际的号召力,备下招揽部属的基础,用来讨伐舍伦王国。

仇龙从长远着手规划复仇,即使阿洛缇不适合成为一个团体的领袖,他也要把精灵少女打造成一个象征性的首脑。

有精灵提到今天的对手似乎不比寻常,仇龙不甚在意。

竞技挑战看似审核严苛,但他作为契灵并没有受到检查,这其实是个纰漏,裁判们按旧有的经验,默认召唤物不会比召唤者强大太多,而仇龙觉得学徒们的杀手锏,不会有胜过自己的可能。

进入校场,阿洛缇一方的看台上如仇龙所料,不只是柯恩·飞狨一伙人了,多了十几名平民学徒十几名氏族学徒,这些精灵以前他都见过,当时坐在中立区和敌对区。

现在因为空位很多,这三批支持者都相隔较远,但意图都是一致的,目光紧随精灵少女的身影。

第三场的对手是来自刺棘氏族,阿洛缇在红线圈内站定,面对的同学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你好,永歌小姐。”他彬彬有礼,“我叫吉努什·刺荆,很期待做你的对手。”

这位精灵少年有着一头油亮的亚麻色短发,往左边方向梳理得整齐顺滑,顶着黑色金属光泽的头冠,身穿湛蓝的长袍,绣着黄色的荆棘花纹,手拿两指粗的短法杖,像是某种动物的长牙或骨头所制,杖头嵌着黑曜石。

比赛的号角吹响,吉努什没急着开战,却向阿洛缇抬起空着的手,似乎有话要说。

“我看得出,你是位真正的战士,值得钦佩的对手,我等待这样的同学很久了。”

氏族学徒一面和精灵少女说话,一面取下自己的头冠,同时晃晃头,似乎戴得很难受。

仇龙按剑提防,以为这是对方示敌以弱的计谋。

“我还很年轻,不想像家族中的某些老古板一样,所以我要用自己的方式,进行这次的挑战,你听听我的条件怎么样?”

吉努什·刺荆把头冠、手杖放到红线边界处,脱下魔法袍,里衣是普通的灰布学徒服饰。

在仇龙的“亡者探知”下,他能见到魔法奇物与凡俗物品的差异,那些蕴含着魔力的装备,一件一件的离开氏族学徒的身体。

“现在我没有特殊道具了,来场不借助外物、一对一的魔法对决吧,痛痛快快的较量真本事。”氏族学徒走回阿洛缇的面前,又后退几步,两人距离十五码。

吉努什的话语声中气十足,以示自己的堂堂正正,别无鬼蜮伎俩,可这传到了看台上,却掀起了轩然大波。

“喂,你疯了了,吉努什,不要废话了,戴上家伙打败她!”仿佛是一位熟识,在观众席上大喊。

“少爷,你这样做,该怎么向首领交待啊!”这是吉努什带来的家族随从。

“无耻,他是被自己的对手迷住了吧,想用这种方式示好么。”女学徒尖细的声音格外刺耳。

裁判席上的各位教师,也饶有兴趣的讨论着。

“既然用不上,何必要带进去,让我白辛苦一场,那些魔力增幅的奇物,检查起来可是很费功夫的。”负责审核的教师嘟囔道。

“不愧是大家族的子裔,还真是有个性,我该怎么评价他呢!”一个教师摸着下巴思忖道,“有骨气么,不,谈不上,说他愚蠢,又有点过了……”

“我们先听听另一方的回答吧。”有教师终结了话头。

阿洛缇凝视了对手片刻,好像在判断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她把目光转向仇龙,再移回吉努什身上。

“谢谢你的称赞,刺荆先生,你知道依照帝国魔法师管理法条,我的契灵等同于我身体的一部分,不算外物,你也不介意么?”

氏族学徒迟疑了一刹那,接着他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笑容,“不介意,我已下定决心,无论你是否同意我的条件,我都如此迎战。”

这是个容易忽视的陷阱,仇龙很想告诉阿洛缇,即便吉努什无比诚挚,但精灵少女的身心状态并不圆满,而对手养精蓄锐多时,情报方面亦是敌暗我明,两场竞技比试足以泄露阿洛缇的许多信息。

若是阿洛缇一时兴起,答应不用契灵加入战斗,仇龙便不能保证这场的胜利,他理当提醒一下精灵少女了,我们还赌了近三百公斤的黄金呢。

“我同意!”阿洛缇大声说到,“我将不使用任何外物,不借助契灵,与你一战!”

未等仇龙想好照顾年轻人自尊心的委婉劝言,精灵少女爽利的答复到。

这回连阿洛缇背后的看台也变热闹了,和对手支持者们的异议相反,最大的呼声,来自观赛许久都没有发言过的柯恩。

“了不起,永歌小姐,让质疑你的精灵都无话可说,打败他!”

第八十七章 新的超魔技巧

吉努什·刺荆放弃了奇物的优势,要跟对手来一场真正的较量,这种行为在氏族学徒的眼里,简直愚不可及。

阿洛缇同样舍弃了契灵的辅助,响应了敌人的建议,有些观众不禁尖刻称这场比赛为傻子的决斗。

然而,随着精灵少女卸除披风和防具,也后退了几步,场中的两个魔法学徒隔着二十码的对立时,彼此眼神中萌发的浓重战意,给校场中带来了一种别样的肃然。

部分脸上挂着嘲笑的学徒们,渐渐都笑不出来了,他们开始意识到何谓“真正的较量”,无视出身的高低,丢掉花里胡哨的装备,追求魔法力量的精灵,企图以原始的方式验证自己的修为。

这兴许是提前晋级考核实行以来,绝无仅有的一次竞技挑战,往后再无可能会遇到这么“愚昧”的两位选手了。

在一场诞生于政治媾和的赛场中,他们把俗世的一切抛在脑后,只为了切磋纯粹的魔法技艺。

吵闹嘈杂的看台上,不知何时变得安静下来,学徒观众们目不转睛,生怕错过了什么,连活泼话多的学徒,也强迫自己管住嘴巴,不要打扰到其他人。

“咳咳,二位既然达成了一致,作为裁判的我们准许挑战规则的改变,但是初阶法术多具备致命性的杀伤力,为了保证选手不会发生意外,需要增加一些预防措施。”

坐在裁判席中间的教师说到,接着他身边有两位同事起身,分别对着两个选手释放了法术,银色薄膜样的光芒,自阿洛缇和吉努什的体表一闪而过。

“我们施加的魔法,能降低一定程度肉身所受到的创伤,不会影响到你们的法术发挥,但是这个保护并非是万无一失的,尤其是脆弱的身体器官遭到重创,依然可能会丧命,希望你们留心这一点。”

老师们不提安全的事情,大家还想不起来,听到裁判们郑重其事的说明危险,已经有胆小的女性学徒变了脸色,怕见到血溅当场的景象,而一些好战的男性学徒兴奋又紧张,当成是刺激的游戏。

唯独是两位选手泰然自若,只觉得自己更能放开手脚全力施为。

战斗的热情少有能感染到仇龙的时候,幽灵的内心空虚冰冷,灵魂深处的点滴余温,像是埋葬在灰烬堆里的碎碳。

他没有要求阿洛缇的观念,必须跟自己一样,仇龙想通了,精灵少女需要的是压力,需要去亲身体会压力,来精粹、提炼、锻打属于她的炽烈青春。

这次比试是个好机会,送命的几率很小,假使阿洛缇能学到足够的东西,现在输掉的筹码,将来一样能再赢回来,或许得走点弯路,若是这点路途也走不了,她所念念不忘的报仇只是个幻想。

况且,仇龙预留了其他的“伏兵”,他也相信自己的眼力,第三场的对手尚未强大到难以战胜,确切的说他和精灵少女的胜负不过五五之数。

几乎是不期而同的,阿洛缇与吉努什起手施咒。

失去了例如法杖这种能瞬发法术的序列器,两个学徒靠手势和咒语,调动魔力让法术成型。

阿洛缇参赛以来,利用超魔技巧着甲施法带来的魔力储量和精准控制,搭配鲸息术,使得自己的魔法快速峻急。

但吉努什的施法速度居然也不逊于精灵少女,令观众们惊诧万分,报名挑战考核的十六个学徒中,就以场上的两位吟唱速度最快。

偏偏这还是学校没教过的知识范畴。

“我记得刺荆氏族有几个族人是随军的魔法师吧。”裁判们再次闲聊起来。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查过了,吉努什每年假期会回家补习,他现在用的是军中流行的超魔技巧,速发施法。”

“那个叫阿洛缇的小姑娘,用得是什么超魔技巧,能看出来么?”

“她穿链甲的时候,用了着甲施法,很冷门的超魔技巧,到今天我才看出来,至于她为什么施法这么快,应当是身强体壮,再加法术练得很纯熟吧。”

“要我说,追求魔法师的学识,不必花费时间在这方面,但要是冲着‘真龙扈从’去的话,今年这届提前晋级的学徒中,就眼下这两位最合适了。”

“你忘了吧,香萝氏族的小姐,凭着家世势力,到现在都没上场呢,所有挑战结束了,才好下结论。”

仇龙发现吉努什的超魔技巧时,立即用“亡者探知”前去观察,找到了两人的差异。

对手施展的是“寒冰箭”法术,是一种幽灵也能练习的魔法,因为其效果是实体穿刺和低温冻结,仇龙认为与自己现有的能力有重叠,所以没有掌握,但他完整的了解过。

吉努什施法的咒语及手势,是“寒冰箭”原版的细微缩略,不太重要的步骤都取消了,故尔减短了成型时间。

付出的代价是法术的难度变大,要长时间的熟练,且魔力消耗增加了。

而阿洛缇只是单纯的以鲸息术提速,每个步骤都没省,所幸的是,精灵少女不穿戴金属外甲时,每一分魔力都用在了该用的地方,抵消了部分鲸息术的魔力耗损。

如果鲸息术加上速发施法,会不会让咒语更快呢,仇龙想,那也许需要海量的魔力支撑吧。

淡蓝的电光和霜白的寒气,一齐出现在各自施法者的手中,以幽灵武士的敏锐视力,都分辨不出谁比较快。

十数条电弧扭曲成一团的球体,与锋利的冰棱自空中交错而过。

阿洛缇施术完,便往旁边一闪身形,尺长的白水晶般的箭体几近贴着她的肩膀,刺入沙地,带来的一阵寒风,让精灵呼出了白色的水汽。

吉努什亦是如此,那颗噼啪作响的电球虽然没碰到他,但他身上的毛发都微微一耸,像是静电的效果,又像是惊吓造成的肌肉反应。

棋逢对手,势均力敌,这是两人相互之间的判断。

阿洛缇再度施法,吉努什也是,可他不光是做手势,他还挪动脚步,往精灵少女侧面走去,让阿洛缇瞄不准位置。

“这是移动施法的超魔技巧,不够专注的话,说不定会施法失败呢。”裁判席的教师仿佛在说吉努什的过于托大了。

“站定了以法术对射,多呆板,魔法对决就应该这样。”另一位教师表达了异议。

打固定靶和移动靶,命中率完全是两回事,看似对手躲过法术的可能性,比阿洛缇更大,不安分的学徒们隐隐有些躁动。

第八十八章 电爆法球

两位竞技选手学习生涯中掌握的第一个初阶法术,全是着重单体杀伤,而非大面积攻击覆盖、

阿洛缇和吉努什都明白,就算有裁判教师施加的保护,一旦被对方的魔法击中一次,大概即刻会失去反击的能力,等同于落败。

第一回合两人站定施法对射,均与彼此的法术擦肩而过,第二回合其中一人采取了机动作战,可双方的法术更偏离目标了,好像准确率尚不及静止的吟唱姿势,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仇龙认为吉努什有些卖弄了,他进行移动施法,想让阿洛缇瞄不准自己,不过他同样也瞄不准阿洛缇,位移是相对的,如果释放的是个范围攻击魔法,不强调精准性还好。

兴许是吉努什觉得这种游走战术,会提高自己的安全性,可以打破原有的战斗局面。

氏族的学徒急锣密鼓的吟诵第三个法术,阿洛缇忽然停手不动了,她的目光审视着与敌人隔着的二十码距离。

就在吉努什的出于惯性射出第三支“寒冰箭”,精灵少女躲避的同时,陡然前行了两步,把双方的距离拉近到了十七八码,接着进行施法。

“嚯!”

比赛场地周围座位较近的观众齐声惊呼,距离越近,留给选手反应和躲避的时间越短,虽然他们理解阿洛缇是想增加命中率,但这份胆量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如同战士般奋不顾身的作战风格,仇龙看到吉努什的额头上汗迹微现,他没想到阿洛缇竟然会迎刃而上。

伴随着冰棱掠过的寒风,阿洛缇编成一束长辫的发丝轻轻颤动,她射出的第三团电球仍然没能命中目标,可是误差减小了许多。

精灵少女吟唱咒语时,吉努什学着她的样子,专心预判魔法的弹道,不再施法,想等下次阿洛缇停步,和她一起动手,免得法术落空。

谁知阿洛缇放完法术后,像是为了校准最佳的施法方位,又往氏族学徒的位置前进了两步,两者的间隔缩小到了十五码。

选手们的咒语动作重新步调一致,然而两人的表情是各有特色,阿洛缇是面皮紧绷,双眼发直盯着敌人,吉努什则是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样子,似乎精灵少女的进逼,令他感到呼吸困难。

仇龙以前就知道阿洛缇是初生牛犊,胆大妄为,时常会兵行险着,近期三场比赛看来,总算是都动了点脑子,懂得分辨敌我优势短板。

“电爆法球”和“寒冰箭”都是同门类的初阶法术,但存在着各方面的差异,其中一项便是飞行速度。

“寒冰箭”成型后,是以魔力转化成的动能,将极低温的冰棱实体推出,会有空气阻力存在,受到引力作用。

“电爆法球”用地球思维去理解,其实是个携带电流的空气离子团,它的速度由电场来决定,故此要比“寒冰箭”快上一隙。

阿洛缇一再前移的意图,仇龙推测,是为寻找发挥“电爆法球”速度的最优距离,能让敌人来不及躲开,自己却可以利用“寒冰箭”的速度差腾挪。

带给吉努什的心理压迫,只是附加的作用。

法术的强弱,往往要看魔法师本身,面对什么样的场合,什么样的敌人,该如何使用,这些变数汇集起来,成了胜负的关键。

双方相隔十五码,再度回到了法术贴身仅差毫厘的焦灼局面,阿洛缇此次仅踏出了一步,间距十四码,已经有女性观众用手蒙住了眼睛。

先前精灵少女那一次一次的挪步试探,将大家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

淡蓝的电球终于和洁白的冰棱撞到了一起,仇龙的“亡者探知”中,能看清一道道电弧像触手般点在冰面上,任由冰晶透过电球,两者俱穿行无碍,命中了各自的目标。

这回没有人可以闪避法术了,银色的光膜,从阿洛缇与吉努什的身上浮现,尔后碎成了一蓬光屑,两名选手全翻倒在地。

“怎么回事,是算平局么!?”

“那个乐师家的姑娘已经连战两场了,吉努什居然没能取胜?”

“会不会出什么事啊,突然觉得刺荆家的少爷好帅,真是太可惜了!”

无论是氏族观众,还是平民学徒,都议论纷纷,柯恩·飞狨起身冲裁判席大喊,“老师,要不要先检查伤势,保护法术都失效了!”

“不要吵了,比赛没有结束!”幽灵武士的嘶吼犹如一股寒流,涌向全场。

“什么,有人还能站起来?”观众们都把目光转回赛场。

阿洛缇的身影在沙地上挣扎着爬起,她一支手臂无力的垂下,只用另一条手臂支撑起身体,缓慢地朝吉努什走去,后者尚在四肢抽搐的失控中。

仇龙想过去扶她一把,精灵少女冲他摆手示意,表明不需要,她不动的那支手臂,衣袖上凝了一层白霜。

刚才法术及身的细节,仇龙尽收眼底,阿洛缇的计算不够精确,“寒冰箭”落后的那段速度,不足以令她完全避开,如若不是教师们的法术阻挡,她现在即是少一截胳膊的残疾人士了。

当然,这要是真实的战斗,吉努什早就死了,“电爆法球”正中胸口,他的心肺和中枢神经,会在电流的打击下瞬间瘫痪致死,不仅是眼下的肌肉痉挛损伤。

这场比试中,“电爆法球”比“寒冰箭”多占的另一个好处,是它只要触碰到了肉身的任意的一点,电流的能量便能扩散到目标整体,无需瞄准要害。

“老师,这儿有情况……请马上处理。”

阿洛缇走近到吉努什一米外时,停住了脚步,朝裁判台上的叫到。

不会是失手杀人了吧,对于心脏脆弱的人,电流有时会造成猝死,仇龙赶紧望向氏族选手,他发现阿洛缇的表情不是惊慌失措,而是尴尬。

那精灵的血肉生机勃勃,冒着热气,仇龙见到吉努什的裤子湿了一大片,灰布上洇出了深色的水痕。

趁着裁判宣布了阿洛缇的胜利,大家没有围拢过来前,仇龙立即拉走了精灵少女,他心说,还观望什么呢,等对方恢复正常了感谢你手下留情么。

第八十九章 聚沙者

得知自己痛恨的平民少女,开始参加竞技挑战,黛丽雅就神闲气定地安坐家中,等着仆役们传回对头落败的好消息。

第一天,听说阿洛缇误打误撞,找到了对手幻影中的真身,黛丽雅没说什么,谁都有偶尔运气好的时候,香萝氏族插手的赌场生意亏了一点,损失尚能接受。

第二天,赛场上毒雾弥漫,安排在学府内的随从,自己也没看清阿洛缇获胜的经过,黛丽雅皱起眉头,想起平民少女的契灵是个厉害角色,八成是借了那个幽灵武士的力量吧。赌赛的亏空,下一场再赚回来。

第三天,阿洛缇身无外物,与同样如此的吉努什正面对决,以学徒中无出其右的胆略,赢得比试,还赢得了观众们的赞许认可。

据说彼时吉努什神志清醒,身体短暂的失去了行动能力,被护卫用担架抬出校场,而手臂轻伤的阿洛缇,不顾自己刚接受完治疗,未等痊愈,就去安慰对手,给予了前两场失败者没有过的称赞,叫吉努什虽败犹荣。

收到消息的黛丽雅,按捺住了心中的怨怒,待她看到赌场账册上的赔付数字,查明下注者便是阿洛缇本人后,香萝氏族的小姐当场砸毁了一整套琉璃茶具。

第四场挑战,她在家里无论如何都坐不安稳了,黛丽雅打算去校场亲自观战,她自认已经为与阿洛缇交手筹备多时,十拿九稳,对手情报有人替她收集。

亲临校场当然不是为了了解阿洛缇的实力,黛丽雅是想目睹对头的落败,消解心中郁气,熟悉考核内幕的她,知晓第四场会有一位分量十足的学徒选手,阿洛缇三日来乏累伤痛,明显会输得很惨。

黛丽雅早晨乘着马车,来到学府门前的街道,听到人声熙攘,车夫没到学府大门即停止不动了。

“小姐,前面有很多市民,把路都堵住了,好像在等一位大人物,马车过不去。”车窗外的随从说到。

作为帝国官方机构的一部分,遥州学府公务上的引来送往,各种典礼活动,有时会出现这种情况,黛丽雅奇怪的是,她近日没听说哪位官员到访学府。

黛丽雅下车观瞧,学府门口宽阔的青石板空地,被两旁的精灵市民挤得只剩三四米宽的过道,上学的师生均步行入内,强行命人驾车通过,不知道会冲撞到哪位教师或执事,于是自己也带着随从步行。

一走进人群的范围内,黛丽雅便察觉到了无数视线投来,市民们的低声交谈,成了嘈杂的嗡嗡声,她把转化类的魔法施加到耳部,想听听大家在说什么。

“这位美丽的小姐是今早的学员中最漂亮的了,”虽然评价是来自微不足道的平民,但黛丽雅仍旧略为高兴,“她就是那位永歌小姐么?”

若不是急着入场观看比赛,黛丽雅就要为这后半句发问,赏给说话的平民两个耳光。

“呃……她是很漂亮,不过不是永歌小姐,因为没有穿盔甲的契灵跟随。”

“快看后面,永歌小姐来了,别看前方那位学员的美貌,和永歌小姐不相上下,等见过永歌小姐在‘芙蓉馆’的表演,你就知道了,永歌小姐经过精致的容妆打扮,单凭一双眼眸跟一副面纱,定辽城内便无与伦比。”

好一个无与伦比,黛丽雅脑海里冒出恶毒的念头,她迟早要把阿洛缇的脸庞,用强酸融个干净。

“永歌小姐,怎么一只手还挂着绷带呢,这怎么挑战?”

强忍着回头确认的冲动,黛丽雅心中窃喜,似乎昨天阿洛缇的伤势没有恢复。

“都是氏族仗势欺人,让永歌小姐休息的时间都没有,听闻明天参赛的那位学徒一场都没比过呢,就能进入决赛,简直恬不知耻。”

“太可惜了,永歌小姐这么拼命的努力,还是……”

“可惜什么,我相信永歌小姐一定能赢,大家都支持她,等着瞧吧。”

挣扎于生活的市民们,在学习魔法还要表演赚钱的阿洛缇身上,找到了相仿的影子,把她勤恳奋发的事迹,当做励志的榜样,依靠家世背景横阻前路的氏族选手,市民们自然而然的放到了情感的反面。

被氏族娇宠惯了的黛丽雅,无法理解这种思维,她只觉得平民们卑贱又可恶,她所渴望的,是把阿洛缇和贱民的愿景一起碾碎,省得让他们妄作类似今天的非分之想。

进到校场里,黛丽雅才发现自己来得有点晚了,看台上坐满了人,好多位置都是氏族和平民学徒挨在一起,众人一概是满脸期待,都分不清谁是支持哪一方的。

香萝氏族的随从给自家的小姐预留好了座位,稍显拥挤,但看在周围俱是门第差不多的同学,黛丽雅也没苛责什么,能顺畅的观战要紧。

仇龙跟着阿洛缇现身时,一阵欢呼的声浪袭向两人,精灵少女带伤上阵,让没见识过战争的学徒少年,甚至嗅出了一丝悲壮的感觉,这个“伤痕累累”的战士,可是光明磊落的连胜三场。

连那些不喜欢阿洛缇的氏族顽固分子,也全抱之以敬意的目光,到底是由于不公平的赛制,导致了眼下的局面,这些学徒们的脸皮,尚未成长到家中成年长辈的厚度。

尤其是吉努什的坦荡行径,更让一些坚持看完了三场比试的氏族学徒,无颜再看第四场,阿洛缇或赢或输,都令有自尊心的少年们无地自处,干脆不来了。

所以,仇龙见到了不少新面孔,也感受到了正常比赛应有的氛围,大家是为了欣赏选手们的竞技精神,赢得漂亮,而不是希望由赛场外的黑手,肆意摆布胜负归属。

面对观众们的鼓励,阿洛缇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的手臂昨日得到了法术的治愈,到今天仅仅有些僵硬,然而仇龙坚持不要她解开绷带,以便行使轻敌之策。

“永歌小姐,你也算是好好任性了一次,下一场比赛该交给我了吧。”仇龙微带教训的口吻,使得阿洛缇醒悟过来,她记起了提前晋级的重要性。

“请你这两天抓紧休养,第五场将是大战。”

既然仇龙早有安排,阿洛缇欣然接受,她疲懒的站在红沙线圈内,直到开赛号声响起,依然如此。

“永歌小姐,看来你已经精疲力竭,真是太好了,免得我再费力气。”

第四场的选手,来自蜒蚰氏族,是个身宽体胖的少年,圆脸面善,怎知开口却是惹人嫌弃,如一瓢冷水浇落,观众们的热情一下子熄灭了一半。

氏族的选手身穿普通的灰布学徒服饰,两手戴着护腕,脑顶头环,一手拿着粗柄短杖,一手戴着金属线编成手套,这些装备全是亮铜色,表面是密集颗粒状的纹理。

阿洛缇没有说话,仇龙挡在她的前面,对手见他们俩不急着强攻,又不搭话,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只会一个初阶法术,就是‘电爆法球’,我特意选了这身装备克制你。”

氏族选手挥舞着短杖,狂笑起来,脸上的横肉随之抖动。

敌人固然讨厌,但仇龙很快明白了对方这么说的原因,校场地面上的砂砾,朝胖学徒的脚下集合,整个沙地变得像水面一般,平添涟漪。

黄沙翻滚着,先是在氏族选手的面前,筑建了一个半球的壁垒,倒扣在地面上,把对战双方格开,只留出一个开合自如的观察孔。

然后砂砾又在壁垒上,组成了一条握拳的手臂,随时可以锤向阿洛缇。

“这不是奇物套件‘聚沙者’么,有点过分了啊。”裁判席上,一个教师轻声说到。

负责审核道具的教师涨红了脸,掩饰到,“蜒蚰氏族把套件拆开送检,我有什么办法,再说‘聚沙者’的威力,也就那回事。”

“有了‘聚沙者’,全赛场都是蜒蚰氏族选手的武器,干燥的沙土又不导电,阿洛缇·永歌的‘电爆法球’只能硬攻护壳,那个胖墩儿学得还是精于防御的构筑类魔法,你告诉我‘也就那回事’?”

教师们的矛盾在逐渐累积,争吵在所难免。

“假如这个姑娘能杀入决赛,我必然要面见学正,把不合格的裁判都踢出去。”

观众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竞技场上,分毫没留意裁判席上发生的事,骤然全场惊呼,一位教师把同僚们从教务辩论,拉回到赛事中。

“快看,那个契灵要干什么,天哪……天哪,开战不到两分钟,就要结束了么,这是今年挑战赛中耗时最短的一场!”

第九十章 各自筹谋

身穿漆黑板甲的仇龙跃向空中,大剑长刃上流动着闪耀的日芒。

目不转睛的观众们,由于直视星钢折射出的强光,视网膜投映到脑中的景象,是一道剑刃划出的弧状光斑轨迹,

黄沙塑成的巨人手臂,被这道光斑从中线劈开,砂砾不是如大家假想的那般,垮塌溃散,而是迸溅四射,仿佛内部有种狂暴的力量炸开。

半球形的砂砾壁垒也崩解成了两半,虽然仇龙这一剑的时间,不过持续了一个呼吸,但眼尖的观众,依然捕捉到了蜒蚰氏族学徒的样子。

这位胖胖的少年,就像是外壳被击碎的软体动物般,毫无反抗之意,似乎怔住了。

落回地面的幽灵武士,左手五指分开,按在氏族学徒的胸口,对方的体表裹着一层透明的力场,好像是提前施放的保护魔法,也可能是对方唯一学会的初阶法术。

因为不能伤及敌人的性命,仇龙改变了用力的方式,黑色的手甲陷进了力场层,猛然发劲,将对手自砂砾壁垒中推出去。

观众看到蜒蚰氏族的学徒,像一截圆木一样,滚到了竞技场的红沙线圈外,他浑身沙尘,连滚带爬的跑到了看台边,倚着观众席前的木栅栏直喘粗气,一脸呆滞。

本以为固若金汤的战术,被阿洛缇的契灵数息间攻破,还把自己送出了场地外,胖胖的少年被吓得不清,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这不是精怪级召唤物应有的实力吧?”教师们的小声讨论着。

“这个契灵是由蜜蝶博士检测的,学正看过报告,没有问题。”

“我说怎么前几场看得那么奇怪,即使是基础的召唤物,也不该那么无力,只会帮主人防守,看来是想当王牌使用。”

“孩子们被吓傻了,你们也傻掉了么,不是精怪级,难道会是妖灵级,来自千万个异位面的召唤物,能力也有千万种,出现一两个稀少品种不奇怪。”

明显胜负已分,裁判席上的教师率先给出了反应,宣告了阿洛缇的胜利,但场上静悄悄的,让裁判简直以为自己是在空无一人的校场里。

用绷带将胳膊挂在胸前的阿洛缇,第四场挑战仅是走了个过场,学徒观众们很难把眼前百无聊赖的少女,和前三天悍勇拼搏的形象结合到一起去。

其契灵的怪力让全场学徒都陷入了震撼中,原来先前她只是出了不到一半的力气,就把敌人都扫清了,不少学徒同一时刻心中暗道。

孤零零而突兀的掌声响起,鼓掌的是吉努什·刺荆,他今天是来给阿洛缇助威的,才知道昨日的战斗自己是多么侥幸,精灵少女会放弃必胜的优势,给他表现法术技艺的机会。

吉努什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今年晋级考核的黑幕,刺荆氏族也有责任。

随着柯恩·飞狨加入了鼓掌的行列,数百名观众都陆续给阿洛缇献上了自己的掌声,有些悲观的支持者,还以为第四次挑战将是她的退场之战,此刻均喜出望外。

“黛丽雅·香萝!”

幽灵武士以大剑的剑尖直指看台,嘶声咆哮。

“明天,胜利不会落在躲在幕后的鼠辈手中!”

这句混杂着示威、攻讦、讽刺的话语,像一支利箭穿透了香萝氏族的小姐。

蜒蚰氏族的学徒兴许会输,黛丽雅有想过,全然没料到的是他不堪一击,阿洛缇的契灵比她俩发生冲突时更强大。

不愿再看到对头受到观众的喜爱,黛丽雅本想悄然离场,却被契灵的一句话逼住,众人顺着剑尖望向她,耳中钻入了各种冷嘲热讽。

“黛丽雅·香萝是谁,听起来好耳熟?”

“就是那个一场都没比,直接进决赛的大小姐啊。”

“啧啧,也只有香萝氏族的那样暴发户,能做出来这种事,连累遥州的氏族要一起蒙羞。”

用言语挤兑黛丽雅的,即是她边上的其他氏族成员。

香萝氏族的扩张与崛起,有伤及到一些中小氏族的利益,成年精灵们颇有城府,表面上装得豁达大度,可略知家中事务的少年们,则不管是否会伤及到两族和气,趁机大肆嘲弄。

“你不知道吧,黛丽雅和阿洛缇曾经起过纠纷呢?”

“是么,永歌小姐不像是会无事生非的样子。”

“她不会有人会啊,我猜当时是黛丽雅嫉妒阿洛缇的才貌,故意去为难她,结果又是因为这个契灵保护主人,枉送了一条女侍卫的性命。”

耳边上的流言蜚语,令黛丽雅想到了早上学府门口的经历,有那么多的市民成了阿洛缇的拥簇,她认为是贱民的愚蠢追捧,而眼下同为氏族门第的学徒,亦在帮阿洛缇说话,香萝氏族的小姐气得眼冒金星。

但她凭着一股怨愤挺住了精神,没像上回一样晕过去,就这么黯然退场,也不符合黛丽雅的傲慢,她索性坐在座位上,不发一言,把旁人当作是跳梁小丑。

仇龙仔细的观察着竞技挑战的最终对手,他刚刚的话,并非是无的放矢,或者单纯的泄一时之忿。

不同于阿洛缇只埋头在场内的战斗,仇龙还热衷“盘外招”,在不损害秩序本身的前提下,他一向是多策并用,见到黛丽雅前来观战,自不会让心理战的机会白白溜走。

激怒敌人,令其失去理智,方寸大乱,是常见手段,仇龙不能完全排除香萝氏族所有的阴谋诡计,所以适当的施压,有助于敌人提前露出端倪。

低头端坐的黛丽雅,犹如心化铁石,岿然不动,这种沉着的表现,使得仇龙的戒意陡升,他清楚对方精于转化类魔法,若不是变形自己的身体进行战斗,就是有个助力配合。

挑战赛上必然是不能带侍卫入场了,如果黛丽雅不是单独作战,答案只有一个,她亦拥有了契灵,仇龙想到这儿,愈发笃定,香萝氏族总要有个制衡自己的办法。

不就是一个契灵,谁没有呢,仇龙心说。

倒是阿洛缇有点让他忧虑,大约是最近二十多天来,精灵少女每日会提早两个小时睡觉,规律的作息时间一旦更改,说明是有了别的事情要做,而且这件事不方便当着仇龙的面。

少女的生活,他一个生前性别为男的幽灵,当然不会管得那么详尽,平日阿洛缇卧室的门一关,仇龙就会尊重她的隐私空间。

即便早睡的那两个小时,卧室里偶然传出些呻吟喘息声,只要确认不是阿洛缇有生命危险,仇龙也不好多说什么。

如今他推断,精灵少女是在练习一种战技,至于是什么战技,为什么不能让自己旁观,仇龙思忖,明天的决赛中就能知晓了。

第九十一章 私怨

帝国的战事,对于精灵们来说像是季节的替换,每隔十几年向沙漠发起扩张,定期清剿地底族群的渗透。

长生种们习惯了这种周期性的生活节奏,漫长的平静养成了恬淡的心性,然而,当人类的侵略,彷如毫无征兆的自然灾害降临时,祥和的岁月有多悠久,精灵们的情绪波动就有多大。

战争中多出一方敌人,统治者们即决定增添真龙骑士的数量,骑士增多了,还需要有真龙扈从,帝国各州提供数量足够的扈从候选,想提前晋级的学徒人数也在扩充。

然后才有遥州学府这届人数如此之多,几十年不曾举办过的选拔赛事。

短短四天的时间,定辽城的居民们讶然发现,近几个月的局势走向变得光怪陆离,先是有分撒黄金的强盗,接着出现了屡败氏族子裔的平民学徒。

了解过来龙去脉的市民,戏称比赛前以为是山猫混入了狼群里,现在没想到原来不是山猫,是花豹,叫狼崽们摇尾乞降。

第五天,仇龙和阿洛缇站在决赛的校场上,看台上吵吵攘攘,坐满了年少的精灵,整个遥州学府的学徒和见习魔法师,加在一起也就五六百的数量,几乎全部来观战了。

在这哄闹的环境里,仇龙还能听到另一种遥远,但更为嘈杂的声音,那些在学府外街道上鼓励精灵少女的市民,没有像前几天那样散去。

可能开头给阿洛缇壮行的剧场观众,也没想到她能走到今天这步吧,本着祝福之意的行为,如滚雪球般吸引来了普通市民,俨然把她当成了一种符号,希望或者奇迹的符号。

这其中同时蕴含着金钱的力量,第三场阿洛缇的赔率掉到了一比三,第四场是一比二,一翻再翻的赌资早已达成了黄金万两的预期,加上一些赌徒市民的盲目跟风,拉平了氏族们下注的金额,形成了决赛一比一的赔率。

光是决赛后赌资的赔付,产生的巨大现金流能使定辽的战时经济产生一场小小的地震。

仇龙远没有这种波澜起伏的心情,在他看来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黄金大盗的叮嘱,狂鹫使者的煽动,乐师少女的慰藉……诸多变故,调动起了长生种们被遗忘的热忱。

如果仇龙能体味到那种心境,只会哑然失笑,大部分的根源都是起于眼前的阿洛缇,她就是那个扇起风暴的蝴蝶。

精灵少女穿着一成不变的黑色猎装革裤,和墨绿色的斜边裙上装,外罩苍青色的披风,腰里别着灼刃短剑,手持黑檀短杖,盾牌和链甲防具等堆在脚边,方便随时取用。

仇龙生前喜欢看芳龄韶华的女子盛装打扮,不单是养眼,还能从侧面反映他职业的付出有了回报,故国军人流血流汗,所求的不就是人民吃得好穿得好么。

可对阿洛缇,仇龙提不出这种奢侈的要求,这与财富无关,除了表演外,精灵少女从未流露出对锦衣华服的需求,他也没想到如何开口询问。

几次见面都是穿着百褶长裙的黛丽雅·香萝,上场时换了一套衣服,黑色的丝绒长裤和长筒黑皮靴,雪缎的宽松上衣,象牙白的皮手套,手腕上缠着一串赤红玛瑙珠链,卷曲的淡金长发扎成了一个高马尾辫。

她的体型比阿洛缇纤细,杏形的眼眸似一汪碧湖,睫毛长而密,樱唇锋薄,下巴瘦削,皮肤如同珍珠般白润,这样利落素净的打扮,有种柔嫩精致的美感,

似乎这样的外貌风格,是颇受精灵氏族主流审美认同的,仇龙注意到,大多数男性学徒看向黛丽雅的眼神有了变化,鄙夷和蔑视减弱了不少。

两名女性选手面对彼此,还没开战,仿佛已是在争妍斗艳了,使得挑战竞技的看点大大上升。

跟看台上观众们体验到的美好感官享受不同,仇龙看到黛丽雅仍旧是昨日的面无表情,双目中却是无尽的怨恨,使得阿洛缇斗志消无,皱眉苦思。

“香萝小姐,我知道如今说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可我还是想说一声抱歉。”感受到对手的强烈恨意,精灵少女说到。

“哦?”黛丽雅微微冷笑,“为什么要道歉?”

论理这次挑战的起因是公平竞争,非是为了解决私人恩怨,氏族在晋级过程中动用了不光彩的伎俩,仇龙也给予了相应的反击,这些阿洛缇都知道。

合情、合理、合法,她不敢说自己样样都顾及到了,但大多时候都是问心无愧的,与黛丽雅之间算不上血海深仇,唯独一件事情,让阿洛缇耿耿于怀,后悔自己处置不当。

“对不起,当初不过是口舌之争,我不该让敌龙者杀死了你侍卫。”阿洛缇诚恳地说道。

这是精灵少女第一次杀死同族,没料到是由于一点点小事,葬送了一条宝贵的生命。

虽说对方意图不轨,但她不觉得女侍卫该死,仇龙为了保护自己,作为一个幽灵武士,职责所在,她没能及时下达命令,用稍温和的方式阻截对方的攻击,这是必须承担的过错。

阿洛缇认为此事是她与黛丽雅间的私怨,最终由学府调节,不了了之,她也没有表达歉意。再往后,便是氏族同自己围绕利益产生的争斗了,不是个人意志能改变的,一如柯恩·飞狨不能违背他的家族。

“呵呵呵……哈哈哈哈!”黛丽雅先是捂着嘴轻笑,可很快控制不住自己,变成捧腹大笑,“我是该说你天真么,以为一个侍卫能让我记挂这么久?”

“她不配,她不配影响到我的情感,阿洛缇。”止住笑声,黛丽雅正色道,“阿洛缇,我极度的讨厌你,与他者无关。”

“我懂了……”困惑的表情自阿洛缇的脸上淡去,“你讨厌我,所以发生了后来的事,而讨厌我的原因,就跟你的侍卫一样吧。”

“没错,你想得很对,我又多讨厌你一分了。”黛丽雅恨意溢于言表,精美的五官变得狰狞,“你不配站在这里,不配与我竞争,连道歉也不配……”

开战的号角打断了香萝氏族小姐的话,她停顿了片刻,好似要把多余的话吞回肚中,“卑贱的歌女,受教训的时刻到了!”

黛丽雅甩出左腕上的赤红玛瑙珠链,飞到空中化作一道圆形的火焰门户,一只朱羽丹翎的渡鸦冲出,遍体流火。

果然是契灵,竟然是能随时随地召唤的,与其相比自己好像跟班一样,仇龙当时就被对手的帅气出场炫到了。

第九十二章十 契灵之战

关于阿洛缇在竞技中的战力分析情报,已经随着赌局的白热化,流传到了寻常学徒的手中。

她的胆略和作战技巧,大家一致觉得是本届选手中最为拔尖的,论个人魔法造诣,目前为止,只能说与吉努什这样的优等生处于伯仲之间。

但能杀到决赛,观众们公认为阿洛缇是倚仗了契灵的力量。

对于契灵的介入,学徒们都抱着较为复杂的情感,就像帕伦·涓流谷见到阿洛缇时说的,一个学徒能独立召唤出精怪级召唤物,已经具备成为正式魔法师的资格了。

换而言之,找一个契灵签订契约难度是非常大的,但借助外力,同样可以做到。

阿洛缇是怎么拥有契灵的,谣言很多,付出了不为人知的代价,和运气太好而发生奇遇,接受这两种说法的人占多数。

现在黛丽雅同样释放出了自己的契灵,来应付对手的幽灵武士,让轻视她的人,渐渐收敛了小觑的心思。

先不说香萝氏族在挑战顺序排位里,展现的人脉和权势,单凭为了首领长女能在实践考核中胜出,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成功给黛丽雅签订了召唤契约,这里面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就叫人难以计量。

归根结底,提前晋级是氏族学徒的游戏,在其他选手都在利用家族奇物储备一争高下的时代,黛丽雅·香萝直接进入了比拼契灵的层次。

这也跟她是香萝氏族重要继承人的身份有关,能让首领舍得在她身上消耗大量的金钱。

黛丽雅的选择貌似成功了,燃烧着赤炎的渡鸦,追着幽灵武士满场跑,见到如此强力的契灵,看台上一片哗然。

飘在空中的仇龙在不停的兜圈子,想观察一下别种契灵的不同,这只朱羽的渡鸦称得上是亡灵物种的天敌,在白天的阳光下,遭遇到它火焰的烘炙,让仇龙感到了久违的夏日酷暑。

他的黑色板甲比“镰月”构装的隔热性能差远了,等同是将灵体暴露在热辐射的伤害中。

幽灵的灵体不是不能对抗火焰或强光,但效率十分低下,好比用一大团水蒸气去熄灭一小堆篝火,即便这团水蒸气凝结成液体的总量足以浇灭火焰,也是徒劳无功。

法术的作用,是给亡灵原始的魔力增添一个技术附加值,例如把水气变成液体,把铁矿石变成钢刀,这个过程,堪比将地球上千年的科技进步缩短到一瞬间,迄今为止,仇龙每回施法仍觉得很神奇。

他对魔法尚在摸索中,停留在依葫芦画瓢,和开发幽灵本能的阶段。

好歹是被吟游诗人瑚藻评价为接近“英杰”的水准,仇龙自觉论魔力储量,他要比黛丽雅的契灵雄厚得多,可时机允许的话,以最小的损失换取最大的胜利,是他的准则。

大象依靠重量碾压鬣狗毫无疑问,为了急于打败鬣狗弄得浑身伤痕,不但不值得,而且颜面无光。

飞行中的仇龙不用像鸟类那样扇动翅膀,他收拢盔甲,减小与气流接触的表面,降低空气阻力,背对着朱羽渡鸦,左手往身后一指,一道暗黑的射线击去。

“衰弱射线”是仇龙学会的几个死灵术魔法之一,效果是削弱敌人的力量,从未用过,想在黛丽雅的契灵身上试试效果。

赤羽渡鸦偏转翅膀,在空中留下一串波动的火痕,避开数道幽灵的法术,它的体积跟寻常渡鸦一样,故此很难瞄准,所以仇龙又改用了“惊吓术”,无需指向目标,仅以意念锁定的魔法。

仇龙依旧没有收到战果,赤羽渡鸦仿佛是块木头,这意味着不是它的精神坚韧,便是心智有异于凡物,或者干脆是心智愚钝,不懂得害怕。

仇龙的手摸向胸铠里侧带着的红皮封面笔记本,多个帮手拿下敌人契灵的代价会更小,亡魂对奇异生灵的贪欲,让他心痒难耐,不伤及人命,吃个契灵应该没问题。

过去的几次战斗,学徒们均以为仇龙是个力量出众的战士型契灵,今天他表现出了魔法能力,无疑令众人再次提高了对他的评价。

“香萝小姐和永歌小姐积怨已久吧,连契灵的选择也是针锋相对的。”

虽说上次比赛时,裁判席上的教师产生了争执,有人扬言要上报学正,维护考核公平,但到今天在座的人员没有任何改变,只是气氛变得微妙起来,感受不到决赛的紧张。

“这届的学徒成绩都很高啊,召唤的手段,快赶得上见习升任正式魔法师的考试了。”另外几个裁判听这话有点怪怪的,像是在讥讽什么,又像是在说废话。

“那个幽灵剑士的法术水平,可不及它的武技,它好像在避免近战。”有教师小心谨慎地点评着,不想引起比赛规则的讨论。

仇龙当然是在避免近战,他要防备朱羽渡鸦有什么大范围的火焰形态魔法,主动迎上去万一闪避不及怎么办。

昔日与人类魔法师骨铭的一战,仇龙以近乎紫色火焰般浓郁的灵气,抵消死灵术的能量场,靡费之大,全靠战场中的死尸支撑,那一战以后,他汲取了无后勤浪战的教训。

可不想再来一次这样的消耗,仇龙事后要补充魔力,就得花钱买原石水晶,没有免费的血肉等待取用。

好像是不耐仇龙法术的骚扰,朱羽渡鸦振起双翅,数以百计烛火大的焰团,从它的羽毛上被抖落,雨点样砸向了幽灵武士。

仇龙抽出“别离”大剑,在头顶挥舞抵挡,心想黛丽雅契灵的攻击方式,主要还是操纵火焰了,最危险的,还是朱羽渡鸦展翅疾掠的身形,彷如熔岩刀刃,擦上一记,相当于被炎刃斩中。

既然不打算正面强攻,仇龙就没再犹豫,放出了签订过契约的恶灵,来牵制朱羽渡鸦。

“瑚藻,从侧面迂回!”

一缕惨绿的烟气从幽灵武士的手甲里窜出,很快化作一名穿着曳地长裙的女性精灵,看她的样子好像刚刚参加完舞会,吟游诗人的外形较仇龙要顺眼多了,她一出现令稍稍平静的看台,再次喧闹起来。

“这是什么,契灵的召唤物?”

“这是契灵的契灵吧,他们的契约是怎么写的?”

裁判席上的教师们此时与学徒的惊讶神情无异,看台的角落里,许久未与爱徒见面的庞琪·蜜蝶裹着兜帽,无奈的轻叹一声,阿洛缇的契约漏洞百出,然而这些漏洞也带来了出人意料的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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