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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澜露》


燕子不归春事晚 一汀烟雨杏花寒

这一年,是大清康熙朝迎来的第四十一个年头,正月里的余杭城依旧还是yīn冷、潮湿,天微微有些yīn雨,空气散发雾蒙蒙的味道,让人看不清前面的路。可这天却是我的生辰,正月二十七。祖母说,这是个好日子,春天的头儿,只要澜儿的生辰日到了,春天就来了,多吉利的日子。

兴许是借了祖母的吉言,过去十四年的人生里,我一直活得优哉游哉。完颜家世代功勋,祖上跟着太祖、太宗皇帝南征北战,尔后一路跟着顺治爷进北京,是大清朝的开国功臣,这是祖父在世的时候,一直挂在嘴边的话,也是他乃至整个家族的荣耀。到了康熙朝,完颜家却甚少再出武将,去为皇上镇守江山。只在江南一带做文官,这又成了祖父心中最大遗憾,每每提及,一声叹息。但祖母却认为这样甚好,至少不必再担心子孙会在疆场上随时丧命,她说,无论做什么样的官,都是在为大清朝效力。

纵使处在烟雨温润的江南,完颜家却仍是男丁兴旺,无论嫡系旁系,所出皆是男丁。祖母说,我是在众人的期盼下,所得到的世代单传的姑娘。出生的那天下着濛濛细雨,祖父说,“我们姑娘长大了,肯定如这天气柔美可人,定是要当娘娘,光耀门楣的。”,但祖母听了这话,却很是不乐意,甚至几度暗暗垂泪,她说宫门一入深似海,哪里还能再见得面。祖父这句话,成了祖母的心病,她总是担心着,从此,选秀这个词就成了家中最大的忌讳。

两岁那年额娘仙去,其实我并没有太大印象。也正是在那一年,皇命从京城而来,阿玛被调任到京城去做刑部侍郎,官至正二品。而叔父则官至正三品布政使司,掌管一方民政。兄弟二人双双升官,这是家族里的大事儿,大宴三日之后,所面临的就是分离。祖母说,父亲要到京城单独赴任,身边带着年幼儿女不方便,且到了京城也无暇管教,不如就放在她的身边教养,况且这边还有叔叔和几位婶婶,总比一路风餐露宿的要好。阿玛没有推辞,就将我和长我两岁的哥哥留在了余杭的祖母身边。

虽然后来祖母解释说,父亲为官清廉勤政,没有闲暇管教我们,但我总隐隐的觉得他其实不是太喜欢我和哥哥。因为从两岁开始,父亲就再未回过余杭,而家信中也只是向祖母问安,而甚少提及我们。但这些我却从来没有过多的去思考过,因为叔父待我们很好,倒像真正的父亲,对阿玛的印象反而很模糊。余杭的气候很好,城中遍植香樟,空气里都弥散着淡淡的香气,让我觉得这里像是我的温柔乡。纵然祖母总提及京城的种种好处,但我却没有什么向往。

许是祖父当年的言论将祖母吓着了,她对于我今后要去选秀的事情,并不是很上心,也从未按一个世家千金的标准来培养我。她总是给我很多自由,让我去做喜欢的事情,温和而从不溺爱。她说,女人这辈子总是辛苦的,最美好的年华就那么几年,不如可着劲的去玩,省的以后遗憾。叔父几次曾向祖母提及,我整天跟着兄弟胡闹,不成体统。可祖母也总是笑着说,姑娘家皮实些好,以后嫁了人,不在父母身边,自己才能给自己做主,总好过只会哭,任凭别人欺负了去。

后来,婶娘哥哥家的女儿来做客,做的一手好女红。婶娘说,让我们澜儿也学学吧,女子无才便是德。但祖母也只是笑笑,她说我们是世家,往后嫁的也必不是百姓,用不着自己去给丈夫做衣裳,多识些字、念些书,懂得道理多了,以后辅佐夫婿成大事业。往后的许多年,我总是想起祖母的话,那时我才真正觉得她是一位眼光远大而超前的女性。

有了祖母的庇护,我就这样肆无忌惮的成长起来。我叫完颜滺澜,大我两岁的哥哥叫做完颜润晖,叔父家有个独子叫做完颜亮,大我一岁,还有父亲在回京城的一年后,他的新夫人为我们生下一个弟弟,远在余杭的祖父起名叫做“润涓“,纵是我的亲弟弟,我却是许多年后才见到他。

后来到了我十岁那年,叔父的三夫人再次临盆,祖母期盼着说,要生个姑娘才好,小澜儿有个伴儿,但生下来却是双胞,双胞兄弟。平常人家里的大喜事,却让叔父一脸愧疚的看着祖母。到最后祖母只能宽慰他说,这是完颜家的宿命,把我们逗的大笑起来。

三岁的时候,家里为五岁的的润晖和完颜亮请了教书先生,让他们开始读书,每次我就趴在窗沿上听。到最后师傅看不过了,就让我进去一起听,纵然完颜亮总是威胁我说,只要捣乱就将我赶出去,但到了年底师傅却是抱憾的说,府上的姑娘,比亮少爷识得字要多的多,这成了我嘲笑完颜亮的资本。

润晖很小的时候,就显露了他念书奠分。无论怎样的书,只要他念过了,必是不忘;虽然这点我也能做到,但却不如他理解的那样的快,仅仅是能够背下来而已。到了他六岁左右,他的文章已颇具文采,诗词也作的有模有样,也是从那时起,整个家族开始对他寄予厚望。

完颜亮依然是性格顽劣,天资有限,让叔父的家法总是有用武之地。润晖的性格有些少年老成,小小年纪就会说些看破人生的道理,让我和完颜亮对他总是很无语,外加他个性冷淡,所以为完颜亮补习功课的任务,一直就是我来做,白天听了先生的课,傍晚饭后,就开始为他继续讲解师傅白天教的功课,有时还要替他写文章,时日一长,他的学问未曾增长,我却觉得自己已然能够参加科考。

到了润晖八岁的那一年,叔父说要送他和完颜亮去学堂念书了,如此我却再不能沾他们的光听讲学,虽然祖母说会为我另觅一位先生来教授学问,但我还是想和润晖在一起念书。在我和完颜亮一番哭闹之后,叔父同意要我扮成男童和他们一起去学堂念书,但条件是家丁伴随,若出一点差错,从此便再不许去了。

至于完颜亮为何也要哭闹,恐怕是因为他担心从此再没人会替他写文章而心中惶恐所致。润晖眉目秀美,骨骼清奇,小小年纪就已经是柳眉凤目,气质不凡。完颜亮说润晖才应该是完颜家的小姐,因为他的容貌随着年纪的增长而愈发秀美,让整个学堂的男童们都为之骚动起来。而完颜亮个子不高,人也有些黑瘦,虽然他说那才是男儿本色,但我们从来没觉得他有什么气概可言。但他的脸却是比较欺骗世人,有着齐整修长的眉毛,和深邃黝黑的眼睛,盖着长长的睫毛,加上薄薄的菱角口,夸赞他的人也不少。

这让他很是得意,说自己日后必是江南一带外加满蒙第一美男子,而且他年纪越大,就越发加深这种自信,虽然我每次都说,那是别人的客套话,但他从来都装没听到。完颜亮从骨子里不把润晖当回事,说他美貌如女子,不如嫁人算了云云,润晖听了这话,从来不反驳,只是每次都会狠狠的将完颜亮踹出眼前两米远,可我从未见完颜亮有过收敛。

至于我,照完颜亮的话说,我才是完颜家的少爷才对。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我自打进了学堂就是男装打扮,并且除了肩负辅导他学问的任务外,又多了个润晖侍卫的职责。因润晖的容貌,让一些大点的孩子从言语到行为上来戏弄他,他不胜其扰的时候,我就要去将那些人赶走,因为我是有随从作陪的,所以每次我都能够顺利得胜,而先生也因我的文章好,而对我很是另眼相待,很少训斥。

时间一长,学堂里孩子都对我忌惮几分,加上润晖那冷冰冰的性格,让人逗起来很没劲,大家也都相安无事了,这点让完颜亮佩服非常。幼年时代的我很瘦,完颜亮说他知道一个成语,叫五脊六兽,但我宁愿他不知道;后来他又跟中举一样兴奋的说,我这容貌身材应该叫做‘地里芽菜好时节’,并且很得意的说这是他做的第一句诗,希望能够裱起来。润晖在我旁边笑的很诡异,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把他踹出去了吧。

人们见了润晖多半是惊叹的眼神,比起赞叹他的才华,更多的赞叹他的美貌,说世间难得,这让他很苦恼,也很烦躁,以至于他总远离人群;后来变得越来越不谙人情世故,早熟而淡漠。赞叹他的人,在知道我是润晖的妹妹之后,多半是叹息,有几个口快的,还直接说出了芽菜二字,这让完颜亮很是得意,觉得他自己从此才华也过人了。从此,容貌也成了我的心病,谁也不许在我眼前提容貌二字。

八岁的那年,祖母为我安排了一个十岁爹身丫鬟,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长的不仅清秀水灵,性格也好,我给她起名叫‘锦云’。从此,我便与她形影不离,她像我的亲姐姐一般,事事为我着想,我也离不开她。其实她算得上是我第一个同龄的女性朋友,因为之前照顾我的则是担任过我和润晖妈的一个中老年妇女,是我额娘的娘家人,我们都叫她七姥姥,在家中地位十分德高望重。

可她虽然疼我,但毕竟是个长辈,而且对我管教甚严,总以“女德”来约束我,所以我有些怕她。因此,锦云的到来对我来说,是件大大的开心事,因为我终于有了说心里话的对象。‘芽菜’这个名字,一直伴随到我十岁左右,才终于截止了。长到十岁,我的容貌终于算是有了质的飞跃,这当然与锦云给我悉心拾掇有关系,扮上男装与润晖站到一起,终于有人猜测我们是亲兄弟,说眉眼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我的身材仍然很干瘦,虽然完颜亮看我的眼光不一样了,但他的评价却是恭喜我从芽菜进化成了水葱,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被我一脚踹了出去。

除了完颜亮和润晖之外,我有了新的朋友,叫做江澈然,是余杭城里最大米商的儿子,家财万贯,长着一双精灵大眼。但他却不怎么骄纵,他爹不甚管教他,整天忙着做生意,他家中上有五个姐姐,只有他一个独苗,据说他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不会参加科举,他爹送他来只是学些字,将来看得懂账本便可以。

本以为润晖会讨厌这样的纨绔子弟,但意外的他们却很合得来,结果我们的组合成为了完颜亮、我、润晖外加江澈然四人组,完颜亮说我们叫江南四大才子;这个称谓却让我和润晖觉得无比羞耻,只有江澈然一人热烈响应。

后来还是被江澈然知道了我是姑娘的秘密,其实也瞒不住,因为他总是有事儿没事的跑来我家玩,偶尔还住在润晖的房间,号称讨论学问,让人很是无奈。江澈然答应替我保守秘密,其间的重要原因是,自打他成为我们的组合成员后,他的文章也是由我替写,而且每次除去给我丰厚的报酬以外,还会经常请吃饭,逢年过节也会送些礼物给我。他家富甲一方,这点小钱他自然不会在乎,而且他怕我一旦去不了学堂,他会死的很惨,因为润晖是绝对不会管他和完颜亮的……

快乐的时光总是飞逝而过,一晃我已经十二岁了,照叔父的话说,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和四大才子组合的其他三人厮混在一起了,而且他们三个都要去山上的书院了,然后以科举为终生的目标,当然这不包括江澈然,他的目标是继承家业。我的逍遥生活算是彻底结束,因为叔父说,满洲的姑娘都要去参加选秀的,也许以后就会成为娘娘,所以怎么能再抛头露面,严格禁止我再到处乱跑,这使我非常苦闷。

这其中有个缘由,曾经小时候在完颜亮的书架上偷偷找到一本书,记述着玄奘法师游历印度、西域旅途19年间之游历见闻录。书中所记载奇妙不已的风土人情令我无限向往,从此我便滋生了一个想法,有朝一日如他一般游历各国,哪怕游遍大清的疆土,也算此生无憾。反正我也不能参加科考,入朝为官,那么这个愿望就成为了我毕生最大的目标。

虽然叔父一直说,选秀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事情,可我那时却从未放在心上,一直在偷偷的打听关于船的事情,想着也许有天我就会收拾行装,游历去了。

至于嫁不嫁人,嫁给谁,都不算是我考量的范围。如今的禁足,让我不能在出去随时打探关于船和出海的事情,这使我十分的苦闷。祖母看我每天闷闷不乐,便让我将荒废已久的绘画拾起,也算是打发时间的方法,而且她开始让我学一些刺绣和缝补,说终归这才是考虑女孩子的是否有德行的方式,而并非诗书、文章。

城里的卖纸笔的铺子中,有时候会买些靠海地方的人们带来的颜料和纸笔,无论色彩和样式都与我现在用的有很大不同。他们说,这是洋人的纸币和颜料,那些我从未见过的色彩和画法,一下子就令我心驰神往起来。那些画还不为人所赏识,所以并不很贵。贵的是漂洋过海而来的洋颜料。再攒了一段时间的月银之后,我连带洋纸笔一起,买下了几幅西洋人的画作。自此每日对着画闭门苦思,废了诸多纸与颜料,才终于画的有些神似了。这让祖母大为惊喜,她说,如果澜儿是男子,一定大有作为。

这段时间里还有件让我很开心的事,就是我终于脱离了芽菜和水葱,容貌与润晖越来越相似。完颜亮说我现在可以被称为桃花了,虽然称谓有些龌龊,但我知道以完颜亮的水平来说,这应该是很大的褒奖了。但我和润晖不同的是,他开始有了些少年气质,不再那么男女莫辩,而我却比他柔和,我说那是因为我性格脾气比他好。而完颜亮说,是因为我眼睛比润晖的大,而显得随和些,这是我从小到大听他说出的最受用的一句话了。

完颜亮和江澈然仍然没什么变化,一个仍是黑瘦的皮猴儿,一个是大眼睛的松鼠。我的变化,让叔父也十分欢喜,他现在总把选秀这个词挂在嘴边,还说过世的祖父说得对,我们家的姑娘,往后一定是当娘娘的命,这样的花容月貌连皇上见了,也要大吃一惊的。但他每次这样说,祖母都很不爱听,而且会露出忧郁的神情,仿佛,他这样说一次,我离祖母就远了一分。

完颜亮也很不乐意,经常用这个恐吓我,他听说那个宫里是可怕的地方,嫁到里面的女人都生不如死,而且还会勾心斗角,二少爷你这样傻愣愣的人,到了里面会让人吃的连骨头都不剩。对了,过了这么多年,无论我容貌如何蜕变,但完颜亮认定了我是这家里的‘二少爷’,润晖才是‘大小姐’,而他则是另一房家中的长子,所以不参加我们的长幼排序,纵使他被我们踹死,也绝不改口,后来我们也懒得与他争辩了,算是默认。

他每次说完宫里的可怕,下场都是被叔父呵斥为混账,继而一天都没有饭吃,还有面壁思过,我和润晖就会偷偷给他送饭。就是送饭的功夫,他还要继续和我讲那个叫做“宫里”的地方有多可怕。这话几次被祖母听到了,她就会掉眼泪,说亮哥儿说的都是真的,舍不得我家的宝贝姑娘跑去受罪,然后无论谁劝阻都没用,完颜亮又会被叔父继续痛打一顿。

但这个问题,无论如何都是避免不了的,宫里秀女三年一选,十二岁为年限,陆续听得有叔父同僚家的姑娘被送去参选。但我十二岁那年,祖母以年岁不足为理由拒绝了,再次参选的话,也是三年后了。所以我继续在家中过着悠游的生活,对祖母来说视为洪水猛兽的选秀,一点实质感都没有。每天的烦恼,就是万一将来游历各地之梦成真了,是不是我现在要偷偷的攒些私房钱和首饰才好。

往往命运的巧妙之处,就在于你执拗的画好人生轨迹后,会突然一个急转弯,将如花鸟图般静美的生活,添上无法阻挡的浓墨重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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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不解禁杨花 蒙蒙乱扑行人面

岁月划过如流水,到今日,已是康熙四十一年的正月二十七,我的生辰日。喻示着我离正式年满十五岁去参加选秀的时刻越来越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年幼时立下的坚定而清晰游历天下之梦,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模糊得有些不成样子,惊觉这一点,让我惶恐而又伤感。润晖的才华在江南一带开始小有名气,家族对他更加寄予厚望,而他也越发沉默、淡薄,性格不可捉摸。

这一年的端午节来到的时候,天气已经暖的醉人,我也终于可以有些机会出门,因为书院里从清明就开始放假。

对润晖来说,则算是已经从书院毕业了,就算结束放假,他也不会再回到书院了。他之前已经逐级通过乡试大比,取得了举人身份,并且还是第一名的解元。所以,他应该很快就要进京了,参加来年春天的礼部会试,而后也许会殿试。反正和我们在余杭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大家虽然在嘴上不说,但心里都觉得怅然若失。

其实,润晖以满人的身份,完全可以不参加科举,而另有做官的途径,但他仍是决定要去试一试,仿佛这样才能证明他的才华,这点不仅让我们,连十里八乡的百姓都很是赞叹。他从来不善表达,但看的出来,他总是在抽时间和大家待在一起,所以离别成了我们避而不谈的话题。

端午节的白天,西湖上会有龙舟赛,余杭城里的男女老少会在这天齐聚湖边来看热闹,所以显得格外喜庆。而夜晚则会在湖岸举办灯会集市,各色花灯将湖岸映照得璀璨琉璃,热闹非凡。架不住我们的请求,叔父带着我、润晖、完颜亮,另外还有那个死皮赖脸要和我们一起行动的江澈然一起去了灯会。因着余杭城里难得有这样的盛会,所以人也是挤得摩肩接踵。

我一直在嘲笑完颜亮是否看得见前面的风景,因为他虽然比江澈然高,但仍然算是矮子。几次我们一行人都被挤散,叔父看这样不是办法,就决定一旦走散,就让我们在湖边的映霞亭里等;然后半威胁半嘱咐的让完颜亮负责照看我,如果我出了差错,就为他是问。为什么不嘱托润晖呢?大概是因为他现在是举人身份了,算是官员的候补,另外他待人一贯比较淡漠,让人见到他就是觉得不好开口。结果,完颜亮只得愁眉苦脸的接下这个差事,并威胁我一定要拉好他,如果丢了就会被卖到远离余杭的村子里做丫鬟,结果因为他的这番缺德话,又被叔父修理了一顿。

花灯琳琅满目,美得让人目眩神迷,我一直拉着完颜亮的袖子不肯撒手,倒也无事。路过卖首饰弹档,被老板拉了过去,让我一定要看看他家的首饰。走近了才觉得粗糙无比,而当我好不容易摆脱了老板的纠缠,才发觉完颜亮不见了,周围虽然都是人,此刻却突然觉得陌生起来。想起完颜亮刚刚的威吓,忽然也觉着心里发慌,不会遇到歹人吧?更怕完颜亮和叔父着急,冷静下来,决定还是先找找完颜亮,应该只是被挤散了,不至于走远,实在找不到,干脆就去刚刚的映霞亭里等他们,若再等不到,就直接回完颜府,反正他们总会回去的。

心里有了计划,情绪也就平静下来,我开始了再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个傻瓜完颜亮的历程。猛然间,我看见了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穿着蓝色的的缎子常服,匆忙的走在人群中,而更为明显的就是系在辫子稍儿的红绳。我赶忙跑了几步,生怕再把人丢了,走到近前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小亮!”,我这一声喊,明显吓了那人一跳,他迅速将手腕从我手中抽出,回头吃惊的看着我。我抬头一看却不是完颜亮……

直到后来我也无法忘记,修长眉毛之下,万盏彩灯映照下的少年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瞳,仿佛盛满了星光。他微有些惊讶的看着我,眉毛微微皱起,的瓜子脸庞,身材修长挺拔,虽是与润晖和完颜亮差不多的年纪,却自有种贵气天成之感。“抱歉,我找错人了”,看他的样子不似本地人,我有些莫名的慌张。“慢着,你找什么?”,我正打算开溜,却被他一把拉住。我心里愈发紧张起来,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在过去的人生轨迹里从未遇到的,是学堂里的同学、余杭城里的朋友,乃至润晖和完颜还有江澈然都不同的感觉,让我一下有些乱了方向。

“找完颜府。”,说完,我才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简直是语无伦次、胡说八道,我说找映霞亭都靠谱,找什么完颜府! “哦?什么府?完颜府?”,他的表情似在思索,但手却仍然拉着我的胳膊,没有放开的意思。这样让我更加窘迫,要知道完颜家也是余杭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这万一被熟人看到完颜家的姑娘和男人在大街上拉拉扯扯,我还怎么做人,这么小的地方,估计几天就传遍了。

正当我急于挣脱他的钳制,却听得一声惊雷,那是我熟悉的,认识了十几年的完颜亮少爷的哭声。其实他长大后就很少听到了,小时候叔父揍他之后,经常发生。而此时,我顺着众人的眼光,看到完颜家的少爷,就在灯市的街中间,当着余杭的父老乡亲,仰天大哭,声音震天。我觉得不如让我彻底的溜回家吧,实在太丢脸了,但又于心不忍把完颜亮丢在这里,他一定是因为和我走散,寻找未果,惧怕责罚而痛哭。

所以,我趁着那少年的注意力被完颜亮吸引的时候,挣脱了他的手,赶紧向完颜亮跑去,走了几步,回身冲他一欠身,“给您添麻烦了,还望见谅。”,礼多人不怪,毕竟也是我先冲撞了人家。说完,赶紧去找那个傻瓜完颜亮,他看到我的时候很惊喜,看得出来想和我说话,但他之前哭的已经不能自己了,所以半天都在抽噎,而讲不出一句整话。我觉得无比丢脸,在众人火辣辣的目光中,拖起完颜亮就迅速逃离这个现场。

事后完颜亮说他的脸都丢尽了,但我觉得,其实那天比较丢脸的是我,因为大家一直在探寻的看着我们。他边走边在抽噎,让我无比烦躁,而且我一直用一只手举起帕子捂着脸,现眼啊,苍天知道我有多么现眼。边走我边抬眼看了看周围,那个少年却早已不见踪影,也好,萍水相逢的,没有瓜葛是最好。走到半路给完颜亮买来一串糖葫芦,终于哄得他不在抽泣,平静了下来。

好不容易走到映霞亭,我已经觉得心力交瘁了,到了那里看到叔父、润晖和江澈然都在。叔父一脸焦急责问我们干什么去了,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完颜亮此刻已是一脸狼藉,斑驳的泪痕和鼻涕痕交错在脸上,袖口都是他擦脸的印迹,手里还拿着糖葫芦,可以说惨不忍睹。他终于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此刻他长叹一声气,指着我说,“滺澜在和我走散了,然后找不到我,在大街上哭,我把她给带回来了。”,他说的是那样的理直气壮,以至于众人都沉默了。就连本要责骂他失职加说谎的叔父被逗笑了,而且,一贯反应淡漠的润晖也居然笑到浑身哆嗦,江澈然狂笑出声,我则只是一直吃惊的看着他。

完颜亮对我们的反应很是茫然,因为他不知道一个满脸黑道儿泪痕,袖子湿乎乎的人,说着别人当街大哭的时候有多么搞笑。大家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大家却全都知道了,并且联想到了那人的样子。路上我小声和润晖讲了事情的经过,他很平静的看着我,只说了一句话,“从此叫那个五短的黑猴子为大傻子吧,这称呼很适合他。”,看他无所谓的神情,我惊觉后背冷汗直冒,完颜润晖不仅才华过人,腹黑和记仇程度也异于常人。

端午节的翌日,家中接到一份秘旨,是我和完颜亮偷偷的趴在墙根儿听到的,然后又告诉了润晖,进而又被他训斥一顿,说我们不该听秘旨,听了就不能往外传。我和完颜亮对他很鄙夷,我们不传,你怎么知道?而你知道秘旨内容前,为何不教训我们?假正经!秘旨的内容是说,当今大清朝但子爷要去江宁了,因是私访,所以之前未曾要沿途各地官员准备,不日经过余杭,要叔父准备接待一下。这是天大的事儿,虽然大不过天,但也快够着天了,因为整个大清朝,谁不知道太子爷就等于未来的皇上,见到他基本上等于提前见到未来的皇上,他来余杭,也就差不离等于皇上驾临余杭了。

叔父在接到秘旨之后,就开始整天忙的见不到人影,太子就算途经余杭,那也是大事,要给未来的皇上一个好的印象。所以别说余杭,就是整个江浙的大小官员都在忙活,因为谁知道太子爷会不会突然兴致一起,跑到周边地方去游玩查看,所以基本上状况可以算是**飞狗跳,民不得安。

完颜亮对此很是不屑,他说太子很虚伪,皇家就是这样,表面说微服查访,不需接待,那你就彻底别说啊,快来了才说,不明摆着要接待吗,恶心!虽然我警告他说,你找死啊。但其实我心里对此也很不屑,比完颜亮更加不屑。因为我知道,如今这位太子爷暴戾孤僻声明在外,虽威势还在,但他未必就是以后的皇上,下场还不定怎么着呢?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事儿要从我六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说起……

高烧几天几夜,祖母陪着哭,叔父、婶婶都在一旁干着急,来的几位大夫都说,这孩子怕是不成了,让老夫人节哀,结果都被祖母给轰了出去。连完颜亮都觉得事情很严重,跑到城北的庙里,找了一把香灰扔在我脑袋上,说这样我就能好了,叔父要打他,他还大哭起来,说这是最管用的方法,余杭的小孩都这么说,结果叔父也拿他没办法,只能任凭我脑袋上都是香灰,祖母说亮哥儿是实诚的好孩子,懂得关心妹妹。

其实我一直在做梦,梦里的内容很反复,我在一间屋子里,说不好是庙还是什么的奇怪屋子里,带着几个奇怪的人一直在往前走,我仿佛是个附在人身上的鬼魂,伸手能看到自己的手,往下能看到裤子鞋袜,垂下眼睛能看见鼻尖,我在一个人的身体里。我在屋里里走啊走,绕也绕不出去,后来有道横梁砸下,有个姑娘一声尖叫,我的眼前一黑,再醒来眼前是祖母垂泪的脸,旁边是叔叔、婶婶、润晖焦急的眼神,还有一脑门子香灰……

自那次之后,完颜亮基本上会以我的救命恩人自居。病好了,那个梦也不再做了,连梦中的场景也渐渐记不清了。对年幼的孩子来说,世界有着太多的乐趣和,谁会总纠结一个奇怪的梦。

祖母身边的老仆人说,姑娘年幼,许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驱驱邪祟就好了,结果家里又是一番折腾。其实那次得病之后,偶尔会梦到些奇奇怪怪的人和事,他们如皮影戏一样闪回在我的眼前,醒来又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这次,自从我听到太子爷要来余杭,尽管我从未见过他,可偏偏的就让我连连几夜梦见他。进了梦里,便已然知晓我眼前的就是大清朝但子,他关一个曲折幽暗的宫殿里,那个宫殿在紫禁城的隐蔽处,他瑟缩的坐在角落,头深深的埋在双腿里。厚重的窗扇缝隙里投射出几缕光线,斑驳的洒落在他的身上,这一瞬间,梦中的我忽然知晓这便是他的命运,早晚会失势。这些梦早先出现冒出来的时候,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

随着很多事情的应验,我渐渐开始习惯这样的感受,就像康熙三十六年的那次御驾亲征葛尔丹,我宗族里的一位伯父随行。又或康熙三十八年时的那次圣上南巡,还有他会在江宁阅兵,都不可预估且没有逻辑的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只是我从未将之告诉任何人,他们不会信,而我也无从开口。

太子驾临的日期将近,府里有些草木皆兵的意味,到底他是否如坊间传说的那样难缠?而又会给完颜家带来怎样的一场风暴?这些都还些不得而知,府内却已然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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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恭迎太子驾临成为了家中的头等大事,家里的每个人表情像绷着一根弦,颇有草木皆兵的意味。但这不包括我和完颜亮,因为对我们最大的要求且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出现!按理说,完颜润晖应该是这次太子驾临的重点推介对象,他是举人,是候补官员,是即将要参加礼部会试的考生。所以,他本应该最忙和,最紧张,因为让太子高兴的话,对他的仕途来说,将是最大的桥梁和靠山。偏他却是那个最不上心的人,对太子的到来也没有多大的兴趣,我觉得他巴不得家里也禁止他出现。可偏偏叔父对他的要求是勤学礼仪,多多出现,这让他也很苦恼,索性闭门念书,不见了踪影。

随着时间的推移,明年春天的礼部会试成了余杭城学子们当中最大的话题,因为有一批人要去进京赶考了,各种秘方和偏方在人们口中流传。中举对每个读书人来说,是人生的头等大事,那几乎可以预计之后的飞黄腾达,十年甚至几十年寒窗苦读,之后一步登天,所以经常见到放榜日疯癫的人,有的因为没中,有的却因为高中。在各种偏方中流传最广的,当属“**鸣山上狄子”。

这是什么呢?众人都说,在余杭城北的**鸣山上住着避世隐居的大财主张善人,他家的后院里植有一个仙桃树,每年只在端午过后结果六颗,若有人有幸吃得当中三颗,那是要种状元的,若吃得当中两颗那便是榜眼,若食得一颗,那也是探花了;但若贪心六颗全吃得,那便要早天谴的,因为人不可过于贪婪嘛。一时间余杭的学子,对这个传言深信不疑,张善人家狄树,成为了比黄金珠宝还珍贵的东西,那桃子一颗难求。

偏张善人为人古怪,家中又防守严密,至今没听说有谁偷了桃子。这传说,说的我心里蠢蠢欲动,我曾经和润晖若有若无滇过一次,但他只是轻蔑的问了我一个问题,便将我打发出来了。那就是,“结六个桃,吃三个的得状元,若有人吃了三个,剩下三个又被同一人吃了,岂不是要两个状元打起来了。”,他说的时候很不屑,甚至连头都没抬。对可他说的在理啊,但就算这样,仍然没有打垮我去偷桃的决心,城里陆续有去偷桃的人受伤的传闻,不知道张善人家里有多少机关防护。

如此,我还是决定事不宜迟,拢共就六个桃子,这偷一次,估计就被拿光了,这么想着决定每天清晨便执行计划。

第二天,是祖母每月例行斋戒的日子,避不见客,而叔父为太子的事情烦忧,最近是无暇管我们的。所以要防的人就是完颜亮和七姥姥,七姥姥随着年纪的增长也开始跟着祖母吃斋念佛,所以这天她俩一起闭门斋戒,我悄悄嘱咐锦云,说我不舒服,不让人打扰。

顺着后花园的矮墙翻了出去。出门一路骑马奔城北而去,骑马技术奇差的我,只能尽量保持一个均匀平稳的速度,等骑到城北已是快到晌午。事不宜迟,观察地形打算动手。其实张善人家里我曾经来过一次,偷桃这么大的事情,怎能打无准备之仗呢。

这事儿还得感谢江澈然,他家的米行每月会在月初的一天来给张善人家送米,在听得他无意中提及这件事之后,就威逼加利诱的带我进过一次张善人的家,可惜哪里到得了后院,只是从后门进去,走仆人走的小道,直接进了粮仓,放下米就给轰走了,还差点被怀疑,只能说是米仓新雇的小学徒而已。

但就这样严防死守,我还是看出些破绽,他家仆人走得通道有个小门,直接连到外面。说是门,其实和门洞产不多,估计是递送一些物品用的通道,然后那天也见到有仆人犯懒从那个小门进出,只要猫下腰就可以进去。在山下将马拴好,顺着土路上山,不远处就看到张家外墙了,好高……看来翻起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顺利的找到了那个小门,刚想推推的时候,就听到里面有动静,吓得我赶紧躲在墙后,结果门是开了,泼出一碗水,幸好躲得快,要不准溅一身,实在太恶心了。

等了许久,门也不再开了,让我开始觉得灰心。正当我决定打道回府的时候,却体会了一句话,叫做天无绝人之路。在草丛的遮掩中,我看到一个伙计打扮的人鬼鬼祟祟的从小门里出来了,然后悄悄的走向林中,过了没几分钟,又见一个丫鬟摸样的少女也猫腰钻了出来,她走的时候只轻轻把门带上了,跟着也走向刚刚的树林。我忽然明白了,他们一定是去私会,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而且我打赌那个门一定不会锁,要不那对儿男女怎么回去呢。等了会儿,没动静了,我悄悄的爬向那个门,轻推了一下,果然是虚掩的,探头进去,居然没人。

我仗着身形较小,一下子就钻了进去,四下无人。小心翼翼的按江澈然给我的破烂地图向花园迈进,张善人自称是隐居,所以府中来往的人不多,又正值午后休息时间,所以更是人行罕至。

依照自家的规格,我居然顺利的摸索到了花园,那棵被余杭城的学子们称为圣树狄树,真的就如人们所说,在湖边亭亭玉立。而我!居然就那么大张旗鼓的走了过去!盯着树上狄子,我觉得自己脸上都出现了光辉而灿烂的色彩。可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这一切顺利得好像过了头,有些诡异。连气氛都静的不像话,活像暴风雨前的宁静,猛然惊觉后背都是冷汗,连额头的头渗出汗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既来之则安之,决定出手。正当我手刚接触到桃的时候,身后有人大喊一声,“抓贼”!说时迟,那时快,我顺手就拽了一把,然后一回身,只见十几条狼狗从四面八方向我狂吠而来,登时将我吓的腿发软。怎么办?跑吧!

结果我再也找不到回来的路,使出马的速度来奔逃,而且全无方向,那些个狗如小驴一般大,就那么呲着牙在我身后狂吠狂追。心中狂喊,什么张大善人,是张大恶人吧,这招关门放狗太狠了。我一路顺着中线跑向大门,门口大门正在缓缓紧闭,身后的人冲门口壮实的家丁大喊,“别让这个小贼跑了,逮住狠狠的打!”,我奠,还要狠狠的打,被抓住估计我今天就到头儿了。

仍是没命的跑,眼看大门要关了,我就那么连滚带爬的冲出了大门,身后人虽跑的慢,可狗跑的快,结果顺着山路,一路跑到山上,就这么着被狗逼上山崖。心想今儿我算是交待了,早知道带个人来,把我偷狄儿带回去也算被白来。

我就那么僵持在崖边,面前十步开外是大狗,身后是山崖,山崖下是山道,前一步被狗撕,后一步可能被摔成柿饼。或者也有可能就跑了,其实这山崖还不高,只是比较陡。正当我想着,已经有胆大而凶猛的狗向前逼近了,紧接着它一个飞跃向我扑来,我一个尖叫跳下去了。

如果,我就这么滚下山崖也就算了,但问题是我掉落山路上,还在滚,紧接着只听得马蹄声急。一时间我万念俱灰,今儿出门没算黄历还是怎么的?没被狗撕了,也要被马踏了。正胡乱滚着,听闻一声凄厉马嘶鸣声响起,那匹马在我身边猛的被拉住缰绳,我抬眼看去,太阳刺眼,只看见马上有个人,伸手一拉,将我拉上马去,我就那么趴在马背上,和他一路向前狂奔。身后是一声声的狗叫。

不知跑了多远,我的肺都要被颠出来了,这马终于放慢了速度,我却还是没有机会调整一下姿势。走过一片山野平坦处,那人将我放下马来,我就狼狈的跑到一块大石头上坐下,除了喘气什么也不会了。隐隐约约的就看到那人牵着马,站在面前看着我,等我终于喘够了,才看到他背后的阳光太刺眼,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多谢,给您添麻烦……”,鉴于自己实在太狼狈,一时想不出什么话讲,所以还是先和人家道歉为好。他的脸我看不清,但他紧接着说的话,却让我大大的一惊。“你是只会说这句话吗?今儿又找什么?完颜府?还是小亮?”,这个声音实在令人印象太过深刻,我不禁站起身来仔细的看,原来是他,灯会上的少年,我却再次见着了。

正要答话,却听得有人喊他,“十三弟,快走吧,别和不相干的人搭个。”,原来他身后还有一个人,那人骑在马上,眯着眼俯视着我,一脸傲气,此刻正在催促着少年。少年有些为难,他看了看我,“那些狗为什么追你?你走的了吗?”,我此刻境况窘迫,可越是这样的情形,却倒是让我在他尴尬起来,甚至希望他快些离开,我才能自在些。

“我没事,您快赶路要紧,今日实在多谢。”,冲他深深俯身到了谢,看得出他是个善良的人,可我却怎么也不想再劳烦人家。

见他有些犹豫,身后的人开始催的更急,“十三弟!”,这句话的语气里有着不容质疑的威慑力。少年回头看看身后的人,最后低头一咬嘴唇,回身上马。“后会……”,我冲他笑着摆摆手。还没等我话说完,却被他一把拽上马,没有任何迟疑的一路向前策马而去。身旁的青年看了这一幕,用略带责怪和质疑的眼神深深看了少年一眼,就轻叹一口气,径自骑马而去。有些担心他被责骂,转过头看他,看到的却是他满脸笑意。

“你刚刚是怎么回事,那些狗为什么追你?”,他骑得并不快,边赶路,边凑到过来询问着刚刚的情况。“哦,我偷人家桃儿来着,所以人家放狗追我。”,他忽然离得这样近,气息太过压迫,让人心里也怪怪的。在我说完这句话以后,却明显感觉马儿一颠,这位公子显然被惊到了。

“偷桃?你没钱买桃?!”,他的语气有着极大的不可置信。“没,那到不是,您不是本地人吧?要是本地人就不奇怪了,这是张善人的家,他家后院有株桃树,据说每年只结六颗果子,吃了三颗中状元,两颗中榜样,一颗中探花。可他从来不卖,也不给人,如今城里的学子都想要这桃儿。我哥哥就要上京会试了,我想总要送他些东西,可他也不缺什么,这桃我想摘来送他的。”,我把因果讲给他听,偷窃虽然不光彩,但事实总也无法改变,就算被他要鄙视也没什么好说的。

“结果他们就为这个放狗咬你?”,但他关注的重点却好像不大一样。“啊?嗯。不然还为什么?吓死我了。”,这件事情足以造成我的yīn影了。“那这张善人也不善啊,为几个桃子放狗咬人家姑娘。”,听得出他好像对此表示同情,这让我有些放松警惕。

“嗯嗯,可不说呢。吓的我魂都飞了,还从山崖滚下来。唉……”,想起自己的遭遇,也觉得和可怜啊。“但你偷东西不对在先的啊。”,谁知他却一个急转弯,突然改变立场。“哎,你到底是哪一头儿的啊?”,这人转变太快了。

“呵呵,向理不向人。”,他在我身后轻轻笑着。许是他的胳膊把我圈但紧了,让我有些不自在,不由自主的动了动。而他似是察觉到了,赶忙将拉着缰绳的胳膊略微松了松,我想,连别人这么小的动作都能感觉的到,可见得他是个心思细密且温柔的人。

策马朝山下狂奔,追着刚刚那个青年的马。彼此未曾再说一句话,只觉得一路上暖风醉人。刚到山下,看见刚刚那人正端坐马上等着他,二十来岁的样子,脸色略显苍白,五官虽有些淡漠,却隐隐的给人一种压迫感。“十三弟,人放下,咱们有差事要办。”,他声音不高,可隐含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我身后的少年并不答话,只轻轻冲那青年笑着,侧身翻下马来。等他自己站定,伸出手来,要我借着他的力下马。见我略有迟疑,他仍是温和的笑着冲我点点头,我将手轻搭在他胳膊上,一顺势跳下马来。“偷桃的丫头,你家住哪儿?”,他看着我,满眼皆是笑意。“你不会要把我送到官府去吧?我日后会还给张恶人钱的,我不缺这点钱,只是太需要这个桃子。”,不敢正面回答他的问题,看他刚刚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难保不会将我押送到官府。

“哈哈哈!”,谁知他突然畅快的笑起来。“你这丫头,饶着偷了人家狄子不说,还翻脸就将人家名号改了,可见真是刁钻的姑娘,要不我还是把你送官府吧。”,他边笑边说着威胁我的话,让我刚刚对他的好评价逐一在心中推翻。

“别啊,我不刁钻,你不了解我,我真的不刁钻,我叫他张善人总成了吧,你干吗那么向着他?张善人,放狗的张善人。”,我虽然有心求饶,却仍是不喜欢那个张善人,只觉得放狗这招儿太可恶。他听了这话,笑的都说不出话来了,忽然间弯下腰来,凑近我的脸,我看到他笑的满眼泪光。

“这么着吧,既然这桃子这么灵验,你送我几个算是谢礼加贿赂,这样我就不把你告官。”,边说边向我藏桃的口袋看去。这不是趁火打劫吗?

“还几个?拢共一棵树就结果六个,你真敢开牙。”,我虽心中不乐意,也只得打开斜跨在身上的束口袋,拿出刚刚的赃物,打开一看我自己都傻眼了,原来我一着急掰了一株桃枝下来,细细数着,上面共有四个果实,太好了,本想偷仨,还饶了一个。

爽快的掰下一个递给他,“呐,这个给你,要知道,这个量就已经是探花了,探花好啊,听说不仅学问过人,那容貌也要一等一呢。你这般出众过人的相貌人品,就探花吧,适合你。”,为了让他心甘情愿的拿一个桃子,而不惦记余下的三个,我极尽恭维之能事。

“呵……,你是真心的夸我吗?还是怕我抢你那三个非要当状元啊。”,他听了我的话,一偏头笑出声来。不是吧?这么快就被他识破了?“这位公子,你想但多了,我是真心的夸赞你。”,我摆出讨好和哄骗的嘴脸。

“不成,你若不给我三个,我还是要将你送官府。,”他的脸忽然严肃起来,看起来是铁了心要那三个。我生平最讨厌威胁我的人,“既是你如此贪得无厌,那你送我去官府吧,大丈夫宁折不弯。”,我皱着眉偏开头,下决心不想再与他纠缠……

他似笑非笑的打量我一会儿,“小不丁点个丫头,还大丈夫宁折不弯?那如果我和你说,我也要今年参加会试呢?”,他话虽这么说,神情却还是一脸玩味的笑容。他也要参加会试?那是润晖的对手了,那我更不能给了,但我又不敢说。

“那……,你非得中状元?”,待我先探探他的口风。“嗯!”他的神色忽然认真起来,“我一家老小都等待我参加会试取得功名,若不如此,便会有大事,攸关的大事。”,他此刻神色黯然,让人辨不清真假。

“十三弟!”,我刚要开口,却听得马上的青年又在催促了。少年回身冲他轻轻一点头,又回过头看着我,“唉,既是姑娘不肯可怜我,那便罢了。”,说罢,垂头丧气的向马走去。

我觉得有些内疚,也许人家真等着这个状元头衔,就如同等米下锅一般。我这个人不怕威胁,可就是看不得人家可怜巴巴的样子,“等等,这桃子给你吧,石三地。”,我快步追上他,将桃枝上的三个桃递给他。

“你叫我什么?”,他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我倒被他的表情吓住了,怎么了?错了?

“石三地啊?不然你叫什么?石公子,总成了吧,这桃枝你拿着吧。三个都给你了。”,我继续将桃枝往他跟前递。可还未等他发言,却听得有人爆笑出声,我俩抬头一看,是一直坐马上的那位冷峻青年,他此刻笑的不能自已,根本都止不住了,一会儿指指我,一会儿指指石三地。

弄得我旁边这位少年一脸无奈的表情,“四哥……”,只能皱着眉小声申辩着。

半晌,他终于止住笑,看着那位石三地,“成了十三弟,别和这小豆苗儿闹了,咱们还要赶着去办差。”,随后又轻轻扫了我一眼,“有意思”,丢下这句话,径自骑马跑了。“你又不是我哥哥,干嘛叫我十三弟啊?”,少年没有走的意思,只是哭笑不得的追问我。

“我以为你姓石叫三弟呢……”,我怯怯的开口解释着。他低头深叹一口气,似是对我无奈了,等他抬起头,在我眼前又出现了他那双幽黑的眼睛,“没人会叫‘石三地’那么难听的名字。我叫胤祥,记住了?”,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说完他便翻身就要上了马。

“哎,等等,这桃子给你吧!”,我差点儿忘了桃子的事情,既是决定要给人家,绝对不能推诿。“当真要给我?那你哥哥怎么办?”,他勒住马缰绳,回身笑着问我。

“嗯!”,冲他点点头,“我哥哥当探花也成,他不会在意的,再说,他自己考,也没问题。你若有急用,便拿去吧,纵是帮得到你,我也算没白费力气。”,边说边给他递上去。

他看着我不答话,只轻轻的笑着,突然从我举到他面前狄枝上掰下一个桃子,“没事,还是我当探花吧。凭白捡了探花当,我已知足了。”,他笑的就和周围缓缓吹过的风一样,让人心里暖洋洋的。

“姑娘家住哪儿,不然我送你过去?”,他说完就要拉我上马。“不必了,不必!”,我伸手向前一指前边一片人家,“就在前边儿了,你快走吧!”,赶紧催促他快走,估计那和他一起的青年已经跑远了。再说了,萍水相逢的,牵连越少才越安全,真让他送我回府里,才是死定了。

“当真?”,他看着我有些迟疑。 “真的!”,冲他肯定的点点头。 “那你自己小心……”,他低头沉吟片刻,便牵着马缰绳,一步三回头的向前走着。“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忽然他在前面又不走了,只定定的看着我。

“滺澜,我叫滺澜。你快去忙吧,后会有期。”,说完伸出胳膊,冲他使劲摆摆手。 “后会有期啊……”,他小声重复了这句话,便策马而去。终于松了口气,顺着小路,走到刚刚栓马的地方,将马解下,一路加快速度,骑马向家中冲去。

府里马厩的位置离正宅还有段距离,将马还给管马的仆人,便向后花园溜过去,从小路上半山坡,有一处矮墙,正是我每次偷偷出去玩的出入口。垫了几块砖石,灵巧的翻上矮墙,一个纵身向下一跳,稳稳的坐在的草地上,一气呵成,完美!

但很快,我就发现不完美的了,我被人用明晃晃的大刀架在脖子上,逼到墙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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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瓶乍破水浆迸 四弦一声如裂帛

眼前将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是个高大的男人,一身侍卫行服,“什么人!报上名来!”,他将刀又向前抵了一下,语气颇为严厉。

我当时没顾上回话,第一反应是向周围看了看,是我家啊,不是张大善人家,难道我在做梦?还是这一天下来,我家换主人了?这唱的是哪出啊?还是我家里不会遭遇歹人了吧,土匪?祖母、叔父、完颜亮,你们在哪儿,不会都被关起来了吧?!我要是说我是这家的小姐会不会被杀?

“问你话呢!”,正当我在迟疑的时候,那人又将刀逼近了几分,眼看就快切到我喉咙。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情况陷入僵局。“哎,佑堂,别吓着这小姑娘。”,我抬眼一看,是一位二十几的年轻人,长得倒是仪表堂堂的,眉目清晰俊朗,衣着华贵,浑身散发着不可一世的贵族气息。

他用折扇轻轻摇着,玩味的看着我,却没有叫侍卫放下刀的意思。“你是完颜家的人?”,一张口却是yīn晴不定,让人心寒。“是。”,我还是决定承认自己的身份,他肯定不是什么土匪,而且我似乎明白他是谁了。“哦?那你可知我是谁?”,他仍是那副怪里怪气的语气。“不知道!”,废话,就算我猜出来了你的身份,也不能乱说啊。“大胆!”,只是我忘了眼前的傻大个手里的刀仍然架在我脖子上。

“佑堂,你别这么鲁莽,别把小花骨朵吓着了。”,他伸手拿扇子一抬,将傻大个手里的刀轻巧地抹着我脖子边缘,划拉到一边。“你叫什么名字?”,他向我走近几步,而旁边那个傻大个成高度警戒状态。我心说,这位yīn阳怪气的贵人您就别再走来走去的了,再把那傻大个儿给紧张死。

我虽是心里这样企盼着,但无奈何他还是一步步的向我逼近了,“你到底是谁,报上名来?”,可我却怎么也不愿意告诉他我的姓名,就那么傻了吧唧的看着他,状况陷入僵局。“爷问你话呢”,见我不答话,他弯下腰缓缓凑过来,突然猛地捏着我下巴,眼神有些yīn翳,让人胆寒。下巴也被捏的生疼生疼,我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猛咽着口水。

“太子殿下,臣……”,是叔父的声音。原来这个人真的如我的猜测,是当今但子爷。叔父走过来见了我有些发愣,弄不明白这里的状况,但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估计现在的境况对他来说,不是很好。

“完颜大人,这是你家的姑娘?”,太子转过身,轻柔的询问着叔父,可他的语气,却让人无法轻松起来。

“这……”,叔父略有迟疑。“我问你话呢!”,太子突然暴怒起来,语气也开始变得疾言厉色。“殿下息怒,这是微臣的侄女,她年纪小,不知殿下在此,冲撞了殿下,还望殿下见谅。”,叔父佝着后背连连道歉,说罢便跪在太子爷跟前,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那位太子轻轻的扬起下巴,眯着眼看着叔父,既不责骂,但也不叫他起来。过会儿,他又环视到我,我却仍是傻愣愣的看着他,不知他又找什么茬?“小花骨朵,你叫什么名字啊?”,他突然又笑容可掬了,但还是让人觉得有些yīn冷的。

我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叔父,他皱着眉,冲我点点头。“民女完颜滺澜,见过太子殿下”,说罢,轻轻冲他请了一安,“今日不知殿下在此,冲撞了殿下,万望太子殿下见谅。”,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人家已经挑明身份是太子,那我还跟人家较什么劲啊。

“哦?原来你会说话啊,我一直当你是个哑子呢。”,他一脸怪异的笑容,“这不是也伶牙俐齿的吗?倒是得体。”,说完,用手中的扇子又将我的脸抬起来,仔细端详着。“太子殿下,我的侄女还小,太子殿下见谅。”,叔父说的有些急迫,似乎是很怕这位太子爷。

“没人叫你言声!”,他突然严厉的将叔父喝斥了,让人觉得这人性子很是yīn晴不定。“小花骨朵,今年几岁了?”,他明明知道我的名字,还胡乱的叫,可见为人轻浮。

“回殿下话,民女今年虚岁十四”,将下巴往后一撤从他的扇子上脱离了钳制,这个举动让他微微一愣。忽而,他笑了起来,“都十四了啊,挺好。”,这话说的不明所以。

但他也终于回过身,冲着叔父一抬手,“完颜大人,你何必这么跪着呢,起来回话。”,假惺惺的慈悲,敢情你刚看见他跪着呢是怎么着。叔父费力的站了起来,我从来没觉得他那样憔悴和疲惫。

“大胆的丫头!还不快回避,今儿冲撞了太子殿下,倒看怎么惩罚你!”,站起来的叔父,突然严厉的看着我,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恶狠狠的语气将我斥责了一顿。

我怔怔发愣,但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我快走,向着众人道了声告退,便拔腿跑掉了。边跑,我都能感觉到太子殿下那yīn郁的笑容徘徊在我的身后。

一口气跑到我住的院落,进了门,便往床上一躺,吓了锦云一跳,赶紧过来询问。

“哎哟,我的姑娘,您跑到哪儿去了,怎么这么狼狈?”,她伸手要拉我起来。我却只是冲她摆摆手,示意我累了要歇歇。

翻过身冲里躺着,仔细想着今天的事儿,一件件的都显得很莫名其妙。先是我yīn错阳差偷了张善人家狄儿,差点被脏水泼,然后被狗追,再后来差点被马踩,再再后来,我遇到了灯市上的少年,简直没那么巧的事儿了,然后我多了个外号,既芽菜、水葱、桃花、二少爷之后,我的外号叫小豆苗,是那个容貌淡漠的青年给我起的。

再后来,我回家了,遇到了传说中但子爷,他yīn阳怪气,而且还给我起了新的外号,叫小花骨朵,这外号比那个桃花好像还猥亵。我忽然很讨厌这些人,我明明有名有姓的,干嘛老给人起外号。

长这么大,叔父第一次如此狠的骂了我,从来没有过的情况,那个太子到底怎么可怕,让叔父如此警戒。就为这么几个桃儿,我受了多大委屈和辛苦,其实这倒没什么,只是莫名的惶恐。想着刚刚叔父的样子,我不生气他责骂我,可却忽然有了一种很慌乱失措的预感,好像眼前的这一切就要离我而去了。

想到这里,不禁痛哭起来,吓得锦云赶紧过来给我抚着后背,一直在追问我怎么了。待到哭够了,才想起桃子还在包里,让完颜润晖吃下去,这事才算真的完成了,我也才能够真正丹实下来。

洗了把脸,换了衣服,去找润晖,这个家伙所待的地方,基本上就是书房。连门都顾不上敲,轻轻的推了门,闪身进去。果然吓了润晖一跳,他吃惊的看着我,刚要开口,就被我制止了。四下看看并无人在,才放心的拿出手里的包。

“润晖,快,把这个吃了!”,一口气将三个桃放掏出来放在桌子上,不容置疑的看着他,他若敢不吃,我决定今天就把他弄死。“这……,你不会真的去张善人家摘桃子了吧?”,他低头看了看桃子,紧接着就惊奇的看着我。

不知他还还什么,怕中途又出差错,我的心里急躁起来,“对!差点死了!你快吃了,吃了我就放心了!”,说完冲他书桌上狠狠一拍!至于他会不会训斥我偷桃子,鄙视我的所为,那都不重要,只要他能吃了,我就没白受苦。

但意外的是,一直在我心里很假正经的润晖并没有训斥我,也没用流露出半点鄙夷的深情,更没有嘲笑我会相信这样的无稽之谈。他只是默默的看着桌上狄子,然后小声让人打了水来,自己将那三个桃子洗了,然后坐下来,一点点的将桃子吃了。

那桃子有些青涩,想来味道不会好,甚至可能很难吃。我中途和他开玩笑,说要是难吃也别勉强,吃了榜眼或者探花的量也够了。但他却没有笑,也没有跟着说难吃,只是默默的把桃子吃了。

这让我倒有些惶恐,“润晖,你怎么了?不会生气了吧?我以后不会偷人家东西了,我只是……我只是太想送你些什么了?但那些我能想到的,估计你也不会缺,所以我……。”,我急着向他解释着原因。“滺澜,谢谢你……”,他轻轻的道谢,将我的话给挡了回去,“真的,我都明白,你不是会偷人家东西的孩子……,你不必心里愧疚,我都明白。放心,若要官府真的来为这几个桃子缉拿你,哥替你去坐牢就是了。”,他说罢,抬起眼来看着我,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

这让我放下心来,就觉得只要他高兴了,其实中不中状元,得不得功名都不要紧,只要润晖开心了,我这一天所遭受的,都不算什么。

“只是,以后别再去冒险了,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传说不值得。况且我这次去会试,也并非为功名,只是觉着念了这么多书,想去证明自己没白费力气。而且,我说出来,你别笑,我是想做高官,能见到皇上的高官,这样我才能为黎民苍生说上话,为天下的百姓做些什么。澜儿,你说我这样是不是做白日梦?”,他说完有些黯然。

“你为什么是傻子?谁不是傻子,做官为谋害百姓的不是傻子,做官为光宗耀祖的不是傻子,做官为理路亨通的不是傻子?难道只有那些人都不是傻子?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这个人就是想太多了,其实事情就是这样,看似复杂的很简单,看似简单的往往又很复杂。所以呢,你能做高官就做,做不成就去给江澈然家做师爷,也不至于饿死。若是做了高官,能替百姓保一方平安,为黎民排忧解难,那自是你的福分。但若不能,只是你完颜润晖道行不够,老天爷自会派更能耐的人来拯救苍生,你又何必自寻烦恼。”,我一口气说出心中所感,只希望润晖不要被自己的责任感给压死了……

“澜儿,你若是个男子,必是比我有出息的。”,他没有回应我的话,但只是轻轻的看着我笑,烛火的光芒跳动,映在他少年的脸庞上,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眉目,但完颜润晖在今日所说的理想和抱负,他从未背叛过。

“嗯,你知道就好了,以后遇着什么难处,别忘了向比你有出息的二少爷来请教。”,和他开了句玩笑,便闪身轻替润晖将书房门带上,回了自己的房间。

今天我心里莫名惆怅,也不知为什么,其实应该还算顺利。润晖也把桃子吃了,虽然看着挺难吃的,不知道那个‘石三地’吃没吃啊。吃了探花的量,若他真的中了探花,会不会再想起我的恩情?

对!他不叫石三地,他叫尹翔,也不知是不是写作这两个。马上坐的人,是他四哥,那他估计不叫石三地的话,就是他四哥的十三弟。十三弟?第十三个弟弟?谁那么有本事能生十三个儿子啊,好厉害……真想见见他们的父亲。

石三地的本名叫尹翔?因祥?胤祥?胤祥是十三弟?不对!我被我的想法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这天下不会有那么巧的事儿吧!我是太幸运了还是太倒霉了,没可能一天碰这么多显贵?但很快,我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那个十三弟和他四哥,应该不是皇子的,要不哪儿能个把随从都没带,就那么单枪匹马的跑山路啊,而且还大晚上去灯市,肯定不是。十三弟也许太崇拜皇家的起名风格了,他爹估计是个财主,娶了很多小妾,那样也可以生很多儿子啊。但捡乐子的四哥,也不像坊间所说的淡薄、严肃的四爷,看他今天笑的都了,哪里看得出什么心智和城府?也不知他叫尹什么?尹飞吧?和尹翔凑一对儿,估计他家还有尹翱、尹跳之类的……

结果我就自己这些个乱七八糟的定义,弄得很满意,进而那个令人不愉快但子爷,此刻在我容易忘事儿的脑子里,逐渐远去了……

夜里我做了一些很奇怪的梦,梦的内容七零八落,不成章节。十三弟和他的四哥,交错的出现在梦里,梦里的十三弟总是很yīn郁的看着我。梦醒之后,我有些内疚,他这样在梦里yīn郁,是不是因为我骗他说我住在山脚下的人家里,而其实那离余杭城里还很远。更重要的是,自那天见过太子之后,我彻底被叔父下了禁足令……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没有见到太子爷,这让我很开心,且依着我那不记仇的性子,他已逐渐从我的记忆里抹去。但完颜润晖比较惨,他还是被叔父引荐给了太子,但似乎他很不喜欢太子,看来我们俩果然都和那个乖戾但子合不来。可听说太子爷很喜欢他,在余杭的日子,无论哪里都要他作陪,而且听说要带他一路去江宁,而后一起回余杭。

润晖的性格也是着实倔强,他之后就称病了,不知为什么还真是上吐下泻的,几日就把自己折腾个没人样了,让我怀疑是不是来历不明的青桃子闹的,可也见效太慢了吧。太子终于不再折磨要他作陪了,他也就借口自己身上病气严重,恐怕过给太子,而彻底闭门不出了。

太子在余杭的日子里,基本是以游玩为主的,没办法,江南的风景却是容易让人沉醉。完颜亮说,他听闻太子在余杭搜罗了不少的江南美女,这让我更加鄙视他。

每当事情临头的时候,俗语总是让人惊叹其概括的准确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终于有天,叔父来到我的房里,进门就紧锁眉头,叹着气坐在椅子上看着我。他说,太子在正厅叫我过去,让我也不必务必一会儿不要多言,只记得听话就好。末了,叔父摸摸我的头发,“澜儿一直是我们家的宝贝,希望老天保佑吧。”,说罢,便叹口气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仿佛老了很多,连肩都垮下去了。忽然有些怨恨那个太子,一定是他为难了我叔父。我多了个心眼,没让锦云陪着我去前厅,那个好色但子,让他见的美女越少越好,回头再把我的锦云姐姐给要走,我会伤心死的。

一路气势汹汹的走到前厅,第一眼见到的是祖母愁苦的脸,她就那么怜爱的看着我,仿佛我今天就要遭遇什么大事,她却无力挽救一般,弄得我也有些紧张。太子坐在正位,而叔父垂首侍立在他面前。“滺澜,快给太子爷请安,并见过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叔父似是从太子的表情中感觉到我进来了,转身招呼我过去。

怎么又多了俩?顺着叔父的方向,我看到太子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人,那两个人我却让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睁大了眼睛傻愣愣的看着他们……

我就知道,这世上的事儿没有那么便宜就放过你的,什么自欺欺人的财主家少爷尹翔和尹飞兄弟二人。人家根本真的是当今皇上的四儿子和十三儿子……

不仅我傻在当场,那个我心目中的石三地尹翔也只是愣愣的看着我,而他的四哥却是眯着眼睛不言语,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事情看来已经失控了,这该叫我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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飒飒东风细雨来 芙蓉塘外有轻雷

不敢看叔父惆怅的眼光,顾不上心里的鼓打的厉害,深吸口气、定了定心神,朝太子走近了几步。

“民女完颜滺澜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殿下吉祥”,说完,双膝微屈,上身挺直,双手覆在腿上,这就算是标准的见礼了。

满洲姑娘要去选秀,以后不定会做到哪宫的主子、娘娘,所以未嫁人之前,只要不是皇上,谁都可以不跪。

“民女给四贝勒、十三阿哥请安”,微转过身,又给那兄弟俩请了个安。“你过来”,太子看着我,微微将下巴一扬。稍微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太子面前看着他,不知道又打什么着歪主意。

“你叫完颜滺澜,可参选过秀女了?”,他连眼皮也没有抬,只熟练的转着拇指上的扳指,语气中有些随意的轻佻。“回太子殿下,民女未曾参选过秀女。”,这太子为人乖戾得很,有些话还是实说为妙。

“哦……,看来你叔父还算实诚。”,他这话虽说的不明不白,但看来他之前已经拷问过我叔父了,可见其性格中的多疑和yīn郁。

“你可愿意到京城去?”,他终于不再和那个扳指较劲,翘起一边嘴角看着我轻笑。“回太子殿下,京城民女未曾去过,不敢妄言想与不想。”,他一笑弄得我满身恶寒。“哼!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满口官话,不知是完颜家家教好,还是你刻意敷衍。”,他的脸色又yīn沉了下去,真算是比翻书还快。“民女不敢……”,跟他说这几句话,让人觉得疲惫不堪。“你还不耐烦了!”,谁知太子突然一拍桌子,眼睛瞪了起来。

结果他这一下子,不仅将我和叔父还有祖母吓得惊了一跳,连他身后的十三阿哥,也猛然一怔。只有那位四贝勒爷仍是面沉如水,但看得出他不是很高兴,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太子,便将头向一旁偏过去。

谁知他这个举动却被我看个正着,不知怎的,我顾不上太子因我发怒的事实,却觉得这位贝勒爷倒真不一般,再想起偷桃落难那日他的举动,确实令人玩味。结果我就那么看着他发愣,似是他也察觉出刚刚细微的表情被我发现了,虽仍是偏着头,却将眼睛瞟到我这边,淡漠的看着我,直到他忽然轻轻的笑了,将头扭回去,回复那个严肃的表情。

这我才猛然惊觉自己就一直就那么微张着嘴盯着他,而我的面前还有一个震怒且难缠但子爷等着我给他回复。

“太子殿下息怒,民女没见过世面,言语间难免有失体统,冲撞了太子殿下,万望太子殿下见谅。”,我边说又边向前走一步,给他请了个安。

“小丫头,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他似是平静了下来,拿起手中的扇子指着我,“就是你这副看似知书达理,实则根本没把人放在眼里的样子。”,他又不高兴了,拿扇子的手微微有些,还不停的向我鼻尖儿逼近。

他倒真是反复无常难伺候,我要是再说民女不敢,不就又重复了刚刚的场景吗?他不喜欢人家跟他彬彬有礼,难道我要打他一顿,他才觉得我把他放在眼里了?!

眼下这情形让我觉得不知如何应对,只能愣愣的站在他面前,气氛一时有些尴尬。“怎么?吓着你了?”,叔父刚要上前搭话,却见太子忽然笑了起来。

似乎我这样不知所措的傻样才能让他感到满意,是啊,我心说我是被你吓着了,以为你是个反复无常的疯子。他这么一笑,让我更加不知如何回应,只得窘迫的看着他。

“这就对了,姑娘家伶牙俐齿的终归不妥当。这样吧,我与你叔父商量过了,你与我一同回京城,保你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华。”,他一抬手,似是定了我的未来。跟他回京城?这话打哪儿说起。结果他话音没落,一旁的叔父扑通一下跪倒在太子面前。

但他还未曾开口,却有一人闪了出来,“太子殿下,完颜姑娘未曾参选秀女,这样带回京城,恐怕皇阿玛……”,这个人的出现,让我们都惊讶的向一旁看去,果然是那个与我有着几面之缘的十三阿哥,此刻他站在我的旁边,一脸焦急的看着太子。

我心中大喊,仗义啊十三弟,屡次蒙您出手搭救,来日我必会报答。“大胆!老十三,什么时候,我说话,也有你搭碴儿的份儿?!”,太子的脸色yīn沉了下来,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的十三弟。“太子殿下……,臣弟只是……。”,十三阿哥似是被太子震怒的神情吓到了,有些不知所措。

“太子殿下,我们家的姑娘,虽未参选秀女,可之前已被内务府登记在册,要去参选明年的秀女。承蒙太子爷厚爱,这是完颜家的福分,想完颜家世代与太祖、太宗皇帝南征北战,如今虽蛰居江南,但祖宗立下的规矩,却是不可不遵从。我这个丫头,虽是顽劣不堪,但终究要送到京城去参选秀女,还请太子爷见谅。”,祖母这番话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

“既是老夫人这样说,那倒是我的冒昧了。”,太子似是有些不屑将脸向旁边一别。“太子殿下严重……”,但祖母却未曾被他惮度所吓倒,仍是淡漠的看着他,眼神宁静而坚定。

屋里一时寂静无声,“太子殿下,臣弟以为,余杭离江宁距离不近,不如趁今日天色好,早些启程为妙。”,却见四贝勒不慌不忙的向前走了一步,略微欠身,似是催促太子快些启程。原来太子要走,我在心里暗暗的雀跃,麻烦精终于要撤退了,希望他此生都不要再来余杭了。这位四哥催的真是时候,看来他到底比十三弟老练。

太子轻哼一声,站起来向门外走去,而叔父与祖母也赶紧起身恭送。走到我身旁时,他忽然站住了脚,微微欠身,将脸凑到我的耳边,“花骨朵儿,我们京城后会有期了”,说完还仰头一阵癫狂的笑,让人直打冷颤。而我只能是低头站在原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滚吧,滚吧,滚吧,后会没有期。

本以为太子离开余杭,那么十三弟和他的四哥也会跟着一起离开。但很意外的,他们却没有走,而是在我家暂时安置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太子是以巡视江南的名义而来,但却未曾真的用心处理江南政务,平日里多以游山玩水为主,而眼下离圣上所给的时限已然临近,所以他才启程匆匆赶往江南的最后一站——江宁。但他一路而来,却留下不少的事情需要处理,也并未及时给皇上奏折汇报情况。所以这些,就由晚他几天来的这兄弟俩去处理,基本上就是给那位我行我素但子爷拾掇残局的。

听叔父说,不仅如此,四贝勒与十三阿哥还有许多其他事情要办,所以大概要待到入冬河面结冰前才会回去,如此算下来要在我家住个小半年。所以,这小半年内,鉴于之前但子事件,我被下了更大的禁足令,彻底没了自由。

太子一走,润晖的身体也逐渐康复起来,让我很怀疑他是故意装病的。同样的,润晖一直以举人的身份陪伴两位皇子去办差务,而索性的是,他似乎与那位四哥很合得来,每天回来,总不自觉的会夸耀起四贝勒的人品、学识等等。

我一直讥笑他是不是坠入情网了,因为他在夸耀四贝勒的时候,神情显得非常专注。而四贝勒也总若有若无的在叔父面前毫不吝惜的表达他对润晖的欣赏,说他才华过人、品格高尚、天赋异禀、敏而好学等等等等……。我拍着润晖的肩膀和他说,现在你可以踏实了,你们俩,从你的单相思,变成了两情相悦。

可每次基本上刚一说完,润晖就会威胁要把我送到太子身边。这让我觉得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对付别人总是蛇打七寸。“润晖,你舍得把你亲妹妹推到火坑里吗?送给那个人格不大健全但子?”,我总是这样质疑着他话里有多少真实性。“要不你不长记性啊,总是口无遮拦的胡说八道。”,他淡然的回应着我的问题,连头都不带抬一下的。其实润晖,我觉得太子真正喜欢的人可能是你啊,我不过就是你垫代品而已,可这话在我的脑海里徘徊了很久,也没敢说出口……

叔父终于意识到完颜亮在功课学问上实在是没有天份,所以最近也不大在学业上逼他了,只是每次见到他,都要摇头叹气。这使得完颜亮很是不服,每日勤于骑射的练习,拍着说要去做御前侍卫。

祖母说,这样也好,我们大清马上得天下,亮哥儿骑射好,也算是有出息了。所以去书院念书的,只剩下江澈然一个人,他每每总是很幽怨的来我家蹭饭,抱怨着孤独的境况。但虽是如此,他的功课和文章却仍然有我代劳,这使得完颜亮和润晖愈发的鄙夷他,说干脆把我请去做他的师爷算了。结果他还真的来问我是否愿意担任这个职务,这件事让润晖对他的智商彻底失望,担心江老爷的家业会不会葬送在这个大眼睛松鼠的手上。

初夏的晚风总是柔和,每日被困在府里不得见人,已经快要闲的发霉。润晖每日都跟随他心中的圣人四贝勒一起去办差,然后晚上回来还要勤于功课、学问,这让他每日连吃饭的时间都要尽量的压缩,更遑论与我说话了。而完颜亮更是别提了,自从他确定他新的人生方向之后,也假惺惺的跟着四贝勒与那位十三弟一起办差。然后回来还十分得意的说,什么四贝勒夸他有天分,十三阿哥说要带着他一起去京城,在护军中谋个差事等等。言语中透露出浓郁的洋洋自得之意,让我很是不屑,不是你说皇家人都虚伪的时候了。

每每这时,他就拿太子的事情来打趣我,说他和润晖再怎么显赫,也显赫不过二少爷您,差点就成了太子妃了,而他说完的下场就是被我一脚踹出门去。所以就这样,从前的四大才子组合,因为这两位显贵的到来,而彻底解散……

“对了,二少爷,那个十三阿哥总是和我打听你呢。”,今天完颜亮难得有清闲来找我玩,我很是怀疑他是不是从哪儿听闻了祖母送了我一瓶子玫瑰露,这会儿正坐在庭院里一勺一勺的喝着正香。

“打听我做什么?”,十三弟和完颜亮打听我,这话从哪儿说起,不会还在怪罪我骗他说住山脚下的事情吧。

“也没什么,就问你多大了,平日里都做些什么,念些什么书,喜欢什么之类的……”,完颜亮一边漫不经心的回答我的问题,一边不停嘴的吃。

“对了!人家估计是客套随便问问,没话搭拉话。我说你可别误会啊,以人家十三阿哥的容貌人品,是不会看上二少爷你的……”,他含着一嘴玫瑰露,还在口无遮拦的说着,也不怕从嘴里滴落出来。

“行了行了,吃你的吧。”,冲他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胡说八道了。“哎,对,那你怎么和人家说的啊?”,我担心的是,我们家这个傻瓜有没有没跟人家胡说。

“哦,我说啊,我们家二少爷啊,文武全才!才华横溢!胆量过人!为人仗义疏财!侠肝义胆!义薄云天!文韬武略!那是样样全才!对了,他还追问你平日喜欢什么?我说啊,你最喜欢读书!天南海北、无所不知!另外就是爱财!经常帮江澈然写文章,来赚取银两……”,完颜亮手舞足蹈的比划着,仿佛酒馆儿里的说书人一般。

“停!”,及时打断了他的胡咧咧。“你就这么和人家介绍我的?”,我颤巍巍指着完颜亮,问着我并不想知道的残忍真相。“对!一字不差!”,谁知他却一口否决了我最后的幻想。我一把将他手中的水晶碗夺走,“滚,赶紧滚,我讨厌你!大傻子!”,边说边往外轰他,然后让丫鬟将院门反锁上了。很久还能听到完颜亮的叫喊,“我都照实说的啊,你到底怎么了?”,声音扩散了整个完颜府……

躺倒在床上,我被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这都和人家说的什么啊?!听着哪儿像世家闺阁千金,倒像一个浪迹天涯的江湖义士,对了,还特别爱财……,我心说,完蛋了,不用再担心选秀了,基本上是无望了,恶名远播啊……。

越想越沮丧,只能用被子蒙住了脸,来消除那种挥之不去的耻辱感。之后的日子,我便不再出门,这回是我自愿的,而且每次只要在家中看到四贝勒和十三弟,我一准拔腿就跑。不是讨厌他们,而是很没脸见他们,尤其是那个十三弟,希望这些关于我的评价不要传的更广了。

“我说滺澜,你别每次见到人家十三阿哥就跑,他今天很沮丧的问我,你是不是特别讨厌他。”,大言不惭的完颜亮今儿又来了,此刻他正在我的院落中吃杏儿。

“那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说说,你那番话递过去,我怎么还有颜面见他。”,我在一旁垂头丧气。“哎,我说的可都是事实。”,他一嘴杏儿,所以说出话来有些含糊。“成了成了,吃吧啊……”,不想再理这个没脑子的人。

“对了,二少爷,今儿西湖边又有灯会。四爷说,他想去看看,你也一起去吧。”,完颜亮看着我一脸期待,似是给我多大好处一般。“不去!我没脸见人,我那么文武全才、义薄云天的一个力士,出去怕给人家吓着。”,我仍是提不起劲儿来响应。“哎呀,我那是夸你!傻,难得今儿我阿玛去办差不在家,你还不出去玩?等他回来,你再想出去,难咯!”,完颜亮边说边用眼睛瞟着我,并瞥着嘴,仿佛我错过一个天大的机会。

“当真?”,叔父不在家倒是很便利,好久没出去玩了,他这话弄得我心里痒痒的。“当真!出事有我担待呢!”,完颜亮肯定的点点头,然后将我往屋里推推,

“你换个男装吧二少爷。今儿有外人在,你捯饬的花枝招展的不合适。”,百年难遇他还有如此心细的一面。

我心下暗想,是不是我要谢谢你给我个花枝招展的评价啊,让我想起我还是个妙龄的姑娘家,而不是爱财的江湖浪人。出了事你担待?!你算老几啊?在这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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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船西舫悄无言 唯见江心秋月白

终是敌不过完颜亮的撺掇,我还是换了身衣服,随着完颜亮绕着花园,向后门的方向溜去。天色已暗,薄月挂在天上,散发出朦朦的光芒。之前上学堂的男装已经小了,现在这身白色缎子衣服是服是捡了润晖的剩,因为他比我高不少,所以穿起来显得有些邋遢。完颜亮笑我是小矮子,但我看他那副皮猴儿的样子,心想你穿上还不如我呢,只是怕伤他自尊,一直没敢说。

出了后门,却看到那两位尊贵的皇子,还有完颜润晖举人,都在后门外等着。在众人的注视下,我忽然不好意思起来。

“给贝勒爷请安,给十三……啊……阿哥请安……”,不知是不是心里想着叫顺了嘴,我觉得他还是适合“石三地”的这个称谓。只是理智告诉我,这个坏习惯还是改了的好,人家毕竟是权贵,给他起外号是大不敬。

刚要俯身行礼,却被四爷拦住了,“哎,行了。我们今天都是微服,豆苗就不必行大礼了,再说你穿成这样,行姑娘家的礼,不是很怪吗?”,他边说,边打量着我,末了却又笑了,“我说小豆苗,你穿成这样,更像个豆苗了。”,说完便径自向前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我。

我穿的是白色缎子的衣服啊,豆苗不是绿的吗?还是皇家的豆苗和百姓吃的豆苗颜色不一样?

默默的跟在他们后面,顺着街市向湖边上走,一路上叫卖声音不绝,街上灯火通明,这便是江南的繁华之处。

“骗子,今儿见我不跑了?”,十三弟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的走在了我的旁边。“骗子?我为什么是骗子?”,抬眼看着他,装作一脸不解。“还说不是骗子?也不知是谁,拿个桃子打发了我之后,就告诉我说住在山下的村庄。让我瞒着四哥这个好找,结果打听一个遍,也没见着你,原来却是完颜家闺阁深藏的姑娘。”,他说义愤填膺,好大委屈的样子,结果末了儿自己却忍不住笑了。

“我那是迫不得已啊,我不想让你为难啊!我若说自己是完颜家的姑娘,你万一再要送我回来,叫家人看见我和男人在一块儿不说。你四哥当时已经在催你了,你若再耽搁,不是要被他骂吗?”,我的脑子里迅速的转着,翻箱倒柜的找着能安抚他的理由。

“当真?偷桃的姑娘,每次都替别人着想啊!”,他笑的愈发深刻,眼睛里都是纯真的神采。这种毫不质疑的信任感,萦绕在他的周身,让我觉得很有压力。“是……”,结果我只能默默的咽了咽口水,狠狠的压下心中的愧疚,尴尬的冲他点头笑了笑。

“怨不得小亮说你侠肝义胆、义薄云天呢!”,说完他还拍了一下掌,表示确认。可这句话却将我彻底击了个粉碎,心中不禁咒骂,完颜亮,看你这个傻瓜都干了些什么!

“十三弟,你别听那个傻子胡说,他没有脑子,我才不是那样的人。”,我追上十三阿哥的脚步,急于向他解释着。

“再说,你干嘛叫他小亮啊?听着那么亲热,你完全可以叫他大傻子。”,我决定报复完颜亮,也让他臭名远播一下。

“因为那天你叫他小亮。”,十三阿哥突然站住不走了,回头看着我,“我后来都琢磨,这个小亮是什么人?让那姑娘这么急切的找。”,他边说边陷入一种沉思,似是在回忆那天的情形。

“哎呀!你后来看见了吧,他在街市里哭,这余杭城里都知道他是我堂兄,我不急着把他带回去,那指不定现多大眼呢!”,让十三弟这么一说,好像我和完颜怎么着一样,这简直是天大的误会,我们俩可是亲的不能再亲的本家兄弟,虽然他傻了点。

“这样啊……”,他似是思索了一下,“对了,那你干嘛一直叫我十三弟啊?我说了,我不叫石三地,我叫胤祥,你叫我名字便是了。”,他终于察觉了自己的这个外号。

“那不成,您是尊贵的皇子,堂堂十三阿哥,我不能直呼您的名讳,那是大不敬!”,忽然觉得让我觉得叫他名字挺尴尬的,所以我因为掩饰慌乱而显得有些胡言乱语。“可我没觉得你一口一个石三地的称呼我,就是尊敬我。”,他似是被我弄得有些无奈,看我的神情显得很古怪。

“那我不能叫您的名讳,这么大不敬,叫人听见会责罚我的。这样,我还是叫您十三阿哥或十三爷,如何?你喜欢哪个?”,我显得很大方的样子,给了他两种选择。他低下头,轻咬着下嘴唇,沉吟了半晌,忽然抬起头直视着我,看来是决定了。我有些茫然,这两个尊称,不至于抉择那么久吧?

“这么着吧,没人的时候呢,咱们互相随便叫。而当着别人呢,就……,就按规矩来吧。好不好?”,他似是觉得他滇议很周全,说完后满怀期待的看着我,似乎有绝对的自信我会大力拥护。“成!就按十三爷您说的办!”,事到如今,我除了同意,也没有别的选择,所以我冲十三弟重重的点了点头。而且,随便叫?那是不是意味着,他默认了十三弟这个外号呢?

“二少爷,这有你喜欢的荷花灯!灯……灯……灯……”,老远谍见前面的完颜亮在唤我过去,似乎还带着山谷中的回音。

紧走几步跟上去,果然是我喜欢的荷花灯高挂在树梢上,被里面的烛火映的红艳艳的。“你和十三爷聊什么呢?在后面磨蹭。”,完颜亮凑到我的耳边,小声询问着。“聊什么?聊我是不是个义薄云天、侠肝义胆的壮士!你还敢问?都赖你和人家胡说八道!”,我怒视着完颜亮。

“我只是说了实话,那个十三阿哥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完颜亮打量着我有些质疑。“不会,不会!人家怎么可能看上二少爷呢,京城什么姑娘没有!”,但还没等我反驳澄清,他就自己打消了这个想法。

“这二少爷,可是你们之间的代称?”,不知何时,四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们旁边。“回贝勒爷的话,正是。”,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应了,要赶在完颜亮口出狂言之前接过话茬。

“豆苗,在外面不要瞎叫,那些个尊称,还有礼节等等一概可免。”,四爷看着我摆摆手,语气虽温和,可气势依旧。“是……,您教训的是……”,欠着身子,冲他不住的轻点头,以示我诚恳的接受。但他却突然笑了,将脸别向一边,似乎是在极力压抑着笑意,弄得我一阵莫名。“豆苗,你从哪儿学来的这套,向宫里的小太监一样。”,四爷这话一出,弄得我们几个皆是目瞪口呆傻在当场,这比喻好像不太礼貌啊。

“四哥……”,十三弟皱着眉,小声申斥着。“哦,我……,我这不就那么一说吗,豆苗怎么会是小太监呢?我这不是看她有意思,逗她玩儿呢……”,这个堂堂贝勒爷似乎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当,声音越来越小,末了变成了一声声的咳嗽,来掩饰他的尴尬。可我们几个人还是觉得周围似有一股寒风飘过……

正说话间,一阵阵歌声传来,将众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原来是湖上的花船开始接客了,游船画舫、雕梁画栋,那船身、梁枋上彩画遍布,隔两尺便挂红灯一盏,远远看去,恍若仙班下凡。

天色渐深、明月高悬,清透月光肆意洒在湖面上,形成几重倒影……歌女们那幽幽的歌声,若有若无的传出来,那如珍珠般光滑的声音似是带着蛊惑的力量,让众人都在湖边驻足。

忽而,一艘船停在湖边,帘子一掀,出来一位颇为袅娜的姑娘,“几位公子,既是喜欢听曲,不如到船上一坐吧。”,笑容倒是很明媚,只是脂粉施的过于厚重了,掩盖了她本身的灵气。

四爷像是被那歌声吸引,颇有些上船的意思,可能顾忌我本是姑娘家,回头看着我有些不知如何处理。见他在看我,忙冲他笑着点点头,示意不要紧,结果我这边忙不迭的点头,眼前却出现一个障碍物挡在我和四爷中间。“四哥,那个,那,二少爷怎么能上花船?!”,除了十三弟还能有谁?此刻他言语焦急的冲他四哥使眼色,而且他居然情急之下管我叫二少爷,让我绝对很是好笑。

“哦?”,那位四哥没有动声色,只是轻轻将身子一偏,透过十三弟看着我,“二少爷不能上船啊……”,虽是看似在思索,但我总觉得他言语里有些戏谑的成分。其实我是很想去花船上看看的,对于我来说,那一直是个绚烂且神秘的地方,所以我就在十三弟背后冲他四哥使劲的摆手,示意我可以上船,没有关系。

见他四哥不答话,十三弟觉着不对劲,猛一回头就看见我在摆手,如此我只能将手僵在那里。“不如,我也不上去了,送二少爷回去吧。”,他笑的温和无害,仿佛开出了天大的优厚条件。

可我去不想放弃这样的大好机会,暗暗遗恨因为十三弟多管闲事的好心,让机会白白溜走。正要申辩,却听得有人发话了,“哟~,几位公子这什么呢?什么二少爷、大少爷的?怎么这大少爷、三少爷都上得船,唯独二少爷上不了船啊,这是怎么个道理?”,刚刚那位揽客的姑娘想是看我们太,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只见她一回身,冲着船里高声一喊:“请公子们上船吧。”,话音没落,又出来几位衣着华丽的女子,把拉半请的将我们迎上船。

到了船舱,看到软缎绫罗一派锦绣繁华的温柔乡,不用听曲,那光线和色彩足以让人沉迷其中了。

四爷随身的小太监将银子递给刚刚出来邀客的那位姑娘,而后低低的嘱咐了几句,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子笑的合不拢嘴。

“几位贵客这边请。”,她袅袅婷婷的将旁边的一帘纱幔打开,将我们引入一间用珠帘轻纱装饰的房间。靠窗的位置全是廊子,坐在廊下的椅子上,伸手就可以触到水面,别有意趣。

不一会儿,跟着进来几位女子,将屋内的香点上,顿时整个房间都是清甜的气息,熏得人有些迷醉。众女子训练有素的分别摆下果酒,便纷纷退下了,整个房间陷入一种不寻常的静谧,不知卖的什么玄机。待众人正在猜测只是,珠帘被缓缓掀开,一位衣饰均非常华丽的女子,抱着琵琶走了进来。

“给几位公子请安,几位公子吉祥。”,她十分优雅的冲我们请了个安,便坐到对面的椅子上,然后两位丫鬟打扮的小姑娘,将她面前的红纱缓缓放下。隔着纱帘,借着灯光,看到弹琵琶的姑娘面貌十分出众。

几声琵琶试声传出,虽不成曲调,却已将人的心弦扣住。渐渐的曲调铺散开来,曲调抑扬顿挫、轻重缓急辗转交错、让人来不及片刻分神,这便是声名远扬的《春江花月夜》。一曲弹罢,四座皆惊,心中暗暗佩服。

渐渐的曲调又起,姑娘的歌声从帘后悠然而出,声音不高,却是如黄莺出谷、珍珠落盘。她的曲调中暗含着一种幽怨之情,轻吟浅诉之间,凄楚悲切。那曲子的意思是述说着她怎样被卖身为妓,而后不得已卖笑求生,期盼良人的悲苦遭遇……,众人皆无言语,只是静静聆听。此刻,江心月已悄然泛白,恍然间让人不知身在何方。

过后,又谈了几支曲子,一样颇为出色。但当众人意犹未尽的时候,姑娘却从帘后出来了,仍是抱着琵琶,众人微微行礼,便退了出去。大家都有些不明所以,四爷冲旁边的小太监轻嘱几句,那位小太监便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邀客的姑娘进来了,满脸赔笑,估计是贝勒爷刚刚赏了。“我说几位少爷,我们这位姑娘脾气倔,嗓子娇,她每日唱的曲子有限。今日已经唱满,任是多少赏赐,多大权贵,她是绝不多唱的。请几位爷也早些休息吧……”,那领头姑娘似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话虽说得谦卑,但却没有妥协的意思,到是有些送客的意味。

眼看着四爷脸色微沉,眉头也皱起来。我心中暗叫不好,你们口口声声说多大权贵都不开例外,那是没见过多大的权贵,惹了眼前这位贵客不高兴,那这位姑娘才是要遭殃的。

轻轻的冲那位领头的姑娘招手,她袅袅的走过来,在我身旁弯下腰,侧耳听着我的吩咐。我顺手将套在手上的一块温润的圆形小玉佩递给她,然后冲刚刚那位弹琴的地方扬扬下巴,示意她去交给。她看着小玉佩沉思了一会儿,看着我点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不一会儿,那位姑娘果然进来了,眼波流离的环视着众人,身后的姑娘跟她指指我,她那双似水美目便停留在我身上,看来她果然冰雪聪明,懂得了我的暗示。我平日最喜欢的就是聪明的人,尤其聪明的美女更是让人怜爱,便也冲她轻轻回了一笑。她看着我微微有些发怔,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很快就平静下来,“蒙几位公子抬爱,今日便再献一曲。”,说完,她便向我走来,“这位小公子,请您点一曲吧,算作知遇之恩。”,她半蹲在我面前,垂下眼睫,等着我点曲子。

我哪里敢点,明明有大权贵坐在旁边,一般烟花里打滚的人都能看出来,这姑娘果然倔强。冲着四爷坐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顺着我的方向要过去,却看见他冲我轻轻一抬下巴,示意要我点就可以了。但我怎么能开口,我要一张嘴,那就了自己的身份……

突然看到墙角插着几枝竹子,便冲那里轻轻一点,然后向姑娘笑笑。她开始似乎有些不解,但只片刻,就一副了然的样子,朝我点头一笑,走到帘后。

琵琶声再起,正是一曲《紫竹调》,曲子轻快婉转,曲过一半,那姑娘便唱起自己配的词,不同于刚刚的幽怨,这次的词明媚欢快,趁着月色,让人心情都愉悦起来。

曲罢,姑娘从帘后出来,将琵琶放在一边,冲着众人行了个大礼,“几位公子,并非不识抬举,只是嗓子有限,今日多唱一曲,已是有些沙哑,再唱也是不能让诸位尽兴了。蒙众位抬爱,不胜感激……”,听得出来她声音中是有些沙哑。她话没说完,四爷却站起身来,“罢了,今儿爷也乏了……”,说罢,便向船舱走去,我们也赶紧跟着他往出走。

上了岸,船里的姑娘都站在甲板上欠身送客,姑娘从人群后缓步走出,再次向我们欠身请安。“小公子”,我刚要离去却听得身后的在喊我,赶紧回过头看着她。而其他几个人也站住了脚步,站在甲板上仍是没有回去,“小公子若有空,便来坐坐,今日谢公子。”,她说完,便用幽深的大眼睛看着我。冲她深深一笑,而后轻轻点点头,也换得美女回以一笑。

想起他们还在等,赶忙匆匆向告辞,追着他们的步伐而去。

“二少爷,你用了什么法子哄的那个歌女给我们唱曲儿啊?”,看得出众人都想知道,但偏偏不开眼的完颜亮开口问了。

“把玉佩送她了。”,懒得和他解释,所以就轻描淡写的敷衍着,反正明白的早都明白了,不明白的说也说不通。

“不是吧?不是说什么赏赐都不要吗?就凭你那个小小玉佩就把她打动了?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果然,完颜亮一脸不屑。

“豆苗祝她觅得良缘,她心里自然高兴,所以就回来唱了,是不是豆苗?”,头前走的四爷突然回过头来看着我。

我有些微怔,到底他是何等的聪明机警、观察入微,连这点小事都猜的一分不差,那还有什么事儿瞒得过他的眼?

“嗯……”,如此,我也只能认了。他只是笑笑未曾言语,便转过身向前走了。我一抬眼,却看见十三弟忧郁的面孔,吓了我一跳,“你怎么了?”,疑惑大家都挺高兴的,他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澜儿以后,别去这种烟花之地了,你看今日……”,十三弟此刻皱着眉头,面沉如水。“我说不叫你上船,你怎么就不知听我的话?!”,而且他还越说越激动,看来是真有些不乐意。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因为你是皇子,我是庶民?而且他干嘛突然这么亲近的叫我澜儿,弄得我们好像私交甚深一样,要知道,这称呼家人都很少叫。

“我这不就是好奇吗?想去看看里面什么样儿?”,但是我不管有多疑惑,还是得耐着性子给他解释我上船的原因。

“那地方有什么可好奇的?你怎么不明白!”,结果他非但没有被我安抚,还激动的高声起来。吓得我赶紧往前头看了看,幸好完颜亮和他四哥都在前面走的有些远,要不看十三弟这副激愤不已的样子,又不知让他们作何猜想。

“哎呀,这也值得您不高兴,以后小的不去就是了,请您息怒吧。”,趁着四下无人,就拉起十三弟的袖子,轻轻摇着,但愿这个面似随和,内心执拗的爷,能够不要再纠结了,省的又生事端。

边哄他,我边纳闷,这余杭城里,我完颜家的二少爷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怎么他一来,又多了个管我的人?算了,好歹人家是皇子,又屡次对我出手相救,可能宫里或京城那边儿规矩比较多吧,所以我还是在这些显贵在余杭的日子里,尽量让他高兴就好了,低个头算什么,反正他们早晚都要回去的。

看见完颜亮回头朝这边张望,我赶紧将十三弟的袖子放下,这男女授受不亲的,我这么拉拉扯扯,那是不被饶恕的大事,回头再被家法处置了。要不是因为急着哄这个十三弟,我才不使出这个杀手锏呢,果然十三弟的脸色比刚刚好很多。

“你可别生气了啊,要知道我难得才能出来玩一次。”,抬着眼睛看着他警告,一个男人要是老这么别别扭扭的生气,多让人烦闷。“我没生气……”,他却是语气淡漠,面无表情。“那你笑一个吧!快笑!”,有些事总觉得说了也不踏实,必须落实了才能让人放心。他老这么沉着脸色,回头他可怕的四哥以为我欺负他呢,再把我给治罪问斩,多不值啊。

‘噗嗤’一声,他真的笑了出来,倒让我有些莫名了,被人威胁着笑,还真能笑的如此真切吗?

“澜儿,我从没见过有人像你这样讨人厌,惹别人不高兴了,哄两句,还强逼着别人笑。这是什么强盗作风。”,他嘴里说着不乐意,脸上却是掩不住的笑意。他又叫我澜儿,又叫,怎么就那么自来熟。

“这不是为了哄您高兴吗?您看,这不是笑了吗?那我们做庶民的就算放心了,以后不要总生气了呀,不就是个花船吗?以后不去便是了。”,轻轻拽了几下他的袖子,希望这话题赶紧告一段落才是正理,回头撵这尊贵的皇子一激动说出来,倒霉的还是我。

仍是从后花园的门府内,夜色已深,匆匆向他们告辞,凭借着月光向我的院落走去,绕过假山,却看到了那位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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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上西风急暮蝉 夜来清露湿红莲

只见他微微轻靠在假山上,见我过来也不搭话,微凉月色投在脸上,更显得人清冷如水。“您不是回去了歇着了吗?不是……迷路了吧?”,不明白他不回下榻的院落,在这儿戳着干什么,环视了四周,发现这花园不足以大到迷路。

“小豆苗,你刚刚把自己的玉佩舍出去,是看我不高兴了?”,这位十三弟的四哥,走了几步轻探下腰,凑到跟前细打量着我的神情。月光中,微有些苍白的脸色下,更显得瞳孔是那样幽黑明亮。因着之前和他接触不多,且他不是面无表情就是反应过度,所以我总觉得这人有些不可捉摸。

夜色沉沉,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阵阵虫鸣草动之声。他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他离我很近,近到能闻得到他身上阵阵清澈的香气,让人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是,当时看您眉头皱起来,觉得您是有些不高兴。怕那位姑娘扫了您的兴致。所以,就想试试能不能哄她继续唱下去。”,他既然精明到什么都明白,那我也没有什么必要去绕圈子。

“哟?看不出来,豆苗还真是聪明,我以为就会偷桃子和骗人呢。哦对,还有给人瞎起名儿。”,他站直身子,轻蔑的斜眼看着我轻笑。结果弄得我这个下不来台,怎么我安分守己的活了这十几年,几句话就被他给定性成一个市井无赖了……

刚刚还挺让人沉醉的画面,一下子就被敲了个粉碎,看这贝勒爷平日里那股子深沉劲儿,原来只是个唬人的幌子。脾气真可谓古怪得很,拿人打岔的时候,连个磕巴都不打。这样的性格,若说让人拿捏,都不知道从哪儿着手。

“这……,民女偷桃儿是不假,可那桃子的银钱已经差家里的下人送还给张善人府上了,这也就不算偷盗了吧,至多嘛,算个强买强卖。然后,民女也不敢给人瞎起名,若说我之前错叫了十三爷的名讳,那全然是个误会,我怎么就敢乱揣测他的身份,您说是不是?还有,民女不记得骗过人,每句话都是向贝勒爷您如实禀报,不敢欺瞒。所以您看,这天色已是不早,您还是早些安置,民女告退。”,其实我根本不明白,他这样忽冷忽热、yīn阳怪气没来由的大晚上拉着我质问着与他不相干的事儿是要唱哪出儿?但鉴于他尊贵的身份,我也只能没头苍蝇一样的胡乱解释了一通,便急着脱身而去。

谁承想,刚跑出没两步,就被他一把将胳膊拉住。这么唐突的行为,可算是很不符合他一贯的冷峻形象,所以我回过头很是讶异的看着他。

“爷还没说完话!你急着跑什么?”,他在我的注视下,虽是将手慢慢放开了,但语气里还有些愠怒。

“民女不敢,这不怕耽误您休息吗?”,看他面色又不善,所以赶紧好生安抚着他,这皇上家的孩子,脾气真不是一般的难伺候。最重要的是,你烦他的时候,还不能出手打他。

“少装乖,你哄得了十三弟,还哄得了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胡乱编了个住的地方,蒙骗老十三,让他背着我好找,光凭这个就能治你的罪。”,他说完用手指了指我的脸,皱起一侧的眉头,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

好么,敢情是要替他的爱弟向我讨个公道呀,至于的吗?“我不是成心欺哄十三爷,您看,虽我蒙他搭救,可毕竟是萍水相逢,且又男女有别。当时,看您二位似有要务在身,我怕再生事端,才想出个缓策。再说,民女那时既不知道他是当今圣上的十三阿哥,要不怎敢胡说……,还望贝勒爷恕罪,民女不敢了,下次一定如实说家里住哪儿。”,看他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不会真的要给我治罪吧?既然他连这点小事儿都一清二楚,那索性就摆出个低三下四惮度算了,看他能不能饶了我。

“不想治罪?但你欺瞒皇子却是事实,这叫以下犯上,惩罚不可少,把手伸出来!”,他忽而将眉毛一挑,强制命令我将手伸出,这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不敢不从,只得乖乖的将手伸出来,不会是要拿什么扎我吧?谁知我哆哆嗦嗦的伸出手,他却突然笑起来。

“叫你伸手,你把手背递给我干什么?”,说着他将我手一把拉过近前。这一下子吓得赶忙将眼睛闭起来,却感觉有个凉凉的东西被塞到我手心儿里。

“今儿你的玉佩是因为爷舍出去的,那爷便还你一个。”,他说完抬腿便走。“哎,贝勒爷,这……”,我双手捧着那尊贵的玉佩,快步赶紧追着他,平白塞给我这么个东西,还是还他的好。“拿着!”,他突然站住脚步,害我差点撞他背上。“爷让你拿着就拿着,好生留着!若丢了的话,给你送宗人府去!”,冲着我狠狠丢下这话,转身快步走了。

我站在夜风习习的园子里,手拿那块儿新得来的玉佩,目瞪口呆。原来他赏的东西是不能拒绝的,而且丢了还得给我送宗人府,那宗人府关的都是何等重犯,赶明儿送去个丢玉佩的罪人,不得让天下人笑掉大牙吗?手中那块玉佩,此刻有如烧红了的千斤铜鼎,又烫又重,压的我手臂发麻……

夜晚躺在床上细细把玩那块玉佩,才看清这是块碧玉,莹绿而透光。以镂空技法琢制,一面雕的是螭纹及鸳鸯戏水,另一面为凤鸟,依附在祥云之中,可谓巧夺天工。而且琢刻线条细密流畅,光亮逼人。

越看越觉着恐惧,这么上好的玉佩,也就是皇家才有,我要是给丢了,别等那个四哥来捉拿,我自己就得因为愧疚而进宗人府自惩。到底是皇上的儿子,出手就是不凡,这样的珍宝就连官宦之家也轻易不可见,而我只是舍出了那么普通的一个小玩意儿,看来这买卖做的好成功。把玩之中,突然发现玉佩的底部隐隐刻着一个小字,小到只有半个米粒那般大小,凑到灯前仔细端详了半天,才看出那是一个“禛”字!顿时紧紧将玉佩攥在手里,

这是那位贝勒爷的名讳啊,这东西能赏给我吗?如此一来,别说丢了,就是放也不能随便放。带在身上不安全,放在家里容易被发现,就为给它找个完全的置放之处,我翻来覆去折腾到天色将明也没有睡着。这么个意义非凡的贵重东西,反倒是给我添了烦恼,成了负累。

第二天醒来收拾利落,已经是晌午时分了。平日里我就不爱起早,慢慢的府上人也习惯了,除非有什么重要事情,要不没人会喊我起来。想着该给祖母请安了,就一路向她老人家住的西花园走过去。

路过润晖的书房,看见里面有人,他不是天天跟着那位四爷办差吗,怎么这会儿会在家?有心和他开个玩笑,吓他一吓,就跑过去将门猛的一推,发出一声巨响。我自知得逞,一阵狂笑中,却没有人回应。指着他笑够了,抹去眼泪才看清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他,可怜的十三弟被我吓的睁大眼睛,愣愣的看着我,写东西的笔都掉到了地上。

知道罪过大了,赶紧跑进去帮他把笔捡起来,重新润好墨递给他,“对不起十三爷,我本来是要和润晖开玩笑的,没想到会惊扰您。”,急忙点头哈腰的给十三弟道歉,我不能再得罪他了,他四哥现在盯着要治我罪呢。

“倒是挺吓人的……”,他像是缓过了心神,瞥了我一眼点点头,继续忙着写东西。“今儿您怎么在府里?没出去办差啊?”,他们不是号称每日政务繁忙吗,心里好奇多问了一句。

“没……,你干嘛和我突然这么客气?不是说,随便叫就成了,还您您的。我来的这些日子里都忙着四处办差,功课落下不少。今儿四哥说我不必去了,将落下的功课赶快补上,回头皇阿玛怪罪。正巧你哥哥屋里书多,方便查阅,我就挪这儿来写了。”,他话语温和细致的和我讲述着其中的缘由,但是却未曾停下笔,看来是有些着急。

“那您现在写的就是功课了?”,是我眼拙还是没见识,怎么看他在写的都像是奏折。

“对,这是这几天处理的一些要务,得及时写了折子向皇阿玛奏报,今儿一定得写完。”,他的旁边堆砌着小山高的奏折状东西,这一时半会儿是写不完的。“那您所谓的功课,要什么时候写啊?”,这堆写完,估计就已经要累吐血了。

“晚上吧,反正今儿一定要写完的,明日里一并送京城给皇阿玛呈上去。还有,我说你不要您您的了,听着怪别扭生分的。”,他语气里很是无奈,看来他发现了我一直无视他的要求,怎么才算不生分,叫名字我还觉着别扭呢。

“咳,那你的功课是什么啊?”,清了清嗓子,换了个称谓。虽知道不能再耽搁他的时间,可我觉得他要是今儿能腾出空来写他所谓的功课,得算是个奇才。

“皇上按我们所念的书范围里,提些问题,要我们写了文章送呈给他,亲自批阅,今儿的话……”,他边说边从旁边的奏折堆儿里找出一张纸,“今儿要写的是《周礼》的立意,这题目给的大,想是要检视我们学问的程度吧,但其实《周礼》是我动身来江南前,师傅才刚刚讲……”,一定是他心里对这个自己还没来得及学的《周礼》心里没底,神情很是痛苦郁闷。

看他那些堆成一大摞的奏折,突然觉得很是同情,再想起他之前的搭救之恩,所以决定要报答报答他,心里也算是弥补些愧疚。

“十三弟,《周礼》这么宏大,你要写得写到什么时候啊?况且你又没听,这光是看就要好一阵子呢。不如……,我替你写吧。”,想来他今天晚上看都看不完,遑论写了。凑到他跟前儿,轻拍拍桌子,我是决定好心帮帮他,就看他是不是识时务了。

“那怎么成!这《周礼》深的很,你怎么写的出?纵是写的出,我也不能找人替写。弄虚作假,违背了师傅教的道理。”,果然,我就知道以他耿直的性子,必是不会轻易答应替写,一通大道理听得我好不耐烦。刚转身要走,一回头看见他又在和奏折奋战,又有些不忍心。

“你到底明天要不要交?”,我这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遇到困苦之人,总想出手搭救。就像现在,我又在死乞白赖上赶着询问人家。

“当然啊!要送呈皇阿玛,怎么可以耽误。”,他看着我神情坚定。估计以他老实的性格,一定会认真写完奏折之后,再苦读《周礼》,并加以思索,然后再下笔写文章,最后还得审查、润色,没个三五天,根本完不成这些程序。

“唉……,要不我帮你打个腹稿,然后你先看看,再润色润色、修改修改,也算是你的。回头再趁不忙的时候,苦读一番《周礼》,这样便不算是找人代笔了是不是?”,我想要不是因为之前欠了你的恩情,之后又骗过你,我才不会这么热心过了头,管这个满腹大道理的呆头鹅。“真不用,澜儿玩去吧,不碍的。”,谁知他只是笑了笑,仍是拒绝我如此条件丰厚的帮助。

“那算了啊,不管你了。”,看他实在固执,我也懒得勉强了。“澜儿等等,”刚迈腿,十三弟又把我叫住了。

“你怎么这么爱替人写文章?那若我用你替写,用不用付酬劳,就像那个什么江财主的儿子一样。”,他看似挺忙,脑筋僵固,但记性还挺好,还知道人家江澈然是财主的儿子。“不用,这是我要帮你的,就像你之前搭救我一样,怎么能要你钱财?别听那个傻瓜完颜亮胡说八道,我才不是那等视财如命的人。”,我很是无奈,他怎么能把傻子完颜亮的随口污蔑这么当真。

“是吗……那到底澜儿有没有收人家银子,代写文章呢?”,他有些审视的看着我笑起来。这话问的好像我干了什么昧良心的事儿一样。

“有又怎么样?你们请了教书师傅,难道不给俸禄的?”,是江澈然自己没脸总白麻烦我,才三五不时的拿些新鲜玩意讨好我的,怎么就被扭曲成我视财如命了……

“说的也是,算是请先生的报酬了啊。”,他好像是终于对此释怀了,其实我很难理解,他干嘛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事如此多虑。

“嗯,就是这样。”,不想再和这些无谓的话题耽误时间,打算撤退。“那就劳烦澜儿替我写吧,回头澜儿要什么报酬,都可以告诉我,但说无妨。”,他此刻笑容纯良,可我就是隐隐嗅到了什么yīn谋的意味。

“好吧……,那我便替你写去了。”,虽是这样怀疑着,但之前已经答应要替他写文章了,所以便大义凛然任务领下。

匆匆与祖母请了安,回到房里之后,就开始闷头苦思如何替十三弟分析《周礼》的立意。

《周礼》我之前念过,是通过官制来表达治国方案。《周礼》六官的分工大致为:天官主管宫廷,地官主管民政,春官主管宗族,夏官主管军事,秋官主管刑罚,冬官主管营造,涉及到社会生活的所有方面。其所记载的礼靛系最为系统,既有祭祀、朝觐、封国、巡狩、丧葬等等的国家大典,也有如用鼎制度、乐悬制度、车骑制度、服饰制度、礼玉制度等等的具体规制,还有各种礼器的等级、组合、形制、度数的记载。要分析立意的话,其实有取巧的方法,其展示的是一个完善的国家典制,国中的一切都井然有序,富于哲理,读过之后就有‘治天下如指之掌中’的感觉。看来皇帝是为了培养继承者,而在暗暗考察他们的能力、才华以及胆识、资质。

而若说立意,这《周礼》说的并非要实录某朝某代的典制,而是要为千秋万世立法则。是对天下、对天人关系的思考,谋篇布局,无不受此左右。战国时期,yīn阳五行思想勃兴,学术界盛行以人法天之风,讲求人与自然的联系,主张社会组织仿效自然法则,因而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之说。

所以,《周礼》正是‘以人法天’思想的积极奉行者。所以只要这样写了,然后再对当今圣上歌功颂德一番,事情便大功告成。

那位耿直的十三弟未必肯这样做,要是让他去死啃这些,不定得费多少工夫。所以这个取巧的事情,便由我来做算了。等开始埋头苦写时才知道给皇上写文章,和替江澈然写文章给先生差了多远?暗暗叹口气,谁叫自己铁了心非要报答十三弟的人情债呢。

鉴于对这篇文章的重视程度,费了我不少元神,连饭也只是匆匆扒拉两口,回来又接着写。等终于完成了这篇洋洋洒洒三大篇的文章,窗外已是明月高悬,才想起来还要把文章给十三弟,他怎么也得抄一下,糊弄过去。

顺墙根摸着黑走到十三弟住的院落,门口居然还有侍卫把守,害的我只能从侧门溜进去。看窗内还有光影,知道他还没有睡,便跑到窗根儿,轻轻敲着窗棂,“十三弟,你睡了吗?我是二少爷。”,就冲我这么鼎力的帮忙,怎么也算是把之前的恩情还了大半儿吧?呕心沥血替他写文章不说,在自家还弄滇心吊胆像做贼一样。

等了好一会儿,却见窗子猛的被推开了,幸好力道小,要不我就被拍死了。

十三弟探出半个身子向外张望,见我站在他院子的竹林边向他招手,赶紧从房里跑出来。“澜儿怎么这么晚过来了?”,他问的很无辜,废话,我这不给你交差来了吗。

“你的奏折都写完了吗?读《周礼》了吗?”,我到底要看看他的进度几何。“奏折估计快写完了吧……”,他说的有些沮丧,看来进度也就到这儿了。

“我就知道!拿着吧十三爷,不用太感谢我。”将手里的文稿递在他手上。“这是我替你写的《周礼》的立意,你一会儿看看,修改润色之后别忘了抄一遍。回头有功夫自己再读读,这样也不怕日后皇上问起来你不知道。”,说完冲他一握拳,示意他要加把劲儿。

“澜儿,你写这么多?”,他有些惊讶的看着怀中那三大篇纸。“对啊,给圣上的文章,怎么能马虎?而且还是以您十三皇子的名义呈上,我更不敢敷衍了。你一定仔细看看啊,改完就早些休息,我得赶紧走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让人看见我三更半夜的出来与皇子私会被会被叔父吊起来审问。

正当我刚要从原路溜走,却被他拉住了。“怎么?还有事?”,难道他已经看完了?回头一看,却见十三弟表情忽然严肃,深深的看着我。

其实我很为难,您有话快说啊,看不出我着急脱身吗?“澜儿真好,总是这样替别人着想。”说完这话,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轻轻用手扶了扶额头。

“哎呀,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我得赶紧走了,你快回去忙吧。”,原来他要说的就是这个,吓了我一跳,刚刚那么严肃,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说罢,冲他摆摆手,飞快地从小门闪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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帘幕风轻双语燕 心事一春犹未见

之前全然没有考虑到后果,等把文章交给十三弟,才突然有点后怕,别又再生出什么事端来。结果忐忐忑忑的半宿未眠,第二天果然又昏睡到日上三竿。走过花园的时候,正巧碰见十三弟丁香树下读书,凑过去一看果然是《周礼》。

“昨儿的文章你看过没?”,不好直接问他写的好坏,只能先探探他的口风。“澜姑娘,你不会现在才起吧?”,十三弟抬起头,看着我上下打量。“啊?是,是啊,真是让您见笑了十三爷。”,他就那么直愣愣的一语中的,让我觉得很是抬不起头来。

“你平日起这么晚,回头可怎么去上早朝啊?”,十三弟站起来用手中卷起的书拍打了一下我的头。“早朝?我干嘛上早朝?”,不知我是没睡醒,还是刚刚被他的书打晕了,他这话打哪儿说起啊。

“昨儿有幸拜读二少爷替我写的文章,真可谓文章自天成,妙手偶得之。简直如行云流水、字字珠玑、气势非凡。分析《周礼》的立意和见解也是一针见血、远见卓识,令人读起来酣畅淋漓、气贯长虹,实在让佩服的很呢。要么小亮说你是,博学多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看这次若是会试你去了,定能得个状元,以后就要上朝啦。”,只见那十三弟忽然说的是眉飞色舞,把我夸的晕头转向。

“十三弟,我觉着您的这番评价那才算是,气吞山河、排山倒海、惊涛骇浪、雷霆万钧、惊心动魄!让小人也很佩服,您都快赶上说书的了。”,说罢冲他一拱手,以示我的佩服。

结果这一下,把十三弟逗的乐不可支。几次三番都没克制住停下来,直到笑到满眼都是泪花……“澜儿,你最有才华的地方,我觉得当属口才。还有,你干嘛总还是叫我十三弟,你叫我胤祥吧,好不好?”,此刻他笑的轻柔,神色温和,像在等着我的答复。“不成!这可不成,那是大不敬,回头我到了京城,让人听见我直呼十三爷您的名讳,还不给我拖出去打死。”,说真的,让我对十三弟称呼那么亲密,是决然说不出口的,而且这一叫,别人会怎么揣测。

“其实,你叫我十三弟,下场也许还不如叫我名字。算啦,看澜姑娘才高人胆大的,也不在乎再多这一桩罪责。”,他说完笑着摇头叹口气,继续捧起书苦读。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书面上已是落了满满的丁香。

“不过啊,澜儿文采确实好,我若不赶快看看书,回头皇阿玛都不信是我写的。”,十三弟将书面上的落花一点点拂开。可他刚刚那番话,去让我心里忐忑起来,什么澜姑娘胆大包天的,不在乎多桩罪名,好像他掌握了我多少把柄一样?

“你说,我替你写文章,算不算是欺君啊?”,我们会子,我又给自己想起个更可怕的罪过。

“当然算了!”,就看他将书猛的扣在桌子上,“澜儿,我给你数数啊。你看,之前已经犯下偷窃之罪,后来你又欺瞒皇子。这会儿居然还犯下欺君大罪,这么大的罪过,看来我得给你押送京城了。”,就见他一脸的义正言辞,也不知是真是假。

“我这可是为了你,好吗?!偷来狄儿你也吃了,共犯!再说,你念这么多年书,没学过一个词叫‘恩将仇报’吗?”,行了吧,纵然我有错,他也跑步了。

“学过啊,但你念这么些年书,没学过一个词,叫‘大义灭亲’吗?不能因为你帮了我,我就包庇你啊。”,此刻他一脸无辜。“没有,从没听过那个大什么,灭什么的破词。哪儿来的词?你想出来的?什么意思啊?我从来没听过?”,既然你有心撇开责任,我也假装一无所知算了。

于是,十三弟盯着我半真半假的茫然神情许久,终于琢磨过来我是在装蒜,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伏在桌子上不动弹。

“哎,澜儿明年是不是肯定要去选秀了?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也不知十三弟哪根儿筋不对,突然想起这么个无趣的话题。“我年纪怎么不小了?听着跟七老八十一样。明年选秀是不假,虽说不知道结果怎么个样子,但去是一定要去的,内务府都记录在册了。”,选秀是我人生最大的责任,身为满洲姑娘,满洲上三旗姑娘,这是一生下来就注定的使命。

“那你家里,可有替你想好出路没有呢?”,他这话说的不明不白。难不成选秀还有什么玄机?“怎么?选秀还有自己想的?不是都等着挑吗?出路是什么意思?”,之前听过一点选秀的事情,家里人一直避讳这个话题,所以说的不多,而且我也没有宗族的姐妹什么的,所以不清楚具体是个什么样子。

“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你阿玛、额娘什么的,都没和你说说的?也没替你安排安排?”,十三弟仿佛听了个天大的怪事一般,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十三爷,说句大不敬的话,您哪只眼睛看见我阿玛和额娘了?别吓唬我啊!”,真见到才是怪事呢。

“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和你说正经的呢。”,十三弟估计以为我又在糊弄他,所以显得很烦躁,用书推了推我的脑袋,让我端正态度。

“我没胡说,我阿玛在京城任侍郎已经十几年。所以说,我已经十几年没见过他老人家了。至于我额娘,已经仙逝十几年了,他们要是出现在余杭这里,不是吓唬人吗?”,哪里还能指望他们替我想什么出路。

“如此,倒是我唐突了。可你知道吗?这事儿不是看着那么简单的,关乎你以后这一辈子,我看你还是及早做些打算的好。”,对这事,十三弟显得比我还着急。

“十三弟,我知道你是好人,天大的好人,之前屡次搭救我不说,这会儿还这么替**心出路的问题,可是你跟我说也没有用啊,我替你写写文章还成,这么大的事儿,我哪里想得出办法,听天由命算了。”,让他这么一说,我也有点含糊了,可凭我自己的力量,怎么能有办法左右选秀的结果呢。

“听天由命?你说的倒简单,你以为那些个出路好的,都是老天开眼的?你不知道我倒是不意外,只是凭你们这样的家世,没人替你想这个事儿,我倒是奇怪了,难不成真是亲爹娘没在,就没人管?”,他看着我,眼里流露出无奈的神色,让我感觉自己很可怜。

“哎,没有,这不能乱说。我叔父对我很好的,比我阿玛还亲。再说,还有我祖母呢,她老人家可是最疼我的。许是他们替我想办法了,只是没告诉我吧。其实,我自己也大上心这个事儿,好了坏了的,哪儿是眼睛看得出来的。”,照十三弟这么一搅和,弄得我好像因为寄人篱下没人管一样,不过的确打上次回绝太子之后,家里好像又不提这个事儿了。

其实我明白选秀的含义,自古都是那样,选娘娘呗,对家族来说,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目前看来,最好的出路当然是嫁给太子,年轻俊美不说,还是未来的皇帝,那前景简直是大路通天、富贵荣华、烈火烹油。可其实呢,他为人乖戾狡诈、心xiōng狭窄,还好色贪财,谁嫁谁倒霉;就凭我叔父能抵住他的yín威加,拒绝了这门亲事,我就知道他们一定是对我很好的。

“说的也是,估计家里都替你想好了,只是没让你知道而已。”,十三弟看我这么不上心,估计是相信我没有瞎说敷衍他了,希望他能赶紧放弃这个话题。

“那澜儿自己有什么想法没有?你想要什么样的出路?”,我心里的期盼刚滋出苗儿,就被十三弟这句话撵个粉碎,看来他还没问够呢。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就没想着这事儿,京城什么地方?藏龙卧虎、人才济济,随便个姑娘,就能强过我万分。我估计就是被撂牌子退回家的份儿,等无事一身轻的时候,出去看看大好河山什么的。”,这件事跟他说了问我没用,他怎么还是不放弃,我有什么想法不要紧,问题是内务府和皇帝听我的吗?我嫁谁,能是我自己说了算吗?

“你又胡闹,看什么大好河山?而且,你怎么就料定了自己会撂牌子的?”,十三弟对我提的梦想,很不以为然,我知道,经过上次我骗他说我住在山脚下之后,他就认定了我经常胡说八道。

“我就是那么一说的,撂了牌子之后,我想趁着没什么事儿,去看看《山海经》和《大唐西域记》里写的那些个地方……”,说着说着自己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十三弟总不拿我说的话当真,他想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人虽是好,可我总觉得和他说话费劲,渐渐说不下去了,就拿脚划拉着地上的儿。

“总说这些有的没的,那书是先秦古籍,看看就罢了,女孩儿家哪有出去乱跑的。你这脑子啊,我看就是用来胡思乱想的。澜儿,我只问你,若是……,我是说如果,你去选秀,皇上把你指给我,你可愿意?”,我本以为十三弟又会教训我胡说八道,可是这次他没有,他只是将一个更大的火球突然扔在我身上,然后就静静的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他眼神里好似是充满了期待,至少我这么想,但我不明白他干嘛突然这么问。我一直觉得他和那个太子虽然都是皇上的儿子,可是他们俩是不一样的,十三弟是个好人,xiōng怀坦荡,乐于助人,为人豁达亲切;我从来没想过那些有的没的,只当他是好兄弟一样,怎么突然扯出这些来?

许给他?那是不是就代表着我要和他成亲?这太别扭了,就好像让我和完颜亮成亲一样,实在想不出那个情形。若是一口回绝,说我拿他当个好兄弟,他会不会认为我讨厌他,所以找了个借口?可我要是欣然同意,一方面不够矜持,另一方面十三弟不会误会我对他情深意切吧?再抬眼看看,他还在神情专注的等待我的答案,这叫我怎么是好?

“澜儿你倒是说话啊,琢磨什么呢?”,见我皱着眉磨磨唧唧许久也不言语,十三弟有些焦急。

“那……,那也由不得我。要是皇上把我指给你,那我当然挺高兴吧,因为我们好歹是朋友,又不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被突然栓在一起,而且十三弟你这样的人品、样貌,我不是占了大便宜吗?不过,估计……。”,我想这样说应该很完美,我觉得高兴,是因为我们两个彼此也算熟识,最后怎样,还得听皇上的。

谁知我话还没说完,却被十三弟厉声打断,“谁和你是朋友!”,他一拍书案站了起来,直直的看着我,好像我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两个人都愣在当场,一时间谁也没法接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当然和我不是朋友。我话还没说完呢,我是说,您为人亲切随和,以您的人品样貌,皇上一定给您看好了适合的千金,怎么都轮不到我的。”,我觉得,十三弟这样突然发脾气是不是因为我说和他是朋友,有些高攀?他脾气性格再好,也是正经皇子,我这样的庶民大概是不能以下犯上和他称朋友的。所以我赶紧灰溜溜的哄着他,想来皇家的人真难伺候。

“澜儿,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俩怎么就是朋友?你说你高兴,只是因为你和我熟悉,是不是?”,他额头开始冒汗,向我走近几步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我都说我不知道了,你非要问。人这辈子太多的峰回路转,哪能事事都预料到呢?”,他怎么固执起来,就说不通呢……

“唉……,说的也是,人这辈子能自己做主的事儿太少了,总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察言观色的活着是不是?”,谁知说着选秀,他又突然落寞起来,这话是说呢?他自己吗?早闻这位十三皇子在宫中外戚单薄,颇为艰难;生母敏妃章佳氏刚刚辞世不久,虽有德妃这位养母,却也未曾给他过多庇护。早听叔父说,宫中争斗胜于官场,看来这皇子的日子,未必有我们逍遥。

结果十三弟的情绪就一下子低落了,也不大搭话,不知是不是勾起了他的伤心事。我本有杏走,可转念又想,这要是被他可怕的四哥知道,一定给我宰了,敢惹他十三弟伤心。再说,这事儿因我的话而起,心里很是愧疚,我得快点给他哄好了才是。

“十三弟,其实我是说吧,人这辈子的时运、缘分总是拿不准的。看着好的未必好,看着坏的呢也许就突然峰回路转了?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这你该知道的啊!心里得有个好的盼头,只是别存太多期待,免得真落空会伤心,我的意思你到底懂不懂啊?”,见他半天没动静,我也着急起来,倒是给我个答复啊。家里要是知道我给贵客弄不高兴了,明儿十三弟就会看见我被打个稀烂交给他,好让他消气。

“知道,澜儿别着急了,你的意思我懂,你玩儿去吧,我看会儿书。”,他温和的冲我笑着摆摆手,可眉头里还是一副愁云不散的样子,让我更加惶恐。

突然想起个好办法,摸摸索索的从手腕子上摘下一颗祖母绿的珠子,这是在去年过生辰的时候祖母送我的,幽幽荧绿、光芒诱人,后来拿回去两头各配了一颗紫色的碧玺,让锦云串在一起,打了络子,做成手串戴在手上。以前完颜亮哭了,给他买串儿糖葫芦珠子,他准好。这会儿人家皇子当然不能用糖葫芦打发,给他这个珠子应该差不多吧,反正都是圆的。一时有些舍不得,可看着眼前的十三弟那副苦闷的样子,心里还是不落忍。

一咬牙,递到他面前,“十三弟,这个送你吧。虽说不上值多少银子,但终归是个物件儿,你拿着玩吧。我告诉你说啊,这东西可神了,无论你之前有什么事情,或是以后遇到什么不痛快的,拿出来看看。这能保你此生赫日流辉、荣华富贵、锦上添花、喜笑颜开……,怎么样?可别再愁眉苦脸啊。”我胡编乱改了一通,只希望能哄得他高兴点。

他看着我,却没有伸手接,“之前你就送了我有法力狄儿,这会儿再拿有法力的珠子……,既是这么好,澜儿自己留着吧,保你以后福祉无穷,岂不更好?别都送出去了。”,他似是有些羞涩,但好歹高兴点儿了。

“成了,你就收着吧,我这儿有法力的东西还多着呢,可别再愁眉苦脸了啊。我得赶紧走了,您赶紧看书吧。”,便闪身要走,和他在一起待太久,回头被完颜亮看见又得教训我。

“哎,澜儿,谢谢你了。”,十三弟冲我招招手,脸上的神情就像刚下过雨奠气一样,又明媚了起来。

果然,我登葫芦大法又成功了,十三弟虽是皇子,也和完颜亮一样,像个小孩子,给个圆珠子就能高兴起来……

还没到响,余杭城里的雨水丰沛起来,经常处于一种yīn雨濛濛奠气,让人不由得有些自恋自艾的情绪。

我一直觉得,像我这个年纪的闺阁女子,应该处于一种,赏花、观雨、品茶,或者对镜自怜的状态之中,再过于闲暇的话,应该写一些惆怅的诗词,来缅怀自己即将逝去的光yīn。但我目前却真没有这个闲工夫,我如同即将要应考的举子一般,每日埋首于经史子集之中,继而奋笔疾书,我这到底是图什么啊?明年我我又不去应试。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十三弟所赐!

自从他上次被我哄好了之后,好像自己认为我们俩个关系似乎更近了一步,照他的话说,是能说心里话的人,他说那不叫朋友,叫知己。我当时还在心里夸赞了他好一阵子,看看人家十三弟,就是不一样,身为皇子也知道礼贤下士了,上次还因为我说和他是朋友而生气,现在就提拔我为知己了。

可后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是他自从《周礼》事件得到甜头,利用知己这个大帽子,给了我一堆皇上布置的功课。说什么二少爷文采出众,为人义薄云天,知己有难不能袖手旁观之类的。

所以,在这个季候最美的时节,我都在和纸笔、书本打交道,这其间我翻出来重新拜读的书有:《荀子》、《说苑》、《帝范》、《政训》、《潜夫论》 《近思录》 《郁离子》 《传习录》、《孔子家语》、《温公家范》、《孙子兵法》、《三略》、《守城录》、《商君书》、《韩非子》、《楚辞》、《诗品》、《曲品》、《花间集》、《史记》、《汉书》、《晋书》、《宋书》、《战国策》、《后汉书》、《贞观政要》、《资治通鉴》等等。

就差《烈女传》、《孝女经》没看了,那是因为十三弟幸亏是男的,不必学这个,光之前那些就已经看得我要吐血了。

而每次我去给十三弟交差的时候,他总是一副不明所以的笑容,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觉得,他其实应该是真心想让皇上把我指给他,指给他做伴读最合适,从此他在功课上,再不用cāo心了……

这日正逢六月十九,观世音菩萨成道日,所以照例的和祖母请示了,就起身要去城郊山上的霞光寺里进香、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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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波才动被人猜 倚门回首嗅青梅

放生进香这样的大日子里,万万不能偷懒。趁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就已然起身了。锦云替我找了一身素净的淡紫色罗裙,两人皆是汉人女子装扮,将头发随意挽了个发髻,斜插一支珍珠发簪就出门了。陪伴我一起出门的,还有家里的几位家丁。他们自小被买进府里,从我进学堂的时候,就一直在身边随侍,这许多年过去了,已然成了心腹伙伴。每每出门都尽量跟随,这样祖母才放心。马车已备好在府门口等待,和锦云钻进车里,向城郊的方向而去。

这霞光寺在虽小,却是一座宋代古刹,古柏参天、溪水穿寺而过,平日里从不接待一般的香客,寺里僧人也不多,在余杭城的百姓口中这是个神秘的地方。但其实,只是因为这里环境清幽,听闻圣上南巡的时候,常常独自来此而已。在少数几个礼佛日,这里会有一些官宦的家眷来上香。

从出门时,天就下着如丝细雨,山路上的青石板都是湿漉漉的,锦云在身后小墟我撑开桃花的油纸伞,两个人相携上山。到了庙门外,其他随行的人便不可再进了,所以就安置他们在半山腰的茶棚里歇息。

进香、礼佛、向寺内的主持进了香油钱,就跟着他向后院的放生池而去。在庙里法师的引导下,进行虔诚的放生仪式,直到法师将《往生咒》念上三遍,并三称“南无甘露王菩萨”,这仪式方可完成。从放生的院落后门出去,绕小路就能回到寺庙正门,润湿的土地中间是一条由不规则的青石板铺就的小路。

这条路不宽,两侧皆是高高的、白色青瓦的院墙,靠着院墙边遍植翠竹,雨中的空气中飘散着泥土的香气,让人清透心神。

小心翼翼顺石板路前行,却在前面的竹林后,看到一个瘦削挺拔的男子背影。石青色的缎子常服,腰间束着带子,长长的辫子垂在背后,系着绛红色的绳子,同色的穗子散着乌黑的辫稍里。这身儿打扮虽不隆重,却颇为讲究,如此就可推断一定是满洲贵族或官宦。

因之前已经和主持打过招呼,说完颜家的姑娘要来进香。家中与这寺院因缘深厚,几代住持皆是家人密友,照理说,此刻庙里不该再有其他男子出现。难不成在这地方,还有不受住持限制而来去自如的?

我就这么走也不是,退也不妥的僵在细雨中的石板路上。但那人似是也很警觉,听闻身后的声音,缓缓转过头来。之前我当是不是哪位官员有要事,怎么就没想到是寄住在我家里的那位贝勒爷?而他身后却还有一个人,那人我却熟识的很,四十开外的年纪,正是庙里的扫地僧——觉慧师傅。

四爷似乎在我来之前,就和他谈了很久,肩膀上都已经微微被雨打湿了。原来这扫地僧好大的面子,能让这位显贵和他冒雨在寺院中倾谈,看来平日里他可真算是深藏不露。

着细密的雨丝,四爷站在对面打量了我很久,就像是不认识我一般,眯着眼睛仔细探究。“豆苗?!”,打量好一半天,他算是终于认出了我,语气神态颇为诧异。真不容易啊,我腿都站麻了。

由此,我推断十三弟的四哥,估计眼神不太好!

“给贝勒爷请安。”,半蹲下去,俯身向他行了个礼。“豆苗,你今儿这副打扮儿,我都认不出你了,像个姑娘家。”,他笑着朝我走过来。“让贝勒爷您见笑了……”,他这话让我有些无言以对,只能尴尬的小声应了句。

我本来也是姑娘家,看来平常给他的印象真不怎么样。说话间,看到贝勒爷还站在雨中。忽然,我意识到从大清的角度来讲,他应该算是主子,我是庶民。怎么能让皇子淋浴?自己打伞呢!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行为!赶紧回身从锦云的篮子里拿出另一把伞。

“您怎么淋雨了?仔细回头得风寒。”,边说边将伞撑开,遮住他头上飘来的雨丝。锦云替我撑着伞,而四爷身旁此时又没奴才,所以我就一直抻着胳膊,替他打伞。心说这没眼力见儿的,看我没你高,也不知道把伞接过去。

结果任凭我一直举到胳膊酸痛,那四爷也只是默默看着我,若有所思。我心里这个佩服,你看看,到底是主子当惯了,这什么风度气势,就是稳!看我快累死了,他估计都不会把伞接过去……

就在我想办法脱身的时候,刚刚那位对我颇有戒备之意的觉慧师傅走了过来,“原来贝勒爷和完颜姑娘是旧识了,这世间果然讲个缘字……”,这老师傅其实算是看着我长大的,庙里我经常来,打记事儿起,他不就在庙里扫地吗?每次虽是话不多,但都会和我笑着点头打招呼。平日都叫澜姑娘,怎么这会子像是刚认识我一般,还完颜姑娘?透着让人起疑。

“师傅好。”,冲他点头打过招呼,“哎呀!师傅您也淋浴呢,这怎么成?!您看,我这儿只剩一把伞了,您和贝勒爷两人打吧。”,瞥见他的僧袍上也布满雨痕,急忙作势将伞递过去,心里偷笑终于有人接班撑伞了。

“呵呵呵……”,但他却未曾有接伞的意思,只是洒脱的笑了,“修行之人,怎么能还惧怕这点雨水?都是老天的恩露,两位贵人打伞便是,老衲就不必了。”,他说罢,掸了掸僧袍。

“这……”,我一看伞又没送出去,不禁有些郁闷。“既是四爷遇到旧识,老衲便告退了。”,觉慧师傅微一欠身,和四爷告别。而四爷也冲他轻轻点了一下头,算作回应。“完颜姑娘,你怕是要离余杭城越来越远了,往后再见便难了。”他走了两步,忽然回头看着我。

“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老衲看你从稚儿,长至妙龄,而今你有远离之相,出家人身无旁物,只有这一禅语所赠,愿姑娘此生平安吉祥。”,说完便转身而去。

我站在原地有些发怔,他是如何知道我在明年开春必是要远离余杭去京城的?这扫地僧到底还有多大能耐,而他所赠那句话,我也要赶快记在脑中,必是大有玄机。正发着呆,手中的伞突然被人拿开了。

“豆苗,你走神都到哪儿去了?伞都快扎着我了。”,一回头看见贝勒爷正举着伞看着我笑,这样的神情平日里不多见,原本显得有些淡薄的尖下颌,此时因为笑的缘故,微微向前翘着;他嘴角弯起来的一瞬间,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仿佛周围的竹叶都在颤动。

对啊,我还给这个贵人打着伞呢,“哎呀,我给忘了,光听那位师傅说话了,贝勒爷您别见怪。”,惊觉自己盯着他发呆,赶紧上前要从他手里接过伞。

“成了,我自己举着吧。你那个头儿,举着伞还得垫着脚,看着都累。”,他笑容渐深,探着头打量我的神情,仿佛我这么慌乱让他觉得很有意思。

“真是失礼,您别见怪……”,原来他根本就看见了我的窘状,那刚刚合着耍着我玩呢?挺老大人的了,看着挺严肃,怎么这么没正形儿?

四爷在前头走,我在他身后低头跟着他的脚印,一同朝庙外走。出了后院的门,看见他的随身太监顺棋在门口侍立。“唉哟,我的爷,奴才该死。”,顺棋公公见了他主子,赶紧迎上来一伸手将伞接下。

“完颜姑娘?”,他也辨识了好半天才看出是我。“给姑娘请安。”,认出之后,赶紧打了个扦。“您快请起……”,那句话怎说来着?宰相门前三品官,怠慢不得。赶紧作势要扶他起来。

“豆苗原来挺懂事的啊?”,那位爷又发话了,怎么他每次开口我都觉得像是在嘲笑我?

“是吗,谢谢您。”,有点讨厌,所以冲他皮笑肉不笑的假意逢迎着。“你这什么表情?爷可是夸你呢!”,他挑着眉,原来他还值得挑理了。

许是他刚刚淋了雨,脸颊和脖子上有些雨水未干。“您擦擦脸吧,都沾雨水了。”,赶紧从袖子里掏出手绢儿,递到他手上。谁知我递出去,人家却不接,就如刚刚一般,偏着头、眯着眼睛看着我,也不言语。心说他眼睛不好使也不至于这样啊,这么近都看不清我?

“您看……”,我刚想劝他拿着擦擦,却看见他冲我轻轻一抬下巴,“给爷擦了。”,语气根本容不得你质疑。我冲他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这什么人啊?我好歹也是世家千金,又没选过秀,怎么能上手给他擦脸?

“听见没,给爷擦了……”,边说,他又是冲我一抬下巴。

将手中的帕子攥了又攥,估计没等给他擦呢,先被自己的手心儿给汗湿了。偷偷抬眼看了看他,只见他将眉毛轻轻扬了扬,死在责怪我这么久还不过去,气氛一时有些僵。看我拿着帕子缓步向他走过去,身旁的锦云和顺棋都低下了头。

果然,他们都觉着不好意思是不是?走到他面前,踮起脚,低着头用手绢轻轻帮他把脸上的雨水擦了擦,静的仿佛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突然他却一个没忍住笑出声儿来,继而将手绢一把抢过去,随便的将余下的雨水擦了,“瞧给豆苗为难的,真有意思。啊?是不是豆苗?”,边说着,边将帕子攥在手里使劲的笑。

弄得我和锦云都怔在那里,果然又是耍我呢,我有那么逗吗?真叫人拿他没辙……

锦云提前去半山腰的地方招呼茶棚里的家丁先行下山等我,我与四爷还有顺棋沿山路而行,他在我前面走的很快,辫子上的股红绳如火一般,在我的眼前跳动着,晃的人有些眼花。

雨天路滑,身旁又没人,自己走的就很慢,渐渐的就跟不上他们的脚步了,变成独自走在竹林包围的山路里。

忽然,雨势渐急,一手举着伞,一手还有微微提着裙角,这让人觉得山路更加难行。只顾着低头赶路,一抬眼却在拐角处看到,贝勒爷正站在前面的石阶上抬头看着我。“豆苗过来。”,不同于之前的压迫气势,他话说的却是很温和。

赶快紧走几步到他近前,只见他冲我伸出手来。“过来”,说罢,又冲我点点头。只得再向他走近两步,却被他将手一把拉过去,轻轻握在手里,我要将手抽回去,他却加重了力道,攥的我有些疼。慌忙的四下一看,却不见了小太监的身影……

就这么被他强拉着向山下走,看雨飘在他身上,有些不忍心,就将伞往他那帮递了递,好歹将雨挡住些。可我的姿势既别扭又将就,那位爷似是视而不见,只一个劲的向前走。

不知是不是今儿淋了雨水的缘故,他的手指尖冰凉,但我的手却总是四季都温温热热的,不知怎的,心里一动,就反手握住他的手。似是感觉到了变化,他突然停住了脚,回身定定的看着我。

“好点了,是不是?”,说了这句意味不明的话,冲他深深一笑。他没有回话,却是低头笑了笑,转过身去,继续赶路。

眼看到了山脚,担心被人看到,就要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谁知我越挣扎他却攥的越近,而且我已经看锦云上来迎我了,急的出了一身汗。

待我抬眼瞪着他,示意有人来的时候,他却眯起眼睛一笑,将我的手放开了,害的我差点仰过去,这人怎么恶劣成这样。

下了山,便能看到西子湖面上泛起一层薄雾,将岸上的景色映的亦真亦幻。“豆苗,你带我去游船吧,好不好?”,他突然凑到我跟前,歪着头说出这样的请求。

“我?我带你?啊,不是,您,我带您去游船?”。我指着自己,实在是不敢相信,所以变的语无伦次。他挺大的人,又是个贝勒,我一介草民,还是未出阁姑娘,怎么是我带他,这话到哪儿也说不通。

“对啊!”,但他却一脸的理直气壮,“因为爷想坐船,可对余杭不熟悉,所以……,你替爷去办吧。”,这话从他嘴里轻松飘出,就仿佛我就是他的下人一般。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他却仍是坚定的看着我,而且似乎还对我为什么不马上去办,而感到奇怪。

唉,叹了一口气,认了,谁叫人家是主,咱是臣呢。走过去,吩咐锦云把小厮宝筝叫来。见了宝筝,给了他一些银两,让他去雇一条好一些的游船。另外,让他带着家丁、侍卫去附近的茶楼里休息,等着我去与他们会合。因是多年的主仆,彼此间有个默契,他对我的决定从不质疑,也绝不多嘴,此刻领了银两便去。

“姑娘,您还是快回家吧;我看,这不太妥当。”锦,云皱眉看着我,一脸忧愁,也不知她是不是看见了刚刚的情境。“等替他们雇了船,就回去。”,拍拍她的手安抚着她,我们俩个在一起,总是她更容易焦虑一些。

过不多一会儿,看见艄公摇着船橹向我们划过来,我示意他停在那位非要游湖的贝勒爷旁边。看着艄公迎了四爷和顺棋公公上船,我赶紧向前走几步站在岸边冲他们告别,“四爷,您好好观赏西湖美景,我先告退了。”,说完,便要和他行礼告别。

“慢着!”他却走到甲板上,“谁让你回去了?上来!”,此时他又回复了那种严厉而不容质疑的语气,挑眉抬眼看着我,仿佛我要是敢不从,利马就给我扔湖里。两个人一个在岸上,一个在船上,就那么僵持着对视。

终于,他的眼睛向旁边一瞟,又回过神看着我,轻叹一口气,“听话,上船来。”,这语气轻柔如羽毛,落在心里痒痒的。我回头看了锦云一眼,她也再等着我的反应,冲她轻轻点点头,轻提裙角,低头上船。

一抬眼,却撞上他眼里满是笑意,让人脸上都发起烧来。

进了船舱,迅速找了个临湖的位置坐好,这是游过湖的人才有的经验,里面的位置虽稳,但哪里有这里风景好。坐定后,马上抬头看着走在贝勒爷身后的锦云,笑着冲她拍着我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谁知,那贝勒爷却一下子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令我顿时变得垂头丧气。抬眼看看锦云也有些失望,要知道,我们俩每次游船都要坐到一起,多年来已经成了默契。

偏头看了看四爷,他却是轻扬下巴看着我,“怎么?爷坐这儿,你不乐意?”。但我却顾不上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看见,小太监顺棋冲锦云做了个‘请’的手势,锦云就被半强迫的引入了后面的船舱,两个船舱间虽只隔层薄薄的纱帘,但却看不见彼此的情况,让我不由有些紧张。

艄公在外面喊了一声,边开始摇橹划船,觉得实在太尴尬,就索性将头转过去,看着湖面的景色。

烟雨濛濛,映衬的湖岸四周的风景都如飘在雾中,不似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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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笔丹青描未得 谁傍暗香轻采摘

湖面上一片雾气濛濛,一失神仿佛临近仙山,慢慢的让人思绪也飘的很远。忽然间觉着身后有股威胁临近,让我后脖颈一凉,打了个冷颤。不知是什么时候,四爷从我身后环过来,用左手撑着船边的栏杆,修长的手指仍是苍白微凉。不着痕迹的往右移了移,想离他的胳膊远一些。

“干什么呢?”,耳边传来他的声音,近的让我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看见他脸近在咫尺,仿佛我的嘴就快要碰到他的鼻尖。迅速的又将头转回来,却感觉他轻靠过来,右手也搭在栏杆上,将我拢在当中,近的气息都触在我的耳根上。

“豆苗替十三弟写文章了?”,耳边是他轻描淡写的语气,提及事情却是让我很震惊。这个十三弟没事吧,怎么连这也告诉他四哥?我又没记性的猛一回头看向他,但这回他却将脸往后退的远远的,皱着眉一脸无奈。

“豆苗你别瞎乱动,你那根簪子像个凶器一样。”,看他这副退缩、厌恶的样子,却让我一扫刚刚的紧张。

“是吗?簪子就是防身的凶器。”,因为实在觉得好笑,不由得笑出声来。结果这一下子,让他突然凑了过来,用左手将我轻轻抓住我的胳膊,右手却将我的簪子拔下来,放在自己的袖子里。

“你不是要行刺吧?爷先收了。”,边往袖子里藏簪子,嘴里还说的理直气壮。

此时他身子微微前倾,将下巴抵在我的肩上,在静静看着湖面。但我却无心看美景,心仿佛要跳出来一样,紧张得要命。

他这个人有种强烈的压迫感,气场太强,让人觉得危险而容易沉醉,可稍一不留神,就失足跌进那万劫不复的深潭。

心里有点犯嘀咕,我这是怎么了?想我完颜府的二少爷从小和男孩子一般养大,身边都是打成一片的兄弟、同窗,也未见得有什么特殊,怎么遇着他就这么慌乱了?可心底里又有个声音告诉我,他可不是一般的人,那身份尊贵的难以想象,不是谁都能轻易沾得,能离多远是多远,对自己才最为妥当。

“豆苗想什么呢?你还没说,是不是替十三弟写文章了?”,看他是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的。这回我不敢轻易回头了,只是默默的点点头承认。

“那……”,他侧过身子,偏过头看着我的侧脸,“那豆苗喜欢我十三弟吗?”,他问这话的时候,脸上笑意盈盈,不知藏着什么心思。

“十三爷是皇子出身尊贵,民女不敢妄加评论。”,我总猜不透他问的这么直白意义何在?所以还是本能的用场面话,先给他搪塞了比较好。

“你别又糊弄我,我是问你的真心话,老老实实的。”,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对付,而且他还厚脸皮,看出人家不想说,还逼问。

“哪儿那么容易就喜欢上一个人的……,十三爷救过我的命,我可敬重他呢。”,既是要听实话,那还不容易,我才不信他是好心要给他弟弟说亲。

“当真?若说敬重写写文章到没什么。只是,你为何还送他信物?”,他那个笑容就没变过,低垂的眼睫下面藏得满是让人猜不出的心思。

这个十三弟啊,你叫我说你什么好,你能别什么都告诉你四哥吗?这让我怎么回答他。

“什么信物,那个珠子是……,是那天和十三爷说起人生之多艰,他一时有些怅然,这我不是为了哄他高兴吗?那这么算起来的话,我的信物不知撒出去多少呢。难道给人个东西,就能当成信物的?那您给我的玉佩也算是信物不成?”,理直气壮的说了一番大道理,一回身却见他正盯着我,惊觉失言,赶忙转回头去,看着湖面掩饰尴尬。

他忽然将脸凑的很近,鼻子尖都沾到我的鬓角,“是信物啊,难道你不知道?”,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蛊惑。说罢,蜻蜓点水一般吻在我鬓角上。

这一下,却让我的心仿佛开了一个大洞,再也填不回去,彻底乱了心神。之后的时光,就那么静静的流逝,任他用手臂将圈在怀中看着湖面。

“豆苗,你不奇怪,我为何要找那位扫地僧谈话?”,我不问,他自己却谈起了刚刚的事情。“说个话有什么好奇怪?”,您是什么人,我又是什么人,你愿意和谁来往,哪里轮得到我去问?纵然我是根本不关心,就算我满腹疑问又怎样?以他时好时坏的古怪性子,虽然他这会儿圈着你宠着你,难保招他一个不待见,敢伸手给我推湖里,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那难道到了庙里,不应该去找主持吗?”,我发现他这个人,只要没听到自己满意的答案,就永远会逼问下去。

“出家人之所以为世人所敬重,在于对佛祖的虔诚,对佛理的至诚追求、对苦行的执着修炼、对戒律的严加遵守,还有对世间苍生的悲悯之心。而不在,于多大的庙中修行,或者说手中承载了多大的权利,那不是出家人所该追求的。”,知他这样问我比是心中起了疑,看来这会子敷衍他是没用了。

“那个扫地僧我从小到大每次去庙里进香,都能看到他。无论酷暑严寒,他都在扫地,只要有一片落叶,他都会去扫净,而从不曾因外界而j□j扰,这也是他的一种修行。如此,就值得敬重。您和他谈话,想来必是他有值得您去理会他的地方。恕我,未曾多加留意。”,我总觉得他心机太深,不知他到底想要我说什么。

“我随便问问,豆苗还挺着急。”,他倒是笑的无辜,好像是我自己在那儿干着急,上赶着去给他讲那些大道理,而人家还懒得听。

看他这样,我突然想大着胆子去解开心中一个疑团。“您干嘛总叫我豆苗啊?多……,多让人难为情啊。”,我其实想说多傻呀,可话到嘴边愣是给咽回肚子里,万一他觉得这名字特聪明呢。

“那叫什么,苗豆?”,他却仿佛对此很诧异,反问的时候一脸正直。原来我在他的印象里,只能围绕着豆与苗这两个字吗。

“算了吧,那还是都豆苗吧。”,我想我还是别多此一举,给自己添堵了,反正从小到大,外号也不是那么一两个了。

“豆苗真有意思,就这么叫吧,等以后我想起别的名字再说。”,他忽然我身后笑的夸张。“豆苗也送我个信物吧,这样就扯平了。”,听得耳边他轻轻的说出这句话,不仔分辨,都不明白在说什么。

“我的手绢,您还没还我呢……”,刚刚眼瞅着他擦完就收起来了。“那不算,换个别的。”,听着话茬儿,合着我的手绢儿既不算信物,也没还我的意思。可惜我这个人记不擅长女红,也不擅长刺绣,要不还能送点随身的荷包香袋什么的。况且今天还是出来烧香的,随身也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东西。我总不能说,把刚刚那把伞送您吧,伞字同散,回头再把人家给惹恼了。

不明白他怎么就会让人为难,左思右想,想不出有什么可送他的。终于想起随身的小荷包里带着一面小镜子,这镜子是沿海的官员赠与叔父的礼物,听说是洋人带来的,珐琅做底,刻着金制的浮雕,是个西洋美人的形象。隔一点便嵌着一个粉色石榴石,而且还有金链子及锁扣,可以挂在身上,镜面不同于一般的铜镜,是西洋的材质,把人照的清楚多了。“那送您这个吧。”,递给他的时候把我雄坏了,我每天得照多少次的宝贝啊。

“我个爷们,你给我这个做什么?”,他似是有些哭笑不得。“我是实在没什么东西可给您。您拿着吧,上朝前可以照照。”,我忽然想起他每天上朝前,拿着镜子先左右照照的画面,差点乐出声儿来。

感觉他从后面摸了我的耳朵一下,他将左手攥成拳头,在我目前缓缓打开,手心里是玛瑙耳坠子,在本就苍白的手心里如殷红的花朵开放着。

“就这个吧,送我吧。”,他在我耳边轻吟浅诉。“另一个豆苗自己留着。”,说完,他似是有些累了,又将下巴放到我肩膀上。

“这也不是什么值钱物件……”,不知他为什么就相中了这个普通的吊坠,让我觉得未免给但不郑重。

“想要的未必值钱,值钱的未必想要。”,他说完不再言语,两人陷入一种瞬时的沉默。“也是,您是天潢贵胄,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老百姓私下都是这么揣测皇家。

“谁告诉你的?”,他懒懒的将头往右一偏,定定看着我。“谁告诉你,我们要什么都唾手可得?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身边转,这是常事儿。再着……”他突然有些停顿,只看着湖面发呆,“你记着,这世上从来没什么是唾手可得的。”,说着话的时候,他的想起什么往事一样,人虽在,心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豆苗想要什么啊?明年要参选秀女了,想嫁给谁啊?还是想当娘娘光耀门楣啊?”转眼间,他就察觉到了自己似乎流露 但多,开始饶有兴致的询问起我来……

我的冷汗都快下来了,这么难以回答的问题,他和十三弟怎么就好意思问的如此轻松。难道我想嫁谁,那内务府和皇上一准儿听我的不成?还当娘娘,光耀门楣?我要是嫁到宫里,祖母一定伤心坏了。

“没想过,估计到了京城就得撂牌子了吧,若是这样我还会余杭来,像今儿这样闲闲的坐船上看看风景。或是找个临水的宅子,坐到廊下看着船经过,这样过一辈子。”,关于以后的日子,若不是他们问起,我从没想太多。总觉着人这辈子,很多事还是要看因缘造化的。

“说的可是心里话?”,他用手指轻轻敲着船上的阑干,问的好似心不在焉。

“不怕您笑话,我从没想过那些,只是就想到处逍遥的玩儿一辈子。”,说完连我自己都觉着有些好笑,怎么这话放在心里的时候,还当个志向一样宝贝着。今儿在他面前说出来了,就觉着自己整个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

“逍遥玩一辈子?我也想啊。可是往后你就知道了,有时候把你逼到风口浪尖上的,未必是你自己。”,他说的有些无奈。

“不是自己还能是谁,是您想太多了。”,不知怎的,看他一副假正经、强说愁的样子觉着忽然心里一动,就趁说话的功夫胡乱胡噜胡噜他脑门。得逞的一刹那,心里简直雀跃的要飞起来了,看他平常那副义正言辞的高傲样,是不是我此时摸了他的脑门,那等于去拽老虎的胡子,一辈子能有几次这样畅快啊。

他有些微怔的看着我,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突然却猛的拽过我胳膊,将我往他怀里拉过去,脖子上一疼,才明天这位爷居然咬了我一口。“不要命了你!”,咬了人他还一脸震怒。赶紧坐起来,捂着脖子,这回换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正闹着,外面的艄公轻轻敲敲船舱的门框,说是已经到了放鹤亭处,问我们是要下船观景,还是要返航了?这人贝勒爷一面好笑的看着还捂着脖子的我,一面吩咐让船家将船返航,回到刚刚上岸的地方。

返程途中两人谁也不说话,就如刚刚一般的看风景,周围的气氛显得异常安静。“豆苗,疼不疼?”,他凑过我耳边轻笑。这不是废话吗,可我不敢说。“嗯,疼呀。”只能老老实实的承认。“疼就对了!”,结果非但没等来半句表示歉意的话,还居然在人身后笑到发抖,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些什么……

回程因顺风比去时要快很多,艄公将船靠岸,未等四爷发话,我就先行快步下了船。“我要回去了。”不能再给他整出幺蛾子的机会,若再不回去,家里就要派人出来捉拿我了。

“没不让你回家。”,他笑的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顺棋将马牵来,扶着他翻身上马,“豆苗,辛苦你陪我游湖,快回去吧。”,他坐在马上看着我。

“你不回去?”,看天色渐晚,随口问句他还有何事忙?。

“还有差事要办,晚点就回去了。你快去吧,省的家里惦记。”,说完冲我扬扬下巴。一回头,看锦云已经让家丁将马车牵了过来。

突然感觉头上猛然一动,“别晃……”,他轻声呵斥。原是他趁我回头的功夫,俯身将刚刚拔下的簪子,又帮我放回头上,这人总是让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马车里,锦云一直不住的打量我,仿佛我背着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姑娘,刚刚……”,就知道她还是忍不住要开口问。我却将手轻轻覆在她嘴上,“别问了别问了,什么也别问,就看景儿来着。”,有些警告的看了看她。锦云将我的手拿下来,却是轻叹一口气。

打回了府,我的心里就一直乱七八糟的,匆匆吃了饭,就跑回了屋里。不仅完颜亮觉得我很奇怪,就连润晖这个榆木疙瘩都发现我的反常。

心里都是在船上的景象,饭桌上的时候。听下人来报,说贝勒爷回来了,吩咐府里不用准备晚膳,直接歇息了。想着是不是染了伤寒?下午觉得他身上衣服都有些潮气。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锦云,你来。”,伸手招呼着锦云过来。“你去厨房熬碗姜汤给贝勒爷送去好不好?”,我小心翼翼的向她提出这个请求。

“姑娘!你疯了!”,锦云却是瞪大眼睛使劲儿看着我。我知道若是让人知道了,有伤风化,有失体统,但人心里要是惦记着另外一个人,那体统还值几个钱。“你若不去,我便自己送去。”,见锦云一副老大不乐意,只能假装威胁。

“姑娘!你可真是!”,她果然中计,将手帕往我床上狠狠一甩,气得她脸色通红。

我知她是为我好,担心我的名声,可我真想做的事情,连自己也拦不住。“好姐姐,你就替我跑了这趟腿儿,回头我准听你的话。”,抱着她的胳膊使劲摇,使劲哄。

“你就嘴好使。”,她回头狠狠的戳了我的脑袋,我就那么顺势的倒在枕头上,偷偷的乐。等了好半天,也没见锦云回来,弄得我都要出去找她了。

刚穿好鞋,却见她回来了,进门就将门上门闩锁了,靠着门板大喘气。“干嘛?遇见妖精了?”,见她那副慌张样,让我很是莫名。

“呸呸呸!遇见什么妖精?差点撞见老太太,吓死我了。让老夫人看见我从贝勒爷房里出来,不得打死我,也得审死我。”,她坐在地上,显然是惊魂未定。

“那是挺吓人的啊,老太太看见没啊?”,我就纳闷了,祖母这么晚出来干嘛。“没有!还好我躲的快,万幸啊。差点被我的姑娘给害死了。”,她走过来,替我将帐子放下,钻到里面和我点灯领。

她从怀里缓缓的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我,我结果一看这荷包是个元宝束口荷包,湖蓝底色上绣着几株兰草。依绣工来看,明显是上用之物,而且显然是服带上面挂的那种。

“贝勒爷让给您的。”,锦云仍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我顾不上安抚她,急忙将荷包打开,果然是内有乾坤,里面有张小小的纸条:‘有姜无糖’。原来这人倒真难伺候,喝了人家的姜汤,居然还质问别人不给糖,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可翻过来却是另有一行小字:山有木兮木有枝……

我盯着这句话看了许久,一时怔怔无语,不知我是该哭还是该笑,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看见眼前跳动的烛火,有心放进去烧了算了,想想又有些不忍,索性还是先折起来塞进荷包里。入夜,却是辗转反侧,想我刚刚是不是应该顺水推舟的写个纸条给他送回去,才算给足他面子?直接写下句‘心悦君兮君不知’。虽说我今儿是与王子同舟了,可他也真有意思,我又不是那撑船的老头儿,也没觉着什么激动和卑微,这贝勒爷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想到这儿,我忽然狂笑起来,又不敢出声,憋的很是痛苦。纵然他若是觉着我暗地里思慕他,也应该由我主动写全了这句话先送给他,哪儿有给出命题,逼人家说的?好吧,我倒宁愿是我会错意了,不然他这人干出的事儿也太傻了点。暗夜里,我就一直那么嘲笑着他……

真正的答案,是好多年以后以后,偶然间从他嘴里问了出的,只可惜那时已经物是人非、满目疮痍,连笑一笑都成了勉强。

自打那天的游湖之后,我就再没什么机会见到贝勒爷,回到了替十三弟每日奋笔疾书的生活。而且最可气的是,他居然还将康熙对文章的意见反馈给我。

澜儿,这篇文章甚好,皇阿玛大大称赞;澜儿,这篇文章皇阿玛批注的很严厉啊,到底哪里错了呢?

就这样,我慢慢摸索出当今圣上对文章和观点的喜好风格。他喜欢他儿子的文章写的慷慨激昂、充满理想抱负,但切忌显示出野心勃勃的感觉;文风可以优美、流畅,引鉴那些诗词绝句,但又不能过于做作,听说是讨厌汉人的那种积弱且用华丽辞藻堆砌的文风,等等诸如此类,我都拿小本子记下来,以备下次写文章的时候,这些点一定要注意。

伴君果然如伴虎,这么个破文章,都要小心翼翼,幸亏赶上明君呢,这要是个昏君,估计我这个代写文章的就得连同十三弟一起被关进牢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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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鹭慢来窥品格 双鱼岂解传消息

初夏来临的余杭城有种别样的美,绿柳低垂、随风轻舞,祖母总说那会儿在京城的时候,到这月份儿还有些乍暖还寒的挣扎。老天总是作怪,春天风也大,有时候夹着细沙迷人眼。若论起来,还是余杭这地方滋养人,京城虽是风水宝地,但是反倒因着天子脚下的缘故,气场太过庞大恢宏,不适合女子居住。

结果说着说着,她又想到我以后总要上京城的,不免又难过起来。怎么他们一个个对于选秀这件事都如此看重,到底有多恐怖,我不清楚。总之,只要千万别落在无良太子的手里就谢天谢地了,其他的倒没什么奢望。再说,我也真没觉得会有被选中的可能,所以这些对我来说根本是不过脑子的小问题。

润晖终于不大死磕他的书本,越是临近上京的日子,他反倒对念书不大上心了。我总觉得,他可能是吃了我给的状元桃而有了底气的缘故。夏日里的日头有时很毒,稍微动弹一会儿就能出身汗,所以每个人都显得有些昏沉沉的。

对于这样的日子,我是又爱又恨,恨的是大家都懒懒散散的没人愿意和我玩;爱的是这样奠气里,最昏沉的是祖母和七姥姥这样的老人家,她们总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午睡和歇息,每天我只要一早请过安就成了无人管的状态。

适逢叔父出去办差,祖母和七姥姥闭门诵经的大好日子,偏偏原来肯和我玩的人,一个都不在。想来这么好的时光绝不能浪费,一个翻身,决定去撺掇撺掇完颜亮,听叔父说最近因为他好像犯了什么错误,在关禁闭反省。

完颜亮的院落和我挨的很近,穿过一条花茵小径就能到了,这也是他经常来我这里蹭吃蹭喝的原因。进了他的院落都不带寻找的,直愣愣的就看见完颜亮少爷如同晒干的鲤鱼一样四仰八叉当倒在树荫下的石板上,落了一身。

如果,这要是个妙龄少女,该是一副多美的画面。可现在看着完颜亮,我总想起一盘清蒸鱼上,点缀了那么点香菜。

“亮少爷,奴婢给您请安了。”,轻轻的拿着完颜亮的辫子稍扫他的鼻子。扫了会儿,这只死鱼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弄得我彻底失去耐性,“完颜亮,快起来,你阿玛找你!”,说罢我抬起脚踢了踢他的屁股。

这下果然奏效,只见完颜亮猛的一个鲤鱼打挺儿站起了来,双眼直直的看着我,弄得我直发毛。“说我念书呢!”,说罢,转身就往屋里冲。速度快的惊人,不知道以为中了邪咒呢。“哎!回来,骗你的,傻子。”,我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他的辫子稍,疼的完颜亮嗷一声叫唤。“找死呢你滺澜?!”,他转过头,朝我一阵咆哮。

“我这不是着急吗?哎,今儿个老爷去办差了,老太太和七姥姥诵经去了,咱去清泉塔那边儿玩吧。”,我小声的在完颜亮耳边怂恿他陪我去玩。“可我阿玛正关我禁闭呢,让他知道我偷偷出去,还带着你,非得打折了我的腿……”,完颜亮惮度因为叔父的威慑力过于强大,而显得有些迟疑,但是看得出来,他其实是非常想去的。

“那不如这样,我们叫着润晖一起去,反正他现在也闲的很,我刚刚在路上见到他屋里的绮露,她说今儿润晖没出去,从早上就在屋儿里待着。咱们叫上他,就说上庙里祈福,还有我担保,叔父就算知道了,保准也说不出什么来。”,我想出了一切办法,怂恿着完颜亮。

“嗯!成!就这么办。”,他思索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重重的点了点头。就这样,我和完颜亮朝润晖的院落走过去,一路上完颜亮还在不住的夸赞我机智云云,看来他真的被我唬住了。

润晖为了读书清静,住的有些僻静,离我们有些远。一路上虽是有树荫遮蔽,但风很小,而且感觉闷闷的,天像是在半空压着,弄得人透不过起来,总要时不时长出气,才能保证呼吸顺畅。

到了润晖的院落,顺着庭院的青石板一路走过去,看见他书房的门紧闭,只几扇窗虚实半掩着。我和完颜亮交换了一下眼神,这完颜润晖果然不是凡人,这么闷热奠气,他屋里是放着整冰是怎么的?居然捂的这样严实。

“他不是已经闷死在里面了吧?”,完颜亮边胡说八道,边探头探脑的往屋里看。“没有,念书呢,等我吓吓他。”,我用手往旁边推推完颜亮,示意他给我多点空间。

完颜亮此时已经猜到我要干什么,躲在一旁的廊子边偷笑。

我找了个确定打不到润晖的位置,猛跌上窗台,将窗大力推开,“书呆!一起去清泉塔避暑吧!”,就这样,随着我的声音和动作,借助惯性的力量,一头冲进润晖的书房,重重跪坐在他临窗的长条书案上。这是我从小惯用的伎俩,每每都能将润晖吓个半死。随之而来的就是润晖的飞过来的书,打在我的头上或身上,然后我再灵巧躲开。这个游戏,被完颜亮称之为傻子们的飞镖行动。

所以当我冲进去之后,就将双臂交叠在头前,做好防御,等待飞过来的书及咆哮。可当我竖起一切防御工事的时候,却未曾见半点动静,等缓慢将手臂放下,才看到眼前的情形,这回却轮到我吓个半死了。

本能的缓慢回头看救兵,却见到本是站在窗沿看热闹的完颜亮也是一副目瞪口呆的神情,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眼前出现的是三个人,离我最近的当然是我的哥哥完颜润晖,他手上正在写着什么文稿,可能经过刚刚突然的惊吓,现在文章上出现一个很粗的笔迹,还有小半篇沁透的墨痕……。此刻他正额头爆着青筋的怒视着我,如果眼神能杀人,那么我现在已经是千疮百孔了。

顺着他的身后看去,是目瞪口呆的十三弟,他站在润晖的身后,估计刚刚是在看润晖写文章之类的,现在他只是直愣愣的看着我,已经成呆滞状。

而最恐怖的状况,则往往留在最后,越过他们往后看,在另一面花菱窗下的榻上,半躺了一个人。那个人我也认识,就是十三弟的四哥……

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如深谷寒潭,冰冷莫测,只是抬眼瞪着我不言语,嘴角抿的紧紧的。这一瞬间的沉默对我来说就像千年弹指而过,耳边仿佛都能听见时光流逝的呼啸之声。而且我觉得贝勒爷的眼神比润晖还有杀伤力,他就皱着眉狠狠的盯着我。

本来就闷热奠气里,我觉着冷汗好像就那么顺着脊背缓缓流下。“呃……”,为了打破这种沉默,我决定想点法子脱身。

“嗯,民女给四爷、十三爷请安,两位爷吉祥;天气炎热,两位爷保重身体。还有兄长,也请您不要太劳累了,民女告退。”,我仍然跪在润晖的书案上,冲着神色不善的三人恭敬而迅速的请安讨好之后,下一步当然是准备逃离。

见他们都没有答话,我能趁机猛然转过身子,向着窗口的方向连滚带爬的冲过去。谁知是刚刚太过惊吓,还是跪但久膝盖已经酸软,反正是动作非常不灵巧。

完颜亮仍然是傻站在原地张着嘴,不知道他张了这么久,会不会有苍蝇飞进去。正当我向完颜亮伸出双臂,示意他接应我下去的时候,却听得后面传来我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你给我转过来,完颜姑娘,说你呢,给我转过来。”,这的确是贝勒爷的声音,他语气低沉,似乎隐忍着很大的情绪。而且,他第一次尊称我为完颜姑娘,而不是豆苗,这是不是就证明他现在非常生气啊?此刻我只觉得后背发僵,连头也不敢回,怕我一转过去,就是一把大刀架在眼前,因惊吓皇子而被就地正法。

完颜亮拽着我的胳膊拉也不是,松手也不是,所以我们两个就像蜡像一样定在那里。

“贝勒爷,舍妹年纪小,不懂事。想来她只是想和小人开个玩笑,未曾想惊扰了贝勒爷休息,还请您见谅,饶了她这一回。”,我听见润晖在给我求情,心里突然好受多了,就算他生我的气,关键时刻还是不希望我死的。

“可她却将这半打文稿都给沁上墨迹了,而且这文稿明日我就要用。你说,该怎么让我饶过她?你自己觉得呢?完颜姑娘?!”,那位四哥的音量突然逐渐高了起来,就算我背对着他们,都能感觉到他的声音直接跳过润晖,重重砸在我后背上。

“民女给贝勒爷赔不是,还望贝勒爷大人有大量,饶了民女吧。至于文稿,若贝勒爷不嫌弃,民女照抄一份,明早之前一定还给您。”,我心知躲不过,连忙转过身,跪在书案上,乞求他能原谅我。

“四哥,我看完颜姑娘也不是故意的,毕竟这是她哥哥的屋子,想来只是他们兄妹间的玩笑。她也未曾料到我们在这里,不如就饶过她吧。至于您要用的书稿,我也帮忙抄一下,明早上定能抄好。”,还是十三弟厚道啊,此刻他正在他四哥面前给我求情,看来我的祖母绿没白送给他。

正当我以为这么多人求情,就能安然逃过此劫,却发现贝勒爷只是轻轻掸眼看了看他十三弟,脸上仍是不动声色。

“你打算再那个书案上待多久?”,半响,他都没有回别人的话,只是冲我抬抬下巴,示意我可以从书案上下来了。“你刚刚说什么说去什么地方避暑?”,正当我费劲力气,以尽量保证从书案上能姿态优雅的下来时,他已经坐起来了,盯着我继续发问。

“回贝勒爷的话,今日天气闷热,民女本想叫哥哥去清泉塔附近上香,顺便乘凉,那里景色雅致,凉爽如秋。谁承想惊扰了贝勒爷,弄脏了书稿,请贝勒爷息怒,民女马上就回去抄书。”,我决定趁他未发怒之前,赶紧领罪去抄书,省的另生事端。

“哦?有这样的好地方,你怎么就知道叫着你哥哥,却不知道告诉我们?如此,你便是罪加一等。除非,你现在就带我们过去,反正在这里待着也怪闷的。”,贝勒爷不顾众人错愕的眼神,自顾自的说完,便站起来伸伸懒腰,仿佛这就要出发了一样。

我为难的看向润晖,却见他只是默默的朝我点点头,眼下的确是我有把柄落在了人家手里,说什么都得照办。

完颜亮让家丁备了车马,一行人一路朝城郊的清泉塔方向而去。这清泉塔在完颜家在江南的家庙附近,是一座隋唐时代留下来的古塔,周围古木参天,还有股天然清泉自山上流下,形成溪流。纵是最为炎热的夏季,这里也是凉爽如秋,微风徐徐。

这里是完颜家的私地,有家里下人看着,所以这也是叔父默许我们来玩的一处别苑。年初的时候,祖母还提起要在这里建一座院落,等炎夏的时候就过来避暑,只是还未曾动工而已……

一路上,五个人备了两辆马车出行,因为日头炎热,也不敢让两位贵客骑马了。所以,十三弟和他四哥一个车,贝勒爷随身的小太监顺棋坐在车夫的位置上,替他们的主子赶车。

我、润晖还有大傻子坐在一起,马车里虽是装上最好的凉棚,却还是抵不住日头的炽烈,弄得马车里闷闷的,更加透不过气来。大傻子耐不住闷热,早就和车夫一通坐在外面去了。路程非常难熬,要不是碍着没有换装,我也想和完颜亮一起坐到外面去。

好容易到了清泉塔,众人让车夫去看守这里的家丁处候着,我们便走到里面去游玩乘凉。从下了马车开始,我就觉得那贝勒爷有些打蔫,也不大说话。但他平常也是那样一副寒冰脸,所以我也未曾有多在意。

顺棋陪着他坐到树下的石凳上,他就用手臂支在石桌上打瞌睡,看来我刚刚是吵了他的午觉。而十三弟和完颜亮、润晖则一起跑到溪边,几个人撒了花儿的将靴袜一脱,挽着袖子、裤腿,光着脚在水里跑。

我估计也就是那四哥正在打盹,要不然十三弟才不敢如此撒花儿的疯闹。突然想起来,十三弟是金枝玉叶,出了差错可不得了。赶紧追到溪边,将十三弟唤过来,嘱咐他水寒小心受凉。他倒也听话,走过来将鞋袜穿好,和我一同坐在溪边乘凉。

突然看见,十三弟从怀里拿出一条帕子,沁在水里时不时的擦擦手之类的,看来他还是舍不得这溪水的清凉,只是明白自己若有个闪失,那必会连累一大片人,所以才如此听话的上来。这样看来,他不仅心思缜密,心肠果然是温柔和善。

那手帕很特别,轻盈的丝质底子,展现出透亮的月白色,沿着帕子的四角用银线绣着密密的缠枝莲花,如藤般曲折缠绕。如此的配色、用线、针脚,算是相当考究。可看那样式,又不像是宫里统一置办的物件儿。因为宫里用的帕子,也是由苏州织造和江宁织造去置办,偶尔会留下一些作为礼物在官员间相互赠送。所以我手里也是有一些的,只从未见过这样的。

“澜儿喜欢这帕子?”,想来是十三弟看见我盯着他的手绢儿发呆太久,忍不住询问。

“没有,只是觉得挺漂亮的,看来皇子用的东西就是不一般,能做到这样雅致。”,被他突然问的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就着话茬儿顺口夸赞一番。

“呵呵,还好吧。只可惜我用过了,而且说来这也不是我东西,不然就送给澜儿了。”,十三弟笑的温厚,目光里有种宠爱的光芒,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人。

“哦!我知道了!是哪个姑娘亲手给你绣的是不是?送了帕子那就是定情物了。断然是不能送人的,嘻嘻,十三弟果然……。”,怎么我刚刚就没想到这点呢,明显是出自闺阁的绣工啊,看十三弟仪表堂堂,性格又好,喜欢他的姑娘必然是排成行都不止。

“啧,胡说什么啊?这是我十四弟的东西,我找他的时候,看见他屋里的宫女正在绣,一时夸了两句。十四弟就让那宫女绣好送给我了,才不是你说的那样。”,十三突然涨红了脸,对我刚刚的揣测极力辩白着。

“说句大不敬的,这么看来,你十四弟真是混小子啊,一点都不懂女儿家的心思。那姑娘不知绣给谁的,让他手一挥送给你了。若是要送给他的,姑娘岂不是要伤心死了,他真是木头一样啊,人家心意就摆在眼前也看不见。”,我不禁觉得这位十四弟,还真是豪迈过头。

“和你有点像啊。”,十三突然冒出这么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完还看着我笑,弄得我手足无措起来。“和我有什么关系啊?我又不是木头?也没把谁准备要送我的定情物挥手送人,真是的。”,他的十四弟哪里和我像了?都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

“不过,澜儿真是七窍玲珑心,猜的真准。我都没想过这些,兴许真是定情物呢。我只当宫女天天没事做都绣花解闷,不过是个寻常物件儿,随手就收下了。后来才知道,那姑娘已经许给我十四弟当侧福晋了,所以那时她真是给他绣的也不一定。如此看,我到罪过了。”,我的话估计给了十三弟很大震撼,他此刻偏着头,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

“没事没事,你以后别总随身带着就成了,不然好像对你弟弟的福晋有意思似得,快收起来吧。”,我给十三弟胡乱出着主意,任他的死心眼发展下去,能纠结到明早上去,没准还得快马加鞭回京城还给他弟弟。“澜儿说的是,你这样一说,我也觉得不太妥当。”,十三对我滇议很是赞同,不住点头。

正当我们闲说着话儿,润晖和完颜亮也已经穿好了鞋袜跑了过来,建议十三和他们一起去古塔上转转,爬上去就能看到附近的好风景,说的十三弟两眼发亮,不过他还是决定要去征得他四哥的同意。结果回去之后看见贝勒爷还在打盹,动没都动过,十三说要上古塔,他连眼睛都没抬,只是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去玩。

结果他们三个人就像撒花儿一样的跑了,这塔共有九层,那三个人此时已经是玩疯了心,脚底下跟装上旋风轮一样,跑的飞快。本来我就体力差,才跟了两层,就已经彻底放弃了,冲他们喊了一声,转身下了塔。

随意的在塔下溜达了一阵,风吹在身上甚感凉爽,好不惬意。正当我沿着溪水漫步的时候,却听得身后有阵急促的脚步,猛一回头看见四贝勒但监,向我跑过来。“姑娘,您在呢!不好了,您快过来看看!”,他急得气喘吁吁,脸也涨的通红,大颗的汗水滴在脸上,连话都说不利落。看他的样子,吓得我脑子猛然‘轰’的一下,那边儿不会遭刺客了吧?那我们就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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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语罢清宵半 人生若只如初见

急匆匆跟着小太监的脚步,向四爷的方向跑过去,老远看见他趴在桌上不动,吓得我浑身都凉了。跑到近前,发现他还活着,可算是松了口气,不过情况似是不太好。后背的衣服被汗水打了个透湿,额头和脸上的汗更是如水般往下淌,伸手用手指一探,脸上烫的吓人。这阵仗我也是没见过的。

“你先别慌,把他领口稍微解开,用扇子给扇着,我去找人来。” 旁边的小太监急的已经快哭出来了,赶紧吩咐他做点缓解的措施。看这情形,他像是受暑了,许是一路上给闷坏了。南方,若真是受暑,我还得再想些办法,心里也是咚咚打鼓,祈求这位贵客可千万别出差错,不然完颜家都跟着死定了。

飞快跑到看园子的家丁那里,要了一碗盐水,并叫他们打盆凉井水。这些事情又不敢惊动太多人,若是传出一点风声,不定惹出什么祸端。等我端了盐水回来,赶紧换小太监过去将凉井水提过来。那碗盐水,我却怎么也灌不进去,也不能硬撬开他的嘴,急的我也是一身汗。

还好小太监回来的很快,换他给他们爷喝水,我只是用井水沾湿了帕子给他敷在脸上,小太监将帕子从四爷身上拿出来递给我,就这样两条帕子轮流替他敷着。间隙的片刻还要扇着扇子,保持凉风。

折腾了好一半天,那位差点把我吓死的爷终于醒了。“哎哟,我的爷,您终于醒了,吓死奴才了。”,小太监‘噗通’一下跪在地上,猛的磕头。我心说,你这会儿还不赶紧伺候他,磕头管什么用。

“您好点没?”,我一边用湿帕子给他擦着脸,一边询问着他的状况。谁知他也不回话,就是有些茫然的看着我,眼神都发散,估计还是没太缓过来。我刚要吩咐小太监继续给他扇扇子,却被他突然抓住手腕,拉到近前。

“刚刚的事儿都谁知道?”,他此刻目光直直的盯着我,全然与刚刚的涣散不同,那种逼视让你不敢移开眼睛。

“没谁,就我和这位小公公。”,我怯怯的说完这句话,心里庆幸刚刚没闹得**犬不宁,谁知道这位爷的心思是什么样的。

“那就好,我不碍的,没大事。刚刚的事儿不要让十三弟知道,省的他着急。”,他说完这话,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轻轻松开我的手腕,将脸别向一边儿。

“嗯,知道了。不过您是不是受暑了,这里也不热啊?”,我仍是用刚刚的手帕给他擦着脸。他抬眼看看我,回头冲身后的扇扇子的小太监一抬下巴,结果小太监就‘嗻’了一声,站到远远的地方低头候着了。

“刚刚是豆苗救我的?那我就不计较你今天弄坏书稿的罪过了。”,他用手臂支着头,看着我笑。

我很少看见他这样笑,可能是刚刚不舒服的原因,现在的他好像不太像平常那样戒备。“您到底是不是中暑了?这里这么凉快。还是别的什么不舒服,及早让大夫诊治才是。”,我代替小太监轻轻的给他打着扇子,手帕就放在他手上自己擦着。

“豆苗担心我是不是?”,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仍是那样温和的笑着。

“啊……,是啊。您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才好,突然这样,都快吓死我和小公公了。”,赶紧拖上个人,省的他瞎想,我当然担心他,他要是在这儿有个三长两短,天就塌了,至少对完颜家来说,真是天塌了。

“呵呵,不碍的,没什么大事。我小时候受过暑,所以一点热也禁不得,刚刚的车里有些闷,所以怎么也缓不过来。今儿早上就有些难过,觉得心口闷闷的,在屋里歇会儿,谁知道又被不识相的给吵醒了。”,他在此时特意抬眼看了看我,傻子都知道他说的不识相的是谁。

“对不起……”,我是真的有些愧疚了,要不是因为我去找润晖,估计他也不会中暑。可是转念一想,他要是不跟着来呢?我也没逼他来!“我又没怪你。”,突然他抬起手碰了碰我的脸,让我有些惊诧的看着他。

“谁让你知道不舒服,还出来玩,结果中暑了吧。”,突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被他碰过的地方,有些发烫,心里乱乱的,嘴里就开始胡说八道。“反了你了!怎么说话呢?!”,结果我惮度,果然引起了他的震怒。

本来他震怒,我应该赶快道歉才是,可这会儿除了尴尬,我什么感觉也没有。索性就默默抽出他手里的帕子,沁上凉水,继续给他擦着。

“既是怕热,就别随便出来了,南方,北方人有时候受不了。您喝茶不喝?”,随便找了些话题来缓解眼前的尴尬,谁知这位爷就是不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我忙活。

“您还是喝点茶吧,我去拿啊,把小公公叫回来好不好?”,轻轻的俯下身,询问着他的意见。他仍是那样看着我,我又不敢抬起身,只觉得在这样凉爽的地方,我再次汗流浃背。终于,他默默点点头,表示同意了我滇议。

我如同得了大赦一般,飞快掸起身,冲小太监招招手,就看他迅速快跑过来,果然是机灵人。看门人这里没有什么好茶,幸而随身带来些茶叶,不然都不知道拿什么招待这些贵客。

等茶泡好,端过去的时候,看见润晖他们已经回来了,几个人坐在桌边。“为什么只有一个杯子啊?”,完颜亮这个看不出事儿的傻子,哪壶不开提哪壶。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回来,所以一时也就忙忘了,心里只想着赶紧给那位爷送点水,想来自己也是办的不妥当,怎么也应该有十三弟才是。

“谁知道你们回来了?怕茶又凉了,就没准备那么多,你自己去拿,我又不是你的丫鬟!”,狠狠的教训了完颜亮,希望他不要在胡说了,怎么他也在我面前摆起一副爷样儿了。

“你去。”,却见四爷回头冲小太监吩咐了一句,小太监赶紧嗻了一声,一路小跑的去拿杯子。不多会儿,杯子就取过来了,小太监再次给余下的几个人倒了茶。

这时,四爷已经喝上了,本已经天下太平,谁知不开眼的完颜亮又叫唤起来。

“这茶我怎么觉得是咸的啊?”,他边说边将舌头伸出来,显得愁眉苦脸。他这一说,就见十三弟抬眼看了看他四哥,眉宇间有些担忧。

可那边的贝勒爷仍是不动声色,低头喝茶,看不出一点情绪。完颜亮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润晖在下面狠狠的跺了他一脚,疼的他脸通红。这时他还是不老实,将脸转向我,似是要我给他答案。

“咸你就多喝点!”,说罢,我又狠狠的给他倒了一杯,这让他显得更加痛苦。正闹着,却听得噗嗤一声,那位一直低头喝茶不言语的贝勒爷,一口茶喷了出来,转头笑到浑身发抖。

弄得我、润晖、十三弟,还有脸涨得通红的大傻子,全部愣在当场,他不是中暑中出失心疯了吧……

傍晚时分,众人回了家,各自回去歇息。他们是都歇了,结果只有我还要抄那个该死的书稿,润晖说为了惩罚我,他是断然不肯帮忙的。夜幕低垂的时候,我将那些书稿已经全部抄好,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都是一些散乱的段落,似乎是从各个书中摘录而来的,不知道贝勒爷急着要这些做什么用。

听完颜亮说,四爷好像回去就睡了,晚饭也没吃。因为我要抄书,所以晚饭是完颜亮叫人拿来和我一起在我的院子里吃的。吃的时候,他就不停的跟我说话,什么他们两个带着十三爷去塔顶看风景,十三爷夸他机灵等等。还说叫我不要总是和那个贝勒爷走太近,人家十三爷都不高兴了,他说话的时候弄得点心渣滓啐了一饭桌。

结果被我狠狠的拍了头,说他不要乱嚼舌根,人家十三爷高兴不高兴是你这个俗人看的出来的?并且威胁他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他说的话,告诉十三爷去。

结果他一直嘟囔着,什么姑娘大了,翅膀硬了,如今也有靠山了云云,结果又被我狠狠一顿教训。打他的时候,他还在警告我,十三爷可不是因为喜欢我才不高兴的,那是因为嫌我吵了他四哥的休息,结果让我一把将他推倒门外去才算清静下来。

书稿抄好了,我有些闲闲的没事做,想来时辰尚早,要不要干脆给贝勒爷送去算了,省的明儿一大早儿还要早起。

惦记他还没吃饭,就偷偷跑到厨房,吩咐掌厨的琴二嫂用细米、冰糖、还有荷叶熬上一小碗粥。顺便给了她一些丝瓜花,用熬好的绿豆汤将丝瓜花煮了,只留下汤,让人用食盒装好,给我送到我院子里来。

结果,琴二嫂还笑话我说,是不是姑娘怕晚上念书肚子饿,不好意思差人来,就只有自己像个猫一样溜到二嫂这里来讨吃的?结果弄得我只能嘻嘻的傻笑混过去,心说才不是我,要是我自己饿了,绝对懒得跑这一趟。

琴二嫂手脚麻利,不多会儿就差她手下的丫鬟小铃铛给我提个小食盒送过来了。我说要凉一凉,就把小铃铛打发回去了。

等过了会儿,看着好似风平浪静了,赶紧跑去和锦云说,我要去找趟润晖说几句话,让她不必跟着我了。经过上次送姜汤事件之后,锦云说打死也不再替我去给四爷送东西了,她担不起这个罪责。

所以我只能亲自出马,一路拎着小食盒偷偷往那个贝勒爷的院落跑。到了他院落门口,我仍是顺着小门溜了进去,正门都是有人守着的,被人看见就死定了,弄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走到他后院窗沿下,正巧看见顺棋从屋里出来,我招招手叫他过来。他一见是我,有些吃惊,赶紧跑了过来。

“给姑娘请安。”,顺棋恭恭敬敬的打钎行礼。“公公别客气。”,我赶紧伸手扶他起来。将他叫到墙角,嘱咐他,让他主子先把粥吃了,肚子里有点东西省的心慌。另外,这个丝瓜花熬道,是最缓解中暑症状的,解湿毒,你等再晚些给他服下,明天就会好很多。顺便将抄好的书稿封在了一个信封里,也一并交给他,嘱咐他一定尽快交给他主子,免得耽误了事情。

一一将事情交代仔细,我便决定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被抓到了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你把书稿抄完就想溜了?”,我猛一抬头,看见四爷正站屋里,隔着窗子看着我们,想来刚刚的话,他都听去了。

“您怎么起来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出口就觉得不妥,我怎么知道他刚刚是躺着是站着。“豆苗自己把文稿拿过来我看看,要是写的不好,就拿回去重写。”,他仍是板着脸,说出话来也是不容你有半点质疑。

“哦。”,从顺棋公公手里将文稿拿回来,呈给那位爷。顺棋依着他的吩咐,将食盒放在书案上就出去候着了。

他在灯下拿着书稿细细的看,恨不能每个字都看仔细了,我忽然觉得他巴不得我写个错字什么的,好再罚我回去重写。可我能出那纰漏么?早都确认多少遍才呈给他的。

“还不错。”,他终于看完了,估计是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所以回头算是给我一个肯定。“那您休息吧,民女告退。”,其实挺想问他好点没有,但是想想他不定又想出什么馊点子捉弄我,就一时忍住没问出口……

“豆苗给我送吃的来的?打开我看看。”,他就仿佛没听见我的话一样,朝食盒的方向指了指。“嗯,这粥您趁热喝了,省的难受。然后,那汤是解热毒的,对中暑最有效用,和粥稍微拉开点间隔再喝,估计明儿一早就好多了。”,我把东西从食盒里拿出来,一样样放在他身后的桌子上。

“那你拿过来吧,我这会儿正好也饿了。”,他扫了一眼桌子上的东西,轻描淡写的吩咐着。“哎……”,结果我又把粥从桌子上拿过来,“有点烫啊,您别烫着。”,边说,边将粥碗向他递过去。“你什么意思?”,我就眼看着他的脸色从yīn转晴,瞬间就把眉头皱了起来。

“啊?我……,没什么意思?”,我想我又犯什么错儿了,难道不该递给他?应该自己喝了?对!他是怕有毒,应该试毒的对吧。“这个,这个粥没有问题,要不我喝一口。您看?这样妥当吗?可就这么一碗,我喝了,您就不能再喝了。”,我指出问题的关键。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你喝了我,我就不能再喝了?我不配?”,他似乎更加急躁。“没有,哪儿能啊?我是说委屈了您,哪儿是您不配啊。”,这个人也太多疑了,就会没事找茬儿。“没事,你喝吧。”,他似乎又在瞬间平静了下来,撇了撇那碗粥。

结果我只能硬着头皮尝了一小口,以示我没有下毒,幸好还多备了一个勺子,这一口吃的我都胃抽筋了,这不是遭罪吗?我将粥和新的勺子,毕恭毕敬的呈给他。

“你的意思是,爷自己动手吃?那你算干嘛的。”,他一脸鄙夷的神情盯着我,弄得我有些无措。

“我,我该回去了,不然下人要找不到我,该着急了。”,我现下想着是怎么脱身,耽搁太久必生枝节。“那不行,你伺候爷把粥吃完了才能走,这中间要出了什么差错,也怨不到别人头上。”,他眯着眼睛审视着我,好像我是个居心叵测的坏人。

在身下狠狠的握了握拳,暗恨自己好心多事,就不应该雄他,热死他算了,反正也不是人为的,大家都清净。

“想什么呢?快点!嗯!”,他边说边朝粥的位置抬抬下巴。我只好端起粥,一勺勺喂给他,谁知道他比猫喝的还慢,小小一勺分三四口吃。幸亏拿了个比茶盅大不了多少的碗,要是琴二嫂实诚,给我一个大海碗,估计得喂到明天早上。

“您好点么?还难受么?”,灯下两个人一时无话,弄得气息声音都清晰可闻,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忍不住还是询问了他的状况。他也不曾答话,只是抬起头直直看着我,这让我后悔还不如不说话,脸上都快烧起来了。

“老毛病了,小时候没人管,在大殿里抄书,觉着又闷又热,宫里规矩多,穿的衣服又厚。等太监发现的时候,都快死过去了。后来一点热也受不了。”他说的时候似是已经不大在意,有些半真半假开玩笑的意味。

“胡说,您是何等尊贵的人,伺候的人得八百、一千的吧,能让您出这样的差错?净唬我。”,我觉得他又胡说,他是皇子能让他没人管,那我们都成野孩子了。

“宫里头的事儿,说不准,能活下来都是能耐人。你当然不懂得,若是以后你进了宫,自己就明白了。”,他笑的有些宽容,想是小时候受了别人不知道的委屈,自己扛过来了,怨不得脾气这么古怪。

“我进宫干嘛去,哈哈哈。”,听见他提起进宫我突然有点抵触,只能用笑打岔过去。

“不想进宫?是不是?嗯?你告诉我,你想去哪儿?”,突然被他用手,将下巴抬起来,直直的和他四目相对,弄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

“您快把粥喝了吧,快点。”,结果我还是很没出息的,说出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你催我干什么,你要烫死爷啊。”,他不仅一副恼怒的样子,还伸出手狠狠推了一下我的脑门,让端着粥的我差点翻仰过去。“不是,我该回去了。要是让人看见我从您屋里出去,该说闲话了。”,我只能给他指明白问题的利害。

“哟?豆苗还知道怕人说闲话呐?我当豆苗天不怕地不怕呢。”,他笑的有些促狭,让我觉得他是在嘲笑我。“我当然怕人说闲话了,人多眼杂,要选秀了,点点话瓣儿都不敢给人落下,不然我就死定了。”,唉,我冒着多大风险来的,这些烦恼,说了他们也感受不到。

“这样啊……”,只见他低头用手碰碰鼻子,笑了笑,“那豆苗快回去吧,倒是我不能体谅你的难处了。我好些了,你放心吧。”,看来这位爷终于是肯放过我了。

和他到了别,嘱咐他一定要将那碗汤喝下。我就猫着腰鬼鬼祟祟的朝门口走去,从门缝里先往外张望了一下,好像没有什么特殊情况。刚要逃走,却听得身后‘呼’的一声,屋里顿时一片漆黑。正纳闷儿是怎么回事,却感觉被人从身后一下子抱住。

“豆苗,你等我再想想,好好想想,等我再想想。”,黑暗里感觉他离我是那样近,气息都扫在耳根上,让我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动弹不得。

过了会儿感觉他轻轻亲了亲我耳后,“趁着暗,快走吧,没人看见你出去了。”,他嗓子有些哑哑的,顺手将我放开。

我也未敢迟疑,趁着夜色快步跑出了他的院落.

走出一会子,一回头看见那屋里的灯又已然亮堂起来。原来人的心思,可以缜密到这个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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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在梅边在柳边 个中谁拾画婵娟

尽管昨天晚上睡的不太安稳,第二天还是起了个大早,让锦云到管家那里,吩咐他差人去替我弄一些新鲜的杨梅来。锦云笑我怎么馋成这样,想起一出是一出。

管家是为人精明、办事利落的人,没等一个时辰,一坛子上好的杨梅就送到我房里了,个大饱满,红彤彤的透着喜兴。

弄这个来,是打算酿杨梅酒的,以前没弄过这些,只是听说这个酒能够解暑热。而且《本草纲目》上也说了,杨梅有“生津、止渴、调五脏、涤肠胃、除烦愦恶气”的功效。泡制成杨梅酒,还可以消解疲劳、散暑气、制泻吐。若是差别人去弄,解释不清,也未必弄得尽心,索性还不如自己动手。

折腾了一个上午,终于是将这坛子杨梅洗净、去核、捣烂,而后还要选用干净细密的纱布,挤出汁水。看起来满满的一坛子杨梅,其实出不了多少汁液。没见过真正酿酒的方法,更不懂其中的技巧和门道,若是让那怕热的人吃坏了反而弄巧成拙。就想了个取巧的法子,和锦云一起找了个可以密封的水晶罐子,直接将加热且过滤过的杨梅汁,以及一些未经加工过的整杨梅,加入酒和糖,直接找yīn凉处封存起来。

想来这样功效应该是不失的,等发酵之后再调上蜂蜜,用冰块镇过之后喝,先不说功效是不是和正经酿出来的酒一样,单想着味道就令人心醉了。就怕到时候我就舍不得送人了,自己先留起来享用,想着想着,就觉着口水要顺着嘴角留下来了。

“姑娘,您这是要做什么啊?”,锦云看我忙活了一个晌午,耐不住性子发问。“酿酒啊,你嘱咐好了啊,这个东西谁也碰不得,谁碰就把谁撵出去。”,怕锦云会没完没了的唠叨我,丢下这句威胁,赶紧转身逃了出去。

一路向祖母的房间跑过去,今儿还有事要求她老人家呢。“心肝儿,今儿怎么想着来陪我这个老婆子啊?”,进去的时候,祖母正歪在榻上休息,见我过来,就腾了块儿地方给我。

“这不是想您了吗?过来陪陪您。”,我笑嘻嘻的把鞋脱了,歪在祖母旁边讨好。

“少唬我,你就这张嘴生的巧,准是想要什么东西,或者是又要跑出去玩吧?”,祖母虽是嘴里责怪着,脸上还是乐开了花,就知道她最疼我。“那倒不是,不过我还真有事儿要和您商量。”,神秘的凑到祖母身后,有些话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就知道,说吧!”,祖母用手指戳戳我的脑袋,脸上却仍是挂着宠爱的笑容。

“是这样的,不是我自己要什么。是住在咱们家的贝勒爷怕热,容易中暑。我想……,想着咱们家客房的其实位置不大好,虽是进出方便,可过往人多又燥得慌。是不是您跟叔父说,给他换个地方?我觉着这样,他肯定不好意思提出来,但是总是我们怠慢了贵客。”这番话,是在我心里千斟酌、万推敲后才硬着头皮说出口的,尽可能显着若无其事一点。

祖母太过精明,精明到没有一丝事情能够逃过她的眼睛,一不留神就会被她轻易窥见心底;所以我尽管说的冠冕,但是还是难免心里打鼓。

她老人家听过之后,缓缓转过身用审视的眼神直视着我,嘴也抿成一条线,弄得我更加心慌。“澜儿,你怎么知道的?他怕不怕暑热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也犯不着动心眼儿糊弄我。我这把年纪了,懒得动脑子,你给我实话实说。”,祖母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却有着不容质疑的威慑力,一下子就让我乱了阵脚。

“就……,就是看见了呗。前儿个有些闷热的那天,他受暑被我瞅见了,后来他但监就说他怕暑热。我一想,人家都透露给咱们了,怎么好装不知道?这才告诉您的,怕怠慢贵客,您净瞎想。”,避重就轻的和祖母解释了缘由,希望她能放过我,不要再追问下去。

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祖母点点头,“澜儿说的是啊,回头我就叫你叔父来商议商议。”,看她不再追究这个话题,心中暗自庆幸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谁承想,我刚想换给话题,就见祖母颇为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姑娘大了难免有心事儿了,看来这人说的女大不中留,是有道理。”,说完她笑着摸摸我的头发,这情形弄得我是百口莫辩。

日子一天天过去,杨梅酒的颜色开始由浅红变成殷红,底部更逐渐变成暗红,让我更加期待尝到它的味道。每天每天,我就盼着开封的日子,能够尝一尝。这期间,十三弟会偶尔叫我帮他看看文章,渐渐也总在他那儿发现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随口问了,就会时不时听见他说这个是他十四弟送的,那个是他十四弟给的。

就好像今天,我看见他腰上挂着一个很奇怪的荷包,淡到极致的粉白色,绣着几枝浅粉色狄花,每朵桃花的还都是用米珠点缀着,荷包下面是几条粉白相间的穗子,顶头上缀着翡翠珠子,漂亮是漂亮,但总是觉着有点怪。

“十三弟,你的荷包不会也是你十四弟送的吧?”,今儿个十三弟差人来叫我去花园里帮他抄点东西,结果我就老老实实的去了,心里盘算着他这么使唤我,是不是该管他要点报酬。

“嗯,是啊。你怎么知道?”,他连眼也没抬,继续闷头写文章,看来他今儿要办的事肯定很多,要不我叫他十三弟,他早纠正我了。

“这个……,我能问问您吗?怎么你这些东西,都是你十四弟给的啊?难不成宫里欺负你?他有的你没有?还是你当哥哥的欺负他,总抢他的东西啊?”,趁着十三弟忙的晕头转向的时候,赶紧满足好奇心,要不十三弟若是清醒了,肯定就会有所防备了。

“都不是,我十四弟自小念书、习武都和我在一起,这些小东西本来就混在一起分不清。而且,我们俩喜欢的又总是差不多,有些他的东西我夸赞几句、或是他猜着我喜欢,就拿给我了,也没什么其他的意思。”,十三弟答得有些敷衍,依然在奋笔疾书。

“那你腰上这个荷包,是因为你喜欢或者夸奖了,所以他就从自己腰上解下来送给你了,是吗?”,我继续对这个荷包不依不饶,是因为我觉得无论是这位十三爷,还是我素未蒙面的十四爷,他们两个无论谁佩戴,这个荷包都显得太过于娘里娘气了,这都什么品位?

更让我没好意思说的是,我很怀疑他十四弟是不是暗恋自己这位哥哥的娘娘腔,这几天我见的都是什么缠枝莲帕子、荷花扇套、绿玉扳指、白玉湖笔、金镂花香囊、到现在这个桃花荷包等等等等……,这一系列的东西都是那么怪异。全都是精美绝伦的随身之物,而且都透着那么暧昧,凑起来乍一看,以为十三爷有个情深意切的红颜知己呢。

但好像几日前听十三弟说起,他十四弟都娶了侧福晋了,那不应该有什么难言之隐啊?

“这荷包好像也不是他佩戴的。就是有那么一天,他突然来找我,手里拿着这个荷包,说是给我的,然后转身就走了……,这么想起来,是有点古怪啊。”,十三弟终于抬起头,皱着眉头似乎在苦苦思索当时收荷包的情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突然无法抑制的狂笑起来,吓得十三震惊的看着我,结果让我更加无法克制这种笑意。他的十四弟也太少女了吧?送了一个荷包,然后羞答答的转身就跑,让十三弟这么一说,我无法不想到诗词里所描绘的怀春少女对情郎表白时的场景。

“澜儿别笑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十三弟被我笑的很莫名,边说边用帕子擦着额头上的汗。“哎,你怎么还用这个帕子啊。不是说,不用了吗?”,我终于止住了笑,因为发现十三弟还在用昨天那块儿宫女绣的手绢。

“哦,其他那些都不太好用,这个反正也洗干净了,随手就拿来了。要不,澜儿去给我找个好用的吧?”,他先是有些苦恼的摇摇头,进而又用一种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是不是平常我们对皇家的揣测过于离奇了?一瞬间,我好像懂了十三弟的暗示。

“你等着,我给你找一个去。”,说罢,我飞身站起来,往我的院落跑去。我知道了,十三弟一定是嫌随行带来的手绢儿都不好用,想要几条新的,又不好意思说。他也真是客气,这么热奠没有帕子换呢?回头总洗一条,该给洗坏了。

当我一阵风似的跑回屋里,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找,弄得锦云一头雾水。“姑娘,您这是祸害什么呢?弄得这一地狼藉。”,进而又开始数落我。

“我的手绢儿都放在哪儿啊?新的,我要新的,没用过的。”,想来我找死也不如问锦云,反正我的东西,自己从来都不知道放在哪儿。

“成了祖宗,您快起来吧。我全给您拿过来。”锦云把我扶起来,吩咐小丫鬟们,赶紧把刚刚我弄乱的地方收拾整齐。“全在这儿了。”,她将一个樟木小箱子递给我。打开来看,里面的手帕按颜色、质地分的整整齐齐,让我心中刹时感到相当羞愧,这才是贤妻良母的材料。“这都是往日咱们在余杭、姑苏、江宁之类的地方游玩时,您去绣庄买来的,攒了这么多,也不知何年月能用完,又不让赏人,幸亏您今儿想起来了。”锦云看我一条条掉,又是忍不住一阵唠叨。“成了,收起来吧,这些我拿走了。”,从里面选出几条色泽淡雅,绣工精致的,收到一个布袋里,揣起来赶紧出去了,十三弟还等着呢。

待刚刚跨出院门,就听见头顶上突然传来了我非常不想听到的声音。“你这来来回回的,是折腾什么呢?”,回身一抬头,果然看见贝勒爷那副寒冰脸。为什么一抬头才看见呢,说来话长。

自打那日我和祖母建议要给这位怕热的贵客换个下榻之处,祖母果然将叔父叫去商议。结果叔父自然不敢怠慢,据说是当夜就吩咐下人,将后花园的一处院落收拾出来,让贝勒爷和十三弟搬了过去。

另外,就是将我房后山上的小院子也腾出来,说是那里地势高,门前的院落虽不大,但有两三组假山,又有高大的梧桐树遮yīn,树下有置放好的石头书案,这样的地方无论室内、室外都能享受到凉风送爽。

叔父特地在我说过第二天,请贝勒爷将书房移至那里。其实那里原本是我的读书和作画的地方,让给他也无妨,但关键是那里临着我的院落太近,他只要站在树旁向下张望,就可以看见我院内的一举一动,跟多个监工没两样,着实让人郁闷。

就像现在,他抱着双臂倚躲在树荫下,对我进行训话。“爷在这儿看会儿书,就看你跑来跑去的,不能消停了?”,很自然的摆出一副主人的样子,向我发难。

“是,打扰贝勒爷了,民女这就走。”,点头哈腰的冲他赔了个不是,打算迅速开溜。“你上来!”,结果我刚转过身,就被他一声号令给叫住了。而后我便很不耐烦的、垂头丧气的、拖着沉重的步伐爬上山坡的小径,来到这位难伺候的爷面前……

“整天的都不见你老实在房子里待一会儿?这又慌慌张张的干什么去?”,他就像我家里的长辈一般,对我的品行评头论足,那架势让人相当恼火。“我帮十三爷抄书去了。”,之所以这样老实作答,是因为觉着自己在给他弟弟帮忙,希望他看在这个份上能够不要数落我了。

结果我话音还没落,他却突然很诧异的瞪着我,弄得人一头雾水。“民女不打扰贝勒爷读书了,先告退了。”,看着架势,我想还是趁他没有发失心疯之前先开溜吧。最近一段时间,我发觉这位爷的脾气时好时坏,让人愈发摸不透。

“你又要干什么去?”,他仍是不依不饶。“回贝勒爷的话,我和十三爷说马上回去帮他抄书的,他正等着呢,我先过去了啊?”,搬出他心爱的十三弟,应该能放我走了吧?

“不许去!”,却没想到他突然将桌子一拍,吓了我一跳。“这会儿你怎么就不怕别人说闲话了?有什么书让他自己抄,回头皇上问起,他答不出来就老实了。”,他向我走近了几步,顺手指了指来来往往的下人。我当他突然动怒指什么?原是为了这件事。

“没有,我最近没替十三爷写文章,就是帮他抄抄书。至于说闲话嘛,旁边伺候的人那么多,而且完颜亮也在,这光明正大的,有什么好说的?”,完颜亮的确打算去凑热闹,因为他被叔父罚关禁闭、写文章,可他断然是写不出的,这事儿还得落在我头上,所以他就死皮赖脸的非要说一会儿去找我和十三弟。

“当真?”,贝勒爷轻轻挑了挑眉,树影深深浅浅的落在他脸上和身上,恍惚中有些辨不清他的表情……

在得了他的准许之后,我迅速跑向十三弟那里。忽然觉得挺纳闷的,这里是我家,他算老几啊?现在就跟他才是我叔父似得,管的未免也太宽了。跑到花园,果然看见十三弟在向这边张望。

“澜儿怎么这半天才回来,我担心死了。”,他又露出那种忧愁的神情。“我家有什么好担心的?只是被一些事儿绊住了。对了,你看看这些帕子,有你喜欢的没有?”,说着,我将七八条手绢儿摊在桌子上,任十三弟去挑选。

“我哪儿用的了这么多?就这个吧。”,十三弟从里面拿出一条浅藕合色底绣银线牡丹手绢儿,果然他就是喜欢这样的样式,感觉和他用的那条差不多。

“没事,你多拿几条换着用吧。”,我向他极力推荐着,就跟打发不出去一样。

“这都是澜儿自己绣的?”,他看着我,笑的满眼都是温和的色彩。“没有,不是,我哪儿会啊?我都没怎么动过针线。”,我冲他大大咧咧的摆摆手,是我绣的就好了。“那……那……这些是?”,十三弟看着眼前的手绢儿,好像显得很焦急。

“这些?我去姑苏、江宁的绣庄买的,虽然绣娘的手艺还不如锦云好,可是我觉得拿她的绣品送你不太好。所以还是给你绣庄买来的吧,毕竟这也都是当地数一数二的绣娘了。你知道吗?因为用料考究、花样别致,好多达官贵人都去那里买。要不是和我们家有交情,一般人还买不到呢,你就将就用吧。”我很大方的冲他笑着摆摆手,估计十三弟是觉着不好意思平白拿这些我用银子买来的东西,他实在太客气了。

“你就拿买来的东西送我?!我……,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绣了帕子给我,才不让我用那条的。”,他突然说出了让我很惊悚的话,并且他现在的神情好像快哭出来一样。

我做了什么错事吗?好像十三弟很受打击。“我?我绣的?你要我绣的吗?你要是真拿着我绣的东西,就该哭了。我从小就没怎么拾起过针线,也懒得去学,这个实在做不来。”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冲十三弟笑了笑,希望他不要介意,以为我小气找借口不给他绣。

“你是个世家千金,怎么能连针线刺绣也不会做?”,他好像对此很是痛心疾首。“我去绣花儿了,现在谁给你写文章啊?”,不明白我好意找手绢儿给他用,他有什么可愤愤不平的,谁绣的不一样,能用不就成了。

“那就没人教教你?你连这些也不会,将来可怎么好?”,他抓起我的胳膊,皱起眉头看着我,如同我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孽。

“没有,我从小儿没娘,不曾有人教我那些个巧玩意。哥哥学什么,我就学什么。再说,这和我以后有什么关系,我从来就不曾擅长针线,也活的挺好的。十三爷您就不用替**心了。”说着说着,突然觉得愤懑起来,他干嘛也管这么宽,我又不是他府里的丫头,他瞎着什么急?

“澜儿,我不知道,哎呀,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十三弟一时被我的话堵急了,脸色顿时通红,话也说不利落,额头上开始冒汗。

看他这么当真,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两个人陷入一种尴尬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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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细细梧桐坠 梅酒初尝人易醉

“十三爷,您要的书我拿来啦!",一个从遥远处传来的响亮嗓音,刹时穿透了我和十三弟之间僵持的局面。果然是完颜亮,他怀抱着快挡住脸的一大摞书,大跨步的朝这边飞驰。

“快,快,快把送你的东西收起来,别让完颜亮看见了。”,眼见着完颜亮越跑越近,我迅速把摊一桌子的手绢儿全部收进那个布袋里,往十三弟手里一塞。

“这又不是你绣的,我说了……”,十三弟一面任我胡乱往他手里塞布袋儿,一面嘴里还挣崩着说不要,两个人你推我搡,比谁惮势更强硬。

“十三爷,您看,书都在这儿了。”,完颜亮猛的将书往石桌上一放。我和十三弟迅速恢复常态,用眼角儿一撇,那个布袋子已经被十三弟悄悄揣进xiōng前的衣服里了。

“我说……,您二位这是干什么呢?”,此时完颜亮嘴巴微张,不住的滴流儿转着他深邃而黝黑的眼珠,反复打量着我和十三弟。

“夸完颜姑娘女红做的好呢。”,十三弟堵赌气似地给了我一句,将脸向旁边一别,显然刚刚的气,他还没打算生完。

“谁?谁女红做的好?滺澜?您是说她呢吗?”,完颜亮也不客气,不顾没人请,自己一屁股坐到十三弟对面的石凳上,以一种很自然的状态将他要写的文章递给我。“不然呢?”,十三弟轻抽出一本完颜亮刚刚拿来的书,低头开始看起来。

“不可能吧,那滺澜绣出来的东西能看吗?肯定是她自己和您吹嘘说绣工好来着吧?您可千万别信。要说,我们家这二少爷啊,文采那是能考状元的,可这女红嘛……,就跟个睁眼瞎一样。”,完颜亮撇着嘴斜了我一眼,使劲摇摇头。也不知道他这都是哪儿来的比喻,驴唇不对马嘴的,本有心制止,可看他在兴头上,索性任由他去胡说。

“唉……,记得还是头两年,我们家老太太有心让她学学女红,您猜怎么着?”,完颜亮此时喝了一大口茶,这是他即将慷慨陈词的前兆。十三弟仍然是yīn沉着脸色,兴致阑珊掸头看了一眼完颜亮,也不见有搭话的意思。

“还记得那时,老太太吩咐人将各色丝线、上好绸绢、余杭城里最好的绣娘,全给备齐了。结果人家二少爷,嗬,没玩两下儿,那丝线就跟布上缠成一个大疙瘩,解都解不开,她急脾气以一犯上来,连针都崩在里面了。把绣娘给吓得,没几天就辞去差事不干了。”,完颜亮见我一直低头写文章,没有阻止他的意思,更加得意起来,说的眉飞色舞。

“不会一件儿东西都没绣出来过吧?”,十三弟突然接了句下茬儿,还拿眼睛扫了我一下,似乎他觉得完颜亮有些夸张了。

“有啊,她这辈子唯一绣过一件成形的东西,就是有回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非给我做一个书袋儿。那狗啃似得裁剪、蜈蚣一样的针脚、糊成一团的牡丹花,好家伙,简直是世间难得一见的极品,万两金都买不来这么难看的。等我带到书院里,有个心直口快的同窗说什么,您猜?他说,这是什么辟邪的玩意儿,怪吓人的,他们家砍柴的傻丫头都比这绣的强!二少爷自打那天听过这话之后,就封针归隐了,发誓永远也不动针线。”,完颜亮再次拿起身旁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经过他这番经精彩的演绎,十三弟听得是目瞪口呆。

“十三爷,她跟您说自己绣工好,没说要送您什么绣品吧?您可千万别要。肯定是您哪儿得罪她了,她故意要让您拿出去现眼的。”,完颜亮说完还使劲摆摆手,就好像十三弟下一步就要被我的绣品给谋害了一般。

结果十三弟一个没忍住,在斜眼看我的时候,噗一声喷出来,趴在桌子上狂笑,我看见他的肩膀都在抖动。“十三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庆幸没有接受你的绣品,高兴的笑了啊?”,完颜亮绕过来站在十三弟背后,一脸不解的向我询问。

“对,没错,你立功了,傻子。给你的文章,我还不写了,也甭讨好说我能考状元,我就是一个睁眼瞎。”,一赌气,把手里写到一半儿的文章,摔到完颜亮的怀理,扭头就跑了。

“哎,澜儿,怎么就走了,生气了是不是?我又没说你。”,没走两步,被追上来的十三弟,拉住了胳膊。在被十三弟拽住的一刻,我一回头目光正巧落在他腰间挂的那个淡粉色荷包上,细密的针脚、灵巧的璎珞就像是巧夺天工一样。我虽未曾见过绣这个荷包的姑娘,却在恍然间,对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自卑感和抵触。想来,如果让我的绣品摆在这个旁边,估计我会立刻羞愧而亡。

“我没生气,我就是太羞愧,待不下去了。完颜亮说的都是真的,我打那时就已经封针归隐了,以后打死也不再拿针线了,并不是故意糊弄你,不给你绣帕子,您就别为难我了。”,挣开十三弟的手,缓慢向后退,赶紧让我脱离这个愧流成河的地方吧。

“我哪儿为难你了,我这不是……。唉,你不愿意绣便罢了,怎么连文章也不替我写了?而且,刚刚被小亮打断了。我本想说,我不是故意引你说你额娘的事情,所以……。其实,我亲额娘也去的早,不过我本就是十四弟的额娘德妃娘娘养大的,这些年幸而她的照看,四哥更是处处帮着我。所以,我们其实差不多的是不是?你看……。”,原来十三弟在意的是,他以为刚刚惹出我的伤心事了,所以眼下他吞吞吐吐的,四处找话题安慰我,还把自己的身世也给说了,就为了给我找点平衡感,这样让我更加不好意思起来。

“十三弟,我真没有在意那些,都好多年的事儿了。而且我也没有不高兴,要是不乐意,我早就给完颜亮嘴堵上了。所以啊,你就放心吧。”,赶紧安抚着十三弟,看他愁眉紧锁的,弄得我也不安生,有时我觉着他太过细腻,不知道怎么对他才好。

“对啊!十三爷,二少爷是因为太羞愧了才跑的,您不用那么在意,没事。记着千万别要她绣的东西就是了,好不容易她才金盆洗手。”,完颜亮不知何时出现在我们俩背后,嘴里还啃个也不哪儿拿来的果子,大言不惭的发表着让人恼恨的言论,完全看不出状况几何。

杨梅酒开封的那天,恰逢一个极其闷热的日子,太阳在酷晒了一天之后,傍晚终于下了阵微雨。可雨停了,地面也好像被蒸腾起来,四周都散发着、粘腻的味道。懒懒的窝在榻上,使劲摇着扇子,胳膊酸的要死,也不见一点凉风。

透过窗户抬眼往斜上方看,数遍园子估计只有那边山坡上的梧桐树下最凉快了,隔这么远,我都听见树叶被风吹的哗啦哗啦作响。“锦云,我现在真想站在那梧桐树下的书案上,迎风吹个透心凉。”,嘴里说着妄想,手里还在垂死挣扎一般的疯狂摇扇子。

“成了姑娘,这怨谁啊?那地方已经是贝勒爷的了,您就别想了,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突然般到那地方去了?”,锦云话里带刺儿的白了我一眼,也那把扇子过来替我扇着。“住嘴啊你,别你你他他的嘴里没规矩,人家是主子,主子怕热就得把好地方让出来。家里给你惯的没样了,等到了京城,可就没半个人护着咱们了,回头吃不了兜着走。”,想起来没多少日子就要和这温柔乡一样的烟雨江南告别了,心里忽然有些惆怅起来。

“可不是,去京城的日子眼看没几天了,我这心里啊,总是不踏实。姑娘,您自己有点打算没,您到底是不是?唉……”,说着说着锦云就着急起来,我知道她没说出口的半句话是什么,因为她心里也没底。

“没打算,别落那个太子手里就成了。我有打算怎么着,还能越过选秀去?这事你问我也没用。不说这个了,这天本来燥得慌的,别再添堵了。哎!对了,我那酒怎么样了?长毛儿了吧?”,说起热,突然想起那酒我好长时间没管了,不知道是不是里面都生出蘑菇来了……

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冲到墙角就去找我那坛子杨梅酒。“哎哟,姑娘,您还哪有点姑娘的样子埃看您那天宝贝似的护着,我赶紧给收起来了,这会子估计差不多了,我还以为您忘了呢。”,锦云从里屋抱着酒坛子,小心的递给我。杨梅酒此时已经彻底变成浓郁的殷红色,底部稍显暗红,光颜色就那样让人着迷。

“来,拿俩个酒盅来,还有蜂蜜,咱俩先尝尝。”,我就知道自己忍不住,决定先和锦云分享一下味道。轻轻抿了一小口,因为调了蜂蜜,酸甜醇厚的味道一直顺着喉咙,流到心坎儿里。脸颊立刻就有些微热,可心里却透着畅快。

窗外奠色渐渐暗下来,山坡上的书房里想来也点起了烛火,将银红窗纱映的和我杯中的杨梅酒一个颜色。沿石阶缓步而上,梧桐树下那人正坐着喝茶,见我过来他微微有些吃惊,但很快就换了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

“哟?豆苗还在家呐?我都好多日子没看见你了,还正想去打听打听,你是不是已经嫁人了呢?”,他说这话的时候,一直低头用茶盅盖子撇茶沫,让旁人一看以为真的呢。

而我明知道他在胡说八道,楞找不出反击的突破口,他这个书房就在我院落的斜上方,每天我都看见他坐在梧桐树下念书、写奏折。明明是他自己不搭理我,这会儿假惺惺的装成这副摸样,也不又在打什么主意。

“哪儿能啊,我还没选秀呢,怎么会随便嫁人?您这不说笑呢吗?”,我傻愣愣的抱着酒坛子,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心想要不趁他低头的机会,拿坛子砸死他算了,省的以后再这么变着花样挤兑人。

“豆苗要是嫁人了,我该多难过。”,他这一句话将我给说楞了,一时不知道接什么话好。看来我今儿来的不巧,不知道这贝勒爷又受了什么刺激,显然是状态反常。

“您又胡说什么呢?”,轻轻将杨梅酒放在他跟前的书案上,晚风吹过来,微微有些发凉。

“丫头,你知道吗?今儿太子给我写了一封密信,有些事不用我说破了吧。”,他将茶盏放下,长出一口气,静待我的反应,茶盏旁的信封上没写一个字,刺眼的白色让人不敢直视。

“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我当他已经给忘了呢。”,陷入一种极度的慌恐之中,把尊卑称呼忘了个干净,开始胡言乱语。

“忘记?你以为他想要的,会这么容易就放手?哼,我看这天底下没他不想要的。”,估计四爷自己心情也挺差,所以他非但没有纠我话里的把柄,反倒也跟着一起讽刺太子。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看他这样直白祷露情绪。看来那信里除我之外,还有些别的内容,让他愤懑到再也维持不住平日那副老神在在惮势。

“这是什么东西?”,不知是不是觉着自己刚刚失态了,他指着桌上的杨梅酒将话题急转过去。“哦,这是杨梅酒,最能解暑热,回头您让他们找冰镇上,每天调了蜂蜜喝上一盅,听说能去病根儿。”,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哪儿弄来的?瓶子也挺好看的。”,他脸色比刚刚缓和了许多,拿起装酒的水晶罐子仔细把玩。

“我自己酿的,也不知道功效如何?您若是喝着好,回头我将方子交给小公公,等您回了京城,每年响也酿一坛子,暑热就没那么难熬了。”,话似乎有些说大,万一没效果可怎么圆回来。但他却只是默默看着酒发呆,也不知道刚刚的话听进去没有。

“你每年给我酿一坛子不就成了,还怕爷赏不起?”,虽是在说笑,可笑容有多勉强谁都看得出来。“我……,我还有机会不嫁给太子爷吗?”,纵然前面就是悬崖峭壁,我还是想知道还有没有生还的余地……

“我……”,只见他刚要开口,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了。那脚步声来的急,似乎很快就要到近前,眼下没有遮蔽之处,我本能的一个闪身钻进书案底下。

“微臣给贝勒爷请安,打扰贝勒爷歇息,还望恕罪。”,这一听就知道是谁,在这个府里能称微臣的,只有我叔父一人。如果他们要说什么机密,想来我这会儿捂耳朵都没人信,肯定会被杀了灭口,看来我今天的确来的不巧。

正在胡思乱想着,却感觉贝勒爷用靴子踢了踢在桌下的我,原以为他是不小心的,就用胳膊打了回去,好让他知道我的位置。谁知他却越发来劲,踢个没完没了,结果给我弄烦了,使劲捶了他一下。

“咳……”,就听见他猛的一声咳嗽,弄得叔父赶紧追问他身体是否安好。觉着有些不对劲儿,一回头看见自己的衣襟还露在外面,粉白缎子被月亮照的直反光,赶紧一把拽了进来,敢情他刚刚是为了这件事踢我,也不知叔父发现没有。

“贝勒爷,微臣……,还有一件秘事要奏报。”,叔父似乎向前走近了几步,我心里慌的直打鼓。

“罢了,我今儿有些乏了,你且先回去,明儿再说吧。”,贝勒爷开始赶人,看来叔父和他之间的确有秘事相商,而这件事儿是不能让我知道的。想到叔父与他关系如此微妙,心口里忽然有一种莫名的忧愁弥散开来,这种情绪甚至压过了刚刚太子带给我的恐慌。这本该值得庆幸不是吗,可我到底怎么了?

“这……,嗻,微臣告退。”,想来叔父是被贝勒爷的气势所震慑,未曾再多言,便缓缓退去。听到他的脚步远了,我也赶紧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只想着快回去,免再多生枝节。

“豆苗!",在我正要顺着石阶山路往下跑的时候,却被他叫住了。“没事……”,说罢,他轻轻冲外摆摆手,示意我赶快回去。什么没事?此时月色皎洁如水,纵是直觉他话里还另有深意,却也容不得我再追问了。

时间辗转,夏日之美未及细品,转眼便是中秋团圆日。

府里从早些时候,就已经开始做准备,将库房里存放的各式彩灯拿出来,将那些破损的从新绷上新彩绸。丫鬟们都忙着给彩灯变着花样的打上各种新络子,金黄的蝙蝠、赭石的花篮、翠绿的蟾蜍……,栩栩如生的缀在彩灯下面,续上同色的饰穗,一派富贵繁华。祖母让我给那些新彩灯上题些吉祥诗句,往年这是我和润晖两个人的差事,但今年他连人影都难见。

江澈然倒是经常来府里玩,陪我一起坐在湖边的亭子里给灯笼题诗。写了三五个之后,就被我给制止了,不是写错字,就是字写但难看,简直是暴殄天物。

“二少爷,现在我是能和你玩,等回头明年你也和那个润晖一样进了京城,我该多寂寞。”此刻,他轻叹一口气,落寞的看着水面。

“你那么喜欢傻子亮给我起的外号,不如找他玩去。”,江澈然来了纯属是个捣乱的,所以我打算把他轰走。

“他才没空和我玩,你们一个个的这会子都透着自己是满洲权贵,好像朝廷里有多少大事等着你们。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在一块玩!",他此刻语气幽怨、眼神愤恨,让人脊背发寒。“你今儿怎么了?吃错药了?”,我让他弄得很是莫名,不明白哪里伤着他娇嫩的少爷心了。

“没,我决定了!你们三个若是都去了京城,那我也要去!",他忽然一脸严肃的站起来,走到亭子中央指天发誓。“说起来我们三个以后也不一定会怎么样呢,润晖不一定考的中,考中了不定给分到哪儿去当官;完颜亮想去做护军或御前侍卫,也不知会在哪儿当差,我去选秀女,要是能被撂牌子,我转天就会余杭来。”,说不好我此刻宽慰的是江澈然,还是我自己。

“当真?!也就是说,你们还可能都回余杭是不是?那我决定了!",他本来眼睛就大,这会儿因为兴奋将眼睛睁的更大,单薄的xiōng膛都快被拍碎了。“决定什么?又不去京城了?”,没时间和他瞎聊,继续低头给灯笼题诗。“我决定!今儿在你们家过中秋。”,他仿佛给我多大恩惠一般,说完还凑过来眨巴着眼睛。

“你再一惊一乍的,我就给你踢下水……”,因为实在太恶心,一把将他的脸推开。

今年的中秋,我们家格外热闹,不仅各房宗族俱全,还多了两位皇子,加一位未来的富商。团圆宴的时候,府里男女眷要分开,所以我都窝在祖母身边海吃海喝。

她却兴致不高,说这时越是团圆,等我和润晖走后,她就越寂寞。

但在此时却有个人袅袅婷婷的凑了过来,“老夫人,还有蕊儿陪伴您呢。”,笑容仿佛在她脸上荡漾成了一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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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道秋江离别难 舟船明日是长安

这位本名唤作石绿蕊的姑娘,是我叔父侧室石姨娘的内侄女,她父亲嗜赌成性,母亲却爱财如命,本是个身世可怜的姑娘。但我却不大喜欢她,觉得她年纪不大,心机过于深沉,所以任凭她府里多日,我们也未曾有过交集。她这一过来卖乖,弄的几位婶娘都过来忙着劝,说什么姑娘大了,出门子是迟早的事儿,祖母反而更伤心。

宴席过后,祖母邀众人去戏台看戏,特意从姑苏请来最好的昆班,安慰这两位皇子的思家之情。我倒无所谓,可完颜亮和润晖都不爱看,隔着老远发现十三弟也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只有贝勒爷在椅子上端坐,可看他的眼神早就飘到十万八千里去了,不知为什么,每次只要让我看见他这副假正经的样子就想笑。

“二少爷,走吧。”,完颜亮趴在我的椅子背上,满脸堆笑的朝身后一指。趁着众人都在听戏,两人一路跑到后院,看见润晖站荷塘边上,江澈然趴在他背上冲我们使劲招手。

府里后院有大片荷塘,可供的扁舟在其间穿行。穿过假山,见完颜亮的几个小厮将已备好果酒的扁舟撑来,泊在湖岸。待要上船,却看见贝勒爷和他十三弟已经坐在船上。

“二少爷,我们本来要自己去玩的,但这松鼠执意要叫你过来,说四大才子少一个都不成。”,完颜亮指指一旁傻笑的江澈然。

“看来,也就是澈然还有点良心!”,狠狠的白了一眼完颜亮。“那看来我们都是没良心的了,是吧,十三弟?”,十三弟被他四哥突然点名,一时有点茫然,只能为难的来回打量我们几个。“您误会了,民女只是在指责自己的两位兄长。”,无视完颜亮要吐的表情,快步迈上船。

“滺澜!你做什么去?”,身后突然响起的高声吓了我一跳,差点迈空,原来石绿蕊一直躲在假山后。“你管我做什么去?”,丢给她这句话,转身上了船。“你个姑娘,这船上都是爷们,这话若传出去,看完颜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她满脸质问的扬着头,仿佛拿了我多大把柄。

“这是我们家二少爷,哪儿来的姑娘?你该干嘛干嘛去。”,完颜亮指着我说的理直气壮,让人哭笑不得。“我给你告老夫人去!”,完颜亮惮度让她很没面子,满脸羞红,一跺脚,转身就要跑。

完颜亮仰头哈哈大笑,可润晖却将石绿蕊一把拉住,她脸上顿时泛出羞涩的神情,吓得润晖赶紧将手放开。

“唐突石姑娘,在下抱歉。只因润晖不日要去上京赶考,今日可能是和弟妹最后一聚,望姑娘高抬贵手,成全我此番的团圆之愿。”,润晖说罢,向石绿蕊深深欠了欠身,空洞洞的眼底满是落寞。看他这样,我和完颜亮、江澈然都默默不语,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从未分开。润晖性情虽冷淡,却很重感情,现在离他去京城的日子越来越近,大家嘴上不说,是因为谁都不愿意去揭伤口。

我心里有些不忍,“哥你让她去,不必求她!”,这样刁钻、刻薄的人,本来就让人厌烦,今儿是团圆节,她一个人弄得大家心里不好受,我心里起了无名火。润晖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只是一直欠身站在石绿蕊的面前。

石绿蕊有些无措,“润晖表哥,你要走了?”,颇显依依不舍。让人纳闷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润晖怎么就成她表哥了?“石姑娘客气,表哥二字不敢当,家父前几日来信催促,在下确是快要离开余杭。”,润晖的话仿佛一个惊天雷,将我震的久久不能言语,原来他要提前走了……

她咬着下嘴唇沉思了一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默默塞到润晖手里。塞的时候,她却将眼睛含情脉脉的瞟向船上看好戏的两位贵客。

喂喂,石姑娘,你到底要心仪谁,有个准谱没啊?润晖在众人的瞩目下登上船,坐在对面,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我的脸色。

心中有些怨他为何没有将要提前走的消息告诉我,从小父母不在身旁,严格算起来,他是我最亲的人。此刻虽有千般话堵在喉头要与他讲,却是万种惆怅无从开口……

两个人默默相对,离别的愁绪弥漫在我们当中,“澜儿别难过,实在是阿玛的家书来的仓促,而我又……,”他微微一顿,似是有些哽咽,“我怕你难过,不知怎么告诉你。”,他用从未表露过的忧伤神情看着我。

“这么多年了,阿玛从没有一封家书提到过咱们的。你如今中了解元,他让你去光耀门楣,倒是催得紧。”,我有心安慰润晖,可一出口却成了心底最深的埋怨。

“澜儿,阿玛做官公务繁忙,你不要怨他。而且,明年开春,你也要去京城参选秀女,到时不还是团圆。”,润晖心里别扭我知道,但他仍是强做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我也到京城谋个差事,这不结了。”完颜亮大大咧咧的打着圆常“对对!我把买卖做到京城去,咱们啊,还在一块。”,江澈然也凑过来使劲揽着润晖肩膀。“选不上,我还回来。”,知道润晖的身不由己,和江澈然、完颜亮的好意,可我却总也躲不开心里的失落。

“考不中,我也回来。”润晖温和的赔着笑脸。“混不好,那我也回来。”,完颜亮笑的嘴快咧到耳根。“你们若都回来,我就把京城的铺子转手一盘,再回余杭。回头啊,我爹没准还得夸我能耐了。”,江澈然趴在润晖背上,使劲看着我笑。

看看他们几个,我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但转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豆苗,人这辈子,分合都在命里注定,不能事事都尽如人意。”,贝勒爷将酒杯轻放在桌上,淡然的望着我,就如他已彻悟一般。“你们几个倒真是棒打不散。我啊,真是羡慕的紧呢。”,十三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满脸笑意。我赶紧将悲伤的情绪收了,刚刚都把他们在船上的事儿给忘了,中秋之日别让人家也不痛快。

“对了!润晖,刚刚那女的给你什么了?”,才想起石绿蕊刚刚给润晖塞了什么东西。“哎,我们可都看见了!”,完颜亮在我滇醒下,兴奋的凑到润晖身边要搜身。就连那两位爷也是颇为好奇的等着润晖拿出来亮亮。

“我哪儿知道是什么?”,润晖一脸窘迫、磨蹭的从身旁拿过那东西,往完颜亮手中一扔,才看出是个荷包。“多情不似无情苦……”,完颜亮唯恐天下不乱的给大声念了出来,“了不得了!润晖,你是不是早就和她暗渡陈仓啦?”,完颜亮似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挑着眉毛冲润晖高喊。

“润晖,你背叛我……”,江澈然如背后灵一般,露出幽怨的表情。“你们俩都找死呢?!”,润晖已是恼羞成怒,猛的一甩把江澈然从背上抖落下来。但完颜亮和江澈然却丝毫没有惧意,反而一脸得意的相互击掌,继而笑的形象全无。

润晖看着笑个没完的俩傻子、一脸同情的我,还有满脸玩味笑容的两位皇子,急的猛一拍桌子,“我连话都没和她说过几句,冤枉啊!”,我看他都快仰天长啸了……而后,完颜亮和江澈然不停的讲笑话,将气氛炒到沸腾。

圆月清亮的光芒柔柔洒在湖面上,扁舟在荷叶间穿行,隐隐飘来荷花香气,恨不能将时光就此定格。这个画面清晰的镌刻在我的脑海里,许多许多年后再忆起,却让人唏嘘不已……

夜色渐沉,家丁将船泊回岸边,众人各自道别,分路而行。园子里的假山旁靠着一个人,清冷的月色洒落他一身。方才下岸时,他瞬间刻意的凝视,就让我有种直觉,今个儿他必是还有话对我讲。

正要请安,却被他一把拉进两座假山的岩缝之中,他站在我面前,双手撑着我身后的岩壁,将我钳制在他面前。“豆苗,京城来了急报,命我和十三弟火速回京,所以我们决定九月初一和你哥哥一同走。所以,这几日我会忙的脱不开身,有些话若再不讲,恐怕就没机会告诉你了,所以你仔细听好了。”,他像是和谁抢时间一样,不仅话说的急促,气息都跟着有些不稳。“嗯。”,我冲他点点头,一时间紧张的我手心里都开始冒汗。

“记着,从现在开始到你进京选秀,除非皇上亲自开口定了你的去路。否则,谁的话也不要信,尤其是内务府的人。京里耳目众多,纵然我们再见得面,也未必能有机会说话,所以你自己小心。还有,以后别再说什么落选之类的话,就算你被撂了牌子,也未必能回得了余杭,这里面的道理你肯定明白。”,他眉头紧皱,似是恨不能将每一句话都刻在我脑子里。

“多谢贝勒爷指点,我记着就是了,您也不用这么费心,已经很感谢……”,看来事情还真不简单,这里面包含太多脉络,像隔着薄雾,让我一时难以全部理清。

“什么叫我不用费心!”,谁承想他突然震怒起来。“没有,我是说,哎呀,你知道我……。”,看他这样,我更加不知说什么好,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只能使劲抓起他的袖子摇了遥“我知道你什么?”,他挑着眉,向前逼近了几步,此时他身上所独有的气息压迫着我的每一根神经。“知道我……”,结果没等我话说完,就被他一把揽进怀里,不知是他双臂太紧,还是我已经紧张到了极点,连气都喘不过来。两人一时无话,寂静的夜里只听见续声格外清晰。

“你放心,我尽力……”,他用下巴在我头顶轻轻蹭了蹭,便渐渐松开手,转身离去。放心?我放什么心?我的心哪里可放?,人这辈子注定要面对的得与失,绝不止你眼里所看到的那么一点点……。

眼看着润晖他们起程离开余杭的日子愈发临近,我替他收拾和准备的东西改了又改,以这种方式来冲淡离别的失落。

十三弟在临行前神色怅然的交给我一个锦囊,叫我仔细留好。我和他开玩笑说是不是写文章的报酬,他却连一点笑容也挤不出来。看他如此在意离别,就讲了个故事给他听,说有个僧人救了一尾鲤鱼,放到湖里放生的时候,鱼却在岸边打转而不肯离去。僧人见此,对着鲤鱼说了一句话,你可知是什么话?那僧人说,‘相逢皆是缘,缘尽莫强求。

“澜儿,这好好的,怎么就说缘尽了?等我去京城……”,他自己的话未说完,神色就先黯然下来。“我没说缘尽了,只说分别是难免的。十三弟别担心,很快我就上京城与诸位会和1,尽管我也强打出精神去说笑哄他开心,他却仍是默默不语。其实我想说,咱们的命运都像这飘萍,跟着潮水起落,半点不由人意,想来有些事他应该比我看的还明白。

夜晚无眠,想起十三弟交给我的锦囊还没有看,赶紧命人将灯点上。锦囊里放着一件金质的镂花如意,到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并以石榴石为,分别嵌在两头,中央一颗珍珠,各组成牡丹一朵。不知为何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东西不会也是他十四弟的吧?

将如意翻过来,发现两头分别还有刻字。仔细辨认了一下,却让我差点昏过去,怎么是‘祯、祥’二字?十三弟名讳里有‘祥’我知道,这还多刻了个‘祯’。难道真是他与十四弟的定情信物?那十三弟把这个烫手的山芋给我干嘛!我能还给他吗?

呸呸,赶紧在心里否认了这个黄的想法,安慰自己这也许是取自‘富贵祯祥’的寓意而已,十三弟曾说皇帝很喜欢这两个字,就分别作了他和他弟弟的名字,兴许是因为这个,如意上才被刻上这两字。尽管给了自己如此合理的解释,但我还是怀着异样的心情,久久不能成眠……

九月初一还是到来了,润晖天没亮便去向祖母请辞,祖母把他拉过来端详许久,片语未言,就先湿了眼眶。只把他揽在怀里哭,就连一旁的婶娘也是暗暗垂泪。祖母说此番分别,不知何时再见了,这话一出,就见润晖皱着眉将头别过一边,再不言语。

天色未明,我便跟随叔父还有完颜亮、江澈然一起去码头送润晖。因为清晨的时候,贝勒爷和十三弟也要在余杭城里大小官员的恭送之下登船,不仅叔父照看不过来,我们更是没有机会过来送行。码头风声大,人要大声喊才能听到彼此说什么。

叔父看着家丁替润晖将行李放入船舱,便过来细细叮嘱他要小心身体,提防恶人等等,他从没有像我们阿玛那样,只关心润晖要精进学问、光宗耀祖,此时我觉得他更才像一位慈父。

完颜亮嘱咐润晖替他看看朝中有没有合适的位置,他要去京里谋个差事,结果被叔父狠狠的斥责,说净想一些取巧的事情。而后江澈然也挤过来,让润晖替他看看京城有没有合适的店面,他要盘下来做生意。他俩你一言、我一语,说个没完没了,润晖皆是笑着点头答应。最后还是叔父一声吼,说你们还让不让他安心科考了,才算是把这两个神人给震乎住了!

抬头看天上云层很厚,如我们彼此的心情。两人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自小一起长大,从未别离。此时,却纵是有千言万语,却又觉得无从开口,只化作一句‘保重’。

天即将明,回府里看到十三弟和他四哥身着朝服、衣冠齐整的从下榻的院落中出来,看来也是要马上出发。赶紧让锦云从我房里将两个袋子拿出来分别交到他二人手中,“滺澜恭送贝勒爷、十三阿哥,此番薄礼、略表心意,愿两位此行一路平安。”,俯身向他二人行了个礼。十三弟将手中的布袋打开,那是一副以西洋画法绘制的荷塘月色,扁舟、明月、湖中亭、还有那满池的荷花,一一俱在,他默默看着画面发呆,刚要抬头与我说什么,便被我的笑容挡回去了。

贝勒爷见此情形,也要打开手中的布袋,“都差不多的,滺澜画技不精,贝勒爷还是回去再看吧。”,我忙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他眯起眼睛看着我,两人僵持不语,半晌,他默默的将已经拿出一半的画又放回袋子里,我这才算松了口气。他那一幅所绘的,是雨中的西湖山色,那一刻,只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却无法再多言一句……

尽管叔父千叮万嘱要我们别去码头送行,可我和完颜亮还有江澈然,仍是偷偷骑马跑到远离官员的河岸上,等着船缓缓开过来。老远就看见润晖站在船头,冲我们使劲招手,原来他和我们一样,怎会忘记这个从小玩到大的地方。他也明白,我们一定会在这个地方给他送行,这种无法言说的默契,令我突然那样的难过,顺岸边追着船,直到再也看不到,才停住脚步。

不知什么时候,叔父走过来轻轻拍拍我的背,原来他也早就料到,我们会背着他的禁令,跑来这里送行。

他说,人生在世难免离合,就如月有盈缺,澜儿是大姑娘了,以后要经历的比这多得多,都要自己学着去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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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奈何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

天气愈发寒冷,曾经盛放的荷花,如今只剩下满池枯叶。倒应了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快入冬的雨总是显得清冷无比,打在荷叶上,如离人浅诉。静静的看着湖面发呆,往日越是喧嚣,此刻就更显萧索。

几天前,完颜亮没心没肺的告诉说,十三阿哥要大婚娶侧福晋了。据传闻是他回京城不久,看上一位德才兼备的姑娘,估计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这件事不仅在京城传的满城风雨,就连江南的官宦贵族之间也流传甚广,因为听说十三阿哥看中这位姑娘后,便去和皇上请求指婚,求了是整整一夜。谁知呢,四爷也看上了这位姑娘,第二天清晨便去求皇上,这皇上当时就为难了,两个儿子都要,这给谁不给谁呢?正这时,又来绝的了,滺澜你猜怎么着?,完颜亮说的眉飞色舞,拍桌子上凳子,活像一位说书人。

他说,你都想不到,那姑娘不知是何等的国色天香,哎呀,就连十四皇子也看上了,非要跑去争一争,兄弟俩差点反目。据说,这里面学问大了,好像不止十四皇子,其他皇子也很心仪这姑娘,紫禁城里这会子是乱了套了。说到这这儿的时候,我觉着完颜亮很像一位对皇家生活充满了揣测的世俗百姓,一副看好戏的神态语调。

我对此颇不以为然,完颜亮说的是良家姑娘吗?怎么听着跟苏妲己似的。十三弟性情爽直,他去问皇上要喜欢的姑娘,这个我还信。若说假正经的四爷,最看重自己的气度、名声,就算他失心疯又犯了,也不可能去到皇上面前闹,这要是真的,那景儿才算是百年难遇呢,我要挨旁边儿,估计能乐出声来。

还有那个和十三弟自小一块念书、习武的十四爷,他不是已经先娶了会绣手绢儿的侧福晋了吗?这会儿又跑去搅合什么,给他爱慕的十三哥添堵。

但完颜亮却是言之凿凿,十三阿哥的婚期定在明年正月,几位皇子虽为那姑娘争个天翻地覆。皇上念及还是十三阿哥先来求的,便还是指给他了,但皇上生气他们这样胡闹,所以那位姑娘只做了个侧福晋,说将来要给十三爷娶个更具德行的嫡福晋。流言虽是演绎的成分居多,可十三弟要大婚是肯定的,因为叔父正惦记着要送上什么大礼来祝贺。

今年的年夜饭,是我在余杭过的最后一个团圆夜,过了正月十五,便要启程去京城了。守岁的晚上,完颜亮带我和江澈然去后院放烟花,五彩的烟花在夜空盛放,绚丽得让人睁不开眼,可转瞬就化作一阵青烟而去。祖母说,人这辈子如烟花一般,耐得住寂寞,才守得住繁华。

旁边的七姥姥却打岔说,小澜儿记着,男人的话就跟天上的烟花炮一样,看着精彩,听着热闹,终归都是一地灰渣子。到了京城,可别迷迷糊糊的叫人骗了,弄的我哭笑不得。

祖母看四下无旁人,便告诉我说完颜家虽蛰居江南,你阿玛也只在京里任个侍郎,可咱们是三代的功勋,当年虽太祖太宗征战,后来又跟着顺治爷一路进了北京城,如今在朝里的威势依旧,澜儿若有什么心思只管讲出来,家里替你去想办法。

月光下老祖母的脸慈爱温和,我多想说,我最大的心思是留在这里守着她。该来的毕竟躲不过,我知她在暗指什么,脑子里突然出现了那句“你放心,我尽力……”,可如今传来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也许这繁华的烟雨江南,对人家来说,就是一场浮生梦。

告诉祖母,我唯一的心思就是别落在太子的手里,之后任她怎么诱我,我也只回说没有。终于,她微叹口气,怜爱的看着我,说没有就罢了,我们澜儿定是要有自己的造化。

正月十六是我正式启程的日子,任我怎么哭闹祖母也不肯见我,只说不想见了,见了怕她再舍不得我走。只托侍女给我一封信: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想是她这辈子已看透太多世事,瞬间我的眼泪点点打在纸上。

直到我乘的船缓缓开出,无意透过窗口往江面上一瞥,才看到祖母苍老的身影由丫鬟搀扶着,站在岸边的树下,我跑到甲板上,一声声唤着她,却只见她不住的冲我摆手,直到再也看不到……

就这样,我离开了自小生长的余杭城,还有温润如玉的江南,以及待我如亲生父母的叔父一家人,踏上了去往京城的行程……

完颜亮本来是要与我一同上京城,叔父也是这个意思,兄妹彼此间有个照应。但他却在临行前经姑苏,去了江宁。前几日不知为何皇上突然降旨,让他去江宁驻军中任防守尉一职,这个官职对初出茅庐的人来说,已经算是不小了。

虽然叔父说这是皇上对完颜家世代战功的褒奖,但我还是认为,他曾说十三阿哥答应要帮他在军中谋个职位,以十三弟那种说一不二的耿直性格,必然记得这个承诺。此番的任职,他一定从中为完颜亮帮了不少忙。

百般往事忽然又一下子涌上心口,看着滚滚运河水,决意将前尘往事一并抛去。正巧逢江澈然家的船要运米上京,船上都是他家的家丁、护卫,这样叔父才算放心让我独自上京。我此番带着小厮宝筝、我的锦云、以及临行前祖母给我的一个她身边的丫鬟紫璎,还有七姥姥一路同行。

途径姑苏、镇江、扬州、淮安、济宁、至沧州而到京城,每路过一地,便趁七姥姥休息的时候,带着宝筝、锦云他们几个跑去玩,各地的风土人情冲淡了我心中的不安。锦云说,我看还没到京城,这船舱都快被姑娘买地产给占满了。

到京城的那天正在下雪,我长这么大都未曾见过如鹅毛一般大的雪片,抬头看着高大的城门巍峨矗立、红墙金顶富贵非凡,才知道,自己真是到了天子脚下……

跟着润晖回到京城的家,走到门口,却有些迟疑。已经十几年未曾见面的父亲,还有个陌生的弟弟,我该如何与他们相处?

本有些紧张,可进了府才知道,阿玛并不在家。等安置妥当已经傍晚时分,下人来报,说老爷已经回来了,叫姑娘去饭厅吃晚饭。

努力压抑下紧张的心情,带着锦云一同到了饭厅,看到他们已然就坐。站在门口,我却一下子认出了父亲的样子,记忆里模糊的影像,仿佛一瞬间变得清晰起来。他看到我有些无措,只是招呼着我坐下吃饭。

父亲身旁坐个大概三十岁上下,眉目清秀的女人,她是阿玛续娶的妻子,却不是我弟弟的母亲。她对我只是很客气的称为姑娘,为人冷淡的像堵冰墙,让人刚有心亲近,就要被冻伤了。坐在她旁边的是我从未见过的异母弟弟,他的眉眼也许更像阿玛,反正找不出一点点我和润晖的痕迹。他比我小三岁,很是精灵,见了我却有些防备,我和他打过招呼后,他只‘嗯’了一声,就将头别了过去。

父亲却对他连斥责都不曾有,看来十分受溺爱。我和润晖轻轻对视了一下,两个人皆是轻叹口气,想来他先前的待遇好不了多少。“别仗着你们好,就说悄悄话,把别人当傻子。”,那小鬼一脸嚣张掸头质问。哎呀,怎么惯得这么无法无天,努力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我们没说话。”,轻轻看了看他,便低头去吃饭,将小鬼头气的干瞪眼。

饭桌上气氛有些压抑,父亲只随意的问了我几句路上的事情,就叫我安心在家等着选秀,这十几年来我们的成长经历,他半点不曾提。之后便推说还有折子要写,匆匆回了书房。回家的第一天,实在太过让人心寒。

而后的日子,阿玛仍是偶尔在晚饭的时候才见到,那个二夫人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润晖马上就要备考了,见他的聚会更是少之又少。

但我却和别扭弟弟的关系渐渐好起来,本来他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别扭样子,说话带刺。让我一直以为是嫌我们的到来占了他的位置或者父亲的关爱,有种猫般的领地感。终于有一日,他的冷言冷语弄得我实在烦闷,又不好发作,便告诉他不必担心,我很快就去选秀了,在这里不会太久了。本以为这样的话,会让他高兴,谁知他却震惊的哭起来,只说他刚刚告诉书院里的同学,自己的哥哥姐姐来了。就知道我们根本不拿他当弟弟,既是要来,又何必要走。弄得我更加无奈,想来他有个孤僻的继母、刻板严厉的父亲,独自成长的过程,远不如我们快乐,忽然就很同情他。想想他是我的亲弟弟,便不再计较他的言行,只要有空便去陪他读书、玩耍,只是他说话仍是很随便,从来不叫姐姐,只和润晖一样叫我滺澜。相处长了觉得他性格虽别扭,对人却很依赖,只要得空就来找我。

自打来了京城,父亲就严格恪守大家闺秀三从四德的礼教,将我关在后院二层的绣楼上,派众多下人监视我的行为,平日里根本不许下楼。在他的帮助下,我终于成功涤出父亲对我的层层管制,而得以机会跑出去玩,见识了京城的正阳楼、大栅栏、以及琉璃厂等众多地方。每次带我出门的时候,他都一副男子汉的架势,让我处处听他的安排,每每遇到陌生人,立刻很警惕,让我觉得他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可惜,随着内务府官员的频频到来,离我去选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隔三差五便会有人来量衣服等等,转眼到了三月,北京城里已是一片桃红柳绿,美得惊人,自有一番不同于江南的大气繁华。随着最后一套没有任何修饰的蓝色袍子送进府里,也喻示着选秀的日子到了……

进宫选秀的正日,从家坐马车到神武门,已有诸多人到了。宫里负责选秀的公公们,将秀女们集合起来,按旗排成几排。四下一看,乌压压的怎么也有百十口子,这都是替皇上准备的吗?好吧,如果说我是豆苗,那么现在眼下豆丁、豆芽、水发豆腐算是全凑齐了,参选的姑娘素质参差,每人都穿着那套不能再寒碜的蓝袍子,xiōng前别个小竹片,写着是那一旗谁家的女儿,几岁,是否生有疮疖等。

没等看仔细,就见太监高声喊,内务府总管嘎噜大人到。听见内务府总管,心中猛然一凛,贝勒爷的嘱咐言犹在耳,嘎噜就是负责初选秀女的官员,内务府素来是太子爷奠下。上拨秀女有几个直接被太子通过内务府做了手脚刷下来,转头就成了太子府的侍妾,现下就看我能不能逃过此劫了。

诸女子肃穆而立,嘎噜与几位内务府官员,面无表情的从每个人面前走过,偶尔在某个人面前驻足,或问上几句话,即刻就能招来集体注目礼。别看问的无非是父兄官职、年龄几何之类的,这里面学问大了,可能直接就影响了自己后半生甚至整个家族的命运,所以大家都格外小心。

看着他们离我越来越近,心里开始紧张,微微低下头默念着:快走吧,快走吧……。眼前出现一双皂靴,几双眼睛就那么盯着我的头顶和牌子,终于没有问话,从我眼前走开了。虽是片刻功夫不到,却恍如几辈子过去了,后脊梁都开始冒汗。

直到看完所有的人,太监开始叫按旗叫名字,叫到的随着首领太监站好队,没叫到就可以直接回家了。

“完颜滺澜,镶黄旗。”,听到我的名字,赶紧走过去跟在队尾。队伍旁边是正白旗,一声“董鄂沁月,正白旗。”,让我下意识的往旁边看去,见一个姑娘慌乱跑过来,手绢掉在地上都没看到。冲她指指地下,她哎呀一声,赶紧又跑去捡。见我冲她笑,她也皱着鼻子,笑着吐吐舌头。

“我叫完颜滺澜,叫我滺澜就成了。”,我想还是要先报上名字,才算不失礼。“我叫沁月,姓董鄂,就是顺治爷的孝献皇后所姓的那个董鄂。”,听到她的答话,我慌忙把食指放在嘴边,冲她猛摇头,示意她别再说。

宫里规矩多,顺治爷的皇后岂是随便提及的,不禁为这个实在姑娘捏把汗。她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忙捂上嘴,眼睛朝周围看看,末了儿又冲我一笑。忽然觉得,我们一定能成为好朋友。“两位大姑娘,别聊了,走吧。”,太监过来催促,我才惊觉队伍正在缓缓移动,而我俩还在这里眉飞色舞,整整压下了两个队,后面的人出现了怒容。

西边的储秀宫里,是由宫里的年长的嬷嬷一对一的检查每个秀女身体状况的地方,查验细到就差没把肠子翻出来洗洗了。沁月见我出来显得很高兴,忙走过来询问我的状况,我和她有种自来的熟悉和默契。“我被翻腾个遍,就差挖心出来了。”,提起刚刚经历,我就脸色泛白。“你有我惨吗,连舌头都吐出来让人看了,我又不是黑白无常。”她说着,用手扶脖子,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两个人一起笑的花枝乱颤,惹来周围一阵奇怪的目光。

“咳咳”,伴着几声咳嗽,掌事儿太监出来宣布最后被留下的人。这就是“留牌子”,过了这步,宣示着你可以如同科举殿试那一关了,由皇上或太后亲自面试,决定最后的去留。我和沁月一同被留下,两人都很开心、激动,无关乎什么家族、命运,只是因为能和投缘的伙伴在一起,平复了心中的孤独与恐慌。

现下,每旗的姑娘都只剩下十来个儿。太监开始训话,“各位小主,按常理儿,明后儿就该由万岁爷亲自来看各位,但现今万岁爷政务繁忙,已降下旨意,让各位小主暂居住宫中。等万岁爷不日回宫,再行选秀。”,看来要在宫中暂时住一阵子了。

小太监过来分配房子,两人一所,作为临时的居室。我和沁月不自觉的相互靠拢,冲着分房间的小太监眨着眼睛微笑。他一阵茫然过后,恍然露出大悟的神情,“既这么着,两位小主随我来吧。”,我和沁月相视一笑,宫里但监果然机灵,明白我俩是想住一间房子。“奴才名小冬子,小主在这的几天,就由我伺候着……”,他边自我介绍,边将我们带到一间小房子前,“两位小主就住这里,里面已收拾干净,还请两位先进去歇息。”我和沁月眼色一对,分别从袖子里掏出银子打点给他。

进了屋,两人同时往炕上一倒,“累死我了……”,没想到连说出的话都一样,彼此又是笑成一团儿。房间里陈设很简朴,但显然已经打扫的很彻底。在这里,我们不能随便将自己的东西带进来,所以吃穿用度全部由宫里统一调配,倒也省事儿。选秀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人困马乏很快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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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缭绕疑无路 忽见千帆隐映来

第二天天没亮,就被宫女们给叫起来梳洗打扮,集体去学规矩。我和沁玥两人困得迷迷瞪瞪,被训个惨烈,教导嬷嬷态度虽算客气,但严厉有余。晚上回到小屋,已是累个半残,我们私下商量,将来谁要当了娘娘,非好好整治这帮狗奴才,恨呐!几天的相处,我们已俨然是多年的好朋友,两个人都是坦诚之人,很多话无所谓说得说不得。

“小兔儿说实话,你想嫁给皇上吗?”,这是我替她取的小名儿,因为她总冒冒失失的像兔子。“不想!”,她答的干脆利落。“好啊你,居然连皇上都不想嫁,必是先有心上人了。我上御前参你一本!”,我边说边笑的哆嗦。“你个死丫头,臭狸猫儿,就你贼心眼儿多。套出我的话,还要参我,看我先灭了你。”,她说着,顺势要掐我的脖子。我扳住她的手腕告饶,“好姐姐,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你告诉我,你心上人是谁?”,顺势坐起来,盯着她的眼睛等答案。她沉吟半晌轻吐出一个名字,“四爷胤禛……”,这句话听完了,我差点一口血喷在房顶上,贝勒爷啊贝勒爷,您真有女人缘。“嗯,他是挺好的,你跟了他肯定不会闷,时不时就给你表演个失心疯看!”,看沁玥面色绯红的怀春羞涩样,我就想逗逗她。“哎?我说,你和他很熟是怎么的?”,沁玥斜眼看着我一脸怀疑。“啊?不熟,不认识,我就是瞎猜的。你可别告诉他啊,回头给我送宗人府查办了!”,我自知失言,慌乱的打圆场,万一沁玥和四爷很熟,把这话递过去,他非得宰了我。“咳,我就那么一说,见他的时候我还小呢,估计他都没印象了。谁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让人家姑娘背后这么说他。”,沁玥意味深长的看我笑了一下,好像什么也瞒不过她。“算了,姐妹一场。我替你想想怎么才能让你嫁给四爷啊……”,我这边兴致勃勃,她却脸一红,将我狠狠推到一边儿。“成了你,闹起来没边儿了。被你那么一说,我还是想想吧,我爱看戏,可失心疯就算了。”,说完,她也没忍住使劲笑起来,两个人就在这月色里闹成一团。

过两天,听闻万岁爷回宫,我们也不必没完没了的“学规矩”,只等待皇上亲选了。被获准可以去御花园里逛逛,这已算是莫大恩宠了。我和沁玥懒得凑热闹,整个下午就坐在廊下领。谁知等逛园子的人回来后,在我们面前夸耀的时候,她又忍不住好奇想去。架不住沁玥央个,随她一起去了御花园,这会儿已是夕阳渐斜,只有几个浇花但监在忙碌。刚走到万春亭,一阵清风袭来,伴着花香,倒是惬意。忽听得后面传来脚步,夹杂着男人说话儿的声音。千万别狭路相逢遇见太子,我怎么把他给忘了!拉起沁玥就要开溜,却被身后的人叫住了,“怎么着?听见爷来了就要跑,哪个宫的宫女这么没规矩?”,心里咯噔一下,这下子怕是完了。转过身,看到眼前站了四个人,所幸的是并没有太子。一偏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他站在众人身后默默的看着我,只这一眼,往事种种齐上心头,一时间万般滋味、百感交集。

“哎,十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看两位姑娘的服色就知道是这次的秀女。将来什么身份还不一定,这会儿,你叫人家怎么给你行礼?”,说话的人,圆脸尖下颌,一双杏核眼似含着露水,说话语气虽温润有礼,内容却捉人要害,颇显气度不凡。“八哥,你又知道了,这人家还没说话儿呢。就是秀女见了皇子,也该请安的不是?”,原来刚刚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八爷,而眼前正说话的就该是老十了,他长得柳眉细长眼,面目清秀得像个坤伶,性格却相当张狂豪迈,这让他整体显得十分不协调。偷偷看了一眼贝勒爷,他只是冷着脸,静观眼前的状况。我暗暗拉了拉沁玥的袖子,冲他们请了个安,就要退下。“慢着!爷让你们退下了吗?合着今年的秀女那么不懂规矩!”,听声音也知道,是不协调的十爷又发话了。“至少也该报个名字……”,看来彬彬有礼的八爷,不仅会做好人,关键时刻还很懂得推波助澜。突然瞅见沁玥报完名字的时候,踮起脚、使劲伸着脖子看了看四爷。我气不打一处来,你指望他这场合还能过来跟你叙旧是怎的。暗暗掐了她一下手,“咝……”,她疼的使劲瞪我,我也只能装作无动于衷。“你姓完颜,我说呢,原来如此……”,八爷用扇子轻拍打手心儿,左右打量我。偏我就讨厌说话这么语气古怪、不明不白的人。“哎!九哥,你倒是说句话啊!”,顺着老十的话茬往后看,原来还有位半天就一直没吱声的人。他低头玩着手上的扳指,听见老十叫他猛一抬眼。天啊!鬓若刀裁,标准的瓜子脸上一双丹凤吊稍儿眼,顾盼神辉。只觉得这一眼,能把人心都给看化了,“我有什么可说的?”,一句话说的轻巧淡漠,却把老十噎个半死。我心里暗笑,说的好!“咳咳……”,四爷两声轻咳,让众人的眼光都投向他。“皇阿玛还要找咱们议事,时辰不早,该过去了。”,说罢,抬眼看了看我和沁玥,“两位姑娘也请回吧。”,他仍是和之前一样,看准时机说话,句句掷地有声。拉起沁玥匆匆离去,隐约看见她还在一步三回头的向着那边张望,我忽然产生了掐死她的念头……

回了屋儿,我把自己往炕上一摔,脑袋闷闷的扎在枕头里,刚刚那一通折腾,让我元气大伤。沁玥轻轻推我,“你怎么了滺澜?昏过去了?”,我一抬头看见她一脸无辜。“你居然还一步三回头,嫌那几位爷好惹是吧?告诉你,四爷这会儿没犯失心疯,认出你也不会过来叙旧的。”,想起她刚刚的恶行,不由得怒气心生。“没有,我是觉得他一直在往咱们这边看!”,她却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边说边点头,仿佛在验证着自己的想法。“滺澜,话实说,你和四爷认识的吧?你别骗我。”,她突然神色认真起来,让我有些紧张。“你怎么知道的?”,大大咧咧的沁玥都看出来了,刚刚在那帮子人精面前,没出什么纰漏吧?“嘁,傻子都能看出来。俩人,呵,就那么你看我,我看你,看啊看啊看啊……”,她嬉皮笑脸跌下床,学着我和贝勒爷的样子。“不可能!哪儿那么夸张,你别瞎糟践人了,我全告诉你吧。”,拉她在床边坐下,将四爷与十三弟如何来到江南、住到我家、怎样认识,简要的说了一下,至于游湖之类的旁枝末节就给自动隐去了,并非有意瞒她,只是实在不知怎么去形容。

“哼,我就知道,不过你喜欢他,还是十三弟啊?”,她眨巴着眼睛问我。“说实话,我现在有点前途未卜,没心思去想喜欢谁、不喜欢谁的。”,提起这事儿就恐惧,我在宫里什么消息都不知道,前路一天没定,我就在悬崖边儿多站一天。“为什么?不会是你家里费尽心思让你当娘娘,光耀门楣吧?”,她扳过我的肩膀,满脸忧虑。这话若别人说,总觉着是在讽刺。可她定是真心为我担忧,有多少家族都趁着选秀,挤破头往宫里送闺女,也不管女儿自己愿不愿意。宫门一入深似海,只有同处一个境遇下的人,才明白个中愁苦。“家里倒没有什么?我怕的是另一个事情……”,我将之前太子的事情,详细告诉给她。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下去,“我听闻,那太子名声是不太好的。要真是如此,澜儿快定去路才是,保不齐他会使出什么手段。”,沁玥也是神色凝重,看来太子的确难缠。

“算了,不说这个烦人事儿了!哎,你觉没觉得九爷好漂亮啊,美男子不说,还特别有气质!瞧一句话给十爷撅的,那气度、人品、睿智!简直是男人中的经典!”,我满脑子都是九爷神风俊逸的绝世姿容。“哟哟哟,你看上他了吧?”,沁玥抿着嘴朝我乐。“去,别理我!”,我现在没工夫和她闹,心里突然盘算起另一件事。

低头沉思片刻,我大义凛然的将双手搭在沁玥肩膀上,“兔儿!你不如想办法跟九爷吧!他有气质,聪明,长的又好。而且,听说他正位犹虚呢!我刚刚替你盘算了一下,四爷虽是你之前认识的,可他毕竟都那么多媳妇了,你进门也做小。不如……”,我是真心在替她的未来着想。可她却伸手摸摸我的额头,“你没发高热吧,说起胡话了?你还有空替我盘算?自己现在处境这么危难,九爷要真那么好,不如你赶紧想办法先把出路定了,我替你着急才是真的。”,她看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的事儿没那么容易,能替我想办法的,早都想了。而且,我对太漂亮的男人,不知道怎么相处。”,无力的冲她摆摆手,我要真那么容易定去路就好了。而且她还误会我看上九爷了,殊不知我最怕完颜润晖那种美艳莫测的面孔了,从小到大受够了刺激。“得了,我的妹妹,你也别四爷、九爷垫我盘算了,咱们一样都是听天由命的。”,这回变成两人一起幽泳气。

在等待皇上钦点的日子里,十三弟来找过我一次,他好像瘦了,眼睛有些憔悴,额头满是汗,想是跑着来的,冒冒失失就冲进来,拉起我一阵胡言乱语。若沁玥不是自己人,我这会儿估计就被十三弟连累的人头落地了。我一面是嗔怪他莽撞,一面又赶紧找手绢儿替他擦着汗。他说,他听四哥说见着我了,就赶紧跑过来找我,也没想那么多。我恭喜他大婚的时候,他微微有些发怔,只说有些事情另有缘故,待以后慢慢再讲。我们还提起完颜亮,十三弟让我写信告诉他,在江宁军中好好学着,日后寻机会把他调到京城护军中来,让我们还在一块儿,这话说的我心里一酸。外面来来往往的脚步声让人担惊受怕,加上太监不时敲着窗棂催促,十三弟只能赶快和我告别。临走的时候,他说,不管澜儿信不信,自己说过的话,从来就不曾忘记过……

可是十三爷,有些事情谁都不想忘记,但留在心里就成了一块疤。

十三弟走后,沁玥一直向外张望。“澜儿,你什么眼神儿啊?这十三爷,眉目俊朗、仪表堂堂,从没听你夸过。九爷长得那么邪性,你楞给说的跟天仙似得,啧啧啧……”,她摇头叹着气,我突然想起以前完颜亮说我是睁眼瞎的时候,也是这副样子。“你说什么?你说九爷长得什么?邪性!这是什么词?你会夸人就夸,不会夸,别夸!”,我刚刚还因为往事惆怅的心情,瞬间被她搅合个乱七八糟,一时间又想哭又想笑。

皇帝亲选秀女,每日只见几人,小冬子天天给我们念叨又有多少人被撂了牌子。轮到我和沁玥去面圣的时候,是御花园内,我们被随意分成几个几排。大清朝的康熙皇帝,在正中龙椅上威坐,他左侧是一位老太妃,而右侧是两位年纪微长的妃嫔。内务府但监将我们的牌子放在皇帝面前,以决定最后的去留。我后半辈子的未来终于要被定下来了吧,默默的站在日头下,紧张得手脚发凉。被叫到名字的人,跪到皇上面前,有的被问过几句话后,给了封号或去处,有的则被直接撂牌子,规则倒是简单的很。

终于到了沁玥名字,我俩对视一眼,她便走到皇上面前轻轻跪下。皇上简单问了她几句话,准她抬起头来。而后侧身和旁边的妃嫔说了些什么,就只见那位丹凤眼的妃嫔,轻轻掩口一笑,叫沁玥站起来,走过近前随口问了一些问题。便凑到皇上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又转头和旁边那位面容柔美的妃子说了几句。见她也轻笑着点头,皇上便唤过旁边但监,此时太监拿着沁玥的名册,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董鄂沁玥,正白旗,指婚给九阿哥胤禟为嫡福晋,择日完婚。”,他念完,手持名册退到一边。我们两人同时惊得目瞪口呆,怎么我随口一句预言,就这么灵验了。

沁玥跟随内务府太监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知道她是在担心我的去路,可终归她还是没有听到我的结果,就被太监催促着离去了。慢慢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剩我一人站在白晃晃的日头下,看不清前方。终于听到念到我名字,慢慢走到皇帝面前跪下,在太监的介绍下,逐一给上面端坐的人请安。“你就是完颜滺澜?准你……,抬起头来。”,皇帝威仪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我抬头看着正中端坐的男人,他已是五十开外的年纪,却精神矍铄、仪表堂堂。“完颜滺澜……”,他却又将我的名字重复一遍,“这今年的举子完颜润晖,可是你兄长?”,他看着我轻笑,看来心情还不错。“回皇上话,正是家兄。”,奇怪他问这个干吗。“朕去江南的时候,曾见过你们兄妹二人,想不到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是不是,宜妃?”,皇上捋着胡子笑起来,转头向身边丹凤眼的妃嫔求证。“可不是,万岁爷。转眼间,孩子就都大了。”,宜妃抿着嘴,和皇上两眼一对,跟着大笑起来。这俩人莫名其妙笑的我发毛,皇上见过我的事儿,我自己一点也不知道,估计那会儿还不记事儿。可宜妃怎么也一副很了解的样子,难道当年她也去了?

皇上审视了我许久,再次拿起我的名册却迟不语。时间流逝,我的后背发寒,心都提到嗓子眼儿,心里默默祈求着,看在您和我是旧识的份儿上,高抬贵手吧,可千万别是太子,别是太子……“完颜滺澜,镶黄旗”,太监声音响起,我默默等待结果,“留牌子。”,听了这个不明所以的结果,我猛然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这是什么意思?“滺澜,你再等等吧。”,皇上似是看见了我反应,轻轻丢下这句话,就携众妃子而去。

回到住处,看到沁玥的东西已经不见了,想来内务府一定催促的很紧。发现枕头下,留着一根她常戴在腕子上的红绳,那是小时候庙里的僧人送她的,说是姻缘红线。现在她送给我,估计是希望我能觅得良缘,感叹她一番苦心,默默将小红绳戴在手上。想着她就要和邪性的九爷过一辈子了,我又想笑,看来人真是不能说大话,不定撵自己就让缘分给绊住了。

当初一起参选秀女的姑娘,眼看着都有了去处。皇上却只偶尔传旨让我写几篇文章呈上去,各式命题都有,按着之前给十三弟写文章底路,细细揣摩皇上的心思。不知道他是何用意?把我和考科举的润晖搞混了吧?

小冬子和我混熟了,常来给我透露消息。他说这几日皇上本要召见我,估计是定了我的去路,都让他们准备了。但后来宫里出了件大事,皇上震怒,就把我的事儿耽搁了。在我的百般威逼利诱下,他偷偷告诉我,皇上大发雷霆的事儿似乎和太子有关。心里猛然咯噔一下,看来我差点就落太子手里了,只是这节骨眼,他怎么就会突然出事了?其中j□j,让人不敢往下深想,只是我的前景又变得不可预测起来……

皇上再次在绛雪轩内召见我,已是半月后。还是上次那几个人,我已经知道两位妃嫔分别九爷的额娘宜妃,和四爷的生母德妃。心想几位今儿就给我个定夺吧,不要再折磨我了。“滺澜呐,你好生叫朕为难啊……”,皇帝的欲言又止,让我更加惊恐。

忽然听闻宜妃娘娘一声娇笑,引得皇帝转头看着她,“宜妃,你笑什么?”,这一问却引得她笑的更深。“回万岁爷的话,臣妾看这丫头聪明伶俐,人也识大体,怎么能叫皇上为难呢?臣妾倒是想到一个人,想着想着就笑了。”,她拿着帕子点了下鼻尖儿,冲着皇上凑过去。“哦?这倒是谁啊?”,皇帝显然被这话引出了兴趣。“咱们老十四啊,万岁爷也不想想,老十四虚岁都十六了,该成家啦!是吧,德姐姐?”,说罢,冲着一旁的德妃笑了笑。不知为什么,德妃听到这里,神色忽然警觉慌张起来。“是不小了,他人呢?”,皇上对此很不以为然,忽然向德妃问起十四爷的行踪。“回万岁爷,十四阿哥今儿没早课,随十阿哥上燕郊骑马打猎去了。”旁边但监见此,赶紧上来回话儿。见皇帝面沉无语,德妃的神色更加惶恐。“哼,总也不见老十四人影,见天儿的就跟匹野马似的,在外面撒着!”,眼瞅皇帝面有愠色,连宜妃也坐不住了。“万岁爷,孩子骑马射箭也是好事儿,成了家自然也就知道稳重些了。”笑嘻嘻的过来劝。皇帝再次打量着我,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抬头冲身旁的掌势儿太监吩咐,“完颜滺澜,赐婚十四阿哥胤祯,一个月后完婚!”,说完便匆匆离去。德妃娘娘走在最后,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神情严肃的深深看了看我,便跟随皇上而去。

忽然有些奇怪,按理说指婚后礼数众多,大多要半年才会完婚,为何我一个月就要嫁过去,如此仓促,这其间必然有些缘故……

再次回到家里,可能下午的时候内务府就已经来奏报过了,阿玛显得不是很兴奋。虽然他没说过,但从他左一个圣上,右一个万岁来看,他可能很想让自己的女儿去侍奉君王的,至少也是太子。吃饭的时候,润晖悄悄和我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他话没有说明,但这里面发生了什么,能让我最终逃出太子的关系网,心里已然猜测一二。晚上回房,拿出当初十三弟送给我的那个镂花金如意,那个由秀丽的小楷刻上的‘祯’字,在灯下格外清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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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江月待何人 但见长江送流水

因为我已经成为皇室女眷,父亲和我说话变得恭敬和生疏,他总让我感念皇恩浩荡。润晖殿试在即,使我鲜有机会能够见到他。润涓经常拿我开玩笑,说滺澜怎么成了皇子福晋,她还没有润晖温婉呢。每每这时候,润晖就会拎着他的后脖领子顺着门口扔出去,让我总想起完颜亮,也不知他在江宁过得如何?听见我要大婚的消息,会怎么说?

大婚的日子定的实在太紧,内务府官员频频来访,替皇家来执行采纳礼,黄金、白银、物件、马匹,皆有规制。另有赐给女方父母、兄弟的金银、物品等,分为赏物和赐物。有些东西只是要用,婚礼过后,内务府还要收回,被称之为婚前礼。其实,臣庶之家在举行了婚前礼以后,须由新郎亲自前往女家迎娶新娘,所以称此礼为“亲迎礼”。就连皇帝,也会派遣使节先到后邸对皇后进行册立,然后再把皇后迎入宫中。皇帝贵为天子,当然不能屈尊前去迎接,那么就必须由使节奉命迎接,因而称“奉迎礼”。但因我嫁的是皇子,情况有些特殊,他来与不来都可以。听润晖说阿玛曾多次邀十四阿哥来府上,但他不是推脱拒绝,就是根本不理会。所以我想,这迎亲他也必是不肯来的。

隐隐有种奇怪的直觉,这个十四爷好像对指婚很抗拒。若说,他是讨厌我?可除了十三弟曾经提过他几次,我俩再无交集。难不成,是他另有心上人,嫌挡了他的姻缘路?不知怎的,脑子里就蹦出十三弟那块银色缠枝莲的手绢儿,若真是这样,那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好?忽然间,就被自己这个揣测,吓得心口发凉。或许,他只是心高气傲也不一定,可您是娶媳妇,又不是和仇人较劲,何苦弄得大家没见面就这么尴尬。也不知我那个严肃刻板的父亲,是怎样几次三番的邀请他,而后又被绝的。想起他蒙受这种羞辱都是因我连累,心中顿生愧对江东父老之感,内疚到想去撞墙。

大婚的日子转眼就到了,天没亮我就被丫鬟叫起,由宫中派下来的命妇、喜娘,给我梳妆打扮。其实这工作本应该有府内女眷帮忙,但那个莫名其妙的二夫人,根本就不见踪影。连后来本应由新娘母亲、嫂子、姊妹将新娘送上花轿的仪式,她也未曾露面,只遣个丫鬟来说,姑娘要出嫁了,她怕见面舍不得,便不见了。我当时气得快背过去了,你不想来没关系,何必推诿说舍不得,拢共才见了几次面?

大红的喜轿停在闺房门口,我就由锦云搀扶着坐进轿中。向夫家行进的过程中,新娘必须一手持金质双喜“如意”,一手持苹果,可苹果实在太大了,我很怕我手一滑,它就从轿子里滚出去了。听得轿外高声一喊,“福晋降舆!”。按说这时,应该是新郎从外面踢下轿子,这算是‘下马威’,告诫新娘子以后谁才是家里的主人。可我在轿中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过来踢轿门,隐约间,还听得外面有些噪杂的声音,说什么吉时已到之类的话。再后来,声音小了许多,有人草草的在轿门踢了一下,力道很轻,说不上来的感觉。而后就听见有人在轿子的外面射了三箭,嗖嗖嗖三声,听着就知道这人箭法很好,稳准狠的扎在轿子的外门框上。这样做是为了避邪,新娘舆至门,新郎抽矢三射,以去煞神,又叫射“三煞”,是满洲长久的习俗。

喜娘过来搀我下轿,从我手中接过苹果,递来宝瓶,其实这宝瓶并非取其“平安”之意,而是财富的,就如同聚宝盆,里面装着“珍珠两颗、宝石两块、金钱两个、银钱两个、金如意两个、银如意两个、金锞两个、银锞两个、金八宝两个、银八宝两个、金银米等等,如此可知会有多沉。我抱着沉甸甸的宝瓶,由四位喜娘搀扶,跨过了内务府营造司预先放在皇子府正厅外的火盆。新娘要跨越火盆才可迎娶夫家,是怕新娘将邪气带进来,迈的时候,心想我要是个妖精,这么旺的火,也早就被烧出原型了……其实,迎娶时所乘的轿子还有盖头,提前都要用藏香熏一下以驱除邪气,也不知哪儿来那么多邪气?

武备院早已将马鞍预先放在洞房的门槛上,跨过去,新娘子就可以先进洞房了。在洞房里,要与新郎官并肩坐在屋中南炕上的帐帏内,是让远路迎娶来的新娘有一小段时间的歇息,而后再举行各种正式的礼仪。之前内务府的喜娘说,这叫坐帐礼”,也叫坐福礼。

此刻屋里很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喜娘将我搀扶坐在炕上,便出去了。但我明显感觉旁边有个人,这十四爷性格有那么羞涩吗?连句话都不讲。两人这样多尴尬啊,我连口水都不敢大声咽。屁股下面坐的缎被里,被事先放了把斧头,这是为了与‘坐福’谐音。被咯得生疼,也不敢动,更不能乱说话。回头我一定告诉沁玥,让她大婚那天在裙子里穿厚一点。

“澜儿,你听我说几句话。”,旁边的人终于肯说话了。这声音听着挺熟的,还澜儿?叫这么亲热。听起来怪像十三弟的,他们哥俩的声音这么像啊。“澜儿,我和你说句话,就要出去了,你快听着!”,真的是十三弟声音。一时有些发懵,他怎么进洞房来了?

把盖头向上一翻,搭在头上,看到眼前的人可不就是十三弟!我刚要开口问他,就被他抬手将话挡了回去,似乎很是焦急烦恼。“澜儿你听我说,十四弟他……,唉!十四弟人现在不知道在哪儿,我们兄弟几个已经从一大早就去找了,到现在也没找着。你别着急,九哥和八哥他们都在找,大婚的吉时不能误,你先按顺序来。我再出去找找,你自个儿在这儿甭怕啊。”,十三弟眉头紧蹙,满眼忧虑。“啊?”,合着新郎官就没出现?我倒是不怕,只觉得这事儿太诡异。“澜儿当了新娘子,就是漂亮。你别慌,我这就给你找新郎官儿去。”,十三弟弯腰站在我面前,勉强的冲我笑了笑。

“等等!刚刚踢轿子、射箭的不会都是你吧?”,我很是怀疑的看着他。“嗯。”,他很为难的点点头。“我说呢,怎么踢那么轻?到底是十三弟向着我。”,想来能干出这等恶劣事儿的十四爷,也不会那么脚下留情,忽然觉着眼前的一切黄到可笑。“你还笑?不闹了,你乖乖挨这儿等,我给你找十四弟去啊。”,十三弟看着我,长叹一口气,转身就要走。“哎,没事,甭找了。看你累的这样子,算了吧。”,赶紧将十三弟叫住,不然以他的实性子,能找到晚上。估计十四爷是真心给我撂挑子了,之前种种揣测朝我滚滚袭来。“怎么能不找了?我没事,澜儿别赌气,十四弟估计是有事情绊住了。”,就算这样,十三弟还在给他的混蛋宝贝弟弟开脱。“哈哈,你别逗我了。我没赌气,十三爷,你弟弟是对我有什么成见?还是对这次指婚不满意啊?”,我就是想问清楚,您有意见就提啊,怎么闷不吭声就给人难堪。“这……,这我也不知道。前些日子看见他,也没见有什么古怪的,只他自己对指婚的事情绝口不提,我们也不好问。所以,唉,我还是去给你找人把。”,十三弟用手使劲揉了揉额头,看起来他比我还苦闷。“那你慢走,不用太着急。”,这情形,弄得我倒想安慰他了。十三弟看着我默默点点头,闪身出去了。

之后便是大婚诸礼中,代表两人真正成为夫妇的合卺礼。此时,喜娘已经进来为要我进行重新梳洗打扮,换下在娘家奉迎时所穿的红缎袍服,把“没上头”的长发,打扮成“两把头”媳妇,再穿上朝袍朝褂。我坐在镜子前,看着几位喜娘前前后后的忙碌。“福晋真是天大的美人儿,私下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们几个在内务府多少年了,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新娘子。”,镜里映出喜娘红扑扑的脸庞,上面挂着满满的笑容。“您过奖了,愧不敢当。”,微微冲喜娘点点头,知道她这是说吉利话讨新娘子开心。“哎哟,我的福晋,您别以为我们是恭维主子。不怕您不爱听,我们这些内务府的女官,什么样的主子没见过?没必要昧着心夸赞谁,这美人就是美人。”,她手下梳头的手上下翻飞,动作利落,可嘴上说的话却是没有任何纰漏,熨帖人心。我将随身预备的喜金分别赏给她们,她们也不推脱,抿嘴笑着接下。

将我打扮好后,几位喜娘就要恭进宴桌,铺设坐褥于喜床沿下;这时要由新郎、新娘对坐喝交杯合卺酒。而此刻,新郎还是没来,几个喜娘面面相觑,不知怎样做才好。“福晋,您看着吉时已到,这……”,喜娘探过身来询问着我的意见。想来不能去为难别人,就吩咐她们将酒拿过来,我一个人将两杯酒分别喝下。“就这样吧。”,抬眼看着喜娘,等她下一步的指示。“怎么了这是?这么美的新娘子。”,刚刚说话的喜娘轻叹口气,小声嘟囔着将杯子收过去。我比你更想知道这是怎么了……

屋外檐下的结发侍卫夫妇正在用满语唱交祝歌,我听不懂满语,无非是祝愿的吉利词语。由于没有新郎在场,所以之后的结发礼、合吃长寿面、同吃子孙饽饽等过程,都由我一个人代劳。小时候听人谈起大婚的礼数,总觉着这结发礼最令人向往,由喜娘将两个新人的头发拆散然后编在一起,应了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美好寓意,心里暗暗盼着有那么一天,我也和谁的头发结在一起。结果,就是今天!我长久以来的小小期待,被摧残殆尽,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喜娘将这一切礼节执行后,就没有太多事情了,而其他那些礼节,新郎不在场,更没必要去虚张声势。看她们一个个用同情的眼光注视着我,而后默默退下。此刻洞房里安静无比,环视着四周,一片吉庆的火红。锦缎喜床四隅,都置放了金如意,眼下看着异常讽刺,哪儿那么多可如意的?

正坐着,听见外面有人在敲门,敲了几下没人应,却没有离去的意思,连续不停的敲。刚犹豫着要不要去开门,就听得一声高喊,“十四弟,你是不是看见新媳妇漂亮,就把持不住了?哥哥之前是骗你玩儿呢,这会儿自己看见了,美了不是?连门儿都不开,我们可进去了啊!”,突然一下反应过来,这张狂的声音只有不协调的十爷才能发出来。我很想高声冲他喊,你的十四弟压根就没出现!可还未等我告诉他,就听得‘吱呀’一声门响,几个人涌了进来。“十四弟,你可真沉得住气。”、“今儿哥哥得好好儿罚你几杯啊!”、“怎么着?还不开门,见了弟妹忘了哥哥。”、“哟……人呢……”、“老十四人呢?”、“哎?怎么这新媳妇的盖头还没掀呢?”,对话声从此起彼伏的噪杂,到音量渐低的私语,直至最后的鸦雀无声。片刻功夫,他们终于发现,这屋里没新郎。

“弟妹,十四弟呢?”,终于有人耐不住性子,开口问我了。被盖头蒙个脸和别人说话实在别扭,索性摘下来放在旁边。这时我看清人群里有我认识的八爷、九爷、十爷,再加上好几位不认识的,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尴尬无语。无意间,我看见贝勒爷站在众人身后,愁眉紧锁。之前还好好的,此刻却只觉着心头一酸,眼眶发热,怎么就突然这样了。

“回几位哥哥话,十四爷不在这儿。”,冲他们深深请了一安。“那,那他哪儿去了?不说找着了吗?”,他们眼下也是一头雾水。“那……那刚刚这里边的坐帐、合卺,还有那个什么喊得热闹的吃子孙饽饽,不会就你一个人吧?”,说话的是九爷,此时他俊逸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扭曲。见我冲他点头,他先是愣了楞,而后长出一口气,坐在屋里的凳子上,不住的点头,似是非常生气。

其他人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实在是对不住几位哥哥,让你们为难了,我……,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抚这一屋子人,只能拿起桌上的酒壶,一一斟满酒,分别递过去。“今天几位哥哥来了,我……,我实在是抱歉,略敬薄酒,算是赔罪,也算谢谢诸位哥哥来喝喜酒。”,说罢,将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唉,弟妹,你这叫我们说什么好?是我们管教弟弟不严,委屈你了,你有什么好抱歉的?该是我们替他向你道歉才是,这……”,结果酒杯的五阿哥,脸上出现窘迫的神情,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等我将酒杯拿到贝勒爷面前时,他垂下眼睛看看我手中的酒,再看看我的脸,慢慢将酒杯接过。两人相顾无言,敬酒时不小心碰到他的指尖儿,仍是冰凉透骨。这时,却听得‘啪’一声响,将我吓了一跳,转身看过去,却是九爷拍了桌子,“他要反了天了!这也忒不像话了!”,说完便站起身,抬腿出了门。想来是说他十四弟呢,我心中暗暗叫好,好样的九爷,不枉我那般看重你,好好替我去惩治他吧!看九哥拍桌子离去,其他人也纷纷向我告辞,神情颇为尴尬。将众人一一送出去,刚要将门闭了,却看到贝勒爷站在门外蹙起眉头看着我,“豆苗,你……”,知道他许是忍不住有话想讲。瞥见他身后正有其他皇子看着,忙朝他身后抬了抬下巴,他会意的点点头,转身离去。

疲惫不堪的歪在床上休息,又不敢睡去,眯着眼直到天亮。天一亮,锦云就可以及其他丫鬟就可以伺候了。不一会,有个小太监要求见,他自称是十四阿哥爹身太监顺保。他说爷吩咐了,既是大婚已过,福晋就不用住洞房了,让我随意在府中挑个住处,然后让众人将东西挪过去。正说着,宫里的圣旨到了,大意就是说今日入宫奉茶等吉礼等先全免了,因万岁爷这几日要务缠身,不在宫中。让福晋先行归宁,一切等圣上回宫再行定夺。这大婚成的算是怎么回事?不仅新郎官没人影,就连拜见皇上、娘娘的吉礼都要推后。我和那个叫顺保的小太监面面相觑,“福晋,您看?要不我去找爷?问问他该怎么办吧?”,小太监似乎很是为难。“不用了,圣旨都下了,问谁也是一样的。就照皇上圣旨,我先行归宁,回头你和十四爷说一声就是了。”,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为难下人的,该怎样就怎样便是了。

这府邸似是新建不久,虽然不算很大,但格局很好;正厅气派、回廊曲折,园子幽静,而几处院落建的更是巧妙。“福晋,咱再走都快出府了。”,回头看小太监苦着一张脸,觉着有些好笑。“那儿什么地方?”,眼前出现一座二层楼阁。“回福晋,那是府里的赏月楼,是个独立的院子,此时正闲置着。”,他垫脚看了看之后,乖巧的仔细作答。走过去,轻推开院门,眼前是一面石刻的影壁,绕过去便见满眼花红柳绿,是一片单独的小花园,顺石板路而行,听见潺潺水声,才发现,脚下踩的是个石桥,有细细的流水从底下流过。拨开眼前垂下的花藤,看见眼前曲折的回廊后有三间正房,方才看到的楼阁则与正房连在一起。绕过正房,后面还有一片小小的水塘,里面却没有养鱼,只长了满塘的浮萍。“顺保儿,就这儿吧。”,这么好的地方居然没人住。“福晋,这儿?这儿远了点儿吧?”,他话说的不明不白。见我一头雾水的样子,他警惕的看看四周,“奴才是说啊,这儿离爷的书房、住处都远的不能再远了,如此僻静……”,他很为难的搓了搓手。但我却明白他是好意提醒我,这里离十四爷经常活动的区域很远,属于被遗忘的角落。感念他在我如此不得势的时候,还能这般关照,赶紧从袖子里拿出赏银给他,“谢谢顺保儿,不碍的。”,冲他笑了笑,示意我就要在这里住下。他拿过赏银,微微一点头,“谢福晋,奴才这就招呼人去。”,转身招呼府内的家丁将我东西搬过来。

眼看天色不早,回门最讲究时辰,所以就让锦云先盯着下人收拾房间。自己带紫璎行归宁礼,回头让她再来找我们便是。归宁的意思,就是姑娘嫁人之后的回门儿。在娘家待的日子可长可短,最长有一个月,最短当天就要回去,这一切看夫家的意思。

在门口见到顺保,就顺便让他告诉十四爷,我回门儿了,什么时候来接我都可以,因为夫家不接,新娘子也不能回去。回门儿其实也没什么期待,只盼着能见见润晖和润涓,也算有个安慰。可回去之后便听闻,润晖殿试得了第一名,是状元身份了,圣上对此龙颜大悦。当今皇帝好汉学,虽说表面不在意,但其实他心里总有些心虚,对于汉族文人的镇压,江南多有传闻。那是一种自卑心理在作祟,觉着汉人从骨子里认为满人是蛮夷,没有文化。所以此次,润晖凭借真才实学从地方一路考上状元,而且只有十七岁,比过了那些念了一辈子经史子集的老学子,皇上当然觉得他替满人大大的扬眉吐气。据说赏赐无数,家中为此大宴三天,登门道喜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这其中只有润晖本人看的很淡,甚至有些苦闷,因为他被皇上授予二品顶戴花翎,官拜翰林院学士。不参与朝政,却是皇帝的身边人,有些机要文书官的意思,工作很闲散,但能与皇上密切接触,被朝中的人羡慕不已。所以这才纷纷的来访,因为要与这位皇帝面前的新红人有个接触,好为日后打下基础,其中还不乏权贵。

只有我知道润晖想用满腹学问报效国家,为天下黎民苍生赴汤蹈火。可眼下他寒窗苦读,却只能做个无用的闲人伺候皇上。心中的苦闷,说出来谁都会笑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而且最恐怖的是,他被皇上安置在太子身边随时待命,很快就要走马上任,随太子一起去京城附近的几个府县巡查政务。

兄妹二人愁苦相对,来到京城之后我俩看似一步登天,可其间辛苦、冷暖自知。润晖走后,阿玛和我说他被圣上派往直隶去办差,要走大半年,这其间都不会回京。就这样,他带走了没人味儿的二夫人和润涓不说,更过分的是,连七姥姥也被带走照看润涓。我想,你到真是狠心,连个知心人也不给我留下。看来我这亲成的凄凉,回门儿回的更是孤苦,守着空荡荡的大宅子,就我一个主子。总觉得,如果生在乱世逃难,阿玛一定第一个把我扔下。敌不过心中酸楚,就给完颜亮写了封信,询问他的境况,另外将一些京城地产给他寄过去。同样,也给江澈然寄了一些特产,告诉他我在京城一切都很好,都好过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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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一)

时间飞快,我在府中孤零零的独自称大王已有半月余,无论宫里还是十四府都没半点动静,似锦繁华霎时间就变成了一地凄凉,让人心里连个准备都没有。百无聊赖之中,听府里的下人说润晖回来了,赶紧跑到前厅去迎他,不会是受不了太子的乖戾,弃官不做了吧?原来他只是回来取几件要用的东西,话还没说两句就急着要走,满脸苦闷,看来他这官当的也是坎坷多艰。润晖说,皇上明儿个正午十分,经永定门回宫,他得忙着去接驾。另外,因为十四阿哥之前一直在行宫伴驾,此番会和皇上一同回宫,估计这两天就该把我接回去了,所以特意叮嘱我不要偷偷跑出去玩,免得到时找不到我,平白给人落了把柄。

我告诉润晖,让他放一百二十个心在肚子里,现在都没人搭理我,自己一个人有什么好出去玩的?反倒是他,才应该格外小心,在太子身边当差处处凶险,不必分心来惦记我。总之,兄妹二人相互嘱托几句之后,他便匆匆离去。

虽是答应了润晖,不要随便跑出去,可明个、正午、永定门,这三个词却反复在我的脑子里徘徊,一股压抑不住的好奇直从心口往上涌。尽管心里极度忐忑不安,但我还是想看看这大婚就给我撂挑子的新郎官到底是个什么模样?甭管您是爱慕十三哥的娘娘腔,还说皇上嘴里说的难驯野马,我非要见见真身,死也得死个明白不是?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悄悄换上从余杭带来的男装,就出后门骑马一路直奔永定门。虽说心里觉着他们不会那么快叫我回去,但为防万一,还是叮嘱锦云,若有人来接我,就推说福晋正在闭门诵经祈福,谅他们也不敢硬闯佛堂。只消拖得一时片刻,我也就回来了。

皇上虽说是要正午从永定门经过,可天子的心思都是一会儿一个变,什么事都还是早去为好。马不停蹄直奔永定门,到了城门附近,才看到一片清冷。许是知道皇上要从这里经过,路两旁的店铺都没有开张,行人也是十分稀少。到了辰时,太阳照的地上都晃眼,街上也逐渐热闹起来。由于刚刚附近的铺子都没开门,所以,我就一直找个墙根无所事事的坐着,坐到都快睡着了。此时,看附近有些小茶馆已经开门,就索性坐到外面的凉棚里去喝茶。刚点了茶坐下,就见守城卫兵过来将路两边的百姓遣散,一阵骚乱过后,听得有人高喊,圣上要到了,肃静。结果,还没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人群挤到了中间,然后在守城卫兵的吆喝下,随着众百姓一同跪到地上,并被要求不能抬头。

百姓分别在路两旁跪下,正中官道被让开。最前面跑过来的是八旗士兵,分别驻守在路两边,将百姓挡在后面。心说,这下完蛋了,这些高大的士兵挡在前面,除了前面人的背,什么也看不见,我这是图什么啊?正胡思乱想着,一阵马蹄声急匆匆传来,几匹马从眼前跑过,似乎是满洲的武士。然后就开始有接连不断的马跑过,看来,先头兵已过,皇上大概要近了。再接着是人数众多的仪仗队,先是满洲八旗的旗帜,再就是伞、兵器、幡、旌等众多卤簿从眼前一一而过。我不敢明目张胆掸头,只能偶尔偷偷的张望一眼,然后在迅速的将头低下。刚从随身的口袋里拿颗糖吃解解闷,就听得旁边也不知是谁,小声的念叨一句,“哟,皇子来了。”,这句话差点让那颗梨花糖卡在我喉咙里。

顾不得守卫的士兵,悄悄将头抬起,使劲越过他们的肩膀向路中央看去。就看到几个穿着行服的人,昂首傲视的从众人面前慢慢的骑马而过,气质皆是不凡,要不一看就知道是皇子呢。可这么些个人,到底哪个是十四啊?我也看不真切,就用排除法,将认识的全抛去,剩下的那个估计就是了。眼瞅着八哥与年纪稍长、气质温和的五哥并行而过,然后我一眼就认出了不协调的十爷,他今天在马上收敛了张狂的神色,其实他不说话没表情的时候,很是清秀沉静,一双细长丹凤眼环着众人。再然后,再然后……,再然后居然没了!尽管我怎么伸着脖子仔细找,却没在发现任何类似皇子的生物出现。因为前几位阿哥过去之后,没多远便看见了明黄色的御辇。等到最后的八旗护军走过,地上跪的百姓也都作鸟兽散,最后只剩我一个人,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一阵风吹过,格外萧索……

难道完颜润晖的情报是假的?十四爷提前回来了,还是他根本就没去伴驾?我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看来这就是天意,如此费尽心思都堵不到人,那只能说我和这位神秘的十四爷实在没有缘分。

这样等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了,不用刚刚的排除法,就算十四爷现在站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决定赶快打道回府。之前的来路因为皇上的御辇要通过,现在已经被士兵把守,所以需要绕路回去。过去牵马的时候,偶然发现不远处居然有个小小的集市。问过茶棚的伙计,才知道那里是有名的古玩街,除了古玩店、古旧书铺。还有一些百姓自发摆弹档,将用不着的生活器物拿出来变卖或交换,经常有达官贵人特意跑到这里来淘换宝贝。若放在平日这时辰,摆摊档的早就回去了,因今日万岁爷打这里经过,所以现在才开集。听到这里,不禁有些心痒,怎么京城里还有这样好玩的地方,我都不知道。给了茶棚伙计一些银两,将马寄存在他那里,就往集市的方向而去。

在这条不算窄的街巷里,两头占满了摊档,人声鼎沸,果然热闹。这些日子在府里闲的发霉,正好看看这里有没有旧书可淘,回去打发时间用。“这位公子,看看这砚台,古董,上好的徽砚。”,正闲逛间,猛的被人拖住袖子,拉向摊档。摊主是个四十几岁的男人,满脸胡渣,看得出有些沧桑的痕迹。此刻,他正滔滔不绝的向我介绍那个所谓的古董砚台。我有些心不在焉,要是能被这样的假古董骗了,也就枉为世家出身了,那个砚台粗糙到没法看。

真正吸引我的,是个放在角落里的银质镏金发夹,做成蝴蝶的样式,东西虽一看就是民间之物,但我就觉得有眼缘。此刻它落满灰尘,原来的点翠镏金都掉的差不多了,唯一不变的是那精巧的工艺。随手拿起来看了看,越看越觉得喜欢。正要询问价格,却听到一阵马蹄嘶鸣之声,只见有两匹马仿佛无视闹市中的人群,快速而鲁莽的冲了过来,行人纷纷向两旁躲闪,瞬时间就杀出一条道路。

说是马无视人群当然是错误的,因为马上必然有人在驾驭。正想着,谁这么无耻,闹市骑马。却看到刚刚还口若悬河弹主一脸慌乱的冲了出去,“虎子!”,他不顾快要到眼前的马匹,冲到路中间。一回头,只见路中央站了个满脸是泥的孩子,正在笑嘻嘻的啃着苹果,不明所以的看着向他冲来的爹。眼见马蹄很快就要踏在孩子身上,我却脑袋那么一发热,冲了出去,慌乱间感觉抱起了孩子,翻了三四个滚,撞在路边的墙根上。紧闭的双眼里中,最后一个画面就定格在摊主错愕、绝望的眼神里,耳朵里全是凄厉的马鸣声。心想啊,没这么巧吧,这么俗气的事儿都让我遇上了。

时间就这么分秒的流逝,渐渐周围的声音有些回复正常,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酸痛。“我以为你撞墙上,撞坏头晕死过去了呢?”,说话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种极度不屑的语气。一抬头,看眼前站了一个人,逆着阳光有些看不清面貌,只觉得他年纪不大,一身华服,再探向他身后,果真停着两匹马。甩了甩头,反应过来,这是刚刚的罪魁祸首!不由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刚刚骑马的是不是你!”,心中有怒火,出口就不善。“是我又怎样?”,他将下巴冲我一扬,发觉自己还坐在墙根下,顿时气势就矮了半截。刚挣扎着要站起来,才想起来,怀里还有个傻泥孩子呢。可那个叫虎子的孩子,却如泥鳅一般滋溜一下子钻了出去,仍是笑嘻嘻的看着我,也不知道道声谢,忽然发觉他可能真的是傻子。也罢,纵是傻子就更可怜,本来就有缺陷,再被马踏了,以后更不知要怎样被人欺负,自己也算积了yīn德。

“地上舒服吧?看你什么事儿也没有。今儿爷的马受了惊吓,爷也不和你追究了,你自己起来吧,走了!”,正当我浑身疼痛的琢磨那个孩子是不是傻子的时候,罪魁祸首又开口了,而且他每次开口都很精准的引爆我的怒气。此刻,他冲后面家丁侍卫摸样的人一抬鞭子,就要骑马离去。且不说,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仿佛我还是个罪人,惊了他的马,因为他的大度才免于受责罚。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给我站住!”,咬牙撑着墙面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他跟前,抓着他的胳膊,拽到墙角。“放肆!”,他突然满脸怒容的挣脱我的手。哎哟?就跟谁爱占他便宜一样,我要不是怕挡了路,给别人添麻烦,谁会拉这么个不讲理、不要脸的纨绔子弟。“你怎么能在这儿骑马?”,这是我觉得他最不可原谅的地方。“这是大清朝的土地,我愿意在哪儿骑就在哪儿骑,你管得着吗?”,我发现他说话最大的毛病,就是习惯性的将脸一扬。“可这儿是集市,集市你懂吗?都是人!你撞到人怎么办?”,简直就是个目无王法的公子哥。“集市和我有什么关系?爷在哪儿骑马用不着挑地方!”,他挑起眉瞪了我一眼。“胡说,你怎么能视人命如草芥!随便伤人!”,我被他惮度激怒,气势汹汹的向前走了一步。“我哪里视人命如草芥?伤谁了?除了一个不长眼的傻子,自己钻到我马蹄下面!”,他虽还在抵赖,但明显已经气势不足,言语里有些掩饰不住的心虚。好啊,有心抵赖是吧?“你看!你差点就用马蹄踏死那个孩子!”,我气势汹汹的将手往身后摊主父子的位置一指,人证物证俱在,看他还怎么狡辩。

可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任何动静。此时,刚刚还强撑面子的骑马少年正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看着我,仿佛我就是个傻瓜。等我将头缓缓向后转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哪儿还有什么摊主父子,连摊位都不见了,此时已是人去楼空。

“哪儿呢?差点被我的马踏死的孩子呢?”,他的表情颇为得意。见我有些窘迫,气势更加强硬起来。“哼,你救了人家,人家却不见得领情,跑的比兔子还快,傻瓜。”,他态度颇为自得,更可恨的是又习惯性的将下巴冲我一扬,眯起的眼睛满是得意。“那,那还不是因为人家怕你这种仗势欺人的富家子弟报复,先躲起来了。”,虽然我心里也有些怨恨摊主父子的不仗义,但此时绝对不能软弱下来。“你说谁仗势欺人?”,没想到他听了这个评价,意外的认真在意,脸色都yīn沉下来。“小主子……,该走了。”,后面侍卫摸样的男人向前一步,在骑马少年的耳边压低声音警告着,示意他不要再和我废话了。

“闭嘴,我今天非要和他说清楚,谁在仗势欺人?”,他一步步向我走来,人小小的,那种压迫的气场却大的惊人。“我……,我就是觉得他们是因为怕你仗势欺人才跑的。”,不知为何,我的气势很自然的软弱下来,暗恨自己不争气。“怕我仗势欺人,我若仗势欺人还轮得到他们跑?哼!以后不许随便乱说话,听见没有。”,随着我态势降低,他却逐渐升高了音调。“哦,你怕你家里知道吧?”,听他话里的意思,我一下就明白了,肯定是八旗的世家公子,或者宗室子弟。明显家规严过王法的那种,所以提到仗势欺人,他就很。“成了成了,我知道了,你走吧。”,冲他挥挥手,不想再无谓争执下去。“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到底还是觉得我仗势欺人是不是?”,他仍然想在这个问题上争出个子丑寅卯。“小主子,该走了!”,侍卫已是一脸焦急,又在苦口婆心的劝他回去。“你闭嘴!”,他根本不听,仍是气势汹汹的盯着我给答案。“我就是觉得你仗势欺人!”,我的答案只有这个。“你再说一遍!”,他显然已经陷入一种恼怒的情绪。“小主子……,该走了!”,侍卫还在规劝。我觉得我们三个陷入一种可怕的轮回之中,这样下去仿佛没完没了。

“啪!”,我们三个这厢还在无休止的争论谁仗势欺人,却只听得身后破败颓然的废弃院落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嘴巴声。刹时让我们三个人都住了嘴,愣愣的陷入一种空前的沉静。

“嘘,别说话。”,冲着骑马少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快步窝到墙角看看什么状况。“你又多管闲事。”,不知道什么时候,骑马少年也窝到我的旁边,伸着脖子往墙里看。“小主子,我们该走了……”,那侍卫很有意思,他虽然还是在规劝他的主子,却不自觉的跟着压低了声音,人也凑过来和我们一起往里看。害的我差点笑出声来,回头好笑的看了他一眼。骑马少年看我在笑,似是觉得有些丢脸,用手肘狠狠的拱了侍卫一下,让他离自己远些。

“哎,你说,这男的真不要脸,干嘛这么狠打这个女的?”,那墙的裂缝不大,我们只能透过仅有的缝隙闭起一只眼睛偷窥。墙里的男人在狠狠打一个女人,两人穿着皆是很华贵,隔得太远看不清面貌,只能依稀辨认出轮廓外形,两人年纪相仿。那女人也不还手,只是嘤嘤的在低声哭泣,不禁让人觉得有些楚楚可怜。“你管人家呢?人家是两口子打架,轮得到你闲cāo心吗。”,骑马少年为这两人的关系下了定论,虽然他唾弃我多管闲事,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一直推搡着我,争抢那个仅有的墙缝。“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怎么了?这叫侠士所为。”,我对他那种随便盖棺定论的武断态度很是不满。“哎哟,侠士就是管人家两口子家务事的?”,他边对我言语嘲讽,边拍着手上的尘土,似乎是有离去的意思……

侍卫看他要走,也是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的笑着将马牵来。“侠士,您自己处理别人打老婆的事儿吧,爷不奉陪了,后会无期。”,他可恶朝我笑着扬了扬手上的马鞭,便要翻身上马。“正有此意,不送!”,我心说我从来没有让你陪我,只觉得眼前这人无比可恨。

待我也正要离去,却听见墙里的人又说话了。“那法海好歹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你找这样的东西糊弄他,你真当他是傻子还是怎么的?”,男人的声音不大,却有着很强的穿透力。似乎我和骑马少年都听见了关键字,皇上和法海。而他似乎比我还要激动,迅速弯腰从马上滑下来,快步跑到墙边,用耳朵贴着墙壁倾听。“法海是皇上的红人又怎样?他也终归是个男人,是个凡人,凭什么他就不会上当。”,那女人终于开口了,抽搐断续的讲出自己的辩解。“混账!你还有理了!总之……”,那男人似乎警觉起来,朝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之后又继续说下去,“总之,今天你先回去。明天下午三时,泰然药铺见。”,说完,便向右侧一个小门走去。那女人在原地留了一会,抽抽噎噎的擦干了眼泪,也从那个门离去了。

我和骑马少年目睹了这一幕,彼此面面相觑。“这事儿好像和皇家有关?”,我冲他说出我的质疑。“是哈。”,他点了点头默默表示赞同。“那我不管了,后会无期!”,冲他一拱手,转身要离去,听见皇家我就脑袋疼。“慢着!”,感觉手腕被他一把抓住。回身惊恐的看着他,本能将他手甩开,男女授受不亲。若说在余杭当我的二少爷也就算了,现下我还挂着皇子福晋身份,成何体统。

“哼,你又不是女人,瞧拉一下给你吓得。”,他似乎觉着我的反应过于激烈,脸上全是嘲讽的笑容。“有话说话,动手动脚干什么,我要回家了。”,催促他赶紧说完正经事,别耽误了我回家时间。“你不是侠士吗?刚刚那对儿男女明显要害人,你干嘛不管?”,他说的很是理直气壮,似乎天下不平事,都该我出手一样。“哟?你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吗?这会儿替人家两口子cāo什么心啊?”,想起他刚刚的样子,不由得反讽了几句。“可他们要害的人,似乎是法海。”,提到法海,他的神情有些急躁。“法海?法海是谁?金山寺里的那个和尚?”,我对法海这称号的全部印象,都来源于余杭的地方戏《白蛇传》和明代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所以,这里提到法海,我很是诧异,那刚刚哭的女人是白蛇还是小青?书生许仙什么时候如此刚烈暴躁了,还动手的打人?

“什么和尚,胡说八道什么啊?法海你都不知道?”,他以为我在开玩笑,表情很是不可置信。“法海?法海就是欺负白娘子、哄骗窝囊废许仙的那个多管闲事的和尚呗。”,我说自己只知道法海和尚而已,他又不信。“白娘子和许仙又是谁啊?法海是三十三年的进士,当今天下闻名的大学士,你居然说不知道,太孤陋寡闻了吧!”,他似乎对我不知道有这号人物,而感到痛惜。“不知道,既然你那么崇敬他,自己去管好了。法海是坏人,他欺负白娘子,我不打算管他的事情,回见。”,冲他摆摆手,再次打算转身离去。

“别闹了,跟你说他不是坏和尚,他是大学士,是有名的文武德才兼备的好人。”,他焦急的又要上来拉我。“好人又怎么样?我又不认识他,为什么要多管闲事?”,我这回也有些恼怒,我和你只有一面之缘,凭什么要帮个陌生人。“你不是路见不平的侠士吗?”他说的理所应当。“我不是侠士,我是个平头百姓,目不识丁、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废物点心。你要帮老和尚,另请高明吧!”,什么侠士,这个人自我意识太强烈,直接把自己的意思强加给别人,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他似乎来头还不小,能认识大学士,看来身世不凡,还是少惹为妙,免得以后再遇到,认出我完颜滺澜的真身,说都说不清。“哎呀,怎么还是和尚?不成,你都答应我了。就这样,我走了,明儿下午三时,在他们说的那个药铺门口见面,不见不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仿佛怕我跑了一样,快步翻身上马。

“我是小人,你别打我的谱儿了,没戏。我不会遵守约定的。”,他以为他定了时间地点,我就会来吗?“明儿见!”,他坐在马上俯身看着我,满脸谄媚的笑容,一反之前的嚣张傲慢。“滚!”,冲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对了,白娘子和许仙是干嘛的?刚刚的那对儿男女啊?”,他似乎对这个又临时起了兴趣。“你读过《西湖三塔记》或者前明冯梦龙的《警世通言》里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吗?”,许是北方人不知道南方的传说故事,可这些书总该读过吧。

“没有,都是什么乌七杂八的东西。”,他又扬起头,眯着眼睛审视我。似乎我介绍了一堆大逆不道的禁忌之作。“你是吃饭长大吗?”,我怀疑这个公子哥根本就是笼子里金丝雀,纯良过了头。“爷是吃山珍海味长大的,你管得着吗!”,他应该是察觉了我言语中的讽刺,再次恼怒起来。“我懒得管,就知道你不是吃饭长大的。”,干脆转身离去,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了。

“明天!你!准时给我在那个地方等着!听见没有!顺便给我讲讲《西湖三塔记》……”,他本是语气严厉的命令着我,突然脸一红,自动消音了,仿佛很不好意思,低头策马而去。看着绝尘而去的马,所扬起的一阵阵风沙,忽然觉着,我这都是遇见些什么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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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二)

耽误了这许多工夫,结果旧书也没淘到,担心宫里或十四府的人来接我回去,所以便一路快马加鞭的赶回家。顺后门,悄无声息的溜进卧房,好像一切都还和走时一样。锦云从外面进来,看见我已经瘫倒在床上,吓了一跳。“姑娘,您什么时候回来的,连个动静都没有。”,她边说还抚抚xiōng口,就跟我是怪物一样。“你指望着回来还得在府门口敲锣是怎么着?”,嫌她不动脑子,偷跑出去当然要神不知鬼不觉。问过锦云,才知道今天一切安好,想来皇上刚回宫,也没空搭理我的事儿。

次日在家中总是待的有些心神不宁,犹豫着要不要遵守约定。可转念又想,那骑马少年算老几啊,凭什么他定的日子和地点我就一定要遵守。不过再想想,那傻子不会真的去空等吧?心里上下纠结着,时间就飞快的流逝了。心不在焉的用过中饭,还是觉得难以抉择,精神不由得有些恍惚,歪在榻上看着窗外的柳树发呆,想想这个少年到底什么由头。当今大学士法海能让他这种唯我独尊的人如此上心?而那对男女也很值得怀疑,看他们的衣饰绝非周围百姓,必然是与那法海身份地位差不太多的人,不然如何能与他结下梁子?平民百姓是断然没这个胆量的。这么琢磨着,忽然难以压抑心中的好奇,还是决定稍微探探究竟,再做定夺要不要管好了。

心中做下决定,脚下就按捺不住行动。锦云见我又要出去,一脸担忧的过来劝阻,说什么万岁爷已经回宫了,万一这两天突然有宫里或十四府的人来接我回去,可怎么好?可我的心思一决定,就是十头牛也难拉回来,此刻谁还顾得上宫里的旨意,再说我看那十四爷也早把我忘的脑后去了。所以巧言安抚了锦云几句,便匆匆出了家门,那个闭门诵经的借口,只要一天没被用过,就有效一天。

那对男女所说旦然药铺,昨天回家的路上我看见了,离之前的小集市还挺远的,要一直顺着胡同往西去,穿过几条街才能找到。药铺的附近有处矮墙,墙边探出一枝好大的白玉兰,沿墙下的砖块爬上矮墙,坐在墙头借着树影,可以看到药铺的全景,简直是绝佳的位置。暖风熏得有些醉人,等到我都犯困了,也不见昨天的骑马少年,显见的只有我一个人把别人随口说的约定当真罢了。

而且刚刚特意跑到集市去看了一眼,也不见昨天的父子出来摆摊,心说他们也真至于怕成这样,虽然少年闹市骑马是有些霸道,但好歹他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出言虽不太客气,却还讲道理,不像是会yīn狠报复之人,摊主何苦如此胆小怕事。叹口气,觉得自己眼下前途未卜,居然还有墟别人cāo心这些劳什子的破事,真是滥好人过分了。

正准备打道回府,却看到昨儿骑马的少年来了。仍是骑着那匹雪白的高头大马,一点没长记性的横冲直闯。到了药铺门口,稳健的将马拉住,纵身下马,将马栓子旁边的柱子上。边抬头确认着药铺的名字,边用袖子擦着汗。我忽然明白了,他并不是忘记了昨儿的约定,而是压根对这个地方不熟悉,况且这家药铺的位置还相当隐蔽。可是,这位少爷啊,您的动静儿也太大了,透着不是一般百姓。就那身衣服和那匹马,稍有眼力的人都知道您家里必是非富即贵。眼看众人纷纷侧目,只有少年浑然不觉,还在四下张望。照这架势,没等着犯人,自己就先让人绑票了。

实在看不下去他再这么犯傻,顺手掐了一朵玉兰花,使劲朝他一丢,好巧不巧的就正正打在他帽子上。他猛一回头,看见正坐在墙头上嘲笑他的我,似乎是送了口气,连发火儿都忘了,也跟着随意的笑起来。昨天太混乱,没太注意他的外貌。他这一笑,我才发现这少年不过十五、六岁,身形瘦削却挺拔,帽子底下干干净净的一张小脸庞,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五官被帽子的yīn影挡住,看不太清,却只觉得很是清秀。再看衣饰,一身藏青色的素色箭袖行服,色彩虽朴素,做工却考究,腰间的服带上荷包、玉佩、火镰的挂了个齐全,这样看来可以推断他必是大清朝的哪个八旗宗室子弟。

伸手招呼他赶紧过来,两人并排坐在矮墙上观察着下面的动静。“没想到你还真来了,看来你不是小人啊。”,谁想到他一张口就是对我的嘲讽。“是您迟了吧?三时早就过了,不守时,差劲!”,我指指天色,他还有心调侃别人,也不知道自己晚了多久。“我今儿有事儿耽搁了,而且好不容易才甩了那些人,又找了半天这个破药铺,要不早到了。”,他说着又用手抹了抹脸上的汗,看来是挺着急的。

有心递块手绢儿给他,想想不妥,这以后要是了,绝对成为我不守妇道的罪证。纠结了一下,递了一把素色的小折扇给他,湘妃竹的扇骨,白素绢的扇面,淡桃花色的穗子,看不出有什么具体地色。“你要真热,就扇扇吧。”,随手递给他。他不伸手接,反倒愣住了,直直的盯着扇子,让我很是不自在。“不要算了,没见过扇子是怎么的?”,他惮度让我有些恼怒,看他还没接的意思,索性把扇子收了。“哎,给我给我。”,他见我要收回去,赶紧伸手将扇子拽过去。“你说你一个男的,随身带的东西到挺秀气、精致的。”,他也不扇,就那么放在手里把玩着,脸上都是意味不明的坏笑。“我热!你管的着吗?东西小好揣着!”,我就不明白这个人,怎么总是注意别人想也想不到的地方,真是个怪人。“不是小不小的问题,我就是觉得这东西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像男人用的。”,他边说还边把扇子举起来,细细打量。“你的东西就都是男人的了?腰上挂这么多叮叮当当的零碎儿,这荷包绣工这么巧,可见也不是你的。”,实在找不到攻击他的词汇,急病乱投医就说起他腰上配饰太多。“挂东西是祖宗留下的规矩,有什么奇怪的,这荷包绣工巧?喜欢给你吧。”,他说着就要将荷包往下解。这不明不白的东西,我哪儿敢要。再说我手里烫手的山芋已经太多了,之前那几样儿,还发愁怎么处理呢。急忙伸手拦他,却也拦不住,“哎哎,别弄荷包了,快看。”,突然我发现重点人物出现了,这次是那对儿男女同时从药铺里出来了,刚刚我怎么就没见他们进去呢,赶紧叫旁边的少年别再跟荷包较劲了,把正事儿都忘了。

今天那女人很奇怪,不同于昨日的华服美饰,一身素色棉布衣裳不说,头发也只用块花布头巾系住,显见的是有意掩人耳目。可就算如此,还是不能掩盖住她秀美的容貌,而且她的姿色何止是秀美,简直可以说美艳过人,荆钗布衣都包裹不住那动人的芳华气韵。她的手中提着一小包药材。而且,她既然拿了药材,也没有走的意思,在药铺门口一会儿整整衣服,一会儿理理手中的药材,明显拖延时间。果不其然,过不多时,昨天那男人也从药铺里出来了,他倒是没有刻意换衣服,只是没有到季节,就已经换上了夏季的斗笠状大凉帽,让人除了他的下巴,什么也看不见。他警惕的朝四周环视了一下,我和骑马少年都自觉屏住了气息,他见周围没有什么可疑人物,不着痕迹的递给女人一张纸,然后便若无其事的朝胡同东头走去。女人接过纸,折了几折之后,小心翼翼的往袖子里一揣。轻轻咳了几下,四下望了望,却朝胡同的西头走了,看来这两个人今天要分头行动。

我和骑马少年跳下墙头,他看了看我,似是在询问我的意思。“跟女的。”,简单的给了他指令,便装做随意闲逛的样子,跟着女人往胡同西头走。边走我心里边打鼓,若这是条死胡同,里面有埋伏,或者说只有私宅的话,那么我们的处境就会很被动。到时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夺路狂奔,二是假装演戏说找错地方。唉……,也不知道骑马少年有没有这个脑子和机智。正当我思索着对策,却感觉身边没人了,再一回头,却看见那位少爷坐在自己的高头大马上,慢悠悠的跟着我。当时我气的差点鲜血喷墙,你是嫌别人都注意不到你吗?你以为跟踪可疑人等于状元游街吗?还要多招摇!他见我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仿佛很是不解,歪着头表示疑惑。我冲他使劲摆摆手,示意他赶紧下来,谁承想他居然还一溜烟策马小跑,直跑到路边才从马上翻下来,冲着我笑起来。忽然我觉得,他根本是在有心整我,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他将那匹招摇的宝马寄存在路边一家小客栈,两个人继续跟踪,那女人也是走走停停,看看这里、望望那里,不急于去目的地的样子。我们两个人跟的好不焦躁,而且我发现这个胡同太大了,七拐八绕似乎就没个头儿,终于她在一片杂乱的小院落前驻足下来。我和骑马少年在拐角隐蔽处等待她的下一步动向。

那女人似乎不是在观察地形,她更像是在给自己增添勇气,只见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腿迈进一个颇显颓败的小院落。跟还是不跟?成了我们眼下最大的难题。冒然跟进去,可能中了埋伏或者前功尽弃,自己也会陷入危险。不跟,那么一点意义都没有了。前后思索了一下利弊,我决定还是不要贸然进去的好,过两天再来也不迟。

“我们还是先按兵不动吧,好不好?”,我回头小声探寻着骑马少年的意见。他没说话,只是默默点点头,眼睛还是死盯着那个院子没有走的意思。见他不想放弃,我也只能跟着在原地静观其变,等到腿都麻了,还是不见半个人影。眼看日头开始偏向,我惦记家里,就有了要走的意思。这时,那个女人居然从院子里出来了,朝我们的方向缓缓走来。我和骑马少年一个闪身,躲到一个破影壁墙后面。“跟她!这儿胳再来查。”,眼看那女人走远了,我回头冲骑马少年使了个眼色。他会意的点了点头,猫腰跟着我闪身绕出破影壁。

那女人不同于之前的走走停停、小心谨慎,步伐变得匆忙起来,也不再故意观看两边弹档景致,就闷头往前赶路,看得出来她在也再赶时间。原来她回家还有门禁时间的,哼,那显然她不是一般的仆妇之流。“哎,你怎么决定要一直跟着这个女的,而不是刚刚那个男的?”,骑马少年在这个节骨眼,还能小心发问,让我很佩服他的淡定。“废话,当然是她看起来比那男人蠢,第一次盯当然要找个傻的,才容易入手。”,我回身冲骑马少年做了个刀切的动作。他忍不住笑起来,“原来,厉害!”,说完还冲我一拱手以示佩服。

看他笑的没心没肺,我突然想起他刚刚骑马的行为,怒从心生。“对了,我说你能不能别那么招摇,既然是要查案子,你整的那么大张旗鼓干什么。还骑一匹汗血宝马,你以为自己是状元游街啊?用不用给马带个大红绸子,然后沿途百姓净水泼街啊,嗯?!”,我对他劈头盖脸一顿数落。“你管呢,爷爱干嘛干嘛!”,他瞪着眼睛将脸一扬,恢复了趾高气昂惮势。“信不信我揍你啊!”,我冲他一抬手,嚣张的小鬼。“哎哟,不信,你来啊!”,他却完全不当回事,笑嘻嘻的将头冲我一伸。实在受不了他无赖的样子,转过身继续跟踪才是正理。

那女人绕过一片繁华闹市,终于拐进一片幽静的之地。眼前巍然出现一座大宅,我还要闷头往前跟,却被身后的少年拉住了衣角儿。“别去了,这儿我知道了,是烨贝勒府。”,他的脸色微微有点发白,声音压的很低,看来他对这座大宅很熟悉。“什么来路?”,我跟着他远离了这个府邸,坐在不远处河边的一块儿大石上。“那是贝勒府,主人是当今一等战功的烨托贝勒,他以前战功赫赫,但最近倒是有些麻烦。”,骑马少年挑着嘴角轻笑起来,似乎知晓很多内情。

“是吗?看来你知道j□j了,那我就不再掺和了啊,就此别过。”,既然不需要我插手了,还是少惹是非。“哎!我知道什么啊知道?那女人什么身份,还有那院子,都不知道呢。而且,那男人也不是烨贝勒,他都快六十岁了,不可能是打人的那个男的。不成!你答应要和我查到底的。”,他似乎有些焦急。“那你都不和我说,这烨贝勒惹了什么麻烦?”,你不说真相,我查个屁啊。

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把我上下审视了一番,可能在犹豫要不要信任我。“这烨贝勒之前胡乱圈地,弄得不少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法海看不过,就参了他一本,惹的圣上震怒,他却仍是不知悔改。法海也是不停在参奏此事,皇上如今下令彻查,他的麻烦大了,所以他对法海恨之入骨,我想是不是因为这个他要设计陷害法海。”,骑马少年说的很慢,像是边说边在思索。“那未必,他这会儿陷害法海,不是傻子吗?谁都知道他们俩有仇,就算他把法海害死了,皇上也知道了他圈地的事儿,一点好处也没有。”,我觉得这事儿未必这么简单。“说的是,咱还是一步步查吧。走,再去那个小院儿看看。”,这位少爷豪爽的从大石头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看来劲头正足。

“哎哎,明儿吧、明儿吧啊,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赶紧拦住他的飞驰的脚步,心说再查月亮都出来了,我会被锦云弄死的。不仅如此,她还会给我下迷药来阻止我出去乱跑,所以还是老实回家比较好。他回头疑惑的看了看我,突然释然的笑起来,“也成,不过你得跟我回去牵马。”,仍然说的那般理直气壮,让人无奈。

默默的跟着他去取回马匹,看来这案情还挺复杂,牵扯的还都是权贵,这事儿要不要继续呢?再说,眼前这个骑马少年,的确来头不小,朝里高官的事情,他知晓如此清晰,我还跟不跟他再来往?

“哎,你叫什么名字?”,他的突然发问,打乱了我的思路。“嗯?名字?哦,我叫随风,随意风流的风。”,我都不知道自己在思绪紊乱的情况下,怎么就这般自如的蹦出如此轻浮恶心的名字。他显然也愣住了,“不是吧?谁会叫这么恶心的名字?”,说完还一脸厌恶的看着我。“名字父母起的,你管呢,怎么恶心了?我姓……,姓燕,叫燕随风,怎么了?”,我就不明白他能叫多高尚的名字,动不动就说别人恶心。“哦,燕随风啊,你是汉人?”,他似乎对我的身份,有了进一步探寻的兴趣。“差不多吧。你叫什么?”,赶紧将问题反推回去。

他偏头随便往四周看了看,突然朝我凑过来,“我叫到情,到处留情的情……”,他自己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脸上都是坏笑。“你就蒙我吧,谁叫这么难听又不要脸的名字,没实话!”,我冲他一摆手,让他别再满嘴跑舌了。“哎!怎么你随意风流就是正理,我到处留情就难听,还不要脸?!告诉你!我就叫到情,金到情,怎么了?”,他还狡辩起来。

“好吧,名字不过就是个称呼,金到情就金到情。金兄,幸会!”,既然他有心隐瞒身份,必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没必要事事探个究竟,再说自己不是也没和人家露真身吗。“随风贤弟,不必多礼。”,他冲我抱拳回了礼。结果我们两个就在街边上,如唱戏的一般,你来我往的假惺惺幸会、免礼了一番。陪他取了马,两人就此别过,约定明日仍是下午三时,在这个客栈门口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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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三)

回到家里,果然挨了锦云好一顿数落,此时那个案子像团乱麻一样纠缠着我,也就没心思和她再多做解释。次日午后,尽管我早早就出了门,等赶到那个约定的客栈门口,却发现金少爷早就到了,看来他只要认识路,就还算守时。

两个人再次像唱戏一样打过招呼,金兄、贤弟的客套了一番,就赶紧去找昨天那女人进去过的破院子。院门口仍是那般冷清,等了半天都不见有个人出来,显得有些诡异。我和金到情商量了一下,决定进去探一探究竟。

刚走到门口,就见一位中年妇人正提着两大桶水往外走。我赶紧快步迎了上去,“这位大婶,劳烦请问您,这里……”,还没等我客气的打过招呼,就被她恶狠狠的斜眼瞪住。“你叫谁大婶?!怎么说,我也就是你们的大姐而已。”,她似乎很是恼怒,额头上的筋都鼓了起来。听见她这话,顿时就感觉我和身后的金少爷都快吐出来了,这位大婶怎么也四十开外了,而我和金到情都是十几岁而已,加起来估计都没她大,凭什么要叫她大姐?!

强压住内心翻滚的恶心,再次冲上前去,“姐姐,您拿着水真是怪辛苦的,让小生代劳吧。”,满脸谄媚的笑着,为了真相,我决定抛弃尊严,顺手接过大婶手里的水桶。谁承想那水桶不是一般的沉,我刚接过来,就‘咚’的一声砸在地上,水洒了半桶。心想这下完了,不仅问不到真相,还会被胖大婶打死,看她靛量,三个我和金到情加起来都打不过。带着必死的心情,缓缓抬起头,等着大婶的制裁,却见她正在笑眯眯的看着我,这是什么情况?“哎哟,看你这细皮嫩肉的,也不是干粗活的料儿,小嘴儿倒挺甜。说吧,要问什么事。”,她边说边向我凑过来,似乎要掐我的脸,赶紧向后一闪,她没有得手,只能悻悻滇起水桶,走向墙根一片丝瓜秧子地,拿水瓢给地里浇水。

我赶紧一路小跑的跟过去,后面的金少爷也不慌不忙的迈着方步走过来。“姐姐,这院儿里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我指了指旁边的院落。“怎么?有事儿?”,胖大婶警惕的看着我。“唉,没有。说来怕您笑话……”,我低头略作为难状的摇了摇头,“我府里有个侍妾,家境十分贫苦,自我将她收为侍妾,一心一意的好吃好待。谁知,她近日似是有些心事,行动也有些异常。我心中虽疑惑,但也未曾责问,仍是如之前那般善待她。谁知仆人来报,说见到她不日前,曾经偷偷溜出家门来过这里,我心中难免打鼓。可怜我一片真情,不要付与了那东流水啊……”,我随口编了个模棱两可的故事,看能不能引大婶说出些什么,纵是有差错,我也只推说仆人看错便罢了,不会有什么闪失。说完,继续痛心疾首的摇了摇头,叹着气。

大婶先是愣愣的看着我,又围着我绕了几个圈子,吓得我汗都快下来了,又不敢动,只能愣愣低头站在原地,表演一个痛心的丈夫。“哎哟哟,啧啧啧啧,守着这么个玉雕一样的痴心人儿,还能有外心?我看你说的那个蹄子,不要也罢,打一顿撵出去吧。”,大婶似乎相当愤愤不平,说完还狠狠的啐了一口。心想,您到接着往下说啊,不必替我瞎cāo心。“唉……,好歹念及夫妻一场,我不忍就此冤枉了她。”,此刻只能硬着头皮往下演。“咳,还冤枉什么啊,你可知道这里面是干什么的?”,大婶看来上道儿了,神秘的朝我凑了凑。“干什么的?”,我也低头将耳朵凑过去。“姐姐是雄你被那骚贱人骗才告诉你的,这里头啊,有个王神医,一般人不都不知道这地方。他啊,专门暗地里替人打胎……,我看八成啊,你府里那死贱人是怀了谁的野种,怕被发现,才走了这条路!”,大婶说完,还愤愤一拍巴掌。

“好啊!趁我前些日子随家父出门做生意,她竟做出如此不要脸面之事,看我回家不责罚她!”,我假装气的浑身哆嗦,内心的小人儿已经雀跃跌了起来,大情报啊大情报。“小哥儿,我看你仪表不凡,何必跟这个小浪娘们生气呢,不值得。”,大婶趁机拍了拍我的手。可恶!还是被她占了便宜。

就看这时,一直闷在旁边看好戏的金少爷突然出现在我和大姐中间,伸手将我俩分开。“贤弟,既已弄清事实,不如快回家处理才是。”,说罢,他拉起我转身大步离去。“姐姐,谢谢你,小生就此别过。”,我边被金到情拖行,边冲胖大婶告别。“哎哟,还来啊小哥儿!”,她似乎也很高兴,挥着水瓢和我招呼。可我心说,就这破地方,我再也不想来了!

被金少爷快步拖行了几条街,确定已经安全,他才将我放下。“你演的挺上瘾啊?”,他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我。“废话!没我的牺牲,能套出话吗?!”,我纳闷这个帮不上丁点忙的少爷,此时还有心责问我。就见他也不答话,只愣愣的看着我,突然间狂笑起来,弄得我有些不知所措,以为他中了邪咒。等他笑够了,才直起腰抹着眼角笑出的泪水,看了我一眼却又笑起来。

“你疯了是怎么的?”,被他笑的有些气愤。“想不到你还有这把子能耐,说的跟真事儿一样。”,他终于止住笑声,和我慢步向客栈走去。“咳,随口说的呗,看看什么状况。”,我本来也是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不对啊,看你演的是真真儿的,对了,你成亲了没?”,他瞟了我一眼随口问着。这叫我怎么回答?成亲不成亲的,怎么说都不合适。“嗯,算是定亲了吧,你呢?”,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还是反推回去才好。“嗯。”,他看来同样不大想回答这个问题,只闷声应了一句。

“哎?你老婆是什么样的人?”,我很好奇,这个看起来心高气傲的金少爷,到底何样的姑娘,才能入的了他的法眼。“你问哪个老婆?”,他突然抬头轻描淡写的追问了一句。可我却惊的目瞪口呆,他才多大年纪啊,怎么就几个老婆了?我那两个哥哥都还没着落呢。“你有几个老婆啊?”,我小心翼翼滇出心中的疑惑。“现在,就算两个吧,不过好像又快有第三个了,烦人!”,他居然还显得挺不耐烦。看他小小年纪就仨老婆,享尽齐人之福,我都觉得他在装蒜,换做别的男人听见,估计恨不能揍他一顿。“你装什么啊,在显摆呢吧?小小年纪就三个老婆了,厉害啊!”,我假意冲他拱手,表示钦佩。“也不是我要娶的。”,他似乎没什么心情开玩笑,皱着眉将我的手扒拉下来。

“哦,那咱们说说这案子吧。”,看他心里像是装着烦心事,我也就不好再拿他开玩笑,赶紧转回正题。“这女子应该和法海事情没什么关系啊,也许真像你刚刚编的故事,是个出轨的侍妾什么的。但她干嘛提法海啊?”,金到情自言自语的说着心中的疑惑。“她出轨的对象不会是法海吧?”,脑子里直接将这两件事连在一起。“胡说!法海人品德行都是一等一的,怎么会干出如此令人不齿的苟且之事!”,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他却忽然激动起来。“你着什么急啊?我心里都乱了,你等我理理思路,回头再和你讨论。”,我顺手将他推到一边,仔细想着心中的疑问。

“对了,明天我不能来查案子了,走不开。你要没事,就去那个贝勒府门口转转,看能有什么新动向,注意别走太近啊,他家守卫森严,回头将你拿下了。”,他随意的对我下着命令,仿佛我是他的奴才。“喂喂,凭什么你关心的案子,要我自己去查啊?我不管。”,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的指令。“我们不是一起查吗?明天我真的走不开,有重要的事儿。”,他说的倒是很真诚。“你先说说什么重要的事儿,再做定夺。”,不问清楚,我凭什么给你白跑腿。“我得去西郊演习骑射,这几日我都推说有病溜了。再不去,我……,我哥哥非得宰了我。”,他说的吞吞吐吐。可我却一下就明白了,他这个年纪的满洲世家子弟,骑马射箭是于学问之外,更重要的一项技能,这是祖宗定下的规矩。

想来他每天是上午学功课,下午练骑射,估计这几天他为了查案子都偷溜了,要不怎么没看到那个侍卫再跟着呢。“我明天一定要去了,要不肯定受责罚。后天,后天我们还在这个客栈门口见好不好?”,见我一直沉默不语,他话里已经有些央求的意味。见我轻轻点点头,他才如释重负般的长出了一口气。

第二天趁着锦云午睡的片刻功夫,赶紧跑到贝勒府门口看了看。呆了一小会儿,也没什么发现,就打算回去,老老实实的在家待一天。正当我要走,却听得府里大门开了。“少爷吉祥!”,门口出现一辆马车,下来一位中等身材的年青人。年纪倒是不大,但很遗憾,他有胡子,显然不是我们那天看见的那个人。可少爷这个词汇,还是深深的印刻在我的脑子里。我觉得离真相仿佛近了一步,虽有一层雾气笼罩在我的眼前,但已然能依稀看见后面的风景了。

压抑住内心的雀跃,回到家拿出纸笔,细细的将脑中的思路,画成图形,一点点的梳理。少爷,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少爷这个词。若烨贝勒有儿子,那么很可能和某个侍妾有染,以至于对方要去暗地里堕胎。这倒是无所谓,但和法海有什么关系?他们的确在第一天提到了法海,我仔细回忆着那天的对白。难道他们想把这个野种嫁祸给法海?然后让老爷子和法海两败俱伤?不对啊,那何苦去打胎?真是奇怪。不如问问金到情好了,顺便问问他,老贝勒有几个少爷。

再见到金到情,他显得有些疲惫,看来又是偷偷跑出来的。“你哥哥责骂你了吗?”,和他一起坐在贝勒府附近河边的大石头上。“没有,我哥哥脾气好,没那么容易说我。”,他心不在焉的用脚划拉下面的土,看来金少爷今天有心事。

“你有心事啊?”,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还是问问比较好,免得说了案子的进展也是对牛弹琴。“你老婆是什么样的人?”,他突然皱着眉给了我这么一个问题。“我老婆?”,我当时都愣住了,我哪儿有老婆,我就一个没见过面,没来大婚的神秘十四爷哥,哪里来的老婆?“就是你家里给你定的亲事,你自己说过的。”,他有些焦急滇醒我。“哦哦,那个啊。我没见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我是真的没有见过十四阿哥,不敢贸然断定什么样。

“那如果,你老婆人特别坏,你会怎么办?”,他似乎很烦躁。“坏?特别坏?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能有多坏啊?”,我很疑惑,他到底要问什么。“不是,比如说,你老婆是心机深沉、城府过人、趋炎附势、恶毒异常、奇丑无比,你会怎么办?”,他说出这么多恶毒的定论,连个磕巴都没打。“我奠,这是谁啊?我没那么倒霉吧?”,难道他说的是他老婆不成?金到情家里怎么给他相的亲啊。“比如呢,就这么个人,而且你已经娶进家门了,你该怎么办?”,他问的相当真诚。“我能怎么办?和她商量商量,给她笔钱休回家吧,她在我身边俩人儿都不高兴,还不如放她自由算了。”,这傻子,净问我不着边的事儿。

“唉……,不大可能,我试试吧。”,他叹口气,果然是他老婆。“敢问,您说的这位奇人,是您哪位夫人啊?如此不堪,谁给你娶的啊,和你有仇?”,我试探的问了问,看来帮他定亲的人,估计是后妈,能这么祸害他。“唉,yīn错阳差落我手里的,烦人。是我大老婆,据说她,貌丑、肤黑、头发枯黄、满脸疮、身材五短、满口烂牙,而且心思歹毒、趋炎附势、妄图攀附权贵、心机深沉,总之一无是处。”,金少爷又像背书一样,给他口中的大老婆盖了一大堆帽子。

“这还是人吗?这是山里的妖怪跑出来了吧。这副尊容还能攀附权贵?权贵们胆儿够大的啊?谁给你找来的妖物啊?”,我觉得他话里水分很大,这位奇人听起来世间难寻。“你别闹了,甩也甩不掉,烦死了。”,他使劲皱着眉头。“那你就甭理她,等时间长了,找个理由休了她,就好了嘛。”,我胡乱出着主意,也不知人家是不是真那样不堪。“唉……”,他没有回话,盯着前头深深叹口气。

“算了,算了,我们说说这案子吧。”,我决定换个话题,一口气将心中的疑惑和推论向他和盘托出。“少爷啊……”,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老贝勒有两个儿子,你看到的可能是他大儿子;如果推断正确,那么我们一起看到的,就暂定是他二儿子。如果说,二儿子和父亲的侍妾有染,这里面又和法海与他们家的过节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这根本就是两件事?”,金少爷也一点点的说出他的推论,基本上我们俩对于少爷和侍妾有染这件事达成了共识。“现下最大的问题是,少爷与侍妾偷情是私事,法海与老贝勒之间的过节是公事,这两件事儿如何能扯到一起?它们彼此之间到底有何联系?不可能没有瓜葛。若是如此,那对男女何至于在街边废巷里谈论起法海?还说他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这样的货色糊弄不了他,哎呀?真是烦人,怎么就在这里卡壳了呢?”,这些疑点简直让人抓狂,仿佛真相就在眼前,而我却参不透。

“对啊,关键是要糊弄他,那两人居心何在?为老贝勒出气?不应该吧。他们心中最大的绊脚石应该就是老贝勒……”,金到情慢慢的接了我的话茬儿。“等等!”我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先住口,我仿佛察觉了什么。他被我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愣愣的看着我。“你说这对狗男女应该最恨老贝勒,而不是法海。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他们要借法海之手除掉老贝勒?”,这样的话,所有的事情仿佛都成立了。

“怎么除掉?老贝勒让法海参了一本,最多是削爵、罚俸禄、降职,根本谈不上除去。还是说,他们要彻底把老贝勒?”,金到情惊恐的做了个杀的动作。“可法海只是和老贝勒在观念上有些不同,何至于要杀了他?而且,照你说的,圣上彻查此事,那法海还算占上风,老贝勒虽恨他,却也没听说要因此而除掉他。当官之人的争斗,自会用权谋来解决,害的对方丢官罢爵也好,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也罢,用不着真刀真枪的。依着目前形势看,法海怎么都没理由去除掉老贝勒,只是要给他些惩戒。他们都是满族权贵,彼此之间没准还有些亲戚关系,何至于就撕破脸?那对狗男女打的不知什么如意算盘。”,我继续对这件事下着推论。

“呀,我看你对官场很是了解啊,你家做什么的?”,说着正事儿,人家金少爷偏突然提出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我家啊,汉人,平头百姓。”,以我对金到情的推算,他必定出身权贵,而且对官场结构很是。万一我家人和他父兄之辈是同僚,一说我就全完蛋了,所以只能骗他。“看你挺聪明,没想考个科举什么的?”,他看来对我很好奇。“没有,我不是那块料儿,成天游手好闲惯了,金兄就甭替**心了。”,敷衍了他几句,希望他对我到寻就此打住。

“哦,懒得科举啊,那你武艺如何?或者写字如何?我或许可以给你安排个文、武小官来当,也算有个正经营生。”,不明白他干嘛对我的前途如此热心。“哎呀,真的不劳金兄费心了。我无意官场,也许撵就突然去浪迹天涯了,所以定下来反倒是负担。”,毕竟我不能顶着燕随风的身份过一辈子,和他注定就是萍水相逢。万一撵,良知尚存的十四爷想起我,将我接回府里,到时就肯定出不来了。“你不是都定亲了?还要干什么去?”,听到我要离去,他似乎很诧异。“好男儿志在四方嘛,我不能总跟京城游手好闲是不是?所以也许我撵就突然不辞而别了,你不要惊慌啊。”,赶紧好言安抚他。“唉,说的也是,你倒是随心所欲的。”,金少爷突然失落的轻叹口气,好似触动了他的心事。

“你一看就是身世不凡的世家公子,和我们不一样,老天让谁做什么都是注定好的。”,轻轻用指尖儿弹了弹他肩膀。“也是啊,想也没用。对了,这几天我大概不能过来,你有空就来看看,五日后我们还在那个客栈前见面。我会找机会接近接近老贝勒,看看他的儿子是何方神圣?”,金少爷又自顾自垫我做了决定,仿佛我真的无所事事到全听他指挥。

“好吧。那我们就此别过了,你也不要再烦恼家里的事儿了,回头我找个法力高深的老道,替你降了家里的魔怪,你也就解脱了。人家蛇妖白娘子幻化成人,美若天仙、善良温柔,怎么你遇到的妖怪就是这么个德行。真是……”,想起他居然娶了那么可怕的女人,也怪可怜。“对了,你还没给我讲白娘子的事儿,不说都忘了,回头改日吧。”,他冲我扬了扬手,便翻身上了马,看来他今天是有要事在身,我也就此和他别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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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四)

任时间流逝,宫里和十四阿哥那边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我很怀疑再过些日子,他们是不是连有我这么个人都忘了。看着每天锦云都替我焦急到不行,自己反而泰然起来,觉得这样自在也还好,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五日已过,我依着约定,来到客栈门口和金少爷会和,等了许久才看他骑马而来。刚一见面,他就抛给我一个重大消息。

烨棋贝勒昨晚上死了,嫌疑人居然是法海,一切都显得是那么顺理成章。现下,法海已经被宗人府拿下,关押在刑部大牢,等候会审。目前一切不利矛头都指向他,只有我和金少爷知道他是被冤枉的,尽管我们已经猜出凶手是谁,可最关键的地方却都建立在我们的猜测之上。苦于没有实际证据不说,更关键的是,就目前来看,我和金到情的真实身份似乎都存在难言之隐,谁也不方便正式介入这件事,去替法海澄清和辩白。这一点,虽然我们谁也没有说,但彼此都隐隐有了些猜测和预料。

据金少爷听来的消息是这样的,法海应老贝勒之邀到他家去做客,据说对方似乎是有意借此和解。但不知为何,两人突然争执起来,甚至到了要动手的地步,这一点烨贝勒府的下人都是看在眼里的。而且,当晚老贝勒遇刺,身上留有多处刀伤。府里侍卫追逐刺客时,对方慌乱间将佩刀遗落在贝勒府的廊下。这就等于,前因后果全齐,人证物证俱在,无论法海身上长了多少张嘴,也是说不清了。而此事最大疑点,只有一个,那就是法海坚持佩刀在自己手中,并且已经呈给刑部去检验,此刻出现两把佩刀,那么最大嫌疑,就是其中一把必然是假的。真假验明之后,必然会有个结果。

听完他的叙述,我也大概有了个了解,想不到那对狗男女这么快就动手了。“现下最大的疑点就在那把刀上,而且别怪我说话不招听,很可能法海大人呈上去的那把才是假刀,这样结果出来,必然会他更加不利。”,这是最坏的结果,既然能出现两把刀,那就说明犯人握有绝对的优势,不然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状况。眼下看来,法海似乎除了贿赂审查官员之外,再无自救方法。可那老贝勒也不是平头百姓,两者都是皇亲国戚,家中都战功赫赫,审查官员唯有秉公执法一条出路而已。

“你是指,那天他们说法海不好糊弄,是要给他一把假刀偷梁换柱?法海的佩刀,他每日随身佩戴,不时拿出把玩擦拭,怎么就能随意瞒过他的眼睛。”,金到情似是认同了我的看法,只是没想明白何时调换的。“这你还不明白?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事出当天调换的。而经手人只能有一位,那就是府里的少爷。你想啊,贝勒府戒备森严;出入者,尤其是与老贝勒有过结的出入者,必会在门口将佩刀卸下,如此一来调换不是很容易嘛。而且,当天两个人还起了争执,法海一定脑子很混乱,回去的时候也许拿了佩刀就走,一时辨识不清真假也是有可能的。再说,就算他看出佩刀是假的,也没有时间再去换回来了。因为当天晚上就出事儿了,看来犯人算的够准的。”,不禁佩服这两个狗男女,能花费如此心思。真是奸出人命、赌出贼,恋到这份儿上,连亲爹都能下手。

“事到如今,这件事的脉络大概就清晰了,只是有几点我们还不清楚。第一,佩刀怎么能被调换?据我所知,法海除了这次参奏之外,之前和老贝勒并未什么往来。那他儿子是如何知道,法海佩刀的样式以及佩戴习惯呢?还有,法海如何能与老贝勒产生肢体接触?就算是他们因为参奏的事情起了瓜葛,老贝勒要责打法海,以法海的性格必然不会还手,他一定选择退让,怎么就会让下人都看见他上前与老贝勒发生了如此激烈的冲突。唉……”,金少爷说完深深叹口气,这些看似简单的问题,都如巨石般横亘在我们面前。

接连的几天,我和金少爷将案件涉及的地方,再次彻查了一遍,却还是一无所获。案情也朝着越来越不利的方向发展着,法海的佩刀被验明是把假刀,这样就彻底把他推入了被动的位置上。仿佛他根本就是有预谋的将老贝勒谋害致死,就连之前的参奏,也被怀疑是他对老贝勒怀有私怨。

坊间陆续有了些传闻,说什么法海原本就和老贝勒争抢过那块圈地,因没有争到手,而怀恨在心等等,基本都是一派胡言。可有一条,却引起了我和金少爷的注意。据说,这老贝勒有位二十岁不到的美艳侍妾,无意中被法海窥见而垂涎,几次勾引不成,便暗中怀恨在心。用尽手段要将这侍妾夺到手,如此这般才演变成今天的局面,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当然,这也是不可能的,但美貌的侍妾啊,终于浮出水面了。

我和金少爷商议了一下,都觉得我们第一次遇见那对男女的废墟,一定离他们去打造仿制佩刀的地方不远。不管那侍妾与法海何关系,她是怎么窥见法海佩刀的,这都不重要。眼下最缺少的,还是证据。两人一路赶到那天相遇的胡同,集市还未散,人声鼎沸。这样更好,我们在里面走来走去,也不会引人耳目。

找了大半天,也没问出一个打铁铸剑地方,却把我和金少爷都累的人仰马翻。看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没头苍蝇似得乱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正想找个墙根歇息一下,却被我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虎子爹!“哎!摊主!古董摊主,叫你呢!”,我上前拍了一下虎子爹的后背。他回身见我,本就有些惊慌,再看到我身后的金到情,更是转身就跑,弄得我哭笑不得。

使尽了力气,一路追着虎子爹狂奔,最后他终于被我们逼进一条死胡同。“这位义士,那天您救下我儿子,小的不胜感激,可俺家真的没有可报答义士的财物,求义士大恩大德放过小人吧。”,他说完之后,就开始不住的磕头。原来他把我和金到情当成一伙儿趁人之危演戏骗人的匪徒了,什么玩意啊?“行了,行了,我不是找你要钱,是想买你一件东西!”,我无奈的和他解释着。“真的?”,他还是有些怀疑。“当然是真的,大爷要真是匪徒,也不找你这穷酸去骗,真逗!”,实在是生气他的贼心烂肺,不由得给了他几句难听话。“哎哎,您说的是啊。不过公子要买什么啊?那块儿砚台?那是假货。”,他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终于说了句实话。“呸,我当然知道那是假货。我要买的,是你一件蝴蝶银发夹,你还记得吗?放在角落里,镏金和点翠都掉了的那件。”,我给他比划着,怕他记不起如此不起眼的东西。“好像……,好像有点印象,不过您要那破玩意干嘛?还特地来买?小的送您便是。”,他点头哈腰的带着我往前走。“少来,你一见面儿就和我哭穷,我才不稀罕你送我,你报个实价就是。”,随着他的脚步,进了巷里一处破旧的小院落。

“他爹回来啦?”,刚一进院门,就一个身穿灰色布裙的妇女迎了出来,估计是他老婆。“哎哟,这两位贵客是?”,那女人上下打量着我和金到情。“去去,没你事,做饭去!两位里面请。”,摊主一面将他老婆轰开,一面谄媚的将我们引入院中。

这间院落不大,只有三间正房和两侧的厨房、柴房,角落里还有一个棚子,搭着竹帘,看不清是干嘛的,像是放杂物的。摊主让我们在院子里站了不多时,便从屋里找出了我说的那个发夹,“公子说的可是这个?”,他将发夹递到我手上。“正是,多少银子?我们赶时间,你赶紧报个实数。”,不想和他废话,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着落呢。“公子也是痛快人,给二十两银子便是。”,他笑嘻嘻的伸出两个手指。“你欠揍啊!二十两?你知道教书先生一年挣多少银子?二两!你这么个破玩意,要二十两,黑心肝的东西。快说!”,这摊主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见我有心要,便开始狮子大开口。“哟哟,公子饶命、饶命。我这不和您逗呢吗?二两,二两银子,绝对实价。”,他还是伸出两个手指。“哼!骗子!”,我心知这也不是什么实价,但鉴于眼下没时间和他蘑菇了,还是决定就给他二两银子赶紧走人。

正当我在低头从荷包掏钱的功夫,草棚里却突然钻出一个人,“贼人!欺负我爹爹!吃我一剑!”,只见虎子拿着一个破铁剑,以极快的速度从草棚里冲着我飞奔而来。我被金少爷拉到一边,只见他连佩剑都拿出来了,估计也是被吓了一跳。“放肆!”,金少爷一脸严肃的用佩剑指着虎子。他这么一下子,不仅把虎子吓得直发愣,连我都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这位爷发起威来,好大的气势。“好了好了,孩子不懂事,这位公子别介意。去!虎子回屋去!”,店主却毫不慌乱,只见他轻巧的将金到情的佩剑扒拉开,并严厉的呵斥了虎子。

虎子受了委屈,哇的一声哭出来,低着头往堂屋走。可他走不要紧,那个破剑实在让人蹊跷。“虎子慢着,哥哥不是坏人,和你爹爹逗着玩呢,哥哥还救过你不是?你忘了?来,给你糖吃。”,我快步追上虎子,假意和他套近乎,观察着他手中的破铁剑。那一看就是一把没铸好的残次品,这就是说,原来铸剑的人,有可能就在眼前了。“虎子快进去!”,摊主的声音急躁起来。我回身冲金到情一使眼色,他也立刻会意,快步向草棚走去。“摊主,我还没付钱呢,您忘了吧。”,我将摊主肩膀一拍,拦住了他阻止金到情的脚步。眼看着草帘被一把掀开,铸剑的炉子、台子、工具、材料,一应俱全出现在我们面前。“嘿嘿,随便玩的。两位没事就请回吧。”,摊主将帘子放下,脸上虽还挂着笑容,却已经让人感觉出了寒意。我将二两银子递给他,便赶紧推着金少爷出了院门。此地不宜久留,看那摊主不像一般人,惹恼了他,不定会使出什么yīn招,穷寇莫追的道理,在哪儿都适用。

我和金到情一路狂奔出了小巷,确定安全之后,两人便坐在一个墙根下,踹口气、歇歇脚。“如今铸剑的地方也找到了,我劝你啊,如果有方法,不如早将这摊主擒了。看他的样子,不是被灭口,就是自己潜逃,好不容易找到的路,千万别被断了。”,我说出心中的恐慌。“我看看能不能想些办法吧。随风,要是没有你,这件事恐怕不会如此顺利。”,这是金少爷第一次对我表示了肯定和感谢。“那倒没什么。既然遇上了,也不能让好人平白受了冤屈。但是,我可提前告诉你,若有一天我突然不见了,这件事就只能靠你自己去完成了。”,我和那个十四阿哥成亲这么久了,虽说他还没来接我回府的意思,但是保不齐撵皇上会想起这件事。所以先和金少爷垫下话,让他有个准备比较好。

“你怎么总说自己会突然不见?就算是要外出谋生、闯荡,也该打个招呼不是?这是什么道理?”,他似乎对此很不解。“实话说吧,我现在前途未卜,在等一个消息或者指示,来决定我以后的去路。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何时会消失。而并非我不愿告诉你。”,说起来,我今后的日子,的确令人堪忧。“你不会是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吧?!或是那些个什么意图复明的反贼?”,我这边还在惆怅自己的后半辈子,人家金少爷却突然警惕起来,上下左右的审视我。

“说什么呢你?!我对大清朝和圣上可是忠心耿耿。还反贼?你也真能想的出。我和你解释不清楚,反正我不是什么要犯,也不是什么刺客。我说的,是家里头的事情;你别问了,我不会说,也不能说。”,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他要再逼问我,就有点不厚道了。“成,我不问了。你要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直说。”,金到情使劲拍拍我的肩膀,仿佛我就是他的结义小弟。

“说起来,你也没告诉我真实身份不是?你真叫金到情?我才不信。成了,我不感兴趣,也不想问。但愿这案子能顺利的水落石出,我也算没白跟着费力气。”,不屑的瞥了他一眼,明明自己也没说实话,何苦一天到晚我的身世。

“你今儿是怎么了,怪里怪气的?我告诉你我是谁,我……”,他想了一下,似是有意要袒露他的身份。“哎,算了算了,别说了。要说也等案子结束再说吧,我不想听,也不想知道。”,突然觉着有种不安向我袭来,赶紧慌忙将他制止。

“你怎么跟个姑娘似得,还耍小性儿呢?刚刚还买发夹子,哎,你不会是女的吧?”,金到情这句玩笑话差点让我惊得肺都吐出来,他这个人看似漫不经心,却经常蛇打七寸,出人意料。“你欠揍啊!你才女的呢!”,此时我脑袋一片空白,只能用简单粗暴惮度,掩饰自己的心虚。“说两句玩笑,你还急。哟,你看,还有耳朵眼儿呢。还说自己不是女的?真的,你告诉我实话吧。”,他满脸促狭的笑着朝我靠过来。“我们老家的风俗就这样,男女都扎耳朵眼,我打南方来的。”,估计他这样的世家公子,对民间习俗了解甚少,所以随便和他打了个马虎眼。“这样啊,你老家哪儿的啊,还有这风俗?”,他像是有点相信了。“可远了,山里乡下,说了你也不认识。”,看他没完没了的追问,我只能继续敷衍。

“其实你要是女的也没事,哥哥娶你就是了。”,谁知他却嬉皮笑脸的开起了我的玩笑。我要真是个男人,此刻就打断他的鼻梁子。“你再胡说八道,我就揍你。就算我是女的,也不会嫁给你。您都仨老婆了,不嫌多啊?”,挥挥手拒绝了金少爷的美意,他还真是到处留情,娶老婆上瘾是怎么着。“那有什么,我专宠你就是了。”,他仍是半真半假的开着玩笑。“可别!你那妖怪大老婆那么歹毒,不出三天我就自挂东南枝了。”,想来他也只拿我当朋友在打趣,没必要太过计较。“哈哈哈哈,说的是啊,随风真聪明。”,看来他也没当真,仰头大笑起来。我倒没觉着这事儿有那么好笑,金少爷是不是被怪物老婆逼疯了……

之后案情再次陷入胶着状态,丝毫没有进展,而且金到情还带来了更坏的结果。摊主一家全部遇害,尸首被人从京郊四十里之外的荒地里找到了。虽然,法海被关在牢里没有作案可能,但遗憾的是这条线索彻底断了,少了重要人证不说,又平白搭上三条无辜人命,看来凶手已经慌不择路。

我心里有点难过,虽然摊主不是正人君子,可毕竟有过几面之缘,而且我还救过虎子,这下都白费了。更可能是因为我们去找他,才引发了他的。几天我都陷在一种失落的情绪里,金少爷一边劝慰我,一边还在胡说八道,说什么我像个姑娘一样多愁善感,让人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坏消息仍然在接踵而至,烨贝勒家里要求赶快结案,说什么总是停尸,对老贝勒不敬等等。

如此一来,法海就算不死也是流放的大罪,听说圣上震怒,要严办此事,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其实,世事往往就这么奇妙,这些事情一出,刑部也觉得有些蹊跷,表面上答应了要严惩法海,但据说暗地里已经在追查铸剑师傅一家遇害的真相,因为明摆着是有人灭口。另外,犯人如此叫嚣,最大的疑点就是他们想赶快毁尸灭迹,那也就意味着,尸首有问题,很可能答案就在尸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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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风玉露一相逢 便胜却人间无数(五)

烨贝勒的尸首就停在城郊的家庙里,有重兵把守,一般人难以靠近。况且,没有仵作,也未必能查出个所以然。金少爷却不以为然,说既然想到这里了,不如先过去看看,并打包票说,一定可以进去查验尸体。

我们找了个下午,快马跑到城郊老贝勒的家庙。他让我在一旁等候,不慌不忙的走到守门人面前,将腰牌亮了出来。远远看见那人只看了一眼腰牌,慌忙跪地请安,金少爷回首冲我得意的一点头,示意我赶快和他一起进去。看来他的身份,也许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没顾上多想,便已经到了停尸的门口,守卫恭敬的侯在一旁,金到情假装镇静的挥手遣退了他,带着我走了进去。这是我第一次在如此诡异的情形下,近距离接触真的尸首,心里怕到了极点。

一直安慰自己,没事没事,还有金少爷在呢。可再一回身,就看见他戳在门口,根本不肯靠近。“我只说带你来,没说和你一起验尸啊,你快点。”,原来他怕尸首。其实我何尝不怕,但既然来了就要做到底,轻轻掀开盖在尸首上的布,‘哇’的一声就叫出来,转身就往门外冲。吓得金少爷也赶紧跟着我跑了出去,两人扶着院中间的树,喘着粗气,心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你怎么了?看见什么了?”,他神情颇为惊恐,好似见了鬼。“好可怕啊,死的。”,我冲他胡乱摆摆手。“废话!活的还用来看吗?”,他倒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

我再次鼓足勇气走了进去,远远的观察着状态安详的老贝勒,似乎没有什么奇怪之处,时不时泛起恶心,就要出去干呕一阵。最后金少爷实在看不过去了,“我看你脸色都发白了,算了吧,别勉强了,回头让仵作来看吧。”,他神情严肃的用手在我眼前摆摆,估计我的样子很吓人。“不成,我再最后看一眼。”,再次冲进去之后,我大胆走进了老贝勒。静静观察了一阵,似乎发现了一些怪异之处,再定神看看,心中猛然有了察觉。

再也没胆再替他将布盖回去了,只恭敬的拜了拜,叫上金少爷快步出了家庙。两人策马狂奔,一路无话,等到了闹市,随便找间茶铺,猛灌几口水才算将心神定下。“好点没?”,他并没有开口问案情,只先关照着我的状况,让人忽然局促起来。我冲他点点头,“嗯,我可能明白老贝勒的死因了应该。”,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有些语无伦次。“怎么说?”,他显得很是讶异。“你听我说……”,我向他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向他讲述我的看法。老贝勒的尸首上最明显的是刀伤,有几处致命的相当显眼,这个不用管。可蹊跷的是,我方才看见有苍蝇在头部绕着不走,而且枕头微有痕迹,所以头顶也许另有伤痕。记得以前,我看过一个故事,就是说侍妾为谋害老爷,长钉钉入他的头部,再梳好发髻,掩人耳目。也许,这也是个类似的手法。

“你还说你不是什么江洋大盗、朝廷要犯,连这么稀罕的手法都想的出来!”,我费这么大心力去分析这个案子,可人家金少爷却把注意力全放在质疑我的身份上,让人是哭笑不得。

“别胡说!这是《奇门公案》里写的故事,你到底念不念书啊?”,鄙夷他的少见多怪。“我念书,就是不念闲书!”,他开始不屑的反唇相讥。“不念闲书,拿什么去判断这个案子?《礼记》、《中庸》能告诉你这些吗?”,说不过我,还狡辩。结果,两个人说着说着正事,就开始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争执起来。不知我和这位麻烦的金少爷,算不算是古怪的缘分。

“随风,你没问问自己定了亲的老婆是什么样的人?”,好好的,他又提起我最不愿意想的事儿。“我不是说了吗,没见过,怎么会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你干嘛又问,你那怪物老婆又让你糟心了?”,金少爷似乎还要歇一歇,吩咐小二沏了壶茶。“那倒没有,没什么可糟心的。你的亲是谁给你定的?你阿玛?”,就见他将茶端起,刚抿了一口,就微皱下眉头,随手扔在旁边。想起刚刚他对着侍卫的威严气势,更证明他是个金枝玉叶,不知是排几等尊贵的宗室。“没有,哪儿轮得到他啊?我的亲事是更厉害的人定的,我家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儿。”,轻拍了下桌子,为的是让他意识到给我定亲的人,有多么厉害。“嘁,能是什么人?有多厉害?你山里乡下老家的族长?”,他满脸不屑的笑着揶揄我,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我劝你啊,还是不要胡说的好。”,若有一天,他知道给我赐婚的是皇上,而不是什么山里的族长,一定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能有什么了不起?看给你吓的。原来你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我一直以为随风活的无法无天呢。”,他突然有些失神的看着我,让人好不自在。“我可是本分的老实人,怎么就能无法无天了?!哎,你是不是在哪儿受气了?你怪物老婆打你啦?”,看金少爷那么惆怅,我很怀疑他是不是入赘女婿。“她敢?再说,她现在根本见不着我。”,看他漫不经心答的轻巧,我却一口茶喷在桌上。“你不会是离家出走了吧?还是给她关起来了?她到底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让你憎恶到避之不及。”,我很好奇他因何与那位夫人,结下如此大的仇怨。“她干的事儿反正不怎么样,我也没法和你讲。关键还不能随便给她休了,太麻烦不说,而且她这辈子也就完了。”,看他说的愤愤,却好像还顾念着那位夫人的后路。“那就随缘分吧,反正留点情分,得饶人处且饶人。”,也不知他嘴里的怪物夫人是不是真的那么十恶不赦,但与其互相折磨,不如两相放过。

“呵呵,我早就猜着随风心软,看来果不其然。让人都魔障……”,他忽然凑的很近,似笑非笑的眼睛里漆黑幽深,让人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干嘛你?!两个男人别挨这么近,让人看着怪里怪气的。”,急忙把他推开,闪到一边。原来他早就吃定我心肠软,才硬拉着我傻兮兮的陪他查案子。“你脸红什么?我逗你玩的。”,此时又换作一副无辜神情,真真假假,让人弄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成了,也别没边儿的闹了。烨贝勒的尸首肯定有问题,必须找好的仵作,从新验过,不然没法洗清冤屈。现下时间不多了,你我又都没办法出面,去官府击鼓伸冤。这样,你不是和法海很熟吗,设法联络他的家人之类的,请求验尸吧。不过,对方肯定会搬出贝勒身份来阻挠,反正争取时间就是了。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你自己看看吧。”,利弊我已然给他分析清楚,剩下的就是看谁的权势占上风而已,不用我再帮忙掺和了。“我知道了。”,他静静听完我的论断,微一点头算作答应。“那交给你了啊。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不觉间日头开始偏西,最近润晖要回来了,我得乖巧一点。“劳烦你一直对这件事如此上心,让我踏实不少。后面的事情,我会想办法。只这些日子我手边烦心事太多,三日后再会吧。”,虽在轻叹着气,夕阳之下,却笑得让人有些失神。

因圣上和太子都已回宫,所以润晖终于得以归家小憩。晚饭的时候,他突然问起我和十四阿哥之间的状况。我笑他是不是当官把脑子当坏了,我若和那位爷伉俪情深,此时还能赖在家里不走?润晖说,今日在尚书房遇着十四阿哥,被他神情古怪的好一阵打量,心中疑惑,所以只能回家来问问我。可我又怎会知晓其中的缘故,我连他的面都未曾见过,只能笑言许是十四爷因为没来大婚,觉着愧对妻舅,所以才那样子。谁知这句玩笑话,却让润晖一下怔住了,问我可曾听到些什么传闻。待我追问,他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连饭也吃的心不在焉,眉头紧锁。这让我的心里愈发不安起来,不知是不是又有了新的变故……

三日已过,依约见了金少爷,他这次显然轻松许多。据说,杀害摊主一家人的凶手已经找到,拷问出来是迟早的事儿。另外,果然如我所料,烨贝勒家对于验尸极力反对,甚至拿出祖宗家法来搪塞。但是,圣上却认为此事不可马虎,已经降下圣旨,定要验明尸首,找到真凶严惩不贷。明面上,看皇帝的意思好像很向着烨贝勒家;但其实,他根本不相信法海会是真凶。严格算起来,这法海就是圣上的母家表弟,所以连九五之尊也有向着自己人的小心思。要不当今的朝堂上,怎么会被人称作佟半朝,还不就是皇帝把自己母亲佟佳氏的亲族都弄来当官。既然皇上也不能免俗,那看来,只要法海不是真凶,案子真相大白就有希望。

今天从早上就yīn沉沉的,过了晌午,开始稀稀落落的掉了几滴雨。到了这会儿,居然越下越大,一时片刻还真没有停的意思。我和金少爷坐在别人家檐下高高的石阶上,避雨闲谈。“等这件事过去,我便将你引荐给法海,他定会赏识于你。”,他说的很得意,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我和法海一见如故,相识恨晚的热络情形,而后我就受到法海的赏识提携,从此平步青云。“不用了,我可能就要走了。”,看他提起以后,我忽然觉着前路渺茫。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也终会走。

“这么快,你等的那个消息来了?”,他有些焦急的追问我,仿佛我的离去让他很惶恐。“还没有,但总觉得快了。我肯定要走的,不如我们就此别过吧。这案子该查的、该寻的,我都陪你弄利落了,剩下那些,我也帮不上忙。以你过人的人品、学识、睿智,这点小事不在话下。”,我努力的夸赞着金少爷,有句话很有道理,若将降大任于他人也,必先捧之!“你少拿话糊弄我,你把我捧这么高,是想快点儿抽身不是?我就那么让你厌烦?”,似乎我的话,让他很受伤害。“你又胡说,我也是身不由己的,只怕撵突然要走,来不及和你道别,那才叫失礼。”,道理和事实都摆在眼前,弄得他一时也无话可说。

两人忽然间陷入了一种沉默,各自想着心事。我默默吃着枇杷,刚刚出门的时候见摆在桌上实在眼馋,就带了几个出来,正好打发眼下的无聊。顺手递给金少爷一个,可他就是不肯吃,还摆出一副厌弃的神情,说东西怎么能这样胡乱的吃?弄得我好像在吃什么怪异的脏东西。看来眼前的金少爷哪里算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他分明就是玉泉山的清泉里泡大的。见我吃的香,又时不时的瞟来艳羡的眼神。“给我一个!”,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突然伸手从我眼前掰走一个枇杷。虽然抢的很豪爽,却不见他吃,只拿在手里送到嘴边,眼睛望着前头发呆,不知道的以为那里站了个多俊秀的大姑娘,其实只有秃墙一块,柳树一颗。

“这里面又有没有毒药,你到底琢磨什么呢?要是不爱吃,就别受罪了。”,看他那么小心翼翼的,弄得我都没胃口了,就该让他向枇杷道歉。“没有,我没胃口,今儿心里有事儿。”,这次他到没急,就是有点心不在焉。“成啦,人这辈子遇见的事儿都注定好了,有什么可烦心的?”,结果我还得耐着性子劝他。“你倒是独自逍遥快活去了。往后,我可就没意思了,好容易认识个合得来的朋友。”,他这话说的时候,微微有些失落。仔细回想起来,我好像很少听到他讲心里话,更是鲜少看他露出真实情绪。总是用一副半真半假、若无其事、不以为然惮度来搪塞别人,别看年纪小小的,却很难摸清他的本来面目。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去逍遥快活的?也许我此番就是踏上一条不归路,从此前路渺渺、生死无依也说不定呢。”,眼下,我自己的命运才是更难推测和掌控。“你要真是江洋大盗、朝廷钦犯,此时就求求我,说不定我能保你出来。”,结果,他开始肆无忌惮的那我开玩笑。“您先把自己从怪物老婆手里解脱了,再来管我吧。”,看他一副得意样,我忍不住戳他痛处。“放肆!你拿爷开涮,有意思是怎么的?你们汉人真是娇气,一个男人,手长的细白水嫩的。”,他本来还很生气我拿家务事挤兑他,可谁知无意间就把眼光落在我的手上,居然还一脸好奇的靠了过来。

“成了!再胡说我揍你!你们满人就爷们儿了?看看,一个男人还戴戒指。”,其实,我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射箭用的扳指,可一见他凑过来,慌乱之下就开始口不择言。“这是扳指!什么戒指!来,你戴着让我看看!”,他非但未见收敛,反而把手上翠绿的扳指退下来,非要套我手上。“哎呀,起开!我不射箭,要这个没用!”,一着急,使劲将他推开一尺远。“看来你挺明白这是做什么用的,那刚刚就是成心吧。”,他总是这样突然开起玩笑,等你慌乱了、着急了,人家又冷静理智起来。

“哼!”,白了他一眼,懒得搭理。“哎,随风,你有姐妹没有?”,他问的没头没脑。“没有,我们家都是男人。哥儿仨,我排中间。”,心说你别惦记了,整个完颜家宗族都算上,也没有适龄的姑娘,唯一的独苗,还被皇上安排嫁他没良心的儿子了。“你要是有姐妹,我就娶了她,好不好?”,他还是不死心的样子。“都说没有了,我能骗你?!”,说着话,雨势渐小。“那我以后若想见你怎么办?”,金少爷突然有些‘深情’的看着我,让人一阵恶寒。“你还是忘了我比较好。再不然,我只能给你找张画像……”,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也愣愣的看着他。这场面其实很诡异吧,两个男人雨天坐在人家屋檐下默默相对,其中一个还在玩命吃枇杷……

幸亏他突然要喝水,让我算有理由逃离这场尴尬。自告奋勇跑到不远处的茶棚里,给他买了碗茶,看着雨虽小,却淋了个半透。金少爷拿出块儿手绢让我擦擦脸,还提议让我把帽子摘下来擦干净。拼死的抵着他伸过来摘帽子的手,那我岂不全露馅儿了。而且更糟糕的是,我觉得有些发冷,开始喷嚏连连。金少爷说去弄碗姜糖水来喝,我嘲笑他平常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居然还懂这些,让他很是窘迫。我决定赶快和他告辞,免得人家一个热心,替我把帽子摘了,以前所有刻意掩盖的事实都会大白天下,该让我情何以堪。

临走的时候,我和他将案情又从头到尾捋了一遍,该注意的地方也事无巨细的交代给他。其实我觉得,这个金公子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心细如发,很多事情瞒不过他的眼睛,属于‘瞎子吃饺子心里有数’的主儿,所以不用太担心后面的事情。而且,他只催促我不必太cāo心,回家赶紧换身衣服,免的风寒,并约定明日再见。因为今晚会验尸、会审,所以明日必会有个初步结果出来,忙了这么久,也算有个小小的交待。

直到他上马要走的时候,却又被我叫住了。“多日来承蒙照顾,就此别过。”,说罢,向他一欠身。“你这是怎么话儿说的,不是明儿还见吗?案子就快有结果了。”,他说着又要下马,忙被我拦住。“我就是先道个别,你别多想,明儿我还是来的,放心吧。只是……,若我撵没赴约,你等我三天,三天我若还没来,请金兄从此忘了我,有缘自会再见。”,天知道我鼓起多大勇气说出这番话绝情话,从小我就怕辜负他人期待,但若此时不说,往后也是平添烦恼与愧疚。这次他没再说话,只是眯着眼睛默默看着我,不知道此刻在想些什么。我摆手示意他赶快离去,他垂下眼睫略微沉吟片刻,冲我轻一点头,转身策马而去。相识既已知今日,何如当初莫相识,细雨声声,尽诉人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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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心莫共花争发 一寸相思一寸灰

回到家,换了身衣裳,只觉得昏昏沉沉,连说话的心思也没有,估计刚刚淋雨着了凉。后半夜开始发起高热,浑身疼的要死。其实这倒算不得什么,最令人恐惧的是,我又陷在了那个梦里。

比六岁那年更为清晰,我小心走在满是碎石的路上,这次我看清了那个即将砸下的横梁,似乎经过多年风雨的侵蚀,上面的彩画,已经斑驳褪色。奇怪的是,这次它并没有砸下,眼前是一片黑暗,冷风不时从耳边划过,让人打起阵阵冷颤。转过身又回到当初的入口,再抬眼还是那道破旧的横梁,仿佛陷入轮回。心中暗道不好,只怕这次是再也回不去了吧……

忽听闻,黑暗中隐隐有人在说话,内容模糊而不可辨。我的脚步无法再向前走,只能站在原地静心仔细聆听。顷刻之间,一个男人撕心裂肺的声音由远及近,“你告诉我,我是先去祭拜,还是先向您恭贺。你告诉我!告诉我啊!”,字字宛若椎心泣血。我心中凛然一颤,那种深刻的伤痛与绝望,仿佛片刻之间感同身受。他到底是什么人?又再向谁要答案?空荡荡的黑暗里,反复回响着他悲愤填膺之声,令我痛心入骨。

正当我陷入莫名神伤而无法自拔,霎时间,这里回到一种诡异的寂静。心中既惊且惧,的黑暗仿佛要将人吞噬。已经压抑到快要窒息时,猛然间感觉被人牵起手,一直朝前走去。那手冰冷彻骨,却把我紧紧攥住,驱散了之前所有的惶恐,心也渐渐踏实下来。直到那人将手松开,我又开始惊慌失措,只开口不住求他别走,却再无半点回应。

眼前逐渐现出一片光亮,仔细看看,还是完颜府的闺房,身旁却一个人都没有。小风吹过,一阵微凉,才发觉不知何时已经泪痕满面。锦云过来小心翼翼的将水放在我床头,转身看见我醒了,竟似有些不能相信。原来真是发高热了,当晚家里请了几拨大夫都摇头走了。还是润晖想办法请来太医,才微见有起色,只是热虽褪了,人却足足三遂醒不过来。御医每日来府里诊治,再修改方子,她刚刚就是照方子煎药去了。突然惊觉,刚刚我拉的是谁的手?难道我迷迷糊糊的抓着老御医的手说,“别走啊”。若真如此,我还颜面何存?!宁愿在那片黑暗中悄悄离去……不知我昏睡这几天,锦云是怎样的惶恐忙乱。而且,我也没有赴成与金少爷最后的约定,只希望那个傻子没有一直苦等下去,离别虽是注定,心中却难免怅然若失。

在府中调养期间,宫里终于来了太监,说德妃宣我进宫。我以恐将病气传入宫中为借口,将其婉拒。太监回去复命后不多时,德妃便派了宫里的嬷嬷来侍候,并赏赐不少东西。且让人带话给我,说既是有这样危及的情况,为何不及时入宫上报给她?听得我一阵无奈,宫里和十四府这么久都没有动静,好像早就把我遗忘了。这会子我病的昏天黑地、人事不知,却指望我家人去后宫奏报?只怕纵是去了,也未必有人理会。

隔了几天,我病情已无大碍。顺保带人过来说,十四爷让来接福晋回府,看来这位爷是逼不得已要与我见面了。踏进清清静静的十四府邸,我便匆匆的赶往之前看好的院落。新住处已经被锦云整理的井井有条,屋内的摆设、装饰都与余杭的家里别无二致,她这份温暖细密的心思,令我感动不已。才歇下,顺保便过来传话,说爷吩咐让福晋明儿晌午进宫行吉礼并奉茶。原来该来的还是要来,总觉着十四爷还是在刻意冷落我,未知的前路让人心生惶恐。

第二天清晨起个大早,让锦云替我好好梳洗打扮,回头进宫总不能一副颓然的摸样。刚刚收拾妥当,却又见到顺保,他说请我略微歇歇就去正厅,一会儿府里的侧福晋要奉茶请安。原来这府里早就有了女主人,我怎么就把这茬儿给忘了呢?明明十三弟在江南也提到过,十四阿哥已经娶了侧福晋,只是那时我未曾放在心上而已。仿佛呼啦的一下子,心里先凉了半截。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情形和会面,未免有些紧张和慌乱。

忐忑的迈进正厅的门槛,迎面就见到桌边坐着一位气质温婉的姑娘。此时,她身上穿了一件浅藕荷色的衣裳,衣襟处绣着几朵牡丹,这让我瞬时想起了之前十三弟在清泉塔下用的手绢儿。今儿终于让我见着真人了,原来她就是那位绣花的宫女。见我进来,她微微有些发愣,回神后连忙起身,招呼一旁的下人倒茶。而后便满面笑容的将我拉过桌边坐下,未等我开口,她就先是一番嘘寒问暖。殷勤到令我有些愕然,恍惚间错以为自己是个远客。

她拉着我的手一直未曾放下,偶尔还将我上下打量一番。说起话来轻声慢语,紧盯着我的双眼时,会散发出一种沉静而不可小视的力量。“我该怎么称呼福晋您呢?之前听闻您的生辰还比我小两年,恐怕叫姐姐也不大合适。”,她轻启朱唇,这一军将的不着痕迹,神情也戒备起来。原来人家背地里,早已经将我的生辰八字都打探了去,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要如何才能抵挡这突然飞过来的软刀子?“那就叫我滺澜吧……”,除了名字还能叫什么?再说,大婚都成的不明不白,那福晋二字我还真当不起。“那可好,以后您也叫我浅香就成了,这么着,彼此间听起来也热络些。”,仿佛我的回答让她很是宽慰,脸色也终于缓和下来。

两人正在寒暄,身旁的丫鬟将茶奉上,原来该是敬茶礼了。她垂下眼睛斜瞟了一眼丫鬟托盘里的茶盏,便拿起来走到我跟前,缓缓半蹲下,“给福晋请安”,说罢,便抬头盯着我的反应。虽然不满她这样暗中咄咄逼人,却想着以后注定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还是尽量维系住良好关系。

心中微叹口气,正要扶她起来,却听得有人先发话了。“哎哟,我的主子,您可得仔细身子”,快步走过来的,是刚刚一直垂手侍立在侧福晋身旁的老嬷嬷,五十岁开外的样子。此刻,她不容我发话,便要上前将半蹲的浅香扶起来。但我不开口,她又不敢真的动手将她扶起。所以只能假意去扶,却时不时用眼睛瞟着我。而我却也不动声色的看着她,看她这样一番抢白,到底要唱哪出儿?

“福晋,不是老奴无礼。这我们福晋现下有孕在身,奴才们实在是不敢不仔细。爷一直对我们福晋疼爱有加,这现下又有了身子,回头出了岔子,我们可担当不起。”,她说的眉飞色舞,颇为得意。我却是气的手指冰凉,这十四府里都是什么刁奴?你主子有身孕也好,受宠也罢,我又没有招惹你,何苦一起跟我这儿来下马威?有什么意思!

“你是什么人?”,先听听她在这里是个什么角儿。她一听这话,微微有些吃惊,“回福晋话,老奴是侧福晋的娘,她们都称我赵嬷嬷。”,说话虽恭敬,口气却很轻蔑。“你一边儿候着去,主子说话的时候,哪有你上来搭茬的份儿?”,摆手让她赶紧退下,这奴才未免太没教养。“侧福晋,请起吧。”,轰走了讨厌的赵嬷嬷,我才将茶接过,冲着还半蹲在那儿的浅香笑了笑。“谢福晋”,在丫鬟的搀扶下,浅香缓缓站起来。“你赶快坐着吧,既是爷疼爱有加,我哪里敢怠慢?”,这话说给浅香,我却深深的看了眼,沉着脸站在一旁的赵嬷嬷。

对于妻妾之间如何相处,我从无概念。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说余杭城里有个富户,妾室的儿子在京城做了高官,衣锦还乡。正妻就怕妾室从此得意起来,就特意让儿子拜见父母的时候,令他的母亲在一旁侍立。告诉他,妾的意思就是‘女立’,没有资格坐。还不时用手中的旱烟杆敲打一下这位高官的母亲,以示警告。后来那位高官的母亲去世,他央求作为族长、又是嫡子的大哥发话,让他母亲能够进祖坟,从正门抬出,都被一一拒绝。而高官竟然全无一点办法,只能颓然回京。

现下看来,连她的一个奴才都能如此嚣张,这位侧福晋必然颇有手段,若非如此,那只能说十四爷太过纵容溺宠。难道这就是他的心上人?嫌我占了她嫡福晋的位置,才对我这般厌弃?那往后我该如何与她相处,别说我没有旱烟杆,难道遇事都要让她三分不成,且就算我有心退让,可人家就能放过我吗……

“滺澜?”,见我开始神游,浅香轻轻的叫了我一声。本想与她闲谈几句,就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谁承想,却让我知道了另一个震惊的消息。眼前的侧福晋浅香,和十三弟不久前娶进家门的侧福晋竟是姊妹……

完颜亮之前那番声会影的演绎,此刻清晰的涌现在我的耳边。如果完颜亮听来的传闻是真的,那这十四爷既是娶了妹妹,为何还要与十三阿哥去争夺姐姐?猛然想起了十三弟在余杭时带在身上的那个突兀的粉色荷包。他们几个之间到底又有着怎样错综复杂的关系?太多疑问同时袭来,将我的精神意志震的有些涣散,就连对面侧福晋的脸,都开始模糊不清。朦胧中,只看见她一直在静静看着我笑……

匆匆赏了侧福晋浅香一些丝绸首饰,算作见面礼,便草草的结束了对话。赵嬷嬷过来搀扶的时候,反复提及福晋有孕在身,并当着我的面大声呵斥周围的丫鬟要仔细伺候,仿佛要将刚刚憋闷一股脑发泄出来。眼见时候不早,我也懒得再与她多做计较。

天大事儿也不能误了进宫的时辰,可等到要出府门了,才想起来,我该怎么去?去哪儿?又是找谁?全部一无所知。只能又将那个顺保找过来,他却不能随我一同进宫,爷吩咐他去做别的事儿。他看看我,轻叹口气,说这事儿本应是十四爷陪着一起去的,他也不大清楚具体的情况。只小声告诉我,从神武门进宫,进去之后,先去德妃住的永和宫请安,然后准会有人安排。如今,有人能告诉我这些,已让我感激万分。

从神武门进宫,一路盘查,心中颇有些委屈,为何我要平白遭受这许多的难堪。虽是进了宫门,可又怎么会知道永和宫在哪里?摸摸索索终于进了御花园,虽是有太监不时走过,但他们皆是低着头、步履匆匆。从不抬眼打量你,更别提开口说话,每个人都如同木偶一般,机械的完成着自己手中的工作。心中焦急万分,这样没头苍蝇似的找,要到什么时候?

正当我苦无头绪,居然在隐约中看见了十三弟,心里激动的简直要泪洒皇城。往前紧跟了两步,可不就是他。不仅是瘦削挺拔的身形,就连我见过的石青色缎子常服,和辫梢上随步伐舞动的紫红色饰穗也都熟悉的很。奈何他走但快,没跟几步我已经是气喘吁吁。眼看他就要转弯,在宫里又不能肆意的大声叫喊,那叫惊扰圣驾,会被砍头的。索性一溜烟跑到他前面,可就在我转头刚要开口的那一瞬间,却受到了天崩地裂惊吓。身后的人不是十三弟没关系,今儿怎么会是金少爷呢?!而且他也明显被我吓了一跳,僵在原地,愣愣的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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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来寒雨晚来风 余花落处满地伤

前几天还称兄道弟的金少爷,在看清我的容貌之后,却丝毫未见他流露出熟悉的感觉。“放肆,你是什么人?”,最初的因受到惊吓而盛怒的脸,逐渐变成了满怀质疑的审视。“我……”,我最初巧遇故人的惊喜,却因为他陌生惮度,而逐渐散去,变得比刚刚更加慌乱。“你什么你?你到底是谁?”,他向我走近一步,神情疏离而冷漠。让我在一瞬间,恍惚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

“方才着急赶路,无意冲撞您,惊扰之处,还请见谅。”,微微冲他一欠身,转身就要离去。忽然明白,此刻是在宫里,人心险恶、耳目众多。不管金到情是没认出我,还是碍于某种理由,故意装作认不出我,都是顺理成章的。且我连他是什么身份都没弄清,更应不动声色为妙。“慢着,你着急赶路?要到哪里去?”,金少爷眉头紧皱,小脸一扬,仍是那副气势凌人的样子,问句话都像审犯人。本有心戏弄他一番,可转念想起自己眼下一团糟的境况,还是尽量不要节外生枝,以免自讨苦吃。见我一直默默不语,金到情用眼睛上下扫了我几眼,便转过身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去。弄的我错愕万分,他这是个什么态度?

看来,指望金少爷告诉我永和宫在哪里是没戏了,只能轻叹口气,继续摸索着寻找。“你这么鬼鬼祟祟的,到底要去哪儿?!不会是刺客吧?”,前脚刚踏进长康左门,就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敢情金少爷一直埋伏在门后,憋着我进来。“你不是已经走了吗?”,他今天是不是闲的难受啊?你要认不出我是燕随风就赶紧走,何苦跟这儿逗闷子。“怎么着?你就是刺客吧,是等爷现在给你拿下呢?还是让爷喊侍卫比较好?”,他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我,不知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赶着要去永和宫给娘娘请安,恕不奉陪。”说罢,从他身旁闪过,打算开溜。

“慢着!你去永和宫做什么?”,他一把将我胳膊抓住,瞬时收起了刚刚半真半假的玩笑态度,脸色逐渐yīn沉下来。顾不上回话,慌忙将胳膊从他手中用力挣脱出来,惊讶他居然在皇宫里也能如此胆大妄为。且不论他是什么来头,单是我现在顶着皇子福晋的头衔,与人这般拉拉扯扯,随便一句闲话,就会牵出多少是非。心中嗔怪他的莽撞,便皱起眉头狠狠白了他一眼。“爷问你话呢,你去永和宫做什么?还有……,你到底是男是女?”,他见我又要走,赶忙上前一步挡住去路,凌厉的眼神紧紧逼视着我。

听这话,金少爷应该早已察觉出,我可能就是燕随风。看他对我如此紧张戒备,突然想起,之前他就曾怀疑过,燕随风是个侠盗之流。刚刚见到我,兴许以为是燕随风男扮女装混进宫里来行刺的。只苦于这一切都是他的猜测,毕竟天底下长得像的人那么多,自己也没有十成把握,所以才未贸然将我拆穿。这样一直跟着我不放,大概是要看我此行目的何在。

“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听不明白!”,看见他那副神情肃穆的样子,我就觉得好笑,现在金少爷的心里一定在翻天覆地的挣扎,我到底是不是随风贤弟。“时辰不早,告辞。”,趁他看着我微微发怔的机会,一猫腰从他身旁绕过。要叙旧以后有的是机会,眼下还有要事经不起耽搁。

“你走错方向了,那里可到不了永和宫!”,他这一句话,让我站住了急匆匆的脚步。“我正巧也要去永和宫,带你过去便是了。”,说罢,还冲我粲然一笑。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满腹狐疑,刚刚他还怀疑我是刺客,这会儿居然好心主动带路,莫不是有诈?“啧,爷还能诓骗你是怎么的?快走!”,许是瞧出了我的迟疑,他有些急躁的呵斥了我一句,便拐进左侧的大成门。我盯着他的背影使劲打量,永和宫是德妃的寝宫;属后宫禁地,他如何能出入自如?

“你怎么还不进来?快点!”,他满脸不耐烦的从门里探出半个身子,催促我跟他进去。想来自己也不认识路,便随他一起进了大成门。窄小的甬道中央,他步伐平稳的自顾自朝前走,显然是让我跟着他。看着他的背影,我发现金少爷年纪不大,人也单薄,却自有一种大到惊人的气势。

与他一同迎瑞门,眼前又是一条狭长甬道。“你这么傻跟着走,就不怕我把你给拿下了?”,他突然转过身,朝我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为什么要把我拿下?”,果然他还是把我当成刺客,句句都在试探。可他也不想想,我要真是身手了得的刺客,还不早就先把你这单薄身板给拿下了?真是笨的可以……

“你实话告诉我,到底要去永和宫做什么?”,他轻叹口气,停下脚步,回身静静看着我。明媚的阳光沿着晶莹的琉璃瓦洒落下来,仿佛给他身上镀了一层薄金。两人一时相对无语,忽然间他有些不自觉的微微笑起来,瞬时融化了所有的隔阂与戒备。

“我去永和宫给娘娘请安,方才已经说过了。”,不明白他一直纠缠我不放,到底想知道些什么?“请安?你去给娘娘请什么安?你到底是谁?”,甬道不长,两人很快就走到德阳门,他用双手撑住门洞,似乎我不解释清楚就不会放行。“你真不知道我是谁?”,我觉着他根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要你自己亲口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弯下腰,将脸凑到我的耳边,声音也放的很低。“哎,我好像看见永和门了,是不是到了?”,我一偏头,却从他旁边的缝隙里,看见后面的宫门上,似乎写着永什么。

“慢着!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他紧紧攥着我的双臂,神情愈发急躁起来。“你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放开!”,德妃宫门就在眼前,他这是要害死我不成?试着挣脱了一下,却没有挣开。“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就放进去!”,他的语气不容人有丝毫质疑,双手也加重了力道。

“完颜滺澜!”,我将胳膊使劲一挣,摆脱了他的钳制。他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着我,傻愣愣的又将我上下左右打量一通。再耽误下去,请安的时辰都快过了,赶紧绕过他冲向永和门。“等等!你再说一遍叫什么?!”,他快走几步追上来,声音显得有些气息不稳。“完、颜、滺、澜。您是耳朵不好,还是脑子不好?”,我名字听着新鲜是怎么的?你以为我会站在德妃的宫门口,大声告诉你,我叫燕随风啊?!金少爷挺机灵一个人,今儿是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

永和宫赫然就在我的眼前,走到牌匾下却忐忑起来,这样冒失的闯进去,会不会不妥?“你怎么能是完颜滺澜?!”,他再次追上来,有些惊慌失措的抓起我的手腕质问。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反常,我不是燕随风,对他的打击这么大吗?“德妃娘娘的宫门前,我没空和您逗闷子。”,不着痕迹的将手腕抽出来,这次倒是没费什么力气。他有些失神的看着我,仿佛三魂去了七魄,几次想要努力张张嘴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能开口。憋得脸有些发红,额头上汗都冒出来了。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认命似得点点头,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他干嘛这样问?金到情和燕随风是好朋友不假。难不成还认识完颜滺澜?我怎么不记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算我和你有天大的交情,也没胆在德妃宫前认友叙旧。

“我是十四阿哥……”,他的声音很轻,神情甚至还带点羞怯。但传到我耳朵里,却是字字如刀刻般清晰。我愣愣看着眼前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之前庞大的记忆,瞬时间朝我汹涌席卷而来。

原来他就是大婚没有出现的皇十四子,是将我冷冷清清扔在完颜府里不闻不问的十四爷;他还是我实心实意陪着东跑西颠去查案、一起在屋檐下躲雨、一口一个随风的金少爷……他们俩怎么可能是一个人?!那我当初就应该在小胡同里,把这个没良心的十四爷狠狠暴揍一顿,居然还陪他去查案!

“你怎么能是十四阿哥?!”,我千算计、万揣测,单单没想到面子通天的金到情是皇子,是皇子也罢了,还是那个被我暗地里扎小人十万八千次的十四爷!这种巧事儿凭什么都让我遇到。“什么叫怎么可能?爷本来就是十四……,哎,你干嘛学我说话?”,他刚要争辩,却突然冷静下来,挑着眉走上前来质问,以为我刚刚的反应是和他闹着玩。“我没心思学你说话。”,明明是我比较不能接受这个严酷的事实。“不过你怎么就会是完颜滺澜呢?”,他双手扶着我肩膀,又细致的看了一遍我的脸,居然还动手拉了拉我的发髻,差点把那些簪钗、扁方全都拆下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使劲一偏头甩开他的魔掌。是不是他还存着一丝希望,以为我是男扮女装的燕随风,所以动手拉我发髻,想验明真假。“怎么是这副样子呢?”,他神情突然有些古怪。“敢问十四爷,我应该是什么样子?”,我长这样子有什么不对?他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太像燕随风了,才这么震惊。心里不自觉的窃喜一下,以后我一定会告诉他,我是完颜滺澜,也是燕随风,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肤黑貌丑、疮面五短、烂牙无德……”,他这几句小声的念叨,却如平地一声撼天雷,把我从刚刚的窃喜中一下子弹震出来。对呀!亏我这厢还在自作多情,把他古怪的反应当成是重逢燕随风的惊喜。可怎么就忘了?若金到情就是十四阿哥,那之前他反复和我提及的那个貌丑、肤黑、头发枯黄、满脸疮、身材五短、满口烂牙、心肠歹毒、无恶不作,令其烦恼不已的大老婆,还被我称为怪物的女人,不就等于是十四阿哥的嫡福晋吗?那么,嫡福晋不就是完颜滺澜——我吗……

苍天啊!天下间怎会有如此恶毒的诋毁?此刻,我仿佛在寒天腊月里,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从头凉到脚。有些的瞪着眼前一脸无辜的十四爷,越发觉得心中愤愤难平。他根本连见都没见过我,怎么就能可怜兮兮的同别人大放厥词。而且明明是我对他处处隐忍退让,居然说我歹毒无德?还丑陋可怖?他也不想想,以绝世美貌惊天下的新科状元完颜润晖,怎么能有如此不堪的妹妹。最要紧的是,这门亲事是皇上钦点,自己的亲爹能给儿子娶个丑陋歹毒的老婆吗?

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连气都开始喘不匀。此刻,我最后悔的事儿,就是当初为什么没在僻静处把他推河里算了。刚刚竟还惦记着那法海沉冤得雪没有?真是怒自己不争气,滥好人做到家了。

“到底是谁在背后给我胡说八道?”,让法海回他的金山寺去吧,眼下我哪里还有心思管闲事,只想把这里面的缘故弄明白。“容貌的事儿,许是别人和我开玩笑,的确是说屈了你。至于其他的,你没必要再打听了。”,他默默看了我许久,终是将头向旁边一偏,刻意避开了我的凝视。听这话的意思,背后诋毁、造谣的还不止一拨人……

那个说我面目可怖的,被轻描淡写的归为了玩笑。这样看来,令他抵触、厌弃我的真正原因,恐怕是有人在他面前,刻意将我营造成一个居心叵测、趋炎附势、诡计多端的形象。

不过,这十四爷如果仅凭别人信口开河的一面之词,就给我定下如此大的罪名,甚至连大婚都不到场,那也未免太过驽钝鲁莽了。必是还有我不知道的其他隐情,这件事果然大有文章,yīn谋重重。眼下在这里争论不休,一点意义也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自然会真相大白。

强烈的日光,晃得让人睁不开眼,脚下也有些发飘。怎么自打来了京城,我就接连不断的遭受打击,之前平顺的人生彻底混成一团乱麻?恍惚中,决定转身打道回府。“哎!你干什么去?”,十四快步走过来追上我。“撞墙。”,扭头丢给他这句话,继续往前走。

我突然决定,要将自己就是燕随风的事情隐瞒到底。不论他怎样质疑和猜测,只要我不亲口承认,他也没办法。想起当初,自己实心实意的当他是朋友,还不辞辛苦帮忙查案子,就觉得傻瓜透顶。而且,现在看来,前路迷雾重重,还是小心谨慎为妙。金少爷,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是没良心的十四阿哥!随风贤弟和您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你不是要去请安吗?”,十四走过来拉住我衣襟。“我不想去了,你说的那个完颜滺澜不是我,你认错人了。”,诋毁成那般卑劣不堪,谁还愿意顶着这名号。“怎么会呢?你自己说你是完颜滺澜啊。”,他有些慌乱焦急的拦住我的去路。“我现在不想是了!”,伸手将他从面前推开,少和我套近乎。

“你们这是做什么?”,听得有人说话,我和十四一同转过头去。看见德妃在两位宫女的搀扶下,正要往宫门外走。“我这刚说去宜妃那儿坐坐,出门就看见你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她说完,转身回了永和宫。我将衣襟从十四的手里拽出来,垂头丧气的跟了进去。

进了屋儿,德妃在炕上端坐,我和十四一起给她请过安。却见她一抬手,将屋内的宫女全部都给打发了出去。“老十四……”,她将秀美蹙起,“我问你,大婚那天,你是不是从迎亲到进洞房,压根就没在。”,声音不大,语气颇为严肃凝重。“是。”,十四有些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听到这里,德妃使劲将身旁的炕桌一拍,“你也忒胡闹了!”,她指着我,眼睛却盯着十四,“你纵是对这个媳妇有什么不满,她也是皇上亲口指给你的!大婚你敢不去,你反了天了!回头让你皇阿玛知道……”,她气得浑身发颤,有些说不下去。

十四赶紧走过前去,帮她顺着气,“额娘……”,他轻轻晃着德妃。“你别叫我。”,德妃身子一晃,将他甩开,“你去自己跟你皇阿玛请罪。”,抬头狠狠白了他一眼。不知为什么,十四悄悄回头看了我一眼。“你还有脸看她,内务府的喜娘都说了,新娘子从头到尾都自己唱独角戏,这话……,这话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你是吃不了兜着走。我问了你十三哥,他还替你瞒着,是不是你就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了?”,德妃边说边颤,似乎真的生了很大气。心说,十三弟太冤枉了,除了跑腿找人,还要被德妃埋怨。“还有你!”,我这边还在胡思乱想,德妃却突然把矛头指向我。“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知道向我禀报,闷葫芦似的不吭气。回头惹出乱子,你也甭好过,妻贤夫少祸的道理,难道你都不懂!枉为世家出身!”,德妃劈头盖脸的一顿数落,弄得人直发蒙。明明是我受了委屈,这会儿听起来好像变成罪魁祸首一样。而且,这与我出身有何关系?难道第二天,哭哭啼啼的跑到宫里来诉苦、告状,才是贤妻、大家闺秀所为?这种背后捅刀子的卑鄙行为,打死我也干不出来,不知德妃到底什么意思?

眼看她还要训斥,幸亏太监来报,说皇上有请德妃到养心殿去。十四颇为尴尬的扫了我一眼,看来他也知道,方才那顿骂我才挨的莫名其妙。

到了养心殿,宫中命妇将我引到皇上与德妃面前,行六肃、三跪、三拜礼,举酒举馔。然后向德妃进献如意。等她也将一柄如意回赠给我,此拜见礼就算完成。皇上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赞我落落大方,为人温婉持重。其实是我心情低落,懒得讲话。德妃看皇上正在兴头上,就提议要一起去御花园走走,而后便催促我们快去向太子和其他兄长行拜见礼。她一定是怕十四大婚的种种行径,传到皇帝耳朵里,或是被问出纰漏,护子情切,才这样慌张的催促我们快走。

经她一提醒,才想起最大的难关还横亘在我面前,躲避这么久,终归还是要与太子碰面了,加上之前种种遭遇,千回万转的滋味沉重压向我的xiōng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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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闻骤雨打新荷 点点好梦都惊破

太子的毓庆宫就在前面不远处,心里愈发忐忑不安。自之前江南一别,虽未曾再碰过面,可他始终就像深夜里无边的黑暗,笼罩在我周围。在强大yīn翳但子眼里,每个人的命运都如草芥般渺小轻贱,可以任他随意当成玩笑来调侃。

我一直想不通自己是因何缘故,落入他的法眼;却可以肯定是因为当初的拒绝,成为他心中怨毒的执念。选秀的紧要关头,太子出了一件震惊宫闱的大事,引发皇上震怒,并最终撤回了将我赐给太子的旨意。所有人都对此讳莫如深,其实他具体出了什么事,我才懒得打探,只是庆幸因此而得以逃脱。

事发的时机与火候,如此恰到好处,傻瓜才会相信只是凑巧。这更像是场精密的布局,设局的人心思缜密,滴水不漏,出手既稳且准;只等黄但子撞进来,一下被捉住要害。

余杭城月光如水的夏夜里,梧桐树下,那封白到刺眼的密信究竟写了些什么?一句微凉的,‘我尽力,你放心’,现在我才依稀有些明白。只是我从没敢去奢想,你心里会不会也有遗憾,算得过天下人,却算不过命;人这辈子,从没有尽如人意的时候……

“想什么呢?”,差点把身边这位麻烦的小爷忘了,此时他正满腹怀疑的对我侧目而视。“突然想起一个人。”,刚刚陷入回忆太深,让我有些心不在焉。“想起他了?”,他朝眼前的毓庆宫一抬下巴,眼里都是对我的轻蔑。心中陡然一凛,他这话听着苗头不对啊。“哎,你把话说清楚,我凭什么……,凭什么想他啊?”,小跑几步追上前面的十四,顺便把声音也压下来,太子宫前耳目太多。 “我有什么可说清楚的?你自己心里比谁都明白!”,他气势咄咄逼人,根本不容反驳。我xiōng口像被堵了块巨石,一时气闷,“我明白什么?你少胡乱冤枉人,我又没疯,想他做什么?!”,有心争辩,却觉得万般委屈,根本不知从何说起,原来世间最难捱的便是冤枉。我这边如急火攻心,他却漠然不语,只冷冷的横了我一眼,便自顾自的先迈上了殿前的石阶。显然他根本不相信我,原来十四爷对我的敌意,与这位毓庆宫的主子有关。我就知道,太子这次虽失算落空,但没可能那么容易的放过我;就算我嫁给了别人,他也不能让我太好过。只是,他到底使出了何样yīn险狡诈的手段,让我明知背后的诋毁诬陷,却百口莫辩。

一抬头,正殿就在眼前,此时,每上一级台阶对我都是种煎熬,将指甲深深扎进手心里,才发觉一种凉意侵入骨髓,续但厉害,气息也开始喘不稳。十四在殿外等的不耐烦,便走过来,拖起我的胳膊往前拽。我本就有些恐惧,他这一拽让我更加慌乱,一个劲的往后退,两人在太子殿前拉扯起来。

“你这是要干什么?”,他见拽不动我,便有些恼怒。“我害怕他!我不想进去了!”,怎么我的烦恼,他从来都视而不见,只会对我冷嘲热讽。我的反应让他有些错愕,愣愣的看着我,“怕他?你不是……”,后面估计也不是什么好话,所以说到这里,他微微有些停顿。我心里有怨气,也不愿意多言语,两人一时陷入僵持。“唉……”,十四轻叹口气,低头拉过我的手,在触碰的瞬间,却又忽然将手收了回去,看我的神情里满是疑惑惊讶。我有些不解的低下头,才看到自己的手心遍布甲印,湿冷,难怪他会那种反应。“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进去,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没什么好怕的。”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没有再看我,只是默默的将我的手重新牵起。

两人一同进到殿内,满眼皆是明黄色装饰,皇上果然宠爱太子,连这个颜色都可以随便用。太子轻倚在正中座椅的软垫上,眯着眼睛看着我们。“小十四,给你道喜啊。你到底还是把这么好的新媳妇,给娶进门儿了,着实让我佩服。”,我不知道他在和十四打着什么哑谜,只是那种yīn森的冷笑,让人不寒而栗。此刻,大殿里除了我们之外,就剩下太子和他身旁垂首侍立但监。整体布置虽奢华考究,却总给人空旷荒凉之感,全部光线都集中在太子面前的书案上,将周围映衬得颇为诡异。

“谢太子殿下。”,身边的十四爷脸色yīn沉,答话也是心不在焉。“哎?听着没什么精气神儿啊,娶了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你居然闷闷不乐。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包括我……”,以他尊贵的身份地位,根本不该说出这般下流的龌龊话。为长者不尊,百姓尚且不容,何况在皇家,可他却能如此肆无忌惮。

“让太子殿下费心。”,十四倒是显得很平静,似乎已经习惯了他这副荒诞放浪的样子。“弟妹,大婚之后可还习惯啊?”,他忽然笑着看向我,让人觉着话里暗含着许多隐晦。“回太子殿下,习惯!”,许是我惮度过于生硬,十四有些惊讶的看着我。“小十四,听说你大婚的时候都没出现?”,他用手中的折扇指了指十四,“胆子倒是不小,这事儿可千万别让皇阿玛知道。你也……,忒淘气了。”,他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神情,说话yīn阳怪气。“太子殿下费心。”,十四皱着眉,有些不耐烦的瞟着身旁的屏风,似乎根本没把太子的话当回事。

看到太子的脸色逐渐yīn郁起来,我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续声,每次他神情一反常,必是乖戾的脾气又上来了。“弟妹……”, “那天大婚和洞房,受委屈了吧?”,他走过来弯腰看着我,皮笑肉不笑的说起猥亵话。我身上刹时汗毛倒竖,阵阵发冷,真想一耳光给他扇出去。

“太子殿下政务繁忙,我们不敢多扰,先行告退。”,十四突然走过来,冲太子欠欠身,拉起我的胳膊快步退出殿外。两人一口气走到宫门外,抬头看着朗朗晴天,恍若隔世。抚着xiōng口顺了顺气,却看到十四正在看我,“你是真的这么怕他?”,他皱着眉满脸质疑的打量我。“不然呢?难道我还喜欢他不成?我又不是疯子。”,过了见太子这道难关,心里也放松起来。不知是不是我这话太过惊世骇俗,十四睁大眼睛,愣愣的看着我,神情颇为震惊。“胡说什么呢,在宫里头,哪能张口就来……”,过来半天,他才缓缓回过神来,伸手拍了拍我的发髻。

本来就是,太子的品格为人卑劣不堪,我怎么可能为了攀权附势,把后半辈子都赔上?瞧十四爷给我编排这货色,想起来就让人郁闷。偷偷看了他一眼,发现他也在看着我,忍不住笑起来,他却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摸摸鼻梁,转身就快步向前走了。

今儿紫禁城的风吹得还算和煦,高高的红墙琉璃瓦,长长的甬道望不见头。我还要跟着十四小爷,去拜见皇上除太子外的那许多儿子,许多许多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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嘈嘈切切错杂弹 大珠小珠落玉盘

向兄长行的拜见礼的地方,临时设在颐和轩。一脚刚踏进正门,赫然看见十四的诸位兄长已经分为两排在殿中正坐,华丽的阵仗,令我想起皇帝出行时,两旁威武的护军。

在太监的指引下,头一个见的自然是大阿哥,他三十开外的年纪,英俊伟岸。脸上有些许风霜的痕迹,想是多年四处征战的结果。从身旁的宫女手中接过茶,递过去,“大哥吉祥,请用茶”。他抬眼看看我,又探头看了看我身后的十四,“想不到啊,我们小十四转眼都大婚啦。”,边说边大笑起来,粗犷豪迈的声音快要把我的耳朵震穿了,脑袋一阵嗡嗡直响。“大哥见笑了。”,十四的语气听起来却没那么兴奋,仿佛这事根本与他无关。“哎,男大当婚,这有什么可见笑的?”,大阿哥将喝过的茶盏顺手递给身旁侍候但监。“小十四,之前你娶侧福晋就比你十三哥早。我从军营赶回来喝老十三的喜酒没几天,这会儿你又先娶嫡福晋了。我说老十三,你也得抓紧啊,别事事都让你弟弟抢在头里。”,他说完,还向对面的十三弟促狭的眨眨眼,逗得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大哥严重了。”,十三弟有些慌乱的站起来,神情颇显尴尬,尽管是在笑着,却怎么都觉得勉强,眉头也轻轻蹙起来。看他这失落,我也跟着泛起酸楚,心里暗暗埋怨大阿哥太过莽撞不会说话。十三弟在回过神的时候,与我的目光撞个正着,不知是不是我表情太过愁苦,他先是微微一愣,但很快脸上便露出了如往常一般温暖而坚定的笑容,将我方才忧虑不安的情绪安抚下来。

三阿哥大概有二十几岁的年纪,眉目清透。敬茶的时候,言语温和得体,眼神里总是透出笑意;且听闻他一贯博学多才,对天文历法也颇有研究,让人不禁心生敬佩之意。

其实我很怕见到四爷,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是这种情形与他碰面。“四哥吉祥,您喝茶。”,有些局促的将茶递到他面前,低头等了许久,却不见他伸手来接。偷偷一抬眼,见他正神情复杂的打量我,不知在盘算些什么。心里有些着急,赶紧冲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我。端茶的手都快酸到发抖了,他却仍然不动声色,我急的直冒汗,使劲冲他皱皱眉。他瞟了我一眼,突然将头一偏,目光紧紧盯着十四,“老十四,你告诉我,这个媳妇你可要得?”,声音很轻,分量却不小。

我心里陡然慌乱起来,不知他这是作何用意,只祈求不要再节外生枝了。他没有理会我愁眉苦脸的样子,只是用折扇轻轻打着手心儿,等待十四的回答。身后那位像个闷葫芦一样,半天都没做声,我悄悄转过脸,看见十四皱起眉头,疑惑的看着他四哥。“我问你话呢,你是要,还是不要?要不这茶我没法接!”,四爷朝十四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也凌厉起来。我觉得自己正被一种绝望所侵袭,现在十四爷对我误会那么深,如果他待会儿真开口说不要,我的脸该往哪儿放?众人似乎谁也没想到,四爷会突然来这么一手,皆屏息静观事态的发展,此时殿内陷入一片沉寂。

“我又没说不要……”,半晌,身后终于传出十四轻描淡写的声音。我猛转过脸惊讶的看着他,谁知他的神情却比我还慌张。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端着茶呢,想要补救却已经晚了。眼看茶水顺着倾斜的杯口,正正洒到四哥膝盖上,我赶忙掏出手绢递给他。“四哥四哥,我不是故意的。”,羞愧到无地自容。他不慌不忙的接过手绢,趁着混乱突然狠狠瞪了我一眼,“找死啊你!”,他声音压的很低,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的愣在那里,可突然却又忍不住笑出来,这人恶劣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我从太监手中接过新茶,恭敬的递到他手上,“四哥哥喝茶”。他将茶接过来端在手中,目光严厉的看向十四,“要你就别折腾!”,愤懑的甩出这句话,才低头将茶喝了。“哈哈哈哈,想不到连四哥都忍不住为难你一下。看来小十四你啊,那天让我们这些当哥哥的没闹成洞房,可算是犯了众怒了!”,旁边的五哥见此情形,指着十四笑个不停。“五哥喝茶。”,赶紧顺势将手中的茶递过去。我之前虽见过五哥两次,却都是匆匆忙忙,印象不深。他脸庞瘦削,大大的眼睛颇有神采,眉毛修长整齐,显得整个人风采俊逸,就连随意的一笑,都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从没见过有人用如此优雅的方式,演绎喝茶的过程,一时有些失神,直到身旁但监轻咳一声,才猛然反应过来,七哥都等半天了……

七阿哥有一双清透见底的眼睛,看人的时候总一副小鹿神情,凭他这般容貌,若不是排坐在此,我肯定以为他是八、九、十几位爷的弟弟。且举止也是亲和有礼,待人笑意盈盈,让人心生好感。

转过头,就看到八哥满面微笑,折扇轻摇,等待我过去奉茶。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位谦谦君子总让我觉得危险,仿佛稍一疏忽,就能为你带来无尽的牵连;所以对他,我总是报以刻意的恭敬。此刻,他正神态自若的轻轻撇着茶水上的浮沫,过了许久,才终于抬头看看我,意味不明的笑了笑,低头将茶喝下,我这才算松了口气。

看到九哥,我总会想起沁玥,不知这两人相处会是怎样一番情形。“九哥,您什么时候大婚?”,趁他低头喝茶,我凑过去小声的问了一句。“噗,咳咳咳……”,本在从容品茶的九爷,在听过我的话之后,将口中的茶一下子喷出来,呛得不住咳嗽。“你个小破丫头瞎打听什么?”,他用那双顾盼神辉的凤眼狠狠瞥了我。“我就是想见见九福晋……”,看他呛的满脸通红,我只好小声嘟囔着辩白。“着什么急?”,他挑起眉毛看着我,“哦,对。你们俩好像挺好的,之前在御花园见过。”,突然恍然大悟的拍了拍手。“您终于想起来了。”,从来不知道九哥的神态能做到这般丰富夸张。“等着吧,快了,你不提,我都要把这档子事儿忘了。”,见他偷偷抿嘴一笑,我才发觉他刚刚根本是成心装糊涂。

“哟,我说九哥,你和弟妹聊什么呢?让我也听听。”,我们聊的正高兴,不协调的十爷突然探头探脑的凑过来。“说这个呢!”,只见九哥一记爆栗打在他脑门上,出手的速度快的让人瞠目结舌。九哥在打完老十后,回身的一刹那,仿佛终于看见了我身后的十四。“哟……,这不是我十四弟吗?你居然舍得出现了?”,他睁大眼睛,故意装出一副惊奇的样子。“九哥……”,十四估计也猜出,九哥是在故意刁难他,所以他便有些撒娇的小声叫着他九哥。“小十四,你得空去我府上一趟吧,九哥请你吃好的。”,说罢,靠在椅子上轻摇纸扇,眯起眼睛满脸堆笑。十四此刻微张着嘴,愁眉苦脸的望着九哥,看来请吃饭这件事,一定没有九哥表露出的那么好。

给十爷敬茶的过程,就是一种煎熬。他无比兴奋的将我那晚独守空房,然后如何给诸位兄长开门、敬酒,以及之前独自坐帐、合卺之类的事情,如说书般绘声绘色的讲了出来。我的脸面就在他高亮的嗓门中,被摧残殆尽。

实在忍无可忍,就将那杯茶使劲递到他鼻子尖儿前,“十哥,您喝茶,您喝啊!”,边说又往前送了送,“您倒是喝啊”,我恨不得将茶水倒他鼻子里,看他还是不是这么嘴快。“哈哈哈哈!”,旁边的九哥突然拍着巴掌笑了起来,“滺澜,干的好!九哥很佩服你啊。”,边说还边冲我使劲的竖拇指。十爷迫于压力,终于将茶一饮而尽,“我这不是为你抱不平吗……”,他用手背蹭了蹭鼻尖儿上的茶叶沫,一脸委屈。

突然,他瞥见了旁边的十四,“哎,小十四,说起那天啊,你可不能不谢谢你十三哥。到处找你不说,要不是他替你踢了轿门,射了箭,你这媳妇都进不了门儿。”,他一手指向旁边沉默不语的十三,一屋子人再次安静下来。十她了这话,一反之前的淡漠,似是有些震惊,慢慢转过头,皱眉看着十三,两人相对无言,不知此刻在想些什么。

“十二哥,您喝茶。”,赶紧向身旁的十二阿哥敬茶,算是打破了那边的对视。十二阿哥人长得很朴实,性格也憨厚。此时,他半站起身接过茶,轻轻喝了几口,便连连向我和十四道喜。他这样客气,弄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将茶敬给十三弟的时候,他一直平静的看着我,就是不伸手来接。他干嘛什么都学他四哥,我又开始干着急,“十三弟……”,本是小小的一声央求,却被多事儿的人抓到把柄。“哎?我说弟妹,你叫他什么?”,不协调的十爷,‘腾楞’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刀阔斧的走到我们面前,“你叫十三弟什么来着?”,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我……”,我端着茶杯,满心悔恨,怎么能在这时候出差错。“我叫十三哥啊”,说完自己都有些心虚。“不是吧”,十爷边笑边围着我转,“我可是听见,你叫的十三弟啊。我们老十三怎么就成弟弟了?”,他本来嗓门就大,这一句更是惹的其他人纷纷侧目。“啧,我不可能听错。老十三,咱弟妹叫的你什么?”,老十凑过去逼问十三。心说,又来个看不出事儿的,十三弟脸色这么yīn沉,你还敢和他逗。“我真的叫的十三哥。”,我有些威胁的瞪了老十一眼。“我不问你,我问十三弟。”,他抬手阻止了我,继续向十三弟靠近。

趁着这个混乱的时机,我迅速回身看了眼四哥,他这时要是能说句话,十三一定会听。偏偏他却是一副静观其变的样子,看我一脸焦急的求救,居然还不着痕迹的轻翘嘴角。仿佛是在嘲笑我,活该,让你给十三弟起外号。眼见援兵无望,无力的回过头,看见十三弟将眼睛瞟向窗外,任老十怎么逼问,就是不搭理。“不成,弟妹,要不你就再清清楚楚大声叫一次老十三,给我们听听。”,十爷突然冲到我近前,吓得我直往后退。“十三哥……”,开口的却不是我,眼见十三自己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拿过我手中的茶,轻轻抿了一口,将茶盏重重落在身旁太监的托盘中。“十三哥,她叫的是十三哥。”,十三冷着脸看了看十爷,长出一口气,坐了回去。“哎,哎,你们是不是串通好了啊,不带这么糊弄人的啊!”,尽管老十还在不依不饶,但众人已经都决定无视于他。

“你干嘛管十三哥叫十三弟?”,走在出宫门的甬道上,十四却突然问起这件事。刚刚虽一言不发,可他却都听得清清楚楚。“叫错了呗,给那么多人敬茶,脑子早都乱了,还挨了十哥一顿笑话。”,这事说来话就长了,一时半刻叫我怎么解释得清,所以便心不在焉的找个借口来搪塞。“少唬我!你居然知道要让十三哥妥协,就得找四哥。哪儿会这么笨?简直该夸你聪明绝顶……”,他突然将脸凑的很近,笑的意味深长。原来这十四爷漫不经心的表象之下,却有颗洞悉世事、颖悟绝伦的七窍玲珑心,反倒是我大意疏忽了。

正说着话,两人已经走到神武门,侍卫将马牵过来,身旁的小爷利索的翻身上马,“你自己回去吧。”,丢下这句话,扬鞭策马而去。看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这么晴朗奠气,却总觉得阵阵冷风袭过……

傍晚的时候,府内的下人过来传话,说爷回来了,让福晋去饭厅用饭。结果,又让我明白一件事,痛苦这种东西,不是你觉得够多了,它就会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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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人心不如水 等闲平地起波澜

带着锦云匆匆赶到饭厅,没等落座,便猛然察觉到,此刻这里有种异常凝重的气氛。两旁垂首侍立的下人,皆是屏气敛息,神色紧张。浅香低眉顺眼的靠在十四的身旁,似乎在轻轻拭泪。听见下人向我请安的声音,她有些慌乱掸起头,轻轻喊了声“福晋”,脸上果然满是泪痕。我被她这副样子弄得一头雾水,怎么上午还拉着我的手热络寒暄,这会子见到我,怎么好像突然生疏、胆怯起来,就连称呼也从滺澜变成了毕恭毕敬的福晋。再看旁边的十四小爷,虽未发一言,却是面若冰霜。这是要唱哪出?难不成他们吵架了?

尽管心中疑惑,却也不好妄自揣测,略微冲十四一颔首,便要入座。“你这算什么?给爷请安了吗!”,十四朝我将下巴一扬,声色俱厉气势逼人。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怔住,愣愣的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白天已经够让人心神交瘁,怎么到了晚上还不依不饶。“爷,正吃饭呢,您别气坏身子。”,浅香把手绢轻轻揣在怀中,伸手抚着他的后背。只见十四使劲将胳膊向后一抬,浅香的手一下子被甩了出去,她的脸色瞬时变得有些尴尬僵硬。“我问你话呢!问你给爷请安了没?!”,他眉皱紧头,与我冷眼相视。

周围的奴才此时都偷偷抬起眼,静待我的反应,恍然间看见赵嬷嬷躲在人群后面的yīn影里,正得意的冷笑。我深深吸口气,朝前走了一步,将脊背挺直,双手覆在腿上,缓缓半蹲,“给十四爷请安,十四爷吉祥。”,恭恭敬敬的向他行了个大礼,抬眼默默看着他,不知我如此退让,能否让他满意。

任凭我一直半蹲在地上,双腿酸软发抖,可十四就是不露声色。浅香躲在他身后,忽然不着痕迹的朝我笑了笑,尔后便轻声招呼身后的赵嬷嬷过来伺候,说胃里泛酸,想吃炒红果。赵嬷嬷忙不迭的赔笑应和着,迎面朝我走来的时候,脚步刻意在我面前顿了一下,好似我在给她请安一般,接着就将下巴微微昂起,皮笑肉不笑的轻哼一声,扬长而去。

一时间,我是万般滋味堵在心口,难道十四爷这会子是在替他的爱妾出头?再抬眼看看浅香,她似乎对我刻意视而不见,一扫刚刚的怯懦委屈,笑脸盈盈的往十四碗里夹着菜。之前的疑惑,渐渐清晰起来,如果此时我还对眼下的境况浑然不觉,未免太过驽钝。恣意随性的长到十五岁,我才知道,原来不是你恭让求全,别人就自会与你和睦相处。无事生非、暗箭伤人的人,看上去可以是那样柔弱无辜。那些令你满怀感激的亲切照顾,也许是笑里藏刀、心怀叵测。

“起来吧,我看见你就生气。”,十四斜睨了我一眼,终于开口叫我起来,语气仍是不善。等要起身,才发现双腿早就没有知觉了,赶紧望向身后的锦云求救,在她的搀扶下才能缓缓站起来。可恶的金到情,忘恩负义的混蛋,居然敢把我当坏人来整治?!你现在是十四爷,皇上的儿子,我拿你没有办法。待有朝一日,我一定会再把你骗进当初那个荒无人烟的小胡同里,痛打一顿!看见我就生气?不是你当初看见燕随风就眉开眼笑的时候了?亏你当初还心心念念,说想要娶个摸样像燕随风的女人,这会子到厌恶上了,简直是莫名其妙、反复无常。

心里愤愤不平的怨念着,顺势就找了个离十四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之所以这样,我是觉得如果坐到他的身旁,必会让他轰走,决不能自取其辱。我刚坐到椅子上,就见十帅头看了我一眼,微微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不知又有什么刁难,我立刻警觉的看着他,他有些吃惊的愣愣看了我一会儿,便又将头转了回去。

这顿饭所受的煎熬,全然不比刚刚少。浅香吃饭从来不自己动手,全由丫鬟伺候着,赵嬷嬷在一旁全程监工。而且她每说一句话,都要加上您现在有孕在身,且再得意的看看我。浅香很挑食,饭桌上的菜色,她要仔细甄选之后,挑中哪一个,赵嬷嬷便迅速端到她面前。赵嬷嬷的翠绿大褂如同眼前花儿一样跳来跳去,除了十四正在吃的菜,几乎所有的盘子都被她从新换了顺序。而浅香经常会把十四当个残废一样照顾,替他夹夹菜,或是用帕子给他擦脸,偶尔抚抚后背、整整衣领,要么就夹起个什么东西喂给他。偶尔那位爷觉得烦了,便会警告的怒视她一眼,浅香则暂时罢手,一会儿又故态复萌,饭桌上活脱脱就像一出戏,把我看的目瞪口呆。

我让锦云给我稍稍盛了一丁点饭,且告诉她不要满桌子夹菜,面前摆的什么菜就吃什么,免得落人笑柄。她也很听话,将我面前的菜略微夹了一点在我碟子里。所以我片刻功夫不到就算吃完了这顿饭,之后的时间全用来看戏。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了,想着是非之地不久留,就去和十四请辞告退。“慢着!你跑什么!”,他将碗往桌上一撂,“既是要走,就等爷吃完再走,在这儿呆着。”,说完这话,却没有让我回去坐的意思。结果我只能像个奴才一般,在旁边侍立,等着饭桌上的主子吃完。这是我从未受过的屈辱,自小出身世家望族,千金礼遇。怎么到了这十四府,就沦落到人尽可欺的地步,连个刁奴也要过来给我些颜色看,心中顿觉百感交集,欲哭无泪。

深夜秉烛看书,锦云在我身旁静静的绣香袋。看着手边的如意,还是大婚时宫里所赐之物,眼下怎么都觉得像个嘲讽。想起这些日子的遭遇种种,心头涌起一股烦闷之气,抬手将它打落出去,啪的一声响,白玉如意撞到墙根上,摔个四分五裂。这个举动将锦云吓了一跳, “怎么了,福晋?”,赶紧凑过来,小声的询问。“别叫我福晋,以后都别叫我福晋!”,现在我听见这个称呼就搓火儿。“那我也不能叫您二少爷啊?”,她说完,使劲忍着笑。知道她在逗我,也就跟着笑起来,可忽然提起二少爷又想起了从前,只觉心里一酸,眼泪顺势落下来。“锦云,是不是我太惹人厌了?”,拉过她的手,将这些日子的苦闷述说了一通。锦云赶紧替我将眼泪擦了,拽过凳子在旁边坐下,握住我的手开始劝,“咱们家姑娘明明是人见人爱,怎么能是惹人厌?这话从何说起。不仅余杭城里的老老少少众人皆夸,就连那些人不也都对姑娘另眼相待吗?”,她忽然开始掰起指头数,“您看,有那个太子爷不说了。还有,游湖的那个!那爷看着心气儿多高啊,我就觉得他可喜欢姑娘你了。还有送小如意的,然后……”,她开始口无遮拦、眉飞色舞,越说越得意。我使劲攥住她的手,“锦云,我觉得你知道的,可太多了……!”,郑重的给了她一句警告。她这才惊觉失言,赶紧用手捂上嘴,使劲摇头。她这是宽慰我吗?她要再这么没心没肺的说下去,万一隔墙有耳,明儿我就被拖出去斩了。两人都心照不宣的决定,不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改说说完颜亮,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在江宁的军中可还好?

之后,每天晚饭都要去饭厅遭罪。可我长记性了,只要看见十四,迅速主动的过去请安行礼,弄得他瞠目结舌。然后不等他开口说话,赶紧谦卑的默默欠身退回我的位置。嘱咐让锦云尽量给我少添饭,眼前赶上什么菜,就随便糊弄几口。如果爱吃就多吃几口,不爱吃的就算了。反正吃饭已经演变成装样子的行为,只要吃完绝不能久留此地,不给十四任何机会时间来刁难我。趁他不注意,赶紧请辞告退,仍是不等他开口,迅速转身就跑,照锦云的话说,就跟后面有狼狗追我一样。自打这个战术实行,我再也没有受过责难,得意之余,感慨人生之多艰。

饭桌上还是那出戏,连点新鲜的也没有,浅香娇弱掉食,赵嬷嬷边调换菜的位置,边念叨有孕在身,任凭她如何得意的看我,我都视而不见。浅香变本加厉的把十四当成残废伺候,弄得他经常会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撂在桌子上,佛袖而去。每当这时,我就觉得好笑,然后在十四怒气冲冲往外走的时候,正撞见我捡乐的神情,令他更加火冒三丈。看见他苗头转向我而来,赶紧识相的转身逃跑。

如此一番折腾下来,走路都似踩着棉絮。“锦云,我是不是瘦了?”,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好像要被抽干了。“嗯,都没人型了。”,她面色沉重,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唉,每天这么几片菜几口饭的盯着,比乞丐伙食还差,再加上日子过的焦虑紧张、小心翼翼,天蓬元帅都变成孙行者。

眼看来府里这么长时间了,我的运气都不怎好,满洲菜本来我就吃不惯。而且,好菜未必会放在我面前。比如今天,我看见有条清蒸鱼被端上来,自从离开余杭我就很少吃河鲜,默默的咽口水。那条鱼一直被我期盼的注视着,刚刚落在桌面上,就被赵嬷嬷划拉一下拽到浅香面前。对赵嬷嬷的怨恨空前高涨,我都能感觉出来,自己的表情很没出息的从一脸欣喜,到无比失落,后来我面前变成一盘绿到刺眼的油菜。我开始心不在焉的扒拉着碗里的饭,脑子里都是那条鱼,还有赵嬷嬷谄媚的嘴脸,她在嚷嚷说福晋有身子,要多吃河鲜。

突然,一阵猛烈将我的神志拉了回来,咬着自己舌头了。血腥味在嘴里迅速蔓延,赶紧把锦云叫过来,伸出一点舌头给她看。她冲我点点头,转身就给我倒了杯水,估计是把舌头咬破了。

“你想吃肉就过来。”,我抬起头一看,发现十四正在看着我。他此刻拍着他身旁的位置,一脸严肃的冲我发号施令。心说,我才不过去呢,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赶紧满脸堆笑的站起来,“回十四爷的话,我并没有想吃,给十四爷您添麻烦了,让爷见笑了,妾身告退。”,边说边向后退,临近门口,迅速转身逃跑。

一路逃回屋里,躺在床上气喘吁吁,哀叹着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日子过得飞快,京城的春日短,眨眼间就入了夏。天气一热就不愿意去吃饭,再加上心思郁结,不知怎么就得了风寒。加上之前就没太好利落,中途反反复复,每天都昏昏沉沉。不过我居然因此而庆幸,可以躲在这个僻静的院落里,不用再去饭厅遭罪了。御医一趟趟来的勤快,谁也说不出病气反复的原因何在。这段日子我都没在见过十四,别说他本人不来探望,甚至也没有派人过来询问过一句,虽有些心寒,可好歹也落个自在。

暑热难消,皇上在宫中摆下家宴,让众皇子携家眷一同进宫。照例先要去德妃的宫里请安,一眼瞧见四爷坐在德妃对面的椅子上,他有些吃惊的蹙起眉头默默打量我,弄得我很是局促,难不成又哪里出差错了?德妃让我向坐在他身旁的四福晋请安,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四爷的嫡福晋,她长着长圆脸,面容祥和端庄,眼角带笑。

十三弟的身旁坐了个女人,德妃说,这是老十三不久前娶的那位侧福晋。我心里‘咯噔’一下,原来这就是被完颜亮绘声绘色所描述的那个人,什么兄弟争夺,出众的容貌人品等等,我今儿算是见着真容了。容貌秀美、气质温和,我看见她总有种怪怪的感觉,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再然后,我就看见了那个许久不见的十四爷,进府也这么长时间了,我见他的机会屈指可数。此时,他倚坐在窗边,见我进来,有些漫不经心的看了看我,便将目光又转到窗外去了。德妃一反常态的亲切拉过我,坐在她身边,让人莫名有些发寒。她慈爱的说我变样了,脸上就看见两个大眼睛了,连肩膀都见窄了,尔后还怜爱的摇头叹口气。可我怎么觉得她的形容,很像一个怪物,大脑袋,窄肩膀,大眼睛的怪物……,这个形象鲜明的出现在我脑子里,可我是在哪见过的呢?《山海经》?还是《搜神记》……

德妃今天和善热络到,让人莫名其妙。说什么,既是身子不好,就该告诉她,她也算是我额娘,叫我不要见外云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弄得我晕晕乎乎,只能陪着笑假意应承。后来她又极力夸赞我,说我识大体、贤淑,颇有妇德。我有些纳闷,你刚见过我几面,就知道我贤淑不贤淑,上回还教训了我一顿,这么快我就颇有妇德了,让人觉着她好像心里有鬼。直到再没有能客套的了,她终于吐露一句重点,将我的疑惑全部解开。她说,之前良妃娘娘那儿有个宫女,为人贤良、温婉,良妃已经奏请皇上做主,赏赐给十四做庶福晋了,问我可是愿意?

我心里就如同忽然吞了个千斤坠,这十四怎么又要娶啊?德妃看着我笑的明媚灿烂,她说,看着我身体太过柔弱,叫她总是不放心;眼下能多个人来伺候十四爷,也算替我分担了。可她不提还好,我突然想起,之前金少爷早就说过,他可能就要有第三位夫人了,只是我那时在意,后来进了府,状况太过混乱,就给忘记了。敢情这件事根本是,早就定好的。

德妃用我身体不好做借口,着实让人心灰意冷,这些人个个藏头露尾,说话做事都拐弯抹角。我身体之前一直好好的,只是最近有些不适,想让他纳妾就直说,何苦拿我当傻子哄骗?回头看了看十四,他只是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心神都不知飘到多远去了,仿佛这事压根儿就和他没关系。似乎察觉我在看他,他转头看了我一眼,却仍是从他脸上读不出任何答案。

再回头看看德妃,她还在眉开眼笑的看着我,让人觉得残忍。她就这样慈眉善目的在众人面前,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明知道我没有资格和能耐说‘不’字,还非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我亲口同意。如同你当众给我推井里,还要我亲自笑着说愿意。大婚和归宁的事情暂且不提,新婚当了没多少日子,丈夫又纳妾,这是何等羞辱,我都没有勇气和脸面去揣测旁边那两位福晋的想法,同情或是嘲笑此刻我都承受不起。

竭力压抑下混乱的心情,“回娘娘话,十四爷纳妾是喜事。”,我平静的看着德妃,字字说的清晰。她先是微微有些发愣,但很快就笑起来,“果然是个识大体的孩子,这事儿也是仓促定下的,只是那时你没有在场,我们能也没来得及去告诉你。如今,新福晋半个月后嫁进你们府里,时候是紧了些,府里办喜事儿的事情,还要你这个做嫡福晋的担待cāo劳。”,她的笑容渐渐模糊,不知是不是我眼里有了雾气。

她似乎也有些装不下去了,便转过身告诉众人,她有些乏了,让我们先去绛雪轩,等待晚上的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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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情

低头站在门口,恭送诸位兄嫂先行离开。忽然眼前出现一双白底皂靴,等了许久也没见有要走的意思。抬眼一瞧,十四站在面前,定定看着我,“我有话跟你说……”,他往前走近了一些,伸手抓起我的胳膊。无意中往他身后一看,刚刚还在闭眼假寐的德妃,似是听见了他的话,正冷眼观察着这边的动静。赶紧将胳膊挣脱出来,嗔怪的瞪了他一眼,这会儿在德妃的眼皮底下抽什么疯,还嫌麻烦不够多是怎么的。

怕这位不管不顾爷的看不懂暗示,赶紧从他身旁挤了过去。才出门,就看见四福晋站在宫门外等我,她笑着拉起我的手,说要和我一同去绛雪轩。她说,十四弟是她看着长大的,虽是有些小孩子脾气,但是性子耿直纯良,叫我平日里多担待些。而后,便随意问了几句我的年纪、家人之类,对于刚刚的事情只字未提。言语落落大方,既没有同情,也未听出任何打探的意思,庄重端丽的仪态气度,令人不由心生敬意。

御花园内,四福晋将诸位皇子福晋一一向我介绍,我赶紧忙不迭的挨个请安问好。坐在角落里听她们闲话家常,反正我也插不上嘴,偶尔会有探究的目光瞟过来,估计是大婚时的传闻让她们对我很好奇。“澜妹妹这衣服上的花样子好生漂亮,哪儿的绣娘手这么巧?”,突然有个眉眼凌厉的美人,拽过我的衣襟就仔细研究起来。原来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八福晋,早就听闻当今八爷被他制的服服帖帖,成亲多年始终未纳妾,除了夫妇情深之外,想来她必是深有驭夫之术。“回八嫂的话,这是我的丫头给绣的。”,看她喜欢的舍不得撒手,不会要我当场脱下来送给她吧。

“哦?怎么我都丫头就没这好福气,真是羡慕的紧呢。”,她娇嗔的抱怨着,不停向我递送暗示的眼神。“八嫂您过奖了。”,我觉得,她在暗示我主动开口说让锦云给她也绣一个,可我才不愿意锦云受累,再说八福晋一看就不好伺候,回头绣出的东西她不满意,还要落埋怨,索性装傻。“哼,我们澜妹妹真是傻的可爱,夸两句而已,哪里就过奖了。”,看我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她先是一愣,进而便摇着扇子轻蔑的笑起来。

她这话一出,惹得其他福晋也都跟着抿嘴笑起来,有几个还遗憾的笑着摇头叹气,估计真以为我是懵懂无知、资质驽钝,看不出状况的傻子。“我倒是觉着,澜妹妹率真可爱,人也窈窕水灵,就连我妹妹都说她们府里的福晋随和平易呢,让我好生羡慕。”,十三弟的侧福晋幽幽一开口,打断了众人的窃窃私语。我这才想起刚刚为什么觉得怪怪的,她就是浅香的亲姐姐。想起浅香,我立刻条件反射的双腿发麻,浑身恶寒,那天在饭厅被整治的画面再次浮现在我眼前。她会在外头说我平易随和?那看来是心里畅快了。她们姊妹俩的眉眼差不太多,谈不上美艳,但胜在有种弱柳扶风、细语含娇的姿态。

“我倒忘了,你妹妹是十四弟的侧福晋。如今,你又给了老十三做侧福晋,这事儿赶得可真巧。”,八福晋的言语态度相当不客气,说罢还傲慢的扬起下巴,冷笑几声,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嫡对庶之间的藐视。“能伺候爷,那是我的福气,管她什么侧的正的,只要讨爷喜欢就好。只盼着呀,以后有更多姐妹伺候爷,那是福分,也是做女人的本分。”,浅香的姐姐果然不会是吃素的,四两拨千斤,就将八福晋僵的满脸通红。这几句话,既显出她们姐妹得宠,又暗暗指责八福晋尖刻善妒,有违妇德,看来她比妹妹道行还深。

但八福晋岂肯善罢甘休,必是要还以颜色。她忽然巧笑嫣然的看着我,“不过啊,八嫂说句实话,澜妹妹你可别恼。我们老十四也真是,听说他又要娶媳妇儿了。这澜妹妹刚过门儿多久啊,他就在良妃娘娘宫里看中了别人。唉……,据说啊,当时十四弟眼睛都看直了。然后就央个他八哥,让良妃娘娘做主,将这宫女赏他。这男人的心啊,真是说不准,得不得宠就是脑子一热的事儿。”,她说的无所顾忌,眉飞色舞。“可不是,所以说啊,正经赶紧给爷开枝散叶才是正经,幸亏我妹妹已经有了身子。”,十三福晋不着痕迹的扳回一城,我知道她是点了八福晋的死,讽刺她没孩子。

这两个女人,就这么唇枪舌剑、各不相让,说起十四府里的事儿毫不顾忌,真把我当白痴一样无视。“八妹,皇上来了!”,四福晋实在听不下去了,冲她们轻声责斥了一句,在她不怒而威的气势下,两人都悻悻的闭上了嘴。众人抬眼看去,康熙已经就坐,便忙向他请安。

八福晋刚刚吃了亏,不敢再和浅香她姐拌嘴。所以吃饭的时候,她开始从各个方面,挑剔我的毛病,从用餐到喝水无一不是错,仿佛我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宴席散去之后,我和十四一前一后走在甬道上,却又遇到了八福晋和八哥。“哟,怎么这两人一路走,连句话都没有?我说十四弟,你要做新郎官了,也不能冷落我们澜妹妹啊。”。八福晋拿起手绢冲十四掩口轻笑,“这丫头是愚笨老实了些,你也别因为这个就欺负她呀。”,她看看十四,又看看我,仿佛捡了多大笑话。“她愚笨老实?”,十四皱着眉头,一脸疑惑。“可不……”,她刚要继续说下去,就被八哥制止了。八爷神情满是尴尬,却又不好发作,只能轻声将他福晋给哄走了。

“她什么意思?”,见他们走远,十四回身向我询问。“没事,她觉得我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子,替你惋惜。”,没心情搭理这位爷,难道要我把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重复一遍不成。“八嫂人有些挑剔,不太好相处,她说话,你别往心里去。”,他紧走两步追上我,难得好脾气的宽慰我,让人纳闷今天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偏我今儿个受了一肚子委屈,再加上之前被他寒了心,懒得与他讲话,只是轻轻点点头。“其实,刚刚我想和你说,额娘说我要娶……”,他似乎没注意到我惮度,追着我想说新福晋的事儿。抬头看见侍卫将他的马牵过来,垂手在一旁等候,“哎,你的马牵过来了,赶紧回去吧。”,他刚要说出口的话,一下子被挡了回去。他有些怔怔的看着我,“既然马都已经牵来了,有话回头再说吧。你快回去吧,快回去。”,边说边往前推了推他。“那你自己……”,他使劲往后靠着我推他的手,似乎有什么话非要和我说清楚。“哟,我看见轿子了,我先回去了,十四爷您慢走。”,勉强的冲他挤出一个笑容,赶紧钻进不远处的轿子里。莫名的,心里觉得难过,知道刚刚的做法,对眼下两人如履薄冰的关系来说,百害而无一利;可就是怕他会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心里再也承受不起。

入夜,坐在二楼的廊椅上看着夜空发呆,连日来遭遇种种,不由得让人心灰意冷。被排挤在人群之外的失落,和不为人所信任的寂寞,带来深切刻骨的孤独,这种孤独将活着的所有欢乐与希望吞噬的一干二净。想起离开余杭时,祖母给我的那个字条,再看看现在的境遇,或许这一切早已在她的预料之中。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说的倒是容易,可人这辈子若那么容易就能超脱世外,成仙还何需承受修行之苦。

自那日入宫之后,我开始刻意躲着十四,几次偶然撞见他,看他又要和我说什么,便赶紧找借口逃跑。很意外的是,润晖居然抽空跑来十四府找我。我打趣他说,自己何德何能,让状元爷大热天专程过来探望。他却命人将一坛新鲜杨梅拿出来,告诉我这是四爷吩咐他带来给我的。我问润晖,四爷吩咐什么没有?他说,四爷嘱咐一定要亲自交给我,而我自会明白他的意思。润晖急着要走,我将他送到府门口,问他在太子身边差当的如何?他却只恨恨的蹦出两个字:“混蛋!”。原来,状元郎的日子比我好过不了多少……眼看润晖就要离开,我赶紧拉住他的衣襟,难道贝勒爷当真一句话都没有说?见我一再追问,润晖坐在马上眉头紧皱,苦思冥想许久,终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兴奋的用手指着我,“贝勒爷说了,反正你闲着也难受!”,说完冲我狡黠一笑,扬鞭策马而去。

后来我一直很纳闷,他想喝杨梅酒就直说呗,哪只眼睛看见我闲的难受了?!内务府的人当差勤快,隔三差五就会把娶庶福晋要用的东西送到府里。而且府里的下人遇到丁点的事情,都要过来请示我的意见,一拨一拨、来来回回,没有片刻功夫能消停,累得我头昏脑胀。后来我觉得,自己住的地方太僻静,他们这样来回请示也很辛苦,就索性到前院去,看他们还有什么问题。沿着回廊慢步,府里一片喜庆气氛,大红囍字贴的到处都是,彩灯高挂,丝带轻舞。

走进正厅,看到所有装饰器物一律都已按规矩摆好,唯独那幅摆在正中的红色烫金喜画有些别扭,观察了许久,才觉得好像是挂歪了。吩咐太监踩着凳子上去调整,可因为画的面积太大,半天怎么也挂不好。想来应该站远些才能看的清楚,退着退着,猛然觉着自己的后背重重撞在一个人身上。转头一看,发现是十四回来了。

“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着急看囍字儿的?”,赶紧和他搭个话,庆幸他回来了,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就不用再来问我了。“我娶新福晋,你就那么高兴?”,他挑起眉看着我,神色有些yīn晴不定。“我……”,心想,我真是有苦难言,我若不管,府里下人说我善妒、使性子为难人;结果我管了,你却来冷嘲热讽。“你要娶新福晋,我有什么高兴不高兴的?这话说的。”,懒得与他计较,饶是费口舌,还要生一肚子气。转身刚要离开,却被他一把将手腕紧紧攥住。“你到底怎么想的?干什么见着我就躲?”,他满眼的焦躁,似是今天心情不太好。“我什么时候见着你躲了?”,我也涌起一阵怒气,凭什么他不高兴就来和我找茬儿?我忍着怨气,咬牙替你cāo持、张罗、受累,到底怎样才满意?

“什么时候都是!饭也不吃,要不就是吃完就跑。爷就想和你说句话,几次三番的躲着我,刚瞅见你人,转脸就没了。若是厌烦我,你就直说,别这么拐弯磨角儿的惹爷生气!”,原来他是为这个发这么大脾气,说完话气都喘不匀。“咱们俩是谁厌烦谁,你自己当真不明白?大婚才多久,你就看上良妃娘娘的宫女,还让八哥去求皇上指婚。我从大婚到回门儿都没你消息,刚进府几天,娘娘就要我替你cāo持婚事,迎娶新福晋。娘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我张罗担待,你让我怎么办?十四爷您有喜欢的姑娘不要紧,何必把我当成眼中钉!想娶谁、想休谁,爷自己拿主意,回头给个痛快话,我全接受就是了!”,一时我也是急火攻心,把心里积累的憋屈吐了个痛快。

他听完我的话,愣愣的怔在那里,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心口剧烈的上下起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猛然将我的手腕使劲往出一甩。偏巧我穿着花盆底子鞋,本来就没站稳,顺着力一下子后仰坐在地上,身后的花架子也被我撞倒过去,上面的青瓷花盆砸下来,洒了满地水,到处都是碎瓷片。一众仆人看着眼前的状况,全都不敢言语。突如其来的状况,不仅把我吓得直发懵,估计他也没有想到,就那么愣愣看着我。

“我……”,他有些不知所措的朝我走过来,我本能往后挫了挫。这时候,就看见锦云冲过来,抱着我的脖子开始哭,弄得我更加窘迫。“十四爷,我们家姑娘没恶意,爷您别生气,求您别生气。我们家姑娘待人宽厚、善良,她若哪句话说得爷不爱听了,爷罚我就是了,我们姑娘真的没恶意。”,她边哭边给十四磕头。我赶紧过去要拉她起来,她却一把挣脱我的手,边磕头边哭,边哭边说好话,弄得我也心酸起来。十四就那么皱眉看着她,抿起嘴也不说话。忽然看他朝锦云走过去,我心里一慌,赶紧挡在锦云前面抬头看着他,“今儿是我的不对,丫鬟没见过世面,你别生她气。”,我张开胳膊护着锦云,嘴里还得跟十四说好话。“哎呀!”,他长叹一口气,转身拂袖而去。

看他走远了,我也松了口气,坐在地上看着锦云哭。“姑娘……地下凉”,锦云一边哭,一边关心我坐地上凉,让我哭笑不得。“那你就别哭了,咱回去吧。”,笑着拍拍她的背。看她抽抽噎噎的站起来,我也赶紧拍拍衣服站起身,拉着她往我的院落走。至于那个狼藉的正厅,我也懒得去管了,爱谁收拾谁收拾。我走前面拉着锦云,她在后面抽抽噎噎个没完。走着走着,我忽然笑起来,最后竟然笑出了声。

“您笑什么啊?”,她似是很不解我的行为。“我啊,想起那年西湖边上的灯会,完颜亮跟我走散了,他怕他阿玛打他,居然就站在街当间儿哇哇大哭,我听见他哭声,就赶紧过去找他。那天,我也是这么拉着他走在余杭城的街道上,他也和你一样,抽抽噎噎个没完没了。弄得我心烦,我就给他买了个糖葫芦哄他,最后他哭成花脸儿,居然还有脸和别人告状,说是我哭了。我就想,他真跟个傻子一样,想到这儿,我就笑了。”,回身看了看锦云,“锦姐姐,要不我也出去给你买个糖葫芦吧。”,看她简直和完颜亮一样快花脸儿了,就把手绢递给她。“您别笑话亮少爷,他人实诚。”,锦云擦着脸,不忘维护完颜亮。

说到完颜亮就想起余杭,然后锦云又开始哭,嘴里嘟嘟囔囔的说要回去,弄得我实在拿她没办法。“走吧,看来我也得给你也买根儿糖葫芦吃。”,说罢,就带着她出了府。离府里不远的地方,有个小小的闹市,我就在那儿找到了卖糖葫芦的。“姑娘,您怎么办啊?这眼下新福晋要进府了,您的日子可怎么过?咱们要不回去吧。”,锦云吃着糖葫芦,开始不着边际的盘算。“再说吧,走一步看一步。”,笑着宽慰了她,就坐在人家的墙根儿下看天发呆。我又想起和金少爷最后见面的那天,下着大雨,两个人也是这么坐在人家墙根儿下说话。可谁想到身份一变,两人的关系也从一派融洽变成了一塌糊涂,不禁叹一声世事无常。来往的行人不多,却都纷纷向我们好奇的侧目,我这才发现,自己旁边有一个哭花脸的傻姑娘在猛啃糖葫芦。“您又笑什么啊?”,她居然还一脸莫名的看着我。“我觉得,我这辈子的脸面,都让你和完颜亮给我丢尽了……”,这是我最真实的心里话。

和锦云晃悠到傍晚才回府,进了府门,看见顺保焦急的跑过来说爷叫福晋去吃饭。打发锦云先回去,自己一个人进了饭厅。看见十四坐在桌边,照往常一样和他请了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吃饭。

“你干什么去了?”,他也不吃饭,就那么一直盯着我。“回屋歇着了。”,随口敷衍了他一句。“胡说!”,他却是生气掉起眉瞪着我。“你把人家姑娘给吓哭了,我哄不好,就带她出去玩了。”,将碗放下,漫不经心的给了他几句。“咝,你……”,他有些吃惊,“谁允许你皇子福晋随便出府的?以前出去惯了是怎么的?再说了,你那是什么丫鬟,那么大气性,还要主子哄?回头把她撵出去算了。”,他语气里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行了我的爷,我就这么个能说话的人了,您再把她撵出去,我还有没有活路了?”,什么叫出去惯了?这话听着意思不对啊?难不成他在警示我?可惜,此时我没半点心思再去思考那些有的没的,随他怎样都无所谓。“那我不是人啊?什么叫就一个能说话的人!”,谁知他居然为我一句无心的敷衍,恼羞成怒、不依不饶。

我一脸莫名的看了看他,如同他在我面前干了一件天大的傻事。其实,他刚刚这句话在我眼里,就像是小孩子在耍赖撒娇,还非得装出一副怒发冲冠的假气势来。“你这样看我,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自己刚刚失言,面子上挂不住,又开始和我较劲。“能是什么意思?喜欢你还不成?”,有心逗他解解气,就故意挑衅了一句,而后便装作无事人一般埋头吃饭。“你……”,听见他又在叫我。我心说,你什么你,哪儿那么多好你的?

今天没什么心思好好吃饭,就随便夹了几口眼前的菜,那盘绿油油的蒿子秆让我味同嚼蜡。吃完之后没好意思着急走,因为刚刚和十四小爷吵完架,他最开始好像是因为我见他就跑而大发雷霆,所以我就百无聊赖的等着看戏。

最近浅香收敛多了,大概是因为过两天新福晋要进府了,她也没什么精气神折腾。最多时不时就愁云惨淡的让赵嬷嬷把她面前的什么什么菜撤下去,说没胃口。“你要想吃这儿的菜,就坐过来,挨那儿盯着,让人怪心乱的。”,十四忽然不吃了,皱着眉头朝我指了指他面前的菜。“没有,我已经吃完了”,我已经没有不高兴了,可十四反倒显得很慌乱,偶尔看着我手足无措的样子。“那你想回去,就回去吧。”,他冲我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因为是他主动让我回去,所以也和他请辞,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哎,回来。”,忽然又听见他将我叫住。站在门口,莫名的看着他,不知又有什么吩咐。“自己没事别出府去……”,他迅速说完,忽然羞到红了脸,赶紧低头猛吃饭。“哦……”,他这么一弄,让我也有些不好意思,应了一句,就跑出了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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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两处愁

迎娶庶福晋的礼节虽没有那么繁琐,但还是从大清早就听见震天鞭炮、鼓乐齐鸣,好不热闹。没几个月的功夫,府里就连着办了两次喜事,来道喜的宾客私下里纷纷对此交头接耳。还有最重要的是,新郎官这次出现了……

也不知道,十四爷到底多喜欢这姑娘,如此迫不及待的娶进门,恐怕娶进来之后也必视如珍宝。本打算窝在自己的院落里眼不见为净,结果没到晌午,管家就一次次过来催,说是诸府女眷都到了,让福晋过去招呼。匆匆将自己收拾妥当,赶往正厅,谁知刚走到廊下就走不过去了,里里外外拥的全是人。

才知道正赶上新郎官刚踢过轿门,马上就要冲轿门放箭了。看热闹的众人满脸期待欣喜,说十四阿哥向来箭术惊人,这回娶新媳妇,指不定会将这三箭放的多么利落、漂亮,这三只箭射的越好,婚后生活越平顺恩爱。心想,当初我轿子上的那三箭才是又稳、又快、又准,只不过箭是十三弟放的。

静静等着看十四怎样将这三箭稳、准、狠放出,他身穿吉服缓缓将弓举起,我心里莫名的紧紧揪起,一时百味杂陈。放箭的紧要当口,他却有些迟疑,眼睛不着痕迹的向左右瞟过。大概没有想到我正站在拥挤的人群后面看着,他微微有些吃惊,竟将已经拉开的弓又放了下来。旁边的内务府官员,被眼下这情况吓了一跳,赶紧跑到他跟前说了些什么,边说还边用手绢擦汗。估计他心里一定在想,眼前这位小爷可千万再别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十四却根本没有理会焦急的官员,只是隔着层层人群定定的看着我,两个人默默相视,时间仿若静止一般。那位官员身材矮胖,大热天本来就汗如雨下,此刻再加上着急,估计一条小手绢都不够用的,使劲点头哈腰的规劝眼前提着弓不放箭的爷。见此情形,我忽然觉着格外好笑,我大婚那天根本没新郎,不知道老实的十三弟,是如何被他们巧言哄骗来帮忙的。

许是看见我突然笑得眉飞色舞,一直与我两两相视的十四小爷,先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怒形于色,眉头锁紧,眼神也跟着凌厉起来。可偏偏他越是这样火冒三丈,我就越是压抑不住想招惹他的心情,喜笑颜开的躲在人群后面冲他拱了拱手,以示恭喜。

只见他猛然将头转过去,拉开弓,狠狠放出三箭。许是动作太急,三箭竟全射偏了,最夸张的那箭差点穿过轿帘,可怜的新娘险些就成了箭下冤鬼。旁边看热闹的人皆大吃一惊,本来全憋着叫好,这会儿见此情境,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场面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而后便是一片窃窃私语之声,彼此间交头接耳,暗暗偷笑,本来是件小事,却让人顿感世态炎凉。射箭的爷将弓缓缓放下,忽然使劲向旁边地上一甩,弓被重重摔在地上,他自己却掉头大步走了。留下一众瞠目错愕的无辜围观群众不说,内务府的那位官员更是无所适从,后面的仪式该如何办,他也做不了主,可还走不了,小手绢儿这会儿估计已经能拧出水了。

忽然发现轿子旁边还站着几位爷,仔细辨认了一下,好像有正一脸坏笑的九哥,无奈摇头的八哥,隐隐约约好像看见四哥了,可离得太远,又看不真切。胖官员跑过去向那几位爷求救,想来是询问后面的事儿该怎么办。就见九哥摆摆手儿,示意他自己想办法。我本是抱着看戏的心情站在角落里,可这时,却不知哪个无德的混蛋高喊了一声,“问福晋吧,福晋挨这儿呢!”。一时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等众人的目光就齐唰唰集中到我身上,这才反应过来福晋指的是自己。“哎哟,微臣给十四福晋请安,福晋吉祥。”,胖官员如同见了救星一般,小步快跑冲到我面前跪下,“福晋,您看这……,如何是好啊?”,他抬起头看着我,满是肥肉的脸上都是汗,不仅如此,连官服都被汗透了。

既然已经被出来,就不能躲藏在人堆儿里了。顾不得跪在地上的胖官员,赶紧走过去给几位爷请安。“给几位哥哥请安,怎么挨这儿晒着?快请堂屋里坐吧。”,轻声招呼他们几位先去正厅里歇息。“福晋,您看这……”,胖官员自己站了起来,屁颠屁颠的跟过来。“我哪儿知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你问我,我也无能为力呀。转头的刹那,看见背后那些人,正在对我指指点点。无意中瞥见院中的槐树荫下,一身月白长衫的四哥,正冷眼看着这里的情况,身上落满斑驳的树影。

“听见没有,福晋说了,让你该怎么办怎么办!下一步该干嘛了,你就接着办呗。”,九哥轻摇着手里的扇子走过来,笑容非常邪恶。“嗻,嗻……”,内务府可怜的胖官员,边擦汗边点头,他一定在瞬间顿悟了,眼前儿这几个人,就没个靠谱儿的主。

“滺澜,你还是赶紧进去吧,在这儿站着不合适,你瞅瞅那帮子糟干的混账东西!”,九哥压低了声音,朝我身后看热闹、说闲话的人群努了努嘴。“我压根儿就没想出来,我还不知道那帮糟干人什么德行吗?是他们非要说什么女眷到了,九哥知道在哪儿吗?”,我发现九爷在冷峻邪魅的外表下,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坦诚豁达,一句糟干人的形容,差点让我大笑出声。“这样啊……,估计一会儿该是合卺什么的。我想想,女眷这会子应该在偏厅歇着,你过去看看。”,九哥将腰弯下,凑到我的耳边,“滺澜若是有空,去找找我十四弟,看他人在哪儿呢,叫他别闹了。”,说罢,眯着眼睛对我笑起来。“您真看得起我,他哪里像是能听我话的人?见了我,还不够他生气的呢。不过,既然九哥这么说了,我去看看便是。”,心里虽然不乐意,但还是不愿驳九哥的面子。“劳烦弟妹。”,九哥赶紧赔着笑脸冲我一拱手。

经过槐树下的时候,已经不见四哥的身影,想想也是,他没事总在那儿戳着干什么?进了偏厅,看到各府女眷正在闲谈,我根本插不上嘴,想来反正也有内务府的人帮忙料理,略微招呼了几句,便起身离去。依着九哥的吩咐,去找甩手离开的十四爷,心想他对婚礼上逃跑这档子事儿,是不是有瘾啊。

沿花厅而行,在拐角儿猛的撞上一个人,刚要道歉,却被抓住了指尖儿。心里一惊,慌忙将手抽出来。挣脱的时候,看清了那人的面貌,“四哥,您疯啦?”,压低了声音警告他。“疯了又怎样?”,他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您这么一疯不要紧,回头我就死定了。”,抬头使劲瞪了他一眼,平常一副假正经的样子,关键时候倒不分轻重的胡闹。“你慌慌张张的干嘛去?”,结果他根本没拿我的威胁当回事。“没事,帮他们去把十四爷赶紧找回来。对了,您别挨这儿满处瞎溜达,回头又受暑了,花厅里凉快,您去那里坐坐。”,今天出奇闷热,看他在晃眼的日头底下乱跑,保不齐又得和在余杭那天一样受暑。“啧,什么叫瞎溜达?没大没小。杨梅你收到了?”,他瞪起眼睛,又数落我一顿。“我就那么一说,不是怕你受不得热吗?杨梅酒得等些日子,刚酿上,回头差人给您送过去。”,嘟嘟囔囔的小声解释,我就知道那坛子杨梅不是给我吃的。他却未曾再答话,只是静静看着我,“豆苗,有时候我总想,现在这样到底是对了,还是错了?”,他说出的话,让人有些疑惑不解。“您想但多了,人这辈子哪儿来那么多对错,该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对错都没法回头,这就是命,您说是不是?”,想像游湖那天一样,伸手去胡噜他脑门儿,猛然惊觉,时间虽没过多久,两人的身份处境早已物是人非。眼下只能将手缓缓放下,看着他微微笑起来。“你这是教训我呢?”,话虽是指责,但他的眼神却有些落寞。“瞧您说的,我哪儿敢啊?这不和您瞎领儿吗。我得走了,新娘子还等着呢,赶紧把十四爷找回来是正经。”,轻轻拍了拍四哥的胳膊,转身要走。“府门口”,四哥看着我,向府外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刚走到正门,果然看见十四站在那里,正同几个人说笑。那些人的服色均有品级,想来可能是宗室子弟。我此刻是真心佩服十四爷这种稳如泰山的气魄,若说娶我是他情非所愿,但今天这位庶福晋,听八嫂说可是他自己求来的。怎么也能婚成到一半,就把新娘子晾在里头,自己跑到外面从容不迫的与人谈笑风生。

“十四爷,您别挨这儿聊了。里头还等您坐帐、结发、合卺、吃长寿面、子孙饽饽呢,赶紧进去吧。”,走过去拽了拽他的袖子,把后面的事情都报给他,看他还不着急。“你怎么出来了?”,他回身见是我,满脸惊讶。“我不出来成吗?各府女眷都等着招呼。还有,他们到处都找不见你,急的够呛。只能拜托我出来找,谁想着居然一下找着了,听话赶紧过去吧。”,随便敷衍了两句,只想哄他赶紧回去,我也就解脱了。

“哟?十四爷,这姑娘是你的?怎么没见过啊。”,不远处说话的这位高大的男人,似乎和十四很熟。“哎,嘎朗,你别唐突了这位姑娘,人家必是十四爷的身边儿人。”,他旁边的瘦削男子,推了推那个被成为噶朗的高大男人。“不过,十四爷也太不仗义了,我们都不知道,您居然金屋藏娇了这么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儿。怨不得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敢情是‘朝思巴东有巫山,暮想窈窕神女颜’呀!”,他先是促狭的冲十四挤眉弄眼,尔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我看姑娘好面熟啊?真的很面熟,姑娘是十四爷的丫头?”,突然走过来个穿着石青色长衫的男人,居然对着我的脸细细端详。我当时怒火直冲脑门,这些是哪儿来的乌合之众,现在伸手给他一个大嘴巴,应该不为过吧?正盘算着,忽然瞥见十四小爷站在一旁,脸色已是yīn冷如深谷寒潭。“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姑娘好眼熟啊。”,另一个男人也凑了过来。“你回去!”,十四突然冲过来,横在我和那个穿石青色衣服的男人中间,瞪着我,伸手指着内院。“到底是哪个瞎了狗眼的混账奴才,敢把你给打发出来的?!”,他已然是怒不可遏,xiōng口起伏的很厉害。其实,我很想告诉他,那个瞎了狗眼,打发我出来的混账奴才,正是你九哥。“哎,十四爷,这姑娘到底是谁啊?难不成真是你的身边儿人啊,哪里求的如此貌若天仙的人……”,刚刚凑过来的男人仍是不依不饶,眼睛里满是贪婪的神色,让人恶心。

“滚!”,十四突然这一声吼,把周围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尴尬的愣在当场,也不知他吼的是谁。我推断,他一贯就会欺负我,这会儿估计也不例外。正要回身往里走,就看见管家气喘吁吁的跑过来,“福晋,您找着爷了吗?还有,您快看看吧,里面吉时快到了,外面喜宴也快开始了,您看奴才们该……”,他本来还在冲我滔滔不绝,忽然神色惶恐的闭上了嘴。我一回头,果然看见十四满脸怒气的冲着管家走过来。“原来,是你这奴才把她使唤出来的,我当谁呢?!”,十四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谁都听得出来,他在隐忍一股怒火。

“怎么是福晋啊,那您是?”,刚刚还一脸亵神情的男人,这会儿突然惊慌失措起来。“我知道为什么眼熟了,那,那状元!像那状元!哎哟喂!这是怎么话儿说的?!”,穿石青色长衫的男人,使劲一拍腿,看来是终于反应过来了。“那您就是完颜……,哎哟!”,他突然愁眉苦脸的高声喊了一嗓子,走到我面前赶紧弯下腰。“十四福晋恕罪……”,他这一道歉,周围人也都跟着过来,其间还夹杂着窃窃私语。“哟?这就是那个福晋啊?”、“谁知道啊?好像是。”、“不是说,丑的吓人吗?……”,当初那些恶毒的评价,又如凄风骤雨般扑面而来。狠狠的瞪了十四一眼,提起这些污蔑诋毁,我就想杀人。

“福晋,您怎么亲自出来了?大婚的时候也没给您道喜,哦,在下贝伦。”,刚刚的瘦削男子走过来,冲我弯着腰一拱手。我冲他微微一欠身,刚要开口回话,就见十四小爷黑着脸,怒气冲冲的朝我走过来,一把拉过我的胳膊,朝着内院走去。他的步伐很急,也不说话,就那么闷头往前冲,我也只能踉踉跄跄的跟着。

走到园子里的院墙背后,他却突然站住脚步,我一个跟头猛栽到他后背上,撞的晕头转向。“你到底怎么想的,我说过不让你随便一个人出来,你听不懂是怎么的?”,他突然转过身来,使劲攥着我的胳膊,“这么多人,瞎乱跑什么!好好儿的在屋里待着就是了,你就非得把我给气死!”,他皱紧眉头,劈头盖脸对我一通数落。

抬头看看他,满头是汗,气息也喘不匀,想来是刚刚走但急了。出神的望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这人就像个傻瓜一样。“你倒是说话啊!”,他又疾言厉色的高声起来。抬起手轻轻覆在他嘴上,“小点声,大喜的日子,别跟个傻瓜似的生这么大气。”,这里来来往往的宾客太多,实在懒得和他争辩。他似乎被我这个举动弄得有些意外,神情慢慢缓和下来,只是愣愣的看着我,我这才放心的把手拿下来。

替他把帽子摘下来,掏出手绢将他额头和脸上的汗擦干净,再把掀起的领子整理好,“成了,我的傻哥哥,赶紧过去吧!屋里还个新娘子等着你跟她合卺、吃子孙饽饽呢。”,看一切都弄利落了,轻轻把他往前推了推,哄他赶紧过去。“那你呢?”,他却根本没过去的意思,只是怅然若失的看着我。“替十四爷您招呼宾客去。”,心里说,我才郁闷呢,最郁闷了,郁闷死了,你还有脸和我发脾气。

“你回屋儿吧!还有,以后别瞎叫!”,他心烦意乱的指了指我住的院落。“可你那些宾客怎么办,也不能不管啊?”,现在我听你的躲到屋里不出来,明天人家就得说十四福晋待客失礼,那些贵夫人是能随便怠慢的?“反正今儿别让我在外面再看见你,听见没有!”,他突然又大声吼了我一句。

事情往往就这么凑巧,我俩一抬头,才发现众位宾客正目瞪口呆的望着我们,还包括四哥、五哥、八哥、九哥、十哥等等,他们也都是满惊诧。原来我们站的地方,是宾客去吃喜宴的必经之路。我心说,本来十四不待见我的传闻就满天飞,这下又给别人攒了谈资。狠狠的剜了一眼,在我面前愣愣站着的傻瓜。我刚才明明让你不要再喊了,怎么就是不听呢……

然后,十四就被内务府官员像抓着宝贝一样给拖走了,而我终归也没听他的,去回屋里待着,硬着头皮忍住众人探究的眼神,和指指点点到究,将诸位宾客招呼妥当。这次很意外,不知是经过了上次的尴尬还是怎么的,十四的那些兄长都没有再去闹洞房,只是吃过喜宴,就纷纷告退了,将他们一一送到府门口,才算真正完成任务。回到住处,天色已沉,全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整个人身心俱疲。从二楼的廊下望过去,前院是烛火通明的洞房花烛夜,这边是清冷的星稀月朗。打算把今天那些苛刻评论和猥亵目光,还有无知到寻与嘲笑,全都忘个一干二净。有些事想了就没法活,活着就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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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菲歇去何须恨 夏木阴阴正可人

第二天一大早,府里丫鬟过来通报,说让我到正厅去接受新福晋的敬茶。来到正厅,才发现只有浅香一个人坐在里面。照理说,应该是十四与我一同接受新福晋的敬茶请安,可等了半天,也没见他要来的迹象。府里下人说,十四爷天没亮就走了,近日蒙古那边的贵族里有些不太平,他去古北口军营了,这些日子也都会住在那里。

我已经很多日子没有见过浅香了,一则是我住的地方离她们太远,另外就是经过上次的事情,我对她有些刻意的回避,以免再生是非口舌。本来两人平日里就素无往来,兴趣爱好也大相径庭,眼下共处一室,略微打过招呼之后,更加闲闲无语,为排解尴尬的气氛,只能低头默默喝茶。

直到下人通报说,庶福晋到,才算将沉默打破。浅香一下子抬起头来,尽管神情故作镇定,可看的出来,她对这位传闻被十四爷一眼相中的新福晋相当好奇,伸着脖子,将目光飘远。还没见到真容,就听见外面一阵脆生生的脚步声儿,迎面走进来个粉缎子衣裳的姑娘,梳着高高的两把头,正中一朵大红牡丹,耳朵两边挂着两颗翠绿的翡翠坠子,映的光彩照人。在满头珠翠之下,仔细辨认了许久,才终于将新娘子的面貌看真切。我用余光瞅见浅香偷偷看了我一眼,她的神情里满是疑惑,其实我也弄不清十四爷怎么会喜欢这个类型的姑娘。不过也罢,这男人看女人,和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本来就有着天壤之别,他自己喜欢就好,与我何干。

这位庶福晋整体看来,人还算是甜美,脸庞圆圆的,一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两个眼睛也是圆圆大大的,形容不上来的感觉,倒是长得挺有意思的。“给福晋请安。”,庶福晋一笑,脸上又多了两个小甜坑,她蹲在我的面前,将茶奉上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毫不遮掩目光中那种j□j裸到究,让人很不自在。接了茶,让她在一旁坐下说话,她倚仗自己是宫里出来的,闲谈间总显出对我和十四那些传闻,了若指掌的样子,言语也不大客气,盛气凌人惮势颇像一个人。弄得我和浅香面面相觑,这庶福晋好大的派头,匆匆赏了一些东西,赶紧请她回去了。

因为十四一直住在军营里,我也不必非要去饭厅吃那顿难熬的晚,每日命人将饭送到房内,日子过的也算清闲自在。大概半月有余,内务府差人来报,说圣上最近几天要去避暑山庄,令各皇子及家眷随行,要我们及早做准备。启程的头一天傍晚,管家说爷回来了,要我们到饭厅去。赶过去的时候,看见浅香和娇雪已经落座,许久不见的十四小爷似乎有些瘦了,军营哪有他在府里住的舒坦。

见我进来,他像是有话要说,一直抬头看着我。本来刚要照往常一样,过去给他请安,忽然发现他一左一右两位娇妾环绕,好不惬意。而且转念一想,这个府里好像只有我每天给他请安。且真要深究起礼数,他那两位侧、庶福晋,从没给我请过一回安,个个都趾高气扬,拿自己当主子一样。醒过闷来之后,越想越觉得恼火,冷冷的瞟了他一眼,便在他的注视下,挑了个极远的位置坐下。

“谁叫你坐下了?怎么爷回来,你连句话都没有?”,我就猜着他肯定得冲我大发雷霆,结果,果不其然。抬头看见浅香和娇雪都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浅香比较含蓄,不露声色的静观其变,不时拍拍十四的后背。娇雪相对更外放,她拿着帕子掩口轻笑,偶尔挑起眉毛挑衅的打量我几眼。结果我更加心烦意乱,凭什么我要在这两个刁钻的女人面前,每天都像奴才一样,非得给你请个正式的安,才能够吃饭。愤愤的瞪了十四一眼,将脸别到一边。“啧!反了你了!”,没想到他突然站起来,快步冲过来,伸手攥住我的手腕,一路将我踉踉跄跄的拖到后花园。

“爷今儿才回来,你就非得给我不痛快是怎么着?跟我说句好话,就能难死你了?”,刚站住脚步,他就劈头盖脸给我一顿责难。“你倒是说话啊!”,见我一直不言语,他用手使劲推了我胳膊一下。“当着那么多人,我怎么好意思和你说话啊!”,生气他可真是榆木脑袋,别人的心思半点都看不出来。“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结果他还一脸莫名其妙。“凭什么我每天都要像奴才一样,给你请个安之后,才能去吃饭,让别人瞧热闹,再说……”,说到这里,不禁叹了口气,“再说,真要讲起礼数,怎么从来都不见她们来给我请安?你到底为什么总是为难我一个人?”,关于这点,我已经实在忍无可忍。

我一激动将心底的抱怨全吐露出来,说完之后,自己还愤愤难平。结果等了半天,都不见十四给点回应,时间尴尬的静静滑过,忍不住偷偷抬眼看看他,见他正用一副好气又好笑的神情盯着我。“想不到你礼儿还挺多,平日里看不出来呀。我就那么一次让你给我请个安,后来也不知道是谁,每天颠颠儿的主动跑过来给我请安,弄得我心里还纳闷呢。”,十四说完这句话,自己先忍不住笑个前仰后合。“而且,你要是嫌她们礼数不周全,自己教训她们就是了。哪儿至于连我都不搭理了,你和我说句话总成吧?”,他弯腰看着我笑起来,尔后伸出手轻轻扶着我肩膀晃了晃。心想,你说的轻巧,我哪儿敢教训您的爱妾啊,而且我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这日子干嘛去了?”,这话一出口,直想咬自己舌头,我明明知道他干嘛去了,纯属没话搭拉话。“跟着大哥练兵去了,你不知道?没人和你说?”,他对此很是吃惊。“嗯……,没有,那你还走不走?”,既然话赶到这里,我也只能继续编下去。“看看吧,暂时不走,再说明儿就要去避暑山庄了不是?找我有事?”,他一脸谄媚的笑嘻嘻凑过来。“哦,是有事。内务府的人来了,说可以带家眷随行,你打算带谁?内务府还等着回话呢。”,估计他肯定得带女眷走,这种事,得征求爷自己的意愿。“带谁?你居然问我带谁?”,他挑起眉像看怪物一样瞪着我,好像这问题有多么令人不可置信。“是啊,不问你,我怎么知道你想带哪个女人?”,这问题有什么可奇怪的,赶紧告诉我决定,我就差人上报内务府了。“你……”,他有些气急败坏的指着我,“随你的便!”,撂下这句话,便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其实我很茫然,怎么好端端的来征求他意见,反倒又生气了?他之前自己说看见我就生气,又不愿意和我同房,回头到了避暑山庄,俩人独处弄得怪别扭的,这不是好墟他着想吗?有什么可发脾气的,心思还真是难以琢磨……

次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内务府就派人来接皇室的家眷。昨天,他最终也没告诉我要带谁,后来我思前想后,觉得浅香现在身孕,不宜远行。又考虑到十四爷和庶福晋正新婚燕尔,就决定带她一起走。谁知,十四只是冷冰冰的横了我一眼,就再不搭理我了,难道我的决定错了?他其实想带那个孕妇?这一路颠簸、风餐露宿,也不怕难产?由此,我更加搞不懂他的想法。

马车足足行进了一天一夜,才最终抵达承德。四哥已经被皇上在附近赐了宅子,所以他自然不必住在避暑山庄内。而我和十四就要与其他皇子及家眷,分别住在里面的某个院落。至于怎么个住法,又成了新的问题。按理说,可以十四爷住正房,两位福晋分别住在两旁的厢房。或者,某位福晋自己住厢房,另一个跟着爷住,都是可以的。

但是娇雪说,她第一次来这地方,身边没人夜里会害怕,所以撒着娇非央求要和十四一起住。我心想,你让你的奴才情何以堪,难道她们都是鬼吗,身边没有人,这借口真烂……“那不要紧,有人和你一起住就成了吧?既是这么着,你过去和福晋住吧!”,十四伸手向我一指,随随便便就作出了这个让我惊恐万分的决定。凭什么我要陪这个不动规矩又傲慢的圆脸姑娘一起住。瞪着十四使劲摇摇头,飞快的冲向离我最近的东厢房,猛的将门栓死。气喘吁吁的抵住门,先将这个房间占稳,死我也不和她一起住。后来我才知道,娇雪咬死了说她晚上会害怕,最终顺利的住进了那个小爷的房间。原来人无耻一点,才比较能得到好处。结果这给了那些爱嚼舌根的人,更多想象和发挥的空间,她们说十四福晋很可怜,不仅在府里被冷落,就连到了避暑山庄,也要眼睁睁看着庶福晋专宠,结果令我走到哪儿都能收获到同情的眼光。

翌日,皇上仍有政务要处理,吩咐晚上再举行正式的家宴,所以白天的众人,就有些无所事事。正懒懒的闭目养神,德妃的宫女过来传话,说德妃和宜妃两位娘娘,今儿个兴致大好,在园子里摆下棋局,说要一决胜负。命众人过去观战,也给她们做个见证。平日里就听闻这两位娘娘棋艺过人,大概这会儿闲来无事,就要在众人面前比试一番。如此,赶紧跟着十四去伺候娘娘们下棋。其实,想玩棋就玩儿吧,还非弄得大张旗鼓。

两位娘娘的棋局摆在园中那棵老榕树的树荫底下,倒是凉风习习,正好适合下棋。四哥、八哥、九哥、不协调的老十、憨厚的十二哥、我最熟悉的十三弟、擅长棋艺的五哥,以及诸位福晋,皆在一旁侍立观棋。

“老十四过来,今儿啊,看看我怎么把你额娘给比到哑口无言。”,宜妃见了十四赶紧伸手招呼他过去,还娇俏的拿着一块小手绢捂着嘴偷笑。“你啊,也就仗着这张嘴。”,德妃笑的心有成竹。我赶紧跟着众人侍立在一旁,这两位娘娘的棋艺确实不错,一盘棋斗的你来我往,奇招百出,各不相让;众人也是屏息凝视,不敢分心多言。这边正战的酣畅淋漓,忽有太监来报,说皇上有请两位娘娘,速去问话。皇上一召唤,谁敢耽搁?见那两位娘娘盯着棋局百般不舍,八哥赶紧出主意,说让两位额娘先过去面圣,我们都挨这儿给看着,等两位额娘回来再战,也算歇歇心神。如此,才算是把两位娘娘哄的眉开眼笑,嘱咐我们谁也不许走,然后携手而去。

见两位娘娘走远,众人便各自找地方歇息闲谈,却没个敢走的。正这时,却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忽听得一声尖叫,将众人的目光全吸引过去,发现是一位过去收拾茶盏的宫女,意外滑到,茶水洒了一桌子不说,赛到一半的棋局也给碰的七零八落。见此情形,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宫女做错事不要紧,关键是下了一半的棋,那两位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要回来接着赛。看到眼前这个状况,必会大发雷霆。

只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总领太监重重的给了那宫女一个嘴巴。宫女被一掌打倒在地上,低头捂着脸嘤嘤的哭。“把这没用的东西拖出去吧,等娘娘回来再处置。”,八福晋挑起眉,指着首领太监发号施令。“嗻……”,首领太监满脸堆笑冲这边点头哈腰。 “带走!”回身便狠狠颠了那宫女一脚,抬手命人将她拖了下去。本来我也觉得那宫女确实是撞在枪口上,就算挨罚也是无可厚非。

可谁知她突然挣脱开几个太监的钳制,向我们跪着爬过来,“几位主子救命啊,奴才不想死啊,几位主子救命啊……”,她满脸是泪,哭的凄惨绝望。领头太监见此情况,立刻急红了眼,招呼几个高壮彪悍但监,冲过去将那宫女抓回来,粗鲁的拖着快步往殿后走。“让几位主子看笑话”,他一边用堆满横肉的脸冲我们胁肩谄笑,一边凶狠的吩咐手下,赶快将那宫女拖下去。他那种满腹yīn谋的奸相,让我忽然有种很强烈的感觉,这是个yīn谋,那宫女恐怕性命不保!

“慢着!”,情急之下脱口将那几个太监呵斥住,这下子,不仅诸位皇子和福晋们转头盯着我,首领太监也很是惊慌。“哟,我的主子,您什么事啊?”,他僵硬的冲着我假笑,并不着痕迹的示意手下将那宫女快快拖走,这下子更加确凿了我刚刚的想法。“你先把人放下。”,我脑子一时也转不过来,只是先拖延时间,把人保下再说。“哎哟,我的十四福晋,这奴才做错事就得罚!要不往后,可怎么管啊?再说,娘娘的棋局被这下贱东西给弄乱了,回头娘娘责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他奸笑着用不yīn不阳的怪腔调,当场给我来了个下马威。“那……,如果这棋盘与方才分毫不差,是不是这事儿就能算了。”,既然他张口闭口都拿棋局压我,那不如和他谈些条件。

“哎哟,都乱成一锅粥了,您是神仙,还是怎么着?还能给变回去?”,他对我的话嗤之以鼻,皮笑肉不笑的满眼不屑。“若我能,这人到底能不能放了?”,得赶在娘娘回来之前,把棋局复原,不能给这个奸诈之辈,趁乱撒泼的机会。“那是自然……,如若不能,我们奴才可担待不起了,请福晋自己和娘娘说去!”,他仿佛料定我会出丑,且对我阻止他带走宫女很是记恨,决意要让我在娘娘面前吃不了兜着走。“你疯了?”,十四压低声音,拽过我的衣襟,惊讶的看着我。叹了口气,将他的手轻轻拂开。我已经夸下海口将人保下,眼下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棋局已经乱到丝毫看不出刚刚的样子,把散乱的棋子一点点划拉到旁边,命人将桌面收拾妥当。面对着干净如新的棋盘,闭眼细细回忆方才每一招的路数,攥起一小捧棋子,按两位娘娘刚刚落子的顺序,黑白交错之间,棋局已经复原,顷刻间鸦雀无声……

“好!太妙了!”,五哥的声音响起,看他赞许的笑容,就知道这棋局已然成功复原。“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能把人放了?”,那些赞许对我不重要,能不能放人才是让我这么拼命的重点。“主子,这棋局是复原了,可人我不能放。诸位主子都看见了,宫女做错事,就该罚!”,他冲我狞笑着,翻脸就想赖账。“你……,你!”,我一时急火攻心,当着这么多人,这刁奴居然能这样无耻的出尔反尔。

“刘德顺,你退下吧,这人放了。”,从刚刚就站在众人身后一言不发的四爷,满脸淡漠的低头转着手上的扳指,看似漫不经心,可说出来的话,却从不容别人质疑。“这……,奴才……”,太监似乎还想垂死挣扎一番。“怎么?贝勒爷都发话了,你听不明白?”,八哥轻笑着向前走了一步,给了太监压力,也算卖了四哥一个面子,他时机总是掐的这么准。“嗻……嗻……”,首领太监唯唯诺诺的向后退,嘴里虽在应和,眼睛却恶狠狠的盯了我一眼,我猛然打了个冷颤。“主子,谢谢主子,谢谢主子”,宫女连跑带爬的跪在我脚边猛磕头,弄得我很是窘迫,赶紧暗暗挥手,示意她趁乱逃走。

“澜儿这么聪明,想必也是棋艺惊人!”,四嫂满眼诚挚的走过来夸赞。“没有没有,您过奖了,我哪里懂下棋,只是记性还不错。”,不习惯成为众人的焦点,我赶紧慌乱的解释。隐隐的瞥见八福晋有些不高兴,估计我刚刚的举动,驳了她的面子,我最不爱得罪她,这下我更加不知所措。十三弟悄悄走到我旁边,暗中竖了竖拇指,小声告诉我不愧是二少爷。难得他开玩笑,我假装得意的冲他眨眨眼,久违的默契仿若又回到余杭。

“滺澜,到底你和你的状元哥哥,哪个更聪明些?”,五哥突然向我提起润晖。“您见着他了?”想起那天他闷闷不快的样子,不知他眼下跟着太子当差境况如何?“见着了,确实聪明过人啊。不过今儿个,我觉着滺澜也不差啊,不知你们两个谁更聪明些?”,五哥这人,就算拿你打趣,你也觉得很真诚。“他,自然是他。我就是仗着记性还不错,拿出来献丑,不足挂齿。”,他这么直白的夸赞,让我频频往后退,羞愧得想找个墙缝钻进去。“哎,我看未必!简直神了,记性也太好了!赶明啊,到我那儿……”,我就知道少不了老十,他就像脚底踩着弹簧一样,蹦到我面前。幸好娘娘们及时回来了,算是堵上了他的嘴,要不他指不定还要说出什么让我难堪的话来……

一盘棋终于算是下完了,最后宜妃娘娘输了,满嘴的不依,要求明日再战。众人也算得以回去歇息,好准备晚上的家宴。回到下榻的院落,太监来报,说十四爷在书房,叫福晋赶紧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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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花非雾前时见 恨隔垂帘看未真

片刻不敢耽误,匆匆赶到书房,只见十四小爷正趴在桌上奋笔疾书。听到动静,知道是我进来了,便抬手招呼我过去坐在他旁边。随j□j待了一些晚上家宴需要注意的地方,说就不必带娇雪过去了,省得她乱说话。

话说到一半,他却顿住了,出神的望着前面发了一会儿呆,便将手中的笔放下,转过头神色凝重的看着我,弄得我心里陡然又慌乱起来。“以后,那些个不相干的事儿,尽量不要傻愣愣的去出头。宫里可比不得外面,刚刚那事儿,我总觉着没那么简单……”,十四疑惑的摇了摇头,似乎也在思索其中的诡秘之处。“我也这么觉着的!刚刚那个奸猾但监肯定有鬼,这背后必定有什么yīn谋!”,见他也起了疑,我有些兴奋的跪在椅子上,朝他凑过去,一说起这些,我们好像又回到了燕随风与金少爷之间的默契。

“那你还傻出头?!”,结果不仅我的言论被他高声驳回,额头也被他手里的书卷狠狠拍了一下,疼的我眼前直发黑。“那,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宫女被害不是?我做不到。”,有些不乐意的撇了撇嘴,到眼前都见死不救的事儿,我还真干不出来。“你呀,真是!”,十四恨铁不成钢的白了我一眼,长叹口气,“以后做事可别这么楞,宫里头绝对不是能傻讲正义、非黑即白的地方,等赶明儿待长了,你自己就能明白了。”,他的神色仍是忧心忡忡。“是……”,赶忙乖乖答应下来,知道他也是担心,所以才如此急切。

“哎,你这是写什么呢?”,忽然瞥见他书案上的文章,颇有熟悉之感。“哦,明儿要呈给圣上过目的文章,怎么了?”,他随意的瞟了一眼,不明白我问这个做什么。顺手拿起几页来看,文章立意似是跟《楚辞》有关,大体上和十三弟当初在江南要交差的功课形式差不多。都是皇帝根据一部书或一个典故,随意出个命题,让皇子们以此自由发挥。

大致浏览了一番,文章写的确实漂亮,气贯长虹、神采飞扬,可若说瑕疵的话,就是引经据典过多,文辞稍显华丽、拖沓。“我觉得你这样写,皇上大概不会高兴的,有些地方好像不大妥啊……”,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还是将文章拿给他,打算委婉的给他指出其间的不足之处。可等了半天却没见动静,猛一抬头,看见十四一脸怀疑的打量着我,“皇上喜欢什么样的文章,怎么可能会让你知道?没事别瞎指指点点的。”,他开始皱起眉头,不耐烦的挥手轰我。

估计这位小爷一贯心高气傲,听不得别人随便批评他的文章。怕他颜面上挂不住,我赶紧住了嘴,将文章放回原处。不过,以我替十三弟写过诸多文章的经验看来,十四的这几篇文章,必会被皇上臭批无疑。不由在心里抱怨,这个讨厌的孩子,也不学学他十三哥那种虚怀若谷的精神,就等着挨说吧。刚打算不再搭理他,转身要走的功夫,却突然在他书案上发现了一件令我触目惊心的东西……

那是个被他随手放在书边的小金如意,成色好到晃眼的金,雕刻着细致的镂花,半个巴掌大小,还有那两朵以石榴石为,中心镶嵌珍珠的牡丹花!这不是十三弟当年在余杭给我的金如意吗?!怎么跑十四这儿来了……

此刻,小如意静静瞪在书案上,十四翻书的时候,还不时的会碰到它。我越看越觉得浑身冷汗直冒,不会是被搜出来了吧?脑海中浮现出十四连夜严审我的场景,然后我就因为不守妇道罪和男女私相授受,两项重罪被押送至宗人府……

越想越惶恐,越惶恐就越觉着像,决定壮着胆子再拿起来仔细看看,但愿是我一时眼花看错了。敛声屏气、小心翼翼的将手伸过去,将放在书旁边的如意,迅速抽出来。捧在手心里仔细端详,这大小摸样,与之前十三弟给我的那个,基本别无二致。最后残存的一丝希望就在背后了,待我鼓足勇气翻过去一看,彻底眼前漆黑绝望,左边那个‘祯’,右边那个‘祥’,赫然在目,完蛋了!这下真的完蛋了!

“你喜欢,就拿走吧。”,正当我在心里跺地捶墙的哀号,突然听见十四在和我说话。赶紧故作镇静的转过头来,见他仍在埋头奋笔疾书,神色也相当平静,“你喜欢的话,拿走吧。”,他以为我不答话是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便将手中的笔放下,指了指小如意。“这是你的?”,我小心捏起如意,迟疑的向他打探了一下。“废话!这当然是爷的,府里什么东西不是爷的?!”,他莫名其妙的瞪着我,就好像我刚刚的问题有多么大不敬。其实我想说,爷,眼下咱没在府里,就算是在府里,那可不见得件件东西都是您的,比如我的……,但这些话,我也只能在心里过过瘾,说出来他定会大发雷霆。

“我就是随口问问的,这么巧的东西是打哪儿来的?”,看来眼前这小如意是十四的,怎么个来历,我非得弄清楚。“这个呀……,是我六岁那年,皇上念及我和十三哥跟随同一位师傅念书、习武,特意让造办处去打造的,赏了我们一人一个。”,他笑着将如意抢过去,拿在手里把玩,似是回想起以前的事。

“对了,你知道吗?我师傅叫法海……”,我还没来得及搭话,他却突然站了起来,慢慢朝我凑近,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直直盯着我的双眼。“啊,是吗?真是个卓尔不凡的名字。不过,既然这东西如此珍贵,又是御赐的,你还是好好留着吧。”,弄清了如意的来历,才算是松了口气。“这有什么,你瞧着好玩,就送你了。”,他以为我是因忌惮御赐之物才推辞,所以就再次伸手将如意递过来。“既是有含义的,更应该好好留着,我真的不要。”,笑着将他的手推了回去。这两个如意虽看似毫无二致,但若是细微处略有差别,万一我弄混了,纯属吃不了兜着走;烫手的山芋,我有一个就已经很惶恐了。“不喜欢你刚刚看那么半天?”,见我再三不领情,他有些不乐意。“我没说不喜欢,只是这东西意义非凡,我怎么好要?不耽搁你写文章,我先走了。”,赶紧好言哄了他几句,便匆匆找借口跑了出来。

等出了书房门,才琢磨起更让人纳闷的事儿,原来我们之前救得的法海是十四的师傅,怨不得他当时对那个案子如此上心。可刚刚他为什么那样刻意的告诉我,他师傅叫法海,难不成他在诱我露出破绽,自己承认是燕随风?这个十四爷做事,着实让人摸不出规律。

下午的时候,皇上传十四过去问话,所以傍晚的家宴,我只能独自过去。今日的家宴设在临水而建的‘远近泉声’,要穿过‘双湖夹镜’才可以走到。经过湖边的时候,远远看见一个太监装扮的人,带着宽大的凉帽低着头,脚步匆匆的走过来。隐约瞥见那人从帽子底下偷偷望了我一眼,心里忽然涌起一种奇怪的直觉,他明明看到我穿着皇子福晋的朝服,却为何根本不见有行礼的意思?正疑惑着,猛然见他朝我冲过来,本能的往路边一避,瞬时与他擦肩而过。那人见此情况,片刻未曾迟疑,压低了帽檐拔腿而去。

一时间,惊魂未定,脑子里也是一片混乱,知道锦云突然抓着我的袖子,小声喊了一句,才发现胳膊似乎有些不对劲。朝服的袖子被划出好大一条口子,里面的皮肉也伤的不深,只看见一道浅浅的红印,微有些痛痒,看来幸亏方才躲避及时。衣服破了倒是不要紧,关键是眼下家宴已然快要开始,朝服又只有一套,连换都没得换。此刻冷静想想,刚刚那人定是有目的而来,回忆起之前十四的警告,仍是心有余悸。自己虽是好心救人,可未免行事莽撞,必是已经将谁得罪,心中不寒而栗。

照理说,朝服破损属大不敬,是绝对不能面圣的。皇上如若怪罪下来,罪名可大可小,全凭他的心情,估计方才那人是有心出我洋相,以示警告。锦云一脸愁容的将我的袖子拿到眼前,仔细端详了一阵,再将袖口反卷上去,露出破损的地方。过了一会儿,便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针线,站在原地仔细的缝补起来,每补半就要翻回正面看看针脚,然后再继续织补。她皱紧眉头,一言不发,只是暗暗的加快手中的速度。“姑娘,您先对付着穿吧。”,没多会儿的功夫,破损的地方已经被她缝合好了,虽然仔细看还是有些别扭,但大体上已经没有问题了。因缝补耽搁了不少功夫,赶紧加快脚步朝家宴的地方赶过去。

众人大致已经在‘远近泉声’聚齐,幸好皇上还没到,所以便三五一堆的随意闲谈。小心翼翼的溜到诸位福晋的后面,敛声静气的找了个角落站下来,生怕被她们那些火眼金睛注意到。“哟,澜妹妹啊,什么时候来得?”,八嫂永远都能在我不想被注意的时候,一下子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有一会儿了,看几位姐姐正在闲谈,没敢打扰。”,赶忙冲她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既然都来了,就过来呗!”,她似乎兴致颇佳,走过来拉起我就往人堆儿里拽。“哎哟!澜妹妹,你这衣服是怎么了?”,听见她这声惊呼,我心中陡然一惊,到底是怕什么来什么。偏她根本就没有要放过此事的意思,盯着我的袖子就仔细查看起来,“我说澜妹妹,怎么你连朝服都能弄出这么大一条口子,看着都新鲜?”,看她一脸惊诧的大呼小叫,真想求她别闭嘴,我已经够窘迫了,她怎么就能丝毫看不出别人的脸色。

“不小心给剐了。”,偷偷把八嫂拽过一旁,低声向她解释着。“澜妹妹这大婚才多久?居然能如此不小心,还真是毛躁。”,十三的侧福晋顺口将话接过来,她看着我笑的温婉,口气却满是责备之意。八嫂的大嗓门,将不少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弄得我更加局促惶恐。隐约看到十四不着痕迹的朝这边瞟了几眼,估计待会儿那个小爷又会劈头盖脸将我数落一顿,结果家宴还没开始,我就已经垂头丧气了。

“既然知道今儿个要面圣,怎么不去补补,或是吩咐下去,再做一身就是了。”,浅香的姐姐到底厉害,说出话来直接捉人要害,三言两语间就放大了你的过失,可听起来还像是在替你排忧解难。“来的路上刚剐的,来不及再做一套新的了。”,索性将实情说出来,省的她没完没了的口蜜腹剑腻歪人。“哟,那这么会儿功夫,居然就能缝上了?我们澜妹妹到底是与众不同。”,她许是认定我在说谎,满脸不屑的用帕子掩口轻笑。“丫鬟手巧,就先给对付上了。”,懒得和她再废话,便将头别过一旁,结果与十四的目光对个正着,见他眉头紧锁的样子,我更加心虚。幸而这时皇上驾到,才算缓解了我的窘境。

家宴过后,老太妃兴致好说要游湖,皇上历来以仁孝治天下,听闻此言,便眉开眼笑的说要作陪。老太妃、皇上、娘娘们在前面游湖,我因辈分年纪小,被挤在人群之外,远远在后面百无聊赖的跟着。忽然发觉众人都停下了脚步,莫名其妙的看着我笑,我心里一阵茫然。赶紧也跟着朝后面看去,发觉后面的人也都在莫名其妙的朝我笑。这下子我彻底惶恐起来,我又怎么你们了……

“老十四媳妇,你可愿意啊?”,众人哗啦一下子闪出条路,老太妃站在前方笑眯眯的询问我的意见。我愿意什么啊?我站但靠后,根本就没听见他们刚刚都说什么了?旁边的七福晋轻轻捅了捅我,小说告诉我说,刚刚老太妃和皇上念叨起她换了地方睡不着,想晚上有个人和她说说话;皇上提议要派几个妃子或宫女过去陪伴老太妃,可她都不答应。只说看你聪明伶俐,命你晚上过去陪伴她,直到离开避暑山庄。我听完此话,浑身发凉,老太太怎么就看出我聪明伶俐了呢,她之前一句话都没和我说过,不会是谁又在背后摆了我一道吧?眼下,皇上和老太妃都在等着我的答复,我岂有不应之理。

回去的时候,十四破天荒的等我一起同行。“你那衣服真是剐的?”,他的口气听起来,摆明了就是要知道实情。“是,别人剐的。”,我知道瞒也瞒不过,赶紧自己坦白,况且我本来也就无心对他隐瞒。他听了这话,满脸惊诧的转头看着我,“谁啊?!”。看他反应这么强烈,我倒有些迟疑了,“不知道啊,就走过来,过去了,就破了……”,当时的情况,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恰当。“啧!什么走过来,什么过去,什么破了?你倒是说清楚啊!”,他开始急躁起来。

左右看了看,眼下周围都没有旁人,就朝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将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的告诉他。“就这样,也没什么,你知道就成了,回头做一套就是了。”,我是希望这件事就此息事宁人。“什么叫没什么?!”,他却瞪着眼睛又冲我高声起来,“谁管那衣服了?!你是傻的啊!”,疾言厉色的训斥了我一顿。“哎呀,别喊了。”,赶忙使劲拽了拽他的袖子,“别喊了,你知道,我也知道,这事就此别再提了,好不好?”,放低了姿态轻声哄着这位爷,晃着他的袖子,等他答应。

他将脸别到一边,喘气有些重,等过了会儿,才回过头来深深看了我一眼。长叹一口气,板着脸拽过我的手腕,一言不发的闷头向前走。回到下榻的院落,看到老太妃的宫女已经侯在门口,说是有些事情要与我交代。十四请这位被称为姑姑的年长宫女进屋里来说话,她似乎已经在宫里当差多年,气度庄重沉稳。

“请福晋每日黄昏过去,与老太妃一同用晚膳;老太妃不喜外人过多,所以福晋不必带丫鬟,只自己过去就可以,那边自会有人伺候;老太妃茹素多年,所以福晋到那边不要提荤腥;老太妃每日要念佛诵经一个时辰,望福晋跟随一起念佛;还有,老太妃每日晚上要玩花牌,所以福晋过去,应该会陪她老人家一起玩,望福晋能看时机故意输给老太妃,因为老太妃输牌后会发脾气;老太妃晚上睡觉轻,请福晋也能睡觉警醒一些;老太妃喜欢听人念书,说故事,请福晋多做准备……”,姑姑洋洋洒洒、滔滔不绝的说了几大篇,都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不仅我听的晕头转向,连一旁的十四也听傻了眼。“这能不去吗?”,谁承想他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这么一句,把宫女顿时噎在那里。“十四爷,这,这恐怕不好吧?”,宫女目瞪口呆的看着十四,仿佛他说出了天大的不敬之言。眼看宫女面露不悦,我赶紧将十四挡在身后,给那位姑姑赔着笑脸,“我们家爷喝多了,不必理会。”,边说边用手肘使劲拱了拱身后的十四。

“如此,就请福晋准备准备随我过去吧。”,年长宫女侧身做了个请的姿态。“怎么今儿就过去?”,结果小爷又不乐意了,皱起眉头冲着宫女质问。“回十四爷,老太妃说越快越好。”,宫女笑的恭敬,搬出她主子来,根本不容我们反驳。

“请这位姑姑外面等候,我这就过去。”,冲着宫女笑笑,请她在外面候着。“十四爷,我去老师太那里修行了,来日再见。”,装作苦大仇深的样子拉过十四的手,握了握,算做与他拜别辞行。“这个时候你还有心闹!你叫她什么?”,他虽有心斥责我,却又满脸都是忍不住想笑的神情。“你不觉得老太妃,有点像道行深厚的老师太吗?”,凑过去和他说着心里的想法,越想越好笑。“谁说那个了,就知道玩,反正你,你自己小心点。”,他说完,有些羞涩的转过脸去。这副样子实在难见,忍不住想要逗逗他。伸手过去掐了掐他的脸,“嗯嗯,我走了,你是不是很高兴呀?可算是逍遥快活了。”,说完便赶紧松开手,迅速逃向门外。“你欠揍啊!”,他恼羞成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种威胁的方式倒真是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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赌书消得泼茶香 当时只道是寻常

之前选秀时,我是见过老太妃的,那时她坐在皇上旁边,很少开口发表什么意见。她大概有六十几岁的年纪,面相看起来不太随和,所以我只能处处小心伺候。

“是你把那个犯错儿的宫女救下了?”,夜晚陪她在炕桌上玩花牌的时候,老太太突然问起白天的事儿。“您看见啦?”,这老太太当时在哪儿来着?我完全没有发现。“看见了”,对于我当时没有发现这点,似乎让她很得意,“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整治那个宫女吗?”,她言谈话语间充满玄机。“为什么?”,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难不成老太太晓得j□j。“碍着别人的事儿了呗!不过啊,既然这次你将她保下来了,她也就算是躲过此劫了。你等着吧,以后自然会真相大白。”,她笑的高深莫测。“您告诉我不结了吗?”,我最怕的,就是别人把话说一半。

“啧!”,老太太突然把牌一摔,“这孩子怎么这般急躁啊,跟你说,以后就知道了!”,疾言厉色的冲我瞪起眼睛。“是,是,您别动气,您别动气……”,赶紧诚惶诚恐的安抚她。“你就是这个横冲直撞的性子,才招来是非;摸样又生的好,难免有人看不顺眼,就跟那个宫女一样。”,老太太端起茶轻抿了一口,“今儿让人报复了吧?树林子里划你衣服,那是个警告,让你在圣上面前出丑才是真的。可谁知你命还挺大,又有个贴心灵巧的丫头,算是糊弄过去了。”,她说完,将茶盅往桌上一放,深藏不露的看着我。我心里登时一激灵,这老太太不会一直藏树上了吧?!

“您说的是,我以后仔细些便是。”,这老太太绝非等闲,我连忙顺从的答应她。“你是好姑娘,我老早就看出来了。宫里头的事儿,那根本就没法儿去小心仔细。再说,你也不是那样的性子,往后就自求多福吧。”,她说完,便恨铁不成钢的摇头撇了撇嘴。“听说,老十四不待见你,到底是不是?”,她突然兴致勃勃的笑着凑过来。“这……”,老太太真够好管闲事的,这让我怎么回答?说不好,就是等于给十四告状;说特别好吧,谁信啊?“还,还挺好的。”,打算含混敷衍过去。“嗯,你也甭支支吾吾的,我都知道。想先皇那会儿,独宠孝献皇后,宫里的其他女人啊,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恨不得眼里嘴里都藏把刀,把那女人杀了,可那有什么办法呢?若说孝献皇后吧,这容貌、学识在后宫里,都不是数一数二的,可就是把先皇迷得是晕头转向,眼里就看不见别人儿了。男人心呐,说不准……”,她突然就跑题了,似是陷入对往昔的追忆之中,心神都飘得很远,颇有白头宫女在,闲话说玄宗的意味。

“所以啊,你也别往心里去!他喜欢不喜欢你,那都是命。打今儿起,我就叫你陪着我,叫他想沾你也沾不着!这男人,你越让他惦记,他就越是眼巴巴儿的追着你。上赶着,永远不是买卖!”,她拿手里的绢扇,连连拍几下我的头。“是,是,您说的是!”,我除了赔笑脸,都不知道干嘛好了。心里说了,人家十四爷既没沾我,也压根没想沾我!您这招儿,估计管不了什么用。

“那圆脸儿姑娘是你们府里的?”,不知为何,她突然提起了娇雪。“是我们府里新娶的庶福晋。”赶紧和她解释了一句,奇怪老太太怎么谁都知道。“听说她擅宠专房啊?”,老太妃的神情相当鄙夷。“也没有,她就是没来过这儿。说夜里害怕,才和爷一块儿住的。”,我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您让我怎么回答好,娇雪这烂借口我自己说完都想乐。“哼”,老太太不屑的哼了一声,“我呸!满腹心机的小浪蹄子。这老十四不知道什么眼神?不做劲的东西!”,老太妃对这件事,看着比我还愤恨。“您别生气,他们也是新婚燕尔。”,眼看老太妃即将长篇大论的数落十四,赶忙过去好言将她安抚下来。

“那下贱小蹄子和她之前的主子一样,没别的本事,就知道狐媚男人。”,这回我听出老太妃数落的是谁了,必是良妃娘娘无疑。说到娘娘,我可不敢再搭茬了,也不知良妃怎么得罪了老太妃。“圆脸儿还没她那个狐媚主子长的俊俏,也不知道哪儿那么得意!”,老太太愤愤不平、絮絮叨叨的痛斥个没完,顺口还给娇雪起了个外号,叫圆脸儿。

夜晚就寝的时候,老太妃让我靠床里面睡,说她自己经常起夜,免得惊扰到我。其实她身上有股祖母的味道,所以反而让我睡得格外踏实,一夜无梦。

清晨用过早膳,老太太终于把我放了回去,说是让我去玩会儿,不必总守着她。想着要回去换身衣服,就往之前下榻的院落走。迎面看见十四也正急匆匆的往回走,就伸手招呼他停下脚步,和我一起结伴儿回去。

“我让皇上给臭骂了一顿。”,他突然看着我,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为什么?”,我听的一头雾水,不知他指的哪一出。“就昨儿那文章,居然让你给料中了,圣上看完大发雷霆。也没说缘由,只让回去好好反思修改。”,他越说越沮丧,情绪也低落下来。看他的样子,我反倒觉着好笑,心想这人倒真坦诚,挨骂也能说的理直气壮。

索性陪他一起回到书房,坐在一旁将文章又仔细看了一遍,而后便把文中的弊病一一指出。告诉他,哪里是皇上不喜欢的地方,该怎样改才能顺了他的心意。十四虽满脸疑惑,却还是按照我的意思,将文章逐一修改。

“你要是觉着麻烦,不如我来替你写吧。”,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怎么老毛病又犯了,难不成我替别人写文章是种瘾,况且这小爷又难伺候。“不用了。”,他连头都没抬,拒绝的相当干脆。我立刻松了一口气,心说那正好,我乐得清闲。果然他也像十三弟一般,认为功课文章假手他人代写,是种不可取的行为,只不过他没有十三弟那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说话、行事更加干脆利落。

看他又开始埋头苦读,刚要打算回去换衣裳,却突然被他叫住了。只见他从旁边的一大摞书里,仔细掉挑拣拣。“这个我爱写!”,挑出一本扔到一旁,“这个我不爱写!”,又拣出一本递给我。如此这般,这个爱写、这个不爱写、那个爱写、那个不爱写,转眼就已经将书分成两堆。

“你替我把不爱写的,都完成吧;这些个爱写的,我自己写。”,他非常理直气壮、义正言辞的冲我点点头,仿佛交给我一个多么庄严而艰巨的任务一般,而后便继续奋笔疾书。我傻愣愣的看着他,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心里闪现出一个念头,他要是我儿子,我现在就掌他的嘴。告诉他,人这辈子,哪儿来那么多爱与不爱的,好坏你都得受着。只可惜,他不是我的儿子,他是皇上和娘娘的儿子;所以眼下,只能是我,好坏全都得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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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持酒劝斜阳 且向花间留晚照

晌午过后,太监来报,让各位皇子和福晋上山去随皇上围猎。随同十四一起上山,最终要到一个名为‘四面云山’的地方,在山庄西北隅最高处,一峰拔地而起,有亭子供人休憩。亭中长风四达,此时虽正值伏暑,却凉爽如秋。邻近亭子那的一段石板路,就不能再骑马或坐轿了。路两侧皆由八旗贵族子弟所构成的护军、近侍把守,来者除太后、太妃之外,一律步行。

十四走但快,既没有等我的意思,我也懒得去追他,索性慢悠悠的跟在后面。两旁护军直视前方,皇室女眷经过,必须目不斜视,而女眷更是不能去随意看两旁的侍卫。但我在抬头的瞬间,却忽然瞥见前面有个熟悉的面孔,让我不能不仔细的看。完颜亮!他怎么在这里?!

我既要注意周围的眼光,又很想和他打招呼。谁知他却真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摸样,任我怎么咳嗽暗示,他都直视前方。别说,他许是在军营里受了磨练,个子长高了些,人也硬朗了。仍是小时候的摸样,嘴角微翘的菱角口,衬着修长的眉毛,深邃的眼睛,让他整个人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忧郁气质。可我也明白,无论外表如何,他内里一定还是那个傻瓜。

见十四走在前面,一直没有回头,我便趁着走过完颜亮身旁的机会,停下来轻轻跺了跺脚,又小声咳了咳。再偷偷瞟了瞟完颜亮,他却仍像个木头人。装作无事人一般环视了左右,已经有往来但监,开始注意到我的奇怪举动。急的没办法,只能先往前走了,心里想完颜亮果然还是当年的傻瓜!

“二少爷……”,我都走出好远了,却听见后面有人小声叫我。一回头,果然看见完颜亮惊喜的眼神,心说他可终于看见我了,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赶紧朝前追赶十四。等坐到亭子里,我回头不住的向完颜亮站的地方张望,心里好些事情想和他说,可是这么远根本连看都看不到。

“还看呢?那是你以前的情郎啊?”,十四不知什么时候凑到我耳边,言辞刻薄的讽刺了一句。一回头,见他正神情古怪的审视我,“你胡说什么啊!那是我哥哥!”,这种冷言冷语惮度,令我不由得焦躁起来。“你哥哥?你哥哥不是状元吗?”,他还一副大惊小怪、疑惑不解的样子。“难道我就只能有一个哥哥不成?”,这里人多眼杂,懒得与他争辩。“他是我旗下军营里的副骁骑参领,刚从江宁调任来京城没多久,现在是二等侍卫。”,十四朝完颜亮站的地方望了望,那看来刚刚我冲完颜亮那一通暗示,早就被他看个一清二楚。“你怎么也没和我提过,他是你哥哥。”,他颇为委屈无辜的看着我,口气居然还有些埋怨。“我都不知道他来了,哪里能知道他现在在你旗下。方才在这里看见他,才真叫我吃惊。”,这个完颜亮来了京城,居然都不告诉我一声。

“不过,他可能还要回江宁的。这次,他是有要务在身才来京城,过些日子应该就回去了,这些你都不知道?”,十四见我对完颜亮的状况毫不知情,似乎大为莫名。“不知道,他又没告诉我。”,我情绪有些沮丧,怎么完颜亮一下子就和我生疏起来。“不过,他虽是还要回江宁,可以后就是参将了。对他来说,这也是好事,直接就升至三品武官。”,十四大概以为我是因为完颜亮还要离开京城,所以才会如此低落,千载难逢的耐着性子找话宽慰我。“嗯……”,我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官至几品,根本不是我关心的问题。

下山的时候,经过完颜亮身边,刻意看了他一眼,结果他又回复到目不斜视的状态,令我心里火冒三丈。“成了,甭看了!回头下午我把他叫过来,有什么话,你直接告诉他就是了。”,十四将我往旁边拽了拽,示意我此地不能耽搁。“真的?!”,不感相信,他居然能对我有仗义、好心的时候。“你干嘛那么高兴?你再这么高兴,我就不让你见了!”,结果这位小爷变脸比翻书还快,神色瞬间就yīn沉下来。“十四……”,趁着此刻四下无人,偷偷拉过他袖子晃晃,“谢谢你啊……”,我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欣喜。他有些尴尬的看了看我,似乎很是不好意思,使劲挣脱了我的手,自己快步下山走了。

十四果然在下午的时候,依约带我来到后山的亭子里,让我能和许久未见的完颜亮说上几句话。待我和完颜亮领的时候,他却在一旁坐了下来。想来也是,他若不在这里,我和完颜亮单独相处就有些麻烦。

“对了,江澈然来信说,你在姑苏喜欢上个姑娘,可是真的?”,和完颜亮闲谈之中,得知他是从江宁来京城的军中,恰好是有要事向十四奏请,至于政务方面的事情,我也不关心,所以也就没有细问,抓紧时间和他拉拉家常。“这江澈然怎么嘴巴那么大?”,完颜亮有些愤愤不平的捶了一下石桌,“别提了!那阵子去江宁,途径姑苏,住在阿玛老友的家里,那个曾世伯,你还记得吗?他们家有个表小姐也寄住在那儿,叫桂筠。可是谁知道,“我欲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她居然喜欢上玉庆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完颜亮说完,便怒不可遏的朝后面看去。而他爹身小厮兼书童玉庆,此刻正侍立在一旁,“亮少爷……”,玉庆看到完颜亮正在看他,赶紧眯起细长的眼睛,腼腆的冲他笑了笑。“你别叫我少爷!”,完颜亮无奈的吼了他一句,又回转头来看着我,“二少爷,你说这是为什么啊?!以我的英俊潇洒、风采博学,凭什么就看上玉庆了!”,他面无愧色、大言不惭的拍着,鼓吹自己。

我偷偷瞄了一眼十四,真怕他忍受不了完颜亮如此恶心,而把他踹出去。但意外的,他却如没听到一般,静静坐一旁喝茶,我不禁在心中暗暗佩服,皇上的儿子,定力就是非同常人。“玉庆有什么不好?为人老实、厚道、有理想,以后还要开面馆,也算有个营生,我觉着玉庆挺好的,是不是玉庆?”,玉庆从小就来到我们家,总让人拿他当自己人看待。“姑娘说的是……”,玉庆再次眯起眼睛,朝我笑笑,他仍是按在家时的习惯,称呼我为姑娘。“那我好歹也是世家少爷,玉庆就是我的小厮。”,完颜亮就差跺地捶墙了,满脸的不服气。“成了,嫁人又不是嫁权势,世家公子又怎么样?小厮又怎样?回头人家玉庆开了面馆,你、我、润晖,还要江澈然,哪个不去帮衬、照应着,没准过两年,玉庆就成财主了,和心上人一起开个小买卖,每天两两相对的,我看挺好。有句话说的好,‘宁与燕雀翔,不随鸿鹄飞’就是这个道理,是不是玉庆?”,估计完颜亮也就气在一时,等他相通就好了,赶紧朝玉庆挤挤眼,让他和我一起哄这少爷开心。

“姑娘说的是,等面馆开了,第一个请姑娘去。”,小吉点头冲我一笑,他自小聪明伶俐,怎会不知我话里的意思。“你看看人家玉庆多会来事,这你就不如。再说,你个当兵的,十天有八天住军营里,偶尔还要去打仗。家里人跟着提心吊胆的不说,在外面寂寞,没准还得找个当地的姑娘胡来,有什么可好的?!”,完颜亮现在当了武官很得意,也是这点让他最想不通姑娘为何不喜欢他,所以我只能挑这个理由来打击他,好让他死心。

“你这是说谁呢?”,忽然,我面前出现一个yīn影,猛一回头,看见十四小爷,正面色yīn沉的看着我。“我问你,你这是说谁呢?!”,他也是十天有八天往军营跑,我怎么就傻乎乎的给忘了,难怪他听见刚刚那番话会吃心。

“我,我说完颜亮呢……”,我赶紧站起来拉着他袖子解释,完颜亮这边还没哄好,可别又得罪一个。“对,对!十四爷,她说我呢!”,完颜亮也赶紧站起来,一同向十四解释。他这会儿如此仗义,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她啊!仗着和那个状元完颜润晖脑子都好,打小就会挤兑我、数落我、挖苦我!唉……,这会儿还看不起参军的武将,唉……,我这心里难受啊……,十四爷您知道参军有多不容易啊,您要给我做主啊!”,我就知道他没那么好心掩护我,居然还敢变着相给我告状,假装委屈!我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刚刚之所以那样说,还不是为了开导他!

结果他这一番话,反倒给小爷逗乐了,一直拍着他的背安抚。“行了,小亮,别闹了!丢人!我可告诉你,你再怎么喜欢桂筠,估计她也只能给你做小,你阿玛肯定得给你物色一个满洲世家千金,这事儿你连想都别想!”,收起玩笑的心情,提醒他现实总是很残酷。

“娶小?我可不!这辈子啊,喜欢的女人,能有一个在身边儿,我就知足了。要那么多干嘛?麻烦!”,完颜亮居然我的言论相当不屑。“哎呀完颜亮!想不到你还挺情深意重啊,佩服!”完颜亮的傻瓜形象,突然就那么一下子在我心里高大起来。

“那是!”,他轻蔑的看了看我,似乎我一直就小瞧了他。“既是这么着,那我就教你个法子。等回头,你就放出话去,说建功立业之前绝不成家。并且呢,要处处去表示这样的决心。就说给你物色了媳妇,也是耽误人家姑娘年华,索性就绝了他们的念想。然后啊,你遇着了喜欢的姑娘,就带她去见你阿玛,说实在情难自已,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没办法了,要先成家。回头你年岁大了,叔父也着急抱孙子,这不挺好。再说,以你阿玛那正人君子的性格,必是要给人家姑娘一个名分的。如此,你不是两全其美?甭管是大是小,你都立誓不再娶了,那些个妻妾虚名也就无所谓了,怎样?”,这招是我突然想出来的两全之策,便得意的看着完颜亮。“哎呀!不愧是二少爷啊!那才智,就是过人,就这么办了!”,完颜亮一拍大腿,决定采纳我的意见。

正说的兴致勃勃,十四走过来提醒我,说时候不早,不能再耽搁了。所以,我也只能和完颜亮依依惜别,并让他走时再来找我一趟,让他捎些东西回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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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身映竹轻闻语 一手揭帘微转头

回往下榻院落的这一路上,十四都在若有若无滇起我和完颜亮对他见外、生分,想不到这件事让他如此介怀。

刚要进屋去歇息,就被他强行拽到书房,勒令我必须要陪他一起写文章。就这样,在我将十三皇子的伴读之职卸任后,自此又荣升为十四皇子的伴读。等到了书房,却又不见他有什么具体的事情吩咐我去做,所以便懒懒歪在他书案对面的榻上看闲书。

“他还真是你哥哥,我就不明白,若说你不知道他现下在我旗下军营中,也就罢了。怎么他明明知道你是我福晋,在军中与我议事那么多次,都不见他和我提半句,真是!”,好好的写着文章,也不知怎么了,他又想起这件事来。“估计是怕给你添麻烦吧,再说了,上赶着去攀亲,也未免太过谄媚了。”,正看到要紧地方,就有些心不在焉的随便敷衍了他一句。“还有,你们家起名字怎么都不按排序啊?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谁和谁的名字都不挨边儿,光听名字根本瞅不出是一家子。”,这位爷的脑子才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也不知哪根弦又动了,突然和我家人的名字较起真来。

“我兄弟的满文名字都是按族谱排序起的,他们只是汉名起的比较随意而已。”,心想,那是我们家起名的长辈学问好、想法多,凭什么都要和你们家一样,只会叫胤这胤那的。“对了对了,还有个事儿我也挺纳闷的。就是你上次回门儿的时候,家里怎么会除了你,连个别的主子都没有?完颜家看着不像人丁单薄的样子,他们都干嘛去了?”,看来他今儿是铁了心翻旧账,把我审到底。真是压抑不住的冲动想问他,我回门的时候父兄去哪里并不重要,关键是爷您干嘛去了?!。“皇上命我哥哥天天跟随太子殿下办差,至于,我阿玛,听他自己说,好像是被调任到直隶附近的府县,大概要走半年多,我也没细问。我回门没几天,他就带着我弟弟和他的妾室,还有我妈,一起上那边赴任去了,走的还挺匆忙。”,这事儿过这么久,若不是他突然提起,我都快没印象了。

“那你额娘呢?”,他此刻瞪着大眼睛关切的看着我,我心中却气不打一处来,看来十四爷您对我这个嫡福晋,真是半点了解都没有啊!。“早没了。”,没好气的随便应了一句,奇怪他干嘛一反之前不闻不问惮度,突然对我那么好奇。“哦……,这样啊……”,他的声音里似乎有些尴尬和歉意,许是觉得刚刚问起我额娘有些唐突了,“那你阿玛就真能舍得放心把你一个人扔家里?”,结果他是问完我娘,打听我爹,就好像天下人都该对我照顾有加一样;可偏偏就他自己最对不住我,这点他却从来不提。“嗯,那有什么可舍不得的?!”,哼,您还不是舍得让我大婚自己唱独角戏,放心给我孤零零扔洞房里,我阿玛凭什么就不舍得!

“不过啊,每次想到这里,我就感念皇恩。当今圣上英明仁厚,天下太平。若是生逢乱世,民不聊生,赶上一家人逃难,我阿玛保准头一个给我扔下!”,我将书从眼前挪开,冲对面听到目瞪口呆的十四,使劲点了点头。他还真别以为我在胡说玩笑,这是我长久以来,心底里对我阿玛最深的感触与猜测。

“那你家里一共兄弟姊妹几个人?”,他怎么还在对我的身世纠缠不休,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一个哥哥,完颜润晖,你应该在朝里见过的吧。还有一个大弟弟完颜润涓,就是被我阿玛带到直隶的那个。叔叔家里,有一个堂兄完颜亮,还有俩小不点弟弟,年纪尚幼。”,直系旁系的兄弟都告诉他了,他要是再敢打听我的三姑六舅,我就直接写信给余杭的叔父,让他寄本族谱到京城十四爷府上,让爷自己看个够。

“状元郎我当然见过,不过说起来,你和他长得还真像啊,跟龙凤胎一样。几次我在朝堂里遇到他,都忍不住打量一番。”,十四突然很兴奋的评论起润晖与我的容貌,我瞥了他一眼,没接话茬。心想,您研究我们兄妹的长相不要紧,千万别把状元郎吓着,我猜都知道,这小爷不定怎么板着脸直眉瞪眼的打量润晖呢,就跟谁得罪过他一样。

“像吧!我们都是貌丑、肤黑、头发枯黄、满脸疮、身材五短、满口烂牙,是不是?”,说起长相,忽然想到他之前对我那番惨绝人寰的污蔑,不由出言讥讽了几句。“哎?!你这人居然这么记仇啊?那些又不是我说的。”,十四估计怎么也没想到我会提起这件事儿,脸色一下变得煞白,慌忙与我争辩起来。

“这种丧尽天良的诋毁,我已经烙刻在心,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最好别让我知道是谁说的,若被我知道的话,当场就要把这人给凌迟了!”,愤恨的将书狠狠扣在身旁的炕桌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啊!是吗?你这么介意啊?”,许是我将愤怒表现但激烈,十四显出颇为心虚的样子,“对了!你怎都是兄弟啊?完颜亮怎么管你叫二少爷?难不成小时候家里拿你当男孩养?哈哈哈,我看你倒是挺机敏灵巧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此刻在慌忙转移话题,从这语无伦次的话语和惊惶失措的反常态度来分析,他在刻意包庇那个诋毁污蔑我的罪魁祸首。

轻蔑的瞥了他一眼,继续将书拿过来翻看,“你也不用再这么胡说八道了,欠揍吧!,看他还在继续假惺惺找话题,我就莫名的焦躁。“你说什么!”,他使劲拍桌子一嚷,才将我已经混乱的神志猛然拉回来。刚刚的确是被气糊涂了,人家是堂堂十四皇子,我哪能说要揍他啊。

“没有没有,我说我自己呢,说我自己欠揍,太欠揍了!”,赶紧将书放在膝上,点头哈腰的,讪笑着安抚他。“是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快,你自己过来,麻利儿的,让爷揍一顿。”,他坐在对面,一脸坏笑的冲我招手。

“呸!我要是现在过去,那我脑子里装的就是一锅腊八粥!”,假装朝他啐了一口,便迅速的捡起书将脸捂上。

没想到,那小爷居然快步朝我跑过来,抬腿跪在榻上,拿手将我头发使劲一通乱揉。“让我看看,你脑子里装的是腊八粥吗?”,边说还边拆我的发髻,转眼间簪子就被拔掉好几根,弄得我披头散发的像个疯子。“快住手!别闹了,我头发都散了,这样子我一会儿怎么去面见老太妃!”,使出全身力气,将他往外推,可我越推,人家反倒拆的越起劲。

“呀!爷!您这是干嘛呢?!”,突然,一个足以穿透房梁的高亮尖嗓门,终于让小爷住了手。两人同时被吓得僵在榻上,傻愣愣转过头向发声源头看去,只看见娇雪抱着本书站在门口。“你来干嘛?!”,十四很是不耐烦的一甩手,翻身下了榻。

“爷,您答应要教我识字儿的,这些日子都见不着您,这些我又又给忘了。”,娇雪姑娘小步跑过来,娇嗔着贴到十四身上,将书上的字指给他看,隐约看着像是《三字经》。忽然她朝我瞥了一眼,接着便是像看见怪物一样惊诧不已的神情,张着嘴瞪大了眼睛,连眉毛都纠缠在了一起。我连忙意识到自己还半躺在榻上,头发散乱、衣衫不整,这……成何体统!

她撅起嘴满脸怨怒的瞪了我一眼,又转头满眼委屈的看看十四,结果那粗心的爷只顾着整理衣裳、服带,根本就没注意到周围的变化。娇雪左右看了看我们,都没有安抚哄劝她的意思,便使劲‘哼’了一声,重重的跺了几下脚。

不明白她至于生这么大气吗?我才冤枉呢,十四爷就是过来,亲自查验一下,我脑子里装的是不是一锅腊八粥而已。看她那样子,好像我有多对不起她一样。赶紧翻身坐起来,捂住已经七零八落的发髻,狠狠的剜了十四一眼,抓起那些被拆掉扔在一旁的簪子,转身快步跑回了屋。让锦云替我重新将头发梳好,新换了身齐整衣裳,眼看天色已然不早,便连忙赶往老太妃那里。

渐渐和老太太熟识起来,说话也随便了许多,发现她实在是位颇具人生智慧的长者。只不过,和她玩花牌是件苦恼的事情,压根不用我故意输给她,她轻轻松松就将我打个七零八落,输牌输到无地自容。最后她兴奋的决定,若我能赢了她,才可以放我回去!我很怀疑,她是因为终于找到了如此差劲的对手,而欣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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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人间四月天 忙趁东风放纸鸢

转天回来,下人说十四陪皇上狩猎去了,我终于得出清闲,替十四皇子写那些他不爱写的文章。

“十四婶……”,正悉心揣摩文章的立意,忽然听闻门口传来一声怯怯的稚嫩童音。转过脸一看,发现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身材单薄瘦小,干净小脸上五官清秀可人,相当惹人喜爱。

“告诉我,你是谁啊?”,蹲在他面前,轻声询问他的来头。“侄儿给十四婶请安。”,这孩子连忙后退半步,恭敬正式的半跪给我打了个扦,让人一看就知道家纪严明,“回十四婶话,侄儿名唤弘晖。”,说完,便低着头一直等待我的答复。“是晖儿啊,快起来吧,地上凉。”,弘晖是四哥的长子,这我早就听说过了,只是不知他此时来找我,是要做什么?“晖儿找十四婶儿,有什么事儿吗?”,招呼小小爷坐到榻上,顺手将锦云刚送过来的酸梅汤递给他。

“回十四婶的话,因这次,侄儿的师傅没有跟来。阿玛说,若这些日子,在功课上有难懂的地方,就过来请教十四婶,不可一日落下学问。”,小小爷一板一眼,答的认真。我却觉得头昏脑胀、眼前发黑,贝勒爷啊贝勒爷,您是真看得起我。居然就能像甩手掌柜一样,把儿子直接扔给我了,看来我之前尽职尽责给十三弟当伴读,让他太满意了。

“晖儿,若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不必那样客气。而且,不用每句话都回十四婶,你在这里,随便些就是了。”,说罢,笑着捏了捏小小爷白嫩的脸,实在是太可爱了,长的比四哥随和多了。恍然间,隐约有些明白四哥对嫡长子寄予厚望的心情,只是看这孩子如此敦厚随和,不知是不是背负得起那些重如千山的期冀。

仔细陪着小小爷念书、写文章,不懂的地方,他都恭敬谦虚的来向我讨教。我哪里敢怠慢,仔细揣摩理解之后,才逐一替他解答。看他实在太过乖巧、懂事,心里不自觉的怜惜疼爱起来,几次要替他写功课,他都婉婉有仪的拒绝了。无意中提起四哥,也是处处流露出尊敬、自豪的语气,让人觉得他很稚气可爱。

看他所念的书实在太过枯燥,我就费了些心思,用诙谐、风趣的言语去给他解读那些圣人文章,每每都能这位谨言慎行的小小爷逗到忍不住哈哈大笑。“晖儿,等你写完功课,十四婶儿带你去玩吧。”,看他小小年纪就愁眉紧锁、奋笔疾书,实在是想趁着这里风青水秀、严厉的四哥也不在身边的机会,哄他开开心。“不用,谢十四婶儿。阿玛让我不可贪恋玩耍,要勤于功课,今日侄儿还要将这篇文章背下。”,小小爷认真的回绝了我,便又抄起旁边的《资治通鉴》念起来。

“他怎么那么多事儿?!”,听到这里,不禁有些愤愤不平。四爷就会假正经,明明自己还趁着到江南办差的机会,游西湖、会僧侣、上花船、听小曲儿,好不惬意!等到了京城,就装出一副律己奉公的严厉样子,苛求这么小的孩子。无意中瞥见小弘晖呆呆看着我的惊讶眼神,才猛然惊觉得自己刚刚失言了!“嘻嘻,不碍的。晖儿若想去玩儿的话,十四婶儿教你个背书的巧法子,包你一准儿就背会。而且啊,你阿玛若敢说你,我来替你担待着,好不好?”,帮他想了个两全的法子,难得来了避暑山庄,怎么能总念书呢。“嗯……”,果然玩这个字对孩子来说,实在太大了,小小爷看着我,咬着下嘴唇,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这孩子果然天资过人,我刚把背书的取巧法子告诉他,他只低头琢磨一小会儿,便心领神会,没片刻功夫,就已经将文章熟记于心。结果他背下文章,想要央个我依着之前的约定带他去玩,又不敢直说,便走过来,用手勾勾我的小指头,偷偷笑起来。这样可爱的孩子能忍心拒绝,冒着被他阿玛削死的危险,偷偷带他去后山上放风筝。让锦云取来个翠绿蜻蜓风筝,走到半山腰选了个顺风的地方,就放了个垫子坐在草地上,让小小爷自己跑着去玩。“十四婶,你看!我放的高不高?”,小小爷一改刚刚的矜持,拉着风筝线轴朝我飞跑过来,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你仔细石头,别摔着!”,赶紧过去迎了他几步,他若万一有个闪失,四哥明儿就把我挂城门上示众。

“我把儿子交给你,就是让你带着他玩的?”,忽然眼前出现一片yīn影,冰冷淡漠的声音同时响起,令我激灵一下打了个寒颤。回头果然看到四爷的脸色yīn沉得快要滴出水来,“我们功课都写好了,文章也都背下了,出来玩玩有什么的?”,其实别看我刚刚在小小爷面前侃侃而谈的打了包票,可在四哥那股雷霆万钧的气场笼罩之下,我也胆寒,所以眼下自己都觉着辩解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渐微。“十四婶儿你看……”,本来还欢天喜地的弘晖,突然看见他横眉怒目的阿玛,迅速将手中的风筝递给身旁但监,惊慌失措的跑过来。“儿子给阿玛请安。”,说完便躲到我裙子后面,浑身吓得直哆嗦。

“你过来!文章都背下了?”,四哥不苟言笑,语气低沉严厉,吓的小小爷哆嗦的更加厉害。看这情景,将孩子一把抱起来,“来,晖儿甭怕,给你阿玛背着听听。”,赶紧摸摸弘晖的头,让他别太紧张。谁知他就一直哆嗦,话都说不利落,我很是纳闷这孩子怎么突然这样了,刚刚还倒背如流呢?

结果一回头,就看见四哥神情严肃、目光如炬的盯着弘晖。我无奈的差点笑出来,您这个样子我都能吓破胆了,何况这么小的孩子呢。一抬手,将四哥的眼睛全部挡住,“来,晖儿甭看他!”,回身冲小小爷眨眨眼,赶紧安抚一下孩子。“你这是干嘛!”,结果我眼睛还没眨两下,手就被四哥一下子给扒拉下来。“你别老凶神恶煞一样的瞪着孩子,这么恐怖,他当然背不出!”,奇怪他挺大的人,怎么就讲不通道理,看不出孩子是被他吓傻的吗?“谁?你说谁凶神恶煞?!”,居然他还一脸不服,挑着眉冲我瞪起眼睛,这还不叫凶神恶煞吗……

“总之,我把儿子交给你了!他若是功课没有长进,我为你是问!”,他一个纵身跃上马背,恶狠狠的用马鞭指了指我。“你把儿子交给我,我就带着他玩!”,这当爹的什么蛮横无理惮度,最可恨的是,有这种无理态度对待教书先生的吗?!“好啊,你试试看!”,他语带威胁,神情就是让我后果自负的残暴样,再次用鞭子点了点我,便转身策马而去。

“这个……,晖儿……,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写文章吧,好不好?”,虽然很丢人,虽然知道自己食言了,虽然很没面子,可还是要勉为其难的劝怀里的小小爷去念书。“嗯……”,他也为难的冲我点点头,小小年纪就知道尴尬了。这能赖谁?还不是都怪他那个蛮不讲理、正言厉色、强人所难的阿玛。

之后的日子,我再次正式荣升为皇子兼皇孙的伴读,弘晖和十四各占书案一边,中间放着两大摞书,犹如楚河汉界。因为弘晖的年纪小,又是晚辈,所以我一直陪在他身边,替他答疑解惑、指点文章。而十四小爷对此非常恼火,“这孩子怎么天天来?!”,他愤恨的往这边张望多次未果之后,终于爆发了,开始皱着眉头,指着弘晖责难我。

“他这次师傅没跟来,四哥怕他落下学问功课,就让我帮他指点指点。”,我正在想一篇文章的措辞,没心思搭理他的叫嚣。“四哥凭什么能知道你的学问好?”,他语气里满是质疑,显然是不满意我如此敷衍他。“估计四哥觉得我哥是状元,所以我肯定学问好吧。”,我自己都不知道,他四哥是不是又犯了失心疯?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把儿子扔给我。

“胡说!我四哥平日最看重弘晖,他要不是对你的学问人品都放心,根本不可能把儿子交给你!”,十四见我一直不够重视他的训问,索性气势汹汹的走过来,用手撑着桌面,俯下身来凑到我耳边,好像这样我就能听明白他的话,或者这样自己更有威慑力一般。“那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问四哥去吧!问明白点!”,他的呼吸都扫到我耳朵上,根本就没法儿专墟弘晖的文章写批注,所以我一抬手,将他的脑袋推到一边。

“那我的怎么办?!”,没想到堂堂十四爷居然双手扶着我的肩膀,使劲的摇晃,转瞬间齐整的文章上,出现一堆鬼画符。“你看你干的好事儿,我好不容易就要给批注完了。真是,你那文章着什么急,等得空,我马上就写。”,看着刚写好的文章连批注,一起变得乱七八糟,气直往脑门上涌。这回头也没抬,反手将十四从身后彻底推开。结果他自讨没趣,便去招惹小弘晖,“啧……,弘晖过来,有什么不懂的,十四叔教你。”,就看他一把将小小爷从椅子里拽出来,使劲往自己身边儿拢,没回头都听见孩子直叫唤。“不要!十四婶儿说的有意思。”,结果小小爷根本不买账,一弯腰躲开他的钳制,又迅速跑了回来。看十四威逼利诱不成满脸委屈,逗得我狂笑起来,纸上再次多了一堆鬼画符。

三个人正胡闹着,四哥爹身太监忽然进来传话,说四爷正好过这边来办事,今儿就顺道把弘晖带回去了。

“晖儿,你阿玛来接了你,回去吧。”,蹲在小小爷面前,笑着劝他跟太监一起出去,随四哥回家。“不要!我不回去。”,结果小小爷撅着嘴,一个闪身又躲到我身后。心想,四哥你看看,还不承认自己凶神恶煞脸,瞧把孩子吓成什么样了?!

“那十四婶送你出去吧。”,一把将孩子抱起来,跟着太监往出走。刚跨出屋门,就看到四哥站在院中。“四哥哥,儿子还给你。”,冲他笑了笑,便伸手将弘晖往他怀里递。谁知小小爷只看了一眼他阿玛,猛的扭过头,回身搂住我脖子,留给四哥一个大背影。“晖儿!你这是做什么!”,结果四哥又疾言厉色起来,眉头一皱,眼睛瞪着弘晖威胁。

“你干什么总这样吓唬孩子!就不能随和点!”,怎么这人毛病就改不了呢?不着痕迹的使劲推了他一把。“这孩子年纪尚幼,可却是温良恭顺,而且还聪颖过人,哪里还舍得这样严厉对他,是不是晖儿?”,摸摸怀里小小爷的脑袋,使劲白了面前的恶人一眼。“你就这么惯着他!将来怎么成器?你知不知道慈……”,四哥这句话没有说完,声音也不大,可效果却石破天惊,不仅我傻了眼不知如何接话,连他自己也愣住了,张口结舌的看着我,满脸窘迫……

傻子都知道那句话后面接什么,慈母多败儿。但这弘晖根本就不是我的儿子,我这辈子也没可能成为他的慈母……

一时间,气氛陷入尴尬之中,彼此愣愣相对,谁也不知说什么好。半晌,四哥轻轻叹口气,“晖儿,过来吧,和阿玛回去了……”,他的语气明显放软了许多。果然小小爷最听他的话,从我怀里一转身,就被接到他阿玛怀里。“这几日,有劳你了。”,四哥迟疑了一下,突然有些局促的向我道了声谢。“您说什么呢?这不是见外了吗?晖儿这么乖巧,他来陪我,我不知有多开心。”,难得他姿态放得这样低,我赶紧识趣的将话头接过来。将他们父子送到院门口,四哥微微冲我一点头,便带着弘晖走了。而那位趴在他背上的小小爷,走了好远,都还在冲我笑着挥手。

“你替人家带儿子,倒真热心!远远看着,就跟一家三口似得。”,我一回身,猛的撞上十四的xiōng口,也不知他在后门站了多久。“又瞎说什么呢……”,不知道好好和我说话,就会冷嘲热讽,懒得搭理,便从他身边擦肩而过。“那回头我的儿子,你是不是也这么带?”,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凑过来莫名其妙问了一句没头脑的话。

我惊讶呆愣是看着他,这话你让我怎么说?你的儿子?你和谁的儿子?什么叫你的儿子?觉得他简直就是个莽撞唐突的傻瓜,哪壶不开提哪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气的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闷头往前走。“哎!爷问你话呢?回头我的儿子,你会不会也是这样?”,他居然还丝毫看不出别人脸色的更过来,不依不饶的问那个白痴问题。“我讨厌你!”,回身狠狠推了他一把,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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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杏枝头双燕绕 云破月来花弄影

尽管十四小爷诸多不满、颇多怨言,可他的侄儿弘晖小小爷,却如视而不见一般,每日如常过来请教功课学问。眼见书案上经史子集越堆越高,研墨、倒茶、润笔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让外人乍一看还以为这里办了学堂。

我虽嘴上说要等得空才替十四文章,其实半点都没敢怠慢,那些人家爷不爱写的文章,每篇我都悉心分析了立意,绞尽脑汁去揣摩皇上的心思,下笔谨慎小心、用词反复推敲。如此费尽心力的文章,呈上之后,必然会得到圣上诸多褒奖。十四对此颇为惊疑,我嘴上一直安慰他,只是凑巧顺了圣意而已,可心里却是眼泪涟涟。这哪里是凑巧?分明全是我苦心孤诣、任劳任怨写遍无数文章,所应得的成果呀。

避暑山庄的最后一晚,照例要去侍奉老太妃。陪她玩了几把花牌,没有任何悬念,我再次输的一塌糊涂。老太太心情大悦,终于开恩说,明儿就要启程回京了,让我回去收拾收拾。腻在老太妃身边,乖嘴蜜舌的感谢她老人家的恩典,哄得她喜笑颜开。

其实,这时已然是夜半三更了,老太太自己玩痛快了,才准我回去歇息收拾,简直就是蛮不讲理呀!奈何人微言轻,只得站在檐下微叹口气,,由几位宫女提着灯笼,将送我回自己的院落。

轻轻走进院子,才看见各房皆已熄灯。想必锦云也早已睡下,不忍心去打扰她,便蹑手蹑脚的慢慢走到我之前住的东厢房门前,顺手一推,门居然开着。借着月光将灯点上,明儿清晨就要出发,所以眼下便简单梳洗一番,抓紧时间去歇息一会儿。等走到床边,却猛然看到帐子里有人睡的正香,把我着实吓了一跳!

刚要叫喊,仔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人家十四爷。睡的真可谓是踏实,神情宁静、气息匀称,长长睫毛被震得一颤一颤,让人实在不忍心惊动。而且,这小爷睡姿虽规矩,可睡相却太霸道,正正的占据了床的正中央,身上裹着被子,不留一点缝隙,一看就是睡前太监给掖好后,他就再没动过地方。

站在床边傻愣愣的看着他,犹豫踌躇了许久,几次有心掀被子进去,可转念又觉着,自己上赶着去钻人家被窝,委实有些不成体统,何况他又不待见我,万一这时小爷醒了,不定会拿出什么难听话来讥讽。寻思了片刻,觉得还是先凑合窝在床边的空隙处,登忍到天亮就好了。

睡意朦胧间,忽然觉得周围阵阵冷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颤。等迷迷糊糊睁开眼,突然发现十四正坐在身边,面无表情的看着我。此时正逢夜半三更,房间内只有朦朦月光,再赶上半睡半醒之间神志恍惚,被如此一吓,陡然间心惊胆颤,下意识便往后一躲。谁承想,却忘记自己还身处床沿,连喊都来不及,就噼里啪啦、叽里咕噜的滚了下去,顿时摔个惨烈。

晕头转向的翻身坐在地上,好半天都缓不过神来。估计十四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摔,也是吓得够呛,坐在床上瞠目结舌的看着我。双手强撑着地面站起来,走到窗边往外看了看,院子里仍是漆黑一片。想来时辰尚早,也不知离天亮还有多少时辰,我只觉得浑身火辣辣帝,刚刚那一下,都要把我摔死了。

“你光脚站地上,不知道凉啊?”,听见身后的十四小爷在和我说话,赶忙转过头去,看他又有什么事情。“上来!”,只见他将方才盖在身上被子掀开,冲我招了招手。

磨蹭的走过去,钻到被子里刚要躺下,猛然惊觉后腰上痛不可忍,许是刚刚摔在放鞋的脚榻上了!赶紧将后腰的衣襟掀起,回身吩咐十四帮我看看,腰上是不是已经磕破了。谁知我忍着嗖嗖冷风露出腰伤,掀着衣服胳膊酸痛,身后的爷半天就连个字都不带回应我的。一回头刚要开口质问,才发现他看着我的腰默默发呆;不由心生焦躁,这人是在相面,还是眼神太差?看个腰有没有磕破,需要盯这么久吗?!

一怒之下,自己翻身跳下床,快步走到梳妆镜前,将衣襟再次撩起,还不如刚刚就自己过来照照算了。可惜天色实在太暗,费了半天劲也看不真切,刚要将镜子拿起来,就听见人家十四爷可算是吱声了。

“别照了,磕破了,磕的还挺厉害的,我去吩咐下人拿药过来!”,鄙夷的瞪了我一眼,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见过傻的,就没见过这么傻的!”,就连回身拿衣服的功夫,他还要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数落我几句。我心里的郁闷劲儿就别提了,之所以成为这个样子,都是因为谁?你自己有轩敞得屋正殿不住,非要来侵占我的小厢房,占就占吧,睡觉还那么霸道。居然现在还有脸来责骂我?

快步走到床帐边上,将他往床上一推,再替这位爷盖好被子,“不用了,现在时候还早,十四爷您接着睡会儿吧,别闹了。”虽是心里埋怨着,可我哪敢劳动他的大驾去替我叫奴才。况且现在是夜深人静,他那么大架势,非惹得众人皆知、**犬不宁,索性还不如自己悄无声息的去找些药来,偷偷抹上算了。低头将鞋袜穿好,走到门边刚要走,就听见他又翻起身将我叫住,“哎,你干嘛去?”,看架势又要跟着我过来。“就找个药去,你快睡……”,怕他真过来,赶紧回身朝他摆了摆手,推门出去了。

踮着脚尖小步走到锦云的屋门前,轻轻扣了几下门,“锦云给我开门。”,可等了半天,都不见屋内有回应。实在没办法,我只得将音量提高,“锦姐姐给我开门呀,我摔着了……”,尽管现下四周漆黑一片,可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面色绯红的样子,当主子的大半夜去央求丫鬟开门收留,何等羞耻。

等锦云替我清理伤口、涂药冷敷,折腾妥当之后,已然天即将明。估计东厢房里十四小爷这会儿正睡的香甜,也就不必再过去惊扰他。和锦云挤在一张床上休息,心里却一直不住埋怨自己,早知如此,还不昨儿晚上就直接住这里算了。

窗外东方天色渐渐发白,稀微的朝霞映出淡淡浅红色。起身去东厢房换衣裳,估计十四早就起身了,床铺都已被太监收拾干净。刚坐到梳妆镜前,就看到有个东西映在镜中熠熠闪金光。低头寻找了一阵,才看到那个刻着‘祯祥’二字的小如意,正静静躺在妆盒上。

这回再将它拿起来看个仔细,果然和十三弟之前给我的那个,是一摸一样的。想了想,估计是十四昨天随手放在这里的,看来他对这个这可谓爱不释手,走到哪儿都要随身带着。收到随身的荷包里,想着一会儿赶紧还给他,不然走到半路发现没带,他又要大发雷霆。

昨晚上趁上药的功夫,和锦云闲说话儿,问她十四哪根筋又动了,想起跑到我卧房里来睡觉?奇怪他这几天,不是正美不颠颠的与新婚娇妾,一起两情缱绻、春光无限吗?

锦云说,自打我去陪伴老太妃的那天开始,十四爷就每天晚上都住到我的卧房里来,至于庶福晋,倒是还天天住在他的屋里。他到东厢房来就寝,少不了要有锦云过去伺候的地方,无意中听见,他和顺保在闲说话。

好像据十四说,是他晚上自己清净惯了,旁边有人心乱睡不着,偏偏庶福晋又撒娇赖在他房里不肯离开。所以,他为了睡个安稳觉,每晚从书房念完书之后,就直接住到东厢房来。这的确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方法,他住到嫡福晋的房里,庶福晋再怎么娇蛮,也不好硬跟着住进来;最关键的是,人家爷的嫡福晋还不在这里住。

不由在心中感叹,他可真够机灵的;而且,这皇家的人都什么毛病?!要不听说,皇上的妃嫔,从来不会整宿侍寝伴驾,临幸之后都要让太监再送回去,大概是他们都独惯了……

梳洗打扮妥当,刚走到院子中间儿,就遇看见十四正要急匆匆的出门。刚想过去和他请安,突然发现他冷冷的斜了我一眼。心中顿时疑惑不安,我又哪里将他得罪了?

仔细想想,还是决定息事宁人、小心为妙,便敛声静气、蹑手蹑脚的打算悄悄从他身后绕过去。“你昨儿夜里干嘛去了?”,他突然回身一把抓住我胳膊,皱起眉头开始朝我发难。“找药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后半夜把脑子睡傻了吧?明知故问的罪魁祸首。“找个药你能找了半宿?爷等了你半宿知不……”,这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他神情局促的给咽回去了。傻愣愣的看了我一会儿,忽然脸一红,将头别向一边儿。

我也有些犯糊涂,他等我干什么?难道还要继续数落我?“我这不是怕惊扰十四爷您歇息吗?凑合着与锦云挤了挤,这有什么值得不高兴的?”,知道他一会儿还要去伴驾,这么面色yīn沉的,准招皇上骂他。所以赶紧走到近前,轻轻晃着他袖子,满脸赔笑的好言哄他。结果我这边心里还在琢磨借口和措辞,如何哄这位爷开心,却突然见他将脸扭过来,使劲的盯着我,心里莫名惶恐,他这又是要干什么?!

只见他伸手就掐起我的脸,“你脑子里,是不是真的装着腊八粥啊?睡着觉能从床上翻下去!深更半夜的出去找药,满院子都听见你央个下人给你开门,我说吩咐她们过来,你还不答应?上了药还不知道回来!你当主子的,住到丫鬟房里叫什么事?爷能吃了你不成?!”,他这通劈头盖脸的数落,如行云流水般畅快,而且掐住我脸的那手,边说还还晃……

我内心不住的在默默流泪,脸疼不要紧、挨责骂没关系。关键是,当着满院子的下人,你怎么能这样堂而皇之的,将我的傻事全大声抖落出来。自己根本就没个主子样儿不说,也害我更加羞愧到无地自容,再想想我可怜的脸,这会儿估计已经红了。

“来!让爷看看你脑袋里怎么长的?他们还都夸你聪明?全都瞎了眼了吧,明明傻成这样!”,他终于放过我的脸,改成两只手一起胡乱揉我的脑袋,紧接着就又要去拆我的发髻。“你别闹了!旁边这么多人,你有个爷样儿好不好?!”,他是不是拆人家发髻上瘾啊?轻声斥责了他两句,却根本就没见有半点效果。只好使劲用手挡着,慢慢往后退。

“咳咳……”,突然听见,院门口有人轻咳了两声,可算是让这位闹起来没轻没重的十四小爷住了手。转身看过去,八哥正神情尴尬的站在院门口,颇为无奈的看着十四。估计他已经看半天了,一直就没好意思开口。“咳……”,八哥清清嗓子,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不知道是不是刚刚自己弟弟行为,把他吓出了一身汗。“十四弟,咱们伴驾,该走了,我前头等你!”,说完,便微笑着冲我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

我心想,可怜的八哥一定看不下去了,真是难为他了……。欠着身目送八哥走远,忽然用余光瞥见,旁边那位小爷仿佛跟八哥从不曾来过一样,仍是一脸坏笑的看着我,心里暗叫不妙,立刻防备的往后退了两步。

“你跑什么啊?爷还没看是不是腊八粥呢?”,显见的,他根本没把八哥刚刚的话当回事,伸着手朝我走过来。“行了,别闹了!人家八哥还在前头等着你,与他一起过去伴驾。”,这回我主动上前抓住他的胳膊,使劲往牵马侍卫那里推搡他,心里不住祈求这位爷,可千万别再当着下人,跟我胡闹了。看他翻身上了马,心里才算是松了口气。忽然想起如意还在我荷包里,“哎,十四爷!”,紧走两步,将他叫住。“你把这个落在我妆盒上了!”,站在马下,仰头将如意递给他。他却坐只在马上默默看着我,却不见有接过去的意思,忽然他伸手将我手腕拽过去,连同小如意一起,将我的手使劲一攥,“送你的,拿着吧!”,扬了扬手中的鞭子,转身策马离去。

院门口马车已备好多食,知道不能再耽搁时辰,想将锦云赶紧唤过来。一回身,就看见娇雪对我怒目而视,满脸酡红,吓得我心里一激灵!许是被她看见了刚刚的情形,此刻她连气息都喘不匀称,不时的大喘气,浑身发抖,握着小手绢的双手,指关节都发白,眼里仿佛能放出针来。“狐媚!”,经过我身旁的时候,狠狠的瞪起眼,撂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估计太过生气,脚下就猛使力,踩的跪地太监满脸胀紫。

她刚刚那句话,让我一时愣在当场。看着她依然愤愤的背影,瞠目结舌。这宫里出身的女人应更加懂事才对,怎么她会如此蛮横而不分状况、场合?我受不受宠另论,可起码我还是十四的嫡福晋,许她庶福晋天天撒娇耍赖,住在爷的屋里是正理。怎么我光天化日之下,同他说两句话,她就敢骂我狐媚?实在是让人不可理喻!“锦云,你说是不是该教训教训她?给我也找个旱烟杆儿来!”,这回气的我浑身发冷说胡话。锦云长叹一口气,“姑娘,这旱烟杆儿我可以过些日子,从咱家七姥姥那儿给您借一个来。但是,有时候,这妾室您也该管管,别老闷不吱声,让她们以为您好欺负。以前咱余杭的府里,哪位姨娘见了大太太不跟奴才似得缩着,您也该学学!”,锦云又开始语重心长的教导我。可我心里还是没底,我觉得我拿了旱烟杆儿,也打不过这悍妇!

从避暑山庄回到府里,娇雪处处都把我当成敌人看待。时不时的,就会利用各种事端进行挑衅,弄得我愈发焦躁烦闷。况且,她开始变得更加盛气凌人,说话做派紧随八嫂,可我心说,你哪儿有八福晋的娘家后台背景?!见她走到哪里都扬着脸走路,鼻孔朝天,有时真怕她不小心会把脖子给闪了。最可怕的,是她三五不时就要发作一番,诸如在言语上讽刺讽刺,又或者跑去十四那里告我这样或那样的状。十四小爷每次听完只是意味深长的笑,倒没见他因为那些黑状,跑来质问、责备我,所以我也就懒得去和他解释。

况且,他也极少在家,真的是十天有八天待在军营里,或是披星戴月的去办差、练兵、演习骑射、念书、写文章、做学问等等,太多事情要办,而根本没法待在府里。可只要他人回到在府里,大家就好像要默默遵守那个不成文的规定,去饭厅共同吃晚饭,就因为这个,让我对是否愿意他回家的心情,相当矛盾纠结。

虽然现在,娇雪和浅香仍会簇拥在他的左右,可饭桌上摆在我面前的菜,十有j□j都是我爱吃的,也算是心里稍有安慰。总也不能心里郁闷,菜还不爱吃,那该有多痛苦。只要饭一吃完,绝不久留,这个是非硝烟环绕之地,尽早离开为妙。

前些日子,十四去古北口了,掐指算算去了大概不到十天,昨儿夜里刚回来。他特地过来和我说,完颜亮在京城的差事快办完了;临行前,如果时机凑巧,会让他到府里来和我饯别。对于他能替我想着这些,我心中确实感激涕零,人总要知道惜福!

可谁知第二天傍晚,却出了大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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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竿修竹三更雨 莫误双鱼到谢桥

既然人家十四爷已经回府了,那就必然要去饭厅,和众人一起吃饭。浅香和赵嬷嬷仍然一唱一和,时不时就提及有身孕的事儿,我也已经习惯了,看久了还觉得挺逗的,估计孩子生下来,就该拿孩子说事儿了。

但娇雪对此总是无法释然,每每都被气得脸色发青。她和我情况不一样,十四爷不待见嫡福晋的传闻,声名远播。可外人都眼瞅着她庶福晋,从大婚到避暑山庄专宠这么久,肚子里居然半点动静都没有。所以这会子在府里,无论浅香怎么抱着肚子神采飞扬,娇雪都只能哑巴吃黄连,瞪眼睛干生气。偏她又是个从不肯吃亏的性子,咬着下嘴唇眉头皱紧,苦思许久,似乎是终于想出了压制浅香一头的法子。只见娇雪突然将手中的筷子一撂,冲着十四抛了个媚眼,“爷,您昨儿晚上真坏……”,这话听着暧昧,再配合她娇滴滴的口气,更显着意味深长。

“噗……”,娇雪这话一说出口,浅香心里什么滋味我不知道,可我嘴里那口茶,却着着实实的喷了出去。幸亏我说先喝口茶润润嗓子,要是正吃饭呢,非得吐得一片狼藉。娇雪这个举动,动机有如司马昭之心,明晃晃的路人皆知。她总是不分场合的干这种没脑子的事情,还自认手段高明,看在旁人眼里,就是个笑话。

许是我刚刚反应太大,十四小爷顿时面露尴尬窘迫之色。挑眉看了我一眼,回头又看了看娇雪,“我昨儿晚上干嘛了?”,口气无辜,满脸莫名。照眼前这情形来看,是十四不清楚他昨晚上干嘛来着,可娇雪却觉得他很坏,这不成心让人胡思乱想吗……

十四忽然傻愣愣的看着我,也不说话。这回换成我窘迫慌乱了,我又没说你昨晚上真坏,你瞧我干什么?他刚刚的反应,让娇雪脸上有些挂不住,好不容易才想出的话题,居然冷了场,把她气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看十四的样子,好像如我不在此时表个态,他就绝不罢休一样,无奈之下,只能勉强冲他笑了笑。心里有些郁闷,您们俩昨儿晚上的坏事儿,干嘛非逼我去回应。没想到我这一笑,他还不乐意了,板起脸狠狠冲我一瞪眼。不过,我也没太在意,学着他的样子,也瞪了他一眼。相处久了,发现这个十四小爷的思维方式很不可琢磨,从来都是不按牌理出牌。最初还有些别扭,但现在我也懒得去探究。这些莫名其妙的玩笑,成了我和他之间相处的一种方式。

正和十四眉来眼去的胡闹,突然听见‘啪!’的一声脆响。只见娇雪面色涨的通红,方才的响动,正是她狠狠的拍了桌子。屋里的气氛顿时僵到极点,大家都有些莫名无措的看着她,不知她又发哪门子千金脾气。

十四小爷估计从小都没见过这等阵仗,一时连发怒都顾不上了,只是满脸惊诧的看着娇雪。“疯了你!”,很快,他便勃然大怒,将面前桌子使劲一拍。看来娇雪方才的举动,把十四气的已经出离愤怒,我怀疑这是他长这么大,除了皇上、娘娘之外,第一次有人敢跟他拍桌子。身旁的浅香赶紧给他抚着后背顺气,却被他猛的回手一把推开,结果把浅香也弄的满脸委屈,豆大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娇雪一直自恃得宠,在府中盛气凌人。现下十四如此疾言厉色的对待她,大小仆人平日就对她敢怒不敢言,这会子全都憋着瞧好戏。她面子上过不去,一时找不到发泄的对象,可又没胆子再去招惹面前盛怒的小爷,撅着嘴将脸别向一边。无意中看见她扫了我一眼,也没太放在心上,我又一直没招她,更没有隆起的肚子去碍她的眼,犯不着朝我来吧。

可谁承想,她居然就真将一腔子怒火,瞬间冲我喷薄而发。只见她一抬手,狠狠的指着我的鼻子尖,厉声吵嚷起来,“完颜滺澜!我告诉你,爷根本就不待见你!你有什么脸面去霸着正福晋的位子,少在这里得意洋洋!你自己去打听打听,满京城里谁不知道你留牌子,留到最后也打发不出去,没人要的东西,硬塞到咱们爷这儿来的!还是我实话告诉你吧,你知道别人背后都怎么说你的?他们说,十四爷大婚的时候根本就没来,你那个福晋名号不过是皇上赏的,其实你和十四爷根本就没成亲!死皮赖脸的呆在府里,其实你什么也不是!你根本就不算嫁给十四爷了!”,她这话如万箭齐发,朝我呼啸席卷而来,扎人要害又准又狠。我说回门的时候,润晖怎么几次问我,有没有听见什么闲话风声,再追问,他又不肯讲了。原来外头的人,都是这么说我的,恍惚间都觉得这一切凄凉到可笑。

“够了!”,十四将面前的桌子一掀,走过去抓着娇雪的胳膊,“你告诉我,这话谁说的?”,他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寒意。这位爷虽然平常脾气不小,可总是孩子心性,就算是发起怒来,也像小孩子在闹别扭。但眼下,他的语气却似三月寒潭,面色yīn冷如冰,一双眼睛幽暗幽暗的,让人看的心惊胆颤。

“你告诉我,嗯?谁说的这些话?”,他的口气仍然很平静,声音也不大,可就是让人觉着恐惧生畏。“你说啊!说话啊!”,他猛然提高了音量,将娇雪一把从椅子上拉起来,甩在地上。“我,我也不知道,他们都是这么说……,爷,我也不知道。”,娇雪被吓得面色惨白,坐在地上浑身发抖,只知道抽抽噎噎的哭,话也说不利落。

“他们是谁,你说啊!这会子哑巴啦?”,十四蹲在地上看着娇雪,见她一直不肯答话,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膀。“爷,爷,爷您别生气,我错了爷。”,娇雪仍是不肯透露出,这话是谁说的,只是扑上去抱住十四的肩膀,使劲儿的哭。

过了半晌,十四长叹一口气,将她的手从肩膀上拿下来,往前一推,站起身来快步出去了。

此时的饭厅一片狼藉,浅香已经收了眼泪,神情yīn郁的坐在一旁冷眼旁观,我冲赵嬷嬷摆摆手,让她先带着浅香回房去。眼下心里乱糟糟的,刚刚的话对我冲击太大,一直都把大婚的事儿当玩笑看待,未曾去在意,可没想到人言却如此可畏。

看着娇雪坐在地上哭个不停,纵然可怜,却怎样也无法同情。我从没有去亏待你,就连之前老太妃问起,也是处处加以维护,你又怎么能够将我往绝路上逼呢?慢慢走过去,蹲在她的面前,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先平静下来,“庶福晋,你在家的时候儿,长幼尊卑之间有没有个规矩?嫡庶之间,有没有差别?有些话,当讲。有些话,不当讲!我嫁没嫁十四爷,他有没有娶我,那是我们俩之间的事儿。但皇上指婚了,这就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儿!你刚刚的意思,是说皇上指错了?还是皇上说的话不算数?这中间的道理,庶福晋您自个儿慢慢儿想,等想明白了,再来给我指点一二!”,说完,便站起身打算离开,“对了!再告诉你一句,我若是那打发不出去的,早就被撂牌子了,怎么可能会留到最后。你这是嫌皇上处事不麻利?”,送给她这句话,转身出了饭厅。

自打这件事发生后,我再也没有去饭厅吃过饭。令人意外的是,十四也不再像以前一样,找各种各样的时机,逼问我为什么不去吃饭。想来娇雪那番话,他听了比我还尴尬。蒙古那边仍然不太平,十四总要跟着大哥去军营里演习、练兵,所以住在古北口的时间比在家里还多。

隐约听府里的下人说,十四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去过庶福晋的房里了,所以她最近消停多了,没见再出什么大动静,反正我们彼此也碰不上面。平日里,我基本连院门都不出,闲到发慌时,才想起,来到京城之后,已经将绘画荒废许久,索性又将笔和颜料从新拾了起来。作画是个很磨人性子的东西,让人忘却尘世烦忧,可以整日整日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心打发光yīn。

托润晖从朝中当官的洋人那里,替我找来一些西洋颜料,继续摸索研习我的仿西洋画。偶尔替丫鬟画幅小像,她们都欣喜的很,连连说画的像,留下来自己看或者送给父母家人。西洋画的不同于当时宫里的院画,没那么多讲究和规格,也更写实,所以但凡见过这些画的人,无不大为惊叹。其实这些评价我也不知道,都是丫鬟将画送到家里之后,回来告诉我的。可慢慢的,居然有人说,十四福晋的画作,万金难求;这些莫名的流言,让我深刻感受到,以讹传讹是什么意思。

各府的福晋主子们,都拐着弯的来向我求画,但凡能拒绝的,我都给婉拒了。实在推脱不了的,就只能夜以继日的赶工。来求画的人,有八福晋、十福晋、十二侧福晋、大哥的嫡福晋,最后居然还有太子妃!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了太子妃的真容,该怎么说呢,真是一言难尽啊。我觉得自己就像如意馆的画师,还没有俸禄可领。

这些女人容貌参差,有老有小,有美有丑。但无一不是要求,画的美丽、年轻。好拿去给自家爷看,可我觉得,就算是我把你画成西施,你家男人最后看到的活人,不也是您自己那张脸嘛。

入了秋的北京城,天气总是好的不像话,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沉溺其中。晌午过后,锦云劝我去府里的花园走走,因为她掐指算起来,我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迈出过自己的院门了,再这样闷下去,头上都要长出蘑菇了……

园子里的湖边,长着一棵很奇特的垂柳,它藏匿在其他垂柳后面,恣意的横向生长,如同在湖面上架起一道横梁,细长的柳丝全部浸泡在湖水中,远看就如浮萍。坐在树干上,湖风温暖熏人,整个心神都跟着宁静起来。湖水被风弄起阵阵涟漪,恍惚间以为又回到江南,只是那里远没有京城这般的清爽。

“澜儿!”,我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听过,别人如此亲切的叫自己名字了,猛然回头望过去,果然是他!“十三弟?!”,他居然会在这里出现,这还是我大婚之后,头一次在十四府里见到他。赶忙撑着树干往下一跳,谁知坐了那么久,双腿早就麻了,差点倒栽葱仰到湖里面去。幸亏慌乱中,被十三一把拉住胳膊,拽回湖岸。

迎面看见他深邃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你又胡叫,连点记性也不长……”,皱着眉头无奈的看着我。笑嘻嘻的将胳膊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哟?十三爷,我可有日子没看见您了,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爱替别人cāo心,义正言辞的满腹大道理,所以忍不住就想要和他开个玩笑。

他却没有接话的意思,只不着痕迹的眼神往身后一递。我赶紧朝他背后看过去,可还未曾看真切,一个不协调的声音却极具穿透力的冲了过来,“哟!弟妹,这是玩什么呢?!”,十爷怎么也跟来了,后面还有迈着方步的八哥、九哥。我抻着脖子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四哥的身影,他今天居然肯舍得让他的十三弟落单!对,还跟这几个危险人物待在一起。

忽然看到老十满脸玩味的坏笑着,将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哎,我说弟妹,你这儿死乞白赖的找谁呢?我十四弟挨后边呢!”,他说完这句话,别人没什么反应,他自己先拍手跺脚的大笑起来,弄得九哥不住的拿眼睛瞪他,八哥摇头直叹气。

“没有,十哥您就别拿我打岔了,快亭子里坐吧!”,赶忙赔着笑脸,将这几位难惹的爷,引到湖中亭。待他们一个个都从我身边走过,我终于看见了慢悠悠走在后面的十四小爷。他此刻的神情很难猜测,轻蹙气眉头,不住的上下打量我,让我心里陡然间慌乱起来……

自从那天娇雪大闹饭桌的事情过去之后,我和十四的关系,好像忽然间,就变的生疏起来。不知他的心情,是不是也和我一样,纵然再三告诫自己,娇雪当时是气极攻心,才会胡说八道,根本无需当真。可道理虽是都明白,谁担保心里就真的会释然。

夜深人静之时,仔细思量起来,又觉着有些道理。之前的大婚,成的不明不白,当时什么状况,内务府和宗室显贵们都看在眼里,让人说几句闲话,也是难免。近来十四与我相处的时候,言语间忽多了几分客套尊重,也不再随意开那些肆无忌惮的玩笑,就像是不知该如何我与相处一般。

那几位爷都已经在湖心亭里面落座,十四默默从我身旁擦肩而过,却始终未曾再与我说一句话。“几位哥哥慢坐,我去让府里下人准备茶点,就不打扰你们谈正经事,先行告退……。”,满脸堆笑的将他们招呼妥当,就想着赶紧逃离此是非之地。

“哎,不妨事!来府里这么多回,难得碰上弟妹一次,怎么这就走了?一起过来坐坐,反正我们今儿也没什么正事儿好谈。”,我以为是不协调的十爷又欠揍的开口了,可谁知却是面含微笑八哥,轻摇着纸扇,不慌不忙的将我拦下。

“对了!十四弟!”,我们这厢正在好好的闲谈,就看见老十突然蹦起来,将手里的折扇猛的往桌上一放,眉飞色舞的看着十四。“你还没告诉我们呢!弟妹这么个美人嫁给你,你心里是不是都乐坏了?你看!我之前和你说她相貌奇丑,那就是为了给你个惊喜!让你这心里啊,起起落落一下,这亲成的才有意思!”,他越说越得意,拿起扇子,指着十四口沫横飞。

我呆愣的看着他他,忽然觉得头重脚轻、眼前发花。好啊!这个当初散播恶毒谣言的罪魁祸首终于是让我逮着了!

“十哥,您是不是和十四爷说,我貌丑、肤黑、头发枯黄、满脸疮、身材五短、满口烂牙,是不是?你还和谁说了?”,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一些,慢慢走向十爷的身旁。

“弟妹!我……,我那是,和十四弟闹着玩呢,让他惊喜一下!”,不知是不是我的脸色太yīn沉,老十的神色忽然变得很惶恐,还不自觉的向后退着。“没有,我没责怪您,就是想问问,您还和谁这么说了?”,我又继续朝老十逼近了几步,他的脸色开始变得煞白。“没……,没有啊……,就是,就是说的时候,旁边儿好多人,具体有谁,我也给忘了!”,十爷开始语无伦次的辩解,双手还在xiōng前使劲摆。

他这话不解释还好,结果气的我浑身发抖,敢当着好多人污蔑我!那跟你故意去和好多人说,二者之间有什么分别!而且我都能想象的出来,这个没心没肺的男人,当时是怎样肆无忌惮的当着众人,神采飞扬的对我大加评论诋毁。

“滺澜,滺澜!你先回去吧。”,一直就没发话的十四,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快步冲过来双手攥住我的胳膊,“十哥就爱开玩笑,你可千万别凌迟他!”,他这话本来是劝我的,却将众人惊的目瞪口呆、瑟瑟发抖,仿佛周围天色骤变、寒风四起。

“小澜儿,你要整治这个胡言乱语的东西?!很好啊!九哥给你撑腰!咱现在就给他挂树上去!”,九哥将手里的茶盏往石几上一放,假装严肃认真的朝老十走过来。“小澜儿?九哥,你们俩什么时候混的这么熟啊?!而且,你凭什么不向着我!我可是你亲弟弟!”,老十看九哥也参与进来,立刻胆寒了,疑惑的发出哭诉。

“我福晋和小澜儿是姐妹交,她现在除了是我弟妹,更是我前儿刚认的妻妹。而且,我向理不向人,这事儿本就是你的不对!搁我也要整治你!”,九哥挽起袖子,用手中的扇子使劲敲打着十爷。说起来,九哥最近终于和沁玥大婚了,但我却因为十四在军营,没能赶去喝他们的喜酒。就在之后的找了一天,特意赶到九爷府,去给沁玥道喜,逐渐的和九哥熟识起来,不知为何,两人意外的投脾气。沁玥说,你们俩这叫猪朋狗友,我很恼怒她居然敢对九哥如此不敬。“九哥,您不知道吧,当初选秀的时候,沁玥一直在背后夸您长得好。”,当着沁玥的面儿,我决定要透露一件事,只见她立刻变了脸色。“哦?”,九哥虽然极力想装的不动声色,可以神情里还是有忍不住的得意。“她夸您容貌一等一的好,长得特别邪性!”,结果沁玥当时就惊惶失措了,九哥面色陡然一僵。他倒也没表露出不快,只是微微冲沁玥妩媚一笑。结果沁玥连唾骂我都没顾上,转头快步就跑了。隔天,九福晋忽然差人送来了一封信,信上只有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你等着!想到沁玥是在何等愤怒的情形下写的这封信,我站在风中,忍不住笑到浑身发抖。

“弟妹,你不会真的要因为这事儿,凌迟了我吧?”,十爷可怜巴巴的看着我,居然还无辜的眨巴着眼睛。心想,我能把您凌迟吗?!我敢把您凌迟吗?!我也就敢嘴上痛快痛快,我尊贵的皇十子!狠狠的剜了他一眼,将头转到一边。

结果这一转头不要紧,只看见娇雪正袅袅婷婷的朝亭子这边走来。“八爷!我听着您来了?”,她人还离亭子几丈远,那高亮娇媚的嗓音,就已经穿透重重阻隔,落在神色尴尬的八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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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烛秋光冷画屏 轻罗小扇扑流萤

只见娇雪巧笑粲然的朝八哥走过来,应该是因着之前八哥亲口替她保的媒,心里就拿他当了靠山。八哥却随着她脚步的接近,脸色愈发窘迫僵硬,看来这个一贯处事圆滑玲珑的男人,未必想将他们彼此之间的瓜葛,袒露于众人面前。八哥不着痕迹的悄悄往这边瞥了一眼,我知他素不喜树敌,便只当没看到一般,与身旁的九哥说笑话。

此前,八哥因听说十四对嫡福晋不满,为笼络他,便趁我归宁之时,通过良妃向圣上请旨,将娇雪赐给十四当庶福晋。原本他是藉此事,送他十四弟一个人情,若十四与娇雪二人琴瑟和美,日后也必会时常感念他的好处。更重要的是,他十四弟耳边,又多了个替他吹枕边风的人。原本此事做的隐蔽、妥帖,外人都只知是圣上下的旨意,而没人晓得八哥在其间的作用。只可惜,他如此缜密的布局,却因之前八福晋和十三福晋拌嘴,被洋洋得意、大肆渲染的,全部抖露出来,闹到其中j□j尽人皆知。况且,这娇雪也着实是他选错人,鲁莽愚笨、娇蛮任性,全无半点心机,巴不得将他是自己靠山这件事,嚷嚷给全天下人去听。想八哥费尽心机的精妙算计,最后却败在两个傻女人的嘴上,倒也真悲哀。

娇雪环视了众人一圈,开始挨着个儿的请安,颇为熟悉热络的样子,想来也不奇怪,她是宫女出身,现下坐着的都是之前常见的主子。发现我也在这里,她面上微露不悦之色,有些不屑的用鼻子轻哼一声,那天的教训看来她是全然没当回事。许是太久没有见到那位十四小爷,娇雪露出难掩的欣喜之色,快步跑到他旁边,甜甜的喊了声爷。十四面无表情掸头看了她一眼,未见有搭话的意思。其实,从刚刚我就察觉出,他今天情绪颇差,方才众人笑闹正欢的时候,他也只是神情落寞的盯着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娇雪见自己受了冷遇,一时有些下不来台,挥手吩咐身后的丫鬟,“鹦哥儿,把我的琵琶拿来,难得几位爷赏光来府里,不如就让我献丑一曲!”,而后,便娇羞无限的缓缓落座。说起来觉得挺没面子的,这几位兄长不过是来弟弟家里做客,怎么能说是赏光?你让外人听去,还以为这里是勾阑院。

“既是如此,那你弹曲《轻声叹》吧。”,觉得她刚刚所言不妥,想与她开个玩笑,谁知娇雪没反应过来,却把旁边正品茶的十三弟,呛到肺都快咳出来了。这是当年在余杭,花船上的歌妓,为我们几人弹唱的第一支曲子,想必十三弟也对此印象颇深,要不也不会如此大的反应。看其他几位爷的脸上,也都是暧昧不明的神情;尤其老十,他还在捂嘴偷笑,难不成京城也兴听这曲子,还是他们揣测到了我话里的隐意?

正这时,十四猛然回过头,神情惊诧的上下打量我,而其他人也似乎都反应过来,全跟着一脸莫名。对啊!我方才那么一提《轻声叹》,等于是把自己出卖了!一个世家千金,哪里会知道歌妓唱的曲子,简直是大逆不道之行为。惊觉失言,赶快在脸上装出懵懂无辜的神情,“原本我是不通音律的,对琵琶曲更是不熟。只是以前在家的时候,听我哥哥提起过,他说《轻声叹》是首好琵琶曲……”,我的谎话还没扯完,十三弟再次被茶水呛着了,他肯定偷着捡乐来着,在想可怜的润晖,就这样被我诬陷和出卖了。

众人古怪异常的反应,把娇雪弄得手足无措,尴尬不已。显然她已经从那几位爷的神色举止中,揣测出刚刚我说的,必不是什么好话。当着诸位权贵,她不好发作,便满含怒火的横了我一眼。怕娇雪一个没忍住,当着他们再和我起冲突,赶忙起身告退。

“明儿个晚上有家宴,你别误了!”,刚走没几步远,就被十四叫住了。回头见他心不在焉的站在亭边石阶上,我连忙点头应承下来,他却没再多说,只微叹口气,转身回到亭中。我就知道,他今天的情绪可谓是糟糕透顶,不知谁又惹这位小爷心里不痛快了。

绕到园子假山堆叠的地方时,险些和人撞个满怀,居然是四哥,他果然不肯让自己心爱的十三弟落单!“豆苗儿?急慌慌的又干嘛呢?”,看见是我,他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开始数落起来。刚要争辩,就看见他额头上微有些冒汗,这已经入秋,天干气爽,想来是刚刚走得太急。“这个响,您过的可好?之前的杨梅酒收到没?”,北方暑热虽炽烈,却没有南方的湿气那么重,不知他在京城的响,会不会比余杭要好一些。似是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些,他微微有些发怔,一时间也忘了言语,“没那时候好喝,你没好好弄吧?!”,结果他闷了半天,开口就是挑毛病,也不知说个谢字,让人哭笑不得。“许是吧,许是我不够尽心……”,其实,我想了好多话去堵他的嘴;明明是你自己送的杨梅不够好,京城的水土气候和余杭不一样,这次的酒选的不对,等等等等;可话梗在喉头,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根本的原因,也许真是我没有当时的心气儿了,短短一年光yīn,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欠了心意,酒的味道自然就差,谁说不是呢?

“想什么呢?我和你逗着玩的,也值得当真?”,许是我情绪一下子低落下来,他有些慌乱勉强的笑起来,弓着背探头仔细打量我的神色。“不说这个了,晖儿可好?”,有些话多说无益,忽然惦记起小小爷。“你还敢提!他都让你惯坏了!”,结果眼瞅着四哥的脸色就yīn沉起来。“也不知你教了他什么法子?书倒是背得快,背完就想着玩。还敢和他额娘说,你比他师傅教的好,说的更有意思?你不提我倒忘了,你到底都给他说什么了?!”,他满脸怀疑的看着我,就要跟审犯人一样。

“我就是给他把那些经史子集讲的有点意思,再说,我又不是第一次给人当师傅,完颜亮以前,都是我帮忙给他指点功课学问的……”,让他这一说,好像我教了弘晖什么坏似的,我没好意思说,想当初,我帮你十三弟写了多少文章。

“完颜亮?我要知道完颜亮的功课学问是你教出来的,我绝对不把儿子交给你!”,四哥满脸悔不当初,他怎么知道完颜亮学问差的?“傻亮是他自己天资太差,和晖儿可不一样。晖儿聪明过人,知道您对嫡长子寄予厚望,可他年纪毕竟还小。况且,您这说来就来的脾气,到底也该改改,把我都要吓死了,何况孩子了!”,说着说着,就免不了对他有些埋怨,晖儿打心里就让人疼,就怕四哥对他矫枉过正,回头孩子倒怯懦了。

“你怕我?我看你一点也不怕我,你知道天底下这么数落我的人,能有几个?找死呢?你要是对我儿子这么上心,不如抱过来给你养算了!”,也不知他是开玩笑,还是发脾气,半真半假的叫人猜不透。“那我倒是巴不得呢!孩子真送到我这儿,我就惯着养!”,他要是真舍得把宝贝儿子送过来,我回头‘完颜’两个字就倒着写。结果我这番赌气的话说出口,四哥反倒是笑了,“慈母多败儿,这道理你懂,别净说胡话!”,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赶紧快步朝湖心亭走了。瞠目结舌的看着他的背影,心想他怎么能开这种无所顾忌的恶劣玩笑,果然平常那副假正经的严肃样,全是装给人看的。

可他没走两步,却突然回头默默的看着我,“豆苗,并不是酒的味道不好,也不是你没有尽心。只是,我心境变了……”,他说这话的时候,颇显惆怅落寞,岁月如流水,雁过总无痕,可谁担保心里也能清的一干二净……

转过天来,是十四之前提醒要赴的家宴,过了晌午,锦云就开始把我一通拾掇,沐浴、更衣、梳头、熏香、上妆,都是她的眼里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儿,说不能让我落人口实、受欺负。不明白受欺负和打扮捯饬有什么关系,总觉得今天这小妮子心里有鬼。结果光是翻箱倒柜找衣服,就足足折腾一下午,粉白色的缎子衬衣,外面套着品月绸绣牡丹配缠枝莲的坎肩儿,锦云说这叫富贵连连,我都不知道她打哪儿听来的。随意梳了个如意发髻,正中带上攒花八宝翡翠牡丹,才算是被她收拾妥当。

锦云拉着我左看右看,“瞅瞅!姑娘就是国色天香,好容易让我盼到了,您和咱们家爷单独出去……”,她刚还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察觉自己说走了嘴,赶紧慌忙将嘴捂上,装作无事人一般,掉头就跑。原来她存的是这个心思?拿了十四的好处是怎么的?可再转念一想,她大概只是想帮帮我,应该和十四无关。早知是这样,就劝她别白费心机了,我向来就长这样,再捯饬也长这样;十四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从来就没听他夸过半句,要是不待见你,打扮成天仙也没用……

刚走到府门口,正巧遇见十四骑在马上,直往府里张望,不知在看什么。“蒙古那边儿怎么样了?还用不用再去军营住了?”,趁着轿子还没来,索性陪他说两句闲话。他先是愣了愣,忽然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你居然还能关心关心我的状况,真是难得!”,说完,便翻身从马上跳下来。

“我关心你两句,怎么就难得了?好歹我也是……”,本来想说福晋的,可忽然又觉着不好意思讲出口。见我突然顿住了,他也有些局促,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看了我一眼,“今儿这衣裳挺好看的。”,呀?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刚还说他从没夸过我一句呢,今儿虽是夸了衣裳,也算不错了。刚刚夸我,许是他想换个话题缓解下气氛,可谁知说完,他自己却更加窘迫,半天不见再言语,只是低头玩手里的佩剑。

他最近好像一直心事重重,很是疲惫的样子,与我说话相处都比以前更加慎重,我心里难免有些失落。也许,娇雪之前的那番话,如同巨石激起千层浪,虽谁也不愿再提起,可彼此心里都难免泛起涟漪。

家宴设在北海的画舫斋,轿子行至东边陡山桥附近,自家的轿夫与下人,就不能再跟着进去了,只能候在这里,里面的自会有太监接应。

锦云刚替我掀起轿帘儿,一抬眼就十四正靠在对面园中的假山上。谁知等我刚要走到他跟前儿,他却一言不发,转身就快步朝园内走了,结果我只能小跑的跟在他后面。他是人高腿长,穿的利落;我却满身珠翠花盆底,哪里能跟上如此快的速度,渐渐就有些吃力。

“我说十四爷!您等等我,我实在是跟不上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开口恳求着前面那位头也不回的小爷。“你能不能以后别叫我十四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我丫鬟呢,你看上次那些人!”,结果他倒是站住了,可转过头说的,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陈年旧事,还一脸的不乐意。心里明白他指的是之前,他和娇雪大婚那天,来府里道喜的那些宗室子弟们,与我说的猥亵玩笑话,我都已然快忘干净了,没想到他到现在还别扭着无法释怀。

“那我叫你什么啊?”,这人年纪不大,讲究可不少,皇上的儿子,都这么事儿!气氛骤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静,“要不就叫十四得了!”,“叫声爷听听!”,我和他的声音同时兴奋的响起,但听到彼此滇议后,两个人瞬时又都郁闷的将面色yīn沉下来。

“十四,我走不动了。”,叫什么不要紧,关键是我实在已经精疲力竭了。“你叫我声爷,我就背着你走。”,他饶有兴味的看着我,一脸趁火打劫的坏笑。“爷,您背着我吧!”,我叫你夸下海口,现在看你怎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背着我一路走到皇上、娘娘面前。情势一下子逆转,变成我得意洋洋、满脸期待的看着他。

人啊,就是不能随便说大话。比如眼前这位小爷,满脸为难,不知所措。无奈何,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况且自己还是个一言九鼎的男子汉。“我带你走近路过去,好不好?”,憋了半响,他终于开口了,慢慢半蹲在我面前,眼里全是祈求。

此刻,我的内心已经乐的快要沸腾了,叫你刚刚激我,叫你刚刚趁火打劫,现在自己食言,知道放低姿态求我了。“咳咳!那好,十四你就去前面带路吧。”,故意装作一本正经,伸手冲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愤愤难平的看了看我,心里一定觉得我很小人得志,但又有苦说不出,只能乖乖的带着我绕进一条隐蔽的石阶小路。虽然他速度放慢不少,可这个所谓的近路实在太遭罪了,沿小石阶蜿蜒上山,再绕过层层假山,途中很多长满青苔的泥泞路,好悬没把我摔下去。还好十四及时将我拉住,不知他是不是不好意思这样亲近,等我刚一站稳,就将手迅速放开了。

绕过几座较大的假山群,眼前出现两间带回廊的厢房,正中破旧的小牌匾上,写着‘听雨轩’三个字。十四就跟没看到一样,仍是满不在乎的闷头朝前走。我伸手猛的拽住他袖子,一把将他拉到假山后面蹲下来。“你要干嘛?”,我突然起来的举动,把他吓了一跳,瞪大眼睛使劲看着我。轻轻捂住他的嘴,示意他先别出声。

“听,屋里好像有人说话……”,我小心翼翼到头向外张望了一下。结果我话还没说完,他就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有人怎么了?!爷还怕……”,站起身来,抬腿就要往出走。我赶紧又将他拽回来,“别嚷嚷了!爷什么啊爷,我听着屋里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啊?现在这个园子里,哪个男人不是爷!”,伸手推了他一下,继续竖起耳朵仔细听。

很快的,十四也察觉出有些不对劲了,将耳朵凑过来和我一起听。屋里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爷,您把我想的好苦啊……,想死奴婢了……”,那女人在撒娇。“你这话说的,我这不就看你来了……”,紧接着,屋里那男人就开始恶心虚伪的安抚!一听就是个薄幸寡情的骗子!

听着听着,忽然感觉十四离我太近了,呼吸一下下的扫在我脖子上,弄得人怪难受的;再加上此刻的暧昧气氛,大气儿也不敢出,愈发别扭窘迫。正胡思乱想,屋里却传出了非礼勿听的声音,傻子都知道在干嘛……

赶紧转头看了眼十四,他还在紧皱眉,聚精会神谍,应该是在琢磨这屋里人的身份。可我就是觉得尴尬,用手一下子捂住了他的耳朵,阻止他再听下去。可谁知道,这个无心的举动却让他反应异常激烈,一下子就把我的手给拽下来,“你干嘛突然碰我耳朵!”,只见他从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儿,瞪大眼睛的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被他的反应弄的有些莫名其妙,“那你干嘛听的津津有味的,这能听吗?”,说完朝屋里指了指。我这一指,让他的脸彻底涨得通红,“谁听的津津有味了?我是觉得屋里的声儿是听着耳熟,是谁来着?”,使劲白了我一眼,低下头用手指着下巴,陷入沉思。

突然,他抬起头使劲盯着我,难不成想起是谁了,我满脸期待的等着答案。可谁知,他却是伸手将我的耳朵给捂上了,“你把我耳朵捂上,那不就成了你听了?不成!你不能听!”,原来他琢磨半天,就想出个捂我的耳朵,让人白兴奋了。我使劲往后仰着脑袋,想甩开他的手,他却是一直不依不饶。

正打闹着,屋里又有了新动静儿,好像是完事儿了,两人赶紧闭上嘴,缩在假山后面。听脚步声,马上就要走到门边儿了,十四拉起我,撒腿就往山下原路跑。等跑到一半儿,我俩借着墙几脚的位置,往回头儿一看,居然是让我心惊胆战但子!

此刻,他穿的正是代表身份的明黄色,怀里搂着一个衣饰华丽的女人,似在温存惜别。看那女人衣着背影儿,既不是宫女,也绝没可能是我之前见过但子妃。眼瞅着太子就要下来了,十四拉起我继续跑,等到了山下,又跟着他拐进另一条路,才算是脱离了危险。彼此气喘吁吁的相互看了对方一眼,这算不算是无意中发现了大秘密……

跟在十四的身后,往画舫斋方向走,一路无话。无意中想起刚刚的情形,发觉自己好像知道了一个比太子的私情,更有意思的秘密,原来十四爷的耳朵碰不得。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转头看着我,一脸莫名其妙。可他越是疑惑不解、无辜发傻,我就越止不住笑,只能无力的冲他摆摆手。“你看见他,干嘛这么高兴?”,他一说这话,让我顿时冷却下来。“我看见他有什么可高兴的?”,狠狠剜他一眼,说话就会哪壶不开提哪壶,让人生气。“那你笑成这样是为什么?”,难道他真不知道我在笑话他吗?还是睁着眼装糊涂。“我啊,我是因为看见你,才这么高兴的,你居然都不知道?”,结果他一下子就手足无措的愣住了,看来不把他说到哑口无言,他就不知道善罢甘休。

画舫斋眼看就在近前,拐过弯儿,在廊下看见前边儿走着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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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连蝶戏时时舞 自在娇莹恰恰啼

眼看着廊下的两人越走越远,赶紧小步赶上去,“九福晋吉祥!”,猛的从身后拍上沁玥的肩膀。“哎哟!”,沁玥身上猛的激灵打了个冷颤,回头见是我,便开始追着打。“好你个死狸猫儿,你还敢让我丢丑,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上次的事儿,我还没理你呢,这会子你倒是送上门儿来了。”,沁玥越说越气,拽着我的衣服不依不饶。

我只顾躲,一个没留神,后背撞到十四xiōng口上,“哎呀!这不是我们家爷吗?怎么这么巧,您今儿也来了?”,赶紧回过身,假惺惺的给他整整衣服。“少来这套,我刚听见你这外号了,真像!”他满眼讥笑,就跟抓到多大把柄一样。“见过九嫂……”,我还没来得及去争辩,十四便绕过我,向身后的沁玥微微一欠身。沁玥赶忙装腔作势的咳嗽两声,整整衣服,低头温婉的向十四略微一颔首。我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句,“装蒜!",结果惹的她差点当场怒发冲冠。

刚要走进画舫斋,看见德妃正迎面走过来。赶快俯下身向她见礼,“给德妃娘娘请安。”德妃见我一贯没有什么好脸色,唯一那次说了好听话,还是因为十四爷要娶庶福晋;眼下见到她,心中仍是惴惴不安,忐忑的垂首侍立在一旁。“嗯。”,果不其然,她又回复到之前不冷不热的面孔,低着头都能感觉到她将我上下打量个够,只僵硬的应了一句,转身带着宫女走了。

眼瞅着她走远了,沁玥突然神情古怪的看了我几眼,之后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她是不是讨厌你啊?就因为你把她两个儿子都占了!",她这话犹如石破惊天,差点把我震飞出去。一把将她推到角落,“你就算是为了报复我,可以不能这么狠的!若被人听了去,明儿我就被挂在城墙上示众了。再说,我占谁了?少血口喷人!",谁知我这边急赤白脸的辩驳,她却完全不以为意。“占没占那你心里明白的事儿,我也管不着。可刚刚娘娘那样子,你也看见了,还是小心为上。”,沁玥脸上出现一种耐人深味的笑容,似乎她也察觉了德妃对我惮度古怪,这里头果然大有文章。

“澜妹妹,近日可好?”,刚一落座,就觉着肩膀上有只细白的手扶了上来,惊得我心里一颤,一回头看到十三弟的侧福晋正在对我巧笑嫣然。“十三嫂请坐。”,刚忙起身,将身旁的位置让出来,一想起她是浅香的姐姐,心里难免有些芥蒂。结果她也没坐下,只是不着痕迹的扫了我几眼,便转身告辞离去,也不知又心怀什么主意。

“这就是十三爷新娶不久的那个侧福晋啊?我可算看见真容了!",忽然发现沁玥饶有兴致的,偷偷探头观察着十三福晋,满脸都是意味深长的坏笑。“干嘛?你不会之前听说过她吧?”,想起那时被完颜亮精彩演绎的兄弟夺妻,说在京城的权贵官宦家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若沁玥听过,那也着实不为怪。

“嗯!说八爷、十爷,对!还有你最喜欢的九哥,为了她可是挣得头破血流,差点兄弟反目呀!",沁玥边说,还皱着眉痛惜的摇头叹气,似乎在描述一个多么惨烈的战常“呸!你敢侮辱我九哥?明明不是这样的!”,我刚喝进去的茶一下子呛了出来,怎么这回把j□j十都牵连进去了,谣言果然不能信,传的都邪乎了。“真的!我在家当姑娘的时候,听朝里为官的兄弟回来讲的,绘声绘影的,可新鲜了。”,沁玥凑过来,咬着耳朵和我讲了大致的传闻,和完颜亮的版本差不多,只是换了角儿。

“你别胡说八道!明明是四哥、十三和十四,他们三个挣来的。那老十有没有参与,我不清楚。可九哥我给担保,他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对!八哥我也顺便给保了,他喜不喜欢,我不知道。可他没胆子争倒是真的,八嫂非得撕了他的皮。”,笑着冲沁玥摆摆手,她听来的比我还不靠谱。

“行了行了,知道你和你九哥好,犯不着你给他担保,他绝对不会的!",沁玥颇有大将风范的按了按我肩膀,破天荒的为九哥说了句好话。“你知道就好了,我九哥的人品样貌都是一等一,才不会做出那样的事儿!”,看来她终于是懂得九爷的好处,明白的还不算晚,我心里也略感安慰。“不是!他养了一院子的美貌侍妾,都跟天仙似的,随便拉出一个来,也比这姿色平平的女人强万倍,哪里犯得着为她和兄弟们翻脸?所以我说他不会的。”沁玥神情冷静淡定,就好像在说的人,与她自己毫无关联一般。是说她大度呢?还是迟钝呢?还是太过理智呢?真让我搞不懂。

“成了,这事儿不定怎么着呢?都是空来风,十三弟那时心思都在谁身上,你自己未必不清楚。至于四爷呀,更不好说了,犯了失心疯都干不出这事儿!",话没说完,她自己先止不住的笑起来,一提起四哥的失心疯,她笑的比谁都厉害。“我不清楚!十三弟的心思,我不清楚!你别总是意有所指的拿话挤兑我,十三弟和我就是清清白白的朋友,谁对谁都没非分之想。”,不明白沁玥为何又拿十三弟出来说事儿,明明坦坦荡荡的关系,让她一说,好像多暧昧不明一样。“你对他当然没非分之想,心思都在别人那儿呢。十三福晋的事儿,咱俩也别瞎琢磨了,等往后自然就会明白。我可嘱咐你一句,咱们十三爷多少次这么情深意重的瞅着你,你别以为十四爷都不知道,看不见!",沁玥笑着伸手戳了戳我的头,似是在提醒告诫。她这话里还有话,可我一时又想不明白,刚要细询问,就听得太监高声喊,“皇上驾到……”。

皇帝缓步走了进来,一身赭石色常服,精神矍铄,左手拇指带着一枚翠玉扳指。走到正位龙椅前,他缓缓环视底下行礼的众人,“因这园子里的芍药开的好,要你们同来赏赏。今儿个是家宴,不必拘礼。”,而后便由太监搀扶坐下,众人一并谢恩落座。

圣上在主席位正中端坐,左右伴驾的共有四位妃嫔,包括惠妃纳喇氏、宜妃郭络罗氏、荣妃马佳氏以和德妃乌雅氏,这四个地位最尊崇的妃子。按序往后坐着的,是平妃赫舍里氏,以及八哥的生母良妃卫氏等等。排在最后的,是太子与太子妃夫妇,虽处末位,但能坐在那张桌子上,就已是极高的尊贵恩宠了,由此可见太子真已到了一人之下的地步。

太监们鱼贯而入,桌面很快摆满了菜肴,当主子的自己是不能动手的,由周围侍候但监,将每一道菜盛到你面前的盘子里,散发出一股大杂烩的味道。这种场合下,也没有人真动手去吃东西,诸位都只是用筷子轻点几下,就用手帕抹嘴了。八福晋坐在十福晋的身边儿,明明正说的热络,却突然抬头看了看我,“我说澜妹妹,瞅你气色不错啊,显见的是我们十四弟疼爱有加。”,说完拿起手帕掩口而笑,惹得周围人也暗暗偷笑。

我心知她是因上次在避暑山庄里,救宫女的事儿被我抢了风头,一直没找到机会发泄,所以故意要给我难堪。我和十四的状况,她其实比别人都清楚,因为庶福晋娇雪,正是八哥保的大媒,无意中听闻娇雪以前在良妃宫中当差的时候,便与八福晋私下有些交情。此刻她故意说我受宠爱,那才是天大的讽刺。

“澜妹妹模样生的美,人又灵巧,想必谁遇见了,都要放在心里疼的。”,我还在踌躇怎样答话,身旁的十三福晋却拉起我的手,又趁机将我细细审视一番。今儿我身上到底有什么让她如此在意?以至于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打量。

“八嫂,要论疼爱,哪个也比不上八哥对您啊?我们可都是羡慕的紧呢。”,谁承想,一直没有开口的沁玥,说出话来就是蛇打七寸,惊的整个饭桌上的人,都呆愣愣的盯着她。八福晋神情尴尬,面色微红,“九福晋,您这是轻易难开金口啊!",显然八嫂被沁玥挤兑的够呛,一腔怒火马上就要喷薄而出。可沁玥却完全没当回事,“滺澜,这鱼挺好吃的。”,笑眯眯的夹起一块儿鱼放在我面前的碟子里。此刻,我对沁玥由衷产生一种敬意,她如何能将周围的气氛、旁人的情绪,完全置之不理,而超然世外?

圣上他老人家今儿个兴致颇高,宴席过后,提议众人趁夜色赏月游园。结果,一大群人簇拥着皇上、娘娘沿湖游玩。暗夜的庭园里自有一番不同于白日的风情,每隔几步高悬宫灯一盏,将满园奇花异草都映衬得变了颜色,宛如到了神仙洞府。“园中景致甚好,令朕又想起了西郊畅春园周围,新修的那几座园子,心中总念及那里的山明水秀,奈何政务缠身,不能久至……。”,皇上大概是说他想去畅春园玩呢,只是感慨没时间去,连连摇头叹息。“皇上,您若想念那里的景致,依臣妾看,不如叫人画下来,挂在乾清宫里,您也可时常观赏。”忽然就有人马屁拍上了,定睛一看,是大阿哥生母惠妃;她虽已失宠多年,但地位犹在。

“惠妃所言甚是,只是画师已为朕画过多幅,可却与朕心中所念之景大相径庭,唉……”,皇上一声轻叹,引得溜须拍马的这帮人更加跃跃欲试。“皇阿玛若觉得宫中画师不可心,儿臣倒想起一个人。只是不知……”,没想到太子妃居然出场了,她母家地位尊贵,颇得皇上器重。往日只听说,她为人端庄持重。可当我见过本尊之后,只觉得她块头儿更端庄,可谓是人高马大,面貌魁伟;气质虽高贵,却丝毫没有灵巧之气,想来那色胆包天但子是不会垂青于她的。

“哦?太子妃倒认识世外高人了?但说无妨!",她欲言又止的说话方式,果然引起了皇上的好奇心。“只是这人嘛……,要他去充当画师,不知是否太委屈了?”,太子妃磨磨唧唧,神情故意显出踌躇犹豫的样子。“讲!",皇帝估计是不耐烦了,拿起手中的扇子朝她重重一点。

“回皇阿玛,就是十四福晋啊!",太子妃献宝一样报出名号,满眼欣喜的朝我这边看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突然就将我推了出来。是恨我上次给她画的像太难看,故意报复吗?我决定漠视她滇议,悄悄往沁玥身后躲,想着是不是他们找不到我,这事儿就能不了了之,可命运若有心捉弄,半点都不由人。

“朕倒有些好奇了;滺澜,你过来。”,皇上站在前面,笑眯眯的冲我招手,看来他今天心情很好。“儿臣给皇上请安。”,我要是再躲,估计就会被杀头了,快步上前,低下头久久不敢抬起。“滺澜呐,太子妃说你画儿画得好,朕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皇上轻抚胡须,笑容很和善。

会画画儿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我非要到您面前说,皇上,我画画儿可好了,您看着办吧,这不是有病吗?“回皇上话,儿臣只偶尔游戏笔墨,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谦虚才是亘古不变的保身原则。“哦?太子妃,可是如此啊?”,康熙面色yīn沉下来,转头看向太子妃。结果那女人似乎急于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向前一步直视着皇上,“回皇阿玛,我看十四福晋只是谦虚;她的画法儿新鲜得很,画上的人跟真的一样,鲜活灵巧,让人百看不厌呢。”,她神色惊慌,不住的向周围看去,不会在找救兵同伙儿吧?我的画儿还鲜活,她倒没说生腥,当初脑子发昏了才会答应给她画像。

“是啊,皇上。我们十四福晋的画儿啊,儿臣也是见过的。果真如太子妃所说,让人百看不厌。”,八福晋娇媚的声音一起,我心知不好,她终于逮到机会整我一次了,果然刚刚被沁玥堵了话,心中还是不甘。

“既是老八媳妇儿都这么说,滺澜,我看你也不必再推脱了。如此,朕就让你替朕去将畅春园附近新修的园子画下来。还是……,你仍不愿意啊?”,皇上刚刚的脸色就已经不悦了,这会子话里虽是商量,可力重千钧,我哪里还敢推诿。“回皇上,儿臣不才,此番承蒙皇上看重抬爱,定尽心竭力。”,反正也躲不了,只有咬牙将话说圆满,讨得皇帝欢心。“哈哈哈哈哈,好个尽心竭力,让朕都迫不及待看见画儿了。你要多少日子能完工?”,皇上笑的豪迈,可要画多长时间,我哪知道啊?从来都没去过……

“皇上,儿臣斗胆。总共所要画的园子,与今天这个园子比,是大是小?”,我起码也要估算个面积,才能告诉他要多少时日。“放肆!",却见太子忽然疾言厉色的指着我,眼神yīn翳起来。“哎,不妨事。不急于给朕回话,而是先问朕这园子的大校她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谨慎仔细、丝毫不苟的性子,实属可嘉。朕想起你哥哥也是这个脾性,他去办差着实令人放心得很。既是如此,朕便告诉你,那里有这园子三个大不止。滺澜,现在你告诉朕,要用多少时日?”,看皇帝在我眼前比出‘三’的手势,我差点儿一口血喷在龙椅上,那么大的园子,别说画,光想就能把人累死了……

想起要去画畅春园,必会住在那里的,不由回头看向十四。可他只是盯着一旁的湖面若有所思,仿佛眼前发生的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难道我要去做什么,他都漠不关心?“滺澜,朕问你话,你回头做什么?!”,差点忘了皇上还等着回话呢。“回皇上话,三个月左右。”,打算先说个活话儿,凡事打出些富余。“如此,朕便给你三个月,你择日启程去畅春园吧。”,皇上一抬手,这就彻底算是降了旨。面含微笑的翩然下跪,领旨谢恩,“儿臣领旨,谢皇上!",我为什么要谢他?我也不知道。可这就是规矩,皇上赐死,你都得谢……

之后的游园,任景致再好,我都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要画畅春园的事情。想想之前替十三弟写的那些文章,就明白皇上的心实在难揣测。她们只顾着自己邀功,就把我推到风口浪尖,看似荣耀非凡,可这里头都是脑袋放腰带上的差事。又不是我自己夸下的海口,这要是画的不好,估计死的都不止我一个。越想越烦恼,好容易挨到回去的时候,居然看见十三福晋拽着十三弟的胳膊走在前面。本有心回避一下,可十四小爷走在我旁边,眼下是进退不能,躲避无方。

这十三福晋好像特别依赖十三弟,只要在他身边儿,就依偎着不撒手,也不知十三弟古板耿直的脾气,会不会觉得害羞,想到这里,忍不住偷偷笑起来。忽然想起之前的传闻,小心翼翼的趁机瞄了一眼身旁的十四,若他真是对眼前那位十三嫂心怀爱恋,此刻心里该有多酸楚,不禁有些同情。

“你干嘛这么笑得这么古怪?!”,结果我抬眼的一瞬间,正巧对上十四的眼睛,还来不及探究他的心情,就被抓个现形,正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而且他这一嚷嚷,把走在前面的两人还给惊动了。“十四弟,你嚷什么?!",十三弟眉头皱起,冲着十四呵斥了一句。“我……”,估计十四怎么也没想到,他十三哥能责斥他,张着嘴百口莫辩。

“爷,人家十四爷两口子闹着玩儿呢,您跟着裹什么乱?”,十三福晋掩口轻笑,亲昵的推了十三弟肩膀一下。这女人怎么如此残忍!当着我的十四爷,就敢和十三弟如此调笑,若十四真喜欢她,这会儿该多伤心!我趁这时机赶紧看向十四,结果……

“十三哥,我没嚷嚷,真的。”,十四小爷眼下立刻变成一副小可怜样,焦急的和十三解释,仿佛生怕他会误会自己一样。见此情此景,我当下就怀疑完颜亮是不是听差了,十四阿哥喜欢的,根本就不是十三福晋。从当年在余杭,十三弟身上挂的,手里用的那些精美器物,我就琢磨过了,十四爷喜欢的人,绝对是他十三哥!

“我也没责怪你,看你急得。”,他这副样子,弄得十三弟也不禁笑出来,“十四弟过来,我有些话问你。”,说罢冲着十四轻轻一点头,示意他过去说话。就看十四赶紧快步走过去,俯身站在十三旁边,将耳朵贴过去。十三弟凑在他耳边,低低的嘱咐着什么,十四低着头似是听得很仔细,还频频点头。

“澜妹妹的画儿,画的和常人都不一样,难怪她们都赞不绝口,让我好生羡慕。这样的画法,估计天下都没几人能会。只是不知,画起景色来,是否也如此巧夺天工。”,十三福晋借着月色,幽幽的看着我。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却字字意有所指,好端端的为何提起画景色,还说这画法少见,难不成她看见过我当初送给十三弟那幅‘荷塘’,并从风格技巧上猜出一二,令她心里对我起了芥蒂?还是她原本在当宫女的时候,就知道些什么?暗夜里,她笑的颇为诡异,冷冷的目光仿佛要看到我心里去,让人一阵慌乱。

两人此刻各怀心事,默默无语,恰好十三弟开口招呼她过去,才算是将我解脱。十三福晋使劲捏了捏我的手,粲然一笑,便转身离去。

夜晚的风,微微有些发凉,和十四并肩走在路上,忽然想和他说会儿闲话,来打发时间。“十四,问你个事儿好不好?”,拽着他的胳膊,走到路边垂柳下。“什么事?”,他似乎有些慌乱紧张,小心的看着我。“那天,娇雪说你干的坏事儿,到底是什么啊?”,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就是没好意思开口问。“我干坏事儿?我干什么了?”,他一脸疑惑莫名,似乎把那天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

“就是那个!娇雪发脾气之前,她冲你说的那个。”,看他就是想不起来,我决定厚着脸皮学娇雪的样子,用手腕儿碰了碰他,媚眼一抛,‘爷,昨儿晚上您真坏’,就是这个,哎呀,你怎么忘了?”,我拼了老命,才模拟了那个恶心的场景,居然换来他一脸看怪物般的表情。让我觉得自己刚刚的行为就像傻子,索性放弃不再追问,甩手径直往前走。

“你真想知道?”,结果我不理他,他却凑到我的脸旁边,探过身子看着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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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恐夜深花睡去 故烧高烛照红妆

本不想再搭理他,可又抵不过心里的好奇,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嗯,想知道!”,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既想知道答案,可又怕说出来的话,太让人难堪。却见他忽然往我的脸旁使劲一凑,“我不告诉你……”,笑的满眼都是得意洋洋的神采,就跟占了多大便宜的孩子一样,让人哭笑不得。

之前还有些犹豫、忐忑,可眼下看他如此恶劣,决心就今儿晚上,非得把真相从他嘴里套出来不可。“十四,这么着吧!我和你说件事,如果你笑了,那你就要告诉我;如果你忍住没笑,我以后再不问了,好不好?”,刻意压低了姿态,放柔了语调,轻轻摇摇他的胳膊;现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哄骗眼前这位小爷,一定要答应我滇议。

他先是转头看看我,“成!一言为定!”,片刻未曾迟疑,便一口答应下来,显然对自己能忍住不笑,信心十足。看他如此上套,我心里既雀跃又兴奋。

风拂柳丝轻轻动,云遮月影慢慢摇。难得逢此暧昧不明、诱人情动的氛围,树荫月影下的夫妻两个人,却说着丝毫无关风月的话!

“十四你听着啊,说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儿,满口就剩一颗牙了,那他吃饭怎么还能塞牙了呢?”,说罢,满怀期待的看着他,不知他是否会猜出这里头的玄机。只见他蹙起眉头、苦思冥想,一副百思而不得其解的样子,我自己先快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得了,甭想了。”,这要是之前没听过,就算想破头,也想不出,“吃藕,掉藕眼儿里了!”,我就眼瞅着这位爷,先是聚精会神谍答案,结果我这头话音还没落,他连忍都没忍住,一下子笑声儿来。尔后便将头偏向一边,用牙咬着下嘴唇,没完没了的笑到浑身直哆嗦。

他的反应令我颇为志得意满,就知道他这种翡翠碗里养大奠潢贵胄,根本就没可能听过这么有意思的笑话儿,果不其然一击即中。而且,这个故事之前逗谁谁笑,屡试不爽。

许是他笑够了,终于将头转过来,眼睛里还带着泪花点点,“你这都是打哪儿听来的?那成!我就告诉你吧。”,他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我心里暗暗唾弃,愿赌服输,你本来也该告诉我的。

“之前有天晚上,雨大的都邪乎了,你还记得吗?好像夜挺深了,娇雪忽然跑到书房来找我。不知道她又发哪门子疯,出个馊主意要我陪她去湖心亭里坐着,说什么要赏雨。我懒得去,可怎么说她就是不依,后来就随便编了个理由,把她打发了。”,其实我听着听着,觉得他好像故意把中间很多细节给省略了。

“什么理由?”,最关键的地方,他居然没讲。“也没什么,我就是跟她说,下大雨的时候,园子里会闹水鬼。顺便问她刚刚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瞅见一个白影儿。”,他说完还故意往两边瞟了几眼。正巧这时园子里刮过一阵冷风,弄得人顿时身上发毛,刚刚还妩媚动人的夜色,转眼间就yīn森起来。“咝……”,不由打了个冷颤,还是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吧,亏他想的出来。

“你不会害怕了吧?”,看我连打冷战,十四颇为得意,“后来,娇雪既不敢回屋儿,也再不敢提去园子。打更一样,愣愣的在书房里坐着,坐到都睡着了,也不敢走。”,他好像还在回想当时的情形,脸上浮现出一种坏笑。“后来呢?”,不会这就结束了吧,那位姐姐最后到底怎么回去的,他还没说。

“没什么后来!”,他却突然将脸一板,生硬的把话题就此打住,掉头就走。我恍然大悟,后面的事情大概就隐晦了,自己也真傻,这么好的时机,那位娇雪姐姐怎么可能还回房去……

“哎,那你信不信园子里有鬼?”,我正跟后面小跑追着,他突然停下转过身来,差点把我撞出去。这傻瓜,要吓唬人的话,也不装的严肃神秘点。看你自己满眼晶亮、嘴角微翘,一脸期待的样子,傻子都知道你是在淘气捉弄人。

“信,当然信!那天我坐子在湖边那棵歪脖柳树上,好端端的,猛然就觉着好像有手在拉我的脚腕儿,使劲往下坠。”,故意显出惊恐万状的样子,和他形容当时的场景。“真的假的?”,他口气虽是半信半疑,可神色去免不了慌乱起来。踮起脚轻轻凑到他的脸前,“当、然、是、假、的!”,说完便指着他肆意大笑起来,看他怏怏不悦,脸色逐渐yīn沉,我乐到腰都直不起来。

“既然你胆子那么大,就自己回去吧!”,十四愤懑的白了我一眼,转身快步离去。“哎,你生什么气啊,我和你闹着玩呢。”,我跌跌撞撞的快步跟着他,笑到花枝乱颤……

结果刚出园子,人家十四爷居然真就骑上马,一溜烟不见了人影。独自回到府里,天色已深,微觉凄凉冷清。十四好像还是对我有些芥蒂的样子,偶尔玩到兴头上,就会和我肆无忌惮的相处,但时不时就会回复到那种刻意的冷漠态度,难不成他也觉得这亲的不明不白?我霸占了嫡福晋的位置?忽然想到这儿,就觉得心里落寞起来,这样若无其事装糊涂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经过后花园的湖边,明亮清透的月色投在湖面上,清晰的仿佛能从上面寻着嫦娥的影子。忽然就不想这样回房去,找个湖边石凳坐下,静静看着湖面发呆。“想什么呢?”左上方的柳荫下,突然有人在说话,不仅把眼前的静谧氛围一下打破,吓的我也一时说不出话来。“你在这儿坐了半天,就知道发呆,想什么呢?”,抬头往斑驳摇曳的树影中仔细辨认,才发现十四正懒懒的斜倚坐在那棵歪脖柳树上,此刻柔润月色映照之下,他眼眸里似含着闪耀星光。

“你大夜里不去睡觉,在这儿待着干什么?又不是猴子。”,知道是他,心里瞬时平静下来,可嘴里又忍不住奚落几句。“谁是猴子?!净胡说八道。我晚上总来这儿坐着,府里一直没人知道,谁想到那天居然被你给占了。”,看他满脸惋惜之情,就像什么风水宝地被人抢去了一样,敢情人家十四爷还带占地盘儿的。

“你刚刚到底想什么呢?那么出神。”,让他更念念不忘、疑惑不解的,是我刚刚为什么看着湖面发呆,好巧不巧,就让他给看了去。“想畅春园,心里没底碍”,长叹一口气,怎么就怕什么来什么。“既是不想画,你推辞就是了,何苦自己闷着难受。”,他说的理所应当,好像皇上就是个路人甲,他的旨意可以想推辞就推辞。“我哪儿敢呀?”,唉声叹气的白了他一眼,自己是爷,就以为天下人活的都那么容易。

“几时走?”,十四低下头,轻轻脚踢了踢树下的湖水。“三天后宫里的公公,过府里来接我过去,你有事?”,奇怪他怎么关心起我几时走,难不成等我回来,发现十四爷又要娶新福晋了吧?身上不由得一阵恶寒……

“随便问问……,哎!对了,还没说你刚刚被吓成那样子,话都说不出来了,还说不怕鬼?”,本来我还以为他一直看着湖面,是因为我要离开有些许落寞,可谁知现在,人家突然抬起头,眨着晶亮双眼看着我,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容。我早就发现,他这个人思维太跳跃,稍不留神,就追不上这位爷脑子的那根弦了。

他脸本来就孩子气,这会儿又笑的格外欠揍,忽然就有心捉弄他一番。“嗯!可不是被吓了一跳嘛!因为这里真的有鬼啊,那天就在那儿,抓我的脚来着。”,故意作出踌躇犹豫的样子,小心翼翼的用手指了指他方才踢水的地方。只见他先是愣了楞,面上虽故作镇定,脚却在慢慢的往上收;整个人僵在树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我扶着身旁的石桌儿,心里有个小人儿已经笑到满地打滚了,可脸上还要显露出同情和惋惜, “我是越想呢,心里就越害怕。今儿个夜已深了,爷也早点歇息吧。”,说完再次用眼睛不着痕迹的扫了扫他脚下的湖面,转身告退。“哎!别走啊,我说你呢,哎!你回来呀……”,他在身后的呼唤,我全装作没听到,头也不回的朝前走,心里已经笑的快要背过气去。

后来的两天时间,我一直在仔细清点要用的东西,忙的不可开交,这次算是办皇差,每一样都马虎不得。如此,索性连找借口都懒得找了,再不到饭厅去吃饭。也不知到了晚上,十四还会不会去那棵歪脖柳树上,靠着看月亮。想来他是很喜欢那里的,让我这么一吓,万一不再去了,岂不是我的罪过!想到这儿,心里登时涌起一股深切的愧疚之情。

离府前的最后一天,再次清点了所需之物,确保完全之后,却忽然觉着有些无所事事。想这一别就是三个月,赶紧动身去九哥家,与沁玥告个别。收拾妥当,叫府里备了一顶软轿,将我送至地安门外九爷府……

锦云先去通报,管家出来将我直接引到内宅花厅,吩咐丫鬟快去请福晋出来相迎。“哟!我还说要去找你呢,谁知道你自己就先来了。”,沁玥一路小跑,满脸堆笑的从内院赶过来,“走,咱们去我那儿说话。”,拉起我的手就要走。

“哼,你尽说的好听,这会儿晌午都过了,少唬我。”,假意笑着嗔怪她。“哟?看你还挑理儿了,我这儿要出门儿呢,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笑嘻嘻的赶紧拉着我的手安抚。“哼,再会儿,我就要启程了。不说这个了,我们看你家的大鲤鱼养的漂亮,叫人拿鱼饵过来,我去喂喂。”,刚刚等她的时候,看园子的池塘里养着不少漂亮锦鲤,心里着实的喜欢。

“好啊你!来就来吧,还盯上我们家的鱼了,回头送你几条便是。来人,将茶点摆在清风亭;咱们十四福晋要在那儿喂鱼,再拿点鱼食儿过来。”,她回身朝丫头吩咐,扶着我在清风亭里坐下来。

“哎,你这一去三个月,就不怕十四爷让人拐跑了?”,她倚坐在亭中廊椅上,别有深意的拿话点我。“皇上都说他和野马一样的性子,哪儿是我看的住的,人家都说我这福晋当的名不正言不顺呢。”,忍不住将心里积压的愤懑,向沁玥一吐为快。“你名不正言不顺?这不开玩笑呢吗?她一个做小的,寡廉鲜耻,巴不得取你而代之,你还真值得往心里去?!她不服,叫她和皇上争辩去,一准儿拖出午门给剁了。”,沁玥大刀阔斧的站起来做了个砍头的手势。“你够狠的啊!哎,我找半天了,你们家那些美貌的侍妾呢?”,抻着脖子看了半天,四处踅摸,也没见一个侍妾的影子,我还真想看看九哥养的那些天仙什么样?

“甭找了,住别苑,不在府里。咱们九爷何等精明,那鬼心眼能摆在明面上让人说闲话吗?”,她靠过来,和我一同蹲在湖边儿喂鱼。湖里的鲤鱼见又多个喂食的,嘴张的像小盆子一样,逗得我咯咯乐。“哟?!敢情您是独自在府里称大王,这叫什么来着?擅宠专房,是不是?再加上我九哥颜如宋玉,貌胜潘安,真让我羡慕的紧啊!”,看沁玥此时一脸的鄙夷讽刺,忍不住拿话挤兑挤兑她。

“啧啧啧,这话说的,听着真酸啊。我告诉你颜滺澜,当初就应该有人替你去请命,让你嫁给九爷得了,还算跟我有个伴儿,要真是能如了你的心意,我把这嫡福晋的称号让给你便罢了!”,沁玥被我挤兑的都快吐了,神情不屑的冲我摆摆手。“哼,就怕你这会儿说的大方,到时就舍不得了。再说,您心里当然看不上我九哥,您心里要攀的那高枝儿,我们连想都不敢想。你还别这么拿话敲的我,我要是嫁给九哥,我就天天跟着他,走到哪儿跟到哪儿,扮个男儿郎给他当军师副将去,我们这叫英雄惜英雄,你不懂!”,沁玥太小瞧我和九哥的默契了,哪儿来那么多儿女情长?惺惺相惜还差不多。

“哎哟喂!我的十四福晋,你这么大人了,知道害臊吗?也不怕让下人听见,给你胡说八道去!就你和他,还英雄惜英雄,我看是狗熊惜狗熊!”,沁玥慌张的左右看了看,气的直冲我拍桌子。“你就胡说吧,上次还没长记性是吧?说说,后来怎么挨的罚,就那个‘邪性’!”,想起上次沁玥慌慌张张跑了,我就想笑,谁知她还敢当着我说九哥的坏话。

“你还敢提,都赖你!给我告混状!他后来命人把《文心雕龙》、《说文解字》都搬出来了,让我在里面找‘邪性’的含义,找出来总结好了,照抄一百遍,给他呈上去。你知道我最怕这咬文嚼字的东西,再说上哪儿找这俩字啊?我苦苦熬了三个晚上,血都要吐出来了,结果他拿过来就是笑笑,连看都没看,我心里那个恨啊!”,沁玥双拳紧握,就差仰天长啸了,把我笑得前仰后合,这种歪招儿,也就九哥想的出来,我对他佩服得更加五体投地。

“把他最心爱的鱼给撑死算了……”,沁玥面无表情,手里不停的一把把洒鱼食,可见九哥是把她得罪但深了。一下午的时光,转眼而过,不觉间日头已经偏西。想着明天清晨就要动身去畅春园,刚要告辞回去,就见下人来报说九爷回来了,沁玥赶紧拉住我,说要我跟九哥打个招呼再走。

进屋儿看九爷还是一身朝服,正坐在炕上喝茶。“哟,小澜儿来啦?”,见我进来,九哥连忙起身走过来,沁玥顺手将他的帽子接过,在帽筒上放好。“嗯,来了有会子了,正要回去了,过来和九哥打个招呼。”,冲九哥笑了笑,天色渐沉,想着说两句话,就赶紧回去。

“怎么我回来了,你倒要走了呢?”,九哥见我如此急着要走,满脸疑惑不解。“她明早就要启程去畅春园了,今儿还要回去收拾。”,沁玥怕我为难,笑着将话头接过来,替我向九哥解释。“哦,我倒给忘了,小澜儿自己要多小心才是。不过,吃个晚饭再走也不迟,十四弟那里,我回头替你解释。”,九爷话说到这份上,我再没有推脱的道理,赶紧笑着说叨扰。

“得了!庆顺儿,吩咐厨子,备上好菜肴,招待十四福晋。”,九哥冲府上的掌事儿太监一抬手。“嗻,十四福晋饭厅请。”,领了主子的旨意,庆顺儿头前儿带路去将我们引致饭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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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拆红芳千万树 流莺粉蝶斗翻飞

九哥所说的上好菜肴,原来指的是火锅,当中铜炉烧起,旺火熊熊,羊肉切的如纸薄,配上精致凉菜,让人不禁口水欲滴。席间九哥兴致高昂,见我们吃得心满意足,忍不住夸耀起自己在德胜门外开的那家馆子,说咱们满人就是爱吃这个味道,入关这么些年,带的汉人也跟着爱吃,生意红火的不得了。

“不知九哥所说的那家馆子,可是叫德月楼?”,我早知九哥开了这间馆子,只是他不主动提,我也没好意思问起。“哦?你怎么知道?去过?”,九哥虽是喝了不少酒,可一说到生意,他立刻警觉起来。“去倒是没去过,只不过,一直给您供米的江记,与我家是世交。他们少东家,是我哥哥的同窗。此前他听闻我嫁了皇子,还特意来信问是不是九哥您呢,想来若是有了这层关系,以后能多帮衬他一些。”,江澈然的确曾在信中告诉我,说九皇子名下的生意,与他家多有往来。

“江记?哦,那个小不点,我还是好些年前见过他,想不到竟与你们是世交?那倒是巧了。他家办事仔细妥帖,出价公道合理,货给的又上乘,现而今又加上你这层关系,我自然是会帮衬照应。”,九哥不愧是买卖人,这番话说下来,可谓是滴水不漏。

“那我就代他家多谢九哥!其实,您何不考虑也把买卖做到江南去?那些驻守在外的满人,难不成就不爱这个味道了?”,九哥是聪明人,点这两句就已经足够。江澈然告诉我,他家生意在余杭、江宁、扬州这些富庶之地,多有分号、涉猎甚广。若能将九爷的买卖,在这几个地方开分号,那些在外当官的满人,必是又多了个欢宴饕餮之所,再加上九爷的面子,不愁财源滚滚而来。

九哥一直低头不语,似乎颇为犹豫,这我也明白,生意上的事情,决不可草率大意。江南一带口味素喜清淡,他定是在担心当地汉人吃不惯,而只靠满人又不足以支撑。察觉了九哥的心思,便告诉他江南盛产青菜、莲藕、河鲜,若把这些也当成火锅食材,那些怕膻味、喜清淡的汉人,也一定爱吃。再说,谁出去下馆子不图个新鲜,京城的汉人不也照样对火锅爱的要死。其实,我是想让江澈然在京城和江南都能拓展些生意,广积人脉;一来,他能在京城开铺子站住脚,二来,九哥的钱也能赚到江南,算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看到眼下这个情形,沁玥赶紧笑着过去哄劝,说她听着澜儿这法子甚好,青菜都能卖出肉价。见她说的也的确在理,九哥终于有些心动。“九哥,澜儿这里有些私房积蓄,只是平日深处闺阁,也不知拿来做什么用,白白放在箱子里发霉。如若九哥看的起,也让澜儿凑个份子。”,时机难得,赶紧趁热打铁,让九哥答应我从中分得一杯羹,今后虽是他二人的做生意,我也好顺理成章的从中协调。只是如此的一笔银两,哪里能是我的私房钱,都是之前江澈然将银票通过商号偷偷汇过来,算在我名下周转打点用的,之后再按利分成罢了。

“小澜儿何苦说这见外的话?只不过,若赚了钱,你要九哥怎么怎么分给你?”,九哥果然是生意人,头脑精明,说话也是一语中的。“九哥是看得起小澜儿,才带着我一起玩,我只管出主意,回头我先写个详细议程给您过目。大主意当然还是九哥拿,若赚了钱,每月的利,澜儿只要四成,其余全归九哥;若是赔了,澜儿也只当是玩耍输掉了。南方那边,自有江记去照看协调,江少爷的为人,我是最信得过,他出多少力,就得多少酬劳。况且,以他和我的交情,必不会在小利上计较,九哥大可放心。”,白纸黑字赶紧定下来,心里才算踏实,四六分成,九爷应该满意的,还要顺带手把他对其他人的疑虑铲除,这样才算万无一失。

“呵呵,小澜儿果然聪明过人,如此先这么定了!等你回来,咱们再详谈。庆顺儿,拿酒,今儿爷高兴。”九哥一抬手,吩咐下人将酒添满。我和沁玥相视一笑,看来这笔生意,就算是定下了。

晚饭过后,天色已近全黑,九哥和沁玥将我送至府外,沁玥拉着我再三嘱咐,九哥说再不让小澜儿走,天儿都该亮了。等我轿子都起了,九哥还追过来吩咐我得空快写议程,让人很是无奈,遇到生意上的事儿,九哥就会变成急脾气……

回了十四府邸,满院子灯都已亮起,想是时辰不早,赶紧蹑手蹑脚的往我的住处跑。谁知刚走没几步,猛的和人撞了个满怀。“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你知不知道爷……”,抬头就看见十四一脸盛怒,平日里明明都对我不闻不问的,结果我就今儿晚回来,还偏偏让他逮了个正着!“九哥家留饭,我推脱不开,就吃了过饭回来的。”,看周围的下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我只能低声下气的赔不是。

“见天儿的瞅不见你来吃饭,倒跑去九哥家蹭饭,不知道以为咱们府里没有饭吃呢!你自己都不拿自己当福晋看,也怨不得别人说闲话!”,他劈头盖脸将我好一顿数落,简直是怒不可遏了,再看旁边的下人,或探头张望,或掩口轻笑,弄的我颜面扫地不说,他居然还直戳我心里的痛处。

不明白他为什么发如此大脾气,我不过就是去九哥家吃了个饭而已,何苦给我这么大难堪。既然你都说我不像个福晋,那我也索性将矜持礼数全抛了,好好戏耍你一下子,咱们谁也别拿自己当主子。

“爷!澜儿不想和她们一起吃饭嘛,澜儿只想和爷两个人吃饭,您怎么就不明白?”,突然冲上前去,拦腰一把将他抱个满怀,脸靠在他心口上使劲蹭,语调都故意甜到发酸,可着劲儿和他撒娇起腻。感觉他被我抱住的瞬间,身体猛然一僵,“你……我……”,接着连话也说不利落了。偷偷瞥见周围的奴才无不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我心里乐的简直快要翻上天,趁着还没露馅笑出声而不可止,赶快抽回手,迅速转身向我的院落逃跑,内心的那个小儿再次笑到瘫软……

跑到房里,直接扑倒在床上笑到翻滚岔气,敢情占了十四的大爷便宜,心里是这般畅快。 “姑娘,您可回来了,我们都快吓死了!”,紫璎焦急愁苦的走到床边,使劲推了推我。“怎么了?我不是和你们说我去九爷府了吗?”,不知发生什么事,我赶紧翻身坐起来。“没有!您不知道,傍晚的时候,爷过来了,进门儿就找您。我们说您去找九福晋了,想是快回来了,结果爷就一直坐那儿等,饭也没见吃,下人端过来,爷也让撤了。后来,府里人过来说您回来了,爷直冲冲就出去了,我们瞅着爷脸色不好,怕您……”,紫璎拉起我,上下左右的仔细打量,就跟十四刚刚能用鞭子抽我一顿似的。原来他一直在这儿等我,怕是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儿吧?差人叫我回来不就得了,居然在这干等那么久,想来他刚刚那么大怒气,不会是饿的吧?心里顿时愧疚起来。

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赶紧跑到他的院落。搁平时,我是绝对不过来的,因为十四有个规矩,在府里无论是妻是妾,得不得宠,没他准许,一律不能擅自进他的院落,也不知什么怪脾气。但今儿我有急事儿问他,也就没顾得那么多。向下人打听了一下,说十四爷自己在卧房里看书,确定没旁人才好进去,不然撞见什么该多尴尬。

走到二进院垂花门口,远远看着屋里灯已经熄了,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回去,不明白他今儿干嘛这么早睡了?也不知饭吃了没有?刚要转身要出去,迎面看见顺保走过来,“福晋,您这是?”,他见我来了又走,很是不解。“嘘!我没事,别吵了爷歇息。”,冲顺保轻轻一摆手,让他不要声张,打算悄悄回去。“你既是来了,干嘛不进来?过来!”,突然听见身后的窗户被推开了,一回头看见十四小爷正趴在窗户边儿上,招手吩咐我过去。

顺保看见他又起来了,赶紧跑进屋去帮他将灯从新点上。“我见屋里熄灯了,就以为你已经睡下了,怕吵你歇息,正要走呢。”,我没跟着进去,站在窗沿下和他说话挺方便的。“我睡下有什么要紧?你若是有事找我,进屋把我叫起来就是了,何必又回去?”,他现在是和颜悦色,说倒坦荡荡、理所应当,可我觉着,刚刚自己若真的把他从床上给叫起来,非惹得小爷大发雷霆。

“我也……,没什么正经事儿,就是想问你下午找我做什么?”,我来不就是问这个的,刚刚他那样火急火燎的找我,这会儿见着面,又不慌不忙的好似没什么要紧事儿。往近前走了两步,才看清他原来是跪在书案上的,趴在窗沿边探出半个身子,也不怕摔下来。

“啊?哦,我下午找你,也没什么要紧事。”,看他吞吞吐吐,神色窘迫,估计下午就是他哪根儿神经又动了,突然想起我来。要真有急事,他早迫不及待告诉我了。“那就好,你晚饭用过没?”,踌躇犹豫了很久,我是提,还是不提?万一他因为生气没吃饭,这会子正饿的心慌郁闷,我岂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没……,懒得吃了,明儿再说吧。”,他乖巧的摇了摇头,神色平静,说话更是轻声细语,随和到出人意料。“既是这么着,你早些歇息,我先回去了。”,夜色已深,两人隔着窗口一时无话,就和他告辞,转身要走。

“哎,你过来,你头发上沾的是什么啊?”,却见他忽然招手将我叫了回来,胳膊这一抬起来,看见他已经换上衬衣,想来刚刚的确已经睡下了。“什么?”,难不成头发上在外面沾了脏东西?锦云也不告诉我,若真是如此,这一路过来,岂不现大眼了……

伸手仔仔细细的摸了摸发髻,没觉着有什么怪东西。“你过来,我帮你拿下来。”,他义正言辞的朝我招招手,叫我离他再近些。疑惑的看了他几眼,神情严肃不像捉弄我的样子,便用手扶住窗棂,微倚坐在窗沿上,往里倾了倾身。见十四慢慢俯下身来,将脸凑到我面颊旁边的时候,却忽然笑起来,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他在脸上亲了一下。

激灵一下从窗台上站起来,颇为惊诧的看着他,这位小爷眯起眼睛深深一笑,我才发现原来他嘴里藏着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平日里说话是看不到的。“你不乐意呀?那你进来啊。”,说罢,满脸得意的指了指自己身后。“爷!您在风口,仔细受了风寒。”,只见顺保这时拿了件衣服走过来,还上前要给他披上。趁着他一分神的功夫,我赶紧溜了,只觉得脸上火热热的。等快走出院门了,还听见他在和顺保嚷嚷,“叫你多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仿佛就出现在我眼前,就知道这个爷是孩子心性。

第二天大清早,宫里派下来的张公公准时过来接我去畅春园,依照老规矩给了打点之后,吩咐锦云领他去前厅喝茶歇息。想着赶紧去和十四道个别,等走到书房门口,却听见里头有人在说话儿,顺着窗口往里一瞟,见十四正低头写文章。“爷,您尝尝这个。”,浅香的腹部已经微微隆起,此时正站在他身旁,将栗子一个个剥好,给他送到嘴边儿。结果那位爷连头也不知道抬,给就吃……

眼前这情形,让我有些进退两难。进去吧?人家情意绵绵,我显得臊眉搭眼、格格不入、毫不知趣!不进去吧?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一个嫡福晋,看见小妾灰溜溜就跑,说出去都叫人笑话!傻愣愣的在门外石阶上戳了半天,站到双脚发麻,也没做出个把决定。

“姑娘,您挨这儿站着干嘛呢?张公公都催了……”,锦云满脸焦急的跑过来,想是那个大胖太监等的不耐烦了,见我还傻站着,她伸手拉起我就要走。“唉……”,长叹一口气,我就是没种,就是胆怯,鼓了半天的劲儿,最后也没能理直气壮的进去,还是心里没底。

“你怎么老是到门口儿就走,进来和我说句话,有什么可怕的?”,估计十她见了我们说话,急急忙忙的追出来,一把将我拉过去。“我……,我不是看见你正忙着,怕你没空理我,就没好意思打扰吗?”,我本有心和他好言解释,忽然瞥见浅香站在门口,脸色yīn沉的冷冷盯着我,不由得心烦意乱。

“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存心要气死我?我都告诉你了,若是有事找我,直接进来就是。何苦跟我这样生分?”,他越说越焦躁,眉头也皱起来。众人一时僵持无语,他略微沉吟片刻,将我拉到一旁,“多长时间能画完?”,脸上的神色比方才舒展平和许多,微探下身子,柔声细语的询问起来。

我都和皇上说三个月了,难不成他忘了?“要是赶上天气好,专心一致的画,兴许一个多月?”,他态度忽然转变,倒让我有些窘迫不安。他默默不语的看着我,将手抵在鼻子下,深吸一口气,好像鼓了多大勇气,“自己记得吃饭!”,说完转身回了书房,‘砰’的一声将门闭紧。

留在门外的浅香,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扇闭紧的门,这回换成她进退两难了,神色颇为尴尬。略微冲她一颔首,算作打了招呼,带着锦云赶往前厅。

没走几步,我忽然想起一个特别重要的事情!转过头发现十四那个傻瓜,果然是关了门没关窗户。快步跑到他书房前,从窗口探进半个身子,看见他正趴在书案上发呆。“胤祯!”,他从没听见过,我对他如此直呼大名,惊诧异常的转头看着我。“那个湖里其实没有水鬼,我之前是骗你的,你去那儿待着吧,没事!”,伸出胳膊使劲笑着朝他摆摆手,“我先走啦,回见吧您呐!”,见他起身要过来,赶快拉起锦云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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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绿万枝红一点 动人秋色不须多

马车晃晃悠悠的足足走了半天的功夫,才算到了畅春园,之前从没来过京城的西郊,眼看着人烟渐渐少,农舍三三两两掩映田间。“主子,到啦,奴才恭请主子下车。”,一落轿,张公公将轿帘掀起,和锦云一同将我扶下马车。

这几座园子依山而建,三面环水,周边植物水草丰沛,果然是上佳的修养之地。从大宫门园内,园林从大清康熙二十三年开始建造,是皇帝南巡归来后,利用清华园残存的水脉山石,在其旧址上仿江南山水营建的,建筑上以略微朴素的小式卷棚瓦顶建筑为基调,房屋不上彩绘。也放弃使用略显刻意的珍贵湖石,只用虎皮石砌筑的园墙,配合土阜平冈的堆山,自然透露出率性随意的色彩。

此时,园内仍留有大量明代遗留的古树、古藤,随意植了腊梅、丁香、玉兰、牡丹、桃、杏、葡萄等花木,林间则散养着麋鹿、白鹤、孔雀、竹**,景色清幽超然。面对眼前太过不真实的美景,心口涌出一阵莫名感到一阵疼痛。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再好的景致也会有消亡的一天,再难舍的姻缘,也抵不过人世间的离合。眼前忽然恍惚起来,万般惆怅哽在喉头。

张公公将我送到下榻之处,安置妥当后,便匆匆去回宫复命。眼看天色已晚,就决定今日先就此歇息。

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就换了件素色棉布衣裳,带上些随身物品,决定用整天时间将这里仔细看个真切,若是一天不够,第二天接着再看,景色了然于心,手上才好下笔。

畅春园比我想的要大太多了,虽统一被称为畅春园,实际上却不尽然,除去园内仍在修建的景致,那些林林总总的小型园林,加上后来赐给诸位皇子亲王的附属园林,绝非圣上他老人家说的三个北海大,越看心里就越没底,只觉得后背都开始出虚汗。

这里地处京城西郊,地下水源十分充足,多泉多溪,远衬苍翠西山,层峦叠嶂,碧水澄澈,青山秀丽,恰似江南水乡,号称塞外绿洲。京城的文人墨客多好到此游玩唱和,称述此地风光之美的诗文甚多。想文征明还用“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的诗句来吟颂西郊山水。可见这里景自天成、怡人心神的婀娜风光。

在此建园,能够引西山泉水,汇为园中湖泊,一望漾渺。畅春园中楼台亭榭一应俱全,登上园中楼台西望,便可将西山秀色饱览无余。沿湖柳堤二十里,各地名花千万种,缭乱人眼,似柳堤花海。

只是我不明白,既然人间仙境就摆在眼前,那些宫廷画师的画作,到底是因何都不能令皇上满意?找了个湖边的白玉石几坐下,静静细品中其中的道理,忽然间就有了顿悟!我以前也见过不少院画,只因宫廷里等级森严,礼教国法不可逾越,画师为皇家作画必然会小心翼翼,逐渐形成固有的模式路数。富贵气息浓厚,用笔细密繁琐,色彩浮华艳丽,格式严整而少有变化。另外,就是西洋画最讲求的透视比例关系,是他们最大的缺陷。如此一来,再灵活生动的景致,到他们笔下,也变得刻板呆滞。

沿畅春园东路而行,从云涯馆东南角门外转北,过板桥,到剑山。山上为苍然亭,下为清远亭。由山东转为龙王庙。过清远亭沿堤而南,河上筑南北垣一道,中有门西向,曰广渠门,门内为澹宁居。为皇帝的御门听政、选馆、引见之所。大东门土山北,循河而西上为渊鉴斋,斋后临河为云容水态,左廊后为佩文斋。斋后西为葆光,东为兰藻斋。渊鉴斋之前,水中厂宇三楹,为藏辉阁,阁后临河为清籁亭。佩文斋之东北向为养愚堂,对面正房七楹,为藏拙斋。渊鉴斋东过小山口北有府君庙,旁殿奉吕祖像。兰藻斋循东岸而北,转山后西宇三楹,为疏峰。循岸而西,临湖正轩五楹,为太朴轩。轩东有石径接东垣,即小东门。溪北为清溪书屋,后为导和堂,西穿门堂外昭回馆,清溪书屋之西为藻思楼。

不觉间就走到一处正在营建的院落,刚要进去探探究竟,就被守卫的监工拦住了。“什么人!”,好一声彪悍的呵斥,把我吓得心都快吐出来了,见他气势凶猛走过来,才想起自己一身素色布衣,簪钗环佩出门前全给摘了,可别被他当成刺客给抓起来。身后的锦云刚要上前阻挡喝止,被我轻轻抬手拦住了;微微露出手腕上挂着的皇令,把那监工吓得仓皇失色。

见他要下跪请安,赶紧摆手示意他不要声张,他这一咋呼,以后我还怎么随心所欲的逛园子。轻推开门往里走了几步,此时已到工人休息时分,众人三五成群的坐在檐下纳凉,御园内甚少有女子出现,他们见到我乍然闯进,都颇为惊疑。

“老伯,这里正建的,是什么地方?”,离我最近的年长者,看来慈眉善目,所以就随口向他打听几句。“姑娘,我们只是干活儿的,这里要做什么用,我们并不知晓,也不能打听,要不然会被杀头。只是听着官爷们说啊,叫什么斋?”,老爷子年纪得有七十上下了,肤色黝黑,精神矍铄,透着硬朗,说话也是和气有理。

他这番话的确在理,皇帝的用意呢,哪能让他们知道。什么斋?依着这个位置,之前听宫里的人提过几句,那大概就是渊鉴斋了,取自当今圣上编纂的《渊鉴类函》,就是说本斋藏书最全,可以任意采摘文藻。

院落甚是清幽,已建好的本斋坐北朝南,一排七间。斋后临河,题名“云容水态”。正在建造的,是左廊后的“佩文斋”,共有五间,是用来收藏书画的库房。而佩文斋后面,又辟两小屋,东名兰藻斋,西名葆光斋。

这可是皇上的藏书库呀!看我如此肆无忌惮的随处查看,刚刚的老者忍不住心中的好奇,上来与我搭话,“姑娘,您是?”,就算他想破头,也猜不出我的身份。眼下我的身份,绝对不可随意透露,后患无穷不说,皇室内眷突然造访,他们理应回避,就连方才那样直视,都已经犯下大不敬的罪。我若是照实说了,把他们吓到是小,牵连出莫须有的罪责,简直是让我造孽。

“我是来画这园子的。”,冲老伯笑了笑,转身继续观察梁上的彩绘。“那你就是画画儿的姑娘了,是不?”,回头一看,有个穿短坎儿的年青人,憨厚的笑着向我搭话。“画画儿的?嗯,就算是吧。”,这让我怎么回答,只能含含糊糊的敷衍了几句。

猛然间才琢磨过味来,为什么太子妃当时说,让我充当画师,算是委屈了我。如意馆里的宫廷画师们,在平常就被称为南匠,偶尔还被直接叫画画儿人,算是下人。想到这个份儿上,一股怒气直冲脑门,这太子妃为人,实在太不厚道!既是知道这个差事与我身份大为不符,凭什么还要再三硬是向皇上推举我?暗贬我的身份,也就算了;她这样做,把十四爷至于何地?!再转念一想,破十四又没给我什么好处,我干嘛为他这样愤愤难平?

此后的三天,我压根一笔未动,每天光是查看园子,就已然累个半残。越想越恨太子妃的“保举”,还有八嫂的落井下石,这简直、纯属、故意陷害我!

畅春园西路是指春晖堂之西,出如意门,过小桥,为玩芳斋。山后为韵松轩。二宫门外出西穿堂门为买卖街南垣,外为船坞。沿船坞西行,就看见了无逸斋,后跨河上为韵玉廊,廊西为松篁深处。无逸斋北角门外近西垣一带,南为菜园数十亩,北侧稻田数顷。无逸斋后循山径稍东有关帝庙,东过板桥、方亭为莲花岩,对河为松柏闸。关帝庙后为娘娘殿,殿台方式,建于水中。松柏闸河之东岸即兰芝堤,西岸即桃花堤。

凝春堂在渊鉴斋之西,其右河厅三楹,为迎旭堂。纯约堂东为招凉精舍,河厅之西为湾转桥,桥北圆门为憩云。迎旭堂后回廊折而北为晓烟榭,西岸以西为松柏室,其左为乐善堂。别院里建有亭台,为天光云影。松柏室后出山口,临河为红蕊亭。自天光云影后廊出北小门登山,东宇为绿窗,北山为回芳墅,红蕊亭东为秀野亭。自回芳墅北转山口,过河,水中杰阁为蕊珠院。蕊珠院北埠上层台,为观澜榭。榭后正宇为蔚秀涵清,后为流文亭。蕊珠院之西,过红桥,北为集凤轩,轩前连房九楹,中为穿堂门。门北正殿七楹,殿后稍左为月崖,其右有亭为锦陂。度河桥,西为俯镜清流。由俯镜清流穿堂门西出,,其外即西花园之马厂也。集凤轩后河桥西为闸口门。闸口北设随墙,小西门北一带构延楼,自西至东北角上下共八十有四楹。西楼为天馥斋,内建崇基,中立坊。自东转角楼再至东面楼共九十有六楹,中楼为雅玩斋,斋东为紫云堂,堂之西过穿堂北即苑墙外也。自玩芳斋至此为畅春园西路。

再西则就是西花园了,西花园在畅春园西,南垣为进水牐,水北流,注于马厂诸渠。西花园河北正殿五楹,为讨源书屋。左室五楹,右为配宇,再后敞宇三楹,为观德处。园西南门内为承云轩,后厦为就松室,东有龙王庙。园前有河池,沿池分四所,为皇子所居。

自北所东桥转西重檐宫门,为含淳堂。殿后重檐佛楼一楹,其右临池正宇五楹,佛楼后正宇六楹,为得真斋。其西为带岩亭,东为幂翠轩。轩东为仙楹。佛楼东宇为湛凝斋,左为敷嘉室。仙楹之东为襟岚书屋,稍南循廊而西为瞩岩楼,又南敞宇曰泉石且娱乐心。寺北门有行殿二所,东距行殿二里许为东门,门内为永宁观。园西北门内正宇五楹,后室三楹,旧称为东书房。其右为永宁寺,寺西为虎城,稍西为马厩,再西为阅武楼。

从走马观花,到了然于心,足足废了快一周的功夫,园中未建成的地方还有很多处,我都一一向工人仔细打听了进度,尔后从他们的描述中,想象着大概完工后的样式,既然已经在建,不如趁此机会全给收到画里去。

偶尔爬上工人递架,站在高处眺望园内的全貌,每次都把负责的官员,吓到魂飞魄散。因我私下里嘱咐他们不可声张,所以那些官员也不好过来阻止。其实,就连他们,也并不知晓我的具体身份,只大概能猜到我是皇上派下来的人,所以手中握有皇令。但谅他们也想不到,这种事情,居然要由皇子福晋亲自来做。

等到开始动笔,决定以长轴卷的形式,将园内景致前后远近、虚实错落的绘入画中,远景加以虚化,掩映成为云层光晕下的背景,仿造天宫仙山的绘法,亦真亦幻,也算找个好名目去奉承皇帝。

下笔之后,便不可停歇,要依循着心中构建好的草图,实现在纸上。现在才明白,三个月之内完工,绝非易事。我每日画的可谓尽心竭力,现在园中的工人只要能见到我,都会随意的打个招呼,偶尔还会说上几句闲话,因为我总是要借助他们搭好递架,才能纵观俯瞰园内全景。构图眼瞅着已颇具雏形,心里的抵触也开始消散,最初的惶恐与不安,渐渐变为一种执着,要尽我所能,将此园林的奇幻瑰丽之美,描绘在纸上,长长久久的存于世间。

画到废寝忘食的时候,就顾不上去吃饭,只是简单凑合几口就开始接着画。赶那三个月的进度是其一,虽我不愿意承认,可心里头更在乎的,却是走之前和那位小爷所说的,一个半月之承诺……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驾驭这幅画,我已是游刃有余,只是常常再思索,要如何才能让画更具灵性,栩栩如生。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我的右侧肩膀和手臂,开始频繁麻痹酸痛。等这幅画完工,我定要闭门休整个半年,元气大伤啊!

在园内已住这么许久,就仿佛进了桃花源,久久不闻世事。除去偶尔见到宫女、太监,以及工人,之前的人和事,于我来说,已然都快恍如隔世。

“姑娘该吃饭了,我伺候您……”,今儿正画到兴头上,再加上天气有些燥热,更加没有胃口。“先放那儿吧。”,冲她一抬手儿,让她先过来别打扰我。“我说姑娘,回头又该凉了,您看?”,她自小与我一同长大,对彼此的脾气秉性甚为了解,搁在平常,她对于我的决定,都绝无异议,怎么这会子如此坚持。“我知道了,这就去吃。你且先放那里,过会儿再和我说话……”,随便敷衍了她几句,我现在心无旁骛,实在很难分神。

“合着你从来都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怎么突然换人了?语调听起来还算心平气和,可我却被惊吓到慌乱失措,手里的笔‘啪嗒’一下掉在地上。猛的回过头,只见站在一旁的锦云,脸上的神情说不好是忧愁怜悯,还是幸灾乐祸,反正她等着看好戏是肯定的。因为我看见斑驳树影下,我们府里的十四爷,正面色yīn沉的盯着我。

我一时,却没顾上去招呼安抚,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仔细的看过他。眼瞅着,那摇曳的树影,深深浅浅落满他那身藏蓝色缎子朝服,颀长挺拔的身影,浓墨般斜印在身后的青石板路上。腰间服带颜色略深,上头缀着东珠、宝石、珊瑚的装饰,左右各垂两条玉色带帉,右带佩刀。头上还带着青绒卷檐红绒结顶儿的朝冠,额头都是汗。这样一看,估计他大概是下了早课,一路骑马赶来的。浓浓的柳叶长眉入了鬓,金色阳光点点洒下,让小扇子一样的睫毛,在眼周投下浓浓暗影,掩映着那双星眸朗目,鼻梁挺直,嘴角轻抿。样貌虽是丰神俊秀,个性却透着桀骜难驯。

就好像现在,俊逸出尘的一张脸,全然都是压抑不住的怒气!“你看我干嘛?爷问你话呢!”,他气急败坏的朝我走过来,眉宇间写满了责问。锦云看这架势,默默溜到一旁。其实,他今天突然跑过来,我真的很高兴;说不好是什么理由,只是因为他来了,所以我心里就涌出了掩也掩不住的欣喜。

“你今儿怎么过来了?”,想到他一路骑马而来,必是很辛苦,眼瞅着此刻四下无旁人,就掏出手绢儿,替他把额头上的汗给擦了。“也没什么事儿,你画完了没?”,他猛然楞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路,语气也放轻柔了许多。两个人难得见次面,想来谁也不愿意把时间都浪费在闹别扭上。

他边说话,便探身朝我身后看去,突然想起我那画儿未完工,“没呢,咱们上那边儿坐会儿去,你累了吧?”,赶紧找了个借口,硬拉着他的胳膊,离开了画的附近。幸好十四小爷,还算是好哄,顺着我力道就往前走,“那你什么时候能画完?”,刚在心里夸了他两句,他就站住了,回身攥着我的胳膊,追问个没完。

我在心里大致推算下,“且呢……”,这园子太大了,我心里哪有准谱儿?“且呢?什么叫且呢?你不是说,没人打扰你的话,一个月能画完吗?这都等了一个多月了,我……”,话没说完,他突然顿住了,神情颇显不自在的看向一旁。“我又没来过这里,哪知道会这么大?皇上的差事,我哪敢敷衍?”,抓着他袖子摇了摇,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脸色,好像没生气,最怕他突然一语不发。

“那你就敢敷衍我?说好一个月,结果又变卦。”,他有些不乐意的,朝我嘟嘟囔囔的低声抱怨。他虽然没说太明白,可话里头的埋怨,我却听得清清楚楚,“我哪里敷衍你了?都和你说了,我之前没来过!”,他一埋怨,我心里也跟着焦躁,忙不迭的要和他解释清楚,怕他误会我是诚心糊弄。“不成!说多久就多久!没信用!”,他突然挑起眉毛,瞪了我一眼,这话说出来简直就像霸王一样,根本不给人反驳辩解的机会。而且,他又掐我脸,很疼,我心中在默默流泪,难道我得罪这位爷,有如此之深吗?

“十四……”,我咽了咽口水,定下心神,“你是不是想我了?”,说完,我就等着那即将接连而至的嘲笑与讽刺。至于我为什么要冒着风险这样问,其实自己也想不明白,有时候,人人都像赌徒,手里攥着的那张牌,想扔就扔了,管他什么结果……

他将脚步停住,回过头惊诧的看了我一眼,时间仿佛‘嗖嗖’的在耳边迅速滑过,我现在开始知道后悔了,十四一直默默的盯着我瞧,眉头紧皱,也不见言语;瞬时间,尴尬和羞愧将我彻底淹没。

“废话!”,只见他突然伸出手,使劲推了我脑门一下,害我差点后仰栽过去,人家自己却步伐飞快的往前走了,追都追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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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丝碧藕玲珑腕 一卷芭蕉宛转心

废话?什么意思?我问了句废话?心里忽然泛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让人有点猝不及防……

“你今儿下午没事了?”,有些事情要懂得见好就收,揣着雀跃的心情,快步追上他。“今儿是课完的早,下午十三哥叫我去打布库,我没去。”,他说话的时候,神情有些犹豫。“为什么不去?你不舒服?那怎么不回家歇着?”,伸手摸摸他脑门儿,发烧了是怎么的?他能不和他十三哥去玩儿,肯定是不舒服,要么就是不高兴,否则根本不可能会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皇上教子甚严,诸位皇子每日寅时(注:凌晨3:00-5:00)来书房早读,于卯初(注:凌晨5:00-7:00)入学,未正二刻(注:下午1:00—3:00)散学。散学后,还要演习步射,逢五日演习一次骑射。寒暑无间,就算婚娶封爵后,仍要读书不辍。所以说,他们几乎就没有闲暇去玩,何况今儿还是他十三哥开口相邀,那就更没拒绝的道理,所以才想着他是不是病了?

“没有,没劲。”,他将头一偏,躲开了我的手。“那你吃过饭了没?”,看他似是不大想说其中的缘由,就顺势问起另一件重要的事儿。“没有,骑马跑这么远,就算吃了饭也能吐出来。”,他神情鄙夷的瞥了我一眼,就好像我完全没长脑子。

不过想想也是,依照皇家吃饭的速度,等他吃完再过来,那得太阳偏西了。“那咱们这会儿,就一块儿上前头那个亭子里去吃,好不好?”,拽着他的袖子,走到几步前的小亭子里,哄这位小爷一起吃个饭。

招呼锦云和传膳太监将饭菜摆上,简单的三两个菜。“你就吃这个?”,他用筷子指指面前的菜,满脸不可置信。传膳太监一脸惶恐,我冲他摆摆手儿,示意他先退下。“我一个人能吃多少?这样挺好。”,心说了,好歹我还落个自由自在,比在府里吃饭痛快多了。在府里吃饭规矩多,赶上什么吃什么,还要经常受闲气。

见是我的意思,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低着头默默吃饭,“那天……,那天你说的,可是真的?”,他有些迟疑的看着我,话也讲的没头没尾。“撵?我说什么了?”,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件事,果然我平常说的话太多了。

“你说,你不愿意和浅香她们一块儿吃饭,才不来饭厅的。你说,你只愿意和我两个人吃,可是真的?”,他本来就声音就小,说到最后,就算我使劲支起耳朵,也听不清了。

原来是这件事儿,虽然难为他还记得,但当时我只是想在众下人面前,给他些难堪才那样做的。可看眼前这情形,我若实话实说,肯定当场就被他宰了。而且话说回来,我确实不愿意和浅香、娇雪一块吃饭,一个yīn沉沉笑面虎,一个骄横跋扈闲找茬,偏偏我自己还无半点气势和人家对抗,就算有,惹了一肚子气,谁还吃得下饭。

“嗯,是啊,是这样,怎么了?你不高兴啦?”,觉得自己那样说,是不是显得太过气量狭小,有违嫡妻本分,担心他会因此生气。“没什么!”,谁承想,我心里还在忐忑不安,他却连看都没看我一眼,轻描淡写就此一笔带过了,尔后又继续闷头吃饭。可我差点被他这三个字给噎死,怎么这个人说话就从来没半点逻辑可言呢?

吃过饭后,眼瞅着时候不早,虽然明白该催促他早早回程,可心里却不愿让他就此离开。“十四,你既然来了,不如到园子里走走吧。”,其实这里也没什么好逛的,无非就是想再多说两句话。“嗯。”,他也不见犹豫,轻点了点头,便自顾自的朝前走了。

两个人沿湖堤而行,垂柳摇曳,清风拂面,伴随阵阵花草香气。默默跟在他身后走,虽是无话,却别有一番默契。行至渊鉴斋,又逢工人在休息,我本想赶快拉着十四绕道儿,谁知道好巧不巧的,这时候居然有工人走出来。看到我的背影儿,就热情的走过来打招呼,“画画儿那姑娘,今天怎么没画啊?”,我瞬时被着憨厚嘹亮的嗓音吓出一身冷汗。

只见走在前头的那位爷,顿时将脚步停住,缓缓转过身来,皱起眉头打量着与我搭话的工人,喘气声音也重了起来,眼看火山爆发在即。我迅速回身冲着那位工人一点头,拉起十四快步就走,那位工人显然被这个脸色不善的爷吓到了,错愕呆愣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没出多远,他将我拉住他袖子的手猛的甩开,“那是什么人?!皇子福晋是随便能搭话的?!”,看他一脸暴怒,气冲冲的指着刚刚的方向。“没什么人?你说的是谁啊?”,他这一发脾气,我的气势立刻又弱下来,慌慌张张的想敷衍过去,让他知道人家是谁,肯定没完没了。

“你是我内眷,他们就是看一眼,也犯了大不敬的罪!何况还那样随随便便的说话?!你护着他们没关系,回头我叫这方总兵过来训问就是了!”,他将脸扭过一边,长出一口气,眉头紧锁。

“好了,那是园子里头干活儿的工人师傅,说几句话有什么不得了的?”,知道这是他真生气了,诚惶诚恐的拉拉他的袖子,却又被他给挣脱开了。

干脆将他胳膊挽过来,“他们哪里知道我是皇子福晋?见着的、说话的,都是来画画的姑娘。若我打着皇子福晋的名号来画这里,他们必然要回避,这工程就不知几时能完?延时了工期,里面含着多少人的身家性命?索性大家都装糊涂,也别让我造孽,耽误人家做活儿,良心不安。按期完工,他们才好领工钱,回家团圆,你说是不是?”,小心翼翼的哄着他讲道理,其实从以前查案子,我就知道,这小爷脾气虽大,可是心地纯良,也明事理。

再抬头看看,他脸色稍有缓和,“你倒是心肠好,会替人着想,怎么就不见你什么时候替我想想?哼!太子妃倒机灵,她自己向皇上卖好儿,倒把我福晋给献出去了!”,他有些不屑的轻哼一声,满不在乎的大爷样,可把我却吓得不轻,慌忙捂上他的嘴。

“人多眼杂,隔墙有耳,咱们有什么话回去再说。既来之,则安之,没什么要紧的非得在这里说。而且,我什么时候不替你想了?你要我替你想什么?”,明知道他余怒未消,可我就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傻瓜一生气,就会语无伦次。

“你还笑!你还敢笑!我要你替我想着我!”,他说完这话,就如同咬着舌头一般,皱着眉头,满脸通红的背过身去,看来他也明白,自己开始胡说八道。“我以后一定替您想着您,我的十四爷……”,我忍住笑,尽量让语气别显得太嘲讽。“再说了,你看我这样儿,打死别人也猜不出,我会是皇子福晋。”,向他抬了抬胳膊,看看这身布衣素服。“对啊!你干嘛穿成这样?”,他拉起我的袖子,仔细打量我的装束,颇为疑惑不解。

“方便,画画儿的时候,动不动就沾上颜料,还要登高爬梯的,这样方便。”,敢情他一直就没拿正眼瞧我,连衣服穿成这样,都是我提醒才发现。可是,没意义的话,果然是多说多错。他挑起眉,“你登高爬梯干什么?嗯?”,当爷的就是不一样,一下就能抓住别人话里的漏洞,加以审问。

“没有,我就是随便一个比喻,好让你放心。”,我的话越说越没底气,开始胡乱解释。“这是让我放心?”,他指着远处高高的架子,明显我在撒谎敷衍。自己眼下是越描越黑,“反正,他们不知道我的身份,所以谈不上大不敬。正经办好了差事,大家都能平安回家,才是正理!”,理理思绪,把话题赶紧绕回来,那些干活儿的工人不容易,我不能随意延误他们的工期。

“你当真是这样替别人想的?那天,你和完颜亮说……,嫁给小厮比嫁给公子强,可也是你的心里话?”,他倒是转的快,我还在盘算怎么替工人开脱,他却说起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完颜亮!

“怎么好端端滇起他了?完颜亮和你在军营里胡说什么了?”,我心里很是慌乱,这个傻亮,不会又背后给我造谣了吧?“我没说嫁给小厮比嫁给公子强,听什么呢?!我就是为了劝完颜亮,再说,桂筠姑娘看上我们家玉庆怎么了?凭什么就非得选他这个世家公子?喜欢一个人,要是都凭对方的出身和财势,那岂不太势力了?况且,人家看上的要是完颜润晖,他又该说桂筠姑娘是嫌他学问不好了。我是怕他太钻牛角尖儿,才那么说的。”,我废了半天劲去解释,也不知这位爷听明白没有,更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关心起完颜亮。

“是吗,那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总去军营?还有,喜欢会刺绣的姑娘,好脾气的人是什么意思?”,他神情里都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似乎我的回答,对他很重要。完颜亮这个混蛋!到底对十四说什么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到现在还记着十三弟让我刺绣的事儿,怎么能把这个也说给十她,他就差没直接诬陷我喜欢十三弟了!

“没有!去军营有什么不好?带兵打仗,血肉之躯护江山社稷,保百姓安危,这多值得尊敬啊!别听完颜亮胡说八道,他就爱诋毁我。至于后面那个,大概完颜亮在和你聊桂筠姑娘吧,说他喜欢会刺绣、脾气好的女人。”,我已经快要痛心疾首了,也不知这样说,是否能糊弄过去。完颜亮,别让我逮着你!

“真的?想不到你还有这等见识!”,十四倒没太在意那个绣花的事儿,眉毛一扬,看起心情顿时转好。“可不是!完颜亮诋毁我不是一两次了,他小时候和我逛夜市走散了,当街大哭,我买串儿糖葫芦才哄好他。等见了家人,他怕丢人,却诬赖我当街痛哭,所以你别信他对我的那些胡言乱语。”,冲十四摆摆手,让他别把完颜亮当实在人。

“他对你挺好的,还知道急哭了。”,夕阳下,他笑起来暖暖的。“谁说的!他把完颜家十代单传的姑娘弄丢了,回家一定会被痛打,弄不好还会逐出家门谢罪,所以吓哭的!”,无奈的摇摇头,十四居然把完颜亮看的如此伟大。

“你们兄妹感情这么好?”,我总觉得他口气听起来,有些羡慕的意思。“你兄弟那么多,感情不也挺好?”,明明一个个也总腻在一起,插科打诨的胡闹。“还成吧,就那样……”,他的神色一黯,微微有些不自在。想来也是,皇上家里的事儿,总不好去细琢磨。

抬头看去,晚霞四起,周围的景致都被蒙上一层粉纱。时光再好,总有归期,连连催促他赶紧回程。将他送到大宫门,才发现半个侍卫都没有,“十四,你怎么也不带个随从来?回去路上要小心些。”,他居然自己跑来的,令我很是惊讶,眼看日头就要下山,担心他是皇家贵胄,一路没人照应。

“这有什么?你回去吧,自己在这里小心些。还有,不许和不认识的人瞎搭个!人心险恶,说不清。”,他狠狠瞪我一眼,翻身上马,没想到他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再下个月,皇上要去木兰秋狝了,你若磨蹭的画不完,就不带你去塞外了!”,他甩给我这么句话,就抬手扬扬鞭子,头儿也没回的策马而去……

为能赶上木兰秋狝的日子,我更加日以继夜的苦心作画,十四中途还来过几次,只是每次都说几句话便回去了。

终于,在康熙四十二年五月,完成了这幅畅春园长景画卷,藉由西洋画为底稿,以古老工笔画所蕴含的轻灵风骨,依照严格的比例透视关系,如实收录了我所见的全部景致,也算不辱皇命了……

真到交差关头,心里难免惴惴不安,呈画的日子定在五月十五,皇上设宴御花园养性斋,仍将众人齐聚。这两个多月来的摧残,令我精神已尽萎靡。意兴阑珊的坐在饭桌上,看众人谈笑,我却连个笑脸都挤不出了。“我说滺澜,你为什么憔悴成这样儿了?”,沁玥看见我这副摸样,颇为惊诧。“办皇差很累啊。”,我掩口小声告诉她实情,面对其他人的不住打量,我也只能报以敷衍的笑容。

圣上命人呈上画作,我屏气慑息,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恐惧涌上来。之前从没想过,若他不满意,我该如何自处?忽然就后怕起来。随着太监缓缓将长卷展开,听到周围众人暗自轻叹,皇上在画前站了许久,片刻都成为我的煎熬。我拉着沁玥的手,开始手心冒汗,她也是紧紧攥着我。

时间飞快划过,众人鸦雀无声,我的心仿佛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好!妙啊!”,皇上的一声赞叹,把我惊吓个半死,“如此景致,如此意境,真是叫朕移不开眼啊!滺澜,你过来。”,看皇上转过身,笑着朝我招手,此时我的神经才算放松下来。

“儿臣给皇上请安。”,慢慢走过去,跪在地上不敢抬头。“起来吧。”,皇上微微一抬手,“这园中景致有些仍在修建,你如何将它们都补全的?”,皇上面容沉静,言语间颇为审慎。“回皇上话,画要完整才好看。所以儿臣斗胆依着现有的雏形,绘制出完工后的样子。且这园子颇有灵气,宛如人间仙境,就想着,不如加些臆想之所,以添奇幻意韵。儿臣斗胆了,请皇上降罪。”,胡乱说出这些解释,气力都开始不稳,心说,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好啊!好个人间仙境!这画上添了这些,倒是显得清秀灵动了。滺澜呐,你何罪之有?”,皇上看起来还挺高兴的,可我哪儿敢抬头邀功。“皇上,我看孩子是累坏了,人都脱了形儿,您既是满意,那就赏呗!看皇上开怀啊,臣妾都觉着美呢。”,宜妃娘娘总是艳丽而直爽,据说她蒙圣上‘眷顾甚深’,因着得宠,年纪虽不小了,可性格仍然一派天真烂漫,难怪圣恩不减,荣宠不衰。

“哦?宜妃所言甚是啊,哈哈哈哈,赏,李德全,传朕旨意,十四福晋为朕绘制园林恪恭尽职、不辞劳苦,详细勘察,悉心筹划,所绘畅春园画卷深得朕心。赏黄金百两,金镂花嵌宝石如意花薰一对,西北进贡青金石象一件……”,刚要谢恩,皇帝又开口了,“滺澜,朕还要特赏一件宝物,以犒赏你那句人间仙境,来人,将前日缅甸王进贡的翡翠镯子呈上来。”,不一会儿,太监呈上一对通体翠绿,寒光逼人的翡翠贵妃镯。“滺澜,朕就将这镯子赏给你。”,皇上命人将这对通体清透的翡翠镯子,呈到我的面前。“谢皇上厚爱,儿臣心中惶恐,不胜此物,还请皇上……”,皇上的赏赐,照例都要谦虚推脱。“哎!朕已赏下,你领旨便是。”,皇上笑着一摆手。“谢皇上。”,连忙跪地谢恩,自有太监将赐物收好送到府里。

恍恍惚惚回到座位上,才发现周围的眼神个个意味深长、心怀叵测,心里陡然又惶恐起来。至于那些上来祝贺道喜之声,也只能勉强笑着谦虚应对,客套话说的都麻木了。“你可好,我看那镯子漂亮的很啊。”,沁玥在桌下推推我,笑着挤兑。“你喜欢,回头我送你一只。可别声张,我们偷偷带就是了。”,沁玥若真喜欢,分给她就是了,笑着摆摆手。“好你个死丫头,东西还没捂热,就先来分了,回头十四爷骂你败家子。”,她拿帕子掩口轻笑,看来是真的很高兴。“他不管,这是我拼了命挣来的报酬,谁叫咱九嫂喜欢呢?”,懒得再去虚与委蛇,不如好好和沁玥说说话。

打从给皇上交差,我才体会到无事一身轻的可贵,整天窝在自己的院落里足不出户,乐得清静。其实,搬进来很久之后,才知道这里属于后花园,整个府里的主子只有我住在这边,其他人都住在前面正宅的各个院落里,可以说,我坐拥了全部花园。诸如这种睡到日上三竿,有违礼数规矩、有违形象身份的事儿,基本上也没人会知道。

梳洗打扮一新,才觉着肚子饿了。“锦云,还有吃的吗?”,刚起来就要吃的确实丢脸,可我饿的心慌。谁知,她只是抿着嘴乐,不见其他动静儿。“笑什么?”,我心里开始焦躁,快要饿死了呀。

“姑娘随我来看看。”,她笑嘻嘻的拉着我胳膊往外走。出了院门儿,看到原先旁边的空屋子被围成了一个小院。进了圆月拱门,发现院内右侧有一口小井,正中仍是那三间正房。刚琢磨这是要干什么?就见正房内出来一个圆胖的大婶,她看见我,微微愣了一下。

“还不快给福晋请安。”,锦云在我身后,冲她招呼着。她赶忙回身去房间里喊其他人,很快又出来三个人,两个丫头和一个太监,加上胖大婶,一共四个。

“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她们几人,齐齐在我面前下跪请安。我一时有些茫然,这是要干什么?“起来吧,你们是?”,抬手让她们站起来回话,胖大婶刚要开口,锦云却又把我拉了出去。

只见她抿嘴笑着凑到我耳边,“姑娘,我听说,这是您没在家的时候,咱们爷吩咐建的新厨房,是给您单独预备的。说福晋若不愿意去饭厅,在房里吃就成,什么时候想吃什么,就吩咐他们去做。那个胖婶儿是主厨,听说在京里可有名呢,是爷从八爷府里要来的。我早上,先吃了一顿她做的早饭,哎哟,那个香。其他两个是杂活儿的丫头,还有个杂役太监。姑娘,我看爷啊……”,她说的神采奕奕、眉飞色舞,眼见又要滔滔不绝。“成,打住,我知道了!你敢趁我没起,偷偷先吃厨子做的饭?”,我不把这话题岔开,她不知又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我这不是,替您试吃呢吗?对了,我问了,她会做江南菜!”,锦云虽是被拐来卖到完颜府的,但她是江南人肯定没错,所以这厨子能做江南菜,她是最高兴的。“是是!以后专门让她们给姐姐你做江南菜,可现在先随便给我弄点吃的垫补垫补,成不?”,可怜巴巴的看着锦云,弄得她有些不好意思。

不出半晌,几样精致的菜色端上桌,果然是名不虚传,也不知道十四怎么从八哥手里要来的这个奇人。有种压抑不住的喜悦之情,泛在心口上……

可是,没等我高兴多久,就又有个惊天撼地的消息传来。府里太监来报,说御医来了,咱们府里的庶福晋已经怀有三个月身孕,让给福晋道喜。听了这话,我心里是五味杂陈,什么叫给我道喜?死御医!我就知道,那个十四给娇雪说鬼故事的暴雨之夜,她肯定不会再回房,至于后面的隐晦,我怎么就猜的那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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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个人曾有约 一钩新月几疏星

夜j□j临,被灰白云层遮掩的月亮,渐渐游走而出,露出如玉盘般皎洁的光芒。这夜的景致如此美轮美奂,也不知十四还会不会去那棵柳树上,坐着赏月色?

越琢磨,就越是想去求证一番,索性披上衣服,自己过去瞅瞅。“姑娘,您这么晚要做什么去?”,见我这会子还要出门,锦云赶紧跟上来。“我就是去趟花园的湖边儿,你先歇着啊,我去去就来的。”,夜晚独自去花园,心里未免有些孤单恐惧,可这样的事情,怎么好意思开口叫人作陪。

银白色的月光照清冷的洒在园中的石板路上,手里提了盏羊角宫灯,借着柔弱的微光,慢悠悠的走到湖边,顺手将宫灯放在身旁的石桌上。

歪脖柳树隐藏在其他柳树中间,轻易不会被发现,要走到柳林中央,才会窥见真容。敛声静气的走过去,一抬眼,果真看见十四小爷坐在树上。轻轻叫了两声,却都不见他回应,再仔细一瞧,才发现他哪里是在看月亮?分明就是在睡觉,也不怕掉湖里去……

随手捡起一个小石子,轻轻一抛,正砸在他身上,看他猛然被惊醒,我差点笑出声来,赶紧用手捂住,不然他又要恼羞成怒,发脾气。

“十四爷,您在这儿睡觉,要着凉的。”,看他还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伸手轻轻推了推他肩膀。见到是我,他微微有些惊诧,“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许是刚刚被我用石子突然惊醒,此时他看起来,是满脸的不乐意。“我就是过来看看月亮,现在月亮看见了,我也就该回去了。”,我哪里好意思说自己过来做什么?只好轻轻冲他笑了笑,随便想出个借口敷衍几句,就要溜走。

“月亮在哪儿不能看?况且,你住的凌霄阁才是府里赏月最好的地方,你是过来找我的?”,看他平日里莽撞随性,这会儿却突然敏锐起来,一开口就说中了要害。“啊?是,不是,我真是来看月亮的。还有,今儿我吃了那个厨子做的饭,难为你还想着,我其实……”,明明只是想坦诚大方的道个谢,怎么忽然就羞涩窘迫起来,想好说的话,也忽然觉着说不出口,没有镜子,都觉着自己脸上发烧,转身就想跑。

“站住!什么是不是的?你过来。”,结果,还没跑出几步,就被身后的爷一下给喝令站住了。“十四爷,您还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小的吗?”,慢慢走回他跟前,不知把我叫回来要做什么。

他低头想了想,忽然冲我一笑,“你过来坐这儿!”,说着,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一块地反给我。我有些疑惑的看看树上空出来的那个位置,心想他今儿怎么会主动让我挨着他坐,平常都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

“想什么呢?快过来……”,他见我傻呆呆的愣着没动静,有些不耐烦的拍了拍身旁的树干。“你说,柳树不会折断了吧?”,看那地方不大,我突然想出这么个不相干的问题。“这又不是竹竿儿?肯定禁得住!再说,你瘦的跟张纸片儿一样,难看!”,他相当不屑的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看神情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难看?!我瞬时被打击到天旋地转、悲不自胜,刚刚才洗清了丑八怪的诋毁,怎么好端端的,又落个难看二字。

“我知道你嫌我难看!所以,你大婚才没来,是不是?”,既然他话都说出口了,不如就此问个明白。“我……,我没说你难看。”,他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起这件事,刹时变了脸色,怔怔的看着我。

“难不成您刚刚说柳树难看呢?”,明明说的时候挺痛快的,这会儿却不承认。“你怎么还记着那件事!都说是十哥闹着玩的。世人都知道,状元郎绝世风采,你是他亲妹妹,京城里都出了名的美人,哪里会难看?你看那天,郎他们那副德行,快把我气死了!”,他猛然察觉自己有些失言,慌忙将头偏向一边,不再言语。

“嘎郎是干嘛的?”,听着有点耳熟,可又好像模模糊糊的,凭我这记性,不可能记不住啊。“记不住算了,想他做什么?从这里看园子里的景致,是不是最好?”,他的口气听起来很心虚,而且迅速转移了话题。

“那个嘎郎到底是谁?”,怎么好像又回忆起一点来,我到底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呢?“胡打听什么?!不许问!”,结果他从身后一下子将我揽入怀中,粗鲁的伸手捂住我的嘴,弄得我差点闷死过去。“好了好了,我不问就是了,他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还没说,到底是不是因为嫌我难看,才没来大婚的?”,将他的胳膊使劲拿开,嘎郎是谁,我才不关心,刚刚的话还没听见答案呢。

“当然不是!我福晋怎么可能会难看?!我没来大婚,其实……,另有原因,以后我会告诉你的。”,他看着我,几次踌躇着想要说出缘由,却最终都没能开口,看他如此为难,也实在让人不忍心再逼问。

“那咱们俩,算是成亲了吗?”,娇雪那天的话,就如同解不开的死结,紧紧缠绕在我心里。可让我在乎,和不能释怀的,是他对此如何去看待?“你觉得呢?你心里怪我是不是?若我说不算,你会不会离开我?”,他的眼神黯然失色,落寞怅然的静静看着我。

忽然感到自己正被一股惶恐不安的情绪所笼罩,心里隐隐抽痛,“你觉得不算?”,虽是这样问,可我此时,比谁都怕听见残忍的答案。只觉着那种冰冷的绝望,瞬时间由心窜到指尖儿。

“我问的是你!”,他用双手紧紧抓住我胳膊,眼睛仿佛将柔柔的月色全部收了进去,此刻定定的凝视着我,把人心都蛊惑了。“没来的又不是我!我可是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将大婚的全部吉礼都完成了呢。”,狠狠白了他一眼,明明自己撂了挑子,让我唱独角戏,这会儿还好意思来逼问我。

他没有反驳辩解,只是凑过来,轻轻的将下颌放在我肩膀上,“原来,你那么想嫁给我啊……”。明明自己不占理,这会儿还敢来拿我调笑打趣,只觉着自己顿时满面绯红,手足无措,一把将他推开,才发现这位爷的脸上,盛满了掩也掩不住的得意神采。

“姑娘,您在哪呢?”,许是我出来太久,锦云提了盏灯笼出来寻我。心中猛然一慌,下意识的伸手捂上他的嘴,“别出声,别出声,来人了!”,轻轻拍了他几下,赶紧从树上跳下去。

“这儿呢,我在这儿呢,别叫了!”,没理会身后小爷惊诧的反应,赶紧朝锦云迎过去。她正疑惑的往柳树从方向探去,却被我一把给拽走了。趁着锦云没注意的当口,赶紧回头儿冲树荫儿里摆摆手儿。忽然觉着有点奇怪,我不是他的福晋吗?怎么眼下这情形,看起来倒像是和情夫私会的。

康熙四十二年六月初二,浩浩荡荡的皇家队伍正式踏上北上的行程,原来这就是常听叔父提起的木兰秋狝。大小官员、百姓夹道送行,一派庄严隆重的肃穆氛围。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与兴奋,不住的掀起马车帘子,偷偷往外看。

诸位皇子随行护驾,除了太子外全部骑马,按品级及封号,穿着便于骑马带披肩及箭袖的行服,个个都是天潢贵胄,气势非凡。“姑娘,您看,这里头就属咱们家爷精神吧?”,锦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到我身后朝我指指点点。“呸!也不害臊,谁家的爷不精神啊?这话传出去,小心脑袋。”,转身拍了她的脑门一下,挺大的姑娘家口无遮拦,可见是让我惯坏了。

“本来就是嘛……,她还不知悔改的吐了吐舌头。“行了行了啊,这话,回头当他面儿说去!我就不明白,你什么时候和他一头儿了?”,我忽然发现,锦云对十四的印象特别好,以前在余杭,从没见她如此夸过四哥或十三弟,也不知十四给她什么贿赂了?

转眼间,到了圣上该用膳的时辰,队伍已经逐渐出了内城,来到郊外。此次伴驾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润晖,可惜皇上把他紧紧带在身边儿,害我连和他打招呼都没有机会。而且!一直嚷嚷着要回江宁的完颜亮,也意外现身在木兰秋狝的队伍中,作为护军近侍护卫,紧紧跟随着圣上的御辇。

“澜儿,一块儿吃饭吧。”,正坐在马车的边沿儿上,看天发呆,就见沁玥让丫鬟提着食盒,小跑着过来找我。“嗯,来坐这儿。”,腾出身旁的位置给她,“怎么想起来找我吃饭?九哥呢?”,探着身子,往前面的马车望了望。“车里歇着呢。”,她只顾着命人将食盒中的菜饭一一摆好,答得有些心不在焉。

“哟?嫌你吵,给轰出来了吧?”,我用胳膊拱了拱她,笑的促狭。“你说,我不制你,你是不是就不长记性啊,死丫头?!”,她将碗筷重重放下,伸手就要制我。我笑着躲闪,结果呛个半死,一直咳嗽不停,害的沁玥还要给我拍后背。

“噗!”,我刚止住咳嗽,抬头看了眼沁玥的脸,想想她指不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举措,才被九哥轰出来的。越想越好笑,一口茶又喷出来,边笑边呛。“笑,笑,看你乐的,活该!”,气得沁玥使劲拍我后背来泄愤。

“对了,我十四弟哪去了?”,拍着拍着,她开始往马车里张望。“不知道,我打晌午过后,就没见着他的人,你想找他,不如去问九哥。”,我伸手指了指九哥歇息的马车,我哪里知道小爷的动向?

和沁玥正闲说话,忽然看见十三弟骑着马跑到我们面前,“见过九嫂”,十三弟坐在马上,向沁玥微微一欠身,算是请安。“澜儿,接着。塞外奠气说不准,兴许晚上天就凉了。”,他牵着马缰,轻轻往我这边凑了几步,将一个东西递到我手里。“九嫂,十三告退!”,说完,微微扬起马鞭,转身离去。

低头一看,手里握着的,是个镂花的铜质手炉,外面还裹着软缎棉罩,放在怀里温热暖人,心里一时感念万千,十三弟就是这样,为人细致厚道,办事处处熨帖人心。

“啧啧啧,十四福晋,我有时候真忍不住这种冲动,把您这些‘好人缘’,一五一十都告诉给我十四弟!”,沁玥笑的意味深长,眼睛不住的在我和暖手炉之间打量。“少瞎说,十三弟就是因为以前的朋友情分,对我照顾多些,你少胡言乱语!”,我就知道她会抓着这个由头,来拿我打趣。

“哼!我看你这称呼改不过来,不等我去告状,迟早自己招事儿!哎,你们府里那娇蛮的庶福晋,这回怎么没不依不饶的要跟来啊?我还想会会她呢!”,沁玥有些轻蔑的笑了笑,我知道她说的是娇雪。“她有身孕了,不方便这么风餐露宿的长途跋涉。另外,十四也不让带她来,说是她总胡闹,乱说话,回头在蒙古王公面前丢人。”,临出行的前两天,娇雪的确是又哭又闹的要跟来,后来十四小爷说,她再折腾,就给她送京郊的别苑安胎去,这才算是把那位河东狮给镇乎住。

她对此颇为愤愤不平,抚着肚子又挤兑了我几句,才算消气。说什么,这回可称了某人的心意,独自霸占了爷。可就怕她自己不争气,折腾半天,还是空欢喜!娇雪现在有身孕,终于可以趾高气昂的和浅香诸侯割据、平分天下,也能拿这件事来肆意羞辱我,偏我又没心思去和她争执,索性全当没听到……

“这么快?她现在小人得志了吧?没关系,你也抓紧就是了!”,沁玥看我发呆,怕我心里难受,笑着揽过我肩膀,使劲宽慰。“抓紧?我抓紧什么?哈哈哈哈哈……,没有,真没有!”,结果我却是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使劲冲她摆摆手。“不会吧!”,她嘴张的能吃下一个桃子,满脸惊诧,有些事不必言明,过来人一点就透。

“我十四弟是不是疯了?还是柳下惠啊?他跟自己的老婆面前,装什么君子啊?”,沁玥疑惑不解的使劲摇头,眼瞅着眉毛也拧到了一起,十四小爷的心思,一般人是揣测不出来的。“不知道,我不是他喜欢的吧?要不,就是他觉着,自己大婚没来,我们算不得成婚?”,我也就这几个推测了,毕竟我也没住在十四爷的脑子里。

“别胡说!你不是他喜欢的?可有人心里,对你念念不忘啊。算不得成亲?有人听见可高兴了,你不要,正好我金屋藏娇了。滺澜!干脆!这次木兰秋狝,你定是和十四弟一个帐子,势必给他拿下了!”,沁玥摇着小扇子,盘算分析了半天,最后使劲抓住我的肩膀,目光炯炯的大声出了个馊主意。

“呸!你想我死啊?有人是谁?别废话!还什么,拿下不拿下的,你小点儿声成吗?你还有点主子样吗?这事儿,强扭的瓜不甜!他那天问我来着,说要是我们俩的大婚不算数,我走不走?你说,他是不是要把我休了啊?”,越想越不对劲,怀疑的看着沁玥,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点啊?

“不能吧!你是不是脑子太好了,好过头儿了?成天就知道胡思乱想!我怎么压根瞅不出来,十四弟能舍得把你给休了?”,沁玥怜悯的伸手摸了摸我脑门,好像我吃错药变傻了。

这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响,就看见十四小爷快马加鞭的冲过来。走到近前,将马勒住,拿手里的鞭子指了指我,“你,好好吃饭!”。说完,转身冲沁玥点点头儿,“走了,九嫂。”,轻轻一扬鞭子,风风火火的策马而去。

“这是……,要休了你?谢十四福晋指点,我今儿真开眼!”,沁玥嘲讽的眼神和与不怀好意的笑容,汹涌向我袭来。“别问我,什么也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就当我刚刚什么也没说!”,表情麻木的举起手,我认罪还不成吗,不是我成心欺瞒九福晋,实在是那小爷的心思太难揣测。

驻扎的夜晚,皇子要轮流值宿,负责皇上最紧密的安全,而其余人在没有行宫的情况下,全部就地宿在马车内。

那窄小的马车实在憋闷,辗转难眠,索性靠在马车外看夜色,塞外的夜空月朗星稀,每颗耀眼的星星,近的都好似伸手可摘。后半夜开始起风,阵阵冷风吹来,身上不由得阵阵寒颤,幸好手里握着十三弟给的手炉,从手心里传来的热气,能暖到心里去。想起当初在余杭的种种过往,几个人都是少年不识愁滋味,不由得差点笑出声来。

“自己想什么呢这么高兴?”,忽然看见十四已经骑马走到跟前,一身风尘仆仆,满脸疑惑的看着我。“想起小时候的事儿,想着想着就乐了。”,看他下马,赶紧起身迎过去。顺保接过十四的马鞭,将马牵到一旁。

“想完颜亮吃糖葫芦呢?”,他随意的说笑着,弯腰钻进马车。“胡说!他现在好歹是武将,你知道就得了,别总挂嘴边上。”,知道小爷要歇息了,赶紧跟着他一起进了马车。

“我这不是跟你逗呢吗,后半夜我值宿,先眯会儿。”,他拽过垫子枕着,眼看就要睡着,估计是真累着了。“那你踏实睡吧,告诉我个时辰,回头我叫你。”,这马车空间狭小憋闷,替他盖上毯子,转身就要钻出去。谁知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儿,“时辰到了,太监自会来叫,你又上哪儿去?在这儿老实待着!”,眼睛里全是不容反驳的皇家威仪。

心中哀叹,这位爷霸道的实在叫人无可奈何,他枕着垫子睡大觉,我却要窝在旁边打更守夜。“这手炉哪儿来的?看着有些眼熟?”,他将暖炉从我手里抢过去,拿到眼前仔细端详。

“你说这个手炉啊?人给的。”,微微笑了笑,顺势从他手里又给抢了回来。“九嫂?”,挑起眉看我,眼里多了几分警惕与审视的意味。“还有谁能这么待见我啊?”,模棱两可的敷衍了一句,盼着他千万别想起来,这东西是谁的。

眼瞅他已经睡着,气息都平稳了,我赶紧趁机会溜出车外。坐在他身旁,既不敢动,又不能大声出气,还不如到外面来吹吹夜风。约是过了一个时辰,十三骑着马过来,见了我坐在外面,干嘛翻身下马走过来。

“怎么挨这儿坐着?也不怕风凉。”,十三弟一笑起来,就如和煦暖阳,任是别人有什么心防,都能卸下来。“二少爷拿着法宝,哪里还能怕凉?”,将手中的小暖炉,像掷骰子罐一般冲他摇了摇,逗得他忍不住一阵笑。“哟,那是十三弟我大惊小怪了?”,难得他也会自嘲开玩笑,还居然假装惊诧的看着我。结果,两个人都忍不住同时笑出来,年华所堆砌起来的默契,谁也没法去拒绝。

“哎,十四弟还没睡醒?”,他突然站起来,朝四下望了望。“醒了!在这儿呢。”,我刚要开口答话,却看见十四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醒的?他接过顺保递上来的马鞭,径直朝十三弟走过去,经过我身旁的时候,突然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让人心里又莫名的一阵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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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得夕阳碎 帐前细语待月明(一)

抵达木兰围场的当天,皇上下榻在皇帐里,两侧为妃子帐,此次伴驾的是德妃和宜妃,及几名品级不高的年轻汉族妃子。照例诸位随行的皇族,要在帐内听完圣上训诫才可散去各自歇息。

皇帐内,我终于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完颜润晖,他侍立在皇上身旁,五官依旧清秀而艳丽,黛黑的柳眉轻扬,微微垂下的丹凤眼如细笔描绘,秀长睫毛隐约遮掩着漆黑如夜空的剪水双瞳,高傲倔强的薄唇,让他更显冷漠淡然。加上那略显单薄、纤细的身材,恍惚中,让人觉得他少年少女莫辩。

圣上这般荣宠,眼前的显赫权贵们,无一不在私下里肆意品评;也不知润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看待和面对的,只是此时的神色,看起来格外疲惫。他这个人,待人处事过于理智和冰冷,外人轻易亲近不得,偏偏才华又令人仰视,其实,也不过才是十七岁的少年而已。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他根本不擅长,空有一腔抱负却无处施展,这正是他的苦闷之处。

我站在人群后面的角落里,轻轻踮起脚往润晖的方向看去,偶尔会听到周围人在窃窃私语,说状元郎确实一貌倾城,如若不然,怎会得到皇上如此垂青?接着,便传来几声猥亵的笑。

话里隐含的意思,我听得明明白白。他们自己下作庸碌不要紧,还这样胡乱轻贱别人,心中顿时涌起无奈而悲凉的愤怒。可润晖好似完全不以为意,始终就那样微低着头,垂下眼帘冷若冰霜,散发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势。

“你要是再伸脖子,就快赶上鹿了!”,我还在踮着脚伸头往前看,却被身旁的十四,一把拽了回来,原来刚刚行为,被他看个一清二楚,而且还满脸都是轻蔑的嘲笑。刚要辩解,却听到皇上的训话快要结束了,吩咐诸位皇族先各自安置,尔后钦点几人去伴驾围猎。

完颜润晖大人在这时,终于缓缓抬起头来,我赶紧踮起脚,希望他能看到我。谁知他忽然隔着众人,朝我笑起来;这一笑不要紧,就仿佛寒天腊月里,刹那之间,千树万树梨花开,引得周围唏嘘声四起。

众人垂首侍立于两侧,恭送圣上先行出帐。却见皇上突然转过身,吩咐润晖随行,去陪他打猎,这是多大荣宠我不知道,只听见周围又是感慨一片。润晖神色一慌,忽然双膝跪在皇帝面前,“皇上恕微臣不能随行,微臣罪该万死!”,他将头深深低下,近乎挨着地面。

皇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错愕万分,“哦?这是为何?”,但转瞬之间,就收敛了情绪,低声询问理由。“微臣,微臣实在觉得猎杀场面太过惨烈,惶惶然而不忍睹,请皇上恕罪!”,润晖这话答得诚惶诚恐,明眼人,却都看的出来其中的坚持。他外表虽冷漠,可对待生灵,却总保有悲悯之心,这个天性是他与生俱来。

“起来吧。”,皇上略微沉吟半晌,并未表态,只抬手命他站起来。“抬起头来!”,皇上这一高声喝令,让低头站在一旁的润晖,不得不直视着面前的皇帝。

皇上默不作声,轻捋胡须,目光睿智的审视着眼前抗旨妄为的状元郎,我的心呼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没想到他会有如此大胆的行为。

可皇上却缓缓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说的什么傻话,朕倒是想起一个人。”,说着,仰头豪迈一笑,大步迈出帐门。皇帝的反应太过出人意料,此刻,周围人的心里五味陈杂,各怀鬼胎。

我那一颗心却始终放不下来,到底润晖让皇上想起了什么人?来不及与他说上几句话,就要跟着十四去给德妃她们请安。趁着太监掀帐帘的片刻功夫,回头看了润晖一眼,他却是满面忧愁,估计这官让他当得心力交瘁,远不如读书得心应手。

“你会觉得猎物可怜吗?”,走在半路的时候,十四忽然没头没脑的问我这么个怪问题。“可怜啊,且不说,众生皆平等。你知道吗?以前我在家的时候啊,可是最想养这些飞禽巧兽的,只是我祖母不让,说姑娘终归要嫁人的,回头它们也知道想,看着怪心酸的,所以就一直没机会养。”,提起这件事,我突然来了兴致,若是他不反对,等回到府里,我就打算在自己住的院落里养些什么,比如沁玥家的鱼……

他却神色黯然下来,“世上本就是弱肉强食,身为猎物,还是身为猎手,都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不过,你若是喜欢养那些玩意儿,往后可以在咱们府里养。”,他拍拍我的头,笑的很是宽厚。他这话里别具深意,天潢贵胄,也不见得就事事顺心如意,那些尔虞我诈、利欲熏心、离心离德、绵里藏针,想来他们从小就见得多了。可他后半句话,却让我欣喜不已,等和娘娘请过安,我就向沁玥要鱼去。

进了德妃的帐子,看见宜妃正倚着炕桌说的眉飞色舞。我觉得,她好像特别喜欢十四,见他进来,连忙招呼着他在自己身旁坐下,脸上笑的合不拢嘴。帐子里头,三三两两的坐着不少人,有九哥、沁玥,十三弟和他的侧福晋,以及八哥和八福晋,不协调的老十,以及十福晋等等。见我们进来了,宜妃招呼我们过来坐。“给两位娘娘请安。”,快步走上前去,毕恭毕敬的向她们请安见礼。

“老十四媳妇,你过来。”,德妃这一发话,口气听着就不善,不知自己又哪里让她不满意,瞬时间头皮发麻、手心冒汗。“皇上常夸你聪慧可人,的确是不假。可你要知道,女人家的本分,是要好好服侍丈夫,那才是正理!如今,我听闻十三福晋有孕在身,心中甚感安慰。想到你,何时给老十四开枝散叶啊?”,她端起茶盏轻轻闻着茶香气,都没抬头看我一眼,语调宁静祥和,只是话里面,那指责的意味,却咄咄逼人。

原来十三弟的福晋有身孕了,怨不得她这一路总是若有若无的抚着肚子。其实,德妃对于我和十四大婚时的情形,知道的一清二楚;而后相处的状况,也必有耳闻,这个节骨眼上,让我给十四开枝散叶,岂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成心给人难堪?

屋中众人神色各异,心怀鬼胎也好,静观其变也罢,都令我如芒刺在背;走到德妃面前缓缓跪下,“儿臣知错,请娘娘恕罪!”,这种羞于启齿的闺房事,她也好意思拿到台面上来教训我,未免有失体统庄重。

兴许是我如此郑重的回答,令她有些猝不及防,德妃神色明显一僵,“起来吧,我只是随口问问,何苦行这么大礼?”,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冲我抬抬手。“谢娘娘恩典。”,站起来微一欠身,快步躲到沁玥身后。

“你说,你明明是九福晋,而且九哥就娶了你这一个福晋,她们凭什么不盯着你的肚子呢?”,我凑到沁玥耳边儿,小心翼翼的将心中疑惑告诉她。她半转过身,装作若无其事的用帕子擦擦脸,“这事儿,回头再和你细说;我觉着,德妃好像是故意要难为你,给你难堪!其实刚刚也没怎么提起……”,沁玥若有所思的向我描述刚刚的情形,神情难得如此严肃,方才那场好戏,看来我是错过了。靠在沁玥的后背上发呆,想着浅香姐儿俩真是挺争气,前后脚的功夫就都怀了身孕。

“哎,叫你呢。”,沁玥忽然用胳膊肘拱了拱我。“滺澜,发什么呆呢?”,德妃笑着朝我招招手,示意让我到她跟前去。其实,我特别想告诉她,我正琢磨着,怎么自力更生给十四爷开枝散叶呢。可这话,也就能在心里痛快痛快,真说出来,非把她气晕过去。“滺澜是头一回来塞外吧?不如,去百花谷看看,那儿的杜鹃花开的漂亮极了,你去给我采几朵回来。”,她笑容优雅和蔼,语气却冰冷坚硬,且带着决然不可抗拒的威仪。

“哎!对啊,我也去!”,打从刚一进帐,就歪在他额娘身旁看书的十四,忽然很兴奋的看着我,眼睛里都闪着飞扬的神采。方才说什么给他开枝散叶,都一副事不关己惮度,这会儿提起个百花谷,却如此雀跃欲试,也不知那里埋着什么宝贝?眼瞅着小爷拉起我,就要往出走。

“等等!老十四,你给我回来!额娘有话问你,这么点子事儿,让滺澜自己去就是了。”,德妃脸色陡然间变得煞白,说出话来气都喘不稳,看来她是存心要将我支出去,留下十四单独问话。

“是啊,十四爷,您不是累了吗?我自己去就成,这就回来。”,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好话,非要背着我说?等回头,我去问沁玥也是一样的,何必非要在儿耗着。宫女已经将帐帘掀开,见此情形,我冲十四微微使了个眼色,欠着身缓缓退出来。

出了德妃的帐子,我发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茫茫草原之大,那个破百花谷,到底在何方啊?数着一个个的帐子往前走,没多会儿就走到了尽头,前方渐入荒凉。忽见不远处站着一个蒙古装扮的人,似是刚从草原深处骑马回来。

当地人应该对地形相当熟悉,找他来问路,肯定不会被嘲笑。“这位大哥,麻烦请问您,可知道一个叫百花谷的地方?”,礼多人不怪,诚惶诚恐的观察着他的脸色,希望不要太唐突才好。

见我过来搭话,他转过身,将我上下打量一番,“知道是知道,可姑娘要去那里做什么?”,眼前的蒙古青年剑眉修长,双眼炯炯有神,鼻梁高挺,脸上线条坚毅分明。再加上身材挺拔,整个人英姿勃发,说出话来和气有礼,驱散了我心中的紧张与忐忑。

“娘娘吩咐我去采些花儿来。”,我可没说假话,本来就是别有用心的德妃,以这个借口将我支使出来的。“哦?这样……,百花谷的路虽不远,但却崎岖,不如我带姑娘过去吧。”,这人看来相当热情诚恳,可我哪里敢应。

“可不能给您添麻烦。您将路线告诉我,我自己能找得到。”,眼下虽身处塞外,可各方的耳目并不少,冒冒失失与陌生人有瓜葛,不定又会生出多少口舌是非。“哎,不妨事!姑娘随我走吧!”,可是,还没等我进一步客套推辞,这位诚恳热情蒙古青年,已经自顾自的向前带路了……

实在拧不过这种淳朴的执着,只好在他身后小心翼翼的跟着,安慰自己方才是想太多了,眼界气度未免太过狭窄,兴许人家蒙古人就是这样热忱好客的。路倒是不远,也没见有多崎岖,就是七拐八绕,确信如果没他带路,我必定迷路无疑。

“姑娘,这就是百花谷了!”,由于他身形高大,方才走在我面前,将我视线全部挡住,所以只能傻愣愣的闷头跟他走。可现在,他忽然一侧身,一片耀眼的紫红色杜鹃花海,霎时呈现在我眼前,茫茫无边的瑰丽紫红,在金色阳光映衬下随风而舞,那种惊心动魄、气势雄浑的美,令人久久不能释然。

我此生长这么大,头次见到如此磅礴的花海,慢慢往百花深处走,阳光会从每一片的背后透过来。掐起一朵,仰头拿在阳光下,上曲折纤细的脉络清晰可见。再掐起一朵,还是如此,深深浅浅,如人之血脉,鲜活涌动。这种宁静自然幸福感,我从来都没有体会过,不自觉就沉溺其中。

等玩够了,花也摘了半篮子,才猛然惊觉身后还有个陌生人,转过头看见他站在阳光底下,静静看着我笑,弯起的嘴角,眯上的双眼,都蒙上一层浅金色。心中一惊,坏了!方才我怕是现大眼了,要不人家干嘛那样笑?

忽然觉着面红耳赤、羞怯难当,赶忙默默低头摘花。又胡乱摘了一大把,装满胳膊上挽着的小篮子,匆忙站起身,才发现刚刚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左顾右盼四下里哪还有他的身影?也许人家早就嫌烦先回去了!这下可坏了,方才走但急,哪里还记得来时路?

正当我低下头苦思冥想的时候,忽然有一朵盛开怒放的淡粉色花团出现在眼前,这朵花与这里所有的花,长的都不一样;硕大的花盘上,从正中紧密的花苞绽放开来,一层比一层开的舒展,每片都仿佛是精雕细琢,在微风中颤颤的摇曳生姿。顺着花朵向上看去,那个人的笑容,却比这花绽放的还要灿烂,“姑娘,这是草原上最美的花,外人是绝对找不到的,送你吧!”,他将花往前递了递,恨不能直接放在我手上。

看着眼前千娇百媚的奇花,我很是受宠若惊,想不到萍水相逢的,这本地人居然能如此好客!“这是要给我的?”,小心翼翼的指了指自己,仍是不敢确信。“送你的,当然就是你的!”,他无可奈何的笑了笑,终于将花硬塞到我手里。回到方才见面的地方,再次诚恳的向他道了谢,这才转身作别。其实,我很想把那朵怒放的浅粉色花朵留下,可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一并呈给德妃,以免再节外生枝。

“娘娘,儿臣回来了,这是您要的花儿。”,大概我回来但快了,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片刻前还闹哄哄的帐子里,猛然安静下来。“哦?滺澜果然聪明,第一次来塞外,这么快就找到百花谷了?刚刚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方向,你这孩子就冒冒失失的跑出去了,我这个不踏实呀,正要老十四去寻你呢!”,德妃虚情假意的对我表示关怀和赞许。方才明明是她把十四叫回来,硬留在帐里问话的;而且,也根本没有告诉我百花谷在哪里的意思,这会子我回来了,她倒装的无辜慈爱。

“滺澜,你是怎么找到百花谷的?”,德妃的口气古怪,看我的眼神,也严苛审慎起来。既然她会问,就证明其心中有所怀疑,说不定帐外都是眼线,不如照实告诉她,“回娘娘话,我问了好心的本地人,他们帮我指了路。”,话到嘴边,刻意留了半句,也算虚晃一招,探探她的口风。

德妃刚要开口,却见宫女已经将花整理干净,放在案上的白瓷双耳花瓶之中。“哎?这花儿……,看起来像是草原上的美人花,寻常人根本找不到,居然让你给发现了。”,德妃不住的用手抚摸那朵淡粉色花朵,脸上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喜爱之情。原来这花名叫美人花,哼,你喜欢,我还喜欢呢!

“回娘娘话,这也是别人给我的,凭我自己,断然难以找到如此艳丽的花朵。滺澜只觉得,这花和娘娘极为相衬,才将其拿回来,特意献给娘娘。”,她不待见我,这我也没办法,可阿谀奉承的谄媚话,仍是要讲的!

“哦……,好孩子。”,德妃答得很是心不在焉,蹙起秀眉,意味深长的看了我几眼,让人觉着有些诡异。再一回头,发现这帐子里,包括十四在内,很多人都古怪的看着我,气氛相当微妙,瞬时我感到周身发冷,心中惶恐,自己又做错什么了?

终于盼到妃说累了,宜妃也说乏了,才让我们众人各自回去歇息。出了帐子,发现十四神色疑惑,正直冲冲的朝我走过来,刚要开口,却看到众人此时都接连从帐子里走出来。他踌躇了一会儿,大概觉着眼下不是说话的好时机,轻叹口气,转身走了。

我傻愣愣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简直莫名其妙,这位爷又发什么疯?“小澜儿,草原上的美人花珍贵难寻,若是心人将此花找到,送给姑娘,那可是示爱的意思!”,有人突然凑到我耳边,幸灾乐祸的胡言乱语,这都什么跟什么?!

猛一回头,看见九哥脸上全是暧昧不明的笑容,还不住用手指婆娑下颌,仿佛我刚刚背着他们,做了什么耐人寻味的事情。不就是朵花儿吗?再说,我就是问个路,和送花的人萍水相逢,哪知道还包含如此玄机?这些人的脑子里,是不是都九曲十八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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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得夕阳碎 帐前细语待月明(二)

草原的夜晚,蒙古王公们准备了盛大的接风宴,迎接皇上到来。在帐中简单的梳洗打扮一番,就要匆忙赶去赴宴。

谁承想刚一掀开帐帘,忽见一只白色巨犬蹲坐在门外,慌忙将帘子又放下,退了回来。哪儿来的大狗?当初在张善人家所遭遇的恐怖回忆,一下子涌现出来,心里顿时被恐惧所弥漫。

看错了、看错了、看错了!在心中默念了十来遍,方才必是眼花出现了幻觉。定了定心神,再次小心翼翼的掀起帐帘,画面却未曾有丝毫改变,那只胖的像小熊一样的白色巨犬,仍然稳如泰山的蹲坐在帐前,吐着舌头满脸期待神情。

我承认,这只狗一看就知血统高贵纯正,且胖乎乎毛茸茸,脸长得又可爱,只是它实在是太大了!并且,它为什么一定要蹲守在我的帐子外呢?自打在余杭偷桃被恶犬追赶至走投无路,那种深切的恐惧始终盘踞在我心中,无法散去。从那时起,只要看见大体量的狗,无论多么驯服乖巧,我都不由自主会产生惶恐情绪。

眼下,篝火夜宴即将开始,容不得我再下去。深吸一口气,大义凛然的掀开帐帘,听说狗都敬畏自信的人,我决定,镇定自若的昂首从它面前过去!结果,锦云将帘子掀开,我昂首挺xiōng的刚迈出一小步,也不知什么情况,那狗突然憋足了气,冲我狂吼一声!吓的我顿时将刚刚的计划抛之九霄,‘嗷’一声叫,像个没头苍蝇一般,胡乱逃跑。

也不知巨犬看见我慌乱逃跑兴奋,还是怎么的?一路狂吠,冲我追来。看它身形肥壮,动作却十分灵巧,脚程也快,没多远就追的我上气不接下气。边逃命,边在心中暗骂,我完颜滺澜这辈子,看来是犯了狗煞,从世家千金到皇子福晋,顶着如此尊贵的名号,仍要丢人现眼的被狗!

眼前出现一片小树林,想也没想的就往里冲,听着脚下树叶沙沙作响,不用回头都能感觉巨犬离我越来越近,心中已然慌乱惊惧到了顶点。可正在此时,好巧不巧就让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是十三弟!此时,他正牵着马朝这边慢慢走,不知我是该庆幸,还是该沮丧。两次狗煞,遇到的救星都是他;同样,我的脸面,也就这样在他眼前丢了个干干净净。

“十三弟!有狗有狗有狗有狗!追我追我追我!”,听到我语无伦次的声音,他惊诧掸起头,愣愣的看我朝他狂奔而来,“十三弟!有狗,追我追我追我!”,就这样,我惊惶失措的朝十三弟狂奔,差点就跑过了头。幸好急刹住脚步,抓紧他的胳膊,一弯腰躲到他身后。

还没等我向他解释个中原委,就看到后面的巨犬似乎也刹不住闸了,如山一般冲十三弟扑过来,形成一个的黑影。我魂飞魄散的缩在十三弟背后,双眼紧闭,心中不住的默念,十三弟我对不起你,十三弟我对不起你,你被狗吃了都是我的错,来生我好好会报答你的。

似乎过了许久,周围半点动静也没有了,难道十三弟真被巨犬吃了?缓缓睁开眼睛,面前景色依旧如常,并未见血溅三尺的迹象。索性睁大眼睛,四下查看,却见十三弟正靠在树上,笑的灿若春花。

再定睛一看,方才凶猛的巨犬,此时正乖巧的趴在十三弟脚下。见我在看它,巨犬一反之前的嚣张,谄媚的冲我摇摇尾巴。“你少来这套!”,它敢装蒜?指着巨犬,愤恨的揭穿其罪恶本质。“嗷!”,结果我刚伸手指着它,巨犬再次低吼一声,眼瞅着就要起身。“哎哎!我说别人呢,可没说你,你是乖狗!”,吓得我‘哧溜’一下,再次缩到十三身旁,赔着笑脸讨好巨犬,谁的狗?这么欺负人!

“澜儿甭怕,这是十四弟养的巴鲁,你不知道?它可乖着呢。”,十三弟笑着宽慰我,蹲在地上,温和的捏了捏狗后脖颈。“十四的狗?!”,听到这个答案,我又仔细瞅了瞅那个恢复谄媚状的巨犬,“我说呢?它怎么在我帐外赖着不走?敢情和他主子一样,就会欺负我!”,这条叫巴鲁的狗,仿佛听懂了我们提到它主人,连吐舌头的样子,都透着很得意。

“这狗不咬人,又通人性,最是机灵!”,十三弟还在满脸爱怜的,抚摸着胖狗的后背。“是吗?你十四弟也很机灵!就和它一样,假装乖巧,专门来欺负我!你刚刚看见它追我了,我怕狗,你又不是不知道……”,十三弟从来就只知道袒护他十四弟,连带还袒护他的狗!

“是……”,十三弟站起来冲我笑了笑,“回头我教训它,也教训我十四弟,好不好?放心澜儿,估计巴鲁是想和你玩,它不是张善人家养的那些恶犬。说起来,和那天的情形可像呢,那个傻姑娘就冲我一直叫着有狗有狗有狗,弄得好像我若袖手旁观,就对不起天地良心一样。”,十三弟此刻的心神飘得很远,似是回想起那天在余杭城外的情景。“我们澜儿总是慌慌张张的,叫人拿你可怎样才好?”,他笑容和煦,眼神也温柔幽黯下来,轻轻伸手过来,似是要摸摸我的头发,气氛忽然陷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之中。

“嗷!”,可正在这紧要时刻,刚还乖乖趴在旁边的狗,突然巨吼一声站了起来,警惕的盯着我和十三弟。这抽不冷的一下子,把我心都快吓出来了,如同蚂蚱一般迅速蹦到树后,只见十三弟抬着手满脸尴尬无奈。

“你看!它就是这样,突然吓唬人!刚刚就是这样!和它主子一样恶劣!看见了吧,十三弟?!”,仗着有树干的掩护,我愤愤不平的向十三弟投诉巴鲁的恶行。

我正指着巴鲁,忽然见它颠颠的跑走了,顺着它的脚步看去,发现十四小爷正策马而来。“你们这是干什么呢?”,他皱起眉头,打量着我和十三弟,就见两人一个抬手站在树旁,一个惊恐的躲在树后,十四此刻满脸疑惑不解。

“十四弟,你福晋怕狗,叫巴鲁到别处儿玩去。”,十三弟走过去,温和的冲十四笑了笑。“好啊!果然是你的狗,是你成心叫它在帐外吓唬我的,对不对?”,狠狠横了一眼,翻身下马的十四,巴鲁兴冲冲的跑到他的脚边开始腻歪。“胡说八道!我又不知道你怕狗!再说,这狗就这么跟着我,它找不到我,当然去帐外等了,你看它多机灵!”,十四全然不理会我的愤怒,只是蹲下来使劲揉揉巴鲁的脑袋,大狗则翻到在地上不停舔他的手。

十四和他的爱犬亲热够了,起身朝我走过来,巨犬也翻过身,颠颠的跑在他身后,我畏惧的往树后又藏了藏。“我又不是狗,你躲我干什么?!”,我这种行为,令人家十四爷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开始责斥我。

“十四弟,你带着巴鲁别处玩去吧!好让你福晋出来。这有人就是怕狗,那也没办法,你多担待点儿就是了,哪里来这么多话!”,十三弟皱起眉头,向前走了几步,冲十四轻声责斥。

“十三哥!”,眼见十四要开口争辩,可气势明显弱下来。他顿了顿,又回头看看我,终终于叹口气,翻身上马走了。巴鲁看见他走了,也兴冲冲的吐着舌头跑出树林。确定他们走远了,赶紧回身冲十三弟笑了笑,“多谢石三地,石公子再次搭救,滺澜以后定会报答!”,冲他使劲一抱拳,重重点了点头,十三弟真是我的救星!

“你若真想报答我,就把这难听名字赶紧给改了!”,十三弟装作发怒,白了我一眼,将头偏向一边。“我以为,你特别喜欢这名字呢?总之先谢过,我得过去了,回头篝火宴上再见。”,我和十三弟不一样,他是皇子、是爷,没人敢说什么;可那个破宴会,我若是迟到片刻,得有一大帮人指责我不成体统;赶紧朝他摆摆手,转身告辞。

才出树林,远远就看见八、九、十、十二等几位阿哥,还有刚刚跑走的十四,都围着润晖说话,这是什么状况?悄悄走到众人身后,听见内容大概是,皇上让润晖来传达他的旨意,说蒙古老王爷盛邀诸位阿哥与蒙古王公们,明天进行大规模骑马围猎比赛,皇上叫诸位阿哥们有个准备云云。

原来是如此没劲的事情,反正也和我无关,刚要溜走,却听倒不协调十爷说了句让我惊恐失色的话,“状元郎,看不出你人品样貌虽是如此,原来品位更是好得很呐?”,配合声音与笑容,他整个人显得相当猥亵。“不知十爷何出此言?微臣心中惶恐。”,润晖满脸疑惑不解,手足无措。“哎!状元郎平常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我以为多难接近。想不到,平日也好喝个花酒。”,他凑到润晖身旁,嘻嘻笑着揽过他的肩膀,亲热的拍了拍。

“十爷,微臣真的不知……”,润晖脸色已经逐渐yīn沉下来,看得出在竭力忍耐。周围那几个人已经开始暗暗偷笑,唯有十二哥一脸不明所以。“咳!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不就是个《轻声叹》嘛,好曲子啊!状元郎果然也是男儿本色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十哥使劲拍着润晖肩膀,张狂的仰天大笑。

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还记得上次我在湖心亭里,诬陷润晖夸《轻声叹》是首好曲子,我以为十哥已经把这事忘了。正打算迅速逃跑,还没待抬起脚,就又听见十哥发话了,“滺澜都告诉我们了!你又何必不承认呢?大家都是男人,那些个事情,心知肚明!”,他亲热的用手背拍了拍润晖的腰,就好像他们俩是多年的花酒友儿。

完了!我已心死!不协调的十爷,居然就这样豪爽无谓的把我出卖了!“十四福晋!微臣请您进一步说话!”,缓缓转过头,看到润晖一脸肃杀的神情,向我快步走来。“我忙的很!完颜大人,我没空和您说话。”,我此时的话语说出来气势甚微,旁边人均是一脸同情。

润晖堵在我的面前,根本不打算给我任何逃跑的机会,“十四福晋,微臣再说一遍!请您借一步说话!”,他神情凶狠严厉,仿佛正在告诫我,小子你要是敢不来,就会死的更惨!结果,我只能灰溜溜的跟在他身后,来到远处的一块大石背面,一五一十的将那天情形汇报给他。

结局可想而知,我被他无情的、惨烈的、狂风卷残云的、极富文采的,洋洋洒洒痛骂一顿!要不是小太监来寻,说皇上找他,估计两个时辰都骂不完。临走,他还用愤恨的眼神警告我,还说我犯下败坏他名声的大错!顺便留给我一个艰巨的任务,说要是完不成,就弄死我!我不明白,他一大老爷们,听个花曲儿有什么了不起的?至于生如此大的气嘛!

等我被润晖狂风暴雨般袭击之后,蔫头耷脑的回到座位上,发现座次是按长幼顺序排位的,形成了我左边是十四爷,右边是十五爷的局面。“被你哥哥教训一顿吧?该!叫你胡说八道!”,十四幸灾乐祸的在嘲笑我。“是啊,枉费我对他这么好!你知道吗,其实他真的去了,还不承认!”,我在背地里继续胡乱指责润晖,以平复我心中狭隘的愤懑。

“对了,你为什么会那样怕狗?真的假的啊?”,看来他对方才树林里那个情景,将信将疑。“真的!去年让狗追着逃了二里地,十几条大狼狗呀!”,当时场面太惨烈了,至今还心有余悸。“十几条大狼狗?追你二里地?去年你好好的来参选秀女,招什么狗啊?再说,完颜家好歹也是世家,怎么能让府里的千金被狗追?”,十四的神情更加疑惑不解,就好像我是冒名顶替的……

“对!我偷人家桃儿来着,结果那家的王八管家居然敢关门放狗?!”,一想到这儿,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偷桃?!你们完颜家吃不起桃儿?”,十四简直惊诧到了极点,挑眉瞪眼的上下打量我。“没有,这怎么可能?那是仙桃!据说吃了能中状元,结果,我就冒死跑了好几里路,去为完颜润晖大人偷桃。本来还挺顺利的,结果种桃的人家有埋伏;管家见我刚一得手,立刻吩咐家丁关门放狗。十几个壮汉,几十条狗啊,从四面八方冲我呼啸而来,幸好我身形灵巧,从门缝里跑出去了,结果狼狗就在身后不依不饶的追!打那儿以后,我就很怕狗。”,当时的情形惨不忍睹,我把自己快形容成一个孤胆英雄了。

“后来,你怎么逃脱的?”,十她得目瞪口呆,这故事准保比戏文唱的精彩。“被逼到一个小山崖,走投无路,一闭眼跳下山崖骑马跑了!”,我把十三弟那段邂逅给吞了,省的小爷知道没完没了。

“你是官宦世家的千金吗?以前是江洋大盗吧?!现在就给你送官府去。”,他拽着我的胳膊不撒手。“没有!当时都快吓死我了,我要真是飞贼,哪儿能有这么狼狈?唉,别提了,往事不堪回首!”,摇头叹口气,摆手让他不要再替我窘迫的过往。

“不过,你那桃儿是挺灵的,完颜润晖还真就中状元了!对了,你怎么没给完颜亮也偷俩?”,每次提到完颜亮,十四都一副乐不可支的神情。“免了吧!我挣命弄来的东西,可不能浪费在没半点机会的人身上,那叫暴殄天物。”,完颜亮傻兮兮的笑容出现在我脑中,他就算吃一筐,也未必能中个秀才。“你自己既然明白,吃了桃子未必高中,可见就是没影的谣传,居然还真去偷!”,十四用手背碰碰我的脸,笑的很鄙夷“当时我就是想让润晖高兴高兴,也没顾得了那许多。”,回想起来,我已经忘记了当时的初衷,许是即将与哥哥分别的压抑苦闷,蒙蔽了自己的理智。

“唉,没想到你怕狗是真的!当时听见你说想要养动物,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喜欢巴鲁呢。”,十四幽泳口气,神情很是落寞遗憾。见他这样子,负罪的内疚感刹时涌上心口,原来是我说想养动物,他才把狗放帐子外的,不知我刚刚那举动,是不是伤害了人家十四爷的一腔热诚。

“没有没有!我挺喜欢巴鲁的,特别喜欢,它长得又可爱。只是,之前让狗吓到过,你以后就它过来吧,狗都会认人,它又聪明,熟悉熟悉就好。说不定,还能把怕狗的毛病给治好了,你说是不是?”,为了安慰眼前的小爷,我把昧心的好话都说尽了,他要是真把爱犬天天放在我帐子里,可怎么好呀?“当真?”,他眼里虽仍有怀疑,可嘴角已经有了掩不住的笑意。“当真!”,使劲冲他点点头,面容竭力显得诚恳。“行了,别勉强了,以后再说吧!”,他粲然一笑,轻轻拍了拍我头上的发髻。

本来两人说的正高兴,谁承想宴席刚一正式开始,十四就被八哥叫走了,和九哥、十哥一起去拼酒,后来十四把十三也勾搭去了!满耳朵全是那头儿热烈的劝酒之声,留下我独自面对身旁十三福晋,尴尬无语。

她忽然凑到我身旁坐了下来,柔弱娇媚的抚摸着平坦的腹部,“澜妹妹,你知道吗?十三爷说,早就想要个我们俩的孩子。现如今能怀上,我也感谢上苍垂怜。姐姐我好心劝你,若没个一儿半女的,这爷们儿的心,是怎么也栓不住的。”,她目光幽幽的望着我,嘴角含笑。我很纳闷,十三弟和她在闺房里说的私密话,干嘛非要告诉我?而且我觉得,有没有一儿半女,跟栓住男人心,关系压根不大,顶多地位比较稳固。玉环、飞燕、合德这些宠冠后宫的绝世美人都无子,生了太子的李辰妃照样进了冷宫,这就所谓,世事无绝对!

“是,十三嫂好福气,幸好我们府里侧、庶两位福晋,眼下都有孕在身,十四爷也算开枝散叶了,我心里深感欣慰。”,我除了顺着她的意思去客套恭维,再也想不出别的话题。“没想到澜妹妹倒真大度,我妹妹一直最得十四爷的宠爱,旁人都看的真切。她此番,遇到你这样仁爱宽厚的嫡福晋,和爷一起疼她,也算是有福气。不过啊,男人若是真爱你,还是希望能有属于你们俩的孩子。”,看她笑的温柔似水,我眼里心里都泛起雾气,你既然知我仁厚,怎能如此苦苦伤人。

幸好沁玥走过来坐在我和十三福晋中间,让我不必再饱受折磨。“哎?我怎么觉着,她对你有敌意啊?是不是知道你和十三弟之前认识啊?”,估计沁玥听到了十三福晋刚才的话,很是疑惑诧异。“不能吧,我和十三弟那么清白,认识又怎样?真是!可能她妹妹是十四的侧福晋,她替妹妹整治我呢!”,姊妹同心,想压我一头,也能理解。

“不全是……,今儿我听见德妃问起她有身孕的时候,连带就说起了你们府的侧福晋。听德妃的语气,好像和她们俩很热络熟识的样子,这里头到底哪儿不对呢?”,沁玥皱着眉,百思不得其解。“甭琢磨了!日子久了,真相自然就浮出水面了。对了,你怎么会过来的?”,她们那些人个个心怀鬼胎,真去探究,能把自己累死。“我实在受不了十爷了,简直没了边儿!”,沁玥愤愤的拍了面前的小桌,从她无奈愁苦的表情中,我已然揣测出那边的情形了。

正说着,四周忽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无论是这边的男人,还是对面的蒙古贵族,都是欢呼雀跃的样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只见一个身着红衣、佩戴华丽饰品的蒙古姑娘,袅袅走到篝火旁,随音乐翩翩而舞,一双大眼顾盼生辉,气氛霎时热烈到了极点。原来这是蒙古老王爷的掌上明珠,娜仁托娅公主,蒙语的意思大概是霞光。

“哎,我怎么觉得,这公主的眼睛一直往他们那儿送啊。”,我拍拍身旁的沁玥,不知她发现没有。“是啊,我也觉着了,那火辣辣的眼神!能烧死一片!”,沁玥佩服的点点头,这般火辣大胆,让我们自愧弗如。“你说,她看上哪位爷了?”,我冲沁玥掩口轻笑,不知谁得了这艳福。

结果我话音儿还没落,有人就搭话了,“我十四哥”,我猛一转头,发现刚满十岁的十五阿哥,正一脸稚气的叉腰站在我们身后。“给两位嫂子请安。”,他边说,边挤到我和沁玥中间坐下。真是乖巧的不得了,“十五弟,来趁热吃了。”,顺手拿起桌上一块烤羊腿递给他。结果十五小爷吃得尽兴,我却还得在底下用手给他接着油,以防掉在他身上,然后中途还要递水,就跟看妈一样。

他吃到半截儿,一嘴油的看着我,“十四嫂,我真没骗你,她就是喜欢我十四哥!上次来就是,一直央个她阿玛去和皇上说呢!幸好我皇阿玛英明,那可是个出了名的母老虎!”,他说的言之凿凿,把我逗的够呛。他才多大年纪,居然知道母老虎?“你乐什么啊?!你那是没领教过她的厉害,回头要吃亏……”,看我只知道笑,十五小爷满脸焦急。“好好,我知道!提防她就是了,谢谢十五弟滇醒。”,边哄着小爷,还得拿帕子帮他把嘴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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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得夕阳碎 帐前细语待月明(三)

十五小爷尽心竭力的规劝警告,让我留嗅防娜仁公主,说她为人蛮横暴躁,惩治奴隶的手法黄残忍血腥,七尺男儿都不忍睹,她却以此为乐。此前,她一直想嫁给十四,蒙古老王爷时常旁敲侧击的向圣上提起结亲,可皇上就是不动声色,这老王爷碰了几次软钉子,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娜仁一直未曾死心,这次是十四头一回带家眷来塞外,她心里头气不过,知情人都看得出来,必是要找机会刁难,所以十五阿哥特意过来告诉我。

正要深问几句,就见九哥走过来蹲在我们身后,“还找你呢,怎么挨这儿躲着?”,他轻轻推了推沁玥的肩膀儿。我心里暗自觉得好笑,倒看沁玥如何堂而皇之的昭告众人,说她讨厌十爷!只见她微微侧过身,“我打算把小澜儿在咱们家蹭的饭,全都给吃回来!”,神色郑重严肃,全然不似在开玩笑。话音刚落,九哥忽然低下头,用手顶着鼻子,肩膀不停在;看了半天,才发现他在笑,还笑个没完没了。

过了片刻,九哥正正神色,算是终于将笑憋回去,见我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他还有点不好意思。九哥本打算将我和沁玥一起叫过去,我伸头看那边状况一片混乱,就推辞说累了。结果九哥居然把小十五给划拉走了,人家可还是个孩子呀!

今儿晚上的宴席,皇上让大家可着劲儿的折腾,看架势,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索性回到帐里,去完成润晖交待的艰巨任务。让锦云点上灯,将书卷在案上打开。“夫鱼食其饵,乃牵于缗,人食其禄,乃服于君。故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这是今天完颜润晖在盛怒已极之下,从怀中丢给我的《六韬》,他要我在三天之内读完,并深刻了解其中心思想,尔后逐一章节解释给他听。

我很怀疑这是皇上给他的差事,他自己完不成,想趁机赖给我?可细琢磨也不对,若是皇上交待的差事,他怎么能放心推给我?估计他当时已经气昏头,想不出更恶毒的方法来整治我,总不能毒打皇子福晋吧。

其实《六韬》我是知道的,其又称《太公六韬》、《太公兵法》。是以太公与文王、武王对话的方式编成,集先秦军事思想之大成的著作,对后代有很大的影响,被誉为是兵家权谋类的始祖。这书虽好,可对我来说,却乏味致死,无异于精神折磨。完颜润晖,你果然够狠!

这枯燥的著作,别说让我了解其深刻内涵,连看一眼都令人想吐。但碍于状元兄长的威慑力,我只能强打精神念下去。“夫鱼食其饵,乃牵于缗,人食其禄,乃服于君。故以饵取鱼,鱼可杀。以禄取人,人可竭。以家取国,国可拔。以国取天下,天下可毕。”,反反复复念这开头两句,只觉已快要了我性命,如同喉咙里噎着半个馒头,痛苦的在床上翻滚。

“哟?你居然还知道这个?”,听声音就知道十四进来了,赶紧翻身坐起来。“你怎么回来了?那边儿吃完了?”,这时辰尚早,那兄弟几个难不成喝尽兴了?“让九哥叫你们过去,结果只有见九嫂和老十五;我回去找你,十三嫂说你早就回去了,我赶紧到这边来看看你怎么了?可谁知,刚走到帐外,居然听见有人跑塞外来念《六韬》,如此勤奋,真叫人佩服!”,他忍不住笑起来,话里尽是嘲讽。我知道自己这行为不合时宜,且显得很傻,但这又不是我愿意的!

“我也不想念,只是润晖非让我念;我若拒绝,他定会宰了我的!”,将事情大致转述给十四。“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怕你哥哥?”,他满脸不可置信的笑容。“也不是怕,毕竟我先背后说了他。而且,看他怒气冲天的样子,我还是老老实实念完比较好。”,润晖向来说一不二,看他今天惩治我的决心如此坚定,我哪敢不从。

十四在我身旁坐了一会儿,看我实在太过痛苦,便将书抢过去翻了翻。“是不是只要你将这里头的含义,逐一章节解释给你哥哥听,就算交差了?”,他指着书向我确认。“是,就这意思!我不是看不懂,只是懒得看!简直枯燥透顶!”,我把书抢过来,粗鲁的扔到一边,看到都碍眼。“这么好的书,你倒说枯燥?也不知平日里都看些什么。听好了,我可只说一遍!”,十四对我方才的言行,好气又好笑。

听他这意思,好像要给我讲解,那我岂不可以轻省偷懒了?赶紧凑到他身边,毕恭毕敬的等着十四爷给答案。

“《六韬》在兵家方面,主张‘伐乱禁暴’,‘上战无与战’,强调‘知彼知己’,‘密察敌人之机’,‘形人而我无形’,‘先见弱于敌’,要求主帅‘行无穷之变,图不测之利’机动灵活地运用各种战略战术。它认为作战中最重要的是奇正变化,‘不能分移,不可语奇”。对于攻城,它认为最好的办法是围困打援,迫敌投降。它重视地形、天候对战术的影响。总结了步、车、骑兵种各自的战法及诸兵种的协同战术。它重视部队的编制和装备,详细记述了古代指挥机关的人员组成和各自的职责,提出了因士兵之所长分别进行编队的原则。它认为‘凡三军有大事,莫不习用器械’详细记述了古代武器装备的形制和战斗性能。重视军中秘密通讯,记述了古代军中秘密通信的方式方法。它还重视将帅修养和选拔,认为‘社稷安危,一在将军’要求将帅不仅要谙熟战略战术、知进退攻守、出奇制胜的谋略,而且要懂得治乱兴衰之道,要能与士卒同甘苦,共安危,并提出了考察将帅的八条方法,即所谓‘八徵’。”,十四说迪滔不绝、慷慨激昂,我听得目瞪口呆,晕头转向。

他却中途连个磕巴都不带打的,“而你刚刚开头念的那句是说,国君统治百姓,就要像渔人钓鱼,以钓饵来诱使人们上钩,听从驱使。权谋可以表现在多方面:第一,‘予之为券。就是欲将取之,必先与之。……”,他的分析讲解相当精准,只是语速也快的惊人。

“等等,等等!我拿笔记下来。”,什么脑子也没法一下子记住这么些内容,连忙拿来纸笔。他在旁边对着书卷讲解,我在纸上飞速记录。“你字写的真好……”,十四爷瞠目结舌的盯着我的笔迹,满脸惊诧。“你是真心夸我吗?这是张草!”,他这样子就像看见怪物,哪儿有这么夸人的?“当然了!挥毫落纸如云烟啊,颇具张旭风骨,猛一看吓死人了。只是你这些才气,都用在偷懒上了!”,他鄙夷的笑着用书卷儿推了推我的脑袋。

“别打岔,字都写歪了!”,不写草书,难不成还要按奏折的规格,工工整整的写颜楷?以您十四爷的急脾气,非得骂死我。足足又说了半个时辰,直到八哥等不及,在帐外唤他出去,“既然你在看《六韬》,就不用陪我去喝酒了。自己背吧,只是这帐子里暗,仔细眼睛都坏了。”,他笑了笑,起身掀帘出去了。结果,我又要孤零零独自面对《六韬》,不!是《六韬》精细详解。

我一直以为十四是个只知道骑马射箭玩的混小子,原来人家如此博学多闻,令人刮目相看,不敢小觑!原来,当皇子也不容易,文治武功,样样全才,何况他们兄弟都是人中龙凤,谁不想拔头筹。

后来,直到我攥着《六韬》背到睡着,十四也没回帐里来,不知和兄弟喝到什么时辰?早上迷迷糊糊醒过来,才看到他已经收拾行装要出去了,锦云正忙着往他身上挂配饰。“你可知道醒了,一会儿围猎就开始了。”,他见我醒了,笑着坐到床边。“我还没睡醒呢……”,我脑子里装满了《六韬》,昏昏沉沉。“别闹了,既是醒了,一会儿就过围场那边去!”,他接过锦云递来的佩刀,闪身儿出去了。

连忙起身梳洗,说心里话,那种惨烈的射杀场面,我一点也不想去看。倒是昨天那片花海,才真是令人念念不忘,带上些纸笔颜色,凭借记忆找到昨天那片烂漫花田。仍是动人心魄的美景,原是想画个大概,就速速离去,谁知拿起笔就忘了时辰。

“姑娘又来了?”,听见背后有人说话,回过头,才发现是昨天为我好心指路的人。“怎么?今儿,娘娘又差你来画画儿,不摘花儿了?”,他的眼眸有种别样的,散发出自由不羁的光彩。“没有,是我自己想来画的,忘不了这样的美。”,虽笑着和他解释原由,手上的画笔却没敢停。他默默不语,只是安静的盯着画面发呆。“怎么?画的不好?”,见他看的如此认真,赶忙将画遮了遮,有点羞愧窘迫。

“没有,姑娘的画,在下生平从未见过;这画太美,美的叫人,叫人移不开眼睛。”,他深邃莫测的注视着我的双眼,话语也是意味深长,那种肆意散发的压迫感,令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那,那……,你若是喜欢,就送给你吧?”,看他盯着画出神,想必是喜欢又不好意思说吧。“真的?真的给我?!”,他眼中闪出欣喜的光彩,很是受宠若惊。“嗯,送你了!”,收拾好东西准备走,耽搁这么长时间,被十四知道,又少不了一顿教训。“慢着!姑娘,在下收了姑娘的画,无以为报。这个就当是回报,送给姑娘。”,他紧走两步,站到我面前,伸手递过件东西。

接过来仔细一看,是把做工极其精美的蒙古刀,水晶雕刻的狼头刀柄,黄金刀鞘,红蓝宝石镶嵌其中。抽出刀身,寒气逼人,华贵而不媚俗,显然不是凡品。“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连忙送还到他手中。“姑娘若是不要,就是看不起在下!草原上的人不会虚假,送给姑娘,它就是姑娘的了!”,他笑容专注,眼神坚定,说罢,不容我再推辞,拿起画,转身离去。我将刀藏在袖子里,急匆匆出了百花谷。

远远看到锦云站在帐门外一脸焦急,“姑娘,可找着您了。今天围猎,咱家爷拔了头筹,万岁爷要赏,等您过去!”,她急得满头是汗,拉起我就跑。赶到围猎场,十四脸色yīn沉的看着我走过来,周身都散发出阵阵寒气,估计是我没有依照嘱咐去看他围猎,所以生气了。我还没走到他跟前,他却冷冷横了我一眼,转身向皇上走过去。跟着他一起跪在圣上面前,才知道若是皇子围猎得了头筹,要与福晋一起受赏。我刚刚没在,或许让他很难堪吧……

圣上因自己的儿子赢了诸位蒙古王公,表面不露声色,话里也都是呵斥训诫之词,却能从他的语气里读出得意与欣喜,并赏赐珍宝无数。十四颇为冷淡的谢过恩,转身就闷头往帐里走,我也只能提心吊胆的跟在后面。

“你干什么去了!”,刚一进帐子,他就将佩刀重重扔在桌上,金属刀鞘撞在木板上,刺耳的声音能把人心都吓出来。“没干嘛去……”,心惊胆颤的回答他的问题。“没干嘛去?没干嘛去你不在?!饶是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说让你去围猎场,半天都不见人影儿,我在马上,往人堆儿找了半天,都找不着你!正赛着,又不能差人去找你!等我赢了那些个蒙古王公,皇上都要赏了,你还是不在!难道还要叫皇上等着你不成?!”,看来他是真的生气了,疾言厉色,声音随着怒气逐渐高起来。

我此时已是恐慌万状,“我真的不知道……”,是我先忽视了他的吩咐,他发脾气也是理所应当,只万万没想到会这般勃然大怒。“不知道什么!不知道我和你说的话是真的!不知道我要你过去,必是有缘故的!不知道我一边和人家赛着,一边儿还得在人群里找你!既是这样,以后你都不必去!也不必出现在我面前!”,他冲我搁下如此重话,让我方寸大乱,每一下续都像重重砸下来。

顷刻之间,整个人都懵怔了,百感交集的滋味堵在心口,半晌说不出半个字来。屋里陷入一阵沉寂,他大概也自知失言,愣愣看着我,想要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从大婚时我一个人强撑自尊唱完了整出独角戏,再到莫名其妙的洞房守空床,归宁孤零零的等消息,外人的刀子般冷嘲热讽,没凭没据的诋毁,德妃娘娘的种种苛责,侧、庶福晋给的羞辱和难堪,还有您十四爷曾经对我的种种漠视与刁难,自始至终,我从未吐露半句怨言,甚至连责怪都未曾想过。现如今,只为这点小事,你就能将绝情的话,如此轻易的说出口,太过出乎我的意料!一时怨怒攻心,豆大的眼泪涌到眼眶里,断线一般掉下来,拦都拦不住,用手背胡乱抹着,只觉得再无话与他可讲。

两人在帐内沉默僵持,帐外丫鬟太监个个敛声屏气,谁也不敢进来撞枪口。他慢慢走到跟前,从怀里拿出手绢仔细帮我擦着眼泪,“怎么就哭了?我,我也是在气头儿上,刚刚找不到你,我心里急。而且,说了让你去看看,你又不听我话,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结果……,哎呀!”,看我只是低头抹眼泪,也不搭话,他急躁到语无伦次。

“我从没埋怨过你,怎么为这小事儿,你居然什么混话都说得出口!”,小声的冲他抱怨了一句。谁想到这话一出口,才觉得更委屈,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我……,唉……”,他叹口气,轻轻将我往怀中一带,胳膊环在腰间,下颌放在我肩膀上,“澜儿,对不起……”,这句话轻柔如羽毛落下,掉在我心里却是重若千金……。

整个下午都郁郁颓然,合着我就是个软柿子,谁不捏一下,都觉的亏!而且!我发誓自己刚刚是被气哭的,不是被他十四爷高声给吓哭的!唉……,颜面何存?十四小心翼翼的观察我的脸色,时不时就找些话题,可我就是无法勉强去应对。直到太监来传话,说皇上找他议事,他见我还是没反应,只得低下头自己落寞的出去。

忽然觉着,自己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心里抽痛的快要喘不上气来,索性出了帐子透透风。慢步至树林边,发行有个高个子男人,正缠着润晖没完没了的说些什么,完颜亮居然也站在旁边。

悄悄躲到一旁,示意完颜亮不要声张,看那高个男人打什么鬼主意。“状元郎,显见的,您是看不起我们!让您给指点指点文章,居然这么费劲?”,话语里全是挑衅,还恬不知耻的把手中那几篇文章硬往润晖手里塞。高个子背对着我,难以窥见其真容,只见润晖满脸厌恶的,将文章又推了回去,“嘎郎大人,我看您一身好武艺,还是专心练武比较好!”,润晖的意思我懂了,定是那文章烂到不堪入目,嘎郎这名字好耳熟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状元郎这样貌如此标志,说话好不留情面!我有心想与您亲近亲近,你居然如此……”,嘎郎的话语开始变得下流猥亵。眼瞅着润晖的怒气已在眼波里流转,我知道他最不擅长对付这样的无赖贵族子弟,便大步过去,一把将那几篇文章抢到手里。

刚抬头怒目而视,我和嘎郎都愣住了,这人不就是十四和娇雪成亲那天,在府外用下流话调戏我的人吗?今天他又敢来招惹我哥哥,和我完颜家较上劲了是怎么的?!好啊,新仇旧恨一起算了!

他莫名其妙的打量着我,似是一时没记起来我是谁。“不嫌弃的话,这些文章,我来给您指点一二!”,将文章放在手中摔了摔,白了那个白痴一眼。“你是十四福晋?!”他瞠目结舌的指指我,又转过头指指润晖,眼前不停在我俩的脸上游移,不知在比什么?

没搭理他的蠢样,这傻大个管我是谁?今天必要教训你!“嘎郎大人是吧?您能否指点一二,这篇冗长、无味、纷繁、杂乱的文章,到底是要说个什么意思?”,把文章重重摔回他手里。“哼!十四福晋,咱嘎郎是粗人,您别怪我说话不客气。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看不懂我的文章也没什么。这篇文章,写的乃是我大清朝的江山社稷,满腹理想抱负,您居然看不出来?”,他满脸鄙夷的哼了一声,将下巴抬的老高,似乎我就是个无知妇人,看不出他鸿鹄之志。

“哟?那是我眼拙了。想是您学问太高深,我却只觉得晦涩难懂、文法不通、一塌糊涂!您若说是讲抱负理想,却又不见真心流露,只会用古人诗句粗浅堆砌,文风粗俗浓艳、思想昏庸浅陋!休怪我才疏学浅!真还不出有什么可称赞的?!若您真有一身好武艺,趁早放弃做学问这条心!这番话,我句句肺腑,全是替您着想。您也年纪老大不小了,何必出去丢人现眼!”,我滔滔不绝将其一顿批判,嘎郎目瞪口呆的愣在当场。

再看旁边的完颜亮,趴在树上乐到浑身酥软,阵阵发抖。“你,你……”,嘎郎的指着我,“哼!怪不得十四爷不沾你!倒真是朵玫瑰花儿,浑身全是刺儿,看着都扎手!”,他估计是气疯了,开始口不择言、胡说八道。

“混蛋!你他娘的说什么呢?!欠揍啊!”,完颜亮气不过,冲过来抓住嘎郎的领子,伸手要打。“你好大胆子!我可是宗室!你是臣子奴才!大逆不道!爷今儿就教训你!”,嘎郎仗着人高马大,用蛮力要将完颜亮摔在一旁。

“都给我住手!”,我高声一喊,居然把两个人都震慑住了,互相扯着衣领,愣愣的看着我。定了定心神,长出一口气,明白这样激化矛盾,对彼此都没好处。着脸色,顺手扯过嘎郎捏在手里的文章,又大致看了一遍,轻轻递还给他手中。

“嘎郎大人,我和完颜润晖,都不是故意刁难嘲笑你。刚刚对您文章的点评,的确是我考量不周,用词过激,失了礼数,您也甭介意!只是,您这文章中,第四句出自宋代陆游的《出塞曲》,第八句出自唐代柳中庸的《征人怨》,第十句就更有名了,那是刘邦的《大风歌》!再往后,居然还有唐代高适的《燕歌行》;中段里出现了晋代的杂诗,‘志士惜日短,愁人知夜长’;再然后呢,《古柏行》、《望天门山》、《上将行》都用上了;这也罢了,可最后居然连《思帝乡》里的句子都出来了,那可是说姑娘游春的。通篇看下来,当然让人觉得不知所云。您若真有心写文章,就不要一味拿古人的东西往上堆,纵是再好也没意思。”,抬头直视着嘎郎,不知他听明白没有。

“你居然把我的文章都背下来了?还能知道出处?”,他嘴张得都快塞下自己的拳头了,惊诧到不可置信。“对!您那晦涩粗陋的文章,我虽然很想忘记,可不巧我确实背下了!至于出处,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写文章重思想意境,不在文风辞藻的华丽;引经据典可以,但要用的适当,文词达意,不能肆意乱用。而且,那些没意义的冶艳之词,尽量少用。只追求词句好看,那是羸弱的六朝遗风,当今已不可取。您若仍是不信我的话,不如我替您,将这文章呈给皇上,让万岁爷去做点评,看看到底是不是我说屈了您?!”,我这番劝告是由衷而发,皇上要是看了他的文章,当场就会将他轰出去,再加二十大板都不解气,没说狗屁不通,已经很给他面子了。

嘎郎怔怔的望着我,豆大的汗珠齐齐往下流,光咽唾沫,不能言语。突然,他使劲把文章揣进怀里,头也不回就跑了。“不愧是二少爷!”,笑着转过头,发现完颜亮和完颜润晖两个人,已是滚在地上,乐到瘫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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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得夕阳碎 帐前细语待月明(四)

原来,在塞外草原,篝火之宴如此频繁,似乎成了每晚的惯例。十四今天老老实实的坐在旁边,时不时就会小心翼翼的瞟我一眼,颇有察言观色的架势。至于他下午发脾气的事情,我早已经释怀,的确是我犯错在先。好歹人家也是爷,又是皇子,开口教训几句,也是寻常事,若依着礼法,再严厉些都无可厚非,况且他还道了歉。只是我自己觉得意兴阑珊,既没心思讲话,也提不起兴致看歌舞。

“对了,你下午见着嘎郎了?”,他琢磨半天,终于找到了话题,谄媚的笑着凑过来。“对,我教训他来着!怎么?他给我告状了?”,伸手把他靠在我肩膀上脑袋推开。“我说呢!他一下午都蔫头耷脑的样子。过去询问,他却只让我回去问自己的福晋,再多的,也不肯说了。”,十四竭力想忍住笑意,不知道嘎朗下午颓丧的样子,会有多傻。

“我以为,他跑到你面前,去一哭二闹三上吊来着呢?”,就知道他去给我告状了,傻大个看来真伤了自尊。“那不至于的!好歹也是个老爷们,不过,你到底怎么他了?”,十四使劲摇晃我的胳膊,似乎对此相当好奇。耐不住他软磨硬泡,我将下午在树林外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给他。

本以为十四小爷会因此大发雷霆,谁承想,他却跟听笑话一样,乐到前仰后合,“这样啊!就他那狗屁文章,还有脸给人家状元看,整个就是去丢人现眼!我还纳闷呢,他怎么会和我说,你老婆好生厉害!其实啊,就该杀杀他的锐气,省的他总口无遮拦的胡说八道!”,说到这,就看人家十四爷,往身后的草地上一躺,笑的一点正形都没有。“人家说你老婆好生厉害,你是怎么说的?”,把他挡在脸上的胳膊拽下来,才发现小爷眼泪都乐出来了。

他忽闪着扇子一样的睫毛,眼中都是清澈的光芒,似是费了好大忍耐力才将笑止住,“我说,我说你刚知道啊!”,话没说完,他又侧身滚到草地上笑个没完。原来嘎朗受了羞辱,非但没得到小爷的同情安慰,还平白让他捡了笑话。“你在外面,都胡说些什么啊!”,使劲推了推这位笑到没形象的十四爷,嗔怪他就会胡说八道!居然还反问人家你刚知道?!也不会夸一句,我福晋温婉贤淑之类的好话。他忽然偷偷看了我一眼,翻身起来抓住我的手腕,“澜儿不生气了吧?你拿嘎郎撒了气,就不能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语气柔的要化出水来,眼睛里也全是乞求之意。

两个人正笑闹着,抬头看见蒙古王公们过来敬酒,赶忙整整服色,起身坐好。蒙古酒烈,却必须要喝,几杯下肚,思绪就开始飘忽,身上、脸颊都有些发烫。谁承想,敬酒的人仍络绎不绝,让我疲于应对。

十四不着痕迹的将我拉到身后,自己忙着招呼应对各方敬酒之人。眼前忽然出现一片火红,昨天跳舞的娜仁公主终于出现了。她手中端着一杯酒,笑容妩媚、勾魂摄魄,眼里都是热辣露骨的情意,只见她叽里咕噜哇啦哇啦的冲着十四一通说。而十四也是笑容满面的叽里呱啦的回答她,只是不见他去接那杯酒。心里顿时感到愤懑,对我就会疾言厉色的斥责,对着别的女人就能笑的这样蛊惑。

忽然,十四神色古怪的回头看了我一眼,弄得我很是茫然,根本听不懂他们方才那番叽里呱啦话,难道这里头还有什么玄机不成?蒙古公主面色立刻变得yīn沉冰冷,目光中充满敌意,端着酒杯冲我走来,叽里呱啦的又说了好几句。见我满脸莫名,她有些鄙夷的一笑,思索片刻,又换成另一种叽里呱啦语。

这回我听明白了,她说的是满语,让我接过她手中的酒喝下去。我陷入烦恼犹豫之中,十四都没接,我凭什么要接?娜仁公主等的不耐烦,咄咄逼人的冲我叫嚷,我满语会的不多,只能听个大概,听懂了也不会说,心里渐渐焦躁起来。

“娜仁,十四福晋不懂蒙语、满语,你和她说汉话!”,这时,一旁的十三弟忽然站起来,皱起眉头轻声斥责娜仁公主。但他这个举动,却在场众人都很诧异,原来这女人最开始说的是蒙语,而且她也会讲汉话。

“你不会满语?”,十四不可置信的转身看着我。“是啊,怎么了?”,其实我听得懂一二,只是不大会说,这有什么稀奇?完颜家在江南做官,会说江浙话,比说满语用处多的多。

“十四福晋?你是?”,娜仁公主终于肯讲汉话了,只是说的很吃力,语序和语调也很怪异。“请问公主有何贵干?”,平心静气的试探着她到底是何用意。“你把这杯酒给我喝了!”,也不知她懂不懂礼数教养?扬着头对我颐指气使,一句尊称也没有。

“承蒙公主抬爱,我不胜酒力,请您另敬他人吧!”,冲她微微一点头,坐回到方才的位置上,也算是下了逐客令。结果,我这番疏离的客套话,似乎更将她激怒,“十四福晋,有没有兴趣和娜仁赛一场?”,她把酒泼在地上,身后仆人诚惶诚恐的接过酒杯,娜仁瞪视着我,眼里都要喷出火来。

“没兴趣……”,轻轻瞥了她一眼,将脸别向一边,有话说话,好端端的比什么赛啊?“你!”,她脸涨的通红,“我要和你赛,你就必须得赛!”,她的手指都快戳到我鼻尖儿了,这是什么态度?长这样大,还没人用手当面指过我。“你是不是病了?”,怎么都挑今儿来和我挑衅。“什么病?”,她有些怀疑的打量我。“脑子缺根弦儿!”,没想到这句话她听懂了,眉峰蹙起,眼珠都快瞪出来了,简直愤怒已极。

“娜仁!今儿我福晋乏了,你别再缠着她了,别处儿玩去。”,十四软言细语的哄着娜仁公主快走。“我偏不!我今天定要她赛一场!”,娜仁跺了跺脚,抬手将头发甩到身后,照这架势,她就差把我强行拽出去了。听这边儿热闹动静,八哥和九哥等人,匆忙赶过来。眼瞅着人越聚越多,娜仁更加不依不饶,撒泼耍赖的要与我赛一场。

十四劝一句,她的气焰就长一分,说什么都不依,骄横至极。凭我对身旁这位十四小爷的了解,他耐性已经快要磨光了,脾气怒火也渐渐往上涌。娜仁是蒙古王爷的老来女,掌上明珠,草原上的宝贝,从小人人都惧怕避让她三分。但凡她想要的,从来都是手到擒来,今天我再三拒绝,让她碰了钉子,心中不痛快,面子也过不去。

“娜仁,如果你要非要玩,不如我陪你赛一场。”,十三弟往前站了一步,在场人皆是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娜仁挑眉瞥了一眼十三弟,“我不!我挑中谁,谁就要陪我去赛!”,说罢,猛的将头往旁边一偏,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时,只听‘砰’一声响,十四将酒杯狠狠摔在桌子上,“娜仁!她是我福晋!你若非要赛,自是我和你去赛!让你赛个够!”,果不其然,十四的脾气爆发了,冲着娜仁赫然而怒。他与十三弟并肩站立,两个人各怀心事的相互看了对方一眼,气氛僵滞尴尬到了极点。

我心中既觉焦躁,又感惶恐,“公主是看准了我,谁也不必替了!不知你想赛什么?”,伸手将眼前的两位爷,使劲推到一旁,慢慢走到盛气凌人的公主面前。“自然是骑马射箭!”,她得意的朝我笑了笑,应该对此很自信。“不会!”,痛快的回绝了她,我是真不擅长骑射,且就算我身手了得,眼下当着诸位叔伯兄弟的面,也根本不可能骑在马上,和她你追我赶的颠颠跑。好歹我也是诗书礼义世家出身的闺秀,又是皇子嫡福晋,这种轻浮儿戏的行径传出去,成何体统,往后回了京城,还有什么脸面做人?!

谁知娜仁公主却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那要赛什么?”,她倒真死心眼,没得可比,当然就算了!“琴、棋、书、画、诗、文、茶,公主挑一个便是。”,知道她不可能放过我,既然非要比,也找点动静小的。

娜仁公主还没表态,旁边的八福晋却一下乐出声来,“我说澜妹妹,你真是可爱,公主哪里会这些巧玩意?”,她倒心直口快,仿佛捡了多大笑话,拿扇子掩口笑个没完。娜仁公主却认为我故意借机羞辱她,脸涨的已经快要紫了,金刚怒目,浑身,原来是我失言了。

“草原上,比的就是骑马射箭,大清朝马上得天下,怎么堂堂皇子福晋连这个都不会?净擅长些汉人的机巧玩意,也不嫌羞人!怪不得人家说……”,她忽然诡异的笑起来,眼神也变得狡诈乖猾,似是想起我什么把柄。“公主请自重!既然,公主想比的,我不擅长;而我熟悉的,公主又不喜欢。那我们,就没什么比试的意义了,就算强行比了,结果也有失公允,不如就此作罢!而且,就算公主胜了我,又能得到些什么呢……”,知道她会说出难听话,赶忙趁此机会,将这莫名其妙掉衅平息。

她皱着眉头向前一步,刚要开口,就见仆人在她耳边低声传报,说蒙古老王爷过来了,总算是让这呛辣椒暂时罢手,愤愤的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找了个借口,回到帐中歇息,蒙古酒劲儿太烈,没多久便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被一阵冷风吹醒,恍恍惚惚睁开眼睛,不知外面时辰几何?锦云说,十四爷回来看我睡了,没坐多会儿,就让皇上叫走了,现在还没回来。才叫锦云倒了杯水给我,就听闻帐外有人求见。

是个蒙古装扮的仆人,他说,十四爷此时正在娜仁公主帐中议事,让请福晋过去。我听了暗自好笑,“这个时辰了,他们两个,在帐子里,议事?那还用我过去吗?”,忍不住笑出声来,暴躁驽钝的公主,派来个愚笨无知的仆人,连谎话都编不圆。十四若是和公主在帐子里,怎么肯让我过去,过去捉现形啊?见我不为所动,仆人的脸色开始慌乱僵硬,“十四福晋,您还是过去看看吧,十四爷状况不大好,他出大事儿了!”,他此时情绪激动,神态焦急,语无伦次。

我竭力假装镇静,心中却难免慌乱,明白他是故意引我上钩,让我随他出去,这其中必有诈。可他说十四出事儿了,压抑不住的恐惧就涌上心头,担心惶恐瞬时淹没了理智。“既是这样,你头前儿带路吧。”,冲他一抬手,起身出了帐子。“姑娘!”,锦云一把将我拉住,盯着我的双眼使劲摇头,她看来比我还明白。轻轻使了个眼色,将她留在帐中,若我此行凶险,不知锦云能不能替我找个人来。

默默跟着仆人的脚步走,周边景致渐入荒凉,草原夜风大,呼啸而过,快要把我的身板都吹散了。我本以为,他会将我带到公主帐,最坏的情形,无法就是一片绯色春光。安慰自己,那不要紧,十四爷没事就好,反正他也小妾一群……

可没想到,事情却不是如此简单,走到一块僻静荒芜的空地,仆人终于停下脚步。娜仁公主倔强倨傲的站在空地中央,冷笑的等着我的到来,周围都是她的仆从,眼下情形似乎更为凶险,可不知为何,我却觉得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那种春光绯色的画面。

“哼!蠢货!就知道你会上当!”,娜仁轻哼一声,眯起眼睛鄙夷的打量我。“公主再三相请,我怎好推辞?只是下次想个站住脚的借口。还有,十四爷出事这种话,你最好不要胡乱去说!”,冷冷的给了她警告,妄尊自大也要有个限度。

“原来你都知道?”,她见我并非单纯上当,神色有些慌乱。“天色这样晚,十四爷根本不会让我随便出门!若真有事,也必是他爹身太监来传话!他怎么可能,让陌生男人随意进自己内眷的帐子?你也不想想!”,这公主看来对十四是半点不了解,也不知她约我出来,是打着什么鬼主意。

“哼!你既然都识破了,还敢孤身过来?我当你是个绣花的草包,谁知道还挺带种的?!”,她绕着我转圈,里里外外将我打量个彻底。“我凭什么不敢来?公主,你到底想要什么?”,谁是草包?!明明她自己才是没脑子的废物,只会撒泼耍蛮。

“我要你自己滚!大清朝马上得天下,我就不明白?皇上为什么把你这废物嫁给十四爷!”,她出言就不善,周身气焰熏天,仿佛志在必得。“大清朝的确马上得天下,那您也不能天天和十四爷比骑射,是不是?他娶老婆是要过日子,又不是一起上疆场!况且,当今皇上好汉学,你这样的文采,却未必得到他的青睐。再说,皇上挑儿媳,必是要知书达礼、贤良淑德、温柔敦厚;就算我滚了,也且轮不上您这样庸碌无能、锋芒毕露、专横跋扈、冥顽不灵,毫无半点妇德的女人!”,我就差告诉她,这就是皇上不肯应允她嫁给十四的根本原因。

“你!满口胡言!”,她脸色又涨得通红,一时语塞,不住的大喘气。“你是真喜欢十四爷吗?可他脾气那么大,怎么会把你这样的呛辣椒放在身边儿?干嘛?没事给自己找气受?还是找架打?您若愿意屈尊嫁过来当第四房福晋,我就替您劝劝爷,反正府里也不缺这么一双筷子。”,我本想让她死了心,谁知却再听不到她反驳。眼瞅着娜仁公主将鞭子缓缓抽出来,眼露凶光,心下暗叫不妙,后退几步,借着夜色躲在一块巨石后面……

只听闻‘啪’的一声巨响,鞭子重重抽在石面上,将巨石震的微微打颤,瞬间掉下许多浮石。“你好大胆子?有种别躲!出来!”,娜仁向我缓缓走过来,我心中慌乱惊恐,想不到她真能下此狠手。我借着巨石的yīn影掩护,侧耳倾听娜仁的脚步声,身后就是一片山崖,半点退路都没有,看来她是有心置我于死地。十五弟,枉费你当初对我的告诫,心里悔不当初,原以为公主只是匹夫之勇,没想到她如此毒辣。

片刻过去,周围一阵死寂,气氛陷入到不寻常的诡异之中。壮着胆子刚一抬头,就见一根鞭子,‘嗖’的一下迅速向我扫过来,本能的低下头,鞭子的尾梢儿还是抽在我发髻上,顿时震的头痛欲裂,头绳被鞭子的力道打散,瀑布一样的头发散落下来。

还没等我回过神,娜仁已经走到我跟前,脸上全是yīn郁邪恶的笑容,她似乎不急于将我制伏,一鞭接一鞭的扫过来,尾梢儿划破了衣服,胳膊上都是血痕,阵阵直入心扉,看来羞辱我,看我的狼狈相,才是她的根本目的。

士可杀,不可辱!眼瞅她狠狠相逼,不如就此做个了断!定住心神,看准她鞭子的方向,挥过来的瞬间,一把将鞭子尾稍儿拽住,霎时间钻心刺骨疼痛传来,却也顾不上许多,将鞭子在胳膊牢牢卷了几绕。娜仁没想到我会用手接她的鞭子,惊诧万分,回过神后,开始将鞭子死命往回拽,想来是要将我拖出去。这蒙古公主力道怎么如此大?右手死死撑住巨石,几次都险些被她拽出去,两个人将鞭子拽的到绷紧。

“娜仁!你做什么呢?!”,听声音有些耳熟,抬眼看去,居然是为我指路的好心人。他骑在马上,对娜仁公主怒目而视,似乎很不满意她的行为。“你又在胡乱整治奴隶取乐?残忍任性到什么时候!还不住手!”,我躲在巨石yīn影后,蒙古青年看不到,似乎他误会这娜仁公主在惩罚奴隶取乐。

娜仁公主见到他,很是慌乱惊恐,趁着眼下她正巧分心,摸出身上的蒙古刀,抬手将鞭子割断。说时迟那时快,借着惯性,娜仁‘嗷’一声叫喊,摔在巨石上。周围仆人赶忙过去搀扶,我也不敢再耽搁,闪身绕过巨石,慌忙往山下跑。

听闻身后马蹄响,一回头,与蒙古青年的眼神撞个正着,他似乎认出是我,惊诧的睁大眼睛,久久不能言语。眼下自己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哪里有心思与他叙旧道谢,一猫腰钻进暗黑的树林。

一路往山下跑,半山腰的地方,迎面看到十四跑过来,“澜儿,你干什么去了?”,他满脸焦急,伸手抓住我的胳膊。“啊!”,刺骨帝痛传来,急忙要甩开他的手。十四低头看着他自己的手,月光之下,只见他满手鲜血。他缓缓抬起头,将我仔细打量,渐渐的,脸上神色由不可置信,变为惊恐万状,再到怒不可遏。“娜仁干的?她在山上?”,十四眯起的眼睛幽黯下来,声音也低的吓人,我知道,这是他出离愤怒后,才有的表现。

“没有,没人!回去吧!”,怕他此时已经失了神志,处事太不冷静,会铸成大祸。拉住他胳膊,硬要和他一起下山。“带她回帐子里去,没我的吩咐,不许出来!”,他将我的手轻轻拿下来,回头叫人将我带走,原来锦云一直在他身后。

“十四,十四,我求你了!你和我一起回去,我求你了!你不回去,我自己不敢回去,你就当陪我一起回去!要不,我就跟着你!”,死命的抓住他的袖子,此刻我已如惊弓之鸟,方才那样危险的局面,都不曾让我如此害怕。我只担心这小爷桀骜不驯、惟我独尊,他眼下怒火冲天,定会惹出大乱子。

心里焦急惊惧,眼泪刹时就止不住掉下来,抓住他袖子,喉头哽咽,口不能言,只是拼命冲他摇头,自己这点小伤不足挂齿,只求不要让我再替他担惊受怕了!

“你呀……”,他皱紧眉头看了我许久,我不知道,此刻他眼里的情绪,是否可以称为伤痛?但庆幸的是,他最终长叹一声,遂了我的心意……

“给我叫个太医!”,一头扎在床上,左右翻滚。想是我的样子太过骇人,锦云看着我,惊恐万状,张口结舌说不出半个字。“出去!”,十四沉着脸色,掀开床帐,将锦云推到一旁。“怎么让她弄成这样的?”,他拿起我袖子的手,微微有些,眉头紧蹙,又将我仔细打量一番,忽然伸手撩开我额前的头发,眼中全是痛楚神伤。

奇怪十四怎么突然如此多愁善感?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状况确实惨烈。我的手被鞭子抽了个皮开肉绽、血肉模糊,几处地方白骨可见,胳膊和肩膀上都是道道血痕,那是因为我用胳膊死命护着脸,要不然我燕随风的花容月貌,此刻就成一片稀烂了,想起都后怕,衣服上也处处被血染得透红,这女人太狠了……

“你出去!”,伸手推了推十四,我总得把脏衣服换下来。“我凭什么出去?就不走!”,他非但没有回避的意思,反倒还往前凑了凑,也不知这楞小子懂不懂我的窘迫。

“那好,我打算把衣服都脱光了!”,伸手解开颈前的盘扣。他睁大眼睛,惊诧的看着我的举动,忽然咽了咽口水,脸一红,掀起床帐快步出去了。“换好衣服叫我,太医在帐外候着!”,床帐外,十四小爷的声音闷闷的,逗的我差点笑出声来,连那钻心帝痛也顾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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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得夕阳碎 帐前细语待月明(五)

隔着纱幔床帐,太医坐下为我查看伤势,老太医见眼前血肉模糊一片,惊得连连咂舌。他在宫中当差多年,平日里负责为诸位娘娘诊病及调养,估计从来都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

十四眉头紧皱,盯着我的伤口,一言不发。“啊!”,太医在给我清理伤口,药水刚刚触及到皮肤,疼我眼泪都出来了,差点儿蹦起来。我这一声痛呼,太医赶紧收住手,等了片刻,见我不再动弹动,又继续帮我清理伤处。

而后,我开始一声接一声痛呼,估计明天废掉的就是嗓子。“啊!”,太医终于清理到胳膊了,疼的我在床上翻了个滚儿。“你怎么能用手去接她的鞭子?!”,十四隔着帘子都要训斥我。刚刚耐不住他的逼问,将当时的情形大致讲了一下,“你以为我傻啊?她太狠了,把我堵在死角儿里,一鞭子接一鞭子,招招要命!我要是再不找机会拽住鞭子,就活活被她打死了,不死也半残。这人简直……,啊!”,我这句辩驳还没讲完,又是一声痛呼,御医开始上药了,我的心脏也随着御医手上的动作,而剧烈起伏。

“马上就好了啊,你忍着点儿,上了药就好多了。”,十四走过来,替御医将我的胳膊按住,“那女人的胆子,居然这么大……”,他的脸色冷若寒冰,若有所思的望向一旁。“你答应我了!”,心中顿时惊惧万分,方才约定好,这件事就此作罢,我才肯将经过原委说出来,可看他此时的样子,却不知又在心中作何盘算。

“啧,你轻着点儿!”他却未曾理会我的慌乱,皱起眉头训斥太医。“回十四爷,老臣已经……”,御医见他动怒,赶忙诚惶诚恐的站起身向他解释。却被他抬手打断,“行了行了,你出去候着吧!”,十四坐在御医的位置上,将我的手拿起来仔细端详。他不会是想要自己给我上药吧?信不过这位爷的医术,不着痕迹的将手慢慢往后撤。

“咝……”,似是看出我的动机,他抬头警告的瞪了一眼,将我的手又拽了回去,放在自己的手心里,一点点上着药。他的手掌既干净又温暖,靠近掌心的位置,有些薄茧,应该是多年拉弓射箭给磨出来的,蹭的人手背痒痒的。“你放心!我是答应了,不会让你再担惊受怕的。”,隔着石榴红纱帘,烛光下他神情专注认真,仔仔细细的将药涂在伤口上。心里忽然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情绪,钻心刺骨帝痛依旧,可我好像,宁愿这样默默忍耐,任时光肆意流逝。

“二少爷!”,屋里本是一片宁静,忽然看见完颜亮在一声高喊之下,提着佩刀冲了进来。“听说你被那个臭娘们暗算了,我这就宰了她去!”,他将明晃晃的佩刀抽出来,一脚踩在凳子上,义薄云天的用刀指着帐顶,仿佛慷慨就义前,与亲属诀别的勇士。

也不知他是怎样冲过层层守卫,如此肆无忌惮的带刀闯进皇室内眷的帐子。而且,作为臣子,他在十四面前亮出佩刀,已属大逆不道,担心小爷怪罪,小心翼翼到了一眼十四的脸色,心里暗暗指望他能及时制止完颜亮如此胡闹的行径。

谁知那位爷却站起身,熟练的卸下自己身上的佩刀,扔给完颜亮,“说得好!接着!把那臭娘们的脑袋给我砍下来!这刀是我的,出了事自然也是我的!”,神色全然不似开玩笑。

“哎哎哎!亮爷!回来!”,眼瞅着完颜亮拎起十四的佩刀,就要领命而去,赶紧伸手将他拽住。“你刚刚还说答应我了!”,转头嗔怪十四说话不算数,完颜亮是他旗下的武将,军令如山,他怎么能随便开口。

“傻丫头!要不你能让那个蠢娘们暗算了,脑袋还真是不灵光。我答应你了,可我手下那么些个人,没一个答应你了。”,十四小爷轻轻敲着桌面,看我这样着急,他却不慌不忙的轻声调笑。“可你说不让我再担惊受怕的!”,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罢休,男子汉一诺千金,赶紧找出他另一个承诺。

“亮!算了……”,十四开口将完颜亮叫住,意味深长的冲他一笑。完颜亮将佩刀递还给十四,乌黑的眼睛看看我,又瞟了瞟十四,忽然不怀好意的笑了,“哎呀!我是不是打扰二位了?十四福晋,您安心养伤。十四爷,微臣先告退了。”,说罢,假模假式的冲十四欠身请安。

十四低着头给我伤口上药,也没见抬头,微微一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对了,二少爷,你这伤,要是让咱家老太太知道,准保得伤心。不过,她没准得夸你!咱们家姑娘长本事了,现如今也和蒙古公主叫上板了!”完颜扒着帐帘,回头嘲讽了我一句。“你敢告诉老太太,我就弄死你!”,冲着他的背影高声警告,他可别又多事。

“锦云!是不是你告诉他的?”,把一旁看热闹的锦云叫了过来,她不说,完颜亮怎么会知道我被暗算了。“还真多亏了你这丫头机灵,她觉得情况不好,在后面偷偷跟着,眼见形势危急,赶紧去皇上那儿找我。完颜亮在皇帐外当差,见是你的丫头,就多问了几句,这才知道的。他本要和我一起过去找你,只是他正给皇上值夜,就让我劝住了。当丫鬟的都比你这主子明事理,知道遇事先去找我。谁像你?楚霸王似得,有勇无谋,别人给你几句,都不过脑子,跟着就走!”,他手上温柔细致的用白绸将伤口包扎,嘴里却滔滔不绝的责骂数落我。

“这还不都是因为你!”,身上的伤痛微有缓解,我才腾出脑子想,我到底为什么受的伤。 “因为我?”,结果他还语气无辜,神情疑惑。“可不是因为你!那么多福晋,她为什么偏找茬欺负、针对我?还不是因为看上你了!我为什么傻兮兮的和人家走?我当然明白其中有诈!那人说,你在公主帐中议事,我就想,她是不是故意让我去看你们亲热的场面,来挑拨离间!让我大吵大闹,借此将你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以此要挟圣上,能够顺遂心意嫁给你。这些,都是我的猜想!所以,本不打算去的。可后来,那仆人说,你出了大事,状况不好。我怎么也冷静不下来,这才跟着他走,你知道我多着急?娜仁耍什么鬼主意,我都不在乎,可我只想知道你十四爷出什么事了?要不要紧?!现在,你居然还骂我傻?就该把这嫡福晋的位置让给她,让你娶了那母老虎,和家里的河东狮凑一对,把你十四府闹翻了个儿!到处招蜂引蝶!都怪你!”,一个没忍住,把心中的愤懑全吐露出来。

他听完这番话,傻愣愣的怔在那里,“让什么让?你男人也是能让的?本来就傻,还不许人说!脑子里不知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居然还想我和她在帐子里亲热,把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你要气死我啊!我和她就一种关系,刻骨仇恨!嫁给我?嫁给我,她就等死吧!”,十四在我身旁坐下来,伸手推了推我的脑袋。

“哎?你怎么知道她想嫁给我的?你又听不懂满语?谁告诉你的,又是我十三哥?一个满洲姑娘,满语不会讲,骑射也不擅长……”,他鄙夷的白了我一眼,还一脸不乐意的诬陷着十三弟。“我才不告诉你呢!我这么傻,不明事理,又不会骑射和满语,不配理您十四爷!再说,谁规定满洲姑娘必须讲满语,你以为每个汉人姑娘都会吟诗作画?”,把脸向旁边扭过去,他居然还看不起我?!

“傻不要紧,傻媳妇还知道担心我呢……”,他伸手捏起我的下颌,将脸转回来,人也慢慢的凑过来,气息都扫在我脸上。瞬时间,帐子里的气氛怪异起来,我都能听见自己咚咚的续声……

正当我将眼睛轻轻闭起来,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还伴着清脆的嗓音,“十四嫂!我给你送药来了!我听完颜大人说你被娜仁暗算了!你怎么没听我的劝告?!我跟你说了,她为人yīn狠毒辣,还对我十四哥……,呀!十四哥!你在呀……”,小十五好巧不巧的这时候来给我送药,方才那番话,被十她了个正着。

“还对我怎么着?原来是你!”,十四站起来,yīn沉着脸色向小十五走过去。“十四哥!我什么也没说!我没说她喜欢你!不是我说的……”,十五爷将药放在桌子上,惶恐无措的冲十四使劲摆手。只见十四大步走过去,一拉他后脖领子,直接给拖出去了。

老远了,还听见小十五在拼命辩解,直到越来越远,声音逐渐消失……,十五弟,你为我牺牲的大恩大德,我会铭记在心。

左手和手臂被裹成个粽子,我躺在床上,细细打量那把蒙古刀。得到此物,就像是命运的安排,原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蒙古青年,可娜仁公主为什么如此惧怕他?

“你不仅漂亮,而且还救了我一命!”,想起方才的情景,多亏了刀的主人出现,喝住娜仁的暴行;也庆幸身上带着这把刀,让我及时割断了那根鞭子,不禁爱惜的婆娑着刀面。

“这刀是哪儿来的?”,原来十四爷惩治他十五弟已经回来了,坐在床头儿,一把将刀抢过去,放在手中细细端详。“别人给的!你知道吗?方才,多亏有这把刀呢……”,翻身坐起来,将刚才危及的状况,和我如何用刀割断鞭子逃脱的情形,复述给十她。

“别人给的?不会是,那个送你花儿的好心人吧?”,他挑起眉毛,疑惑的打量我。“是啊!你怎么知道?”,老老实实的承认了,他猜的可真准。“还真是他?!我怎么知道?猜都猜的出来!又是送花,又是给刀!这是什么人啊?!你知道草原上的人,送刀是什么意思吗?”,他忽然情绪激动,愤愤的指着那把刀。

“不知道!他喜欢我的画儿,我就送给他了,其实也算是感谢他之前为我带路。谁知,他非不白要,就拿这把刀换了我的画。想不到,今天居然派上用场了。”,大致和他讲述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到底是谁的啊?你还和人家换东西?这叫私相授受!”,谁知,他却是一脸焦躁,似乎非要查出刀的主人。“就是个以物换物嘛,没什么大不了的,做买卖不都这样?我当时以为他是牧民,喜欢画,又没钱,所以才拿刀和我换的。不过,我刚刚看见他骑马路过我和娜仁见面的地方,一下子就把刁蛮公主呵斥住了,好像连娜仁都很怕他!”,兴许十四认识他,不知是何方神圣。

“牧民?!这是皇家围猎的地方,怎么可能有牧民?这刀的工艺质地,必然是蒙古王公的东西。让娜仁怕的,天下没几个,你看,这里还有名字!”,十四无奈稻口气,将刀递给我。“名字?没有啊?这不是刻花儿嘛?”,顺着他指的地方看,根本是一团乱麻。“这是蒙文,不过你不认识,算了。”,十四仔细辨认着那团蒙文,“孛日帖赤那?苍狼?!怎么是他……”,他忽然陷入沉思之中。

苍狼?是那个人的名字吗?倒是很形象!十四既没有再训斥我,只是坐在旁边默默看着我,“如果这刀,真是孛日帖赤那的,那我告诉你,他是蒙古老王爷的三儿子,你以后千万离他远一点,离苍狼远一点。”,他神情严肃凝重,似乎这个苍狼,和他之间曾有些我所不知道的过往。

我虽不明白其中的玄机,但是既然他如此郑重的嘱咐,还是老实的点头答应。“这刀,是把好刀。你若喜欢,就先留着吧。记着,再不可当着外人拿出来。”,十四将刀递还给我。“嗯!”,冲他使劲点点头,其实对于十四的话,我向来都是听从的……

“十四爷,时辰到了!”,帐外但监轻声催促。他收回正在凝视我的目光,起身就要走。“你干嘛去?”,一把拽过他的袖子,赶忙追问。“今儿我值宿,有事?”,他探下身,轻声询问。

“十四,你讨厌我吗?娘娘那天,怪我不给你开枝散叶。”,鼓足了勇气,问出这句让我羞愧万分的话,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他心里对我的看法。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而后慢慢走到床边,“你这话什么意思?”,他用手撑住床面,脸凑的离我很近,瞳孔深邃幽暗,让人心里莫名发慌。“咝,你碰着我的手了,疼……”,钻心的痛楚传来,慌忙将手上的手臂抽出来,抬到灯下查看,有丝丝血迹渗出,好像是方才太紧张抻了一下。“那你就别招我!”,他拿起我的手臂,看看似乎没什么大碍,轻叹口气,闪身出去了。

夜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伤口痛楚更加明显,火辣辣、一跳一跳帝,半宿难以入眠。想起这个时候,十四应该在值宿,与其这样躺着也是痛苦,不如偷偷去找他玩。

帐篷外兵丁甚多,慢慢向皇帐方向走,却没看见十四的踪影。“这位将士,请问看见十四阿哥吗?我是他福晋。”,顺口问了旁边值夜守卫的兵士。那人颇为惊诧,微微打量我一下,赶忙低头回话,“启禀十四福晋,十四爷在太子殿下帐前值宿,容属下带您过去吧。”,顺着他所说的方向,我看到十四正坐在太子帐附近的草地上,背靠一块大石,仰头看着夜空发呆。真可怜,大夜里不能去睡觉,孤独的在这望天儿。

悄悄走过去,本想从身旁吓他一下,结果还没走一半,就被他发现了,他看到我出来找他,刚要开口询问,我急忙冲他摆摆手,快步走过去,坐在他身旁。“你这么晚不睡觉,出来瞎溜达什么?还是,出什么事儿了?”,他神情很是肃穆惶恐。

“疼呀,睡不着。”,紧挨着坐在他身旁,“过来看看你,有没有好好当差?”,笑嘻嘻的挽过他的胳膊。“胡说!你定是找我有事儿,说吧!”,他转过头,看着夜空出神。“什么事儿也没有,我只是想过来看看你。”,许是草原夜晚,月朗星稀,让人心里都觉得敞亮舒坦,那些平日在府中说不出口心思,借着夜色,都能肆无忌惮祷露。“当真?”,他兴奋的转头看着我,眼中仿佛盛满夜空的星光,溢满晶亮欣喜的神采。

“当真!你这人真没劲。”,如此反复的质问,让我有些不耐烦,使劲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嘁,就送刀的有劲!”,他横了我一眼,赌气似得使劲把头扭了回去。原来,他堂堂十四爷,也会说出这样酸不溜秋的话来,真是奇了!“你笑什么?!本来就是!送了花又送刀的……”,他将手中的石子随意一抛,话里全是嘲讽唾弃之意。

“哎,你吃梨花糖吗?”,摸索半天,从口袋里找出一小袋子糖,递到他嘴边儿。“你随身还带这些?不会又是谁给你的吧?”,他皱着眉头,满脸质疑,话里虽是质问,却张嘴就把我手中登吃了。

“胡说什么,这是我从家带的。”,我才收了别人那点东西,就让他如此耿耿于怀,瞅不冷的,就拿出来念叨。“你就带了这么点儿?”,嘴里含着糖,还使劲往我糖袋里看。“嗯,没几个了,好吃吗?”,看他吃的挺香,想着要不要再喂一颗。“嗯……”,他轻轻点点头,也忍不住笑出来。

“吃吧!糖虽然快没了,但我还带了一袋儿杏干儿。”,说到这里,忽然得意起来,这些东西,吃到回去的路上都吃不完。“你还带什么了?。”,他满脸不可思议,含着糖,说话也不利落。想了想,“嗯……,瓜子,花生,杏仁……”,掰着手指头清点,看有没有爷还想吃的。听了片刻,他抬手示意我不要再数了,“你没把咱们家厨房搬来吧?”,他凑到我面前,眼里全是嘲笑。

“少讽刺人!我在马车里,一路上多没意思,你知道……”,话还没说完,忽然瞥见太子的帐里有动静,我迅速往后一闪,猫腰躲石头后面。

只看见太子帐里,走出一个宫女,看着像随侍妃嫔的,却不是上次在北海听雨轩里见的那个女人,这深更半夜的……,透着太子妃今儿去陪伴宜妃,不在帐里住。这太子,得空儿就偷腥!

眼瞅着那宫女走远,周围没动静了,我才从大石头后面爬出来。默默和十四对视一眼,天!这都撞见几次了?我俩和他有缘,还是怎么的?

“你躲什么啊?”,十四疑惑不解的冲我询问。“这不是有人出来了吗?”,指了指太子帐,他怎么总问废话?“有人出来怎么了?你是我福晋!又不是……”,他话没说完,转头冲着宫女刚刚离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被他这个举动逗的够呛,对啊,我又不是偷情的宫女!想不到,这十四爷,也够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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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得夕阳碎 帐前细语待月明(六)

等了许久,太子帐都不再有动静,“哎哎,这是第几个了?我都记不得了!太子胆子太大了,怎么净挑皇上身边的女人下手?”,我拿胳膊拱了拱身旁的十四。“第三个了!之前还一个,是品级很低的答应,据说是被太子宫里的奴才秘密告发了,圣上震怒,那女人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拖出去了。哎,你知道,你为什么没嫁成太子吗?”,十四颇有兴致的看着我笑起来。

可他这轻松的三言两语,却令我震惊得犹如五雷轰顶,告密的奴才虽在太子宫当差,却能在紧要关头将他出卖,看来有人,已经将自己的亲信安插在太子身边了。

“原来你知道,我当初是要嫁给太子的?”,这件事,十四从来没有提起过,我以为他对此全不知情,谁知这小爷看似顽劣,却事事心知肚明。

“我为什么不知道?这事,当初在宫里闹到沸沸扬扬,这届秀女遴选,有一人被圣上钦点为太子侧妃,圣旨都拟定好了。可紧要关头,太子却闹出那样的丑事,皇上当时就把圣旨给按下了!可事儿过了没几天,太监就来府里传报,说万岁爷赐婚了,让我进宫去谢恩,那时我才知道,皇上后来把你许配我当嫡福晋了。”,提起太子,十四笑的有些轻蔑,看来他今天是有心和我讲那些过往。

“那你是因为这个,才没来大婚的,是不是?我当你是因为,十哥诋毁我貌丑,吓着了呢?”,意兴阑珊的开了个玩笑,之前的事情,我都知道,关键是他十四爷在里面,处在何样的位置。

“当然不是!我知道十哥是开玩笑,他总没轻没重的乱说话。若你是真丑陋恐怖,太子怎会在御花园里将我拦住,指着鼻子讥讽我豁达大度,他扔的女人,我就敢捡!说让我小嗅防,就算你嫁给我,也会心有不甘!因为你一心只想攀龙附凤,家里蝇营狗苟的到处打通人脉,结果还是天不遂人愿。额娘当时也很生气,她说,这姑娘不简单,钻天打洞无所不能,处心积虑的总算给自己拼个好出路。还说,宜妃娘娘到底会来事,看见你状元哥哥是万岁爷面前的红人,就甭管什么货色,全都扔到我府里。而且,你哥哥一直在太子身边当差……”,十四有些无奈的笑着摇摇头,原来德妃在她儿子面前,曾经把我形容的如此不堪,真叫人心灰意冷。

“太子和我家里有过结,嫁给他,我就被整死了!他和我家较上劲了,不会让我好过的,他那些话全是诋毁污蔑,你若信,我也没办法。你觉得我家人和我,都是寡廉鲜耻、趋炎附势的奴才相对不对?所以,大婚时,你就给我难堪?让我唱独角戏?还是,你惧怕太子的威势,不敢来成亲!”,我不是藏藏掖掖的性格,既然话已至此,不如放到明面上,说清楚,大家心里都敞亮。

“我没有!之前,我是不了解你,有些误会,也无可厚非。可打从我认识你的那天开始,就从没把你想的那般不堪!我认定的人,自己心里有数,旁人说什么也没用!至于,大婚没来,更不是我怕太子!我娶老婆,与他何干!只是,我没来成……,如果你相信我,就先别问了,好不好?”,十四的神情,满是为难,甚至可以说,有些痛苦落寞,这里头,必是有不可告人的隐情。

“嗯!十四爷也要相信我,与乖戾荒yín但子殿下没半点瓜葛,这就够了!”,大婚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只要他不再对我抱有成见和误会就好。之前的事,我也没介意,亲娘和哥哥都对我栽赃污蔑的言之凿凿,难保他心里会有抵触和疙瘩!

“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会嫁给我,因为之前,皇阿玛口头上,已经把另一个姑娘指给我了。”,他说的很轻巧,脸上全是满不在乎的笑容。可于我来讲,却又是个平地惊雷,“那个姑娘是你的心上人,对不对?我占了她的位置,挡了你的姻缘?十四,指婚这事儿,由不得我!你若真喜欢她,就先娶进府里,回头把我休了,再把她扶正,这样可好?”,他方才怎么不肯说大婚没来的原因,难道是愧对意中人?我心里百味杂陈,说着言不由衷的建议,既不希望,他因我阻挡姻缘而心生怨恨,更怕听到让人万念俱灰的答案。

“你又瞎说八道!胡乱编排我,找死啊!再说,她已经嫁人了。”,他狠狠横了我一眼,随手捡起颗石子朝前一抛。“我不是以为自己,挡了您十四爷和心上人的姻缘路,心怀愧疚吗?”,小心翼翼掸头看看他的脸色,还算是风平浪静。

“那姑娘是浅香她姐姐,十三哥的侧福晋!我对她可没半点情意和非分之想,你再胡说,非得害死我!”,十四使劲摆手,一副避之犹恐不及的架势。“十四,我有点听乱了,你再仔细的给我讲讲。”,我有些发懵,杂乱纷繁的线索,在我脑中交汇,难道完颜亮所说的兄弟争妻传闻,是确有其事?

“就知道你脑子不灵光!是这样,浅香姊妹俩的额娘,和我额娘是亲姐妹,小时候,她们俩常来宫里给我额娘请安的。后来,又一起到永和宫做宫女,我额娘说,浅香温婉贤淑,就把她赏到我屋里当差,没多久,就让我娶她做了侧福晋。皇子的嫡福晋不能随便娶,额娘许是太喜欢她们姐妹,就常常在皇上面前念及此事,要皇阿玛降旨,把浅香她姐指给我做嫡福晋,有次皇上心情好,就点头应允了。虽没有正式拟旨,可毕竟君无戏言,大家也都默然了这门亲事。可是有天,十三哥突然跑去请旨赐婚,可不知,是皇上没有应允,还是怎么的?只记得,那天大雨磅礴,十三哥的倔脾气上来,谁也拉不住。他冒着雨在乾清宫门前,整整跪一宿,皇上还是没答应。最后清晨的时候,还是四哥来了,将他劝走了。谁承想,没过几个时辰,圣旨就下来了,把浅香的姐姐,直接指给十三哥做侧福晋。后来好一阵子,十三哥面对我,都愧疚万分。他这个人就是心重,我对浅香她姐姐半点印象都没有,早知十三哥喜欢,我就替他去求额娘,先指给他算了,何至于吃这么大苦,雨夜里去跪一宿。”,十四说起浅香姐姐,就如同他送十三弟的那些荷包、扇坠一般,口气神情满不在乎。

十三弟果然情深意重、一诺千金,如此深情厚意,叫人如何释然?心生惆怅,百转千回。原来四哥,是去将他劝走,而不是去争抢,而十四小爷,失了个安排好的嫡福晋。至于皇帝作出如此安排,是为了安慰补偿十三,还是故意借此打乱德妃的算计,那就不得而知了。

万万没想到,浅香姐妹是德妃的亲戚,怨不得她嫌弃刁难我。我嫁给十四,未必阻挡了小爷的姻缘,但肯定坏了德妃的如意算盘,小外甥女先进门做儿子侧室,再将大外甥女娶进门做正室。如此牢靠的亲上加亲,儿子这辈子攥在手里不说,今后无论他有何样能耐,都逃不出自己的掌控。德妃果然高瞻远瞩,只是终归,人算敌不过天算。

“你怎么又变了脸色?该不是,自己又瞎琢磨吧?浅香她姐姐,不是我的心上人,你放心!小时候,她们来宫里请安,额娘让她们陪我玩,结果每次她们都哇哇大哭不止。她们额娘就和我额娘说,小时候合不来,长大了成了亲就好了。结果就因为这个,我额娘就记下了。结果,还真想都送我这儿来,幸亏就一个,她姐姐比她还能哭,还能折腾、告状!后来她们在永和宫当差,宫女管得严,‘左脚杀,右脚发’。就是说,宫女左脚踏出宫门,发配;右脚踏出宫门,杀头!所以,也就没怎么见过面了。其实,小时候我什么也没干,她们就知道哭哭哭,额娘还说我淘气。十三哥脾气好,让他哄着那娇姑,比我合适!”,十四边说边乐,就跟讲笑话一样,估计当初德妃和她姐妹,一定是想撮合这几个孩子。

看着眼前乐到没边儿的十四爷,忽然觉着,他打小儿,就一定是个混小子!“哎呀!你别不说话啊!反正,我都告诉你了,十三嫂才不是我的姻缘,我压根儿也没喜欢她!”,见我不搭理他,十四有些无措。

“后来,皇上把你指给我,正逢太子爷事发没几天,宫内宫外谣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好多人觉得,是我为了娶你,把太子殿下给陷害了!再后来,太子和额娘又都跟我说了不少,我心里气不过,心想,这亲又不是我自己想成的。所以,大婚前的奉迎礼之类的,就都没有去。”,十四的眼睛yīn沉黯淡下来,想他小小年纪,居然为此平白受了诸多莫须有的非议。

“你和浅香她们是青梅竹马?我走了……”,我忽然发现心里头最愤懑的,居然不是德妃和太子给我的那些欲加之罪,而是十四和浅香的关系,怨不得他们俩之前,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和默契,原来两人算是表姐弟。再想起,当初在饭厅,十四给我难堪的事情,肯定是对浅香的话深信不疑,才不分青红皂白替她整治我,显见得我在他心里,更疏远和戒备。

“怎么走了?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十四慌乱中,顺手抓起我的手腕。“咝,疼……”,他攥住的,恰巧是我受伤的左手,我一叫疼,他赶忙送开了手。

“我给你送回去”,他站起来,掸了掸身后的衣服。“不用了,你正当差呢,我自己回去就成。”,怕耽误他的差事,今天知道的事情太过令人震惊,心里头乱乱的。“不碍的,他不用人守着!”,十四厌恶的瞥了一眼太子帐,快步绕到我右手边。

夜风吹在塞外的草原上,远看如同阵阵海浪,天空中繁星闪耀,蓝色雾气笼罩着远处的山林,两个人并肩默默往前走,不时吹过阵阵花草清香,忽然间,感觉道到他轻轻牵起我的手,手心永远是那样温温热热,让人的情绪瞬时宁静祥和起来。

“说什么休不休的?我把你休了,你要去哪儿?”,他忽然记起我刚刚的气话,嘟嘟囔囔的小声抱怨。“浪迹天涯……”,我方才本也是情急之下试探他心意才说的,谁想到他如此在意。“那我呢?!”,他震惊的指着自己,神情焦急不似在开玩笑。

“你都给我休了,咱俩就再无关系了,你该干嘛干嘛,爱娶谁娶谁!”,看傻小子当真,就更忍不住逗逗他。“你就那么想和我撇清关系?”,他小心翼翼的转过头,眼里全是失落。“万一,十四爷以后了心上人,好给腾地儿不是?”,朝他轻轻笑了笑,让这小爷说句心里,比登天还要难。“我有心上人,不用腾地儿了!”,他忽然急躁的吼了我一句,低下头,用脚踢着地上的草丛。

他有心上人了?!不用腾地方了,那就是已经嫁进来了!“谁啊?浅香还是娇雪啊?”,这回换成我慌乱无措了,拉住他胳膊追问。“你到底是不是傻子啊?!”,他抬起头愤愤的看着我,双手扶着我肩膀使劲摇晃。他这举动,把两旁经过的侍卫吓得目瞪口呆,结果这爷还偏头冲人家使劲一瞪眼,那几个高大的侍卫慌慌张张的行了礼,撒腿就跑。

转眼已走到帐外,“进去吧,早点睡。”,十随我掀开帐帘。“你不进去了?”,心里觉得,还有好多话想要和他讲,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说什么傻话?我这儿还当差呢,快进去吧!”,他冲帐内抬了抬下巴,轻声催促我进去。

“那你先走,你走远了,我再进去。”,两人勾着手,谁都不舍得先放开。他静静看了我一会儿,微微一点头,转身要往太子帐走……

可没走几步,却又回过身,摆手让我进去。我赶紧跑过去,拉住他的手,把糖袋儿往他手心儿里一放,“留给你吃吧,不要总吃啊,牙该坏了!”,说罢,轻轻往前推了推他,回身进了帐子。

隔天清晨,润晖和完颜亮过来看我,说是关心我的伤势。结果,润晖无意间瞥见了被我丢在一旁《六韬》,他一面假意关怀,说让我好生休养,可又总是若有若无滇起,既是养伤,心中难免烦闷,索性找些书来念,也算没耽误光yīn。我就知道,他才不肯因此而放过我,脸上还都是意味深长的坏笑,让人心中更觉烦闷。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我白天都躲在帐里,努力参悟《六韬》。恍然间想起,自己干嘛那么傻,非要背下来?索性耍个小聪明,把十四为我讲解的记录,工工整整抄写一遍,之后就可以直接交给润晖交差,越想越得意……

差个小公公传话,让润晖去山坡上的松树下与我会和。等了半天,总算见他跑过来,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完颜大人,我看完了《六韬》,这里面是详解,请过目。”,诚惶诚恐的将书和笔记交还给他。

润晖接过笔记,一篇篇仔细查看,“这是你自己总结出来的?”,他挑起眉,疑惑不屑的打量我。我连忙坚定的点点头,“确是在下的笔迹。”,我可不算说谎,这是我的笔记,更是我的笔迹,确信无疑。

“你真的没问别人?”,他眼角眉梢全是掩不住的笑,口气很怀疑。“当然!以我的文采,犯得上吗?”,知道他根本不信,只能假装强势来掩盖心虚。“以你的文采,当然不至于看不懂《六韬》,只是你的耐性,却让你根本看不下去!”,盯着我的双眼,似是等我自己露出破绽。

“好啊!那就《国务》里的,‘故善为国者,驭民如父母之爱子,如兄之爱弟,见其饥瘳则为之忧,见其劳苦则为之悲,赏罚如加于身,赋敛如取于己。此爱民之道也。’这句,你给我讲讲其中的含义。”,他随意挑出笔记中的一段,指着让我解释。

“这简单,是说爱民的道理,国君要爱民如子,或如兄弟,见到黎民饥饿要为之忧虑,见到百姓劳苦要为之悲痛。对他们的赏罚如同附加于自身,赋敛如同从自己荷包里掏钱,这才是爱民。我说的对不对啊。”,从容不迫的解释给他听,对自己的记性,还是相当有信心的。

可润晖却根本不为所动,“那好,你再说说,‘故善战者,不待张军。善除患者,理于未生。善胜敌者,胜于无形。上战与无战。故争胜于白刃之前者,非良将也。设备于已失之后者,非上圣也。智与众同,非国师也;技与众同,非国工也’这句的道理。”,完颜润晖果然是状元出身,脑子非常人可比。此刻,他已经将书和笔记放在一旁,用手臂支着头,静静听我的回答。

实在想不出,如此yīn险的人,怎么会是我亲哥哥?照这样问下去,我迟早吐血。经过内心一段痛苦挣扎,还是决定向他坦承,“你还是,直接去问十四爷比较快!”,羞愧的将头低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了。不老老实实的招供,以他的心机,不定会怎样折磨我。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这么精炼高深的总结,绝对不是你想出来的,以你那性格,看一眼就吐了!成,我就拿这个去跟皇上交差,谢谢你啊,我的好妹妹!”,看他这种平日里冷漠兮兮的人,笑的如此张狂得意,忽然很想教训他一顿。

果然是皇上交给他的差事!难道他利用我,去问十四要答案,这弯子拐的未免太大了吧?“你就料准了,我会去向十四爷求助,对不对?”,虽然不甘心,还是想问问他打得什么鬼主意。

“不!我料准了十四爷会看不过去,来帮你!”,他将那张美如冠玉的脸,突然凑我面前,神气活现的丢下这句令人憎恨不已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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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得夕阳碎 帐前细语待月明(七)

状元郎终于笑够了,长吁一口气,定了定神色,背靠松树坐在地上。“滺澜,如果……,我辞官了,你会不会笑话你哥没本事?”,他神情相当踌躇和犹豫,口气也是小心翼翼。其实,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点都不意外。

“辞官就辞官!有什么了不起?你本来就不是什么当官的材料儿!回家待着吧,我养你就是了,谁让我是完颜家的二少爷!”,润晖为人清高淡漠,骨子里又太过严肃、正直,遇到世间的丑恶冤屈,更是郁愤难平。这样的个性,本就不适合在官场上,尔虞我诈的厮杀。况且,只要他在太子身边多待一天,我就担惊受怕一天。如今,他自己想要辞官,反倒让我松了口气。

“你还敢把二少爷这名号挂在嘴边?!你现在是皇子福晋,回头让阿玛听见了,非给他气着!”,明明是在宽慰他,结果状元郎反倒来教训我。“你放心!听见你要辞官,才绝对让他怒发冲冠,暴跳如雷!”,我学着阿玛暴怒之后,将官帽摔在地上的样子,把润晖逗的前仰后合。

“没事!我打算辞官之后,先去游历天下,长长见识,阿玛根本奈何不了我。反正,他也总骂我逆子!”,润晖自嘲的笑了笑,原来他心里也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看来我们兄妹在这点上还真像。“他还总骂我不孝之女呢!不过,你走了的话,我可怎么办?”,他甩手辞官,四海云游,好不潇洒,留我在京城孤苦无依。

“你在十四爷身边儿待的好好儿的,什么怎么办?”,他挑起眉头,就好像我在明知故问,愚蠢至极。“呸!我在他身边待的张不保夕才是!你可知道,我们府里的侧福晋浅香是什么人?人家是德妃的内侄女,和十四爷是青梅竹马!感情一定牢靠的不得了!”,我凑到润晖耳边,把心里的小郁闷抱怨给他听。

“那管个屁用?!我才不信,青梅竹马那么好使!若真如此,你干嘛不喜欢江澈然?!”,文雅清高的状元爷,就这样简单粗暴的将我一语否定。“那还不是因为,人家江澈然心里只有你……”,提起远在余杭的江少爷,我就忍不住拿他和润晖开玩笑,结果,刀子般的眼神瞬间就杀了过来,吓得我赶紧扯开话题。

“你说的,也有道理哈!不过,十三爷的侧福晋可是浅香的亲姐姐,本来,德妃是想把她嫁给十四爷当嫡福晋的。结果,十三爷先去请旨赐婚,皇上就把她指给十三爷了!十四爷跟我说,他根本不喜欢浅香的姐姐;可你说,他会不会因为人家已经成了自己的嫂子,所以才这样讲?可千万别是我阻碍了十四爷的姻缘路,若他想给心上人嫡妻名分,我就把位置给让出来,好不好?”,不知润晖对此怎么看,昨夜辗转难眠,‘心上人’三个字,反复就在心里萦绕,想起来就让人愁肠百结。

“十四爷和你说,他不喜欢浅香的姐姐?那你就该信他的话!十四爷个性虽桀骜,却坦诚率真,他若倾心于谁,必不会遮掩。所以,他这番话,定是肺腑之言。退万步讲,纵然他真对十三福晋念念不忘,当初害他们劳燕分飞的也不是你,犯不上你来让位赎罪!滺澜,你就这么在乎他有没有心上人吗?你是真的想退出吗?我看啊,你很喜欢十四爷吧,居然能为他忍让、着想到这个地步?”,润晖心明眼亮,直白的让我心虚。

“谁喜欢他啊?我是觉得,若他有了意中人,我才不想死皮赖脸的霸占这个嫡福晋的位置,省的碍他的眼!”,被哥哥一眼就看出心事,面子有些挂不住,嘴上就只能逞强。可润晖却完全不以为意,只无奈的笑了笑,“我倒是认为,你嘴上说是因为怕碍他眼,才为他让出嫡福晋的位置。可其实,在你心里,根本就容不下他另有意中人这件事!你觉得,与其看着他和喜欢的女人,在你面前亲亲我我、恩恩爱爱,还不如找个冠冕的借口全身而退,以免陷入痛苦的境地。滺澜,你到底是聪明过人,舍不得让自己受伤害。不知道你这样,是因为太爱十四爷?还是太爱你自己……”,润晖眼中全是洞悉世事的光芒,他的冷漠,也正是因为把别人看但透彻。

“卓文君说,‘闻君有二意,往来无决绝’,我参不到这般透彻,可是,只要我想到,他和心上人在我面前恩爱,就觉得痛不欲生啊!要真有这情况,我就和你去游历天下,你可不能不管我。”,实在隐瞒不住自己的小心思,脸上绯红发热,和哥哥说这样的话,真羞死人了,挽住润晖的胳膊,使劲耍赖。

“成!若真是那样,你就和我去游历,好歹我是大少爷,养个二少爷嘛,还是绰绰有余的!”,润晖低头笑笑,拍着给我吃了定心丸。“不!完颜亮说了,你是大小姐。”,就是忍不住和他闹,摆出‘残酷’的现实。“让他等着!完颜亮,我一会儿就去弄死他!”,润晖使劲一捶树干,故意装出的凶狠神情,实在好笑。

“什么事让你们兄妹俩,笑成这副模样?”,听闻身后有人说话,原来是四哥和十三弟策马而来,我和润晖赶忙迎上前去请安行礼。“哎,润晖,你怎么突然如此见外?既是旧识,就不必如此拘礼。”,四哥一向欣赏润晖,以前常夸赞他才华横溢,秉性正直且不媚权势,为人又恭俭刻苦。在余杭的时候,还总喜欢把他带身边,倾心传授许多道理。只是后来到了京城,因为润晖在太子身边当差,他们反倒疏远了。

“澜儿,你的手怎么样?这事我听小亮说个大概,担心的要死,可一直没遇见你,又不好过去你的帐子看望,这娜仁居然如此毒辣!”,十三弟眉头紧皱,眼中满是担忧的神色,想拽过我的胳膊去看,却又碍于礼数,只好踌躇犹豫的伸着手。

“完颜亮!他又到处去胡说八道!你不要担心,只是有些小误会,别听傻亮胡说!我手也没大碍,让太医诊治过了,过不了几天就没事,二少爷皮实,十三弟敬请放心!”,竭尽所能的宽慰着十三弟,他本就重情善感,且自从听过雨夜请旨赐婚的事情后,面对十三弟,总是心怀忐忑。

“不是小亮主动说的,那天晚上,我们在皇帐议事,锦云来找十四弟,看他急匆匆跑出去,我心里就惶恐不安的。当时又不好多问,所以事后才问了小亮,所以,你也不要怪他。”,十三弟就是宅心仁厚,这时还想着为完颜亮开脱。“你放心,真的没大碍,过不几天准好。”,怕十三弟再问,连忙把手臂往身后藏了藏。

谁知,他却一把将我袖子拽起来,“可都这样了!”,看着裹的像粽子一样的胳膊,几个人都不禁倒抽口冷气。“好了……,你又犯倔脾气,这样我多难堪,别再问了,好不好?”,小声冲十三弟嗔怪一句,他莽撞起来,也让人措手不及,还当着四哥和润晖,就伸手拽我袖子,让我露出伤口,多难为情。“是……,是我唐突了。”,十三弟似是猛然醒悟过来,羞涩的拍拍头,“哎!既然人凑这么齐,我们到那边坐着说话吧!就是小亮在当差,若是他也来了,你们四大才子不是凑齐了。对了!还有那个喜欢润晖的小财主,叫什么来着?”,十三弟本是想要岔开话题,缓解尴尬,可是情急之下,慌不择言,片言存语就伤了状元郎,他却浑然不觉。

“哈哈哈,润晖你看,不是我一个人说吧?江澈然喜欢你,大家都有目共睹。连人家十三爷都看出来了!”,我无视润晖铁青的脸色,终于有人验证了我刚刚的说法,还是十三爷,所以连连指着润晖笑到发抖。“十三爷,您别闹了……,快上那边儿坐吧!”,润晖咬着后槽牙,扶着十三弟的后背向前走,再不结束这个话题,状元郎就要撞树了。

“豆苗,娜仁的鞭子没把你抽成苗豆啊?人家随便派个奴才,你就敢跟着走?!到底是没长脑子,还是他真值得你如此去拼命?”,忽然耳边响起熟悉冰凉的声音,将我的笑声止住。

“你都看见了?那为什么不救我?我差点死人家鞭子底下……”,四哥的眼睛太过深邃幽暗,根本辨不清他的真实心意,可他既然都看到了,为何能见死不救?

“不挨几下鞭子,怕你不长记性!该!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随便跟人家走?”,他非但没半点愧疚安慰,反倒用手戳着我的脑门讽刺教训。“我就是傻,没脑子,没你那么多智慧!等我让人抽死,往后也不用长记性了!”心里愤懑怨恨,就算是让我长见识,也不能真见死不救啊?实在是不能接受,他站在暗处,眼睁睁看我挨鞭子,如此冷酷,全然不念旧情!

“知道自己没脑子了?还真是没智慧!也不想想,怎么可能是我看见了?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豆苗挨鞭子,虽说你这没大没小没规矩丫头欠整治,可豆苗抽几下,还不就折了。傻丫头,还敢和我发脾气?那天我也在皇帐里议事,怎么可能看见你?这事,是后来下人告诉我的……。”,他用手中的折扇轻轻抬了抬我的下颌,笑的意味深长。

可我不自觉就想起了之前太子与答应私情被告发的事情,四哥哥耳听八方,眼观六路,样样事情都瞒不过他,可见,他的耳目探子早已星罗棋布、遍布四方。

“原是逗我的?我就知道贝勒爷最是菩萨低眉、仁心仁闻,见我受难,才不肯袖手旁观。”,知道他没有故意漠视,任我受难,心中才算释然。

“知道就好,你那手以后不画画儿了?”,他用眼睛扫了扫我的手,声音柔和起来。“画啊!没什么大碍。”,应该不会太影响日后吧,顶多会留疤,难为他还惦记我喜欢画画。“姑娘家家,留疤多难看,也就你没心没肺的!这你拿着,没事擦伤口上,说是,不容易留疤。”,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偏过头去,踌躇了片刻,拽过我受伤的手,将一个小罐子放在我手心。

“哎,疼!”,伤口被罐子砸的,火辣辣帝,我不禁低声叫出来。“疼就对了!让你下次长记性!”,他狠狠瞪我一眼,转身要走。唉,明明是好心好意,怎么让他一弄,就这么别扭,四爷的心思,谁也别猜……

“豆苗,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若有一天我落难了,你会不会救我?”,他眼睛黯然伤感,眉头轻蹙,忽然就抛给我一个怪问题,令人措手不及。“当然!我当然会救你!若是在我面前,我会第一个出来救你!舍了命也会救你!”,不知他又触了哪根善感的心思,想起一出是一出,其实我心里根本不信娜仁敢拿鞭子抽四哥,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过,为了安抚眼前别扭的爷,还是笑着拍了,立下豪言壮语……

谁承想,我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却让四哥怔住了。他愣愣的看着我,半天不见言语,弄得我也有些尴尬无措,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四哥!你和滺澜说什么呢?快过来吧!”,远处的十三弟,见我们站在原地不动,招手喊我们过去。

这才算是将四哥的魂召回来,他低头眨眨眼,似是要理清自己的思绪。再抬眼看看我,本想说些什么,却只是张张口,将话咽了回去,转身朝十三弟和润晖坐的地方走过去。看着他略显慌乱的背影,我脑子里一片茫然,这位爷比起他弟弟,更让人难伺候……

我坐在石头上,看四哥、十三弟与润晖谈笑风生,说起往事,总会让人卸下心防,映着山花烂漫,偶有微风拂过,仿若时间逆转,再回到回到余杭城里的那个响。

犹记当时正年少,心中只见白云飘。可只怕,悠悠岁月匆匆过,弹指间,成败悲欢皆尝透,人间浮沉漂泊,转眼白了少年头……

谈笑间,忽闻一阵马蹄声急,抬头居然看到十四策马而来。见四哥和十三弟都在,他也很是惊诧,赶紧翻身下马行礼。

“老十四,你急匆匆的,又是做什么去?”,方才还眉飞色舞的四哥,突然面色yīn沉,莫名其妙就板起脸,对十四小爷发难。“我……,回四哥,今儿天气正好,我出来转转。”,十四假装不经意的看了我一眼,话说的欲言又止。

“哦?尽想着玩,回头耽误了课业!”,四哥神情严肃,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斥责。心里觉得十四很可怜,这当着这么多人,让他的面子往哪儿放?“是,胤祯谨记哥哥教诲。”,十四有些心不在焉,低头看着脚下的草地。这兄弟俩,明明是一母同胞,可总让人感觉关系很微妙。明显看出,四哥对待这个亲弟弟,要更加严厉苛责。

四哥无意中回头的时候,和我的眼神撞个正着,许是没想到我在打量他,弄得他微微一怔。谁知道,他就一直眯起眼睛审视我,这样直白的眼神,害我再不敢抬头。旁边坐的,个个都是人精,再这样下去,难保别人不会胡乱猜测。

“十四爷,你来找我的吧?”,在四哥令人透不过气的强大视线下,我努力站起身来,朝十四走过去。眼瞅着我们家的小爷,被他哥哥数落的满脸落寞惆怅,还是赶紧把他解救出来,才是正理。

十四莫名的看着我,想是没弄懂我的暗示。我悄悄使了个眼色,聪明如他,一定很快会意。“嗯!走吧,太医还等着。”,果不其然,不到片刻功夫,他就顺口接过了我的话。“胤祯不便打扰两位哥哥,先行告退。”,再次向两个哥哥行礼请辞之后,居然快马加鞭跑走了。

我被他这举动,弄得傻愣愣的手足无措,我帮你说了谎,你好歹也配合配合,把这谎圆上。哪有出来找人,可等人找到了,自己却先骑马跑了,把人丢后面的道理?场面好不尴尬,我也再不敢去看四哥和十三弟此刻脸上的表情,只低下头红着脸,冲他们略微欠欠身,慌忙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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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得夕阳碎 帐前细语待月明(八)

漫无目的朝山下走,却发现十四小爷微微笑着,牵马站在树下。

“知道说谎骗人了?嗯?”,他眼神促狭,笑容玩味。“我以为,你就是来找我的……”,本来还想狡辩,可开口就觉心虚。我哪里敢说,是见他被数落但可怜,心里别扭,才找借口说谎让他逃脱。

“澜儿才没说谎!我就是来找你的。”,乌黑调皮的大眼睛转了转,笑嘻嘻的冲我点点头。“找我?”,怀疑的瞥了他一眼,居然真被我押对宝?。

“你这伤口,是要每天换药的,太医在帐子里等着,我怕丫鬟出来寻你太慢,索性自己骑马出来找,没承想,倒被你料中了!”,他凑过来,粲然一笑,难得又看见他藏在嘴里的,那两颗尖尖虎牙。

“啊?!这么麻烦呐,居然还要换药?!”,我以为这些伤口,没几天就会自己痊愈呢。“你以为你那伤是什么?!被树叶划了口子?不换药哪儿能好?怎么连这点事也不懂?!”,没说几句话,小爷又焦躁起来,挑眉毛瞪眼睛的将我一通训斥。

“我又不是天桥上耍把式、卖金创药的,成天挂彩,哪里会懂这种事情?!”,老是对我凶巴巴的,你告诉我,我不就懂了,总是疾言厉色的数落人。

“哦哟?我看你对玩儿,可是挺懂行的!不单知道《轻声叹》,连天桥上耍把式卖艺的人经常挂彩,这都知道?可以啊!”,没想到,这两句抱怨,却让十四爷忍俊不禁,别有意味的将我挤兑一番。

“误会!误会!都是误会!咳咳……”,假装咳嗽,来掩饰心中的慌乱,暗恨自己一不留神,就说走嘴,回头再把燕随风的事情出来。

“澜儿,你和四哥、十三哥他们很熟吗?我看你们几个聊的倒挺热络。”,十四看似漫不经心,开口就蛇打七寸,害我差点被口水呛死。“没你和他们熟!只是方才,我和润晖说《六韬》的事情,碰巧遇到四哥和十三哥,随便说了几句话而已,也没有什么特别。”,脸上强装镇定,心里却莫名慌乱,也不是故意瞒他,只是那些过往,不知如何对他说起。

“哎,你哥哥满意你的答复吗?”,结果小爷根本就没当回事,想来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显然,他更关心《六韬》的汇报结果。

“还说呢!居然一下子就被他看出破绽了,说这样高深精准的论断,必是十四爷告诉你的!这般看不起我,真是气死人了!”,想起润晖刚刚嚣张鄙夷的样子,我就愤懑难平。

“哦?状元郎到底是心如明镜,知道你根本念不下去《六韬》。那你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虽然他是闲领,却把我一下难住了。

我爱看什么?要是说《太平广记》、《搜神记》、《异闻录》,是不是显得太怪异了?说《出关记》、《西域风土记》、《西夷道里记》、《于阗记》吧,又显得太外放,这个问题实在叫人纠结难断。

“咳咳,无非是诗词歌赋、经史子集之类的。”,郑重的清了清嗓子,可说出来的却是模棱两可的敷衍。“这样啊?对,怨不得前儿些日子,把嘎郎数落的一愣一愣。你是状元的妹妹,出了名的才女,平日里读的书这样高深!我还以为,你就喜欢念那些《奇门公案》之类的闲书呢?”,十四嘴上好似在夸我,可神情完全是一脸不屑,关键他又若无其事滇起我扮燕随风时,和他提到过的书。

“嘎郎又和你告状了?”,无视小爷的试探,赶紧把话题岔到废物嘎郎身上。“嘎郎倒没告状有,他今儿和我说,很佩服你的文采,最近又写了文章,让你给指点指点。”,十四从怀里拿出好几篇文章,伸手递给我。

“我不看!就他那狗屁文章,练三年再拿来!”,嘎郎这人怎么如此胡搅蛮缠,真拿我当他师傅了。“不看就算了!回头我就告诉嘎郎,说让他再练三年。只是我福晋这脑子,得练几年啊?傻兮兮的被骗出去,任人宰割,弄成这副惨烈摸样。”,十四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我的伤口,非但没半句同情安慰,居然还反过来嘲笑我没脑子!

“你还说!有没有良心?还不是因为那母老虎惦记要嫁给你,我为了让她死心,出言规劝几句,结果把她激怒了,这才负伤的!”,忘恩负义的死男人,早知道就该让他把母老虎娶回家,成天气他,顺便整死他那些爱妾!

“你为了让她死心?来,告诉爷,都怎么规劝人家的?况且,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想娶新媳妇儿的?”,他嬉皮笑脸的凑过来,一句话将我噎个半死。“你!合着是我多事儿,碍着您十四爷纳新夫人了!那好,回头你看上谁家姑娘,我替你说媒就是了!”,被气的晕头转向,狠狠把他推到一边。

“哈哈哈哈哈哈,看把你给气的!我还真没那份儿闲心,成天跟娘们身上打转儿!”,分明就是戏耍我得逞,才让他笑的如此嚣张。

“说的好听!也不知道是谁?大婚没几天,就看上个娇雪,迫不及待的娶回来当庶福晋,三妻四妾的坐享齐人之福!”,这会儿把自己说的一本正经,难不成家里那些女人都不算数了。

“哟!哟!再给爷不乐意一个看看。你是不是吃醋了?知道埋怨我了?不过啊,再怎么说,我福晋还是贤良淑德!这回我记下了,以后我看上谁家的姑娘,就让福晋您去提亲!别人可是羡慕的紧啊!”,他得意忘形的拍了拍我的脸,欢天喜地的一溜烟骑马跑了。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要淡定,一定要淡定。可此时,看着那嚣张的背影,真是很想用弹弓把他从马背上给崩下来。见过可恶的人,没见过这么可恶的!

慢慢走回帐中,左顾右盼都没找到太医的身影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被骗了。

“别找了,太医在这儿呢!乖乖坐那儿,等着换药。”,刚刚骑马先跑掉的十四爷,此刻正把药箱往炕桌上拿。也不知他作何盘算,只好先去榻上等着,只见他有条不紊的配药、调制。心里忽然滋生出一个怪念头,他不会趁机把我害死,然后娶新福晋吧?

“啧,又发什么呆?胳膊伸出来,快着!”,他在对面坐下,使劲催促我交出手臂。尽管心中颇不情愿,却还是迫于压力,缓缓将手臂伸到他面前。“你有谱吗?”,其实我很怀疑,这位金枝玉叶的爷,能给人上药?

“说什么呢?!什么叫有谱没谱?哪儿听来的江湖话!我们成天在外骑射、练兵、打布库,处理外伤,比太医还熟练,你懂不懂啊?”,他鄙夷的瞪了我一眼,仿佛我刚刚的质疑,很是大逆不道!

“懂,懂,现在懂了。”,我忽然产生一种,身家性命在人家手里捏着的感觉,再不敢争辩。他也不在言语,神情专注认真,仔细将旧白绸缓缓拆下,幼白面纱蘸着预备好的清水,一点点把伤口清洗干净,而后涂上一种墨绿色药膏儿,触到肌肤上冰凉刺骨,涂匀后,再将崭新白绸慢慢裹上,动作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怎么样?”,他抬起头,冲我笑的见牙不见眼,尖尖的虎牙咬着下嘴唇。就如同学堂里写出好文章的孩子,满脸期待的等着先生夸奖。

“嗯!好,比太医好多了,我的十四爷,您果然厉害。这药膏儿是什么?好像挺不错的。”,我哪里敢怠慢,连忙哄了他两句好听的,可他给我上药的小瓷瓶,看起来相当眼熟。

“看着不错?用着更好!这是积雪草为药引,混了十几种名贵药材,对外伤最是管用,太医院里都没有的,只有我额娘宫里有一罐,赶紧给要来了。照理说,应该和松花粉膏配合用,才会事半功倍。我原本记着有的,可我额娘说,前儿些日子,她赏别人了,也不知哪个不开眼的抢了先!”,原来是宫中秘制药材,要不抹在伤口上,无痛无味。十四小爷枕着手臂躺在床上,眉飞色舞的讲述他如何从德妃手中将要骗来,顺便愤愤的谴责拿走松花粉膏的罪人,全然是没长大的少年摸样,疾言厉色、冷漠伤人、悉心娇宠全是他,完全叫人摸不着脾气秉性。

而且,我哪里好意思告诉他?那罐松花粉膏,此刻就在我袖子里,方才你四哥用这个小罐子,把我的伤口砸的生疼。对!四哥,就是他口中那个不开眼的……

两人歪在榻上说了会儿话,外面太监来催,让我们准备去赴晚上的篝火宴。明日圣上启程回京,今晚是最大的宴席,算做为诸位京里来的权贵践行。

不敢再耽搁,连忙翻身起来,坐到镜前梳妆。锦云替我将头发挽起,簪钗环佩个就其位。自己对着镜子细细描画,衣裳选了暗紫色缎子琵琶襟坎肩,颜色是有些深,可是这样才能将连日来的苍白脸色,衬得水润喜庆些。从妆盒内挑出几副耳环,在耳边比戴,总觉着不尽如人意。

我这边手忙脚乱,猛然发现那位被忽视许久的小爷,正拖着腮,静静的看着我忙和,也不见有搭话的意思。

“你看我做什么?”,他若等的无趣,自己先过去便是了,何苦在这里戳着,回头又恼怒。“没见过,看看!”,托腮的手,足足挡住他半张脸,说出话来都是闷闷的。“少唬我,你是没见过我梳妆!可府里的其他人,平日里没少见吧?”,趁着打扮的功夫,和他开几句玩笑解解闷。

“爷才没那个闲工夫呢!”,他嘴里答的干脆,眼睛却仍直勾勾的盯着,顺着我手上动作,上上下下的仔细观察。一直等到我收拾妥帖,这位爷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也不知,他是真觉得女人梳妆有意思,还是早神游去了?

在镜前照照,准备出门了,他才一副老大不乐意的样子,从榻上站起来,慢慢走到我跟前儿,上下左右打量个遍,“本来就挺好的,非得捯饬的花枝招展!”,赌气似的横了我一眼,自己掀开帘就跑出去。

哎!您把话说明白啊?再看,人早走远了……

草原尽头,月亮高高升起,又圆又亮,稀薄的云彩半遮半掩的萦绕在周围,如水般倾洒下来,为景色落上一层柔和的光彩。不知怎的,想起一个人来,这样的夜色里,才是狼该出没的好时机。

“姑娘,你怎么再不去百花谷了?”,心有所感,满月之夜,狼果然就出现了。“嗯!有些事情缠身,不便再去了。”,不着痕迹的将手臂往身后藏了藏,若是他没想起,这件事决然不能再牵扯过多。

“我可是天天在等呢!谁知,姑娘却不去了。我问过娜仁,她只是说,那晚她在惩治一个不听话的奴隶,可我知道,绝对不是!但任凭我再怎样审问,她就是咬紧牙关,不肯告诉我姑娘是谁?”,他这番话说的波澜不惊,脸上永远是淡淡的笑容,可局面就在他手中掌控。

亮如白昼的月色下,我遇见一匹草原孤狼,他神秘桀骜,可眼睛却清澈晶亮,迷惑人的心神……

“你叫苍狼,对不对?”,十四的警告,铭记在我心中,只是,我想知道他的名字。“随便姑娘想叫什么都可以……”,他眯着眼睛笑了,原来他也有两颗尖尖的虎牙,比十四的更明显,真好像是狼幻化成的男人。

“姑娘叫什么?”,不想让我知道自己的名字,却反过来打听别人的,这是什么道理?“随你叫什么都可以。”,将话原封不动的退还给他,只可惜我没有魅人的虎牙,不然也可以呲给他示威。

谁知他听了我的话,却仰头大笑,愈发让人觉得他就是狼,凭借野性与直觉去做事情,不带半点束缚。“对了,你等我!刀我还你,因为有人和我说,草原上送刀,是有深刻含义的!”,是非之物,留的越少越好,既然见了面,不如趁此机会还给他,也省得十四小爷心里膈应。

忽然被他一把抓住手腕,猛的拉至身前,“草原以旗划分地盘,送了刀给你,我的旗,你就是一半旗主!”,他深褐色的眼瞳,此刻近在咫尺,这番话却更令人惊诧万分。

“既是如此,我更不能要!手先放开,娜仁鞭子抽但疼,你这样攥着,我伤口都要裂开了。她不敢说我是谁,但我可以告诉你!”,挣开他的手,略微走远些,距离太近,令人快要窒息。

“你且看不见她呢,妹妹淘气,当哥哥的自然要让她学些规矩!只是,你到底是谁?”,月光下,他笑的邪魅,可言语中,却能听出警惕和戒备。

“是我福晋!”,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和苍狼都吃了一惊,十四此时的脸如冰霜,冷冷的注视着苍狼。

苍狼被他这句,震惊的久久没能言语,只是睁大眼睛默默看着我。“可是当真?”,过来一会儿,才见他眉头皱紧,开口向我询问,眼中似是不能置信。

“你不是娘娘的侍女?”,苍狼眼里流露出淡淡痛楚,让人心中猛然抽紧。

只能无奈的冲他摇摇头,人世间,唯时间与命运最不可抗。苍狼,天平两端,注定要让你失望。

“我真是十四皇子福晋,所以苍狼,刀我不能收!”,冲他摇摇头,转身回帐,要将刀取来还给他。“慢着!”,苍狼开口将我叫住,刚要走过来,就被十四一个闪身挡在面前。

十四漠然注视苍狼,嘴里和他说着蒙语,我半点都听不懂,可他们却你来我往,各不相让,说的好不热闹。

趁这功夫,我从帐中将刀取出来,在一旁等待他们说完。

直到苍狼深深的看了十四一眼,而后绕过他,冲远处的我笑了笑。他微微叹口气,像是在征求十四的意见,十四略微思索片刻,冲苍狼一点头。

“姑娘,我还是叫你姑娘吧,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姑娘,漫天花海里的姑娘。你若不能同我一同做旗主,至少这刀你要收下,就当……,就当记得草原上,苍狼永远护着你!若有天,姑娘在草原上迷失了方向,喊一声苍狼,我就会来给你带路……”,他坦诚的表露心意,脸上却仍是漫不经心的蛊惑,只有眼睛里,才能读出令人无法忽视的深情厚意。

夜空中,稀薄的云彩渐渐移开,明亮清澈的圆月挂在当中,多情谁似南山月,特地暮云开,得君此情,难以为报……

“滺澜,我叫完颜滺澜。”,最后看了看,眼前深邃的褐色眼眸,把名字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这也是我,对他唯一的回报。

苍狼将睫毛垂下,沉吟片刻,忽然抬起头,笑着将我的手放在刀上,“记下了!”,说罢,用力的朝我点点头。

“苍狼!我不记得,还应了你做其他的事情!”,十四走近了几步,冷冷的给了苍狼警告,眼里全是敌意。

只见十四小爷利索的翻身上马,顺手一拽便将我带到马上,扬鞭策马,再不容我有回头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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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得夕阳碎 帐前细语待月明(九)

十四爷策马扬鞭,马蹄声急,被他牢牢护在怀中,两旁风景呼啸而过。一阵嘶鸣之声,骏马前蹄高高扬起,知道这是到了宴席之地,众人见此情形,都有些诧异,他却全然不以为意,翻身先行下了马。

左手臂全都裹着白绸,根本没有使力的可能,犹豫许久都没想好要怎样下马。无意间瞥见,十四正站在马下看着我,而后伸出手臂,朝我点了点头。我皱起眉头,有些怀疑的看了看他,不知道他这意思是不是要扶我下马。

心中正猜测着,见他又冲我使劲点点头。犹豫片刻,还是伸出双手,环住他脖子,感觉被他一下抱住后背,顺势轻轻一接,将我抱下马来。

等在地上站稳,才看见十三福晋的眼光假装不着痕迹的瞟过来,自从知道她本该是十四的福晋,在面对她总是有些别扭,直到我坐下来,她那种探寻的目光仍然跟随着。十四一落座,就一直在静静喝着酒,方才的事情,如同从未发生,两人心照不宣的未再提起。

篝火之宴气氛热烈异常,红红的火焰,在眼前雀跃舞动,映的半个夜空都成了紫红色。

蒙古武士架起鼓乐,摔跤起舞,众人推杯换盏,酒过三巡,皆是状态微醺。皇上已经先行去歇息,临走搁下话,让诸位王公权贵不必顾忌,肆意玩乐。得了天子地赦令,场面更加喧嚣热烈,时而马头琴声悠扬四起,令人沉醉。

今天十四不必去十哥那里拼酒了,因为八哥、九哥、十哥跑到这边,平日里不常见的五哥和七哥,还有坐在两旁的十三弟和小十五,几人凑成一堆儿,你来我往的一通猛灌。

“哎!你们看,今儿居然见着他了!”,十爷忽然炸庙一般,使劲一拍大腿,冲着草原中央指过去。苍狼!他骑着高头骏马,优雅的漫步走在草原上,垂下眼帘傲视众人,颇有睥睨天下的气势。

“是啊,难得看到他啊!”,九哥将杯盏轻轻撂在桌上,“他又接了蒙古三个旗,也不知这克善老王爷,心里头怎么想?”,与八哥别有深意的相互对视一眼,笑的高深莫测。

“蒙古人心里都服他,他那些叔伯、兄弟都拿他没办法,老王爷根本管不了,倒真成了草原上一头狼!”,八爷的故弄玄虚的笑着摇摇头,顺口接了九哥的话茬。

“哎!我听说,他到了这个岁数,还是没成家!只看中了哪家姑娘,就给掳了……”,不协调十爷憋了好半天,就蹦出这么一句没出息的话。

“你就盯着这些,不成器的混账东西!他还用掳?你去打听打听,这草原上,哪个姑娘不眼巴巴的想要嫁他?!。”,九哥一把揽过十爷的脖子,狠狠在他额头敲了一记爆栗。

“我也是听说的,当个新鲜事说给你们听……”,十爷满脸委屈,嘟嘟囔囔的揉着发红的脑门退了回去。

我小心翼翼的偷偷望了一眼身旁的十四,他仍是一言不发,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独自闷闷喝着酒。

才说着苍狼,就见他策马朝这边跑过来,诸位皇子不约而同的将酒杯放下,戒备警惕掸头静观他下一步举动。

可苍狼却只靠近了几步,便将马勒住,欠身冲这边笑了笑,算作招呼行礼。随后,转身冲奏乐的乐手们轻一抬手,方才激昂的曲调,瞬时嘎然而止,陷入片刻寂静。

隐约中,马头琴声悠扬而起,隽久深长,伴着鼓声,让刚刚还热火朝天、群情激昂的宴会霎时寂静无声……

忽然,略微沙哑的歌声响起,抬头望去,骑在马上的苍狼,缓缓走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歌声悠远宛转,涤荡心魂。

那种傲然绝世的气质,如同圆月之下,悬崖边仰天长啸的孤狼。他唱的是蒙语,声音好似沙砾轻轻滑过皮肤,曲调优美暗含忧伤,荡气回肠、余音渺渺,将众人的魂魄卷入其中,一时间,全场鸦雀无声……

曲调总有似曾相识之感,细细辨认,却无从想起。

见周围人都专注不语,十爷百无聊赖的凑到十四耳边,“十四弟,想不到这苍狼还会唱情歌!也不知道是谁,把他心都勾跑了?亏得刚刚九哥才说,草原哪个女人不上赶着嫁他,他也有这时候!”,说罢,他便自顾自的轻佻大笑起来。

见十四漠然不语,十哥起身从背后勾住十四的脖子,“十四弟,你说话!是不是?我猜啊,他肯定看上谁了!要不然,怎么说会放下一切全不要了,只想和姑娘长相厮守,哈哈哈哈哈!你说呀,是不是?”,他自己笑的张狂,还用手使劲摇晃着十四的肩膀。

结果十四小爷缓缓回过头,冰冷凶狠的瞪了十哥一眼,才终于让他住了嘴。“你们!你们,你们今天都吃了枪药是怎么的?”,结果十哥只能委委屈屈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可十四的举动,却引来八哥和九哥好奇,他们俩悄墙过身,兴致高昂的打量了十四几眼,接着互相碰了碰杯,“喝酒!”,两人又是意味深长一笑。

苍狼一曲唱罢,骑马向这边靠近了几步,蹙起眉峰,深深的朝我们看了一眼,扬鞭绝尘而去。

夜风吹的人身上发冷,就跑过去征得十四的同意,和他说我想要回去了。谁承想,他也没有继续陪着几位哥哥喝酒,起身告辞,随我一同回到帐中。

他在床边坐下,久久无语,看他脸色yīn沉,我也不敢贸然开口。

“你怎么了?”,实在受不了沉默惶恐的气氛,紧挨着他身边坐下。“苍狼的歌,你听明白了?”,他转过身,扬起眉毛打量着我。

“我怎么可能听明白?”,这话从何说起?他唱的是蒙语,我听懂才怪。他将头转回去,背对着我不再言语。“怎么?你听明白他唱什么了?”,看他闷闷不乐,就想和他逗逗,明儿就要启程了,今晚哄得他平心静气的早点歇息,才是正理。

谁知,无心一句话,却惹的他转过头,惊诧的看着我,眼睛瞪的通红。到底又怎么了,难不成苍狼的歌里,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刚要开口询问,却见十四猛然翻身,将我狠狠压在身下,脑中顿时懵然失措。“我听不明白!我也不想听明白!”,他双手将我钳制的动弹不得,眼睛里似要喷出火来。

方才脊背磕在床板上,撞的一片生疼,被他攥住的手臂,也是钻心刺骨疼痛。我却不敢吱声,只是慌乱莫名的看着他。

“别以为爷大婚没去,你自己就能嘻嘻哈哈的,把这福晋的名号不当回事!爷今天就你让知道知道,什么叫伺候的本分!”,他口不择言,探下身在领口脖颈胡乱亲着,手里乱衣裳。

惶恐的喘不上气,心都快要跳出嗓子,除了疼就是怕,不知该如何去应对,本能就是想要逃。恍惚中听他提到大婚,明明是他自己婚前婚后对我视而不见,这会子不高兴了,倒和我论起福晋的本分。心头怨怒交加,“你发什么疯!”,不由使出全力,将他一把推开,两个人喘着气,愣愣看着对方不知所措。

手心里有如剥肤之痛,摊开手掌,已是殷红一片,方才挣扎之中,不小心将旧伤口开。一时间,只觉伤口抽痛难忍,额头上冒了密密一层冷汗,将手偷偷放到嘴边吹了吹,还是没有半点缓解……

猛然想起十四还在身旁,一抬头,才发现他盯着我的手掌,眉头紧皱,怔怔发愣。刚要开口,却见他忽然闭上眼睛,深深叹口气,起身将帐帘猛的掀开,快步走了出去。

入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等了半宿,也不见他回来。刚要起身出去找,却听见他跌跌撞撞,脚步蹒跚的走进帐来,和衣躺在旁边。

闻着他一身酒气,愧疚着自己方才的举动,许是伤了小爷的自尊。“喝酒去了?”,撑着坐起来,用手从他鬓角一点点捋着头发。等了半晌,也不见他答话,却也知道他还没睡,“你生气了,是不是?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有点吓着了,我……,我其实……”,惶然无措的想要和他解释,可一时间,也无从开口。

他却只是将我的手从身上拿开,“夜深了,明儿要启程,睡吧。”,淡漠疏离的语气,就好似两人没半点瓜葛,让人心中陡然一惊。

心里内疚忐忑,可又不敢再和他讲话,只好用胳膊揽过去,脸贴着他后背,静静躺着。忽然,他回过身,迟疑的看着我,“你离我远点儿……”,冷冷一句话,让人心凉如水。

我惊诧不安的望着他,可他只是略显不自然的将眼神闪躲开,又背过身去。他最后那句话,反复萦绕在我的脑中,惆怅凄凉,一夜无眠。

清晨启程,不敢多耽搁,匆匆坐上马车,踏上返京的道路。终于要和这片茫茫草原告别了,掀起帘子向外张望,意外之中,看到苍狼正不远处,骑着他那匹骏马,慢慢跟随着马车的队伍。

他看到我从窗口探出头来,先是一愣,而后便笑着冲我扬了扬手里的鞭子。这样傲世卓绝的人,命运与姻缘皆是不落凡尘,必有其自己的造化。

轻轻从马车中探出身子,笑着冲他招招手。看见他笑的更深,洒脱坦荡,不为世俗所累,好似我上辈子已经相识许久的故人。

正沉浸在离别的感怀之中,眼前突然被马身子挡住了视线,哪来了一匹马?

抬眼就看见黑着脸的十四爷,怒气冲冲的瞪着我,慌忙吐了吐舌头,哧溜一下迅速缩回马车。

圣上急于返京处理宫中政务,行程一赶再赶,自是比来时缩短了选多时日。回到京城,皇上吩咐诸位皇子及家眷各自回府歇息,不必随侍回宫,心中顿感泪流满面,当今圣上果然仁君,此行中我听到最让人感动的旨意,当属眼下这个。

一路颠簸,风餐露宿、人困马乏,伤口有些感染的迹象,此刻巴不得回到府里好好清理清理,而后就是回到床上放任自己瘫软休息。

随十四进了府门,天上落着濛濛细雨,仆从皆在府门口接应。等到了二进府门,只听见高声一喊,一个人影扑了上来,“爷,你可回来了!”。我当时急着回房,故而走在十四的前面,被那个扑上来的大黑影,险些撞个跟头。还好倚仗着年轻敏捷,迅速闪到一边,结果黑影重重的跟十四抱个满怀,因为惯性,眼瞅着十四小爷被撞的后退了几步。

这当然不用想,是娇雪无疑,她也不顾自己有孕在身,仍是如此莽撞。“爷,你怎么这些个日子才回来,人家都想你了……”,她紧紧抱着十四的脖子,挂在他身上撒娇,且滔滔不绝的述说着思念之情,仿佛把那天晚上在饭桌上的情形忘了个一干二净。

再看那位小爷,板着个脸,两眼无神,心还不知道飘在哪儿呢。过了会儿,估计他终于反应过来了,皱起眉头,将身上那个蛇一样缠着他的女人,伸手拎下去。

明显他现在就是心情郁结,怒火堵心的状态。娇雪被他这个态度和举动,弄得傻怔在一旁,“呀!哎呀!滺澜!你怎么出去一趟还带伤回来了?!”,眼看形势不对,我本想趁此机会偷偷溜回自己住的院落,谁承想,就被这个尖声点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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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起谪仙泉洒面 倒倾鲛室泻琼瑰

听闻有人指名道姓的叫我,一回头,看娇雪抚着肚子,笑容神气活现,“人家都是去打猎的,你倒好,成被猎的了!”。

刚要开口,十四就已对她厉声喝止,“住口!”,吓得周围人皆是一愣,娇雪惶恐的捂住嘴巴,悻悻然退到一旁。

“成了,你是该住口!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才负的伤?你们十四爷,差点儿就把一只母老虎娶回来,若真弄到府里,见天儿的变着法子,往死里整治你们!看你还有没有那么多废话?!”,刻意瞥了十四一眼。对!这话就是说给他听的,一路都没给我好脸色,这会子到了家,偏要挤兑挤兑他。

“那也比招只狼,来的强!”,他连想都没想,张口就回敬我一句,末了,还把头往旁边一偏。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打暗语,弄得旁人更是一头雾水,连天上正落着细雨都没顾上。

“爷,下着雨呢,屋里说话吧。”,浅香娇弱无力的走到十四身旁,伸手揽住他的腰,即刻化解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是啊,我怎么把表姐给忘了?她一直都站在旁边,微笑着静观不语,肚子比我们走时,隆起的更为明显,想是产期近了,周身都散发出柔和的气场。

十四小爷被她轻揽着腰,神情和状态瞬时温和下来,“怎么下雨还出来,不进去歇着?”,那是一种,我从没听过、也未曾感受过的低柔语气与笑容,原来他也会柔情似水。

若说是关照有身孕的女人,可他刚刚对娇雪同样疾言厉色;而此时,濛濛细雨中,海棠树下,他与浅香相敬如宾的彼此说着体己话,时不时还要低声细语的咬个耳朵,旁若无人、你侬我侬,流淌着的亲昵气氛,把周围一干人全挡在外。

人家何止是青梅竹马的表姐弟?浅香早在十四住宫里乾西五所的时候,就是他爹身宫女,也是他第一个娶进府里的女人,甚至于,就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人。这些记忆汹涌而上,瞬时间溢满我的心头。

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敛声静气,生怕把这幅琴瑟调和图给破坏掉。十四在浅香耳边小声倾谈,她低眉浅笑的不住点头,临花照水,娇羞无限。不知这柔弱是不是种力量和手段?让十四爷这样的混小子,也能放低姿态和语调,连说句话都小心翼翼。

鸾凤齐鸣、耳鬓厮磨的和美画面,把人眼睛刺的生疼,如同一道的鸿沟横亘在面前,令人不敢奢望去逾越,原来自己才更像是个没头没脑闯进来的局外人。指尖的伤口冰凉刺骨,呼吸开始泛着空洞,与其在这里自讨没趣,不如趁无人注意,先溜回去静静心神。

因为刚从草原回来,当晚还是要一起到前厅去吃饭,不出所料,气氛压抑而尴尬,或者说,有些莫名的滑稽。

浅香与娇雪分坐在十四两边,各自不时抚摸着隆起的腹部,那喜悦都快要从脸上漾出来了。“爷,也不知,我怀的是个阿哥,还是格格?”,浅香羞涩的将头靠在十四肩膀上。“没生出来,我哪知道?”,可惜那位小爷只顾闷头吃饭,一副事不关己惮度。

其实,我倒觉得,他说的在理,因为十四爷又不是看相的……

这种漫不经心的反应,显然了浅香,她幽怨的蹙起眉头,方才欣喜的神情,瞬间消融。十四曾说,他小时候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常把浅香气到嚎啕大哭,许就和眼前这情形一样,因为莽撞又迟钝,深深伤害了少女心,关键是,他还不自觉。

“您猜猜不成啊?”,浅香轻叹口气,挽过十四的胳膊,无奈的笑了笑。结果这次,十四爷倒是抬头了,郑重的看着浅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语气诚恳,神情严肃。我有种冲动,想告诉浅香别为难他了,你会生男还是生女?十四肯定不知道!

娇雪不屑的轻哼了一声,显然觉得浅香自讨没趣。“爷,这不就让您猜呢吗?”,谁承想,她也凑了过来,学浅香的样子,把头放在十四肩膀上,这女人果真不长记性……

十四左右肩膀各靠一个女人,说句不厚道的话,这场面真像是混丽春院的大爷,左拥右抱,好不香艳。结果,小爷只能被迫放下了筷子,愁眉苦脸的左右看看,费力掸起胳膊,让那两个女人坐起来,而后又自顾自的去吃饭,他今天明显心不在焉,嘴里虽麻木的吃东西,可眼睛、心思都早已四海神游去了。

“爷,要不这样?您告诉我们,是想要个阿哥,还是想要个格格,这总成了吧?”,浅香与娇雪相互对视一笑,用手又推了推十四的胳膊,眼看着小爷碗里道,差点洒出来。许是太久没见到他,今天这两个女人居然没掐架,在生孩子这问题上,眼下还结成统一战线,非要十四就此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我想要……”,十四爷懵懂掸起头,眼睛似乎望向很遥远的地方,虽不知他想到了什么,可我就是感觉他不在状态。要是搁以前,别人敢在吃饭时候如此烦扰他,小爷肯定大发雷霆。

“想要什么?”,看他终于有所回应,娇雪和浅香皆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眼里盛满期待的光芒,一齐往他身边又凑了凑。

“想要滺澜……”,谁也没想到,十四小爷不光神情恍惚,还开始胡言乱语。

“啊?!!!!!”,这回不仅浅香和娇雪惊愕万分,连我也瞠目结舌的瞪着他,三人同时惊叫出声。霎时间,两道杀人目光横扫过来,我却根本顾不得,十四爷在草原上受的刺激太大了,还是路上着了邪风?简直是神志不清!想要滺澜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还想当我阿玛?!

“爷,您胡说什么呢?问您想要个儿子,还是女儿?您提福晋干什么啊?”,没等我过去摸摸他额头,浅香已经满脸郁闷懊丧,嗔怪的推搡着他。

“我想要个,长得像滺澜的女儿……”,十四说这话的时候,声音轻柔如羽毛,缓缓落在空气中,悄无回响;可屋子里就是寂静下来,众人被静静怔住,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回应。他虽然嘴上念着我的名字,却看都未曾看我一眼,仿佛谈论的人在千里之外,之后,便自顾自的想心事。

“你们慢慢吃,我先回去了。”,忽然泛起一种酸涩的尴尬,说不清道不明,在这个场合里,片刻也待不下去!十四始终就当我没存在,也不知,方才他那句高深莫测的话,到底是何用意?

夜深人静细细回想,更感匪夷所思!什么叫长得像我的女儿?她们俩要能生出长得像我的女儿,那只有一种可能,我是男扮女装的燕随风!啊呸!就算我是男人,好歹也先收锦云做大,再赎做小,这才算得上贤妻美妾!打死我,都不会要两个yīn沉蛮横的女人!自己差点被这恶心的念头吐死,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辗转难眠,只觉着心中千头万绪、杂乱纷繁……

转眼间,回府已有小半月余,每天把四哥送的松花粉膏,混着十四给的积雪草膏,涂在手臂的伤口上,果然有奇效!现在,已经开始结痂,不必再缠着白绸。

好一阵子没机会见到十四,府里人多嘴杂,纵是不出门,也能对他的动向了如指掌。听说,他回府要么住在浅香那,要么,就住到书房旁边,他自己的院落。园子里,常有下人在偷偷嚼舌根,说府里有个失了宠的三福晋,还有个压根儿不得爷心的正福晋。如此看,只有咱们侧福晋才是爷的心上人,要不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也没法伺候爷,爷还夜夜跑去她那住,这不是宠爱她,还能是什么?人家又是德妃娘娘的亲外甥女,她若是生个小阿哥,以后在府里,迟早得扶正,那嫡福晋不定撵,就让爷给休回家了。

这话,好巧不巧被我听个正着,说不往心里去,那是假的,人最怕就是给自己下套往里钻!终于明白女人为什么早死了,她们不是在和别人勾心斗角,就是和自己较劲。仔细想想,十四真是不曾对浅香讲过一句重话,也未见高声呵斥,总是和颜悦色、恪守礼仪的对她。这叫什么?年华堆砌起来的默契?我被自己曾经想到的话,给噎个半死……

连日来,雨水丰沛到诡异的地步,弄得我这样粗枝大叶的人,都不免惆怅起来。夜夜不成眠,心里似开了个洞,填也填不满,觉得空落落的。

惊闻屋外一声炸雷,吓的浑身一激灵,接连几个响雷闪电之后,瓢泼大雨声,呼啦一下子倾洒下来。顾不得披上外衣,急匆匆直奔上凌霄阁二楼,倚坐在廊下看雨景。

我之前从未见过如此凛冽磅礴的雨,伴着狂风惊雷,倾盆而注,隔绝了周围的一切。

忽然间,回忆起在余杭和四哥游湖的那天,也是下着雨,却是烟雨润如酥,濛濛熏人醉。庙里的扫地僧,赠我那句禅语,本已模糊而不可辨,现在却愈发清晰,‘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世间一切都应顺其自然,不必强求、也无需着急。这句话正是应了祖母当初给我的话,难道他们都早有预料?

仿佛过了许久,睁眼突然看到十四站在面前,不会做梦了吧?廊外依然大雨滂沱,恍惚中如身在幻境。原来是我迷迷糊糊睡着了,赶紧坐起来揉揉眼睛,“你怎么过来了?”,脑袋还是很昏沉,奇怪下这么大雨,他跑来做什么?

他在我身旁的廊椅上坐下,“这么大雷雨,我心里还惦记着,有人会不会害怕?冒着雨过来瞅瞅。结果,谁想到人家不仅不害怕,迎着雨水都能睡着,简直要把我气死!”,转过身,劈头盖脸将我一阵数落。

“雨下的这么大,我觉得新鲜,所以过来看看。没想到后来能睡着了,谁知道呢……”,困的头昏脑胀,随便找了几句话搪塞他,说出口,才发现根本圆不上话,索性等他进一步责斥。

可他只是倚靠阑干,默默望着我,过了片刻,发觉手被他轻轻攥住,“那也不能穿着衬衣就跑出来,你看,手冰成这样,回头受了风寒?合着你屋里的人,都是吃白饭的,怎么伺候的!”,明明是低声细语,结果没说几句,又要动气。

“我没事,皮实着呢,你放心。这里风大,咱们下去说话。”,赶忙站起来溜达几步,哄着小爷下楼。“你还知道风大?!”,被他猛地一把揽过肩膀,耳朵传来一阵。“你咬我?!”,捂住耳朵,不肯置信的瞪着眼前这位爷。“不咬你,你记不住!”,他却丝毫不以为意,理直气壮的冲我笑着眨眨眼睛,欢快的一溜烟儿跑下楼。

吩咐锦云沏了热茶端过来,刚要递给他,却未见他伸手来接,“我今儿不待了,马上有事要走,你早点儿睡,别再上去了啊,听话。”,他微微有些慌乱迟疑,也不知是不是真要出门……

疑惑他如此急着走,是不是要回浅香那里?可心里仍是存丝侥幸,“雨这么大,若没什么要紧事,不如,就……,就别回去了。或者,等雨小点儿再走?”,鼓足勇气开口留人,还要小心忐忑观察他的脸色。

他怔怔看着我发愣,低头略微思索片刻,“不了,胳我再过来;你早点睡,我先走了。”,安抚似的帮我顺顺头发。我脸上本已强撑的笑容,再也挂不住,缓缓将面色沉下来,盯着地面点点头,挥手轰他快走。他却转身走回来,将我轻轻往怀中一带,“听话,早点睡。”,下巴在我肩膀咯了咯,转身出了内室。

这时,才深刻体会什么叫挫败,他这般敷衍疏离,到底是在介意草原上的事情,还是真如奴才所说,心有所属,再无旁骛?屋外仍然凄风吹骤雨,点点透心肠。

第二天清早,人还昏昏沉沉、意兴阑珊,忽听闻管家来报,说宫里派人传旨来了。

前日里,老太妃身上不舒服,心里郁结烦闷。念及十四福晋为人灵巧、周全,让再去宫里住些日子,陪伴老太妃。明面上,这话是在夸你,且很有请求商量的意味,可实际上琢磨起来,根本就是不可违抗的命令!这还能说什么?赶紧收拾东西去吧……

照例的,不能带自己的丫鬟,所以锦云就被我留在了府中。此番去的匆忙,吩咐她务必等十四回来,告诉他一声。嘱托交代周全,就随老太妃的管事公公一起进了宫。

等进宫面见了老太妃,才发现老太太根本就没不舒服,连半点憔悴的迹象都不见。因为她正斗志昂扬和几位宫女玩花牌,老太妃显然占了上风,嗓门大到宫门外二里地都能听见。而她手下的那几位,被称为姑姑的大宫女,已在她身边伺候多年,深谙老太妃心思,这会子都竭尽全力装乖巧、认下风,哄得老太太合不拢嘴

“哟?澜丫头这么快就到啦?”,老太太见我进来,连忙招手叫我在她身旁坐下。“是,我这不是担心您,赶紧就进宫来了,您身体可好些了?”,我只能顺坡下驴,假装焦急的询问老太妃‘病情’。

“哟?说的可是真心话?你这机灵鬼儿会看不出,我到底有病没病?就别哄我老婆子啦。我就是想你过来陪陪我,我这儿啊,一天到晚的,都没个说话的人儿,心里怪闷的。”,老太妃脸上显现出落寞的痕迹,让我心中愧疚又酸楚,想她进宫的时候,应该也就十来岁,这一辈子就在寂寞的深宫中度过,又没一儿半女,心里的孤独凄楚无法言说。

“您别这么说,回头我常来陪您就是了。”,总觉得,她某些地方很像我祖母,年纪、神态、气质都有些相似,打心眼儿里,就想哄她高兴,也算弥补了不能在祖母身边尽孝的遗憾。

“你怎么挂彩了?!”,正当我还陷在温暖亲情的幻象中,老太太突然粗鲁撩起我的袖子,指着伤口高声质问。“让人拿鞭子抽的……”,刚才宫女姑姑递我个桃子,所以我现在说话呜呜囔囔的,老太妃精明过人,有些事,瞒也瞒不住。

“老十四?!”,老太太挑眉瞪眼,厉声点了十四爷的名儿。“没有,没有,哪儿能啊?您孙儿又不是疯子。”,难不成老太太以为,这触目惊心的伤口是十四打的?这也太夸张了,十四和我有多大仇啊,至于这么下狠手。

“我知道不是他,那混小子当然舍不得下手打你。只是,你见着草原上的小辣椒儿了?”,老太妃倚着缎子靠墩儿,缓缓吸口水烟,脸上笑的高深莫测。“您怎么知道的?!”,老太太又没去塞外,怎么屁大点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简直就是个妖怪,可这话,我万万不敢说。

“那你甭管!哼,我这回倒是要看看!”,我才凑过去要打听,老太太狠狠把水烟壶砸在炕桌上,吓得我心肺差点吐出来。

“您要看看什么呀?”,我抚了抚心口,灰溜溜的退了回去,小心翼翼开口打探,老太太又动了什么心思。“我就是要看看,这老十四,到底怀着什么心思?这回啊,我打定了主意,老十四要是不开口求我,把你要回去,我就不放人!看他死扛着忍到什么时候?我就恨他天天跟那狐狸精屋里出去小蹄子身上思,那能是什么好东西?”,也不知良妃娘娘哪里惹老太妃不高兴了,让她如此愤恨唾弃,连带着她宫里出去的娇雪,也一并被讨厌。

可其实,我想告诉老太太,她已经落伍了,良妃娘娘手下的娇雪,都快失宠了,或者说,她打来了也没怎么太得宠。十四爷的心上人,是德妃娘娘的外甥女,永和宫出身的娇弱宫女,侧福晋浅香,您老和娇雪过不去,那是没用的!

虽然,我一直安慰自己,老太妃是想让十四喜欢我,才经常使出这样的法子来整治他。可心里却总有个声音告诉我,其实我们都是老太太手里的玩意儿,她拿我们哄着自己高兴而已,偏偏还有苦不能言。

看来这回,老太太是铁了心和十四杠上了,他不来求,我是断然回不去的。可我明白,那位爷更不是好惹的脾气,他的倔强劲儿上来,真就能死咬着不松嘴。何况我觉得,他没喜欢我到那个地步,肯舍脸服软恳求老太太。所以,在这场还没开始的祖孙斗智斗勇的游戏里,苦的就剩下我一人,被关在禁忌众多的深宫里没自由不说,每天还要给诸位娘娘请安,偶尔会面临遇到太子、或者各位脾气各异的爷及福晋的危险,更不用提像苦行僧一样,每天陪着老太妃念经茹素了。

而最困苦的,就是拼了命的陪老太太斗花牌,给她讲故事,前路多艰难,眼下只好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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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芜近处是春山 行人更在春山外

光yīn总是在不知不觉间流转,掐指算在宫中也住了不少时日,沥沥拉拉的雨水没有断过,隔三差五就来那么一场。

其间,十四确实来过一次,他的理由很俗气,只有老一套,堂而皇之的号称给老太妃请安,听闻她身体不适,甚是惶恐惦念云云,听着都觉得傻。但老太妃是何等精明厉害的人物,她就笑眯眯听十四说完,然后顺着他的话头,接了下去。

说那正好,你福晋为人乖巧,甚得我心,我就留她在身边陪着我。反正你小十四府里的福晋多,不至于来和皇抢人,你的心意我领了,快回去吧。结果,如此这般,是这般如此,将小爷噎了个脸色煞白,半天都没憋出一句反驳的话,只能直直干瞪我几眼,一掀衣襟,转身抬腿告辞,回去了……

我心里无限委屈啊,又不是我要留在这个寂寞无趣的皇城里,更不是我拿话噎你,干嘛要瞪我?可偏偏老太妃还不让我出去送他,所以也就剩他瞪我的时候,在老太妃与诸多宫女、太监的面前,两人默默对视几眼,就算通过话了。

yīn雨的日子太频繁,让我连出宫门的机会都少,老太太似乎也被yīn沉沉奠气所感染,每天大部分时间,不是用来诵经,就是倚在榻上假寐抽水烟。我已经闲到要发霉,百无聊赖之中,终于盼到十三弟来给老太妃请安,还好老太太不是太提防他,居然给我一个和他说话的机会。

我千恩万谢的嘱托十三弟,从宫外给我弄一套解闷的书来,可谁知道他长了什么榆木脑袋?带来的居然是《水经注》!光是看见这个书名,就已经让人昏昏欲睡了。哆哆嗦嗦指着书面责问他理由,这位堂堂十三爷,居然还振振有词,告诉说澜儿以前提到过,喜欢描写大好河山的书,我才特意给你找来的,嗓门还挺大。

我又担心老太妃听见,又惶恐他这个实心眼,回头再因我不满意,而找一大堆令人无语的书来,所以只能安慰他,说我特别喜欢这本书,方才的激烈反应,是因为对他感激涕零。这才算是把十三爷哄走了,我深感消极乏力,这《水经注》的趣味性,能和《大唐西域记》相媲美吗?

难得适逢天晴,一扫连日来的沉闷,晴空万里、秋风送爽。趁老太妃午睡的功夫,我终于能从屋里出来透透气,随便找个檐下yīn凉处,坐下来死啃《水经注》,边念边感叹,十三弟选书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拿这个来,纯属是惩罚我用的……

其实《水经注》看久了,也有点引人入胜的意思,老太妃的庭园遍植香花,香风暖暖熏人欲醉,会顺风飘到裙子上,恍惚间,遗忘自己此时身在何方。

玩了会儿,猛然察觉空气里飘忽着不寻常的异样,周遭静的不像话,无端打了个寒颤,似乎有种危险在靠近。这是怎么了?一偏头,却将我惊个目瞪口呆!在宫里这么些日子,我算计了会见到娘娘、见到太子、见到种种种种的人,怎么就偏偏没把他算进去?

太阳下那片明晃晃的黄色,刺得人睁不开眼。大清朝的皇帝,此刻就站在庭园中央,偏头看着我,仪态从容,面沉似水,周围的宫女、太监全部垂首侍立一旁,敛声静气,气氛压抑的令人透不过气。

我赶忙从石阶上蹦下来,急跑几步冲到皇上面前,诚惶诚恐的跪地请安。心中哀叹,他这么大的人物来了,居然也没人知会我一声?甚至连点子动静都没有!不知万岁爷在此站了多久?幸好我没做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不然好悬就被拖出去斩首了。内心忐忑的跪在地上,脑子里居然开始漫无边际的胡乱揣测,方才自己从高高胆阶上蹦下来,不算惊驾吧?

“滺澜,你抬起头来。”,皇上没叫我站起来,只让我仰着后脖颈子抬头看他。“在宫里住了多久了?”,皇上思维也很跳跃,他对我的脸默默注视许久,结果,就蹦出这句没头脑的话。

“回皇上话,儿臣进宫有些日子了。”,我心里很质疑,明明我进宫那天给他请安了,只是他没空见我,吩咐让我好好陪伴老太妃,难道皇上政务太繁忙,已经将此忘得一干二净了?

而且,我居然看见了完颜润晖,他身形太过单薄,刚刚站在皇上身后,我愣是没看见!他到底有多得宠?在后宫里,我都见他多少回了,今天还能胆敢长驱直入,随万岁来到老太妃寝宫?那老太太讲究着呢,回头再给他治罪!

我还在胡思乱想,却发现皇上已经绕过我,朝内殿走了。“老太妃近日身子可硬朗?”,皇上语气中多了几分温暖的痕迹,背对着他,我都能听出话里含着笑。

“皇帝今儿怎么有空,来看老太太我?这些日子雨水大,也要多注意身子才是。”,老太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大概寂寞深宫中,皇上能够想起看望她,真的让她很慰藉。后来,他们就一直站在殿前寒暄,伸着耳朵听话茬,终于明白润晖为何能到太妃寝宫来,大概是,老太妃常听闻状元郎一表人才,和我如同双生,就向皇帝念叨着,要把状元带来给她瞧瞧。

正巧话说到这儿,几位贵人终于得空想起来,我还跪在原地,不知该不该对他们感恩戴德。“呀?!澜丫头,你傻兮兮跪在那儿干嘛?快过来!”,老太妃在我背后高声召唤,我安慰自己,她是疼爱我,才叫我过去,而不是趁机戏弄我取乐,真不是,真的不是……

“哟?这孩子也是个实心眼啊?我当她是鬼灵精呢!怎么朕没让你起来,你就不会跟着过来呢?要不是老太妃叫你,难不成你要一直跪下去?”,当我向眼前的贵人们,一步步迈进的时候,皇上捋着胡子,摆出了无辜的神情。

我发誓,刚刚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了狡黠笑意!好吧,再次安慰自己想多了,皇上没有调侃我取乐。可当我发现,连完颜润晖也翘起一边嘴角偷笑的时候,再不能自欺欺人了,这帮混蛋是故意耍我的!

“是……,没有圣上的旨意,儿臣万不敢起身。”,我心里咒骂着混蛋,脸上还要做出恭谦和顺的表情,而后拥着那些无良长辈们,一同走进寝宫得屋正殿。

老太妃好像很喜欢将我和润晖摆在一起,一手拉着我们一个,不住夸耀、赞叹,说谁家的父母如此好福气?得了这样一双仙姿绝色的儿女,跟玉雕摆件似的,还不天天笑到合不拢嘴。

随着她老人家的手,在我俩手背上不住婆娑,我和润晖同时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奇怪的直觉,老太太再沉浸下去,我们就快被她做成标本,摆在寝宫里赏玩了。更重要的是,我们阿玛从没因为我和润晖笑到合不拢嘴,他总是艴然不悦、疾言厉色的指着我俩鼻子唾骂,你们这对不肖的混账!逆子!

皇上总是明察秋毫,因为他突然在这个尴尬的时刻,打断了老太太的幻想,提议要陪她老人家玩几把花牌。老太太自然喜上眉梢,专门伺候打牌的宫女姑姑,将牌局整齐码好,熟练有素。

就这样,我坐在老太太身旁伺候,润晖侍立皇上身后,旁观他们较量。漫不经心一抬头,凑巧对上皇帝的目光,他显得很随意,只在与我眼神相遇的瞬间,刻意挑眉停顿了一下,但迅速又低头专注于手中的牌局。

陡然间,我猜测出几分皇上的示意,也许他要我将老太太的牌透露给他?对啊!什么较量、厮杀,无非是哄着老太妃高兴的把戏而已,皇上再圣明,也没有长透视眼不是。不着痕迹的从袖子底下伸出手,在暗处将老太妃每次要出的牌,透露给对面的皇帝,也不知他是不是这个意思?直等到他低头看牌面的时候,若有若无的笑了一下,才算是松口气,看来这次赌赢的人,不是刚罚了皇帝银子的老太妃,而是我才对……

“滺澜不识满文?”,皇上甩出一张牌之后,突然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回皇上话,儿臣略识得满文,只是不会讲……”,虽然他看似只是在随意拉家常,可我仍然诚惶诚恐,且很是羞愧。“满洲姑娘怎么能不会说满文?回头你就学学,守着老太妃,多请教就是了。”,皇上朝老太妃的方向努努嘴,我怀疑他在给老太太找点解闷的事儿。

“呵呵呵呵,皇帝,这是嫌我老太太不中用了?非要给我整点子营生不成?”,老太妃一个没忍住,拍着腿笑出声来。皇上并未急于对老太太的假意责难,解释辩白,也是仰头大笑。

我和润晖面面相觑,奇怪这些人玩的,都是什么云里雾里的把戏?后来皇上一直对我很好奇,连连发问,在斟酌着如何回答圣上问题的时候,还要兼顾透露牌局给他,弄得我应接不暇。

他本来只是问我,都读些什么书?后来我想,自己不该那么实诚,告诉他我和润晖请的是同一位先生,读一样的书,结果愈发引出他的好奇心。问题更加深入,他开始像当初给十三弟出文章题目一样,来拷问我,我在思虑应对作答的时候,惊觉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流。

忽然间,情势逆转之下,问题愈来愈尖锐,居然连治国安邦的道理都出来了!皇上是有意再提拔一位女状元吗?我开始觉着不对劲,皇帝的脸色警惕yīn沉起来,将手中的牌放下,眯起眼睛审视我,他口中那些深奥晦涩的话语,如同在当堂拷问一品臣工,难不成,他从我的对答中,隐隐察觉到了十三弟所呈交文章中的痕迹?但愿这一切,只是我多心了……

“哟!皇帝,是不是还没下朝呢?到我老婆子这里,就歇歇,怎么跟个丫头,也开始拷问起大道理了,听得我啊,怪闷的!是不是把他们兄妹俩弄混了?这些该问状元郎才是。”,老太太爽快的笑声,将山雨欲来的局面打破,皇上大概也觉得不妥,缓缓回过神,显得略微有些尴尬。

老太妃眯起眼看着皇上,笑的无辜,可我能感觉到,她肯定什么都明白,不同于方才的愚弄,这会子她是真心护我,心中不由感激涕零。皇上待得不自在,就推说还有政务,起身要告辞。

老太妃也不多留,借着说要走动走动,将皇上送到门口。临到宫门,皇上转身吩咐给我一个奇怪的任务,说他明儿个会差人送几幅扇面来,让我随意抄些诗句上去,他用来看着玩,至于内容和字体有意趣就可,无须拘泥。另外,满文也要精进,不可懈怠。

忽觉一阵寒风吹过来,令人周身发抖,这是多么困难和恐怖的任务!我怎么知道究竟何谓有意趣?!但凡出点差错,也许我就小命不保了……

最重要的是,皇帝还说,我在老太妃跟前儿伺候,如同替他尽孝道,很令人欣慰。心中顿感惶恐,我还回得去家吗?其实,我更想回家和十四在一起,你让我替您去照顾儿子吧。

转念,我被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那个傻瓜十四自上次被老太妃噎回去,再没都没出现过,不定在府里怎么和侧、庶福晋逍遥甜蜜,我怎么能如此犯贱倒贴?!情至此处,愤懑不已,使劲拍了拍自己的头,抬眼却看见老太妃和诸位宫女姐姐,被我吓到我目瞪口呆……。

皇上离去之后,老太妃无所事事,又倚在榻上抽水烟假寐养神。没过多会儿,听闻外面太监高喊,十四爷来给请安。

结果方才还是睡神模样的老太太,激灵一下子坐了起来,拿水烟袋指着我吩咐,赶紧到内室去给她找个褂子,没她的吩咐,万万不许出来!

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十四就像是个地主恶霸,垂涎我这位民女,幸而得到老太太庇护,所以十四大爷来这里的时候,我必须找地方躲起来……

正当我头脑混沌的慢悠悠往内室走时,十四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老太太眼瞅情况紧急,一个猛劲儿,把我推进了纱帘后,最后一回头,我只看见十四爷张着嘴,目瞪口呆的神情。随着后背的大力金刚掌,我被惯性冲击进了内室,脚下拌了一个大趔趄,脑袋猛磕在黄花梨多宝阁侧面上,发出‘咚’一声巨响,刹时眼前金星直冒。

凑近纱帘往外看,老太太呲牙咧嘴的怒视着帘子里面,估计是雄她那些古董。十四小爷伸长脖子,眼睛使劲往里探,可帘子的构造,是外面看不清内室,内室却清清楚楚可以看到外面。

只见十四被老太太强行拉到炕桌边寒暄,满口只询问他的功课骑射,对我的状况则只字不提。眼瞅着小爷开始招架不住,张口结舌,脸都憋到通红,吞吞吐吐的问了句,“我福晋她,伺候您可尽心?”,这算是他出了一招吗?

就看老太太满脸堆笑,“当然尽心,我满意的很!不如,就留在我身边儿吧,反正你小十四又不缺这一个福晋?”,好吧!老太太果真技高一筹,不费吹灰就扳回一城,顺便再将十四一军。

“啊?我……,孙儿……,我……,其实,其实……,没……”,隔着纱帘,我都能感觉到,小爷已再无还手之力。

“哟?这孩子是不是累了,怎么话都说不利落?成啦,既是累了,就回去歇着吧。”,老太太说完,将眼睛眯上,继续抽她的水烟,态度相当明显,赶人,逐客令!这一局,十四再次彻底输给老太太。

“老太妃,您看,是这个褂子不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顺手拿件衣裳,不顾老太太旨意,掀帘走了出来。倒贴也好,犯傻也罢,我忍不下心让别人欺负十四小爷,虽说,他总是欺负我……

“谁叫你出来的?不是这个!”,我这举动,令老太太诧异又恼火,将水烟袋狠狠砸在桌面上,白了我一眼。听闻这话,十四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老太太,聪明如他,必是已然洞察出话中的疏漏。老太妃这才惊觉自己说走嘴,慌忙将眼睛看向窗外。

“我这不是,怕您受凉吗?才赶快把褂子给您找出来。”,我只好将计就计,小心翼翼抵好老太太。“咳咳!我乏了,你们出去吧……”,老太妃假装咳嗽来掩饰尴尬,抬手逐客。

“孙儿告退。”,十四冲我使个眼色,欠身与老太妃告辞。我赶忙假意去送,跟在他身后往出溜。我们本以为这次肯定万无一失,老太妃却在身后冲我高声喝令,“你留下!”,顿时绊住了我的脚步。

十四小爷满脸无奈,深深叹口气,猛一转身出了宫门。

老太太伸着脖子,从窗子里确定十四已经走远,回身就狠狠戳了戳我脑袋,“你这个沉不住气的傻丫头,叫我说你什么好!”,我脑袋都快被戳漏了,她才算解气,末了儿,还痛心疾首一拍大腿。

“我真是担心您受凉……”,事到如今,我除了一口咬定是为她好,还能怎样?

“少唬我!你就是忍不下心整治他,所以他就不拿你当回事儿!我告诉你,男人啊,吃不到嘴的肉,才是馋的。懂什么啊?到底是小孩子!”,老太太经验十足的对我谆谆训诫,肆意品评着男人心思,顺便唾骂我的不争气。

其实,我想插句嘴,您若如此高深,那当初受宠的,怎么会是董鄂妃呢?但这话绝对不能说出来,不然,老太太会立刻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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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雎鸠在河洲 窈窕淑女君好逑

后来,我终于不用再死啃《水经注》了,每每念及此,总想起十三弟这个木头,让人忍俊不禁。

现在有了新营生,学满文和写扇面。君果真无戏言,第二天圣上就差人送来八件洒金扇面,虽然说不多,但绝没写废了这一说,你要斟酌构思,慎重下笔,必是如数回收,差一件都不可。

至于满文,老太太极力向我推举一位新师傅,她是这么说的,“我老眼昏花,没气力教给你满文,回头你五哥来请安,他满文习得最好,你去问他便是。”,然后她又闭眼假寐吸水烟,不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

我把手里的书,偷偷卷了起来,特别想使劲拍老太太的脑袋,那五哥多少日子才来请个安?再说,纵使他来了,我真就好意思拉着他,问上三五个时辰吗?还不够被闲话口水淹死的呢?!您怎么不说?让我回家去请教十四算了!

想到这里,我都恨自己不争气,凭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倒贴混蛋十四,再次使劲拍拍头,结果把假寐的老太妃吓到目瞪口呆,她先是鄙夷的瞪了我一眼,而后惋惜的摇头叹了口气,大概觉得我已经神志不清了。

七月三十,地藏王菩萨圣诞日,从天没亮,老太妃就已赶往北海万佛堂闭门念经,这一天,她概不谢客。

老太太去了万佛阁,宫女太监大部分都要陪侍,她的寝宫显得寂静清冷。我也难得腾出空闲,凝心静神替皇上写扇面。命宫人将书案抬到后院玉兰树下,暖风习习,铺纸研磨,潜心习字。

待到要下笔,愈发觉着惶恐,选诗句乃是重中之重,皇帝心思极难揣测,半点疏漏都是掉脑袋的大事。翻烂了《楚辞》、《诗品》、《花间集》、《柳永词》、《晏殊词》、《东坡词》、《秦观词》……等等等等,更觉得挑花眼,哪个都合适,又好似哪个都不妥?一时间焦头烂额,痛不欲生。

索性伏在书案上闭目养神,只觉千丝万缕,纷繁杂乱。“你这是,要考状元?”,忽然有人轻弹我头顶一下,这声音让我心头一颤,慌忙抬起头,看见他逆着阳光,挑眉浅笑。

“四哥?”,从塞外回京到进宫陪伴太妃,这还是我头一次见着他,人有些瘦了,不知是不是又忙着四处办皇差。

“豆苗要考状元?念这些个书做什么?”,他拿起《花间集》,满脸疑惑的随意乱翻。“净胡说!给我……”,把书从他手里抢回来,本来就心浮气躁,哪里有心思听他调侃。“哟?长本事了?愁眉苦脸的,难不成我得罪你了?”,他倒也没恼,弯腰趴在书案上,笑的更加促狭。

“四哥,我求你件事儿……”,心里头踌躇犹豫了片刻,反正眼下也没有可商议的对象,不如把烦恼告诉他,贝勒爷心思缜密、远见卓识,兴许能帮我想个万全之策。压低了声音,将当日圣上的旨意,和眼下的为难之处,一股脑告诉给四哥。他虽不动声色,却听得认真仔细,绝无半点敷衍遗漏。

四爷低头沉吟片刻,抬手命人搬来把椅子,坐在我身旁。“你也甭问我缘由,我说你写便是。”,他将《诗经》从书堆里抽出,拿在手中仔细翻看。看来这次,他是有意对我出手相救,心中泛起一阵欣喜,可算是能偷个懒。

“第一首《行苇》敦彼行苇,牛羊勿践履。方苞方体,维叶泥泥……;第二首《生民》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第三首《棉》绵绵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第四首……”,四哥认真专注的翻阅《诗经》,口中语速极快,才眨眼的功夫,烦扰我多日难题,如此轻易被下了定夺。

“等等等等,让我先记下来,你说太快了……”,他说话几乎是不假思索、毫无停顿,我下笔已如行云流水、龙飞凤舞,可纵使如此,仍然难以跟上他的语速,只觉得手腕酸痛快要断了,后背也急得渗出汗来。

“我懒得再说一遍,你方才肯定记住了,慢慢写吧。豆苗,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会写草书?这字真是灵秀俊逸,颇具张旭风骨,挥毫落纸如云烟啊……”,他根本未曾理会我的恳求,将八首《诗经》快速念完,就自顾自的摇着折扇,端详起我的笔迹。

这话,与之前在塞外时,十四对我字迹的评价,几乎分毫不差,这兄弟俩骨子里,其实有太多相似的东西。

心里细细琢磨,不觉间,眼睛就望着他出神,纤长睫毛随眼波上下流转,看文章的时候,嘴角会微微翘起,这些细节,都令人似曾相识。

“豆苗,你干脆把扇面都写好……”,四哥一转头,恰与我目光相遇,微有些惊诧的怔了怔,两人默默相对,寂静无语。过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将手放在鼻子上,深吸口气,“你看我干吗?快写,回头我还要去面圣,没空陪你瞎胡闹!”,神情颇为尴尬窘迫,用书卷推推我的头,慌乱将眼光瞟向身旁的玉兰树。

身旁这位爷再三坚持,要我在他的监督下,完成为扇面题字的苦差事。我心中本就惶恐忐忑,他还在旁边目不转睛盯着我下的每一笔,那庞大气场令人压抑犹如泰山灌顶。“快点快点,怎么下个笔还这么慢?!”,扇面本来就不平整,被他不耐烦的用手一敲,震得直抖。

“呀!坏了!都怪你!”,果不其然,我越着急,越难集中精神,扇面往侧边一偏,正写的‘兮-字,写出了头……”,这字骨架随性,想补救都不知如何入手,扇面又没得替换,心中焦急万分,不由得出口埋怨。

“笨死你!”,四哥听闻这话,凑过来一看,非但没有内省,反而开口就是数落斥责。“宫里不许说‘死’,您犯了忌讳,回头让人听见,奏上一本,吃不了兜着走。”,谁知他开口却让我拿到把柄,忍不住出言讥讽,心中暗暗好笑,这个人常常装着正经,自己又露出马脚。

“我偏说,笨死你,笨死你,笨死你!”,结果他不以为惧,反倒愈发猖狂起来,指着我脑门嘲笑。“您这是和谁较劲呢?扇面写坏了,回头皇上责问起来,我才真是死定了……”,眼瞅着面前狰狞妖娆的错字,令人无限惋惜,愁眉苦脸的摇摇头。

“豆苗说句软话,兴许爷就好心帮你改了。”,他用手支着头,轻轻往书案上一倚,眼中神采飞扬,满脸全是小人得志的笑容,自己给别人捣了乱,居然能这般得意?

可还未等我开口,他就一把抢过我手中笔,顺着错处细细琢磨起来,大概在寻思修改的办法。原以为他要考量很久,待我片刻分神,再回过头,发现他不但已经修正了错字,居然还顺着方才的地方往下写,字迹笔体,与我大致神似,不知他这是作何用意?

笔在他手中如鸾飘凤泊,想是写的正酣畅淋漓,我闲闲无事,眼见忽而秋风四起,将手旁的《楚辞》吹开,却无意间触了件心事,“四哥,我想写,山有木兮木有枝……”,在余杭,四哥悄悄塞在荷包中,托锦云捎给我的字条,这句不明不白的开头,始终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四哥听闻我提起这句话,手中笔明显停顿下来,悬在空中,微有些抖。“你若敢写,过不了几天,就被挂永定门城头上去了。”,过了半晌,他才肯轻声回应一句,却始终未曾抬起头来看看我。

“可是我喜欢……”,这句话看似明媚,但纵观整首,却忧伤刻骨,人生纵然难免罔顾错过,但至少,也让人活得明明白白。

他终于将笔放下,回过头深深望着我,几次开口却未能言语,“我也喜欢,可喜欢又能怎么样?人这辈子太多无可奈何……”,话未说完,又转过去,补齐扇面上的诗句。

“贝勒爷博学多闻,这首辞的意思,还请您指点一二……”,话已至此,我并非真要写在扇面上,只是想知道,心里隐忍太久的真相。

“这丫头今儿是疯了?你真想知道?”,四爷蹙起眉头,微微打量我几眼,猛然站起身,用手撑住书案,探身凑到面前,神色落寞黯然。

“咳!”,惊闻身后厉声一咳,其中浓重的警告意味,霎时吹熄了漂浮在周围的往日愁思。四哥惊惶直起身子,与我一同往身后看去,老太太拄着拐杖,正意味深长的审视着我们……。

“老四,我得有一年多没看见你了吧?”,老太太将拐杖交给身旁的宫女,抿嘴笑着朝四哥走过来,太监忙将放了软垫的圈椅搬到庭园中央,刚要扶她坐下,却被抬手阻止。

“皇这话,是怪罪孙儿安请的不勤了?只奈何这阵子差事多,又年轻愚笨,不敢怠慢,故而来的少,孙儿实在惶恐羞愧。您看,今儿才得空,不就赶紧过来给您赔罪了?”,原来四哥也会说这样的奉承话,见着老太妃,利马换上一副乖巧谄媚的面孔,话里也是透着撒娇的意味,听得出,他与老太太祖孙情分颇深。

“四哥儿,少给我耍嘴皮子!唬我老太太人老昏聩!你真是来给我请安的?还是……,来看我院儿里这盆牡丹花儿的!”,老太太本还亲热慈爱的拉着四哥的手,忽然,话锋突转,眼中精光一闪,凌厉的目光扫过来,手指向我的心口。

我顿时惊慌失色,小心翼翼往身后一看,果然有盆淡粉色牡丹,在我脚旁开的烨烨生姿。不着痕迹的往旁边挪了挪,老太太要指,就指明白了,这样一惊一乍的,谁受得了?!

四哥被这话堵在当口,似是没想到老太妃会做出此举,轻轻一愣。老太太志得意满,回身坐在圈椅上,不慌不忙等待他回答,脸上的情绪深不可测。

“孙儿……,是来看牡丹花儿的……“,谁承想,四哥却全然不以为意,抬头冲老太妃调皮一笑,神色泰然、理直气壮。

“哈哈哈哈哈,你打小就是个拧胚子,怎么到现在也改不了?”,老太太方才还严肃的脸色,瞬时缓和下来,指着四哥仰头笑的狂放。

“劳您还惦记着……”,四哥好似对此已然习惯,抬手放在鼻尖下,忍不住也笑起来。

“我当然记着,以前,佟家丫头总带你过来玩,你脚上的银铃还是我亲手编的红绳,打的络子。那时候啊,你就绕着玉兰树疯跑,把佟丫头急的够呛,又不舍得真上手教训。那是个好姑娘,温柔仁厚、聪慧灵巧,只可惜命薄去得早……”,老太妃提起的应该是四哥养母,已故的孝懿皇后佟佳氏,她苍老的面容上写满哀伤惋惜。四哥黯然神伤,缄默不语,听闻他与养母佟娘娘感情甚笃,与生母德妃反倒淡漠疏离,老太太念起往事伤感,想来心里滋味必不好受。

“行啦,怪我多嘴,惹得你伤心。四哥儿,别怪皇偏心,那盆儿牡丹花是好,可那是我从别人那儿借来摆两天的,之后,必要还回去。若是我宫里的,纵是送你也无妨。你看够了没?若是看够了,时候也不早,我也乏了,你回吧……”,老太太站起来,轻轻拍了拍四哥的手,开口逐客。

他们打的暗语一来二去,我心里跟明镜儿似得,若说她忌讳四哥方才与我交谈甚密,坏了礼数,可之前,她却竭力保举五哥给我指点满文,和十三弟在院中闲谈,她更是未曾责斥。为何单单就拿话点了四哥?不禁感叹,老太太精明到何等程度?四两拨千斤几句话,不费吹灰,就能让你自己现了原型……

“皇好生歇着,孙儿还要去面圣,先行告退,改日再来请安。”,四哥对老太太的意图心领神会,恭敬的欠着身,慢慢绕过庭园,转身出了宫门。

“牡丹花,人走远了,别看了,跟我回屋儿吧……”,一回头,看老太妃眯起眼睛,看着我笑的促狭。

“您胡说什么呢?!”,被她言语戏弄,一时又羞又怒,忍不住开口嗔怪。

“你这孩子!有没有规矩?!欠教训!”,老太太挑眉瞪眼,狠狠用手戳着我的脑门,大力金刚指力道深厚,顿感头混脑涨,眼冒金星……

老太妃手中的黄花梨寿星拐杖杵在地上笃笃作响,忽然想起,后天八月初一,老太妃寿辰,那才是少不了的热闹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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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缪束薪星在天 今夕何夕见良人

老太妃过寿,各宫主子娘娘都提早送来亲手为老寿星绣的寿幛、花样各异的寿烛、花灯等等。

我这阵子一直住在宫里,没处去给老太太踅摸寿礼,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到御茶房,亲手给老太太做套寿桃,不功不过,哄得她高兴最好。

寿桃这玩意,以前在余杭的时候,祖母过寿辰,曾经和完颜亮去厨房弄过,略微有点印象。打赏了御茶房的管事太监福叔,他事先预备好上等粳米、糯米粉、白糖、桃仁、瓜子仁、桂花、红豆、金丝小蜜枣、杏脯、桃脯、蜜饯等十来样作料。

馅料混了菜油揉成团,在发面擀皮,包成桃子样的馒头,桃尖儿上的面揉进红菜汁,隐隐透出鲜嫩粉红的色彩。桃叶用少量菠菜汁揉进面里,翠绿欲滴的小叶子,拿木梳一压,就出了叶脉纹理。六大五小,共一十一个,正应了老太太六十五岁寿辰的数字。

索性趁着作料齐全,一并又做了拇指大小的红粉糕、水晶糕、藕粉糕、白饺子等等十几样小点心,捏成玉兔、莲花、饽饽、花生的样子,和蒸好的寿桃一起放在翡翠食盒里,呈给老太妃,余下的点心分了几份,赏给老太太宫里的宫女姑姑们,让她们也一并沾沾老太妃的福寿,顺水推舟做人情,何乐不为。

有些点心是正经江浙甜食,老太妃瞧着新鲜,吃的顺口,真真是被哄到眉开眼笑、合不拢嘴,连声夸巧,说舍不得吃进肚里去。

“澜丫头,这些个巧玩意儿,你给你们家小十四弄过没?”,老太太拿起小玉兔放在手里细细把玩,忽然就提到十四。“没有,平日里想不起来。”,若不是她做寿,实在没得送,我哪里会想起做这些麻烦的玩意。

“哈哈哈,的亏你没弄,那臭小子脾气执拗的很,打小就没见他嚷嚷要吃甜食,以前奴才为哄他高兴,大响给他弄了碗冰镇甜碗子吃,谁知他刚尝一口,抬手就给打翻了,等往后,年纪长了,就更不见他吃这些东西,性子古怪的很。”,老太太说到十四小时候的恶劣行径,笑的直拍腿,看来这小爷打小就不好伺候。

“您净唬我,前儿些日子,我给他几块梨花糖,看他吃的也香着呢。”,忽然想起在塞外的晚上,喂给十四梨花糖吃,他连吃好几块,也没见说腻,更别提发脾气。“哟?”,老太太听闻此话,轻轻一愣,接着便用手绢儿掩口坏笑,“傻丫头,那是他哄你呢!梨花糖那么甜的东西,他根本吃不到嘴,也就你当真!”,打趣调侃的戳了戳我额头。

“我哪儿知道,是他自己说好吃的……”,老太太就会拿我取乐,十四当时信誓旦旦的说好吃,我才喂了他一颗又一颗,哪里知道小爷根本就不沾甜食。

“那得看谁给的?啧啧啧,倒是出乎我意料,这小子还会来这套……”,老太太忍不住又抿嘴坏笑,满脸故弄玄虚的神情。

八月初一正日子,寿联寿幛均是圣上亲手题写的吉庆祝贺语词。寝宫殿前设寿堂,摆二尺长的奢华寿烛,张灯结彩,丝带低垂,一派富贵繁华景象。之前都已经性的将寿宴请柬送入各宫,以示郑重,各宫主位不敢怠慢,寿礼陆续送到。

老寿星坐在殿中正位,接受皇上及诸位娘娘、晚辈的祝贺、拜贺。殿中挂有描金彩绘大寿福,寿堂香案上,陈列春桃、八仙人等陈设,均由地方官员进贡,做工样式精美绝伦。

拜寿礼由宫中年老的掌势太监喊礼,这几位太监均伺候过先帝,有功在身,平日里不当差,唯喜庆吉日主持监督仪式的规矩典制。

德妃手持寿盘走上前,微微躬身,将盛着有**蛋、红枣、祝寿汤的寿盘举至眼眉位置,毕恭毕敬讲了两句贺寿词,等待老太妃开口命人接寿盘。

按理说,寿辰的大喜之日,今儿人又来的齐,老太太从早上就喜逐颜开,可到了德妃敬寿盘、奉贺礼,她的脸色却一下子yīn沉起来,只是冷冷看着面前低眉敛目的女人,闭口不言。德妃脸上挂不住,将贺寿词又说了一遍,老太太仍是装作没听见,吩咐身旁宫女将水烟拿过来。

德妃面露尴尬之色,进退两难,周围人见此情形,心知老太太这是有意刁难,彼此面面相觑,却没半个敢贸然多言,就连皇上,也是静观不语,显见的,这种情况已不属首例。

老太太总说德妃奴大欺主、厚颜媚骨,对她一直很不以为然。无意间,我也听闻过,德妃以前是孝懿皇后佟娘娘的宫女,在皇帝看望佟妃时,蒙获皇恩,侥幸得宠,最终生下皇子,一步登天。佟娘娘嘴上虽无怨言,内心难免忧愤难平,在世之时,与德妃水火不容,最终抑郁成疾,落寞而亡。

也不知皇帝对此是否心怀愧疚,故意将德妃长子四阿哥交付佟妃抚养,德妃对此有口难言,连带亲生儿子也刻意疏远。

而佟娘娘对四阿哥反倒视如己出,悉心抚育,甚至有人说,四哥被圣上如此看重,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自己这位高贵温婉的养母庇护,所以,两人虽非亲生母子,却彼此间深情厚重。佟娘娘郁愤被自己宫女所背叛,平日里难免在态度上摆出对德妃的鄙夷之情,以至于四哥对这位亲生母亲,同样轻视。

德妃忍受不了儿子的怠慢,又心虚自己地位所来非正,两人性格本就执拗倔强,近年来,彼此关系愈发坚冷如寒冰。

老太妃平日里最恨婢女不守本分,处心积虑、争宠夺势,而她又素喜爱佟皇后,与之交往甚深,多少年来,对德妃始终难以释怀谅解;此番借故刁难,也是情之所至。

老太太轻哼一声,伸手命宫女将寿盘接下,再不肯多看德妃一眼。

“我来晚了,老寿星没怪罪吧?”,忽从殿外响起银铃般俏皮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屋内压抑尴尬的气氛,众人齐齐转头,只见宜妃用帕子掩口娇笑,正迈进殿内,她今儿一身粉红缎子高领长袍,配月白绸绣芙蓉对襟紧身儿,高高的两把头,正中一朵粉白牡丹,耳旁两颗东珠耳环,衬得脸庞更加妩媚可人。

“哟!我当是神仙妃子下凡呢?原来是你这皮猴儿!明摆着是把我老婆子不放在眼里,打前儿个就给你下了请帖,这会子才来!”,老太太不同于方才的严厉,见了宜妃立刻喜上眉梢,嘴里虽是责骂的话,却透着疼爱娇宠。

“老寿星,我冤呐,我可是忙着给你预备贺礼,这才来晚了,您不说体谅我一片孝心,开口就责骂,弄得我心里头委屈,想着,您是不是不疼我了?”,宜妃假意嗔怪,拉过老太妃的胳膊就摇晃。

“起开我!多大的人了,孙子都有了,还敢和我撒娇,也不嫌臊得慌!贺礼呢?我怎么没见着?可见又是闹嘴!”,老太太狠狠戳了戳宜妃额头,抬手将她推开。

“贺礼?贺礼还在我宫里放着呢,不成,一会儿啊,我得好好儿和您斗斗花牌,您若是赢了我,才能给您!若是赢不了我,我还真就不给了!还有,您方才那句话,是不是说我老了?这皇上还没嫌我老呢,您倒数落我老,这我可不依,万岁爷,您给我做主!”,宜妃假意委屈撅嘴摆脸色,冲着皇上撒娇邀宠,逗得方才还脸色yīn沉的皇帝仰头大笑,连连安慰。

宜妃到底伶俐过人,她这举动,轻轻松松就在诸妃子中占了上风,假意斗花牌,哄得老太太心花怒放,也趁机向圣上卖了好。以她的个性心机,贺礼必是精心预备,卓尔不凡,此番深藏不露,不仅吊人胃口,又避免了在人前公布于众的风险,既隐了锋芒,更巧妙藏拙。

老太妃听有人要陪她斗花牌,立刻来了精神,吩咐掌势太监开宴,席间与晚辈们共饮寿酒,同吃寿面,推杯换盏,贺寿之词不绝于耳,好不热闹喜庆。

寿宴刚一撤下,老太太就及时拉住宜妃,要她信守诺言,跟自己斗花牌,皇上兴致正浓,也提议留下,一起陪老太太玩几把,讨个好彩头。众人见此情形,还有哪个敢开口告退,全都讨好卖乖,争相要和老寿星玩牌。

十四小爷趁此机会,悄悄溜到我身旁,大概有话要讲。谁知牌局刚一开始,老太太就把我叫到她身后,说是我是福将,站她身边儿,准能赢个满堂彩。可不是吗?牌局都透露给对面的人了,您不赢都难……

皇上当然要首当其冲先上阵,他刚一落座,就抬头瞟我一眼,意思很明显,照例将牌局打暗语,告诉给他。情势比之前要简单,皇帝今儿专兄老太太高兴,没空分神考我学问文章礼义、安邦治国之道。有了上次的配合,这回协作,可谓天衣无缝,没几局,圣上就已败下阵来,抬手吩咐太监搬来端午节时,两江总督进贡的大珊瑚树两盆,说是愿赌服输。老太太就赢了个盆满钵满,乐到心花怒放。皇帝起身走过我身旁的时候,微一点头。忍不住偷偷抬眼,两人目光相视,不禁笑出声来,他捋捋胡须,仰天大笑,显然对此结果相当满意。

旁人见皇帝开了先河,无不暗中向我求援,挤眼努嘴无所不用其极,还好我已然心领神会,将牌势透露给对面的人。待轮到四哥的时候,他却百般推脱,说自己驽钝笨拙,不擅长这些机巧游戏,恁凭老太妃如何威胁利诱,就是不肯松口。气的老太太没办法,只得拿话挤兑他,说,“四哥儿,透着前日里,我没让你看够牡丹花,今儿就跟我赌气较劲,惹我老太太不痛快,是不是?!”,尔后便将牌往桌面上一摔,狠狠白了四哥一眼。

四爷没想到老太太会拿这话来排遣他,怔怔的望着牌桌,张口结舌;过了半晌,看实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四哥长出一口气,无奈摇摇头,将身后的四嫂拉过来,推说她精通花牌,在家时一直吵着要老太妃您指点一二,眼下正巧有机会,不如就由她,替自己和您过两招,说着,又将四嫂往前推了推。四嫂被突然赶鸭子上架,挑起眉,莫名其妙的打量四哥几眼,进退两难,只得硬着头皮坐在炕上,陪老太太玩牌,无意中瞥见,四哥悄悄退到角落,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

偷偷抬眼瞧了瞧坐在众人身后的十四小爷,他此时正凝神静气,冷眼旁观面前的事态发展,也不知算不算心有所感,他忽然抬起头来,深深冲我一笑,眼睛眯起来煞是好看,离得如此远,都能隐约看见藏在嘴里的两颗小虎牙。

“老十四,你偷偷捡什么乐?过来陪我玩两把牌!”,还没等我有所回应,老太太就把他抓个正着,招手唤他过来玩牌。

十四先是愁眉苦脸的一愣,估计心中正在暗暗喊冤,可老太妃开口点名,他也只能乖乖的跑过来,坐到老太太对面。

宫女姑姑熟练的将牌重新洗过,正要分牌,被老太太伸手按住。“澜丫头,去,坐到你丈夫身边儿去。哼!有他在对过儿,难保你没有私心,偷偷透牌给他,我今儿都连赢他们十几把了,回头折在这小东西手里,多没面子!快去!”,见我不动窝,老太太朝十四身边努努嘴,伸手推我过去。

老太妃居然能怀着这个心思?没我透牌,方才那帮人精,想输都不容易!我遗憾又同情的望了望,身旁这位慌乱失措的爷,眼下他只能自求多福。

果不出所料,你来我往,没出几把,十四小爷赢得轻轻松松,表情却目瞪口呆……。他将牌缓缓放下,诚惶诚恐的打量着老太太黑如锅底的脸色……

“老十四!你好大胆子!”,老太太使劲把牌一扔,简直是气到七窍生烟。“皇,我又不是成心的!”,十四小爷满脸委屈,谁都作弊,唯独他是光明正大,可就属他把老太太彻底激怒,费力不讨好。

“好呀你!还敢争辩?!去去去去,一边儿站着去!”,老太太听见他说不是成心的,自尊心估计更加被摧残,哆哆嗦嗦的指着墙角把他轰开。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瞅着今儿谁第一个顶雷呢,小十四过来!”,坐在一旁静默不语的皇上,忽然大笑出声,不住的用折扇拍打着手心。

“你好样的,哈哈,既是赢了,朕必有赏,拿去吧……”,皇上将手中的折扇递到十四手中,“这是之前两江总督随珊瑚树一齐进贡的象牙骨扇,朕叫造办处配上洒金扇面,今儿你斗胆赢了老太妃,这个算作奖赏!”,说罢,随手捋着胡须,朝十四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十四这下有口难辨,无奈之下,只得领旨谢恩,小心翼翼退到一旁。待到他将折扇打开,我才惊觉这正是之前我替皇上题字的扇面,原是已经配了扇骨,只是不知,皇上原本就要将此扇赏人,还是因着凑巧赢牌的人是十四,才赏出去,叫人百思不解其意。

十四盯着扇面沉默不语,半晌缓缓抬起头,神色古怪的看了我一眼。

“甭看了,就是你福晋的字,朕政务繁忙,命她代笔题几句诗文,不成想,她确实聪敏过人,几首皆出自《诗经》,立意均是创业兴国、民之安乐,甚得朕意。唯一首《国风-唐风》中的《绸缪》,是咏颂夫妇新婚的情深意切,恰巧却到了你手中,也可谓之天意。愿你夫妇二人,琴瑟和美。”,皇上话不假,这首《绸缪》,正是我当初写错那张扇面,怎么他就偏偏选中这个,将其赏与十四,到底,是何用意?

十四眉头蹙起,深深望着我的眼睛,再低头看看扇面,却又将眼神不着痕迹的瞟向四哥。心头陡然慌乱,他是何等聪明机敏,怎会看不出扇面里字迹的变化?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这首由我题写,四哥补全的,赞颂新婚夫妇情深之诗,此刻,倒成了人心头的一根刺……

诗句有关婚礼,洞房花烛,天边繁星点点,良辰美景,新人初见。众人打趣新郎,今天是什么日子?让你见到这么美的女人!老兄啊老兄,你拿这漂亮媳妇怎么办好?新人彼此庆幸,在平淡的人生里,让我遇见如此一个你;就好像是一直深藏在我心中的那个人,此时终于开花结果。夫妻间情意深厚,曲折、百转千回……

诗是好诗,句是佳句,意境深远,回味悠长,可怎么到了十四手里,就让人觉得全成讽刺?

之后,太监来传话,说前殿臣子有要事启禀,所以皇上便急匆匆告辞离去。老太太输了牌,意兴阑珊,也趁此草草遣散众人,起身去内室歇息。

刚要随十四出去,却被老太太叫住,让我随宜妃去将她的寿礼取回来,说万不能让她趁乱耍赖!需有个妥帖之人,将东西带回来,她才能放心。在场众人忍俊不禁,这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居然如此孩子脾性……

刚出宜妃宫门,才发现天色黑如锅底,满是山雨欲来的样子。宫墙都被映成昏黄,眼看大雨将至,狂风骤然大作,夹杂细沙石,弄得人心里惶乱莫名。

宜妃娘娘输给老太妃的寿礼,是罕见的翠玉首饰匣儿,她说是前年缅甸王所进贡的宝物,老太妃好美,索性就趁此机会送给她了。

这样的奇珍,我哪敢怠慢?仔细在袖中揣好,加快脚步,只想着,千万别让雨绊在外头,老太太这会子正因输牌生闷气,可别再惹她不高兴。

可世事总不从人愿,任凭我步伐再快,却快不过老天爷的雨珠儿,豆大的点子,噼噼啪啪yīn湿了地面。眼瞅着雨势愈发急促,伴着惊雷闪电,实在勉强不下去了。再说,让路过的奴才,看见我赶路的狼狈相,也着实不成体统。

正犹豫是否要去旁边假山里避一避,猛然觉着胳膊被人一拽,还未等我反应过来,就已然被拉进了假山中间…。

本能的甩开胳膊,抬头看见十四小爷正面色不善的站在我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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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袖动后芬叶披 两相思来两不知

十四小爷现在脸色格外yīn沉,赛过外面的疾风骤雨……

“你从哪个yīn沟里蹦出来的?”,打从出了老太妃宫门,他十四爷就一溜烟不见了踪影,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又跟写好的唱本一样,突然冒出来。

“啧!不会好好跟爷说话,是怎么的?什么叫yīn沟啊?!我都跟着你半天了,就走在你身后,路过的奴才全看见了,唯独你不知道,长着那么大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纯摆设?!”,果然,他虽口口声声称自己是爷,可我总觉着,他就像个刁钻的丫头,嘴里从不肯吃亏。

“我就一句话,你给我听好了!明儿你去跟老太妃说,身子不舒服,要回府里养着,听见没有!”,他将我挤到假山洞的角落里,再无退路可寻。

“那不是骗人吗?我明明好好的……”,后来我发现,自己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危险近在眼前,还毫不自知。就像现在,明知他情绪不对劲,还傻兮兮的笑着打马虎眼。

“我叫你怎样做,你就怎样去做!哪儿来那些个道理?谁让你不听话!”,他猛然将我手腕扣住,撞到后面的山石岩上,再加上他攥的紧,整个手臂都在抽痛。

“那……,那我现在就是好好的!突然这样说,老太妃何等精明?她才不肯信!再说,我在宫里住了这么些日子,都没见你开口要我回去,今儿又何必火急火燎的?”,自己虽是反驳埋怨,可总显得底气不足。十四的脸色冷若冰霜,外面的雨势,听起来也愈发急迫,假山洞光线幽暗深邃,让人心慌意乱。

忽然间,两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我的手腕,此刻还被他扣在山石岩壁上,动弹不得。对于我刚刚那句脱口而出的抱怨,他既没有发脾气,也未曾辩白,只冷冷盯着我的脸,好似陷入某种思绪之中,让人半点也猜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十四,这样冒然说谎不妥,等我过两天,想个周全的借口……”,心中忐忑不安,说出的话也踌躇迟疑,恍然间,似是懂得了他的用意,所以眼下,尽量找个周全的法子,先把这位爷情绪安抚下来。

“过两天?你还想过几天?找不到借口是不是?”,他从方才的沉默中抽离,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可我总觉得,他在生气,生很大的气。

还未等我反应过来,突然被他猛的拖住手腕,从假山洞中,拽到瓢泼大雨之下,冰冷生硬的雨滴,密密麻麻砸到脸上、身上,两个人毫无任何遮挡,没片刻功夫,都被淋了透湿。

我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望着他,不明白此举,到底用意何在?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神情漠然,脑中空白发懵,暴雨滂沱中,两人怔怔相对无语……

“这回有借口了,是不是?你回去就说,淋了雨不舒服,听见没?听话,我就说这最后一次,乖,我舍不得和你发脾气,别让我起急……”,他突然笑起来,露出藏在嘴里的两颗尖尖虎牙,孩子气十足,就好像成功制造了一场恶作剧。

狂风怒吼,雨幕茫茫,满天飞舞的雨水令人连眼睛都难以张开,那个滋长在我心里的他,面目渐渐模糊起来……

“好了,不用盯着我看,淋够了就快回去,记着我的话。”,他扶着我肩膀,往假山后的回廊推了推。

“十四福晋,奴婢……”,转过头,果真是老太妃的宫女,拿着伞过来寻我,见模样如此狼狈,惊得目瞪口呆。

我赶忙迎上前去,宫女姑姑替我将伞撑开,猛然想起,那个金枝玉叶,是不是还留在雨里?可一回身,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纵然在心中嗔怪,他如此不管不顾的任性妄为,可又总也放心不下,十四小爷这样湿漉漉的到处乱跑。

宫女姑姑苦口婆心,恳求我先跟她去沐浴更衣,奈何我却执意坚持去找十四,幸好主子、奴才身份有差,她最终也没能拗过我的意思,只得悻悻独自回去复命。也不知我们刚刚的行为,被她看去多少?

撑起伞,一路朝西华门找去,没走多远,就看见十四小爷急匆匆的背影。果不其然被我料中,以他那讲究的个性,才不会顶着这副透湿狼狈的模样,到处乱跑,必是要先回到府里,收拾整洁妥当。所以,往出宫的方向寻他,那就对了!

“哎,等等,回来!”,我加快脚步,紧跑几步,伸手抓住他的袖子,追得太急,气都喘不过来。

“你怎么还不回老太妃宫里去,跟我干什么?”,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跟着出来,颇为诧异的上下打量着我。

“我能干什么?傻子!胡闹也要有个限度,落汤**似得的在宫里乱跑,回头被娘娘知道,叫你好看!”,嘴里虽忍不住对他一通数落责骂,可还是拿出怀中的手绢儿,一点点把他脸擦干净。

他默默不语,只怔怔的看着我给他擦脸……

“一会儿赶紧回府里,千万别在路上耽搁,叫他们伺候你洗个澡,换身衣裳,喝杯姜茶,仔细别得了风寒。”,手里忙着给小爷擦脸,还要想着嘱咐这些有的没的,也不知他傻愣愣的,到底听进去多少?

“成了,我不碍的,你赶紧回去,记着我的话。”,他一偏头,躲开我正为他擦脸的手绢儿,情绪似是平和下来,可话里头的警告意味,仍是不容你去质疑。

“我……,我送你到宫门口,这雨还下的不小呢。”,我把手绢儿收起来,推着他胳膊往前走。

他没有反驳,轻轻打量我几眼,两人并肩朝宫门口走,雨势渐微,时不时,就会有阵阵冷风吹来。身上的衣服透湿厚重,着了冷风,更感觉寒意逼人,猛然打了个冷颤,跟着就是个大喷嚏。仰起头吸了吸鼻子,无意中瞥见旁边的爷,瞅着我目瞪口呆。

“不会吧?!你不会这么不争气吧?!赶紧回去,回头真得了风寒。”,他的神情既好笑又鄙夷,好笑在嘲笑我是不争气的弱苗病秧。还凑过来用手背探探我额头,满腹不屑。

“干什么!怎么我就不争气了?我没事!倒是您,十四爷,皇上娘娘的金枝玉叶,娇贵无比,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听见没?!我们这等平民草芥,怎样都不要紧,您得了风寒,那才是大事儿!”,他这种满不在乎惮度,让我愤懑难平,就好像眼前的后果,全是我自找的,他却毫无责任,最可气的,他还敢瞧不起我!

“你胡说什么呢?还没伤寒,就开始说胡话。”,他笑的不以为然,大步朝前走。

顺保在内宫门附近等他,看见我俩的狼狈相,惊诧的合不上嘴,又不敢开口询问,只好默默伺候十四上了轿子。

“哎!这帕子你拿去,路上把领子解开,先擦擦,别真冻着了。”,将手绢儿递给他,他也没客气,顺手接过,转身钻进轿中。

“你快回去吧!听话,别让我等太久你的喜信儿,十四福晋!”,我才要离开,就见他掀开轿帘,探出半个身子。听起来,好像在说着什么好事,可此时,他脸上浮现的纯真笑容,反倒让人不住打冷战。

回到老太妃宫里,她看到我衣衫不整的落汤**模样,并未太过惊诧,更没有去追问缘由,只深深叹口气,吩咐宫女们伺候我沐浴、更衣,喝热茶,想是方才那位宫女姑姑,已经将事情境况,大致汇报过了。

“澜丫头,你刚刚,和小十四玩什么来着?弄成这个模样?”,待我收拾妥当,就坐在炕上,陪老太妃玩花牌,她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口审问。

“没玩什么,我从宜妃娘娘那儿回来,路上遇见十四爷,才说几句话,谁知赶上雨了,并没有特别的。”,我吞吞吐吐、含糊其辞,盼望老太太不要追究,就此放过我。

“小十四是傻子,还是,你是傻子,不知道躲雨?嫌弃宫里房子少,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老太妃狠狠白我一眼,就知道她不会轻易罢休。

“嗯……,雨太急了,呼啦一下子,就倾盆而下!还没等走到躲雨的地方,就给淋个透湿!”,我手里形容比划着下雨的情形,脸上嘻嘻笑着打马虎眼,心中却在埋怨老太太果真难缠。

“哼!我知道那混小子的心思,他是想,让你淋些雨,回来告诉我,说你不舒服,好回府里去养病,是不是?这点鬼心眼儿,我一眼就看出来了!看来,他是发了狠的和我要人呢,这么混的法子,亏他干得出来!”,老太太轻哼一声,笑容相当不屑。不由得又想打冷颤,心头陡然慌乱,这下完了,十四,不是我不配合你说谎;而是咱们,都像老太太手里的花牌,该出哪张,该吃哪张,全在她掌控之中。

“没有,您这是说哪儿的话?十四爷是您孙儿,不会和您耍心思,真的是方才雨势太急。况且,这点雨,也不至于就得伤寒,我还能用这个哄您?肯定没事!明儿个啊,我就欢蹦乱跳的陪您玩!”,她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只能拍着xiōng口,力保自己安然无恙,还要替十四作证,他没耍鬼心思。

现在,因为做贼心虚,连个喷嚏,我都不敢打,憋的生不如死,心说自己这是招谁惹谁了?夹在这两个麻烦、固执、倔强的人中间,受苦受气!

“哼!你倒真是护着他,都这个模样了,还替他藏着掖着。我倒没看出来,他给你什么好儿了?叫你心头肉似得,宠着他!”,老太太毫无遮拦的,扔给我一通嘲讽,忽然觉得周围冷风四起,她一把年纪了,说出这种肉麻话,居然不带脸红的……。

“您别胡说,我才没有……”,结果我反倒面色绯红发烫,唯唯诺诺的去争辩,可在老太太刀子般锐利的眼神下,声音逐渐小到消失不见……

人果然不能说大话,没等入夜,我开始发起高热,好在神志还清醒。皇上派了几位御医来诊治,把老太妃宫里搅合的**犬不宁,整夜都没安生。转天来,高热退了,变成重度伤寒,躺在床上,鼻涕眼泪齐下,咳嗽不止。

御医一天怂,轮着拨儿来,就不见好转,病情愈演愈烈,满宫里都是中药汤味,混着药用熏香,刺的睁不开眼。谁都明白,这样下去,终归不是办法,病人不能久留内宫,若真过了病气给各位主子,就成大罪过。

所以,我还是硬着头皮、舍下脸,自请回府去养病,昨天信誓旦旦那些保证,我真想吃进肚子里去,好像自己也变成耍心机的坏人。生病遭罪的是我,内疚羞愧的还是我,怎么都觉得亏大了!

老太太这次没有阻拦,祖宗规矩在那儿摆着,她也违抗不得。

送我出宫门的时候,她翘起嘴角,冷笑一声,“看来这回,我是把混不吝的臭小子给逼急了,他真豁得出去!丫头,我本有雄你,可我不能永远护着你。被那倔强种儿认定了,未必就是逍遥快活,更别再当牡丹花,他这把火烧大了,可就要人命!就像她一样,往后这辈子,够你受的,你就,自求多福吧……”,这番话意味深长,老太妃直勾勾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好似穿过岁月,忆起往事,进而揣测命运。终于,她轻叹口气,转身佛袖而去。

我隐隐明白,老太妃话里的“她”是指谁,可当时,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只觉得她对于自己丈夫顺治爷,和那宠妃之间的爱情,太过纠结,已成为一辈子都解不开的魔障。

十四不过是骄纵任性的孩子脾气犯了,拉着我胡闹,哪至于上升到这个程度?他若真如此爱我,怎么舍得给我整成这副惨兮兮的模样?

但其实,有些事在命里,却注定一语成谶,那是看透世事的人,给你的预言。可惜,真到懂的时候,已然没法再回头……

回到府中安顿好,已临近傍晚时分。锦云说,爷过来了,我赶忙吩咐让丫鬟,将他挡在外室,怕过病气给他。十四小爷哪里肯听,执拗着偏要进来。眼瞅他钻进帐中,随意拽个靠枕歪躺下,我只好用帕子捂住口鼻,使劲推他出去。

他不愿意走,我推又推不动,心里着急,反倒招来一阵猛咳嗽,震到眼泪都溢出来,撞墙的心都有。半晌过去,听周围不再有动静,我也逐渐平静下来,转头发现十四小爷,已经脱掉靴子,坐在旁边静静看着我,烛光映到他脸庞上,忽明忽暗,读不出半点心思。

“澜儿,你恨我吗?”,他嘴上虽这样说,却全无悔过的神情。

“你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了,至于让我恨你?”,他话讲的不明不白,我也只能糊弄装傻,探探口风。

“就算你恨我,我也认了。澜儿什么样子都不要紧,在我身边儿就成。”,他用手撑住床,突然探过身来,鼻尖儿都快触到我的脸。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整个人显得冷冷冰冰,眼睛深邃幽深,漆黑不见底,跳动的烛火,晃到瞳孔里,光影闪烁飘忽。如同那天在假山洞里,我从未见过他还有这般面孔,平日热情、率真、坦诚的表象之下,隐隐藏着寒冰般的冷酷、莫测,让人难以琢磨。

一时间惶然无措,不知如何去接话,他却一个翻身,背对我躺在床上,不再言语。鼻子堵的难受,我一直使劲呼吸,帐子里就剩下吸气和咳嗽声,来填补眼前诡异的沉默。

“睡着了?别冻着了,快起来!”,看他半天都不见动静,疑心这小爷是不是已经睡着了,伸手推了推他后背。

“澜儿,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天天都去宫里,到老太妃的寝宫门口望一望。谁知道,有个没良心的,从来不知道出来看看我!”,他翻过身,嘴里全是动人心的话,笑容可爱又纯真。拉住我的手,放到他脸上,显得亲昵深情,方才冷酷强势的人,仿佛根本就不是他。

“我天天陪着老太太,片刻不得闲,哪有功夫到宫门外,去看你在不在!我当十四爷您,天天泡在温柔乡里,陪那两位娇妾逍遥快活呢!”,有些事,我总无意去追究探寻,捕风捉影的事儿,更懒得放在心上琢磨。就当他是小孩子,偶尔任性妄为,谁叫人家,是宫里长大的龙子,古怪骄纵些,也在所难免。他那个亲四哥,不更是个怪人?突然就失心疯一样的发脾气……

“胡说八道!”,不知是不是提起两位娇妾和温柔乡,他突然羞涩暴躁起来,满脸通红。

“哟哟哟?!我是不是说中爷的心事儿了?行了,不闹了,时候不早,我身上不舒服,你也早点回去歇着。”,经过刚刚那番折腾,忽然觉得身心乏力不堪,估计风寒没好利落,就想着早点哄他走,得空能歇会儿。

“澜儿,我不想走了,我今儿住这儿,好不好?”,他突然坐起来,拉过我的手,满眼都是商量乞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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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逢日暖歌声滑 人遇风情笑口开

“住这儿?胳你再住这里吧,我伤寒太厉害,回头染了病气给你。别犯懒,快回去吧。”,估计他是懒得走回前院去,可想到我眼下的状况,夜里少不得折腾,所以还是把他劝走的好,况且他住这里,我根本睡不踏实。

“我不!爷累了,困了,懒得折腾了。何况,我也没那么娇气。”,结果人家根本不把我的劝告、请求放在眼里,掀开被子就钻进来,抬手招呼人伺候他换衬衣。

“你,你这人!唉,既是要在这里,可有一样,你老老实实的睡觉,离我远着点,别闹腾!”,拧不过他的倔脾气,可又怕小爷再想出什么歪主意,经过这次淋雨,我开始对他刮目相待,眼前这位爷,脑子绝非常人,随时能蹦出你想都想不到的招数来。

“我能闹腾什么啊?”,他笑的古怪促狭,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颠来倒去,怎么都是我的错。

“锦云,你给爷拿个枕头过来。”,看他连衣服都换好了,想来没戏再轰他走,只好认命。

“我不要!乱七八糟的枕头,我睡不惯,咱俩用一个就成了。”,他开口阻止锦云去取新枕头,谄媚的笑着凑过来。

“你又胡闹!我病的厉害,净跟着凑热闹。锦云,别听爷说胡话,拿枕头过来!”,眼瞅着锦云放下外幔帐要走,赶紧将她叫住。

“不!我不用!爷才不随便用别的枕头,脏死了!”,他用被子蒙住头,在里面翻来覆去的耍赖,似是要彻底绝了我的念想。

“姑娘,您病着,就别闹了,早点安置。在这个家里,我到底还得听爷的吩咐,是不是?”,锦云抿嘴偷笑,伸手放在幔帐,悄悄退了出去。

“哎呀,你这丫头真明白事理啊。”,十她闻这话,迅速将头钻出来,眯起眼睛冲我笑着夸锦云。

我只觉浑身乏力、头晕眼花,身边人都是混账,锦云,你等着!

夜里果然睡不安稳,因为十四小爷不仅在身旁,睡觉还霸道,明明前面有大块空地,非要占据床的正中间。两人离的又近,闹得我连咳嗽都得忍耐,更不敢轻易叫人递水,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吵醒了,耽误明儿个早朝。

不过,他却像没受太大影响,睡的还算踏实,背对我,睡相好到不得了,呼吸声在静谧夜里听起来,安稳平顺。

夜深寂静辗转难眠,睁着眼睛对帐顶发呆,也终于腾出功夫,想想十四到底为何突然变得这样古怪?转头见他肩膀露在被子外,随呼吸微微颤动,月光洒落在白色缎子衬衣上,散出柔润光芒。

慢慢的,才发现身旁这个人,表面上开朗、率真,甚至简单、莽撞,再细细回想起来,终于明白,那些只是他伪装自己的手段和方式而已,骨子里,从不肯将心思轻易吐露半句,任由心里都翻江倒海了,表面也要装作波澜不惊,也许,长于寂寞深宫妇人手的皇子,都善于用这样的方式自我保护。

恍然间,心中隐隐抽痛,觉得自己未免太不体谅他的心情,那些个八竿子打不着之人,细微神色、心思都能被我揣测到,可身边的人,反倒给忽略了。从来只当他是没心没肺的混小子,却不曾想,人家也是思虑甚深,心思细密如发。

内疚自责的情绪,忽然弥漫上来,趁小爷睡正熟,轻轻靠上他后背,“十四,我这辈子,哪儿也不会去,哪儿也没想去……”,这些心里话,如果让我面对他,死都说不出口。

“你还想到哪儿去?”,谁知我话音还没落,他却突然转过身来,映着月色,他眼里全是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原来,他根本就没睡着!我还一番情深意切的表白,深更半夜的,觉得自己脸都要烧起来了,猛的将被子拉起来蒙住头,再不肯多说半句。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十四早就已经走了。之后的几天,他都没有出现,心里莫名紧张慌乱,不知这位爷的心思,到底该怎样拿捏?病的正厉害,他跑来凑热闹,而后,却能这么久,连个人影都不见?

不过,在那一大堆药灌下去之后,病终归见了起色,其实本来也没大碍,凑巧着凉而已。正靠着垫子胡思乱想,锦云端了药过来,小口往肚子里吞咽,心中感慨,这玩意居然能难吃到如此地步?!

“姑娘,你可知道,爷这些日子,天天夜里往这儿跑,也怪不容易的。”,锦云在身旁坐下,眉头紧蹙,神情凝重。

“他什么时候来了?既是过来,为何又不见人?”,他过来,我居然能不知道,真是奇事。

“爷都是等您睡了才来,说那天夜里,听您睡不安稳,怕留在这儿,担心您夜里歇不好,所以每次看看就走。还吩咐厨房,变着花样给您做菜,结果您都不吃。我的姑娘,您别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年岁也一天天大了,、还真拿自己当二少爷了?成天大大咧咧的!这二福晋眼看都要生了,您可好,还天天和爷像兄弟似的胡闹呢,俩人一个帐子待多少回了?居然就能井水不犯河水,看的我们心里都急死了!”,锦云语重心长,越说越激动,劈头盖脸把我好一顿数落,估计她是真替我着急,好歹也是没出阁的姑娘,居然连‘帐子里’这种混话,都顺嘴出来了。

“好了好了!我的姐姐,我知道了。回头告诉他,我是完颜家的姑娘,不是二少爷,这成了吧!头有点晕,你先出去吧。”,双手假装揉着太阳,将严厉的锦云姐姐哄走,她得了七姥姥的真传,不定会数落我到什么时辰?更指不定,会冒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晚上特意没睡,躺在床上,看十四到底会不会来?忽然觉得,自己也想看看他。

夜色渐深,听见他在外面轻声和丫鬟说话,等走近了,小心掀开细纱床帐,见我靠在枕头上没睡,他神情很是惊讶。

“这么晚,还不睡觉?”,他侧身歪在床沿上。“等你呢,看看谁,总偷偷摸摸的夜里过来?”,随手抽出枕头,垫在小爷背后。

“我怕吵了你歇息,要不,我干嘛非得这么晚跑过来。好点儿了?胳带你去烧烧香,不是挨鞭子?就是得伤寒……”,他伸手摸摸我额头,满脸疑惑。

“高热早褪了!我遭这些罪,都是为了谁?”,偏头躲开他的手,被他这举动逗的哭笑不得,事出必有因,还不都是您十四爷,给我找的事儿?!居然给我装无辜……

“为了我……,福晋的恩德,小十四刻骨铭心!”,他居然老老实实承认了,还能自谦称为小十四?!靠着垫子,神不守舍的发呆。

这情况太诡异了,他必然有心事!赶忙坐起身来。“好好儿的,怎么又起来了?”,他总算回过神,从旁边拽了件外衣,披到我肩膀上。

“十四,你有心事儿吧?怎么了?谁惹我的爷生气了,还是,谁欺负你了?嗯?”,凑到他跟前,半开玩笑到探口风。

“你怎么知道我有心事?”,他诧异的望着我,毫无迟疑倒白承认,果然是猜中了!

“十四爷的事儿,我还能不知道?说说吧,咱们俩,好好说会儿话。”,笑着拉过他的手,只觉得眼前这人,自己怨都怨不起来。

他深深看我一眼,轻叹口气,“也没什么,皇阿玛命我去办差,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办差是好事,说明皇上看重你,莫非,是什么棘手的差事?”,轻轻攥了攥他的手,不知什么状况,能让这位爷犯了难?

“倒也不是,差事好办!只是,只是要和四哥一起去,唉呀!”,他大概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此时的感受,焦躁的胡乱挠挠头发。

我却在煞那间,就明白了他的感受,十四小爷最棘手的,不是办皇差,而是不知如何与四哥相处。他一定在为难,怎样令这差事在四哥眼皮底下,办的顺畅、妥帖,且不被他训斥、责骂。

“你四哥有什么好怕的,他还能吃了你?”,我没法直接去拆穿他的心思,只好哄着小爷,自己把想法说出来。

“不是怕他!我总觉得,根本没法和他相处!完全就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法合他心意。唉……,提起他,心里就燥得慌。”,十四小爷眉头紧锁,低着头愁眉苦脸,忽然回忆起,在塞外草原的山坡上,四哥对待十四惮度,不禁感叹,这对亲兄弟之间,到底差错出在哪儿?

“四哥是有些严厉,可他兴许是为你好。你现在,也没必要多想,先入为主不喜欢他,就会混淆思路,看不清现实,彼此才容易产生误会,是不是?”,一时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勉强说些宽慰话。

“我没不喜欢他!只是,他性情喜怒不定,根本就难以捉摸。记得小时候,他建府早,难得能出宫到他府里玩,我和四嫂正跟园子里说话,不知他在外面惹了什么闲气?提着剑走过来,将园子里的竹子、花木,砍成一片狼藉,把四嫂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末了儿,四嫂觉着面上挂不住,刚要过去劝,谁知他又像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的走了,弄的我以后,再也不去了!而且,他年纪越长,越古怪,总神神秘秘的,结交许多外面的人,让人更跟他没话讲,怎么相处,都是别扭!”,十四显得心烦意乱,陷入到苦闷的往事中。

可我忍不住想笑,心里早就乐到前仰后合,什么脾气难以捉摸?没什么可捉摸的!四哥就是失心疯又犯了,过会儿就好!只是,我不能这样告诉十四,他肯定会起疑心,看来四哥哥,在他十四弟的孩童时代,没少制造恐怖yīn影……

“你别理他,就是了,他要是犯毛病,你就由他去,过会子,不就好了吗?只是,你自己别想太多。”,回味着十四的话,再想起以前在余杭的时候,四贝勒爷种种恶劣奇怪的所为,加上方才他形容的砍树场景,肯定属实,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哈’的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胆儿也太大了,敢说四哥犯毛病?回头让他知道了,不气红眼才怪!”,十四嘴上严厉训斥我,可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

可逗笑归逗笑,皇差总是要办的,静下心来替他想对策……

“十四,你若懒得去揣测他的性子,那不要紧!只记得做事勤恳、为人恭谦,绝对出了差错。你四哥有一点,和皇上很像,就是最忌别人居功自傲!你越谦和退让,他越看重你。而且,他毕竟是你亲哥哥,你是跟他学着办差;纵然你能耐再大,压根儿,也没有居功的道理!拿不准的事情,就去请教他,也不失面子。况且,谦逊有礼、认真勤恳,纵不是为了他,这两个准则,也是无往不利。你千万把这两点铭记在心,包你这次办差,准会顺顺利利!”,挽过他胳膊,凑到耳边,把这些忠告仔细叮嘱,这都是我从十三弟和四哥相处的情形中,总结出的道理。

“嗯……”,十四低头细细聆听,再反复思索,尔后,冲我认真的点点头,想来他是记住了。

“也不知十三哥那耿直木讷的性子,怎么能揣摩出四哥的心意?两人好的像一个人似得!”,十四小爷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撅起嘴,眼前瞟向一边,勾起我在江南的回忆,真想问问他,是不是吃醋了,吃他最喜欢的十三哥的醋……

“你十三哥为人豪爽、正直,心思却缜密如发,思虑甚深。这不能怪他,他额娘去的早,宫外又没有外戚,自己在宫里正值年幼,难免势单力孤,平白被人欺负。幸而皇上垂怜,叫他跟着四哥一起办差。四哥处事能力,确实无话可说,加上对他照顾有加,如此已经让你十三哥钦佩不已。他确实不是趋炎附会之人,但他却将四哥视为靠山和最值得敬重的兄长,或是知己、恩人。如此,他当然尽心竭力的跟随四哥,事事以你四哥意见为先,确是命中注定。就怕他顾虑太多,日后难免心力交瘁。”,有些话,是十三弟亲口对我讲的,但更多的,是我自己的观察和揣测;既然十四心存疑虑,我也不妨都告诉他。

“你了解的,倒比谁都透彻……”,十四的眼神又疑惑审慎起来,有心将余杭的往事告诉给他,可眼下时机的确不对,他本就心生罅隙,唯恐会更多想,只好把这念头压下去,以后再说也不迟。

“这些事还用了解,想想都明白,因为你生下来就是皇上的小儿子,由着性子长大,根本不关心周围状况,其实好多事,就在那里明摆着!”,身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很多事情,远观清晰可见,近在咫尺,却未必看得透彻。

红绡帐里,烛火舞动,两人对坐,幽幽说着心里话。见他垂下眼帘,微微点头,秀长睫毛被帐外烛光映的在眼周投下浓重的影子,只觉得心中一颤。

情不自禁伸手搂住他的脖子,用下巴抵在肩膀上,“放心吧,听我的不会有错,记得认真、恭谦,肯定没事!”,压低了声音,再次凑到他耳边叮嘱。

感觉他用双手搂住我后背,凑到耳边轻声浅笑,“你现在这样,倒不怕过了病气给我?”,这位爷!别人替他cāo心想办法,他却满脑子都是不相干的事。觉得面子上过不去,挣扎闪躲着要推开,却被他收拢手臂,紧紧搂在怀中。

“逗你玩的,又生气了,过吧过吧,澜儿把病过给我,你就好了。”,幔帐红烛下,偏偏他低低柔柔的嗓音,说出蛊惑人心的话。

心中莫名涌起奇怪的情绪,这样的他,是我一个人的;这样的怀抱,想要霸着不放。忽然又被这个想法,吓的惊慌失措,有些事不敢去奢望,一旦想起就让人沉沦,会变的永无止境,会嫉妒,会失落,会想要完全拥有,再不肯让别人分享,失了平常心。那是,自己给自己设下的万劫不复,没办法去回头……

心中正在翻江倒海,他却轻轻将手放开,“澜儿病了就早点歇息,说了这么半天的话,你早该睡了。”,说罢,掀开床帐就要出去。

“你别走了!”,冲动之下,一把抓住他手腕,抬眼看,他被这话同样怔的僵在原地。

“我是说,太晚了,其实……”,脸上忽一下子烧的滚烫,羞愧之河,瞬间将我席卷,赶忙松开了他的手。

结果,我还在结结巴巴的解释,却见他猛然倒在床上,狂笑出声,左右翻滚,态度嚣张到令人发指。

“有什么可笑的!”,我简直窘迫到顶点,又羞又气,敌不过这人的无赖劲儿,只好拿手使劲推搡他后背。

他去根本停不下来,笑到直抖,摆手让我不要推他,话都讲不出来,弄得我也懒得搭理,任他笑个没完……

终于,十四小爷笑过瘾了,回头看着我,满眼泪花,“知道留你相公了?我这就要出门了,今儿晚上,恐怕没得睡,等我回来,再不走啊!”,趴在床上,一脸坏笑的往前凑。

“滚……”,心知他这人果然可恶,刚刚何苦留他,真是悔不当初,用被子遮住脸,闷声骂了他一句。

外面寂静无声,估计他已经离开,自己也快闷死了,刚要出来,却听见他在被子外面,小声低语,“我也想你……”。

霎时间,如坠云里雾里,轻飘飘不知身在何方,再探出头,才知他已然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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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桃李花开日 秋雨梧桐叶落时

转眼又是数天,十四整天不见人影,在外头忙着和他四哥办差,纵然心里惦记,却找不到机会询问状况,只好自己暗暗担忧。病已无大碍,只是恹恹的没精神,日子百无聊赖。

“福晋!福晋!”,几声尖厉的喊叫,划破宁静,庭园里雀鸟惊惶四起,“福晋!不好了!不是!福晋!”,贴身伺候浅香的赵嬷嬷,气喘吁吁、大汗淋漓的冲破阻隔闯进来,后面跟着一群拦也拦不住她的丫鬟。

她见到我,两眼放光,‘噗通’一声跪下,“福晋!不好了!不是,好事!哎呀,不好……”,慌慌张张,啰里啰嗦,语无伦次。

“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你说利落了!”,她来找我,肯定是‘无坏事不登三宝殿’!看见老刁婆就厌烦,这会儿听的我一头雾水,忍不住开口斥责。

“福晋,侧福晋生了!”,她用手拍着大腿,满脸苦大仇深,痛不欲生。

“那是好事啊,叫人报内务府!你找我做什么?”,生了?浅香生了?她是来报喜的?心中顿时疑惑万分。

“难产!福晋,您快随我来看看吧!”,她说到这儿,抬腿起来,上手就要拉我。“放肆!”,幸好锦云一把将她推开,不然这老婆子敢把我拖出去。

难产?难产我也没办法,以前又不是当接生婆的?心里虽这样想,可还是要去看看浅香的状况,谁让咱是嫡福晋?!

快步赶往浅香的院落,刚走到院门,满耳朵全是阵阵凄厉叫声,听的人汗毛倒竖、头皮发麻。急匆匆穿过回廊,还没走近内室,已经看见丫鬟仆妇进出忙碌,盆盆血水往外端,格外瘆人。

刚要抬脚迈进屋门,身后锦云死死拽住我的衣襟,“姑娘!您不能进去,不吉利……”,她蹙起眉头,满脸坚决。“咱家老人儿说,没生过孩子的女人,见到难产的孕妇,以后也会难产,您可千万别进去!”,锦云紧紧拽着我衣服不撒手,使劲摇头阻止。

正犹豫迟疑,屋里又传出凄厉哀嚎声。“福晋!您快想想办法吧,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啊?!”,赵嬷嬷不住催促,她才不会担心,我是不是吉利!我想办法?我能想什么办法啊?

可眼下,的确顾不了那么多忌讳,终归是随着仆妇进了产房,床前里里外外围了一大堆人,两个产婆束手无措,见我过来,利马让出一条道。

床上的浅香满脸痛苦,身上头上全是汗,头发湿嗒嗒,粘在脸旁边儿。“滺澜,你救救我!”,看见是我,她挣扎着伸出手,露出绝望乞求的神情。我是有心救你,可我也不是产婆……

“没事,没事啊,你再努努力,肯定能生下来,母子平安!你等等,我去想想办法……”,她的手颤巍巍悬在半空,实在不忍心,过去轻轻握了握,让她安下心来。

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撕心裂肺的叫喊,一声高过一声,再拖恐怕会出人命了,退到门外,凝神静气,想个办法出来才是。

“你!告诉管家,爷这会子,人应该在刑部,若能回来,务必把爷叫回来。四爷若问起,就说,十四福晋向四哥借他一会儿,有急事!快去!”,无论如何,也要先把十四找回来,出了差错,我也担当不起,只好差管家喊他回来。

“锦云,你去把咱们家七姥姥请来,什么也别说,必须把她叫来。听话,快去!”,锦云姐姐打从我进了产房,就一直撅着嘴生闷气,不好好说,她敢不动弹。

七姥姥已经回到京城完颜府,她如今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曾经是润晖的产婆,我的娘,遇到眼下这种事儿,兴许会有办法。

吩咐妥当,在回到屋里看看浅香,她还在挣扎,半点起色都没有,惨烈的样子,让人不忍去看,“滺澜,我怕是撑不住了,往后孩子就托付你了……”,她眼神逐渐涣散绝望。

被眼前这情形折腾的我胃里开始翻江倒海,眼前发花,“你别想太多,再加把劲,孩子就快生出来了啊!”,再待下去,我准保比她更早昏过去,回身出门去迎那些救兵。

才跨出产房门,眼瞅着十四跑过来,“澜儿,四哥说,你有急事,叫我赶紧回去,出什么事儿了?!”,他抓起我胳膊,跑的满脸是汗,神色焦急。

听得我简直是浑身无力,傻管家怎么传的话?!四哥又是怎么和十四说的?如果我有事,也不可能站在浅香院子里……

“我没事,浅香难产,生不出来,要不,你去看看……”,实在是不想自己进去了,抓起小爷的胳膊,使劲往屋里推。

“哎哟!哪有爷进产房的啊?没这规矩,您在门口等吧!”,谁知,赵嬷嬷冲过来,将身体一横,将十四挡在门口。

此刻,院子里乱成一团粥,突然惊闻,打从老远的地方,传来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哎哟!我们家的宝贝姑娘啊!你可撑着点儿啊!我可怜的心肝啊!你等着你的七姥姥啊!怎么不早叫我啊……”,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由远及近,‘唰唰唰’的迅速穿过来,我本能的想拔腿就跑。

“这谁啊?”,十四小爷紧皱双眉,一头雾水。“哎呀,润晖的产婆,我娘!我想,屋里的产婆既然都不中用,她年纪大、经验多,老人家又稳妥,就让锦云把她请来了,兴许,真能有办法……”,我还在耐心的和十四解释缘由,只见七姥姥那双小脚,已然灵活的小跑到产房门前了。

“宝贝姑娘啊,你撑着点啊,姥姥来了!”,谁知,我就站在产房门口,她连看也没看我一眼,推门就要往里闯。我跟在后面无奈又茫然,别乱认亲啊七姥姥,浅香什么时候,成你的姑娘了?

“七姥姥,我在这儿呢!”,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拽住她的胳膊。

“姑娘?你怎么挨这儿站着呢?你不是……,你不是难产吗?”,她转头看到我,惊诧的表情,如同见到活怪物。

“啊呸!呸呸呸!您盼我点好儿?我这八字都没一撇呢!”,难不成七姥姥在京城水土不服,人变昏聩了?这番话,气的我想撞墙。

听产房里叫声不断,眼下不能再耽搁了,“七姥姥,生孩子的不是我!是我们府里侧福晋难产,您快去看看,求求您了,快去!”,赔着笑脸乞求,使劲往屋里推她。

果然,七姥姥瞪圆了双眼,上下打量我,仿佛我是天字号第一大傻瓜!耐不住我一直晃着她胳膊央求,她哆哆嗦嗦的狠狠剜我一眼,用食指在我脑袋上使劲一戳,顿时我就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七姥姥,您快进去吧!”,顾不了许多,捂住脑门,继续往门里推她。

“唉……,也罢!既是这么着,都给外边等着!别都挨门口裹乱!”,说罢,七姥姥将我推搡到院中间,自己走进屋,回身将门闭紧。

我和十四傻愣愣的站在院中间等候,本来就伤寒刚好,头还晕着,七姥姥下手一如既往的狠,我只好不停揉脑门。

“这是你什么姥姥啊,这么厉害啊?”,十四过来将我的手拿开,替我揉揉脑门,一脸疑惑不解。

“唉……,没说吗?她是润晖的产婆,我的娘。”,找个廊椅坐下,实在是晕的受不了了。“那是下人!居然如此无礼?”,十四小爷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望着我,好像完颜府主奴不分。

“没有,她是我额娘的亲戚,更算是我家,德高望重的长辈。我和润晖,都被她亲手带大,跟她很亲的,刚刚,估计是恨铁不成钢吧!我习惯了,从小就这样,她说,孩子不皮实着养,往后长不大!”,那些在余杭府里,被七姥姥痛批修理的情形,一幕幕涌现在我眼前。“怪不得呢,你老说自己皮实……”,十四被逗的乐出声来,也跟着在旁边坐下。

俩人正说着话,听得屋里婴儿一声啼哭,赵嬷嬷一马当先推门冲了出来,“生了!生了!阿哥!”,她比在场的每个人都要兴奋,甚至比她自己得了儿子还高兴,无怪是浅香的嬷嬷,真是谁的谁雄。

进了内室,七姥姥正抱着孩子,已经包裹妥当,看到我们进来,回身将孩子递给看妈,走到我面前,又是轻声叹口气。

“爷,您看!小阿哥对您笑呢。”,看妈赶紧将孩子递到十四怀里,让他抱着。其实,我根本瞅不出孩子笑了,只是皱皱一团,连眉眼都不清晰,周围人满口都说像十四,难不成她们都眼力好?

十四怀抱着孩子,浑身僵硬,身子就像被定住,满脸焦急窘迫,左顾右盼的找救兵,他也不过十六岁,想来小小年纪,突然当父亲,甚是不习惯。

忽然看到七姥姥,小爷咽了咽口水,憋半天蹦出一句,“多谢老人家……”,估计十四爷的忍耐力,已经濒临极限。

谁知七姥姥只是冷冰冰瞥了他一眼,“唉……,我就是个老废物,说出话来,不怕十四爷您不爱听!这要不是锦云这丫头,话没说不清楚,让我以为,是我家姑娘要生,我连来都不来!”,说罢,不屑的轻哼一声,将头往旁边一偏。

我一口血差点喷墙上,怎么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啊?慌忙看向十四,他瞪大眼睛,眉峰挑起,神情已经不能说是不可置信了,简直是张口结舌、匪夷所思的看着我七姥姥。忽然想起,这位爷还抱着孩子呢,回头他不管不顾的,脾气闹起来,敢把孩子扔地下。

赶紧把孩子从他怀里接过来,“别理她,别理她,她老糊涂了……”,结果,我抱着怀中小孩子,轻声哄着眼前大孩子,还不敢让七姥姥听见,做人容易吗?

无意中瞥见,锦云心不在焉的站在一旁,“锦姑,别戳着了,赶紧把七姥姥带我屋里歇着去!”,冲她使个眼色,赶紧把我们家的老嬷嬷请走喝茶。

回头看看,十四小爷仍然脸色愤懑,只好继续耐着性子哄他,“七姥姥人很好,就说话冲,你别和她计较,她年纪太大了!”,抚着小爷后背,平息他的怒气,要知道,人家娇贵皇子,估计从小到大,都没挨过这样的噎。

我话还没讲完,赵嬷嬷谄笑着凑过来,“爷,您看小阿哥,长的多像您啊,我们福晋可是受苦了!唉……,若是早让产婆过来看看胎位,也不至于受这么大罪,奴才们倒是想到了,可当家不发话,我们也不敢冒然出主意,怕……”,她小心揣摩着十四的脸色,嘴里见缝插针的给我扎针告状,这脏心烂肺的刁奴!枉费我刚刚尽心竭力救浅香,她不心存感激,却反口诬陷,我没提前给她们福晋预备产婆,成天就会兴妖作怪!

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反驳,被气到脸色煞白。忽然瞅见,身旁的十四小爷已是勃然大怒,抬脚将赵嬷嬷踹到墙角,“放屁!你们是干嘛吃的?!都让主子想到了,要你们干嘛使?你既是早想到了,就去办!何必这会子来嚼舌根子!”,看他疾言厉色,知道脾气上来了,赶忙把孩子递给看妈。

“成了,你别吓着孩子……”,走上前,拽住他袖子,往后拉了拉。

“我今天就是要整治这刁妇!恩将仇报的东西,你也不看看?是谁给你主子,大人孩子一块从鬼门关上拉出来的!”,十四爷正在气头儿上,面如冰霜,冷冷的朝赵嬷嬷逼近,老刁奴,这会子威风尽失,哆嗦着往墙根里缩。

眼瞅着,一屋子仆妇丫鬟、内务府的官员也马上就到,万不能把话柄落在他们口中,“十四,算了,算了,求求你了……”,抓着他的袖子使劲晃了晃,好像这样,就能把小爷的怒气散出去。

“就是你这么好脾气,一味纵容,她们倒给脸不要脸!”,他回头看着我,愤愤然的指着墙角发抖的赵嬷嬷,哪儿是教训她?连带着又数落我,好脾气也错了?!

“好了,今儿不是大喜日子吗?哪儿至于,和奴才生这么大气?你再看看孩子,内务府官员前厅等着报名字呢!”,小爷吃软不吃硬,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低声哄劝,好歹过去再看眼孩子,把名字定下来……

他脸色渐渐缓和,长叹口气,将孩子接过来,放在怀里,爷俩面无表情的两两相对。如此看来,他自己根本就是个半大孩子,糊里糊涂当了爹。可我觉得,小孩子还挺好玩,‘啧啧啧’的逗弄他,就像逗猫一样,居然引得孩子笑起来,看的我也想笑。

“澜儿,你说,他叫什么名字啊?”,十四小爷僵硬依旧,抱着孩子身体不敢动,只把脑袋转过来,愣愣看着我。“叫什么?你是他阿玛,当然你决定……”,我默然无语,他总是突如其来的,抛给我怪问题。

“你说!叫什么?”,他神情专注,非让我给个答案,心想,这人真讨厌,每次都杀我个措手不及。

“叫……,春儿呗,万物伊始的,听着吉利,反正也是长子!”,随口糊弄个名字,其实我一点概念也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

“春儿?你就这文采?长子就春儿?回头你给我生个儿子,叫夏!回头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叫秋!回头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叫冬!回头你再……”,他神情鄙夷不屑,居然还讥笑出声,满口讽刺。

“闭嘴!讨厌!我再什么啊?我再……”,伸手捂上他的嘴,又口遮拦的胡闹,周围的丫鬟全低头捡乐。

“春儿就春儿吧,告诉内务府,十四阿哥长子叫弘春!”,他虽然满口都嫌弃这名字没文采、没深度,可还是草草就给了定夺,吩咐顺保将名字报给内务府官员。

“澜儿,这孩子给你养,回头我们……”,打发了内务府,他转身把孩子往我怀里一送,就像给我多厚的大礼一样,而且,看那意思,我还得感恩戴德!

“以后再说……”,这小爷都当爹了,还满嘴不着调,回头我们什么啊,我们?!这回不仅丫鬟,连产婆都乐了,她们好似看到了未来的前景无限。

轻轻冲他指了指帐子,里面那位拼了命给你生儿子,你二话不说就送我了,他亲妈不郁闷死才怪?!推着他后背,好歹也过去看看,十四小爷仍是不死心,回头使劲要和我说什么,我抱着孩子不方便,赶忙冲他扬扬下巴,有话,以后再说吧。

十四坐到帐边凳子上,轻轻柔柔的和浅香说话,我让看妈把孩子抱过去,给他亲妈瞧瞧。浅香生怕别人把孩子抢走一样,使劲抱在怀里,脸上溢满柔和喜悦的笑容,凑到十四耳边低声细语,而小爷也只是笑着频频点头。

一家三口团圆喜庆的画面,让人觉得好不真实,自己眼下就像是彻头彻尾的局外人,轻叹口气,经过这番折腾,可算是能放松的心神,只觉得头重脚轻,慢慢从产房退了出来。

走回我住的院落,看见七姥姥正坐在外室喝茶;心知她必定会训斥我,加快脚步,不顾一切趴倒在软榻上,把头埋在枕垫里。

“姑娘,不是我说你……”,七姥姥的长篇说教果然开始了,她绝对是锦云师祖,教训我的开头语全一样!不是我说你……,你不是在说我,那你这是在干嘛呢?夸我?

“你也忒实心眼了!那生孩子的福晋,是个什么人?!女人是该贤良淑德,丈夫爱的,都当成自己爱的,可那都是骗傻子的!七姥姥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儿没见过?你这么掏型肺的对人家,人家真拿你当回事儿吗?!末了,还不是把你整的团团转!把你们家的小爷,给牢牢攥手心儿里!她舍得让出来半块,给你瞧一眼吗?!回头啊,人家抱着大胖儿子,名正言顺的,成了府里的正主儿!你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凡事啊,做足样子就够了,假装着着急,别人全得念你好!从小就是个实心儿秤砣,和润晖一个模子出来的!净让**心……”,七姥姥语重心长,抚xiōng叹气,好像我的不争气,已经快把她气背过去了。

“七姥姥,我不是贤良淑德!是出于道义,不能见死不救……”,我仍像鸵鸟般,把头埋在枕头里,怯懦的为自己辩解,沉闷的声音尤显底气不足。

结果,只听七姥姥将茶盅重重的往桌上一放,估计那上好的景德镇官窑,此刻已经磕掉瓷儿了,“什么道?!你不是信佛的吗,怎么有改信道了?哪个缺大德的老道,教你这劳什子玩意儿!没个好东西……”,七姥姥愤愤不平,使劲拍我的黄花梨茶几。

我听的直冒冷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缺大德的老道,都冒出来了……

“这小爷?怎么看着,不是当初来咱家的那位小爷了?”,七姥姥漫不经心的,突然蹦出这样一句惊天撼地的话!

“他们本来也不是一个人!”,我后背的冷汗,‘噌噌噌’往下流,十三和十四,本来就不是一个人,不知道七姥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揣着糊涂装明白?连我嫁了谁,都不知道,难怪刚刚分不清谁要生了。

“我说呢,当初来咱家的爷,看起来,倒真对你实心实意!”,她愤愤不平的敲着桌面念叨。

“哎哟喂!您要害死我,是怎么的?!那没有的事儿!”,猛的将头从枕头里抬起来,都快憋死我了!一个箭步跳过去,恨不得找块儿布,塞上她的嘴。

“成了成了,瞧给你吓的,你七姥姥有分寸!”,七姥姥根部不以为意,抿嘴冲我笑,满脸促狭。

“您就甭管了,我自己知道……”,怕老太太再抖落出什么惊世骇俗的j□j,赶忙和她打马虎眼。

“你知道什么!平白劲叫人欺负了去!我看锦云她们,也都是不中用点子。得了!打今儿起,我就住你府里了,有七姥姥给你把着,看谁还敢欺负你!”,这话犹如同平地一声撼天雷,她老人家住这儿?!那意味着,我以后的生后,将永无宁日……

“别啊!七姥姥,您回家养老多好啊,皇子府里规矩多,您不习惯……”,无论如何,也要把她劝回去。

“什么?!你这孩子,是嫌姥姥不懂规矩,不中用了?”,七姥姥虎视眈眈的朝我走来,我突然很想翻窗户逃窜!

正僵持中,听闻前厅有人过来传话,“福晋,宫里来人了,请您过去呢。”,府里的管家,在屋外垂手侍立,不知宫里来人,又有何事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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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人兮芳杜若 饮石泉兮荫松柏

此时听闻宫里有人来传话,好似接了大赦令,“七姥姥,您看,宫里来人了,兴许是让我进宫!您今儿受累了,早点回去歇着,赶明儿个,我回去看您。锦云,你好好伺候七姥姥,我出去看看。”,冲锦云使个颜色,督促她赶紧把七姥姥送回完颜府。

走进前厅,十四小爷坐在桌边神色泰然的品茶,宫里常来传话的张公公被他晾在一旁,面露尴尬之色。

“奴才给十四福晋请安,福晋吉祥!”,张公公见到我,如获救星,连忙上前几步,躬身请安。十四声色不露的低头喝茶,偶尔轻瞟一眼张公公,似乎故意冷淡他,也不知有何玄机j□j?

“公公请起,不知,公公此来为何?”,作势将张公公扶起,他倒也识趣,给个台阶就下,肥胖身躯费劲白力的站了起来。

“回福晋,今儿个九月初一,过不几日逢重阳佳节,圣上要去景山寿黄殿登高赏菊,按祖宗规矩,宗室内需出命妇数名,先行至西郊岫云寺礼佛祈福,皇上钦点您和九福晋,特让奴才来传旨。”,张公公清晰明了将大致情形叙说明白,令我对此事大体有个概念。

“刚刚让你回去复旨,说十四福晋有病在身,恐不便过去!”,十四将茶盏放下,冷冷喝止了张公公的言语。

“哎呀!我的爷,这是皇上的圣旨,老奴也管传话儿,没胆子违逆旨意。眼下,各府福晋均上告有事忙,皇上思量着,十四福晋和九福晋,为人灵巧机敏,此番岫云寺祈福,定会办的妥帖得当!”,十四小爷的言行,大为出乎我的意料,显然他方才已经拒绝过了,而张公公却神色镇定,不慌不忙、yīn阳怪气的,将十四的话顶了回去。

“她们真就斗胆上报有事忙?怎么个有事忙?”,十四颇不以为然,挑眉讥笑的打量张公公,显然不信他德塞敷衍,看来,这老太监必是从中耍了诈。

张公公自恃在宫中当差多年,根本不把这等十来岁的小主子放在眼里,甚是油滑老道,不屑的轻哼一声,刚要开口,却被我抬手劝住。胖太监手里握有圣旨,纵是知道他暗地捣鬼,此时也只能作罢。

“张公公,前几日我确是染了风寒,为这事儿,圣上还特意命御医过来诊治。十四爷是一片孝心,佛门清净之地,怕我身染病气,有失恭敬。可凑巧了,爷最近忙于办差,甚少留在家中,不知我已大好。故此,刚刚才多有拦阻,烦请公公回去复命,万万向圣上禀明咱们十四爷的这份孝心!”,担心他在皇上耳边给十四扎针、穿小鞋,故意提点贼太监几句。照例按老规矩,从袖子里掏出银子,重重递到他手中,警示他必须按我方才的意思,回去传话给皇上。

“十四爷孝心可昭日月!连我们这些奴才看着,心里都感怀万分,老奴必会如实禀明皇上,十四福晋,您大可放心!”,张公公立刻换了副谄媚奸猾的嘴脸,上前几步,弓背哈腰的频频点头作态。听闻这番话,知道他也是明白人,谁会和银子过不去?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公公,不知何日启程?”,看他火急火燎的样子,估计启程之日,就在这两天。

“哎哟!我的主子,还择日?就今儿吧!马车已在府门口,请福晋稍作准备,随老奴进宫吧!”,他脸上的褶子堆积在一起,讪笑着做出‘请’的姿势。

谁承想,日子定的这么急?!连个告别的功夫,也没给我和十四留下,我还有话要问他呢。

“既是如此,容我吩咐丫鬟收拾些随身器物。管家,带公公去偏厅喝茶,好生伺候,万万不可怠慢公公!”,目送管家将张公公引到偏厅,赶紧让紫璎回去收拾衣物细软,无意间瞥见十四小爷站在我身后,满脸不乐意!

“就属你好脾气,这么简单应承下来?她们一个个倒真机灵,有事忙?!”,怕这位爷说话毫无顾忌,赶忙将他嘴捂上,示意隔墙有耳,挽过胳膊,将他拉到花园紫藤架下。

“圣旨下了,谁敢不接?不碍的,过两天,我就回来了!还有,你这火爆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吓的我心都快跳出来了!那张公公虽是奴才,可若得罪了他,等回去见了万岁爷,嘴里还能有你好儿?!这道理,你该比我懂才是……”,忍不住埋怨,这小爷怎么就不让我省心!

“他是个奴才,还兴风作浪了?当年太皇太后老祖宗就说,唯太监最下贱奸猾!”,谁知,人家张口就是当爷的理论,毫无惧色,满不在乎。

心里愤懑难平,伸手轻拍几下他的肩膀,“别看不起跳蚤!叮你一下,也狠着呢!记住,阎王好惹,小鬼儿难缠!你这性子,回头仔细吃亏!别叫我不放心了啊……”,总是忐忐忑忑垫他揪着心,无奈长叹口气。

结果,却招惹他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澜儿,谁叫我有你呢?”,说罢,勾起食指抬了抬我的下巴。一口鲜血登时涌上心头,十四爷!敢情你把我当成忠心耿耿的奴才了!

“别闹了,少来不正经的!我也不能永远都跟着你,还要自己多加小心才是!”,将他的手拂开,使劲白了这位爷一眼,每次和他说正经的,就嘻嘻哈哈的打岔!

“你不永远跟着我?!为什么?”,不承想,他突然又认真焦急起来,抓住我胳膊,诚惶诚恐的追问。

“爷!您办差、上朝、练兵的时候,还能把我揣兜儿里,是怎么的?”,无奈之下,使劲摇晃着他肩膀。

听我述说缘由,他也乐出来,“哦,吓了我一跳!哎?!揣兜儿里不错,回头我揣一试试!”,满脸贼笑的拉扯我胳膊,往他身旁拽。

正胡闹着,远远看到紫璎朝这边缓缓走过来,身后跟了个拎包袱的小太监,想来东西都已收拾利落。

“你办差,可还顺利?”,离启程的时辰不多,方才只顾着胡闹,正经话还没问出口。

“嗯!你嘱咐的我都记着,跟四哥办差不敢旁骛,他的确卓识远见、精明强干,两人相处得宜,你放心!”,他终于收敛神色,认真的将连日来情形大致告诉我。

紫璎与小太监侯在一旁,纵还有话要说,可当着下人也不好随意开口,“成了,那我先走,你好生照顾自己,记得遇事谨言慎行,为人恭谦,必不会出差错!”,不反复叮嘱,总觉得,到了佛门清净地,心里都不踏实。

他目光柔和温暖,专注的将我看了又看,忽然拉过胳膊,往自己怀中一抱,“早点回来!”,只觉得脸颊气息扫过,才知他轻盈吻上耳根。一时间,羞涩无语,窝在他怀中默默点头,猛然想起还有旁人再看,赶忙挣脱出来,发现紫璎和小太监都已深深低下头,如此贴心,反倒让人感觉羞愧难当。

“我真走了,刚刚那些话,你万万记得啊!”,对这位爷,我怎么也放心不下,看他无奈的笑着再三点头,才转身带着紫璎离开。

岫云寺建于西晋,初名“嘉福寺”,当今圣上赐名“岫云寺”,因寺后有龙潭,山上有柘树,老百姓反倒愿意称为“潭柘寺”。殿堂随山势高低而建,错落有致,地广屋多,房屋数量堪比皇城,气氛肃穆古朴,殿宇巍峨、参天松柏环绕着山墙,寺中奇花绿竹遍布,假山叠翠、曲水流觞,庭院宁静清幽,禅意悠远。难得出门,置身此境,只觉心澄眼亮,神清透彻。

金代,皇太子完颜允恭,曾代其父,金世宗完颜雍,到此寺进香礼佛,当时的住持僧重玉禅师,特为此写下《从显宗幸潭柘》一诗,记述当时盛况,明昌五年镌刻成碑。此碑镶嵌在金刚延寿塔后边地阶的崖壁上。沁玥指着石碑,笑言打趣,“完颜滺澜,你正好过来寻寻宗族,难保在以前,您还是个皇女公主呢?!”,赶紧暗暗掐她手臂,都当了九爷嫡福晋,还如此不管不顾,改朝换代多少轮,让人听去,还以为我俩心存谋逆造反之心呢!

难得清闲自在,与沁玥一拍即合,决定趁此机会认真祈福清修,平静鞋。古柏下树荫苍翠,命人搬了书案,摆上纸墨抓紧时间干点正事。

江澈然前日里来信,说眼下快临近深秋,恐运河不久要结冰,九哥差人与他京城的米行掌柜联络上,邀他来年开春,北上京城,商议新买卖的具体事宜,所以眼下,他已经命人在京城寻铺面、做准备、筹措银两,就等来年共商大计。

他对我感激万分,说自己一介草民,又是汉人;纵然空有银子,却无法攀附满洲权贵。此番假借我私房钱的名义,从中牵线搭桥,才能与九皇子合力做生意,属于天大的福分幸事,日后必然赚个满堂彩。

“我说滺澜,你没事装什么有学问啊?!假模假式的笔耕不辍。”,沁玥趴在我正对面,托着腮百无聊赖,因为我不陪她领,终于开口责难。

“放肆!什么叫装有学问?为师本来就有学问!”,没空抬头搭理她,只好再言语中有力回击。

“嘁!你就装吧!那你说,既然都出来了,能有什么事?让你如此挣命似得写!这写都什么啊?”,她神情不屑的捏起一沓纸,放在阳光下仔细辨识。

“放下!放下!回头给看坏了,你担待的起吗?回家问九哥去,我干嘛要挣命赶工?!”,伸手把纸抢回来,才发现她一头雾水的样子。

“我问他?难不成,他也让你抄书?抄写经文?”,沁玥神色茫然,指着笔墨砚台,喃喃自语。

我被这话却逗的够呛,若是嘴里含着茶,准得喷她一脸!“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叫也?难道九哥经常让你抄书,还抄经文?”,脑中浮现她愁眉苦脸抄书的模样,愈发想笑,我担保,她抄书时,一定狠狠的在诅咒九哥!

“是啊!我根本没得罪他,想起个由头,就罚我抄书,苦命啊!”,沁玥仰头叹气,对天诉苦。

“别逗了!你肯定哪儿得罪他了,自己根本没觉得,他和你讲又讲不明白,索性惩罚你,平息心中无处发泄的怒火!哈哈哈哈哈哈……”,我分析着个中缘由,忍不住又是一阵狂笑,最有趣的事儿,是九哥被沁玥气到内伤,还无从申诉。

“才没有!根本没理由,我从未曾得罪他!是他随便瞎想个理由,就来惩戒我!”,沁玥见我不当回事,难免愤愤不平,非要拉个救兵同党她仍是一脸无奈。

“行了行了,那就抄吧,还当练字呢。”,实在没空闲领,随意敷衍几句,又提起笔来。

“听说,你们府里的侧福晋生个儿子?”,这个话题是结束了,沁玥又想起浅香生孩子的事儿。“可不是!九月初一,给十四爷生个长子。”,没想到消息居然传的如此快,难不成,内务府还管到处报喜?

“滺澜,那你赶紧啊!”,她猛拍一下书案,诚心正意垫我出主意,可九福晋越真诚,我就越想打她,可算是理解了九哥那种无语问苍天的感受。

“九嫂,您让我自食其力?”,这句话傻子都懂,不信她敢跟我装糊涂。

“不会吧!十四弟,真有定力!守着如花似玉的美人,他是柳下惠啊!在下佩服!”,沁玥惊愕不已,瞠目结舌的双手抱拳,以示佩服恭敬。

“对了,我和你说过吗?浅香姊妹是德妃娘娘的外甥女……”,忽然记起,这个j□j,我好像从没向沁玥提及,也不知她作何看法?。

“没有,居然有这档事?怨不得呢……”,沁玥轻蔑一笑,看来以往浅香和十三侧福晋的种种所为,令她心中已然有了解答。“你听我说……”,我将那日在塞外,十四所告诉我的宫闱内情,简要述说,听的沁玥诧异万分。

“不过,这又怎么样?我不觉得,十四弟会在意什么青梅竹马、姑表舅亲之类乱七八糟的关系。先不说,那侧福晋怎样,他若是喜欢十三的侧福晋,以咱们十四爷的性格,定会争到底,况且,那还是原本要许给他的福晋,怎能轻易就让十三夺了去,自己还和无事儿人一样,嘻嘻哈哈的当笑话讲?!说起来,十三弟要的人,真是浅香她姐姐吗?恐怕你心里最明白!以他的老实性子,必然觉得愧对他十四弟,所以说,这件乌龙事算起来,十三弟才最冤枉!”,沁玥不以为然的笑着摇摇头,根本没当回事。

“十三嫂就别提了!可你十四弟,对浅香都不会大声说话,两人亲亲密密,相敬如宾的……”,七姥姥那番劝诫,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行了!我的澜儿,你别自寻烦恼了。十四弟和他侧福晋,是相敬如宾吗?不是相敬如冰?你愿意让他,对你客客气气,跟外人似的?怎么就想不明白,两个人心里在乎,才会着急、吵架,才算恩恩爱爱不是?再说,他敢惹浅香,人家一纸诉状,直接捅到德妃面前,娘娘光数落,也能把他数落死,十四爷当然不愿惹那个麻烦!更何况,浅香一直在他面前装得娇弱、恭敬、谦卑,他就更没有怠慢的理由!看你平常挺机灵的,怎么就这件事上想不通,来,让九嫂查看查看,是不是高热没退呢?!”,沁玥苦口婆心为十四辩解,手上还不老实,拽住我的发髻左右晃。

“成,如此看来,您和九哥定是恩爱有加,要不哪儿来这些道理!要不说,你们府里就你一个福晋,擅宠专房!”,看她侃侃而谈,忍不住出言讥讽,顺手用毛笔尖轻点她的鼻子,以威胁她离我远点,晃的我头都晕了。

“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九哥蓄养拿一院子的美貌侍妾,难道不算人?个个能歌善舞,多才多艺。哎哟!你可没见我们家中秋,那热闹的,跟唱堂会似得!吹箫的、抚琴的、吹笛的、跳舞的、唱曲的、唱戏的……,下次中秋,你来我家过吧,比宫里可精彩多了……”,沁玥如数家珍的说起九哥的侍妾们,也不知,她此时是何鞋。

其实,我对此还真挺感兴趣,“兔儿,你说九哥,是不是为了省钱?自己养个杂耍班子啊?就是供人吃住,听曲听戏看歌舞全不费银子,这样算起来,可比一次次捧名角儿省钱。再说了,我觉得看角儿唱戏、唱曲,没个不赏的道理?!赏少了,当爷的还没面子。索性啊,咱不去了,全买进府里。然后!嘿!无法就养着呗,什么时候想看都成,她们还不敢和爷耍性子,省银子又省心!其实,还安心……,外面的女人,万一接暗客,带点儿……,你都明白!”,话里有隐晦,我也没说太明白,话糙理不糙,显而易见的道理,我不信沁玥不懂。

“你就坏吧!没你这么坏的!姑娘家家的,你都坏成这样儿?!往后更没边儿了……”,九福晋一点就透,臊的满脸通红,狠狠剜我一眼。

“啧!不识抬举!我是和你知心,才舍下脸告诉你?你只说,有没有道理?”,其实,我的话也没什么不妥当,事实摆在明面上,就看你肯不肯去认。

她低头沉吟半晌,“狸猫儿不愧是狸猫儿,说的句句在理,果然精明!哎,对了,你到底给九爷写什么呢?”,话都扯开如此远了,敢情人家还惦念这个问题。

“就是润晖在江南的同窗,要和九哥合力开买卖那件事,我帮他们写点东西。前些日子我病了,九爷不说给送点补品,天天差人来催,让我给他写。这些没人性的事儿,他都没和你说吧?!”,手中笔不敢停,关乎生意的事,九哥异常上心,督促我尽快将开店的事儿,写个翔实数额计划,呈与他过目。

“哦!你们回头挣了银子,有没有我的份儿?”,沁玥半开玩笑凑过来。“胡说,九爷挣了银子,不算你的?”,他们夫妻倒是机灵,利钱还要分一半是怎么的?!

“才不,你知道他侍妾多,万一撵高兴,顺手赏了怎么办?”,沁玥又开始摇晃我肩膀,难不成她说真的?

“行了!他不是傻子,你放心,那些女人什么来路?他比你明白!”,随口宽慰着她,九哥才不会做赔本生意,恨不能银子全放回府里,他才放心。

“要不!咱俩也开个买卖?”,沁玥来了精神,两眼放光的胡说八道。

“成!你们府里,不是姿色标志的姑娘多吗?咱开个碧春楼,让她们都接客去,琴棋书画诗舞歌,各显其能!咱俩不出面,雇人打点,愿意当清倌儿卖艺不卖身的,不勉强!愿意多挣银子沦落风尘的,也不拦着!反正现成的人手,不用白不用,咱都不用出本钱买人,还不用花银子叫才艺,何乐而不为!最重要的,还能给你祛除心病,九爷新蓄一个,咱就多一个花姐儿,哎,十全十美!”,我没时间搭理,顺口敷衍逗乐儿,压根没走脑子。

忽然纸上多了大片yīn影,抬头看到她笑嘻嘻趴在桌子上,“狸猫儿,我真佩服你!就这么办!我回家就点人数去!”,这番话,惊的我冷汗直冒,赶忙放下笔,站起身来,摸摸她额头。

“你疯啦?!我胡说八道的,真敢这么干,九爷先扒了你的皮,再把我扔湖里喂鱼!不成,不成,绝对不成!”,先浇她一盆凉水,冷静冷静。

“怎么不成?多好的主意……”,沁玥居然满脸委屈,情绪利马低落。“当然不成!绝对不成,这是跟命过不去的事儿!我绝对没骗你!”,怕她再动心思,我赶紧低头猛写,心中暗暗发誓,无论她再说什么,我全当没听见……

我与沁玥多日不见,为领叙旧,将住处搬到一起,两人经常彻夜谈天,直到天空露出鱼肚白。

“滺澜,睡着了吗?睡着了吗?”,后半夜,我睡意正浓,却听闻她低声叫我。 “睡着了……”困的迷迷糊糊,随口应一句,翻身继续睡。

“放屁!睡着了你还出声!你今天说的碧春楼,真的很可行,我们试试……。”,她的话,将我睡意瞬间驱逐,惊恐万分。

趁她话没说完,我起身抓住她肩膀,使劲摇晃,“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忘了吧……”,在她耳边念过百遍,确信这念头已经被我晃走了,才继续倒下睡去……

“滺澜,其实你从没想过吧?十四弟为什么对浅香好?在塞外,你被德妃使唤去采花,娘娘反复叮嘱他要多疼爱浅香,可你们小爷始终不动声色。直到后来,娘娘说,浅香且比你老婆懂事乖巧!他神情一变,这才勉强应下来。我当时还纳闷,这小小侧福晋哪儿来的本事?让娘娘如此关照!今儿听你说,才明白,她们还有这层关系。其实细想想,她若去告状,娘娘未必会骂十四弟,她更喜欢找你麻烦!十四爷许是怕你受委屈,也不一定……,滺澜,你睡了?”,见我不曾搭话,沁玥以为我睡熟了,也不再开口。

可我只是,不知何言以对?一时间,思绪凌乱纠缠,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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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红叶清流御沟 赏黄花人醉歌楼(一)

九九重阳节,圣上在景山设宴喜尝新粮,登高赏菊,祈求秋粮丰收,长寿吉祥。地方上总督、巡抚,皆进贡各色稀有珍品菊花、美酒,以应古俗。

景山高耸峻拔,园内古木葱郁,奇花灵兽遍布,登山顶可纵观京城,甚得皇上心意。

宫中过节,形式更为繁复,山上架起幕帐、桌椅,并由宫廷乐师演奏礼仪乐,后山设有烤具,挂蓝布围障,用作诸位妃子、内眷、权贵,烤肉、游猎、玩乐之用。

我和沁玥天没亮就随太监回内城,直接去景山等候接驾,跟随诸位娘娘,行内宫祈福礼仪。而皇上要先在外朝,与皇子、臣工们,按典制举行庞大的祭祀。

懵懵懂懂忙活大半天,傍晚时分,宫宴才开始,众人齐聚牡丹园。因是大节,赴宴人数众多,除皇室内亲,还有诸多宗室。

打从清晨进园,我都没见到十四,又不敢太过明显,只能暗暗用眼睛来回踅摸,也不知皇子们都坐在哪儿?

“找什么呢?”,听闻身后有人说话,转头看到十四低眉浅笑,纤长的睫毛影子,轻轻洒落眼周。

“哎?你从哪儿钻出来的?我找半天了……”,向他身后探探头,就没看见那方向有人过来。

“咝……,什么叫钻啊?把爷当什么了!我早就看见你了,东张西望的,找我呢?嗯?”,他抿着嘴坏笑,眼中溢满得意的神采,一个劲的往前凑。

“就算是,找你吧……,哎!你瘦了啊?”,他瘦的明显,眼睛红红,人也憔悴,不太有精神。

“嗯!还知道我瘦了。你倒是胖了,是祈福清修去了吗?!想也知道,你这些日子,过的优哉游哉,是不是早把我忘脑后了?”,他神半真半假,弄不清话里几分玩笑。

“我怎么会胖了?今天冷,衣服穿得多……”,这人说话,总是没心没肺,怕自己显得臃肿,忙不迭解释辩白。

他却拉住我胳膊,猛然拽到自己面前,“胖了就不能揣兜儿里了,来,让爷揣一试试!”,这位爷玩心上来,嬉皮笑脸的逗闹。

“别闹了,这么多人呢!”,周围人多眼杂,弄得我害起臊来,赶忙挣脱,谁知他却仍是不依不饶。

两人正闹着,太监高声传令,皇上将至,趁此机会,催促着小爷快回原位。

才落座,惊觉众人神色古怪,心头泛起阵阵疑惑、惶恐。

“哎!方才,你和十四弟在角落里,拉拉扯扯的干什么呢?”,沁玥在桌下悄悄捅了捅我,笑容颇不怀好意。果然,因为十四不顾场合举动,白给众人瞧了好戏。

“没什么,就说了几句话。他就那个样儿,只要高兴了,就没轻没重的折腾,能干什么?”,使劲白了沁月一眼,以她现在的表情,看在别人眼里,无事也变有事,清水都能说浑了。

“少唬我,就属你们俩亲亲我我,简直黏糊的要命!且先不管别人怎么想,看你背后那眼神儿……”,沁玥不着痕迹的轻瞟一眼十三侧福晋,我装作若无其事的偏头看去,恰巧她正眯起眼打量我,面色yīn冷,让人猜不透,她此刻作何想法?

“估计,她觉得自己的妹妹浅香,刚刚得了儿子。所以,替她盯着十四在外面的动静吧?哎!你收敛点!”,绞尽脑汁分析缘由,突然发现沁玥总忍不住去观察、审视十三福晋,使劲踢了踢她的脚,那女人精明,回头再让她看出破绽。

“有什么可盯的?她妹妹生了儿子又怎样?你还是皇上钦点的嫡福晋呢!和我们十四弟是正头夫妻,两口子笑笑闹闹,哪儿轮得到外人指指点点?”,沁月撇撇嘴,将头一偏,根本不以为然。

“成了!知道你向着我,可我跟十四小爷,还真是谈不上卿卿我我,他来了兴致,就会由着性子胡闹。下手也没轻没重,拽的我胳膊生疼,不信你看……”,撩起袖子,给沁玥展示十四爷的‘杰作’,不光衣裳起了褶痕,胳膊还还有浅浅红印。

“行了行了,别和我挣蹦!以后少跟我说,十四弟不待见你,我们也不是瞎子,都长着眼睛呢!他可真挺待见你的,不,是相当待见!”,沁玥义愤填膺的捶了捶桌子,好像我以前的诉苦,全是故作姿态。

“那敢情好!那我还看不出来,九哥能随便找茬惩治你呢?!还抄书,抄经文?!你也少唬我!”,既然她出言挤兑讥讽,我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我和你说正经的呢……”,沁玥不知我在开玩笑,还想继续和我争辩十四的感情,赶忙掐住她手指,以示说话小心。就在刚刚,无意中瞥见,十三侧福晋声色不露的往我们这边凑了凑,神情专注的侧耳倾听,到底她要探听些什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最初热烈喜庆的气氛,逐渐演变成混乱,秩序全无,敬酒跪拜、溜须拍马之人络绎不绝,令皇上应接不暇,想他一把年纪,也着实不容易。底下饮宴众人,开始成帮结派的把酒言欢。

混乱中,有人轻拍我肩膀,转头看见十四小爷笑眯眯的趴在椅背上,他居然能在如此忙碌应酬的时候偷跑过来,着实让人诧异。“胤祯给几位嫂嫂请安!”,还未等我问缘由,他已走上前,欠身给席上几位福晋请安问好。

“哟,十四弟,怎么过我们这边儿来了?”,八嫂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意味深长的笑着打量十四。

“找我福晋有几句话说……”,小爷倒是襟怀坦荡,回答的干脆利落,他用手撑住桌面,轻俯下身,凑到我耳边,“滺澜,你出来一下,我有点事儿。”,忽然见他粲然一笑,用手弹了弹我额角,其他人被着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弄得我异常窘迫,奇怪他怎么没点儿自觉?

才要起身,见小爷盯着我碗里的红樱桃,突然伸手指了指,“把那个给我尝尝!”,他说的理直气壮,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行事作风,实在让人哭笑不得。

饶是心里这样想,可也不敢怠慢,赶忙用勺子盛起,托在手中喂给他。

结果,惹得对面的八福晋乐出声来,“我说十四弟,这是怎么了?”,她攥着帕子手指十四,笑到合不拢嘴……

十四嘴里嚼着没停,双眼茫然的望着八嫂,显然没觉得自己有何不妥。

“我是说啊,你们那桌,什么好东西没有?偏到老婆这儿讨吃的!”,八福晋将手中丝帕往桌面一扔,刁钻的调侃着十四。

却见人家小爷,轻轻将核吐在太监捧来的小碗里,“香啊……”,面色如常、神情淡然,仿佛自己所为是绝对的理所应当。这句话犹如平地惊雷,震撼的满桌子人都瞪大眼睛瞧着他,关键是,人家还浑然不觉。

“咳!我说十四爷,听闻前儿些日子,我妹妹生了阿哥,嫂子先在这里道喜了!”,十三福晋站起来,走到十四面前,笑容温婉,可眼神却别有深意。

“谢十三嫂……”,十四略微有些尴尬,局促的道了谢,似是不习惯在旁人面前,谈论自己家事。看着眼前的情境,想到若不是yīn错阳差,德妃本意属她来做十四嫡福晋,可惜造化弄人,冥冥中缘分变幻莫测,谁也料不准。或者说,更难以揣测的,是皇帝的心思,天下是一盘棋,人人都是皇上手中的棋子。

“我眼下怀着的,不知是阿哥,还是格格?但愿,能借点儿十四爷的喜气,让我头胎就能给十三爷添个阿哥,您说是不是?”,她声音不大,可字字清晰。本以为她在十四闲领,也未曾在意,等回过神,才猛然惊觉,人家的眼睛,正在直勾勾盯着我!

十四小爷外表莽撞,可心思缜密,他又怎会没察觉?顺着十三侧福晋眼神的方向,回过头来,愣愣看着我。看他呆呆的样子,有心嘲弄逗笑,趁其不备,将舌头吐出来,卷起来,又迅速收回去,这还是和完颜亮学的。十四绝没料想到我会如此反应,睁大眼睛一怔,尔后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

“诸位嫂子慢用,胤祯告退!”,待他努力平复情绪,咬下嘴唇将笑意压下去,回身与诸位福晋请辞。

十三侧福晋见他再没接话茬的意思,只得神情尴尬的整整服色,命丫鬟搀扶着坐自己的位置。

“十四弟!”,沁月见他要走,伸手将他拦住。十四茫然不解的看着沁月,不知她又有何贵干。“您好生管管你们家滺澜,简直皮的不像样子!”,她原是给我告黑状的,掩口笑的相当嚣张得意。

十四才要接话,却似恍然大悟般,用手指点点脑门,“对了!九嫂,您不和我说话,我倒忘了!方才九哥拿着一沓纸,正到处找您呢;说什么,要抄几遍?您得空儿去看看,兴许是急事儿!”,小爷说的诚恳,沁月却陡然变了脸色,让我心中暗喜。

“滺澜,快走……”,十四暗中推了推我后背,可怜巴巴的求乞,赶紧离开是非之地。忽然明白,他之前为什么说,最讨厌在娘们儿堆里打转?这里果然明枪暗箭、防不胜防。估计从小时候,他就这么看着诸位娘娘的较量,成长起来的。面对太多精明强势的女人,这小爷会莫名恐惧。

“滺澜,我最讨厌你了!我知道,那沓纸是你刚给他的,对吧!”,沁玥神情幽怨,向我yīn沉质问。

只装作没听到,加快脚步走到门口,看十四站在门外,伸出手等待我将手递给他。犹豫片刻,轻轻拉住他,迈过高大门槛,随着他往柏林方向走。

逐渐摆脱喧嚣,两旁皆是高大的古松柏,偶尔雀鸟飞过,甚是幽静,远远看去,前面出现几处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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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红叶清流御沟 赏黄花人醉歌楼(二)

这几处院落位于松柏林深处,宁静清幽,像是久久无人居住的样子。

“十四,这是谁的地方,你就能随便进去?”,见他肆无忌惮的推门就进,我一着急,伸手拉住他的辫子。

“哎哟,疼!当然是我的院子,不然来干嘛?”估计是拽的狠了,十四小爷回手捂住辫子,不可置信的等着我,满脸委屈。

“瞎说,你没事住这儿干嘛?”,看他神情痛苦,吓得我赶忙松手,将他的辫子放开。“这是步射营,平日里我们下了早课,偶尔来练射箭,皇上把院子赐给我歇息用。而且,我去宫里当差、值宿的时候,也有自己的院落,你当皇阿玛真能让我们,在宫里、宫外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不停揉发根的位置,估计刚刚那一下,拽但狠了。原来圣上,在皇宫御苑,都给儿子备了住处,我以为皇子建了府,宫里就再没他们的地方了。

“我怎么会知道?我一直以为,你进了宫,都待在你额娘那儿!”,随他走进眼前的屋子,开敞的三间房,连成一体抱厦,整体格局不大,陈设装饰都很简单,可以看出,只是个供人休息的地方。

正在房间里随意溜达,却被他拉住手腕,一下坐到他腿上,“我这么大人了,没事老跟我额娘那儿腻味着干什么?再说,后宫禁地,不能随意总去;每次请安的时间,都有太监算计着,片刻功夫就要出来,懂不懂啊?”,他凑到我耳边,小声解释,可我觉得,说个话而已,没必要离这么近;而且,两人这样怪别扭的。

“老实待会儿!”,刚要起身,又被他一把拽回去。“刚刚拽你辫子,还疼不疼?”,被他胳膊环着,半点动弹不得,只好随手拿起辫梢,扫着十四小爷的脸。

“疼怎么办?你过来亲我一下!”,他将我手中的辫梢抢过去,将脸贴到很近的位置,气息都扫在我脖子上。

“那我亏大了……”,稍微退了退,总算和他拉开一点距离。“你想我没有,嗯?”,屋里没点灯,他声音低低柔柔,显得暧昧异常,气氛中泛起别样叼腻。

“你把我叫出来,就为了问这个?!”,诧异的看着他,这是什么破问题?回去再问不就成了,非大张旗鼓的拉我跑这么远!

“哼!看你就没想我,亏的我在军营吃不好、睡不好的,你倒是在岫云寺里修身养性,把我抛之脑后。”,显然这反应让小爷很不满,狠狠瞥我一眼,愤愤的将脸转向窗外。

“你不是办差吗?不挨家里住着,跑军营里干嘛去?”,用手把他的脸扳回来,奇怪这位爷多大人了,不高兴的时候,还把嘴撅起来。

“差事办完了,后来军营里有点事儿,再说家里也没劲,索性住过去了,省的来回老跑麻烦。”,他避重就轻,回答很是轻巧。

“哦,怨不得你瘦了呢,那今儿个,你回去吗?”,轻轻帮他整了整翻起来的领子,想来,两个人也很久没见了。

“你还没跟我说,想我了没?等爷听完了,再告诉你,我今儿回不回去?”,他旧话重提,轻轻摇晃着,哄我说出他想听的答案。

“你当真,就为了问这个,才把我叫出来的?”,不知他为何如此急切,想要知道这件无关紧要的事。

感觉他手臂收紧了些,“废话!我就是想知道,这几天,我一直想知道!大婚到现在,我总觉得,前一眼还看你在我面前,可只要我一转眼,你就不见了。要不,就是有这样那样的事儿,让我回了家也没人。哎呀!你快告诉我,听话,快说……”,他语气急迫,神色焦急;本来还想问他,府里的都不是人吗?但估计我再扯别的,小爷定会大发雷霆。

此刻,他看着我,眼睛盛满期待,才让我下定决心,告诉他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想啊,天天都想,想我家爷现在干嘛呢?差事办的怎样了?跟四哥哥合得来吗?有没有发脾气得罪人啊?在外面遇到什么难处没有?”,偷偷瞟了一眼,他此时认真聆听,神情专注,可越是这样,我就忍不住去逗他。

“还想啊,我们家十四爷,有没有看上哪位姑娘?回头让我去提亲,可怎么办?府里那么多福晋,爷喜欢哪一个?”,本来就是闹着玩,说的最后,自己都忍不住快笑出来。

“好了好了!越说越没边儿……,你就不肯好好告诉我!”,察觉到在拿他打岔,小爷使劲摇晃我肩膀,阻止话题继续蔓延。

“我没骗你,无论我想你什么,都是在想你,每时每刻都在想……”,看他眼神黯然,不忍心再敷衍逗笑,收敛态度,认真告诉他,其实,我真的很惦念他。

他眼波流转,将头靠在我身上,“澜儿,我也想你,想澜儿在做什么?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你?我都在想……,可我想的最多的,是你想我没有?我知道,这该回去再问,可我等不了,我就是想知道,一时一刻也等不下去……”,他语气轻柔似羽毛,缓缓落下,让人心头一颤。

怨他总是来招我,让人永远狠不下心,对他视而不见,“那你今儿回家吗?”,回身抱住他脖子,将下颌放在小爷肩膀上。

“和我说话儿的人回来了,自然要回去,要不,住家里反倒冷清。”,听他在耳边轻笑,其实我真想问,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细思量,却觉得怎么也无法开口。

“对了!你七姥姥真有意思的人,老人家果然有见识……”,十四也不知动了哪根筋,突然提起七姥姥,笑的高深莫测。

“她和你说什么了!你别当真,她老糊涂了。”,被这话惊出一身冷汗,从他表情来看,总觉得这事不单纯!抓住小爷胳膊使劲摇晃,生怕七姥姥说出不该说的,恨不能将那些话,从他脑子里晃出去。

“你七姥姥能说什么啊?瞧给你吓的,莫不是,你背着爷干了什么亏心事儿?”,见我如此慌张,他用手捏住我的脸,警惕的审视起来。

“胡说什么呢?!我背着你能干什么亏心事儿!快告诉我,七姥姥说什么了?”,打开他的手,催促他别净想着扯开话题。

“说啊……,说让爷好好疼你!我就答应了,来,爷疼一个!”,谁知,人家根本不当回事,嬉皮笑脸的将脸凑过来……

“别胡说!我七姥姥那么大岁数,能说这不正经的,你快告诉我!” ,趁机站起来,居高临下的威胁。

谁承想,他灵活的一闪身,绕到身后将我抱住,“不说!”,气息落在耳朵里,弄得心里痒痒的,再回头看他神气活现惮度,却着实气的人无奈。

“你太坏了,告诉我吧!”,被吊着胃口,滋味着实不好受,只能搂住他胳膊使劲哀求。

谁知,十四爷面色郑重的将我手拉住,“回去吧!别这么调皮,宫宴没结束,下人找不到咱们,又要大肆声张!”,看那副义正词严的样子,就好像我不懂事,任性拉他出来,还贪玩不回去!里外好人,都让他自己给担待了。

回去路上,一直缠着小爷,央求他告诉我,七姥姥到底说什么了?可人家却铁了心,楞是不松口。

“滺澜,你胳膊为什么又缠上白绸了?不是好了吗,给我看看!”,走到树林中央,十四突然停住脚步,回身严肃的看着我。

“没什么!再找补找补!”,前日里,伤口有反复要发炎的迹象,个别地方留了疤,像条丑陋蜈蚣,狰狞趴在胳膊上,心里不痛快,就给缠上了。谁知小爷眼睛还挺尖,怕他担心着急,就往身后藏了藏。

“你干嘛这么防备?是不是又利害了?!给我看看,好利落没有?”,他走近几步,眉头蹙起,对我仔细打量。

“不给看!”,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边,学着方才的语气,断然拒绝!

“你给我看看,要不,你告诉我也成,到底好利落没?用不用让太医看看?”,十四追在身后,伺机掀我袖子。

“不告诉你!除非,你告诉我,七姥姥说什么了?!”,站住脚步,稳cāo胜券的等他妥协。

“不成!”,他低头思量片刻,口气决绝,毫无商量余地。

看他如此大义凛然,严防死守,便懒得再搭理,索性转身就走。

“不信我找不到机会看,还不问你了!”,十四小爷在后面边追边喊,任他一路上都在威逼利诱,我全然不为所动,两人拉拉扯扯、打打闹闹,终于回到宫宴的牡丹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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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红叶清流御沟 赏黄花人醉歌楼(三)

如我所料,回到席间,所等待迎接你的,全是审视和猜测的目光。极力压抑心头慌乱,故意装作无事人一般,神色泰然,镇定自若。

“哎!十四弟叫你,有什么要紧事?”,别人不好问,可沁玥一定会好奇打听。

“也……没什么事儿,就随便说了几句话。”,方才的话,叫我怎么好意思学舌,只能含混敷衍过去。

“他想你了吧?他特地把你叫出去,是告诉你,他想你了吧?”,谁承想,沁玥面色镇静,直白坦然的指出事实关键。

“你怎么会知道?”,我简直不可置信,莫名惶恐,难不成都写我脸上了?让她一下就押对宝!

“哦,果然是这样!滺澜,说你精吧?有时候也特别傻!居然如此轻易被套话出来了!”,她满脸讥诮得意,看我逐渐凝固、愕然……

“你……,你比以前变坏了!都是九哥教的!”,我攥住小手绢儿,愤恨的指着她,这人以前明明很单纯的。

“嗯!谁让我每天都在斗智斗勇!”,她语气坚定,气势凛然,“不过啊,也不全是。我真觉得,十四弟就是想你了,要不然,他才不会自己来!差人把你叫出去,还不是一样?他就怕啊,差人叫你,你会问缘由,然后下人过去回话,他又要告诉下人因何事叫你,没准最后还要自己出马!他等不了,才自己以身涉险,决定直接来找你,这样比较快……。”,她滔滔不绝说出心里猜测,悉心观察我的神色,估计对自己这番言论确信不疑。

“九福晋,您真是脱胎换骨啊!在下佩服敬仰之至……”,我调笑着假意恭维,可话未说完,沁玥忽然用手臂碰碰我,抬头发现,皇上要起驾回銮,众人赶忙下跪恭送。正式饮宴虽宣告结束,却总有人意犹未尽……

念头刚起,就已经太监跑过来传话,走近看,原是四哥爹身太监双禄,之前在余杭的顺棋小公公,打从来了京城,就极少见到了。

“奴才给几位福晋请安!”,双禄俯身打扦,恭敬跪下。

“起来,你过来做什么?还是,四爷有事情吩咐?”,既是四哥太监,必是四嫂开口询问,一如既往的端庄温婉。

“回主子,那边几位爷都没喝够,说要再去咱们爷在这儿的院里接着喝,请几位福晋过去。特差奴才来询问众位主子的意见。”,一番话说的清晰明白,看来四哥在这儿,也有个院子。

“他们许是没闹够,还要接着喝,几位妹妹看……”,四嫂低头沉吟半晌,用帕子轻点鼻尖儿,微微蹙眉,无奈的看着席上众人。

这下,我们都明白了,为何是四爷但监过来问话,三哥刚刚伴驾回宫了,太子身居高位,不屑参与这等事;那桌上就属四哥年长,他肯定没拗过这帮弟弟,只好派人过来请。奴才背后看主人,他的人过来请,众人哪有不给面子的道理,纷纷点头应允。

“即是这么着,叫咱们过去,咱们就陪着过去看看,只是辛苦各位妹妹!”,四嫂为人最为讲礼法规矩,任凭性子胡闹,她心里肯定觉得不合时宜,但四爷发了话,奈何只能顺从,夫为妻纲,道理谁都懂。

跟着双禄公公才迈进跨院,就听见屋里已经烧开了锅,热火朝天,没了皇上管束,天潢贵胄都闹开了花儿,玩命灌酒,东倒西歪,平日里的形象仪态全抛去,哪还是地位极尊的皇子?浮现在我脑中的,只有四个字——乌合之众!

这念头决不能流露半点,不然明儿就会被吊在城楼上示众……

众人随意落座,八福晋紧挨八哥,她对八哥看管一向严格,时刻警戒其言行,半点不松懈,怨不得八爷洁身自好,连妾室都不曾有。四嫂过去找四哥,皱起眉头低声细语,估计是询问方才的情形。

十三侧福晋不用想,她必会粘着十三弟,其实四嫂和七嫂都劝她先回去,说临盆在即,要仔细身子,可她固执己见,非要跟来,弄得四嫂连连摇头。

当然,也有两口子分开坐的,比如十福晋要和十二福晋领,再说,不协调十爷已经喝到极度,认不出人的地步,正在满口胡言乱语,就算坐过去也没用。九哥看见沁玥进来,两眼放光,粲然微笑,指指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去。可沁玥只当没看到,闪身躲到角落里,再不肯出来。

我紧挨沁玥,藏在其他人身后,透过缝隙,恰与十四正对面。正巧看见最精彩一幕,小爷抱着十三弟胳膊,半身都倚在他身上,头还靠着人家肩膀,睡眼朦胧。小十五双臂紧紧搂住十四脖子,趴在他背上,嘴凑到耳根说悄悄话,眉飞色舞。当中,就属十三弟最可怜,夹在中间,单薄身板要承受好几个人的重量,无奈动弹不得。

酒桌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话题从权贵官宦的小道家常,到带兵打仗,神鬼仙怪,天南海北无所不有,气氛热烈至极。

无意间,看见十四透过缝隙,悄悄对我笑;霎时间,四周归于寂静,旁人逐渐模糊、缓慢,世间只剩你我默默相对,虽无声息,却胜似万语千言……

十四小爷懒洋洋的靠着他十三哥,热烈且毫不避讳的眼神,令我羞涩窘迫起来,难掩心中萌动,又惶恐被人发现,纠纠缠缠,纷繁如麻。

小十五也不管别人听没听,自顾自说个没完,快要把十四的耳朵咬掉了。十三弟这大半天,就纹丝没动,估计胳膊已经麻木,又不好意思给这些人推开,想到这里,只觉得笑意难忍,当真是欺负好脾气的。

终于,十五爷说痛快了,十四爷把身子也坐直了,十三爷才长吁一口气,抖落抖搂胳膊,如释重负。

十四小爷眼神扫到我袖子,挑起眉,手指往上抬了抬,纵使他没言语,我也明白,这是责令我撩开袖子,让他看伤口。此时,万不可松懈,唯一砝码在手,留着套他话用,哪里能轻易妥协?!坚定摇摇头,暗示他先告诉我,七姥姥所说的话;谁想到,小爷眯起眼睛,奸笑着摇摇头,样子嚣张又可恶。将袖子使劲往下拽,连手也遮个严实,轻哼一声,愤愤剜了他一眼,先让我低头,没门!

十四笑的见牙不见眼,哆哆嗦嗦的仰头倒在十五爷腿上;想不到,那位小爷更忘我,看见十四哥躺在他身上,随手夹了块水晶肘子,一厢情愿的往他嘴里喂,十四哪里吃得下,肩膀颤颤的使劲摆手,我都不明白,这些人脑子怎么长的?

“哟!我说十四弟,今儿你和滺澜没完了吧?打从没开宴,就卿卿我我的闹,吃个饭也不消停,还得把媳妇儿叫出去,单独说悄悄儿话;这会子凑一块,隔着这么老远,还能浓情蜜意的眉来眼去,看把十四弟乐的;就说恩爱,也别忒让人眼热了,是不是?”,听声音就是八福晋,光顾和十四逗的欢实,却忘了满屋子全是心明眼亮的精明主儿……

她这番话,比说皇上进来还管用,方才还人声鼎沸、喧嚣非凡,转眼鸦雀无声。我很纳闷,八嫂明明指着十四说事儿,为何眼神全是打量审视我的?!

“八嫂,八嫂!您别开玩笑,我们俩,我和十四爷,什么也没说,您误会了……”,之前被十四弄得晕头转向,脑子犯傻,嘴就跟不上,红着脸慌乱解释。

想向十四小爷搬救兵,可人家跟没事儿人一样,斜倚着靠枕,泰然自若的笑看着我,就是不言语。他神情暧昧,配合我的窘迫无措,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架势,简直越描越黑。

这都哪跟哪?!尴尬到了家,被如此肆意调侃,羞愧之河再次将我冲走……

“哟!十五弟,你怎么了?醉过去了?!”,从没如此感谢过十爷,他永远不合时宜,可此时,却成功转移了众人注意。

小十五自打喝了九哥面前的杯中酒,就开始不省人事,本来就是,他还是孩子,赶上这帮没德的哥哥玩命灌,不醉才怪!

“醒酒药,醒酒药呢?”、“这儿哪有啊,传太医吧!”、“得了,再让皇阿玛知道,吃不了兜着走!”,众说纷纭,七嘴八舌。

忽见四嫂恍然大悟的站起来,“德妃娘娘陪伴太后赏月,此时应该还未回宫,快赶紧着,差人去取!”,招手就要唤太监过来。

听闻这话,脑中顿时一热,忙不迭冲了过去,“还是我去吧!差下人去办事不妥帖,娘娘太后都在,回头问起了,万一说不利落,恐娘娘们跟着劳心,还是我去的好……”,其实,我只想找个借口,趁机摆脱尴尬是非之地,未等人反驳,赶忙闪身出了门。

秋夜,圆月皎洁,清冷似水,白日里多绚烂的花、树,这会子都如鬼影,斑驳陆离,阵阵凉风吹过,好似要穿透衣裳,让人脊背发寒,冷颤阵阵。

手里攥着德妃给的醒酒药,闷头往前赶路,都怪八福晋,没事拿我和十四打岔,要不是她,我才不会自告奋勇,请这个好差事儿!跑腿儿不说,方才又被德妃训诫一番,yīn阳怪气的指责我不该让爷由着性儿胡闹,有失大体,为嫡妻而不自尊,简直莫名其妙!

诸位爷喝酒,与我何干,纵然我能约束十四,可我也管不了那些哥哥弟弟?况且,还有嫂子们挡在前面?!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想起八福晋那张刀子嘴,好生利害,当时我恨不能立马儿找窗户跳出去,夺路狂奔逃走!若真如此,定会把她吓死,以为我被妖怪给魇住了……

正胡思乱想,恍惚间,瞅见树后边闪出个黑影儿,登时发根倒竖,脊梁冷汗直冒,自己的续声,咚咚敲的像小鼓一样。

都说,这园子里,藏着前明怨魂,可那也不能这会儿出来吓唬我啊?!不禁心惊肉跳、魂飞魄散,只求此时快来个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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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红叶清流御沟 赏黄花人醉歌楼(四)

站在原地,仔细观察聆听,似乎又没动静儿了,长出口气,此地不宜久留,三十六计走为上。

子不语,怪力乱神……,虽是如此,这个时辰、情境,孤身一人,难免恐惧万分,神怪笔记小说里所描述的凌乱片段,瞬间喷涌而出,一幕幕出现在脑中,何必如此清晰!

人就怕自己吓自己,越是慌乱,脚底下就越拌蒜,匆匆忙忙低头往前跑,‘咚’一声闷响,我撞上一堵墙,不对,是人!

“啊!”,尖叫出声,心差点跳出嗓子眼,脚下一滑,就要往地上坐。那人用力一拽,又把我拉到他面前,不禁瑟瑟发抖,眼前这位,到底何来路,是人是鬼?

“怎么的?看见我,就能吓成这样?”,他手贴在我腰上,收紧手臂,两人半点缝隙不留,yīn阳怪气的凑到耳边,开口就是责难。

这人真能往脸上贴金,月黑风高,您神出鬼没跟在别人身后,七尺男儿都会被吓破胆!至于何方神圣,心中已然有谱,数得上号的爷,都在四哥跨院里‘祸害’,剩下的,敢如此嚣张妄为,那只有他……

努力挣脱开钳制,闪身要逃,可又被拉住手臂,拽了回去,“爷问你话呢!傻了!给我回话!”,他疾言厉色,高声呵斥,想来是又恼羞成怒了。

月亮从云中隐隐露出,请冷冷洒在地上,借着光芒,抬头细端详,太子!怎么就冤家路窄,遇见了他!刚刚期盼来个活人,可要是这位难缠的主儿,还不如鬼呢!

“给太子爷请安,方才冲撞殿下,万望见谅!不敢惊扰殿下,先行退下!”,惹不起躲得起,定要寻个时机,赶紧逃离危险人物。

“小花骨朵,见我怎么生分了?长相越发娇艳可人,见天儿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让人看着就想给掐下来!”,太子眼神yīn翳,言语下流,步步朝我逼近。

手心全是冷汗,药瓶险些都要滑落在地,才要转身,被他抢先一步,紧紧抓住胳膊,“小美人,大婚的时候,心里舒坦吧?小十四让你痛快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没去!你放心,他想去也去不成!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恨你?原先爷只是舍个恩惠,才开口说要你,谁知完颜家给脸不要脸!胆敢再三推脱,好大的胆子!还拿选秀当借口?选秀又如何?只要我开口,皇阿玛没个不准的!只是,我真太掉以轻心,你这妖精好大妖法,不知迷惑了谁,给你卖命?背后耍yīn招诡计,害我于不仁不义之境地!放心,爷才不会让你得意,更不会给你痛快,这辈子,爷都让你不好受!”,太子一手掐住我后脖颈,按到心口上,只听见他现在续喘息起伏激烈,想是已经失了理智!

这番话,说的人心惊胆战,我知道十四大婚没来,和太子有关;只是不知他背后耍的什么yīn谋?而且,这人唯我独尊、专横跋扈,明明违背人伦的私情被揭发,不知悔改,反倒自认受陷害,怨恨报复别人!

“你状元哥哥比你还惹人厌烦!看他长得妩媚动人,风流入骨,原以为是宠娈之辈;想不到,还真倔强狂傲,变着法儿的折磨,就不见开口讨饶。爷倒要看看,他弱柳扶风之姿,能扛到什么时候!你知道吗?我让他春寒料峭,下湖里捡玉佩;酷暑难熬时,替爷提灯喂蚊子,状元郎吭都不吭一声,看的爷都雄……”,太子yīn狠得意,津津乐道的像我描述,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终于明白润晖为何憔悴,他心怀壮志,满腹诗书,居然被太子如此轻贱戏弄,让我情何以堪!

看着他漠然无语,眼下,我倒不想逃了,情愿听下去,太子还有哪些鬼蜮伎俩,没抖落出来?

“吓怕了?我还当你只会卖乖装巧呢?可怜见的,让爷看着心头痒痒,小十四不疼你吧?啧啧啧,他居然没休了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难不成,也让你这小狐狸迷得团团转?不过,你也别得意,爷担保,他就是三天热乎气,早晚厌弃,让你哭都没地方!到时可别爬到爷门口,说后悔!那小十四也是一身反骨,轻易不把人放在眼里,爷整的他哑巴吃黄连,可他还敢不长记性!仗着皇上宠爱,无法无天,估计德妃没少吹枕边风!哀叹我额娘去的早,要不也不会让这帮女人,见天迷惑皇阿玛……”,他絮絮叨叨,没完没了,话中重点全无,眼神也没焦点,浑浑噩噩望着前方,不知说给谁听?估计太子心智早已扭曲,皇上最宠就是他,居然看不到,只顾盯着给别人嫉恨,自己占尽恩泽,却全然不知感激!

他额娘幸亏没的早,要是长命百岁,看见他这不成器的样子,估计会心碎欲绝。

突然,他捏起我下巴,将脸凑的很近,我胃中翻涌,被他钳制双臂,动弹不得,暗想自己若拿脑门磕死他,下场会如何?

“太子殿下,臣弟给您请安了……”,这熟悉的声音,从未让我感到如此亲切,十四将手搭在太子肩上,顺势一推,太子趔趔趄趄的退了出去。

“老十四!好大胆子!信不信我现在就治你罪!”,太子脸色骤变,勃然大怒,指着十四就要过来。

“信,信又怎样?太子殿下,这个时辰,宫门要关了,臣弟恳请太子殿下及早回宫,恐皇上惦念!我福晋,臣弟先带回去了!告退!”,十四拉起我手腕,藏到身后,微微冲太子一欠身,转身就要离去。

“小十四!你比以前懂事儿多了!还知道替圣上分忧解难,真是他老人家的好儿子!怎么着?年纪大了,心野了,想飞黄腾达了?你让女人迷了心窍,不听话没关系,迟早会后悔……”,太子尖厉的声音,在隐秘的柏树林中响起,显得yīn森恐怖至极。

十四充耳不闻,拉起我走的飞快,看他挺拔瘦削的背影,忽然觉得安心又温暖,“手冰凉冰凉的,太子和你说什么了?”,远离柏树林,他站住脚步,明月下,漆黑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东西。

眼看四下yīn影重重,我把食指比在嘴边儿,轻轻摇头;他长于深宫皇室,对这种暗示,自然领悟非凡,只低垂眼睫,轻叹口气,“早知道会碰上他,就和你一起去了!”,看小爷情绪落寞,我心有不忍,才要出口安慰,却见他突然撩开我袖子,令胳膊露在月光下……

这人太狡猾了吧?怎么就没提防他这手!如此险要时刻,人家还没忘记之前的目的,可见,皇上这些儿子,哪个也不简单,心机都深沉的很……

“你,你耍赖!”,愤懑的指责他,本以为小爷还会嘻皮笑脸的与我逗闹。可他却神情严肃,“留疤了啊……”,低头看伤口,手心和胳膊上蜈蚣般的长道子,蜿蜒狰狞,就算随时间流逝会变浅,可也是永远的痕迹。

不知他话中的意思,是嫌弃我呢,还是惋惜,一时无语,默默发怔。他见我不言语,惊觉自己失言,小心翼翼探究着我的神色,忽然笑起来,“小时候,我听宫里老太监说啊,姑娘长但好了,都养不活!所以老天呢,就让她们身上留点记号,这样才能长命百岁!这不挺好,澜儿既漂亮,又能长命百岁,是福气!”,看他忙不迭的找借口讨好,忍不住好笑,莽撞粗心的小爷,不知费了多少脑子,才拼凑了这么个乱七八糟的传说哄我。

“瞎说,我不是貌丑肤黑吗!”,故意冷冷的横了他一眼,旧事重提。谁承想,十四小爷认真焦急起来,“十哥说的!不甘我的事儿!回头你可以鞭打他!其实,若是貌丑肤黑也没什么,丑媳妇躲在爷的屋里,好过让人惦记……”,十四得意的打着小盘算,把污蔑的责任撇个干净,可怜的十爷,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向老婆建议要鞭打他。

十四拉起我朝前走,步子比刚才还急,弄的我都要小跑起来;他一定觉得尴尬,又怕我再拿旧事责难,只好用这种方式逃避,突然想笑,又怕伤他自尊不敢笑,一来一去,忍到内伤。

“哎哟,我说澜妹妹,你讨醒酒药,讨到哪去了?不会进了紫禁城吧?!我们在这干等着,等的啊,小十五自己都快醒过来了!把我们十四弟急的,坐不是,站不是,心不在焉的。最后坐不住了,自个儿出去寻你,谁想着,也回来这么迟,你们俩是说好,背着我们月下幽会去了?”,十四到门口死活不放手,平白又让八嫂捡了笑话,说的众人都跟着笑起来,心里虽怨她拿我们调侃,却也感激,她把僵持的气氛打破。

后来,他们闹什么,说什么,我是全然心不在焉,太子的威胁挥之不去,心中恐惧,他到底还要整出什么幺蛾子!

“四嫂和你说话呢……”,忽然有人捏我的手指头,十四微蹙眉头,冲面前抬了抬下颌。

“啊?四嫂说什么,我没听见,您别怪罪……”,刚一抬头,却看见四哥坐在对面,意味深长的打量,弄得我更加慌乱,赶忙又将头低下。

“哎哟,妹妹,你何必道歉呢,这不折杀姐姐,我就是问你,外面风凉吗?若是凉,我就吩咐人把斗篷拿来,四爷这两天微感风寒,回头夜风吹着,怕又厉害了。”,说罢,温柔贤淑的回头冲四爷笑了笑,四福晋总如此周到细致,我真的很喜欢尊敬她。

“还好……,有点儿凉,四哥要是风寒,还是披上点儿的好。”,四爷脸色苍白,心不在焉,他以前就这样,喝点酒脸色会发白,这会子,神色疲惫,不知是不是风寒闹的不舒服。

“呵呵,这丫头,打回来就跟丢了魂儿似得,许是累着了吧?成,我去和你四哥说,让他发话,散了吧!这一帮混小子由着性儿闹,明儿都不干正事儿了!”,四嫂爽快的拍拍手,回身凑到四哥身边,用手帕掩口,低低细语。

四嫂劝告果然管用,她说完那几句耳语,四哥当场就发话,让大家散了,说明儿个都要早起,别耽误了上朝、早课云云……看来,四哥如此敬重四嫂,着实令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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垅头呜咽水声繁 叶下间关莺语近(一)

终于盼到打道回府,简直疲惫不堪,半路上,十四小爷骑着马,在我轿旁走走停停,不知又打什么主意?

“天儿不早了,早点回去吧。”,打算应付他两句客套话,赶紧回房收拾歇息。“说的是……”,十四随口应着,心不在焉,若有所思。

往自己院落走,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转头果然发现十四跟在身后,见我看他,立刻装作若无其事望向一旁……

“姑娘回来了?养神的红枣茶,给您沏上了,洗澡水也放好了。那景山里什么样?回头晚上讲讲,让我也开开眼。”,老远就看见锦云迎在门口,将斗篷接过去,眼口含笑。

“哎呀!爷!奴婢该死,没瞅见您在后边……”,等我进门,锦云才看见十四小爷傻站在后面,诧异的连忙请安赔礼。

“你干嘛偷偷跟着我?”,话一出口,周围的丫鬟全抿嘴偷着乐,可本来就是,他鬼鬼祟祟跟了我一路。“啧!你是我福晋,什么叫偷偷跟着你?!”,小爷挑起眉,瞪眼给我警告,衣襟一撩,顺势进了屋。

十四坐在桌边,顺手拿起绿玉盖碗,连口气都没歇,仰脖将我的枣茶喝个干净,“澜儿,这是什么茶?又香又甜,我之前都没喝过,赶明儿,也给我天天沏一杯!”,看他笑嘻嘻,没话搭拉话的样子,好笑又无奈,明明讨厌甜食,怎么会喜欢?喝酒口干罢了,现在给他茶渣子,小爷都觉着清冽温润。

“难怪爷喝着好!这是上好的碧螺春茶,用头年的雪水烹制,调上红枣蜜,最后放桂花,自然香气四溢。况且还能安神,我们姑娘前阵子,夜里睡不踏实,整宿熬着,都靠这茶调理过来。爷若是喜欢,往后您来了,奴婢就给沏上。”,银铃般脆生生的话语说的熨帖人心,精明伶俐的锦云姐姐,无视我飞出的眼刀,三两句就把话茬给接上,道行果然够深。

“这丫头真会说话儿,爷就打算天天过来,回头你照例沏茶就是……”,十四顺坡下驴,欢天喜地、满脸期待的眨着晶亮双眼看着我。

见我尴尬无语,他却慌乱起来,伸出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澜儿,你生气了?怎么不说话了?你若睡不安稳,明儿我传太医来给你开个方子,调理调理。澜儿?说话,别吓我呀!”,神色焦急,掰着我肩膀,强行与之面对面。

“干什么呀!没事也快被你晃晕过去,天色不早,我想歇着了,你今儿还走不走?”,方才还琢磨锦云那些话,显得挺处心积虑的,谁知自己问的更直接,窘迫到直想咬舌头。

“不走!给爷备上洗澡水……”,也不知我这句话,哪儿得罪他了?十四小爷突然走过来,捏住我的脸晃了晃,让人莫名其妙。

“爷,洗澡水现成的,您看……”,锦云面露难色,水是给我准备的,他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让底下人措手不及。

“先伺候爷沐浴。”,哪敢让小爷候着啊?况且,他若在外面,我在里面洗澡,心里怎会踏实?而且,兴许我洗完,他就先睡了,也省得尴尬。

心里小算盘正打的噼啪响,忽然听闻惊雷一声,“福晋,进来侍候吧……”,抬头看见,十四小爷满脸得意,拉起我的手,就往屋里拽。

“啊?我?不合适吧!”,撑住门框,使劲往外挣崩,好像他要把我给卖了。

“你不合适?那这里,还有谁是福晋?澜儿,听话!”,谁料到,他忽然伸手掐了我腰一下,身上又酥又麻,扶门的手跟着就松懈下来。

“姑娘!别闹了!快进去伺候,里面东西齐备,奴婢们外面候着!”,见我还要挣脱,锦云姐姐冲过来,将我重重往里一推!踉踉跄跄就跌进屋里,再回头,看她笑容得逞,眼含雀跃喜色。好似久不得志的妃子,终于盼来天子临幸……

“什么呢?过来给爷更衣,水都要凉了……哎?!澜儿,你不会是见了我,还害羞吧?”,看十四嬉皮笑脸的欠揍样,我就觉得浑身无力,蔓延但阳疼。还更衣?你自己手长屁股上了!

低头走到他跟前,小爷倒自觉,知道把手微微举了起来。把手绕到他身后,慢慢解下腰带。

之前这间浴室,四白落地,赏玩器物全无。住进来之后,我让丫鬟挂了银红绣彩蝶软缎,配暗红影纱,软软垂在地上,平日里也未觉异常。但此刻,静谧的氛围之下,被恣意舞动的烛光一照,情愫暗生。

简直连口大气都让人不敢喘,轻轻咽口水的声音,都显得暧昧不明。一直没敢抬头,摸索着解到领口,觉得盲人摸象实在不容易,偷偷往上瞥了一眼,才发现小爷一直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笑。

“你看我干嘛?!”,实在忍不了眼前的尴尬,故意凶巴巴的斥责。

“我啊?我看你脱个衣服,还能有多慢!”,他笑容讥诮,轻描淡写一句话,把我噎个半死。

呆愣愣望了他片刻,将心一横,行吧,俗话说的好,发昏当不住死!绕到他背后,七手八脚将衣服裤子脱个干净,用细白毛巾往他腰上迅速一围,“成啦!洗去吧!”,终于松了口气,感觉后背都要汗湿了,这滋味不能说如释重负,简直是舍身成仁!浮云,刚刚那一切,都是浮云,反正天知地知,我知他知而已。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眼前这位爷,笑的花枝烂颤,双肩抖动,指着我说不出话来,真怕那块好不容易围上的毛巾,回头再掉下来……

小爷欢天喜地的‘噗通’跳进水里,转过头,神情邪恶嘲弄,“澜儿,你真可爱……”,闪耀的眼睛里,全是笑出来的泪花。

十四爷,您真不可爱!就知道他在耍我,小小年纪,满肚子坏水儿,狠狠剜他一眼,愤愤然找个犄角旮旯的凳子上坐下。

“澜儿,你这浴室真好,我以前居然不知道!屏风好,帘子也好,连澡盆都好看,这上头画的是个故事吗?”,小爷仔细研究澡盆上的描金彩绘,装出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架势,其实他就是没话找话!

“是……”,有气无力的敷衍着,从方才,我就觉得脸上燥热无比,掏出扇子玩命扇风。

“都入秋了,你扇什么扇子?热是怎么的?!哎,这屏风真好看,我从没见过这种样式,连宫里也不曾见这巧玩意,打哪弄来的?”,听听!什么叫打哪弄来的?!好像我是个到处淘换古董的胡同串子!那是姑自己想出来的!

靛蓝纱做底,靠下绣银线鲤鱼、祥云,远看似神仙瑶池,当然新鲜。

“我画的,让丫鬟绣好花样儿,差府里太监到外头作坊定制的……”,心里决定不搭理他,嘴上还是忍不住老老实实的回话,唉,这就是人家爷的气势。

“我说呢?从来都没见过这么灵巧的样式……”,仔细看,他好像是在真心夸赞,难不成,小爷真的喜欢?

“你若是真喜欢,就送给你!可有一样儿,不许拿出去,给谁讨好儿献宝!要是那样,就不给你了!”,暗暗权衡下利弊,决定忍痛割爱。可话说出口,自己都觉着弥漫一股酸醋味。其实,我也没那意思,只是想到日后,若在谁屋里看见自己舍出去的宝贝,不吐血才怪。

“你留着,我不要。爷犯不着向谁讨好儿,只是的确真心喜欢。若以后想看,上这儿来不就成了。”,十四眼光温暖温和,声音低柔……

“别,别!你拿走吧,不用客气,真不用……”,他突然这么老实正经,反倒让我不适应,只怕小爷又动什么鬼主意,拿来调侃我。

“澜儿……”,他虽然总这样叫我,但此刻,却显得异常甜腻腻。“嗯?”,有些戒备的上下打量他,手里还在玩命扇扇子。

“你嫁给我多久了?”,他回身趴在浴盆边沿上,神色认真诚恳。

“不记得了。”,我是真忘了,到底多久了?

“我记着,记得清清楚楚的!今儿,十三嫂问我来着,突然想起来,这会儿考考你!”,他语气全无半点玩笑之意,我心中猛然一慌,十三福晋为何突然问他这个?到底什么目的?

“哎呀!”,十四一声叫唤,让我回过神来。“怎么了?”,赶忙走过去,看看小爷出什么事了?

“澜儿你看,我这儿是不是破了?沾了水,有点儿疼……” ,他扬起头,冲我指指下颌。

“哪儿?给我瞅瞅。”,顺着他指的地方,弯下腰,凑到小爷脸颊旁仔细查看。

“没有,没破啊?”,捏着他下巴左右看看,半点痕迹也没有,刚要起身,却被他在脸上被他狠狠亲上一口,声音响的满屋子都能听见。

转身躲开,发现他笑容志得意满,嚣张到眼里都闪着光芒。见他又存心捉弄我,心有不甘,顺手撩起捧水,泼了欠揍那人一脸。未等逃离,就被他抓住手腕,拽到面前。十四小爷撑住边沿探起上半身,两人吻个正着……

一时间,脑中混乱空白一片,方才他在宴席上和兄弟猛灌,现在满身醉人酒气,舌头灵活探进来,再不容人多想。慢慢渐入佳境,身不由己趁势反攻,用舌头慢慢描他嘴唇轮廓,他似是没想到我会有如此举动,震惊到傻愣愣的任我去舔,趁着他怔怔发呆的时机,舌头一滑,探进他口中,缱绻痴缠。

纠缠片刻,他深叹口气,扶住我肩膀,瞬时天雷地火,琴瑟合鸣。忽然间,却又被一下子推开,看见十四小爷面色绯红,深深浸到水中,想来是他自己玩火,结果反倒走了火。

“十四,你辫子上全是酒气,我帮你拆开洗了吧?”,见他辫子浮在水面,沾的满是香屑皂粉,想小爷平日最好整洁,一会儿不定多沮丧。暗暗平复心神,装作若无其事,劝他洗头发。

“不用,你也累了,替我叫下人伺候吧……”,他居然有些尴尬羞涩,偏过头避开我的眼睛,自己主动要叫旁人来伺候。

“可是,你辫子方才沾上脏东西了,没事,很快就洗好。”,我也不愿麻烦,可看他满脸厌恶的拿起辫梢相面,就知道小爷肯定忍不了这等污糟。

“爷要洗头发……”,才轻声吩咐一句,丫鬟们就已经在片刻间将东西准备齐全,到底是手脚麻利。

替他洗好头发,丫鬟不断递上干手巾,终于将头发擦个半干,“起来穿衣服!”,话音未停,两旁太监抬手一抖,纱幔缓缓垂落下来。

顺手递上衬衣,经过方才那番折腾,估计小爷也没心再闹,居然没用下人动手,就自己乖乖将衣裳穿戴整齐。许是常常露宿营地,或是伴驾塞外,其实他没有想象中那样隋不勤,穿衣做事,样样干净利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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垅头呜咽水声繁 叶下间关莺语近(二)

伺候小爷躺下,转身要走,却被拉住坐到身旁,“你怎么不躺下?”,人家满脸不乐意,拽着我腕子不撒手。

“我自己还没拾掇呢,头发也没拆,躺都躺不下!”,方才全顾着伺候他,自己满头珠翠,环佩叮当,哪里能睡觉?

“那我等你!哎,澜儿,你换帐子了?和她们的都不一样!在黛绿色上绣花鸟,躺下看,就像神仙修炼的地方。”,帐子上绣的,本来也是《太平广记》里的故事,小爷倒真是猜中点上。

“好好,喜欢也送你!哎?你刚才说,和谁的帐子不一样?”,突然琢磨过味来,爷自己说走嘴了。

“和……,没谁,和我的不一样!”,他立刻警觉,慌慌张张的顾左右而言他。

“夜深了,你先睡,我去去就来。”,心里估量着,眼下时辰不早,不能再逗闷子,回头耽误他歇息。

“我等你!”,小爷嘴里说等,可还攥着我腕子不松手,挺大的人,孩子一样。“我的爷,您先歇着吧,不用等我!明儿我没早课,更不用上朝,大可睡到日上三竿!听话,快睡……”,替他掖好被角儿,到后浴室简单梳洗妥当,才又敛声静气、蹑手蹑脚回到卧房。

等躺下,却还是难以入睡,在岫云寺明明睡的安稳,回来又觉得心事重重、辗转反侧。夜深人静、月朗星稀,太子在柏林的威胁,字字清晰,如刀刻在我心头,到底他还要怎样兴妖作怪?!

身后呼吸匀称平稳,想来小爷睡踏实了,也正好,今儿一番折腾喝酒,他的确是累了。忽然感觉,他将手揽在我腰上,这是,撒癔症了?

“澜儿,今儿太子和你说什么了?”,声音凛冽清冷如二月寒潭,原来他根本没睡,一直在等,等四下无人之时,细细问方才的情境。

“没说什么……”,那些话,根本无从开口,自己还心乱如麻,怎么能明白的复述给他。

“我早猜着你会这么说!”,他手上一用力,将我搂在怀中,下巴轻轻抵在肩膀上,“澜儿,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样说!你从来都是,将事情闷在心里,自己琢磨。许是我在你心里靠不住,之前更怠慢了你。但毕竟,你我是夫妻,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很久,都无从开口。大婚的事情,你人前人后的确半句埋怨没有;可你一直躲着我,我心里急,可又不知怎样说?越焦躁,你就越躲我。你总是笑意盈盈,人又和气,可我就是觉着别扭!娶娇雪的时候,九哥告诉我,家里头福晋若是犯脾气,让我别恼,那是女人在乎。听话、贤惠都是装出来给外人看的,真喜欢你的女人,肯定会吃醋,叫我回去哄哄。结果,我傻乎乎跑回家,巴不得你犯脾气,谁知道,您不仅不生气,还热墟**办婚事!还说让我休了你!我那时才明白,自己堵心的是什么?你根本就没拿我当你丈夫,可的确又是我大婚没来,也怪不得你拒我于千里之外,真懊丧死了……”,万没想到,十四小爷并未质问,只是低吟浅诉的说心事,难不成他今儿真喝多了?

“净瞎说!我什么时候拒你于千里之外?爷本来就不待见我,娶个喜欢的妾,我还管束吵闹,不仅给你添堵,自己也没脸!”,若有第二条路走,谁都不愿意违心忍让,‘退一步海阔天空’,这句话里,含着多少无可奈何。

“谁说我不待见你?!你都不知道,那次你说,想和我单独吃饭,我心里多高兴,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那么高兴?虽然后来,我明白你在耍我玩,可我还是很高兴……”,小爷平时惜字如金,突如其来迪滔表白,反倒让我不知所措。

“太子和你说了些什么,你若不愿说,我不勉强。可往后,若遇到为难事情或麻烦,务必要告诉我。太子脾性不好,以后在宫里躲着点儿,千万别冲撞他。我是不可靠,但往后,你相信我好不好?澜儿,对不起……”,他会为这点小事道歉,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也许小爷真在愧疚,我却从未考虑过;也不知,他嬉皮笑脸的表象之下,暗含多少心事。

“你想多了,太子说我是狐狸精,迷惑了十四爷的心智……”,不忍心看他神色黯然,只好找些玩笑话逗小爷开心,其实太子本来也这样说了。

“他还有这见识?!小狐狸精,给爷现个原形……”,结果十四小爷又不正经起来,笑容魅惑人心,气息扫到我耳边,只觉痒痒的。

“可他又说,担保十四爷只是三天热乎气,过不多久,就将我厌弃了……”,明知是太子挑拨之言,心里却难免忐忑不安,自古女人最怕夫婿轻薄儿,但见新人美如玉,从此鸳鸯独宿,只闻旧人哭。

“让他滚!”,十四小爷干脆利落,根本不以为然,只凑过来,细碎的吻落在脖子上,弄得我紧张又慌乱,轻轻用手覆上他后背。

“十四,睡吧,再不睡的话,**都要叫了。”,感觉他顺着领口轻轻的往下,霎时间,心乱如麻。

忽听闻院中有人窸窸窣窣有人低声说话,紧接着一阵骚乱,似是有人猛拍院门。不由心惊肉跳,猛然坐起来,一身冷汗;正要翻身下床,却被十四拉住。到底是爷,处变不惊,神色坦然的抚着我后背,“怎么起的这样急?回头受了风!我在这儿呢,甭怕,甭怕,我去看看!”,说罢,披上外衣,就要往出走。

“爷,顺保儿刚刚过来传话儿,说宫里来急报,让您进宫议事。”,正说着,锦云走进内室,轻扣雕花木隔,低声转述方才的情况。

“知道了,叫他外面候着!玩命的拍门,给福晋都吓着了!”,十四起身下床,言语间尽是怒气斥责。

话音还没落,只听顺保儿在屋外‘咕咚’跪在地上,“回爷的话,奴才该死,实在是宫里急报,奴才不敢怠慢。爷和福晋恕罪!”,声音都颤悠悠的,可见他的惶恐。

其实我觉得,十四之所以如此大怒气,不是因为顺保拍门动静大,而是因为坏了他正要做的事情,憋得小爷一肚子火儿,但这话,哪里敢说。

“成了,他也是听见宫里的急报,吓得慌了!”,小心的安抚小爷,替他将衣服佩饰,一件件穿戴好……

“你就会袒护奴才。”,十四嗔怪的皱起眉,任我用温热手巾替他擦脸。

“成了,成了,快收拾吧!夜这么深,什么事不能等明儿?这么急?早知道就不让你洗头发了,这夜里风硬,回头吹成风寒了。”,摸摸他头发还没干透,赶忙吩咐顺保帮他取件披风来。

“澜儿,你雄我吧?”,回身看见小爷满眼含笑,将我手放在自己下颌上,来回婆娑。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就知道闹,我看你今儿是喝多了!”,丫鬟、仆妇听到主子房里有动静,也都不敢再睡,屋里又是一通儿忙活。

让小爷坐在镜前,帮他把辫子编好,其实我根本不擅长这活儿,从来都没编过,急出一头汗,根本不成形。

“哎哟,要说这辫子编的好看,还得数侧福晋,那手巧的,不是我说……”,正忙活着,却听闻有人yīn阳怪气的闲搭碴儿,听声音就知是府里的玉嬷嬷,德妃娘娘特意派来伺候十四的,仗着宫里出身资格老,成天只会指手画脚、乱嚼舌根,平时不搭理她就算了,自己还不识趣,倚老卖老,讨人厌嫌!

只觉得气顶脑门,“嬷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您是老人儿,若是看我伺候的爷不妥当,就该上来帮忙,嚼什么口舌?侧福晋服侍的妥帖,难道你就要这深更半夜的,去把人家从被窝里拉出来,叫给爷梳头?传出去以为府里没下人使唤了呢!”,知道她是德妃心腹,替浅香争脸,但何必在这会儿裹乱?!

她自是不服我斥责,刚要开口争辩,却见十四小爷冷冷斜了她一眼,“出去!嬷嬷这么大年纪,自当将养身体。往后,你也不必在福晋这边伺候了,到园子里找些清闲差事,择日我吩咐通知你家人,接嬷嬷回去养老,银两自会让帐房备足,嬷嬷不必担心……”,十四爷轻轻一笑,这番话说的客气妥帖,没半点疏漏。

刁毒蛮横的老太太终于住上嘴,怔怔瞪起眼睛,估计她万没想到,十四会因此动怒,还卸了她的差事儿。呆愣了好一阵子,玉嬷嬷自己也觉没趣儿,讪讪退下。

顿觉心灰意冷,十四惩治了赵嬷嬷,结果又冒出玉嬷嬷,而且,她是德妃心腹,此事必不肯善罢甘休,还会添油加醋、兴风作浪;想到德妃无故责难,眼前又是yīn云密布……

“唉……,快进宫吧,我送送你!”,怕十四误了进宫时辰,赶忙推他往出走。

等到了屋门口,他却无论如何都坚持让我留步,探下身低声凑在我耳边,“外面凉,澜儿别出来了,今儿你也累了,快回去睡吧!记着我的话,无论什么事儿,都和我商量着,别自己闷在心里,知道吗?”,笑着拍拍我的脸,看顺保将灯点上,已经在前头带路,小爷才肯离开。

没走出几步,十四转身见我站在门口,连忙摆摆手叫我回屋去,笑着冲他也摆摆手,招呼小爷先走,不然我哪肯踏实睡觉。见他粲然一笑,闪身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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垅头呜咽水声繁 叶下间关莺语近(三)

躺在床上,心里始终惦记宫中的状况,惶恐难安,次日果然睡到日上三竿。

“姑娘,姑娘醒醒,太医来了,正在前厅候着……”,梦里梦到锦云使劲摇晃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果然看见她一脸焦急站在床边,估计叫半天了。

“太医?谁病了?还是谁又要生了?”,脑袋昏昏沉沉,分不清此时身在何方。

“哎呀!我说姑娘,难不成您忘了?当然是给您瞧病的!”,锦云姐姐将我从枕头上拉起,手脚麻利垫我换衣服。

“我不是好好的吗?”,我连眼睛都不愿意睁开,就像布娃娃似的,东倒西歪的打瞌睡,任她们去折腾。

“昨儿说您睡不安稳,爷半夜进宫,直等到早上,传太医到府里来诊治,让给开个方子。”,锦云理直气壮,话里话外都在埋怨我记性差。

“可那是你说的!我从没想告诉他!”,这回我彻底清醒了,愤愤然怒捶床框,可只换来锦云俏皮的吐舌一笑,看来我把她惯坏了。

“那就麻利儿的帮我收拾吧!”,匆匆忙忙爬起来梳洗打扮,若让人知道十四福晋睡到晌午才起床,传出去定成为大笑柄。

“姑娘,我看爷对您可上心了,您也要多揣摩他的心思,把爷多往咱们这儿留,回头也生个阿哥!省的府里那帮人……”,锦云替我挽起发髻,按例进行每日的训导教诲。

“行行,我知道了!传太医进来,别让他等太久。”,赶紧抬抬手,让人将太医请进来,要不这数落会一直持续。

隔着纱帘,老太医低头诊脉,一言不发,时间漫长的令人昏昏欲睡,也不知十四小爷怎样了?

“给爷请安!”,心里正惦记着,看太监一掀帘,十四低头进来,丫鬟赶紧迎上前,接下斗篷帽子。

太医连忙站起,转身刚想弯腰行礼,却被他抬手拦下,“成了,你瞧病吧。”,小爷斜倚在我对面的榻上,懒懒的向太医询问状况。

透过纱幔,见阳光从镂花窗棂中洒落在他身上,像镀了层浅浅金沙,娟秀的少年气还挂在脸上,眉如墨画,浅浅入鬓;长长眼眸微闭,呼吸震得纱帘似的睫毛轻轻颤动,鼻梁挺直,菱角口。不由看到出神,一直觉得他和四哥虽是同胞,五官气质;今天仔细瞅瞅,才发现他们有太多地方,让人一眼分辨出是亲兄弟,可能年纪相差太多,以前没注意吧。

“十四爷,福晋乃平日忧思过盛,以至心神郁结。容老臣开几副宁神静气的方子,平日让人分三次用水煎服,万不可在劳废心神,清心静养才是……”,太医兢兢业业诊治,细致不苟的讲解,令我对于方才的走神,感到羞愧万分;可转念想想,他那一套,分明是每次诊治不出病因德塞之词罢了……

“刘太医慢走,今日劳烦您。”,太医起身告辞,忙让丫鬟递上谢礼,以示褒奖。“福晋您这是,老臣万不敢当。”,太医嘴上再三推脱,可还是顺理成章的接过了小匣子……

“既是福晋赏下的,太医就请收下!”,十四站起身,送老太医出了前厅。可纱幔还没撤下,他闪身又回来了,软绵绵趴在桌上不肯起来。

“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下午不去练射箭了?”,捋捋小爷头发,想问昨天的事情,可又觉得人多嘴杂。

“你相公我都一夜没睡了!昨儿折腾一宿,清晨天亮皇上才放我们各自回去歇息!”,眼看他又上下眼皮打架,恐怕是困极了,想要睡觉。

“这里风大!快起来!”,使劲推小爷坐起来,趁他还有一丝精神意志尚存,赶紧哄去屋里。

“你陪我睡觉去!”,谁知他睁大眼睛站起来,抓起我手腕就往卧室拖,这句话,震惊四座,逗得丫鬟全抿嘴偷笑。

“当着丫头,胡说什么呢?”,忍不住开口埋怨,又不管不顾的胡说八道,让人看笑话。

“你也忒坏了……”,结果,十四小爷回头怔怔发愣,猛然间反应过来,窘迫指着我,张口结舌。

“澜儿,昨天宫里出了件大事,我告诉你,你听过就算,可别告诉第二个人去……”,十四拽着我手腕,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滇起昨晚上的事,都不知他是不是在讲梦话。

“你又不困了?赶紧睡吧!既是怕人知道的大事,索性别告诉我,我也懒得听!”,本是想让他先踏实休息,谁知,这话一出口,小爷以为我恼了,赶紧翻身坐起来。

“澜儿,我最信得过你,方才那句嘱咐,是怕你和好姊妹当玩笑去说,这事本来就是要告诉你的。昨儿夜里,我去的迟了,到养心殿放眼看,从大哥到小十五、十六,全给拾掇起来了!太子被五花大绑跪在殿中央,皇上气的脸色发白,浑身发抖。宫里有规矩,皇子见到宫女要目不斜视,若是调戏宫女,不论是谁,全都死的过儿!可太子也不是第一次了,皇上指给他就算了,这次居然是贵人!还记得咱俩在北海听雨轩看见的女人吗?就是她!地位虽不高,到底也算皇上正式册封的妃嫔,结果让太子私底下临幸了,现在珠胎暗结,东窗事发!之前,索额图问斩,太子已经失了臂膀,如今墙倒众人推,他还敢不老实?!哼!”,十四轻哼一声,满脸不屑。索额图是太子的叔老爷,他最倚仗的权势外戚,索额图倒台,证明太子气数有要尽的征兆;现如今,件件事发,都针对其不利,只怕皇上已经开始着手惩戒太子党。

“这话是大逆不道,此事,除了我,你也再别告诉任何人,包括……,包括你老婆!”,掩住十四的口,四下张望,确定密闭无人,才放下心来。

“我老婆不是你吗?我已经说了,还怎不告诉?”,十四小爷莫名其妙打量我几眼,神情鄙夷。

“当然是其他老婆,笨!不过啊,不排除这事儿现在,你几个嫂子全知道了,只是大家都在嘱咐不能往外说!哈哈,你说是不是?”,突然想起好笑的场面,推了推十四小爷,不知他作何看法。

“她们是妾,不是我老婆!再说,我凭什么撒癔症似的,到处嚷嚷,就娇雪那喇叭嘴,明儿全京城都知道了。不过啊,你方才说的也在理,八哥回家,第一件事就得告诉八嫂,要不八嫂自己知道了,且得不依不饶。四哥说不准,他未必告诉四嫂,可一定会和我十三哥商量这件事,俩人见天儿的黏糊在一起。十哥应该不会告诉十嫂,他很少和十嫂讲话,因为十嫂总数落他。十三哥回家,肯定也不会说……”,本是说着玩,结果反倒见他挑起眉毛,满脸坏笑,琢磨起自己兄弟。

“十哥未必和十嫂说,可保不齐他一高兴,就当笑话儿告诉自己哪个美妾了。九哥我知道,他想说,沁玥都懒得听,还得把他当傻子!你十三哥,心思缜密,为人稳妥,再加上四哥嘱咐,必是不肯说,十三嫂想问都问不出来,放心吧……”,顺着小爷的话茬说笑,不信老十能憋住这等香艳丑事,不往出抖落。

“好啊你!当弟媳妇的,敢背地里编排哥哥嫂子!对他们的脾性,了解的真清楚,你还知道谁的?再说……”,十四小爷捡乐,等笑够了,才翻身坐起来,抓住我手腕假意责问。

“你这人,自己先说的兴致勃勃,居然反过来给我栽赃!”,甩开他的手,顺势一推,十四小爷倒在床上继续笑。

“姑娘,您快出来,赵嬷嬷在门口跪着,说有火烧眉毛的事儿,要福晋去看看,奴婢不敢不传。”,正和十四笑闹,听闻锦云小声敲内室木隔,听赵嬷嬷过来,我和十四都有些发愣。

“我先出去看看……”,轻声安抚小爷,掀起床帐,起身走到前厅。

赵嬷嬷气喘吁吁跪在地上,大汗淋漓,想是刚刚急跑过来,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儿?“紫璎,别在一边儿戳着。给嬷嬷看座,入秋了,嬷嬷还能热成这样?”,我不疾不徐的喝茶,故意冷淡她。

赵嬷嬷喜欢看人下菜碟儿,心里根本就不拿我当回事,平日在府里也颐指气使的。后来娇雪进府,她虽不乐意,但想能让爷在娶正福晋之后几个月就娶进门,必是喜爱至极。她心里有小算盘,娇雪的脾气不好惹,与其较劲让爷不乐意,不如拉拢她;所以一直两头儿讨好,也算相安无事。但后来,浅香生了儿子,再加上那阵子十遂天去她屋里住着,她就不再把娇雪放眼里了。其实,个中缘由,还有屋里那小爷的心思,哪是她这样的愚妇所能猜透的?

上次被十四小爷教训之后,她有好阵子见我都愤愤的,今儿能让她求到我门下,必是件棘手大事,我心中暗自好笑,亏她总能在窘迫的时候想起我,过后又拆台!显见的,她根本没长记性。

“福晋,若是**毛蒜皮的小事儿,老奴也不敢妄自来叨扰……”,她犹犹豫豫的撇撇嘴,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其实只是假意哄骗。

“那你还来叨扰?”,我连眼睛都没抬,直接把话送还给她!

“老奴该死,这……,这……,实在是……”,她暗地里转眼珠,又在吞吞吐吐想措辞,让人心里烦闷。

“讲!”,懒得再耽误时间兜圈子,不如说出来痛快……

“回福晋话,方才在前厅吃饭,我们福晋和庶福晋,本还好好说话,谁庶福晋仗着我们福晋老实,硬是欺负我们福晋,现在闹的正凶!奴婢们劝也劝不住,福晋您快去过去看看吧!”,她有一个毛病,总是着急的时候,就想过来拉我,真让人厌烦。

劝架的狗剩差事儿,她倒想起我了,估计赵嬷嬷拉哪边儿,都会成炮灰!所以跑来找救兵,末了把屎盆子往我脑袋上一扣,自己推个干干净净。何况她一口一个我们福晋老实受欺负,甭管事情来龙去脉如何,先把娇雪告了一状,果然刁钻狡诈。

“哟!这两位,可都是爷的心坎儿上的娇客,我虽顶着嫡福晋的名号,可谁也说不得!这么着吧,爷正巧在里屋儿歇着,你是自个儿进去禀报?还是我帮你把他叫出来?成吧!您别也别为难了,我给你问问去!”,将茶盏递给锦云,起身往内室走,边走边喊,“十四!赵嬷嬷叫你滚出来!”,本想逗逗里屋那位,谁知却把赵嬷嬷吓的惊恐万状,脸色煞白。

“哎哟,我的好福晋,好主子!您别折杀奴才啊!奴才不敢使唤爷,更没敢说‘滚’字。求福晋开恩,说几句好话儿……”,赵嬷嬷瑟瑟发抖,抱住我脚踝,愣是不让我进屋。

“成了成了,你等着……”,看她挺大年纪趴在地上,我也不忍心再逗笑,掀帘进了屋儿。

“你就皮吧!看给她吓的,她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敢叫我滚出去!”,只见十四小爷趴在床上,裹着被子满脸坏笑。

“谁叫她平日里欺负我?我逗逗她!看你懒的,还不起来?我叫赵嬷嬷进来吧!”,拽个软垫,倚在十四身旁,命锦云将赵嬷嬷叫进来。

“老奴给爷请安,不知爷歇着,老奴万死……”,等了好阵子,赵嬷嬷才犹犹豫豫走进来,‘咕咚’跪在床前。见十四没有责问的意思,老刁奴将方才的事情,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添油加醋的又渲染描述一番。

“府里的内务,自当是你这个当嫡福晋的去管,怎么能推到我这儿?”,十四小爷转头看着我,疑惑不解。

“我不敢管啊!那都是你的娇妻、心尖儿,得罪谁,回告我一状,都有我好受!再说,那是你老婆,又不是我老婆,我管的着吗?谁叫你娶那么多,麻烦!”,假装慌乱恐惧,不着痕迹的将软刀子递给他。

“什么娇妻?她们是妾,不是妻!皇阿玛自小就教导我们,娶妻是同甘共苦、白头偕老的,关键时刻,只有她和你一条心。娶妾是留着生儿子的,不能让她们得势!这些话,皇上让我们牢记在心,你仔细想想,哪个哥哥没对嫂子恭敬礼遇的?还心尖儿?拢共我就一个心!真是,编排完兄嫂,就来拿我取笑!还我老婆,不是你老婆?你还要娶老婆!那……”,十四小爷急赤白脸的争辩,听得我一身冷汗,皇上,您都教给儿子们些什么啊?!

突然发现,小爷神秘兮兮的凑到我耳边,“如果,这要是你老婆,你怎么处理?”,声音压的很低,睫毛一下下扫在我脸上,可想而知,他在不停眨眼睛。

回头冲他笑笑,伸手揽过脖子,凑到他耳边,“全他娘的给我滚!爷再换茬儿新的!”,说完自己没忍住,尤其看见小爷瞠目结舌的表情,像是看见了天崩地裂,让我瞬间爆笑,倒在床上直翻滚。

“你耍爷玩儿呢!原来堂堂二品大员的千金,皇子福晋,这话也说得出来?!传出去,不把你吊城楼上示众才怪!”,十四琢磨过味来,明白我在捉弄他,俯下身来咯吱我。

“你不说,谁知道?真要把我吊城楼上,我就挨身上挂块木牌,上头写着:‘皇十四子嫡福晋!’,看咱俩谁没脸?!” ,想起这场景,我笑的更猖狂,满脸都是泪花,看人都模糊。

“咳咳……”,赵嬷嬷实在等不下去了,故意咳嗽两声,阻止了我和十四小爷忘我的胡闹。

把屋里这位大活人都给忘了,看赵嬷嬷脸色yīn沉凝固,明白不能再闹了,赶紧拉着十四起来,看看到底出什么事了?

随他穿过花园,眼看离饭厅越来越近,哭骂声愈发明显清晰,冲小爷撇撇嘴,躲到他身后。

“看你这小样儿,怪不得人家不把你看做当家!”,他居然满脸鄙夷,神情不屑,怎么一股脑,又成了我的不是?

“我怕女人,更怕发疯的女人……”,话音没落,一个杯子从屋里扔出来,在我俩面前摔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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垅头呜咽水声繁 叶下间关莺语近(四)

粉彩盖碗从窗户抛出,磕到石阶上,在我和十四的脚边被摔个粉碎,吓得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子。

“你少跟我含沙射影,血口喷人!”,透过窗口,看见娇雪气的浑身发抖,指着浅香厉声责骂。

“妹妹此话怎讲?我可担待不起……”,浅香面色如常,神色淡定,端起盖碗,轻轻抿口茶水,朝娇雪无辜的笑了笑。

“少装相!方才的话,你给我说明白了!”,娇雪脸色涨得通红,使劲一拍桌子,身体微微晃动,丫鬟忙上来搀扶,被她抬手轰开。

“哟?妹妹这话严重了,就是闲说话儿而已,哪句惹着您了?想当初,咱们一同进宫,虽伺候的主子不同,可到底常见面,情分比起其他人,要深厚的多!妹妹怎么忘了?”,任凭娇雪如何气恼质问,浅香仍不动声色,不知她俩在打什么哑谜?

“我哪敢忘记?!打开天窗说亮话,咱们谁也别装菩萨仙女!我是黄花闺女跟的爷,孩子当然是爷的!倒是你,何尝就干干净净、问心无愧?!”,娇雪上前一步,指尖正对浅香鼻子,气势咄咄逼人。

平地一声撼天雷,将我震的魂飞魄散,娇雪这句话,经不得细琢磨,深究起来,可是了不得……

“我也没说不是啊?当着下人,你什么意思?”,浅香故作镇定,可脸色已接近煞白,拿着盖碗的手,轻轻。

赵嬷嬷嘴唇不住哆嗦,翻起眼睛偷偷打量十四,估计娇雪的话,触到了她与浅香主仆隐秘的痛处。可她到底老奸巨猾,眼看娇雪还要开口,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冲进饭厅,高喊一声,“爷和福晋到!”,不着痕迹朝浅香使个眼色,秋寒萧索奠气,老刁奴后背的衣裳都让汗打湿了。

此番情境下,连我都听出些弦外之音,可小爷居然神色如常,叫人窥不出半点心思。随他脚步走进饭厅,桌上地面一片狼藉,丫鬟仆妇垂首侍立,连大气也不敢出。

两个女人齐齐望向十四,浅香先红了眼眶,不知她是不是学过变脸?方才还不疾不徐,与娇雪明争暗斗,这会子却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豆大的眼泪,瞬时滴落下来。

娇雪尴尬又诧异,用力扶着桌面,指节发白,身体不住;她都没顾上去和十四说话,不可置信的瞪着躲在门外的赵嬷嬷,又愤而转头看向浅香;很明显,她被算计了,刚刚那番话,就是有人故意引她自己说出来,给我,或是十四小爷听……

可惜浅香机关算尽,恰恰没算出,娇雪嘴上无准谱,三两句话之间,把她也给拖下水!怨不得赵嬷嬷如此急迫慌张,原是她们合伙张罗一出戏,等着傻娇雪上钩。

刚才的话,之前不定说了多少,幸亏耽误了些功夫,若被我单独全听了去,娇雪必惊恐忌惮我会向十四告密,从此心生罅隙。以她莽撞愚笨的性子,经不住怂恿挑拨,保不齐真敢下手将我除掉;如此一来,浅香再将其揭发,一石二鸟!浅香啊浅香,看你柔柔弱弱,想不到绵里藏针,好狠毒的心思!

俗话说的好,‘夜路走多终遇鬼’!娇雪恼羞成怒、口不择言,最后吐露的隐秘之言,让浅香大出所料,百口莫辩!幸而老天开眼,好歹让小爷自己看见这一幕,令我躲过此劫。

气氛僵持冰凉,十四懒懒坐在椅子上,抬手遣散了奴仆。此刻,屋内只剩我们四人,尴尬无语。小爷一言不发,手上转着扳指玩,眼光来回打量她俩,泰然自若。

“爷,有人嫉恨我怀了您的孩子,背地里耍yīn招,这个府里,我是待不下去了……”,娇雪果然冥顽不灵,才片刻功夫就按捺不住,抚着肚子走到十四跟前,撒娇发嗔。

“待不下去?那你就回娘家安心养胎吧!若是不愿意,西郊有别院两套,盛京还有几处宅子,都清静的很,想去,明儿就差人送你过去……”,小爷抬起头,笑的灿若春花,好似真墟人着想安排去路。

娇雪惊愕失色的看着十四,手指都被咬出牙印,失魂落魄的连连后退。偏她根本没注意脚下绣墩,绊个趔趄就要往后仰,十四小爷神色陡然一变,上前几步伸手要拉,哪还来得及?恰巧我打从进屋就傻站一旁,赶忙伸手拽住这位有孕之人;可谁承想,她两人重量压到我一人身上,屋里又没奴才,只好齐齐跌在地上。我成了娇雪的垫子,霎时间,差点断了气!

“澜儿!”,等十四跑过来,将娇雪扶起,我才勉强能坐起来,七魂被压跑了六魄,半天喘不上气来。无意间瞥见浅香神色复杂的坐在桌旁纹丝未动,只静观面前的事态混乱,眼中流露出讥诮鄙夷的神色。

许是太过受刺激,娇雪坐在椅子上,半天怔怔讲不出话,愣是没拿肚子借题发挥。十四命人将她扶回房去歇息,又让顺保进宫传太医进府,给庶福晋把脉开方子,吩咐妥当,小爷神情漠然,转身要走。

“爷……”,谁知,浅香突然跑过来,紧紧攥住十四袖子,双眼含泪,“爷,您陪浅香说说话儿!春儿,春儿,也想他阿玛……”,她怎么一阵儿一阵儿的闹?方才混乱不堪的时候,冷眼旁观,这会子风平浪静了,她却见风使舵,撒娇撒痴,把个不会认人的孩子拿出来说事儿。

十四也不表态,意味深长的看她,浅香被盯的茫然,紧咬嘴唇低下头,抱住小爷胳膊就往外走,贴身丫鬟杏花趁机迎上来,满脸含笑,“爷,小阿哥每次见了您就笑,爷就过去看看吧……”,看来浅香身边,个个都不是善茬儿!

“我也有话,想和你说!”,十四突然轻声笑起来,弄得浅香更加慌乱无措,眼下进退两难,只能继续将戏演下去,看来,她再精明,也揣测琢磨不出小爷的心思。

眼看十四在我面前越走越远,下意识抓住他手腕。结果,我此举彻底震惊众人,不仅十四瞪大眼睛,愣愣看着我,屋里其他主子、奴才一并傻眼。仿佛我在这府里就是个局外人,出了什么状况?其他两位福晋谁得宠,谁遭弃?都轮不到我来掺和。

其实我根本没走脑子,手就已经伸出来了,更没想清楚为何去拉十四?反倒弄得自己下不来台。浅香目光怨毒,赵嬷嬷幸灾乐祸,仆妇丫鬟们窃窃私语,令我如芒刺在背,忙不迭松开手,“我……我,我就是想和你说,我想出趟门,成吗?”,总得给自己找个台阶收场,随口就编了个烂理由。

“出门?干什么去?”,这下可好,十四真不走了,甩开浅香,攥住我手腕开始审问。

“回趟娘家……”,脑中空白一片,额头冷汗直冒,也不知怎么,脱口蹦出这句话。

“回娘家?你回娘家干什么?我又没说……”,小爷愣愣看着我,神情莫名其妙,我看他就差伸手摸我额头了。

“哎呀!不是那意思,我想回娘家取点东西!”,都怪他,刚刚说什么回家回家,害我编出这破理由,以为我想回去是怎么的?!

“东西你让下人去取,何必自己跑这一趟?再说,到底什么东西!”,没想到小爷能如此较真,问的细致入微,令我越来越难以招架。

“我托润晖帮我买了点东西,下人不妥帖,我还是自己去拿比较好!”,谎话说到这份上,只能顺着往下圆。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就是了!何必劳烦你哥哥?”,我就随口说的,十四爷何必真往心里去!浅香眉头蹙起,眼光中的气势压的人心口憋闷,偏这个看不出事儿的,还审个没完没了。

突然急躁起来,片刻也待不下去,顾不上手腕还被十四攥着,“好啦!就是这样!”,猛的一甩,转身就往门外跑,老远了,还听见十四让我站住、回去……。

气喘吁吁跑回自己院落,吓得锦云惶恐不安,“姑娘,前头怎么了?”,她迎上来,要扶我进屋。

“咱们要回趟娘家,赶紧准备!”,骑虎难下,眼下只能去溜达一趟,还得赶紧走,以防十四追上来训我,不过,他许是会到浅香那儿也不一定。

“姑娘,轿子备好了,就在府门口,走吧……”,锦云冰雪聪明,知我此举必有缘由,半句废话没有,做事干净利落。可她只深深叹口气,心知她替我惋惜,好不容易和十四如此相处,居然一次次错过。

锦云帮我披上斗篷,系住缎带,主仆二人相携出门。

“你动作倒真快,晚一步就溜了!”,刚出院门,抬眼就看见十四小爷倚在树上,志在必得、气定神闲,如同等待猎物自己上钩的猎人,让人看了很搓火!

“我凭什么要溜?方才已经和你请示过了……”,莫名心虚,开口就吞吐结巴,气势上先输人半截,丢人啊!

“你请示了,爷可不见得就准了!”,眼下小爷占尽上风,令我悔恨自己为何强势不起来,把罪过推到他身上。可转念想想,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换个策略来得好。

“十四,我想回娘家看看,你就准了吧。再说,你不是还得去看孩子吗?”,哪里好意思打听,十四为何没去浅香那儿?只能捎带手的旁敲侧击,以免小爷又嘲笑、挤兑我。

“看孩子?看孩子自有妈、看妈,用得着我吗?”,看他理直气壮,我愈发浑身无力,十四爷,您是成心吗?‘看’跟‘看’同字不同音,意思满拧,何必非要往老妈子的差事上靠拢呢。

“成了,我不问了,十四,你让我去吗?给个痛快话儿!”,懒得再废唇舌,速战速决,本来就是话赶话,我没真心想回完颜府。

“去吧,你愿意去,就去吧。”,小爷弯腰弹了弹我脑门,轻描淡写的准了,轻的不能再轻的一句话,将我重重击倒,那你为什么不早说?!绕这么大弯来逗闷子!

走到府门口,见顺保迎上来,“给爷和福晋请安!爷,轿子预备好了。”,十四一直跟在我身后,我还寻思,他居然如此好心送我出府,原来人家也要出门。

“今儿不是没事了?还不回去歇着……”,方才困成那样子,小爷还想出门?

“折腾清醒了,哪儿还睡的着,陪我福晋回她娘家看看。”,十四推了推我的脑袋,懒懒的钻进轿里。

“你福晋?她娘家?你要和我一起去啊?!”,小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起一出是一出。

“我去看看怎么了?难不成,你不回娘家?方才是骗我的?”,他掀起轿帘,探出头,笑容促狭。

“我骗你干什么,当然回娘家!”,看他实在可恶,忍不住伸手将他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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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为画堂梁上燕 金风玉露永相伴(一)

京城完颜府离十四皇子府并不近,十四府在西直门内半壁街,而我娘家则在东城兵马司一带,邻近十三爷府邸,穿着胡同都能到;据说,润晖常与十三弟结伴上朝。

今儿十四爷头一次到府上,落轿自有府中侍卫迎上前询问,看是锦云,赶忙通报管家。片刻,管家福瑞出来迎接。“姑娘,您怎么回来了,前儿小少爷还念叨起您呢!”,掐指算算自己已经小半年没回家了,老管家乍然见我,难免激动。

发现管家疑惑茫然的望着我身后,才想起他从未曾见过十四小爷,待我说明十四身份,老管家赶忙领府中家丁侍卫跪地行礼。

“瑞叔,大少爷在家吗?”,管家领我们穿过回廊,到前厅喝茶歇息。“回姑娘话,大少爷跟随太子殿下去西郊了,这几日都不回府里。”,听的我心里头骤然抽紧,润晖在太子身边遭罪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儿啊。

接连问了一圈,果然如从前一般,阿玛、润晖、润涓都没在府中;当然,二夫人肯定在,可我也没有想见她的意思。

“姑娘!七姥姥在府里,正歇下午觉呢,你看……”,见我要找的人全不在,十四又是头一回贵客登门,管家生怕怠慢,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蹦出七姥姥的名号。

“成了,成了!让七姥姥歇着吧,我过会儿就走!”,怕管家去叫七姥姥,吓得我慌忙摆手,这要是被老太太逮到我回娘家,又得好一顿训诫,再说,她见了十四小爷,还指不定会胡说些什么。

我还在客套推辞,身旁十四小爷茶喷了出来,“瞧你吓成这样?!哎,你不是想知道七姥姥和我说了什么吗?当面问就是了!”,明显是得便宜卖乖。

“算了,以后再说也无妨……”管家就在一旁戳着,哪儿敢继续这个话题,回头再传到阿玛耳朵里。

“瑞叔,大少爷可有东西要给我?”,其实,东西是江澈然寄给我的,不好送到皇子府,所以都由润晖转交,只是他一直差务繁忙,今儿正好自己拿回去。

“回姑娘,是有的,大少爷出门前特意叮嘱,说姑娘若差人来取,就从我这里拿。谁承想,姑娘自己辛苦跑这一趟不说,还劳烦十四爷……”,难得姑娘回门,府里主子都不在,瑞叔满脸愧疚。

“瑞叔,您将东西取回来放在这儿,我带十四爷府里转转,就不必跟着了。”,挥手打发管家,拉起十四小爷跑到后院,府中下人目瞪口呆,却也不好上前拦阻。

沿回廊进垂花二门,是府里主子休息起居的后堂,中庭花园有个小小荷塘边,只是临近深秋,只剩满池枯叶。

“以前仲夏时节,我和润晖、完颜亮就趁月色,在荷塘边吃藕粉,看荷花,完颜亮沾了一嘴藕粉,还在没心没肺的笑,真是个傻瓜。谁想到,转眼就各奔东西,见个面难啊……”,余杭的回忆清晰深刻,仿佛我都能想起那晚天上挂了几颗星星,叫人怅然若失……

感觉十四牵起我的小手指,轻轻晃了晃,见我回神,笑着摸摸我的头发,“傻丫头,喜欢荷塘,让人在府里弄一个便是,反正那是咱们家……”,看他眼中似星光流转,笑容慰藉温暖,只觉心中泛起酸涩;人活在世,终要认定一个人,从此和自己相依为命走下去。我这辈子,就是他了吧……

“十四,你累不累?困不困?陪我去个地方,就我们俩,谁也不说,好不好?”,之前对他心有芥蒂,难免藏掖,可有些事,总想告诉他,。

“就我们俩?”,十四小爷挑起眉,眼神晶亮,好像对单独出去显得兴致颇高。“除了你,我再不和别人去的地方……”,凑到他耳边,轻声软语的央求。“那走吧!”,敢情小爷还真是急脾气,我还想着如何怂恿,人家拉起我就要走人了。

“不急,我带你去润晖房里看看!”,穿过中庭,绕进西花园,后边就是润晖的卧房书斋。“状元郎房间有什么好看的?”,小爷的手虽被我紧紧攥着,可身体却较着劲往后仰,满脸疑惑。

“别闹,进去就知道了!”,润晖房间的确没什么好看,他刻板严肃,全然不解风情,屋子里就是笔墨纸砚诗书茶,赏玩摆设一律全免,可重点也不在这里,我们又不是来偷东西的。

我手脚麻利的搬凳子,开柜门,从顶层取出月白软缎小包袱,轻车熟路的一系列行为举动,把十四小爷看得目瞪口呆。

闪身钻进内室,怕小爷等着急进来寻,手忙脚乱的迅速换好衣服,拆开发髻,披头散发的冲了出来,十四爷瞠目结舌,以为白日里见了活鬼。

“别楞着,快,快,帮我梳个辫子。”,端坐镜前,等了半天,没见动静,忍不住回身催促,“快点,快点!要不等七姥姥醒了,哪儿还能让我走的痛快!”,小爷声色不露,慢悠悠走过来,接过手中梳子,替我将头发顺直。

“燕随风,你终于舍得出现了……”,十四将下颌放在我肩膀上,镜中映出两人的脸,模模糊糊,看不太真切,果然,他知晓得一清二楚。

“哥哥也没问,小弟哪儿敢乱出头!”,转身照了照镜子,还凑合,披上斗篷,伸手捏捏小爷的脸。

“我等着,等你自己告诉我……”,知道眼前不是叙旧的好地方,十四轻轻笑了笑,任我拉着他来到西花园。

“锦云,我和爷出去一趟,你们都不必跟着,叫顺保从瑞叔那儿取回东西先回府,直接送到咱们屋里,我们稍晚些回去,就不挨家里用饭了,预备轿子在西花园小门外候着。”,锦云看我从润晖屋里出来,又披着斗篷,故然心知肚明,笑着冲我眨眨眼,领命而去。

隐蔽在西花园绿藤萝下有个月亮小门,轿子就候在外头。一路奔西,护国寺附近有条狭长胡同,是远近闻名翟换古董旧书的街市,离十四皇子府很近,别看是平民百姓混迹之所,可这里藏龙卧虎,能人济济。

吩咐轿夫在街口儿停下,摘下斗篷扔在轿中,十四小爷打量我几眼,突然笑了,“你这扮相特别像你哥哥,叫熟人看见了,以为我要和状元郎私奔!”,开口就没正经话,堂堂十四爷,跟状元郎走在大街上,难不成就非得私奔?

“少没正经!”,抬手打了他肩膀一下,这位爷高兴起来就不管不顾。

“哪个男人恼了,会像你这样?随风,我那时候就猜,你到底是个姑娘呢?还是个娘娘腔?”,十四攥住我手腕,抬到眼前,满脸讥讽嘲笑,敢情他那时就知道了?“那后来呢?”,接着话茬追问,还以为,金少爷以前真拿我当兄弟看。

“后来?后来我试探你几次,你都不肯讲实话;也罢,谁都有苦衷,相逢即是缘,何必计较身份。可谁想到,我猜中燕随风是女儿身,心心念念的惦记着,可她却嫁了人!”,十四小爷装出无辜神情,假意遗憾叹气。

“不是嫁给你了吗?”,知道他是故意说笑,实则在追究我回门时偷跑出来,赶紧拿话遮掩过去。

“那要不是我呢?肯定你现在多个奸夫!”,小爷满脸不乐意,说的自己好像局外人,委屈至极。

“我现在就跟奸夫私会呢!”,掐掐他鼻子,少来这套,里外里便宜都让他占尽了,还敢抱怨。

“你那天干嘛去那个小巷子?”、“你那天出来干嘛?”,两人同时开口质问,脑门差点磕在一起。

“去看看我那个素未蒙面的相公到底长什么模样?大婚就撂挑子,回门也不张罗来接,我就想,自己是哪儿得罪这位爷了?十四爷好大的架子?三头六臂不成?正巧听润晖说,正午十四爷打永定门伴驾回宫,所以,我清早就去永定门等,后来,我记着看见五哥、十哥他们了,但没见着你,旁边那卖旧书的小巷子挺热闹,我就过去转转,谁知道,刚走没多远,就看见个仗势欺人的金少爷!”,两个男人在街上打情骂俏的确引人侧目,刚刚说的热闹,也没注意路人都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不由羞愧万分,赶紧拉起小爷,往街巷深处走。

这街巷自成规模,临街铺面高耸林立,推车摊档零星遍布其间,珠宝玉器、古玩古董、旧书字画吗,琳琅满目,虽真假混杂,却让人看到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随风,你是因为喜欢我,才陪我查案的吧?”,我蹲在假古董摊儿前走不动道,十四小爷蹲在旁边,假装挑东西,随口问出的话,就能惊天动地;摊主不住的拿古怪眼神打量我们。

“胡说!狭隘!呸!我是看你可怜,侠肝义胆,才出手相助的!”,实在没脸再挑下去,拉起小爷仓皇逃离,不知道人家拿我当娈童,还是他更像?

“随风真是个好姑娘,真的,马下救人,玉兰树下送扇子,下雨帮我去找水,这些我都记得,案子最后能水落石出,也多亏你相助;善良机敏、言而有信!最后一次见面,坐在别人墙根儿下,你说你要走了,我就想,要是能把她长长久久留在我身边儿,这辈子该有多开心……”,十四小爷惆怅感慨起来,溢美之词夸得我快要飘飘然。

“别糊弄我!知道我是好人,欠了这么大恩情,你还整治我?还说看见我就生气!”,别以为我都忘了,说两句好听的,就可以既往不咎!

“打死我也想不到,燕随风会是完颜滺澜!接连几天都下雨,爷天天去傻乎乎的等你,结果,再也没等来,不就是让你蹲会儿给爷请个安吗?成了成了,我还没夸完呢,随风知情达理,宽容大度,以德报怨!”,十四连连扣了几顶高帽子给我,得意至极……

“你是不是老偷跑出来玩啊?我看你屋里稀奇古怪的东西特多!”,经不住,买了个紫檀雕的小柜子,做工实在好,结果被小爷一把抢走,把玩起来再不撒手。

“出来也是陪您查案子,老和尚沉冤得雪了?”,拉起十四拐进身旁的博古斋,免得他审问个没完没了。“法海是我师傅!怎么还老和尚!你还没讲白娘子的故事呢……”,小爷在后边念叨着辩驳,跟着我一同走进旧书铺。

博古斋门面奇小,里面却是海纳百川,老板是位奇人,从不露面,只有个老头做掌柜。j□j、奇书、失传孤本,无所不有,只要你肯出银子,没有淘不到的,我和润晖是这里的常客,后来拉着沁玥来过几次,与掌柜颇为熟识,只是未曾见过老板。

“哟!颜公子,您来啦!”,小二见是我,转身进内堂去喊掌柜的。小老头掀帘儿,探身出来,连连作揖,“颜公子,您可有日子没来啦!”,老头真坦荡,见熟客上来就攀谈,吓得我冲他直眨眼。

“您要的书,早给您预备好了!小六儿,去给公子拿过来。理应给公子送到府上,只是公子不肯,小店照顾不周,太过失礼!”,掌柜客套话说的周全,从厚厚的单眼镜片中,不住打量身后的十四小爷。

“哟,今儿您怎么没带董公子来?有时候没见他了!状元爷前儿倒是来了,让小店帮忙寻几本古籍。”,怎么把沁玥给扯出来了,十四爷再误会我有个情夫……

“是吗……”,我吓出一身冷汗,慌忙敷衍应和。

“您身后这位小爷,看着气度不凡,恐怕……,非寻常人家的公子!”,他朝十四走过去,小爷本来在看书,忽然提到他,轻轻把书放下,看着掌柜,眼中有些警惕。

废话,他当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他是皇上家的十四公子,气度不凡就对了!小二将书整齐包好,递到我手中,拉起小爷,赶紧出了店门,长处一口气,掌柜的真坏事儿!

“随风,你说实话,没少出来玩吧?状元郎就罢了,董公子是谁?”,十四果然误会我有情夫,才出门口就责问,神情颇为严肃。

将他拉到路边树荫下,“完颜姓颜,那谁能姓董?” ,话说到这里,不信他猜不出来。

“小心九哥揭了你们俩的皮!”,十四小爷果然冰雪聪明,一点就透

“你不要出卖我,记得啊!”,十四清楚九哥不好糊弄,才出言警告;可小爷没想到,我现在出银子,背地里牵线让江澈然和九哥开买卖,他不会轻易揭我皮的。这事当然不能告诉十四,只能摇晃他胳膊,轻轻哄。

“明儿我就跟九哥告发了你!”,知道小爷肯定替我瞒着,只是开玩笑装装样子,可我也得配合他演下去,要不就没劲了?

“别啊!我请你吃饭,你饿不饿?”,晌午就没吃好,这会子肚里空空的。

“嗯!”,他也不客气,说请他吃饭,连句推辞都有。可我就喜欢他答应的样子,确定了就‘嗯’一声,还得点点头,半点不见平常嚣张桀骜的样子,乖的不得了。

“你笑什么?”,十四小爷怀疑审慎的看着我,可我怎么敢说是笑他方才乖巧、听话的样子。

“喜欢你,看你高兴呀……”,虽是随口敷衍,可不就这个意思吗?

“当真?!”,可他却紧紧攥住我手臂,眼里满是掩不住的欣喜。

“当真!”,看他凑得太近,忍不住弹了弹脑门,让小爷稍微自重点,又惹来周围一片打量。

请十四皇子来吃饭的地方,只是个小小酒馆,甚至有些简陋寒酸,挤在一堆铺面中间,地方狭小,共有三层,名叫满月楼。据说,三楼临窗的位置,可以看见京城最美的月亮,老板江南菜做的地道,达官显贵、寒门隐士、文人墨客,暗中对此青睐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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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为画堂梁上燕 金风玉露永相伴(二)

三楼选了个雅致、清静的单间,和十四小爷面对面分别落座。

“燕随风,你也忒不拿我当回事儿了,非但不害怕,还敢把爷拐出来陪你玩。告诉你!你现在的身份可是十四福晋,往后,出来的时候叫着我一声……”,原以为小爷要进行训诫,阻挠我自由,可谁承想,他越说越小声,自己先羞起来。

“真的?!你是男人,说出话来,一言九鼎,可不许骗我!不成,我还是不信,咱拉个勾……”,怕他只是哄我,赶忙趁热打铁,神色坚毅跪在椅子上,半个身体全靠手肘支撑桌面,向着对面的十四爷翘起小手指。

十四怔怔看着我,轻叹口气,满脸不情愿,“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两人小手指勾在一起,被我轻轻晃了晃,小爷终于忍不住,眯眼笑起来。

听见小二敲门要进来,‘哧溜’一下迅速滑回去,正襟危坐,“两位客官,今儿要点什么?”,刻好的竹简菜单轻放桌上,被我推到小爷面前,“你要吃什么?”。

“既是贤弟做东,当然客随主便!”,四两拨千斤,菜单又送回我手里,亏他还是爷,让我这个没俸禄,只靠月银过日子的闺阁女子掏钱请客。

“小二,西湖醋鱼,龙井虾仁,清炖蟹粉狮子头、梁溪脆鳝、桂花栗子羹,对了,桂花冰糖藕水!”,三两个小菜足矣,挥手打发小二。

“慢着,沏壶茶!”,小二才要走,又被十四叫了回来,才想起他不吃甜食。

“你为什么不爱吃甜的?”,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就是没逮着机会,十四小爷的确与众不同。

“你怎么知道?听谁说的?我从小就不爱吃,觉得腻,嗓子难受!可我爱吃梨花糖……”,明明是闲说话,他却又蛊惑起来,目光温暖,神情专注。

“哎,哎!你看,月亮出来了,可惜不是满月!”,被他盯得紧张羞涩,转头看窗外,才发现夜朗星稀,弦月如钩。

“嗯,我都看见月亮上有山,你看见了吗?”,十四小爷不好好坐着,非跑过来单膝跪在椅子上,双手紧紧抱住我的腰,将脸凑到耳边,指着月亮让我看有没有山?!

小二轻咳一声,神情尴尬古怪,低着头,将菜陆续端上桌。我觉得丢尽了脸面,可小爷根本不以为意,泰然自若坐回自己位置上,吩咐小二烫壶花雕。

两个人边吃边聊,天南海北说到尽兴,仿佛前生知己,今生再聚;憋了八百辈子没讲的话,今儿全吐露出来,自己都不知道彼此为何那样多话好讲。明月高挂,红烛摇曳,满满一壶烫花雕,沁了腌梅子倒进杯中,三两杯下肚,喝到面红心热。

“十四,府里两个福晋,你喜欢谁?”,酒醉微醺,忽然就想起心里的死结,今儿非弄个明白。

“哪两个?”,不知他也醉了,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啧!还能有谁?娇雪和浅香,你更喜欢哪个?”,难不成他背着我,还其他妾?容不得打岔,将名字拍到小爷面前!

“就她们两个?没别人?就她们两个人?非要比?都一样!我从来没想过,都一样!”,十四反复向我确认人选,避重就轻给出答案,也不知是不是敷衍。

“我知道,你最喜欢你十三哥!你最喜欢他!还送荷包给他!粉红桃花荷包!”,花雕后劲儿大,我脑子已经开始僵化,怎么脱口就把十三弟荷包的事儿抖落出去了,心之不妙,可嘴就是不听使唤。

“你怎么知道?!”,十四小爷瞬时酒醒,脱离醉眼朦胧的状态,抓起我手腕,拽到跟前,眼中全是警惕审慎。

“在草原上捡到了,十三哥说是你送他的,就要回去了……”,醉成这样还能扯谎,我都佩服自己,盼着小爷别再审了,我快招架不住了。

所幸,十四小爷看着我,沉吟半晌,将手腕轻轻松开,不疑有他,应该是信了方才的谎话借口。

“我是喜欢十三哥,可让你这么一说,觉得怪怪的……,荷包是我给的,可不是我送的!”,小爷陷入回忆,将头偏向窗外。

“那是谁?还敢劳你十四爷大驾?!”,我已经开始泛迷糊,是谁都跟我无关,就是随口问了句。

十四静静看着我,满腹心事,默然无语,“浅香……,那年冬天黑地别早,我进宫面圣,顺道去给额娘请安,凑巧她去了宜妃娘娘那儿。我自己去偏殿找东西,屋里没点灯,才推门进去,宫女就扑过来,将我抱满怀,她说,‘十三爷,奴婢知道您会回来,这宫里,属您心肠软,人厚道;奴婢不奢求十三爷厚爱,只求您垂怜奴婢一片真心,务必收下。’,听声音,我就知道是浅香,她把荷包塞到我手里,转头就跑。许是我和十三哥衣服身形太相似,让她弄混了。结果,我拿着烫手的山芋,扔也不是,还也不是,只能替她交给十三哥,尴尬死人了!”,小爷说完,愤愤的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怎都觉得,他生气的不是自己妾室爱慕别人,而是被人认错太过尴尬。

“那你还娶她!还敢和她生孩子?!”,这下我酒彻底醒了,拍桌子指着小爷厉声质问,实在搞不清这位爷的脑子?既然知道对方心意在别人身上,为何还若无其事娶进门。

“她喜欢十三哥,十三哥又不喜欢她!我问了,十三哥吓得避之不及,说那是德妃娘娘外甥女,他绝无招惹垂涎之意,然后,没几天就跟四哥下江南了。谁知道他最后娶了浅香的姐姐,那不也是我额娘的外甥女吗?”,小爷无奈摇摇头,吓出我一身冷汗,十三弟倒霉啊,愣是没躲开浅香姐妹。

“我问你为什么娶她?既然她喜欢别人都被你知道了,你还能若无其事娶她?”,我一直以为浅香和十四小爷青梅竹马,情深意切,原来她喜欢十三爷,而十四居然一清二楚。

“我必须娶她,额娘早都安排好了。我曾经想,若是十三哥也喜欢她,我就拼了命不从,额娘也奈何不得,算是成全他们。可我没拼命,十三哥倒抵死不从,恨不得撇的一干二净,那就无所谓了。没几天,额娘就把她派到我屋里,再过两天,皇上就降旨赐婚了,愿不愿意都没办法。额娘不会让浅香嫁给别人的,她是我额娘的眼睛,盯着我一举一动,仔仔细细、毫无疏漏,半个字不落的报上去!额娘太疼我,我也没办法……”,烛光下,十四爷笑的仓惶凄凉,十几岁的年纪,平日的桀骜不羁早已隐去,性命、自由、荣辱全攥在别人手里,那苦闷滋味岂是他所能容忍,可忍不得又怎样?皇上的儿子,生下来就注定和别人不一样。

“那你就不吃醋?”,气氛太过沉闷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看不得他惆怅,想逗小爷开开心。

“喜欢我十三哥的女人多了,哪儿吃的过来醋?!”,十四爷将酒杯放下,理直气壮和我争辩。我一口血差点喷菜上,他就是喜欢十三哥!问他嫉不嫉妒妾室喜欢别人,结果人家想吃的,反倒是十三爷的醋,小爷的脑子果然异于常人。

“好好,十三爷玉树临风、俊逸出尘,爱慕他的姑娘自然多。可我们十四爷也不差啊,濯濯如春月柳,柔而清绝;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轩轩如朝霞举,亮而明丽;招惹多少人芳心暗许?”,奉上横绝出世的夸耀献媚之词,若能将小爷哄得飘然自得,不愁他不吐真言。

“没人喜欢我,真的,没人喜欢我。我脾气急、莽撞又少耐性,不知道如何跟姑娘相处,也懒得琢磨讨人欢心。宫女私底下说,八爷善气迎人,九爷倜傥风流,十爷逗趣随和,十三爷更是温柔敦厚、风度翩翩,唯十四爷是混世魔王,属他古怪难伺候。无所谓,不用那么多人喜欢我,因为我也没空搭理那么多人。”,有时候,这十四小爷冷静理智到令人难以接受,他心澄眼明、洞悉世事,然后全闷在心里;你若问,他才肯波澜不惊的告诉你,好似在说故事,半点情绪没有。

听得我冷汗涔涔,这帮宫女真恶毒啊,眼前小爷脾气难琢磨,可他豁达大度,方才那番话,换到别的爷身上,她们早死十回不止了。他古怪?不好伺候?那四哥呢……

“我的澜儿喜欢我就够了,哎,你喜欢我吗?我不太会和姑娘相处,也不会讨人欢心,你老招的我心里乱乱的,我自己都起急,澜儿喜欢什么就告诉我,做得到,做不到,我替你去办……”,冷风吹来,红烛光影剧烈摇曳,屋里瞬时暧昧不明,小爷醉意朦胧;也不知这番话,出自肺腑真心,还是酒醉之言,惹的人心头酸涩,眼眶发热。

出了满月楼,夜色已深,街巷里铺面全关,人烟冷落,只剩墨点子似得老鸦在张牙舞爪的榆树枝头盘旋。四周刮起西风,树木飒飒乱抖。寒风吹得酒劲儿上来,头晕目眩,脚下像踩着棉花,不禁打了几个寒颤,向身旁人凑了凑,趁四下无人,紧紧搂住他的腰,这温热实在让人贪恋。“今儿多谢姑娘款待,姑娘大恩,无以为报!”,十四小爷顺势把我往斗篷里一揽,将秋风挡在外。

“款待你,就得报答……”,天下哪儿有白吃的晚饭?休想给几句好听的,就能烟消云散。“那我以身相许吧,小十四这辈子都是姑娘的人!”,他凑到我耳边,香甜酒气熏人欲醉。“咱家规矩多,你可得听话,先让燕少爷香一个……”,掐了掐小爷的脸,知我是在逗闹,两人相视而笑,月光散落石板路上,清冷柔和,小巷寂静悠长,彼此相携穿过。

回到府里,赶忙将衣服换回来,十四站在镜子后,似笑非笑,“这会儿还用我给你梳辫子吗?你真胆大,白天使唤爷梳头,比使唤丫头还顺手儿!”,嘴上这样说,手上却捏着我辫子稍,把头绳穗子散开,用梳子将头发顺开通直。

“我不喜欢这根簪子!”,我随手刚挽好的发髻,被他霸道拆开,头发散落下来……

“讨厌,还给我!”,探身去找他手里的簪子,却被灵活闪开,让我扑个空,笨手笨脚磕在床框上。

“澜儿这样多好看啊……”,小爷目光专注,静静摸摸我头发,惹人心里慌乱不安。

“好看什么?不像样子!”,回过神来,觉得不对劲儿,顺手找根别的簪子,想再把头发挽上去。“这根也不好看,不许用!”,谁知又被小爷满脸坏笑的抢走,扔在一旁。

两人正笑闹,听闻院外有人吵嚷,不用出屋,我都知道是谁,赵嬷嬷……

“我听管家说,爷回来了,你们这些个小蹄子少唬我,说爷不在这儿,我有急事见爷!”,嗓门直冲云霄,方才回来的时候,小爷听管家回话,说下午御医来过了,诊治庶福晋略动胎气,但无大碍,已经开方子服药,睡下了。十四就吩咐管家,他要歇着了,任何人让不许打扰。

真没想到,娇雪动胎气没闹,浅香反倒来折腾,照这话茬,估计是她有事儿要找十四,锦云哄赵嬷嬷说十四不在,被她识破,正不依不饶。

十四小爷眉头紧锁,脸色不耐烦,“大晚上,你来福晋这儿吵嚷什么?懂不懂规矩!”,言语中,怒气渐升。

“回爷的话,老奴本不敢来叨扰福晋,但实在是有要紧事儿要禀明爷!”,赵嬷嬷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望着十四。

“爷,今儿我们福晋回了屋,就觉着xiōng口憋闷,头也晕,躺了躺也觉着不管事,御医来诊治,说……说……”,赵嬷嬷连珠炮一般述说,突然又吞吐起来。

“说怎样?!”,十四已经耐性磨光,好脾气快要到尽头。

“说我们福晋是被气的,平白受欺负,这日子久了,是要积郁成疾的!爷,你过去看看吧!”,这下明白老刁奴怀的什么鬼胎了,娇雪动了胎气,她怕十四怪罪,反倒恶人先告状,把浅香说的楚楚可怜。等十四过去,浅香再来个深明大义,便是大功告成;不得不佩服,心思都算计到家了!

“御医诊治过了,就叫你们福晋好生歇着,天色已晚,爷累了,你告诉她,有事儿回头再说,她自己知道!”,十四冷若冰霜,让赵嬷嬷传暗语给浅香,想起今儿在满月楼那番话,小爷和浅香之间,自有相处方式。

谁承想,赵嬷嬷猛然将十四腿抱住,“我的爷,您过去看看我们福晋吧!她素来身子弱,人又老实,今儿受了惊吓,这会子不定怎么哭呢?老奴求求您了!”,十四皱着眉想要脱身,却被赵嬷嬷死死抱住。她真是豁出性命维护浅香,就是不撒手。可这小爷不想做的事情,你越勉强,他越烦躁抗拒,不如见好就收。

“你把手放开,眼下在我屋里,你又哭又闹的成何体统!”,板起脸教训她一句,等小爷发脾气动怒,遭殃还不是她,老刁奴愤愤然松开手,坐在地上哭天抹泪。

“你不如过去看看……”,轻轻拽拽十四胳膊,既是浅香铁了心找他,小爷倔脾气较劲不去,回头浅香告诉德妃,谁也不好过。

“不去!谁惯的臭毛病!给脸不要脸!”,小爷将头往旁边一偏,话说的绝决。

“去吧,你自己心里明白!这么着,我陪你过去看看……”,多的话,不便在赵嬷嬷面前说,眼看小爷铁了心,只能低声细语哄哄他。

挽起头发,将十四小爷往门口推,走到一半,他却突然站住了,害我差点撞他后背上“给你们主子拿件衣服。”,刚要开口埋怨,才明白他是要锦云帮我拿衣服。

接过锦云手里的斗篷,十四伸手披在我身上,低头细致系带子,“晚上园子里风凉,总毛毛躁躁……”,等带子系好,小爷抿起嘴,抬头看看我,千言万语全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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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明月黯笼轻雾 今霄好向郎边去

浅香所住的地方,紧挨十四的院落,穿过府中花园,西边两进小院,她院子里不知种着什么香草,芬芳四溢,不由得使劲的去吸。

“原来是你啊,我当哪来的小狗儿呢?”,十四忽然停住脚步,嘲弄促狭的看着我,来,再过来给爷闻一个!”,见我没搭理他,居然嬉皮笑脸的凑过来,拿手捏着我的脸摇晃。

“疼!疼着呢!你看,都捏红了……”,把脑袋摇晃的像拨浪鼓,才算甩掉爷的魔爪,愤懑的揉着脸,下手没轻没重的,好歹也算花容月貌,捏坏了多可惜。

“黑灯瞎火的,我哪看得见红没红?来,爷仔细瞅瞅。”,小爷全然没有愧疚歉意,反而假借关怀,凑得更近,忽然感觉被他一下子亲上面颊,“还疼不疼?疼的话,爷再给你治治!”,刚要嗔怪他胡闹,才发现小爷满脸得逞笑容,尖尖虎牙露出了,笑的笑个孩子,让人哪还忍心责斥。

“不疼了,不疼了!”,暗夜里,赵嬷嬷刀子般锋利的眼神,令人深寒彻骨,芒刺在背。

浅香真正住的卧房,并不是那天的产房,故而,是我头一次造访。一派锦缎,高大的珐琅熏笼里冒着缕缕青烟,缓缓发散出甜腻香气,真真是个温柔乡。

前厅与卧室间以红木雕花的落地罩隔开,悬挂垂地珠帘,烛光映照下,四周墙壁上被映的璀璨琉璃,地上也被投射出光怪陆离的影子,夜晚来似是幻境洞府。墙壁上挂着长卷美人春归图,烛光摇曳,颇显暧昧慵懒。

矮柜、桌面摆设很多金器,闪耀着柔和、耀眼的光芒,正中八仙桌上铺大红绣金线鲤鱼的锦缎桌布,当中放一个红缎绣花盒,针线剪刀齐全,绷子上的鸳鸯还没有绣完。甜腻香气愈发浓烈,股股传来,再加上光影晃眼,待久了只觉头晕目眩。

“福晋,您怎么也过来了?”,躺在床上的浅香,挣扎着要起来,赵嬷嬷赶忙伸手去扶。

忙走到床铺近前,让她先躺下,才发现十四小爷的手被她紧紧攥着,明明不想去看,可又管不住眼睛,时不时就要瞟两眼,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我这身体不争气,这么晚,劳烦爷过来,还惊动福晋您……”,见我总盯着他们握在一起的手,浅香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反而换个姿势攥的更紧,翘起嘴角,朝我妩媚一笑。

“不妨事,本来是要歇下了,赵嬷嬷过去传话,说你身体不适;我心里跟着着急,特地过来看看,你不必客气,只管安心修养。”,明明精神百倍,非要装成楚楚可怜的病西施,忍不住开口埋怨。

“劳福晋费心……”,果然,她脸色yīn沉下来,将我上下打量,弄得人好不自在。十四背对着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总觉得堵心,心安理得被女人拉着手,在我面前,连回避顾忌都没有。再想想,都是娶进门的老婆,也没什么不妥,半点妒忌理由也没有,唉……

丫鬟端过茶,递给十四,小爷赶忙抽出手,低头慢慢品。“爷,这是昨儿德妃娘娘特意赏的参茶,让我补气安神用,都怪我身子不争气,还劳烦娘娘记挂。这茶我喝着甚好,特意命人在下午泡上,等晚上给爷喝。”,浅香背靠软垫,笑容温暖痴情,也不知,这关怀含着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合着她算准了,十四晚上会来喝这杯茶,机灵到了家。

十她闻德妃,不着痕迹掉起眉毛,似乎对此话颇为;显见的,浅香又和德妃私下通了气,不然德妃怎么平白无故赏赐安神参茶。

“你如此乖巧、懂事、孝顺,娘娘自然疼你,除此之外,娘娘还说什么了?”,十四嘴里虽是夸奖,可半点情感不带,冷冰冰,难免让人猜测话中有话。

浅香忽然凑过去,用手臂揽住小爷脖子,手帕掩口,在他耳边似是要说机密之事,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明显下了逐客令。

如此难堪情境,我坐如针毡,心里明白小爷必是也有背人话要问她,赶忙悄悄退出来,仓皇逃离了浅香的院子。捶墙暗恨自己懦弱,明明心里不痛快,就是没底气和人家挣,除了事后诸葛亮,要不就是暗地里生闷气。

回了自己房间,让锦云将今天从完颜府拿回的东西,送到卧室,不知江澈然都给我寄了些什么?锦云看我独自而归,叹气摇了摇头,也没多问。见她一抬手,三个小丫鬟将东西搬了进来,原以为只是个小包裹,谁想到江澈然居然寄了个大樟木箱子……

最上面是一封信,江澈然说,东西不多,只寄来些小玩意,给我解闷用。信里反复提及,他明年开春要上京的事情,并说已经订好了船期,就等河面冰溶,生意的事情,倒是没多说,只是叮嘱,让我不要把他来京城的事情告诉润晖,怕他惦记、牵挂云云。看的我一阵恶寒,江家少东还是如此多情,只是所托非人,润晖才没闲工夫惦记牵挂他……

箱子里面物品琳琅满目,都够开个小铺子,丝绸、锦缎、布料、茶叶、熏香、首饰,还有江南正时兴的精巧玩意,像是扇坠、粉盒、胭脂、荷包、扇套、毛笔、砚台、花伞、西洋镜,着实令人咋舌。

“你哥哥,还会买这些东西?”,蹲的腰酸背痛,刚想站起来,却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腰,吓得惊慌失措。“你怎么回来了?!”,我才走了没多大功夫,十四小爷居然就跑回来了,进屋悄无声息,幸好方才已经将信藏起来。

“我不回来,还去哪?你干嘛这么慌张,这大箱子东西,都是状元郎给你买的?”,十四随意捡起几件玩意,放在手里把玩,满脸怀疑。“他托人帮我买的,润晖哪里有闲工夫买这些东西?”,小爷眼睛太毒,必然会看出来路,从他手里将东西抢回来,放在箱子里锁好,免得节外生枝。

“真的?澜儿喜欢什么,告诉我就是了,这些我都能给你弄来,何苦去劳烦别人。刚刚吓我一跳,才回头和你说话,人都没影了,害我赶紧出来找。你也真是,要走就叫我一起,何必悄无声息自己跑回来。”,十四将头放在我肩膀上,使劲有下颌咯了咯,说的自己无辜委屈。

“我以为……”,理直气壮的话说到一半,却又哽在喉头,该装作无私大度,还是将心事照实袒露。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不走了?澜儿吃醋了,是不是?”,小爷突然很高兴,扶着我肩膀,晃来晃去。

“我没有!你爱走不走,我管不着!”,被人一下子说中心事,搁谁都不好意思。

“跟你说别挽头发,咱俩之间老隔根簪子,凶器一样,我都不敢往前凑。你这话是真心的?当真我爱住哪就住哪?你管不着?那我走了?”,他将簪子拆下来,放在袖子里,突然想起,兄弟俩还真像,都怕簪子。

“随便!”,心中涌起怨气,既是要走,何必过来找我。

“澜儿,你头发真香……”,未曾理会我赌气之言,小爷凑过来,声音幽幽醉人,一偏头,看他的脸,近到挨着我鼻子尖儿,“既然福晋说,我随便爱住哪,那我就住这儿。你自己说的话,可不许反悔,澜儿,我今儿住这儿好不好?”,烛随风影动,花明月黯笼轻雾。

梳洗躺下,丫鬟将幔帐缓缓放下,悄悄退出去。红蜡快要燃尽,微弱光芒透过纱帐,两人一时无话,气氛妩媚旖旎。心里忐忑慌乱,索性不去理会,转过身闭眼假寐。感觉他凑过来,拨开我耳边乱发,轻轻在耳根,慢慢顺着耳背向下亲吻,蜻蜓点水吻到脖颈,气息扫在皮肤上,心中痒痒,小鹿乱撞。

那吻顺领口儿一路而下,不觉间衣服已被褪去大半,自己却连半点知觉也没有。等他吻到心口,才觉着恐惧紧张,抬手攥住他胳膊,让小爷动作骤然而止。过了片刻,他才又凑到我面颊,细碎之吻如雨落,点点魅人心,气息喘的有些急促,嘴里小声喃喃唤着名字,“澜儿,给我吧,嗯?”,偏到另一侧,用手指慢慢滑过我鬓角,“宝贝儿,给我吧,嗯……”,话里的意思,任谁也明白,今生在此交付于他?眼下却箭在弦上,不容我再多想,只凭了直觉去。弓起身,将他脖子上的喉结叼住,放在口中慢慢含着,却感觉他身体一僵,将自己送过来。一时间,天旋地转,红绡帐里春光无限……。

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头昏脑胀,眼前白光刺眼,才知已经艳阳高照,临近晌午。锦缎丝被低低搭在腰间,自己的胳膊,却亲密揽住一个人的腰。偏偏那人已是衣冠齐整,神清气爽,正斜倚在床上,看着我似笑非笑、满脸讥诮。

只当这一切全都是场梦,翻身将被子拉过来蒙住头,打算继续入梦。

“好啊你!爷才知道,堂堂福晋,平常都睡到什么时辰?明明都醒了,还不肯起来!还装没看见我!”,隔着被子,都知道他凑了过来。

“你为什么还在这儿?!”,忽然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将被子猛然从头上拽下来,瞪着小爷质问。

“我不在这儿,要在哪?”,谁知道,他还装的满脸无辜。

“你不上早课,也该去早朝?怎么都这会子了,还在这里?!”,皇上放他假了?没可能啊!

却见小爷懒懒往床上一趴,眯起眼睛看着我笑,“我告假了!递折子说我病了,所以今儿没事。”,十四爷好大胆量,居然敢说谎给皇上撂挑子。

“什么大事值得称病告假?回头让皇上知道了,可怎么好?!”,心里焦急惶恐,事情传出去,万一闹大了,算不算欺君?

可这位爷却半点着急迹象也没有,“怎么叫没大事儿?爷昨天洞房,今天告假,也是理所应当!”,他还敢提?居然还敢提洞房?!真洞房不见踪影,这会子胡闹,懒得和他争辩,翻身朝墙面壁,不再言语。

他伸过手臂将我揽住,压低声音凑到耳边,“可算是让爷称心如意了,没良心的东西,知道爷忍了多久?真洞房我没在,心里愧对福晋,还不是盼着让你心甘情愿、高高兴兴成我的人?澜儿,我还要……”,这几句表白,太过露骨,让人血往脸上冲,再也躺不住,赶忙起身招呼丫鬟过来伺候更衣、洗漱,却看身后小爷笑的得意嚣张……

“别闹啊!大白天的,披头散发,叫人看着不像样子!”,才坐到镜前,十四小爷又满脸坏笑凑过来,蠢蠢欲动,提防他又要拆我发髻,赶紧回身警告。

“麻利梳个简单式样,过会儿我们出去一趟,衣裳也穿的轻巧随意些!”,他弯下腰,对着着镜中的我说话。

“又要出去,有事?”,十四小爷谎称病,逃了早课、上朝,居然还敢跑出去。

“去了就知道了,时候不早,快些准备着,别再问了啊!”,他在身旁坐下,用手臂支着头,闲闲懒懒看我梳妆,如同之前在草原帐中,目光柔和专注,此时此刻,让我更加不自在。

不敢耽搁,简单挽个发髻,同小爷出了门。看马厩管马但监迎上来,令我傻怔怔的盯着他,“我们今天不骑马出去吧?”,心中尚存一丝希望,多少日子没骑马了,回头再给我颠下来。

“没事,有我呢……”,小爷点头笑了笑,不理会我愁容满面,轻轻一带,扶我上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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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无彩凤双飞翼 心有灵犀一点通

两人骑马走走停停,一路向北,经法华庵,绕积水潭,直奔德胜门。出城门,又走了好一阵子,人烟渐渐稀少,已临近城郊。

十四小爷马骑的不痛快,又不好骑快,只能慢悠悠陪我沿路看风景。忽然,见他将马勒住,眼前赫然出现好大一片旷野草地,恣意茂密而生,低矮的地方,也能到人的小腿高,草间零星棋布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展露着异常苍茫的艳丽,偶尔有几株茄子,都已经老的自己掉在草丛中,看来是许久不曾有人到访。

十四轻扬马鞭,任马在草地里肆意奔跑,偶尔回头看看我,笑容粲然率真,眼睛里都是飞扬的神采,金色暖阳洒落,鲜衣怒马、桀骜少年,踏花马蹄香,意境美的似是一幅画。

“澜儿,我常来这里,谁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肆无忌惮的骑了几圈马,小爷回到我身边,他玩的尽兴,自是一脸满足。

并肩骑着马朝小草原深处溜达,呼啸而过的冷风,将斗篷从头上吹落,散乱发丝向后飞舞。两人默默无语,难得寂静无人的午后,令人沉溺其间,十四小爷的脸庞被阳光照耀愈发明净清透,偶尔相视,浅浅笑颜,动人心魄。

渐渐走入茂密树林,沿着他那匹马踩出的痕迹前行,高耸树木遮天蔽日,厚厚落叶不知堆叠了几层,似是绒毯,踩上去沙沙作响。

“快到了……”,时不时,他会回头看看我,故作神秘的不透露终点。

不远处,几缕阳光透射进来,没走几步,豁然开朗,参天古木环绕,当中一片宁静水泊。湖面不大,却因阳光映射闪耀粼粼波光,如一尾尾金色鲤鱼,时隐时现跳跃在湖面上,恍惚间,仿佛置身世外桃源。

十四小爷将马拴在树上,转身冲我伸出双臂,顺势揽住他的脖子,轻盈跳下马,找了片干燥地方坐下来。

“十四,你该去写篇《桃花源记》,怨不得你喜欢独自来,换了我,也舍不得与人分享……”,景色美如仙境,令人淡忘尘世喧嚣,若能在此搭几间草屋,住上一辈子才好。

“可我愿意和你一起来,好过自己独享。澜儿,你为什么总叫我十四?”,我当小爷对此称呼已经默认,谁知道他还惦记要改口。“顺口啊!不过,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就叫你爷,听你的!”,叫十四多亲热,可如果小爷不乐意,就顺着他的意思改口也无妨,当初本也是跟他逗闹才这样叫的。

“你叫我名字听听?”,他坐到我身后,胳膊环住腰间,将头轻轻搭在我肩膀上,轻声细语,如羽毛落心间,惹得阵阵悸动。

称呼名字本是稀松平常事,可眼下,却格外难为情,总觉得难以叫出口。“叫一个,叫我名字听听,听话,就叫一声……”,见我抿起嘴默不作声,他有些急切,晃着肩膀小声诱劝。“胤祯……”,架不住小爷再三软语央求,深吸口气,看着他眼睛轻轻喊了一声,只喊句名字,就已然慌乱心动不已。

“乖,以后就这么叫!不许叫十四,听着像伙计!”,他却笑得很满意,轻轻拍拍我的头,说起理由,语出惊人。

“谁家买卖好大面子?这般尊贵的伙计,能雇上十四个?!”,被这句话逗得笑出声来,脑中全是皇子跑堂端菜的画面,四哥掌柜,五哥师爷,九哥管账,八哥迎客,十二哥后厨,十三哥跑堂,十哥说书,挣了银子,太子爷负责花干净!

“你以后就叫我名字,我喜欢澜儿叫我名字,可你从来都不叫,还得爷开口去求!”,没人的时候,十四小爷常会说软绵绵的撒娇话,全然没了爷的样子。

可不知怎的,心里忽然泛起酸涩哽咽,人活在世,世事无常,功名、爵位、荣耀,甚至是名字,都如天边浮云,近在眼前、唾手可得,殊不知风吹易散,到头来全是场虚无。我只求,这辈子能好好守着你这个人,就已胜却人间无数……

“澜儿,你喜不喜欢我?”,耳边话语问的小心翼翼,回头望望,那双黝黑的眼眸里,盛满期待。

“当然喜欢你……”,喜欢他吗?方才无意间立下的誓言,已经把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不知不觉间,情根早已深种心间。

“那你亲我一下,说你喜欢我!”,谁知,他却得寸进尺的凑过来,冲我指指脸颊。

本不想理会小爷的突发异想,结果,他居然一直偏过脸等着,“我喜欢你。”,被磨的没有办法,扶住肩膀,蜻蜓点水亲上他脸颊。

“不成,你还没叫我名字呢!罚你这边再亲一下!”,原以为功德圆满,却被他猛的攥住手腕,将另一边的脸凑到我面前。

“胤祯……,这世上,我最喜欢你,没人比得过……”,无心逗笑,转身揽住他的脖颈,把心底的话袒露出来。

他怔怔无语,双手慢慢抚上后背,将我紧紧揽入怀中,“宝贝儿,我也喜欢你,比你想的还要喜欢。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喜欢,比喜欢任何人都要喜欢……”,小爷用脸轻轻着我的鬓角,情意的话,让我心头雀跃不已,转念间,却又忍不住拿他打趣。

“十四爷,您是不是施了雨露之后,对每个女人都换个称谓,免得叫错了?”假装郑重疑惑的询问,弄得小爷直犯楞。

“我哪那么下流肉麻?天底下,爷抛开脸面,只愿意这样叫你,可你还敢笑话我?!”,看我笑得发抖,小爷终于琢磨过滋味来,恼羞成怒将我钳制怀中,“好啊!懂得编排调侃爷了?透着成了我的女人,矜持娇羞全不要了;大家闺秀出身,口无遮拦,还施了雨露?亏你说的出口!”,我就开个玩笑,结果被小爷好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假正经!

“澜儿,我是真的宝贝你,不管你信不信,我长着么大,从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喜欢一个人……”,才想辩驳,却看见小爷神色认真起来,瞳孔幽暗……

“瞎说,你喜欢娇雪!之前,八嫂说,你看人家眼睛都直了……”,记起之前种种过往,忍不住假意责斥,并非趁机刁难,只是想弄明白实情。

“娇雪?”,令我意外的,十四并未急着承认或反驳他对娇雪的感情,反而显得很疑惑,似乎不该我对此介怀,甚至提起。

“你知道,那天娇雪受了什么刺激,才如此反常?浅香和她同一年入宫,两人彼此相识年头不短,都在慧妃娘娘宫里当差,后来,大哥惹皇上不高兴,慧妃娘娘跟着吃了瓜落,宫女人数有所删减;浅香就被我额娘要走,至于娇雪,她是被良妃娘娘开口要走的,这中间自然是八哥周旋安排。若非被八哥格外看重,又怎会帮忙?听说,八哥是曾有意收她,不过,事情未成,想来八嫂也不肯,估计浅香是拿这件事出言讥讽。她怀的孩子是我的,可我和她之间的事儿,外人传成什么样子,我不知道。之前去良妃娘娘宫里,没见过她,乍见她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脸也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我就想,好像桂花糖馅的月饼啊……”,这小爷前半截说的还挺正经,后半段突然蹦出个月饼,让我‘噗嗤’笑出声来,的确是他能想的出来的事儿。

“你又不爱吃甜的,盯着人家看什么!”,桂花糖月饼甜死人,不知他哪根筋不对付了。

“对啊,我看见她就想笑,脑子里全是桂花糖馅儿的月饼,这赖我吗?那时正跟八哥办差,走的很近,他看这架势,稀里糊涂就让我放心。良妃娘娘第二天就去求了皇上,让降旨把娇雪指给我,八哥连说,这次办差多倚仗弟弟帮忙,叫我不要客气。结果,皇上把我叫去痛骂一顿,说新媳妇刚进门,转头就心猿意马看上别人,可见是个靠不住性子!”,十四小爷又开始波澜不惊的,讲述自己风起云涌的境遇,让人听得目瞪口呆。

“你大婚到底为什么没来?太子算计你了?还是,你没想来……”,轻轻倚在他肩膀上,太阳渐渐西沉,风有些凉。太子的话,横亘在我心里,挥之不去,知道真相才好去想应对之策。

“太子?提他做什么?我大婚没来……”,十四陡然变了脸色,微微一怔,“澜儿,是我让你受了委屈,我比谁都后悔错过大婚该有的吉礼。可我真的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心里时刻牵挂惦记着,千般滋味都尝尽,才知道自己动了心,往后我定会好好对你,之前的事,等我慢慢再告诉你。”,小爷急着表白心迹,对大婚没来的缘由,始终躲闪,顾左右而言他。

可两人执手相看,四目相对,彼此眼中,对方已成烙印,爱之深情之切,有情人能相守,已是不易,何苦在乎虚无的过往。

“十四,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大婚的事情,往后也不必再提……”,话未讲明,可也算回应了他的心意,回身抱住小爷脖颈,将脸埋在颈窝之间;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传来,不像衣物熏香,到似是水中香露,或是庭园晨间香雾气,清透干净,不由得使劲去嗅。

“你怎么又跟小狗儿似的,弄的我脖子直痒痒。”,被他拎着衣服提起来,小爷蹙起眉头,好气又好笑。“让你叫我名字也不叫,我的话,总也不听,叫一个!”,话锋一转,脸突然板起来。

我心里郁闷之极,既然是小狗,你干嘛逼着小狗叫你名字,我只会‘汪’……

再看他丝毫不以为意,神情坚定,“胤祯……,胤祯……”,又把脸埋回颈间,怎么这个名字叫起来,就让人如此悱恻。

“澜儿,你真好,你既然说了一直陪着我,我记下了,这辈子都不能反悔,不然,真成小狗儿了……”,听闻他得意轻笑,双手慢慢抚上我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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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灯和月就花阴 十年踪迹十年心 (十四番外之一)

时常我都在想,若当初大婚平平顺顺,是否还有机会,与自己这辈子最喜欢的人相识……

大婚当日,我被困在京郊七十里外妙峰山上,说出来都没人肯信;时至今日,我也无从开口,去和澜儿讲明实情,所幸她也未曾深究,这件事,如同横亘在我心头的巨石,堵得人喘不上气来。

入夜城门紧闭,管你是十四皇子,还是四十皇子,身无令牌,绝无特例。纵然进得外城,通天本事,也无法入得内城;若以势强行入城,必要亮明身份,守城兵将巴不得逮一两个身无本事、只会享福的宗室,直接闹到皇上面前,以解心头恶气;这是苦累护军的宿怨,谁也无法通融,只能将事态激化……

心知吉礼和洞房礼在昨晚早已结束,待到清晨快马加鞭赶回京里,直奔皇城。进宫面见额娘,想告诉她,她心心念念嘱托我的差事,一件不落,替您圆了心事,虽然我误了大婚的时辰。可等到晌午,宫女还是回禀,说让十四爷慢坐,娘娘闭门礼佛,奴婢不敢搅扰……

直至下午,我还是未曾见得额娘面,永和宫宫门紧闭,宫女传话给我,德妃娘娘需清心礼佛,让十四爷先行回府,有事拖后再议。额娘,到底是怎么了?

额娘不喜欢澜儿,是从赐婚后就开始的。她说,那姑娘狐媚相,心地狡诈、娇蛮倨傲、巧言如簧,不配做嫡福晋。只是皇上被宜妃巧言,一时蒙蔽了心智,才将这等居心叵测、巧言令色的下作丫头送到咱们这儿来。

被指婚的福晋,我无缘得见,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能让素来温柔和顺的额娘厌恶至此,必不是安分守己之人。

后来,完颜氏的传闻渐渐入耳,鲜少是称赞,她的状元哥哥招摇一时,朝野上下,无不对此深怀不满。寡廉鲜耻、鬼蜮伎俩、厚颜无耻、奴颜媚骨,字字都戳人脊梁,难怪额娘嫌弃完颜家的姑娘,外朝尚且被人非议,后宫必是不堪入耳。

御花园中,太子将我拦下,他与我素无过节,此时眼神却如有深仇大恨。他诬赖我背后设计陷害,要我牢牢记住,日后必会得教训,这话又从何而起?待听明白,我才知,此莫须有的罪过,又因我那未过门的福晋而起;完颜姑娘,你好大本事,还没踏进皇家的门,声名倒是远播。太子当着奴才,在御花园里大放厥词,他说,十四弟,你果真是好福气,未过门的福晋,肌肤莹白似雪,杏核大眼顾盼神辉,柳腰纤姿,风流婉转;锁骨正中,还有一颗朱砂痣,勾的人魂魄都要没了。太子仰头大笑,告诉我,他虽心中难舍,可谁叫完颜家的家世他瞧不上眼,却耽误了姑娘的心意,说罢,扬长而去……

yín辞秽语的含义,傻子都能明白,婚期在即,叫人如何忍的下此番羞辱?皇上许给我的,到底是何方神圣,是否真如额娘所说,不知廉耻的下作丫头,全因宜妃的戏弄,yīn错阳差,扔到了我面前……

大婚当日,清晨进宫叩见母妃谢养育之恩,而后回府依吉礼成亲。额娘却落下泪来,我心中惶恐至极,不明白这大婚,反倒成了母妃心中的负累,可不是自己的罪过?额娘说,之前她未进宫时,在妙峰山拜佛许下心愿,如今我大婚,也算将儿子养大成人,必有几件事,要在今日还愿完成,不然定遭神佛怪罪。

额娘既然开口,替她还愿,我必不会推辞,可大婚吉时在即,想来这会子喜轿都快进府,如何是好。问额娘可否推迟明日,她却大发雷霆,命我长跪永和宫外,自小承欢额娘膝下,从未见她发脾气,就连重话也不曾说,如今对我如此重罚,想来她对新媳妇厌恶至极,心灰意冷的不得已之举,当儿子的,也唯有遵从。

眼看吉时快过,额娘终于让我起身,说,只消得去城外还愿,将香烛点上就可,速去速回,耽误不了几个时辰。大婚那边,自有内务府喜娘照应。若如不然,会累及她折损寿命。

额娘话以至此,我再无推辞的道理,出宫门遇到十三哥来寻,他心急如焚,说府里混乱一片,让我尽快回去。母命难违,只拜托十三哥替我照应,自己速去速回,稍后便到。挣脱十三哥,骑马出宫门,谁知他却紧跟身后,快马加鞭,直到他再追不上,却听得十三哥一句:你今日不去,迟早会后悔……

后来我才知道,十三哥的话,如同预言,这件事,就像扎在心口的刺,疼了一辈子。

大婚之后,待到傍晚,才知道新福晋昨日独守空房,今日已经遵圣旨回门归宁,说不好缘由,心中竟还有些愧疚,可想想也没必要,若不是皇上钦赐,那不知廉耻的丫头,连这府门都别想进。

连连几日,新福晋音信全无,我不去接,她就没理由自己回来。本以为照额娘所说,她长袖善舞、谄媚奸猾的个性,此时应早已耐不住寂寞,藉此发挥;我倒有些期待,看能有何通天能耐?正好刹刹她的锐气,从此也知道何谓规矩。可时光如水过,日子平静无波,半点消息也没有,仿佛她就安心一辈子不见我的面,就连在朝堂上偶尔碰见她的状元哥哥,都窥不出半点心思。这状元郎,仿佛我娶的不是他亲妹妹,脸上连表情都没有,目不斜视,从未见多讲半句话,倒真真是恃才傲物,因宠而骄,谁都不放在眼里。也好,我倒看你那不知羞的妹妹,会不会等到头发都白了,还不着急?

西郊伴驾,皇上钦点随行,浅香替我打点了行装,妥妥当当,半点差池没有,交待她的事情,从来都让人安心。浅香是我额娘的宫女,也是她的外甥女,小小年纪进宫,太懂得规矩、分寸、进退,甚得额娘欢心,她话不多,人也从来都是低眉顺眼。

直到在那年的隆冬傍晚,我被她当成十三哥,才知道浅香心里头早就装了别人,只是额娘认定把她许给我,她自己做不得主。本以为是十三哥早已和她暗度陈仓,可细问之下,十三哥却避之不及,力证清白,没多久就随四哥去了江南。我才知道,只是浅香一厢情愿而已,可以不出奇,我十三哥从来就温和,宫里倾慕他的宫女,绝不止浅香这一个。额娘到底还是把浅香送到我宫里,这是有意让我娶她,其实早早就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多一两个、三四个妾室,对皇子来说,没太大分别,每个人都是如此,我何乐而不为,况且她懂事又听话。至于她心里头倾慕谁,从来不需烦扰,只要规规矩矩,不出岔子,与我又有何关系……

畅春园伴驾,皇阿玛兴致好,在园子里劝诫,让我往后知道收敛,说这次指婚,到底是圆了我的心意,虽心里莫名,可也不好询问,只能应承下来。

临近回銮之日,皇上让我留在园子里等去办差的三哥讯息,而后将手谕传给身在刑部的四哥,所以,不必随圣驾而行。

三哥被差事耽误,讯息来得迟,恐四哥怪罪,唯有抄小路、穿街市而行,早早我就看见了挡在路中央的孩子,马头偏离,本能相安无事。可谁知偏有不开眼的傻子,从人群里窜出来,命也不要的逞英雄,马失前蹄,仰天嘶鸣,差点把我摔下来。

怒由心生,堂堂皇子,今日险些丧命马蹄,就为个不知进退的傻子。本是无心与庶民计较,可看这人非但不知惶恐赔罪,却还一副受害颇深的摸样,窝在墙角装死,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若我真有闪失,他和那孩子全家加起来,都不够惩治的。

滚了一身土的莽撞傻子窝在墙根不动弹,就会闭眼睛装死,忽然气就消了,只觉得好笑。瘦的像根竹竿,衣服在他身上就像麻袋包,饶是如此,人家开口就不善,自称侠义,栽赃我仗势欺人,本事口气倒不小,猜他定是闲散富家子弟,吃饱撑的逞英雄玩。

本想嘲弄他几句,可寥寥数语,居然激的我当真起来,眼瞅着被他救下的孩子一家人,根本不管他死活,灰溜溜逃跑,他还在替人家鸣不平,可叹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书呆子,如此的无能心智,放在宫里,被人算计死八百回都不知道。

听闻墙根里有人争吵,结果侠士似乎又动了善念,懒得与傻子书呆废话,才要脱身,却听得居然与师傅法海有关。想和侠士打听打听,谁知这回人家却不管了,听闻关乎皇室,他还一脸厌恶,恨不得逃脱。

想替师傅查清真相,又无从着手,此时,眼前的傻子侠士,倒不想让他走了,总觉得此人甚为有意思,被他言语讥讽一番,才知道人家真是牙尖嘴利,还拿出什么《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典故,连我师傅都被嘲弄进去,让人可气又可叹,哪儿来的刁蛮……,丫头……?说话举止,太像姑娘,再细细辨认,更觉可疑,兴许是个娘娘腔也不一定……

低三下四,死乞白赖的和人家约定再会之日,匆匆离去。赶到刑部把手谕交给四哥,果然被他骂个狗血喷头,说我不知轻重,耽搁了时辰。可他才不在乎我心里的烦扰,自打大婚之后,我在众兄弟间自此成了罪人,他们个个看我的眼光的别具深意;任性妄为、不知礼数、薄情寡义的名声,广为传开。四哥看我更如眼中钉,他和完颜氏又没交情,跟着起什么哄?想来他一贯就瞧不上我,认为我不成器、轻世傲物,此时,无法是罪加一等罢了。

在朝中打听才知,法海已经几日未曾上朝,被人严密看惯监视,眼下身蒙重冤,却无力辩驳,我有墟他澄清,却不知如何办起。忽然想起傻子侠士,与他的会面,竟成了我最大的期盼,也不知她会不会信守承诺?

终于趁人不备,悄悄从演习场里溜出来,心急如焚的赶到约定之地,他果然不在,不过也是,谁会将别人随口的约定当真?心里忽然空落落的,自己都不知道在失望什么?我一直都不愿承认,当时,我以为自此再见不到你的失落,大过对法海案的焦急,没出息是不是?可这有怎样呢,人最难骗的,是自己的心……

直到自己失落而归的刹那,才看见,艳阳天里,雪白梨花树下,灰墙黑瓦颓墙上,淡然脱俗的美人,随意晃着腿,对我巧笑嫣然,此情此景,隽刻于心,永生难忘……

风吹仙袂飘飘举,梨花一枝春带雨,清眸流盼、翩若惊鸿,素服花下,宛如天仙。这些话,我死也说不出口,可确实让人望而出神,一时不知身在何方。细问之下,她自称随风,随处风流的风,暗自好笑,明明开口娇莺初啭,一听就是姑娘家,还敢装少年郎?

也罢,难得人家信守承诺而来,都有为难之处,自己又何必不解风情,多此一举,非要拆穿呢。

查案的时候,随风很仔细上心,她会很认真的排查蛛丝马迹,这倒是大为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平常无事,她脾气个性对很多东西都不在意,细枝末节的事情,从来不计较,爽快利落,绝无扭捏作态。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为什么十三哥会说她,人在身旁,如沐春风……

莫名我会想起还被冷落在娘家的新福晋,虽她二人毫无瓜葛,却总觉得很多地方若有若无的联系。本是与随风不相干的事情,任凭我迟到、爽约,只要随意给个理由,从没见她计较追究。如同大婚我未出现,刻意冷落新福晋,避不见面,也不曾见她出来吵闹,只是默默接受,毫无怨言。

新福晋越沉默,我就越好奇,状元郎仍是漠然无语,见面似彼此间毫无牵连,可我忽然他和随风长的很像,可以说,五官眉眼,无一不同,几次想亲近观瞧,却又碰了他的冷钉子,到底,他心里是在怨我怠慢自家妹妹。

随风总好奇我家事,如实相告,她会故作不经意问我家中妻子的状况。可要如何形容,成亲多时,彼此素未蒙面,额娘说的,狐媚之相,居心叵测、巧言令色的下作丫头?还是太子说的,柳腰纤姿,风流婉转,勾魂摄魄?句句不堪入耳,你叫我怎样说?

索性想起十哥的玩笑话,说我福晋貌丑、肤黑、头发枯黄、满脸疮、身材五短、满口烂牙,而且心思歹毒、趋炎附势、妄图攀附权贵、心机深沉,总之一无是处。这几句话,把随风吓得瞠目结舌,脸色煞白。

这当然是玩笑话,真如此丑陋,太子也不会出言污秽,更谈不上狐媚,唯独趋炎附势、妄图攀附权贵、心机深沉,才令人烦扰。

可随风当了真,开始替我想办法,认认真真,就像她替不相干的人查案子一样,我总忍不住想笑;想起当时她拼死救那孩子,人家还逃跑了;傻姑娘实心实意的性格,若在宫里,死八百回,都不知道谁背后算计的,可怎么好?

看她千娇百媚、眼波流转,差点脱口而出,随风,若真替我焦急,不如你做我老婆好不好?从此花朝月夕,长相厮守。可又怕太过唐突,吓跑了人家,从此天涯相隔,再无见面之日。况且随风提起皇家宫廷、深恶痛绝,口口声声说,不知何时会离开此地;再看她穿衣佩戴,谈吐举止不凡,难不成,是前明隐姓埋名的落魄贵族之后?

叫人查遍了京城姓燕的人家,也没有燕随风这个人,看她提起身世欲言又止,必然名姓都是假的,可燕随风,到底姓是名谁呢?。

我开始期待和她的会面,夜不成寐,辗转反侧都是那翩若轻云出岫,嬉笑怒骂,万种风情的摸样。八哥、九哥、十哥笑话我害了相思病,不知被谁家姑娘勾了魂魄,非要保媒牵线,可谁知八哥如何就能误会我喜欢上娇雪,瞒着我非要送份大礼,背地里求良妃娘娘,让皇上赐了婚,简直有口难辩。十三哥看我的眼光意味深长,愁眉紧锁,轻声长叹,耳边每每萦绕,都是那句,你会后悔。可我如何会后悔?难不成,他与新福晋,是旧识,了解颇深?

随风说她快要离开了,我才真是害了相思病,虽她早有叮嘱,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可如何就能去留随意,难不成,在她心里,真就没我半分位置?来的古怪,去的绝决,寒风冷雨,我在约定的墙檐下,等了不知几日,她却如零落的玉兰花,再寻不见当初的娇俏身影。

圣上催促我携新福晋觐拜见礼,不多时,莫名其妙的娇雪还要被迎进门,可我最想见的燕姑娘,却随风飘散,面也见不着了,烦心事何止一两件。

燕随风出现的日子,总是艳阳高照,皇城里的红墙黄瓦,晃得人张不开眼,可我还是一下就认出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姑娘,她就活灵活现站在我面前笑靥如花,可凭什么她说自己的名姓,叫完颜滺澜,而不是燕随风!

狐媚之相,居心叵测、巧言令色的下作丫头,趋炎附势、妄图攀附权贵、心机歹毒,风流婉转,罔顾廉耻的女人,凭什么会是我的随风!我虽没被面前这顾盼神辉的姑娘勾了心智,倒是因为燕随风就是完颜滺澜,而三魂少了七魄,吓的……

额娘仿佛全然忘记了大婚当日叫我去上香还愿的事情,翻脸把罪责落在我一人头上,让人措手不及,女人的心思,果然难测……

郁愤难平的本是觐见太子,可到了毓庆宫,才发现,哪里是人家姑娘攀附权贵?倒像风流下作但子强抢民女不成,故意设计调戏羞辱!回想当日御花园里,太子那番放肆龌龊的言语,招摇刻意的姿态,才令人心生疑窦。

若非说情意,倒是敬茶时,十三哥掩不住的关爱,明显到旁若无人的地步,两人眉目传情的架势,气的人血脉上涌,偏偏有口难言,甘苦自知,难不成,十三哥嘴里的后悔,是这个意思。

被气血冲昏头,再想起她燕随风去留随意,寒风冷雨的,把人当傻子戏弄;晚饭时,小小惩治,本想让她知道谁是自己男人。可看她眉头紧锁,满脸不情愿,自己又先慌了心神,只能匆匆将她打发离去,唯恐露了马脚。浅香说,新福晋以势欺人,气焰嚣张,可她仗势欺人我没瞧见,因为自从上次,连她人影也不常见了,避我如瘟神。

拖延多日,娶庶福晋的事情,我无论怎样,就是跟她开不了口,本是稀松平常一件事,如何在她面前,就成了罪过?她在府里病了许多日子,我心里记挂,可走到门口,又不知见面,如何相处,只托下人将调养道药送过去,还要谎称是宫里赏的,这又是何苦!

再见面,她调养刚好,瘦弱不堪,让人不敢认,心里忽然被没来由的愧疚淹没,仿佛无颜相对,只能将眼神避开。额娘终归对她说了庶福晋进门的事情,我远远看见她哭了,心里阵阵,长这样大,第一次懂得惶恐,想要弥补。是我把她惹哭了,家宴上还让她受了委屈,有心解释,可她却连说话张口的机会都不给,刻意的疏远我明白,怎么就叫人如此恼火?

告诉九哥,我把喜欢的姑娘惹生气了,人家现在懒得搭理我。九哥说,这是好事,别怕女人闹别扭,若是因为你娶别人生气,证明她心里吃醋在乎;怕就怕她若无其事,贤惠大度,这不是瞧不上你,就是心里有别人。等兴冲冲跑回家,才知道,我心心念念的人,正嬉笑盈盈替**办婚事,仿佛事不关己;两人才小小一语不合,她开口就让我休妻,原来,你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

从小到大,想要的,无不唾手可得;唯独这一次,我求路无门,惹你伤心难过,自己却更慌乱不知所措。明明想要好好相处,却次次弄巧成拙。

完颜姑娘,既然你心里没我,我倒要看看,自己有多大本事?管你是否心有所属,还是谁对你情有独钟?你这个人,我要定了!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你会心甘情愿,连人带心,都是我一个人的!

豪言壮语立下了,可我却仍不得其门而入,娇雪进府,滺澜躲我犹恐不及;她每顿饭都吃的心惊胆颤,刻意留心她的喜好,故意把她喜欢吃的,都放在自己面前;看她眼巴巴期待,最后小脸满是失落,我心里就想偷笑。她恨我故意刁难欺负,可我,只想让你坐在我身边,将菜夹到你碗里而已……

她认定我顽劣不堪,话都不肯多讲一句,惹得人心里起火冒烟;可她也不想想,每天填肚子的点心水果从何而来?如何就能样样合你心意?傻姑娘真以为奴才有这眼力架和好心肠?

雄她瘦骨纤纤,既然她不愿挨着我吃饭,索性吩咐下人,备菜的时候,把福晋爱吃的东西,全摆在她面前。从那时起,我就习惯妥协于她,这辈子事事迁就,样样妥协……

纵容的她变本加厉,掌灯时分不知归家,可任凭我心烦气躁,大发雷霆。她却全然不当回事,从未有过的投怀送抱,粉腻酥融娇欲滴,馨香袭来,惹人心都要化了。满心只想回应,‘好好,从此事事都依你’,可等要伸手抱的紧些,却被她轻盈闪躲,才知是故意戏耍我而已。

之前嗤之以鼻的嫡福晋,原是自己梦寐渴求的心上人,可她又装作全然不曾相识,与我淡漠隔绝,原来世间情爱如此惹人烦扰。

无意间,因缘巧合,我相识一个姑娘,第一次,想要一个人全部的情意,和她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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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若一杯香桂酒 莫辞花下醉芳茵

日头渐渐偏西,两人在湖边待够了,慢悠悠骑马回城,“十四,老和尚沉冤得雪了?最后是怎么回事?”,想起法海师傅的案情,我最终还没了解真相。

“沉冤得雪了,多亏施主!”,十四小爷懒得再与我争辩,顺着换茬,将我的称呼改了口。

“后来,皇上主张再次验尸,伤口被你料中,在烨贝勒头上。不过,不是钉子,也不是簪子,而是针!细长毒针钉入脑子,毒液深入,老贝勒喘不上气来,折腾两下,心先不动了,人自然活不成。”,十四小爷把案情讲给我听,想不到居然真被我料中,只是,凶手好狠的心。

“出手也太毒了!那女人干的?还是,打人那男的?”,听得我啧啧乍舌,不知凶手到底是哪位?如此深仇大恨。

“动手的女人,老贝勒的侍妾,头年初刚进府,消受美人的日子不长,命倒丢了,还是被亲儿子算计,色字头上一把刀!老贝勒二儿子和侍妾勾搭,珠胎暗结,唯恐事情败露,先骗女人暗中堕掉,而后,再行对策。正逢当时,法海与老贝勒在朝中有过结,二人便演戏设计嫁祸。二儿子之前与法海素有往来,从中周旋调停,力劝老贝勒与法海言和,老贝勒听信他的建议,邀法海来家中做客。中途被自己儿子算计离场,女人趁机与法海诉苦,自言被老贝勒强抢到手,时常遭受虐待毒打,似是与法海有亲近之意,被老贝勒看在眼里,出手要教训那女人;法海因之前听闻女子身世可怜,好言相劝,更被老贝勒误会与其妾室有私情,如此,抽出佩刀冲向法海,两人起了争执,被下人看见,落了口实。法海愤而离去,在府门口领回佩刀便走,当晚,老贝勒遇害,等法海发现佩刀被掉包,已是有口难辨。后来,事情败露,男人把罪责推个一干二净,一口咬定与自己无关,打定主意要害那女人于万劫不复之境。幸而皇上英明,派人多方走访,查清事实,弑父罪无可恕,念及祖上有战功,将男人革去贝子爵位,与侍妾共同秋后正法,家眷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十四一番简明述说,已然理清案情大概,侍妾与老贝勒的儿子图谋害命,嫁祸无辜,多行不义必自毙,可怜可叹。

“唉,真相大白就好,平白连累老和尚遭受牢狱之灾……”,法海经此劫数,想来也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老和尚、老和尚,你就从来没给我讲老和尚的故事!”,十四小爷突然愤愤不平,骑马跑到我面前,抱怨自己不知道老和尚的由来,弄得我莫名其妙。

“前明冯梦龙《警世通言》里收录了一个故事,叫《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话说,宋高宗南渡,绍兴年间,杭州临安府过军桥黑珠巷内,有一个宦家,姓李名仁。见做南廊阁子库募事官,又与邵太尉管钱粮。家中妻子有一个兄弟许宣,排行小乙。也有书里说,他叫许仙,都是一个人……”,我《白蛇传》的几种传说、戏文、故事,攒到一起,加了些演绎,说给眼前听的津津有味的十四爷。

“唉!这许仙果然如你说的,就是个窝囊废!人家说他老婆几句坏话,就把他吓成那副怂样子。儿子都生了,他也不想想,要是我,就把说我老婆坏话的和尚先暴打一顿再说。哎呀,这人实在没用,枉为男人,不就是几句谣言吗……”,他先是大义凛然、慷慨陈词,突然又嘎然而止,半点声息不见,神色也恍惚起来。

“哎,你怎么了?让白蛇迷住了?哎,说话!”,走到近前,推了推发呆出神的十四,不知又想起来什么。

“澜儿,若以后有人欺负你,我一定会尽力保护你的!昨儿承蒙姑娘款待,今天我就回请姑娘吃顿好的……”,他走过来揉揉我发髻,话说的不明所以,只是‘吃顿好的’这几个字,着实令人心动。

“又说什么傻话!谁会欺负我……”,不知他又什么触动了心事,怔怔不语,顾不上揉乱的头发,赶紧哄哄小爷。

“没什么,走吧,吃饭去!”,十四浅浅笑着,策马跑在前头,让我连问吃什么的机会都没有。

德胜门附近有片百姓聚集的市井之地,周边景致虽不太入流,但胜在人多、热闹,透着喜兴之气,十四小爷的马,就停在“聚源楼”外,才知道,他原是带我来给九哥的馆子捧场。

在这个地方开买卖,不愁客源,从天潢贵胄、官宦权贵,到平民百姓、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全有,不禁佩服九爷的眼光胆识。

“聚源楼”三字,不故弄玄虚,吉利又平实,馆子分三层,一层散客,二层单间带散客,三层私密,多为贵客,单间不多,可房间内透着气派轩敞,分隔有条有理。

“给十四爷请安,十四爷吉祥,不知这位贵客……”,店中小二及掌柜见了十四,赶忙上前躬身相迎,想来平日里,他就是这儿的常客。掌柜不敢失礼,却因我戴着斗篷,辨不清面貌,不好冒失行礼。

“你不必打听!”,十帅手制止了掌柜探寻的目光,带着我就上了三楼,才走几步,九哥迎上来,挥手遣退了跟在身后的掌柜。

“十四弟,把小澜儿带来给我捧场了?快进来,陪哥哥喝几杯!”,原来他们早约好的,九哥亲热揽住十四肩膀,把他往屋里推。

“九哥,你屋里还有贵客要应酬?”,推门才看见桌边背对我们,坐了一个女人,十四满脸坏笑,开着男人之间的下三流玩笑。

“臭小子,说什么呢!当着小澜儿拆我台!”,九哥轻轻弹了弹十四脑门,看样子,也不大在意。

“十四弟来了?你九哥说,今儿约了你们过来,特意把我叫出来……”,就知道是沁玥,九哥才不肯让侍妾如此明目张胆的在我面前亮相,她装作贤淑婉约的起身来迎十四。

“呀!狸猫儿!”,明明是说好的,她见了我,非得装出大惊小怪的样子。

“九嫂,她是小狗儿,不叫狸猫儿!”,十四揽住我肩膀,推到沁玥面前,把令人尴尬的外号说给她听。

“什么猫儿啊、狗儿的?!胡说八道!快叫绝色美女!不然有你们俩个好看!”,看沁玥了然于心的样子,令我怒火直冲脑门,愤恨的走上前,将桌子狠狠一拍,阻止俩人继续拿我调侃打岔。

“哎哎!小澜儿,平静点、平静点,九哥叫你绝色美女!咱这桌子可是正经黄花梨,拿银子买的……”,还没等那两个人道歉,九哥一个箭步冲上了,痛惜的抚抚桌面,向我讨好央求,让人忍俊不禁。

晚上的饭自然是火锅,九爷吩咐好酒好料统统上,天南海北聊的热闹,吃到尽兴……

“小澜儿,江记的小不点明年会上京,你知道了吗?在江南开铺子和店面的事情,已经在筹备,只是等他来了再商议……”,席间,十四小爷酒喝多了,暂时离开,九哥赶忙悄声向我提起江澈然,看来,他们私下里都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了。

“这肉太老了,还说什么上好的羔羊肉,就是板筋!”,沁玥叼着一块儿肉,含混不清的向九哥抱怨。

“是吗?像板筋?爷亲自选的肉,你说像板筋……”,九哥不着痕迹的扫了沁玥一眼,虽然脸上再微笑,言语平和,可总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没有没有,我牙不好!”,大概沁玥本能的感受到了威慑力,开始小心谄媚的解释,“我就是说了句实话……”,可谁承想,她内心仍不知悔改,转头就嗤之以鼻。

“给我尝尝!”,一贯维持冷峻雅致形象的九哥,忍无可忍之下,终于勃然大怒,挑眉怒视,吓得沁玥赶紧低下头。话虽如此,可九哥还是抢过沁玥的碗,夹了块肉,“是不够嫩……”,边嚼边皱起眉头琢磨。

“是吧,不嫩!”,沁玥得寸进尺的凑过来,指着碗,向九哥求证。“那也不像板筋!”,九哥一记威胁的眼神,瞬间又让她缩了回去,把我笑到前仰后合。

“小澜儿,别笑了,说正经的!江南的买卖,虽没有正式开张,可你的银票我收到了,所以生意算你一份,回头你有什么点子,我吩咐底下人去办。到了年底,按例分成,这你放心。趁十四弟没在,我再和你说说……”九哥将我嚣张的笑声制止,压低了嗓音凑过来。

“趁我没在,说什么?”,十四小爷突然把脑袋伸到我与九哥中间,神情怀疑的左顾右看,吓得我俩赶紧弹开距离。

“你们今天净说悄悄话!九嫂,你也不管管,这俩人凑一块儿,我觉得别扭……”,看九哥假装喝酒吃肉,没搭理他的意思,十四转身冲着沁玥撒娇。

“让他们说去!没什么好事儿!来,十四弟,九嫂给你夹块儿板筋……”,沁玥站起来,往十四的碗里夹了一筷子肉,柔声细语的安抚。

恍惚之间,瞥见九哥yīn郁的眼神,沁玥,自己不长记性,我也救不了你!既然你已铸成大错,自求多福吧,估计到家有你好看……

秋天转眼就过去,初冬的京城,有种苍茫大气的美,小日子过得平静如水,以前从不知道,十四会如此忙碌。早听说,皇上教子甚严,没想到是这样辛苦。冬日天短,他常常天不亮就走,半夜方归,几乎没有闲暇。

文治武功,每一样都是皇帝对儿子们评判标准,而自尊好强的皇子们,自己也不肯松懈,唯恐在众兄弟里垫了底,私下焚膏继晷、囊萤照读。难怪圣上这么多儿子,没一个蠢材,个个人中龙,谁都想争出个子丑寅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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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一夜情多少 地角天涯不是长

天气渐冷,屋里生起炭火熏笼避寒,窗外落叶凋零,一片萧索景象,长这么大,第一次在京城过冬。

十四小爷忙到分.身乏术,可只要赶上回来早,还是会同我吃晚饭,在炕桌上架起小火炉,炖锅烫酒,闲话家常,三两杯酒几箸菜,脸颊微醺,心里身上全是暖意。

只是,他念书、写奏折还是要回自己书房,这时,小爷才发觉我的院落,离他住处实在是远。皱起眉头抱怨,说当初谁给我选的破住处?不依不饶的怂恿我搬去他旁边的院落住,只是我贪恋这里清净、庭院轩敞,更离浅香、娇雪‘千山万水’之远,对他滇议,只当过眼云烟,转头就忘。

看我耍赖坚持,小爷无可奈何,只能硬拖我到书房去陪他念书。端茶、倒水、递水果的事,我想不起去做,偶尔自己吃高兴的时候,瞥见他期待、渴求的眼神,才想起,要往爷嘴里喂一块。过后,自己回味起来,被逗个前仰后合,嘲笑他堂堂是个爷,还来和我争吃争喝。

“没见过你这样当老婆的!不张罗伺候爷,还在旁边馋人!”,这种无谓的责斥,听到我耳朵长茧子,可大婚之后,我一个人独惯了,乍然身边多个人,一时难以适应,只能软语温存的哄小爷说以后会改,可转过天来还是不记得。

夜深人静、寂寂无声,两人在书房相对而坐,十四小爷不让我回房,可我又不能总缠着他说闲话,只好也拿本书解闷。

乍看之下,两人各执本书,囊萤照读、手不释卷;但心知他看的《守城录》,与我手中怪力乱神的笔记小说,内容深度上,相距十万八千里,不禁暗暗汗颜。

“你看什么呢?都好几天了,我就看你捧着这一本书死啃,拿来让我瞅瞅!”,不知小爷念书念累了,还是想换个心情?抽不冷将我手中的书抢走。

正巧读到紧要关头,乍然被他惊了魂,‘啊’一嗓子叫出声来,把自己和小爷都吓个半死。

“干嘛突然吓我!”,抚抚心口,定下心神,指着十四抱怨。“你看的到底什么书?居然被吓成这样?不对!肯定有蹊跷,爷查验查验!”,小爷也是惊魂未定,长叹一声,喝口压惊茶,煞有介事的检查起方才我正看的地方。

书里没蹊跷,可内容有问题,像这种出自民间,专描写怪力乱神的杂记小说,官宦权贵家里的主子少爷都不能看,何况是闺阁女子,对此忌讳颇多,唯恐乱了心智,严禁放在府里,发现就是大罪过。

“没什么,只是传说故事而已,方才看入迷了,突然被你抢走,才吓了一跳,哪里会有蹊跷?”,灵巧的将书从他手里抽出,顺手掖在身后的坐垫下,结果,掩耳盗铃的行为,反倒引起小爷的注意和怀疑。

“不成,给我瞅瞅!”,他走过来,将胳膊绕到我身后去抢书,势在必得。“十四,我给你讲个这里面的故事,好不好?”,拗不过小爷,决定先给他讲个里面的故事,探探反应再说。

紧挨他身边坐下,荧荧烛火下幽幽开口讲,“话说啊,有户人家里要嫁女儿,因家境贫寒,只好去当铺淘换了件旧衣服,买回家,也觉得古怪,衣领处遍布细密小点,怎么都洗不去。家里人觉着奇怪,可婚期将近,只好将就,按女儿的身材修改裁剪。临到出嫁头一天,将衣服放在女儿闺房里;新娘子明天要出嫁了,心里忐忑难安,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半夜深更,这新娘子听见屋里有动静,既惊且怕;心想,莫不是来了贼?被子里小心翼翼探出头,四下看看,又未曾见半个人影,想来是自己多心了,就又要睡去。正这时,却看见不远处的嫁衣,缓缓坐起,而后‘腾愣’站了起来,直直向她走过来。把这新娘吓的啊,撩起被子拔腿逃,猛然发现衣服似是个人,追着新娘子满屋跑,结果,还是被扼住喉咙!唉,凄惨呐……”,十四小爷半天怔怔的一句没插嘴,故事没讲完,抬眼看看,他已是瞠目结舌。

“然后呢?”,小爷明显被故事吓着了,可好奇心仍然不改,拉住我追问结局。

“然后?新娘就被害了呗,衣服倒在一旁。第二天,新娘的家人见此情形,报官府查验,这哪里查的出?最后,还是有位高人,从嫁衣上看出端倪,你等等啊,结尾我还没看呢……”不理会他惊诧无语的神情,赶紧翻了一眼书,刚才可是看到要紧处的时候,被他一把抢走的。

“哦!原来啊,这件衣服是死囚行刑时候穿的,含了怨气,却平白害死了无辜新娘。唉,真是可怜……”,结局实在令人唏嘘,装作痛心疾首,低头哀叹,可等了半天,十四小爷好像没什么反应。

“合着你这两天晚上,就一直看这个?”,十唆眉指着书,满脸不可置信。

“没有啊!这书里每个故事都很短,我看好些了,你还听吗?”,好几天晚上连续看这本书,怎么能只看了一个故事?

“三更半夜!你居然看这种书?!我一直以为,你在看经史子集!”,小爷语气沉痛,劈头盖脸又一顿指责,好像我的行为很令其发指。

“多没劲啊,怎么可能?大晚上看经史子集,酸腐又愚蠢!”,我又不考科举,犯不着刺骨悬梁,半夜里熬油不睡觉,去念经史子集。

“爷累了,想歇着了……”,他愣愣看我片刻,突然将书合上,闷闷不乐,起身要走。

“你怎么了?生气了?那我再给你讲个逗趣的故事,准保将你逗的哈哈笑,听不听?”,怕十四小爷生气怪罪我看忌书,赶紧将他拉住,软言哄劝。

“不听,我睡觉了!”,这会儿他情绪透着古怪,让人心里发慌。

“哎?十四爷,你不会吓着了吧?”,小爷眼下慌乱无措,再想起之前他陪我去给老贝勒验尸的情形,不禁恍然大悟。

“我才没吓着,就是累了……”,他偏过头白我一眼,唤下人进来收拾。

“哦……,那我回去了。”,看他意兴阑珊,觉得有些自讨没趣,连忙向小爷告辞。

“慢着!你要去哪儿?”,他伸手将我胳膊拽住,蹙起眉头,神情莫名。

“回自己屋子啊?不然呢?”,明知故问,这会子了,我还能进宫是怎么的?

“那我呢?!”,自从圆房后,他日日宿在我房中,可今日不同,眼瞅小爷口口声声说要睡了,却没有要随我同走的意思。

“爷要住哪儿,我怎么会知道?”,叫我怎么舍下脸,去跟他说,十四爷,您还回不回我房里了?

“你!你自己讲完那破烂故事,撒手把你相公扔在书房,就逞能透着你胆儿大,给老贝勒验尸面不改色,说湖里水鬼不当回事。三更半夜的,还敢自己穿园子?不成,你得陪着我!”,小爷紧紧抓住我胳膊,就是不松手。

“你要歇着了?回我房里,可就得穿园子。”,事情明摆着,难不成现在让奴才把房子拆了,挪过来?!

“澜儿,你今天别走了,咱们住我房里……”,他勾勾我小手指,软语温存,轻声哄劝,看来十四小爷今天铁了心不想再穿花园。明明被吓到,还死不承认,那样子着实令人好笑,怎么也想不出,他前儿还立志,以后要去战场上杀出一番作为。

十四自己的卧房,我只在大婚那天来过一次,与书房隔着一道垂花门,正中铺设青石板路,两旁种植细密高耸的翠竹,林中藏着假山、太湖石,汉白玉石桥下清泉流水潺潺,偶有微风拂过,竹林沙响,泉水涌动,别有雅致妙趣。

正房抱厦三间连成一体,虽不很大,却整齐轩敞。摆设赏玩器物不多,件件都是透着疏朗大气的古玉奇珍,一看就知是宫里皇上、娘娘的赏赐。临窗放置书案,比书房的规格要小,几方古砚,和几本常看的书。屋里的样子和大婚那天截然不同,想来只是大婚临时做了布置,之后就回复原样而已。今天终于有机会,绕着屋里将里里外外看仔细,屋中没什么情调意趣,可骨子里却透出浑然天成的贵气,与浓厚士大夫的人文精神。

“十四,我还是喜欢你的屋子……”,和我那里全然不是一个风格,雅致简单、干净清透,就像他的人,虽然两个住处我都爱,但眼前这地方,明显更新鲜。

“啊?你喜欢这里?我这里比你那儿好?澜儿喜欢,就搬过我这里来,好不好?我正愁咱俩离着远,寻思要将府邸改建……”,他转身四下看看,将我轻揽怀中。

“别,别,太麻烦了,往后再说吧!”,听闻小爷要改建府邸,吓得我慌忙将他阻止,大兴土木最麻烦不过。

“有什么麻烦的?又不让你去垒砖砌瓦!既是嫌麻烦,那我再想想,反正咱俩离太远不成!”,这句敷衍将小爷逗得前仰后合,嘴里反反复复念叨个没完,他是年纪小主意大,兴许心里早就有了定论。

卧房正中,仍是大婚时摆放的雕花架子床,尺寸无比宽大,十四小爷的身形,能并排躺下六个。

床是古朴紫檀木,雕刻不多,透着大气沉实。看绣花软垫实在诱人,顺势躺在上面,瞬间却又弹了起来,回手一摸,居然是柄沉香木如意,“你干嘛在床上放这个?咯得我后背生疼!”,那一下子,眼泪都要出来了,不由哭丧脸向小爷抱怨。

“给我,沉香木最安神,这是我跟额娘要的。本想过两天悄悄放你房里,谁想到,居然被你发现了……”,他将如意抢走,轻轻放在我膝上,小小的事情,我自己早就忘记,却难为他总记挂。这沉香木如意,应该是件古玩,香气特异,这样的好东西,不知他又如何从德妃那里骗过来的?

随后的日子,十四命人将我日常用的东西,挪了一部分到他的院落。自此,我在府中有了两个住处,有时要用的东西找不到,还要劳烦锦云两头跑……

她总拿话嘲讽我,看着眼前这架势,爷是真恨不得把您揣兜里!说完就笑的花枝乱颤,弄得我羞愧万分,这种私密的玩笑话,怎么会传到丫鬟耳朵里?

十四年纪渐长,差事、课业、习武弄得他日不暇给,忙碌而不可开交。偶尔半夜陪他在书房念书、写折子,他会三言两语简单向我提及朝中事,皇上对太子纵容依旧,可对他身边的势力,已经着手惩治,陆续有朝中重臣被革职流放。八哥经常邀他去府中做客,一去就是夜半方归,这情形以前从未有过,明眼人都察觉的出,哪里是喝酒吃饭那样简单,逢此情形,总觉得心里惶恐难安,一路往下沉。

偶尔听他去念叨想去西郊骑马射箭,知道他喜欢,奈何身不由己。我多想,让他无忧无虑过一辈子,任你去骑马射箭、四处云游、富贵闲人,千万别被尔虞我诈、相互倾轧的朝野纷争拖累,看得见的明枪,好过杀人于无形的暗箭。自小出身官宦世家,听过见过太多叔父的朝中同僚,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富贵繁华至极,转眼就满门抄斩、全家流放的例子,对权势之争,格外心怀恐惧……

隆冬将至,京城迎来第一场雪,娇雪的肚子更加明显,十四总说,他想要个女儿,像滺澜一样灵巧可人。笑他满嘴疯话,娇雪生的女儿,只能像她……,结果,惹得小爷勃然大怒,那家里还不乱套!

皇上下令要去畅春园赏雪,各皇子可带家眷数人,皆住畅春园内,至农历年前回宫,也就是说,在过年前这段时间,皇子们可以带自己家眷去畅春园赏雪游玩。

浅香大概从德妃那里得到了消息,有意无意滇醒十四小爷,让带她去畅春园开开眼。更厉害的,就是她搬出德妃,说她想看看孙儿,弄得小爷心烦意乱,又不好驳斥,以防德妃下旨强行干预,只能假意敷衍推脱。

还有个令人沮丧郁闷的状况,原以为浅香是位心思缜密的内向闺秀,可近来发现她行为很奔放大胆。那就是,她经常半夜自己跑到十四卧房,下人不好拦阻,只能任其恣意妄为,几次险些被她撞见不该看的,弄的兴致全无,郁闷尴尬至极。其实,从十四描述她在德妃宫里,荷包送错人,会有如此情形也不该大惊小怪。

细细思量之下,如此提心吊胆,还是决定不在十四小爷屋里住了。结果,十四又回复到书房与我的院落两头跑的情形,天天嚷着要改建府邸,估计这事情,已经快要被他付诸行动。

最终,十四还是没带浅香去畅春园,理由是她刚刚生完孩子,需调养身体不宜出行。

头天的宫宴设在傍晚,诸位皇子与家眷,在晌午时分,陆续抵达畅春园。自从上次和十四小爷骑马出去玩,弄得我现在也懒得坐马车,只想和他骑马过去,可若被娘娘知道,定会大发雷霆。只好偷偷安排锦云坐在马车里,自己才能和小爷沿路游玩,到畅春园附近,再与锦云的马车会和。商议好对策,四人一路出发,锦云和顺保直接过去,而我和十四绕路走小道。

“真后悔那天带你出去骑马,本来就皮,这下更淘的没法儿弄!还想出偷梁换柱的主意来!”,十四小爷脸上挂着浅浅笑意,嘴里却是斥责数落,义正词严,全然不知几分真假。

“胤祯、胤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两人一起走,就我们俩……”,装作楚楚可怜的软语央求,只要叫了名字,说想和小爷两人怎样,他必定妥协,屡试不爽。

毫无意外,小爷就吃这套,勒住马怔怔看着我,“可是当真?”,必然,他每次都怀疑我在糊弄他,只是最后仍会相信。

“是啊!”,使劲点点头,挽过小爷胳膊,将头往他肩膀靠了靠。

“澜儿,我就知道是这样,你若想和我一起走,就直接告诉我,不用勉强自己骑马,我会陪你去坐马车,好不好?”,小爷眉开眼笑,伸手掐掐我的脸,估计被哄得很开心。

“嗯,只要和你一起,怎样都好……”,马车?谁要坐马车,那还怎么玩?可我不敢说实话,小爷会生气,只能顺着话茬,乖巧点点头。

小爷一路都喜笑颜开,对我沿途吃喝玩乐的行为,也未加劝阻、管束,放任我吃了驴打滚、艾窝窝、羊肉串、炒红果儿……

后来,我有点恨他对我如此放纵,宫宴没开始,我人已经快撑死在马上了。

在约定地方和锦云会和,“唉哟,我的主子!您可回来了,快上车,别误了时辰!”,锦云姐姐焦急万分,她的教诲,我多半不敢反驳,只能乖乖钻进马车。

“锦云,说的好!让你主子也知道收敛,省翟到没边儿!”,十四在旁边添油加醋,拍手称快。

我从马车里愤恨到出头,狠狠冲他吐吐舌头,“看我晚上再给你讲鬼故事!”,结果,还没和十四小爷闹够,就被锦云推进马车。

“姑娘!人多眼杂……”,看她神情严肃,语气沉重,才觉得自己太没主子样,赶忙整整服色,乖乖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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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一)

畅春园于我来说,感觉很熟悉,这里有多少间房子?房子里有多少根梁?都曾经被我看的一清二楚。

园内自有太监前来接应、伺候,我和沁玥都希望住的近些,这样,彼此好有个照应,往来也方便。可事情往往不从人愿,我的院落邻十三弟,十五、十六年纪尚幼,住处紧挨着娘娘们的院落,据说是便于母妃对其进行管教。

对面的院落住的是五哥,他一向儒雅、随和,相处起来让人亲近不拘束,况且,我正好还有事情要想他请教。

才安置妥当,就看见沁玥愁眉苦脸的推门进来,直愣愣冲到卧室的八仙桌前坐下,“滺澜,我要和你换地方住!”,她垂头丧气,言语颓然,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为什么?你喜欢挨着五嫂,还是十三嫂?”,十四小爷正在歇息,不敢瞎说,只能随便开玩笑逗逗沁玥。

“你这算个屁啊?!你想挨着十爷,还是八嫂?尽管说!他们住我一左一右,现在十爷正在我房里,拉着你九哥闲扯,嗓门亮的二里地都能听见;后来八嫂不知为什么事不高兴了,在院子里教训丫鬟,声音又尖又高,我现在都觉着震的嗡嗡脑仁疼!”,沁玥言语愤懑,一通抱怨之后,将头‘咚’一声无力垂在桌面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九嫂,看不出,您还是性情中人!”,床帐内爆笑出声,小爷掀开帐子走出来,乐的满眼泪花。

“滺澜!你真坏!居然不告诉我十四弟在屋里!”,沁玥羞的无地自容,死死拽住我胳膊,恨不能一头扎进地缝。

“他那么一个大活人,我以为你看见了呢?”,我才是真的无辜,小爷打从进门,就像个甩手掌柜的,不闻不问任我指点下人收拾,他自己只管舒舒服服躺在床上歇息。然后,沁玥目光呆滞,双眼无神的闯进来,根本不给我开口机会,坐下就开始絮絮叨叨的抱怨。

“算了,不赖你!我是没看见,我现在眼睛里,只容得下八嫂和十爷。得,我回去了,也不好总叨扰你们……”,沁玥仍然失魂落魄,想也知道,她怕的人全堵在自己门口,那滋味肯定难熬。

“九嫂,要不您就挨这儿待着吧!我去九哥屋里,看看他们聊什么呢?”,十四小爷勉强忍住笑意,招呼沁玥坐下。

“不用了,谢谢十四弟体谅,我烦恼的,是之后的许多天,你歇着吧……”,沁玥有气无力的站起来,朝十四摆摆手,转身要走。我赶忙将她送到门口,有些话,还是想要单独说。

“你知道吗?四哥住在我对面,我看见她了……”,沁玥探头朝屋里望了望,确定十四小爷没跟着出来,压低了声音,神秘莫测的向我汇报状况。

“真的,什么样?”,她不说破,我也知道刚刚提到的是谁,四哥的宠妾年氏,我和沁玥早有耳闻,只是从未曾蒙面,终于有幸得见,难免好奇。

“一言难尽,晚上你自己看就知道了。哎,看来,你这儿也不好过啊……”,她东张西望,四下观察一番,总算明白了我的难处。

“唉!可不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你也知道,我们家小爷闹起来没轻没重,只求相安无事才好。”,两人站在院中尽诉苦水,忍不住把头垂在沁玥肩膀上,双手揽住她的腰,哀声叹气。

“滺澜,干嘛呢!”,一声惊呼,让我慌忙站好,回身发现小爷一脸惊诧。

“我安慰安慰九嫂……”,故作无事的轻声和他解释,这算得了什么,亲热说几句体己话儿而已。

“那你也不用这样亲热的安慰,成何体统!”,跟着我进了屋,十四小爷还是不依不饶,非要争出个子丑寅卯。

“我也安慰安慰你!”,被他磨的实在不耐烦,转身紧紧抱住他的腰,感觉小爷猛然僵在原地。

“那……,那你也……”,身上僵持不动,嘴里还在争辩,只好不等他说完,抬起脚探身堵住他的嘴,这下屋里终于清静了。

有时候,我真的很难搞懂这位小爷的脾气,豁达的时候真豁达,认死理的时候,折磨到让人想撞墙……

傍晚时分,太监来传话,宫宴设在凝春堂,这地方在兰芝堤附近,和十四顺着松柏闸河之东岸过去,随意可见假山异草,奇香扑鼻,仙幻意境非比寻常。

没走几步,见前面有个清瘦的背影,怎么看都觉得很像润晖,那一身朝服,锦**补子,才想起润晖刚任翰林院学士,算是从二品官员。皇上设宫宴,园中皆是皇室内眷,以他这样的臣子,是根本不应畅春园随意行走的,可皇上喜欢他,所以才可以破例。

想要紧走几步去确认,却看到他转过身来,估计是听见后面有人。果然是润晖,我就说,二品官里头,除了他,谁还有这样的身形气质,全是些糟干老头儿。

看见我和十四,状元郎笑颜展露,正要快步过来打招呼,却听得旁边矮墙内,有个娇声高喊,“状元爷,替我捡一下毽子!”,说时迟,那时快,一只七彩羽毛毽从矮墙内以优雅的弧度飞出,润晖扬起头傻呆呆怔在当场。我赶忙闭紧双眼,如此快的速度,必中润晖!

果然,只听“啪”一声响,缓缓睁开眼睛,润晖还是在原先的地方,捂住额头缓缓弯下腰。

我和十四全都傻了眼,“皇姐,你这是?”,顺着十四目光抬头望,矮墙内有两个姑娘,一前一后,打头儿的姑娘冲十四俏皮的一吐舌头,慌忙缩了墙内。

顾不得追问,赶紧跑过去看润晖,走近了,发现他已经站起来,手捂着额头一脸愁苦。看他这副样子,觉得可怜又好笑,他从小就反应慢,我常借此嘲笑,因为所有机灵劲儿都存在脑子里,所以其他方面格外迟钝,只有脑子反应奇快,闪躲、跳跃等技能一律不行。

“润晖、润晖,磕着哪儿了,没事吧?”,扶着他肩膀,想让他把胳膊放下,看看到磕成什么样?捂着不放。

“成了你,想笑就笑吧,憋的脸都红了!”,他白了我一眼,终于慢吞吞把手放下来。

“哈哈哈哈,你居然还这么笨?”,我再也无法忍耐,痛痛快快的笑出声,看状元爷的额头居然被羽毛毽给打破了,血迹渗出,顾不得逗笑,掏出手绢递给他。现在是皇上、娘娘眼皮底下,不比小时候,就是亲哥哥都要避嫌。

“小十四,你把毽子给我扔回来。”,娇俏声音再次出现,那张清秀灵动的面孔,不过十几岁,十四小爷叫姐姐,那必是公主。

“你把状元的头给打破了……”,十四弯腰将毽子捡起来,顺手一丢,扔进矮墙里。

“状元爷,海涵!”,公主手帕掩口,笑的娇憨,连连向润晖道歉。

润晖始终未曾抬头,微微一欠身,算是给公主回礼,“给十四爷请安,微臣先行告退。”,转过身,神情尴尬的看了看十四,匆匆逃离是非之地,方才那块手绢,他也没还给我……

“弟妹,你和状元爷长的真像!今儿是我无礼了,打到状元的头!”,公主冲我招招手,眯起眼睛笑容可亲。

“我比他长的随和……”,回身冲公主笑笑,才要走近说话,突然被十四小爷一把拽住手腕,快速往前拖行。

“没事,不赖公主,他自己反应慢……”,刚刚话没说完,好歹也要宽慰宽慰公主,奈何小爷拖行的速度太快,没多会儿,已经看不清公主面容了。

“哎!我还没说完呢,小十四!站住!你让我跟弟妹说两句话……”,渐行渐远,公主的抗议之声,也慢慢模糊。

“你跑什么啊?那是你姐姐吧。”,等十四小爷肯放开手,我已经累的额头冒汗,扶着身旁的梧桐树,气喘吁吁。

“才走这么两步,居然累成这样?那是我八姐,十三哥的同母妹妹,皇上平日最宠爱她,所以性子有些娇蛮。”,小爷笑着走过来,帮我轻抚后背,顺顺气。

“那你也不至于躲着她啊?拽的我胳膊生疼……”,原来刚刚的公主,是十三弟的亲妹妹,只是不明白十四为什么要回避她。

“小时候老被她捉弄,我见着她有点怕。”,十四小爷在这件事上显得很老实,大方承认,估计小时候没少被这个姐姐‘管教’。

她长在深宫,怎么会认出润晖是状元郎?而且,一眼就分辨出,我和润晖容貌相似……这事情,禁不住细琢磨,多说多错。

“不过,没想到你哥哥和你一样,反应慢!”,十四自己先岔开话题,指着我嘲笑……

“我反应比他快多了!你不知道,他从小到大吃过多少次反应慢的亏?都靠我帮他解决,那点聪明劲儿全让脑子占去了。小时候,他书念的好,人又秀气寡言,学堂里的孩子嫉妒,经常算计捉弄他,全是我发现,帮他讨伐回来!”,回忆起润晖从小到大,没少被人嫉恨陷害,偏他个性冷淡,又懒得搭理,越说越起劲儿,全然没发现自己已经失言。

“你帮他讨伐?够可以的啊!还有,你小时候,跟着你哥哥上学堂?”,十唆起眉毛,满脸怀疑的打量我。

“没……,就是说,刚刚的事儿,不赖你皇姐,他自己反应慢才被砸中的。不过,公主干嘛要砸润晖?”,慌慌张张掩饰敷衍几句,所幸小爷也没太过深究。

“我觉得,是皇姐故意要砸状元郎,兴许是想看看他……”,小爷抚着下颌,满脸坏笑,眼睛里全是意味深长的神采。

他这句话,令我恍然大悟,事情缘由瞬间在脑中清晰起来,“哦……,润晖是块榆木疙瘩,挨了砸也不明不白!”,润晖对男女之事极其不解风情,这种暗度陈仓,眉目传情的巧妙示意,要他看出来,再给与回应,那只能等下辈子!

“好了,好了,快走吧!回头去晚了,皇上要生气。”,看十四小爷笑的高深莫测,不知又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此刻人多眼杂,赶紧推着他往前走。

到了凝春堂,宫宴未开席,众人难得聚齐,三五成群凑在一起领。

“澜儿,你簪子要掉了!”,趁他们聊得热火朝天,十四小爷将我拉到一旁的廊椅上坐下,将快要散落的发钗推回去。

“都赖你,刚刚非拽着我乱跑,自己的姐姐,有什么可怕的?”,轻轻抬手扶了扶被十四推回发髻里的簪子,想起十四方才的样子就好笑。

“状元头一次见皇姐,头都被磕破了,何况是我,你也不想想?自己的男人,没见你向着……”,小爷神情委屈,低声撒着娇。“润晖自己笨,你这么机灵,还用我护着?姐姐都爱欺负弟弟,透着亲近!”,笑嘻嘻将小爷的脸推开,想起润涓,当初没少被我挤兑。“状元还笨?挤兑谁呢?回头姐姐也欺负欺负我……”,十四小爷说几句就没正经,凑到我脸旁悄声咬耳朵。

“十四爷,你和澜妹妹情深意切,如胶似漆的,真让人羡慕……”,十三福晋娇柔声音,令我和十四同时惊诧抬头,见她挺着大肚子,脸色yīn沉,如同我不存在一般,眼神直直望着十四,身旁搀扶她的姑娘,打扮衣着却不似丫鬟。

“十三哥,你什么时候来的?”,十四未曾答话,偏头看见身后的十三弟,喜笑颜开,亲热的上前招呼。

“刚来,十四弟早到了?”,十三弟本是眉头轻蹙,见十四兴冲冲的与他打招呼,舒缓了脸色,轻笑着揽过十四肩膀。

“爷,您和十四爷坐下说话吧!”,刚刚搀扶十三福晋的姑娘,走过去怯怯的拽了拽十三弟的袖子,语气轻柔娇媚。总觉得十三弟的福晋,全是楚楚可人、温婉贤淑的架势。

十三转头刚要答话,却见十三福晋冷眼瞥了瞥那姑娘,“夏兰,爷和十四爷说话,哪里是你插话的,没规矩!”,简单一句话,威严可畏,叫夏兰的姑娘面红耳赤、无地自容,羞愧惶恐的退到一旁。

不知怎么的,十三弟神情尴尬,十四也不好再搭话,一时气氛有些微妙冷场。

“你叫夏兰?我叫滺澜……”,见那可怜的姑娘不住偷偷拿眼神张望我,微微笑着向她打了声招呼,想也知道,她是十三弟的妾室。

“是啊,她叫夏兰,是我们爷的庶福晋。和幽兰你的名字有些像,听着好像姐妹,记得听过一句诗,‘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是不是这么说的?人和诗一样美……”,夏兰没顾上回话,浅香的姐姐却抚着肚子走过来,笑靥如花,眼里却似深水寒潭,透着冰冷。

“十三嫂,我的‘澜’不是兰花的兰,‘水滺滺兮,观其澜’,我名字是这两个字。况且,刚刚那句诗,是说名妓苏小小的……”,她是话中有话,连我名字都没弄清楚,就敢借题发挥,殊不知,滺澜二字是祖父亲自取的,意韵深刻。

“好意思说,透着你学问大,浅香姐姐不识字,又挤兑人……”,小爷凑到我耳边轻声嘲笑,见我呆愣不语,坏笑着使劲揉揉我头发。

“别闹了,都乱了!”,阻止不了这位爷没轻没重的胡闹,只好偏着头,闪开他的手。

趁机躲开浅香的姐姐,找了张桌子坐下来,气还没喘上几口,八嫂就笑眯眯的在我们身旁坐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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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二)

八福晋手握铜胎珐琅镂花手炉,巧笑倩兮在我身边坐下,“我说澜妹妹,上次我就觉着你衣服上的花样绣的巧,今儿一看,连鞋也和别人的不一样,这绣工手艺,就是宫女子也比不上。难不成,又是你那心灵手巧的丫鬟给你绣的?”,顺她的目光往裙下看,原来八福晋指的,是我脚下这双莲花五宝珍珠绣鞋。也不知她眼睛为何如此尖?若隐若现露出个鞋头,也能被瞧得如此仔细。

“八嫂过奖,丫鬟手笨,在您面前献丑了;若是八嫂喜欢,回头我让她给您做一双便是,只怕您穿在脚上,就嫌弃她手艺拙劣了。”,看来八福晋铁了心看上锦云的手艺,只一双鞋而已,大不了帮她做双新的,只是丑话说在前,回头别乱挑剔。

“澜妹妹这话说的,我哪儿是那么不好伺候的人?!别听外头人混说!有件心事儿,这会子当着十四弟的面,我也不怕你们笑话。你们八哥是倔强性子,头几年笃志好学,耽误了时光,现下又忙着四处办差,给万岁爷分忧效力;他是个爷们,心思粗糙,可我在家中每每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着实憋闷,也叫心怀叵测的人乱叫舌根子。说实话,我也私下里物色了好一阵子,就想给八爷寻个乖巧伶俐的知心人,回头若能生个一儿半女,岂不皆大欢喜。可愚笨拙物连我的眼都入不了,何况是你八哥?打上回,我就瞧上你这丫鬟了,窈窕袅娜、聪慧可人,还有一双巧手,真真是难得。只担心,她是你陪房丫鬟,若是十四弟的枕边人,也就算了,不知……”,八福晋这张利嘴,滔滔不绝的表白带打探,让我好半天连开口的机会都没逮到,原来她惦记上的,哪里是衣裳鞋子这样简单,而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此刻,她正满怀期待的,等着十四给答复……

小爷有些为难,不着痕迹的瞟了我几眼,似在等我暗示,人到底给不给?只要十四点头承认,锦云是他的通房丫鬟侍妾,八福晋便绝了念想,可锦云往后就再难嫁人。若十四否认,想必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

“八嫂,锦云是完颜府当年买来的丫头,虽是陪我嫁了人,可十四爷没把她收为侍妾。她自小被人拐卖,根本不知自己姓氏名谁,家在何方;这等身份,哪里配得上去当八哥的身边人?况且,她一直跟随我,半点规矩也不懂,回头平白惹八嫂生气,也让我心里难安。”,话虽是在绕弯子,可拒绝的意思,没人听不出来,希望她别装傻。

“哟?到底澜妹妹懂事,还知道替我想着。不碍的,她身份虽下贱了些,但只要人聪明伶俐,办事妥帖,也没什么使不得。无非就是个侍妾,连嫁娶礼都用不着,回头多赏她几两银子便是。澜妹妹,说句实话,我开了这么半天口,和你磨嘴皮子,无非就要个丫鬟,跟要只猫啊、狗儿啊,有什么区别?你也忒小气了!”,八福晋脸色渐渐yīn沉下来,明媚的笑容,也开始挂不住,她语气轻蔑,神态傲慢的打量锦云,不觉间说出了心里话。

“八嫂,她从十岁到我家里,与我形影不离,虽名为主仆,可情同姊妹,我也从没把她当奴才看待!现如今,她的嫁妆,我早就准备好了,若有人想娶她,新郎官儿非答应,她是嫡妻正室、采纳聘礼、拜帖迎亲、八抬大轿,一样不少!如若不然,我轻易还不放人呢! ”,怒气缓缓在心中燃起,受不了八福晋轻贱我的锦云姐姐,我平日里对她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到八福晋嘴里,就成了玩物。就连养猫狗,我还舍不得送人,何况是亲姐姐般的人。再者说,方才的话,也没糊弄敷衍她,锦云的姻缘,我早就有了安排和定论,只是时机未到罢了。

“哟!滺澜,看不出来,你也牙尖嘴利啊!我一直以为你豁达洒脱,想不到,也在乎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八福晋被我一番抢白,哪里咽得下这口窝囊气,冷笑一声,出言讥讽。

“我凭什么不在乎,我当然在乎!”,心中愤懑难平,还以为她在说锦云的事情,可气话出口,才惊觉,中了她的道儿,明明是在挤兑我,居然没想到!

十四小爷与我的大婚草草了了、敷衍而过,洞房也没进,一直以来,他对此讳莫如深、吞吐为难,眼下两人坦诚心迹、意切情深,心照不宣的刻意回避过往,我也早不在意。可方才的话说出来,难免勾起小爷心事,误会我假意豁达,内心记恨怪罪于他,万一破坏眼下好不容易求来的宁静祥和,叫我可怎么好!想到这里,只觉得心如刀绞,百感交集。

身旁的十四沉吟不语,眉头紧蹙,眼含愧疚的望望我,也不知如何开口。看来,的确如我所料,无心之言,却恰巧触动了两个人心底最隐秘的伤痛。

气氛陷入冰冷,八福晋看十四小爷神情寂寥,也有些过意不去,悻悻然,面露尴尬之色,“十四弟,娇雪妹妹快临盆了吧?恭喜你府上又要添人口!之前她在良妃娘娘宫里当差,就和我格外投缘,这次我还盼着见见她,谁知,她居然没跟来?倒成了滺澜一个人唱独角戏!”,看得出来,她急于岔开话题,哄小爷高兴;可也绝了,一开口,就能把人郁闷死。

“八嫂,唱独角戏的,不止滺澜一个人,唱的最好的,估计也不是她!”突然听闻有人开口搭碴儿,蛇打七寸,接的话头儿好不犀利,将我方才的郁愤之情一扫而光,差点没笑出声来,沁玥啊,你总在关键时刻说出顶天立地的话,真叫人佩服。

“九福晋,你从哪儿冒出来的?连个动静都没有!我看你唱的也不差啊,总在啃结儿上挑大梁!”,八嫂没想到会半路杀出程咬金,开口就咬她要害,半点面子也不给,脸色瞬时气的煞白,和沁玥拍了桌子。

八嫂莫气,我福晋不懂事!您要想看戏啊,回头我们府里摆戏班子,头一个八嫂过来看,府里人多,保准热闹!”,九哥见此情形,不慌不忙的走过来,笑嘻嘻打了圆场,才算是给众人一个台阶。

这次的宫宴不比以往,诸位爷家眷齐聚,我没法和沁玥去挤一桌,顺位被挤到浅香的姐姐身旁,如芒刺在背;沁玥处境同样不好受,八嫂对她横眉冷目,左右还围绕着十爷聒噪的侧庶福晋们,令她苦不堪言。

我坐的这桌人不太多,只有十二阿哥的几位福晋,不太熟,可人都比较客气随和。夏兰坐在十三侧福晋身旁,低眉信手,怯懦不语。十二哥的福晋们严肃端庄,略显拘谨,气氛本就沉闷压抑,浅香她姐还要时不时对夏兰训诫几句,每次都与我正在做的事不谋而合,难免让人怀疑她意有所指,一顿饭吃滇心吊胆,心烦意乱,幸好也不饿,终于不再怨恨下午的那堆小吃。

“夏兰,雪天就是风凉,你觉着了吗?到我屋里去,拿件斗篷过来……”,浅香她姐连眼皮都没抬,轻声细语的支唤夏兰去拿东西。

“福晋,您的东西,我不常动的,不如叫月儿……”,夏兰人很机灵,她在称呼上有意回避了那个侧字,算是刻意讨好了眼前这位侧福晋,月儿是浅香她姐姐爹身丫鬟。

“呵呵,我使唤不动你了?月儿伺候我伺候惯了,我离不开她,你看我这身子,一时半刻离不开人,若出了差错,也不是我能担待的……”,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冷冷横了眼夏兰,话语中威胁的意味很浓。

夏兰咬咬下嘴唇,转身回她们的院落去取衣服,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三次离席,头一次是给爷传话说福晋不舒服,第二次是为福晋将发髻拢上去。

忽然在心底冒出奇怪的想法,幸亏没嫁给十三弟,若跟这女人共处同一屋檐下,肯定会被她算计整死。万一没忍住,失手结果了她,还要被惩治,太可怕了……

十二阿哥的福晋们,对此视而不见,似乎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之处,看来她们都觉得侧福晋如此整治教训庶福晋,是再正常不过的。也许,我该这样去教训教训浅香和娇雪?冷不丁打了个冷颤,我使唤娇雪去拿披风,她会大发雷霆、撒泼耍疯,还是,算了吧……

“澜妹妹,都不见你动筷子,多吃点才好……”,眼前的碟子里多了块鱼,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转头看见十三侧福晋正在对我笑。

“听说,滺澜打从江南来的?可是余杭?”,她一语将我问个惊诧,之前在余杭的事情,我一直刻意回避隐瞒,很少向人提起,怎么她会知道的如此清楚?这会子提起来,又是何用意?

“江南风光好,连长在江南的姑娘,都透着灵秀。男人去一次,准保把魂儿都丢在那儿……”,这话含义不明,暗示颇多,她yīn阳怪气的到底要探究什么?

“江南婉约、京城大气、塞外奇丽,景致各有千秋,美人处处都有,不单在江南……”,索性装傻,打马虎眼把话还给她。

“前些日子,你十三哥去姑苏办差,一眼就看中夏兰,将她娶回京城……”,她根本不理会我的话,只顺着自己的意思胡乱表达,十三弟看中谁,她和我念叨什么。

“福晋,您的斗篷……”,正愁该怎样应对,恰巧夏兰回来了,胳膊上搭件淡紫色的缎子斗篷,恭敬和顺的递上来。

“夏兰,劳烦你,可这会子我又觉着燥了,斗篷先给月儿,你坐着吃饭吧。”,明摆着她是故意刁难,斗篷根本就不戴,随手递给了身后的丫鬟,夏兰面露惊诧之色,却也没好反驳,低头坐在桌边,再不见动筷子……

这顿辛苦的宫宴终于宣告结束,皇上命众人至西花园听戏,“滺澜,我想吐血,这顿饭吃的我心力交瘁,提都不愿再提……”,沁玥走过来,扶着我肩膀,蔫头耷脑的哭诉。

“回头细说吧,我比你好不了多少……”,此时人多眼杂,赶忙将沁玥的话题阻止,相携往西花园去。

没走多远,发现十四小爷站在路边,见我过来,快步迎上来粲然一笑。

“哟!我不打扰你们团圆了,十四弟怎么一时半刻也粘着你啊?说,你给他下什么迷魂药儿了?”,沁玥用胳膊肘拱拱我,一脸促狭坏笑。

本想上去捂她的嘴,这口无遮拦的,被别人听见,我脸往哪儿放?

“九嫂,你果然和滺澜在一块,九哥找您呢!说有急事!”,十四先我一步开口,走上前,将九哥的话传递给沁玥。

“十四弟,告诉你九哥,说我不舒服,先回屋歇着!”,沁玥大惊失色,听闻九哥找她,转身就要跑。

“九嫂,九哥说了,今天他是务必要见您的,而且让我告诉您,什么迟早要见的,别挣崩之类,我也不太明白,您还是过去看看吧!”,十四小爷对九哥的暗示不明所以,一连茫然,只管传话。

“沁玥,你去吧!你看,九哥一时半刻也离不开你,你给他下了什么迷魂药?”,十四不明白,我可心如明镜,沁玥定是得罪了九哥;将方才的嘲讽原封不动的还给她,忍笑忍到内伤。

“滺澜,落井下石的人最讨厌!”,沁玥愤愤瞪了我一眼,无可奈何之下,磨蹭的去找九爷……

和十四顺着河堤,一路往西花园走,看他像个孩子一样,踩着河堤的砖石边沿,小心翼翼行走,辫稍的红穗子因为他的晃动,如火般在雪中飞舞。

“十四,嫁给你真好……”,虽然之前有许多波折,可眼下,我能一直跟着这个背影往前走,就已经心满意足。

听闻此话,十四小爷站住了脚步,“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从河堤的砖石边沿上跳下来,双手撑在膝上,弯腰看着我笑,露出他尖尖虎牙。

“没什么……”,被他这样盯着逼问,有些不好意思,敷衍一句,转身就要走。

“澜儿以后会觉得更好,你想什么就,只管告诉我,不论我能不能做到的,只要澜儿喜欢,就算拼了命我也会给你。”,被他抓住胳膊,拽到跟前,在风雪中,听闻他的续声格外清晰。

“什么拼了命的,净瞎说……”,心中顿时柔肠百结,成了一团麻,剪不断理还乱。

“只是你仍不听我的话,还叫十四!叫我名字听听。”,他揉揉我头发,只觉得发髻又散乱开,可眼下却无心去责怪,他眼里的光彩,让人迷惑了心神。

“胤祯,嫁给你真好……”,情迷意乱的将方才的话重复一遍,这辈子能在一起,就已经足够。

“澜儿,刚刚的话,不是唬你高兴的,男子汉大丈夫,说出话来顶天立地,做不得假!只要你想要的,就是拼了命我也会给你……”,他将我手紧紧攥在自己手中,此刻,真挚诚恳的表白心迹,任你铁石心肠,也只能束手就擒。

“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在我身边儿……”,往来宫女太监很多,忙甩开小爷的手,匆匆往前走,掩饰心中慌乱。

走了会儿,发现半点声响动静没有,回头看见小爷浅浅笑着,跟在我身后。

十四,你不知道吧,我说的也是真心话,对我来说,其他都不重要,唯你平安在我身边最好,人活在世,波折何止看到的那一丁点。我虽不敢说,你想要的,我都能给;可只要我知道的伤害,无论做得到,做不到,自己也会拼了性命,替你挡在外面……

皇上为了哄太后高兴,特意从南方请了昆班,咿呀婉转,十四说没意思,听着想睡觉,可我喜欢听,离了余杭,京城甚少能听见如此地道的昆曲。《牡丹亭》、《玉簪记》,风流香艳,一折接着一折。

戏台上,生旦眼波流转,戏词华丽浓艳,意境深远,听得人怅然。虽是伺候娘娘听戏,可整场下来,我都没太说话,仔仔细细去听,百转千回。

若说看戏不分心,那是不可能的,我和四哥的福晋们伺候德妃娘娘,终于得以机会,见到四哥侧福晋年氏,早听闻她风娇水媚,甚得四爷欢心宠爱。外人传的邪乎,难免引人好奇。

在印象里,她应该是艳丽妩媚、泼辣爽快的大美人,就像宜妃。可眼前,她却显得弱柳扶风、柔顺委婉,面容清丽,几乎很少讲话,许是她并没有不高兴,可骨子里却带着忧伤落寞的气质,让人怜爱。

唯独让我发现,四嫂的手腕无意中碰到茶杯,未等丫鬟动手,已经被她不着痕迹的挪开位置。单凭这点,足以令人赞叹其心思缜密,机敏过人,善于藏拙、不显锋芒,且善解人意、知分寸、懂退让,占尽人心,这便是做人最高明之处。

难怪沁玥说她一言难尽,确实,年氏很难让人形容,不知她具体名字,没听谁叫过。四嫂端庄高贵,令人尊敬,却略显距离,在她面前,稍有失礼之处,会自惭形秽,陪着小心。

所以,慵懒随意、聪慧可人的年侧福晋,就占尽了天时地利,当然,这与他哥哥年羹尧正为四哥所重用,不无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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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三)

模模糊糊好像看见润晖,他已将朝服换下,一身花青色常服,垂手侍立在皇上身后。他这人性格处事漠然清冷,从不恣意逢迎,反而很受皇帝赏识。可他这会子透着眼神游移,心不在焉,也不知是不是被砸傻了。

方才矮墙内砸人的八公主此刻坐在皇上身旁,笑脸盈盈,十三的母妃章佳氏去世早,所以皇帝对他们兄弟很怜爱,时常带在身边。

当今圣上情感丰沛,对妻妾子女都能给予关照和怜爱,处理政务雷厉风行,常年事必躬亲,可谓精力过人。

夜深风凉,皇上打算就寝歇息,众人顺势跪安。看到润晖仍在远处侍立,他身为臣子,要等权贵现行离去,不可独自先行。

正要趁乱过去找他,却只见八公主故意回避了众人,一个闪身挡在润晖面前,离太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可润晖始终未曾抬头,只缓缓向后退,要和公主保持距离。

我不好再往前走,没讲几句,公主似乎有些恼怒,秀眉紧蹙,嘴一撅转身要走,正这时,恰巧发现我站在一旁,微微有些惊诧。赶忙笑着向她欠欠身,算作行礼,公主朝我走了两步,本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有些迟疑,轻轻一颔首,带着宫女离去。

“方才,公主和你说什么?”,目送公主远去,快步上前,将润晖拦住。

“并没什么,只问我天天陪王伴驾,家中可有人要惦记。”,润晖四下看看,并无旁人注意,压低了声音将公主的话转述于我。

“那怎么说?”,隐隐之间,明白了公主在打探什么,忍不住掩口笑的促狭。

“随侍皇上乃为人臣之本分,家中老父幼弟,皆安好。”,润晖冷若冰霜,口气淡然,想来他刚刚面对公主也是这个架势。

“你真没劲!说了这么半天,不会就这一句吧?”,鄙夷的嘲讽了他一句,真是不解风情。

“还说,听闻我文采过人,日后若有诗书的不解之处,要向我求教。”,公主这话,颇具深意,不禁让我浮想联翩,“你笑什么?我已经回了公主,宫中能人比比皆是,不敢但此重任!”,还未等我开口,润晖已经绝了我的念想,估计方才,公主生气就是因为他回的决绝,想也知道,当时公主有多窘迫。

“唉,真不知道你是正人君子,还是榆木疙瘩?!”,有点为公主惋惜,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还是傲气过人奠之骄女,能主动开口亲近,已是下了天大勇气,偏碰上个冷冰块。

“澜儿,有些事,注定身不由己;我上次在草原上和你说的话,心意从未改变,富贵荣宠,不见得是人生幸事。”,润晖眼中渐渐黯淡,原来他还是打定主意辞官,太子已经让他避之犹恐不及,公主的情意岂能轻易消受,若为驸马,必会卷入朝中政权中心,到时要脱身,必是难上加难。

他到底聪明过人,将世事看透彻,淡薄于人情世故,未免让人惋惜了这样的容貌人品。

“对了,你额头上伤怎样了?给我瞅瞅……”,既然他心意已决,也不好再追问,看他额角还是殷红,想起之前的伤势。

“没事,破点皮……”,状元郎自己全不以为然,用手背蹭了蹭。

“别!你这花容月貌若是破损,多少世间男女会为之痛惜!”,凑到近前,仔细看看他额头,确实无大碍,回过神,却发现状元郎怨恨的眼光。

“滺澜,你别以为我不敢教训你!”,若不是从小到大太过熟悉,绝对会被他这样子吓破胆,眼神凌厉,眉头紧锁;可眼下,他虚张声势的模样,只能让我笑到抽搐。

“咳咳”,身后几声刻意的咳嗽,十四小爷走过来,轻巧闪身,横加在我和润晖中间。

“给十四爷请安……”,润晖见是他,赶忙欠身行礼。

“大舅子,你见我还客气什么?”,不知十四小爷吃错了药还是怎的?异常亲热,笑的人畜无害。

“十四爷,我……,微臣……”,弄得润晖惶恐无措,说话都开始语无伦次。

“都是自家人,往后碰面,不必见外。今儿天晚了,我先将澜儿带回去,你们改日再聊,回头到我府上做客!”,十四小爷笑容满面,拽住我手腕,根本不容反抗,直接被他拖走。润晖傻站在原地,神色茫然,不知一向冷淡的十四爷,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总是和你哥哥亲亲热热……”,半路上,听见十四小爷低声抱怨,暗暗觉得好笑,这小爷不搭理你的时候,冷若冰霜;喜欢你的时候,恨不得你的眼里除了他,就再无其他,像孩子一样霸道。

“今儿的戏好看吗?”,笑嘻嘻的和他岔开话题,有时候,辩驳一点意义也没有。

“没意思,快睡了……”,果不其然,小爷绝对不是婉约派……

“你知道戏文里说的什么事儿吗?我给你讲个故事。”,回去的路有些长,上怕小爷无聊,索性给把牡丹亭当故事讲给他,陪皇上看戏,还敢走神!

“依依呀呀的,我没仔细听!你要讲什么故事?衣服的故事,我可不听!”,听要说故事,小爷满脸戒备,唯恐我给讲鬼故事吓他。

“是方才那出戏里的故事,什么衣服?你听还是不听?”,暗自好笑,看来之前的鬼故事,让小爷忌惮万分。

“澜儿,你讲啊,你讲我就听……”,刚刚躲到远远的,这会儿听见不是鬼故事,十四小爷笑眯眯的凑了过来。

“这戏文中的词,写的香艳华丽,你若细听,就知有些意思。有人说,‘惊心动魄,且巧妙迭出,无境不新,真堪千古矣!’,可写戏文的人自己说,‘如杜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可见这戏里的姑娘爱的秾丽,至情弘贯苍茫人世。”,先说个引子,若他不喜欢听,再换个有意思的讲。

“这戏,我陪娘娘们看过几次,每次都想跑,依依呀呀的唱的人直燥。哎,你再接着往下说啊,怎么不讲了?”,他虽口口声声标榜自己厌恶烦躁这出戏,却又不停催促我讲下去,这小爷果真心思莫测。

回去的路,仍沿河堤而行,雪夜寒风彻骨,吹的人落寞寂寥,两个人牵手结伴而行,委婉讲述着一个惊世骇俗的爱情故事,冲淡了暗夜的清冷。

“这戏说的是贫寒书生柳梦梅,梦见在一座花园的梅树下,立着一位佳人,说同他有姻缘之分,从此经常思念她。而南安太守杜宝之女名丽娘,才貌端妍,从师陈最良读书。她由《诗经-关雎》章而伤春寻春,从花园回来后在昏昏睡梦中见一书生持半枝垂柳前来求爱,两人在牡丹亭畔幽会。戏文里有句经典的,‘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其实就是说,小姐背着家人偷偷出游,看一片j□j大好,想到自己花容月貌,大好年华,平白只能对着死板的教书先生和那了无生趣的书斋,起了自怜之意……”,我话还没说完,却见月光下,十四小爷攥住我手腕,眯眼轻笑。

“然后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了,当初遇见了谁,让你乱了心神?”,月光下,他笑容魅惑,眼睛太过清澈,反倒让人心生惶恐。

“原来你知道这么仔细,还哄我讲?!”,将他轻轻推开,原来他一直暗暗不露声色,哄着套我话。

“你的良辰美景、姹紫嫣红,是也付与断壁残垣?还是也有个人,‘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他瞳孔深邃幽深,似是看透前缘,直坠心底。

无心之言,令我心中陡然一凛,他这是在问我,之前是寂寞深闺?还是也曾与谁巧然邂逅,相逢恨晚,以至于似曾相识,相顾无言……一时无言以对,有些后悔讲这个故事。

“澜儿,你不会叫我说中了吧,怎么不说话了?”,见我不语,他忽然焦躁起来,才知道小爷只是拿戏文逗笑,未曾借此探寻以前的事情。

“呸!什么乱七八糟的香艳戏文,听了当玩笑罢了,也能用来随便诋毁你自己福晋的?也不看看爷您什么身份!”,朝他轻啐一口,假意嗔怪几句,甩开手径自向前走。

“澜儿,怎么好好儿的就恼了?我这不是跟你逗呢,快讲讲后边儿怎么了?”,他快步追上来,满脸委屈央求……

“后边儿?我看十四爷您,对戏文比我还熟,哪里还用我告诉?”,让他拿我开玩笑,不由出言讥讽。

“我不熟,就陪额娘听了太多次,有点印象罢了。澜儿,后边怎样了,你告诉我,不然我惦记的睡不着觉……”,忍不住被他这句话逗得笑出声来,合着他十四爷听了八百六十次的戏,都不想弄明白讲什么了,今儿我开了个头儿,就能惦记的睡不着?!可见是他再想不出哄人的招儿了。

“后来,俩人儿就爱的死去活来,最后就好了,就完了……”,我可没故意敷衍,本来就是活了又死了,死了又活了的戏。

“你就这么打发我?”,小爷哭笑不得,方才被他打了岔,我哪里还有心思说故事?再说,下榻的住处,近在眼前。

“十四,我确实有个人,是那处曾相见……”,禁不住纠缠,也故意拿他来逗笑。

“谁?!”,十四小爷果然立刻警觉起来,抓住我手腕,审视打量。

“傻瓜金少爷……”,才说完,就‘哈哈’笑出声,傻瓜可不就是他自己,还好意思问我溜出门遇见了谁?

“好呀你!刚刚还怨我拿你打趣,这会子倒可着劲儿戏耍爷!过来!”,被他攥紧了胳膊,往下榻的院落拖行,可自己偏偏就是不知悔改,仍然笑的发颤。

“哎?十四,你闻闻,这儿是不是好香啊?”,走到住处院落的附近,忽然闻见浓香四溢,令人心神迷醉,寒天腊月里,不该有香花开放。

“是不是有什么奇花异草?我去找找,回头也种咱们院子里……”挣脱开小爷的钳制,往周围嶙峋的假山深处走,使劲闻着,探寻香气的源头,可快走到尽头,也没有发现到底是什么散发出如此香气。

“你闻见了吗?到底什么啊?”,回头看十四跟在我身后,耸着鼻子使劲闻,四下寻找,全然无果。

一不留神,被他一把拉进怀中,“怎么又跟小狗儿似得?来,爷脖领子也香的,你像上次一样闻闻……”,说着,抬手将我的头往他颈窝里按,弄得气都要喘不上来。

挣扎着要起来,却抵不过他的力气,“还敢拿爷取乐?!哪儿香啊?爷这儿香!小狗儿来闻闻。”,小爷指着自己脖子洋洋得意,合着他逮着机会在报复我。

嚣张的样子,实在令人憋闷,既然他让我闻,我就好好闻闻,露出牙,朝他脖子狠咬一口。

抬头见十四小爷捂着脖子,不可置信的惊诧望着我,“你谋反啊?!刺杀皇子,回头刑部给你抓起来!”,估计是真疼,借着夜色,看见他眼睛里都泛起泪花。

“你还笑?你看看,疼着呢……”,我一笑,弄得小爷更委屈,偏过头冲我露出脖子,齿痕清晰可见。

怔怔望着他,只觉着他咬着下嘴唇,偏头无辜委屈的样子,可爱的不得了。借着月光,慢慢吻上他脖子,过了好一阵子,感觉他放松下来,双手慢慢环上我后背……

“全天底下,就你会整我……”,耳边低声软语,令人心醉,才知道十四小爷撒起娇来,能把人化了。

“怎么样,不疼了吧?”,轻轻抚抚他额头,不知哄的如何?

见他俯下身来,亲上我额角,“疼……”。

两人牵手走出假山,却好巧不巧,正遇见十三弟,和他的两位福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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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四)

“哟,吓了我一跳?原来是十四爷,您和澜妹妹说什么话,非要找这么个僻静的地方?”,暗夜中,十三侧福晋微微有些惊诧的向后退了一步,但随即就冷静下来,走到十四身边,意有所指的询问。

“说得是背人的悄悄话儿!”,十四不以为然,扬起下颌,神情有些轻蔑。

一句话,说的侧福晋脸色煞白,绞着手中帕子,指节发抖。无意间,看见站在后面的十三弟,眉头紧锁,声色不露的看着眼前的两人你来我往,一言不发。难不成,他们几个人之间,也有些我所不知道的过往不成?

十三弟回过神来,见我一直看着他,脸色有些缓和,浅浅笑容,却怎样都让人觉得勉强生硬。

“十三嫂,别听十四爷胡说,能有什么背人的话好讲?这庭院里,异香扑鼻,我方才进去找找,看什么样的花草,冰天雪地还能开的如此浓艳……”,怕十三弟心重多想,平添负累,借机走到十四小爷与十三侧福晋中间,分开了言语中针锋相对的两人,将话题扯远。

才要回头去看十三弟,就被十四小爷揽过肩膀,带到方才的庭院假山前,“这都快正月了,哪儿还有香花开着?是太监预备好的‘黄金桂’,单摆出来给主子赏玩的,香气自然馥郁,连桂花的味道也闻不出,笨!”,训斥就训斥,嘲笑就嘲笑,他还用手使劲推我的头……

“那你刚刚干嘛假装不知道?让我傻子一样的找!”,被他这样讥讽鄙夷,脸上挂不住,暗中使劲捶着他胳膊嗔怪。

突然,身后的十三弟笑出声来,众人有些莫名,他赶忙用手背蹭蹭鼻子,掩饰着尴尬。

“十四弟,你实在是……,为哄着澜妹妹玩,什么法子都用了。我们爷方才说今儿乏了,先伺候他回去歇着;十四爷,您也早些安置!”,十三侧福晋把话茬抢过来,走过去亲热的挽起十三弟的胳膊,开口向十四小爷告辞。

“十三哥,你累了?不舒服?既是如此,早些回去歇着……”,十四小爷面对他十三哥一向乖巧,眼下听闻十三弟累了,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十三走过来,笑着拍拍十四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总感到他心事重重,眉头不自觉就会蹙起。

夜晚雪下的更猛烈,似鹅毛飞舞,吹得人睁不开眼睛,睡意不深,随意绾个发髻,披件衣服,和十四小爷坐在熏笼旁,秉烛领儿。

“怎么有人爱吃这个?麻烦!都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的?”,闲的无聊,嗑点瓜子儿玩,居然也遭到小爷嘲笑,皱起眉鄙视的看着桌上那堆瓜子皮。

“家里带的,你吃吗?”,这小爷性子别扭,他若想要什么,总换个法子说出来,不知他是不是馋了,赶忙好心分给他吃。

“不吃,麻烦!”,谁知,人家满脸不耐烦,将手一抬,回绝了我送到嘴边的瓜子,可眼睛却未曾从食物上离开。

“你是想吃吧?我给你嗑!”,懒得和他计较,将干净手帕平摊在桌子上,一颗颗嗑开,剥好,瓜子仁儿取出放在帕子上,凑成一小堆递给他。

“你真厉害,别叫小狗儿了,叫松鼠儿吧!”,十四小爷饶是嘴里吃着香,还能说出损人的话。

“不吃还我。”,伸手要将瓜子仁夺过来,却被他抢先拽到面前。

“澜儿,我夸你呢!今儿没吃饱?那么多好东西,晚上还要吃零嘴儿……”,虽不觉得他是在夸人,可后面的话,还真说到点子上。

“浅香她姐姐一直数落夏兰,让人听的怪别扭的,没吃痛快……”,也不知她当着十三弟的面,会不会还如此张扬,还是装作贤良淑德。

“浅香她姐姐叫慧香,比她大一岁,却是同一年进宫的宫女。她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很得我额娘的宠爱,一直心心念念要许给我,所以,她心里认定自己是我的嫡福晋。眼下,她身份是十三侧福晋,有些话不便再讲;只是,她以前做事常常yīn奉阳违,搬弄口舌是非,几次在宫里故意生出事端,排除异己。虽我额娘不知道,或故意视而不见,但我却一清二楚。一直想不通,我十三哥那么好的人,为什么会喜欢她?亏得十三哥还一直心怀愧疚,殊不知,我才为此松口气,只替十三哥惋惜……”,难得十四爷开金口,肯讲述前尘往事,窗外幽幽寂静,顺他眼光望去,十三弟的院落里,却是烛火通明。

“你说,今儿她们怎么睡啊?”,我这句惊世骇俗的话,差点给十四小爷呛死,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我。

“你脑袋瓜儿里都想些什么?管人家呢?!”,我就是随口问问,却引来他一顿严厉指责。

“我觉得,浅香她姐姐,总想拔头筹,可眼下十三哥摆明着有了新宠夏兰,她哪肯独守空房?”,想来,她既是不肯吃亏的性子,这会儿又怎会忍气吞声,将自家爷拱手让人。

“我哪儿知道?怕是……,怕是不能吧。十三哥脾气够好了,准是她自己央个非要跟来!她大着肚子,还能管爷住哪儿?”,十四小爷话说的直白简单,知他是无心之言,不愿去计较,可难免心里泛酸。

“十四爷,你又浑说什么呢?!我告诉你,若是……,你往后有了新欢,只管别理我!可就一样,千万别放到我面前亲亲热热,想起来就叫人活不下去……”,说出口,更觉得这话别扭,让人羞愧万分。

“哎!澜儿,你闻闻,这屋里怎么那么酸啊?谁家醋坛子翻了,洒了一地!”,他假装四处闻着,神情无辜的拿我打趣嘲讽。

“你讨厌!说两句心里话,还被你讥讽打趣!”,一时间,被他挤兑的无地自容,恨不能将方才的话咽回去。

“哟,这是真心话?好了好了,不闹了!澜儿,你怎么不说:‘十四爷,你不许有新欢,只许喜欢澜儿一个人!不然,妾身就去死!’,女人这样多招人疼!”,十四小爷拽着我胳膊,拉到自己面前,信誓旦旦说不闹了;可转眼,他就故意夸张的学我口气,晃着肩膀,娇娇怯怯,满脸坏笑的挤兑人。

“去去去!打死我也做不出来这样子!啧啧啧,敢情十四爷喜欢这样的女人,真叫人刮目相看……”,顺手把十四小爷推开,反口讥讽他几句,免得他得意忘形。

“那凭什么我就非得喜新厌旧、朝三暮四的娶新欢?!还得放到你面前亲亲我我的故意气你,我疯啦?!可见你心里心里把我想成什么人!来,给爷说句方才教你的话,若是你亲口说了,爷这辈子就只喜欢澜儿一个人,绝不找新欢!”,被他钳制着双臂,拉到面前,也不知这句话里,几分玩笑,几分真情?

“哎,十四,有人敲门?”,听闻低低扣门的声音,抬手捂住小爷的嘴,侧耳仔细辨别。

“爷,十三爷问您睡了没?”,顺保儿的话,让我俩怔怔相对,十四赶忙将门打开,果然看见十三站在庭院中,鹅毛雪落满肩膀……

“十三哥,你怎么站在院子里?快进来。”,十四出去相迎,不知十三冒着大雪,深夜突然来访,到底为何事?

十三弟看见我跟着出来,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能开口,两人只默默相对无言。

“澜儿,雪夜风凉,你快进去!”,十四小爷被眼前的情境弄得疑惑莫名,以为我在场,令十三弟不方便讲话,故而顺着他的目光,转身催促我回避。

“十三哥,进屋说话吧,天冷,别冻坏了。”,十四小爷走上前,顺势轻扶着十三的胳膊,想将他请进屋中。

“不了,这么晚,我去你屋里不方便。十四弟,你若不累,陪你十三哥喝两杯。我心里有些话,想找人说说。”,十三弟终于回过神,温和的朝十四笑了笑。

“十三哥,你等等,我这就来。”,十四虽被弄得有些莫名,却还是点头答应,回身向我走过来,“澜儿听话,先睡吧,我陪十三哥聊领,自己别瞎琢磨。”,轻推开门,将我送进屋。

以十三弟的谨慎温厚的性格,深夜来找十四,必定是有无法压抑的心事……

十四去陪十三弟喝酒,一个人独处百无聊赖,就把锦云叫来聊领,谁知她却是满脸泪痕。

“姑娘,奴婢罪过,今儿连累姑娘为我受委屈……”,刚一开口,断线的眼泪又掉下来,原来是白天八福晋指名要她做小的事情,让她愧疚又委屈。

“这有什么,也值得放在心上。我说的是心里话,这些年来,我从没拿你当奴才看,只看做我的亲姐姐。出了事情,于情于理,我也要保你周全,不然,白让你叫了我这么多年姑娘!”,替她打水将眼泪擦拭干净,轻抚着后背,悉心安慰,今儿的事儿,到底让她往心里去了。

“蒙姑娘厚爱大德,奴婢这辈子都一心一意服侍姑娘……”,锦云还是有些抽噎,话说的断断续续,方才的话,触到她的心事。

“说什么傻话?女人这辈子,终归要找个好归宿,等时机到了,我定会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绝不输其他人家的闺女,各人有各人的造化,你不必为我放不下。只是锦云,你在等他,我也在等他,甚至,我比你还要盼着他平安回来,唯有这样,我才能彻底松口气……”,长叹口气,忆起往事,总让人疲惫不堪……

“姑娘……”,意识模糊中,隐隐约约听见锦云在叫我,可抵挡不住的睡意袭来,渐渐连抬眼皮都觉得困难。

暗夜里,独自在高高的宫墙下穿行,恍惚间,看见殿中烛火晃动,让人心生畏惧。推门而入,深夜大殿里,空无一人,听闻耳边脚步声,惊悚至极时,身后之人已近在咫尺,鼻息就在耳根领后,回身一看,却猛然惊醒,原来是梦……

“澜儿,做恶梦了?还是我吵着你了?”,喘着长气坐在床帐内发怔,半天没缓过神,十四已经回来,坐在床边,轻抚我后背……

“吓死我了……”,慢慢靠在他身上,才觉得心神终于宁静下来,将方才的恐惧挥散。

“做恶梦了?梦见什么了,吓成这样?”,十四伸出手臂轻揽着我,经他这一提醒,才回忆起梦里的宫殿似曾相识,情境也真实可辨,到底中了什么梦魇?

“澜儿到底梦见什么了,别怕啊,我回来了。是不是我吵着你了?”,见我半天不回话,十四轻柔抚摸我的头发,低声劝慰。

“没什么……”,闻他身上酒气重重,知道十四小爷素爱整洁,必是要从新洗漱,赶忙起身吩咐下人进来伺候。

“澜儿,你躺着吧,叫丫头过来就是了。”,十四将床帐放下,劝我先歇息。

“不碍事,十三哥和你说什么了?”,这样一番折腾,哪里还有睡意,,走过去帮他把外衣换下。“怎么?不好说的事儿?那你就别说了”,拿手巾替他轻轻擦脸,看小爷一直呆怔不语,怕十三与他说的是朝中隐秘,索性不再追问。

“也没有,十三哥喝多了,话说起来没有头绪,先是说了点小时候的事儿;而后,他总反复问我,过的好不好?”,十四的口气中满是疑惑,看来他自己也在揣摩十三爷的真正所要表达的含义。

“你说什么?”,被十四小爷拉到他怀中坐下,心里隐隐有些忐忑担忧,十三弟为何在按捺不住,要向十嘶露他的心事?

“我说啊,我说……,挺好啊,老天赏了个宝贝给我,让我才知道,以前竟白活了……”,他将下巴放在我头顶,细细,这是什么似是而非的答案?

“十三哥说什么?”,十三弟心思细密、思虑甚深,唯恐十四小爷的率性之言,触及到他的情绪。

“十三哥没说什么,只说那就好。我也问了十三哥过的好不好?他说,他之前丢了个宝贝,此后连自己都给丢了……”,窗外风雪呼啸,十四小爷声音幽幽,将人心绪沉入谷底。

瞬间,记忆闪回到余杭城,西湖岸上的灯会,完颜亮的哭声就在耳边,头顶是盏盏光影琉璃的彩灯,被我拽住袖子的少年一回眸,眼睛比星光还要璀璨。姻缘流转,韶光易逝,再相遇,早已物是人非;彼时回想,有些人有些事,注定命里无缘,执念太深,反而无益,只是未曾想到,往事易散,情难遣,日后居然会波澜再起……

后半夜辗转难眠,可天没亮,还是被锦云叫起来梳洗打扮。皇上、娘娘的眼皮底下,不比在平日府里,半点不敢松懈怠慢,我像游魂一样,直到早膳,还是昏昏沉沉、神智恍惚,被十四小爷讥讽嘲笑许久,说平日就该如此惩治我!

今儿皇上白天要批阅奏章,处理政务,各位娘娘则结伴去礼佛烧香,因未吩咐皇子福晋陪伴,所以对我来说,除了清晨去给各位娘娘请安,还算清闲,夜晚宫宴、听戏照旧,心中哀叹宫廷生活的刻板贫乏。

十四清早的时候嘲笑我之后,就兴冲冲出门了,说是十三哥他们约他去骑马打猎,这些人乐趣就在于此,怨不得他用早点时都心不在焉,匆忙吃完,撒花儿似的跑走。才刚出院门,迎面凑巧碰上五哥,赶忙迎上前。

“滺澜给五哥请安!”,我找他确实有事儿,五阿哥不喜应酬,懒于出门,碰上了实在是难得。

“哦?弟妹客气……”,他为人儒雅谦和,相处起来,让人如沐春风。

“五哥,您忙吗?我有个事情想向您讨教?”,见他要走,赶紧伸手拦下,惹得他眼光疑惑不解。

“向我?讨教?呵呵,我说滺澜为何今日对我如此礼遇?”,看他满眼笑意,原来这人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只是表象,挤兑起人来,也毫不留情。

“我对您一向敬仰有加,怎是今日才礼遇?五哥,上回在老太妃宫里,我向您请教的满文,有些地方想不明白,就几个地方,不会耽误您太多时间……”,赶忙陪着笑脸解释,毕竟有事求人,皇上督促我学满文,哪儿敢怠慢,现在虽已经应用自如,可写起满文文章,文法还是有些吃力。

“滺澜聪明过人,领悟奇快,我当然乐于赐教;只是,为何你不让十四弟教你呢?”,五哥笑容促狭,其实他自小习满文,说起用满文写文章,他比十四熟练的多。

“十四?十四爷他,满文没有您学的好啊!”,其实我之前有意无意的请教过十四几次,可经常被他笑话不说,而且小爷解释起来天马行空,带你绕弯子,还不够让人费解,一来二去,反倒焦躁,索性也懒得问他了。

“呵呵,弟妹真是抬举五哥了,愧不敢当啊!难得你敏而好学,我理应指点帮忙。只是我现在有要务急着去办,等下你来马场找我。昨儿他们硬拖我过去,正好你来请教,我也有借口不去骑射,十四弟他们都在,你过来,有不懂的地方,尽管问我就是。”,五哥说完,匆匆离去……

原来十四是去了马场骑射,奇怪早上问了半天,他就是吞吞吐吐不肯说,正巧过去探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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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五)

马场离的并没多远,不一会儿就可以走到,等到了才知众人原来在这里聚齐,八嫂基本会和八哥形影不离,她手揣在貂毛暖套里,兴致勃勃的看七哥、八哥赛射箭。

不协调的十爷恣意纵马驰骋,嘴里也没闲着,夸张的和树下几位福晋侍妾逗笑,招的她们前仰后合的嘻嘻笑,若沁玥在场,又要抱怨脑袋疼。无意中瞥见在他身旁骑马的十二阿哥,也在无奈叹气。

草草扫视一圈,终于发现十四小爷远离人群,在马场后面的空地上,与十三弟说笑。也不知这位小爷,玩的高兴忘我还是怎样?冰天雪地的,挽起袖子在胳膊上架着猎鹰,坐在围栏上。

十三弟倚着围栏,将身旁太监端过托盘中的生肉,一块块喂到鹰嘴里,也不知在和十四聊什么,两人都是眉开眼笑。

犹豫了片刻,想来还是要和十四小爷打个招呼,不然回头被他看见我在请教五哥,而对他视而不见,又会不高兴。

十三弟见我过来,微微有些吃惊,悄悄冲他笑了笑,见他先是一怔,而后也笑起来,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

十四觉察到身后的状况,不经意的回过头来,才要和他打招呼,却发现他看到我之后,神色慌乱,急忙从围栏上跳下来,把胳膊上的鹰受了惊吓,扑腾两下展翅飞走,他也未理会,顺手将袖子放下来。弄得身旁十三弟,与一众人皆是满脸错愕。

眼前尴尬的情形,不偏不倚被不协调的十爷逮个正着,此刻,他在马上笑到腰都直不起来,“我说十四弟,你和滺澜到底是不是夫妻啊?怎么她来了,能把你羞成这样?”,他张狂豪迈的笑着,那张原本清秀如坤伶的脸,都变形了……

十四被他说个脸透红,冷冷横了十爷一眼,坐回围栏上不再言语。怕小爷面子上过不去,赶忙背过身,去给十哥请安。你不搭理他,小爷反倒自在。

“谁叫你过来的?快回去!”,十四走到我面前,开口就不善,好端端的,不知道哪里又惹着他的脾气。

“我来看看……”,心里起了怨气,可碍于人多眼杂,又不好表露,只能委曲求全的小声辩白,暗暗愤懑,这么多福晋都能来得,凭什么我就来不得?

“有什么好看的?快回去!”,他神情焦躁,疾言厉色,态度更是不容反驳。难免泛起委屈,我又不是来找你的,你凭什么老大不乐意?平白给人看笑话,仿佛我是上赶着,剃头挑子一头热,还被人家泼了一头冷水。

“我这就走,滺澜告退!”,脸上渐渐挂不住,冲几位爷一欠身,打算先回去,纵然以后再问五哥也不迟,省的受十四小爷的责难。

“澜儿,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十四紧追几步,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你赶紧回去吧,以后不许过来!”,不知他犯了什么毛病,喜怒无常,反复不定!

猛然察觉身旁有许多双眼睛,等着看好戏,令我陷入一种进退两难的尴尬境地。正这时,居然看见夏兰袅娜走来,翩然现身,将局面一举打破。

“爷,福晋让我来给您送碗参茸汤,说雪天寒气重,让爷在外头仔细身体。”,她低眉顺眼的从其他几位爷打过招呼,将手中食盒里的青蓝釉盖盅取出,在口边吹了吹,小心递给十三。

十三弟也没客气,仰头喝干净,将盖盅递给夏兰,“夏兰,你不必总跟福晋身边儿伺候,她有丫鬟仆妇。难得出来,你若想去玩,就随意四处看看,不碍的!”,十三弟说话的时候,轻轻探下身,眼中全是温和的神采。

夏兰抬头看着十三弟,眼中又惊又喜,可旋即又黯淡下来,“爷……,爷的厚爱,兰儿感激涕零。只是,福晋正需要人伺候,兰儿不贪玩,爷放心吧!”,言语娇羞怯懦,话也说的楚楚可怜,令人无法不疼爱。

“难为你了,不然我陪你去逛逛,这样一来,侧福晋也不会责怪你贪玩……”,果然,十三弟言语中温情四溢,神色柔的快要化出水来。

夏兰听了这番话,眼睛里充满难以掩饰的光彩,“真的?那爷陪兰儿去昨晚的亭子看看,好不好?那个湖边的亭子……”,她轻快的凑到十三弟面前,拉起他的袖子,不住摇晃。

“好……”,十三看着夏兰,愣愣发怔,半晌才回过神来,拍拍她的脸。

照这样看来,十三弟过的相当如鱼得水、琴瑟和美,总算是冲淡了心中的担忧,叫人松了口气。

目送夏兰拽着十三弟袖子,渐行渐远,直到背影消失不见,我才缓缓转过身。突然发现,十四小爷这半天就没吭声,此刻,他失魂落魄的盯着夏兰背影发呆,无意中记起,这小爷好像不措眼珠的盯着夏兰好久了,把眼睛都看直了,不禁怒从中来。

“十四爷,您看够了吗?!”,使劲推了他一把,这才让十四小爷缓过神来。

“我看什么了?”,他看着我神情慌乱,反口就不承认,喜欢这样的女人,就直说啊,何必对我忽冷忽热的魔障人!

“你看什么?你看的眼睛都直了,若喜欢这样的姑娘,直说就罢了!何必给我脸子看,回头又盯着人家不放,意思我明白,可十四爷,人家是十三庶福晋,您好好歹收敛点儿!”,怒上心头,愤愤之下,开始口不择言。

“你胡说什么?我怎会那样龌龊?!我就是觉得她和你特别像!可又琢磨不出是哪儿像,这才多看了两眼!”,十四小爷每次和我吵嘴的时候,都很焦躁烦闷,眼下他急于辩驳,更是怒痛攻心,眉头紧皱。

“才不像!长的一点都不像,说话也不像,脾气也不像,没有一点像!”,只认为他在乱少找借口敷衍搪塞,说不清道不明只觉心口发堵,郁闷至极,气冲头顶。

“我没说长相………”,十四走到近前,将我胳膊攥住,心急火燎的开始解释。

“弟妹,我被事情绊住,来迟了,还请见谅。”,幸好五哥及时出现,笑容温和的来到我们面前,“十四弟,怎么没去骑马啊?”,五爷轻柔如水的话语,将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冲淡,瞬时也觉得冷静下来。

“五哥,我正要去……”,十四小爷眼睛直直盯着我,话答得心不在焉。

“五哥,咱们换个地方说话,我好向您求教,这地方太让人燥得慌!”,狠狠瞪了傻瓜十四一眼,将五哥往前面的书斋偏殿引。

“你不是过来找我的?”,手被十四拉住,他蹙起眉头,疑惑的审视我。

“我从来没说自己是来找你的!只有你一厢情愿,不分青红皂白就责骂我!”,使劲甩开他的手,转身跟着五哥进了书斋。

命太监研墨铺纸,将之前写好的文章拿出来,逐一圈出问题,向五哥求教,所幸他很耐心,清晰明了,仔细作答。

“我都明白了,等回去再仔细思索,今儿给五哥添了麻烦,还请您见谅。”,困扰多日的瓶颈,都已茅塞顿开,暗中觉得,五哥不去当教书先生真是可惜,能教出多少状元……

“哎,难得碰到滺澜这样,聪颖机智的学生,如此,也算我的荣幸。”,五哥轻笑粲然,又认真的帮我文章写题跋。

“多谢五哥,日后若还有不解之处,可否再向五哥请教?”,被他夸得很是羞愧,文章需日益精进,估计以后少不了求教,先留个活话。

“随时请便……”,五哥将笔落下,眼光柔和似春风,让人心旷神怡。

“滺澜,你是不是和十四弟闹别扭了?”,收拾好文章,正要起身告辞,却被五哥拦下。

“没有……”,被人一语中的,戳到心事,难免羞涩尴尬,慌乱否认。

“呵呵,那就好。我十四弟年少率真,很多地方,他是无心,得罪之处,烦请弟妹多担待!”,五爷洞悉世事,眼光明察秋毫,让人不敢忽视。

不好再搪塞推诿,只能默默点点头,行礼请辞,走出书斋,才发现,雪又下起来,长出一口气,感叹他们一个个,都是精明过人。

怕遇到十四小爷,就未按着原路返回,顺小径回下榻院落。

“和五哥说完话了?”,可没走几步,就见十四靠着树干等我,雪落满他肩膀。

“你怎么在这儿?”,吓了我一跳,方才的气还没消,刻意和他保持开距离。

“等你啊,等好半天了……”,他虽答得漫不经心,却令我更加诧异,十四怎么会猜中我饶了小路?

“这是什么玩意?”,他将我手中的笔记抢走,举起来仔细查看。“管我呢……”,从他手中一把抢回来,看不懂还看?什么毛病……

“到底是什么?”,他凑到我脸旁,惹得周围经过的宫女太监,纷纷侧目。

“没什么,上次和你请教满文文章,我有地方不太明白,所以去讨教五哥……”,知道小爷不肯轻易善罢甘休,索性老老实实的告诉他。

“哦,那……,那你现在要做什么去?”,我这样一板一眼的回答,反倒让他有些错愕,神色语气也缓和下来。

“回去了,十四,我累了,回去歇着了!”,懒得再和他闹别扭,好言请辞,转身要走。

“澜儿,你不高兴?”,他将我手腕拉住,有些不知所措。“没有,你快回马场吧,我先走了。”,周围来来往往全是人,哪好意思在拉扯拌嘴,轻轻推推小爷后背,哄他回去骑马。谁知,他却怔怔站在原地不动,无奈之下,索性自己甩手离去。

回到屋里,心中仍是烦闷不堪,索性躺下睡觉补眠。“醒了?”,睡了不知多久,迷迷糊糊醒来,看见十四坐在床边……

“澜儿,我觉得夏兰……”,结果,我才要软语关心他用不用换衣服、喝热茶,小爷张口就提夏兰,气急攻心,难以压抑。

“十四爷,你喜欢她?喜欢不要紧,这人已经做你嫂子了,明儿我去给您打听打听,她还有姊妹没有?娶个差不离儿的回来,聊表心意!”翻身坐起来看着他,劈头盖脸将心中愤懑一股脑甩给他。

“你说什么呢!怎么我就喜欢她了?!你明白什么?我话还没讲完,你倒是都清楚了!合着你住在爷心里头,爷动什么心思,你都先知道的一清二楚!”,谁承想,小爷气的脸色煞白,大发雷霆。

疾言厉色一番指责,噎的我无话可接,我说一句,就值得他发这么大脾气,当着满屋子下人,让我下不来台。

“你今天吃了枪药了?从刚才就对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我哪里讨爷您嫌弃了?您尽管说,不必这样来挤兑人!在马场当那么多人数落我,回头盯着人家庶福晋看,眼睛都移不开了,回来又提!这会子我接句下茬儿,您到至于这么大声吼我?今儿就是让我死了,都不带瞑目的!”,气也喘不利落,说说停停,怨怒攻心,豆大眼泪开始往下掉,心里委屈,哭到不能自已。

其实我也没那么难受,就是太生气,一哭起来,就停不下,最后自己都痛苦。

十四愣愣的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大小仆人也不敢出头,个个垂首侍立,大气都不出,气氛紧张压抑。

“滺澜,看我给你带的东西……”,沁玥欢快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等走进内室,看到眼前的情境,也呆怔不语,疑惑万分。

“这……,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十四弟,你怎么招我们澜妹妹了?”,沁玥不知所措,转身看向十四,结果,十四小爷将头别向一边,也无意答话。

沁玥左右看看,众人皆肃穆屏息,“好了,好了,多大点事儿啊?你们也是,怎么伺候的!福晋这儿难受,也不知道递水递帕子,就会戳着,回头再整治你们!”,她冲锦云使使颜色,示意她过来伺候,满屋子仆人,这才忙活起来。

“十四弟,什么事儿啊?就值得把福晋气成这样?九嫂一天不在,你又干什么了?”,沁玥走到十四面前,笑嘻嘻和他调侃。

“九嫂,您和滺澜素来好,倒是处处向着她!您不问问,她自己说了什么话来刺激别人!”,十四蹙起眉头,愤愤不平的指着我,向沁玥争辩。

“十四弟,她说话刺激人,这哪儿是今儿才有的毛病?一向如此招人讨厌!你若受不了,也不能今天才发现?”,沁玥‘扑哧’笑出声,拿手帕指着我讥讽。

“成了十四弟,找你九哥玩儿去吧!他很可怜,一人儿挨屋里正闷得慌!”,沁玥把十四往门口轻轻推,许是要他先冷静冷静。

谁知,才走到一半,十四小爷突然折回来,以为他又要和我吼,皱起眉头横了他一眼。

他踌躇犹豫很久,蹙起眉头看着我,半晌,长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手绢,沾着温水替我擦脸,“就你气性大!说两句就哭了,也不知道自己说话多伤人……”,他在哄人,我心知肚明,可这小爷居然还愁眉苦脸,满不情愿。

“澜儿,我……,我没有喜欢她,你总这么说,我心里……”,见我仍不搭理,他又开始焦急,吞吞吐吐,神情慌乱。

心里愤懑难平,甩头躲过他的手,将脸别向一边。

“好了,好了!十四弟,你九哥闷得慌,你陪他说会儿话!”沁玥走过来,将十四往门口推。

十四看看我,不好再说什么,只轻声叹口气,转身离去。

“你和咱们十四爷怎么吵架了?”,十四前脚一出门,沁玥坐下就开始审问。

我哭也哭够了,气也气够了,索性先叫锦云给我打水梳洗,直到将自己收拾妥当,才坐到桌边和沁玥一起喝茶闲聊。

“你舍得回来了?今儿一天,把九哥烦的够呛吧?”,也不知她到底干嘛去了,一走就是一整天,连个招呼也不打。

“胡说,他挺高兴的!怎么他烦的够呛?我才烦的够呛!好不容易出去,这不让干,那不让看,闷的我快疯了!”,沁玥很是不服气,愤愤不平的使劲拍了桌子。

“那你到底干嘛去了?”,轻抿一口茶,提醒她讲重点

“你知道吗?蒙古王公来了,皇上请的,今儿到京城,皇上让你九哥去接。听说,那个蒙古格格也来了……”,她神秘的凑过来,仿佛再说天大的j□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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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六)

原来沁玥所带来的好东西,只是两个烤白薯,让我不屑的嘲笑她许久。“九福晋,瞧您带的值钱玩意儿,还能更值钱吗?”,其实,东西是很好的,只是借机报复讥讽她而已。

“不值钱?是不值钱!可在这畅春园里,你有银子都没处去弄,不吃还我!知不知道,我为了买这东西,躲着你九哥,废了多大辛苦,就为让您十四福晋尝个新鲜!”,果然,她愤愤不平,将我一顿数落,不过话说的还真有理;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在皇宫里反倒是新鲜物件儿。

“对了,我告诉你件喜事儿,外人都不知道呢!南海的战事平定了,俘虏了南海克兹国国王,老国王向圣上俯首称臣,成为大清属国,年年进贡、岁岁称臣。这算是明年的开门红,头一桩喜事;照理,圣上该欣慰,可不知为何,听你九哥说,皇上反倒在为此烦恼,再具体我也不知道了,只希望万岁爷他老人家高兴,咱们才能过个好年……”,沁玥命人将热茶端上来,氤氲雾气中,她的话,让我记忆逐渐恍惚。

“可是当真?!”,南海战事磨人,一打就是七年,居然真的平定了,让我很难相信。

“当然是真的,南海将军不日就要回朝复命,论功行赏;克兹国王也会来京城,向万岁爷朝拜,可不是天大的喜事!”,沁玥滔滔不绝的向我讲述着战事的艰难,胜利的喜悦,掩盖了屋外风雪呼啸的声音。

七年了,这场持续七年的战事终于平定了,从他去南海参战,也已是三年有余。现而今,他要回来了吧?他终于要回来了!只是,三年杳无音讯,是否,还能平安回来?我心中,已经顾不得大清从此多了一个属国,也无暇理会圣上的喜怒哀乐,只有一件事萦绕在心里,仗打赢了,企盼已久的人,该回来了吧……

“对了,我方才和你说,蒙古格格来了,你可要提防,免得她又暗地里给你使绊儿!”,沁玥见我沉吟无语,心不在焉,再次提起了刚到京城的娜仁公主。

“沁玥,这次来的王公都有谁?”,懒得去理会娜仁,真令人在意的,绝不是这个歹毒的呛辣椒。

“我和你说的,你记住没?别小看她,蒙古格格脑子不好使,胆子可真大,人又狠辣,你要留神。这次,她当然是和蒙古老王爷来得,还有几位王妃,以及蒙古格格的兄弟们。”,沁玥认真的掰着指头清点人数,可就是没说到重点。

“苍狼来了没有?”,寒天腊月里,他们从蒙古一路上京,可想而知沿途的艰辛,此番,必有要事。

“苍狼?谁啊?我不知道……”,我问的沁玥满头雾水,疑惑不解。

“草原之夜,会像狼一样唱歌的人,你记得吗?”,那时的情形太过鲜明,绝少有人会将其忘记。

“哦……,孤傲美男子!我知道了……”,提起草原上的圆月之夜,沁玥终于了然。“怎样?他来了?”,趁热打铁,赶忙追问,九福晋记性差,过会儿她敢全忘干净了。

“没有!”,干净利落脆的回答,差点把我噎死,没来她还如此兴奋欣喜。

“滺澜,你不会惦记人家吧?”,我还没来得及回话,她就已经凑到面前,好奇打探,笑容诡异且邪恶。

“胡说什么!我也是好奇,问问而已。你居然还管他叫孤傲美男子,亏你说得出口!能有我九哥美?真是!”,一掌打开她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手绢儿,已经够心烦意乱了,还敢来闹腾。

“滺澜,我时常在琢磨,全天下,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觉得九爷长的美?我从来没感同身受过!”,她神情鄙夷不屑,掰过我的脑袋,使劲晃。

“呸!您是眼高于顶、异于常人,咱不提了!可就说他那些美貌侍妾,还不是因为被他英俊潇洒赛潘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绝顶倜傥气质所折服,才心甘情愿没名没分的跟随他吗?”,我又开始口不择言,虽然知道在沁玥面前提九哥侍妾不妥,但总算是个佐证,好歹让她知道九爷的魅力。

“没有,不能吧……,都是,强抢民女吧?”,谁知道,九福晋神情淡然,面色如常,压根这话就没在她心里起半点波澜。

“你!你能不给他网罗罪名吗?告诉你,诬陷强加罪责,也是重刑!”,这种态度太令人愤懑,九哥是哪儿得罪她了,居然被她如此不屑。

“那敢问十四福晋,您能别再用登峰造极的恶心谄媚之词夸赞他了吗?我要吐了……”,她讽刺了我,再次鄙夷了九哥,最可恨的她还装出干呕的样子……

“你也就跟我这儿逞逞能,快,抓紧功夫,尽情逞吧!祈求神明保佑,别让九哥知道!”,懒得再做无谓争斗,索性让她去胡闹浑说。

“你少说风凉话!刚刚也不是谁?一心偏袒你,忘恩负义!对了,十四弟和你,为什么吵架?”她白了我一眼,却又将方才遗忘的事情提起。

“我也不太明白……”,其实我也很纳闷,具体是为了什么吵架?将事情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一字不落的讲给沁玥听。

难得沁玥能静静聆听,细心琢磨,终于恍然大悟,“一、十四爷不想让你去马场,你的到来,让他很惶恐!二、也许你让五哥给你讲满文,他吃醋了?三、你家小爷看夏兰,让你醋海生波,最后顾不得礼教规矩,彻底暴怒!”,这些说法解释,除去第一个十四不想让我去马场之外,其余皆让我严厉否决!

首先,五哥一直就遵从老太妃旨意替我讲解满文,十四是知道的,这么久了,他从没因此而不愉快,况且,他若吃醋,定会直白讲出来!所以,第二点被否决。

第三点,我也勉强承认吧,十四这个讨厌鬼,对人家又看,看了又提,提了又看!让我堵心!

最后,我们总结了一下,十四不知何原因,不愿意让我去马场,沁玥说她替我侧面打听打听,明儿她先去马场,看看有什么可疑。至于夏兰的事情,她就帮不上忙了,可她觉得,十四小爷心高气傲,绝不会轻浮浅薄,见一个爱一个,何况还是十三爷的庶福晋!必是缘故因由,让我自己别瞎琢磨,平白伤了两个人感情。

两人正闲说话,宫里的小太监来传话,说皇上特设晚宴,给蒙古王公洗尘,让各位主子换朝服。

“蒙古王公还真来啦?”,迷迷糊糊的转身看着沁玥,方才根本就心思飘远,未曾在意。

“废话!我费了半天唇舌,你都听什么呢!我们今儿就是去接蒙古王公的,你心思压根就没在这儿!成,我也回去换衣服了!”,沁玥戳戳我额头,教训几句,整整衣服,打算起身告辞。

“你还回去做什么?叫人拿来,就在这儿换呗!雪天地滑,别折腾了……”,伸手将她拦住,换好衣服,一会儿同去赴宴。

“对啊,省的我麻烦了!红薇,把我要用的东西,都拿到十四福晋这儿来,还有,记得叫他们伺候爷换朝服!”,沁玥将贴身丫鬟叫来,吩咐妥帖,又闲闲坐下喝茶。

经她提醒,才想起那个气跑了的十四小爷还没换好朝服,不过,他应该在九爷那儿,眼下也会听说了。

“锦云,我今儿要穿朝服,你把我最好看的朝服拿过来,我要穿的漂漂亮亮,让娜仁刁妇看看!”,气势磅礴的指挥锦云伺候梳妆,却引来身后沁玥夸张的嘲笑。

“滺澜,朝服就那么一身儿,哪儿有好看不好看的。还说不在意,你想刹刹她的锐气,也别用这傻法子?怎么着?心里又惶恐忐忑了?怕惦记你们小爷的女人来了?不踏实?”,她这一连串的挤兑,让我又陷入羞愧烦恼。

“我就是讨厌她!什么不踏实?十四不会喜欢母老虎的!”,手臂上的疤痕狰狞可辨,怎会轻易释怀。

和沁玥分别换好朝服,等了好一阵子,也没见十四小爷的踪影,难道他不知道?想拉着沁玥陪我回九哥屋里看看,又被她嘲笑一番,说我死鸭子嘴硬。

走到半路,却和九哥碰个正对面,我和沁玥都诧异万分!

“十四爷呢?”,沁玥迎上前,疑惑莫名垫我询问。“我哪儿知道?”,谁知,九哥更是一头雾水,都不知从何讲起。

“敢情这么半天,你们没在一起?”,沁玥追了几步,抓住九爷胳膊,不依不饶,非要问出十四的去向。

“说什么傻话,我下午陪蒙古王公,去哪儿见十四弟啊?他怎么了?丢了?”,九哥使劲弹了下沁玥的额头,一脸玩味的坏笑,令我们无奈沉默。

“哎,他不在那儿吗?”,顺着九哥手指的方向,看见十四挽着袖子,正往住处去,顺保儿替他拿着弓箭,跟在身后……

“哎,十四弟,你干什么去了?”,九哥挥手高喊,终于让十四小爷扭过头,发现了我们。他也不言语,蹙起眉头,与我两两相望,不知该做何表情,总觉得尴尬无措。

片刻,小爷直冲冲走过来,见人也不搭话,直直盯我好一会儿,拉起就走。我被弄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生生被拽走,离了好远,还能听见九哥在后面喊着,“小十四!你这个臭小子!见着哥哥也不搭理,你等着……”,渐行渐远,逐渐消音,心怀对九哥的愧疚,不是我不理你,你可别哭,也别失落……

十四紧紧攥住我手腕,步伐很是急促,令我郁闷至极。讲究而厚重的朝服,叮当作响的朝珠,已经快被晃散的朝冠,高高的珍珠垂帘花盆底子鞋,全都要人命!

他拉着我名为走,实际已经要小跑起来,简直让人崩溃。“等会,等会!”,嘴里央求着想让他停下来,小爷却全当成耳旁风。

走到苍茫的柳堤深处,十四爷终于停下脚步,我却已经快要累的喘不上气来。刚想开口埋怨,却粹不及防,被他一把抱在怀中,脸轻轻贴着我的鬓角。“澜儿,你别总冤枉我……”,这话一出口,让人将先前的怨怒瞬间散去,总还有心结,都不忍再嗔怪。

“你知道,如此冤枉我,我心里就好受了?”,感觉到他像猫一样,拿脸蹭着我的头发,“我不喜欢夏兰!这和她是不是我嫂子没关系,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感情的事儿,哪有那么容易,随便说喜欢就喜欢上了!澜儿,我不该和你凶,你别生我气,我当时气的急了,你别怪我好不好?”,他说完,慢慢将手松开,小心翼翼观察我的情绪。

“当真不喜欢?不喜欢你还老盯着人家?”,眼前十四小爷的样子,哪能再生他的气,故意装出严肃的样子逗闹。

“我和你说了,她和你像!我就总在琢磨,到底是哪儿像呢?太熟悉这感觉,可我还是没想出来,本想问问你,是不是也觉得像,开口就被你骂个狗血喷头!讨人厌的厉害丫头!”,他神色焦急的解释,末了儿,还使劲戳了我脑门一下,害我差点往后仰过去。

“你和谁学的这毛病,戳人脑门,太卑鄙了,是不是九哥?对了!你不喜欢夏兰就算了,是我冤枉你。可你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责骂我,可是从马场开始的,疾言厉色的,我这才生气的,都把我骂哭了,你知道天底下,有几个人能把我骂哭了,你好大本事?”,本是捂住额头和他叫屈,可突然想起,事情的重点,根本不在这儿。

“我不是和你赔不是了?再说,我没你本事大,没见过爷骂了谁,末了自己心里还难受的!”,被他揽过怀中轻轻晃,虽然话听着醉人,可我还是觉得好像差了哪儿?到底是哪儿呢?

正想着,看远处过去一个人,身形十分眼熟, “你看你看!我好像看见一个熟人,像是……,像是苍狼!”,赶忙将十四推开,抓着他袖子摇晃,使劲往前指。

“你和爷在一块,还能看见狼,看见鬼了吧?要么你做恶梦呢?都是看那些怪力乱神的书看的,回头不许看了,园子里哪儿来的狼?定是妖怪!”,本想让他帮忙确认,却引来小爷一顿鄙夷,抓住我手臂,快步拖着跑。每每我想要回头再看看,脑袋都被他给扳回来,让人觉得其中必有蹊跷。

小爷还没换朝服,看时间还早,索性让他回到下榻之处,沐浴更衣,一看他下午就没闲着,寒天雪地的,还能满额头汗。

趁他沐浴更衣的空当,也叫锦云替自己从新梳妆打扮,刚刚被十四小爷一折腾,哪儿像皇子福晋?整个儿一败兵!

嘴里啃着脆苹果,伺候小爷换朝服,最后他自己都看不过去了,“你叫丫头给你弄好再吃不就成了,干嘛这么费劲?每次替我扣个扣子,都用嘴叼着,不累啊?”,看他满脸苦笑,匪夷所思,促使我将苹果放在桌上的盘子里。

“苹果不这么吃,那还有什么劲?对了,十四,我去马场,你干嘛那么生气?你还没告诉我呢!”,接连打岔,险些把重点事件糊弄过去。

“还为什么?马场那么多男人,你去干什么?!”,他虽气势强硬,理所当然,可我仍然费解。

“不是吧?好多福晋都在,凭什么我不能去?”,还要追问,却见他走过来,伸手抢过我的苹果,狠狠咬了一口。

“反正不许去!”,撂下这个命令,十四小爷大步离去,其实我很想说,我不去马场没关系,你干嘛抢走我的苹果?我还没吃呢……

晚宴的时候,女眷们在花厅用膳,局面让人烦恼忧愁,娜仁来了,坐在我正对面。

“十四福晋,别来无恙!“,果然,她先发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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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七)

晚宴时,女眷们在花厅,因有远客在,场合特殊,沁玥和我终于和我坐到一桌。娜仁果不其然会针对我,我想,到底要怎样,才能彻底避过她的无影神针。

“嗯……”,四两拨千斤,故意无视她话语中的锋芒。

“哟,不过,我这话好像说早了?十四福晋,您这胳膊和手上,居然有这么多狰狞的伤疤,远看以为蜈蚣缠着呢,真瘆得慌,吓死人了!也不知道十四爷看着,绝不觉得恶心?!”,她居然装作无事人一般,幸灾乐祸提起那些疤痕,声音大的,恨不能让在场每一位都听到。

“咳,这事儿说来话长,不怕娜仁格格笑话。我年纪轻、见识浅,之前去草原的时候,不知中了什么邪魔歪道,晚上去吹凉风、看奇景,结果,在山上被不知名的野畜生给咬了,凶残至极,我甩都甩不开。只看见那畜生模样丑陋、性子粗野,真真才叫吓人!您往后,也得记着教训,仔细小心才是。”,装傻充愣挤兑人谁不会?她既然不知收敛,岂能怪别人不客气。

果然,娜仁听出来话中的玄机,暴烈的性子被点燃,“你!”,她眼睛一瞪,瞬时已是剑拔弩张、怒发冲冠。

“对了,我们十四爷说了,他最看重女人性子乖巧温顺,这点小伤痕,反倒叫爷爱怜。本来就是我淘气惹事,还劳烦爷过来哄,说出来都羞臊。可谁叫我的爷就是直言率真,这番话,想来也是他的真心意!”,既然已经得罪她,不如就来个彻底,犹豫温吞,谁也不痛快。

“娜仁格格,你和我们十四福晋,倒是合得来啊!”,八嫂咯咯娇笑,指着娜仁调侃逗趣,她本是无心,可却让娜仁更加尴尬恼怒、哑口无言。

“谁和她合得来!”,娜仁突然厉声一嚷,把八嫂震慑的瞠目结舌,怔在当场,着实落个下不来台。

八福晋涨红了脸,从未被人如此粗鲁抢白,我和沁玥只当没看见,低头从眼皮下的小碟子里,不疾不徐夹菜吃。大家也都不再言声儿,知道这位蒙古公主为人粗鲁莽撞,脾气火爆,口无遮拦,犯不着和她搭话,准惹一身骚。所以,也都低头吃饭,或是彼此寒暄,将娜仁晾在一边。

“十四福晋,您是嗓子吃咸,哑着了?还是,自视甚高,不愿搭理我们这些粗人?连话也不敢接!”,娜仁公主咄咄逼人,眼神凌厉,不依不饶。

“格格多心了……”,她连八嫂都制伏了,我还逞什么能?丢下句敷衍的客套话,继续吃饭,食不言、寝不语,这是规矩!

娜仁被噎的尴尬至极,进退两难之间,直直瞪着我,眼中似要喷出火来。

“狸猫儿,你再和她过两招儿吧,这种折磨她受不了,眼瞅着,都快憋疯了!”,沁玥假意规劝,笑的浑身哆嗦,拿筷子的手在轻轻抖。

“少来,你去和她过招儿吧,八嫂战败,你可都看见了啊!对,还要仔细鞭子!”,本是随口无心的逗笑,却如同点了沁玥的笑,哆哆嗦嗦,险些乐出声,害的我在底下直踢她脚。

压抑沉闷的晚宴总算结束,惠妃与良妃娘娘怕冷,与蒙古王妃去暖香阁斗牌,德妃和宜妃推说困乏,要回屋中歇息。其实,是因为几位蒙古王妃若让四个地位尊贵的娘娘作陪,未免太过抬举,所以,这两位主子就找借口不去了。大阿哥福晋、太子妃与八福晋、十二福晋,都去陪着玩牌。

我和沁玥、四嫂、十福晋,还有身形不便的十三侧福晋,陪伴宜妃与德妃回去歇息,十三侧福晋招呼夏兰同去,惹来德妃连连夸赞她大度、懂事,我和沁玥跟在人群后面,摇头无语。

德妃无意中瞥见愤懑怨怒的娜仁,对她的状况十分疑惑,可眼下每人都神色无辜,所以德妃也不好问,是谁惹了呛辣椒,只是亲切挽起她的手,和颜悦色的让娜仁陪她去赏雪、领,娘娘厚爱邀请,简直是莫大荣宠,娜仁终于喜笑颜开。

德妃住在集凤轩,庭院中有小桥流水,此时落满厚厚雪片,景致自成一格。众人围绕熏笼四处落座,听雪赏月,闲情雅致,趣意盎然。客套寒暄之词不绝于耳,无非是些溢美恭维,让人百无聊赖、渐生困倦之意。

天色渐晚,九哥、十哥,还有十三、十四一同来请安,说是过会儿摆戏台子,请两位母妃过去听戏。

“不忙,你们少喝不了酒,这边歇会儿。”,德妃看见他们几个,立刻眉开眼笑,吩咐宫女倒醒酒茶。几个人围坐过来,手上虽端着茶杯,可根本没喝的意思,嘻嘻哈哈海聊。

此刻,倚坐在德妃身旁的娜仁,忽然来了精神,眼中仿若盛满露水,热烈大胆的穿透众人,飘啊飘的送到十四小爷身上。可惜那位不解风情的爷,根本没去接,甚至都没发现,半趴在桌子上,头倚着手臂,聚精会神听九哥高谈阔论。

“夏兰,雪天寒凉,咱们家爷喝酒爱出汗,你去给爷递块温热手巾,让他擦擦脸,回头仔细着了凉。”,浅香的姐姐用她一贯的温柔气势,不容置疑的吩咐夏兰去做出头鸟。

“是……,福晋。”,夏兰还是低眉顺眼的架势,毫无反驳的领命而去。

“若说这众媳妇中,老十三媳妇最得我意,对我们老十三,真是没得说。人又稳妥、柔和,处事周全灵巧,她们几个,均不如你!你们以后好歹也学着点儿,对自家爷尽些心力!”,德妃本是夸赞十三侧福晋,结果捎带又数落了其他人,弄得我们接下茬儿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有浅香她姐姐,笑的羞涩妩媚。

德妃此话一出,几位爷都不好再东倒西歪的高谈阔论,赶忙危襟正坐。十三弟发现眼下的尴尬情形,全因他而起,神情忧愁苦闷,皱眉警示了自己侧福晋一眼,默然无语。

知他平日忧思过虑,最不喜出风头,此刻因自己福晋张扬的行为,而让几位嫂子弟妹平白挨了训斥,况且,他最敬重的四嫂连累吃了瓜落,十三弟心里一定翻江倒海不落忍。却又不能表现出来,不然就是驳斥得罪娘娘,为难自责之下,十三爷愁容满面。

十三弟神情黯然忧虑,不着痕迹的轻声叹气,愁苦难为之处感同身受,忍不住心生同情,观察久了,碰巧与他四目相对,本想回避这眼神,又怕方才的事情摆在前头,令他误会我怨恨嗔怪。索性冲他粲然一笑,这样,十三弟肯定明白大家都没怪罪。他微有些发怔,可还是回报我温暖一笑,这样就好了,他这个人心里若装点事儿,且想不开呢,能把自己忧虑憋闷死。

“爷,您擦擦脸吧。”,夏兰将温热湿润的手巾递给十三弟,声音轻袅如云朵。众位兄弟围在旁边,十爷满眼促狭坏笑,九哥靠着手枕,轻翘嘴角,神情耐人寻味,十三弟尴尬至极,手足无措。

此刻,娘娘及诸位阿哥、福晋都在冷眼旁观,就是不见十三接手巾,夏兰未曾见过大场面,已是芒刺在背、惶恐不安,“爷,您快擦擦吧,好让福晋放心!”,见她在桌下使劲拽着十三弟袖子晃,声音里都染了哭腔。

正这时,一直懒懒趴在桌子上的十四小爷,猛然坐起身,神色专注的盯着夏兰一举一动,可谓目不转睛。这回何止我发现了,娜仁公主暗暗绞着手帕,愤恨不平。十四爷啊,叫我说你什么好?

十三弟疑惑不解的看看十四,察觉到众人注意力全在他身上,赶忙接下手巾,随意擦几下,递给夏兰,“你告诉福晋,不用惦记我,让她照顾好自己便是!”,神色有些不耐烦,挥手打发夏兰回去。

十四小爷一直目送夏兰回到原位,眼中含情、神思悠远,等看够了,才缓缓回魂,若无其事的往四周瞟了瞟,发现我在盯着他,吓得激灵一怔,慌乱的胡乱摆手,似是要解释。懒得搭理他的傻样,无奈之下转头去和沁玥领去。

浅香的姐姐不着痕迹打量着身旁的夏兰,神情古怪,末了鄙夷不屑的轻哼一声,令人莫名其妙。

“十三媳妇儿,快要生了吧,可得仔细着身子。”,德妃对此欣慰异常,怜爱的注视着她抚摸肚子的动作,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多谢娘娘关心,儿臣自当仔细,不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肚子里的小阿哥。往后还得为爷开枝散叶,才是我们做福晋的本分!”,她微笑恭顺的像德妃回话,低头又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腹部,流露出掩不住的欣喜,可她废话怎么如此多?!

“村东口张瞎子给算的是怎么着?没生就知道是阿哥?”,沁玥在我耳边小声嘀咕,又蹦出个怪人名。

“村东口张瞎子是谁?”,简直莫名其妙,她哪儿认识的算命的?“今儿买烤白薯的时候,无意中听旁边村妇念叨的,说奇准,怀胎就能知男女!”,沁玥还在慷慨激昂的给张瞎子鼓吹,可我忽然瞥见德妃正在注视我们,赶忙让她噤声。

“滺澜……”,德妃声音低沉,神色肃穆,我就知道,每次提到这个话题,她一准儿拿我开刀,比张瞎子算的准多了。

“你若是能有你十三嫂一半儿懂事,我也就知足了,这额娘也算没白当!嫁给老十四这么久了,连点动静儿也没有,到底是个不争气的!”,我还没回话,她就开始劈头盖脸、疾言厉色的数落,而且,她自己好像很生气,指着我不住,怒气压人。

“娘娘别动气,都怪儿臣……”,她突然责难,令我惶恐忙乱至极,起身跪在她面前。

“额娘,不是她不争气,是您儿子不争气……”,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异常冰冷平静,回头看去,十四小爷懒洋洋靠在椅背上,面色如常,气势更加夺人。

“哦?我还说不得她了,你这话什么意思?”,德妃被他无故抢白,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临近暴怒。

“我说妹妹,都快过正月节了,和和气气才好,这是干嘛?”,眼看德妃要动怒,一直倚着靠垫品茶的宜妃,赶忙赔着笑脸打圆场,“我倒是喜欢我们老十四这性子,有话直说,你说这事儿,不赖他?还能赖谁?”,说罢,宜妃用绣帕掩口,嘻嘻坏笑,这话说的隐晦,逗得德妃也忍不住笑起来。

“成了,起来吧,我就随便说说,你这孩子倒当真起来!”,德妃脸色缓和下来,冲我抬抬手……

坐回原位,趁着混乱回身瞪了十四一眼,责怪他冲动莽撞。可没想到,他却靠着椅子,冲我笑的温暖宁静,驱散了所有紧张和惶恐。

经过方才几件事,众人察觉德妃脾气秉性难以琢磨揣测,行事都小心翼翼,惟有一个人得意非常。

娜仁一直在暗中静待事态发展,身旁丫鬟剥开橘子,一瓣瓣喂着她,仿佛眼前是一出好戏,特意演给她瞧。只可惜,戏未开场,就被宜主子的一番俏皮话儿给轻松化解,可显然她没看过瘾,还想找点乐子。

“胤祯!”,她突如其来,指名道姓的一声高喊,把她身旁的德妃惊了一跳,幸亏她豪放莽撞名声在外,若换了别人,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的高喊皇子名讳,早被拖出去乱棍打死了。

周遭寂静无声,谁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十四眉头紧皱,戒备谨慎,满脸不耐烦。心中不住企盼,她别再招这位小爷了,方才虽然口气平静,面露微笑,可现在他肯定心绪烦乱不堪,点火就着,这是我长久来摸出的规律。

“胤祯,我听说,你大婚连洞房都没进,是不是?要不你福晋一直没动静儿,她不得你心意是不是?我看你不如……”,娜仁志得意满,站起身来,指着十四大放厥词,话语大胆露骨,民间都不是台面上的话,何况在宫里,还当着娘娘的面,在场一干人,皆听得目瞪口呆。

忽听闻‘啪’一声响,吓得人心都要跳出来,纷纷回头,看见十四小爷拍桌子也站起来,“闭嘴!爷怎么想的?轮不到你开口!”,他满脸怒气,将手一抬,指着娜仁的脸,“还有,爷的名字,岂是你随便叫的?有没有规矩?滚!”,话一说完,将凳子一踢,甩开辫子出去了。

“老十四,你给我回来!”,他这番举动,令人催不及防,德妃在身后高喊呵斥,可小爷哪里肯听,这会儿早没了人影儿。

“这个不孝子,他是要气死我!”,德妃抚xiōng哀叹,众人赶忙递水、抚背,上前劝慰开导。

娜仁公主骄纵惯了,哪里受过这等闲气,脸涨的通红,低头嘤嘤哭泣,嘴里不依不饶的喊着要去告诉她阿玛。

宜妃见此情形,鄙夷的轻哼一声,她不屑娜仁的行为,却又碍于面子,不得不过来哄劝,“娜仁,你也是,何必跟他们混小子一般见识?你是姑娘家,这么多嫂子陪你玩,你还不满意,偏去招咱们十四爷!你把他后院的事儿拿出来说,是个爷们儿也不能忍!”,宜妃娘娘嘴上规劝,话里却不饶人,软刀子将娜仁好一顿教训。言辞锋利、气度雍容,娜仁刚刚的言行,若传到她阿玛那里,也不是光彩的事儿,没成亲的姑娘,如此口无遮拦,以后谁还敢要?

“滺澜,你过来,那混账今儿是怎么了?”,不仅娜仁不敢再无理取闹,连德妃也冷静下来,挥挥手,将我唤过去。

“回娘娘话,十四爷今儿不太舒服,刚刚娜仁格格高声喊他名字,他心中焦躁,惊吓了娘娘,还望娘娘恕罪。”,赶忙跪下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把事态说严重,兴许德妃雄儿子,就不怪他了?顺便将错转移,免得她再找十四的茬儿。

“唉……,起来吧,他怎么不舒服了?”,德妃态度果然缓和,她最吃这套。

“大概今儿骑马出汗受点风,身上不舒服,心里就燥得慌。”,趁热打铁替十四小爷开脱,转移德妃注意最好。

“哼!这混小子,都是我把他惯的没样,他和你白日里闹别扭了?”,不知为何,德妃突然戳到点子上,把我吓得惶恐无措,赶紧澄清。

“万万没有!娘娘,我哪儿敢和十四爷闹别扭?”,德妃要是知道,我白天给她儿子骂个狗血喷头,非得活剐了我。

“嗯,你是懂事儿孩子,处处让着他,这我都知道。额娘心里也疼你,你心里明白。”,德妃估计看我处处维护十四,也不好再借题发挥,让众人看笑话,急着安抚人心。

“是,娘娘疼我,滺澜铭记在心,时刻不敢辜负娘娘的厚爱!”,关键时刻,卖好装乖最管用,顺坡就下,彼此留足面子,万事才好办。

“饶是这么说,你也要多规劝,别一味纵容,由着他的混性儿胡闹!成了,他既是不舒服,这会儿生了闷气跑出去,不定生出什么乱子?你去看看他!”,德妃挥手放话让我去找十四,这是今儿最大的恩典。

“是,额娘。滺澜告退。”,躬身告辞,缓缓向后退,及早离开是非之地。

“他若不舒服,就让他早些歇着!明儿还赛骑射,皇上看重他,指名让他过去。今儿就不必来听戏了,反正他也不爱听!”,德妃的旨意,言犹在耳,我点头哈腰的退出院门,总算是长出一口气,如获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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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八)

出德妃院门一路踅摸,都没看到十四踪影,直到回了住处,终于发现小爷躺在床上,这颗心才算是放下来。

“生气了?叫我这番好找,就会让人不省心!”,倚坐在床帐中,拿起小爷辫梢儿,扫着他的脸,轻笑埋怨。

“澜儿,对不起……”,他翻身坐起来,将我手攥住,神情严肃,不似在开玩笑。

“这话从哪儿说起?”,我不明所以,十四小爷又被什么触动了心事?

“让你受委屈了……”,他情绪落寞,看来方才的事儿,到底他比我还往心里头去。

“好了,这有什么?也没说屈了我!对了,我和娘娘说你受了风寒不舒服,回头可别说走嘴!”,才想起重要事情还没叮嘱,回头露馅,被德妃发现我欺瞒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我没风寒!为什么……”,如我所料,十四小爷大义凛然、问心无愧,不容半点虚假。

“你甩手就走,把娘娘气的够呛,我只能谎称您受了风寒,身上不舒服、心里燥,才算糊弄过去!”,亏得他还没事人一样,把刚刚的烂摊子忘个一干二净。

本以为他会辩驳解释,可只简单应了一句,十四小爷又躺回床上,望着帐子发呆。“十四,你生气了是不是?没必要,这都是小事儿,有什么好生气的?人这辈子,要生的气太多了,别在意这些!”,轻轻捋着他额角的头发,小声宽慰。

本是不忍心看他失落,才凑过去哄劝,谁承想,却被他猛的压在身下,“谁让你管我叫十四了?叫名字,快,叫一个!”,旁边丫鬟纷纷回避,以为主子要做什么,连幔帐都放下来,只有我心里明白,十四小爷又在胡闹,弄的好不尴尬。

“你先起来,我都喘不上气了……”,催促他赶快起开,免得又让人看笑话。“偏不,叫了名字,我就起来!”,每每我处于劣势,都能让他得意洋洋。“胤祯……”,名字才出口,就轻拿额头轻轻磕了他的脑门一下,以示惩戒报复。

“这就对了……,乖!”,小爷终于心满意足,翻下来躺在一旁眉开眼笑,可片刻间,笑容就隐隐消失,“那件事,是我心里的一根针,扎进去疼,挑出来也疼,索性就那么放着……她却能没事人一样拿出来打岔,我能不生气?你叫我怎么能不生气?”,他心口起伏很厉害,知道此刻,十四在别扭哪件事情,只是我从没想过,他会如此介怀。

两人默然无语,气氛冷落尴尬下来,“不过,娜仁现在可劲儿的猖狂,不要紧,我会送她件大礼,回报她几次三番的厚爱!”,不知想起什么,十四忽然自言自语,笑靥如花,眯起眼睛,露出他的小虎牙,得意非凡。

“你要做什么?”,可偏偏我看见他笑的心无城府,就觉着惶恐不安,就像恶作剧的孩子,无法琢磨预料他的思维言行。

“好了,澜儿,是件喜信儿,不干你的事,别瞎打听!额娘刚刚生气了?”,他柔声细语的安抚哄劝,更让人感觉反常起疑。

“坏了,光顾和你说话了,娘娘还等着我复命呢!我说你风寒,娘娘让你好好歇着,不必陪着看戏了。我去跟娘娘说一声,省的她们担心,你在这儿歇着啊!”,心里的疑惑,回来再审也不迟,耽误这些功夫,德妃回头又要责怪。

“你这么晚瞎跑什么,我和你去!”,才要出门,手腕却被他一把抓住,小爷起身就要往出走。

“别,都说让你歇着了,回头我谎都圆不利落,没事,园子里能有什么?”,赶忙将十四小爷安抚住,以免节外生枝,谎言。

“有狼……”,他偏过脸小声嘀咕,根本听不清。“有什么?”,以为有话要吩咐我,赶紧回身追问。“什么也没有!既是要去,锦云,你去叫顺保儿过来……”,十四让顺保仔细伺候,有事儿就回来叫他,顺保满口叫他放心。末了,他还反复叮嘱,让我跟德妃推说他不舒服,让我回去伺候,快去快回。

他怪异惮度,更加深了我的怀疑,可心知问不出所以然,只好满口答应着,出门去找德妃复命。

戏台仍设在西花园,因有蒙古王公在,自然以武戏为主,戏台上连唱带打,一派热闹景象。

德妃坐的位置离皇上较近,正看的入神。为了不惊动皇帝,我猫着腰儿,小心潜行,敛声屏气穿越人群,凑到德妃的耳边回话。

告诉她十四不舒服,但无大碍,说重了也不成,她的宝贝儿子生病,那是头等大事,回头御医来诊治,也是麻烦,索性说个模棱两可,只推说累了,并且假惺惺的要坚持留在这里伺候德妃。

如此情况,她还哪里肯留?一个劲儿的催促我回去,仔细服侍十四,这个不可,那个必须,说了百八十条戒律,才将我打发走。

出了西花园附近,才算彻底逃离监视,不由长出一口气,莫名其妙的一天,总算宣告结束,和打了场仗一样,浑身腰酸背痛,身心俱疲。拖着颓废的步伐,无精打采回了下榻之处,将自己往床上一摔,再不肯起来。

身体大不如前了啊……,正在感叹着,顺保过来传话,说十四爷让福晋过后院儿去。总算让我发现,十四小爷根本没在屋里,酝酿了许久情绪,终于挣扎起身,心说小爷不把我折腾死,心里不痛快,还去什么后院儿?我只想挺尸……

绕过堂屋正房,经小垂花门过去,后院有间凸出来的沿廊,被围成抱厦,正对院内一棵大榕树,巨伞般擎在院中间,树上落满雪,此刻映着皎洁皓月,繁星点点,意境奇妙似幻境。

见我站在垂花门处不动弹,十四招手唤我过去,原来人家早就知道这里景致好,坐在窗边倚着熏笼,喝酒赏雪。

“好好儿的,不去屋里躺着装病,又跑出来,回头娘娘问起来,你自己去圆谎!”,挤在他身旁坐下,发现他身上何时都是温温热热,寒天雪夜都不例外。

“我又没和额娘说我病了,是有人雄我,怕我挨责骂,跟娘娘面前也敢扯谎,可见胆儿多大。”,他只管将我揽在怀中,笑嘻嘻的玩闹胡说。

“你知道就好!”,哪能再忍心责怪,将头靠在他肩上,望着天空发呆,雪夜清透,月朗星稀,圆月挂在半空,盯久了都觉着晃眼。

等半天也不见言语,十四小爷只是一杯杯的往里灌酒,“怎么刚刚没喝够?现在还要这么玩儿命灌自己?”,将酒杯从他手中抢过来,却发现他仍是暖暖笑着对我。

“想喝……,心里不痛快,可又觉着高兴。”,似是而非的答案,弄得我莫名,可他只停顿片刻,又拿过酒杯灌自己。

“十四,你是不是真烧了?说起胡话了!”,上手摸摸他脑门,却被他一把将手拉下来,覆在自己心口上……

“我说的是心里话,澜儿,那件事就是扎在我心口的刺,扎进去疼,挑出来也疼。谁不想把喜欢的姑娘堂堂正正娶回家,昭告天下这女人非我莫属!可是呢,我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叫我该怎么告诉你……”,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心迹,让我猝不及防,怔怔呆愣,不明白十四爷居然如此难过。

把他手轻轻握在手心里,“何苦跟自己过不去,我又没怪你,你不提我都忘了,觉着亏欠我的,赶明儿个对我好点儿就是了,别老动不动和我嚷……”,本意想哄他高兴,可反而让他更加愧疚自责。

“澜儿,我……,你怪我是不是?我怎么能和你嚷?我……,我和你说每句话,都觉着心里高兴,怎么能和你嚷?那是因为……”,他突然迟疑踌躇,轻叹口气,眼睛专注柔情,“因为我心里起急,怕我一不留神,你就不见了,心里总是悬着,说不上来,空落落的……”,原来自己让他这样惶恐忐忑,这样听起来,我才该沮丧自责才是。

“十四,我没怪你,大婚的事儿,早都说不提了。若我真心喜欢一个人,纵使天涯海角、穷山恶水,也能跟他去的;嫡福晋也好,侍妾也好,两人能守在一起,就该庆幸,何况只是个大婚吉礼,不至于计较!况且,我怎会突然不见了?又不是糖块,放水里就化了,把我说成什么了?”,早就明白一个道理,人活在世,短短数十年,平安相守,胜过虚浮俗礼。

“澜儿,你要是糖块儿,也得含我嘴里化了,怎么能扔水里了?!”,我正经真心的安慰,他自己反倒又不正经起来,嬉皮笑脸凑过来,弄得人无可奈何……

“我常常觉得庆幸,皇上把你指给我,澜儿这么好,总让别人惦记,可她是我的福晋,板上钉钉的事儿,这辈子都是我的人!澜儿也只替**心,替我高兴,替我扯谎,替我雄……就是我一个人的,想到这儿,我又觉着高兴起来。”,他将头靠在后面的椅背上,望着月光,柔和浅笑。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话,却惹得我心里连连打鼓,谁惦记了?这是说谁呢?如此疑惑,可就是半个字都不敢问。

“说什么胡话!我看你是受了风寒,脑子不清楚。再说,你小小年纪,天天灌酒怎么得了?”,懒得理会他天马行空的脑子,酒多了伤人,这是摆在眼前的道理,把小爷的酒杯给夺下来才是。

“澜儿不让喝,我就不喝了!澜儿啊,你说,月亮上有什么?”,被他揽过肩膀,一齐往月亮上看。

“有山呗……”,忍不住想笑,总跟小孩子一样,想起一出是一出,月亮上有什么?与我何干?

“你知道?!”,我随口一答,他却突然来了精神,双手扶着我肩膀,仿若多年遇知音,眼中都是欣喜神采。

“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嫦娥!是上次您十四爷告诉我,月亮上有山,我就信了!”,难不成他自己说过话都忘了,我可记得一清二楚,十四小爷指着月亮,兴冲冲让我看上面的山,傻死了……

“你真信?不是要笑话我?”,结果他自己反倒忐忑局促了,看来以前没少被嘲笑。

“我立下重誓,绝对没有笑话你,你说的,我就信!有山怎么了?好笑吗?我老早就这么觉得……”,后面的话,当然是骗他的,我不会有如此高深的领悟和见解,也从没思量过月亮上有什么,但是,十四小爷说的话,我从来都当真。

“澜儿,我就知道,这话只能和你说,我随便说过一次,把九哥和八哥逗的快笑死过去了,问我山上的仙女模样标致吗?往后,我再不和人说了,到底还是我的澜儿……”,突然被十四小爷紧紧抱住,他好像很感动,其实我也快笑出来了。不是为了月亮上的山,而是,九哥他们真讨厌,净拿弟弟打岔,童言无忌不懂吗?害他心里受伤害……

“你以后可以和三哥说,他平日最喜欢钻研天文历法;或者,你愿意跟我说也成,快告诉我,白天但阳上有什么?”,笑着摸摸小爷的头,给他推荐个适当人选,上次听沁玥说,三哥托九哥给他弄来个星象仪,还有个铜观天镜,什么时候,我去骗来,哄我家小爷玩玩。

“有什么?就有火!”,小爷头一偏,躲开我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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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九)

看他笑容纯真爽朗,忽然想起个事儿。

“十四,你不喜欢夏兰吧?对不对?不许骗我啊!”,关于这点,我琢磨许久,此时方有所顿悟。

“你还不相信我?我几时骗过你?我说了那么多,你怎么还是怀疑我?”,不出所料,十四小爷立刻隐去笑容,愤懑中夹杂愠怒。

“不是,你先别急着生气,不喜欢是不是?”,夏兰的误解,已经烟消云散,眼下要确实的,是另个事由。

“对!不喜欢!”,十四小爷目光坚定,语气决绝,好似要撇个一干二净。

“十四……,你知道吗?我终于明白,八哥当时为何要让你放心了,奋勇帮忙,把娇雪许给你,我算是明白了!”,扶着他肩膀叹口气,虽然,他说娇雪像个桂花糖月饼,可在外人眼里,绝不止如此。

“明白?你又明白什么了?”,小爷挑眉鄙视,总觉得我在故意讥讽他。

“十四爷,你从来不知道吧?你盯着别人看的样子看,在外人眼里,是个什么样子?”,今儿我算是见着了,惹来桃花情债,都怪他这个毛病。

“什么样子?”,他对我的话,根本不屑一顾。“你的样子,让我想起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含情脉脉、满含真意的模样,别说八哥会成全他,搁谁也能误会十四爷情网深坠。

“胡说八道!你就编排我吧!还一往而深?我深什么啊?这都哪儿挨哪儿?”,他神情焦躁,有些激动,皱着眉头,将脸别到一边,果然,小爷又不高兴了。

“你别急,真没编排你,我是为你好!以后,咱要是不喜欢别人,就别盯着人家看啊。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可让外人瞧在眼里,全都误会了!喜欢也罢了,可是你自己又说莫名其妙,回头以后,这样的姑娘家里越堆越多,吃不了兜着走!”,娇雪就是个例子,天天惹他cāo心,还落个轻浮浅薄的名声。

“是吗?我那样看人?原来是这样……”,我一番言之凿凿的论证,似是让小爷有点动心,气势不再强硬,满脸无奈。

“就是那样!你盯着人家看,被人误会一往情深、意乱神迷,而不可自拔。先是八哥急着成全你,若以后其他哥哥要再成全你,可怎么好?若真喜欢人家,那谁也没辙,可若都是误会,你看吧,你的福晋侍妾能从府门口排到神武门!十三哥若是细心人,看你使劲瞅夏兰,回头找个相似的姑娘,讨你欢喜,你冤是不冤?自己琢磨去,我是好心劝你,别到处惹桃花劫!”,肺腑之言和盘托出,只觉口干舌燥,不知小爷听明白没有?

十四小爷哑口无言,望着雪夜怔怔发呆,难不成是我把话说重了?赶忙用手在他眼前晃晃,“十四,我说着玩的,没事吧?”,他可别吓我,出点差错,皇上娘娘非削死我。

“我说呢,到今儿才算明白,唉,什么事儿啊?”,估计他彻底琢磨明白了,往日狄花债怎么来的,低垂眼睫,神情沮丧。

“没事,我就是想起来,劝劝你,不用往心里去。我这也是怕你在外面找麻烦,又没怪罪……”,小爷情绪低落,慌得我赶忙柔声哄劝,他脾气古怪,真钻了牛角尖就出不来,得摸着他性子来。

“生气了?我这不是担心你吗?知道你不喜欢她,别生气了啊……”,看他默默无语,我开始忐忑惶恐,晃着袖子,小心翼翼观察小爷的神色。

“澜儿,我终于知道她哪儿和你像了!想了这么久,我说哪儿像呢?!”,他突然抬起头,抓住我胳膊,兴致勃勃,仿佛发现了天大的喜事。

“哪儿?反正长的不像!”,我跟夏兰的身材样貌,简直差个十万八千里,居然被说像,也亏他想得出来。

“就是这样啊!哎呀,就是啊,凡是求人的时候,为难的时候,撒娇的时候,拽着人家袖子摇,连脸上的的神情都一样!不是长相,是神态和感觉,太像了!头一回见她,我就觉得特熟悉,偏你自己说不像,弄的我也晕了,寻思着,这模样是不像,怎么就觉得似曾相识呢?直到她来递手巾,我才想起来,敢情是这点,神态动作,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十四小爷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拽着我袖子晃来晃去。只有我,此时还如坠云雾间,莫名其妙,不知自己还有这个毛病,从未曾注意过。

“想不到,我十三哥喜欢这样儿的……”,十四小爷轻描淡写一句话,令我心中慌乱,看他意味不明的笑容,只觉指尖冰冷,再难接话……

“澜儿……”,才捧起一杯压惊茶抿了一口,就听见十四小爷甜腻腻的呼唤,令紊乱的思绪,再度浮动。

“说……”,不知是不是要告诉我星星上有什么?他脑子转但快,常人难以揣测。

“我往后谁也不看,只看我的澜儿……”,十四小爷突然说起柔情蜜意的话,着实令人疑惑。

“嗯!成,你自己仔细些,省的惹麻烦。”,其实,他都不知道自己看谁了,如何能防范?!可还不能驳他的面子,只好随便敷衍几句。

“今儿月色如此皎洁,算不算良辰美景?”,那不成又要说月亮上的山?怎么换话题了?诗兴大发了?

“算是吧……,你不会是,要对月吟出一首好诗吧?恕我不能奉陪!”,我真没这雅兴,对月吟诗,酸腐又矫情,小爷不是这性格,难以想出此画面。

“那倒没有,爷没这闲工夫!只是听人说,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夜,两情相悦总要成双对,情到浓时,不知今夕何夕……”,乱七八糟不明所以的话,听的我满头雾水,才要转头询问,就被他吻上脖子,这回傻子都明白是什么意思,原来小爷怀的是这个心思……

次日清晨醒来,发现十四小爷早已换上箭袖行服,整装待发,锦云正低头替他整理身上的带子。

才想起昨晚上说,今儿他们要和蒙古王公赛骑射,皇上总乐此不疲,比了不知多少回,还没过瘾。

“澜儿,你又不去,忙活什么?”,挣扎起身梳洗,一气呵成,等坐到镜前梳头,却又被十四小爷将梳子抢走。

“我不去?我能不去?皇上说的?让福晋不必去?”,转身向他询问,不知又藏着何等玄机。

“嗯!反正你不用去,甭着急了,踏实在屋里歇着。别乱跑啊,记着千万别来马场,听见没,可答应我啊!皇上催的紧,我着急,先过去了!”,小爷根本没解释,只是反复吩咐我不许乱跑,而后就急匆匆往出跑。

“哎!回来!骑射比赛只是玩的,可别玩命,兵器不长眼,要多当心仔细。还有,见到娘娘可别说走嘴,另外,热了别急着减衣裳,回头风寒……”,紧走几步,将他拦在门口,上下打量一番,看没什么不妥当的,替他整整领子,仿佛不叮嘱几句,就觉着不踏实。

“放心吧,只是记着别去马场啊,也别乱跑,等我回来。”,小爷还是满不在乎,都快出远门了,还嘱咐不让我去马场,让人更加起疑,到底出了什么事?这马场怎么了,上次没看他赛骑射,明明还大发雷霆,这次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十四弟都走半天了!”,也不知沁玥何时进来的,倚着门框,朝我讥讽打趣。

“你怎么不去马场看他们赛骑射?”,沁玥居然也没去,难不成还真是不让诸位福晋过去观看不成?

“哦,你九哥办差去了,不在园子里。我还怎么去?回头他又得和我找茬儿,自己找那不痛快干嘛啊?索性不去了!哎,十四弟今儿还不让你去啊?可怪了,上次还因为这事儿大发雷霆……”,沁玥对之前发生在草原上的风波,了如指掌,因而也觉着疑惑。

“我也纳闷儿,死活不让我去,皇上下旨了?福晋不许去?”,我比沁玥还困惑,想破大天,都没猜出十四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瞎说,八嫂、十福晋,还有他那帮侧、庶福晋都去了,就在我眼巴前儿,一个个美吧颠颠走的,还能有假?怎么你滺澜特殊,皇上就能不让去?瞎扯!”,她神色鄙夷,好像我得便宜卖乖,故意扯谎。

“我哪儿知道?昨儿和我生气,也是因为去马场。算了,不想了!不让我去,我还不去了,什么了不起?咱们在屋里说话儿。”,十四这人想法难揣测,他不让我出门,必有自己的道理,理由多半会让人无奈叹息,不用去较劲争执,胳小爷高兴了,自己就会说。

“在屋里多烦闷,怪没意思的,趁他们都不在,咱们逛园子去,透着你之前画画住在这里,不新鲜。我可是好奇的很,非得好好转转!”,九哥一出门,沁玥就无法无天,兴致高昂,我还没点头答应,就已经被她拽到门口……

“可是……,可是,十四说,不让我出门儿,让我挨屋里等着他,不许乱走。”,较着劲把沁玥往回拉,且不说言而有信的大道理,关键是让我违背十四小爷的嘱咐,心里真发慌。

“滺澜,你没事儿吧?几时如此三从四德,不是当初你乔装拉着我出去玩的时候了?”,沁玥摸着我额头,故意夸张了神态,来讥讽鄙夷我。

“瞎说什么,我是哪儿敢不听话?万一小爷回来,看我不在,又和我闹腾!”,再不想和十四吵架,伤神又费力。

“哎呀,这小媳妇儿样,可怜巴巴的!把十四弟说成什么了?跟凶神恶煞一样!我看他才不舍得和你凶呢!放心,有我呢,他若找不到,就说你去我屋里做客,这总成了吧。”,沁玥拍作担保,总算把我哄骗出了门。

可在路上我还想,其实有她最不靠谱;另外,谁说十四不舍得和我凶?他动不动就起急,昨儿还当沁玥的面儿数落责骂我,她什么记性……

陪着沁玥在园子里漫无目的闲逛,偶尔还要为她讲解几句,九福晋心情大好,看哪儿都觉得新鲜有趣。可我却意兴阑珊、百无聊赖,关键是心里总不踏实,怕十四突然查岗,发现我偷偷跑出去会怎样?被慌乱忐忑的情绪整个包围。

“九嫂,前儿你说,我九哥帮三哥弄了星象仪和观天镜,得多少银子?”,我和三哥不熟,思忖半宿,还是觉得骗起来很难。

“我没细问,造价不菲,关键是那东西虽非真金白银,可到底难弄,怎么?你喜欢?”,果然沁玥也不清楚具体造价,看来,还得想其他办法。

“嗯……,你说,我把三哥那套骗走不合适吧?想拿来玩几天,觉得有意思,大概就不还给他了,三哥会不会把我们府给拆了?”,壮着胆子,推测了事态的严重性,关键是,东西骗来容易,后果不堪设想,为这几个破玩意,带着十四小爷四处逃亡也不值得……

“完颜滺澜!你是皇子福晋,还是江洋大盗?三哥对这几样宝贝可谨慎了,据说放在府里,连阿哥、格格们都不许动,别惦记了!他会拆了先你的!喜欢不要紧,让你九哥送你,他不在乎!”,沁玥突然正义凛然的教训起我来,而且,又给九哥找了个差事,令人起疑……

“你帮我去说吗?”,让我管九哥轻易开口要东西,可怎么好意思,既是沁玥出的主意,必然她来开口。

“我说他不会给的,你自己去要,他才不会拒绝,放心!”,虽是九福晋打了包票,可丝毫不觉得这事好办……

闲聊间,园子已然快逛了大半,到底何时才算是个头儿,最关键的是,马场要到了,万一小爷出来溜达,准被抓个正着。将沁玥拉到亭子里歇息片刻,纵是如此,还被她嘲笑为懒骨头。

走了远路,,思量太多琐碎,只觉得身心俱疲,赶忙趴在亭中的石桌上装死。

“看不出,你体力这么好……”,言不由衷‘夸赞’沁玥,怎么就不见她肯有意放过我呢?

“嘁……,叫你陪我逛个园子,就能累成这样?可见是有意推诿!”,她声音鄙夷不屑,反口不认人,好歹我也是不顾个人安危陪她出来的。

猛地抬起头,本想与沁玥好好争辩一番,到底是谁舍命相陪,如今还落得被埋怨数落!可话还未出口,就发现亭外站着一个人,嘴角挂着浅浅笑意,眼睛里满溢清澈神采。

苍狼啊,你果然来了……

“我说怎么不见你,原来在这儿!”,他微笑着走进亭中,随意的在廊椅上坐下。

“他是和你说话呢?还是和我说话呢?”,听见身后有人,沁玥转身去查看,而后又迅速转回头来,惊诧的望着我。

她这话问但有水准、分量了,叫人不知怎么回应才好?“大概……大概,是我吧……”,胆怯的指指自己,羞愧之情涌上来,雪天寒风中,都觉面颊燥热,惹的沁玥对不住审视打量,仿佛从未见过我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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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十)

“你今儿怎么不去马场?还是,又要替娘娘采花儿去?”,苍狼总是怡然自得,说话语气腔调从容不迫,观察久了,才知他个性如此,颇具将相之风。

“没有……,今天累了,就没去马场。”,这话叫我如何去接?只好讪讪赔笑,怎能透露我被十四下了禁止令,丢人!

“呵呵,十四爷不让你去?”,他仍是浅浅笑着,全然不以为意,一语中的,戳人要害。

“也……,没有……”,虽我不想说谎,可还真不敢大胆承认,颜面尽失。

“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来了好些日子,天天见着十四爷,可就是看不见你,可见他仍像防狼似的防着我!”,可我话音还没落,苍狼就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眼睛里都快笑出泪来。

“你本来就是狼……,对了,你什么时候来的?昨儿接风宴上都没见你?”,嘟嘟囔囔敷衍了几句,才恍然记起,方才听他话里意思,好像来了不少日子。

“我前儿到的,白天都待在马场,想着是不是能见到你。谁知,到今天才碰上,昨晚接风宴我在,只是待了会儿就走了,在这园子里随意逛了逛,寒天雪地的,花儿没有了,我的姑娘也不见了。”,苍狼是作风大胆、恣意妄为,他目光热烈的直视我的双眼,让人局促难捱。幸好身旁是沁玥,若换了别人,准保我明天就身首异处。罪责?不守妇道……

刻意避开苍狼的眼神,转头看看沁玥,她夹在我和苍狼间,挑起眉毛左右打量。

“这位是九福晋”,见苍狼望着沁玥,不知该作何称呼,便赶忙上前,替他俩相互引荐。

“见过九福晋,在下孛日帖赤那。”,苍狼微微一颔首,算作招呼行礼,虽是有悖礼数,不过也罢,他一贯离经叛道,想来沁玥也不计较。

“哦……,你就是狼啊,愿不得呢……”,谁承想,沁玥却恍然明了,意味深长的朝苍狼笑起来。

暗地里使劲捅了捅她,什么乱七八糟的表情挂在脸上,回头再把狼吓着……

“正是!”,苍狼仿佛心领神会,笑着像沁玥点点头,眼神高深莫测。突然感觉头晕目眩,他们一个个的,能把话说明白吗?

“过不了几日,就要过年了,你也不向我问个好。”,眼下情形不太妥当,才要同沁玥离去,却被苍狼拦住,他很少在意俗礼,眼下故意责难,必有缘由。

不久要过年,蒙古老王爷和王妃,被圣上挽留,会等正月再返回草原。可苍狼让我提早问候,估计他会提早回到蒙古,想来是有要务在身,不敢在京城多耽搁。之前在草原,平白无故接受苍狼馈赠的宝刀,总觉得忐忑难安,既然他提起过年,倒是个回礼好机会。

“这个给你……”,从袖子里,摸摸索索,掏出个红色锦缎的小布袋,递到苍狼面前。

“这是……”,苍狼拿在手中,满脸诧异疑惑,想来他猜不出我用意。

“你打开看看啊!”,忍不住催促他将锦缎袋子打开,双手空空,叫我怎样去说。

苍狼将袋子打开,倒出里面的东西,是一个羊脂玉的小小兔爷,羊脂玉是软玉中的珍品,洁白柔滑、细腻润泽,是之前江澈然从余杭寄来的奇巧玩物,雕成玉兔栩栩如生,被我放在身边好一阵子了。

苍狼将玉兔放在手心中细细婆娑把玩,低头沉吟不语。

“玉兔东升,圆月之时兔捣药,等回头月再圆,你抬头看看,这兔子还在不在,是不是跑到天上捣药去了?送个巧玩意儿给你,愿玉兔告诉月老,给苍狼牵红线,此生良人常伴,再不寂寥……”,本是玩笑,说着说着却认真起来,不自觉间透露藏匿最深的心意。

“姑娘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他将小玉兔握在手中,抬眼望着我,轻叹口气。

“你不高兴了?”,看苍狼神色逐渐落寞,眼睛黯然,才惊觉自己方才太过唐突,心生惶恐。

“那我也送个东西给姑娘!你伸手过来!”,看我手足无措,他反倒笑起来,将手向身后一背,喝令我交出双手。

碍于苍狼气势太强大,我不自觉就乖乖伸出手,瞬时间,有个毛烘烘的东西落在掌心,吓的‘嗷’一嗓子,扔在地上;等回过神,明白此举不妥,慌慌张张捡起来,轻轻掸着浮土、雪片。

“这是什么?”,手里的东西,类似狼尾巴,毛绒绒一簇,顶头出用银圈束住,镶了宝石。

“狼尾巴啊!”,从容不迫的回答,差点令人把人呛死,苍狼给的东西永远出乎意料。

“真的尾巴?”,知道这句话问出口,自己就像个傻子,可还是残存一丝幻想。

“不是我的尾巴,但是真的!”,苍狼神情淡然,目光坚毅,严肃的冲我点了点头。

“这也……,这也……,太可怜了……”,察觉到自己面孔已经扭曲,手中的尾巴似有千斤重,那条被剁掉尾巴的狼,怨魂大概还附在上面哀嚎。着实于心不忍,手开始,扔也不是,收也不是。

“怎么可能?!这是狼毛繻一起,弄成尾巴的样子,就是装饰,好看吗?”,我懦弱胆小的表现,惹来苍狼肆意嘲笑,撑着膝盖,弯腰站在我面前解释。

“嗯,漂亮!”,听起来还好,东西确实漂亮,银灰色一簇毛绒绒,搁谁都爱不释手?

“那就送给姑娘吧!”,他将身子站直,大概揣测出我必会推辞,苍狼探身直直盯着我的眼睛,只撂下一句话,“拿着!此生愿它和姑娘不离不弃!”,语气威仪,不容半点质疑,深褐色的目光仿佛有种魔力,苍狼总被庞大气场环绕,让人心生敬畏。

后来,我就很没出息的,将狼尾巴藏进袖子里,这举动让他很满意,终于隐去刚刚的严肃郑重,眯起眼睛,笑的神采飞扬。

我傻怔怔望着他,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突然被沁玥一把攥住胳膊,“苍狼!我今儿乏了,过会子还有要事,先行告辞,您也请便……”,沁玥冲苍狼微笑着点点头,拉起我,快步走出亭子。

刚回头冲苍狼摆摆手,却被沁玥狠狠掐在手背上。等确定走出苍狼的视线范围,她开始拉着我小跑,在雪地里穿着花盆底,那滋味让人想哭。

“死丫头,我今儿是不该把你带出来,悔的肠子都青了!我得赶紧把你还给十四弟!”,刚开口讨饶说慢些,就被她狠狠剜了一眼,并且故意加快了步伐……。

半口气未歇,我俩如贼寇般仓惶逃窜回下榻的院落,在门口整整服色头饰,装模作样的携手漫步回了前厅。

问过下人,十四小爷未曾回来过,不禁抚着xiōng口对视,好险!忙叫锦云斟上茶递过来,美其名曰:压惊……

“喂,那个是你情夫吧!”,沁玥大概已经镇定下来,开始口无遮拦的逼问,让我差点将口中的茶喷出来。

“呸,你胡说八道!让人听见了,胡乱去传,还让不让我做人了?,”抬手掩住她的嘴,就算是审问,也忒肆无忌惮了。

“嘁!你这会子假惺惺知道顾忌了。可方才,明明就当着我的面,大庭广众之下,和那个谁眉目传情、私相授受、你来我往、暗渡陈仓……”,沁玥对我横加批判指责,用上她所知道的全部词汇,就差说我不守妇德、大逆不道了……

沁玥慷慨激昂的样子,着实令人能哑口无言,呆呆望着她,忽然觉得很可怕。

“而且!最重要的!你居然瞒着我这么久?你说,你告诉我又怕什么的?你们是几时?”,沁玥没责骂过瘾,探身凑过来,揪着我衣领,咄咄逼人的追问,令我只能使劲往后仰脖子,才能和她保持出距离,痛苦难言。

“什么几时?九嫂您这是……”,十四小爷声音忽然出现在身后,将我和沁玥吓了一跳,可喜可贺,终于从她妖怪般的钳制中解脱出来。

“十四弟,可是比完了?这会儿就回来了?”,沁玥收起凶神恶煞般的面孔,装出一派贤良淑德,假模假样的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其实,我特别鄙视她这种举动,心中浮现了两个字,恶心……

“没,九嫂您来了多会儿了?”,好在小爷不太注意旁枝末节,他随意应和几句,就往内室走。

“是啊,一早儿就过来了,今儿你九哥出去办差,我来找滺澜说说话,十四弟若要歇着?我就先不打扰了。”,沁玥满口胡言,还假装要起身告辞,就跟她平常多有眼力架儿似得?我也不带着的,知她肯定不会走,真走了,一会儿谁审我啊?不问出个所以然,她夜里觉都睡不好。

“九嫂,我回来换件衣服,您坐着,我待不住,这就走!”,也就十四小爷本质纯良,真把她的托词当回事,慌忙过来劝留,还伸手示意要沁玥赶快坐下。十四赶紧答着话,还伸手示意沁玥赶紧坐下。

可想而知,沁玥顺坡下驴,都没见客气,转身就坐了回去,再没张口要走……

“你今儿没出去?”,十四经过我身旁的时候,弯腰凑到耳边,问了句悄悄话,可见他就担心这个。

“没!这不九嫂来了吗,我出去干什么?是吧,九嫂!”,将问题突然抛给沁玥,也给她个措手不及整治整治。

“啊,啊,什么啊?你们两口子的悄悄话,我没听!”,想不到她居然敢明目张胆的装蒜,愤懑的丢给她一记眼刀,她也只装着喝茶没看见……

十四轻轻一笑,回身进了内室。

“我进去伺候小爷,这就出来。”,冲沁玥使个眼色,见她微微一颔首,赶忙跟着十四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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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十一)

回到内室,替他将熏好熨平的衣物取出来,天气寒凉,之前早已让丫鬟放在暖香笼上熏着,穿在身上才柔和温暖。

抬手挽袖间,若有若无的腊梅混着白桃的香气肆意飘来,令人心驰神往。领子翻出整平,石青色服带扎好,依次挂上饰松石结与珊瑚的荷包、鞘刀,时间缓慢滑过,室内寂静无声,十四只低头默默看我给他整理服饰,一言未发。

“今儿赛的如何?拔了头筹没?”,看小爷突然跑回来,想来今儿的骑射赛上,他也未曾用心去理会。

“就那样……,当真没出去?”,他回答的模棱两可,只用手将我下颌抬起,用眼睛仔细审视。

“没有,没有!你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鬼鬼祟祟!”,偏过脸将他的手甩开,这人是得了心病不成?佯装怨怒,板起脸来反问,唯有如此,他才能释怀,几乎百试不爽。

“没事,外头风凉,怕你乱跑惹了风寒。没出去就对了,等着我回来一块儿出去,澜儿听话……”,他果然不再追问,只用脸轻轻在我脸颊上一贴,转身出了内室。

“九嫂您慢坐,我回马场了,皇上还等着。”,十四笑嘻嘻的凑到沁玥面前,与她招呼告辞,匆匆赶回马场。

等回到桌边坐下定定神,才开始后怕,简直是前后脚,他再三叮嘱不让我出门,倘若知道我隐瞒实情,后果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唉,我们十四弟也算用心良苦,他真是回来换衣服的?”,沁玥剥开桔子,长叹口气,假惺惺垫十四惋惜。

“废话!他走时换了新衣裳,你看不见?小爷最讲究干净,出了一身汗,必是回来换衣服的。”,我声音已经有气无力,着实没精力再去辩解。

“啧啧,我看可不然,他换衣服是假,根本就是来看你在不在的?!多好的男人,偏就有人没良心!”,没想到沁玥根本不打算轻易放过我,边说边摇头,yīn阳怪气的撇着嘴讥讽斥责。

“你少恶心!我是被谁带出去的?”,忍不住提点她几句,罪魁祸首还敢来反咬一口?!

“你少在我面前,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我央个你去陪我逛园子是不假,可我压根不知道有情夫正寻你!我若是事先知情,就算十头牛在身后拽着,我也把你拉回屋里!”,就知道她会将方才的事情,抵赖个一干二净,还语重心长、义正词严的斥责我。

“你别血口喷人,苍狼才不是我情夫。在草原上,机缘巧合,有幸与他结识;而且,娜仁暗害我的时候,亏他适时出手搭救,可是对我有大恩的!你爱信不信,反正我是对他没儿女私情,他也知晓我的身份,半点逾礼之意也没有,你心里头明白。再敢说他是情夫,宰了你!”,冲沁玥比划个‘杀’的手势,刻意压低声音,胁迫她闭嘴。

“机缘巧合,儿女私情?你九嫂读书少,学问浅,琢磨不透文字游戏,你啊,少给我绕弯子!小澜儿心高气傲,当然谁也比不上他……”,她语气含酸,话中带刺,总是不将我嘲讽靛无完肤,誓不罢休。眼下,挤眉弄眼笑的促狭,也不知又把谁给捎进去了……

“你想我死是吧?不害死我,你心有不甘是吧?那好,我先拉个就伴儿的!掐你!”,双手卡在沁玥喉咙上,非得给点教训不可,直到她哀声连连讨饶,并立下重誓就此不再提,如此才算罢休,照这样闹下去,假的也成真了。

两个人大喘气的倒在软榻上,也算是闹够了,凝心静气细细讲述了草原上发生的事情,弄得沁玥唏嘘感叹不已,叹苍狼是一代情种,俊美洒脱、气质孤高,让人心潮澎湃,若是了无牵挂,如此神仙般的人,就是随他到天涯海角也心甘情愿……

看她心驰神往,我却无法感同身受,方才教训我的嘴脸,如同宫里的教养嬷嬷般严厉刻板,三纲五常、三从四德、孝女经、烈女传,无所不用其极,可转眼就换了副面孔,比孙猴子还能折腾……

“唉……,你这丫头烧什么高香了?这好事儿让你占全了,你给这帮男人喂了迷魂汤怎么的?”,她心中因嫉妒怨怒而愤懑不已,借机狠狠戳我的头来解气。

“你把九哥让给我,这些人打成捆儿,明儿我就跟你换,如何?”,冷冷给了一剂狠药,省的她得便宜卖乖,果不其然,提到九哥,沁玥立刻悄无声息……

“哎,滺澜,你说草原上发生这么多事儿,我居然全没察觉?”,她不着痕迹的迅速转换话题,我太了解她,人都有个软肋,轻易别让人摸着,不然就像九福晋一样狼狈。

“因为啊……,因为……,因为你当时……,只知道哪块羊腿比较嫩!哪里还找得到脑子!”,假装严肃的凑到她面前,弄得她也敛声屏气的认真听我分析,趁此机会狠狠推了她额头一下,九福晋跌出半尺远,追着我满屋喊打。

傍晚日头下山,天色渐沉,沁玥的丫鬟过来传话,说她家九爷回来了,结果她就像屁股着火一样,急匆匆往回赶,又给自己落了口实把柄,被我狠狠的嘲笑一番。

过不多会儿,十四小爷也回来了,估计是骑马累了,趴在床上不肯起来。

“今儿谁拔头筹了?”,将他辫稍儿卷在食指上玩,轻轻抚着小爷后背,过会子就要去赴晚宴,可千万别睡着了。

“十三哥……”他把脸窝在枕头,就是赖着不肯起来,声音也闷闷的有气无力。

“哟?这回怎么不是大英雄你了?”,凑到他耳边笑嘻嘻的逗闹,想来今儿十四小爷定是心神不宁。

“我后来没赛……”,小爷终于舍得将脸从枕头里抬起来了,翻过身咬着嘴唇,满脸坏笑,“因为额娘说,‘你不舒服就别玩命了,仔细厉害了’,我当时听的直犯楞,后来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恍然想起来昨儿晚上,有人撒了大谎,敢骗娘娘……,”他从我手中将辫子抢回去,假意斥责。

“活该!谁叫你昨天晚上犯脾气,我不这样说,你今天准挨罚!还敢责怪我?没良心的东西……”,伸手戳戳他的额角,怎么这位爷就不知感恩,夸我几句聪颖机智?

可他只是眯起眼睛,笑容温暖柔和,再不搭话……

还未等小爷犯困睡着,太监就已经过来传话,说圣上下旨,今儿日子好,蒙古老王爷呈上贡品奇珍,要准备去赴晚宴。换了衣服、挽好发髻,与十四沿河堤而行,一路上小爷都对他十三哥的骑射赞不绝口,什么将蒙古王公吓的目瞪口呆,说的眉飞色舞。

可正随意闲谈间,只因我顺口问了句,圣上给十三爷的赏赐是何物?十四小爷不以为然的回答,却将我也吓到瞠目结舌。

“还说呢,十三哥虽赢了比赛,可未等圣上行赏,就急匆匆请辞回去了,今儿他侧福晋带大格格过来,所以,他回去看女儿了……”,十四的语气淡然,仿佛一切都顺理成章,可谁来告诉我?之前这些人怎么从未被提起过?!

“你十三哥都有女儿了?侧福晋是谁?浅香的姐姐?她生了?”,我头脑混沌不堪,开口就胡言乱语;十四爷都有长子了,十三爷有个女儿,当然不奇怪。但是,侧福晋?哪个侧福晋?为何从未出现过?。

“当然不是浅香的姐姐!我十三哥还有个侧福晋,是早前他住宫里时的身边人,姓瓜尔佳,为人敦厚朴素、话少严谨,素来不喜抛头露面,加上之前有孕在身,难怪你没见过她。格格是七月出生的,出了点事情,早产了,所以身体羸弱,寒天腊月的本没带来,可能十三哥想见,所以又给抱了过来,澜儿,你干嘛大惊小怪的?”,十四小爷难得耐着性子给我解释一番,听得我无言以对,不知该作何表示。

“没有,就是想,十三哥的福晋生了格格,咱们也没送贺礼,会不会太过失礼……”,惊魂未定,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只能随意搪塞几句。如此说来,浅香的姐姐的确胆大嚣张,平日里各种场合都是她仰头挺xiōng、颐指气使,估计先进府的侧福晋很难震住她。

“这你放心,贺礼我早都亲自送到十三哥府上了,格格的满月酒我也吃了……”,小爷得意洋洋,敢情一直把我蒙在鼓里,好歹咱也是顶着嫡福晋头衔,居然被如此忽视!

“你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好歹也让我去道声恭喜,哎呀!再说,府中内务,何至于爷您自己cāo劳,回头传出去,外头人准保说我没尽到福晋之责!”,实在忍不住,开口嗔怪他隐瞒,难不成,十四根本没拿我当嫡福晋看待?

“满月酒?福晋之责?好呀,七月底准备贺礼,我福晋在宫里伺候老太妃,我开口奏请接福晋回府,老太妃没准,把我劈头盖脸嘲讽数落一番,给打发回去了!八月初办满月酒,我福晋病的一塌糊涂,我没敢开口给她添烦扰,只能自己都办利落了。结果,没得着半句夸赞,反倒又被她不分青红皂白痛斥一顿,今儿要是六月,都得下雪!”,小爷神情委屈,口中忿忿难平,怪我只顾一味埋怨,却没算清日子,平白冤枉了好人,更辜负他体贴细致的心意,瞬时间,愧疚之情向我席卷而来。

“那,恕我错怪爷了,您也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我计较。原来,你求过老太妃,让我回去……”,不知怎的,就羞涩起来,真正让人心神迷乱的,是当初他曾舍下颜面,开口向老太妃求我回府。

“当然了!我自己的老婆,你不知道我多……,算了,今儿我见到你哥哥了,在皇上身边。”,小爷诧异的瞪着我,好像我说了多么令人不可置信的蠢话,只是他忽然脸一红,吞了后半句,换了个话题。想来,也是他不好意思讲出口,有碍爷面子的话,彼此心知肚明,也无需追问,心中泛起难掩的欣喜。

“润晖啊?他时常伴驾左右,有何奇怪?”,怎么他会突然提起润晖,着实令人诧异。

“没什么,今儿蒙古郡王仓津,好像看上我皇八姐了,央个他阿玛来向皇上求亲。我皇八姐可能不乐意,当场就翻脸了,皇上当着蒙古王公,面子上下不来,纵是宠爱有加,这会子也只能将她狠狠教训一顿,让她回去反省。其实,本来还有缓和的事儿,现在看着,似是也只能答应下来了。后来,十三哥就生了仓津的气,想在赛场教训他,我也没心思去比,只帮着十三哥溜那个仓津,把他耍的团团转……”,十四小爷说的神采飞扬,眼里都盛着笑意,似在回味当时的情形。

“等等,这些和润晖又有什么关系?”,这爷说话,没半点逻辑可言,全凭自我意识,让人抓不住脉络。

“你还不明白?上次咱们不就觉得我皇八姐心里中意的是状元郎吗?从蒙古王爷来求亲,到皇八姐和圣上闹别扭,她眼睛一直盯着状元郎!所以我当时才明白,她大概真是心有所属。”,十四看我的样子匪夷所思,估计是暗暗怪我迟钝。

“润晖没反应吧?”,我一下就能想象出当时的画面,润晖绝对不会有所回应。

“你怎么知道?!你那个哥哥,就跟皇八姐盯的是他身后的墙一样,仙女似的脸冷冰冰的,眉毛都不带动一下!”,十四比划着现场的情形,夸张的描述,差点让我笑出声来。

“你叫他仙女,他可会不乐意的!”,等润晖听了这个新名号,绝对再难保持冷若冰霜的气势,他会红着脸将暴怒压回去。

“本来就是,姑娘一样的脸,半点表情没有,可不就成庙里塑的仙女!”,十四爷已经得罪了妻舅,还浑然不知,振振有词的据理力争。

“公主是金枝玉叶,自有姻缘等着皇上去安排。他乃一介微臣,这份沉甸甸情意,谁敢轻易去接?”,润晖才不是无情冷漠之人,他只是将世事看透彻,显得太过超然。

“是,是,我也没说你哥哥的不是!只是告诉你今儿的事,可是,皇上聪明绝顶,他估计什么都看明白了,恐怕会做打算……”,十四小爷话里必有暗示,笑容也意味深长,弄得我身上阵阵发寒,润晖,你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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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十二)

晚宴时分,各府嫡福晋可以坐在同一桌吃饭,踅摸半天也没见到十三弟的瓜尔佳侧福晋。

“哎,我方才一路过来,都没见着你的狼,不知他今儿会不会来?”,沁玥刻意压低了声音,神情促狭,言语嘲讽,令我愤懑不已。

“你想死啊……”狠狠在桌下捶了她一拳头,这人怎么没完没了,全然不长记性。

“唉……,我觉得,你的狼真好,越想越好,惹人迷乱,心驰神往……,”,她托腮长叹,眼含深情,迷离向往的望着远方。其实她面前正对的是四嫂,叫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会以为她对四嫂一往情深。这人总也不长记性,罔顾诺言,满口都是狼狼狼,让人痛恨。

“怎么你想通了,舍得拿你的小禟子来换狼了?舍不得禟禟,套不着狼!”,冷冷在她耳边丢下这句话,看她还敢嚣张。

“你刚刚叫他什么?”,果然沁玥诧异万分,扶着我的肩膀,瞪大眼睛追问。“谁啊?”,我内心早就笑开了花儿,还要故意装作茫然不解。“你别装傻,你管你九哥叫什么?”,沁玥不可置信的摇晃我胳膊,非得强迫我再叫几遍。

“小禟子,不然叫什么?禟禟,阿禟!”,人若是胡闹起来,很容易口无遮拦,就如同我现在。

沁玥先呆愣了片刻,噗嗤一声猛然喷笑出来,然后开始止不住的哆嗦,“你再说一遍,叫什么?”,她笑的浑身发抖,手绢儿都掉在地上。

“小禟子,禟禟,阿禟!”,我又不怕死的重复了几遍,索性让她听个够,结果她前仰后合的笑的快软了,惊动了身旁几位福晋,目瞪口呆的看着她。

“我得回去叫他一个试试!”,九福晋顺口说出的建议,真让人惊悚,完全不计后果。

“去吧,只要你不出卖我,你随便叫!”,想来她神志已经不清醒,索性放弃对话。

“为什么?”,她可算止住了笑,莫名其妙的瞪着我。

我转过身,郑重严肃的敬告九福晋,“因为我不想被九哥切成肉片涮了!”,可谁承想,这句话非但没把沁玥震慑住,却让她笑的更加癫狂。对面的四嫂彻底惊诧,连连瞠目结舌的看着我求解,害得我使劲在桌子底下踢沁玥的脚。

整顿饭吃下来,沁玥时不时的就会笑一下,让我坐在旁边都觉得没面子,难道亵渎九哥对她来说,是如此开怀的事情?可见平日里没少受九哥的整治……

“对了,你别再提狼了,还有……,都八百辈子的事儿了,你就忘了吧。要是让十四知道,我就完了,再说,我也不愿意让他知道。”,前尘往事她总挂在嘴边调侃,撵让十四误会,可怎么好?这回绝非说笑。

“知道了,绝不再提!你真如此怕十四弟?”,在沁玥心里,十四小爷纯真可亲,心无城府,对谁都热情明朗,所以她总不信我会忌惮十四。

“怕啊,怕的要命!”,我使劲点头承认,我当然怕他,怕他不高兴,怕他失落、怕他难过、怕他寂寞、怕很多很多。

“我看你是喜欢他,喜欢得要命!那你就自己老实点!别老让他不放心……”,沁玥狠狠将我额头一戳,看我神情严肃,知道不是在说笑,自己也端起架子教训起来。

“九嫂您说的是……”,老老实实的点头应和,嫂子发话,哪儿敢不从。

“澜儿,听话……”,沁玥凑到跟前,学着十四小爷轻轻柔柔的语气,低声咬着耳朵,末了,还摸摸我头发。

“你看见了?”,诧异的望着她,难不成方才和十四在内室的样子,被九福晋看个一清二楚?!颜面何存啊……

“哈哈哈!放心吧,瞧你吓的,我就是听见了!”,听人说悄悄话,还能得意洋洋的讲出来,欠整治的笑容在我眼前晃的头晕目眩。忍不住在心里呐喊和挣扎,九哥,你赶紧来把她带走吧……

晚膳过后,诸位娘娘要去戏台听戏,沿途盏盏花灯璀璨,恍若神仙洞府。途中偶遇九哥,才要上前招呼请安,猛然发现沁玥一路小跑冲上前,笑嘻嘻不知说些什么,眼瞅着九哥脸色渐渐yīn沉,拎起他后脖领子就给带走了,吓得我在腊月雪地出了一身冷汗,她不会真的跑去叫她小禟子吧?想死啊……

暂时落了单,只得百无聊赖的顺着人群往前走,故作不经意的往左右瞟瞟,却没发现苍狼的半点踪影,也不知道他会用何借口,躲避皇上的赐宴,心中升起敬佩之意,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正四处踅摸,却被人悄悄拽住手腕,猛一使力,将我拽到近前,心中惶恐,才好挣脱,肩膀就被揽住,听闻耳边悄声细语,“鬼鬼祟祟看什么呢?爷在你边儿上,居然都没看见!”,回过身,正遇上十四小爷双眼全是笑意。

“讨厌,吓死我了!”,赶忙从他胳膊里挣脱出来,整整凌乱的服色,总是神出鬼没,让人猝不及防。

十四小爷孩子心性,他喜欢肆无忌惮的按心意处事,可架不住周围尽是刁毒、苛刻的眼光在盯着你。

恍惚间,就瞥见浅香的姐姐,她正冷眼往这边观瞧,顺势往旁边看,有位梳着元宝发髻的女子,兴许就是生格格的瓜尔佳侧福晋?

“十四爷,近来可好?”,看到十四小爷,这位瓜尔佳氏缓步走来,浅浅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格格带来了?”,十四显然和她颇为熟识,彼此并未客套,开口就问小格格的状况,听闻瓜尔佳氏之前也是德妃的宫女,不禁感叹,德妃喜欢把身边的宫女嫁给小主子,进而鱼跃龙门,就如她自己一样。

“带来了,回头您去瞅瞅,之前十四爷送的贺礼,十三爷连连称好!这位可是十四福晋?我为人笨拙,又羞口羞手,之前又在府中照看格格,未曾与福晋见面,着实遗憾。”,她面容称不上貌美,可五官清秀、服色白皙,气质清透、平和,说话也大气妥帖,显见的这才是宫女出身,处事玲珑而又分寸,恪守礼教。

“十三嫂言重,理应是我该先向您恭喜,只是格格满月时,我在宫里伺候老太妃,未能同去道贺,还请亲见谅……”,其实,我也不知怎么应对,总觉得拘谨,两位都是侧福晋,叫十三嫂应该没错吧。

“听闻十四福晋兰心蕙质、冰雪聪明,‘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今日一看,果不其然……”,瓜尔佳氏话未讲完,忽然惊觉失言,不着痕迹的用手帕掩口,轻轻笑了笑。

她是头一回见我,之前足不出户待在府中,兰心蕙质也就罢了,宫女不识字,‘经珠不动凝两眉,铅华销尽见天真’,原本出自南宋晏几道的《浣溪沙》,闲弄筝弦懒系裙,铅华消尽见天真;与宋词《南歌子》,经珠不动两眉颦。须信铅华销尽、见天真。经人演绎才成眼前这句,这样精准的描述,显然不是她所为,更不是一般人的形容……

十四小爷不着痕迹掉挑眉,以他缜密心思,如何听不出话里的玄机,瓜尔佳福晋,知道你绝无恶意,可真是……,唉……

瓜尔佳侧福晋看来心机不深,情绪心事全挂在脸上,之后她语无伦次的反复邀我和十四抽空去看看小格格,便匆匆告辞离去,傻子都能看出她的慌乱尴尬,此地无银三百两,本来坦坦荡荡的事情,这下又是混乱一片,剪不断理还乱。

十四小爷估计心如明镜,也未曾理会,只是不停找话讲,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让我根本无暇分心去胡思乱想,只忙着应付他一个个稀奇古怪的问题。隐隐猜测,他是不愿让我有机会发现苍狼的踪影,本来在心中暗暗嘲笑他像个孩子,可又觉得愧疚难过,到底是我没让他安心,索性装糊涂顺着小爷的意思,专心陪他说话……

离开戏的时辰尚早,娘娘们与众女眷在偏厅歇息,带到众人全部落座,可还是未见沁玥踪影,回忆起方才的情形,暗暗替她捏把汗,不会真被九哥吊起来打吧……

劳烦锦云去沁玥的下榻处,说娘娘问起她怎么没在,让她赶快过来,估计这样的理由,九哥肯定会放人……

娘娘们各自落座,品茶、领,十四跑去德妃娘娘的身边腻着,口口声声的说要伺候他额娘,满脸谄媚。心中对此相当鄙夷,十四小爷肯定在卖好装乖,这里分明是女眷的下榻之处,他根本没有待的理由,所以干脆找个借口,还一副孝心可昭日月的模样。

看我轻视不屑,小爷趁人不备,躲在德妃身后冲我吐吐舌头,得意洋洋,让人对他无可奈何,自己天天标榜是爷,您也好歹端点架势不是?

明明是十四别有用心的举动,却让其他娘娘赞不绝口,说到底还是咱们老十四懂得孝顺、贴心云云,夸赞德妃最有福气,哄得德妃合不拢嘴,还要假装谦虚,说不如诸位姐姐妹妹等等,更是故作严厉的把十四贬损一顿,比如他才不懂事,净招我生气之类……

反正她们一通云里雾里,让人看的眼花缭乱,心中敬佩不已,这些女人‘耍太极’的功夫,绝非一时半日练成。

德妃嘴里虽嗔怪责骂,可却目光爱怜的让十四挨在她身旁坐下,仿佛已经把昨天驳她面子的事,给忘的一干二净,只命宫女伺候小爷喝茶、吃水果,这位母妃果真疼爱她小儿子。

沁玥终于出现,谁承想九哥紧紧跟随在身后,她小跑着躲在我身后坐下,暗中向我一抱拳,神色感激涕零,果然被九哥整治的境况凄惨。

九哥上前给几位母妃请安,娘娘们自然要询问他跟过来的理由,结果他连改都没改,和十四方才的说辞几乎相同,就是想过来侍奉母妃,弄得良妃娘娘故意装作酸溜溜的说,看来你们一个个都是有福气的人了,挤兑众人又将八哥恭维一番,让人浑身都发冷。

蒙古王妃感念诸位皇子孝顺谦和,让她好生羡慕,顺着话茬,又夸耀圣上教育严格、奖罚分明,弄得诸位娘娘脸上皆是得意之色。

混乱不堪之时,不知谁提议个馊点子,称外面的花灯上灯谜出的妙,不如趁此机会玩猜灯谜,也搏个好彩头。

游戏规则简单明了,屋外廊下沿途挂满写着灯谜的花灯,每个灯笼各有号牌,垂下的饰穗中藏有纸条,重复写着灯谜的内容,这是为了方便看中灯谜的人,一时想不出,就将穗子中的谜面取下,可以回去接着想。平日生活乏味的皇室权贵,偶尔会想些小乐子,来增添意趣。

此刻,娘娘、王妃、福晋们当然不可能一窝蜂似的跑出去摘灯谜,八嫂提议要击鼓传花的方式,梅花枝落在谁手中,这人就说个数儿,然后差太监顺着廊子将与之吻合的灯笼里谜面取过来,让手持花枝的人去猜,赏罚皆有。

与其说击鼓传花,无非是哄着几位娘娘高兴,花枝多半都落在她们或蒙古王妃的手中,猜不出也无妨,底下自有好事、拍马者,上赶着给主子们提示,一时间玩的不亦乐乎。

许是嬉笑吵闹声太响,居然皇上带着诸位皇子、蒙古王公们一同来到偏厅,说是在游园的途中,被诸人的说笑声吸引,也想来凑个热闹。

在场诸位无不表示出恭敬欢迎之意,皇上虽嘴上说如方才一般,不必拘束,可众人还是要按照长幼尊卑之序,分别换过位置。

皇上与娘娘们居正位上方,其次是蒙古王爷与王妃们。然后,皇子们扎一堆儿,福晋们再又扎一堆儿,分散随意落座,彼此间有些距离,大致情形如此。

润晖随侍在皇上身旁,几乎如影随形,他此刻神情冰冷、眼睫低垂,那些心思诡诈猥琐之人,私下里又在窃窃品评,忍不住难过惋惜,他明明饱学诗书、鸿鹄之志,可现而今却弄得像凭借姿容,得到君王垂怜的弄臣。想必他心中也是无限苦楚,无处申诉,所以总是抑郁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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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十三)

猜灯谜本是稀松平常的小事,可眼前却活脱脱成了一出戏,刻意卖弄显示才华的,以搏皇上注意的,假装出洋相,来讨皇上开心的,献媚的、阿谀的、说书的、练武的、甚至捧哏的、逗哏的,比比皆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我和沁玥茫然不知所措,可也不敢分神领,只能尽力奉陪,每根弦都绷的紧紧的,生怕那里出差错。

碰巧皇上点了个灯谜,捏着太监递上来的纸条儿,低头看了许久,忽然却笑了,招呼身旁的几位娘娘也过来观瞧,娘娘们都抿着嘴,笑着朝皇上轻摇头,许是遇到什么难题。

过了片刻,皇帝将头抬起,吩咐身旁太监将谜面见给众人听。纸条上是个字谜,只一句话,‘别四十年逢一夕’。

“朕倒是真是被其难住了,你们今天若谁能将此谜解开,朕必有重赏!”,皇上捋捋胡须,指着底下人笑声爽朗,在座众人皆是苦思冥想,却未有一敢站出来说自己知道了。

时间流逝,屋里气氛沉静下来,甚至开始尴尬凝固,“怎么?小小一字谜,你们这些人,却没有一人答的出不成?”,皇上面露愠色,眉头蹙起,想是已经磨光了耐性。

众人面面相觑,逢这时就会有好事者,有人提议说状元郎在场,我等怎敢居功献丑?不如让状元来猜此谜。

又大又烫的一个火球,突然抛给润晖,底下这些人瞧好时机,也都起哄要状元答题,趁火打劫,不禁暗暗为润晖捏把汗。

只见润晖微微皱眉,轻探下腰,看向皇上,似是等着皇帝旨意,是否要他来答题。

皇上轻轻笑了笑,正要开口,却听得一个高声响起,“慢!”,这一喊令四座皆惊。“启禀皇上,娜仁有个提议,不知是否当讲?”,娜仁此时‘腾楞’站起来,得意非凡的看着圣上,就跟她想出谜底一样。

“大胆!”,蒙古王爷唯恐她惹出事端,赶忙站起来,冲着乌兰大声呵斥,神色焦急万分。

“哎,不妨事,你让她讲。”,乌兰转身才要辩白,却见皇帝冲蒙古老王爷一抬手,将其劝阻。

娜仁此刻得了特赦,面露欣喜之色,扬着下巴环视众人一周,将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心中陡然一凛,暗叫‘不好’!

“皇上,久闻十四福晋是状元亲妹,才华过人;今日这谜题,不如就叫十四福晋为我们指点一二!”,娜仁将目光调回,冲着皇上高声回话,果然,她再次适时将我狠狠陷害一把。

谜底我确实想出来了,可说还是不说呢?不说,此刻我的草包之名将传遍满蒙,自此成为众人的笑柄。说出来,方才皇上说被这题难住了,我这会子充当大头,不是显着自己比皇上聪明吗?娜仁这刁妇,好毒辣的心肠,这招真是把我给将死了。

“你!”,眼瞅着十四小爷要起身,却被身旁的八哥拦住,怕他冲动惹事,赶忙朝八哥使个眼色,把他弟弟看紧了。

“滺澜呐,蒙古格格都知你是状元亲妹,不如,你就给他们说说这谜底……”,我料想,皇上对每人私底下的争斗肯定看得出来,就如同他眼下装作不以为意,捋须轻笑,轻描淡写的拿底下人开玩笑,可目光睿智,言语间尽是不容置疑的威严。

俗语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情到了眼前,哪儿还有躲的余地,索性把心一横,说吧!

“回皇上话,这谜底是舞蹈的‘舞’字。”,敛容屏息,慢慢走到圣上面前,将谜底轻声告诉他。

可皇上却半点神情不露,“哦?何以见得?”,其实,他肯定猜出来了,只成心引我将谜底解释出来。

“回皇上,儿臣斗胆猜测,《说文》中将‘卌’,为四十。 以‘舞’字中藏‘卌’,又藏‘年’字,附‘夕’字。是将‘卌’与‘年’字别开,故此为又逢一‘夕’。不知是否为正解,求皇上指点迷津。”,其实这谜题并不难,不知皇上方才为何故意猜不出,眼下,我将谜底由来解释清晰,只等他来定夺。

“呵呵,润晖的妹妹,才华也是巾帼翘楚。正是此意,滺澜真是聪颖过人!”,皇帝沉吟片刻,轻拍几下掌,笑的合不拢嘴,我却如芒刺在背,总觉这事儿另具深意。

“皇上夸奖,滺澜愧不敢受,更难当聪颖二字,之所以答出此谜,却有缘由。”,皇上夸赞,历来没有大言不惭,堂而皇之接受的道理,要故作谦虚推脱才是为人臣立足之本。

“哦?有何缘故?”,皇帝行事作风,历来不留疑问,凡事都要当下理个水落石出。

“回皇上,前日赏雪之时,皇上曾提到我满人虽入关多年,对汉学颇有研究,但汉字之博大精深,想精熟却非一日之功可成,提及《说文》一书甚好,让我们应熟记于心。儿臣依皇上所言,略微翻看,已是获益匪浅,奈何儿臣天资有限,至今仍只是一知半解。今日谜题只是碰巧读过此段而已,不敢居功。还望皇上日后多加指点,已是儿臣之万幸。”,自谦之后该如何?当然是恭维奉承,不着痕迹的把皇上抬出来,让他老人家面上有光,这是从小叔父教导的为官中庸之道,只是,我比润晖学的要好。

“好啊,看来朕平日的话,你们都铭记在心,让朕甚是欣慰。如此看来,完颜家的孩子,倒真是出乎朕的意料。滺澜,你家中可还有其他兄弟姊妹?”,皇上说话,总是语调平缓,就像在和你随意拉家常,可下面的人却是神色各异,不动声色,暗中观察事态发展。

“回皇上话,儿臣家中,只有一位尚未成人的胞弟。”,皇上今儿特别古怪,突然关心起我的家事来,想起之前十四对我半开玩笑的暗示,心中渐渐有了眉目。本想要不要再提提完颜亮,转念又觉得,君王心思难测,这会子的关怀,谁也料不准是福是祸,还是不要盲目把大傻子牵连进去了,就照实供出了完颜润涓,没办法,谁叫他是亲兄弟,好坏都一起顶上吧!心中细致做着盘算,小心揣摩君王的脸色。

“哦?如此看来,你们府里也算是人丁单薄?润晖,你今年多大了?”,皇上表面上回应着,却不露声色的将事态引到润晖面前,看来这场戏的主角儿,到底还是他。

“回皇上话,微臣今年虚岁满十八。”,润晖机敏过人,他肯定感受到了皇帝的关爱有些不寻常,诚惶诚恐的谨慎作答。

“十八……,十八年纪不算小了,家中可有婚配?”,皇上将手中茶盏递给太监,目光复杂的审视着润晖,看来我的猜测到点子上了,难不成润晖真要成驸马?

“这……,微臣,微臣……,回……”,润晖大概也明白了皇上的意图,我与他一母同胞,又是从小共同长大,对彼此的心意太过明了。他已经决然要辞官,远离朝政中心,若成为驸马,决然无法逃脱,心中深感焦虑,又不能欺瞒圣上,所以此刻他的犹豫,我在一瞬间全部感同身受。

正替他担忧着急,却见润晖本能的偏过头,怔怔盯着我,弄得我心中也是一团乱。

“润晖,朕在问你,你看你妹妹做什么?”,皇上似笑非笑的扬起嘴角,看来他对眼前的情形了如指掌,“那好,滺澜,你倒是告诉朕,家中有没有为你哥哥定了婚配人选?”,皇上目光温和坚定,不容一丝迟疑隐瞒,将我推倒风口浪尖。

“回皇上话,家兄未曾……,未曾婚配。”,也是迟疑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将实情合盘托出。

事已至此,润晖,你若是有心上人,这君我也敢欺得,可谁叫你一直对儿女之情毫不在意呢?现下,一切都只能看你姻缘造化了。

“既是如此,朕前日曾听人提起,大理寺少卿肃泽之女魏佳氏,为人品貌俱佳,如将其许配状元,也算佳偶天成。如此,完颜润晖听旨。”,皇上突然就要宣旨,令我和润晖都错愕万分,傻怔怔愣在当场。

“状元爷,还不快听旨。”,润晖傻愣着没反应,皇上旁边的李公公,凑到跟前小声催促。

“臣,完颜润晖听旨。”,润晖赶忙向前一步,跪在皇上面前。皇上目光深邃,打量着眼前的润晖,将一个我们从未听过的姑娘,许配给了我的哥哥,从此他的一生都要与这个目前只知道姓魏佳的姑娘相系相连,看来这世上的姻缘,从来都是由不得自己。

并且,皇上连婚期都定下,只叫身边的李公公择了来年三月的某个吉日,将其定为润晖的婚期。日子如此仓促,甚至连置办聘礼都来不及,皇上如此焦急的将这件事尘埃落定,到底,是要绝了谁的心思?

“另外,方才听闻你家中还有位年纪尚幼的胞弟,想来也是资质过人。准他择日来宗学里念书,精进学问。”,还未从指婚的震撼中醒过味来,皇上却又突然抛给我们一个极大的‘恩典’,旨意一下,圣上起身离席,蒙古诸王也随之离去……

“叩谢隆恩……”,和润晖并排跪地,诚惶诚恐的谢恩,天大的荣宠落在头顶,不由得浑身冷汗直冒,富贵繁华、天子隆恩,谁不想得到,可谁又真受得起?

皇帝亲自为臣子指婚,已然是莫大圣恩,再将臣子的胞弟,钦点入只有宗室子弟才能就读学堂里念书,这已然超越了稀松平常的恩惠,而是令人无法揣测的厚爱。

道喜恭贺之声络绎不绝,有被嫉妒扭曲了面孔的,也有讪笑谄媚、假意逢迎的,将我和润晖挤在中间动弹不得。

努力穿过人群,去找寻十四小爷的身影,他远远望着我,怅然若失,心中陡然惶恐,眼下,我比任何时候,都想早点见到他,让他告诉我,这到底隐藏着什么玄机,奈何身不由己。

直到许多年以后,光yīn荏苒、岁月变迁,我才知道,正因这个从天而降的皇恩,却如同冥冥中埋下的种子,在暗处滋长发芽,令人无法逃脱。

幸而太监来报,说让各位女眷去听戏,娘娘们也就顺势招呼诸位蒙古女眷,起身去园子里头看戏。

暗暗的长吁口气,回过神才发现德妃经过我面前的时候,目光yīn冷而复杂,令人不寒而栗。

她面对我脸色不善,细琢磨起来,许是不满意方才的场合,被我和家人在蒙古众王公及其他娘娘、皇子面前抢了风头。

可她也不想想,这样沉重的风头,谁会真心愿意抢,除非自不量力的愚人?她眼中全是指责的意味,令我一时间手足无措,慌乱的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踩到身后沁玥的脚。

沁玥是明白人,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此时她轻轻拍拍我的后背,温暖轻柔的力道,让我微微缓过神来。

跟随众人的脚步往戏台的方向走,沁玥故意放慢脚步,落在众人之后,心知她此举,定是有藏不住的心里话,要对我倾诉。

“其实,我真不明白了,皇上明摆着荣宠完颜氏,你是十四爷的嫡福晋,你再皇上面前得脸,还不就是十四脸上有光?那也就等同于她脸上有光?真是!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这人也真够难伺候的,怨不得,她亲儿子都跟她合不来!”,沁玥忍不住向身旁轻啐一口,她是直性子,愤懑之情溢于言表。

“哟哟,这是为你心上人鸣不平吧?”,当然知道她指责、唾骂的是德妃,而沁玥口中的亲儿子,说的想来也不是十四,而是那个和德妃之间已势如寒冰的大儿子。

“行了,我替谁鸣不平,你心里知道!哼,我说句心里话,以你这样的品貌,若不是皇上指婚,恐怕就算皇子也难求!她见天儿有什么不满意的?就知道找邪茬儿!”,沁玥没骂痛快,总是心有不甘,要骂就要给对方批个体无完肤。

“好了,知道你是雄我,可是谁叫我们侧福晋是她的亲外甥女,她巴不得我赶紧滚蛋,好给自己人扶了正!”,德妃心思我知道,她就是忌惮我是她儿子的嫡福晋,而非她自己的外甥女,心中总是意难平。

“哼,这事儿也由不得她!十四弟的女人,他喜欢谁,能是强扭的?”,沁玥从来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认为青梅竹马、亲上加亲都是虚妄,男女之间到底讲求一个‘情’字,逃不开一个‘缘’字。

“说到底,她是十四的亲额娘。”,家里的情形,沁玥不太清楚,纵然十四小爷叛逆桀骜,可总敌不过孝道人伦,德妃旨意真压下来,他也无可奈何。

“额娘又怎样,你别看我十四弟平常跟他额娘面前,像只乖猫一样,那是赶上他心情好!这位爷你比我了解,他的倔强劲儿上来,老天爷都敢不给面子!”,凄冷夜色下,沁玥嘴角轻挑,笑的意味深长。

这些话,仿佛是种预言,幽幽在我耳边萦绕不去,本已颇不宁静的心绪,更加惶乱复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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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十四)

别人都在聚精会神谍戏,偏我心里头装着千般琐碎之事,根本没法凝心静气,索性捡个僻静角落坐下来,好好理理心神,到底皇上在琢磨些什么?

“见过九嫂……”,才要拉沁玥陪我领,就看见十四小爷笑嘻嘻的走过来,照例微微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哟?十四弟来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先过去那边儿坐了。”,沁玥看见十四就眉开眼笑,暗暗使力挣脱开我的手,言语中尽是促狭之意。

“哎,我还有事……”,紧走两步,想要将她拖住,心头有话还没讲完,她怎么就趁机跑了?

“九嫂慢走……”,我还没追上,十四小爷抢先一步,横在我和沁玥中间,仿佛在赞赏她的识时务,让沁玥得意非常。

“我差点以为,你哥哥就要成驸马了,看来啊,皇上是有心赶快给状元郎指婚,好绝了我皇八姐的念头!”,十四爷心里搁不住话,还没等回房,就凑到我耳根,低声揣测着圣上的意图。

“就你明白!我们家何德何能?怎么会占了龙子,又娶龙女?”,轻轻把他脑袋从脸颊边推开,天色虽晚,暗中的眼睛可都尖着呢。

“瞧你这话说的,听着酸不溜秋的?谁又惹着你了?嗯?告诉爷,快点!”,小爷根本不以为意,用额角顶着我的手往前头凑。

趁天色黑,两人正肆无忌惮的胡闹,却感觉有人在轻拍我肩膀,猛一回头找了半天,才发现润晖鬼鬼祟祟的猫腰躲在我背后。

“讨厌!你想吓死我啊!”,刻意压低了嗓子冲他责难,黑灯瞎火的走路也没声,幸亏十四在旁边,若是荒野山林,我魂都吓没了。

“别胡闹!滺澜,你给我过来一下!”,他虽然无意和我拌嘴,可言语气势却不善,铁青着脸色,命令我陪他溜出去说悄悄话,看来方才指婚这件事,给状元郎的刺激太大了。

“大舅子,给你道喜啊……”,暗夜中,十四小爷声音很轻,可字字都清晰可辨,格外惹人注意。

“十四爷……,我……,微臣见过十四爷,微臣……,微臣告退……”,依润晖平日冷静睿智的心思,是不会想不到十四就在旁边的,大概被指婚乱了心智。十四小爷突然掺和进来,把润晖惊的一怔,随即冷静下来,掉头就想逃跑。

“哎,怎么见我就走?你不是要找你妹妹说话么?”,十四小爷脸上的笑容颇为耐人寻味,看来他是成心逗着润晖玩,以‘报答’状元郎平日的冷淡。

暗中使劲捶了十四一下,就知道调皮捣蛋、挤兑人,润晖都要急死了,也不张罗宽慰几句。小心翼翼猫着腰,随润晖的脚步溜到远离戏台的一处假山后,借树影遮掩,十分隐蔽。

“滺澜,怎么办?”,没等脚站稳步,润晖就抢先一步回身堵在我面前,神色焦急的向我发问。

“能怎么办?你就娶呗!皇上都说了,品貌俱佳,还有什么可迟疑的?再说,男大当婚,你也没得躲,就算皇上不指婚,阿玛也得给你踅摸合适的姑娘!以你这样貌个性,有人肯嫁你就不错了,还挑?要不,我胳抽空替你打听打听,魏佳姑娘到底人品样貌如何?让你也好放下心来当这个新郎官儿!”,推搡了润晖几下,让他不要再折腾捣乱了,皇上指婚,压根没有回旋的余地!

况且,他一个堂堂男人,长相清丽冠绝,身姿随风扶柳,声音清喉婉啭,个性却冷若冰霜、风情不解,要不是皇上好心指婚,哪个女人敢嫁?!还不够自惭形秽呢,这辈子都懊恼死了……

“就是!大舅子,回头我也去给你打听打听,一准儿比滺澜打听的准,你就放心吧!皇上钦定的姑娘,必是一等一品貌!”,都不知什么时候,十四小爷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我和润晖身后,像只猫一样,半点动静没有,面色如常的胡说八道。

“哼!润晖,你别听他的,咱们十四爷打听的消息最不准了!回头等他的消息来了,保不齐你连洞房都不想进了!”,狠狠剜了十四一眼,他就是不会形势脸色,还敢提皇上的指婚?就跟自己的消息多靠谱一样?!

“你什么意思?挤兑谁呢?反了天了?”,小爷反手攥住我手腕,一脸威胁之意,逼着我连连向后退。

“你管我说谁?!心里有鬼是怎么的?”,手虽被他钳制住,可嘴里毫不示弱,非要争出个子丑寅卯。

“哎呀!你们别闹了!”,正当我和十四小爷推推搡搡、没完没了的拌嘴吵闹,润晖终于忍无可忍,气极之下,严厉喝止了眼前的行为。

一时间,倍感羞愧,我和小爷面面相觑,老老实实的垂首站在一旁。

“我……”,看来润晖心里话还未讲完,可他抬眼看了看十四,却欲言又止,神色犹豫踌躇。

“润晖,你但说无妨,十四爷又不是外人。”,冲润晖努努嘴,暗示他别把这个任性妄为,非要过来掺一脚的十四小爷放在心上。

“唉……,滺澜,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以前和你说的决定,本来,我就已经打定主意,这几天就禀明圣上。可是偏偏皇上又指婚了,若我一人无牵无挂,倒也罢了,若是……,若是我……,唉,不是平白连累了人家姑娘吗?”,润晖愁眉苦脸的长叹口气,神色黯然,顿时明白了他在担忧何事。

十四对此疑惑不解,可他冰雪聪明,心思缜密,见眼前的情景,没有开口追问打探,只是眯起眼睛,默然静观事态的发展。

“行,我明白了,你容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明儿个我再给你答复,你也别琢磨太多了,人活在世,一切都有定数……”,轻轻拍拍润晖的肩膀,其实照目前来看,无论形势怎样发展,他这门亲事已成定局。

待与润晖告辞作别,也无心再回去听戏,索性和十四小爷挽手沿河堤溜回下榻的院落。

“怎么?你哥哥有了心上人了?对皇上的指婚不乐意?”,趁着周围四下无人,十四小爷终于耐不住好奇,和我打探润晖心中的隐痛。

“有了心上人又能怎样?自古,婚姻大事就由不得自己做主,赶上谁算谁!”,知道小爷是急脾气,可这会子,偏偏我就想逗逗他。

“啧,你今天干嘛都说话带刺儿啊?怎么,你也早有心上人是不是?赶上我不满意?”,他伸手就把我脸掐起来,还使劲晃悠,弄得人说话都费劲。

“别闹了!瞎说八道!和我又没关系!”,甩甩头,终于把脸上的魔爪给挣脱开,揉揉脸颊,都发烫了,没轻没重的莽撞傻瓜……

“行了,叫他别那么磨叽,男子汉大丈夫,真有心上人,或是对这个老婆不满意,以后再娶就是了!”,十四爷对此颇为鄙夷不屑,扬着素净小脸,人小鬼大的乱出馊主意。

“呸!我哥哥才不是那样的混蛋!他娶妻,必是真心相待!所以他才为难,那叫慎重!他以前说过,根本不会三妻四妾,要和喜欢的女人,真心相待,厮守终老!才不是那些个见异思迁、轻浮浪荡的混蛋!”,心中涌起莫名的愤怒,劈头盖脸的发泄出来,转身就往住处跑……

“哎,你说谁呢?你给我回来!骂谁呢!”,任凭十四小爷愤怒错愕的声音喊的再大,我也绝不回头,闷头往回跑。

等我气喘吁吁的跑进屋,还没来得及回身去关门,那位小爷就已轻轻松松追了上来,倚着门框一脸无可奈何。

“你说谁呢?今儿是怎么了,说话夹枪带棒?我这不是替你哥哥想办法吗?什么叫混蛋,三妻四妾是混蛋?全天下哪个男人不是混蛋了?!就连皇……,啊,是吧,不也是三妻四妾吗?你敢说混蛋,找死吧?”,他眉头紧皱扬起下巴,气势汹汹对我进行指责批判,反手将身后的门掩好。

可他举例子辩驳也就罢了,干嘛非要提起皇上?惊觉自己失言,还慌张掩饰,实在是好笑,一个没忍住,‘噗嗤’乐出声来,倒在床上前仰后合。

“你到底要干嘛?疯了?到底是要哭,还是要笑,决定好了,耍爷玩呢吧?!”,十四小爷快步冲过来,攥起我两个胳膊,前后摇晃,偏偏我就是止不住笑,被他这一摇晃,差点呛着。

“谁哭了?懒得和你这种鲁莽、没头脑的野蛮人一般见识!”,顺势把他推开,这种见色起意的男人,一辈子都不懂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的情怀见识。

“就你们兄妹是读书人,文采出众,才思过人!我们都是xiōng无点墨的野人!成了吗?高兴吗?满意吗?”,被小爷狠狠横了一眼,满口的讥讽不屑,看来我又无意中伤他自尊了。

“行了行了,我给爷您赔不是,当我疯了好不好?”,乱七八糟的烦心事还等着我去想,根本没心思功夫和小爷在这种**皮小事上纠缠。

“我告诉你,完颜滺澜!别以为这世上的男人,都是你想的那样龌龊不堪,恨不能把天下美色都搬进自家后院!三妻四妾也罢,侍妾成群也好,或是像八哥那样,只娶一个福晋也成!这世上的人千千万万,什么样男人都有,不会事事都让你顺心如意!可我觉得,人的心就那么大点,装不下太多,有几个女人,根本什么也证明不了!不定什么时候、就让谁吃定了,连自己都不知道!或者,一辈子也没碰上想要的人,反正这和那些没关系!”,十四小爷突然愤愤难平,连珠炮似得一通表白心意,他眼下情绪激动,目光直直的盯着我,气息喘的也有些急。

“十四,你到底,到底要告诉我什么?我……,其实,没太明白。”,怯怯的看着眼前脸色煞白的小爷,惴惴不安的揣摩他话里的意思,其实他想说的,我隐隐都明白,却不敢妄自论断其间真实的心意。

“也不知道谁是xiōng无点墨的野人?!”,十四小爷迟疑片刻,突然瞪了我一眼,将头往旁边一扭,嘴里嘟嘟囔囔的抱怨。

“哈哈,我是,我是xiōng无点墨的野人!好不好?我的爷是文采过人的读书人。来,爷快点化点化我这个野人,‘竹、本’二字放一起,是什么字啊?”,他居然像小孩子一样还记仇,心里暗暗觉得好笑,之前的争执,瞬时间烟消云散。

“那个字写在你脑袋上!”,十四翻身坐起来,使劲戳了我额头一下,无可奈何稻口气,这就证明,他已经不计较了。

“澜儿,你真要去替你哥哥打听新媳妇的人品样貌吗?大理寺卿我倒是认识,其实……”,小爷突然想起我方才的许给润晖的诺言,忙不迭要去信守。

“当然没有!你别搭理润晖,谁去给他打听啊?我就哄哄他而已!皇上都指婚了,打听管什么用?皇上说是个好姑娘,肯定是好姑娘,不用理会,快去换衣服,早点歇着……”,十四小爷真是一诺千金,他不提醒,我把这茬儿都要忘了。

“滺澜,我忽然觉得,你真是个讨厌的丫头……”,现在,他脸上满是鄙夷不屑,使劲揉揉我的头发,透着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你才刚发现啊?我就是讨人厌,爷可怜可怜,快给收了吧……”,索性冲上去,把发愣的十四小爷撞个满怀,让他假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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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十五)

梳洗收拾妥当,倚着芙蓉缎面靠枕发呆想心事,润晖今后到底该何去何从?他铁了心辞官,太子刁难我明白,只是全身而退又谈何容易?

“到底你哥哥抛给你什么烦心事?”,十四小爷自打洗过澡之后,就闲闲的趴在床上晾干头发,自己陪自己玩棋,居然能玩的不亦乐乎。

“是这样,润晖他本来决定,要找个适合的日子,和皇上提出辞官。他原先了无牵挂,但眼下圣上突然指婚,夫妻本是同林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因他莽撞之举,惹来龙颜震怒,非但连累人家姑娘,就连妻子族人也难保,这愧疚之责谁担待的起?况且,非老迈体衰,不敢轻易辞官,明目张胆公然不为朝廷、圣上效力,必会触怒朝臣;皇恩浩荡,正逢加恩之时,如此厚爱,叫他更加羞愧难当,而无法启齿。其实他身处的境遇,已是忍无可忍,再不辞官,我怕会出大事……”,将润晖的心思明明白白透露给十四小爷,私心我是希望他能给些指点,官场、朝政我半点不了解,哪还谈得上替润晖想办法。

“皇上对他,可谓是荣宠至极,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十四小爷眉头蹙起,神色疑惑不解,以他们的主子鞋,根本猜不透施舍了恩宠,焉能有人舍弃不要。

“他现在跟着谁,你不清楚?那人是好伺候的?yīn郁暴戾,且与我家素有过节,这官难当!想来润晖思量再三,才痛下此决心!且不说为民解忧这些大道理,以他眼下的处境,落得有苦难言,你也该有耳闻。若是皇上这样的明主也就罢了,任世上心术不正的人去揣测,公道自在人心。可偏偏落在他手里,之前梁子已经结下,几件事都没让他称了心愿,平白任他折磨。况且,况且,我……,觉得……”,轻轻咽了咽口水,按理说,十四是这世上我最信任的人,可后面的话太过凶险,怎么也不敢开口。

“你觉得什么?”,十四小爷的眼神警惕起来,四下望望,慢慢凑到我跟前,想来,他该心领神会。

“我觉得……,他的造化,没看起来那么深……”,掩口凑到十四耳边,说出心底最深的直觉,大逆不道的话,从不敢轻易吐露。

十四小爷缓缓回身,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盯着我,瞠目无言……

“你明白就成,这事儿,咱们不提了。眼下还是替我哥哥想个出路才是正理!”,因果有报,无德太子自有其造化,真有时运,谁也害不了;失了人心,谁也帮不成!谁管他的下场,先把润晖解救出来才最紧要。

十四小爷怔怔望着远方发呆,根本听不进我的只言片语,懒得与他去争辩,太子的势力仍然不可小觑,满朝尽是其幕僚,说他会失势,谁也难以置信。可命运本就起伏难定,我只想保着自己爱护的人平平安安。

直到许多年以后,才发出自己想但过简单,有时就在你以为万事周密的时候,一个巨浪打来,就将你拱到风口浪尖,不管你是否情愿,狂风巨浪总会接踵而至,让你难以招架,自然,这是后话……

“滺澜,方才你提起他的造化,是你自己揣测的?还是从哪儿听到了风声?”,浑然不觉十四小爷已经凑到我身后,胳膊紧紧缠绕在我腰间,耳畔尽是低声私语。

“都说不提了,就知道你心里头放不下!当然是我自己瞎猜测的,他乖戾暴虐,皇上屡次表明不满意,他身边幕僚惩治多少?你又不是没看见?多行不义……,可别胡乱琢磨,谁也不想找死!况且,水满则溢,这道理你明白……,我才懒得管他,快想想润晖怎样才能顺利辞官,且能不让皇上动怒。”,反手把十四推到一旁,谁想没完没了的关蝎字?眼下,替润晖找个办法全身而退才是真的。

“他为何非要辞官不可?!我只问你,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十四小爷倚着靠枕,眼睛都懒得睁开,只是话语中严肃郑重的气势,证明他绝非敷衍搪塞。

“他从小就知道玩命的念书,想有朝一日,为天下苍生解忧。曾经他说过,他想做官,做高官,做能见到圣上的高官。这样才能有机会,真正为百姓在皇上面前说上话。听起来,挺酸腐是不是?可打从我记事起,就不曾看见他除了念书之外,还关心过其他事情。可现如今,他走到眼前这一步,才知道事情远不是那样简单。跟着那个反复乖戾的人,受尽调笑戏耍,他有些心灰意冷,况且,富贵荣宠真就是幸事?多少人会因为你今天得到的,气的红了眼,在背后使刀子,巴不得你一朝失势,来个墙倒众人推!说实话,他也不是官场权谋的料儿,没那么争气……”,真正的原因,还是想远离太子控制,叫我如何才能表述清晰?

“说到底,他不就是想离开这儿吗?依我看,也犯不着去辞官,突然来这么一下子,皇上必是震怒无疑,太不识抬举!再者,你家已经将那人得罪,他此时定会火上浇油,把事态推向无可挽回的地步。所以,你让状元和圣上自请降职,调任地方,将话说的灵活、婉转些,这样日后也好有个缓和,依圣上惮度再做定夺。依我看,自请降职,后果顶多被罢官,这不是正和他意吗?但莽撞辞官,许就是流放的过儿了……”,十四小爷话说的中肯,其间道理、因果,分析的头头是道,叫人心中暗暗叹服。看来这官场上的门道,与揣摩皇帝的心思,果然他比我更为老练、精明。

“嗯!眼下也只有此出路了,明儿我就去告诉他。多谢十四爷亲口指点,妾身代家兄感激不尽……”,假意俯身给他行个大礼,将小爷撞个满怀。

“行了行了,少装贤惠乖巧!刚刚也不是谁?含沙射影的骂别人是混蛋、野人!”,他双手使劲抵着我的肩膀往外推,嘴里为方才的事儿不依不饶。

“野人?混蛋?这么恶毒粗俗的话,也有人说的出口?简直是令人发指!”,故意睁大眼睛,笑嘻嘻的妄图含混过关,似这事儿我根本就不知情。

“你还知道发指?你会写这两个字么?你写出来给我瞅瞅,回头我贴你门上去!”,十四将我钳制住,打定主意今天要给我个教训。

“别闹了,我还有一桩烦心事,得好好琢磨……”,哀叹口气,把小爷的手拂开,一桩烦事解决了,另一桩更闹心。

“还有什么烦心事?理顺了你哥哥的困扰,不会该你弟弟了吧?”,十四小爷本是半真半假的开玩笑,结果一语中的。

“你怎么知道?简直料事如神!”,嘉奖的拍拍他肩膀,简直是与我心有灵犀了。

“还真是你弟弟的事儿啊?今儿圣上不是特准他去宗学里念书吗?这是多大荣宠,你知道吗?!居然还成了烦心事!我就不明白,搁别人家都是烈火烹油的好场面,到你这里,怎么都成遭罪了?”,十四小爷掐起我的脸,不分青红皂白一通数落,顾不上脸颊疼,赶忙捂上他的嘴,阻止这位爷再高声下去……

“胡说什么呢?又没遮没拦的高声嚷嚷,回头让别人听了去!我当然知道这是好事,是殊荣恩典!可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莫名惶恐。你不知道,润涓这孩子,虽说是我弟弟,可根本没和我们一块儿长大,我不是太了解他的性子。他自小跟在阿玛身边,独自称大王,一根独苗,宝贝的很!恨不能直到我要选秀,才知道自己还有哥哥、姐姐,只怕他回头淘气,惹出祸端。”,最头疼的莫过于此,以润涓直冲冲的脾气,执拗的个性,很难融入都是皇室子弟的宗学。

“你等等!他是你亲弟弟,但是他直到你选秀,才知道有你这号人物?你不是在家长大的?你阿玛给你扔养生堂啦?还是,你是冒充的秀女?快!给爷招了!不然,就连今天那些口无遮拦的话,一同给你押送状告到宗人府去!”,小爷将我手腕扭住,嬉皮笑脸的往前凑,非要让我示弱就范。

“谁口无遮拦?你才是养生堂……!算了,不闹了,我是完颜亮家里长大的,完颜亮的阿玛是我叔父,我跟着叔父、祖母身边儿长大的。”,不能再可着劲儿的胡闹,今天两个人都快把大不敬的话说尽了,回头让人听去,连我带他,谁也跑不了,都得送宗人府查办。

“干嘛?你阿玛把你给过继啦?还是不要你了?”,这位小爷就是个莽撞楞小子,直来直去,不管不顾,若我再多愁善感些,估计早让他气的泪尽身亡了。

“没有,过继倒好了,我阿玛刻板严厉,我最怕他了。完颜亮的阿玛就随和多了,对我和润晖宠爱有加。是因为小时候额娘去的早,阿玛就把我们寄养在祖母身边。润涓是他后来续娶的老婆生的,平日里素无往来,所以彼此不太熟悉。而且,润涓的亲娘也不在了,现在的夫人不太管他,阿玛差务繁忙,所以他性子执拗,不太圆滑,我心里总是忐忑难安。”,总觉着惶恐担忧,宗学里大概都是嘎郎这号人物,得罪不起,也亲近不成。

“敢情你心不在焉、闷闷不乐,就为这个啊?成了,回头我叫人照顾他就是了!宗学里的人,我都认识,没什么了不起!都知道他是我妻弟,没人敢为难。再说,认识些宗室,对他以后仕途只有利而无害……”,十四小爷是龙子,皇上当年宠爱的小儿子,对我的担忧,无法感同身受。

“可别,千万别照顾他!省的落人话柄,就因为是你妻弟,才会被有心人利用。算了,等找天我嘱咐嘱咐他,你就别cāo心了。至于润涓的仕途,就随他的造化吧,别人管不了。”,其实我最担忧的,不是润涓被欺负,男孩子摔摔打打,往后长大才能有出息。倒是怕有心人看准他是十四的妻弟,故意设计利用,以后平添麻烦、话柄。

“好,既是你想明白了,就别为哥哥、弟弟都cāo心了,早点歇着……”,被他温热手心一握,心里总算平静踏实下来。

“十四,十三哥的女儿满月,你送了什么贺礼?”,夜半月微凉,十四小爷白天累了,此时已经迷迷糊糊快要入梦,可我总忍不住去琢磨这件事。

“绫罗绸缎、胭脂首饰、玉器妆匣……”,虽然小爷已经睁不开眼,可还是把贺礼详单告诉给我,件件触目惊心……

“爷,您的心思细致妥帖,贺礼送的真好,回头格格出嫁,样样都用得上!可往后,您还是别亲自cāo持费心了,妾身去准备就是了。”,抚抚小爷后背,他已然沉沉入睡,早就该料到,以他高深莫测的脑子,这样的贺礼,已经算是朴素、寻常了。

难为小叔叔,把刚满月侄女以后的嫁妆,都给置办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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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十六)

腊月临近末尾,眼瞅着正月节就要到了,宫中和各府都事务、礼仪众多,皇上已经下令近两天起驾回銮,故而闲闲无事。清早给娘娘请过安,这一天最重要的事情就算完成,才往院落走着,正碰见看见十四小爷已经换好朝服推门走出来,不知他走但急还是怎的?眼瞅着帽子向下一滑,生生遮住他半张脸,只露出个尖下颌,他被盖着眼睛,却不以为然仍往前大步走。

合该凑巧,热闹被我从头瞧到尾,一个没忍桩噗嗤’笑出声来,“哈哈哈,傻瓜!”,指着他,笑的浑身哆嗦。等我乐也乐够了,嘲笑讥讽的话也说出口了,抬眼发现小爷yīn沉着脸色站在我面前,方才惹事的帽子,已经被他递给身后的顺保了。

“你给我过来!”,果不其然,他恼羞成怒了,拽过我的胳膊,使劲往墙角儿拉。

“爷!我错了!我没说你!”,情势危急,只好连连叫饶,弓着背往后挣脱。

“别废话,你刚刚笑的欢实劲儿呢?谁是傻瓜?!”,人家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任我怎样使劲挣崩,他就是铁了心整治,硬把我往前拖。

“我,我我我,我是傻瓜!”,腾出一只手,赶紧指着自己示弱,好汉不吃眼前亏。

“没用了!看我今天不弄死你!”,谁承想小爷是铁了心制裁,根本连解释、求饶的机会都不给我。

正寻思如何逃脱,居然看见救星来了,“九哥!你这是干嘛去啊?!”,亮开嗓子高声招呼,朝着远处一身朝服的九哥使劲挥挥手。

九哥定住脚步,眯眼往这边踅摸,拿手指了指疾步走过来,“十四弟,我还找你呢!快过来,皇阿玛有要紧事儿吩咐!”,说罢,不管三七二十一,拽起十四就走。

尽管心中得意非凡,还要假装俯下身,恭送两位爷离去。“你有种别躲,等我回来的!”,被九哥拖住胳膊十四小爷,脚步踉踉跄跄,可还要执拗的回头威胁我,全然没有放弃的意思。

冲他吐着舌头摇摇头,看见小爷咬牙瞪眼恨不能冲过来的别扭样子,着实将我逗个半死。

傍晚传膳,当着诸多嫂子,眼瞅着十四小爷几次想过来,都没寻着机会,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不由心中暗暗得意。

“你和十四弟玩什么呢?眉来眼去的?”,神采飞扬的样子,引起了沁玥的疑惑,使劲推推我肩膀,示意要收敛些。

“没事没事,气他呢。沁玥,我现在心里得意的不得了啊!”,忍不住掩口轻笑,占了便宜心里就是舒坦。

“我十四弟真可怜,怎么就落你手里了?”,沁玥沉痛摇摇头,就是见不得我挤兑十四,说我简直不可救药。

用过晚膳,和沁玥道了一声告辞,抬腿就往下榻的院落逃离,千万别仍十四逮到机会将我擒拿。

沁玥见机拽住我的胳膊,死活不让走,说公道自在人心,实在不容我如此作恶,非要把歹人扭送到十四弟面前。正逢此时,命中的救星九哥再次出现,冲九哥大喊一声,沁玥急着找他,一甩胳膊,迅速逃脱。留下沁玥满脸幽怨,愤愤的怒视着我远去的背影。

急匆匆往回逃的路上,猛然撞上一个人,结果被他反手一拉,拽到一个名为‘映雪轩’的小院落。

“跑啊,接着跑啊……”,十四小爷得意洋洋的用身体将入口的小弯月门用挡住,小心翼翼的四下望望,这院落自成格局,逃遁就是妄想。

“别琢磨了,没戏!爷今天就要正正家风!”,小爷气势汹汹的朝我走过来,顿时感到眼前一团黑影……

“十四,我头疼……”,眼看逃跑无门,赶忙装作娇弱无力,软软倒在他xiōng前。

“别废话!你现在再想什么坏招儿也没用!爷今天铁了心要整治你!”,被他抓住肩膀,毫不留情的从xiōng前推开,疾言厉色就要责罚。

“是真的,头疼,脑袋里面疼,特别疼,我要死了!”,这是老毛病,近来总犯,这会子想起来,正好当个借口。皱紧眉头,闭上眼睛,用双手扶住额角慢慢揉。等了半天,周围却半点动静不见,偷偷睁开眼睛,才发现小爷一脸怀疑的审视我。

“是真的啊!我脑袋里面疼!要死了……”,居然半点同情的意思也没有,这冷血郎,只好再次向他xiōng前倒过去。

“当真?那叫御医来看看吧?”,果然小爷口气放软,用手摸摸我头发,语气里满是怜爱,这就证明他不会计较了。

“那倒不用,一会儿去睡觉就好了。”,看他有缓和的意思,顺势将话题岔开,“我真的脑袋疼,里面疼啊……”,坐到正屋的石阶上,其实眼下我脑袋真是很疼,可我怀疑,是因为方才笑但卖力……

“宝贝过来,台阶上凉……”,十四坐到一旁,伸手将我拉到他膝上坐稳。

“那你不凉啊?”,说心里话,大冬天的,在石阶上坐一会儿,就觉着凉意透心。

“爷们没那么娇气!”,小爷话里有些骄傲得意,看他一脸孩子气,还成天爷、爷的叫自己,着实让人好笑。

“你这算不算‘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啊?”,促狭的挤兑他一句,忍不住又笑到发抖。

“我就纳闷了,你挺大的人,怎么半点正形儿没有?!”,十四小爷恨铁不成钢,咬紧牙关戳戳我额头。

“我头疼,我要死了!”,总觉得昏沉沉,索性闭起眼睛,将头耷拉在他肩膀上。

“说让御医给你看,你又不让!”,他轻叹口气,凑近了亲亲我发髻,总之我是吃准了这人心软。

“十四,我要是真死了,你是把浅香和娇雪她们其中一个扶正呢?还是再娶啊?”,万一自己走在他前面,想小爷孤零零的,可怎么办才好?

“娶新的啊,娶一百个年轻貌美的侍妾,气死你!”,他抬手恶狠狠掐住我的脸,言语间尽是威胁之意。

“我是说,我死后……”,眼前这位爷,理解领会方面有些问题,也不知在法海师傅教书的时候,觉不觉的费劲。

“哦,那就把你给气活了……”,小爷根本心不在焉,轻描淡写的将我打发。

“人都死了,还怎么复活啊?”,使劲推推他肩膀,就想问句真心话,怎么就如此困难。

“澜儿,你怎样开玩笑都没关系,何苦拿这个吓唬我?那个字也是能随便挂在嘴边的?”,他脸色突然yīn沉起来,神情郑重严肃,语气虽轻,分量却很重。

“唉……,有福之人夫前死,不是福气吗……”他以为我真舍得把他丢下?近来总患得患失,叹世事无常,莫名觉得惶恐,眼前越幸福,心里就越忐忑。

“澜儿……”,他将圈住我的手臂收紧些,下颌轻轻落在我肩膀上,“我总有种感觉,自己这辈子注定要和你相依为命走下去,想着你会把我丢下先走,我就怕的不得了,以后孤苦伶仃的日子,该怎么往下走?”,感觉他将脸颊贴在我背上,声音渐渐轻不可闻。

“别胡说,你是个爷,怎么就会相依为命了?准你娶一百个年轻貌美的侍妾!”,心中莫名酸楚,好端端的怪我提这些虚妄之言,招的两个人心里都难过。

“不娶!我这辈子嫡福晋只有一个,此生此世,绝无第二人!还有,滺澜,你若有胆子把我扔下先走,我就想办法让你的魂魄逃不脱,生生世世留在我身边!”,前半句听着还像柔情蜜意的誓言,后半句就变了味道,十四小爷的霸道劲儿又犯了。

“十四,你真恶毒啊!”,皇室忌讳颇深,这位堂堂宫里长大的爷,居然能说出此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着实让人诧异……

“我就这么恶毒,整治你个没良心的!”,他笑的一脸无赖,全然不把方才离经叛道的言论当回事。

两人正无边无际的闲谈说笑,窸窸窣窣谍闻有人来回经过,我和十四只好收敛对话,彼此整整衣衫,绕过堂屋出了院落。

才出院门,就看见顺保急匆匆的带着几个太监朝这边寻来,神情焦急万分,看见我们如同遇见救星。

“哎哟,我的主子哎!”,腊月寒天,他用手背抹着快要滴下来的汗,小步快跑往十四跟前冲过来。

“干什么慌慌张张的?爷还能丢了不成?”,小爷眉头蹙起轻声责斥,顺势往后退了一步,他若不退,我也要拉他一下,眼瞧着顺保都快扑上来了……

“不是,爷,皇上差人来叫您过去,说有要事商议,结果您不在,我们找了几趟都没找着您,这会子连八爷、九爷都到处寻您!恐再不过去,皇上发怒可不得了!”,顺保使劲拿眼睛瞟十四,要不是忌惮眼前的小爷是主子,平日脾气又大,他都恨不能自己上手来拉十四走。

“澜儿……”,十四没有理会顺保的催促,默默回头看着我,他的意思,我心领神会,天色眼看要黑下来,此地离我们的住处,还有好一段距离,方才我们两个跑出来玩的高兴,又没带着奴仆,我若自己回去,他怕是有些不放心。

“成了,我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不成?”,把小爷刚刚训斥顺保的话,原封不动的丢还给他,趁人不备,偷偷冲他呲牙一笑。弄得他先是一怔,紧接着又瞪起眼睛威胁,好像我这不正经惮度,拂逆了他多大的好意和关心一般。

“好了好了,快去吧,回头皇上恼了,你我吃不了兜着走!”,走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小爷尽管放心,我完颜滺澜又不是云彩做的,走这两步夜路,还能让晚风吹散了?

他沉吟片刻,默默点点头,示意我先离去。知道若我不遵从,他万万也不肯先走,索性先行离开,一步三回头的冲站在原地目送的十四小爷挥手,还不着急去面圣?走出好远,我都能看见顺保因为着急而扭曲的面孔,跟着如此任性的小主子,着实难为他了。

傍晚寒风四起,周围枯枝被吹的怪声作响,偶尔还有yīn影晃动,让人恍惚中迷乱了方向。风吹过后,身旁恢复寂静,这条路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此时临近天黑,虽谈不上害怕,可如此情景之下,不由就会胡思乱想,加快了步伐,恨不能一步就赶回住处。

正当我急匆匆闷头往前赶路,却见眼前白影一晃,树后闪出一个人的身影……

“哎呀!”,本来心里就惶恐不安,抽不冷眼前蹦出一个人,结结实实的吓我一跳,直觉往后退了一步,定了定心神,仔细审视辨认,居然是许久未见的四哥。

“见了我,跟看见鬼一样?至于吓成这样?”,他就站在原地没挪窝,话语里淡漠如常,可总是掺些小小的刻薄讥讽,让人辨不清真假。

“那倒不至于,反正是吓我一跳,你出来的时候不能叫一声啊?悄无声息的,成心吓人!”,仔细踅摸一番,确定他身边没有旁人,方才因惊吓而涌上来的怒气,开始无法压抑,随意数落埋怨几句,便瞥了他一眼,将头别向一边。

“呵呵,许久没见,长本事了?豆苗你说话如此胆大妄为,到底是谁给惯出来的坏毛病?”,他轻笑着慢步走到近前,稍一使力,将我的脸掰过来。

“哎哟,您要疯了?!”,急忙甩开他捏着我下颌的手,抬眼给了个警告,这地方虽说僻静,可谁担保不是隔墙有耳?失心疯又犯了不成?才说几句话,就肆无忌惮的动手动脚。

“省的你不知道自己是谁?!你你他他的,现在知道称一声‘您’了?见了面也不请安,反倒上来就指责我的不是?爷是什么身份?看见你了,出来还得叫一声?你把爷当什么了?!”,他皱紧眉头,疾言厉色的将我一通数落,还用手中的折扇一下下的戳着我肩膀,以示惩戒。

虽是被教训,可我就是忍不住笑出声来,他越严肃认真,我就越想笑,恨不能掐自己一下,把笑意克制住,可往往人就是这样,你越想做什么,反而就无法办到。就如同我现在的状况,明知危险在眼前,还能扶着身旁的柳树干,笑到抽搐无声。

对啊,他是谁啊?他是大清朝的四皇子,冷面贝勒爷!我让他每次出来都叫一声,那把爷当什么了?当什么了呢?怎么叫唤呢?是吱吱吱吱,还是汪汪汪汪?哈哈哈哈哈,想到这里,再次扶着树干仰天长笑。

等自己终于笑到了一个段落,勉强克制住情绪,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四哥已经气到脸色发黑,导致我再次情绪崩溃,夜色渐深,我居然都能看出来他脸都变了颜色?!

待到我抹着眼泪,抚着心口,终于明白由于我刚刚无法克制的行为,已经彻底把他激怒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你笑够了是吧?”,四哥手拿折扇,指着我的手都在。不能琢磨、不能琢磨,细品味又想笑,冰天雪地的,他拿扇子干嘛?怕热啊?

“是,笑够了,豆苗给四哥请安,四哥吉祥,四哥息怒,四哥大人大量,豆苗方才没有笑您,是在笑自己的无知、驽钝,四哥不要误会,不耽误四哥歇息,豆苗告退。”,极尽谄弥好之能事,自我贬低为豆苗,胡言乱语的安抚一通,趁机弓起背缓步后退。

“你站住!”,在我已成功退出半米之远,打算转身拔腿就跑的时候,终于被他厉声喝住。

小心翼翼的偷偷揣摩他的脸色,才发现四哥这半天一直在喘长气,估计是在努力压抑心中的怒火吧……

“四哥,小的在此。”,毕恭毕敬的假意往前站了一步,郑重其事的盯着四哥怒气冲天的面孔,等待即将到来的咆哮。

谁知等了半晌,预计中的疾风暴雨却并没有到来,他只是冷若冰霜、若无其事的审视我的脸,弄得人好不尴尬,可又不敢擅自离去,摸不透他此刻到底在想些什么。

“豆苗,你知道我的别院在哪儿吗?”,他用扇子轻轻拍着手心,探身凑到我面前,危险的气息,肆意萦绕在脸颊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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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十七)

好端端的,他非提起别院,不知作何用意?不会罚我去给他扫院子吧?

“这个,小的不知……”,弄不清用意,就干脆别胡乱猜测,这位爷的心思,深过海底针。

其实,贝勒爷的别院在哪儿?我根本就一清二楚,离这里并不远,皇上头年亲赐予他,之前来的路上,十四小爷给我指过,偌大一片宅院庭园,透着身份地位之显赫。难不成他要送给我?那绝无可能……

“不知道没关系……”,四爷的语气忽然温和低沉起来,甚至可以说是温柔,柔的似要滴出水来。可不知怎么的,就是让人从心底里透着发寒。

“你明天晌午过后,到我别院来一趟,直接到湖心书斋,自会有人在门口接应。我有要事商议,如果你没来,自己想想后果!还有,你也替别人想想,豆苗是聪明姑娘,自己拿主意决定来不来?我等你一个时辰,如果你还没来,那你自己看着办!”,暗夜中,他眼如幽谷深潭,冰冷彻骨,彼时两人相对静默无语,时间似周围的寒风,划过脸颊都觉得生疼。

“哦……”,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着实不知该怎样去回应,脑中空白一片,再看眼前景致都觉得发花。

“豆苗,你向来最乖巧听话,成了,早点安置吧!”,四爷忽然弯下腰,笑容轻柔和煦,伸手替我将落下的碎发拢上发髻。

“到底什么事?在这儿说,不是一样吗?”,心里惶恐至极,通通跳的厉害,什么家国天下的大事,弄得如此神秘。

“过来你就知道了,这事儿我琢磨好一阵子了,本也不想劳烦你。可想来想去,全天下,我只能让豆苗陪我,再没有第二个人能知道此事!所以,你别枉费心机瞎打听,没处抓替身去!”,他凑到近前,俯身含笑的用扇柄轻轻抬了抬我的下颌,寥寥数语,将逃脱的借口、退路全给堵绝。

他不解释还好,现下令人更加慌乱异常,见我半天怔怔无语,四哥轻笑出声,抚抚我的发髻,未曾再开口,侧身绕过我径自离去。

目送他远离,才想起要赶快回到住处,不然十四小爷回来看人没在,又要着急,心急如焚,脚步似要飞起来,怕什么来什么,突然就节外生枝。

等十四回来,夜已过半,心里一直没着没落,忐忑不安之时,连个说话商量的人都没有。“你怎么才回来?”,可心急火燎的真把他盼回来,开口却是嗔怪埋怨之言。

“嗯?皇上找我有要事商议,难不成让我告诉皇上,‘您等等,我媳妇想我了,我明儿再听!’,估计你现在就见不着我了……”,小爷不以为然,嬉皮笑脸的凑过来,随口就拿身边人逗趣调笑。

“别闹了!”,拂开他伸过来的手,脑子里全在琢磨烦心事儿,哪有心思陪他胡闹。

“怎么了?澜儿害怕啦?我这不一完事,就匆匆忙忙赶回来了?”,我焦躁烦闷惮度,让小爷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到寻我的情绪。

几次有心将四哥的事情告诉他,可踌躇犹豫许久,还是没能说出口。思索再三都觉得不能透露,后果绵绵无穷尽,半点都不可预料。况且,真要解释起来,千头万绪,从何谈起?索性全压抑在心底,只推说熬夜等的累了,回身躺下静静发呆。

十四说,皇上之前急匆匆宣他过去,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明儿个要去游猎,让他和八哥、九哥、十三伴驾。听到此处不禁有些疑惑,四哥就跟算好的一样,他如何知道十四明天必会被皇命绊住,不在我身边?着实令人蹊跷……

到底是什么大事,让他铁了心叫我去,且全天下再不能告诉第二个人的?许又变着花样整治我而已,还非故弄玄虚,编出个由头,让人胡乱猜测。今日一遇,果真凑巧?还是他在暗处伺机堵我?若是有心之举,他都能当神算子了,掐算的分毫不差!

深更半夜的左思右想,辗转难眠,身上疲惫不堪,可人就是透着精神。

“澜儿,我睡不着,你陪我说话……”,十四小爷从身后凑过来,趴在我耳边声音小小的撒娇。

“好啊,我给你讲个盗墓贼的故事,话说,还是三国鼎立之时,天下混沌……”,提起讲故事,我先来了精神,前儿刚看的闲书,波澜壮阔、情节曲折,这会子拿出来逗逗小爷。

“敢!按大清律,挖坟掘墓,斩立决!”,谁知他突然坐起来,目光炯炯,大义凛然的指着我,呵斥的气势义正辞严。

“哎呦,我的爷,大夜里的抽疯了?你是因为害怕才不让我讲的吧?那大清律里有没有说,调戏皇子什么罪过啊?”,小爷总以为自己相当有威慑力,其实在我眼里就是个傻小子,将他一把拉下来,从新掖好被角。

看他对着我怔怔发愣,忍不住又转身笑到发抖,平常挺机灵一个人,发起呆来就这么傻。

“好啊你!你打昨儿起,笑话爷多少次了?爷成给你取乐儿的了!方才的事儿还没完呢,这次你少装头疼!”,这一笑不要紧,又被他抓到破绽,俯身将我反手扣住。

情势落了下风,心中才暗暗道声不妙,之前笑话他的事儿又被提起,看来我今天的罪过就是嘲笑皇子,还一下惹了俩……

清晨天蒙蒙亮,十四小爷匆匆忙忙就出了门,据说是要到游猎的地方,先行等候皇帝驾临。帮着他忙和梳洗、换装、整理服带、佩饰、弓箭,一番折腾下来,睡意全无。

小爷临出门的时候,特意叮嘱我今天哪儿也不许去,必须老老实实的在屋里等待他回来。

这一说弄得我心里惶恐万分,一个死乞白赖的让去找他,另一个拼命嘱咐不许出门,他们俩这是打赌呢,还是另有猫腻?里里外外将我耍的团团转。

眼瞅着时间流逝飞快,心烦意乱等到晌午,越来越忐忑难安,没来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思量斟酌片刻,还是决定去四哥那里探个究竟,去往别院的路上,暗恨自己懦弱心软。

四哥只是连哄带劝的吆喝、威胁几句,居然就能把我烦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就好像他真有什么关乎家国天下的大事与我商量一样。

别院倒是离的不远,走路一小会儿就能到,就是沿途太监、宫女来来往往,耳目众多,心中本就不坦荡,此时更觉窘迫不安。

从最近的西门进去,在门内接应守候的,竟然是在余杭贴身伺候四哥的顺棋小公公,打从来了京城,我就再没见过他的踪影,原是另有差事。

这小公公素来话不多,低头恭敬的向我请个安,便弓着后背低头将我往里面带。沿石板小径往庭院深处去,一路上就再没遇到半个旁人,忍不住暗暗好奇琢磨,四哥家里其他人都哪儿去了?难不成,她们都另有住处?

走到湖边再无去路,正想这到底是卖什么关子?才发现冰面上泊着两条小船,眼下寒天腊月,船自然无法划,小太监引我密竹林深处,绕过层层竹林,才知还有一座曲折小桥,远处赫然出现一处庭院,终于明白了湖心书斋的名号从何而来。

“哟?什么风把豆苗吹来了?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下了桥,看见四哥早已站在岸边等候,脸上全是促狭的笑容,玩世不恭掉挑眉,故意装出惊诧的样子。

“是,估计是西北风吧……”,他这样特别欠揍,装什么蒜啊?还什么风?听不见大西北风呼呼跟刀子一样,刺的人面颊疼痛,若我真是被风吹来的,直接砸他身上,看他还笑!

“您找我,到底为什么事?”,没心思逗闷子,干脆直奔主题,昨儿虚张声势,火烧眉毛似的,等把我叫来,他又不慌不忙的开玩笑。

“干嘛?着急走啊?”,他根本不拿我的焦急当回事,若无其事的低头玩扳指,西北风,我站在湖边都要冻僵了。

“当然!我是偷偷跑出来的,若被发现,可了不得!”,今时今日,再不比往常,虽说我不懂十四小爷的用意,可他的话,我是真心不愿拂逆。

“哼!还怕小十四吃了你不成?”,我发现,四哥提起十四的时候,总是莫名烦闷和不屑一顾,兄弟俩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缘?!

“他当然不会吃了我,可我现在是十四福晋,多少人都盯着,您比我看的还明白。时过境迁,早就不比往常,真落人口实,岂不是神天菩萨也救不了?”,宫里头的人哪个是好惹的?自打进了京城,除了吃亏就是被刁难;他以为我还是余杭城里无法无天的二少爷?。

“豆苗,你看,我养的狗好玩不好玩?”,我真心实意的吐露难处,可这位爷就全当没听见,冲着书斋后面的方向使劲招手,居然还神采飞扬!

“哎哟喂!”,听见狗我的心里就陡然一凛,果然昨天把他得罪狠了,虚张声势的把我骗来,为的是关门放狗!

顺势往后退了几步,才猛然想起身后是湖,心里慌乱脚下也跟着乱了方寸,站在湖边连连打晃。

偏偏此时我心里惦记的,不是掉冰窟窿里淹死会怎样?而是若弄湿了衣服,回家该怎样交待?!老天爷,求您让我别再胡思乱想了,可别弄的狼狈不堪才是!

手足无措之时,却被四哥一把攥住胳膊,拽到他面前,“小心着点……”,彼此距离太近,喘息声清晰可辨,气氛瞬时乱了方向。

“嗯,多谢四哥……”,恍然间,在余杭的记忆汹涌袭来,总觉得羞涩难当,脸颊燥热。

“豆苗,你这会子真懂礼数,不是你当初拉着我的手,口口声声叫不让走的时候了?”,他用手轻轻推着我的额角,口气似在嗔怪我不该遗忘,简单一句斥责,却将人吓出一身冷汗,我拉着他的手?死活不让走?这什么时候?那不能够!我半点印象也都没有,又咋呼人!

“没有吧?您许是记错了人……”,反驳之声底气不足,气势怯懦,显着莫名心虚。

“你忘得倒真快!也罢,许是那时你病糊涂了,拉着谁的手,连你自己都不知道,怪我太多心了。心心念念的记挂着,原来人家早都抛之脑后……”,他微微扬起下颌,似笑非笑的眯起眼睛,审视我的无措,嘴里的话怎样听,都是嘲讽责怪。

傻怔怔的愣在原地,原来自己在完颜府归宁的时候,伤寒高热病的人事不知,困在梦魇之中难以逃脱,黑暗中无意拉住一人的手,才得以解救抽离。醒来不见半个人影,原来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偌大的完颜府,虽没有自家主子在,可大大小小一众仆人,耳目眼线诸多,况且还有宫中派来的御医。姑且抛开他在我闺房来去自如,下人的眼皮底下,他又是怎样安然离去,不透露半点风声的?冰凉彻骨的手,我早该想到是他,只是如何能相信?其间没有一个人向我提起过此事,真是离奇。

“怎么?豆苗想起来了?还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从他脸上窥不出半点情绪,尽管我难以相信,可直觉告诉我,眼前他所说的,就是事实……

“你那时为何会来?”,归宁之时,适逢命中劫数,恶毒流言在宫内权贵中传的沸沸扬扬,乖戾歹毒之人恶意中伤,别有用心之人落井下石,蜚短流长不绝于耳,处处遭人冷落、忌惮,若四爷真在我落难时,不顾声名威信,肯涉险探望,这份心意,叫人拿什么去还?

“我知道我的豆苗快病死了,心里难过了、担心了、着急了……,不成吗?”,这位爷开口态度语气皆不善,明明是感人肺腑之言,他偏要说的咄咄逼人,性子就是别扭。

“您说去了,我焉有不信之理,只感叹疑惑,难道完颜府就没旁人了,让你您去自如?况且,真叫人瞅见,落了口实,恐有损您的声誉……”,他平日最注重名声,半点诋毁之词都听不得,可任性起来,却又不管不顾。

“有旁人又怎样?!我想去的地方,这世上还没人能拦得住!”,他将下巴轻轻一扬,眉头紧蹙,脸偏向一边,不知在和谁斗气。

忽然间,放弃了和他去较真,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前尘往事,知道越多,心里就愈发忐忑难安,隐隐,不敢提遗憾二字。

“哼,我当你只会装乖,原来也是个任性的主儿!怨不得老太妃说,胤禛打小儿就性子执拗,暴躁多变,没人驯服的了,非得给脚上拴根红绳系上铃铛,才算是拢住脾气!四哥儿,你脚上的铃铛还戴着么?”,忍不住把他幼年隐晦的秘密拿出来调笑打趣,无怪乎他给别人留下喜怒不定的话柄,自己还一个劲儿的狡辩;早就明晃晃的将弱点处处露在外头,还傻乎乎的志得意满。

“豆苗,反了天了你!谁教你说话这么没大没小!找我给你推湖里凉快凉快吧?!”,他攥住我的手腕,抬到自己面前,挑眉瞪眼,全是威胁之意。

“啧,这老太太也是,居然什么都往外说……”,见我只是望着他笑而不语,四哥轻叹口气将我手腕放下,无可奈何的挠挠头,想来他拿老太妃半点脾气没有,“豆苗,以后不许胡说八道!四哥儿也是你叫的?老太妃知道,第一个整治你!”,才放下手腕,下颌又被他捏住,强行掰到面前。

“成了,这儿又没旁人,有什么话,就摆在明面上说。您今天大费周章的比我叫来,到底为的什么事?”,偏头甩开他的手,闲话扯太多,百害而无一利,把要事料理清楚,也好尽快脱身,否则耽搁太久,不知又凭空生出什么是非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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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十八)

不知是否因为我惮度过于直冲,反倒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怔怔看着我,也不见开口。

“我想……,我……,我想……”,低头思索沉吟了半晌,才张口,人家贝勒爷却先羞涩踌躇起来。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到底想干嘛?

“四哥,没事吧?有话您就直说,我承受的了,您说吧!”,紧走几步,凑到他近前,目光不由得在他脸上来回探究,心想四爷该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可我也不是妙手神医啊?!

“去去去,看什么看?!”,突然被他反手推开半米,“豆苗,你看我养的狗如何?”,末了,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冲着我自信十足的笑起来。

狗?哦,对,狗!低头踅摸了半圈,看见四五只小狗在周围竹林雪地里撒花儿,个个精灵乖巧、毛色油亮,一看就是养狗太监精心饲喂的,专门养在皇家御苑里的高贵哈巴狗。

“呵呵,挺好的,我也不懂。您养的狗,那自然是上等!”,心中暗暗唾弃,还想我怎么夸?!明知道我怕狗!幸好个头都不大,这要是巴鲁扑过来……

盘算着自己的赞美也不能显得太过谄媚,回头这位爷心里高兴了,牵着四五只高大凶猛的狼犬,笑呵呵的对我说,‘豆苗,你看我的狗好玩吗?’,估计那时我恨不得一棒子敲晕自己!

“好玩吧?!知道你怕狗,所以就不用抱它们了,我另有事儿托你!”,他好像因我赞许了他的狗,而显得心花怒放,笑容和煦的抱起眼前一只金黄毛色的小狗。

寒天雪地,我的手脚都已经冻僵了,可为什么此时会有冷汗从脊背上划过?他哪只眼睛看出我有抱它们的意思了?!净胡乱揣测别人的心思!

“您到底要我来为何事啊?是要我替您养狗吗?非得是我来养吗?”,小心翼翼的试探试探他的真正意图,心中早已忐忑惊惧万分,若是真要我来替他养狗,该怎么把这些狗带回去?又如何像家里的小爷交差?!

“谁要给你养?!以前,你给你哥哥的狗做的那些个衣服,我觉得挺有意思的,现在天又寒凉,就照那样子,给这些狗做几套!”,他朝地上的几只狗努努嘴,就好像这要求根本谈不上强人所难。

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说全天下让我去办,再不能告诉第二个人;乍一看确实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这四爷脾气执拗,想办的事儿,就必须要办成。如此丢人现眼的傻行为,着实有悖他一贯强装出来的威严、正经样儿。简直是小孩子气、胡闹、想起一出是一出,他才不会傻到在自己妻妾面前落话柄,以后还怎么摆爷的派头?亏他还天天数落十四小爷玩物丧志,责骂弘晖不够上进,其实自己最贪玩,还玩的花样百出!就好像之前在余杭,非嚷嚷着熏香味道刺鼻,最后还是我帮他在熏笼里放水果,才算是给爷安抚住。只要是整出幺蛾子,第一个想起我,料准我会办妥帖,且不敢走漏风声,心思都算计到家了!

“我哥哥?我哥哥的狗?完颜润晖?养狗?”,弄清他的目的,意兴阑珊的敷衍几句,况且我想破头,也没回忆起完颜润晖曾养过动物。

“不是!你另一个哥哥,你给他的狗弄成猪的摸样,你不记得了?”,他弯腰逗狗,玩的不亦乐乎,眼皮都没抬。

不过,提起猪,我算是想明白了!四爷说的是完颜亮的狗,完颜亮的爱犬兼“猛犬”——神狼,被他称为大清第一神犬!因为经常去厨房偷吃而变得相当肥胖,是只失去犬性的狼狗。

完颜亮的神狼胖且懒,天天在后厨门口晃来晃去,为了故意讥讽嘲笑完颜亮,我和锦云闲的没事,偷偷给做了套粉红猪服,有鼻子有眼有耳朵,愣是打扮成猪的样子,几次险些被厨子逮去炖了!气的完颜亮天天唾骂神狼不争气,又无可奈何……

还我哥哥?我就知道不是完颜润晖养的狗!完颜状元大人,从孩童至少年,无论寒暑,大好年华都献给了经史子集、家国天下,哪有闲心和功夫养狗?

可最叫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完颜亮的神猪如何被四爷看见了?神猪平常都出没在厨房附近,难道四哥当时经常偷偷去我家后厨?偷吃的?

“哦,您是说完颜亮啊?您一提我哥哥,一时半刻没想起来。叫他傻亮就成了,我会马上想起来的!”,冲他摆摆手,示意我已经全部回忆起来了,原来叫我来就为这个,弄得神神秘秘的。

“他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别埋汰老实人。”,四哥提起完颜亮却笑得很宽厚,让我很是意外。

“喜欢他才埋汰他呢!”,完颜亮以一副傻样子不知骗了多少人,连四哥这样的精明人,也着了他的道儿。

“四哥,我回去给你画吧,这会子手都冻僵了,伸都伸不直,何况画画?”,这样说无非是借口,手确实冻僵了,可我想先脱身回去,晚片刻都是危险。

脑子里还思量着要再寻些什么托词,双手却突然被他抢走攥在手心中,放在嘴边轻轻呵气,一时间,天旋地转,全然不知所措,只能傻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情形,不知身在何方。

“豆苗,你再说手冻僵了,我就再替你暖和暖和……”,双手都被他紧紧包在手心当中,笑容颇有些无赖,料准我会拿他没办法。

“好了!画画画!迟早被你整死……”,神志回来,赶忙将手撤出来,其实他手冰凉彻骨,握起来半点效用没有,可就是让人身上燥热,面色绯红。

“豆苗,你再多画些样子。”,四哥就坐在我身旁,轻描淡写的掌控全局,来来回回的使唤别人。

“哎……”,我在书桌上不停的劳作,天气实在太冷,画一会儿手就没知觉,还要不停应付他各种吩咐,仿佛我就是他自家的奴才。‘豆苗,颜色要艳一点的’;‘豆苗,多画点有意思的样子’;‘豆苗,那个猪的你再画一个’;‘豆苗,豆苗……’,毫无道理的要求,他一直就没停口。

“豆苗……”,才不到半个时辰,他叫了我足有上百次,豆苗豆苗,满耳朵就听见这两个字。

“您说……”,实在懒得再搭理,心不在焉的敷衍应和。

“豆苗转眼都成大姑娘了,都嫁人了,再不是我的豆苗了……”,看他说的满腹惆怅,神情落寞,我将笔略微停顿,不知这位爷又触动了什么心事感慨,我从来也不是他的豆苗……

“豆苗,我问你,若当初我问皇上要了你,这会子你是我府里的人,你可愿意?”,他突然趴在书案上,一脸期许的望着我,眼睛里全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你府里?你府里不是一般人能待的,我不去!”,索性将笔撂下,他这样目光晶亮的趴在我身旁,让人没定力专注作画。

“嘁!我府里是有妖怪是怎的?我也就随口一问,你不愿来,我还不要呢!”,才说两句闲话,转眼他就翻脸不乐意,可算是站起来走了,在屋里来回溜达。

“知道你不要,我心里都明白,着什么急?你府里倒是没有妖怪,只是我自己不成器,进不了贝勒府的门槛。四嫂讲求规矩、礼数,持家严格,我这模样不天天惹她生气?偏她又正直、温柔、和善,不会背地里整治人,给小老婆下绊儿。若我真去了,恐怕四嫂会暗暗叹气埋怨,爷是从哪儿找这么个祸害放在府里的?”,跟四哥相处,要懂个诀窍,越把自己放在谦卑的位置,他才越赏识喜欢你;不着痕迹的贬低退让,他才能把你记挂心里,才想反过来回报你。

“哈哈哈!豆苗,你还知道自己不成器?挺好,人贵有自知!”,就知道他喜欢这调调,贬损我几句,又趴桌上了,笑的得意洋洋,让人无可奈何;整整大出我十岁,半点宽容忍让没有,跟孩子一样,嘴里占点便宜,就能如此神采飞扬。

“是,好歹我还有点能耐,真巧,全让您看出来了。那天,我遇着您的侧福晋了,真漂亮……”,明明娇宠年氏,让权贵、坊间传的神乎其神,贤妻美妾在侧,还来招惹别人,实在弄不懂他的心思。

“侧福晋?谁?年惜玉?嗯……,确实漂亮,不仅人漂亮,还温婉懂事,比豆苗强多了!”,原来年氏真名叫年惜玉,可他夸自己妾室不要紧,莫名其妙又贬损我……

“比我?什么叫比我?干嘛和我比?我……,算了,是比我强多了……,既是如此,您何苦费周章把我找来,让侧福晋给您画不就成了?”,又不是同为他的妾室,犯得着和我比吗?的确我做不到年氏那样的玲珑周全,可破烂幺蛾子他倒都想起我来?

“豆苗……”,屋里气氛瞬时尴尬起来,冷冷清清再没人讲话,眼瞅我不再言语,他又开始叫。

“豆苗,你是不是吃醋了?不高兴了?”,见我不接茬,他反倒凑在近前,撑着桌子,脸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反复打量,笑的谄媚促狭。

“没有!我犯得上和您的侧福晋吃醋吗?不乱了章法?”,没那闲工夫和气力去跟他的妾室争宠,家里那两个母老虎,就够让人闹心了!这人净胡说八道,透着现在没外人,由着性子撒花儿。

“可有件事我一直憋闷在心里,当初我确实想要人,想的快疯了,你信吗?我若是说,我从一开始就想要,但这个世上唯独我没资格要,你会信吗?我常常在想,若不是那该死的在信里和我说,‘老四,这事就靠你了’,会有多好?若不是他离开余杭的时候,说让我务必把你娶进他府里,是不是我就犯不着这样为难自己?这些你都信吗?你可知他最后为什么没有……”,才说着逗闷子的闲话,他却自己和自己较劲,情绪激动起来,几句肺腑真言如晴天霹雳,把人吓的惊惧万分,浑身冷汗直冒。

“您这是胡说什么呢?!”,赶忙用手捂住他的嘴,每次都是半真半假的玩笑,从来没见过他吐真心话,两个人相处,从来都是他掌控局面,性情飘忽不定。谁知这会子尘埃落定、木已成舟了,他却说出这番要人命的大逆言语,中邪了,还是失心疯又犯了?

“这没旁人,我也没有胡说,这话,从今天起,我再不说半句!可我想让你知道……”,手被他从嘴上拉下来,反握在手心里,眼神炙热,烤的人心发烫……

“那就忘了!前尘旧事都是场梦!老天早就安排好了,我本来就不成器,在您身边日子久了,兴许您就厌烦了……”,慢慢把手抽出来,该忘的不忘,对谁也没好处。

“确实是场梦,可这场梦,还没来得及去细琢磨,就醒了……,豆苗,我想要个人陪我说说话。”,说起过往,他总神情恍惚,温柔回忆经不起细品,支离破碎的面目全非会你的眼睛。

“想说话,现在也能陪您说,没什么不一样的……”,除了仓惶敷衍,再想不出其他法子来应对。

“你自己觉得一样吗?!”,这句话他回的倒快,犀利的棱角像刀子似得磨人,终归还是不饶人的刻薄性情,纵使卸下防备,也绝不肯吃亏。

“那您要我怎么办?”,看他这样,我反倒笑出声来,这才像他,滴水不漏,浑身上下都是掩不住的锋芒。

“豆苗是个好姑娘,在余杭我就发现了,回到京城更是放不下,可豆苗在我眼前嫁人了,好一阵子,我都刻意回避。只是豆苗,你说自己没法待在我身边儿,会招我生气,那他呢?你待在他身边,就成器了?就心甘情愿了?”,他话虽说得不明所以,可我却心知肚明,到底他是意难平。

“我招他生气,他也招我起急,两人算是扯平了,才好和和顺顺过日子……”,十四小爷脾气秉性捋顺了,比他好伺候,两人全然不是一码事,叫我怎么回答?

“豆苗喜欢他吗?”,他攥住我的胳膊,凑到近前,两人怔怔相对,逼问真心话。

“我啊……”,这话说出口多让人难为情,还在琢磨措辞,他却转身走了。

“算了,我不想听!”,情境就如同余杭城完颜府的假山石后,他有心逼问我真实心意,却没胆量听完。

“豆苗,今儿不早了,你回去吧,这样子你带回去,回头做好了,我差人去取。”,他轻叹口气,理理情绪,终于开口放我回去。

“做好?做好什么?”,对他的吩咐,我根本莫名其妙,还要差人来取?什么破玩意又让我去弄?

“狗衣服,还能是什么?”,他神情茫然,因为我的傻愣询问,似乎又有恼怒的征兆。

“狗衣服!还要做好!我哪儿会做针线活儿啊!”,将画好的样子放在一旁,忍不住高声争辩起来,他真看的起我,自己从没针线女红的本事。

“怎么你世家千金出身,连针线女红都不会?那当初是谁做的?”,他居然还审问起来,明显觉得我在撒谎推脱。

“丫鬟啊,我的丫鬟啊!谁规定世家千金都要会做女红,那是裁缝千金!我不会,我家是按着状元的能耐把我养大的,根本就没往贤妻良母上琢磨……”,不由得讥讽他见识短浅,别和我提女红,提就烦躁起急!

“还犟嘴,还状元,那你有本事去考啊?成了成了,我现在觉得,你没进我府里挺好,你没把四福晋气死,先把我气死了!”,我不会针线活儿,居然能惹得他如此恼怒愤慨,着实令人惊诧。

“您不是缺陪您说话的人吗?还是缺裁缝啊?”,自己方才表白的肺腑之言,转眼就变了味道,这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行!你有本事是吧?样子你带回去,你也好,丫鬟也好,给我做好送过来,要不你等着好看!”,果然,我就不该去辩解,将他彻底激怒,指着我大声斥责威胁。

“哦……,四哥息怒,我回去就让丫鬟做。”,好不容易才得令脱身,哪儿敢不低头认输,这人不占上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唉……,澜儿就当给我帮我忙,这事儿我也不好告诉别人,就是自己弄着玩。天色不早,你快回去吧……”,他语气沉痛,不时伴着叹气,神色还怅然若失,可我根本无暇去顾及许多,反正他的性格脾气总是风云变幻。

太阳渐沉,再不回去,恐怕就不妙了,匆忙和四哥告辞,一路小跑回到下榻院落,才迈进院门,就见锦云神色焦急的迎上来,“我的姑娘,您不是告诉我,就到旁边转转吗?怎么这会子才回来?爷早就回来了,到处找您,急的不得了!”,不由分说,拽着我袖子就往屋里拉,看来我今儿是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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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须逊雪三分白 雪却输梅一段香(十九)

锦云自顾自攥住我的胳膊往外屋里拽,不知她什么时候成了十四爷的心腹,生怕我再逃跑一样。

“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心中陡然‘咯噔’一下,看来今儿这关是躲不过去了。

“晌午刚过就回来了,进屋看您不在,就吩咐下人出去找,等到这会子都没见您回来,爷急的不得了!这会儿估计他正在气头上,回头您进去可说几句好话!”,锦云苦口婆心的嘱咐,我根本没听进几句,心里暗生疑惑,他明明去陪圣上游猎,居然能这么快就回来?到底这里面卖的什么文章?

磨蹭的迈进房门,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十四小爷倒是面色如常的倚着炕桌看书,抬眼见我进来,才要开口询问,却迟疑片刻,屏退左右奴仆。这下心中更觉惶恐,山雨欲来风满楼,此刻看他脸色不善,我连口大气也不敢出。

“澜儿,你干什么去了?”,一张口,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不是说他着急吗?疾言厉色的骂我一顿也好,干嘛非故作祥和?!

“我……,我出去转转。”,借我八个胆子,也不敢说出今儿真实的去处,不然必会被他活剐了。

“清早出门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叫你别出去,老实在这里等我,怎么我说的话,你从来不当回事。”,看话里的意思虽是嗔怪责骂,为何语气依然温柔平静,更加剧了我的忐忑惶恐,反常到不可思议!我倒宁愿他像平常一样,气势汹汹的胡乱数落我,那证明还有缓和,哄几句就能平息。

“没有,我就是出去走走……”,压低了声音吞吞吐吐的小声辩解,一看就知道是心虚,可面对他,我的气势偏偏就是强硬不起来。

“走走?你走到哪里去了?你可知道多少人找了你一下午?!”,他朝我走近几步,强大压迫的气势,令人透不过气来。

“我去看看九嫂……”,我连他的眼睛都不敢看,心虚又愧疚,只能直直盯着地面上的花砖,用脚在地上画圈。

“澜儿,你学会骗我了?”,他言语中全是不可置信,声音虽轻,却让我惊得猛抬起头,发现十四小爷目光凌厉的正在审视我,神情严肃,不容半点虚假。

“我……”,一时慌乱至极,根本不知如何把话接下去,为什么说骗他?难道今天沁玥和他在一起?

“今儿皇上游猎,九嫂跟着九哥一起去的,她一直在围猎场的帐子里待着,若我没估计错的话,她现在应该还在那里,你到哪儿去看她?!澜儿,你喜欢去的地方,我从未阻拦,为何你今天居然能骗我?!你可知道,我回来找不到你,恨不能把这里翻调个儿,方才见到你回来,我有多开心?又不能让下人看出来!可你到底是在掩饰什么,在护着谁?就值得骗我!”,肩膀被他紧紧攥住,看他眼里全是压抑的痛苦,感觉羞愧悔过之情已经快要将我淹没。

“我……,我,我没掩饰,也犯不上维护谁,我怕你说我……”,心底涌起无法抑制的难过痛楚,并非因为他的责怪,而是因为我不管不顾的行为,伤了十四爷的心,之前我居然从来没有顾及。

“我?我说你?你怕我说你?怕我说你就应该听我的话!你现在居然告诉我,你说谎骗我,是因为你怕我说你?”,情急之下吐露的借口,却让他茫然不知所措,指着自己向我质问。

“嗯!我本来是想出去走走,后来不知不觉就出了园子,越走越远,把时辰给忘了。知道你不让我出去,方才看你在气头上,我怕挨责怪,就随口说去找九嫂……”,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顺着话茬一步步往下编,每说一个字,都觉着如履薄冰。

“出园子,你知道外面有多乱,你跑到外面干什么?再说,现在外头冰天雪地,你平日里最怕冷,恨不能钻进暖炉里过活,这会子你肯一个人跑出去挨冻?到底你就是不肯不告诉我实话,没有事情牵着你,你绝没可能不听我的话,非要跑出园子,连个丫鬟也不带,去了这么长时间!澜儿你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十四小爷精明过人,半点不容疏漏,在他目光的紧紧逼视之下,我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我本来就是去走走的,后来因为狗,就在外面玩……”,还要我怎么说,再拷问,我真要把狗主人供出来了,真讨厌!

“狗?你少唬我!明明怕狗怕的要死,上次还因为害怕巴鲁,和十三哥在树林里亲亲热热的!”,结果,他目标忽然转了方向,从严厉拷问我的去向,引出了无辜的十三弟……

“我什么时候和你十三哥在树林里,还亲亲热热?少冤枉人!我这次偷偷跑出去玩是不假,可我从没和十三哥在树林里亲亲热热!回头叫十三嫂听见,非活剥了我的皮!”,使劲推了他一把,将两个人分开些距离,这样压迫的气势,让人快要紧张死了。

“合着你谁都怕,就是不怕我!那你原原本本告诉我,今天去做什么了?”,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有些缓和,难不成开始消气了?

“我在屋里待得憋闷,想去看看雪景,没过多会儿就溜达出园子,心里想着要快些赶回来,可谁知居然有只毛色金黄的小狗,一看就不是凡品。我这狗实在灵巧听话,不如趁此就和它玩会儿,兴许以后就不怕了。谁知那狗聪明的很,还会做花样,结果就忘了时辰。我还算计着,如果等到太阳下山,都没人来领回这狗,我就带回来养。谁知后来果然有太监来寻,才知道这狗是你四哥别院里跑出来的,然后我就回来了……”,半真半假的编了个故事,暗暗祈求老天爷,让这场风波赶紧平息吧,我往后一定乖乖听话。我家这小爷平日里心不在焉、自由随性,可他若真较起真儿来,眼里绝不揉沙子,非争出个所以然来。

处心积虑编造出的理由,等了半天,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小心翼翼抬起头,才发现他正在怒视我,“哼!他的狗就不是凡品!我的狗就能给你吓的满处乱跑,还和十三哥在树林里……”,小爷对此真是愤懑不平,耿耿于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没有!你的狗也不是凡品,你们这些皇子养的狗,必然都是世间灵物,当初我被吓跑,是因为你的狗有今儿那狗五个大!还有,你别再胡乱冤枉人,我和你十三哥在树林里,是因为当时他凑巧在树林里骑马。”,怎么他对十三弟就如此芥蒂忌惮,随便说两句话都能让他难以释怀。

“真的是去看狗,将时辰耽搁了?”,小爷神态口吻虽仍有怀疑,可好像已经不再咄咄逼人,大概我能躲过去了。

“也没耽搁多一会儿……”,待冷静下来,仔细回想,我在四哥别院拢共也没耽误一个时辰,刚刚让锦云一咋呼,还以为自己在外面漂泊多久呢。

“你还犟嘴!若真喜欢四哥的小狗,回头我去看看,问他要来就是了!”,十四小爷全然不以为意的话,给了我重重一击,我的小祖宗不会真要跑到四哥那里要狗吧?还不全乱套了,到时才真是死定了!

“别别别,不用!别问四哥要,你四哥脾气古怪,还是算了吧!”,冲上前去拉住他的胳膊,这念头务必要扼杀在萌芽中。

“这怕什么?从小到大,我从没问他要过东西……”,小爷打定了主意,轻易改变不得,和他四哥倒真像。

“千万别要,我当时的确看着好玩,可那狗太小了,养着也没意思。我还是喜欢你的狗,虽然看起来有点害怕,今儿一比,还是你的狗威猛。对!更像个狗的样子,还能看门!”不知为何,我今天注定要滔滔不绝的夸耀狗,明明心里在吐血,此刻不是在自掘坟墓吗?

“真的?想不到你还挺有见识!本来就是,他养的狗都和玩意儿一样,又不能带着去打猎,有什么意思?不过四哥从来不去骑射打猎,养猎犬也糟践!我就知道你会喜欢巴鲁!咱们总是心有灵犀的,只可惜,唉……”,十四小爷本来已经缓和了情绪,谁知是提起心有灵犀,还是巴鲁?转瞬间又叹气黯然。

“十四,你今天为什么要叮嘱我不能出去,是不是谁和你说什么了?还是有什么事情?你陪皇上游猎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和他相处,从来不需要拐弯抹角,到底都为何火急火燎的凑巧找我。

“没事,本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现在折腾这一下子,我也乏了,胳再说吧。”,看他犹豫迟疑,欲言又止,总觉得小爷暗含心事,又不好讲出口。

“现在时辰尚早,再去也不迟,何必就说罢了?”,难得他的好兴致被我搅合了,顿时感到愧疚万分,总得想法子挽回,不能让他憋闷在心里。隐隐约约中,察觉出自己绝不能就此放弃。

“澜儿手凉成这样,想来也冻坏了,回头再说吧……”,十四小爷意兴阑珊,拉过我的手攥在自己手中,柔和温暖,难得他宽容大度,轻易就将真相放过,可越是如此,就越让人感觉内疚。毕竟,只是他在刻意退让容忍,绝非糊涂昏聩。

“十四,求求你了,带我去吧,不然我今生也良心难安……”,从小到大,最怕别人对我失望,何况是他,寂寥落寞的神情,仿佛刀割我心。

“呵呵,瞧你说的,不至于!出去做什么对不起爷的事儿了?自己老实念叨出来!”,他却突然笑了,将我的手放开,半真半假,直戳要害。

“我没信守和你的承诺,就已经是罪孽深重了,唉……”,压抑的快要将实情脱口而出了,可若真如此,会引来多少翻天覆地的麻烦。

“知道就好,走!”,十四小爷性格里,有很多让人难以承受的地方,急躁、莽撞、难琢磨、别扭、高傲、任性……,掐指算算,能捡一箩筐;可他同样拥有率真、宽容、细腻、温厚、仁义、信任与坚定,掩盖了所有瑕疵,最让我难舍与依赖。

就如同此刻,他必是看出了我的窘迫与为难,压抑自己探究真相的心意,用最坦然惮度,来化解一切尴尬,令我安心又动容,鼻子微微一酸,眼泪要掉下来……

方才冰冷的手,一直被他牢牢握在掌心中,燥热温暖的情绪直通到心底最深处,瘦削的、带有些许少年气的背影,在我眼里无比强大和可靠。

被他牵着七拐八绕的走进条蜿蜒小巷,顺夹道前行,没多远,拐进个月亮门小院落,庭园轩敞干净,正中三间瓦房,屋内荧荧烛火跳动。

掀棉帘迈进屋中,有个背对我们的小太监正在忙碌cāo劳,十四的突然造访,令他很是诧异惶恐。

“奴才给十四爷请安,不知十四爷大驾到此,方才伺候不周,奴才该死!”,他话回的礼数周全,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等待十四的吩咐。

“小东子!”,待十四开口让他起身,这一抬头,我才惊觉,眼前的小太监分明是旧识。

“澜姑娘?哎哟!奴才该死!犯了大忌讳,喊了主子名讳,主子恕罪!”,没等叙旧,他又要跪地磕头,今时不同往日,选秀时的小公公看来换了差事,而我也不再是当初的待选秀女。

“行了,喊都喊了,你也起来吧!你们见过?”,好歹十四小爷未曾在意小节,开口免了小太监的罪责,转头向我询问详情。

“嗯,当初选秀之时,多亏小冬子公公处处照应,伺候周全,一直想聊表谢意,只是未曾寻得机会。”,不知小冬子现在什么身份?话说的有些客气见外,可要表达谢意的心情,却是不容半点作假……

“哦?你这奴才真有眼力架儿!罢了,回头爷赏就是了,狗呢?”,十四随口不以为然的夸赞几句,这倒是小事,可我好像恍惚间,又听见了‘狗’字?难不成,他也想让我给狗画衣服样式?!神天菩萨,饶了小人吧……

“回十四爷,都欢实着呢,爷放心!在里屋,您看?”,小冬子躬身弯腰,向身旁偏室指引,愈发觉得周身寒凉,怎么好似觉得,狗在里头?

东厢房里炉火烧得旺,小冬子刚掀开棉帘,热风扑面而来,炉火旁角落里有个柳编的大筐,五只眼睛都不大睁得开的小狗,像粉绒团一般蜷缩在一起。

一只和巴鲁长相差不多的淡黄色绒毛胖狗正趴在火炉边软垫上睡觉,听见十四的声音,摇着尾巴跑过来,在他脚边绕来绕去。

“澜儿你看,巴鲁娶媳妇了,生了小狗,本不该带来的,可我想让你看看……”,十四小爷半蹲在地上,抚摸着胖狗绒绒的脊背,惹的胖狗使劲去舔他手。

“你今儿急着找我,就为让我看小狗儿?”,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看小爷眼睛笑成弯月,连平日不多见的虎牙也露出来,可见心情还不错。

“现在是了!澜儿,你喜欢吗?”,十四拿起只小狗抱在怀里,送到我面前,可我怎么敢去接,太嫩了,根本无从下手。

“喜欢,没见过刚生来的小狗,这么好玩……”,既然不敢去抱,索性用手指摸摸小狗的脑袋,什么叫现在是了,可见真相绝非如此;不过,顺着小爷心意最好,本来也是哄他高兴。

“就知道你会喜欢,早想送你只回去养,可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巴鲁最好……”,十四小爷眉开眼笑,一厢情愿的开始向我鼎力举荐自己的良犬。

“不不,巴鲁是你的,我还是要小狗吧,可是,我不太会养狗,这恐怕……”,想方法找个借口托辞,让十四小爷别再算计把狗放在我身边了,肯定是让我和狗先熟悉,他好把巴鲁带到我院子里来养。

“那就让小东子跟着过去,我总琢磨你身边少个使唤但监,正巧了,之前又熟识,小东子,往后你就跟福晋身边儿伺候吧。”,十四爷随随便便开口,就扔了个新奴才给我,可小东子不是宫里但监吗?

“十四,小东子公公不是在宫里当差吗?怎么让你轻易就派给我了?”,身边的事情,我半点不知情,总要问问清楚。

“快过正月节了,皇阿玛有赏,除去田地、庄户、银两之外,另赐了几个太监供府中使唤,小东子就是一个。之前府里不缺人,我也想不出他的去处,就安排去养狗,做些杂役。看还算聪明伶俐,且你又熟悉,干脆过去听你使唤吧,顺便照看小狗。”,原来小东子已经从宫中被皇上赏赐到了十四府。

十四小爷连养狗人都替我找好了,照势头看来,过不了多少日子,我就会有条像巴鲁一样,毛绒绒、小熊般庞大的胖狗在周遭围绕了,苍天,这让人情何以堪!

“澜儿来,你挑只喜欢的,不然,都拿去养?”,我还在心中呐喊哀叹,十四已经蹲在狗篮子跟前,伸手招呼我去选熊了,不,是选狗……

“不用了,就方才那只挺好,你选出来抱着就是缘分,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就喜兴。”,十四小爷一直把刚刚那只抱在怀里,这白色小狗和巴鲁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眼睛眯起来是弯弯的,远看就像在笑。

“成!澜儿喜欢就好,给你……”,我果然没猜错,他就喜欢和巴鲁一样的白色小狗,没半点犹豫,直接送到我怀中。

眼下,我衣服衬里揣着四爷要的狗衣服纸样,怀中抱着十四爷给挑的白色小肥狗,一切巧合太过诡异,可眼下半点都不敢表露,不然就有可能被拆穿,这两人是在联手整治我吗?还是,我完颜滺澜天生就容易犯狗煞……

“小冬子,狗我先带走,你和他们吩咐交代一下,收拾妥当,就来福晋这儿请安吧。”,十四爷给小冬子撂下吩咐,拽着我手腕,出了养狗的小院。

“十四,你不会真的因为要我来看小狗,就刻意叮嘱我不许出门吧?到底是为什么?”,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绝非眼下看起来这样单纯,到底这场风波背后隐藏何样内情?

“我叮嘱你别出门,可你还是执意出去了,澜儿,现在外头不太平,不过你没事就好,也别打听了,往后乖乖听话就是了,我累了,不想再提了……”,他笑容宽厚温和,轻描淡写将真相掩饰,看来必有内情。也罢,我也懒得再探究打听,十四终归不会害我,往后自会水落石出,眼下还是小心谨慎为妙

有惊无险的曲折波澜,看似风平浪静了,代价是我要劳烦锦云给四哥狗做好几套衣裳,还要拜托小东子照看小肥狗。而且,我提早得到了正月节的厚礼,贴身太监一名,忠犬胖狗一只,可谁问过我真想要吗?

倚着熏笼,小肥狗在我膝上睡的正香,银水壶里蒸蒸冒着热气,氤氲缭绕,弄得我也犯困,不理会十四小爷的讥讽,还是坚持给小肥狗起名叫笑笑,总是在笑,看着多喜人。明儿总算要启程回府了,还是自己的家住着宁静轻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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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压枝犹有桔 冻雷惊笋欲抽芽

临近正月新年,宫里过节隆重讲究,礼数众多,头好些日子就开始跟随后妃娘娘到各处佛堂去拈香礼佛祈福,还要去祖宗像前敬祖,以求神灵保佑新一年吉祥如意。

之前腊月初一的时候,皇上开笔书写‘福’字,除去第一个福字挂在乾清宫正殿,其余张贴在宫苑各处,剩下的就随春联赏赐给各权贵、宗室、臣子府邸,这是莫大荣宠。今年赏赐给府里的春联足有几百张,管家呈上来的时候,看得我头晕目眩,府里有几百扇门?

腊月二十三,坤宁宫已经安了神牌、备好香烛、设贡品三十二种,按古制供黄羊一只,另外,供有由奉天内务府进贡的专用贡品麦芽糖,以祭拜灶神。府上处处要追随宫中典制,也依此照办,半点疏忽不得。

至腊月二十六,府内各处都与宫中同步,将春联挂稳,门神贴好,圣上亲笔的福字,被贴在前厅正中位置,到来年二月初三才能收起。

管家带着众奴仆吩咐各屋管事的下人进行扫尘,快过年了,忌讳肮脏污秽,犄角旮旯都讲求干净轩敞。

祭祀参拜事宜数不胜数,诸多繁文缛节,让人喘不过气来。从腊月开始,要陆续给各宫太妃、娘娘、各府兄嫂们准备岁暮礼,自家精致的年糕、鱼、肉、海味、鱼翅、胡桃、柿饼、桔子、橄榄、龙眼……莫名其妙的一大堆东西,可少一样都不成,落下谁都算是失了礼数,只觉心神耗尽,筋疲力尽,一个‘嫡’字顶在头顶,如有千斤重。

十四小爷更是忙到不可开交,在府中难见他的人影,他是皇子又是朝臣,宗室祭拜、饮宴要去,朝中形色各异的礼仪大典也必要参与,经常接连三五日都不见回家,纵容得了空闲回府,也赶忙去歇息,连说句话都成了难事。

之前冬至时分,和他一起描字模,勾勒梅花,约好一同描摹填补,共迎来年开春。‘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九九八十一画,每晚描一笔,九九八十一天,字模描好,严冬也就挨过去了。九九寒梅图亦是如此,一杈梅枝花开九朵,每朵九瓣,每日一瓣,待到红梅开满枝,明年春来早。眼下事务烦扰,十四小爷不能回府的日子,我就去他卧室将‘消寒图’描一笔,若我忙碌忘记,他也会抽空将我卧房中的‘寒梅图’添一瓣,修修补补,总算是没落下一笔一瓣,也传递两人彼此的惦念。

十四不在身边,难免心中失落,幸好小肥狗黑天白日都腻在我身旁,排遣不少寂寞之情。小冬子是宫里出身,对礼数规矩比我知道的还要齐全,也多亏有他处处打理提点,总算将各方人马、事宜都安抚妥帖,平安度过岁末,未出半点差错,真是菩萨开恩保佑。

我开始愈发感念十四小爷送的两件厚礼,真可谓熨帖人心,细致周到……

除夕之夜宫中饮宴祭典隆重,头天就赶紧吩咐将楹联式样狄符,系在绘着龙虎、朝官、桃柳、平升三级描金彩画的一对木板上,悬挂于大门左右两侧,已除邪祟之气。

凌晨三时入宫侯旨,寒天冻地,从没起过如此大早,后半夜就没敢睡,梳洗打扮妥当,换好庆典吉服,随十四小爷坐小轿子往西华门去,困到神志不清,纵然他嘴里嘲笑我娇惯,可还是在轿中放了几个铜镂花手炉、脚炉,任我在路上睡个昏天黑地。

自四时开始,随娘娘们到各佛堂拈香,而后去给太后请安,侍奉她老人家进膳、看戏,一通忙活,没觉怎样,就已经到了中午,浑身疲惫不堪。

下午则是给各位娘娘行辞岁礼,轮换一圈行礼下来,已经临近傍晚,终于能松口气,只等晚膳和陪伴太后、太妃及诸位娘娘听戏。

内眷在后宫忙碌,不知十四在外朝如何,根本得不到半点讯息。晚上漱芳斋摆戏台,和沁玥躲在静憩轩里闲聊,静憩轩与高云情之间隔着一道高大通顶的多宝格,需用格上偏左的暗门才能打开,故此来的人并不多,好歹图个清静。

等静下心来,才发现早已饥肠辘辘,从后半夜开始就忙的像个陀螺飞转,哪里顾上吃东西,才想传太监送些茶点。就听见顺保在多宝格外请宫女代为传话,说十四爷让御茶房太监送了热茶、酥油卷、栗子糕等几样精致吃食,过年事务纷繁,恐福晋顾不得吃饭,先垫补些东西,省的心慌,顺保交待妥帖就匆匆离去。

“啧啧啧,我十四弟真是,叫我可怎么夸才好?难为他能把时辰掐算如此精准,时时把你放在心上惦念,让九嫂我也沾沾光,早就前轩后背了。”,沁玥在饿到神志不清的时候,狠狠将十四夸赞一番,咬起小红豆糕就不松口。

“行了,可见你是得了贿赂好处,至于这么夸?”,越饿越吃不下,茶飘香,雾气缭绕,握在手中,暖意能钻进心尖里。

“哼!你少不知足,身在福中不知福,都不知道你这讨厌丫头,哪儿值得他这么上心?!看看你九哥,吃饱了混天黑,心里从不想着别人,简直就是……”,沁玥点心吃痛快了,嘴上就没把门,借机把九哥贬损成一个傻庄汉模样。

刚想替九哥争辩痛斥她,就听多宝格‘嘎吱’一声响动,九哥掀衣襟进来了,“谁吃饱了混天黑?又背后数落谁呢?尖酸刻薄,不是君子所为……”,九哥脸上挂着粲然笑容,还在故意装作郑重口吻教训,显然他就没听见前面的话,不然绝没心思开玩笑。

“爷,您怎么过这边儿来了?外头冷吧?”,打从我认识沁玥,就没见过她这种谄媚嘴脸,显见的心里有愧,假惺惺去献殷勤,何止是我,连九哥都觉着诧异,莫名其妙的看着她。

“你刚才,不会是说我呢吧?”,九哥果真聪明绝世,从蛛丝马迹中就窥见端倪,我竭力忍住笑意,恨不能掐自己手背,这时若爆笑出声,肯定刹不住闸,那沁玥就死定了,大过年见血也不好。

“没有,爷您多心了,和滺澜数落奴才呢……”,她不解释还好,这一开口,我彻彻底底要憋死了,咬着下嘴唇隐忍,都不敢再看九哥的脸。

“九哥,您怎么得空过来?”,趴在桌上长喘三口气,才算是把笑意压回去,赶紧换个话题吧,不然到大年初一都消停不了。

“哦,前头差事忙完了,十四弟说他吩咐人把茶点送这儿来了,叫我来歇息片刻。”,九哥把茶端在手里细细慢品,原来是十四把他支过来的。

“他人呢?”,既然九哥说事情都忙的差不多了,那十四小爷自己怎么不过来?

“咳,皇上待见他,伴驾不离左右,还得且忙活一阵子呢……”,九哥看来也是累了,斜倚在榻上假寐,眼睛都懒得睁开。

好歹下午清闲宁静的歇了片刻,晚膳时分,又是一番客套礼数寒暄。皇宫内苑,彩结灯张,光影琉璃,好一派富贵繁华的影响,鞭炮声从清早持续到现在,几乎就没见停过。

晚膳之后,众人随圣上去御花园内赏烟火,这又让我回忆起在余杭城过的最后一个除夕,同样也是漫天绚丽的烟花,迷离了人的双眼。祖母说,人这辈子如烟花一般,耐得住寂寞,才守得住繁华;我耐住了最初的刻骨的寂寞,眼下却更心甘情愿的归于平淡。七姥姥说,男人的话,就跟天上的烟花炮一样,看着精彩,听着热闹,终归都是一地灰渣子,可他肯守在你耳边说甜言蜜语,就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缘分。

盯着烟火出神,看一个个小火苗直窜上夜空,绽放开来,再点点洒落,盛世繁花,美不胜收。恍惚间,有人将我小指勾住,回头就看见十四小爷不知何时已悄悄站在我身后。

“澜儿都看入神了,好一会子都不知道我来了……”,他将下颌垫在我肩膀上,凑到耳根轻声抱怨,惹得人心头酥j□j痒。

“别闹了,这么多人呢,前头忙完了?”,闪身躲开些距离,宫里不必家中人多眼杂,还是小心谨慎些才好。

“没有,都快累散架了,澜儿,你等等,我送你份儿厚礼……”,十四将我拽到人群之后的清净角落,献宝一般,眼里都是期待神采。

“还有厚礼?笑笑和小东子就是厚礼,我已经是感激涕零了,不用总费心记挂。”,赶紧推辞了吧,十四小爷的奇思妙想,厚礼必是出人意料,这回要送我熊吗?

“小东子和笑笑算什么礼?这礼我想很久了,要至关重要的大日子才送给你,几次话都到嘴边,又被我忍回去,澜儿,这是我欠你的,等着吧……”,此刻他的语气轻柔至极,缓缓落在我心间,可隐约间总觉得恐惧。

才要开口追问,却听得一阵人声鼎沸,噪杂混乱。可只顷刻间,却又肃静下来,周围众人皆是敛声屏气、神色郑重,太监高声传话,才知道之前沁玥提到的打赢克兹小国的南海将军在除夕之夜回朝面圣。

皇上身着吉服,接受以南海将军为首的诸位将领的叩拜,战况未曾细说,仍是歌功颂德,称赞当今圣上洪福齐天、佑泽江山。

随后,克兹国王携王子觐见面圣,以恭敬之姿向大清皇帝拜贺,情愿成为大清属国,年年进贡、岁岁称臣。另外,就是求当今圣上,赐公主与之王子联姻,成两国喜庆姻亲,百年之好……

这是克兹国王的计谋与算计,他虽战败,为保子民江山,不得已俯首称臣,可心中却信不过大清的诚意;另一方面,克兹属南海边沿的岛国,岛上粮食土地匮乏,多有风浪侵袭,周边其他小国和贼寇也对其虎视眈眈,此番若与大清成为姻亲国,则令其余诸国都对其忌惮几分,可谓两全其美,想来沁玥之前说皇上烦恼的,应该就是求亲这件事。

大清联姻历来偏爱满蒙和亲,嫁到如此偏远之地,实属罕见,南海克兹酷热荒凉,语言文字皆不通用,若去和亲,父母家人此生再难见面,无怪乎皇上会苦恼,任谁也不愿将女儿嫁到战乱平息、局势未明的蛮荒属国。

圣上低头沉吟不语,遇上此类事情,最为揪心的就是公主、妃子和朝臣,和亲对象无外乎来自三类,公主、郡主等宗室贵族之女,所以妃子与权贵都担心女儿被选中,再来就是朝臣之女被皇帝收为义女,赐封号嫁妆,以公主名义出嫁和亲。

眼下皇上态度含糊,众人心中忐忑难安,压不准谁会成为最终的倒霉鬼,忽然皇上微捋胡须,抬起头将留在宫中过年的娜仁叫到跟前,看到此刻,事态已然明朗。我不可置信的望向身旁的十四小爷,他却是面若冰霜,若无其事的静观事态发展,窥不出半点情绪。

皇上赐封娜仁托亚为和硕懿慧公主,赐婚克兹王子伏阏,圣旨未念完,娜仁已然冲过太监阻拦,扑在皇帝脚下,“皇上,皇上开恩,我不想去,皇上开恩……”,她神情激动、脸色苍白、语无伦次,侍卫太监几次上前,碍于其公主身份也不敢拦阻。

蒙古王妃仓惶色变,想要上前求情,可君无戏言,圣旨已下,难不成还要皇上撕毁不算?蒙古老王爷长叹口气,拉着王妃上前跪地叩谢君恩,自己的女儿被封了和硕公主,作为王爷,这是莫大荣宠,可作为亲生父亲,却是割肉之痛。

娜仁听见自己的父亲已经亲口谢恩,终于明白此事已成定局,再难悔改,况且在克兹国王面前,她方才这一闹,已经在属国君臣使节面前,失了威仪礼数。圣上脸色yīn沉,面露不悦之色,若再不收敛,恐怕下场会更加难看,且还会连累自己家族。

“看见那又黑又胖的傻王子了?听说他只会吃睡yín乐,光侍妾就有数百,四处搜罗美女,娜仁不是悍妒成性,喜欢整治人吗?这回有了好去处,那几百侍妾,随她肆意处置,也算全了她的心意……”,耳边传来十四若有若无的调笑,仿佛就在说件喜事,言语冰冷彻骨,让人心生胆寒。

“是……”,暗夜中,他眼中盛满星光,嘴角微翘,笑容都是心无城府的孩子气,可我比谁都明白,肯定是他当做恶作剧般,亲手筹备计划了眼前的一幕。

“澜儿,我说过,再不会让你担惊受怕,男人就该信守承诺,一言九鼎,往后,我倒要看看她的鞭子能伸多远……”,细碎轻柔的吻密密落在耳根脖颈上,躲过众人的眼睛,私密清冷角落里,十四小爷霸道的禁止我再多问。

新年的厚礼原来是指这个,我不知十四为此绸缪了多久,之前从未露过声色,就连娜仁多次挑衅,他也视而不见,极力隐忍,叹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心机谋略,运筹帷幄、遵时养晦,往后必是龙跃凤鸣,绝非池中之物,命运无常,谁又能断言福祸……

事情的详情,我严格恪守他的嘱咐,半句也未再多言,隐隐听闻他与南海将军私下交往甚密,只是无人知晓,暗度陈仓。如此,来龙去脉就已清晰明了,旁枝末节丁点都不重要,轻易推测,便知其中原委,何必再去劳神费心。

通宵守岁,初一正午时分回府,可也不能歇息,要与十四共同去正厅接受浅香、娇雪及众奴仆的拜贺。

以前在余杭,正月的头几天,都要鸣锣开道、净水泼街、高执旗伞,叔父着朝服与同僚们带着大批随从前往参拜供奉在寺庙中的皇帝龙牌。所谓龙牌,就是个木制的肃穆牌位,上面书写有天子万岁万万岁字样,放置于寺庙主佛之前。官员前往参拜直视,寺庙中的主持率执事僧人迎送。只有在参拜之后,余杭城里的大小官员则开始持名帖进拜见上司,朝服要一直穿到正月初七。

眼下,十四既身为皇子,又是朝中之臣,故而也算京官之列,一律同地方官,无论出行还是在自宅内,正月初七之前一律身着朝服、挂朝珠。

与十四一同带着妾室、奴仆先要在府中礼拜天地、参拜府中家祠内的神主及祖宗牌位,大小仆人皆换新装,参拜主人,此时就会按往日功劳赏下银两,算作额外的辛苦酬劳。之前就已经给春儿准备了压岁钱,放在锦缎织绣的口袋中,绣上吉祥语,并赏荷包几个,金玉如意几件等等。

正月初三前本都是拜贺亲朋、姑娘回门的日子,可年初二清晨天刚蒙蒙亮,就听闻管家来报,说御医在前厅候着……

不禁和十四面面相觑,心中疑惑万分,这又是谁病了?十四小爷先去前厅迎接询问,趁此时急忙起身梳洗,收拾妥当,本要同去前厅。才见顺保过来传话,说御医已经侯在外屋候着,爷说让福晋过去,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这御医以前我从未曾见过,看我出来,起身恭敬行礼,十四小爷冷若冰霜坐在一旁,脸色yīn沉,皱眉不语,显然这其中必有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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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压枝犹有桔 冻雷惊笋欲抽芽(二)

这御医以前我从未曾见过,看我出来,起身恭敬行礼,十四小爷冷若冰霜坐在一旁,脸色yīn沉,皱眉不语,显然这其中必有玄机。

客套周旋几句,才知道御医是德妃派来的,娘娘闻之十四福晋成亲后未见有孕迹象,特命御医前来诊治。过年本就忌讳寻医问药,德妃这次明晃晃的给我一个奇耻大辱。

之前是因宫中礼数祭典繁多,未能腾出空闲,多少日子可选,偏在大年初二的清早,将御医送到府上,借此斥责我未尽妻责,这个嘴巴打的好不响亮,怨不得十四小爷眉头紧蹙,沉吟不语,想来他亲额娘的意思很清楚,这福晋儿媳让她相当不满意,大过年公然给亲儿子来了个下马威,弄得人人心里都不痛快。

娘娘的旨意谁敢违抗,垂帘放下,御医望闻问切,样样不落,将我里里外外诊治折腾一番。才起身看着十四,面露为难吞吐之意。

“讲!”,十四小爷对此本就心怀怨怒,看御医此刻故作踌躇,耐性显然已经快被磨光,起身走到跟前,目光逼视竟将御医吓得手指发抖。

“启禀十四爷和福晋,微臣此番奉娘娘旨意,来为福晋诊脉,恕微臣直言,福晋体质虚寒、血脉不畅,依目前状况,别说生儿育女,就连落胎,恐怕都是难上加难……”,碍于十四小爷的威慑气势,御医渐渐收声,唯唯诺诺的往后退了几步。

“不过,幸而福晋年纪尚轻,容微臣开个方子,仔细调养,日后未必不能生下阿哥……”,十四小爷始终一言未发,眼入深水寒潭,静观御医唱的这出双簧,他是前台的角儿,德妃才是幕后写唱本的高人。

御医面上挂不住,随手写了个方子,便诚惶诚恐的匆匆告辞。才要捡过药方,却抢先一步被小爷拿在手中,仔细查看。片刻,他将顺保唤进来,凑到耳边低低嘱咐,将药方叠好,递了过去。顺保连连点头,结果药方仔细揣在怀中,向我请了个安,转身离去。

“十四,对不起……”,说到底,只怪我的确不争气,明眼人都看着,十四小爷打从圆房之后,就与我朝夕相处、夜夜留宿,可肚子就是不见动静,让我又能怎样,方才御医的一番话,真假且先不论,听在耳中,一地凄凉,还连累十四小爷大过年心里不痛快,更添负罪内疚之感,眼眶一热,就要滴下泪来。

“傻丫头,长一岁懂事儿了?还知道跟爷说句抱歉,可不是都因为你好美,捯饬装扮最是磨人,方才又被那蠢东西耽误这些个功夫,回头误了九哥家的宴席!麻利儿的,咱们要走了……”,他走过来摸摸我发髻,言语间只字未提刚刚御医的诊治,仿佛从未将其放在心中,只顾左右而言他的刻意换了话茬,心知他故意装作无知不解,来安慰我尴尬愧疚的情绪,点点细腻关怀,深深镌刻入骨血。

今日九哥家设宴,两顶轻盈软轿,来到地安门外九爷府,等进了正厅,才发现我们果然来的迟了,三哥、三嫂、五哥、五嫂、七哥、七嫂、八哥、八嫂,连带不协调的十爷,以及他一本正经的十福晋,都已落座,只等我们开席。

因迟到怠慢兄嫂,先被罚酒三杯,席间人数众多,设多个铜炉暖锅,旺火熊熊,冬菇、绿豆面、**鸭、鱼片、肉圆、香菇、冬笋、火腿、竹荪、海参、鱼翅等等食材齐备,桌面上每人面前列有鱼、火腿、腌肉、虾、萝卜、煎排骨、青果、红枣为材料的小菜,各色美酒飘香,众人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不协调的十爷心情格外欢快,眉飞色舞的高声讲述各种奇闻异事,弄得身旁福晋连连摇头叹息,把席间众人逗得前仰后合,热烈融洽的气氛,渐渐冲淡了清早的郁闷。

趁其他人都在饮宴闲谈,借口透气,偷偷将沁玥叫到九哥书房,忍不住把清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转述给她。

“唉……,看来不妙啊滺澜,德妃是把你当成眼中钉了,有没有身孕只是个借口,她必要挤兑的十四爷把你休之而后快,心里才算真正的舒坦。虽是想提醒你仔细小心,可根本不是提防的事儿,德妃现下是处心积虑了,咱们也只能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才是。只是,她心机深沉,再加上你们府里的眼线,恐怕,你现下真要留心些。还好十四弟是一心一意的对你,也算是万幸了,有他挡着,德妃轻易不会动不了你,就只怕她再想奸计……”,沁玥长叹口气,神色凝重,话里是字字见血,绝无半点客气,将德妃指责靛无完肤,恐怕也只能像她说的一般,见机行事了。

傍晚回府,顺保早早就已经在我住处候着,等待十四回来,在他耳边低语一番,将药方还了回来,眼瞅着十四小爷脸色陡然yīn沉,恐怕这药方也不是那样清白。

御医开的药根本无需去外面药房抓,据说没过晌午,宫中就已经将药材配好送到府中,可见御医回去就立刻向德妃复命汇报了。

按方煎药,不多时,锦云将煎好的药盛放在幼白瓷盅里,托在红漆描金的托盘中,稳稳端过来,放在桌上,就被十四挥手打发出去。

屋中寂静无声,两人默默无言,气氛颇有些尴尬。片刻过后,十四小爷将瓷盅拿起,顺手一泼,刚煎好的药全被倒在身旁的花盆里。此举令我莫名诧异,才要开口询问,就见他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高声将锦云叫进来,说让将空药盏端走,还像模像样的斥责丫鬟没有及时递水漱口,不知小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才煎的药,怎么好端端的,又给泼了?”,四下无人,将他拽到幔帐后,凑到耳边低声询问缘由。

“闲的没事,非要吃什么草药渣滓,泼了干净。”,小爷却是心怀坦荡,理直气壮的将我驳斥,仿佛这件事本就不该有疑虑。

“十四,御医兴许不是平白胡说,我总没动静,也着实愧对于你,这让我……”,心里的苦闷绝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清,虽明白这件事是德妃刻意刁难,可到底怪自己不争气。

“有些话,不怕你不爱听,孩子谁都可以生。于十四皇子来说,确实要为皇家延续血脉,日后为大清效力,这是为人子、为人臣的本分。可于胤祯来讲,澜儿只有一个,你平平安安、长长久久的在我身边,胜过世间一切,何必去为旁人的流言蜚语所累,非要去鬼门关上闯一遭,你怎么就不明白?”,这种话,他从未讲给我听。言犹在耳,百味杂陈,十四,你给我这么多,让我生生世世该怎样去还。

万种滋味哽在心头,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鼻子一酸,才觉得眼眶也跟着发热,豆大眼泪落下来,却不是为伤心。能尝尽这般深情厚意,此生已是无憾。果然是活的越发娇惯,外人给的辛苦刻薄全受得,逞强辩驳,半点弱势不露。心上人的慰藉情意,反而惹得委屈难过,动不动就感怀伤情。

被他揽在怀中,悉心抚慰,泪水如同止不住的洪口,肆意决堤,夜晚寒风呼啸,紧紧依偎的心怀却温热如昔,此刻,正月若真有神明下凡,但愿能听见我的期盼,唯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和此人生生相依,世世常伴,如同画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正月二十七是我的生辰,还未到正月十五,就收到江澈然寄来的贺礼,因不想让十四小爷费心,所以也未曾声张,年纪小,本就不讲究做生日,在余杭每年都是随便煮碗长寿面,就算给祝贺了。

不同于之前庞大的樟木箱,这次江澈然的贺礼只有小小的一件红漆盒,盒上层层叠叠雕刻精致牡丹花形,意寓‘花开似锦富贵有余’,感念大眼睛松鼠永远是心思细腻,多少日子未见了,还真有些想念,好在明年开春,他也会上京,到时可以趁此机会叙叙旧。

盒子里只有一封信在最上,信下方的凹槽里,安安稳稳放置着一枚玉佩,色泽清透,看形制不似近代之物。

抖落开洒金宣纸,江家少爷工整平实的字迹展现开来:

二少爷:。

见字如面,正月天气寒冷,不知可否安好……

江澈然每次故意拽文,都能把人逗个半死,眼下我才看了一半就已经捏着信纸笑的浑身哆嗦。

盒子里放的玉佩,是块蟠螭纹玉玦,比掌心略小,信中说,这块古玉缘自战国,是过年前江老爷在江家当铺里亲自收的,当玉之人,是为落魄富家公子,这是传家宝,只因家道中落,不得不将其变卖,换得银两才好过年。

江老爷从商多年,奇珍异宝辨识无数,从未看走眼,见此宝物居然流落到自己店铺之中,当下出了高价买下,落魄公子感恩再三离去。江老爹得了传世奇珍,自然要赠予独生的宝贝儿子。

听闻此物来历颇为传奇,据说佩戴在身上,可保主人身体安康、百病不侵、延年益寿,江澈然思量再三,认为我生辰快倒了,他又想不出其他俗物可赠,看此玉颇为灵秀,寓意又吉祥,索性转赠给我,让我务必珍重往日的挚友之情,不要客套推辞,只管收下便是。

古玉通体晶莹,微微散发着柔润的光芒,江澈然是细致人,估计要送人,就命府中的丫鬟打上绳结、配碧玺及五彩饰穗,顺手挂在脖子上,往镜前一照,软玉柔光映衬的脸色清透无暇,果然是传世奇珍。

才要写封信向他道谢,才发现之情的信底,还有行蝇头小楷,之前未曾注意:

“二少爷,忘了和你说,这古玉自战国时代传下,已颇具灵性,传说此玉虽庇佑主人体健长寿,可在寿终正寝之前,万不能转赠他人,不然,必会对原主人有所折损,切记切记!”

澈然字

捏着信纸的手在微微,这个死江澈然,把这行字写在正文里会死吗?居然等我带上才告诉我,这么恐怖的传说,不过也罢,传说而已,都是以耸人听闻为目的,不过是为了卖个高价而已。况且,也没说是不许摘,只说不能转赠,这有何妨,一直佩戴就是了,宽慰自己几句,心情又明朗起来,古玉越看越莹润,令人爱不释手。

入夜十四小爷回府,解衣就寝,却见他盯着古玉,眉头紧蹙,沉吟不语。“澜儿,这东西哪儿来的?怎么会在你手中?”,这番话着实令我诧异,怎么十四会识得此物,难不成之前他见过,那可真是巧了。

“娘家至交世代经商,开有几间大当铺,前日里收了这古玉,家里看着好,就送给我了,怎么?有什么不妥?”,忽然惶恐起来,不会犯了什么忌讳吧?如若这样,我摘下收起便是。

“那到没有,只是这东西失传已久,居然辗转到你手中,我有些惊讶而已,澜儿好好戴着吧,是件难得的奇珍。”,十四笑容宽厚,想来是没太多问题,只是,其实必有典故玄机。

“难不成,这东西还有了不得的来历?”,趁着精神头尚足,索性晃着小爷胳膊,缠着他给我讲讲因由,也别戴的糊里糊涂。

“这古玉原本也是宫里流出去的,先帝顺治爷最信任安亲王岳乐,有一年的冬天,不知为何事,岳乐办差讨了先帝欢心,顺治爷随手就赏给了岳乐。如此贵重的宝物,岳乐不敢佩戴,只妥帖收在家中,时常拿出来,感念皇恩。后来,安亲王出了事,这你肯定听闻过,府中人各奔东西,宝物居然就失传了,奴仆都拷问遍了,也没结果,之后就不了了之了。如此看来,既然流落当铺,估计是有人偷偷趁乱拿走变卖,辗转多人。如此,此物到了你手中,好好佩戴吧,据传说,这块古玉是战国王室至宝,可保人益寿延年,身体常健,这也是我最盼望的,澜儿平平安安最好。”,原来古玉有这般破折,居然能到我这里,实属缘分,既然十四小爷都证实了,那肯定是件旷古奇珍,江澈然居然送我如此了不起的宝贝,看来要选件差不离的物件回赠才是,润晖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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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压枝犹有桔 冻雷惊笋欲抽芽(三)

正月初九,天上下着薄薄雪片,十四小爷白天去赴八哥家的饮宴,傍晚方归,满身酒气,换了干净衣裳,躺在榻上喝茶歇息,想来这一天过的相当热闹。

“澜儿,我说,如果你愿意,今儿去饭厅一同吃饭吧?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咱还挨这儿吃,倒也无妨,你别勉强委屈。”,十四语气神情中,颇为迟疑犹豫,不知为何突然要我去饭厅,回忆起在饭厅与浅香娇雪她们一同吃饭,仿佛已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小爷也冷落了她们好一阵子,兴许是过年,讲求家人齐聚,难为他开口恳求,我哪儿有驳面子的道理,忙不迭答应,十四却连连说我委屈,弄得人反倒不好意思。

到了饭厅,才发现浅香、娇雪早已落座,就连春儿也被妈抱着,坐在一旁。“爷,给您看看儿子。”,浅香见十四进来,满眼含笑,从妈怀里接过孩子,递到十四眼前。

毕竟是父子连心,十四小爷看见春儿,打从心底也是眉开眼笑,小心翼翼的接到怀中,朝浅香微微笑着。

一旁的娇雪扶着隆起的肚子,也是暗含笑意,她临盆在即,行动有些不便,处处都要丫鬟搀扶,可虽如此不便,且还是能看出她心中掩不住的喜悦。

每当这时我就在心中哀叹,怎么就我不争气!瞧瞧人家,若说之前是自己受冷落,还算有个借口,可眼下谁都没法再替我遮掩,成亲这么久,府里只有我身轻如燕,毫无半点负累,当初干嘛号称自己叫燕随风,都是名字连累的!

“来,给你额娘抱抱。”,还在胡思乱想,哀叹埋怨,无意中却发现,十四小爷把春儿抱到我面前,眼里都是温暖笑意。

“往后,府里其他福晋生的阿哥、格格,称嫡母为额娘,生母为姨娘,这是规矩,都记着些,谁若忘记违背,必受责罚惩治!”,小爷轻声一句吩咐,让周围人全变了脸色,心知他在为我着想,悉心妥帖的安慰。

可浅香、娇雪和赵嬷嬷却恨的双眼冒凶光,令人望之胆寒,如此安排,让我彻底成为她们的眼中钉,众矢之的。不经意瞥见,浅香目光yīn冷,嘴角微翘,不屑的轻哼一声,回身落座,再不发一言。

虽在过年,桌上菜色却意外简单,只有七八个精致小菜,掌膳太监上来,给每人面前盛了一小碗面。心里猛然忐忑起来,看样子今儿是谁的生辰,再想想,小爷白天被八哥邀去饮宴,却未曾带上我,必是兄弟几个庆贺去了,难不成十四小爷今儿生日,我却全不知情。

“爷,愿您福寿康宁,这酒算是我敬您……”,果不其然被我料中,浅香端起酒盅,递到十四面前,吉祥话说的妥帖柔顺,怎么我就没想到十四的生日和我差不离呢。

十四小爷略微迟疑犹豫片刻,抬手将酒喝个干净,长子的亲娘,又是德妃外甥女,平日里尽心伺候,温柔婉约,毫无半点疏漏,这个面子,必须要给。

“爷,我虽不识字,可在宫里当差这些年,谁不知道爷的字好,就连万岁爷都常挂在嘴边夸奖,听过多少回了。去年给爷绣了扇套、荷包,可从没见您戴过,想是不合您心意。今年啊,我就揣摩着爷喜欢什么?特意托人从江南给您寻了方古砚台,也算是能让爷用的上。”,浅香抿嘴含笑,啰里啰嗦、娇羞带怯的表白心意,虽然她不识字,可送的贺礼倒真有见识,可奇怪的是,既然平日里足不出户,居然还能托人从江南寻这等宝物?可见宫外有些人脉……

恍惚间,觉得这件砚台似曾相识,不由从十四手中拿过来,仔细端瞧,总觉得像是两江总督进贡宫廷之物,越看就越觉得眼熟,透雕的松竹、仙人,当年曾是叔父无意间得来,被两江总督来府中做客时看中求走,再后来,据说是进贡给了圣上,翻过底面,连制砚者的名号清晰可辨,绝对做不得假。可如何会落在浅香手中?

再细想想,若是皇上赏给德妃摆放、把玩,现而今儿子生辰,德妃必然摸准了十四的喜好,借浅香之手送他,既顺了儿子心意,又让浅香卖了好、得了脸,一石三鸟,何乐而不为,若真如此,只能感叹这些人心思都算计到家了。

“澜儿,你喜欢?”,见我拿着砚台不撒手,十四小爷探过身小心翼翼的观察询问,想来是揣摩不出我眼下的心意。

“没有,是块好砚,爷好好收着吧,也是侧福晋一番心意。”,把砚台递到身后太监手中,可烫手的山芋,我怎会喜欢,只是感叹,到底是真凑巧,居然会让我再这种场合下,撞见了自家的东西。

“爷,我眼下身子不方便,没有浅香姐姐的灵巧,她平日里会使心眼儿,鬼点子最多,送的东西都比别人巧。哪儿像我拙嘴笨腮、人又实诚、呆笨,不会猜您心意,只是正月天凉,给你做套衣裳,自己手缝的,到底比外头的针脚细密,穿着暖和。”,娇雪爹身丫鬟顺势呈上来一个紫红色缎面包袱,里面有苍翠色薄棉衣一件、月白衬衣一件,针脚平整细腻,裁剪也是精准稳妥,半点累赘不留,领口、袖口还用银线绣着精巧花样,雅致不俗,可见深厚的阵线女红技巧。

常听闻,宫女平日里最注重针线女工刺绣,由年长的姑姑带着新进宫的小宫女,经年累月的磨练,最终成就扎实灵巧的功底,据说,宫女的绣品流到市面上,能值大价钱,不少人出银子,都求而不得。娇雪看似粗糙莽撞,想不到还有这细巧本事,着实让我叹服。

而且,最让我瞠目结舌的,是她居然直言不讳的将浅香的人品作为,借机公然指责出来,着实不是常人所能达到的地步。

十四小爷面露尴尬之色,捧在手中看了看,便匆匆叫丫鬟收起,像娇雪道了声辛苦,也的确不容易,光看看我就要晕了,估计自己这辈子都做不出如此像样的衣裳。对,还带刺绣!

两位妾室献了宝,众人都在暗中静观嫡福晋的表现,可偏偏此时我窘迫的面红耳赤,张口结舌,怔怔望着十四小爷,半天吐不出一个字,到底该若无其事的道贺呢?还是索性装傻,询问今儿是什么日子……

“福晋,今儿是爷的生辰日,您不会不知道吧?”,浅香假意讪笑着,故意在众人面前,高声提点我这日子的重要,心知肚明她在看好戏,可就是拿不出半点反驳的气势。

“大清有规矩,年纪小不讲求做生日,往常在宫里,也只是皇上、娘娘赏碗面就是了,今儿府里明目张胆的庆贺,已是逾了祖制,还提什么生辰日?给旁人落口实。”,十四小爷轻声斥责,显然今儿是好日子,谁也不想找不痛快,所以拿祖制礼法说事,没人敢再出头。

“ 哪儿来这么多话?面都要坨了,今儿既是爷的生辰日,就高高兴兴、踏踏实实的,让爷心里也舒坦……”,懒得与她去争辩,浅香历来刻薄yīn险,不至于着了她的道儿,在大好的日子逞强斗凶,惹十四心里不痛快。可既然是如此重要的时候,十四小爷却从来都没跟我提过半句,非弄个措手不及,这才是我心里在意的。

“澜儿不高兴了?我怕你劳心,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凑一起吃碗面就算了,何必兴师动众的?”,见我意兴阑珊,十四小爷窘迫局促起来,凑到耳边忙不迭的低声解释。

“我知道,快趁热吃面……”,用膝盖在桌下悄悄碰碰他,众目睽睽的,何必给人落话柄,说福晋刁蛮娇惯,还要爷低声下气的哄劝。

“哎,你生辰是什么日子?我还都不知道呢,快,说来听听……”,十四小爷任性,对周遭状况从不以为然,想起件事儿,来了劲头,就非要追问个水落石出。

“正月,正月二十七……”,凑到小爷耳边,索性让他知道个清清楚楚,不然今儿这面决然吃不到肚里。

“那就是过几天了?可是大清康熙二十七年的?”,谁承想,反倒招惹出十四小爷的兴致,不管不顾的攥着我的手使劲晃,眼里都闪着欣喜的光彩。

“别闹了!是二十七年,和你一年的……”,虽不知道具体的生辰日,可小爷的年纪我还是一清二楚的,过了今日,他就满十六了。

“那咱们可不就是同年同月生的,也就是我腿长跑得快,所以把你给落后面了,谁叫澜儿个头矮!”,全然不顾周围yīn沉下来的脸色,和屋内尴尬凝窒的气氛,十四小爷因为我和他的生辰相近,自顾自的兴高采烈,且因为嘴上占了便宜,还得意洋洋的笑个不停。

“既是这样,往后就不必为我刻意贺生辰了,挪到和福晋同一天,都记下了……”,小爷想起一出是一出,轻轻一抬手,就把自己的生辰给改了,周围人脸色各异,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这顿饭始终没吃踏实,十四小爷心不在焉,总觉得他好像急于应付了事,让人哭笑不得,也不知是给谁在贺生日。匆匆吃完长寿面,应付敷衍几句,就将我强行拉走,都没顾上去留心别人的反应,索性想开了,幸亏没去看,哪儿能会有好脸色给自己,不看也罢,回头招的心里不痛快。

“澜儿,你知道咱们俩为什么没有同年同月同日生?”,回房的路上,十四小爷一直在嬉皮笑脸的没话找话,恐怕我在方才的饭厅里被她们挤兑,心里头觉着委屈。可其实他多虑的了,本来就是我没下心思去了解自家爷的事儿,况且,今儿是大好日子,怎能去给他找不痛快?还要爷诚惶诚恐来讨我欢喜,也忒不懂事了。

“为什么?你腿长?个子高?傻样儿……”,轻轻将他凑到近前的脸推开,方才嘴上明明占够了便宜,这会儿还敢来卖乖……

“都不对!那是因为我等不及要先出来,看看媳妇的样子……”,手还没落下,他却又凑了过来,不觉间,融融雪片落下,脸颊却温热轻柔。

“净胡说,我比你晚生的,你先出来管什么用?”,下了雪反倒不觉着冷,将胳膊环在他腰间,奇怪小爷方才又没喝酒,居然也开始胡言乱语,说话半点头绪都找不到。

“那是因为,我好去迎你啊,顺便占个便宜,让你叫我一声哥哥!来,叫声好哥哥,让爷听听!”,雪地里被他揽住腰晃来晃去,调笑着要我叫哥哥,被他气息扫在脖颈间,心里都痒痒的。

“好哥哥……”,回身抱住小爷的脖子,凑到耳边,轻声应了他的心意,寿星老发话了,谁敢不从。

一瞬间,他身体一僵,傻怔怔的望望我,喉头轻轻咽了咽,脸微微一红,转身快步走了,紧走几步,追到他面前,才发现,月光映着雪色,小爷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笑。

回到房中沐浴更衣,转眼时间已不早,趁着沐浴后身上热气足,赶忙就寝,冬日里才能睡个舒服觉。

等躺在枕头上,看小爷正坐在床沿,背对我换衬衣,身形背影虽略显瘦削,可却脊梁挺直,骨架分明;生辰的事儿,两人谁也没再提,想当初彼此隐瞒,也是不想让对方太过费心。

烛光下xiōng前古玉盈盈润润,光芒静谧幽深,轻轻解下,从背后往小爷xiōng前一挂,这件上古奇珍,就算是换了主人。与其说,这是送他的生辰礼,可更是圆了我自己的心意,望着眼前的背影,我要这个人病痛不侵,这辈子平平安安,益寿延年。

“澜儿,你在这是做什么?”,可等十四发现,却没见他欣喜,拽着玉佩递到我面前,神情惊诧、惶恐。

“送你的生辰贺礼,既然这古玉能保佑人身体常建、益寿延年,那送给你最好,愿我的爷长命百岁、福寿绵绵,我也就知足了。”,既然是珍宝,送给他,比我自己霸占着,要让我踏实高兴的多。

“你可知道,这东西转送别人,对原来的主人是有折损的,你要气死我?!”,小爷将玉塞回我手中,长叹口气,闷声不再言语。

“哎呀,坊间传闻你也信?又不是魔物、妖器,说到底只是块年头久远的石头而已,何必如此在意。都是开当铺的人胡乱编造的,为的就是能造些玄乎其玄的声势,来哄骗达官贵人,好卖个高价,越是虚妄就越有人抢。堂堂十四皇子,也信这个?笨!再说,我都送你,还回来也没有用,快戴上……”,从他手里抢过来,绕到小爷脖颈后,将玉佩系好。

“我可告诉你,这东西,你要长长久久戴着,任何人都不能转送,不然,不然我再不理你,听见没?”,见小爷怔怔不语,赶忙嘱咐几句,回头小祖宗撵高兴,顺手赏了别人,这番心意就白费了。

舍己的情意,天底下,只他一人能得……

“澜儿送我的东西,就是我这辈子的宝贝,怎么会转赠旁人?可那绵绵福寿,若我不能和你同享,孤零零自己一个人,还有什么意思?恐也是行尸走肉罢了……”,料准小爷必会拒绝,可没想的他真要伸手往下解。

“哎!这是做什么!都送给你了,还回来也没用,索性戴着吧。十四爷这辈子能念我半点好,我都知足。”,赶忙将他手按住,推来推去,才真叫折煞人。

人命随天,不由己,若真是天地灵物,保人长命安康,能从老天那里挣回片刻,我都愿意给你,这份心意,叫人该怎么言说。

烛火渐暗,寒风偶尔拂过,开始变得摇曳不明,十四小爷眉头微蹙,神色怅然,望着我默然无语,半晌轻叹口气,将我手攥在自己掌心,彼此心意确在此时,意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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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雪压枝犹有桔 冻雷惊笋欲抽芽(四)

正月里俗礼众多,进宫请安,各府道贺拜访,回礼宴请,总之日子忙忙碌碌过的飞快,转眼就临近月末。

“澜儿,你想要什么?”,十四小爷把书合上,伸个懒腰,假装不经意的凑过来,丝毫没觉得自己话说的突兀。

这已经是他今天问的第二十四遍了,从正月初九到正月二十六,他问了不下数百遍,内容万变不离其宗。‘滺澜,你缺不缺首饰?’,‘随风,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还有这个‘澜儿你想要什么?’,‘澜儿,你喜欢什么东西?’,明儿就是正月二十七,我生辰正日,十四小爷已然文思枯竭,再想不出更新鲜的问法儿,其实,若不是前几天遇上他生辰,话赶话逼到悬崖边儿上,本来是不打算把生辰日透露的,他这人真记挂一件事,可钻牛角尖出不来。、

燕随风想和金少爷携手云游大好河山,做对儿闲云野鹤、自在鸳鸯,可那就是吃人说梦,金少爷是大清朝的十四爷,皇上的亲儿子,多少双眼睛盯着,岂能了无牵挂。

滺澜的首饰数不过来,多一件当然好,少一样也无所谓,根本就是沧海一粟,谈不上缺不缺少,送了我也没感觉。

澜儿最想要的,是和十四爷长相厮守,世间唯彼此两两相对,十四爷只娶澜儿一个人,之和澜儿情意绵绵,这比云游天下还异想天开。若真如此,府里两位厉害姑怎么打发?撵出去?德妃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

唉,怎么又冒出这种有违妇德、小肚**肠的念头,真让人羞臊,近来,这念头总时不时窜出来,让人无法去掩饰压抑。

十四小爷看我认真的发呆出神,也不见搭理他,最终放弃了询问,将书又拾起来,扭过身子闷头苦读,没念多会儿,估计心里又焦躁,换了衣服,吩咐下人备马,说要找八哥、九哥去玩,一溜烟就出了府。

正月二十七那天,清晨天还繁星点点、漆黑一片,逢今儿是上朝,他后半夜就起来收拾,歇了片刻就匆匆忙忙走了,连句好听话也没说,招的人心里落寞。

“福晋,启禀福晋,劳烦您去前厅一趟,四爷府送来梅花鹿一对……”,打从下午开始,管家气喘吁吁的跑了三趟,这会子已经是第怂了,不知是要唱哪出儿?

“福晋,十爷府送来雪白大鹦鹉一只……”,“福晋,八爷府送来小墨猴儿一只……”,还没穿过花园,已经又多了两样,心里开始惶恐,到底是怎么回事。

折腾了足足半天,送到我院落里的动物稍微清点清点,数目种类罗列如下:

三爷府送的仙鹤一对、四爷府送梅花鹿一对、五爷府送孔雀一对、七爷府送小马一匹、八爷府送墨猴儿一只、十爷府送雪白大鹦鹉一只、十二哥最狠,他送了我一只花斑小猪,据说是长不大,但愿如此……

才坐下歇会儿,宫里但监过来传话,说十五、十六爷差人送来玉兔儿一对,叫福晋务必收下。

“福晋,九福晋送你一缸鱼……”,茶没喝到嘴里,看家丁呼哧带喘掸进来一大缸鱼,惊诧的我差点没被茶水烫着。

我就说这事儿怎会少了沁玥,管家还呈上信一封:

狸猫,这鱼你就养着玩吧,你九哥弄来的新鲜玩意儿;切记,嘱咐十四弟和你身边人,千万别把手放进水里。当然,希望你们府里的侧福晋、庶福晋都来赏玩此鱼,她们手放进去不要紧,没有关系,切记!!

兔儿

望着水缸里呲牙咧嘴、凶神恶煞般的鱼,忽然感到一阵胆寒,沁玥送来这缸鱼必有蹊跷,肯定不是善类。但是,我到底要不要遵照她的嘱咐,请娇雪和浅香过来赏玩呢?这是个麻烦事……

望着屋里院里的一众生灵,我开始焦躁、茫然,肯定不是人家平白无故送来的,十四小爷这会子人在哪儿?他到底是想要干嘛?不会是想休妻,又担心我往后的生计,所以,给我找个杂耍班子的营生吧?

小肥狗笑笑很高兴,估计是小东子喂但好,笑笑没几天就已经长大不少,离成为小白熊,指日可待,现下,它围着新‘街坊’,不住的叫唤、撒花儿……

傍晚天色渐暗,等晚饭都摆上,也没听说小爷回府,大冷奠,不知他又跑去哪儿折腾,平白叫人担心。

正往府外望着,远远听闻一阵马蹄声急,从傍晚开始零星落小雪,小爷帽子、肩膀上覆了层薄雪片。

“澜儿,你不在屋里歇着,跑府门口站着做什么?快进去!”,看我迎在府门外,十四小爷惊诧不已,将我手攥在手心儿里,直往府里拖。

“你这么晚不回来,也没让顺保知会一声,我心里头惦记,索性出来等等,也透透气。”,进屋把他斗篷帽子摘下,递给锦云,放到熏笼上熏暖。

“随风,咱们出去吧……”,未等回身,就被小爷从身后拦腰一抱,感觉他浑身上下都带着股子凉气。

“出去做什么?”,外头已经开始下雪,冷风四起,不在屋里头舒服烤火,又跑出去折腾什么?

“我……,我想和你两个人……”,耳后柔声细语不住哄劝,酥麻麻叼腻醉人,只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儿本来也没外人……”,府里就属我的院落最是清净,平日里少有人来,难不成小爷还嫌热闹。

“下人不算人啊?听话,麻利儿换身衣裳,咱们出去。”,显然他的耐心已经快要磨光,言语间尽是催促之意。

“可我那套衣服现在穿有点冷……”,来京城之后,我只有一套男装可换,现在冰天雪地的,还不被冻死。

“穿我的!”,十四小爷脾气太急,才说几句推托之词,他就已经眉头紧皱,高声吩咐顺保去给他取新衣裳过来。

“不好看我可不穿啊,颜色不喜欢我也不穿啊……”,我被他推着后背强行关进卧室,嘴里还在强硬辩驳,穿十四的衣裳?我比他矮那么多,穿起来能好看吗?

反正最后被十四小爷七手八脚的拾掇一通,看着还不算太怪,袖口挽了两圈还是嫌长,不过也凑合了。最可恨就是衣裳长出一大块,走路显得很邋遢,小爷趴在床上笑的直发抖,什么矮子、腿短、萝卜头儿一类恶毒的形容,接连从他嘴里冒出来,好歹也是我生辰,没心没肺的愣小子,就不知道哄几句好听的!

“行了行了,你别笑背过气去,走不走?!”,使劲掐了掐他的脸,这位爷可算找到取乐的对象,嘻嘻哈哈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夜渐深沉,雪渐细密,阵阵冷风吹过,冻得人不住瑟缩。原来十四小爷想去的地方夜渐深沉,雪渐细密,阵阵冷风吹过,冻得人不住瑟缩。原来十四小爷想去的地方,是上次两人同去过的小酒馆得月楼。

冒着风雪挽紧他手臂沿小巷前行,幸而他身上总温温热热,寒天冻地的日子里最觉可亲。周边沿街店铺大多已经打烊,远远看见小酒馆红烛摇曳,轩窗映衬着暖橘色,透着一阵慰藉。

仍是选了临窗位置坐下,伙计搬了熏笼,燃上高高红烛,烫好小花雕一壶,两小碟姜丝、腌梅,听闻我们选好菜式,悄悄俯身退出房门外。

“十四,今儿各府都送了活物过来,可是你捣的鬼?” ,可算是逮着机会质问他,除了十四小爷这让人琢磨不透的古怪性子,天底下再没旁人能想出这招数,可我就是想不透其间的过程和由头。

“澜儿自己说想在府中养玩物,迟迟也未见动静,索性我替你将这事儿办了,也算各府给十四福晋送的贺礼……”,结果小爷连个磕巴都没打,开口就给认下了。

“你又自作主张,这些个活物都放在我院子里,回头能练个杂耍班子了。你真就开口问人家要的?到底是打着什么名义,四哥没斥责你玩物丧志?”,忍不住轻声嗔怪几句,他又擅自兴师动众,回头落人话柄,全来寻我的不是。

“四哥?我没问他要,今儿在额娘宫里遇着四嫂了,我说府中庭院看着冷清,问四嫂可有适合的玩意没有?平日里四嫂最好脾气,我话没说完,她就已经吩咐下去,说府里的母鹿刚下了小鹿,索性一块儿送过去,看着也热闹。其他府里,我也是这样说的,你的心思我明白,不会给澜儿招是非,高高兴兴的日子,岂能为琐事添堵。”,烛影跳动,十四小爷眼中被映的全是温暖的光芒,叹两人相处久了,默契暗暗滋长,多少欢喜、忧愁,难为他全记在心里。

“哎?十三哥的呢?为什么独独没有十三哥送的?你十三哥那样好脾气,你居然没开口?”,突然想起,贺礼清点下来,唯独少了十三弟。

“哦……,十三哥啊,十三哥……,差务繁忙,还是别给我十三哥添乱了。哎,菜来了,澜儿,你尝尝这个……”,先是吞吞吐吐,犹豫迟疑,尔后就慌慌张张,急于转移注意,十四爷您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其实我很不明白,明明和十三弟半点情意没有,只是故友旧识,他为何就对十三弟忌讳颇多,严防死守?

“嘁……”,不屑的剜了他一眼,年纪不小了,总孩子心性,认准的事情,一条路走到黑。

懒得再计较,索性低头去吃菜,忽然发现十四小爷凑过来,眯起眼睛笑得调皮,就是不见言语,才察觉其间必有古怪,左手就被他拽过去,腕子上一凉,恍惚中明晃晃的金色耀眼,这又是什么玄机?。

“澜儿,今后就是我一个人的,不听话就不给你打开……”,小爷扬起胳膊得意的晃了晃,隐约瞅见一把做工精巧的小钥匙,在他腕上晃来晃去。

“你当我的朝廷要犯啊?哪儿来古怪稀罕玩意,用不用爷您再来个三堂会审?”,方才被他拷在腕子上的,是件类似金手镯的玩意,镯身细扁,锻造工整,最精巧的当属接合的锁扣,以榫卯方式制成鲁班锁,底部有个小孔,估计想要打开,就要靠十四小爷方才炫耀的小金钥匙了。其实,以镯子的细巧程度,随便把剪刀就能轻易剪断,如此看来就是件玩意。

“朝廷要犯倒不至于,你是爷捉拿的钦犯,这辈子也跑不出爷的手心,长长久久守在我身边儿,就免了你的罪责。想了好久送什么东西,才能讨得我福晋欢喜?可我福晋眼界高,俗物轻易不稀罕,上古奇珍都有人先送了,我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着实恼了好一阵子,可后来想开了,自己的老婆,送什么她都不会嫌弃;索性就找工匠照图纸锻造了这对玲珑锁,是仿了唐代失传的式样,把燕随风锁的牢牢的,看还怎么去随意风流?”,小爷嘴上说的谦卑随意,可话里话外听着,他还是费劲了心思,难道我就真让他如此不放心?

“那十四爷您平日里可仔细小心着,别骑马射箭的时候一高兴,把钥匙甩丢了,回头找起来可费劲,我可就逃了啊?”,仔细婆娑他手腕上式样差不都的金环,比我这件还要细巧,镂空精致的钥匙缀在下方。心头隐隐泛出喜悦,话虽没明说,可这不就是两个人的定情物吗?凑成一对,随身佩戴着,彼此情意心知肚明。

“我戴在衬衣内袖里,丢不了,平日里也不能轻易让人窥见、爷们戴个镯子成何体统?回头让十哥之类嘴快的人瞅见,准的笑我娘娘腔,还得把流言散的哪儿都是。这是我和澜儿两个人的秘密,谁也不能知道。”,小爷笑着冲我眨眨眼,可见他对这件事,比谁都要欣喜得意。

推开窗,夜空中圆月升起,夹着雪花的阵阵寒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可雪夜中清透如明镜的月亮,更让人心驰神往。

“我问你,若有一天闹饥荒,你手里只有一个馒头,和我该怎样分?”,被他从背后慢慢抱在怀中,才开几句玩笑,口气又黯然起来,这人真不会挑时机,一年才逢一次生辰,不是要犯就是饥荒?

“我把馒头收起来,每天给你一点,看能不能挨到找着其他粮食……”,本想嗔怪他又说大逆不道之言,康熙朝太平盛世,当皇子的却先肆无忌惮滇起饥荒,真要饥荒,也且饿不着他呢!可见小爷神色认真坚定,又不忍心再打岔玩闹,知道只是个比喻,他真心想问的,我隐约明白,却又隔着层薄雾,辨不切实。

“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其实,若真赶上情势危急,一个馒头换我五天,不如对半分,我们一起过三天。澜儿,那天你把古玉给我,总莫名让人心慌,往后别闹了啊。你给的,恰是我最怕的,往后的日子,若真折损你,换来我孤苦伶仃的福寿绵绵,那日子才真是了无生趣,苦涩难捱。不知广寒宫上,嫦娥后没有后悔过,独自升仙后的清冷寂寞,纵使长生……”,他将我紧紧揽住,身上顿时暖意融融,说出话来,却是凄凉黯然。

“日子久了,许是就忘记了在人间的滋味……”,人活在世,本就是苦修,说到底,谁不是寂寞难言,来去无牵挂。

“忘不了,有种滋味,只要你得到过,纵使千万年,轮回几次,都如烙印刻骨,永难磨灭……”,小爷将下颌放在我肩膀上,轻轻叹口气,情深意切的言语,就仿佛他早已经历多少轮回。

回身反抱住他,手环轻触,发出悦耳清脆的叮当声,原来在我心里莽撞的少年郎,是这样敏锐善感,叫人怎么放心的下?

悄悄从后门回到府中,已是夜色深沉,等走近院落才要去歇息,才发现整个府邸灯火通明,噪杂一片。

“澜儿,你先回房,我去前头瞅瞅发生什么事?回头再过来找你,自己甭怕。”,小爷将我送进院子,转身急匆匆奔了前院。

哪里还敢耽搁歇息,问过锦云,才知娇雪临盆,御医正忙得团团转,到处找不到十四小爷的踪影,偏偏这会子我也没在。幸亏锦云机灵,对管家、御医扯谎说我去九爷府做客,被九福晋留宿住下,若非有此借口,不知要捅出多大纰漏。

赶忙换了衣裳,赶往娇雪的院落,才跨进院门,就听闻喜娘报喜,说庶福晋生了个格格,一院子的丫鬟仆妇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娇雪不同浅香,倒是倚仗身体结实顺产,没太遭罪,可就是之前动过胎气,格格身量未足,御医产妇都嘱咐,孩子今后要好生调养。

十四小爷倒是挺高兴,绝对不掺半点虚假,抱着刚出生的小格格爱不释手,眉开眼笑,比之前春儿出生的时候顺手多了,疼爱之情溢于言表。娇雪方才听见自己生的是个格格,面露失落遗憾之色,好半天都怔怔呆愣,怅然无语。

可这会子见小爷对格格如此喜爱,也算是宽心安慰许多,终于是长出口气,叫人把孩子抱给她看看。结果人家亲娘没看几眼,孩子又让十四小爷抢走,看他是真雄爱,惹的娇雪不禁乐出声来,直叫‘爷您慢着点’。

“澜儿你看,我之前就说想要个像滺澜的女儿,结果你们都当笑话。可现在就应验了不是,正月二十七,连生辰日都和你一样。往后澜儿长长久久在我身边,女儿也长长久久陪在我身边,好生教养,也和我的澜儿一样伶俐可人。”,看着小爷喜笑颜开的模样,我真不忍心去责怪他胡言乱语,这位爷的脑子,从来就叫人摸不透,虽说凑巧撞上和我一天生辰,可也没这么打比方的,还叫下人看笑话,周围小丫鬟忍笑忍的都快昏过去了。

“好了好了,我在爷身边长长久久陪着就够了,咱们格格往后还要嫁人呢,谁会守着阿玛过一辈子……”,把小格格从她稀奇古怪的阿玛怀中接过来,仔细端瞧眉眼,除了张嘴的时候有酒窝像娇雪,其余倒是随了爹,白白净净的确实可人疼。

“也是,等回头老态龙钟了,还得求着澜儿搭理我,恐怕寄晴早成家了,眼里哪儿还有我这个阿玛……”,小爷将格格递给身后的看妈,半真半假稻口气,可怜巴巴的来摇晃我胳膊。

寄晴?寄晴是谁?他这么会儿功夫,连格格的名字都取好了?晚春江晴寄友人,名字取的真是灵动巧妙,比我想出的春儿,寓意深刻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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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用东山谢安石 为君谈笑静胡沙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倾城之姿、博学多才闻名天下的状元郎,遵圣旨正式迎娶大理寺少卿之女魏佳氏为嫡妻正室。皇上为此钦赐宅邸、田地、仆从,可谓荣宠至极,富贵繁华羡煞旁人。

往来道喜庆贺皆为权贵官宦之辈,就连宫中掌势大太监亦有贺礼送到,都知道状元郎是当今圣上面前的大红人,无人不想趁此机会结识、攀附,为的就是往后仕途谋利。

可新郎官心里不定多烦扰不堪,世间唯人情债最难偿还,真心假意掺杂其间,厚爱圣恩难拒,往后又该如何自处,才算不负众愿。

逢吉时新娘子喜轿子准时落地,爆竹声响,无不透着喜庆气息。射箭、跨火盆吉庆之礼大同小异,皇室臣子之间并无太大分别。

新娘子在喜娘搀扶下缓步而出,体态窈窕、举止娴雅,周围众人暗中窃窃私语,听了几耳朵,无非是议论新娘容貌、品行。据说魏佳氏是闻名京城的美人,若不是出身汉军旗包衣,又被圣上早早亲自指婚,往后若没有入宫为妃,也是王爷、贝勒府中的福晋之类出路。

此时有喜娘出来,对新娘容貌赞不绝口,说换吉服、从新梳妆后的新娘子宛如天仙下凡,朱颜玉貌让人离不开眼睛,性情也温婉大方,知书达理。

看周围人都啧啧艳羡,十四小爷倒一直声色不露,望着窗外飞鸟春花怔怔出神,不知又被什么心事缠住了。

“澜儿,我觉得世间上,我的澜儿最美,新娘子虽令众人称艳,可那是他们没福分看见我的澜儿穿大婚吉服的样子,定要胜过天仙千万倍……”,他忽然就转过头来,没来由对我夸耀不已,说的绘声绘影,仿佛自己真见过一般。

这人大婚根本就没现身,就敢信口开河,我正要开口讥讽,却已经有人跳出来驳十四小爷的面子,“十四爷,您见过滺澜当新娘的样子吗?”,别扭的小鬼头润涓打从大婚开始就没见到他人影,可这会子关键时刻,他又不知从哪儿蹦出来,凑到近前,冷冷看着十四小爷,面若冰霜,全无恭敬惧怕之意。

蛇打七寸、直抵要害,看十四爷瞬间冷了脸色,我险些笑出声来。

“小舅子?是你吧?滺澜的弟弟?滺澜?没大没小,口气挺正的啊?!”,十四小爷回避自己的问题,掐住润涓的脸,使劲摇晃,嘴里不依不饶的质问润涓失礼数,直唤我名讳。

润涓被他掐的‘唉哟唉哟’叫唤,早已没了平日里稳如泰山的冷峻气势,眼泪都要掉下来,可碍于他皇子姐夫的身份,又不敢挣脱还手,只有暗暗吃亏的份儿。

“十四!你放开我弟弟!起开!别欺负我弟弟!”,眼瞅着十四小爷得便宜卖乖,翘着嘴角笑容得意的欺负小孩子,我心里开始起急,忍不住使劲捶小爷的胳膊,可他就是不撒手,笑嘻嘻半真半假的责斥,一口一个小舅子。

“滺澜!不得无礼!”,终于有人出面制止了眼前这场闹剧,算是把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分开了,完颜大人铁青着脸色匆匆赶过来,可开口教训的第一个就是我,明明我才是劝架的……

“微臣给十四爷请安,微臣教女无方,还望十四爷见谅!”,阿玛向前跨了一步,俯身恭恭敬敬的去给十四小爷赔罪请安。

“这……,这……,完颜大人严重,福晋贤良淑德,宫中诸长辈均夸赞,从无疏漏失礼之处。”,在肆无忌惮闹腾正欢实的时候,被岳父发现,还毕恭毕敬的向自己请了安,十四小爷比谁都惶恐,手足无措的客套一番,赶忙找借口将我拽跑。

“你阿玛真厉害……”,等溜到清静处,小爷抚xiōng长吁口气,颇有劫后余生之感,照此情形推测,他和我阿玛虽同在朝中为官,彼此间却素无往来,生疏客套的很。

喜宴我要和十四小爷分开男女宾客,才没吃几口,就被他差人叫走,趁人不备,悄然退场离席。朝中重臣权贵众多,十四皇子身份太过惹眼,少不了虚伪应酬,润晖早就被折腾的晕头转向,哪里还顾得上我们,比如早些离去,避过耳目口舌是非,才是上策。

天气渐暖,蒙古方面屡有风声传来,似是蒙古老王爷年事已高,旗下诸子侄各有野心或取而代之,且之前娜仁指婚事件,有些人心中愤愤难平,借机煽动民心,意指朝廷厚此薄彼,亏待蒙贵族,向圣上有意无意的发难。

西南僻静之地频发水患山难,当地氏族住民和官差、驻守将士冲突的传闻不绝于耳,地方官多次向朝廷请兵压制,却难以彻底管束、根治,反而矛盾加剧,反清势力逐渐扩张,已经到了无法阻挡之地步,天灾人祸,百姓怨声载道。

内忧外患之下,皇上为此苦不堪言,整夜批阅奏章,时常伏案叹息,心绪甚为烦乱,已经下旨五月再巡幸塞外,为的就是平复蒙古王公,缓和满蒙矛盾关系。

皇上忧虑,众臣就没好日子过,每日都有朝臣因办差不利被圣上责罚,十四小爷每每回家,也是心事重重,想来目前的情境,谁都过得胆战心惊。

八哥倒是经常来府中做客,偶尔九哥、十哥也会来,与十四小爷秉烛夜谈,夜半不归。他们在聊什么,就算局外人都心知肚明,若是酒色财气、烟花女人倒也罢了,还叫人少揪心担忧。可这些爷个个心高气傲、人中龙凤,还真不屑在小事俗物上动脑筋,他们能废寝忘食谈的,必是江山社稷的大事,具体谁动了不该动的心思,现在不好断定。细细推测,十四小爷年少桀骜,九爷逍遥自在,十爷莽撞随性,个个都难挑大梁。唯独八爷才华超群、八面玲珑,朝中势力稳固,门客众多,唯他才能服众。

可这些兄弟都贪恋八哥好脾气,为人亲和儒雅,可偏偏就看不出来,八爷注定不是铩羽问鼎的料!他致命伤与旁人无关,就在他自己性格过于优柔。心软犹豫是善于笼络人心的法宝,可恰恰缺了唯我独尊的冷酷野心,难保最后功亏一篑,所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这些话,我该怎样去告诉十四小爷……

诸后妃、皇子见此情形不是办法,力劝圣上到畅春园修养生息,想来皇上也正有此打算,连日来的窘困令其心力交瘁,索性把朝堂都搬到畅春园,三日一早朝绝不通融更改,皇帝家眷自是有住处,只是苦了诸位臣工,启奏要事一律赴西郊面圣,故而不少臣子都在西郊附近置了宅子。

此次随行畅春园,正逢国务繁忙危急,不比往日闲情雅致,谁人都不敢提听戏饮宴,倒也落个清心寡欲。入夜,圣上说要游湖赏月,太子贴身伴驾,润晖一如往常的随侍在圣上左右,宫中众人倒也习以为常。

这是他成亲后,头一遭碰面,虽说之前也常觉得他逍遥世外,可今儿透着心不在焉,愁肠满腹的样子居然能让人一眼就看穿。

“望明月皎洁,却不知朕心神烦忧,眼下西南水患频发,尔等……”,没走几步,皇上就开始驻足望月,捋着胡须唉声叹气的感慨天下时局多变,造物弄人。

“皇上,微臣斗胆启奏皇上……”,只见众人皆低头沉默不语,暗求自保的时刻,状元郎‘噗通’一声跪倒在皇上面前,自请贬官调任地方去查探水患、山难,以及当地民生民情。

果然我就料准了润晖心中必有盘算,若非偏远之地路途遥远,又正逢天灾人祸,叫人担忧牵挂。算起来眼下倒是脱离太子的好时机,替皇上分忧也算是最为冠冕的借口托辞。

“大胆!”,皇上还在沉吟不语,却有个人横眉怒目跌出来发难,“完颜润晖!太过不知好歹!眼下情势危急,且不论你并非真心为圣上分忧,生出逃脱推诿之意,就该被严处重罚!”,太子此时的怒气显然有些刻意莫名,他怎就知道润晖是并非真墟圣上分忧,是状元肚子里的蛔虫还是怎的?惺惺作态的架势,让人看了就生厌。

“回太子殿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确是真心为圣上分忧,报效朝廷!眼下水患天灾凶险,百姓水深火热,圣上烦忧,臣子皆看在眼中。完颜润晖愿拼上一己之力,勘察灾情,救万民苍生之苦!”,被太子不分青红的肆意污蔑,润晖心中委实愤懑难平,情绪口气也免不了激动起来,眉头紧蹙。

“救万民苍生之苦?好大的口气,我看你为是想趁此时机,争名夺势,为自己在地方官中拉拢门客才是真!的确,京官难当,在皇上眼皮底下,油水自然是少……”,太子就是这样的人,好端端说着国之大祸,他却忽然yīn翳起来,轻佻下流的口味说辞,与其尊贵身份简直大相径庭。

“太子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微臣一心报效大清,您未免……”,润晖神情已然对太子厌恶至极,后半句也必是大逆不道的决绝之词,索性强忍怒火羞辱咽了回去。

太子如跳梁小丑般大呼小叫,找的都是无凭无据的轻浮借口来诋毁润晖,众人都在观察皇帝对此的反应,毕竟大清朝这条船上,真正掌舵的人,还未做定夺,谁也不敢轻易表态。

“润晖……,朕问你……”,皇上微微抬眼,目光睿智严肃的盯着跪在地上的润晖,他自科举做官以来,深得皇上厚爱,此时皇帝必是真心询问他的想法,也不会太过刁难。

“皇阿玛,儿臣恳请皇阿玛定夺,万万不能放过此奸佞之辈!”,太子不顾规矩礼仪身份,面红耳赤的抢白了皇上,令一干人等瞠目结舌。

“哦?奸佞之辈,这人当初可是被你亲口收在门下的,怎么此时却又成了奸佞之辈?还是你门下幕僚都是奸佞之辈?”,皇上不着痕迹掉挑眉,轻笑几声,眼光狡黠的将了太子一军。可见皇帝对太子的行为心知肚明,只是按兵不动,让其自爆其短而已。

“儿臣当初就是看出此人狼子野心,才将其放在身边留心观察,终于发现其蝇营狗狗、鼠目寸光碌碌无为,而今又出其心怀叵测,如此卑劣小人,若不严惩,必难服人心!”,太子骂起润晖显得非常急功近利,毫无根据可言,可他却底气十足、兴致勃勃。这些形容,反倒像是在他在自我剖析。

“哦?太子所言可是属实?”,皇上不理会太子咄咄逼人惮势,却回头将质疑抛给随行的诸位皇子。

眼下棒打出头鸟,没个敢随便开口,若此时力保太子,皇帝岂不一眼就看出谁是太子援党,谁知万岁爷他老人家对太子作为看法几何?静观其变是这些天潢贵胄自小就懂得的保身之道……

“既是都不吱声,就证明太子所言非虚。完颜润晖,太子已断定奏报你为奸佞之臣,那你也不必替朕分忧了!完颜润晖听旨……”,皇上一挥手,命太监拟旨,正式罢免了润晖身上三五个官职,从此两袖清风,除了顶着状元虚名之外,已是庶人百姓一个。

“完颜润晖,枉朕平日里对你宠信有加,实在太过让朕失望,念你博学多才,明日早朝朕会亲口在朝堂上正式罢免你所有官职,晌午你来面圣,将官服呈上,从此贬为庶人!退下!”,皇上脸色yīn沉,口气逐渐强硬,半点情面不给,拂手将润晖遣退。

皇上此举令所有人瞠目结舌,不知一代明君此时到底吃了什么迷魂汤?还是已经对太子溺爱到无视是非曲直,混淆视听的地步?随随便便就能将忠臣罢官废黜?可皇上根本对众人反应不以为意,闲闲逛了几步,便推说疲惫,准随行众人各自歇息,转身匆匆离去。

“澜儿,你心里别着急,说不定圣上此举别有用意,往后还要缓和余地,再说……”,方才路上耳目众多,等到歇息的时候,十四小爷才终于得出空来,将心中疑虑合盘托出。

“再说,也是他自己要辞官的,怨不得别人,眼下这结果也算顺遂了润晖的意愿。十四,我可叮嘱你,千万不要去莽撞探听,要不露声色,仿佛此时此人和你半点关系没有才好。现今的形势,多少双眼睛都暗中盯着你,正因为他是你姻亲,反倒该仔细小心……”,小爷替我担忧,我心领神会,感念不禁,可此时的确他最应按兵不动,没什么可打听的,皇帝的心思,我都能揣测出一二,此时圣旨已下,谁打听也没用。

“我是怕澜儿担心,其实未尝不是好事,今儿太子让众人瞧够了好戏,皇上未必是真雄他……”,十四小爷冷笑一声,对太子方才行径甚是讥诮不屑。

“十四,我想见见润晖,有几句话,必须要当面嘱咐。明日晌午他面圣辞官后,能不能帮我寻个合适的时机。想来他已被贬为百姓,明日就要搬出园子,往后更是没资格再亲近权贵,况且以润晖的个性,必是不会此时来找我,落人口实话柄。皇上不知几时回銮,若他任性离京,恐往后音信全无,我才真是惦念牵挂。十四,你帮帮我,就找个僻静地方,说上几句话,他为官素来清廉,我也好帮衬他写银两。”,将心中担忧、苦闷一股脑倾诉给十四小爷,能真心倚靠的人,也只有他而已。

“什么时候,你对我,也能向对你哥哥这般就好了……”,小爷半真半假倒先嗔怪责难起来,这都唱哪出啊?

“是是是,我的爷,他是我亲哥哥,自小就因为博学多才,保受众人爱护,半点亏都没吃过。眼下骤然被贬官,还被太子诋毁,心中难免郁愤难平,我担忧也算是情理之中。你跟着裹什么乱啊?在我心里,天底下的人加起来,也抵不你半个……”,使劲推了推小爷额头,不知轻重孩子心性,什么时候,就知道撒娇,他若是姑娘,也是会争宠的性子。

“我就知道澜儿全天下只喜欢我一个人……,明儿你放心,我留意些,等下早朝我就差人去叫你出来。面圣之后在外朝有条必经之路,我帮你叫住状元,说话的地方,我会事先安排好。”,十四小爷好哄,几句话他就能眉开眼笑,拍做了担保。

夜里反复辗转难免,完颜亮眼下作为护军伴驾,就在外朝,我是不是该先见见他才好?也不知小亮知不知道润晖被罢官的事情?他肯定会假意讥讽嘲笑,心中也是忐忑担忧的吧?兄弟几人自小一同长大,彼此连心,此时定是都不好过……

清早天没亮就起床梳洗,心绪不宁的好容易捱到早朝时分,却迟迟不见十四小爷差的人过来,更是片刻难安。

待晌午过后,才终于盼来顺保急匆匆的身影,说状元爷等了好久才蒙圣上召见,十四爷怕福晋空等,就没让过去。

十四小爷安排好的地方,据说叫‘醉花滴翠’的一处清幽之所,和顺保两人小心翼翼的穿花茵、走树林,避过诸多耳目眼线,可算是绕到了前朝,“二少爷!”,闷头朝前赶路,居然被人从背后叫住,听称呼就成猜出是谁,除了完颜亮没人如此胆大妄为。

“傻子!胡叫唤什么……”,本想趁机和完颜亮好好叙叙旧,转身却发现他身旁还站着两位尊贵人,让我把斥责讥讽的话,硬生生给咽了回去。

“澜儿,怎么到前朝来了?”,十三弟神色焦急的向近前凑了一步,也不管顺保是十四小爷的心腹,张口就胡叫,莽莽撞撞的性子压根不改。身后的四哥不着痕迹掉挑眉,看见他,我就想起狗衣服,打正月开始就忙乱不堪,又逢过节,小半个月不准动剪刀针线,所以至今半件也没做出来,打从心眼里怕被问起……

“我……,我想……,滺澜不耽搁你们办差,先告退……”,急着和润晖碰面,根本不想节外生枝,索性找个借口慌忙请辞告退。

“找你哥哥?我们也正巧有此意,不如同行……”,想必他们都知道润晖此番被罢黜官职,必会离京远行,故此找机会告别。

“我……”,被四哥一语戳中心事,窘迫之下,我开始张口结舌,想和润晖说几句体己话,偏碰上这三个添乱的男人。

“澜儿,你怎么……”,眼前三个还没打发走,又来了一个凑热闹的,想来十四小爷在‘醉花滴翠’等的焦急,看我太久未到,忍不住过来寻。

相互请安客套一阵,才知十四本和润晖约好在醉花滴翠碰面,可等了许久,不仅我没过去,连他也不见踪影,所以才急匆匆出来找人,怕彼此间走了冤枉路。最后众人决定,反正都是来和润晖告别而已,不如彼此同行。

“他们是……”,十四小爷耐不住性子,趴在我耳边悄声问如何会碰到四哥和十三弟。

“凑巧遇见了,都赖完颜亮……”,狠狠剜了不明所以的傻亮一眼,要不是他亮起嗓门,喊我二少爷,耽搁许多时间,许这会子我早找到润晖了。

没走几步,就知道润晖被何事绊住了脚步,完颜大人在路上将他拦住,正脸色铁青的训斥。阿玛一心盼望我们光耀门楣,想来方才朝堂上,润晖被皇上当众罢黜了全部官职,不知让他多沮丧恼怒。

眼见润晖一语不发,眉头紧锁,任阿玛对他厉声指责,始终冷若冰霜,半句解释怨言没有。

“阿玛,这事从长计议,你听我解释……”,将润晖反手护在身后,挡在他和阿玛中间,惟恐完颜大人心绪烦乱,恼羞成怒之下,再气出个好歹。

“你到前朝来做什么?兄妹两个,没一个让人省心!不守礼教!不知好歹!堂堂皇子福晋……”,完颜大人果然气的够呛,临界爆发边缘,劈头盖脸将我捎带数落一顿。

“阿玛,澜儿温婉端庄,贤淑有礼,您犯不上因儿子的过错迁怒于她。是我有负皇恩,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事到如今,也从未因之前的言行后悔过,公道自在人心,倘若……”,润晖对阿玛责骂迁怒我心生不快,将我拉到身后,站前一步,言语铿锵,不见反悔之意。

“你还敢不知悔改?如今完颜一门都愧对皇上,今儿我倒要教训你这个不肖的孽种!”,眼瞅着阿玛被润晖的言行气到脸色煞白,抬手就要往他脸上打。

“哎呀!”,说时迟那时快,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远远站在一旁的完颜亮,哐当一声将佩刀往地下一扔,朝这边飞奔而来,抬脸挡在润晖和阿玛之间,巴掌重重落在完颜亮脸上。

“亮!”,这清脆的一巴掌显然下手不轻,等我凑到近前,才发现完颜亮脸上红肿一片,嘴角都啐出血来。饶是如此,他却顾不上疼,用袖子胡乱一擦,跪在地上去那手攥在阿玛的胳膊,嘴里反复劝解、缓和,“您打我!您打我!您打我……”,嘴角还在微微渗血,润晖也怔怔无言,蹲下来将完颜亮挡在身后,此时阿玛本就是生润晖一个人的气,结果被这番激怒,显然看我们三个都不顺眼。

“小亮,这是银子,你带润晖先走,出园子西门等我……”,急惶惶将银票往完颜亮手里一塞,推着他和润晖的后背往前走,再折腾下去,肯定没完没了。

“您不会要打我吧?我可是皇上的儿媳妇……”,转身看见阿玛黑如锅底的脸色,整个人在微微发抖,不停喘着粗气,忽然间被恐惧笼罩,平日里完颜大人最重礼数规矩,慌不择言之下,只得搬出皇上这尊救兵。

“岳丈大人,虽说滺澜是完颜家的姑娘,可眼下她是我福晋,有话还请慢说……”,十四小爷四两拨千斤,不慌不忙两句话,就把阿玛盛怒的气势压下来。

“十四,你先帮我挡住啊,我去和润晖说几句话……”,轻轻拍了拍小爷肩膀,虽说拿他做挡箭牌不厚道,可完颜大人是绝对不会对他无礼的。

“喂……,你……”,小爷无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现在一定满腹委屈,可我哪里顾得上去安抚。

出了西门,完颜亮一手捂着他自称满蒙第一美男子的脸,一手紧紧攥住完颜润晖,正百无聊赖的靠着树荫等我。

“小亮,真可怜,等过会儿我去给你请个御医看看……”,居然打我的小亮,虽说是他自己冲过来的,可也不能下手这样重。

“不碍的,军营里这点小伤算个屁,回头这银票你给我就成,也算有个安慰。还有,只怕脸被打了,伤了世间多少痴情女子的心……”,完颜亮顾不上自己伤势,反倒开玩笑宽慰我们,假装抚xiōng哀叹惋惜,原来小时候最怕疼的人,转眼也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

“银子不是问题,缺银子花就尽管拿去,可为你伤心的姑娘,我们却没见着。对了,润晖,你不会真要去西南勘察水患山难吧……”,情势紧急,时间又仓促,没功夫再彼此逗闷子,赶紧询问润晖的决定和动向。

“澜儿,或许之前我想辞官,是为了躲开是非之地。可昨日之言,半句虚假没有,全是出自肺腑,解救黎民苍生之苦,义不容辞。我总觉得,山难水患虽可治理,但原住氏族与官府间的矛盾,却非一日之寒,其间必有蹊跷。所以,早就生出去探查之心,此番以百姓身份查访,也正好避免了当地人对官府的戒心。”,原来润晖昨天说的并不托词借口,他是真有意去西南探访民生。

“可此番千难险阻,且不说水患断了去路,听闻山匪横行,屡屡有客商丧了性命,叫人怎么放心……”,其实我担忧也是白费,他这个人从小性格强硬,打定的主意,轻易不会更改。

“润晖,你人品高洁,不贪恋荣华富贵,一心为天下苍生着想,耿直热诚,官场之上,难得保有赤子之心!我果然没看错你!”,四哥和十三弟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从四哥毫不遮掩的赞许来看,方才的对话,必是全被他们听去了。

“多谢四爷赏识抬爱……”,润晖冲四哥一抱拳,眼光中都能看出他们彼此惺惺相惜之意。

纵然再多寒暄不舍,终归会面临分别,都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只是未曾想到是这样的方式。也罢,人各有志,从此天各一方,远隔千山万水,彼此间的惦念和情谊,确如烙印铭刻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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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看花谢花又开 但怕缘起缘又灭

润晖终于坐船离开了京城,完颜亮说,他也没透露具体要往何方,只说去西南勘察民生,顺道去各处游历,一去风雨路三千,从此天涯各飘零,纵牵肠挂肚也无可奈何。

“福晋,前厅有人求见?说是……,说是您娘家嫂子?”,可算是陪圣上在畅春园散够了心,才回府里,就要准备衣物,不多日启程塞外;正和锦云忙碌烦乱中,管家忽然战战兢兢的过来奏报,显然他根本拿不准主意要不要来讨扰。

“嫂子?娘家嫂子?哎哟喂,快请进来!”,就顾着惦记润晖,把他已经成亲这事儿早已抛之九霄云外,他是甩手掌柜逍遥游历去了,把新婚妻子扔在家里,连句交待都没有,现而今人家姑娘倒找上我门儿来,叫我如何有脸去替他应对?

“给十四福晋请安……”,不多时,穿着藕荷色对襟衣裳的姑娘,跟着管家身后,袅袅婷婷走进来,脸含羞怯。

“您别客气,您是嫂子?”,打生下来头一遭喊人嫂子,太过别扭,魏佳姑娘容貌果然出众,细白鹅蛋脸,柳叶弯眉樱桃口,不由再叹一句,皇上对润晖真是不薄,妻子都给挑个美人。

彼此客气寒暄一番,恭恭敬敬的请嫂子上座,对她,我总替润晖和完颜家心怀愧疚,这才新婚就把人家孤零零扔在京城,润晖这个冷心郎!

“十四福晋太客气,如果您不介意,想来我们年纪相仿,不如直呼我名讳,灵犀,魏佳灵犀……”,魏佳姑娘言语虽恭敬守礼,态度却落落大方,让人好感顿生。

“灵犀,魏佳灵犀,按汉人的叫法,就是魏灵犀,多好听的名字。那若真这样,你也别一口一个十四福晋,您您的,听着生分。反正此时无旁人,不如也直接喊我名讳就好,可灵犀如何得知你我年纪相仿?”,难不成嫂子背后将我生辰八字打探个底掉儿?

“咳,是大婚那天晚上,和状元爷闲说话,他说我生辰和自己妹妹同一年,言语间,对十四福晋赞赏有加。你们兄妹感情如此深厚,真叫人羡慕呢,所以我就忍不住过来拜见福晋,想着有幸见见真容……”,嫂子手帕掩口轻笑,谈起润晖倒是眉飞色舞,可听得我是后背冷汗直冒。

“如此……,甚好……,甚好……”,润晖这个不解风情的傻木头,良辰美景、洞房花烛,不说和新婚妻子好好亲热温存,讲几句体己话,没事把我生辰八字和人家显摆什么?闲的吧?!害我现在被杀个措手不及,只能傻兮兮德塞敷衍。

“灵犀,其实润晖此次被罢黜官职,只有你最了解,他走的仓促,想必没太和你解释个中缘由,况且他又是不善言辞的个性,我在此代为向你赔个不是。他心系黎民百姓,只是官场险恶复杂,还望您能多谅解……”,也不知魏灵犀真正脾气秉性如何?毕竟润晖莽撞丢官在先,任性离去在后,于情于理愧对新婚妻子。

“滺澜,你说这话岂不是见外?也太过看扁我的人品德行?说句实话,不怕你笑话,能嫁给状元爷是天大的福分,此前我从不敢奢望好姻缘。圣旨下来的那天,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老天爷会如此眷顾我?我阿玛之前常提及,朝中为官者,唯状元郎少年英才,博学多闻,正直高洁,且坊间谁不称赞状元人品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哪家姑娘都眼巴巴嫁给他;难能可贵是他从未以此居功自傲,总是恪守礼数,为人谦逊。以为我这样的出身、才貌都平平的汉军旗女子,想来没有当宫女,也只能落得纨绔们的妾室。所以,我对圣上恩典感激涕零,状元爷的决定,必经过深思熟虑,为妻者理应遵从,哪里还有怨言可谈?”,嫂子真是好口才,有条有理一段剖白心迹,将我听得目瞪口呆;润晖,想不到你个榆木疙瘩还挺有女人缘?

“对了,他离开京城之前,有没有和你说什么?嘱咐什么?”,想来私房话,他未必告诉我,但总要对自己老婆有个交待吧,兴许能套出润晖去向。

“状元爷拉过我的手,反复叮嘱说,若有事情商议,或遇着困难之处,不用去完颜府找老爷和小叔,只管去找十四福晋,才是妥帖之策。且让我先回娘家住上一阵,他归期未定,叫我莫要记挂惦念……”,看嫂子脸上泛出少女的羞涩,可想而知,润晖利用老婆单纯,轻而易举稳住了后院,而后就溜之大吉。他真是我的好哥哥,难事苦差全都往我身上扔!

“没事,灵犀若有不便之处,尽管告诉我,需要什么,开口讲一声就是……”,事到如今我还能怎样挣蹦?妹代兄职,照顾嫂子,天经地义。可想当初,十四小爷怠慢我的时候,没见一个公主出来说句好话,更别提关照了,皇家人就是高傲!

“那倒不必,状元爷替我着想,我阿玛也极为支持赞赏他的决定。回娘家住,反倒有额娘、姊妹照顾,大可放心。反倒是,我听状元爷说过你们兄妹之前的境况,想滺澜嫁到京城,又无娘家女眷疼爱。眼下虽是头次见面,可我好歹算是你娘家嫂嫂,就自作主张,给夫家姑做了几套贴身的衣裳,几双在家穿的绣鞋,料子都是上好软缎,针脚也还算细密扎实。咱们京城人家有讲究,姑出了门子,嫂子、姊妹要时常送些市面上买不到爹身玩意,别冷落了出阁的姑娘。还有些豌豆黄之类的点心,别嫌手艺粗糙,都是番心意……”,看着魏佳姑娘从丫鬟提的包袱中,一样样拿出令人感激涕零的东西,还替润晖开脱掩饰,无尽的愧疚快要见我湮没。

“嫂子,你若是早嫁过来就好了,你放心,完颜润晖,我替你捉回来就是了,也算是回报你如此温婉识大体!”,从小到大,除了锦云,再没人专门给我做这些贴心的物件,小小恩惠胜过真金白银,叫人百感交集。

“滺澜,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只是……”,怕我以为她故意耍心机讨好,要挟润晖回京,灵犀使劲摆手,满脸慌乱无措。

“没事,你放心!难道你不想让他回来?别傻呆呆的由着他性子胡闹,他玩痛快了,敢一辈子飘在外头逍遥,我就是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成家了。不妨碍正事,他抱负未成,也不会轻易动摇,咱们只是给他个告诫……”,冲灵犀挥挥手,她就是太敬畏润晖,不敢违拗他的意志;可我无所谓,润晖这人活得太随性,小小施加些颜色,也是他欠我的。

“可我答应状元爷……”,灵犀还在忐忑犹豫,慌乱的摆手阻止我去算计润晖,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没事没事,你且听好,余杭还有个完颜府,府中的老太君是我们祖母,这次你们成亲,她虽是族中尊长,却没能见的孙媳妇面,于情于理都讲不通。你写封信向她老人家问个安,寄些贴心物件,不用贵重,精巧用心最好。往后呢,有给润晖的思念信笺、相思物件、盼归诗文、避暑的纱帐、御寒的棉衣,什么贤良淑德,就可着劲儿往余杭完颜府里寄,过不多久,准保状元郎老老实实的。甭怕,他若又怨言,只管说是我的主意……”,我们家祖母威仪万千,不信这剂猛药下去,润晖敢还敢装作世外高人?!

“真的?那我先拜谢滺澜的好意,灵犀感激不尽,往后你若心中烦闷,只管唤我来府中闲说话,咱们姐妹间也好做个伴。”,

“那可好,回头嫂子不要嫌我烦人才好……”,润晖,你真是捡了个便宜,魏灵犀真是难得的好姑娘,我就说,皇上钦赐的姻缘,总是天作之合。

今儿凑巧十四小爷回来的早,见我屋里有女眷做客,打了个招呼,就回避去了书房,见此情形,灵犀也匆匆告辞,果真是善解人意。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十四爷……”,送到府门口,轿子还没过来,两人闲说话间,灵犀忽然抿嘴笑的促狭。

“传说?他又什么‘好名声’传出去了?”,十四小爷古怪的性子,怕是又在臣子间惹出什么口舌吧?我立刻警觉起来。

“真是好名声,都说十四爷少年博学,才兼文武,九岁那年头回伴驾狩猎,就猎得双鹿,往后定是满洲的英雄。今儿一见,才知相貌气质也是仪表堂堂、出尘俊逸,与我们家姑娘真是天造地设,叫人好生艳羡……”,谁知她才这么会子功夫,就已经拿我当成自己人,言语之间毫无顾忌,笑嘻嘻的不住夸耀十四小爷。

“好了,别再拿我取笑了,回头让下人听去……”,脸上羞涩挂不住,心里却和新嫂子亲近起来,姐妹般随意逗笑。

目送灵犀的轿子远去,忍不住感叹,若她早些嫁过来,当初归宁的日子,也不会过的那般凄凉,润晖啊,你如今人在哪里?

五月中一行匆忙伴驾赶往塞外,名为木兰秋狝,实则借此机会巡查蒙古状况,并笼络失和的蒙古贵族。自来满蒙一家亲,如今心生罅隙,圣上当然烦扰不堪。

之前,蒙古王公博尔济吉特仓津,在其父亲、叔伯劝导之下,力争向皇上请求将八公主赐婚下嫁。只因八公主自小得宠,又是圣上亲自抚育,性格天真娇蛮,若真远嫁,当父亲的心中怎会舍得?故而皇上对此一直缄默不语,未曾首肯。

如此正逢蒙古人心动荡,仓津族人倚仗博尔济吉特与大清皇室之间深厚渊源,再次提出赐婚,皇上虽对其要挟之意怏怏不快,可帝王心中,江山远胜亲情;前几日,似是也有松口之意,看来八公主估计是嫁定了仓津。

这件事最为介怀的,却是十三弟,敏妃章佳氏故去之后,他们兄妹在宫中相依为伴,彼此照应,十三爷对这个妹妹甚为爱护。

十四小爷屡次提及,十三哥对仓津人品做派看不惯,觉得此人轻佻、傲慢,纨绔气重,婚后虽不敢对八公主不敬,可若真是yīn奉阳违、虚伪作态,难保八公主不惹闲气,故而最近十三爷是忧心忡忡,郁闷不堪。

这次塞外之行,气氛格外yīn沉厚重,压抑的让人快要喘不上气来,随侍之人无不小心谨慎,唯恐触怒天颜,平白惹出祸端。

“姑娘……”,临近傍晚时分,才要出去走走,居然在帐前被苍狼叫住,着实令人惊异错愕。

“苍狼,你这是做什么?居然如此毫不避嫌,有悖礼数……”,十四小爷掀开帐帘,眉头紧皱,言语间尽是不耐烦,显然他也弄不明白,苍狼为何来皇室内眷的帐前。

“十四爷,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你福晋讲,还望通融……”,苍狼言语虽是请求,可气势坚决,毫不退让。

“胡闹!你心里到底把我当成什么?我的福晋岂能随便和你单独讲话?纵然看一眼,都能治你大不敬的罪!”,苍狼话说的确实过分,难怪十四小爷勃然大怒……

“十四爷,我确有要事相告,算我……,算我……,求你……,难道你还信不过我的人品?”,苍狼本要据理力争,可不知怎的,却突然口气软弱下来,整个人落落寡欢。

“当然信不过!别的事也就算了,可她是我老婆,凭什么你想单独说话,我就非要答应?做梦呢你?”,小爷挑起眉,不怒反笑,似乎苍狼提出的请求根本不值得理喻。

“好,我保证,恪守礼数,只讲几句话,任凭你事后去审她,我也干预不得。可眼下,还请十四爷通融,苍狼担保,今生只求您这一次!”,苍狼一直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行事不拘俗礼,坦荡磊落,他的诺言必是一言九鼎,只是不知何要事,能让他低下头来恳求别人。

“苍狼,别以为天下只有你自己是君子坦荡荡,别人都是奸猾小人之辈,我不放我福晋去,是因为信不过你的动机居心。我打从心里敬重、爱护她,若她想去,我绝不会拦阻,更谈不上审问!”,小爷目光凌厉,说出话来掷地有声,气势半点不输人。

“好!君子一言,我最敬重十四爷为人率直、磊落,苍狼只在不远处和福晋说几句话,您尽管在远处观瞧,尔后再不讨扰!姑娘,不情之请,万望体谅……”,苍狼将眉头蹙起,眼光欲言又止,看来这话我若不听,这辈子都要后悔。

“苍狼,我不会监视观瞧,我不信任你的为人,可我信任我福晋。只是,眼下情势复杂,你随意妄为不要紧,可替她多想想……”,十四小爷朝不远处皇帐和娘娘们下榻处递了个眼色,示意苍狼万事小心,别给我找麻烦。

“苍狼明白!十四爷今日之恩,铭记在心!”,苍狼心领神会,冲十四小爷点点头,看他们彼此针锋相对,其实颇有相互欣赏之意。

寻了附近山岩僻静通透处坐下,苍狼却看着远方,迟迟不开口。我也不敢贸然询问,只好静静陪他坐着,只等他想明白。

“姑娘,此番,我是来和姑娘告别的,今生不知还有没有福分,再见姑娘的面……”,苍狼不同于往日的桀骜,言语间尽是怅然落寞。

“这话从何而来?纵然你要出远门不要紧,男儿志在四方,何谈今生都难见面?”,刚送走个漂泊天涯的润晖,如何难不成又要为苍狼践行,他们约好了是怎的?

“对姑娘,我从不隐瞒心意!姑娘是我苍狼喜欢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变,只怪你我相识太晚,叫我平白错过了时机!这次,我要去闯番大事业,拼个天翻地覆,难保有一天,我会把大清朝的十四福晋抢来给我当娘子,惊掉天下人的下巴!哈哈哈哈……”,苍狼情绪激昂起来,胡言乱语还不够,突然仰头大笑把我吓个半死。

“哎哎哎,苍狼,可别介!可别介!从长计议!你是金麟绝非池中物,志向高远,可无论你多大成就、本事,我这辈子都不会是你的狼夫人。滺澜此生,生是十四爷的人,死是十四爷的鬼,若你今日只有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讲,那我就不听了,也枉费了十四爷对你的信任。”,不是我故作清高,虽我清楚苍狼心意,可这种事情,哪里容得玩笑?

“哈哈,瞧给你吓的!我知道姑娘喜欢十四爷,他为人豁达正直,不落世俗污浊,处事光明磊落,的确叫人敬重喜爱。皇子之中,我独独看好他,假以时日,必是锋芒万丈,叫人不可小窥。方才疯话,姑娘无需介怀,许我前世是草原上的一只狼,姑娘就是天上的仙女,拼死追到这一世,还是慢了一步!若有下辈子,姑娘你脚步也放慢些,回头看看狼有没有跟在身后,好歹等我一程……”,苍狼就是这样的人,话说的动人心,玩笑开的都深情,就连胆大妄为的言行,也不叫人生厌,真是世间难得。

“苍狼,你要去哪里?要作何大事业,不必告诉我,强人所难的话,我也不想问,只是告诉我你要去何方?将来惦念,都有个方向……”,苍狼要做的事情,绝非等闲,隐隐掩盖的真相,叫人胆寒。

“蒙古容不下我,苍狼已决意去寻真佛所在的地方,只是心里惦记姑娘,若不作别,今生都是遗憾……”,

“真佛?你要出家?”,难不成他是想剃度修行?不会吧?看破红尘?以他的品貌才华,何至于走投无路?

“当然不是,往后你就明白了,时候不早了,姑娘回去吧,省的十四爷担心,替我向他道谢作别,苍狼即日就要启程。往后,但愿还能与姑娘再见面,今生今世,生生世世,苍狼都等着姑娘的心意,此言立誓,绝不作假……”,苍狼的眼睛,清亮透澈,掩不住的是火一样的深情厚意,殊不知,今生、来生,哪有这样轻易。

短短一年光景,情境变迁,叫人猝不及防,娜仁终于远嫁,不用再担心她惹是生非。可苍狼在与我匆匆作别之后,第二天就远离了蒙古,不知他心中真佛在何方?偌大的草原,之前悠远的歌声,音犹在耳,跳动的篝火,熠熠生辉,可眼前却是凄惶苍茫一片,原来物是人非,是这般容易……

生命中,有些事,注定一语成谶。夕阳下,我与苍狼的这几句临别之言,却成了永远的遗憾和回忆。再见面,竟不如不见;何况,再见、再见、此生再也难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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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山此去无多路 青鸟殷勤为探看

真佛所在之处?真佛?真经?求取真经?大唐西域记?玄奘法师?难不成,苍狼要去求取真经?不对,他说过,他没有了断尘缘,出家之意,可这所谓的真佛之地到底在哪里?怪我悟性差,参了多少时日,还是参不透个中玄机。

“苍狼到底说什么海誓山盟了?瞧这些日子,你魂不守舍的样子……”,十四小爷想来是暗中观瞧我好一阵子了,看我这几天都心不在焉,忍不住开口讥讽。

“山盟海誓倒没有,只是,他透露了自己的去向,可我又参不透,多少日子都想不明白?十四,真佛之地是哪里?”,十四小爷信守诺言,那天苍狼向我辞行之后,他确实半句都没有询问,只我自己耐不住性子,总觉得不和谁商量商量,就忐忑难安。

“真佛之地?什么意思?”,我话说的没头没尾,惹得小爷满脸莫名,不知此话从何而来?

“那天,苍狼其实是想和我辞行作别,他说眼下蒙古容不下自己,索性要去外头闯出个名堂啦,只是我问他心中意属何方,他却不肯切实相告,只点拨一句,说是真佛所在之地,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到底哪儿才是他心中的真佛之地?”,虽说不知当将不当讲,可苍狼当初说过,任由十四去审问,况且,他肯告诉我,就证明无甚大碍。

“蒙古容不下他?看来这边局势确实动荡,苍狼是王妃婢女所生,亲娘去的早,娘家又没势力。才华出众,智谋过人,老王爷嘴上不说,可每每遇事,总是对他颇为器重,他那些废物兄弟早就视他为眼中钉,巴不得除之而后快。偏偏他又不是老实本分的性子,才不肯甘于被压制,急于另谋出路。可这真佛之地,一时片刻说不清楚,往后再告诉你也不迟,许是要出大事。可这和澜儿无关,你犯不上瞎琢磨……”,看来十四小爷已经猜出了苍狼的去向,犹豫迟疑之下,最终也没能解我困惑。难不成,苍狼要谋反?不应该吧……

在草原上没住多少时日,宫中内朝就来了急报,皇上来不及多考虑斟酌,匆匆下令班师回朝,往来之间,还不够折腾。

临行前,博尔济吉特的长辈出面,搬出当年太皇太后、当朝皇太后的情分、面子,再次向圣上提出降旨赐婚。眼下情形别无选择,八公主下嫁仓津成了定局,只是皇上以公主下嫁,礼仪繁琐为名,竟将婚期拖至后年,也就是康熙四十五年,掐指算来,八公主那时都算是虚岁年满双十的老姑娘,可见皇上是盘算着,女儿在身边,拖得一天算一天。

八公主对指婚不满意,可皇命难为,整日郁郁寡欢,十三爷看在眼里,也跟着眉头紧锁,寡言少语。可满蒙通婚是祖制,公主逃不开这宿命,十三爷脾气固执,认准的道理,总一条路走到黑,钻牛角尖出不来,让人有心劝慰都不知从何开口。

返京之程紧迫仓促,路途中风餐露宿成了常事,十四小爷伴驾,正日都小心翼翼陪着仔细,生怕在这个时候出差错,被皇上责罚,每日也是一脸疲累,风尘仆仆。

吃饭也成了凑合事,随便糊弄几口,就算把自己打发了,唯独不能耽误回京时辰。

喝风搭配粗茶淡饭的滋味当然不好受,吃了晚饭反倒堵心,才找个离马车不远的僻静地方闭目养神,恍惚中觉得有人在附近。

“在这地方也能睡觉?不怕受了风?”,十三弟笑容依旧温暖、和煦,弯腰探身在我面前仔细打量,开口尽是关爱之意。

“哎哟,十三爷,要被你吓死了。我闭上眼睛歇会儿,哪里就能睡着了?你来这里是……”,睁开眼就看见十三弟的脸,因凑但近而被无限放大,弄得人措手不及。

“我是叫十四弟去巡查禁军状况,他也忙了不少日子,伴驾需时刻警觉精神,时间长了人受不了,喊他换个差事,能趁机歇会儿。谁知才到这儿,看你们都不在,我说再寻寻,结果就抓着有人在树荫里躲轻闲,让人好生羡慕。”,怨不得十四小爷总口口声声夸赞他十三哥温柔体贴,这点小事,也就难为他能想起来。原来耿直的十三爷挤兑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面,几句促狭嘲讽,让我无言可对,只能傻怔怔的陪笑脸,干咽口水。

“也就十三哥知道疼他,可他现在不在这儿,谁知又被什么差事绊住了,你去前头找找。”,为躲避尴尬,慌忙换了话题;十四小爷忙的焦头烂额,经常神出鬼没,连吃饭、睡觉都没个准时候。

“成,我去前头再找找,澜儿也别在这种地方待着,回头受了风寒……”,十三弟略微一颔首,叮嘱几句,转身就要离去。

“哎……,十三弟,你且留步!有些话,不知当将不当讲,可你我不是外人,与其憋闷在心里,索性一吐为快,我心里也踏实。知道你是直性子,遇见事情容易想不开,可想不开又怎样,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再说,也未必都是坏事,你也不能总往坏处想。”,关于八公主的亲事,早想劝十三弟几句,可为了避嫌,一直就没逮到说话的机会。

“澜儿,你知道我心意……”,十三弟怔怔看着我,神情讶异,似乎对我这番劝慰很难以置信。

“我当然知道!你这人就是思虑太深,把自己弄得苦大仇深,何苦来?不瞒你说,我有个草原上的朋友,前日里,我替你打听了仓津的为人,据说他看起来虽莽撞浮躁些,可秉性温厚,并非奸猾之辈。听闻他是之前对公主一见倾心,才起了请旨赐婚的念头,当时圣上没答应,他还消沉了好一阵子。后来更是对公主的秀丽芳姿难以忘怀,这才反复请旨。再说,公主若是在仓津那里受了气,还有皇上做主呢,你着什么急?”,关于仓津的品行,我是旁敲侧击的向苍狼打听了几句,尔后原话照搬给十三弟的。苍狼磊落坦荡,必不会有所遮掩、偏袒,所以,他的话还是可信的。

“仓津?你要和我说的,原来是仓津……,难为澜儿记挂惦记,我并非厌恶仓津,只是他叔伯反复请旨赐婚,显得太过处心积虑。”,十三弟的情绪忽然落寞怅然,轻叹口气,目光有些游离。

“他家人兴许是有攀附皇室之心,可也未尝就是坏事,博尔济吉特氏与大清渊源深厚,必会对公主恭敬厚爱有加,所以你也别为此太过牵挂担忧。何况,我觉得男人有了喜欢的姑娘,动点心思,想办法争一争,也不失大丈夫所为,难不成眼睁睁看着花落旁人?仓津也没使出卑劣手段,只是难缠了些,好歹证明他上心。你这往后当妻舅的,也该对妹夫多些体谅……”,凭什么我就要为仓津说尽好话?他又没给我贿赂。可看十三弟愁云难散,忍不住就尽力宽慰劝解,还望他万事看开些。

“这是你的真心话?当真男人就该为喜欢的姑娘争一争,哪怕是不择手段?”,十三弟忽然走进几步,将我退到墙角,眉头紧蹙,神色郑重。

“人家仓津也谈不上不择手段,无非就……”,我还在一个劲儿的为仓津辩白,却突然被十三弟将手攥住。

“我没说他!澜儿,我去了,我去了,我去争了!当初在灯会上,只回头那一眼,抓我袖子的小姑娘,双瞳剪水,嘴角眉梢都是藏着灵秀,没等开口,转眼她就不见,一瞬间我以为月里仙子下凡。若再不相见,只当烟雨月圆夜,自己遇了场梦。谁想到竟真有重逢之时,她居然滚落马下蒙我搭救,轻声浅笑,惹人心头发烫。可知我将你护在怀里骑马下山时候,只觉得天都比平日要蓝,心里从此烙下个印记,想忘也忘不掉。曾经我以为,这都是老天注定好的,我比谁都早发现澜儿,可澜儿心里从来就没有我!原以为,澜儿若嫁给我,日子久了,总会安心守在我身边儿。可做梦也想不到,造化弄人,你嫁给我亲弟弟,现在落得我看一眼自己心爱的姑娘,都像是偷来的!”,十三弟不知被哪句话触动了心事,从未开口的表白,竟毫无头绪的倾述出来。

“十三爷,您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别说了!”,慌忙把手抽出来,喝止了眼前这位爷肆无忌惮的心迹坦露,刻意回避这么久的事情,何必突然捡起来,大白天下,徒增困扰。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太清楚不过,这些往事,从来就没离去过!当你被皇上指婚给十四弟,我满眼死灰一片,本以为心中再难起波澜,可情丝难断,往事难抛,千回百转反复萦绕。四哥曾问过我,澜姑娘到底哪里好,让你这么久都念念难忘?可我……”,眼前的十三弟,纵情伤怀,陷入往日不可自拔,半点听不进劝告。

“四哥?他问你什么?他问你,我哪里好?他凭什么问?”,这话,谁都能问,唯独贝勒爷您不能问,您问出这句话,叫我情何以堪。

“可四哥就是问了,他问我,澜姑娘到底有哪里好?让你如此念念难忘。可澜儿哪里好,我也不知道,人在身旁,如沐春风,暖意醉人。”,十三弟的语气终于缓和下来,人也不似方才忘情,慢慢平静。

“四哥说什么?”,明知不该问,可就是忍不住开口,心里就是在意,在意的阵阵泛起酸涩。

“脾气执拗、不懂规矩、调皮任性,没看出一点好!”,才琢磨贝勒爷这几句品评,却被十三弟紧紧抱在怀中,气都要透不上来,“你在意是不是?你心里在意是不是?”,耳边传来他低声细语,可怎样都觉得是种刻意的嘲弄和警告。

“十三哥……”,十四小爷平静如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慌忙将十三弟推开,回头才发现小爷面色冷若冰霜,眼如深谷寒潭,他勃然大怒不要紧,最怕镇定反常,山雨欲来风满楼。

“十四弟,你听我解释,方才是我犯疯病,与你福晋无关!你不要责怪她!”,十三爷生怕连累我,忙不迭慌乱解释,可这几句话,反倒越描越黑,惹人起疑。

“十四弟,你福晋从未逾礼,都是我……”,无论如何遮掩、辩驳,可十四小爷就是yīn沉脸色,不见有开口的意思,弄得十三爷更加惶恐失措。

“谢十三哥,还明白她是我福晋!”,小爷一句话,无论何样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气氛陷入冷漠尴尬,既是懂得彼此的身份,明知故犯,还有什么借口?

“是我情难自禁,不甘你福晋的事儿,你别为这件事迁怒责怪她……”,看我被小爷攥住手腕,使劲往外拖走,十三弟愧疚不已,连连想补救,可颇显气势不足。

“既然是我的福晋,就不劳十三哥cāo心惦记了,告辞……”,十四小爷有些不耐烦,口气强硬,想来他现在定是心烦意乱,能说句话,已经是极限。

十三弟,我被你害死了,真是被你害死了……。

回程路上,十四小爷依旧忙碌不堪,朝夕不见人影。眼下最期盼的,竟是他来责骂质问我几句,哪怕咄咄逼人、疾言厉色,可他偏偏对此绝口不提,仿佛那天就是场梦,只有我自己醒不过来。

回到府里,他却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经常整天都不见开口说半个字,纵我再粗枝大叶,都能察觉他对我刻意的回避,两人的关系陷入刚大婚时的冷淡,让人从心底透着惶恐。

“十四,其实我和十三哥……”,盼星星、盼月亮,好容易盼到他来我房里一回,鼓足了勇气,才开口提起谁都不愿触及的话题,心里简直悔不当初,若非自己多事,和十三弟议论仓津品行,也不会惹来这许多是非,弄成现在不可收拾的狼藉局面。

“你和十三哥怎样?故友旧识?往事难忘?花灯会、骑马、心里有谁没谁?你要告诉我什么?”,可他开口却是冷漠之言,语气情绪全是抗拒。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本就是场误会!”,看他惮度,我心里耐不住开始焦躁,总想一口气把事情全说明白。

“误会?我想的那样?事到如今,还要我怎样想?在我眼前抱到一块儿,我哥哥和我老婆?你还要我怎样想?未免欺人太甚!你们的动人往事,我不想再听一个字!”,小爷的怒气终于被勾起来,想是他压抑在心里也不好受,眉头紧蹙,眼神凌厉,根本不给我辩解的机会。

“可那些往事全是十三爷的,根本不是我的!我心里压根没对这些事念念不忘,年纪小偶然相识,可相识也好,故友也罢,彼此从未逾礼,至少我没有!什么叫抱在一起?我,我,我又没抱!”,有些话,心里头明白,可情急之下,嘴就是跟不上,稀里糊涂的前言不搭后语。

“你还想抱?滺澜,你也太无法无天了,心里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合该我这辈子就欠你的,要事事纵容忍让,可你知道我心里多不好受!你自己到底知不知错?”,小爷想让我认错?到底认哪门子错?看他怒气冲冲,又不敢开口问。

“我没错,十三哥都说不甘我的事,他对往事难忘怀,可与我何关?又不是我去抱十三哥?我心里坦荡荡,何来错可认?”,这错不能认,认了错,就是承认自己对十三爷有情意,有纠缠、有过往,有挥之不去的旧情,可这些明明都没有!若是为了一时平静,低头违心认错,纵然十四小爷权衡之下,谅解宽恕,既往不咎,可就成了我再难翻身的把柄,和永难掩盖的疤,凭什么要昧着良心委曲求全。

“坦荡荡?十三哥都说和你无关?十三哥当然会说和你无关,他历来都护着你,从大婚之后,到草原上,他连你喜欢什么、怕什么、烦扰什么,知道的一清二楚;处处袒护、纵容,这会子当然要替你遮掩,你倒是两袖清风,推个一干二净,难不成他口里那些过往都是假的?胡编的?滺澜,既然是你心怀坦荡,可我有意无意问过许多次,你为何都刻意回避,若真是故友,又有何不能说?别跟我说,你是怕我责怪、误会,你惹出多少事情,心知肚明,真怕我误会,不差这一件!”,十四小爷的性格,有个最大特点,就是他比一般人冷静、理智;无论多混乱的状况,多复杂的情绪之下,他都头脑清晰,脉络笔直,有条不紊的将人逼到死角,有条有理说到你哑口无言。

可我最不擅长就是保持镇定,心软、懦弱,又容易动情,明明心里觉得自己占理,可被他抢白之后,先慌乱无措,半点气势无存,张口结舌,满腹委屈,丁点都解释不出来。

“成了,你自己慢慢琢磨措辞来继续糊弄我,回头想个高明的,也让人好歹能骗骗自己。”,结果他只是来拿点东西,把我气个半死,骂到狗血喷头之后,决然而去。

在屋里傻站着,人都快走半个时辰了,我还是没法挪动脚步,手指发凉,只觉得羞愤交加,浑身都打寒颤。越想越不对劲,这事根本莫名其妙,我对十三弟,打从一开始就光明正大,半点男女私情没有,照十四方才一折腾诱导,好像我和十三弟暗度陈仓已久,只是未曾而已。这脏水泼但狠,根本没法去认冤,虽是羞愧胆怯,可好过彼此猜疑,还是决定舍出面子,和十四解释清楚。

夜色深沉,人心寒凉,连月亮都不露面。绕过花园来到十四小爷的书斋,发觉下人看我的眼光怪怪的,好像欲言又止,可之前十四吩咐过,福晋出入自如,不许拦阻询问,所以他们也不敢上前,只俯身请安,可我总觉着情势诡异。

走到书斋门口,见里头灯亮着,才要叩门,隐隐却听闻有说笑声。顺着虚掩的门缝朝里看去,却发现浅香倚在书桌旁,帮十四剥水果。十四怀里抱着春儿,似是在与浅香谈论什么,笑的合不拢嘴,春儿双手揽住他脖子,浅香想要拦住,却被他抬手劝住,宠爱之情溢于言表。

好一幅合家欢乐图,幸福温暖的画面,旁人双眼,口口声声和我说,澜儿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只要留在他身边,胜过世间一切,如今看来,差的远了。逮着机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我打入死牢,若遇着轻薄之徒,难不成也不听我半句解释?我心里想的,是如何让两人和好如初,可人家爷才不在乎,妾室众多,比你贤惠、听话,得母妃疼爱欢心,还有生了长子传宗接代。如此看来,却是我不知好歹,来自讨没趣。

福晋?您……,您这是?”,顺保办差才回来,想是对屋里的状况不了解,见我在门外徘徊,赶忙请安。

唯恐惊扰了屋里头的人,尴尬难堪,还要给浅香看笑话,匆忙冲顺保摆摆手,示意不要声张,慌不择路逃脱身后的情境,心口压抑的快要喘不上气来。

其实,十四,我方才被你堵回去的话,是想告诉你,我心里念念难忘的往事,最在乎的回忆,不是西湖灯会,不是雨中渡船;而是艳阳天、梨花树下,金少爷一回头,看见我的瞬间,如释重负、喜笑颜开,是塞外敷药是十四爷专注、关爱的神情,是郊外湖边,有人纠缠央求我喊名字,件件刻骨铭心,永生难忘。句句出自肺腑,苍天为证。可你不想听,这些都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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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摧叶叶独红 梦中不觉天涯远(一)

从最初的刻意回避,变成堂而皇之的视而不见,我被十四爷彻底打入冷宫,整天整天都不知他人在何方,院落里弥漫着冷清颓然,入骨的寂寞比大婚之初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些滋味,若没尝过,就不会奢望,等食髓知味,就已然成瘾;习惯了两个人的欢聚,再难忍受突如其来的失落。

最近总莫名觉得疲惫困倦,懒懒的食不知味,只想躲在床帐里昏睡,连锦云问话,我都疲于应付,每每只是敷衍两三个字,转身就入梦。日子过的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方,年月时辰。所以当管家奏报,有人要求见的时候,颇为出乎我的意料,难为这时候,还有人能想起我。

被管家带进来的人,除了润涓之外,其余三人,我一概素未谋面,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妙,莫不是怕什么,来什么,润涓真的惹出是非了?

“给十四福晋请安,今儿来叨扰,着实唐突。”,先开口的女人,约莫四十来岁,两条眉毛高挑的快要倒挂起来,皮笑肉不笑,一脸横肉微微颤动,想来就是难缠的主儿。

她身后跟着的女人,面容瘦削冷淡,羞涩畏缩的躲在一旁,揽着身旁高壮少年的肩膀,连头都不敢抬,估计是少年的母亲,儿子足足比她宽出两个肩膀,壮实的活像头白牛。

“哎哟,我说嫂子,您还挨边儿上戳着干嘛啊?给咱们十四福晋请安吧!今儿还指望福晋给咱们做主呢!”,尖刻女人朝身后招招手,开口就冷嘲热讽,看来今儿是来者不善。

“给福晋请安……”,被称作嫂子的女人一步三挪蹭到我面前,俯身请安,她脸色惨白,颧骨高耸,嘴唇裂着干纹路,细看有些吓人。

我今儿没烧香是怎的,哪来这些妖魔鬼怪?

“福晋,想来您年纪小,嫁给十四爷没几年,我们这些个亲戚都还认不全,突然造访,您自是不明不白……”,尖刻女人不等我开口,自顾自坐在炕桌对面,和我攀起亲来,不,她口口声声自称的是爱新觉罗家的人,要攀也是攀十四爷的亲,满口我年纪小,一副长辈拿大的虚张架势。

她说话像连珠炮,只觉得眼前的嘴一开一合,速度极快,根本不给别人开口的机会。咄咄逼人之下,意思表述的倒清晰,她自称是镶黄旗和硕贝勒福晋,打太宗在世的时候,他们家就一直是名义上的镶黄旗主。两黄旗虽历来由皇家直接统领,可管事儿的,仍然是现今这位和硕贝勒。

所谓嫂子,是和硕贝勒庶出大哥的未亡人,大哥生前虽没爵位,如今人又早已故去,可他留下的独苗儿子,也算是和硕贝勒的亲侄,仍在宗学里念书。

“福晋,有些话,不知我当讲不当讲。我们这侄儿,阿玛虽故去多年,可我们贝勒爷一直视如己出,悉心教养。平日里这孩子胆小老实,从未出过差错,在学堂书念得好好的,昨晚上回来,脸上、身上都是伤,孩子孝顺,怕寡母长辈担忧,如何讯问,都不开口。最后还是给挤兑急了,才说出是贵兄弟给打伤的。完颜氏是镶黄旗出身,福晋您评评理,到底算不算是奴大欺主?”,她鼻孔朝天,轻蔑的朝我笑笑,一口一个福晋叫的欢实,可半点恭敬之意都不见。

“您的意思,完颜家都是您府里的奴才?若真如此,您今儿立个字据,写张契据,我当下就让我弟弟按手印,生死听凭您处置可好?顺道连我这个姐姐也跟过去,既然完颜氏出身镶黄旗,就都算您家的奴才,那我也甭例外,坏了规矩。锦云,快给主子奉茶,我们都算奴了,你还不就是奴下奴,别傻戳着了!”,这不知好歹的女人,倒真给自己脸上贴金,奴大欺主?莫名其妙就有人在我面前自称起主子!

“哎哟!福晋年纪不大,这张利嘴倒真是令人佩服!您可别折煞了我!您是皇子福晋,哪儿能是奴才?不正因为敬重您,才舍脸让您给评评理,好歹我们孩子也是姓爱新觉罗的,祖上曾是镶黄旗主,如今让镶黄旗出身的臣子家孩子给打了,于情于理,也算是以下犯上。这事,我们绝不会让完颜大人来管教,咱们是皇家的人,犯不上和臣子一般见识!”,她也真不客气,端过茶假意抿了几口,言语间越发胆大放肆。

尖刻女人张口闭口拿出身压制人,架势比娘娘还大,索性不去理睬刁妇,朝那个被打的高壮少年招招手,唤到面前,“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孩子脸上是有些擦伤,可他身形魁伟似牛犊,浑身都是腱子肉,透着结实,真不知润涓单薄的身板儿,怎么打的他?

“回十四福晋,小人今年虚岁十四,名唤额那泰。”,高壮少年说话倒是很懂礼数,恭恭敬敬请安,只是脸涨的通红,额头紧着冒汗,举止颇为拘谨。原来他只比我小两岁,方才尖刻女人总说孩子孩子,乍一听以为无知幼儿呢。

“完颜润涓当真对你无礼了?可是无缘无故的冒犯?”,我还真不相信润涓平白无故会打他?这少年看着就劲儿大,谁敢招惹?

“哎哟,福晋,孩子惧怕您的身份,您这样一问,他就吓着了!”,尖刻女人将茶盏撂下,急匆匆充当先头兵。

“方才是您口口声声让我评理,说我阿玛是臣子,弟弟是奴才,完颜家镶黄旗出身,于您眼里看来咱们是奴、是下,您为主、为上,怎么这会子倒能惧怕我的身份了?况且,我问的是额那泰,你是贝勒福晋,身份尊贵,哪能轻易开口,这才让人惧怕呢!”,把她之前的厥词,一口气摔回她脸上,省的这女人像火烧的蚂蚱,上蹿下跳。

“回,回十四福晋,令弟……,是我跟他闹着玩,并没有打架……”,高壮少年不知为何渐渐势微,声音小的快要听不见。

“当真?你不要怕,若真是他欺负你,我今日定会替你做主,严厉责罚!只要弄清事态缘由,完颜家定不会包庇、推诿!”,把话亮在众人面前,以目前的形式看,高壮少年似有难言之隐。

“没有,没有,真的是闹着玩,是婶娘误会了!只是,我们之前在学堂里打布库,偶尔磕碰,在所难免,是吧,完颜贤弟?”,高壮少年仓皇解释,回头看向润涓,竟似在看救兵,言语中颇有祈求之意。

结果我那倔强弟弟,打从进门就冷着脸不说话,既不辩解,也不承认,见高壮少年此时将话茬抛给自己,眉头紧锁,显得厌恶至极。

“额那泰,你叫我如何替你遮掩?好汉做事好汉当,是个爷们,你就承认自己的所为!”,润涓看高壮少年的眼神颇为轻蔑,看来这里头当真有玄机。

“是,是,是打布库……”,再逼问下去,这少年恐怕都要哭出来了,他现在嘴唇轻抖,面色涨的酱紫。

“原来是这样,人活在世,为同窗之谊最为难得,怎会轻易反目?男人之间相处,坦诚磊落,方称得上君子。纵是彼此间有说不通的道理,小哥俩活动活动筋骨,摔上几跤,爷们皮实,倒也无妨。最怕有人借机挑唆,专生口舌是非,逞强斗狠,倒把清水给搅合混了!成了,你们都是男人,往后要成大事大业的,若是和好了,就彼此赔个不是。若还都不服气,院子里宽敞,出去打个痛快!今儿我也乏了,锦云,送客吧……”,遇到这种事,居心叵测的人当然希望闹的越大越好,这才顺遂了她的心意,可我偏要四两拨千斤,小事化无,让她哑口无言。

况且,依着方才的状况,谁都看得出,额那泰有鬼,想刻意掩饰真相。眼下,贝勒福晋也心虚,全然没了刚刚盛气凌人的架势,悻悻然向我告辞。

说不生气是假的,强打精神,故作镇定,太费元神体力,人一走,才觉得头晕目眩,血气上涌,只想躺下歇息。

“姐,你病了?我在外头惹事,给你添烦恼,你只管教训我就是!”,才闭目养神,却忘记润涓还没走,难得他如此懂事,着实令人讶异。

“到底是怎么回事?讲!”,现在四下无人,我定要将真相问个水落石出。

“没多大事,额那泰家与太子交好,他经常称自己是往后定是太子爷麾下一员猛将,平日里盛气凌人,虽他时时有亲近之意,可我忌惮他家与太子亲近,平日多回避退让,这让他很是恼火。虽是如此,却一直相安无事,可就在不久前,他突然变本加厉,故意挑衅。那日,他让我书童玉琴跪在地上给他当脚垫,玉琴不从,他就在学堂中高喊,完颜家从上到下,没一个识抬举的东西,惹得学堂哄堂大笑!我就把他打了……”,润涓看来是被额那泰挤兑急了,年少冲动手打了人,这并不稀奇。

可我都不知道,原来额那泰家是太子的爪牙亲信,怨不得刚刚那般强硬。完颜家都不识抬举?这话,必是额那泰从家中长辈口里听见的,先是我拒绝了太子掸爱,后是润晖被罢了官,哪件事都是他们嘴里蹈资。

“润涓,这些人都是势利眼、随风倒,看人下菜碟,若是完颜润晖当初在圣上面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时候,他们自然要顾忌几分,不敢来招惹你。可如今,润晖被皇上亲口罢黜官职,明显完颜家在皇上面前失了宠,墙倒众人推,巴不得都上来踩一脚,才证明自己此时的清白,也算是对得起太子爷的关照。哪怕你亲那胖子一口,她们也诬陷你咬人!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是错是对,都没有关系,肯勇于承认担当,已经算是无愧天地良心。只是官场黑暗,往后你在学堂,还要多加仔细、小心,不可莽撞行事。”,润涓已经将和硕贝勒家得罪,难保他们不会去主子面前告状,现在可好,兄妹三人都和太子结下梁子,倒真是一家人。

“啊,呸!谁要亲那头猪!学堂我往后不去了,姐,其实……”,润涓忽然有些欲言又止,神情很是犹豫,“其实,阿玛和我后天就要启程去江宁了,前日里圣旨下了,阿玛要去江宁赴任江宁巡抚之职。因为事情仓促,所以阿玛说,以后你早晚也会知道,恐见面伤心,就不刻意向你告别了。今日我到你府里来,却是来辞行的,姐,往后京城就剩你孤零零一个人了,要好生照顾自己,谁欺负你,就写信给我,我必不会放过此人。好歹十四爷对你真心实意,我能看的出来,所以,心里还踏实些。”,多日不见,润涓仿佛长大许多,沉稳郑重的架势,让我不得不另眼相待,只是他带来的消息,太过震惊。

“你如何看出十四爷对我真心实意?被他掐怕了?”,提起十四,忽然泛起酸涩,家人挚友连连和我作别远去,京城唯有十四算亲人,可眼下情形,着实令人心寒。又怕润涓察觉担忧,只能强打欢颜逗笑。

“男人的直觉……”,他倒是稳如泰山,从容不迫的气势,反倒让人好笑。

“才多大,你就自称男人?呵呵,不过也好,我弟弟长大懂事了,我才算放心了,往后阿玛就由你照顾了,谁让我和润晖都不争气呢?他年纪大了,你多费心,往后再见,不知何年何月……”,喉头哽咽,眼眶发热,再也说不下去,就怕掉下泪来止不住。

“姐,你别伤心,其实阿玛心里很惦记你,在家中时常提起。江宁又不远,过些日子安顿了,我就上京来看你,你自己多保重。”,润涓见我要哭,神情慌乱,连连劝慰。

可他越是宽慰,反倒惹得眼泪不住往下掉,谁受得了接连说离别,润晖和完颜亮前后脚离开京城,苍狼去了真佛之地,父亲临别都不想见我一面,说两句体己话,弟弟年纪尚幼,自是要随父赴任,他满心信任托付的十四爷,眼下和我的关系,已是风雨飘摇。到底自己身边可倚靠的,还剩下谁?

经这一番折腾,更觉得疲惫难忍,眼前渐渐模糊,倒头就昏睡,竟连晚饭都没吃,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晌午时分,吃了瞌睡虫是怎的?

“姑娘,我瞅着您这几天不对劲儿,是不是身上不舒服,回头请位御医过来诊治诊治,也好叫人放心。”,锦云在身后替我梳头,满面愁容,眼下也就她还真墟我担忧。

“可别介!谁都不许说!半个字都不能透露!春困秋乏夏打盹,我就是觉得困倦,没什么不舒服;况且,眼前这情形,只怕人家说咱们故作娇柔,惹人垂怜,闲话听多了反倒更添烦扰。”,回身嘱咐锦云几句,恐她自作主张,本来我也无甚大碍,容易困倦又算不得病,御医真来了,没人真心担忧,倒有一帮子看热闹挑是非的,憋着给你难堪,何苦多此一举。

吃过午饭,居然又头晕目眩,眼皮打架,怕锦云担忧着急,强撑精神,看书解解闷,可偏巧九爷府的下人求见,说九福晋想念,接我去府上做客,想着去沁玥那儿说两句贴心话也好,匆忙梳妆、换衣,一顶软轿,直奔九爷府……

可要见我的人,并非沁玥,居然是江澈然到了京城,去九爷府拜会九哥,因我从中牵线搭桥,故请来一起商议。近日来心中都烦扰不堪,没心思听他们谈生意往来,闲闲敷衍几句,根本就心不在焉。

“二少爷,你说,我来京城都这么些日子了,润晖也没动静,之前我把信都送到完颜府了,他居然装不知道,我是不是该去找找?”,江澈然提起润晖就是怀春少女的架势,趁九哥去找东西,他不说和我叙叙旧,开口就唉声叹气抱怨润晖的冷落。

“润晖?润晖不在京城,他被皇上罢黜了全部官职,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四海云游去了,听说是去西南,可具体谁也不清楚,你把信送到京城完颜府当然没人搭理你,况且,我阿玛被皇上调任江宁巡抚,京城的完颜家已经人去楼空,纵有人收信,也没处禀报告之。”,将目前的情形告诉江澈然,他想见润晖,怕是慢了一步。

“啊?他竟然都没跟我说一声就云游去了?!那我来京城还有什么意思?!小蒲,收拾打点行装,咱们明儿就回余杭!”,看来见不到润晖,对江少爷打击太大,已经乱了心智,满口叫嚷回江南。

“少爷,请您不要胡闹,临行前老爷说了,让您好好学习做生意,咱们这事情还一件没办,如何就要回余杭了?”,江少爷身边的仆人倒是恪守职责,想来之前江老爷定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看管这位任性妄为的少爷。

“唉,润晖……”,可无论怎样劝说,江少爷仍然郁郁寡欢,难不成他来京城,就只为见润晖?江老爷知道,非得活活气晕过去。

傍晚时分,九哥特别请人备了饭菜,席间众人各怀心事,一顿饭吃的意兴阑珊。本想和沁玥说说近况,可碍于时间仓促,也未曾寻着机会。况且真要开口,又不知从何讲起。

待回到府中时,天已临近擦黑,模模糊糊反倒看不清前路,穿过回廊,才要进花园,却在月亮门被人堵住。

“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在府里都闲不住,非要往出跑,这时辰都不知道回来!”,十四小爷脸色yīn沉,逮到我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是责骂。

“我被九福晋请去府上做客,仆人都请上门了,我人又在家,怎还好意思推辞?况且是下午才出门,前后不到两个时辰,哪里就闲不住了?”,总觉得最近体力不支,才说几句话,就喘不上来气,着实没力气再与他争执。

“反正你总有用不完的借口说辞,不把我气死,绝不甘心!”,他现在对我是半点信任也没有,心里认定的念头,岂能轻易更改。

“滺澜,你到底知错不知错?若放在别人那儿,早就因为不守妇道休你多少回不止了?!我事事纵容,只想你说句知错,结果你满不在乎!可见你从没把我放在眼里!”,小爷认准了让我低头认错,他到底要让我认什么错?我不该早认识十三?不该让他对我表露心事?可我管的了吗,若早有预料,何至于落得眼下的局面?

“不守妇道?你这话从何说起?我没法认错,早就告诉你,我心怀坦荡,纵有误会,十四爷您这样说,未免太过伤人!”,他总这样不依不饶,对我刻意回避,横加指责,我也渐渐心灰意冷。

“我伤人?难不成说委屈了你?既然福晋无悔改之意,视我的话如无物,那我也无需再多费唇舌。若再任性妄为,不守礼教,就请回娘家自省思虑,我这小小皇子府中容不下你!”,十四小爷看来对我是失望冷漠已极,将我扫地出门的警告,都能轻易说出口,难不成之前山盟海誓都是场虚无?

“十四,你到底要生气别扭到什么时候?”,仔细想想,两人之间本是半点罅隙矛盾都没有,哪里就能轻易反目了,小爷好哄,只是脾气执拗,又好面子,索性放低姿态哄哄他,希望就此能有所缓和。

他身上微微僵了一下,似有意要抗拒,可最终还是没挣脱,只任由我双手环住他的腰,只是不见开口回话。

天色渐暗,夜晚的花园静谧清幽,只能听见虫鸣鸟啼,温温热热、柔情蜜意的人又在我怀中,时间如流水般轻拂滑过,多希望就此停留。

“十四,你真心让我回娘家?你可知道我娘家有多远?走上个把月都到不了,一路上颠簸飘摇,哪儿能说回去就回去?况且,我到底要为什么事道歉啊?”,他既不挣脱,又不讲话,是不是证明小爷的气消了,再哄几句,兴许能就此风平浪静也不一定。

可我话没讲完,却突然被他挣脱开,“你还来糊弄我,到底你心里把我当成什么?怎么你就能嘻嘻哈哈不当回事,可知道我多在意?你家远?还有没有别的谎话来搪塞,明明一起去过,还敢胡乱说,真把世上的人都当成傻子!起开!”,他毫无征兆的勃然大怒,半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打定主意我在说谎骗人,只抬手将我推到一旁,不带半点留恋,决然而去。

“哎,十四……”,我确实没有说谎,我在京城,已经是孤身一人,能称为家的,除了眼前的十四府,再没个容身之处,怎么就是骗你呢?我如今面临如此窘迫难过的局面,你却连我一句话都听不完。

本还想追过去解释几句,猛然察觉背后有阵阵yīn风吹来,浑身不由得瑟瑟发抖,回头望去,园子里漆黑一片,连个人影都不见,可就是觉得暗夜中有双眼睛在时刻盯着我,脊背汗毛倒竖,头皮发毛,难不成真有鬼?不敢再耽搁半分,慌不择路的跑回自己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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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霜摧叶叶独红 梦中不觉天涯远(二)

十四爷自打那天晚上,就将我彻底冷漠隔绝,不闻不问,可偏偏有人在这时候记起我来,德妃娘娘召见,心中陡然寒凉彻骨,傻子都知道,凶多吉少!

心烦意乱的赶往德妃寝宫,每走一步,脚下都仿佛有千斤重。这个节骨眼上要见我,德妃到底怀着什么心思?

进了永和宫正殿,德妃在坐在炕桌旁,低头品茶,周围宫女垂手侍立,四嫂和浅香的姐姐也都在,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四嫂眉头微蹙,似是心事重重,见我进来,眼睫微抬,不着痕迹的使了个眼色,虽不明白具体含义,可直觉她是在提醒我要万事小心。

浅香的姐姐轻蔑的朝这边瞥了一眼,就将脸故意扭到一旁,她之前的孩子,生下来就早夭,所以好一阵子都没再见她人影,想来也是心绪不佳。

“跪下!”,未等我开口请安,德妃狠狠将身旁炕桌一拍,挑起眉毛,厉色高声的喝令我跪在她面前,并且抬手屏退了宫女,颇有夜审钦犯的架势。

“你可知错?!”,她尖尖的金指套正指我眉间,开口就让我认错,又不说认哪门子错,她和十四这对母子都什么毛病?

“回娘娘话,滺澜不知,还请娘娘明示……”,好端端又来找茬,对她我向来恭敬有加,当福晋也没失了礼数,到底是何事又来为难我?

“大胆!你还敢嘴硬,故作不知情!表面上厚道周全,背地里yīn损奸猾,耍心机手段,狐媚惑人,擅宠专房,尖刻妒忌成性,这在其一!偏偏还是个不争气的,光吃饭不出数的废物东西,我看老十四心里早就将你嫌弃,只碍于孝道,不敢拂逆圣上的旨意,不然早就将你休了!如今还失了妇德,不守妇道?本事不小!皇上器重十四,正是为大清效力的好时候,却因为你这蹄子心烦意乱,还敢说你没错?!赶明个我就禀明皇上,做主让十四休了你,省得他心软,不好开口,纵使眼里看着腻烦生厌,就下不了狠心休妻,不如就此将浅香扶正,倒也踏实!”,德妃这番唾骂责斥,半点情面不留,言语粗糙,哪里是娘娘所为,倒像是急红了眼睛的悍妇。

照话里的意思听来,似乎十四在德妃面前参了我一本,许多内情,外人并不知晓,又如何能传到居于深宫的德妃耳中?可再细琢磨又不对,好像德妃也半知半解,零星事件胡乱拼凑,以咄咄逼人的架势,处心积虑套我话。

“娘娘何出此言?滺澜对十四爷真心敬爱,对府中妾室宽容厚待,纵有不妥当之处,请娘娘教诲,滺澜必会改过,可休妻未免让人心意难平。滺澜没有大错,不至于遭此严惩,还望娘娘开恩。”,看德妃是可算逮到机会,将我除之而后快,现在解释求饶都没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无子、善妒,现在你顶撞我,就是不顺父母,休妻之由,你都快占尽了,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不成?到底你还知不知道要脸面?”,德妃朝身旁轻啐,狠狠横了我一眼,在她眼中,仿佛我就是个遭厌弃的卑贱之人。

想我也是诗书礼义,代代为官的世家出身,哪里就能遭此羞辱,实在太过狠毒,字字如刀,将人割靛无完肤,若心智柔弱的人,恐怕早已咬舌自尽。况且她知我怕落人口实笑柄,还故意在其他两位福晋面前,尽情肆意辱骂责斥,让人寒透了心!

“哼,你也不必在心中愤愤不平,故意装作没嘴的葫芦,闷着不说话,心里头不定咒我多少回?告诉你,这也是老十四的心思,他早就厌烦了你,只是狠不下心决定。这孩子心软,不然之前也不会落了你的迷魂咒,幸好幡然悔悟,也让我这个当额娘的放了心!皇子不同于百姓,休妻是大事,皇上为国事cāo劳,此刻定是不能为小事烦扰。你且回娘家思过自省,等圣上得闲,我定会替十四禀明心意,废了你皇子福晋的头衔!”,德妃连去路都替我想好,轻哼一声,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心中怀疑她是故意挑拨,十四不会如此绝情寡意,可为何对我的惩治都如出一辙,未免太过凑巧?我不是怕德妃的刁难欺辱,只是不敢去想,万一这真是十四背后所为,他背叛了我的所有情意,此生的爱恋付诸流水,那这世上还有何可留恋?万般伤怀涌上心头,咬破了嘴唇也止不住眼泪肆意落下,忍都忍不住。

况且,最近本就晕眩困乏,跪在砖地上这许多功夫,忽觉头痛欲裂,心口憋闷,渐渐快要不支。趁德妃没注意,趁机望向身旁的四嫂,此时唯有她能救我。看四嫂也是眉头紧锁,愁容惨淡,纵有同情之意,又不敢贸然开口,也不知她听没听见我心里的哀求,四嫂救救我!

“娘娘,我看澜儿也有悔过之意,她年纪尚小,不如……”,四嫂善良正直,此时果然领会,她轻叹一声,上前为我求情。

“住嘴!你跟着添什么乱?!出去!”,可德妃却被惹得恼羞成怒,厉声将四嫂的话打断,冲门外一指,把她轰了出去。

四嫂长叹口气,无奈摇摇头,俯身退了出去,临出门前,她深深望我一眼,这一眼,彼此就已然心意相通,四嫂能走也好,定会帮我找个救兵来?

德妃索性将浅香的姐姐也遣退,屋中只剩下我与她单独相对,静的只剩下我止不住的抽噎之声。

“滺澜,你心里定是恨我入骨,可谁都有私心,别怪我当额娘的看不上你,老十四早就腻烦了。况且,你在他身边儿,也没见好好伺候,哪里是当嫡福晋的料儿?你且先回娘家思过,等万岁爷得闲,这事儿就会有个交代了!回去吧,别再赖着十四身边了,没用;好生在娘家自省,回头我多赏几两银子,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退下吧!”,德妃口气冷淡,连母妃姿态都懒得再装,摆明了欺负人,无赖到底,挥手把我打发出去。

站起来的时候,头晕目眩,眼前发黑,也懒得再争执废话,心中想的,唯有远远离开此人,居心卑劣,才真是让人生厌。

“澜儿,我来的迟了?到底出什么事了?”,出了永和宫门,看十四急匆匆跑过来,攥住我双臂,满脸焦急,谁知真心假意。

奈何我此刻心灰意冷,根本无力再去思索他真心几何?连日来对我漠不关心,冷语斥责,这会子我被他额娘羞辱唾骂,轻易打发回娘家之后,他却来装无辜。

“澜儿,你哭了?给我瞅瞅,额娘给你气受了?别往心里去,和我说说,听话。四嫂方才来找我,碍于人多,也不便开口细问,她只说让我快过来看看,又不肯详说,只连连叹气。别哭,到底额娘说什么了?”,十四用手慢慢替我擦眼泪,口气温柔似水,仿佛之前与我为难的,根本就不是他。

“你别碰我!十四爷的心意,我终于是明白了,完颜滺澜绝不是无耻之人!您放心!”,想起方才德妃的言行,忽然就对十四心生厌恶、抵触,惺惺作态,他若不透露,德妃是如何能察觉蛛丝马迹,将我置于绝境的?

“我放心什么?澜儿,我不知道额娘方才怎么为难你了?可你好歹说清楚,让我……”,十四小爷对之前的状况纠缠不休,抵死都是毫不知情的模样。

“住手!在宫里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有没有当主子的样子?老十四,你给我进来!”,德妃忽然出来,将十四呵斥住,决绝神情,不容反驳,“你怎么还在这里,知不知羞耻?退下!”,见我还在宫门外,德妃更为恼怒,挥手朝宫外一指,似是片刻都不想再见到我。

“额娘,您这是为何?滺澜到底犯什么错了?”,十四将我挡在身后,向德妃询问发怒的缘由。

“你是让我在这里说?不嫌寒碜!你给我退下!”,德妃再次下了逐客令,都快要声嘶力竭。

我何必要死乞白赖的留在这冷漠之地,用力挣脱十四暗中攥住我胳膊的手,转身离开,再不回头。

才出德阳门,差点撞上一个人,四爷倚门轻笑,就是不见有放行的意思,“豆苗?成天慌慌张张的。让你做狗衣服,这么些日子了,也不见动静!”,也不知他来这儿干嘛?估计也是要给德妃请安,可开口就是半真半假的责怪。

“我不弄了,您找别人吧!”,看见他我更来气,遇上难启齿的傻事,就毫不犹豫的来使唤我,背地里却说我坏话,‘脾气执拗、不懂规矩、调皮任性,没看出一点好!’,恶毒之言,我字字都记得!

“你吃了炮竹……,豆苗?哭了?谁惹你了?不会是……,我吧?那狗衣服,你要是嫌烦扰,就算了,也不是要紧东西……”,挺精明干练的人,突然就犯起傻气,指着自己发愣,让人心里起火冒油,德妃的两个好儿子,天底下的怪脾气都按他们身上了。

深思烦乱的濒临溃散,再没有丁点力气开口,闪身躲开四哥,头也不回,一口气跑出宫门外……

夜深过半,锦云手脚麻利,已经将回江南的行装打点过半,轻装简行,无谓的累赘之物,索性丢弃,心灰意冷,身外之物还有何留恋……

十四之后也未曾来过,他在德妃宫门前显露焦急、关心,可这会子又不闻不问,谁知道是当时惺惺作态,还是德妃所言确实,他心中早已对我厌恶,只不过得了好机会而已?

身边仆人暂时做了安置,锦云和紫璎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丫鬟,照理说,仍算完颜家的家奴,自然与我同行。紫璎父母兄嫂仍在完颜家效力,正好此番带她回去与家人团聚,年纪大了,也该给安排门亲事。

小东子本执意请求同行,可他是宫里出身,若往后真落歹势,我怕对他有所牵连。况且,之前生日的时候,十四爷给弄了一大堆鸟雀灵兽,都养在我的庭园中,没人照看,也让人劳心牵挂,索性把小东子留下,一来二去,府里的动静,他也好帮忙留意。

江澈然实在受不了被润晖丢弃冷落的寂寞,草草安顿好京城的生意,就借口着急去江南亲自查看新馆子的铺面,向九哥辞行,正巧逢明日一早启程回余杭,这可好,连船都省的找了。

清晨天未亮,匆忙赶往码头,心里怕遇见十四,德妃下旨令我回娘家自省的事情,他一定知情,可等了整宿,别说开口将我留下,就连人影都没见,叫人心寒至极。纵然如此,都盼望在临行前,事态会突然出现转机,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场梦,可谁知,最终都是我的一厢情愿。

留了封信给十四,思来想去,不知如何下笔,百感交集,却又无从说起,千头万绪,烦乱不堪。

‘奉娘娘旨,归家,自省,勿念!’,再无赘言,彼此心意、往日情分,都在其中,个中滋味,甘苦自知……

小肥狗在我脚边,似它都懂得离别之苦,心中不忍,鼻子一酸,眼泪又落下来,到了廊下,狗还在身后追,无论如何挥手,都跟在身后。也罢,纵然有心,世间生灵都有情,既然它认定我,哪舍得还将它弃之不顾?索性带了走,从此相依为伴。

码头上,江澈然对于我的到来,惊愕万分,“二少爷,你是?来送行的?真是,还是你够朋友,来就来吧,还带了这么多东西?京城土产吧?太见外了!”,他似乎终于琢磨出我的来意,自说自话的凑过来。

“澈然,你去坐渡船回余杭吧,船我要用!”,江家船上仆人不要紧,他若同行,必会落人口实、把柄,弄不好,还会将其连累。

“你要用?干嘛用?我不爱坐渡船,再说,这船上还有货物呢……”,江少爷娇生惯养,自然受不了去坐渡船的辛苦,且不知道我的目的用意,不停争辩。

“你打听这么多干嘛?我叫你让给我,你就让给我,我给你坐渡船的银子!”,码头人多眼杂,他一折腾,引来疑惑目光无数。

“我不缺银子,二少爷,你要……”,江澈然少爷当然不缺银子,可他现在除了腾出船给我用,别无选择,再抵抗也是枉然。

“你不缺银子?缺揍吗?!我要回余杭!把船让给我!”,周围探寻的目光越来越多,都以为我是劫船的恶人。

想来不该有所隐瞒,简短和江澈然解释了我要回余杭的缘由,没说太深,只借口回家探亲,就轻易将他打发。其实皇子福晋省亲,怎会如此落寞狼狈,排场必是大的惊人,只是江少爷从小对我的话深信不疑,随意敷衍两句,他就会顺从。

造化弄人,命运兜兜转转,自己猜不出明日境况几何。飞雪时节,江家船送我一路上京,光yīn荏苒,花谢花开,江家船又将我送回朝思暮想的余杭。一来一往之间,心情境遇,却差不了分毫,忐忑落寞,如同滚滚运河水,长流不息。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我心里最惦念的人,终于又要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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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知此会无长计 咫尺凉蟾亦未圆

船一路未曾耽搁,又逢顺风顺水,没过多少时日,就经由沧州、济宁、淮安、扬州、镇江、姑苏直抵余杭,下船自有江家接应,软轿、马车直接送到完颜府邸。

因为之前未曾打过招呼,府里下人见我回来,无不瞠目结舌,如同白日里见了鬼,傻怔怔不知该作何反应。

行礼交给锦云去收拾打理,自己直奔后院祖母院落,穿花厅、绕回廊,心中忽然就忐忑慌乱起来,颇有些归心似箭、迫不及待的味道。

“这是?是我的心肝儿回来了?我没老眼昏花吧?”,祖母见我站在门口,手中的茶盏微微发抖,声音中透露出无法压抑的激动。

万般滋味梗在喉头,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祖孙两个人感情深厚,久别重逢之下,自然欣喜非常。哭诉了离愁别绪,祖母命人将我之前的闺房整理收拾妥当,丫鬟侍候换洗、梳妆,身上焕然一新,心境也轻松顺畅起来。

“澜丫头,到底是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就跑回来了?一路风雨飘摇的,多叫人不放心,这皇上家就肯放你自己出来乱跑?”,对我灯突归来,祖母自然要关心询问,此刻她温暖的手心不住婆娑我的后背,让人莫名安心。

“叫十四爷的亲娘,德妃娘娘给撵回来的,说是叫我回娘家思过,您也知道,京城哪里还有我的娘家?所以,我就灰头土脸,狼狈的卷铺盖跑回来了,说好了,您可不能打发我走,不然只能流落街头了。”,窝在祖母身后的软榻上,轻柔缓慢的打着摇扇,方才祖孙两人有贴绣己的私房话要说,已经屏退了下人。对着自己的亲祖母,在京城的遭遇自然要如实相告,本来就是德妃无理取闹,刻意为难,我有什么可嫌丢脸的?

“你不得娘娘心意了?不然为何总是几次三番的为难你?这位娘娘母家在朝为官者几乎没有,之前与咱们家也素无来往,应该不是朝中结下梁子……”,老祖母身为世家族长,想的总是官场人情,盘根错节的裙带关系,自然想不出德妃何以来为难我。其实德妃只是后宫嫔妃,深闺妇人鞋,她心思里计较的,根本没这样庞大恢弘。

“咳,没这么复杂,只不过,我们府里的侧福晋是德妃亲外甥女,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想法设法把我给赶跑了,回头给自己外甥女扶正,儿子才好捏在手心儿里。况且,之前还有个缘故,她大外甥女本是意属要许配给十四爷做嫡福晋的,后来合该凑巧,皇上心思难猜,把那姑娘指给十三爷做妾了。选秀女的时候,宜妃娘娘提议把我指给十四爷,皇上就准了,所以德妃娘娘心里认定咱们家和宜妃合着伙,处心积虑算计她儿子,所以,往后心结越来越深。”,简单说了说德妃与我之间的情况,好让祖母别再从家族利益之间费脑子了,德妃没这个眼界见识。

“宜妃娘娘?是宜妃娘娘提醒皇上,把你许配给十四爷的?哈哈哈,宜妃娘娘真是冰雪聪明!”,提起宜妃,祖母突然笑得开怀,好像里头还埋着什么我不知道的玄机。

“跟宜妃娘娘有何关系?她就是当时替圣上解个围而已。德妃娘娘几次三番找我麻烦,都被化解,这次可好,趁着我和十四爷彼此间因为误会闹别扭,她像得了令箭赦令,迫不及待给我撵走了。”,提起德妃我就一肚子火儿,这女人认准的事情,会不择手段想办法,简直无孔不入,怨不得当年抢了自己主子的脸面,让佟娘娘郁愤难平那么些年。

“哟?十四爷……,十四爷和你同岁吧?好端端的,闹了什么别扭,非至于给你撵回家来思过?这可是大罪过!想当年,肃王福晋祭祀时,在祖宗像前打破了御赐宝玺,家国天下的事儿,肃王才令福晋回家自省。你小小年纪,能多大过错,就给撵回家了?”,老祖母好像对宫廷j□j特别了解,随口说起这些人都像是邻居、亲戚。

“何止给我撵回家?德妃娘娘说了,现在皇上为国事cāo劳,等万岁爷清闲了,找个时间,奏禀圣上把我十四福晋的头衔给废了,直接休回家,回头她赏我几两银子就给打发算了。至于,我犯下的过错,当然不是打碎宝玺这样的大事,根本没这资格!就是……,十三爷您知道吧?有天,他犯了疯病,跟我胡说八道;后来,让十四爷听个、看个确凿;结果,他宝贝弟弟十四,跟着犯疯病,不依不饶,非要让我认错,可我哪儿有错好认?认了就承认和十三爷有私情,真有也罢了,可自己心怀坦荡,凭什么要委曲求全?!两人本在僵持,谁知,没良心的十四爷就跑他额娘那儿告状,德妃就把我痛骂一顿,撵走了!”,囫囵吞枣似得说了个大概,具体话语细节,怎好和老祖母一一说清楚,丢死人了。

“哈哈哈,十三爷是个好孩子,心底良善,为人耿直、厚道,只是太认死理。凑巧他弟弟被娇惯养大,高傲、任性,哪受得了这样的屈辱、背叛,十四爷生气也是应该的。他让你认错,无非是想听你几句好话,并不是逼迫你承认和十三爷有私情,澜丫头误会了。真有私情,他心里能好受?估计是想让你拼命解释到他信服而已,怎么你就想不透?”,提起这两位讨人厌的爷,老祖母倒是满脸慈爱,言语间多有偏袒,也不知哪儿来的交情。

“十三爷?好孩子?我被他害死了!十四爷?生气应该的?就是个混蛋!再说,我又没住十四爷心坎里,哪猜得透他是如何想的?别别扭扭的发脾气,连解释的机会也没给我。您别劝了,听见他们俩我就心烦,说别的算了。”,兄弟几个没什么正常人,都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表面上温柔也好、随和也罢,骨子里都是以自我意志为先,没个好相处的。

“你现在在气头上,澜儿是聪明姑娘,回头细想想全明白了。而且,你就真老老实实、一声不吭的偷偷跑回来了?这就是你的不对,何苦意气用事!娘娘就像庙里的仙女,一颦一笑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轻易不能表露自己的心意,不然就失了礼数、规矩。纵然她刻意与你为难,也要费尽心机,才能达到目的,还不定哪里就会突然出差错,前功尽弃。平民百姓家对媳妇打骂、休弃,只听婆婆一句话,根本不讲道理。所以她们,比百姓家的恶婆婆好对付的多,皇权、祖制、礼法、内戚、外朝,都是要顾及的方面,不敢轻举妄动。这德妃心xiōng狭窄,眼界不够高远,儿子娶自己外甥女亲上加亲,是小门小户所为,为的是财产不旁落。可她儿子是皇子,往后要建功立业、大展鸿图的,寻个有权势的外戚才是正经,何苦都得罪光了?唉……,澜儿年纪小,义愤难平就跑回家,同样不妥当。你是嫡福晋,应宽厚为怀,娘娘让你回家思过,你就该收拾好东西,去给你丈夫请安、赔罪,得他首肯同意,再走也不迟。让他知道你顾及大局、忍辱负重,必会心生悔悟、怜惜,这才是欲擒故纵的手腕,当家主母该有的心机。也罢,澜儿小小年纪独自离家,身旁又没有贴心人教导,能如此通情达理、处事贤良,已实属不易,往后年纪大了,自然就懂事了……”,祖母虽不知道详情,却能通过三言两句的描述,轻易理清脉络,看透世情,让我心中敬佩不已。

“可我在乎的,不是娘娘刁难,是十四爷为什么要去参我一本?娘娘说,他心中对我早已厌弃,才趁此机会休妻。况且他避不见面,我心灰意冷……”,唉,真正的心事,叫我怎么说,谁把德妃的言语放在眼里,叫人难过心寒的,是往日情付诸流水。

“哎哟,澜丫头,十四阿哥好歹是堂堂男子汉,和老婆闹别扭,家丑不外扬,如何能告到自己母妃面前?再说,他能生气,反复让你道歉,就是心里在乎,想挽回,绝非恩断义绝,真要是早已厌弃,将你冷落算了,何苦大费周章。我倒觉着,儿子告状,德妃未必信,可有人趁火打劫、添油加醋,倒能和德妃说上几句,你想想是谁?”,祖母轻抿口茶,笑容意味深长

“您是说,侧福晋?”,经这一提醒,惊觉一身冷汗,好一阵子没动静,我把浅香的为人都忘了,难道是那天晚上在庭院里和十四争执,被她瞅见了?想想也不奇怪,她本来就是个眼线,时刻监视着府里的一举一动,怨不得旁人,怪只怪自己和十四之间感情未到牢不可破的地步,被人钻了空子,也无可厚非。

“除了她,还有谁都有资格、面子,和娘娘说贴心话?纵然说了,娘娘也未必肯听。澜儿也别着急,回头十四爷来找你的时候,两个人说清楚就是了……”,祖母神色泰然,仿佛对事态的发展了如指掌。

“他才不来呢,连我走的时候,他都没出现……”,真相虽然在心中隐隐浮出水面,可事到如今,谁还敢抱希望,希望越大,失落越深。

“他自己点名要娶的老婆,如何就肯轻易放手……”,总觉得祖母对十四惮度怪怪的,可她应该从来没有见过才对,难不成把十四和十三弄混了?

“您误会了,十四爷没有点名要娶我,当初指婚之后,他可不乐意了……”,小心翼翼提醒一句,十四小爷当初见到我本人还诧异万分,点名要娶?从何谈起啊。

“澜儿,你累了,先去歇歇,咱们有的是时候说话领。”,每当祖母有事情要考虑,她就拿出这借口,将人遣退,每当此时,绝无回旋的余地,只有乖乖遵命。

在余杭的日子随心所欲,叔父将我到来的消息封锁,叮嘱府内上下人等,不许透露半点风声,否则严惩不贷。之前的闺房与四爷曾经住过的书斋,被改建成一座独立的跨院,屋前池塘、莲叶、鲤鱼、杏花,屋后小山、梧桐、翠竹,简直是世外桃源。婶娘的丫鬟每日会将燕窝、银耳等补品送过来,多少日子没感受过的至高待遇,如今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德妃把我撵回家思过,倒成了送我来过修身养性的清闲日子,没有压死人的礼教折磨,没人用冷言恶语伤你,更无须三天两头去宫里请安、被训诫。

在京城时疲倦的毛病也好了很多,只是江南多yīn雨,惹人昏昏沉沉,每天除了吃就是睡,若是被十四知道,一定会被嘲笑成猪。啊,呸,好端端的逍遥日子,何必想起他!

日子过得太无拘无束,从未有过的轻松舒展,可就偏偏有人来找不痛快。原来我离家这么久,石绿蕊居然还赖在完颜家,没有找到适合的出路。本没多少交集,可她对我这次探亲的事情,颇为好奇,暗地里多方打听,都没人肯搭理,居然今儿就以送补品为名,死皮赖脸的待在我院子里不走。

“滺澜,啊,不,是绿蕊失礼了,现在该尊称您一声十四福晋。我虽没见过世面,可听说,皇子福晋省亲,排场惊人,可您倒好,悄无声息就跑回来,咱们想开开眼都没机会!莫不是十四爷为人谨小慎微,所以老婆出门都一切从简?”,石绿蕊依然惹人厌烦,她明显在幸灾乐祸,嚼舌打探。

“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十四爷是皇子,岂容你随意品评?!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润晖成亲了,我嫂子温婉大方,是京城出名的美人,阿玛还是大理寺少卿,知书识礼,贤良淑德,这样的姑娘,才配得上状元,有些人最好死了不该动的心思!”,石绿蕊一直惦记嫁给润晖,不如就此刹刹她的锐气。

“你……,哼,听闻润晖表哥在京城被皇上罢黜了官职,现在是闲散人,既然无差务可忙,为何不把嫂子带回来给我们瞅瞅?也好见见京城闻名的美人,是何等风华绝代?对了,福晋,您最后怎么嫁给十四爷了?绿蕊一直以为,您会嫁给当初来咱们家的十三爷,或者四爷呢,难不成是有缘无分?”,她这人最大的优点是脸皮够厚,没半点血缘,就敢攀亲,哥哥嫂子叫的亲热,回头灵犀真来余杭,得好好叮嘱几句,别因此误会了润晖。

“你自己去问皇上啊……”,我嫁给谁关她何事?选秀就是被君王挑选的过程,皇上指给谁,就要嫁给谁。

“山高路远的,十四爷真就放心福晋自己回家探亲?滺澜,咱们姐妹不说客套话,这十四爷可疼你?”,她突然朝我凑过来,假惺惺的关怀,让人透着恶心。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姊妹?翻遍了完颜家,都没有第二位姑了,您就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滺澜受用不起。”,她还真拿自己当完颜家的小姐看待,既然想求个安稳的容身之所,就该老老实实本分做人,何苦装腔作势惹人厌烦。

“宝筝!”,朝身边小厮一抬手,将他唤到面前,“我平日好清静,今儿也乏了,不想听闲杂人聒噪!”,早就不耐烦和石绿蕊再耍嘴皮子,给轰出去了事。

“是!二少爷!”,宝筝一抱拳,领命而去,强行将还没说够的石绿蕊‘请’出了我的院落。

看石绿蕊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我心里憋笑快要忍出内伤;说真的,这要是在京城,我顶着十四福晋的头衔,拿这些无赖倒没办法。不能仗势欺人,还要维护皇家威仪,福晋端庄,只能哑巴吃黄连,委屈往肚子里咽。

可眼前不一样,这是在余杭,在完颜府,去他的十四福晋、皇室女眷,咱是一言九鼎的颜家二少爷,整个余杭城都算我地盘,遍布各处都是二少爷的手下,焉有人敢不服?越想越得意!舒坦啊!多舒坦的日子啊,简直乐不思蜀!

仔细想想,方才都是闹着玩,最动气的地方,却是石绿蕊评价讥讽十四。暗骂自己真是不争气的性格,人家外人说混蛋十四几句坏话,我心里立刻气个半死,还要死撑面子,拼命替他维护争辩!唉……,十四,明明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才对……

和祖母后来又多次聊到京城的境遇,从大婚一直说到被撵回家,这样从头到尾捋下来,愈发觉得十四的可恶,日子久了,都快忘光了,心里不知骂了他多少次,估计臭十四在京城没少打喷嚏。

可祖母总是笑眯眯的不加评论,偶尔还要为十四说上几句好话,弄得我烦乱不堪。千叮咛万嘱咐,若是十四有天真的来余杭,千万别给他好脸色,要讥讽、唾骂,然后再给他轰出去,架不住我软磨硬泡,祖母总算是笑着点头答应,可我总觉得是种敷衍。

话虽说的强硬,可我好歹来余杭都一个多月了,十四爷和京城连点风声动静也不见,谁知他会不会来?兴许已经纳新妾,把我抛之脑后,从此恩断义绝也不一定?又或者,我翘首以盼,望穿了运河水,等来的也许只是一纸休书?啊!呸!谁翘首以盼?谁望穿运河水?想得美!混蛋!十四!

碍于我在家中每日除了吃睡,就是歪在榻上念书,日子过得实在浑噩。祖母强制我出去走走,当然,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乱跑,只是到离家不远谍风书院去看望当年的师娘,这边家丁丫鬟跟随,那边师娘亲自接应,出不了半点差池。

本来我是不爱动弹,可无论找什么借口,都被祖母否决,也不知是怎么了?当年在家待不住,逮个机会就要出去玩,现在可好,打着我出门,都犯懒。

“你师娘当年多疼你,你是女儿家,混在学堂里念书,都倚仗师娘照顾,好歹也沾个娘字,当女儿的回来,怎能不去看望?别让人家说咱们完颜家的人没良心!况且,书院里有你想见的人,老太太我这么大年纪,还能诓你不成?”,祖母语重心长的话语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谁还敢推辞,只好慢悠悠的梳妆打扮,略备薄礼,坐软轿去了清风书院……

和师娘在庭院里叙旧,聊起当年念书时的往事,不禁感慨岁月如梭,光yīn似箭。喝了会儿茶,觉得山上微凉,师娘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如往日硬朗,她说困乏,我也赶忙顺势告辞,临走又蒙师娘送了不少山珍土产,弄得人怪不好意思,被师娘着实嘲笑一番,说女儿回娘家,哪儿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喜滋滋的带着山珍美味在书院里恣意溜达,回想起当年四爷和十三弟在余杭的时候,我也去看望师娘,拿回好大一篮子山野珍蘑,回家叫厨子炖了汤,让他们尝新鲜,谁知还没端出厨房,就被完颜亮先喝了半锅。占了便宜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不依不饶,说姑娘大了,心思难琢磨,吃里扒外,有好东西不记着兄弟,偏要给外人。偏巧这话被十三弟听见,问他谁是外人,吓得完颜亮灰溜溜逃跑。无忧往事历历在目,可转眼间,就已然各奔东西。

“二少爷!”,正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忽然听闻有人在背后喊我诨号,“飞狐颜二少!”,再听听,就更了不得,这人能喊出当年只有四大才子彼此间玩闹的私密话,可见与我们多亲近,原来祖母没诓我,书院中真有我盼望相见的人。

“淳哥哥!”,完颜淳回来了,他居然在书院,我心心念念的完颜淳,自打去南海打仗,多年就音信全无,居然现在好端端站在我眼前,笑靥和煦,叫人不敢相认。

“姑娘,给姑娘请安!方才是玩笑话,唐突姑娘,还望姑娘恕罪!”,他仍是温和有礼,随意不失恭敬,这么多年,除了风餐露宿的军营,磨练的气质更为硬朗,一切都没变。

完颜淳是我远方堂哥,自小父母早亡,被寄养在叔父家,本就聪颖过人,又因寄人篱下,格外刻苦,没几年就已然出类拔萃,文武皆通,令叔父和祖母都倍感欣慰,总没有负于他父母的重托。叔父还时常感叹,为何自己的亲儿子不是才貌双全的完颜淳,却是混沌顽劣的完颜亮,屡屡叹息不已,令完颜亮很不服气。

虽是堂兄远亲,可当年完颜淳确实以我伴读侍卫自居,一起到学堂念书,他也从不认为自己是完颜家的少爷,总谦卑敦厚,所以到现在他有战功在身,仍是习惯尊称我为姑娘。

“锦姑娘,可好……”,突然完颜淳就不似见我那般随意,突然拘谨窘迫起来,和锦云打招呼,他有些羞涩不知所措。

谁知锦云连话也没回,转身就走,弄得完颜淳尴尬万分。打从当年伴读,我就觉得完颜淳醉翁之意不在酒,哪里是陪我读书,总有事没事找锦云打岔讨好,居心明显,连傻亮都看出来了。

后来许多年,完颜淳倒也没再为旁人动心思,再加上他为人正派、安分,所以我也就未曾拦阻。可男儿毕竟志在四方,他年纪比我长五岁,到了十七岁那年,已经文韬武略,样样出众,适逢叔父的同僚引荐,让他去军中做武官,没几年南海战事频发,他也就跟着去了南海,一去三五载,先头还有星星落落几封家书,后来估计战事紧急,就音信全无了。

可我总记得,他在临行前的晚上,在后花园的湖边,把祖传的佩剑送给锦云,锦云不收,他还说战场无情,怕从此天涯飘零,好歹给姑娘留个念想。还让锦云等他,这不是表白心迹是什么?不是定情物是什么?

锦云为人温婉持重,没我做主,她不会轻浮到私定终身,所以,当时没表态,只是默默将剑收好,这些年从余杭带到京城,又从京城带回余杭,这不是信守承诺,又是什么?况且,锦云也送了他荷包火镰,这不是定情回礼是什么?所以,这分明是段好姻缘,让我记挂在心的好姻缘,为我视如亲姐妹的锦云,争也要争到手的好姻缘。

“淳哥哥你别理她,她不是讨厌你,估计是害羞了……”,好歹也是姑娘家,这么多年没见,又当着我的面,哪儿能上来就诉相思别情。

“嗯,难为姑娘费心……”,完颜淳怅然若失,一定是被锦云冷落,心中难过,他肯定是喜欢锦云的,不然那荷包火镰现在还挂在他腰上,而我当年送的弹弓,不定被他扔在哪儿了。

“淳哥哥,你实话告诉我,你喜欢不喜欢锦云?若是你真心喜欢她,回头我就帮你问问,两情相悦,尽早娶进门才踏实,从此花朝月夕永不愁。我现在看明白了,世事多变,差了分毫,这辈子真能谬之千里……,你是男人,心里到底怎么想的?给我句痛快话……”,最怕拖沓的人,这些年未见,也不知完颜淳是不是心意如旧。

“姑娘!您?我?我,不敢隐瞒姑娘,这次从南海打仗得胜归来,圣上钦赐三品参将之职,我只怕……”,完颜淳突然吞吐踌躇,可我恍然间就明白了,他方才的怅然,并非为了锦云的冷落,怕是今非昔比,往日誓言无法承诺,愧见故人。

“你什么?我什么?完颜淳!你敢看不起锦云,我就要你好看!三品武官有什么了不起?完颜亮还是三品武官呢!若是我们配不上,佩剑胳还给你,省的让参将大人为难!”,怨怒攻心,一时间口不择言,如果完颜淳是势力小人,锦云我还不舍得嫁呢!

“姑娘,你误会了!我是说,圣上赐了三品参将之职,当日问我可曾婚配,可您知道我自小父母双亡,后来又征战在外,确实没有定亲,当时不敢欺瞒,就如实禀告。皇上虽没明说,似有指婚之意,我怕……。完颜淳孜然一身,家境单薄,富贵权势不敢贪恋,只一句话,男人一诺千金,岂是因官职、战功就能忘本!还请姑娘明断……”,完颜淳俯身作揖,神情郑重,又不想虚以蛇尾,假意周旋。

“我对你谈不上误会,可不必明断,有心里话,对你该说的人去说。既然你口称一诺千金的男人,就尽早给个明白,别耽误人家,大好年华,人生逢几回?姻缘之事,旁人逼迫不得,我不求你委屈顺从,只盼你给别人一个交代,她一介弱女子,虽平日将心事隐藏,可从没忘记佩剑之约,多少王公权贵,都不曾放在眼里。你喜欢也罢,不喜欢也罢,全凭你心意,只是寻机会给个痛快话,不必拖延勉强。可有一点,别吃着碗里想锅里,妄想齐人之福……”,撂给完颜淳几句敬告,带着锦云离开是非之地,他心里必是要斟酌权衡,给不起的承诺,千万不要随便去说,光yīn飞逝,彩云易散,人能有几个好时光。

自打书院回来,也没听见完颜淳有动静,从锦云平日表现,也窥不出她的心思。似乎她都在替我着急,成日里念叨的只有十四爷。唉……,真是,相互着彼此的急,满拧……

今年桂花开的早,祖母天刚亮就催我去别苑赏桂,等我才在别苑安顿下来,丫鬟将果酒、茶点摆上,只等她老人家过来,却见管家急匆匆来寻,说老夫人有急事,请姑娘回府,这不是存心折腾人吗?难不成祖母出了状况?

惶恐忐忑赶回府中,却见下人个个神色古怪,还没踏进正厅,远远就看见阿玛焦急的面孔,而正坐上,还有位贵客在喝茶,颇显气定神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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姮娥已有殷勤约 留著蟾宫第一枝

想不到十四小爷真的来了余杭,说不上是欣喜,还是慌乱,心快要跳到嗓子眼,算不准他此行目的为何,忐忑不安的情绪快要把我淹没。

站在正厅中央,尴尬不知如何反应,可人家就是低头品茶,连搭理我的意思也没有,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他不露声色,祖母和阿玛都不好冒然开口,谁知这位皇子脾气秉性如何?对自己家的姑娘持怎样态度?

突然心头浮起个疑问,十四来余杭?阿玛干嘛要跟来?这不节外生枝吗?肯定是小爷犯糊涂,以为我回娘家就得去江宁投奔父亲,甭管往后要如何处置我,反正他肯定冒冒失失去了,惹来完颜大人郑重其事的礼遇,他明明不善对付,还要死撑面子,保持皇家威仪。这从江宁到余杭的一路,不定多懊丧悔恨,想到这儿突然笑出声来,真是个傻瓜,叫人说什么好?

我这一笑不要紧,他还真抬头了,挑起眉满脸不可置信,长叹口气,凑到我面前,傻怔怔盯着我的脸相面。“滺澜,你在府里养的那些宝贝都死了,没人管,饿死的。三哥送的仙鹤、四哥送的鹿、五哥送的孔雀、七哥送的马、八哥送的墨猴、十哥送的鹦鹉,都饿死了……”,声音不大,可开口就是莫名其妙的话,总觉得他特别得意,难不成十四爷是专程来把我气死,再回京复命不成?

“你凭什么不喂啊?!讨厌!不喂食当然要饿死了!赔给我!”,一阵急痛攻心,那可是一个个生命啊,居然轻易就都没了?他还说的若无其事?

“爷又不是奴才,凭什么要帮你喂?你养的,你都不管,不闻不问甩手就走,主子都不在,谁管它们死活。对了,十二哥送的猪,你最喜欢的猪,被爷烤了下酒吃了!”,看我焦急懊恼,他似乎喜不自禁,嘴边挂着欠揍的笑容,一个劲往前凑。

“胡说!骗我的吧?我临走时嘱咐小东子照料了,他不会忘记的!”,小东子向来尽职尽责,如何我前脚刚走,后脚他就能玩忽职守把动物都饿死,肯定是十四气我胡编的。

“小东子?你的狗奴才?被我撵走了!府里福晋跑了,他都不张罗来奏报,还把不把爷放在眼里?!”,十酸起小东子颇为不屑,难不成因我的事儿,小东子受了牵累,真被撵出去了?

“你少含血喷人,把责任推个一干二净,娘娘命我回娘家思过,你明明一清二楚,与小东子有何干?!他一个小太监,又没有积蓄,你把他撵走,怎么过活?”,对眼前的十四简直怨愤到极点,我才离家几天,他把府里简直折腾的乱七八糟。

“滺澜,不得无礼!”,阿玛又站出来教训我,难道他看不出自己女儿正被恶人欺负吗?皇权礼教有这么重要吗?还不趁着十四小爷现在势单力孤,把他扔后院池塘里喂鱼算了。

“哎,人家小两口有话说,你何必添乱?哈哈哈,十四爷,你和滺澜打从见面就亲亲热热聊个不停,什么事这么开心,让老太婆我也听听,乐和乐和。”,祖母出面及时将阿玛劝阻,他不敢忤逆老母之命,恨铁不成钢的长叹口气,退到一旁。祖母一定对眼前的情势心知肚明,所以才打圆场,此时她正笑眯眯的望着我和十四。

“老太太,您误会了,谁跟他亲亲热热……”,虽是劝架,可祖母的话也说得太露骨了,明明我和十四在针锋相对。

“让老太君见笑,确实是我与福晋多日未见,心中离情别绪颇多,忍不住倾诉衷肠,一时未曾顾及场合,还望您见谅。”,哎哟喂,十四爷皇家出身就是不一样,明明言语尖刻的欺负我,转头对着我祖母就换了副嘴脸,乖巧温和、彬彬有礼,话也说得妥帖恰当,真令人刮目相看。

“哈哈哈,十四爷言重,你们夫妻多日未见,情难自已也是应该的,倒是我们该避讳……”,祖母顺势接的话,让我差点被口水呛死,谁和他情难自已,明明是忍不住吵架。

“谢老太君不怪罪,既然我人已到余杭,不便多叨扰,还望老太君成全,令我将福晋带回在余杭别院暂住,此番出行仓促,失礼之处,盼您见谅。”,十四紧紧攥着我手腕,听话茬是要把我带走?余杭别院?他在余杭有别院,我却全然不知情?看他诡计多端,不会背着我家人对我严刑拷打吧?祖母,您明察秋毫,可千万别中了此人计谋!

“十四爷太客气,滺澜虽是完颜家的姑娘,可她嫁了人,就是该遵三从四德,听凭夫家安排,人您尽管带回去就是。可现在时辰尚早,等回别院收拾歇息妥当,晚上府中已备下宴席……”,老祖母站起身,笑容慈爱的邀请十四小爷晚上来我家做客吃饭,明明说好,他来了就给轰出去,可眼前的情势看来,全成了泡影,祖母恨不得把我推出去。

“哎,哎,我还有话讲,我在家里住惯了,不愿意……”,虽然我挣扎了,辩解了,努力了,可谁都装作没看见,任凭十四将我挟持着带出了府,心中默默流泪,这混小子给你们什么好处了?

“十四,我的猪,真被你烤着吃了?我最喜欢的花纹猪?你也真下的去手?骗我吧?”,“十四,我的花儿怎么样了?不会被你都拔了吧?还是枯死了?你知道黄金桂我种了多久?要是……”,“十四,鹿真的饿死了?四哥会跟你玩命的,当初肯定是忍痛割爱送的!你敢给饿死?”,“十四,小东子……”,诸如此类的问题,我窝在十四小爷的马上,问了十万八千个,可他就是一言不发,根本没搭理回应的意思。

原来他还真有个别院,就离我家不远的西湖边上,骑马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白墙青瓦,水气氤氲,一派江南风情。

别院干净轩敞,没来及看仔细,下了马,就被他倒挂扛在肩膀上,在下人仆妇的注视下,堂而皇之的穿过整座别院。羞愧之情瞬间我席卷,除了闷头不吭声,别无他法,十四爷,我是你嫡福晋,不是偏房小妾,以后还要留着威严、脸面管奴才呢,你这样让人情何以堪……

“谁都问了,连猪你都牵挂,可就不关心关心我怎样?”,小爷路上牙关紧闭,直到进了后院厢房,才被他抵在墙上,开口就是斥责。连猪他都要计较吃醋,把自己当什么了?

“十四,你这别院连仆妇、下人都有,我从来都不知道,居然瞒的如此隐秘,回头来个金屋藏娇,我都蒙在鼓里!”,说起来,我才一肚子气,十四居然都没透露过,他在余杭会有别院,空置也罢了,赏玩器物、家具床帐一应俱全,谁知怀着什么坏心思。

“你再折腾、胡闹,我就把你休了,养在别院里金屋藏娇,看谁找的到!傻丫头,这是好多年前圣上钦赐的宅邸,我自己都没来过,这回到余杭,连夜让奴才和看院子的人收拾出来的,难道你看不出东西好些是新置办的?”,他说出话来就没正经,不怀好意的往前凑,弄得人脖子痒痒的。

“知道你想休我,娘娘求圣上下旨没有?”,回想起在京城德妃永和宫的遭遇,心头愤懑难平,哪儿这么容易就饶过他,探探口风才是真,到底是不是他将我厌弃,处心积虑要休妻。

“休不了!你想跑哪儿这么容易?娘娘已经绝了让我休妻的念头!而且,浅香也永远都不会被扶正。我说过,这辈子我嫡福晋只有一个,此生此世,绝无第二人!”,被他揽在怀中,下颌放在我肩膀上,誓言情话说的动听,可就是不讲明白事情真相。

“别闹了,你顶撞娘娘了?”,将撒娇耍赖的小爷推开,德妃打定主意要废了我,十四到底用什么办法让她死心?若真是莽撞行事,德妃肯定把这笔账记在我头上,回头变本加厉惩治。

“我说你怀儿子了!休什么休?”,明明在娘娘面前信口胡言,撒下弥天大谎,这位爷居然还理直气壮。

“胡说八道!这能随便乱讲吗?回头露馅了怎么办?”,简直欲哭无泪,他脑袋到底怎么长的?怀孩子就算了,还怀儿子?幸亏在余杭,若在京城,德妃派御医,一查一个准,这不是疯了吗……

“怕了吧?现在跟爷生一个……”,任凭我如何焦急,小爷就是不当回事,半真半假到过身来,顺势解起盘扣。

“别闹了!我是真怕啊!”,使劲将这个不着调的爷推开,信口开河也要有个限度,事到如今,现怀也来不及,况且皇子的儿子都要入玉牃,玩笑不得。

“澜儿,我想你……”,脖子上的吻温柔滚烫,好像蜜糖入水,把人化在其中,动弹反抗不得。

帷帐慢落,耳畔都是轻柔细语,反反复复的‘我想你’迷醉人心,原本堆在心头的指责、委屈,此刻全咽进肚里,长久的思念,化作抵死的,原来,我也是这样想念你……

“澜儿,京城的完颜府我找了,江宁的完颜府我去了,可谁承想你会跑到余杭,快把人急死了,到底我澜儿会在哪儿?一路上,我想了无数种猜测,重逢的情景会是怎样?可我方才真见到你,心都要跳出来,又不敢太表露,怕被人窥见心思,才知前尘往事都似场梦,只想抱在怀里亲热温存,真真实实感受,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还是我的。没出息是不是?没出息就没出息吧,算了,澜儿,我认输了,只要你在我身边,别的也都不重要了……”,小爷哀叹口气,羞涩转过身去,得了便宜还卖乖,难不成他还敢有心结?

“傻瓜!”,轻轻将脸颊贴在他后背上,心里泛起掩不住叼腻欣喜,只要这辈子最爱的人还在身边,别的当然不重要。

“我就知道澜儿最好,不嫌弃我没十三哥温柔,会哄人。那天,你从额娘宫里出来,话说绝决,看我就像仇人,把我吓的心都凉了,被额娘留在宫中训诫,后来皇上又有差事交待,等晚上回府,看你屋里灯熄了,傻站在门外踌躇,也没敢进去,不知道怎样哄你,后来你就走了。我想,如果是十三哥,肯定不会让你这样难过……”,也不知他哪根心思又触动了,回身抱住我倾诉衷肠,可着劲的撒娇。十三爷温柔会哄人?他如何知道?看见了还是怎么的?

“十三爷温柔也好,周全也罢,都不是我的。十四爷莽撞、任性,伤人的时候彻底,可点点滴滴情意我都记在心里,每句话、每件事,都不曾忘记。若有天,奈何桥上,孟婆汤我都留半口藏在舌下,轮回转世,永生隽刻。”,若你肯听我句心里话,何至于平生波折,世间情缘千万种,只要爱人给的,点点都是开在心头的花……

傍晚赶回完颜府,家里备下宴席,说是给十四小爷接风洗尘,祖母笑的合不拢嘴,对他百般溺宠,坐位紧紧挨在身边,说话时眼里都透着慈爱,全然把答应我要惩治他的誓言抛在脑后。

“您别对他这么好……”,偷偷拽住祖母衣角,不能让十双得意,凭什么他欺负我之后,到了完颜府还要成为上宾被礼遇。

“今儿是家宴,不说皇子、臣下的客套话,本就是一家人,孙女婿头回登门,就是娇客,我心里高兴满意的很,当然要好好招待……”,祖母说着,又给十四碟子里添菜,今儿满桌子都是费尽心思的佳肴,南北兼备,就怕他不合口,每样菜上桌,祖母都亲自给他夹。朝堂政务、前程学问一概不提,全是嘘寒问暖、沿途见闻,言语间满溢关爱之情。

十四小爷自小深宫长大,和皇上娘娘之间,君臣之礼高过天伦之乐,连请安都有太监掐时间,从旁监视,父母兄弟间相互防备、算计到了家,哪儿见过这阵仗?简直是手足无措、受宠若惊。

席间探身弯腰的,和老祖母用满文拉家常,把哄德妃时的恶心劲全拿出来了,一口一个‘玛玛’叫的亲热异常,这是你亲吗?忍不住唾弃鄙夷!他们都这样,对外办差应酬时讲汉话,遇见自己人,放松随意的时候,才习惯将满语。兄弟间相处同样如此,在宫里或正式场合讲汉话,私底下领,从来用满语,久而久之也习惯了。看来这会儿他是卸下防备,真当成自己家,太后太妃都没听他喊过一声‘玛玛’。(玛玛就是满文的)

用过晚饭,老祖母兴致颇高,提议要去逛园子、赏月,阿玛、叔父本要作陪,却被强行阻止,说他们的存在,会令十四爷想起朝堂差务的烦恼,没法放松散心,全给轰了回去。这点小安排,又令小爷感动异常,挽着祖母胳膊说玛玛疼他,笑的虎牙也露出来,谄媚的让人直打冷颤。

“我觉得这地方我来过,似曾相识……”,逛了不到一半的园子,十四小爷已经无数次发出感慨,指着哪里都说眼熟。

“你逛晕了吧?余杭城都没来过,何谈到过我家……”,讨好祖母也不至于这样,胡说八道的漫无边际。

“真的!真的眼熟!我再想想,就这园子,荷塘……”,看他眉头紧锁,扶额苦思的摸样,又不像说谎,可他若真来过,如何我们彼此都没印象。

“是不是去过类似的宅子啊?我们家又不新鲜。”,终于替他想了个缘由,江南园林样式都大同小异,许是有相同之处也不一定。

“小阿哥一晃就长大了,把完颜家忘了不奇怪,可怎么就把我们家的姑娘也忘了呢……”,月光下,老祖母笑容慈祥宽厚,目光中全是洞悉世事的睿智。

“我?我忘了?”,十四指着自己一脸莫名,不仅他百思不得其解,连我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话打哪儿说起?

“哈哈,小阿哥忘记也不稀奇,那时你才两岁大,坐在皇上膝上,咿咿呀呀的,大眼睛像墨点出来的,透着机灵乖巧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年随行伴驾的是宜妃娘娘,身兼抚育之职,圣上治理水患,政务繁忙,小阿哥年幼,娘娘片刻不敢松懈,到府中赏景散心都要带在身边。澜丫头父母不在余杭,和润晖、小亮一同放我身边,图个皮实省心,都当哥儿养着。宜妃娘娘喜欢孩子,非叫抱过来看看,谁知小阿哥见了就不撒手,非要带回京城。娘娘性情活泼,逗小阿哥说,人家府里三个都是哥儿,你带回去也没法当老婆。可小阿哥不依,非要带走,宜妃娘娘就让挑一个,说挑中了,往后就许给你做媳妇,小阿哥猜自己说什么?”,祖母说到要紧地方嘎然而止,抿嘴看着十四笑的促狭,原来还有这个往事,我说当年选秀,宜妃为何说孩子都长大了,这些皇子她唯独提十四,敢情是旧识。

“当真?我说什么?”,十四小爷对此颇为欣喜得意,原来他小小年纪就这般霸道,也不知他当年挑的谁?

“这事岂能作假?小阿哥说啊,我要辫子短的那个!宜妃娘娘一瞅,只有戴着帽子的姑娘辫子短,笑的合不拢嘴,连连夸聪明。后来临回京城,小阿哥都不依,缠着娘娘要把媳妇带回京城,宜妃娘娘哄不好,惊动了皇上。万岁爷听完,逗的仰头大笑,直夸儿子小小年纪,眼界倒不浅,当下应允日后让姑娘上京,小阿哥这才安静。只是时过境迁,小阿哥忘记了而已……”,祖母谈起往事,历历在目,神思飘远,仿佛只发生在昨日。选秀时,皇上经宜妃提醒立刻就应允指婚,原来曾有过承诺

“我就说嘛!我的老婆,当然是我先定下的,十三哥算的什么早?澜儿你看,你这辈子早注定是爷的人!”,有了这般来历,十四得意非凡,肆无忌惮的拉着我显摆能耐。

“呸!小小年纪就不正经!”,挣脱他的钳制,转身就跑,分明看见周围丫鬟都在低头偷笑,老祖母还在旁边看着,他这般胆大妄为,把我的脸都要丢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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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楼台依翠微 百花深处杜鹃啼

十四小爷没带来休书,可却捎来圣上口谕,没多少日子圣旨就正式传来,皇上要南巡查水患,不同于往次,此番下江南,暗访大于明察,规格排场一律全免,且令十四阿哥不必着急回京,在余杭等候接驾。

得了圣旨,小爷欣喜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连日来闲闲无事,不必早起去上书房念书,不必没日没夜演习骑射,不必办差上朝,更不必被规矩礼教管束,小心翼翼过活,还要三五不时听皇上、娘娘训诫,逍遥快活至极。

“澜儿,要不我也学你哥,自请贬官地方算了,余杭真是好地方,怨不得你一声不吭就跑回来了。”,小爷伸伸懒腰,估计比我过的还乐不思蜀,他有时胡思乱想成瘾,根本没影的事儿,说说也觉得痛快。

“少胡说,他姓什么?你姓什么?哪儿能相提并论?皇上还等着你成大器大业呢,再说这胡话,回头让娘娘听见,又该怪我勾搭你不学好!”,使劲推推他额角,幸亏是在余杭,随心所欲,若再京城,随时随地都有耳目,不定惹到谁不痛快。

“本来就是你勾搭我,还敢不承认,两岁就把我魂勾搭走了,上辈子属狐狸的吧……”,一句玩笑话,惹来他不怀好意的促狭讥讽,撒娇耍赖在肩膀上蹭来蹭去,笑的见牙不见眼。

这些日子,带十四爷游遍了余杭城里好玩的地方,西湖游船、霞光朝阳、清泉塔,明明是他听闻薮春园山茶开的美不胜收,大清早就拉着我来赏花,玩够了乐够了,才得便宜卖乖,回头数落我不是。

“你才是狐狸精,我明明是仙女,下凡来收你这个妖孽!”,随手捡起地上凋谢的花头,正正打在小爷帽子上,看他反复无常的脾气,难琢磨的性格,还敢说别人是狐狸精。

“仙女?仙女没这样贪玩的!以前就装燕随风,京城人生地不熟,就敢胡乱跑,到了余杭,玩的更没边儿了!你真是来收我这妖孽的,还是贪恋凡尘偷跑出来玩的?”,被他从背后抱住,气息扫在脖颈上痒痒的,小爷满身都是山茶花香气,闻得人意乱神迷。

“哟,被你瞧出来了?狐狸精果然聪明!不是我贪恋凡尘,非偷跑出来玩,怪世上众生太美,谁还肯过寡淡无味的神仙日子……”,两人心知是玩笑话,此时无旁人,索性胡说八道闹个痛快。

“真是为了世间众生太美?我看仙姑你是动了凡心,非要下界来给妖孽做老婆!”,小爷顺势摘下山茶花,斜斜戴在我发髻上,混着露珠的清香,弥漫在两人之间。

满园山茶花开的烂漫璀璨,露水蒸腾,雾气氤氲,真好似仙境离宫,看眼前人目光清澈,笑容率真,情愿携手逍遥,再不理尘世烦扰。

薮春园离完颜府不过几条街,索性将马交给顺保,两人穿小巷,逛市集,倒也悠然自得。经过狭长夹道,看一群孩童嬉闹,乱哄哄挤成一团,几个带头的还拿着弹弓,不知在做什么。本要侧身挤过,走近了才发觉有蹊跷,无意中瞅见墙角有个毛团在瑟瑟发抖,眼瞅着带头的孩童已经将弹弓拉开,这石子打过去,人脑袋都能打开花。

“去去去!都闪开!”,使劲拍了拍拿弹弓孩子的脑袋,阻止他继续逞能,射将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早看出他是带头胡闹的,一拍不要紧,居然还是学堂同窗的弟弟,两年没见,个头模样变了不少,性格还是如此顽劣。

“谁?!敢打本大爷!”,孩子王迅速转过头,恶狠狠盯着我,本要争辩还手,气势却忽然软弱下来,“二,二少爷?您回来啦?给二少爷请安,二少爷吉祥!小人告退……”,当年他哥哥曾在学堂里因调戏润晖,被我教训个落花流水,估计现在他看我都心有余悸,慌忙俯身请个安,弓起背仓皇逃窜。

其他孩子看打头涤了,也都作鸟兽散,一哄而逃,卷起尘土无数。等尘埃落定,低头将毛团捡起来,才看出是只小猫,黑白花纹,也就拳头大小,估计刚断,真是积德,不然方才一石头砸下去,这猫准保没命。

“二少爷?完颜二少爷,您当年可是余杭一霸?势力真大,看把孩子王吓得屁滚尿流的模样,真叫人心生佩服!”,十四小爷假意称赞,实则嘲讽,还装模作样的冲我一拱手,言语间多有不屑。

“我当年没少教训这无赖的哥哥!你没看见他们要拿石头砸猫吗?这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哎,十四,我想把猫带走……”,手掌中的小猫暖绒绒的,蹭的手心直痒痒,其实也就是性问问小爷意见,猫我养定了,扔在原地,肯定活不下去。

“带走呗!干嘛?你还要带回京城?”,小爷倒是没太多意见,随口就答应下来,历来他都不在小事上计较。

“嗯!要带回京城!”,捧着手心的小猫,越看越喜欢,“就叫大花吧……”,想不出更动听高深的称号,随口蹦出的名字最顺畅。

“大花?这猫叫大花?完颜滺澜,你不是挺有学问文采的吗?”,小爷听见这个猫的名字,简直痛心疾首,好像这名字取的多屈辱一样。

“我本来也挺有文采的,我要和完颜润晖一同科举,他没份儿当状元郎!大花怎么了?好听又顺口!名字俗气的孩子好养活!要你管!”,起名字和文采有什么关系,看他的样子,忽然令我羞愧起来,‘大花’有这么难接受吗?

“好听?你就是不会起名字!以后再不让你起名字了!好听你干嘛不叫完颜花花,完颜笑笑?根本不负责任,敷衍了事!”,看他气急败坏,不依不饶的样子,我简直要笑死了,他性格倒是认真,难不成给猫起名字,还要去翻《诗经》、《楚辞》?

“呸,我叫完颜花花,你还搭理我吗?选秀女的时候,皇上光看名字,就给撂牌子了!别闹了,猫还我,从此我就是它额娘!”,用食指抚抚小猫头顶,它居然还会发出呼噜呼噜的满足声,可见是对大花这名字很满意。

“你是它额娘?!那我呢?!”,本来我就是随口说的,可小爷抓住我胳膊不放,非争出子丑寅卯。

“随你便,烦人!”,对太过较真的人,一直不知道如何处理,看他傻了吧唧的样子,才真让人痛心疾首。

“哦,那我是它阿玛……”,小爷对自己的安排仿佛相当满意,看着猫一脸欣喜,这位爷孩子脾气到家了。

“呀!现在怎么办啊?”,提起阿玛额娘,猛然想起之前他对德妃撒下的弥天大谎,谁知德妃禀报皇上没有,回头露馅了,和欺君的罪过差不多,到时该如何收场。

“怎么办?报内务府呗……”,我这厢焦急的浑身发冷,结果人家爷根本不当回事,还在就猫的话茬,肆无忌惮的开玩笑。

“没说猫,你和娘娘撒谎,说我怀了儿子,可现在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往后如何收场啊?”,不把话说明白,他就能装傻到底,我去哪儿变个儿子来交差,况且御医根本就不是能贿赂和买通的,他们还要脑袋呢。

“没事,你回头先假装瞒着,我自有办法!”,看他倒是xiōng有成竹的样子,可皇上家的子孙,内务府查的可仔细了,为了血脉,半点差池都不能有。

“这如何去瞒?瞒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再说,皇家血脉,能混淆视听?开玩笑!”,谁敢担这个责任?欺君!绝对的欺君!

“说你傻,你还不乐意!你真以为,皇家血脉就没一点作假的?你以为现在每个爷家里的孩子都是来路分明?哼!内务府心里也有数,不要紧,再过几年,你就全明白了。说没事就没事,放心!”,看他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似乎真是我把事情想复杂了?听话茬里的意思,好像弄虚作假的多了去了,而且还是必要和公开的,这上哪儿去说理?

“你往后可别再折腾了,怪让人不踏实的……”,真的假不了,假的也永远不能成真,违心的事,叫人都不踏实,想想都后怕,这一辈子都提心吊胆,谁受得了。

“成了成了,别多想了,有我担待着,你就踏踏实实的吧,先把咱家大花报内务府,入皇室玉牃是正经!”,嘴里说着正经,可干的是不正经的事儿,随口开玩笑养只猫当孩子,他还顺坡下驴了,可见是敷衍我,转移话题。

临近完颜府附近,老远看见孙婆婆卖荠菜饼弹档,打小就看见她卖饼,十几年了,居然还在同一个地方卖饼。

“哟!这不是二少爷嘛!先前听说你和哥哥去京城了,又回来了?哎哟,这身后的小哥是谁啊,长的可真俊俏!”,孙婆婆一脸好奇,满眼含笑,透过我,使劲往后打量十四小爷。虽说她年事已高,倒真不老眼昏花,看见仪表堂堂的少年郎,立刻来精神,恨不得把我看穿了,好别挡着身后的十四,让她瞧真切。

“婆婆好!这是……,嗯,这是,嗯,我京城来的表哥,俊俏吧!多少姑娘芳心暗许的意中人!”,可让我逮着机会,赶紧把十四挤兑一番,就不说他的真实身份,再把老太太吓着。

“你!等着!”,十四小爷立刻警觉,眼神凌厉,看他像刺猬一样,对人格外防备的样子,惹得我心里快乐开了花,捉弄人就是痛快!

“哎哟,这小哥人俊俏,脾气可不大好,来,婆婆送你个饼,好好拿着,吃了消消火气!完颜家就是出美男子,好阵子都不见润晖少爷和亮少爷了,估计都出息了!”,孙婆婆一向吝啬,这回居然主动送人饼,实在是千年难遇,果然长得好就是占便宜。

“快拿着!人家婆婆好意送你饼!”,冲十四使了个眼色,看他傻戳着不知所措,孙婆婆多没面子,好歹主动亲近一回美男子。

“哎……,谢谢……,您……”,十四小爷倒也乖,让他拿,就真伸出手,脸色羞得绯红,孙婆婆这样大年纪,也能让他不好意思,估计是高傲惯了,不习惯别人主动亲近,能道谢,就属破天荒头一遭了。

可谁承想,老太太趁机捏了他手一下,饼差点掉地下,眼看小爷眉毛挑起来,就要发脾气,赶紧道个谢,撂下银子,拉起他手腕就跑。这老太太也真不着调,她居然是借机占便宜的,咱们十四爷最怕外人亲近,外号‘沾不着’,回头惹他勃然大怒,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十四,你吃吗?”,掰了一口饼,往十四小爷嘴里塞,可他就是左躲右闪,不见张嘴,眉头紧皱,‘沾不着’少爷绝对是在为方才被调戏的事儿懊丧气恼。

“不干不净,来路不明的东西,我不吃!你也不许吃!”,他现在羞愤到极点,恨不得拿饼来撒气,上来就要抢。

“哎哎,好哥哥,你不吃,我还吃,好好的东西,何必浪费了!让人家捏下手,有什么可羞的?”,想起他刚刚气恼的样子,愈发觉得好笑,忍不住再拿出来调戏一番,惹得小爷差点翻脸。

到了府里,嘱咐十四在内院花厅等我,那里僻静清幽,也好让他歇息片刻,自己先回房换套衣裳,再赴晚上的宴席,顺便让丫鬟给猫找个合适的小竹箱子,回头好带到京城去。

梳洗收拾妥当,又到祖母房里闲拉几句家常,等回花厅去找小爷,才到门口,却听闻屋里有女人说话。只见石绿蕊端着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围着十四转来转去。

“十四爷,老夫人叫蕊儿给您端碗桂花莲藕尝尝……”,石绿蕊俯身凑在十四的身边,撂下碗,眼神火辣,恨不能亲手喂下去,哎哟喂,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他也敢招惹?不怕死就来,犯起脾气吓死你。

十四爷架子大,不仅不吭声,连眼睫都不抬,略微颔首,还算是给老夫人的面子,可我明明告诉过祖母,他不吃甜东西,可见石绿蕊在撒谎,祖母向来处事周全,不会犯这个糊涂。

“十四爷,不知滺澜妹妹和您提过没有,我是她的表姐……”,这女人真敢信口开河,攀起亲来绝不脸红,此时她斜倚在十四身旁的花架上,搔首弄姿。

这句话算是把十四小爷好奇勾起来,抬头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石绿蕊脸上出现欣喜之色,假意羞涩的绞着手绢儿,微微点点头。

“你姓完颜的?可我之前听闻,完颜家并没有和我福晋年龄相仿的姑娘……”,小爷大概察觉到气氛的微妙,略微不自在的站起来,不着痕迹的往门口挪。

“十四爷……”,石绿蕊眼看就要前功尽弃,开口将十四叫住,快跑几步从背后将小爷紧紧抱住,“十四爷请留步,蕊儿……”,她欲言又止,从门缝里看,那双臂紧紧缠着十四的腰,掰都掰不开。

“你这是做什么?!”,‘沾不着’少爷眼看又要恼,他本来就忌讳外人随意亲近,何况是突然被人挟持钳制,自然如芒刺在背。

“十四爷……”,石绿蕊果然被小爷的气势吓到,迅速将手放开,可还是不想就此放弃,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犹豫片刻,使劲咽咽口水,似是下定决心,“十四爷,绿蕊听闻十四爷为人正派、稳重,心中十分敬佩,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她欲言又止,低头咬着手帕,不时抬抬眼皮,想就此引十四追问。

噗……,我差点笑出声来,十四正派?还稳重?呸,就是个混小子,根本不正经,小小年纪就拈花惹草,十五岁连儿子都有了,石绿蕊你胡说八道也要有个根据、限度。

“十四爷……”,看小爷不露声色,石绿蕊有些拿不准主意,想亲近勾引,却又怕他翻脸发脾气,犹犹豫豫往前凑,“十四爷,您可知头年四爷和十三爷来家里住,滺澜和他们二位走的可亲近了!大半夜的,还在后院儿荷塘里划船赏月,说出来都让人觉得羞臊……”,听闻这话,我血气直往头顶上涌,好你个石绿蕊,简直是毁人不倦,居心叵测,敢在我后院拆台。

不知十四是听傻了,还是起了色心,眼看石绿蕊趁机靠在他xiōng前,连躲都不都躲,气死人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被眼前的情形冲昏了头,‘砰’使劲将门推开,十四倒是面色如常,可石绿蕊虽有些惊慌,可仗着十四没动弹,也狐假虎威起来,黏在小爷xiōng前,神色得意的看着我。

“滚开!”,将石绿蕊从十四身上拽起来,反手一推,本也没用多大力气,可她就是顺势倒在地上。

“你!你心虚……”,她自觉捉到我的把柄,指着我,将方才的话茬又抖落出来,就是想彻底撕破脸……

“我心虚?我心虚个屁!少给我废话,那天划船赏月不知道是谁不要脸,春心荡漾,给润晖送荷包。人家兄长要上京赶考,和亲妹妹作别,偏有不识相的来凑热闹,还让完颜亮讥讽嘲笑一番,自己不知道脸面,还敢拿来说事儿!碰巧人家四爷和十三爷都在旁边,非闹笑话给别人看,罔顾礼义廉耻!居然还敢在十四爷面前混淆视听?我和四爷、十三爷赏月?且不说完颜润晖、完颜亮、江澈然都在船上,你以为我们三个就能把船划走啊?谁划船?四爷还是十三爷?一船的家仆都不是人啊?就算我和四爷、十三爷同船赏月也无可厚非,心怀坦荡,不像有些人心里晦暗不堪,看什么都是脏乱!”,石绿蕊既然没起来的意思,就索性躺着听我骂个痛快,自己当初丢脸现眼的事儿,难不成都忘了,还有脸面提?!

“你……,你……,你仗势欺人,欺负蕊儿孤苦伶仃,没念过书,嘴又笨拙,栽赃陷害,颠倒黑白!十四爷,这样言语粗陋、品格低下的人,实在有违礼数端庄,哪里配做您的福晋!”,石绿蕊不知哪儿来的气力,居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眼含热泪,攥着手帕,朝十四扑过去,软软倒在他xiōng前,嘤嘤哭泣,言语中的软弱凄苦,让人闻之伤怀。

“你给我起开!”,怎么她就不长记性,谁的怀里都敢扑?!气的我浑身发冷,走过去直接把她拽开,往旁边一推,这次她倒是没趴下,只是盯着我假装哭泣,泪流不止。

“石绿蕊!我告诉你,有些话,我这辈子就说一次,你听好了!仔仔细细谍好了!天底下男人千千万,老的少的,俊的丑的,随你去惦记、折腾!可是他!你眼前这个人!”,冲着十四的方向,朝石绿蕊一指,让她看仔细,“看清楚没!就是他!你不许惦记!想也不许想!他是我的!生生世世,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被我定了!是我一个人的!谁惦记我就宰了谁!他也只喜欢我一个人!敢再让我知道你还有企图,我就要你好看,想死就直说!”,简直是怒不可遏,越说越生气,多少日子的委屈,全都趁此一吐为快,虽是嘴上滔滔不绝,可心里却被自己吓一跳,原来,这就是我心底最深的欲念。

“你!你在威胁我?你可知女人最忌讳善妒,嫡妻更应xiōng怀开阔,多替丈夫纳妾娶小,才是遵从妇德,你这样……,十四爷,请您明断做主啊……”,石绿蕊居然还跟我讲起妇德?眼瞅着她又要往十四怀里扑。

可十四小爷根本没躲的意思,也没注意身旁的情势,只傻怔怔看着我,声色不露,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摸不透他此时情绪如何。

“笑什么?走了!”,怒气冲冲拉起身旁的傻子,就知道犯楞,女人投怀送抱,只会心甘情愿的接着,非把人气死不可。

着实被气昏了头,也没想好去处,拖着十四小爷的手腕,漫无目的乱走,居然跑到不远处的霞光寺,索性去山上庙里拜拜,去去方才的污浊之气。

“你最讨厌了!下流胚!拈花惹草也不看货色,那种女人投怀送抱,你居然不知道拒绝!”,想起方才都情形就气不顺,虽说石绿蕊主动勾搭,可十四根本就是欲拒还迎!

等了好久,身后都没动静,忍不住回头看看,却见小爷站在不远处的石板路上,看着我傻笑,本来他只是微笑,见我不知所措,反而愈演愈烈,渐渐笑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肩膀都开始发抖。

“哈哈哈哈,澜儿,你真可爱。你吃醋了吧?你吃醋了是不是?傻瓜!我早发觉你在门外偷看,笨死了,一点心机都没有,偷听都不会!”,他指着我笑个没完,不仅没有心虚道歉,反而对我尽情肆意嘲讽。

“好啊!你捉弄我!你真了不得,老婆在门外,就公然和别的女人亲亲我我调情,可见没把我放在眼里!”,其实十四也没和石绿蕊调情,我就是气急败坏之下,口不择言而已,被他发现偷听这件事,实在太丢脸。

“好了好了,我哪儿有和别人调情,就是想看看我福晋在乎不在乎。澜儿,方才是你的气话,还是真心话?别敷衍,别装傻,你知道我说什么,我就问一次,所以,你别回避,老老实实告诉我,是不是你的真心话!”,十四小爷忽然收起玩笑之意,脸上渐渐沉静下来,盯着我神情郑重。

我当然明白他在指哪些话,可我当时确实是情急之下,口出狂言,可是不是真心话呢?让我好好想想……

时光流逝飞快,难得小爷无如此耐心,他也不言语,更没有催促,只是默默看着我,等待最终的答案。

“是真心话,当然是真心话!没妇德是不是?有违礼数是不是?想不想休妻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善妒,任性,无视礼教,不懂规矩,自小没人教过三从四德,没念过《女则》《烈女传》。可娇雪也好,浅香也罢,往后你十四爷再有多少个小老婆,我都会忍让善待;十四爷和别人的孩子,我也会视如己出!这没办法,我是大清朝的十四皇子福晋,该有的气度xiōng襟,绝不输人。可我也是女人,没无私到天下大同的地步,这份情意,半点都不愿让人分了去,也期盼‘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是曾想过‘闻君有二意,往来无决绝’,但这些都是虚妄之念,没敢奢望!”,该说的话都说尽了,平日里在京城顾忌颇多,难得袒露真心,可此时霞光寺近在不远处,佛祖面前,不打妄语虚言,怎敢敷衍作假。

“早这样说,不就得了,成天惹爷生气……”,小爷满眼含笑,却不知出于何意,话说得不明不白,“我以前曾说过,十四皇子是大清朝的,可胤祯的人和心,都是澜儿的,是澜儿一个人的!生日的时候,我琢磨了很久,你到底想要什么,却百思不得其解。可现在,既然你坦白告诉我,心里的期盼和愿望,我又怎会不答应?既然这样,就能让你心满意足,就这样简单而已。佛祖在上,我今日就立誓,往后与滺澜真心相对,绝无二意,唯愿此生,来生,都能彼此长相厮守。之前的妾室已经进门,也早已生儿育女,这没办法,至少要尽责。可澜儿放心,往后,我再不纳妾,好不好?咱们就这样白头偕老,就这样了,就眼前这样子,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好不好?”,手被他紧紧攥住,心中百感交集,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相识这样久,知道他言出必行,何况是在佛祖面前立下重誓,此生必不会违背,如此情深,叫我怎么还……

在霞光寺里烧香、拜佛,供奉了香油,和主持随意问候了几句,便赶在天黑之前,和十四小爷相携下山,可这次却没见到那位与四爷相熟识的扫地僧,不知他是不是在刻意回避。

“十四,我好像吃坏肚子了……”,不知为什么,突然有阵阵眩晕恶心的感觉涌上来,可能刚才气着了,又许是吃了不对付的东西。

“怎么了?难受啊?我跟你说别乱吃不干净的东西,肯定是那个饼!”,十四小爷对占他便宜的孙婆婆十分记恨,听闻我吃坏了肚子,不问青红皂白就赖在人家脑袋上。

“别闹了,我吃了十几年孙婆婆的饼,不可能不干净!再说,都怪你不吃,害我把一个饼全吃了,要不现在也不至于这样难受!”,越想越恶心,心中阵阵翻涌,他要分一半吃,好歹还能减轻我的痛苦。

“你这是谋害亲夫!什么居心!”,他非但不安慰,还出口斥责,方才的深情,转脸就忘,没良心。

“别理我,别理我!呀!”,实在太恶心了,跑到竹林里干呕一阵,也没见动静,可见是吃坏了,孙婆婆,赔我银子!

“滺澜,你是吃坏肚子了吗?不会是,有了吧……”,十四小心翼翼到过身,不住在我肚子上打量,他倒有经验,可不是胡闹吗?真有了,现在也是一片平坦!

“不会吧……,这么巧……”,回想起之前的征兆,是有些怪异,可就怪当初德妃派来但医,一口咬定我落不下胎,很难怀孩子,害我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坏事的家伙!

“这有什么巧的?还是,叫大夫看看吧……”,其实小爷也拿不准主意,估计是猜测,可眼下除了让大夫诊治,也别无他法。

“恭喜十四爷,福晋确实有喜,已有三个月余……”,余杭城最好的大夫,此时就在帘子外面,他说的话绝对没错。

“真的?!”,大夫话音没落,我和十四小爷都欣喜异常,两人心思打转的,肯定是同一件事,可巧就让他的谎话成真了,德妃,你再也拿不到我的把柄,甭管怀的是男是女,至少我人没问题!

“你看看,我料准了吧!简直神了!三个月啊,那岂不是在草原上就……,那你还敢跑这么远?”,小爷对自己的预言实现得意洋洋,掐指算起来时辰,明白实情,反口就教训我。

“十四爷料事如神,回头你可以摆个算命摊子,叫铁口直断!哈哈哈哈!”,我现在心潮澎湃,随他去指责,根本不以为意,德妃,让你撵我走,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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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此次皇上南巡,不同往日排场、讲究,水患侵袭令人不堪烦扰,前几年修缮的河工多处决口,已有不敌之架势。御舟沿途阅视天妃闸、御坝,对在河各官亲加奖勉,以慰藉他们连日来的辛苦。途径扬州、镇江、苏州、抵达余杭,停留几日再到江宁阅兵,而后回銮。

圣上驾临,喻示着十四小爷逍遥似神仙的日子,正式告终,他嘴上虽不说,却在无意中透露出抱憾之意,想来是没玩够。护军首领头两日便送来暗报,告知迎驾准确时辰。清晨天未亮,小爷和余杭城大小官员,就以朝服之姿在口岸迎接圣驾,晌午时分,御舟正式抵达余杭,百姓两岸夹道跪拜,送皇上入行宫。

因是女眷,只在行宫迎驾,随行的皇子居然是太子、四哥,还有十三弟,心里奇怪他们几个干嘛又和上次一样,裹一块跑到余杭来凑热闹……

“滺澜给皇上请安……”,其实看见皇上,我还是挺高兴的,或者说,最近我看见谁都开心,心情好没办法。而且,因为有孕在身,可以在皇上面前被赐坐,看见他们几个傻兮兮戳在一旁,只有干羡慕的份儿,得意的快要乐开花,暗中捶地发抖,使劲嘲笑。

“滺澜,你可知作为皇子福晋,私自离京,是多大罪过?”,皇上之前不露声色,可开口就是斥责,果然太子心思难测。

“皇上,是儿子的过错……”,我还没开口辩解,十四小爷就跑过来,在皇上面前揽过错,反倒让我心惊肉跳。

“你住口,朕问的不是你!”,这对父子最像的地方,是发脾气或威吓别人之前,眉毛先要挑起来。

“皇上恕罪,儿臣……”,看这架势,御赐之座谁还敢坐的稳?慌忙站起来,上前一步准备跪地好好解释,不信皇上没听到风声,明明我是被德妃亲口撵走的。

“你坐着吧……”,皇上一抬眼,将茶盏端起来轻抿几口,朝座椅上努努嘴,看他惮度,好像也没真怪罪。

“启禀皇上,儿臣此番来余杭,确有不得已苦衷……”,心中反复思量,要不要直接把德妃当时的斥责供出来,皇上对她到底会有多偏袒?自己握的筹码,值几斤几两?

“哼!少胡乱编造借口敷衍皇上,分明是你藐视祖制、礼法,私自离京,儿臣以为,不严惩,不足以平复人心!”,太子向前跨出一步,指着我义正辞严,好像他多遵守礼法,典型小人得志,还非披着卫道士的外衣。

“太子殿下,现在是皇上在问话,您未免cāo之过急!”,十三弟年纪长了,人也老练沉稳许多,不会盲目指责太子,而是巧妙一点,就把他无视皇权的行为指出来,可谓四两拨千斤。

“滺澜,皇子私自离宫,已经算是欺君逾制的大罪,何况女眷?你只告诉我,你此番离京,和老十四有没有关系?”,皇上为什么突然又把矛头指向十四了?和他有什么关系?之前明明只是问我一人,情况突然就扭转,叫人莫名其妙。

“回皇上话,全是滺澜一人过错,与十四爷无任何干系!还请圣上明断!”,打死我都不会把自家爷扯进来,罪责越大,就要把他撇的越干净。

“皇阿玛,都是儿子的错,和滺澜半点关系没有,皇阿玛,儿子……”,十四小爷看这架势,也不知道明哲保身,还死命往前冲。

皇上将眉头锁紧、目光严肃,眼瞅又要动怒,吓得我慌忙站起来,把小爷护在身后,回身狠狠剜了一眼,警告他赶紧闪开,此时滚的越远越好,别跟着添乱。可无论我怎么挡,十四小爷就是拼命往前冲,非要把我闪到身后去,自己去担罪责。

“皇上,儿臣以为,十四弟和他福晋都有过错,未加管束已属……”,没承想,我们俩倒也不用争了,人家太子更狠,趁机跳出来,在皇上面前一本全给参了。

“太子殿下,皇上还未做定夺,您此举未免不妥!”,十三弟今儿跟太子扛上了,不慌不忙的暗中较劲,太子说一句,他就顶一句。

“老十三,你什么意思?”,太子也终于发觉了十三弟在和他对着干,转过头厉声质问,完全视面前的皇帝如无物。

“十三弟!太子殿下,还请稍安勿躁!”,四哥半天没表态,他最喜欢暗中静观事态发展,估计看见眼前情势不对,终于待不住了,呵斥了十三弟,可也没让太子舒坦。

“都出去!都滚出去!”,碍于眼前乱成一锅粥似得情形,最烦躁的就属皇上,其实他只是简单询问我来余杭的缘由,可为何演变成儿子打群架呢?结果,龙颜震怒,瞬时间屋里安静下来,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彼此面面相觑,悻悻然、灰溜溜的弓起背往门外退,再不走就是抗旨不尊。

“滺澜,你留下……”,本来想趁乱逃跑,可刚到门口,就被皇上点名叫了回来,后背冷汗直冒,不过这样也好,少了添乱的,有话直说,听天由命。

“皇上,请皇上明断……”,十四小爷一听要把我单独留下训话,又如芒刺在背,转过身,神色焦急的非要往门里挤。

“出去,听话……”,给他递个眼色,顺手一推,把小爷赶出门外,掌势太监心领神会,恭敬的一俯身,立刻将门关闭。

屋中寂静一片,皇上只管低头品茶,他不开口,我哪儿敢造次?“这茶确实香……”,绿玉盖盅清脆响了两声,皇帝将茶撂下,可说的事情,却与之前风马牛不相及。

“皇上您到了西湖边,品的自然是狮峰龙井,白云峰下两旗新,腻绿长鲜谷雨春,山涧清泉烹制,豆花香,色清味甘。”,皇上既然不再追问我私自离京的过错,自己又何必非往撞?

“滺澜,你聪慧过人,难得的是心怀善念,每每让朕另眼相待。”,皇上说话,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根本摸不到头脑,此话从何说起。

“皇上,儿臣不敢,还望皇上恕罪。”,皇上夸赞,切忌自傲居功,谁知是福是祸,谦和退让,才是保身之道。

“你可还记得自己救下个宫女?丽贵人当时已怀有皇女,遭歹人陷害,危急时刻,蒙你搭救,之后她已向朕禀明情况。滺澜,你于贵人、皇女有恩,论理,朕当奖赏!”,皇上一抬手,唤来太监端上个紫檀木大托盘,不知要赏何物?

原来之前大婚没多久的时候,随圣驾到避暑山庄,看德妃、宜妃下棋时,从坏太监手中无意救下的宫女,居然是皇上的女人,难怪有人要如此费尽心力整治她,肯定是遭人嫉恨,还好最后她遇难呈祥,被封了贵人,还生下公主,也算结了善缘。

皇上命人将紫檀木盘端到我面前,太监揭开锦缎遮盖,放的居然是朝服一套,和之前在树林里被剐坏的一摸一样。其实,在被人暗算割破朝服不久,就去做了套新的,皇上在这个节骨眼上,送来朝服当谢礼,真实意图,绝不会是怕我没朝服用,而是委婉告诉我,事情水落石出,歹人已遭惩治。感叹皇帝机变如神,眼中不揉沙子,恩怨分明,绝不推诿、容忍,这才是为君之道。

朝服上还压着沉香木如意一柄,幽幽香气四溢,令人心神宁静,如意如意,万事皆如意,可见皇上根本没怪罪,对我这次偷跑回江南,个中因由,他肯定一清二楚,所以此时赐如意,反而有安抚之意。

“谢主隆恩!”,既然彼此心知肚明,也没必要刻意谦虚推辞,当今圣上性格坦荡磊落,你畏缩胆怯,反而令他看不上。

“哈哈哈哈,好!好个谢主隆恩!胆识、气度、智谋、义气,一样不缺!你若是男儿,朕必封高官,为大清效力!唉,可惜,倒让朕想起一个人……”,皇上略微流露遗憾之色,肯定想的是润晖,可他不明说,我哪敢胡乱讲话。

总觉得,皇上对润晖有惜才之心,未必如表面上那般绝决,其间定是有玄机和苦衷,令人不敢妄自揣测。

“澜儿,皇上如何说?”,才出门,十四小爷迫不及待的迎上来,神情焦急,拉着我反复追问。

“赏了件如意……”,看见太子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就偏要刹刹他的威风,皇上明君,哪里会像他那般暴戾无能,是非不分。

听闻此言,身后的四哥突然笑出声,肩膀都在抖动,弄得十四小爷莫名其妙的回望着他,十三弟也满脸尴尬,手足无措。不知眼前的情形,算不算得皆大欢喜,又逃过一劫,至少我很欢喜……

接驾是大事,本轮不上我家来准备,以两江总督及镇守江浙一带的都统为首的地方大员,早已在行宫中备下筵席,慰劳皇上连日舟船劳顿的辛苦,其实目的谁都心知肚明,地方官要见皇上的面,难上加难,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谁都想趁此露脸搏个好彩头。

本是避在家中躲清闲,料想皇上今儿是难分心,可夜色渐沉,却听闻下人奏报,皇上兴致颇高,念及二十八年下江南时,曾在府中荷塘乘舟赏月,久久难忘。现已移驾完颜府,闻此消息,府里已然乱成一团。

幸而祖母临危不乱,头几日就已吩咐下人预备好接驾的朝服、礼器,只是未曾大肆铺张,水患横行,千万别惹到天子的心头之痛。

明月高悬,扁舟在荷塘中轻巧穿行,乐师们在湖岸边袅袅奏乐,恍如仙境离宫,皇上、太子、祖母、阿玛、叔父、还有两江总督阿山大人伴驾,船上坐不了太多人,四哥、十三弟、十四小爷都只能在岸上干巴巴看着,饮酒望月倒是惬意清闲,可气氛颇显尴尬,在场人各怀心事,谁也不开口。

“澜儿,你出来干什么?”,看我过来,十四小爷颇为诧异,因有外朝官员在场,女眷本应回避,可实在不放心这边的情况,况且在房中闲的发闷,神思不宁,故而倚仗是自己家,偷偷从后花园穿小径,溜到他们休憩的亭台,可暗中观察半天,这兄弟三个居然能像闷葫芦似得,连半句话都没说。

“给你们送些果品、点心……”,哪儿好意思承认自己是来凑热闹的,不找个借口,肯定会被轰走。

“你是闲的吧……”,四哥将茶盏放下,眉毛轻扬,神情颇为讥诮不屑,开口就是嘲讽,还一语中的。

“我?没有,不能够,我是来给四哥请安的!”,既然他都不怕忌讳,没想避嫌,我又何必遮遮掩掩惹人猜忌,结果四哥口中的茶,差点喷出来,身后但监直给他抚背顺气。

皇上游湖兴致高昂,在船上与诸位随行臣工随意闲谈,无非是河床、水患、地方民生之类的话题,看来一时半会儿下不了船。

这兄弟三人愣愣相对,闲闲无语,十四小爷估计受不了眼前沉闷的气氛,转身坐到假山石上去赏月,对着月亮,大概比看着他两个哥哥要更自在。十三弟怔怔望着十四的背影,轻叹口气,悄无声息坐到他身边,小爷疑惑的偏头打量他几眼,倒也没见抗拒闪躲。

“十四弟,对不起……”,到底十三爷是哥哥,先忍不住低头,给他弟弟赔了不是,估计因之前的误会,这些日子,谁心里都不好受。

十四小爷歪头怔怔看着以前他最喜欢的十三哥,踌躇犹豫之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十四弟,其实我……”,十三爷心里不痛快,看见十四不表态,更是手足无措,恨不能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十三哥,你还记得不记得,以前你在我这儿看上什么好玩意,只要流露半点喜欢的意思,我绝无推托之词,只任凭你拿去。那是因为,我觉得十三哥谨慎仔细,无论何物,都会珍惜对待,不像我莽撞疏忽,奇珍异宝也是白搭,不定何时就抛之脑后。现在也如此,我最敬重十三哥,你喜欢什么,尽管开口,天涯海角,弟弟也会弄到你面前。可我也是平常人,情之所至,甚难割舍,唯此生死相依,还望十三哥体谅……”,小爷轻揽住十三哥肩膀,笑容宽厚,言语缓慢,字字诚恳,确是情理之中。

“十四弟,你这样说,可不是折煞我……”,十三弟眉头轻蹙,将他胳膊拿下来,以退为进的情意,才最令他为难、痛苦。可我知道,十四小爷虽偶尔任性妄为,可他xiōng襟开阔,为人坦荡,说了谅解,就不是虚情假意,定是由衷感慨,肺腑之言。

“对了,十三哥,我告诉你个秘密……”,就在十三弟徘徊纠结的时刻,十四爷忽然眼波流转,凑到他十三哥耳朵边,手臂揽住肩膀,闷头讲悄悄话。

“我不骗你,不信你去问完颜家的老夫人,所以,十三哥也不必抱憾。”,这句话立刻了方才的秘密,他肯定是和十三爷显摆了自己年幼时的创举,笑的得意洋洋,尖尖虎牙也露了出来。

“你!”,十三弟先是一愣,不可置信的盯着十四小爷,“臭小子!”,忽然叹口气,使劲把他弟弟夹在怀里使劲揉搓,宠爱之情明晰可鉴,照此看,兄弟俩应该是冰释前嫌了吧……

“小豆苗,你好大的本事……”,正聚精会神的欣赏眼前的兄弟情深,耳后却传来轻声讥讽,仿若寒风细细划过,令人直打寒颤。

“我最没本事,脾气执拗、不懂规矩、调皮任性,让人看不出一点好!”,把之前的评价,原封不动还给他,就会把刻薄对着别人,自己恶劣性格却根本意识不到。

“哟,你长本事了?知道埋怨人了?豆苗,你可知道,我为何这样说?”,四哥忽然俯身,借着月色,笑容有些肆无忌惮,“我怕我的豆苗让人惦记,你听了高兴不高兴?”,他声音不大不小,恰巧能让人听个半真半假,那两位爷还在假山上胡闹,就给了他可趁之机。

“哎哟,您别跟着凑热闹了,这次害死我了!高兴,我高兴的快要疯了!小狗穿的衣裳,趁闲暇已经做好了,回头我就差人给您送去。”,忙不迭换个话茬,堵住他的嘴,成日里在表面上装作刻板严肃的模样,骨子里净是抽风的顽劣性情,折腾起来,比谁都要命。

“豆苗知道长记性就好,没事别出去招摇!”,看见那两位年纪小的爷,从假山上跑下来,身后的四哥又回复了平日里道貌岸然的样子,暗暗给我句警告。

“我没有!”,可一个没忍住,回身辩驳一句,碰巧被两位爷听个正着,莫名其妙的打量我。

“澜儿,你没有,什么?”,十四小爷耐不住性子,没他十三哥沉稳,自然是要开口询问。

“四哥说我送的水果是馊的,所以说,我没有,没有给他馊水果吃!”,趁机挤兑他两句,反正料准他现在不敢站出来争辩,看四哥又要喷茶,只觉得心中痛快异常!

皇上在余杭停留的时间很短暂,毕竟只是途径,江宁巡视阅兵的日程,迫在眉睫,不多日就要出发,十四小爷要伴驾从江宁一同回京,我自然要跟随,所以众人都把在余杭的日子,用来逍遥散心。

就连皇上也不例外,大白天跑来完颜府里品茶、赏花、垂钓,朝臣有事务奏报,一律来府中面圣,怡然自得,我看余杭就是温柔乡,谁来了,都乐不思蜀。

因为圣驾在此,府中严防死守,近日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左右伺候的下人,一律换成随行的宫人。

忽见管家鬼鬼祟祟趴在墙边,不敢近前,又不甘心离去,似乎有为难之事想要奏报,急的焦头烂额。

“大胆奴才,敢偷窥圣颜,带上来!”,结果他这种行为,果然引起护军注意,被押到皇上面前。

“皇上、皇上、皇上、皇上恕罪……”,他从来没见过如此阵仗,早就吓的筛糠,话都说不利落,如何讲明所谓何事。

老祖母浅笑上前,亲自向皇上请罪,代为审问管家,这才令他平静下来,“启禀老夫人,大少爷回来了,已经到了后门口,奴才不敢透露皇上在此,可……”,居然是润晖回来了?!这下可巧,和皇上碰个正着,该如何是好,到底皇上要不要他面圣呢?老祖母不敢定夺,只能静静等待皇上开口……

“你过来……”,皇上却微微捋须,低头沉吟片刻,将太监唤到身旁,小声嘱咐几句,脸上浮现高深莫测的笑容。暗暗替润晖捏把汗,看来他这关难过……

太监领命而去,将管家叫到一旁,看来是有安排吩咐,在场众人屏息静气,各怀心思,谁知皇上要如何整治润晖?

等了片刻,却半点动静没有,突然听闻一阵脚步声,回头望去,大清朝的状元郎,一身粗布蓝衫,满面风尘仆仆,直愣愣往正厅走过来,仿佛半点谨慎防备之意都没有,难不成他还不知道皇上眼下在家。

我们就眼瞅着他傻冲冲闷头走,等到一脚都踏进正厅,看见正中宝座上的皇帝,旁边侍立但子,底下被赐座的祖母,以及一屋子的权贵,状元郎环视一圈,却做出了千载难逢、出乎意料,令人瞠目结舌的举动。

他居然不着急请安行礼,突然转身退出了正厅,站在庭院中央,满脸莫名的将四周看了个真切,又再次眯起眼睛傻望着屋中人,似乎搞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哈哈哈哈哈,润晖,你居然藐视朕?大胆!”,皇上突然笑出声,眯起眼睛看着润晖,仿佛他现在出丑犯傻,正合圣意,难不成皇上刻意不让告诉润晖,自己现在在此,就要给他个惊喜?还是惊吓……

“草民不敢!皇上恕罪!草民是一时糊涂!不知圣上驾临……”,润晖再敢怠慢,他就真成傻子了,慌忙冲进屋里,跪在皇上面前,为方才犯傻的行径辩白解释。

“哦?朕以为你真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正愁是否要制你的罪!可巧听闻你妹妹说,你此番确实去了西南勘察水患,若真是实情,朕倒可以免你大不敬之罪……”,皇上说责罚,都是半真半假,眼里全是掩不住的笑意,可见他对润晖恩宠未改,就是故意戏耍他取乐。润晖啊,你可要机灵应变些,别让我胡乱为你担保之后,却成了罪过……

“回圣上话,草民不才,此行确是往西南,不敢妄称勘察水患,可见闻心得颇多……”,估计润晖游历西南,有了太多感慨,虽然在谦虚退让,却能感觉他迫不及待奏报的心情。

“哦?你倒是说说看!”,皇上根本对他就是宠信有加,君臣之间惺惺相惜的气场,在眼中来回流淌,任谁都能感觉的到。

“回皇上话,草民不才,游历西南,与当地氏族接触,深感当地民风淳朴,于大清、圣上忠诚恭敬,绝无谋逆之心。至于屡与官兵有所冲突,草民以为,是因驻守地方官与氏族庶民间文字、言语、习惯皆不通,纵使百姓有心习满汉文化,仍需时日改进,不可cāo之过急。草民斗胆建议,圣上不妨从当地氏族中挑选有识之士,通晓满汉文,在氏族中具威望的可靠之人,辅佐地方官,消除隔阂,才是长久之计。至于水患,西南之地本是水草丰沃,不应频发水祸,近年来,当地氏族与地方官冲突不断,连遭惩治,年青人被关押、逃亡者甚众,山林田地无人耕种、治理,才是……”,看来润晖确实认真去西南勘察民情,此行必定辛苦异常,难得他心系百姓,人虽有些疲惫,可精神奕奕,目光坚毅,说话条理分明,字字珠玑。风霜洗练,反倒抹掉他之前妩媚之气,倒是蜕变成冷峻沉稳的少年模样。

“哼!大胆!你现在是庶民身份,却敢胆大妄为,在圣上面前毫无凭据,侃侃而谈,参奏地方官员!民告官,本就是以下犯上,我看你谋逆之心不改!”,太子不把我们整死,大概不会善罢甘休,人家好端端说着国务民生,他又持着小人嘴脸,跳出来凑热闹。

“谋逆之心,草民从不曾有,只是一心牵挂大清江山社稷,为圣上分忧……”,润晖能有根有据的分析西南民情,细致排查水患根源,可他就是不善官场争斗,总觉得气势上矮太子半头。

“皇上,儿臣斗胆问皇上一句话?何谓大清子民之责?身为大清子民,必有责为皇上分忧,如今西南水患势如猛虎,问天下,谁不痛如身受?滺澜并非私心作祟,替兄长包庇辩护。只是自小,就将他的理想抱负看在眼里,不得已向圣上禀明实情。家兄才智平常,可胜在勤勉刻苦,饱读诗书,心系百姓苍生,只愿为报效朝廷,为民造福!绝无半点私心,一片赤诚,苍天可鉴!”,实在忍不住看太子嚣张生事,公道自在人心,不信皇上会看不到。

“润晖,西南水患实情结症,可曾查清?还有无事情奏报?”,皇上轻挑眉梢,声色不露,平声静气接着方才的话题询问。

“回皇上,草民此行艰苦异常,只草草勘察,不敢断言,如若查清,还需时日……”,润晖向来为人谨慎认真,从来不说虚妄之言,做学问、为官,都是如此。

“好!果然不负朕意,当日令你暗访西南水患、民情,到底是选对人!完颜润晖听旨……”,原来革职是皇上故意做样子给众人看,好让润晖以百姓身份,暗暗查访?可看润晖的神情,好像他也不太清楚个中玄机,也罢,大清朝是盘棋,我们都是皇上手里的棋子,是福是祸,全凭天子喜怒。

“完颜润晖忍辱负重,勘察西南民情水患有功,皇上另行有赏。赐官督察院御史,从一品,彻查西南事宜……”,太监将当众宣旨,乾坤翻转,惊倒在场众人的下巴。

唯太子铁青了脸色,里外不是人,看来皇上对他已越来越不屑,刻意的忽视冷落,令他将气恼怨恨全记在别人身上,留作日后更加yīn狠的报复。

皇上明日要启程赴江宁,我和十四小爷自然要同行伴驾,可润晖也要一同回京,当朝领受官职,事情才能作准。所以当天晚上,就成了我们与祖母的辞行,心中百般不舍,相聚分离都令人伤感……

“润晖,这些东西可是给你的?真是,你也太不懂事,虽有皇命在身,可新婚的媳妇,怎能就狠心扔在家,可怜见的……”,祖母突然提起灵犀,还命丫鬟捧上一个锦盒,弄得润晖莫名其妙。

“我……,我……,您如何知道?我……”,提起新婚妻子,润晖突然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半天吐不出一句整话,全然不似在皇上面前那般口齿伶俐,滔滔不绝。

“看看,这些信件、衣物,难为人家孩子也是父母娇养长大,你太不懂事!这孩子我看甚好,还知道写信给我请安问候,比你强万倍!你给我好好善待人家!不然惟你是问!”,祖母的丫鬟将灵犀寄来的物件,一一摊开摆在桌上,思念诗笺、御寒衣物、荷包、扇套,整整一大桌子,灵犀真是听话,全是照我之前的嘱咐准备的。

“孙儿知错!孙儿知错!老祖宗息怒!此番回京城,就去赔罪!”,看润晖汗都要滴下来的为难窘迫样,我心里快要乐开花,让他再胡折腾,拿灵犀不当回事。

“她是不是疯了?如何就能寻到余杭来?”,润晖尴尬异常,抬手抹把汗,心里肯定百思不得其解。

“不寻到余杭,你能老实吗?”,实在看不过去他犯傻,忍不住提点两句,也怕他怪罪灵犀,赶紧将过错揽下。

“果然是你!就是你捣鬼!我还琢磨呢?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出如此刁钻的坏招儿,真替十四爷捏把汗!娶你这皮丫头!你少胡闹啊,别以为我不敢揍你!”,润晖终于反应过闷来,虚张声势的拿出兄长架势,也不知方才谁替他仗义执言。

“你还就不敢揍我了!我现在是万金之体!”,哼哼哼,人家现在不同以往了,肚子里有宝贝护体,就连皇上都会赐座,才不怕这纸老虎。

“万金之体?万金之体……,难道……”,润晖终于醒悟过来,指着我肚子,一脸惊喜。

“嗯!你就要当舅舅了!若是我生了阿哥,你就赶紧和灵犀生个女儿,回头两家结成娃娃亲才好……”,润晖和灵犀的女儿,该有多漂亮,我要真生了儿子,就赶紧给他寻个聪明灵秀媳妇,省的让别人占先机。

“少胡说八道,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也敢满嘴跑舌!”,润晖对此颇为不耐,可我觉得他是在害羞,不敢提这话题。

“对啊,大舅子,依着你的长相,女儿肯定绝色无双,不然我胳先把聘礼送到府上吧……”,十四小爷每次都准确触到润晖软肋,一语中的,连聘礼这事都想得出,真把润晖窘死了。

“十四爷,您别跟着胡闹……”,碍于礼数,润晖急不得恼不得,只能干生气,耐心规劝。

“好好好,我看这法子好……”,老祖母看儿孙欢聚,最是高兴,笑的合不拢嘴,天伦之乐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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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惆怅为谁弹 几段唏嘘几世欢

皇上有个很大的嗜好,就是他自己懒得下棋的时候,喜欢看别人下棋来解闷,斗的越激烈,他就越高兴。怨不得宜妃和德妃没事就下棋解闷,肯定是为了给皇上看,博他开怀的伎俩。

从江宁回京的御舟,除必要经停外,沿途不再耽搁。闲暇时间过多,为打发无聊,皇帝就叫人斗棋,这种增加矛盾、破坏感情的黄事,他当然不会用自己的宝贝儿子,本来他们就爱打群架。所以我和润晖就成了御用棋童,随传随到,反正皇上料准了我们俩不会因为一个破棋局明争暗斗,所以没完没了让我们下棋给他看。

我和润晖没一个喜欢下棋的,这样周而复始的差事,简直是种煎熬,可偏偏皇帝乐此不疲,还叫几个随行皇子一同欣赏。因为总是一个对手,又是亲兄妹,太过熟悉对方的思维方式,落子布局根本不费脑子,一盘棋越下越快,彼此商量着赢,反正就是哄君王解闷。

“滺澜,朕要知道你这么有意思,当初就不着急给你指婚了,在御棋院里给朕下棋解闷才好……”,皇上倚着靠枕,不时对棋局指点一二,偶尔还突发奇想,口出荒谬之言,终于知道十四小爷天马行空的脑子随谁了,没谱的事儿,想起一出是一出。

“皇阿玛,那儿子怎么办?您又不缺下棋的人……”,十四小爷肯定不乐意,嘟嘟囔囔在旁边小声抱怨,反正现在不在京城,更不在朝堂,所以众人心情都比较随意,不太拘礼。

“爱怎么办怎么办!没出息!退下!”,结果小爷话没说完,直接让皇上呵退,连反驳的余地都没有,轰的渣都不剩。不过,看他若无其事的,也不太在乎,周围几个兄长更是当没听见一般,估计都已经习惯了,从小没少挨父皇责斥。

玩玩乐乐的伴驾回銮,等到了京城,心情不免就沉重起来,家国天下,事事都让人cāo心,人生难得几回逍遥。

回府的时候,侧、庶福晋前来正厅迎接,娇雪抱着寄晴侯在门口,小爷抱起寄晴就不撒手,果然他心里最喜欢这个女儿。才应付几句家常,却看见浅香被赵嬷嬷搀扶着缓步走来,看到她,想起祖母的告诫,心里忽然紧张忐忑起来,不知如何去面对眼前巧笑倩兮的女人。

“爷,前几日御医来过了,妾身有了身孕,还没来得及给爷报喜……”,浅香扶着腰,缓缓从我面前走过,她比以前张狂,似乎不再刻意伪装本性,许是德妃又给了她什么承诺。

“啊?”,十四小爷先是微微一怔,迟疑犹豫片刻,大概他回忆起了之前的过往,终于流露出尴尬的神色,进退两难。

“澜儿,我之前……”,他将寄晴递到看妈手中,回身就想解释,可此时人多眼杂,浅香得意洋洋的看好戏,谁还敢让他胡说八道,赶紧借口舟车劳顿,回房歇息,是非之地不久留。

无意中瞥见浅香神情抑郁,目光yīn冷,也不知她又在琢磨什么,还是她根本没想到我还有机会归来。

浅香怀孕的时辰掐指算算,正是我启程去余杭的日子,她鸠占鹊巢过来侍候,其实并无可非议,可看十四小爷的反应,又不像顺理成章,可无论其中暗含多大玄机,摆在眼前的就是事实,日子还要照过。

听小东子说,在我去余杭的日子里,有一阵风传,说嫡福晋要被废黜,侧福晋很快就会被扶正,那段时间巴结她的人,不在少数。只要福晋没有子嗣,德妃就去请旨,让皇上下令十四爷休妻。可谁承想,十四爷在德妃娘娘面前,力争说福晋有喜,且在第二天清晨就去面圣,父子君臣间具体说的是什么,外人不得而知,只是不久十四爷就亲下江南,随后就是圣上南巡,侧福晋的嫡妻梦成了泡影,连日来心情郁结,频频进宫面见德妃,不知背地里又在算计何事。

小东子暗中向昔日宫内好友打探,似乎皇上对废黜十四嫡福晋的事情,颇不以为然,告诫德妃干预过多,对扶正侧福晋的事情,更是充耳不闻。想来就算把我废掉,浅香也根本没机会被扶正,这根本是两码事;皇上不会任由后妃摆布他儿子,这关系到日后的江山社稷,如何德妃就看不清这其中的门道。

这次回京城,祖母亲赐了七姥姥给我,美其名曰老人家经验足,在身旁好多加照料,可我想,她一定是对我现在在京城所面临的处境堪忧,才送个贴心人在我身边,以防状况万一。奇怪的是,十四小爷对七姥姥的到来相当欢迎,连连说老人家考虑周全,令他也放心,热络的简直让人莫名其妙。

从余杭回来之后,京城天气渐凉,四周开始染了秋色,清爽宜人,不似夏日燥热,身子重,容易烦躁,只要片刻没吹凉风,心里就起急,弄得周围人都跟着忙和。

十四小爷朝中事务繁杂,愈发觉得皇上对他重用,从余杭回来之后更加明显,三五日不见人影,倒成了常事。

“澜儿,你看这荷包好看不好看?”,难得圣上会见外藩使臣,不用他陪伴,早早回家,不知道歇息,打从进门就歪在榻上把玩一个荷包,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知打什么主意。

“好看!细致精巧,美不胜收,荷包美不美在其次,心意最重要。怎么,十四爷得了谁的情意,让你这样爱不释手?最难消受美人恩,您可小心点,别惹来一身桃花债……”,谁知道这荷包来历如何,反正先拿小爷取笑几句是真的,看他此时神思飘忽,难保被谁迷了心神。

“别胡说!荷包是我从九哥腰上解下来的,什么美人恩、桃花债,把我说成什么了?!你就是不肯信我,之前明明约好,今生再不变心!”,才玩笑两句,他倒是当真翻脸了,这小爷向来就不识逗,可九哥腰上的玩意,他凭什么去解,疯了吧?

“九哥的?十四,快放下,放下!不会是你九嫂给他的吧?”,难道荷包是沁玥送的?她对九哥绝不会如此情意绵绵,肯定不怀好意;九哥大概哪里得罪了她,才令她想出送荷包的招数,这里头不会藏着迷香、毒药、绣花针之类的吧?总之有诈!

“不是九嫂送的,你可别胡乱去说,回头九哥要怪罪的。九哥说,这是直隶某位大臣的女儿,无意中见到他的绝世风姿,暗中思恋倾慕不已,可碍于礼数,无处倾诉,就绣了这件荷包,托人送给九爷,略表心意,唉……”,十四小爷还惆怅起来,这恶了吧心的话,九哥也就能拿出来骗骗他的傻弟弟。若是说给沁玥,她一定鄙夷不已,说九爷又出去勾搭青楼花魁未遂,没面子回来乱发泄。

“然后呢?九哥把那姑娘纳妾了?”,其实我根本不相信,哪儿杜撰的破故事?真要是如此情深意重的信物,九哥能随便让十四拿走玩?肯定珍藏起来,然后在众兄弟面前显摆用。

“没有,九哥说,他人品高洁,不为美色所动,所以婉拒了那姑娘的情意,惹得人家伤透心……”,小爷说这句话的时候,明显底气不足,估计他都不相信。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人品高洁,哈哈哈哈哈哈哈……”,本来不打算告诉沁玥,这听完这话,我实在忍不住了,爆笑出声。实在太好笑了,一定要让她也乐乐,简直是睁着眼说瞎话,九哥肯定没看上那姑娘,要不就是什么庸脂俗粉投怀送抱,让他烦闷不已,还得找个借口,在弟弟面前夸耀自己一番。

“十四爷,你是不是很羡慕啊?”,其实十四小爷女人缘一向不好,他不会甜言蜜语,又不肯放低姿态身段去招惹芳心,总是桀骜不驯、粗心莽撞,女儿家多愁善感,他不为之怜惜,还容易烦躁,谁会恋慕这样的混小子?

“羡慕,快要羡慕死了……”,本以为他会辩驳,可没想到人家居然老实承认了,失落艳羡的样子,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去去去去!滚!想要姑娘倾慕还不容易!去站大街上嚷嚷,说你是十四皇子,有大把银子权势,保准有人送上门!”,忽然烦躁起来,欺负我现在身子不方便,又没能耐亲近伺候,真就敢堂而皇之气人!

“胡说什么啊?!你吃醋了吧?我没说姑娘!澜儿,你为什么从来没送过我信物?是不是从没在心里倾慕过我?我也想要荷包,想要荷包,想要荷包,想要荷包……”,十四爷凑过来,趴在我肚子上腻歪,不依不饶的索要信物,估计是让九哥刺激的疯了心智。

原来小爷在嫉妒这个,可他自己也不缺荷包,娇雪浅香不知给他做过多少,再说,荷包、刺绣,我不会啊,不会啊,不会啊……,他这样索要,让人情何以堪……

“躲开躲开!别碰着我的孩子……”,使劲把抽风的爷给推到远远地方,总觉得他在肚子边晃来晃去的很危险。而且,我很想避过这个话题,刺绣、荷包,是我心头的痛楚,针线?多少年都不记得长什么样了……

“还没生呢,就在乎成这样,这要生出来还了得?澜儿心里已经有别人了,怨不得拿我不当回事……”,十四爷就这样和自己没出生的孩子开始计较得失,满眼沮丧失落之情,趴在床上不动弹,谁知真心假意。

“行了,我的爷,在我心里谁能和你比啊?快别闹了,荷包……,荷包……,回头我给你做一个就是了……”,说这话我心里根本没底,好端端的,九哥拿荷包瞎显摆什么?给我添乱!想起动针线就让人头疼。

“算了,我不要了,澜儿现在喜欢的不是我……”,结果人家还不领情,怨愤交加的跑走了,谁知他嘴上说不要,是不是在赌气。

隆冬时节,寒风萧索,本就无处可去,再加上七姥姥严加管束,我就像朝廷要犯,被牢牢监视。索性踏踏实实和锦云学针线刺绣,守着现成的师傅,比外面绣娘的功夫好上不知多少倍。本来锦云以为是要给孩子做衣裳,怕我劳累,还好心规劝,可当她知道我是要学做荷包,立刻心领神会,嘲笑讥讽我好一阵子,说天底下也就十四爷使唤的动姑娘拿针线。

我本来女红底子就差,荷包又是细巧玩意,最是考验功力,况且还要刺绣;光花样、颜色就挑选好几天,等以后完工了,穿珠子编璎珞都是大事,想起来就怨恨九哥,没事找事!趁着沁玥看望的机会,把这件事仔仔细细叙述给她,把九福晋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她说,谁人品高洁?你九哥?他一个风流招摇的浪荡胚,侍妾三天换一茬,连人名都记不住,完全不知‘高洁’两个字如何写!

过了正月节,接连就是十四小爷和我的生辰,今年身上不方便,不能再去小酒馆和他单独庆贺,只两个人围住熏笼赏雪,倒也惬意。

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天天盼孩子降世,甭管是男是女,也好见见是何模样,七姥姥说,肯定是个阿哥,她一眼就能看出来,难不成老太太会相肚子?

德妃从宫里送来的不少东西,都被我堆在一旁,总觉得怪异,不敢乱用,况且七姥姥把持的紧,说再好的补药,不如多吃新鲜菜饭。

谁知元宵节过去没多久,宫里侍候德妃的掌势大太监突然到访,说娘娘知道福晋体质虚寒,让送安胎汤温补,稀奇古怪的一碗东西摆在面前,莫名其妙觉得恐惧。虽然明白德妃再如何不待见我,也不至于拿亲孙儿开玩笑,但就是抗拒,可太监在旁边监视,娘娘赐的就算是毒药,此时也要喝下去,况且人家打的幌子是我体寒,这汤是保孩子的,没理由抗旨。十四小爷这会子正在外朝忙碌,连个挡箭牌我都找不到……

草草咽了几口,心里怀疑,味道就愈发觉得古怪,一阵恶心窜上来,转身就想吐,剩下半碗说什么也不肯再喝,给了太监几两银子,挥手把他打发……

到了下午果然不对劲,腹痛难当,身上冷汗直冒,手脚发冷,渐渐不支,七姥姥说,这是落胎的征兆,弄不好孩子要掉,心中慌乱至极,幸而不多时太医赶到府中,开了保胎的方子,算是缓解了势头,可境况仍不乐观,能否保住,还看造化……

多少日子都平安无事,疑惑自然在那碗蹊跷诡异道上,此时剩下半碗还静静摆在桌上,谁都说不准实情到底如何?小爷怒不可遏,非要彻查清楚,他当然不可能去直接质问德妃,却能去管德妃要送汤但监来亲自拷问,说个明白。

德妃看她儿子动气,估计也心虚,先开始还死撑,说未必是汤出了问题,怪十四怀疑她的人,大不敬!可直到御医查出汤里当真有活血药,她才气势渐低,亲自将太监交到府上,甭管真假,也惺惺作态气到苍白发抖,说要查明真相,严惩不贷,可若不是她多事,根本就不会发生眼前的状况。

拷问的情形,我不清楚,只听闻大太监没多久就招供,之前他到府中送药,侧福晋曾召见闲谈,虽未明说,可话已至此,矛头全指向浅香。想来十四小爷因为以前的种种过往,心口本就窝着宿怨,不依不饶非要休了浅香,并移交内务府看押严惩再审,想来他未必真心要外扬家丑,给德妃一个下马威倒是切实。

德妃自知理亏,却又想庇护浅香,还张罗说审问,可十四爷到底比他额娘心机深沉,先索拿了赵嬷嬷,老刁奴一心户主,死咬牙关不松口,可终于耐不住刑罚,不到半夜,就将罪责全认,说与浅香无关,是她自作主张,在汤里动了手脚,想借此除掉眼中钉。

赵嬷嬷既然已经伏法,甘心做了替罪羊,德妃顺势就把浅香保下来,说她宅心仁厚,贤良淑德,此事必定与她无关,并以浅香有孕在身为由,力劝十四收回休妾的念头。可在德妃回宫时,浅香悲悲戚戚去恭送,听锦云说,德妃与她全然不似往日般热络,目光深沉yīn郁,抚心哀叹。到了这个份上,等于真相已经大白,只是谁都不愿撕破脸而已,还要给皇家留点面子,反正这种事也不稀奇。

赵嬷嬷在被内务府带走时,恳求见浅香最后一面,可只叹她主子铁石心肠,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全然不念旧日恩情,任凭她磕破头,硬是闭门不见,还透过窗口斥责赵嬷嬷歹毒凶狠,望她来日改过自新、诚心悔悟。她也真揣着明白装糊涂,来日?赵嬷嬷此番有去无回,还何谈来日……

虽然赵嬷嬷无奈何成为替死鬼,可真正幕后主使仍在,经由这件事,谁心里都不好过,趁十四小爷上朝,却想去会会浅香,她何至于对我有如此深仇大恨。

“福晋,您现在得意了?”,屋里有些yīn暗清冷,浅香头发照旧梳的一丝不苟,可眼里却淡漠无神,开口就是针对讥讽。她现在身边没半个知心人,赵嬷嬷走后,谁还敢替她卖命,连个好名声都没有。

“我没什么好得意!浅香,到底我哪里对不起你?至于下此毒手。你屡次针对我便也罢了,何苦跟没出世的孩子较劲,你自己也是当娘的,将心比心,之前还是我把你和春儿从鬼门关救出来的,你如此恩将仇报,未免太过狠毒,好歹,也给你儿子积点德……”,其实我都觉得自己在说废话,人家和我当然没仇,意图明摆着,只不过碍着她的前程,除之而后快……

“别跟我提儿子!我儿子被他抢走了!福晋你行行好,告诉我,儿子在哪儿?他心肠太狠,对我恩断情绝,太冷血!”提起春儿,浅香失去了强装出来的镇静,原来十四不让她抚养儿子了。

“你何苦把怨恨都记在十四爷头上?他对你仁至义尽,若在宫里,发生这样的事儿,你早就不知身在何方了,别找借口说是赵嬷嬷在搞鬼,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留着脸面罢了。你儿子我不知道在哪儿,皇子都未必由亲生母亲抚育,为这点事,你何苦愤懑不平?”,不知十四对她做了什么绝情的处置,让她如此忌恨,眼里都冒着凶光。

“他把我这辈子都毁了,就为这点事儿,我从来没想到他会如此狠心!谁愿意嫁给他?若不是娘娘旨意,谁愿意?”,浅香乱了心智,口口声声都是恨,可看她现在的摸样处境,富贵优越照旧,根本不似被十四整治的样子,到底她心底的怨恨是什么?

“你现在好端端在府里做侧福晋,何苦把自己往绝路上逼?心怀暴戾,满眼是恨!十四爷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尊重礼遇,之前没半点怠慢之处,眼下你又怀着身孕,已经比其他人占尽先机,还要怎样?”,我不了解十四和浅香的恩怨过往,明明是青梅竹马,表姐弟夫妻,何苦到现在如履薄冰。

“滺澜,你何苦回来?明明都走了,凭什么还要回来?你倒好,去留随意,可你知道,这一天我盼了多久!娘娘说,只要废黜你,嫡福晋的位置就是我的!可你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回来了,还怀了孩子,让我辛苦付之东流!滺澜,你知道吗?他让我绝了念头,说死都不会把我扶正!一句话就绝了我的所有念想!眼下,我儿子连面都见不到!”,浅香心中全是怒气,她沉静内向的表象下,藏了多少欲念翻涌,稍不如意,就怨天尤人。

“我不回来,嫡福晋的位置也不会是你的,自会有新人进门,别让利欲熏心迷了眼睛,这个位置真有这样重要?劝侧福晋保重身体,切莫一意孤行……”,她现在半个字都听不进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怕还会出差错,不如就此告辞。

“滺澜!你帮我问问儿子的下落,好不好?算我求你!之前的恩怨,你就怪我一个人,千万善待我儿子!”,浅香忽然放声大哭,旷荡冷清的屋子,显得颇为yīn森。

你倒是母子情深,可我现在能不能保住孩子,还是未知;人何苦自私到这个地步,多行不义,把自己送入绝境,回头都难。

因为这次的波折,孩子未足月,提前降世,过程艰辛自不必提,还好有惊无险,均是平平安安,御医说要悉心调养,才能保小阿哥周全。

十四小爷剥夺了我给孩子取名的资格,说这是他的嫡子,要用个寓意深刻的字,不如用‘明’,日月同辉。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明字蕴涵世间万物,苍生离不开日月,日月之衡,生生不息。

我倒是没想过这些讲究,只要孩子平安健康就好,弘明,从此你就是我在世上最大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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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因为之前的变故,孩子未足月出世,自己体质虚寒的症兆加重,头晕目眩、气力不足,月子不知做了多久,连日来竟连房门都不大出,恍惚间,数月时光弹指而过。

浅香在十月底的初冬时节生了个女儿,她总是心不在焉,yīn沉抑郁,十四小爷不敢再让她亲自照料孩子。索性带过来和弘明一起养,两个孩子年纪差不了几个月,只是重担都落在锦云身上,她脾气秉性本就认真仔细,这下更是恪职尽责,不敢怠慢疏忽。

“锦云,这些日子难为你,本想趁在余杭的时候,替你把终身大事尘埃落定,可我想不透完颜淳在顾虑什么?”,日子过得实在烦闷,只剩下和锦云闲说话来打发光yīn,可她又总忙忙碌碌,没空搭理我。

“淳少爷在顾虑什么,您犯不上去琢磨,随他在想什么,我和他素无太多瓜葛,之前若说他托付我看管祖传佩剑,也只是即将上战场,留个思念在故土,并没太多情意,是姑娘想多了。我这辈子只管守着姑娘就够了,哪儿也不想去,谁也不想嫁!”,锦云随口应付我的疑虑,眼睛却片刻不敢离开正喂的妈,生怕出点差错。

“行了锦姐姐,你倒比我这个亲娘对孩子上心,不碍事,妈都是细致人,好歹得空就歇歇。若你说的是真话,不如……,要不……,你嫁给咱们家爷算了,好不好?回头我去问问?”,也不知锦云说的真心,还是气话?若完颜淳真不是他心中所挂念,到底如何才能一辈子守在我身边。

“您是拿我玩笑,还是折煞我?姑娘现在说的轻省,心里头舍得才怪……”,锦云从来对我的话都不以为然,到底谁在拿谁当玩笑。

“我近来的状况,你都瞧见了,总觉得不是好情势,没谁月子能做大半年不止的,说出去都觉得羞愧。总觉得爷身边没个可心的人,也不大好,外面人又对孩子不尽心,这我才来求你,何谈折煞二字?”,这大半年和十四小爷亲近时候,屈指可数,想想就让人心灰意冷。

“姑娘!你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如何就说得出这般伤人心的话?身子不好,还有年轻可倚仗,悉心调养就是了,别说我不敢奢望,就是爷自己也没心思纳妾,姑娘可千万别去问,回头还招他生气!”,锦云一着急,嗓子就高,让外人看着,分不清屋里谁是主子,谁是丫鬟,气势大的不得了。

“要给谁纳妾啊?”,说曹cāo、曹cāo就到,十四小爷听了个话尾,满头雾水,谁知是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给爷您纳妾!我们姑娘说了,她觉得自己身体不好,说愧对爷!”,现在锦姑在家里是顶梁柱,发起脾气谁也不顾,摔下几句气话,顺手把弘明递给十四。

“哟?许是你主子在家里憋闷的胡思乱想,锦姑娘多担待些,好歹劝慰几句,别让爷在外头办差累的半死,回家还得听挤兑!”,难得小爷心情好,和锦云你来我往的打暗语奚落我。

“她是主子,要听话,也是听爷的话,您才要多担待!”,看十四有些睡眼惺忪,锦云把孩子从十四怀里接过来,笑嘻嘻掩门回避。

“澜儿是嫌我冷落你,还是看我厌倦了,想找个人来分担,好眼不见心不烦?”,小爷换了衣裳,懒懒凑过来腻歪。

“看你看厌烦了!”,随手拽个垫子给他靠着,推了推小爷额角,知道这半真半假他也不往心里去。

“可我看你不厌烦,这辈子,下辈子都不腻烦,相看两不厌,唯有颜滺澜……”,好好灯诗,让他随口就改的面目全非,十四爷难得一句情话,就让人乱了心神。

“我就是近半年,状况时好时坏,有点灰心……”,真正的心结,叫我如何开口说明白。

“求福晋别说让我难过的话……,许是你在家待太久,心里憋闷的。等下月圣上巡视畿甸,我带你随行,好不好?不然我个把月不在家,谁知你又胡乱琢磨些什么。”,小爷许是终于想到令人开怀的法子,献宝一样拉着我的手使劲晃。

其实伴驾是个苦差事,想到一路舟车劳顿,风餐露宿,就令人胆寒,可看眼前十四爷兴致颇高,我又怎会忍心驳他面子。只好含笑应下,顺情势询问出行的日程,好将府中事务交待仔细。

大清康熙四十五年二月,皇上率诸位皇子、宗室、臣工巡视京郊、直隶一带,防御工事、风土民生、八旗护军,皆在勘察之列。

浩浩荡荡人马日夜兼程,驻扎在京郊汤泉行宫,皇子轮流值夜,子时未到,十四小爷就匆忙换好衣裳,将四哥替换下来,说他四哥从来熬不得夜,城外风凉,恐夜深受不了。小爷行事任性桀骜,可难为他心底仁厚,这番心意,令四哥怔怔无措,颔首领会。

小爷去值夜片刻的功夫,家中仆人送来急报,说我们才出发两日,寄晴就着了风寒,年纪太小又无法吃重药,没多久竟不治。那孩子是十四的心头好,从出生就疼爱备至,胜过他的两个儿子,虽是之前娇雪动胎气早产,导致孩子身量未足,可一直平平顺顺,如何我们前脚离开,转眼说没就能没了?

眼下十四爷护驾值夜重任在身,容不得分心,身旁家仆还在等待主子拿主意,叫我如何是好?捏着信纸的手都在发抖,身上冷颤连连,十四啊,叫我如何开口对你讲……

片刻时光都是煎熬,十三爷厚道,卯时未到,就让十四回房歇息,忍到他进屋,本想委婉平顺的告诉他,可话未出口,自己的眼泪先掉下来,进而到控制不住的地步,心里明白不该如此没用,可孩子没了,对谁都是痛苦难捱。

仆人悲悲戚戚的叙说了事情的经过,现在才想明白,委婉也好,直白也罢,摆在眼前的事实,都是聒碎伤心梦不成。

十四小爷没有过问太多细节,随意几句吩咐交待,就挥手遣退了下人,陷入长久的沉默,眼睛只望着窗外出神,许是他也明白多少无意的道理,逝者长已矣,再多追问都是枉然……

他昨日值夜从子时接替四哥,到十三哥卯时换人,几乎整夜未曾合眼,寄晴的事情,若他发脾气、伤心痛苦都是正常,可偏偏他对此缄默无语,才真叫人放不下心。等到天亮,十三弟和他商量差务,再到和护军都统去巡视,忙碌不堪,小爷对心事只字不提,窥不出半点异常,可我总觉得这才是他真难过,可又不知如何宽慰。

夜幕低垂,宫人送了晚饭几次,却连他书房门都不得进,小爷把自己关在屋里,闭不见客。

轻推房门,却是虚掩,看他趴在书案上,灯烛因无下人打理,已经燃到末尾,烛泪滴垂,似把伤心都看透,灯火摇曳之下,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纸。

嗟尔生来一岁零忽闻疾殁泪盈盈 灵魂莫苦归时早 百岁还同一岁生

这是首悼亡诗,寥寥几句,浮华文采雕饰全抹去,留下的,只有直白的诉说,哀哀凄凄,闻之伤怀,瞬时间就感同深受,竭力忍耐,却还是把眼泪打在纸上。

“十四……”,轻轻推了推趴在桌上的小爷,虽知道他一天一夜未曾合眼,确实疲惫,可这样伤着心睡觉,有益无害。

“天凉,我叫人准备了衣物、八宝,好歹送孩子一程……”,现在才是二月天,夜晚寒气逼人,小女儿孤零零离去,虽是远在城郊,无论如何,也该将父母心意尽到。

皇家有禁忌,不许随意烧纸、祭拜,借着夜色浓重,和小爷骑马远离行宫,不知走了多久,才找到僻静开阔的清雅之地。

“十四,人这辈子只在个‘缘’字,夫妻缘、父母缘、兄弟缘、儿女缘,谁不是孤零零来去无牵挂,人殁缘灭,魂魄离身,再入轮回。相逢皆是缘,缘尽莫强求,谁道福与祸,世事皆虚妄。”,这番话,小爷现在的心情,未必听得进,可人生的道理,全在这几句,日后他总会想通,再深刻的痛苦,终归都是虚幻。

“纵是缘尽,太短了……”,他终于开口,可落寞惆怅谁都听得出,彻骨的遗憾,比夜风还要寒凉。

焚香洒净水,把事先备好的纸样、方才的悼亡诗,连同父母深埋心底最真切的思念,一同捎给远方的小女儿。今生缘尽,化作离殇……

“十四爷,你可知,这种太过深刻的执念,会加重女儿的罪孽,让她没法安心往生。与其念念不忘,不如诚心祈求她来世有个好托生,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福禄相随……”,握紧身旁冰冷的手,我最希望的,是靠着自己存着的温热,把他的心暖过来。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心经诵念,将痛苦与思念化为期盼祝福,来生续缘,不诉心伤……

伴随圣驾,一路往北,不多日终于抵达直隶,接连还要巡视多个府县,成日的忙碌不堪,终于令十四小爷的情绪有所平复,他仍是沉默寡言,也罢,谁没几件难释怀的伤心事。

“十四福晋,前些日子,我家眷多有不敬,还望福晋见谅……”,之前听闻镶黄旗和硕贝勒会在护军统领之列,心想他在外朝,我在内堂,不用刻意回避,就能井水不犯河水。

“贝勒爷言重,尊福晋曾有言,完颜家是镶黄旗出身,永世都为旗主的家奴,您这样说,倒是折煞了我!”,原来他是来放马后炮的,我家落难势危的时候,纵容家眷逞强斗狠欺负人,这会子完颜润晖官至督御史,阿玛虽在外省,好歹也是二品巡抚,更听闻我生了阿哥嫡子,他才肯现身示弱。

“哈哈哈,十四福晋果然聪颖过人,名不虚传,在下惭愧,之前确实是家教不严,才惹出事端,令福晋不快,在此给福晋赔不是,还望看在我的颜面上,不与她计较,改日定会登门赔礼!”,和硕贝勒老谋深算,比他福晋的处事为人强太多,堂堂宗室,肯示弱低头,就足以见其心机深沉。

“贝勒爷,我福晋宽容仁厚,向来善气迎人,自然不会多加计较。只是,今后无论是贝勒福晋有高见赐教,还是贝勒爷您要结交拉拢,都烦请知会我一声,胤祯必会洗耳恭听。我福晋近来身子不适,素不喜抛头露面,禁不起烦扰,还望贝勒爷见谅,并代为转达。”,小爷话说得不客气,想来他对之前贝勒福晋登门为难的事情,许是已有耳闻……

“这……,十四爷,在下牢记……”,和硕贝勒闻言一怔,迟疑片刻,却还是堆出笑脸,俯身告辞而去。

“十四,之前贝勒福晋的事儿……”,我拿不准他知道多少,更不明白是谁走漏了风声,况且小爷能隐忍这么久,都没吐露半个字,着实令人叹服。

“我听你弟弟说了,只是那时确是我怠慢你,未曾留意府中状况,怨不得别人;只是这和硕贝勒欺人太甚,居然能跑到我家里来撒野!未免太胆大包天!”,就知道他会动气,皇家人把面子看的最重,遇上这种事情,换了哪位爷都不会忍。

“润涓告诉你的?怎么你也不告诉我?你可替我好好教训润涓没有,我千叮咛万嘱咐,就怕他惹事,可谁承想,还是人算不如天算。”,虽然知道没太多可能,但还是盼着小爷拿出皇子威仪,来给润涓几句训诫,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教训谁?你弟弟?我跟他说了,真是个男人,就把和硕贝勒家的额那泰往死里打,让他不知好歹,胡说八道!”,十四小爷满不在乎,说的理直气壮,这样看来,幸亏他早不在学堂念书,不然比润涓都要血气方刚还了得?

“好了好了,我的爷,你也让我省点心!别不教我弟弟好!跟着你瞎胡闹!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我总觉得和硕贝勒看似和善,可心机太深,他福晋更是个势利小人,逮着机会就狠咬你一口的主儿!可别再节外生枝了……”,隐隐就是担忧,说不好具体是哪里,忐忑难言,只盼望恩怨就此罢休。

塞外清幽宁静,精神比在府中要清爽许多,不再昏昏沉沉、萎靡不振,就连皇上都兴致高昂,随性围猎,玩的不亦乐乎。

带着小肥狗遛遛,看它可着劲撒花儿,弄得我也忍不住开怀,小肥狗现在长的快要半人高,可比巴鲁活泼,谁来府里做客,都要躲着它,不然身上的物件就得被叼走几件。十三弟说,这是随着主子的性情,偷桃偷习惯了;可我倒不以为然,十三爷被狗偷走玉佩,心里不乐意,发几句牢骚,也是理所当然。

才溜达几步,远远看见一个人闷闷傻站在道口,百无聊赖,不知所措。想都不用想,四爷不喜骑射,甚少参与围猎,每到这时候,都是十三爷、十四爷逞英雄,四哥只负责望天。四目相遇,就没有装作没看见的道理,才要过去打个招呼,忽听闻身后一阵噪杂。

“澜儿!”,不等我去寻,十四小爷已经往这边赶,看他满脸焦急,顿时感觉不妙,似乎周围危机重重,不然他不会如此大惊失色。

本能就往他的方向迎过去,狗在身后狂叫,护军也在从四周往中间挤,可到底混乱如此,是出了什么状况?

“澜儿别动!”,没跑几步,却迎面看见十四爷大惊失色,说时迟那时快,小爷从背后抽弓,抬手就是一箭,‘嘭’的一声,身后一人倒地,若晚半分,这人手中的刀,就落在四哥的背上了。

突遇险情,谁也料想不到,山坡上反贼成群上涌,和护军交战乱成一片。十四小爷方才一箭射死的只是零头,此时乱箭如雨,让人进退两难,渐渐我和十四被分隔开,看不清彼此。

“四哥!小心!”,隐约间听见十四小爷朝着四哥高声警告,抬眼望,才看见他们俩离的并不远,可人多混乱,谁也照应不到谁。

四哥听见十四滇醒,顾及到身后的贼人,却已然来不及前面的飞箭,如若落下,必中他后心。合该我被挤到他身旁,闭眼咬紧牙关,侧身一挡,直穿左肩,自己都觉得热血汩汩喷涌,瞬时眨眼就染透了前心后背的衣裳,不知是箭的重量太沉,还是身上已然被抽干气力,双手紧紧攥住四哥的袖子,可就是忍不住往下坠。

耳边呼啸声声,顿时静默,怔怔瞪大眼睛,面前全是四哥不可置信的神情,他整个袖子前襟都被我血染的透红,也不知他嘴里在说什么,反正我也听不到,这回我再没办法替十四小爷暖手,自己浑身都发冷,越来越冷。

“豆苗,我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若有一天我落难了,你会不会救我?”

“当然!我当然会救你!若是在我面前,我会第一个出来救你!舍了命也会救你!”

如果我还能开口,定会好好奚落责怪眼前这位爷,都怪他莫名其妙的咒人,一语成谶,我信守了承诺,他该怎么还?我该趁机要什么好?

可我怕自己未必再有机会开口,眼睛开始发沉,连睁开都费劲,四哥眉头紧蹙,仓惶恐惧的样子,我从没见过,要是平日里,怎样使劲笑话挤兑他才是?

直到有只温热的手放在我脸上,费力转头,才发觉自己被十四小爷接到怀里,好端端的,他眼泪却流下来,男子汉大丈夫,这不是让人看笑话吗?抬手去擦,却把血迹蹭了他满脸,越擦他眼泪越多,越替他抹,可小爷脸上的血迹就被蹭的越模糊,看得我心里都疼,疼的不是伤口,是该如何帮他擦干这些眼泪……

颠颠簸簸我知道,是十四小爷带我去给御医诊治,心里如明镜般清亮,费尽全力,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虽未彻底完成,可我真怕,此生再没机会亲手交给他。百鸟朝凤、珍珠福寿是我心底的祈愿,反面小字却是此生难舍的爱恋,情为画堂梁上燕,金风玉露永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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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不知身是客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胡乱八糟的见到许多人,认识、不认识的,混沌不堪。耳边时而千军万马呼啸而过,转瞬间,却又陷入无边的沉寂。不知过到何年月,才恍恍惚惚醒过来,眼前一片窗明几净。

稍一动弹,顿觉左肩疼痛难忍,这才忆起之前受伤的情形,就像是场戏,险象环生,非我所能想象,能捡条命已实属侥幸。稍稍偏头,看见十四小爷趴在床榻边沿,阳光斜斜洒落一身,枕着胳膊睡的正香,后背起起伏伏,气息匀称,想来我人事不知的时候,也确实令他为难着急。

费了半天力气往旁边挪挪,用手指摸摸他头发,却不见醒,居然暗暗想笑,这人总这样老老实实的该多好。

趁锦云过来,轻轻拽拽她衣襟,这才知道我已经醒过来,倒把她吓了一跳,开口想要与我讲话,可眼泪刹时就掉下来,弄得我反倒心怀愧疚,不知如何安慰。示意她先不要出声,端水递手巾,简单收拾整理下,人也好歹利落精神些。想自己动手,才知道心有余而力不足,伤口最怕,火辣辣要把心都烧着了,四爷,您欠我好大人情,回头等见了面,再去好生奚落挤兑他。

小丫鬟蹑手蹑脚绕过十四,端着铜镜,看锦云小心翼翼帮我梳洗,往日稀松平常事儿,现在倒比登天还难。这一折腾,却把小爷吵醒了,迷迷糊糊睁开的眼睛,怔怔看着我,不知所措。

下人聪敏识相,此时都悄悄欠身退出,留下屋里两人默默相对,一时竟不知如何言语。方才怕他担忧,死撑着斜倚在身后的软垫上,疼痛难忍,又不敢表露分毫。到底我是前世今生欠了谁,又要还给谁……

才要开口,小爷忽然靠过来,用手撑住床,脸埋在我颈间,久久不语。屋中寂静无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他低低喘气声,颈窝已是一片润湿……

看来,这次又是我莽撞不懂事,惹你这样伤心……

慢慢揽上小爷肩膀,才察觉他连身上都在发颤,明明心中隐忍的痛苦,终于释放,却又倔强着不肯出一点声,可该拿你怎样才好?轻轻抚摸眼前人的后背,帮他平复着情绪,知道你是雄我,可世事难料,倘若有一天,真是造化弄人,叫我如何能放心留你世上孤零。

休养的日子不好过,伤离心口太近,牵一发而动全身,唯有静静仰卧和倚坐软榻还能稍稍缓解,大大小小的错过好几个节庆,日子都要过荒废了。

虽说不上古怪,可就是隐隐觉得不对劲,明明知道我受伤,何至于连半个探望的人都不见?外人姑且不论,沁玥总会来的,出不去门,外头半点消息都不清楚,身旁知心人个个都似闷葫芦,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思来想去,打从回府,我见的人屈指可数,来来回回就是几个面孔,儿子也被十四交给锦云,美其名曰不让我劳累,可渐渐竟连见面都难。

唯独十四小爷我天天都能见,他彻底住到我房里,自己的书房也挪到楼上凌霄阁,说是这地方清幽,也省去来回跑的辛劳。之前住的院子索性被腾出来,决定以后送给弘明住,可弘明才是吃的孩子,哪里就需要单独院落?不知小爷心里又打着什么鬼主意。

“澜儿好点没?”,难得他这阵子差事清闲,天还没黑,就已经能回来歇息,和我吃顿饭。

“十四,我想见见儿子……”,我难得见孩子一面,他总找诸多借口来搪塞,这里头到底含着什么玄机?

“澜儿想见儿子?想不想见我?”,手腕被他攥住,力道虽轻,口气也是玩笑,可莫名就涌起恐惧。

“想听实话?我当然想见你,可又怕见你。传说李夫人病入膏肓,唯恐形容枯槁的样子被汉武帝瞅见,磨损往日情意,武帝千呼万唤,至死避而不见。但凡女人,谁没点自尊心,如今我让这伤折磨成憔悴狼狈的样子,最怕让你瞧见。可你偏偏折磨我,日日晃在我面前,故意视而不见,绝口不提。自惭形秽逼得我快要疯了,你知不知道!”,伤痛牵制,勾起烦乱心事,口不择言,日子憋闷的人痛苦难言。

“我折磨你?好!就是我故意折磨你!是你背叛诺言,我才是要疯了!澜儿救四哥,命也能舍?还是,你想告诉我,只是凑巧?我不怪你大义凛然、菩萨心肠!可澜儿这会子倒想起儿子?当时,你可想过他还未出襁褓,亲娘就任性妄为,把他抛之脑后!你可以视我对你的情意誓言如无物,可求你在心血来潮的时候,念及下孩子,你放心把他交给浅香还是娇雪?!你说我对你狼狈憔悴的样子视而不见是折磨你?好啊!我就偏要看你能有多狼狈?往后给我老老实实的!”,年轻冲动,一粒石子就将刻意维持的平静击破,十四小爷态度虽咄咄逼人,可话说的字字在理,我连半句反驳都讲不出来。

“确实我莽撞欠考虑,可我救你四哥,没太复杂的情意,和你当时一箭射死他身后叛贼的心情是一样的,太乱了,谁也想不得许多。命有此劫,箭落在谁身上都一样,你四哥恩怨分明,今儿他欠我一条命,赶明儿说不准,就会还我一条命,这没关系。若当时在我眼前是润晖、完颜亮,情形或许都会成为现在这样。我不愿假设当时眼前人是你,可话说到这份上,倘若,当时我眼前是你,这箭我用心口去挡也无所谓。”,无尽的愧疚快要把人湮没,十四小爷有心结理所应当,可我说的,也全是真心话。

“澜儿最让人念念难忘的地方,是你说的话太动人心神,无论真假。我顾忌自尊,硬撑了多少日子,不肯问你真相,就怕听到事实太难接受。情到深处人孤独,你飘忽不定,让人惶恐失落。所以,宁伤害,难失去。澜儿,你太随性,就连感情,都来去自由。虽我有妾室不假,可与你的誓言,从来恪守铭记。你静心想想,你我之间,到底谁走太远;是谁随随便便把我的心要走,转眼就忘了承诺!是谁自顾自诓人要一心一意,可回头就左顾右盼!到底是谁,在人群里,都忘了看着我,还不自知……”,伤人的话,覆水难收,十四爷从小受宠,性格桀骜难驯,自尊心不知比别人强出多少分,而今他肯说出这番话,定是苦闷伤痛难以压抑。

因为相爱,所以难过,宁伤害,难失去……

“纵是怨我,你又何苦……”,两人说的,都是气话,道理谁心里都明白,太在乎,所以眼里容不下半点瑕疵。

“这次你不抱着求我原谅了?就像之前十三哥那次?当时澜儿在花园里,话说的,抱的我都雄。多少次气了、怨了,吵架了、避开了,可最后难过的还是自己,想的还是怎样和好如初,所以澜儿就认准我这点没出息,肆无忌惮?可这次,我想让你长长记性,看还敢不敢拿命当玩笑!”,小爷这话说到绝决,铁了心给我些惩治,难不成,之前连个人影都不见,是这个原因?

以前从不知道十四爷行事雷厉风行,说到做到;算他开恩,儿子又归我照看,其余时间全都闭门谢客,到底我们谁才是任性妄为?

听闻四哥数次登门,可别说探望,连后院都没能踏进来,他心里受得了才怪!之后四嫂来过、八嫂来过、沁玥来过,还有等等等等人来访,全没能见得我真容,估计她们现在连完颜滺澜重伤之后的生死音信,都不得而知,不定暗地里揣测成什么不堪境况。

其实,十四小爷是决心给我点颜色、教训尝尝,绝非对诸位嫂子有意见、不恭敬,可这样的行为,难免让人误会;总觉得他再如此胡闹,迟早被嫂子们责罚修理,尤其八嫂……

最叫人惶恐揪心的是,晌午德妃亲自探望,可愣是被她小儿子,软言细语的堵在前厅,不知怎样哄骗,反正娘娘最终也未曾瞅见我。虽然我并不想见她,可我怕她啊,十四爷,你这是给我摆了一个又一个烂摊子!

“十四,你当真是谁也不让我瞧见了?”,实在忍不住了,多少个月,我除了奴才,就只能看见他,满眼都是他的脸,喜怒哀乐,都快背下来了。

“对啊,你只能看着我,好好给爷记住了,不准看别人,谁也不成!”,他孩子脾气犯上来,执拗的很,根本就说不通。

“可娘娘来了,你也敢耍混?也忒胡闹,不像样子了!”,德妃对我宿怨已深,能碍于情面,屈尊过来探望,已是天大恩典舍脸,我们还没领情,她不定多搓火。

小爷却只微微笑,既没反驳,也不解释,只看着我干着急,他倒是声色不露,稳如泰山。

“娘娘对你不好,眼下澜儿这样子,不用她看也罢,还让我不放心……”,这句话,他在我耳边轻轻吐露,声音细不可闻,险些错过,看小爷笑容纯真,虎牙尖尖,难料他是怀着如此顾虑打算,想来之前与德妃的种种过往,他都记在心里。

十四小爷心机脾性不知随谁,诡异难测!决断、坦荡、热诚、果敢像他爹,偏执、晦涩、冰冷像他娘,最后一句都不好意思说,别扭、倔强、yīn郁、深沉,真像他亲四哥……

五月十二这天,内务府突然造访,不得已隔着纱帘说了几句话,居然说是十四爷第三个女儿出生,母为侧福晋!

一句话震的我天旋地转,浅香?浅香生了女儿?我不在意她是不是和十四又生了女儿!关键是这日子,头年十月底她才生了女儿,掐头去尾,坐月子都算进去,这才不到六个月,如何就蹦出女儿?!若说娇雪还凑合,可内务府明明说是侧福晋。

事情太诡异,不敢让外人看出破绽,只得故作镇静,佯装身体不适,草草将内务府官员打发,脑中混乱一团。

傍晚总算盼到十四小爷回来,逮住他就问个彻底,内室幔帐中,四下无人,傻子都明白这事儿有蹊跷。

“今儿,内务府的人说,浅香生了女儿,到底是?你且不必瞒我,真是你和她生的,倒也罢了,可……”,浅香现在话都不和十四讲一句,我不信小爷能放下身段架子,去赔笑脸哄人;更何况是五六个月之内,生下个足月健康的女儿……

“澜儿,我就是怕你cāo心,才没告诉你;这孩子,我必须养,没什么大事,府里添双筷子,也不麻烦。娇雪身份不够,恐人家还不乐意!”,听他这口气,对此事颇不以为然,想来这女儿必来自熟识之人,身份非富即贵。

“那你何苦送到浅香名下,她真就和你同心同德?况且,况且,这日子不对啊,众人嘴上不说,谁心里不会犯嘀咕!娇雪地位不够,你算在我头上就是了,反正我也没女儿!”,总担心会给浅香手里落下把柄,眼下风平浪静,谁担保日后如何?

“日子不对就不对,没关系,就要让人觉得蹊跷,可他们还都不敢问!澜儿放心,这是个小事,出不了祸端。我也不会把不明不白的事儿,和你有所牵连,所以,你信我便是!好好歇着,别胡思乱想!”,小爷言语回避、搪塞,可我大概猜到三两分,这女儿的来历,谁也不敢说,但也没大事,估计是他收个来历正统养女,替朋友或兄弟解解燃眉之急。

“你自己小心才是,我不怕被牵连,可万事还需稳妥些……”,虽然知道,劝诫也枉然,可不嘱咐几句,心里就不踏实。

转眼间就是康熙四十五年盛夏,离受伤已经过去五个月,内服外敷,伤口渐渐好转,只是暑热难捱,稍不留神,就容易受染,着实遭了大罪。所以我大半时间,都躲在蔷薇架下吹凉风,躲清闲。可才舒坦几日,就赶上风寒,反反复复不见好。

太医诊治,说十四福晋之前就落下虚寒之症,受外伤导致元气大损,身体已然空乏,若不悉心仔细调养,恐会落下疾患。听得十四爷怅然若失,结果我不仅见不到外人,连看景致的资格,都被剥削殆尽,日子索然无味至极。

百无聊赖之中,猛读佛经,只求心境超脱,人都快要六根清净了。

不知十四爷是良心发现,还是动了悲天悯人之念,我居然有客到访。等见了面才知道,这人如何能被网开一面。灵犀抱着她和润晖的女儿过来探望,说听闻之前十四爷在余杭,有意给弘明结娃娃亲,所以特地带小姑娘来给我瞅瞅。十四爷,原来是你未来亲家和儿媳妇到了,您才肯客气通融,叫人哭笑不得。

灵犀说的当然是玩笑话,皇家子弟,娶妻不能随便,她也只是为哄我开心而已。可见了小姑娘,我倒真是爱不释手,果然完颜家不出姑娘,生个女儿就花容月色,虽是襁褓婴儿,就能看出唇红齿白、眉目如画,将来定是了不得的美人。忽然心里起了盘算,不如把玩笑成真算了,弘明啊,你以后肯定会感谢娘的……

“灵犀,你可看紧了,别让姑娘给别人家求了去!将来就嫁给我儿子!不然,我现在就去找皇上赐婚算了……”,女人见面就是如此,捕风捉影的事儿,也能说得真切。

“你这么快就替儿子做主?万一他往后不喜欢,埋怨你怎么办?!”,小爷回来早,看我们说得热闹,他也过来凑热闹,灵犀不是外人,所以玩笑也开得随意。

“我们完颜家难生姑娘,两三代都不见得有,但凡得一个女儿,就必是天姿国色!想求都求不来!哼,反正有姓爱新觉罗的,让完颜家姑娘迷的团团转!天意注定好了的!”,给小爷几句下马威,省的他和我娘家嫂嫂面前耍皇子的架势。

“哟!福晋这是变相夸自己呢?你和我细说说,姓爱的,谁被迷的团团转了?”,十四小爷绝不吃亏,反口就将我一军,弄得人羞愧后悔不已。

“胡说,我在给你儿子挑媳妇!你反倒拆台!起开!”,好兴致都让不识相的人给搅和黄了,真叫人厌恶。

“灵犀嫂嫂,我福晋对令千金爱如珍宝,劳烦您也回去和状元爷转达这份心意,别让他再为令千金张罗人家了,回头我福晋怪罪!”,小爷突然一本正经起来,说的绘声绘影,逗得灵犀合不拢嘴。

御医的嘱咐,成了十四小爷的令牌法宝,凉受不得,热也受不得,由夏入秋,再至寒冬,我只能从轩窗里往外观瞧,除了灵犀,就再无人造访,算起来,自己小一年与世隔绝,换个心智不全的,早就疯了!可小爷说,官宦权贵的内眷都是如此,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才是本分,唯独之前自在逍遥惯了,如今才觉得不适应。可我心里就是犯嘀咕,人家虽然不出门,可也没不让见妯娌姑嫂的,你这是糊弄傻子呢?

待到正月节,我也没分参与,虽然热闹是凑不上了,不过也好,省的劳心费力。以现在的状况,别说繁杂冗长的祭祀跪拜,光请安、送贺礼就撑不下来,家里有锦云和小东子,都是熟识状况的人,只管吩咐下去就是,难得落个清闲。

近日来,身体越养越觉着匮乏,动不动就眩晕无力,照这势头来看,莫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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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一入深似海 从此萧郎是路人

因由上次的yīn错阳差,所以这回格外仔细小心,早早就叫御医过来诊治,确认了是喜脉,还为来得及欣喜庆贺。转头就让御医泼了好大一盆冷水,说脉象不稳,胎相不明,反复叮嘱要仔细小心,分毫差错都出不得。

听得我心灰意冷,这番话,必成助涨十四小爷嚣张气焰的风势,眼瞅着关押我小一年,还不甘心,此时借口保胎,重见天日更是遥遥无期。

三月逢圣上寿辰,万民朝贺,借此机缘,总算是争取个出门的机会。普天同庆,大赦天下,连朝廷钦犯都被释放,凭什么我要窝在小院里,当井底之蛙!伤势未痊愈又如何?身怀六甲又怎样?谁也不能挡着大清子民,为皇上贺寿的赤诚之心!假公济私?别有用心?胡说八道、信口开河?随别人怎样想,反正我重获自由才是真……

见了沁玥,恍若隔世,执手相看,百感交集!“九福晋,您真没良心!还说是生生世世的好姐妹,如何我受了伤,连您的面儿都见不着?怕送补品花银子是怎么的?”,内情我心知肚明,只是乍然见了好友,心里高兴,所以故作矫情,互相挤兑几句,反倒更随意。

“哟!我今儿见了你,都不敢认!足足小一年都音信全无,只听闻叛贼在混乱中伤了你,命悬一线,等我们赶去探望,可十四弟就是推辞阻拦,说什么也不让见。弄得我只能干着急,又好拂逆他的意愿,毕竟你是十四福晋;谁承想,就足足等了这么久!伤好利落没有?”,沁玥像生怕认错人一样,拉着我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瞧了个仔细。

“沁玥,我是……”,四下观瞧,并无旁人在附近,这才放心,刻意将声音压下来,“我当时替四哥挡了一箭,所以落下的伤,你知道就成,别往出胡乱说去,叫人瞎琢磨!”,事情的真相,没必要对朋友隐瞒,况且我也不想让她因为这件事,误会十四是故意无礼疏远。

“你说什么?替四哥挡了一箭?我说,你也真……,哎哟,叫我可说你什么好?是够胡闹的!不怪我十四弟会生气!当真就喜欢他这个份儿上,连命都敢给?别跟我说,是你忘不了过往!”,沁玥可算琢磨过味来,开口就是责怪,倒让我始料不及,听她话里的意思,好像有点偏离。

“谁跟你说我是旧情难忘,才舍身救人的!当时脑子一热,想不了太多旁枝末节,闪身挡了一下,换了别人,兴许还是这结果……”,怕沁玥胡思乱想,赶忙安抚辩白,连我自己都已经回忆不起当时的想法,以及最深的初衷。

“滺澜,你下回可别胡乱吓唬人,四哥是堂堂男人,护着你还差不多,甭管他!好歹你现在是孩子娘,多替儿子想想,也……,替十四爷想想……”,听沁玥的口气绝决,全然不似当年被四爷俊逸出尘的气质所着迷的姑娘,果然,年华逝水,都渐渐找不回往昔的心境。

“怪我莽撞唐突,可我好歹救了您当初的心上人,也不知道道句谢字!”,事已至此,多说无益,索性开几句玩笑,糊弄过去,大家心里还舒坦些。

“滺澜,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沁玥却突然神色凝重起来,低头盯着地面发呆,口气也有所迟疑吞吐,“如果,如果,让我在你和他之间挑一个,我情愿受伤的不是你!我知道这话说的不厚道,可这是我的肺腑之言,讲给你听也无所谓。并不是,因为我现在嫁给九爷,才站着说话不腰疼;就算是在当初,让我选一个,你在我心里也远胜于他,我不愿看你受伤。虽然,大家都平平安安才好,可……,唉……,不说了,你明白就成。所以往后,也别让我们再着急揪心,自己多珍重。”,沁玥会讲出这番言论,着实出乎我的意料,从来她都是随和到温吞的地步,轻易不表露自己的意志;原来内心在她心中,同样波澜起伏,爱恨分明。

“死生有命,各有因缘造化,不必去硬争。可人生苦短,刹那芳华,转瞬即逝,能得一知己如此深情厚爱,也算了然无憾,此生足矣!”,使劲挽住沁玥的胳膊,对她讲的,同样是我的心里话。

一辈子绚烂如繁花也好,平淡流年、碌碌无为也罢,光yīn易逝,转过头来数数,你得过多少人的真心相待,才算不枉此生。

“少咬文嚼字耍嘴皮子,我方才质问你话,可还没回答呢?今儿啊,甭想混过去!”,伤怀易感的话说多了,气氛难免压抑;沁玥将我手臂拂开,故作嗔怒,挑起之前话茬,刻意绕过彼此都不擅长的一本正经。

“对了,你可知道,十三爷娶嫡福晋了,去年响的时候,尚书家女儿,姓兆佳,大婚的时候,我们都去了,十四弟没和你提起?之后见过几次,挺随和的,估计一会儿你能看见……”,沁玥抽不冷就提起十三弟,犹犹豫豫的,似乎也不好太过评价,原来他终于大婚了。

“十四爷什么都不说,他寡言少语是正常,突然殷勤,必有缘故!十三爷大婚好啊,终于不用再看见浅香她姐姐了,他是该娶嫡福晋了,拖到这个年纪才娶,不知道的,以为皇上不疼他。”,总觉得十三弟根本应付不了浅香的姐姐,有个人来替他管家,分担烦扰,这确实是好事。

现在宴席之上,我身旁挨着的人,就是十三弟新娶没多久的嫡福晋,原本以为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可居然是窈窕袅娜的清秀佳人,年纪看上去应该和十三弟差不多,温婉如玉,贤淑有礼。

官宦之家,没有十七八岁才嫁人的道理;照此看来,兴许她很早就被指婚,只是不知何故,蹉跎到现在才进门,之前半点风声都没听过,十三爷也真沉得住气。

席间八嫂对我甚为照顾,嘘寒问暖,她突然的随和热络,让我颇为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迎合,唯恐哪里出了差错,频生枝节。

才一年没见,这些人都怎么了?果然山中方数日,世上已千年。我现在就像个刚出密林的上古蛮夷,看着眼花缭乱的纷繁世间,不知所措……

“小梅妹妹别拘谨,你之前没见过滺澜,她是你十四弟妹。照理,澜儿应先请安才是,可她才大病初愈,人呆笨些,也是情理之中。”,八嫂拿手绢儿掩口轻笑,她很好,为我们牵线搭桥做了介绍,可嘴上总是不肯饶人,谁呆笨,给我说清楚!

小梅?小梅是十三福晋的名字?兆佳小梅?若说她叫惜寒、凝冬之类,腔调意境十足名字,反而不知如何亲近。再看看人,端丽秀美,倒觉得大俗大雅,可爱的不得了。

“澜儿给梅姐姐请安,之前抱恙在身,未曾亲临道贺,还望梅姐姐见谅。”,客套话总有说妥帖,现在人家脾气秉性摸不准,千万别唐突得罪了。

“以前久闻十四弟妹兰心蕙质、才情过人,今日一见,原来这般妍姿俏丽,分寸有礼,真真让人喜欢。都是自家人,无需那些客气虚礼,改日到府中做客,咱们姐妹说些体己闲话,比什么都强!”,十三福晋落落大方,眼神坚定清澈,说出话来,总让你觉得出自真心肺腑,完全不是虚伪应酬,比浅香她姐姐,不知强上多少倍。心里忽然萌生出个念头,十三弟,你可算熬出头了!

“唉,小梅妹妹,也怪让人怜惜,到这个年纪才嫁人,平白了大好时光。好在啊,我们老十三是实在人,性子温厚,往后亏待不了你!”,我心中的疑问,终于被八嫂挑起,有些事,不用打探追问,事实永远摆在明面上,日子久了,定会水落石出。

“家中横遭变故,始料未及,命有此劫,看透就是了……”,小梅神色如常,提起伤怀往事,全然不在意,可见心xiōng开阔,性情淡薄。

原来她在正值婚龄的时候,家里遇到些变故波折,长辈忙得不可开交,所以耽误了婚配。后来,母亲去世,又守孝三年。直到去年,守孝期满,才得以嫁人。至于会嫁给十三弟,听话茬,好像是她家与十三爷素有交情,估计之前也是熟识,嫁给他倒也顺理成章。反正十三弟也不是循规蹈矩的世俗人,必不会介意虚妄俗礼。

皇帝寿辰祭典,礼仪繁多,用过午膳之后,就轮到各宫娘娘给万岁爷献礼祝贺,所以落的清闲自在,算是能歇息片刻。想来这一年被关在家中,都没机会给老太妃请安,念及之前的缘分,也着实惦念,就邀沁玥陪我同去。

可谁知她却百般推辞,反复说老太妃厌烦她,不肯给好脸色,都不知道哪儿得罪老太太了,所以还回避的好!嘴上虽未明说,可我心里一清二楚,老太妃不是讨厌沁玥,是看不惯她姓董鄂。老太太任性娇蛮,在深宫养尊处优惯了,都一把年纪了,却总还保留了小妇人较真的本性,着实令人好笑无奈。

既是她铁了心不想去,我也不好勉强,只能自己跑去看望老太太,也不知她身体近况如何?

才进老太妃宫门,就听闻屋里有说笑的声音,看来有人比我先到了,可谁承想,居然是老太太的四哥儿!大中午的,他跑后宫来腻歪什么?!

乍然相见,本有太多话要讲,可碍于老太太过于精明,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拘束着身份、礼数,彼此都恭恭敬敬、客客气气,本来想挤兑调侃四哥儿的话,全给硬生生咽进肚子里。郁愤啊!憋闷啊!我都筹备小一年了!就这样付诸东流水……

“澜丫头,你因为什么病,在家歇了这么长时间?”,老太太倚着靠枕抽水烟,眼睛虽眯着,谁也不敢掉以轻心,她这话虽是关爱询问,可总让觉得别扭。

“嗯……,嗯……,就是,没大碍,就是身子不争气,调养了一阵子。”,想和老太妃说的话,当着四哥不好意思讲。想嘲讽四哥的话,在老太太面前说,就是找死。气氛窘迫又尴尬,偏偏四爷还看不出事儿来,半点回避的意思都没有;也不言语,也不搭茬,更别提插科打诨,缓解无聊,就闷葫芦一样戳着,还赖着不走。

岔开话题,和老太太闲说几句家常,无法是问候她身体之类,实在待的难受,就找了借口,起身告辞。照眼前这情势发展,多说无益,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可巧的事儿就来了,我才告辞,不识相的也跟着告辞,摆明了就是想一起走,傻子都知道个中玄机,何况老太太精明过人。

“四哥儿,你差事多,快去忙,不必惦记我老太婆……”,结果老太太意外和颜悦色,都没加阻拦,让人莫名其妙……

刚要跨出内室,老太太果然发话,“澜丫头,我还没看够你呢,留下陪我说说话儿,急着走什么!”,原来她在这儿等着我,一军将死,让你连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反正我现在敢违抗,就是心里有鬼,所以,只好乖乖退回来。

老太妃就是故意拖延,岔开时间,让我和四哥没机会碰面,原以为三两句话的事儿,可谁知东拉西扯的,居然耽搁小一个时辰,才肯放人。

从老太妃院落里出来,已经是下午,离傍晚庆典差不了多少时间,所以宫人都形色匆忙,神情肃穆,生怕出了差错,路上显得格外清静。

“滺澜……”,听闻身后有人直呼我名字,声音倒是熟悉,可太令人意外,转过头去,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叫我吗?你叫我什么?”,夹道平日里就冷清,此时四下无人,我当然不可能听错,只是不敢去认,滺澜,我是滺澜?不是豆苗?

“滺澜……”,四哥倒是淡漠依旧,而且难得好耐性,老老实实又重复一遍,反倒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我在你这儿,也终于有名有姓了!一个时辰,你不会一直等在这儿吧?”,其实我也挺尴尬,只好逗笑搪塞,经过这件事,两人之间反倒疏远,还不如叫豆苗来的随意。方才被老太太故意绊住脚步,和四哥离去足足间隔一个时辰,难不成他从出门就埋伏在此堵我?

“我是一直在这儿等……”,他这样一本正经,又装深沉,弄得我脊背冷汗直冒。看得出来,他在刻意隐忍,尽量把话说的平常,可他越是故作镇静,就越让人觉得别扭。

“四哥,你要是为之前的事情,心中过意不去,真的大可不必。我记得,你在草原上曾问过我,若有一天你落难了,我会不会搭救。当时玩笑也好,真心也罢,我既然答应了,就会言而有信。你也,不用太在意……”,事情既已成定局,就是过眼云烟,反正我也没指着他会涌泉相报,何苦化为彼此的负担羁绊。

“我不是过意不去,我是没想到,从来就没有想到!眼睁睁看着豆苗满身是血在面前倒下去,却无能为力,就连伤心、焦急都不敢表露出半分!只能任凭他把你带走,自己连追上去的资格都没有!我后悔当初,是不是真的错了?若豆苗是我的,该有多好,该有多好!我知道他心里怪罪、怨恨我,所以故意将别人拒之门外,半点消息都不透露,甚至连生死音信都不得而知,你可知我这一年过得有多难熬?愧疚、后悔都不要紧,可最痛苦的是,全要压在心里,连想想都是种奢望!”,四爷个性深沉,很多事,他喜欢搁在心底,胡乱琢磨,想着想着,就把自己逼进死胡同,而后就是无边际的怨怒。如同现在一股脑祷露心迹,就是印证这一年来,他所有的揣测猜疑。

“十四爷是您亲弟弟,这件事发生的突然,他并没有怨恨怪罪您。反而第一个救您于刀下的,就是他放出的那一箭,四哥可还记得?至于音信全无,确实是这次伤重,又加上之前虚寒之症,以致样貌憔悴邋遢,是我自己羞愧、烦闷,嘱咐他替我谢客而已,并没借此发泄愤懑的意思。四哥,你想多了……”,兄弟俩本来就倔强到一块去,千万别再平添心结,本是善举,千万别适得其反。小爷高傲要强,自己断不肯开口解释,更别提软语辩白,四爷比他还较真,连问都不会问,只闷头瞎琢磨。幸而他现在像我抱怨,索性趁此机会,把事情捋平顺。

“我也没斥责他不好,你何必这样着急护着?”,才好好说两句话,又勾起这位爷的心事,刻薄劲儿立刻犯上来,冷冷瞥我一眼,活像个争宠的妃嫔,可这话我万万不敢讲,他敢表演怒发冲冠给我看!

“我这不是怕您误会,生气伤身吗?并没护着您弟弟!”,气氛可算缓和下来,实在忍不住,还是笑了;可无论怎样,总觉得四哥难以释怀,他爱恨强烈,这件事情,必是他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贝勒爷,滺澜不敢和您妄称旧识,也不提彼此身份。可人活在世,相识不论长短,都是绕着个缘字。往日种种,从不曾忘记,尤其您几次暗中相助,滺澜一直铭记在心。这次遭遇叛贼是意外,你在我面前,生死命悬一线,我没办法袖手旁观!说句不敬之言,若再有千百次,滺澜还会第一个替你挡,这是真心话!可挡了又怎样呢?我不是你的妻妾,用不着谈及情深意重,期盼你给我名分、荣耀、宠爱;也不是你手下,能以此为筹码,加官进爵,委以重任。所以,在我心里,四哥就是四哥,不是可以攀附、利用、谈情的对象;我救你,是因为你就是你,没有任何理由,更不用来回报,所以四哥不必耿耿于怀,若真要感谢,偶尔能在澜儿犯错的时候,念及我这点好处,别乱朝我发脾气,就心满意足了!”,也不知我这番混沌之言,四哥听明白多少?因为当时是他在眼前,我就去搭救了,没太多缘故,只是凭心口一热。所以,何必非要为此找个理由?还后悔当初?都是虚妄执念……

我还在琢磨话说的是否恰当得体,却被他揽在怀中,“澜儿,我放不下……”,耳边都是低声细语,颈间一片温热,心就软下来。

“四哥,我现在身子不方便,御医说,不能妄动,您离我稍微远点……”,把伤感撒娇的爷推开,婉转劝诫了几句,但愿他能听明白。虽说是想避嫌的意思,可现在我确实禁不起折腾,谁也别靠太近。

“你……”,他挑眉指指我,也不知这个‘你’是什么意思?怪我不近人情,还是不可置信方才的话。

“嗯,御医说的,我没骗你,不能妄动,站太久也不成……”,这话越说越尴尬,脸都要烧起来,赶忙借故告辞,逃跑似得溜出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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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幽怨暗恨生 此时无声胜有声

皇上寿辰过后,十四小爷被皇上任命勘察京城附近水利,以皇上名义,在经常在京畿一带巡视,忙碌疲惫不堪,这是重任,没人敢怠慢,连日不归成了常事。往日这是太子的差事,可不知为何,如今落在十四头上,周围谣言四起,说太子之位不保,眼瞅着几位弟弟之中,就有取而代之的人!太子昔日的门客,也离去不少,这些势力奸佞小人,只会看风使舵。好歹小爷也不在意,无心与之结交,无论怎样拉拢,他都不为所动,还让人略微放下心来。

好容易得了两天空闲在京城,还常有宴请邀约,可昨天才嘱咐说晚归,谁知居然天没黑就回来,着实让人诧异。

“今儿回来的早啊?不是说,晚上有要事,不回来吃饭什么的?”,轻轻推推他后背,小爷从回来就往床上一趴,脸也埋在枕头里,周身弥漫着沮丧的气氛,好端端的,莫不是在外头遇见什么事情。

“我喝花酒去了……”,小爷脸全闷在枕头里,说出话来瓮声瓮气,听不太清,仔细辨认,好像是去喝花酒了。喝花酒?喝花酒你拿出来显摆什么?!

“喝花酒?喝花酒是高兴舒心的事儿啊,干嘛垂头丧气的?醉啦?被大姑娘迷的没魂儿啦?”,试探了几句,小爷就是没反应,不会是闷晕过去了吧,“唉……,我的十四爷年纪长了,本事也大了,都会跑出去喝花酒了,我是不是该夸你有出息!”,任凭我如何讥讽嘲笑,可他就是不吭声,弄得人起火冒烟,喝个花酒,人家还长能耐了!也没准是枕头上抹胶了,把他脸粘上了?

“澜儿,你哄哄我,你安慰安慰我……”,突然,他从枕头上抬起来,往旁边一移,又把脸埋在我腿上,胳膊揽住我后背使劲晃,今儿是抽什么疯?我一直就没见着他的正脸,难不成,没脸见我?

“十四爷,你去喝花酒了,还要我哄你、安慰你什么?人家那儿的姑娘,个个长袖善舞,知情达意的,没把你哄的心花怒放?”,我就不明白他到底想干嘛,撒娇耍赖的,就是不直说,再说,喝花酒这种事,按理,他也不应该拿回家来说,估计其中必有蹊跷。

“讨厌你!”,他还是照旧闷在我腿上,嘴里的抱怨,听着也娇滴滴,这位爷骨子里的小姑娘脾气又犯了,花酒喝成迷魂汤了。

“好了好了,我哄哄你,花酒喝的好,花酒喝的妙。跟我说说,喝花酒是什么场面?好玩吗?姑娘都好看吗?怎么个喝法?”,慢慢轻抚他头发,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哄人,关键喝花酒这件事,他明明是占便宜的男人,又不是被轻薄的花姐儿,郁闷个什么劲儿?

“我明儿有事奏禀皇上,折子还没写,先去书房了,你好好歇着!”,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十四小爷腾一下坐起来,仓惶逃窜,头也不回的冲向楼上书房。把窝在床上睡觉的大花猫惊吓起来,玩命跳向窗台。满眼只见一人一猫四散奔逃……

懒得过问搭理,过了不多会功夫,想起来走走,无意中瞥见顺保鬼鬼祟祟,蹑手蹑脚的往楼上书房跑,一脸小心的样子。

“顺保,过来!”,抬手把他叫住,眼瞅顺保呲牙咧嘴,神情惧怕,更断定他有yīn谋,“顺保,你上书房干嘛去?”,叫锦云把门堵上,这小太监是十四的心腹,不好好审问,他决然不说实话。

“回福晋话,奴才给爷送杯参茶,让爷……顺顺……顺顺……顺顺气……”,他犹豫了半天,估计在心中措辞,如何才能让人不起疑。

“参茶?放这儿吧。你们爷火够大的了,不用再喝人参茶了!回头冒血!”,拍拍身旁的茶几,顺保端了好半天茶盏,手都开始发抖,现在要给他点下马威。

“顺保,听你们爷说,他今儿喝花酒去了,怎么回来蔫头蔫脑的,在外头没喝痛快?你给我说实话,不然等我从爷那儿问出半点不一样,都有你好看!你也知道,爷从来不和我说假话……”,其实我心里根本没底,十四小爷确实不说假话,他是真话假话都不说,就会虚晃一招,耍太极,让人干着急。

“回福晋话……”,顺保抬眼看看我,使劲咽咽吐沫,可算是下定决心,“其实,爷今儿没去喝花酒。是有位从南方调任京城的官老爷,继夫人听说是当初余杭的花魁。这位官老爷特意让他夫人找来南方的戏班子,还有唱曲、弹琴的大姑娘,请几位爷去听曲、看戏。只是为不拘束,也怕戏班子没见过大场面,心中惧怕,回头唱不好。事先就没讲明诸位爷的身份,为的是让他们听个新鲜。”,顺保前一半叙述的还挺利落,突然就又卡壳了,小心翼翼打量我的脸色,“后来,几位爷就听曲,然后……,然后……,有大姑娘伺候喝酒。有位姑娘不懂事,摸了爷脸一下。后来,爷当时就发脾气了,把那位姑娘推地下也就罢了,爷把腰牌拍桌上了,说‘放肆,退下’……,后来,在场人都傻了,几位爷和官老爷都不知如何是好。听闻官老爷和九爷交往甚密,九爷面子上挂不住,就把爷轰出来了……”,顺保每说一个字,我都觉得羞臊一分,十四爷是得喝参茶顺顺气,他当时肯定犯了‘沾不着’少爷的脾气,结果把九哥吓着了,所以让他哥哥给轰出来了,傻透了,这帮人都傻透了,脸都丢尽了。

“成了,你退下吧。这事,我不会告诉爷,往后别再提起了。”,挥手把顺保打发出去,看他如释重负的样子,其实我何尝不是松口气,简直是混乱不堪。

悄悄上楼进书房,看见小爷倒是乖乖在写奏折,估计借此忘记方才的耻辱,清心寡欲一下。

“十四爷,我想和你说个事,以后,你能不能别再出去喝花酒了,千万别去了,算我求你了……”,真的别去了,我在真心祈求他,‘沾不着’少爷,简直是现我的眼。

“澜儿,你吃醋了吧,你不高兴了吧?我就知道,澜儿最好,天底下只有澜儿对我好。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花酒,再也不去喝了……”,小爷撂下笔,将我揽过去,眉开眼笑,喜形于色,顺便借这个台阶,给自己留了个面子。

“对对,我吃醋了,心里难受,求你了,别去了,以后千万别去……”,再反复叮嘱了几句;唉,现不够的眼,丢不尽的人,我的‘沾不着’少爷,叫人可怎么好?

后来,我把喝花酒这件乌龙事,告诉了沁玥,九福晋当笑话听,笑的前仰后合。

“我十四弟多好啊,嫁这样的男人,此生无憾。洁身自好、正人君子,对你忠心耿耿,真让人羡慕。不像你九哥,不要脸,肯定他撺掇怂恿听曲、喝花酒,臭不要脸!我说他那天怎么黑着脸色,老老实实早早回来呢。活该,在外头受了挫气,我十四弟真棒,就该让你九哥瞧瞧,什么才是男人!”,沁玥每次唾骂挤兑九哥,都特别来劲,兴奋的不得了。

“你就这样欺负他,不怕他跑了?我九哥最可怜了!”,我总觉得沁玥对九哥一直很不屑,忍不住提点几句,九哥多不容易啊。

“嗯?欺负他?没有,我多惯着他啊!他不会跑的,跑不动,隋不勤,骑马都骑不利落……,哈哈哈哈…………”,结果九福晋完全不当回事,趁机又挤兑一番,好吧,两口子绑一起,怎样都是过日子,没准人家九哥喜欢这调调,太在乎、约束他,反而适得其反……

五月太子生辰,虽不讲求大肆庆贺,可样子还是要做足,之前得罪他太多次,连动静都没见,反倒心里不踏实,觉得以他的性格,决然不会善罢甘休。

早先就把贺礼差人送到他府中,唯恐借故怪罪。谁承想,他倒把拜帖送到府上来,说五月初三正日子,邀十四和我去他府邸赴宴,务必到。拿着拜帖只觉得有千斤重,这里头肯定没好事,借口有孕在身,推辞多少次,可每拒绝一次,拜帖就再送来一次,每次送贴的人,身份都比上次高,我看再这样下去,他就快亲自登门了,照这情势来看,说鸿门宴也不为过,他到底要干嘛?

无论如何,不能再拒绝,不然就招惹大祸,硬着头皮和十四赴宴,还好现在身子还不明显,不会太劳累,仔细小心些便是。

人来的真齐全,看来太子发话,谁也不敢不给面子,他到底要打什么鬼主意?

筵席之上,太子得意洋洋,举杯受贺,志得意满,看样子他今儿心情大好,可他越这样,我就越惶恐,好像爆竹上的捻子,已经开始点燃……

饭吃的平平静静,本想借口身体不适,赶快告辞,可偏偏他又百般阻拦,愣是不让走,念及十四自己在这里,我也不放心,索性就留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宴席过后,听戏看舞,众人竟心照不宣的漠然无语,看来谁心里都悬着块大石头,生怕掉下来砸着自己。

夜幕低垂,明月高悬,袅袅之音曼妙响起,一位面容极其精致的姑娘,抱着琵琶从舞娘身后翩然而至,坐在正中,轻吟低唱,众人却无心赏曲,各怀心思。暗暗感叹,太子真是好艳福,色艺双绝的姑娘,必是他费尽心机弄到府里来的。

“十四弟,我这奴婢,可好?”,太子突然和颜悦色凑到十四身旁,谄媚的口气,让人听了浑身发冷,好不好,他为何要问十四。

“太子殿下的内眷,臣弟不敢贸然评价。”,小爷冷若冰霜,话说出来客气至极,半点面子也没给,噎但子好不尴尬。

“哎,此言差矣,只是我的一个奴婢而已,何谈内眷,她身份卑贱,根本不够格成为我内眷!”,太子yīn阳怪气,给那位姑娘贬损一番,只见唱曲的姑娘脸色陡然一变,掩不住的失望落寞,可见太子的薄幸寡恩。

“臣弟唐突……”,小爷仍是不动声色,口气冷冷淡淡,一副事不关己惮势。

“别这样说,十四弟,我听闻你家中人丁冷落,心中甚是挂念。这奴婢姿色标致,平日里颇为善解人意,择日就送到你府中,给你添一门妾室。”,太子连问都没问十四的意见,开口就做了主,看来他蓄谋已久,在这儿等着。

“这如何使得?太子殿下,莫要和臣弟玩笑!”,小爷听闻此话,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太子,想来他根本没料到太子会出此下策。

“有什么使不得?我是有雄你,你还?不领情了?”,太子挑挑眉,料中十四会拒绝,所以他也yīn沉了脸色,两人开始较上劲。

“臣弟差务繁忙,且需在功课学问、武艺骑射上再下心力,不负圣上重望。无心纳妾分神,望太子殿下见谅成全!”,小爷眉头蹙起,已经开始不耐烦,推脱之意愈发明显。

“好个不负圣望?小十四,你从小就会撒娇,吃香喝辣,好处一样没落下。现在年纪长了,倒是更乖巧了,敢在我面前逞威风!炫耀皇上器重你!差事繁忙?你还不如直说,太子的位子,迟早是你的!”,太子这话,震惊四座,谁也没想到,他居然能如此直白的说出来。

“臣弟绝无此念,太子殿下误会了……”,结果太子挺激动,十四小爷还是稳如泰山,压根没拿他当回事,全是敷衍客套之词。

“我误会了,好啊,这就是说,你心里还是臣服我但子之位!忠心不二了?好啊,那你就把这奴婢娶回去,我就信你方才之言!”,太子咄咄逼人,借机要挟,厚颜无耻,让十四娶他的奴婢,就是摆明了往你脸上抹黑,公然羞辱,方才他口口声声说这女人身份下贱,不配做他内眷,如何就要十四娶回家?显见的,是说十四身份低贱,才配娶这奴婢……

“臣弟只对当今圣上效忠臣服!太子殿下言重!纳妾,臣弟决然不肯答应!还请太子殿下自重,不要强人所难!”,小爷站起来,抓住我手腕,似乎是要拂袖而去,估计他已经快压不住怒气。

“大胆,你是真不把我放在眼里?小十四,你现在翅膀硬了,有主心骨了,我好心为你着想,未免太不识抬举,纵然今天你拒绝纳我府中侍婢为妾,明日我奏明皇上,将她赐给你,倒看你会不会抗旨?看你如何效忠臣服圣上!”,太子愈发得意,看来不达目的,誓不甘休。

“太子殿下,我立誓今生再不纳妾,大丈夫信义重于天,何苦非要苦苦相逼,强人所难,让我自毁誓言,失信于人!”,十她闻他要奏请圣上赐人,将语气略微放缓,且希望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哼!立誓?不纳妾?失信于人?少说这些堂皇之礼,惹人笑话!你对谁立誓?必然是对老婆立誓,我看你效忠圣上是假,效忠你老婆是真,哈哈哈哈哈哈!小十四,怨不得人家说,你喜欢和咱们八爷腻着,就连怕老婆都有样学样,窝囊到一块去了!堂堂男人,传出去都让人羞愧!”,太子笑声嚣张,指着十四,言语放肆事态,平白给人看笑话,隐隐觉得小爷在极力隐忍怒气,对太子的行为已经漠然无语。

“信守承诺,问心无愧!畏权怕势,苟且偷安才真叫窝囊!太子殿下,您失态了……”,以前就说过,十四小爷有个毛病,别人越是慌张,事态越紧急,他反而会很镇定;就如同现在,他不怒反笑,对方才太子的刻意激怒羞辱,充耳不闻,反衬但子如同跳梁小丑,毫不知身份轻重。

“小十四,你今儿当真和我较上劲了?你要反了天了?”,太子挑眉瞪眼凑过来,眼神yīn翳幽暗,看来他已经被彻底激怒。

“反了天?我方才说过,对大清、对皇上忠心耿耿!何来反天之说?莫不是,您自诩为天?”,十四小爷看见太子口无遮拦,反倒抓住把柄,笑嘻嘻将了他一军,把太子架到谋反位置。

“你!放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胆大包天!我这就奏明圣上,你yīn谋造反,刻意设计谋夺太子之位,看皇上如何处置?况且,你今日胆大妄为,冲撞于我,已经算以下犯上!现在是罪加一等!看你嚣张到几时?!”,太子的折扇都指到十四鼻子尖,口沫横飞,理智全无,满嘴胡言乱语,不知谁才是欲加之罪。

“臣弟并无此意,太子殿下,您喝多了,烦请去歇息……”,小爷眼中冷如寒潭,不带一丝情感,轻轻一抬手,把眼前的折扇打开,兄弟俩彻底较上劲。

“好啊,你yīn谋造反,我看是狼子野心,包藏已久!”,太子最喜欢把人架到谋反的罪过上,好像如此,就能轻易将对方打入死牢,在他眼里,谁都惦记太子之位。

“哎,太子爷,小十四年纪下,不懂事,他脾气本来就倔强,何来谋逆之心,若真有此心,今儿还敢当面冲撞您?大好日子,何必动气,来臣弟敬您一杯……”,眼瞅着情势危急,九哥慌忙过来圆场,端着酒杯,嘻嘻哈哈把太子和十四分隔开。

“哎,就是,太子殿下,消消气,听戏听曲本是乐事,何苦动怒。况且谋逆是多大罪过,能是十四弟想得到的?您这话啊,反倒是抬举了这臭小子!”,八哥笑意融融,几句话,把太子气焰压下来,今儿终于见识他的玲珑手腕。

“哎,就是,不就为个侍婢吗?难得如此标致的模样,十四弟榆木疙瘩一块,不懂欣赏美人!不娶就算了,何苦跟他一般见识!”,不协调的十爷终于耐不住寂寞跳出来,他为何如此不合时宜!我想仰天长啸!为什么!太子好不容易忘了!你干嘛哪壶不开提哪壶?何止我发现了,九哥听见老十这番蠢话,瞪的眼睛里快喷出火来!

“哼!小十四,既然他们都担保你无谋逆之心,我也就不做计较,只要你听话,将我这下贱侍婢娶回家,方才的事情,既往不咎!”,太子又亮出厚颜无耻的笑容,非把人逼入绝境,下流要挟的招数,居然是当朝太子所为,大清朝未来堪忧!

“免谈!”,小爷将头一扭,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权势大?地位高?谁在乎,谁怕你!爷是宁折不弯!他的倔脾气上来,谁也拦不住。

“好!你本事不小!我明日就叫你悔不当初!这人,你娶定了!谋逆犯上之罪,众人也都看见了,看谁到时还敢保你!”,太子见他毫无妥协之意,也动了狠念,看来他必会暗中下yīn损招数,将十四置于死地。

“太子殿下,这姑娘,我们也没说不娶回府里。十四爷是您弟弟,他心中有隐忧,您当哥哥的,怎么也不体谅体谅?您看,这姑娘,您先头就说了,是侍婢,搁谁心里都得掂量掂量,这会不会是您忍痛割爱?虽是太子殿下有雄爱,可谁敢夺人所爱,何况是您的,若真不客气收下,才真是冒犯,不懂事呢!”,

“澜姑娘,你比他聪明懂事多了!怨不得小十四服服帖帖,早在余杭,我就看出来,你真不是省油的灯,手腕颇高!真叫人疼爱……”,太子下流胚又犯病了,厚颜无耻的靠过来,满口污言秽语。

“澜儿,你回去!”,十四小爷转头向我斥责警告,心知他不愿我露面和太子接触,可眼下再不打圆场,事情必会一发不可收拾。

反手暗中将他的手紧紧攥住,这一握,力道太深,指甲嵌进肉了,两人都必是疼痛不堪,可这有怎样,人这辈子,不如意太多,要忍辱负重、身不由己的事情,也太多。可至少,现在两人手还握在一起,十指交缠,生死相依,就已经大过一切。“十四,这人是我代你娶的,不算你背弃诺言,听话,多说无益,来日方长……”,在小爷耳边低声劝诫,细不可闻,但他一定能听懂。

这人,娶也要娶,不娶也得娶,明儿太子用尽各种方法陷害诬告,奏请了皇上,必然会被赐婚。且之后会惹出无数麻烦牵连,倒不如眼下息事宁人,另寻他法……

“哼,十四弟,你真是客气!小小侍婢,就是奴才,谈不上割爱!只有一样,这人是从我府里出去的,你必要给个侧福晋的名分!明媒正娶!”,太子根本不知足,还步步相威胁,奴才、下贱、侍婢,到我们府里,就是侧福晋,明媒正娶,他羞辱起人来,倒真有本事!。

“你!”,十四小爷已经血脉上涌,拉着手都能感觉到他已经濒临极限,眼瞅着就要爆发,赶忙闪身向前一步,把他挡在身后。

“太子爷,我们府里已经娶了侧福晋,温良贤淑,是德妃娘娘外甥女,之前还生了长子,劳苦功高,难不成给休了?亲王才许娶两位侧福晋,十四爷爵位不够,这样岂不是逾制!”,一句话将死他,太子,你还真不动脑子!迟早会吞苦果!

“哼,你精明过人,算计到家了,澜姑娘。这好啊,庶福晋没定人数,成亲之日,我必会亲临,十四弟,别让我失望……”,太子仰天长笑,拂袖而去,他这样多行不义,却是害了自身。

喜宴的红色,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道喜恭贺的人一拨又一拨,无不是碍着太子面子,或者是眼下十四风头渐起,有意无意前来巴结讨好。

不得不挤出笑脸应对,可真实感受,却是腹背受敌,咫尺天涯。十四小爷兴致颇高,玩命给自己灌酒,一碗接一碗,纵是白水都能醉死人,只是他却像毫无知觉,反正无非是给太子演的一出戏。

“十四弟,你再这么喝,回头新媳妇没人抱,可要怨你!”,不协调十爷勾住他肩膀,笑爽朗的让人尴尬,他这样也好,缓解了气氛,太子也不会太起疑。

“十哥,今儿是喜庆日子,你别拦着,放开了喝!上酒!”,十四小爷不着痕迹沉吟片刻,转头又招呼他的朋友兄弟喝酒。一句话,招的屋里转眼又闹成一片。

“弟妹,你过来劝劝,这样喝下去,只怕要出事!”,八哥悄悄走到我身后,低声耳语,聪明如他,知道让我亲手推一把,十四才会进洞房。他总是这样,和煦的、温柔的,将别人送到要赴汤蹈火的境地,无处逃遁。

“十四爷,别喝了……”,轻轻拉住十四的手,暗暗使力,想要将酒杯夺下来。他皱着眉,双眼发红,怔怔看着我,尽是无奈伤痛。这一眼,看的人心碎满地,心知他自小心高气傲,把信义看的最重,眼下屈服于太子yín威,背叛之前的诺言,才是最残忍。

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执手相看,竟无语凝噎……

“行了,给我吧……”,慢慢深吸口气,伸手拍拍小爷后背,酒杯落下,酒滴四溅。

“扶爷进去歇歇”,招呼下人把十四扶到后堂,转身回后堂,看小爷在榻上醉的一塌糊涂。方叫下人打湿了帕子,给他擦了擦脸,轻轻抚着后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该来的,总归躲不过,人这辈子,千山万水、百转千回,总是泥泞崎岖多过平坦,你是我的大英雄,这辈子,会带着我骄傲的走下去,这点小事,在你我之间,轻如尘埃……”,我知他醉过去,小声在耳边说着心里话,万种情绪涌在喉头,不想哭,却也再说不下去。

难过的,已经不是吃不吃醋,府里是否新人换旧人,这样浅薄的事情。而是,你在我面前,我却无能为力去帮你……

担心着前厅无人照应,拍拍他,转身要起,却被小爷一把抓住手腕。

回头看,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目光坚定,面色如常。想要挣开,却被他愈发紧的抓着。“我只一句话,万劫不复,此生,胤祯永不负你!”,他这一句话,让人的弦瞬间崩塌,痛哭失声。

心像破了一个洞,疼的人唏嘘不已,不敢让前厅的人听见,只能将手指放在嘴里咬着,任眼泪往下掉。忽然,被他把手从嘴里拿出来,紧紧揽在怀中。

“福晋,时辰到了……”,外面喜娘的声音使劲催促着,证明太子还在等他想要的结果,无论这个怀抱我多依赖,此刻,也不敢再贪恋半分。

“送爷进洞房……”,猛然将小爷推开,拍拍他后背,两人心意相通,不在这一时半刻。

十四恍恍惚惚,步伐不稳,也不知他是真醉了,还是想要给谁看。冲喜娘递了眼色,锦云替我送上银子,得她一句,福晋放心。

回到我自己院落,身体和精神都疲惫至极,看时辰已是后半夜,索性不睡,到阁楼上倚着栏杆发呆。也不知洞房里情况如何?十四屈从,我也生气;反抗吧,我也担心!越想越烦闷,忽觉靠腰酸背痛,念及有孕在身,也该去歇息片刻。

远远看到墙上有个人影,吓得我差点叫出来,他似是也看见我了,使劲摆摆手,仔细辨认摸样,居然像是十四。

小爷一甩手里荷包,我才知道真是他,十四爷,您洞房花烛夜,跑来爬墙干嘛?既然是自己府邸,又何必鬼鬼祟祟吓唬人,回头再让奴才拿乱棍给打了……

沙沙两声,小爷轻盈落地,他要是行走江湖,估计是身怀绝技了!他站在月光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心翼翼从书房后门跑上来。

摸摸他袖子凉凉的,估计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你干嘛要爬墙溜进来?叫丫头打开门进来便是了,夜晚风寒露重,回头着凉!也忒淘气了!”,压根不想问洞房的情形,没必要,他做事自有道理,只要人好好站在我面前,就比什么都强。

“我想尝尝偷香窃玉的感觉……”,谁知这爷半句正经也没有,笑嘻嘻凑过来打岔,十四爷半夜爬墙,传出去,成千古笑谈了。

“皇上是不是给你管傻了?什么新鲜玩什么?我是你老婆,用不着偷香窃玉!回头再给你摔着!磕个鼻青脸肿,出去现眼!”,使劲推推小爷额角,虽说年纪不大,可好歹也是几个孩子的爹,若是往后孩子大了,跟着他一块没正形,还得了?!

他只微微笑着,也不辩驳,忽然将我拽进怀中,温温热热酒气传来,感觉小爷的脸埋在我颈窝里蹭,像个猫一样。

“澜儿,我想你了……”,他在耳边小声倾诉,满口全是,我知道他是想证明自己今夜的清白,又不好意思直说。

顺势揽住小爷的腰,轻轻拿手指绕着他的辫子稍儿,“行了,行了,我都知道!我们十四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能屈能伸大丈夫……”,轻轻推开他,这心放下来,就有了玩笑的意思,“新娘子,好看吗?”,话说出来,倒觉得不妥,好像不信他,料准小爷又会多想。

“长什么样都和我没关系,他的女人,别说碰,看我也不想看一眼!”,小爷目光冷漠,话说的绝决,看来他对太子,也是恨意入骨了。太子,你何苦给自己到处结孽缘呢,回头苦果,必是要你来吞……

渐渐的,我发现十四小爷出去骑马射箭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少,他被各式各样的差务忙的不可开交,难得空余时间,都会闷在书房里,偶尔还会想事情到出神,心中渐渐有个感觉,当初鲜衣怒马,桀骜不驯的无忧少年,也许就这样不知不觉间,告别了他最美好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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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隔雨相望冷 珠箔飘灯独自归

当初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御医就已经诊出脉象不稳,胎相不明,叮嘱要仔细休养,不可劳碌,以防动胎气,如若出了差错,恐母子均有闪失。

这几句告诫,被府里上上下下严格奉守,恨不能裱起来,挂在堂屋正厅,以示警醒。本已经格外小心,可谁知中途遇上太子搅局添乱,莫名其妙的非要给府里塞进一房妾室,回想起当日,十四在太子寿宴上和他起争执,到现在都觉得后怕。这事情可大可小,说平常了,就是兄弟拌嘴;说厉害了,当真就是以下犯上,谋逆造反。况且,太子本就和我们结怨甚深,若以此为要挟,不依不饶,闹到皇上面前,才真是半点便宜都占不到,还好退一步风平浪静,把事态压下来。

可连惊带吓,弄得多少日子都不能安生,再加上之后为婚事cāo劳,更是疲惫不堪。原本就是个庶福晋而已,又没封号,不进玉牃,叫声福晋,本就是抬举。根本就不用大张旗鼓准备婚礼,喝个茶就算了事。可架不住太子成心以此羞辱十四,非让敲锣打鼓、兴师动众的把他府中侍婢迎进皇子府,他才能彻底善罢甘休。十四小爷心怀怨愤,故意不加理睬,放任婚期一天天拖延,惹但子又是一番勃然大怒。

他们弟兄都是能耐人,脾气本事大过天,个个心高气傲,谁也不肯低头。可倒头来,折腾的还是我一个人,内务府中太子势力犹存,官员把娶庶福晋的事情,件件都禀报到我面前,我没十四小爷的沉稳和傲气,只能强打精神,去替他cāo持这桩心不甘情不愿的婚事。还要处处仔细,提心吊胆,唯恐婚礼上再出差错,平白给人看笑话,落话柄,半点都不敢松懈。本就满心烦扰,回头看小爷受委屈,吃了哑巴亏,愤懑难平、又强作欢颜的样子,也跟着惆怅难过。

好不容捱到新妾室娶进门,也算是平平顺顺,人松懈下来,才觉得身上仿佛被掏空,眩晕之症愈发明显,偶尔眼前都模模糊糊,也不敢冒然请御医诊治,唯恐惊动十四小爷,又闹个人仰马翻。

可这状况,还是被小爷察觉,毕竟共处一室,他人又精明谨慎,不发现才是奇怪。御医诊脉之后,面露难色,左右摇头叹气,就是不肯讲实话,反反复复都是仔细身体,小心歇息。

每每都是十四将御医送出门,他们彼此间具体聊些什么,我也不得而知,可从小爷脸上,又窥探不出蹊跷,他都是笑言让我放宽心,再追问,也不过是些别胡乱折腾,尽量少cāo心之类的敷衍话。

几次偶然上书房,都看见他在愣愣出神发呆,也不知在琢磨什么;直觉他心事重重,可就是摸不到头绪。

盛夏暑热难捱,人在屋里呆的实在憋闷,可眼下又被禁足,至多去园中吹吹风,可才到檐下回廊,就听闻府中下人奏报,说庶福晋不舒服,太医诊治过,确是已经有了身孕。

听得我愣愣发怔,庶福晋?哪个庶福晋?娇雪?若是她也罢了,寄晴没了,她日子过得也落寞。可细问之下,差点把我下颌惊下来,有身孕的,竟然是太子爷新赏的小妾,且不说,十四爷碰没碰她,且她进府日子才月余,有身孕也太快了。

慌忙让管家将太医脚步留住,请到我院落,赐座奉茶,拐弯抹角、旁敲侧击打听了一下,孩子居然都好几个月了……太医是明白人,拿了锦云递过的银子,连连点头,弓起背退了出去;这银子,明摆了是封口,他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拿了大家都踏实,他脑袋也才待得长久。眼下十四小爷在朝中办差,这事儿尚不知情,等他听说,必然受不了如此奇耻大辱,心快跳上嗓子眼,忙乱之时,自己又不争气,可叫人如何是好?

心中忽然拥堵烦乱不堪,头晕目眩袭来,强光刺眼后,面前昏黑黯淡。恍惚中,扶住了身旁人,猛的只觉下腹沉坠,阵阵难言,疼的额头冷汗直冒,后背湿冷一片,意识渐渐模糊。

再醒来,已是夜色深沉,房中熏笼里,袅袅果香弥漫,让人静心神怡。顺手一摸,身旁冰凉无人,看来小爷还没歇下,也不知庶福晋的事情,他知道没有。

突然忆起之前危急状况,赶忙摸摸肚子,好像,孩子还在,顿时踏实大半。方才意识模糊前,仿佛看见衣裳染血,顿时心凉,唯恐孩子出差错,可眼下,一切都没大碍。

隐约中,看见外室有光,偶尔还有谁在说话,几句都是关于药方、孩子,估摸着,御医还在府中,大概是在做些交待。

眼睛酸涩,人也疲乏,本无心去听御医的废话,可偏偏钻进耳朵里的字眼,越来越不对味,让人心生疑窦。

幸好现在房内丫鬟都不在,强忍疲惫,扶着床框、桌沿,悄无声息倚在帷幔后,往外室张望,果然是御医在和十四小爷谈话。看小爷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就知道说的不是好事。

听了几句,终于是怵目惊心,连自己的耳朵、眼睛,都不敢再信……

“你开方子吧……”,眼看小爷长叹口气,一抬手,御医就要落笔。

我的眼泪断线般落下来,浑身冷颤,噤若寒蝉。

忍不住跑出去,将御医的笔拂落在地,吓的他也不敢去捡,只傻怔怔望着我。

“十四,你要他做什么?你要他做什么?你告诉我!你敢不敢告诉我!”,攥住十四胳膊,拼了命的追问,就是想他给我个交代,方才的话,我听的一清二楚。

“澜儿,才刚醒,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小爷见我出来,慌忙的睁大眼睛,人也手足无措,只催促我进内室。

“我不!我听见了!你要他做什么?你告诉我,你敢不敢告诉我!”,指着一旁傻站着的御医,望着眼前的十四小爷,反复质问,就是心有不甘。

“澜儿,我……”,小爷眉头紧蹙,喘气都不平顺,可见他也慌乱之极,烦扰不堪。

“你什么?你不敢承认是不是?你要他!这个刽子手,把咱们的孩子杀了,对不对?我听见了,十四,你到底在想什么?我恨你!”,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我当然不恨他,无论他对我怎样,都无法言及这个字。可关乎孩子一条命,让人如何不痛惜。

“福晋、福晋,老臣罪该万死,全是老奴一个人的过错,与十四爷无关,他是……,他是……,为您着想,福晋息怒!”,御医见此情形,哭哭啼啼的跪在地上,口口都是给十四开脱求情,可眼下谁还有耐旋他请罪。

“你退下!出去!”,小爷眉毛一跳,也动了脾气,挥手把御医遣退,想来他也不愿外人干预家事。

“澜儿,你听我说,听话,这孩子,不要了,好不好?”,他犹豫片刻,开口就是让人心灰意冷的言语,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为什么?他好端端的,凭什么不要?你是亲爹,居然说出这样铁石心肠的话?再说,按大清律,拿掉孩子是重罪,身为皇子,知法犯法,你疯了?!”,若真要拿掉孩子,也是太子赏的新妾室,如何就算计到我头上?

“我当然知道是重罪!况且,孩子是我亲生的,当真我就舍得不要?可眼下的情形,实在堪忧,我提心吊胆多少日子,终归还是发生了!澜儿,这孩子恐怕会拖累你;本来,我也想碰碰运气,只要悉心调养就没问题。请了几位御医,都说如若孩子出闪失,会殃及母亲;以你目前的状况,就算等到降生,还是少不了受罪,难保不会母子择其一的状况。所以,澜儿,你听话,不如……”,小爷原是出于这个考虑,可他何尝明白我的心情,谁会为了自保,舍孩子于不顾,今儿若应允,日后恐怕才真的愧疚终生。

“十四爷,你疯了?这些妖言惑众的疯话,你都肯信?”,我想要好好说,心平气和解释,可就是无法面对眼前的他,开口就伤人,心里苦不堪言。

“我是疯了!多少日子,夜不成寐;唯恐身旁人,转眼就烟消云散,昨日恩爱全是场梦!我受不了!想想就受不了!所以我就疯了!你真以为我是铁石心肠?今天我自己做主不要这孩子,往后此生的每日每夜,都是无尽痛苦和愧疚!还也还不清!奈何桥上,都是场债!可纵使这样,我宁愿自己都承担!我不愿意因为孩子,让澜儿有危险!天下人,任何人,在我心里,都比不上我的澜儿重要,所以我舍了孩子,也舍了自己,你如何就不明白?”,小爷话讲到一半,红了眼眶,哽咽难言。

终于明白,他心情和我分毫不差,谁也不忍心亲手放弃自己的孩子,深知罪孽深重,他都愿意承担,这份情意,还叫我如何去怪罪。

“十四,万般皆有命,半点不由人。无论是孩子,还是我,都有各自的造化。肯定会母子平安,把孩子留下吧,你相信我好不好?”,任凭心如刀绞,可看他痛苦不堪,我怨怒就烟消云散,化成绕指柔,百转千回。我怎么会不明白,十四,你在我心里,同样胜过天下人,任何人……

“我不信你!多少次,你都把我骗的团团转!倒头来,只是把我哄住了,自己去以身犯险!我才不信你!”,小爷虽嘴硬,可气势已经缓和下来,以我对他的了解,事态肯定有转机,况且,他内心感情柔和,肯定不舍得真打掉孩子。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再信我最后一次!我保证,此生此世,来生来世,三生三世,生生世世,陪我的爷天长地久!绝不让你孤孤单单!永不食言!”,抬手指天发誓,虽是在安抚他,可若能成真,该有多好,生生世世,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生生世世,天长地久,你别再骗我了,好不好……”,烛火摇曳,他茫然望着我,轻声自言自语,温热手心,放在我脸上都发烫,心中猛然抽紧,眼泪又要掉下来,到底是我又让你不安心。

经过这次的波折,对自己更不敢大意,尽量仔细小心,现在就盼着孩子平平安安降世,不然他娘都快憋闷疯了。

“姑娘,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七姥姥平常都有话直说,训斥唾骂从不客气,难得她今天居然礼貌踌躇起来,弄得我反而不知所措。

“七姥姥,您要干嘛?我现在不能挨训……”,心里颇为忐忑,老太太又要干嘛?我也没犯错啊。

“姑娘,瞧您说的!姥姥从小给你带大,你身边没知心人,有些话,我该告诉你。原本,我心里好一阵子都愤愤难平,替姑娘不值。想我们姑娘自小聪明懂事,人又善良温和,我一直盼着你能嫁个知情达意,知道疼你的人;不然三妻四妾的,少不了受气。当初,你嫁给十四爷,我好一阵子担心,这小爷心高气傲,莽撞、脾气大,不像个会怜香惜玉的!只叹气你没嫁给来咱家的那位爷,看着倒还温厚……”,七姥姥握着茶盏,唉声叹气,娓娓道来,都陈年往事,她又给晾出来,听得我心惊胆颤。

“哎哟喂,七姥姥,您别害我啊!我和十四爷儿子都生了!他脾气大、莽撞、心高气傲,也不是一两天了,我都习惯了!给我个温厚的,现在未必受得了!还有,可千万别提来咱家的爷了,谁啊,十三哥啊?他和小梅福晋过得挺好,您别乱牵线,回头我又吃不了兜着走!”,赶紧掩闭门窗,叮嘱七姥姥别乱说话,嫌风平浪静的日子过着难受是怎么的?

“哈哈哈,瞧给你吓的!”,七姥姥终于把茶盏放下,指着我哈哈大笑,老太太今儿吃错药了?

“姑娘,你喜欢十四爷吧?我不是问你三从四德,姥姥年纪大了,看得出来你的心意。原本啊,我是觉得,这小爷孩子心性,脾气又倔,担心你跟着他受委屈。可其实,他宅心仁厚,对人好起来,实心实意,不掺半点虚假。之前,孩子的事儿,你心里千万别有疙瘩。天底下,男人大多是蠢货,让猪油蒙了心,认为女人是下作,不值钱。庄稼汉打媳妇,家常便饭。权贵富绅爱讨小老婆,喜新厌旧,儿子或许还金贵,可老婆就是衣服,巴不得换新的。可十四爷没有,他拿你当心上人,费心思哄着、护着,不为传宗接代,就是两人恩恩爱爱。谁不爱孩子,可人心里都有杆秤,放在上头一称,就分出轻重了;所以,他也不好受。姑娘,你念的书多,比别人机灵,该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得空哄哄他,谁也不容易!”,七姥姥望着我,眼里都是睿智,她早就看透世事,什么事情,都明明白白。

“我没怪他,傻兮兮的样子,谁好意思怪他?”,突然被七姥姥看透心意,有点不好意思,慌忙讥讽了十四两句,好遮掩羞愧。

“你这孩子!不懂事!哪有这样说自己丈夫的?!”,结果七姥姥还当真了,方才还说,不提三从四德,结果翻脸就斥责我……

被七姥姥训诫的晕头转向,到了下午有些无精打采,昏昏欲睡。让锦云扶着在廊下走走,才到偏厅窗下,听闻屋里有动静,细细辨认,好像是九哥和十四在闲说话,声音压的很低,气氛全然不似往日。

事情就是这样,你越不想听,偏偏就有字眼往你耳朵里钻,本来这种情况,屋外应该有太监把守。可估计现在十四把书房、卧室搬到我院落,为图清净,伺候的人也少了很多。本也没外人过来,所以才让我无意间听到他们私密的对话。

“什么叫我的人?我的人都在铺子里张罗生意,要不就是在四处收租子,哪儿有闲人去算计他?老四到底和你说什么了?”,听声音是九哥,话里提到四哥,必然和上次行刺的事情有关。

“什么也没说,他有事当然不会和我说;平日里,就没见他搭理过我,走对面都跟没看见一样!是别人告诉我的……”,十四小爷吞吐犹豫,估计他从私底下得知了什么情况,所以来问九哥。

“谁告诉你的?老十三?问题这事儿不是我干的,且不说老四心眼小,我招他干嘛啊?非得记恨我一辈子!退一万步讲,当时小澜儿就在那,刀箭不长眼,我能冒这个险?她有闪失,让我福晋知道,非找个机会往我茶里放点什么!”,九哥嬉笑玩闹,似乎根本不把十四的担忧当回事,他就是这样的脾气,任性放纵,自己的心意最大,旁的从来不放在眼里。

“可也说,就是因为澜儿在,最后才不了了之……,九哥,现在矛头都指向你,你还开玩笑,不当回事。”,十四小爷察觉了九哥惮度,更显忧心忡忡,他定是知道事情的严重,所以苦口婆心的劝九哥。

“怎么?为你亲哥哥鸣不平,私下里三堂会审,拷问我来了?”,九哥也是心高气傲,他弟弟如此反复质问,让他也开始焦躁恼火,言语就尖刻起来。

“九哥,您这说的什么话?什么亲哥哥?谁不是亲哥哥?谁又和我亲了?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小爷被讥讽误会,忙着澄清辩白,听话音也急躁。

“对!明明知道!你现在懂了吧?你明明知道不是我干的,还来问我!所以我明明知道你是替我担心,还要拿话刺激你,一个道理!”,九哥已经明显不耐烦,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可为何矛头就指向他了?

“你既然说,此事与你无关,我当然会信!因为九哥从来坦荡磊落,不会背地里做手脚。而且,若你真有这盘算,必然也不会瞒我,这些我都信!可问题是,我信没用,现在种种情势都对你不利,而且四哥心眼多,让他起疑,你们俩梁子就算结下了!他动了心思,就要追究到底,你还是寻个机会,想个法子,把事情澄清,彼此解开误会才好!何苦莫名其妙就多个冤家!”,十四小爷太清楚他亲哥哥的脾气性格,所以才劝九哥去澄清误会,免得以后彼此存下心结,后患无穷。

“他?我没法和他澄清,我越澄清,他越怀疑!再说,爷这辈子坦坦荡荡,犯不上下三滥一样去别人面前求和!他爱信不信,我有病啊,没事我找人宰他干嘛啊?吃饱了撑的?”,九哥仍是气势绝决,他认为自己是清白的,就用不着去此地无银。

这话也没必要再听了,兄弟几人,全拿自己当人中龙凤,一个赛一个的傲气倔强,出了事,谁都不是轻易低头的主儿。他们彼此都太过了解,只是骨气面子大过天,平白给有心人钻了空子。九哥决然不会去低三下四的澄清辩驳,就算他去了,四哥也未必肯信。

命人将沁玥请来,和她说了心里的担忧,我们都知道这其中,必是有人陷害,可眼下他们彼此都存有心结,谁也不肯拉下面子去低头,事情才真叫难办……

今年冬天来的早,从初冬就混着雨滴下小雪,屋里湿冷湿冷的。眼瞅着就要临盆,行动不便,索性就倚着熏笼,彻底休养个够。

十一月的时候,太子赏的庶福晋先给府里添了个儿子,十四小爷声色不动,月子刚过,新福晋连同儿子,都不见了人影。小爷说,自己仁至义尽了,给送别苑了,省的在府里看着闹心。

弘明已经两岁多,从最初牙牙学语,一个字一个字喊爹叫娘,到现在可以围着你说故事,太多时光,都是他在陪我,而不是我在照顾他。看着素净小脸,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长的和十四一摸一样,想想都能笑出声。可别看他年纪小,脾气秉性就已经看出来,和十四小爷完全不一样。弘明很乖巧,责任心重,知道很多规矩,会念及他阿玛回家的钟点,让看妈带他过来请安,会盼着未出世的弟妹。所以我想,这个孩子,往后定是可倚重的性格,比他满脑子天马行空的阿玛可靠的多。

到了十二月,月初就先下了几天鹅毛大雪,漫天飞舞的白色,晃的到处都是茫茫一片,让人张不开眼睛,而往后就稀稀落落,未曾见晴天……

风雪之中,谁都不愿出门,十四小爷被圣上派去巡查京师驻军,时常三五日不在家中。这是苦差事,换个皇子,未必受得了,搁谁也不愿意揽。可纵然这样,还有闲话冒出来,人心就是如此,尖酸、妒忌、从不肯轻易宽容。

可就是这样恶劣奠气,却迎来一位难得碰面的贵客。四嫂来府中探望,话未说几句,泪先掉下来,弘晖是四嫂的独苗,病重多时,未见起色,难免忧心忡忡。

“妹妹,我知道,这时候来找你不妥当,可孩子如今的状况,想来你也有耳闻,他之前被你照看,心里头念及,总有意无意提起,想再见面。我知道不该来叨扰,可都是当娘的,想来你也明白。爷嘱咐不让来给妹妹添烦扰,可,可我心里难过,孩子的心愿,当娘的怎能不动心?所以这次,我瞒着爷过来,还望妹妹……”,四嫂话说不利落,几度哽咽,我明白她的意思。

弘晖病重,想再见见我,可四哥不开口,谁也不敢冒然过来送信。可四嫂是孩子亲娘,她当然心里难过,所以瞒着四哥过来,去替病重的儿子圆了心愿。

客套劝慰的话,不必说太多,既然是小小弘晖的心愿,就事不宜迟,让孩子高高兴兴才是正经。

禛贝勒府在内城东北角,飞檐斗拱在风雪中,更见肃穆。雪天路难行,我和四嫂到四爷府的时候,已经临近傍晚,下人禀告,说四哥已经回来了,方才探望过小阿哥,现在书房写奏折。

既然是瞒着四哥过来,且又不是来探望他的,那些虚无俗礼也都免去,悄悄绕过前殿正厅,直奔后院内室。

小小爷睡的正香,在他床沿坐下,看着面色倒还平静祥和,只是气息不太稳,不免让人担忧。

“十四婶……,您来了?侄儿给您请安……”,听闻身边的动静,弘晖被吵醒,他在看见我的时候,眼里都是不可置信的吃惊,可定了定神,还是把礼义规矩放在前头,挣扎起身要请安。

下人递赶忙上靠枕,这一坐起来,才发现孩子已经瘦弱不堪,可见病痛的折磨。身后的四嫂背过身,泣不成声,被下人扶出内室,如此情形,任谁都酸楚无言。

“晖儿不舒服,就甭管规矩请安了,十四婶来看看你,咱们还像往常那样说说话儿。”,拉过小小爷的手,冰凉彻骨,可见这孩子元气消散,叫人雄。

“十四婶,你别难过,我这样挺好,不用念书做学问,也不用练骑射,乐的清闲。十四婶可千万别告诉我阿玛……”,他一提醒,我才知道,自己也是满脸眼泪往下掉。这孩子内心细腻,聪明懂事,他会关心身边每个人,悉心察觉别人的心情。

其实他从小被四哥给予厚望,自知嫡子之责,所以,断然不会有偷懒,享清闲的心思,这样说,无法是为了安慰我罢了。

“当然不告诉他,这是咱们的秘密。晖儿好好养病,等你身体好了,咱们还去山上放风筝。或者,我可以求求你阿玛,让他同意我带你下江南,看看余杭城,十四婶在那里长大,风景灵秀,远远不同于京城。吃的玩的,净是稀奇古怪的,让人眼花缭乱……”,眼下的话,无意于痴人说梦,可不留点念想,往后的日子该如何是好?

“十四婶,我也想去江南看看。可我,大概去不成了,御医虽说,过阵子就会好,可侄儿都明白。只是辜负了阿玛、额娘的养育之恩……”,他年纪幼小,心智却太过成熟,让人哀叹他生在帝王家,从小就背负期望太多。

虽比喻不恰当,可弘晖和当今太子,都是被给予太多厚望,只是一个疲惫憔悴,一个失了平常心。

“晖儿别胡说,你才多大年纪,就开始胡思乱想!往后还要娶媳妇,长本事,给你阿玛瞧瞧呢,省的他老训斥你;咱们晖儿,比他有出息的多!”,心痛难捱,可孩子在面前,无论如何,都要给他点期望慰藉。

“十四婶,如果我不在了,我额娘会很难过,还望十四婶能多劝慰她,也算侄儿求您!”,弘晖挣扎要起身,看来他虽年纪小,却已经看透了世情,眼睛平静清澈,没太多牵挂。

“谁劝也没你在她身边管用,晖儿,你安心养病,别胡思乱想。可……,可你的嘱托,我都记下了,承君此诺,永生不忘!”,虽知道还要再安慰,可面对他坚定透彻的眼神,我再也无法忍心欺哄。

弘晖既然信任我,留下此重托,我就不能拿他当孩童敷衍,无关年纪辈分,这是两个人之间的承诺,就应被郑重对待。

“小小爷,拉个勾儿吧!”,伸出手在晖儿面前晃晃,等他也露出笑脸,到底还是个孩子,怎么就命遇此劫。

“十四婶,你说,人有来生吗?若有来生,我在你身边好不好?从小就在你身边,我们去放风筝,你带我去江南,好不好?”,弘晖声音渐渐隐去,开始气息不稳,我知道他今天已经说了太多话,并无益处。

“晖儿贪玩了?不想在你阿玛身边了?是不是讨厌他总管教、训诫太多?当然好,等你病好了,我就把你抢过来,咱们下江南,一言为定!”,拿四哥逗逗小弘晖,缓缓气氛,也该告辞,不然反而耽误孩子病情。

“不是,晖儿对阿玛最为尊敬!只是,我想……”,眼瞅着小小爷有些着急,提起四哥,他就动真格,看把儿子管的。

“好好,晖儿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可现在……”,本还有安慰几句,可忽然腹痛难当,怕是不妙。

四嫂被下人请进来,见此情形,也手足无措,忙让人扶我到客房内室,估计是要临盆,府中的大夫先被请来,紧接着产婆,御医接连而至。

只觉得血脉喷涌,先前的话被料中,耽搁时间越长,孩子就越生不下来。意识渐渐模糊,手脚开始冰凉,突然忆起之前御医给十四小爷的警告,兴许,会面临母子择其一的状况。只遗憾,我没撑到自己做个主……

醒过来,已经是隔日清晨,一天两夜,人能活着,就是苍天施恩。产婆来报喜,说虽有波折,好歹母子平安。只是当天夜里,弘晖殁了,这厢难产,府里乱成一团。

十四小爷在京郊驻军营,马不停蹄赶回来,孩子已经降生,只是我不省人事,全然不知情罢了。

内务府来记录,四哥先报上名字,说要叫弘暄,晴天暖阳,春风和煦,听着就是慰藉人心的好名字。可孩子的阿玛偏偏不同意,说茫茫白雪之夜,要旬皑’字,漂积雪之皑皑兮,霜皑皑而依庭,应情应景。一冷一暖,彼此间僵持不下,连这点事,兄弟俩也要较个劲,明明都是好意,非惹人不痛快。

和四嫂彼此望望,无奈摇头叹气,简直傻到家了……

最后只得我做主,定了个‘暟’,字面上二者兼备,寓意美德,谁也挑不出刺,才算将风波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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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勒雕鞍游冶处 楼高不见章台路

小儿子降生,颇费一番周折磨难,好在母子平安,也算上天施恩垂怜。只是御医早早下了论断,说十四福晋虚寒之症已深,又因诸多事情,折损了元气,今后恐再难落胎。这话,没人敢说透,可御医的意思清清楚楚,谁心里都明白,就是往后不能再怀上孩子。虽无后悔,可说没遗憾是假的,毕竟十四小爷心心念念的女儿,我是没机会替他生了。

沁玥带女儿来探望,装作艳羡嫉妒来挤兑人,说十四福晋好大本事,生了两个阿哥,个个金贵,还想贪心,非来个儿女双全,要别人可怎么活?

心知她故作扭捏矫情,只是为了安慰我,她女儿和弘明差不离年纪,九哥时常放在身边。

“哟,九福晋,您生的才是千金,我们傻小子可比不得,何来金贵?九爷喜欢,说女儿都长的像他,以自己的绝世风姿,今后女儿定是国色天香……”,这傻了吧唧的话,九哥确实说了,上次他带女儿来府里玩的时候,喝了酒在园子里胡说八道,惹得小姑娘直躲着她阿玛。

“他吃饱了撑的吧?带着我女儿到处大放厥词,别把孩子吓着!平平安安长大就好,什么国色天香?你九哥就是脂粉堆里混多了,说的话都不着四六!”,沁玥提起九哥就是一脸不屑,可多半带着玩笑的意思,仿佛贬损他几句,心里就舒坦;可也好,吵吵闹闹才像世俗夫妻,若真都端着架子相互礼遇,那是庙里的泥人。

“他本来长的就好,眉眼比其他兄弟都好看,女儿像他,可不是国色天香,你还少不服气!”,想想九哥的话也没错,他丹凤吊稍眼的摸样,承袭自宜妃的五官,所以女儿往后,必然也是顾盼神辉。

“哎,照理说,儿子该像娘的。可你大儿子和十四弟的摸样、眉眼,连神态都一摸一样,唯独嘴像你。可你小儿子就不一样,眉眼五官,连尖下颌,都和你一模子刻出来的,往后定是风流主儿!”,沁玥好好才说几句正经话,转头就拿话暗地里讥讽我,什么风流,凭什么像我就风流?!

“九福晋,您把话说明白成吗?小儿子像我不要紧,可什么叫风流?我可是本本分分的,您聪颖乖巧过人的十四弟,才是风流种子!”,顺势推了沁玥一下,叫她少胡说,回头让有心人听见,玩笑话倒成了罪过。

“成了成了,你少和我撒娇起腻,他还风流?属我十四弟为人正派!你们府里的妾室现在就像摆设一样,你自己心里明白!不像你九哥,现在侍妾还玩命换呢,真的,三天我就瞅着人面生,他这是攒玩意儿呢!”,沁玥本是随意调侃,可忽然神色却严肃起来,似是想起什么要紧事,“滺澜,提到这个,我倒想起件心事,烦扰好些日子了。你我之间,也不用什么隐瞒。有时夜里睡不着,我都时常琢磨,你们侧福晋,就是德妃外甥女,经过上次的事情,现在真就老实了?以她yīn沉的性子,难捉摸的古怪脾气,难保这会子暗地里琢磨大事呢。我看,你还是别太掉以轻心,该防的人,还是要留个心眼……”,沁玥神色凝重,想来她确实在为此担忧,心中这话不无道理,只是之前身体的状况太糟糕,让我把府里的事情,全给忽略了。

“她现在每天就是闭门念经,连人也不常见,谁知道琢磨什么呢?我仔细些就是了,我们倒还好,只是提防她惦记孩子。现在连春儿一起,都在我身边儿养着,还有锦云和七姥姥照看,想来不会有大碍。”,除此之外,浅香还能兴起什么风浪,我也想不到了,好歹就凑合过吧,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傍晚日头偏西,小姑娘也倦了,沁玥着急回府,说九爷快回来了,估计得看看被他预言为国色天香的女儿,匆匆忙忙就要告辞。

“九福晋,我告诉你个秘密!”,送到垂花二门,把沁玥拦住,掩不住想笑的心情,谁让我看见花园,就想起这个好玩的事儿。

“上次,九哥酒喝高兴了,指天说自己封神俊逸、一表人才,惹得天下芳心无数!”,越说越想笑,简直快讲不下去,半半落落,把沁玥急的够呛,“后来,你猜怎么着?十四小爷瞥了他一眼,说‘长了一张娘们儿脸,还好意思显摆!’,结果九哥听见了,回手就给十四爷推湖里去了,推完就走,出门骑马,一溜烟就没人影了。等小爷爬上岸的时候,浑身透湿,想追他九哥报仇,也没法去……”,这种事,只有天字号数得上辈分的傻子,才能干得出来,偏偏兄弟几个乐此不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十四爷说的真好。你别逗我了,求你了,好歹给我留点颜面,别逗我了……”,果不其然,九福晋扶着门框,笑的前仰后合,周遭下人,全看傻了眼。

时光飞转,转眼又是木兰秋狝的时节,皇上已经定了下个月初一启程,诸位随行皇子、重臣全都在忙忙碌碌做准备。

可这个时候,我却没想到,久违的完颜亮居然到府里来看我,都快回忆不起,我有多久没和他见面了。

“完颜亮!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生死挣扎的时候,你都不说来看看我!锦云!给他轰出去!”,完颜亮从来不客气,进门就倚在软榻上喝茶,上好碧螺春,用头年露水泡的,愣是被他像水桶一样玩命灌,简直暴殄天物。

“行了姑娘,亮少爷难得来,他之前在江宁军中,和京城隔着十万八千里,哪儿就能容易过来探望,信不是三五天一封,您都瞧见了吗?”,锦云抿嘴笑着,全是替完颜亮的开脱之词,弄得我也不好再责怪他。

“哎!对!还是锦云明白事理!我都给你写信了,二少爷,你别赖账啊!我给你写十封,你都不见得回一封,还好意思说我?!”,完颜亮见有人给他撑腰,反倒来了精神,将茶盏放下,眼里都多了得意的神色。

“我病的一塌糊涂,给你回信就不错了,况且,我一封信多少字?文采飞扬,条理分明。您的信?好意思说?就是纸条!纸条!对了,你怎么又跑京城来了?升官了?”,完颜亮倒是在军中混的不错,傻了吧唧的性格,反而比润晖吃的开,对,人家叫潇洒不羁!

“升官……,对,也算升官,二品护军统领,武官比文官差远了,武一品,也就文四品,不值一提,还是状元郎有出息!而且,来京城也不为这个,主要是皇上木兰秋狝,需要人手而已。”,完颜亮开始胡说八道,总觉得他今儿是有心事,升官之类的,不值得跑来特意汇报,定是还有其他事。

“完颜亮,你直说吧,遇着难事儿,自己整不利落了吧……”,从小一起长大,这点心思我都看不出来,还何谈兄妹之情。

“其实吧,也不是!我打算成亲了……”,他突然少见的扭捏羞涩起来,挠着头,手足无措,看得人特别想笑。

“哎哟喂!哎哟喂!我们亮爷终于动凡心了!我以为你要一直为已经嫁人的桂筠姑娘守身如玉呢!您可算是开窍了,都这把年纪了,再不成亲,你阿玛要追到江宁抽死你了!”,完颜亮比我长一岁,这个年纪的世家公子,多半儿女成群了,可他除了曾经提过喜欢桂筠姑娘之外,就再没见动静,成天猴子一样,混在军营。眼瞅着年纪渐长,叔父给他提的几门亲事,他都借故皇命在身,差事繁忙给拒绝了,如今虚岁二十一,终于自己想明白了。

“成亲是好事啊,干嘛扭扭捏捏的,和娘们儿一样。说罢,是短银子用,还是人家姑娘门第太高,咱们完颜家攀不上,我都能替你想办法!对了,你别和我说,看上公主了,这个确实费劲……”,完颜亮到底遇到什么难事,我也不得而知,想来他不会看上公主,拿话逗逗他而已。

“不缺银子,这东西用不着cāo心。也不是高攀不上,是她们家门第太低了,她阿玛是未入流的汉军旗武官,说白了,就是个军中看管粮草的杂役长。我怕阿玛、额娘怪罪,不让娶为正室。”,完颜亮越说声越小,原来他有这个担忧,看来是遇上心上人,怕怠慢人家,想娶为正室,又怕家里长辈苛责怪罪。

“你阿玛又不是势利眼,想来出身什么的,不会是阻挠。关键是人品样貌确实好,你也才有说辞,你先写封信给老太太,让她老人家给你撑腰做主,一准儿你阿玛额娘,都不敢有怨言。然后,我再给你做个担保,证明这姑娘家世清白,人品端正,想来娶进门也不是难事;穷苦些没什么,回头补些首饰银子,算作嫁妆就是了,你们家又不缺这点东西。你可别坑我,姑娘是怎样的人?真是百里挑一,我才敢给你做担保……”,完颜亮这事儿,说难不难,说容易不容易,关键这姑娘确实要好,不然他一直抗婚,这会子又硬娶个门不当户不对的正室,难保他爹娘心里会不会琢磨缘故,姑娘嫁过去也没太平日子。

“家世虽然贫苦,可她爹我认识,老实本分人,所以肯定清白……,人品样貌还成,脾气个性有点像你……”,完颜亮吞吞吐吐,估计他喜欢人家姑娘,定然说不出坏话,可最后一句,也太气人了。

“脾气像我?我什么脾气?那这姑娘脾气肯定好!成了成了,既然你现在铁了心要给娶进门,反正是八头牛拉不回来。你先按我说的,给老夫人写封信,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多夸夸人家,让老太太心里有个谱。回头我再写封信,给你做担保就是!估计出不了差错,准能圆了你的心意……”,

“成!都听二少爷的!还是你有办法!”,完颜亮一握拳,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心里有了准谱,神采奕奕的开始幻想当新郎官。

说了会儿闲话,他因为要准备伴驾出行,所以差务繁忙,晚饭也没来得及吃,就急忙忙要告辞离去。

“哎,亮爷,姑娘叫什么名字?”,突然想起,最重要的事儿,我居然都没问,这如何做担保,一看就是假的。

“小韶,韶华的韶,姓赫佳……”,完颜亮让锦云帮他挂佩剑,含含糊糊的说了个名字,倒还挺好听。

大清康熙四十七年,此次木兰秋狝不同往年,诸位年幼皇子伴驾、随行,臣子、侍从数目众多,队伍一行浩浩汤汤,往塞外而去。

和十四小爷谁也没说破,可彼此都心知肚明,想趁这个机会,两人单独去塞外走走,抛开京城的烦扰,单独朝夕相守。之前病了太久,又遇上受伤、难产,一件接一件,已经很久没出过家门,往昔的逍遥日子,一去不返。

可也出奇,生小儿子的时候,磨难重重,待到他降生,身体反而一天天好起来,除了御医说的,再难落胎,其他病痛,都渐渐消散,精神也足,似有恢复以前的架势。小儿子在家中有个小名,漂积雪之皑皑,十四爷喜欢这意境,虽当时僵持不下,取了弘暟,可皑皑两个字,就成了我和十四私下里喊他的名字。

把弘明和皑皑托付给锦云、七姥姥,和小爷一起伴驾随行,塞外夜晚风寒露重,湿冷之气仿佛要沁入骨髓,马车里到处都是我的熏炉,还觉得暖不过来。御医说,这就是寒冷之症的表现,旁人并不会如此畏寒,说的小爷又是忧心忡忡。

随行的十八阿哥才不到八岁,承受不住风餐露宿的颠簸,启程没几日,就在半夜开始发高热,几位随行御医束手无策。圣上心急如焚,恨不能日夜抱在怀里护着,好减轻他的痛苦。

为怕延误病情,众人日夜兼程赶到永安拜昂阿,皇上吩咐在此驻扎安营,许是骤然安顿,医治及时;十四小爷说,十八阿哥的病痛已渐渐好转,只是众人见不得面,皇上都把他放在身边,日夜亲自照料。这孩子是圣上江南巡游时带回京城密嫔,为其生的老来子,和小十五、十六是同母兄弟,深得圣上宠爱,平日里就带在身边,故而这次才会伴驾塞外。

十八皇子高热减退,皇上忧心他病情会反复,有意班师回朝,好生调养。可面对一众臣下,又不好为私事,耽误围猎,怕给天下人留下沉湎儿女亲情的懦弱印象,所以尽管心有不舍,还是强打精神,下旨将十八阿哥留在驻地,其余人等,随圣驾越过大漠,北上围猎。

幸而十八阿哥的病情,也开始逐渐有了起色,人也精神许多。圣上喜不自禁,不顾祖宗制定的谕令传递规矩,给在京城的三哥、四哥传手谕,说十八阿哥现今已有好转,想是断无大妨,让他们也可放宽心。称自己已经年迈,遇到此事,如获新生。这些朱批奏折和手谕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封固,皇上说这是喜信,怕旁人拆阅起来太耽搁时间,所以不用封上,可见他老人家喜悦的心情。

塞外天气变化多端,延误了北上的行程,且皇上心思此时已不在围猎上,所以队伍走走停停,并没出多远。傍晚时分,留在驻地照看十八阿哥的随从匆匆赶来,想圣上奏报,说十八阿哥病情忽然家中,似有不支征兆。皇上闻此讯息,再顾不得为君之尊,命队伍火速掉头,返回驻地。

待回到永安拜昂阿,十八阿哥已然是两腮,水米不进,连续来的高热,已经折磨的他神志不清。皇上本想驻扎此地,等待状况发展,可看此情形,也开始手足无措,焦虑万分。

驻地缺医少药,现在让十八阿哥回宫,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只能命京城御医带着药物,火速过来诊治……

并给在京城的三哥、四哥传手谕,说会先派人在沿途接应御医,以便抓紧时机。皇帝烦忧幼子病情,无心理会繁重的政务,就命京城但子火速赶往驻地与之会合。

病重的十八阿哥日夜被皇上抱在话里,亲自照料,时而皇上会对他喃喃自语,想来这件事对他打击甚大。

太子得了圣旨,没费太多时辰,就已经从京城来到驻地,在诸位皇弟的陪同下面圣。他的到来,本是皇上千思万盼的,就希望能在此烦乱时刻,能有人替他分忧解难,也好在朝臣面前,拿些主意,不用事事奏报到皇上面前。

可太子从到驻地之后,就神思恍惚,可以说事事心不在焉,皇上表面不露声色,可却是在言语间多有不满,只是被十八阿哥的病情担忧,没太多心情去琢磨他而已。

十四小爷说,太子古怪不是一两天的事儿,近几年愈演愈烈。记得他年幼的时候,太子适逢风华正茂,文武兼备,才华过人,就连外朝使节都交口称赞,称他为皇族第一人,日后必成大统。可谁知这几年越发乱了心智,且不说与其他皇子间的过节恩怨,单凭他在光天化日之下,目无尊长,训斥年迈师傅,责令在烈日下站立,至使其昏倒的恶劣行径,已让众人啧啧乍舌。在朝堂上更是多次鞭打重臣,有些大臣是三朝元老,手握大权,皇上发脾气,也不过斥责几句了事,而太子的锋芒威仪,此时招摇的有些莫名其妙……

太子抵达驻地,全然无视病重幼弟,言语很是冰冷、漠不关心;他着急的,是去和朝臣商议政务。近日来,连安也不大请,甚至公然驳斥皇上将十八阿哥放在身边照料的行为,让皇上失望之极。皇上本想用之前太子年幼时,将其放在身边亲自抚育的往事来感化,盼他能回心转意;可太子却讥讽十八阿哥为庶出,与自己身份相差甚远,言辞态度多有藐视。皇上又在诸位皇子面前,用‘孝悌之义’的典故加以教诲,望他们彼此念及兄弟情谊,可这些心高气傲的龙种,没一个听得进去,终于惹来龙颜震怒。

十八阿哥的病症,每况愈下,御医束手无策,回头乏术,圣上无心处理旁事,只专注于照看儿子。为避免病情再被延误,皇上终于下令班师回朝,特命随行队伍缓缓而行,一天的路程不得超过二十里。

尽管如此小心翼翼,可十八阿哥仍是高热不退,滴水不沾,回京路上走走停停,看情势不好,就下令在当地扎营。

塞外寒气逼人,离了熏炉片刻,我都觉得彻骨难捱,仿佛手脚就是冰做的,再也暖不回来。十四小爷照例要和兄长们轮流值夜,后半夜忽然起风,吹得马车帘帐沙沙作响,担心他衣裳穿的单薄,辗转难寐。

反复思量之下,还是决定去给他送件外衣,顺便把手炉也递过去。今夜守皇帐,不同以往,任何人等无皇令不得走近。

远远就看见小爷站在皇帐外,望着夜空出神,说是值夜,不知魂都跑多远去了。不敢声张,只能站在原地等他发现我,夜风快要把人吹透了,这位爷还在望天。就在连驻守兵士都快看不下去的时候,这位爷终于算是发现了我的身影,先是一怔,仔细辨认之后,才匆忙跑过来,此时我人已经快被吹散了……

“傻妞儿,风这么大,乱跑出来做什么?想你相公啦?”,小爷替我把领子掖好,可开口就没正经,笑嘻嘻往前凑,也不怕周围耳目众多。

“你少嘻嘻哈哈的,回头皇上看见,削了你皮!”,把他额角往前一推,眼下十八阿哥病重,情势危急,皇上最见不得别人露笑脸,这小爷从来就不管不顾。

“我这不是见到你了,才敢这样,难不成老婆来看我,我还要哭丧脸惹她烦心?本来就畏寒,外头这么风凉,还敢乱跑,快回去!方才乍然看见你,夜黑风高的,我以为哪儿的小妞儿过来勾引男人!”,十四小爷就这样,他本是温情脉脉的关爱你,可偏偏太要面子,非扯不相干的玩笑话,来掩饰他害羞。

“没正经,小妞儿小妞儿,满眼就是小妞儿!冻傻了也不知道,快把衣服穿上,手炉拿去捂捂!”,小爷是双手冰凉,想来塞外寒风露重,谁也受不了,只是他生性随意,不大计较这些旁枝末节罢了。

“这世上,也就我老婆知道雄我,来,给爷亲一个……”,饶是嘴上没几句正经话,才把他推开,却又往前凑,皇帐附近,只有他敢放肆;两人正推搡闪躲,忽见一人影晃过,忙抬手把小爷嘴捂上,这时候,千万不能出声。

“十四,太子,我看见太子了,一晃就过去了!他是?又找宫女私会去了?”,脑子里恍然蹦出个念头,就是没敢往深处想,拉过小爷往暗处躲避,观察眼前的情形。

十四小爷警醒起来,闪身将我掩在身后,眯起眼睛静观眼前的事态,被他挡住,看不清前头的状况,只在隐约间听闻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太子若游魂般在皇帐附近徘徊,也不靠近,静悄悄走动,不知怀着何种心思。

无意间瞥见他兴许是走累了,左右望望,无人注意,就在帐前黑暗的角落里蹲下,静静待着,一动不动,让人心生恐惧。

“澜儿,快回去,听话!等我回去!”,十四小爷回头低声嘱咐了一句,便将我胳膊轻轻一推,似有催促之意,看来他是琢磨出了玄机,

既是他开了口,我哪里还能不遵从,片刻不敢耽误,急匆匆借yīn影绕小路,往自己的帐中去。待到走远些,回身观望,才看见小爷悄悄绕到皇帐之后,抽出佩刀,落在太子脖颈上……

太子殿下,恕臣弟无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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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念西风独自凉 沉思往事立残阳(十四番外二)

太子犯下夜窥皇帐的大逆重罪,暗夜中,他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像个孤魂野鬼。我故作走神游离,只为引他上钩。太子很警觉,几次想靠近,可都不放心我是否真的玩忽职守,犹犹豫豫,小心观瞧。

看见澜儿的时候,心快跳出嗓子,眼下情势危急,太子伺机而动,自己片刻不敢怠慢。怕澜儿起疑担忧,只好假意玩笑,把她哄到离皇帐稍远的林间,有巨石、树木yīn影的遮掩,总算叫人稍且安心。

听闻身后草声窸窸窣窣,我知道太子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向皇帐潜行。他料定我会被儿女私情牵绊,把值夜之责抛到九霄云外,一时半晌不会回来。这就是他骨子里的毛病,虽身怀过人才华,却输在气焰熏天、轻世傲物,被诡诈多变的恭维迷了眼睛,纵有三头六臂,却敌不过自己挖的坑……

月光清透,澜儿把暖手炉送过来,无意间碰到她指尖冰冷,寒凉刺骨。她年纪渐长,眉目芳姿尽展,容貌愈发娇美动人,可往日笑容却模糊不可辨,让人阵阵心酸。无论太医之前给了怎样的无情断言,我从不愿透露半句,只怕惹她难过。即使她自己不在乎,总嬉笑玩闹,不放在眼里,可终归是梗在我心头的刺。

我故意用话逗她,可人家还端起福晋架子,半真半假的板着脸教训我,不能在皇帐前放肆,弄得我哭笑不得,也不知这样,到底是为了谁?澜儿有个习惯,这些年更是明显,遇到状况,她会暗中偷偷观察我的反应,来判断事态的好坏进展。若我皱眉,她就会忧心忡忡,若是我不当回事、轻松玩笑,明显就感觉她跟着松了口气。

她总怪我,年纪不小,却从不知庄重、正经,每每都只会胡闹,可看你惦记牵挂,叫我如何忍心把忧愁烦扰透露半分……

澜儿胆子小,不爱出风头,喜欢息事宁人,这些我都知道;可也经常脑子发热,心怀触动,别管眼前是火海刀山,傻愣愣就往前冲,这些我也见识过;最不明白的是,两种风马牛不相及的脾性,如何安在一个人身上?燕随风义无反顾、路见不平,或许让人欣赏喜欢,可我老婆时不时出状况,叫人多害怕。

我的澜儿,你是天底下,我最宝贝的人。纵然御医说,这辈子,你不会再替我生孩子;额娘说,你始终不是当嫡福晋的料;皇上说,若是人丁单薄,不妨再添妾室。我都一一应承,没关系,任凭旁人如何,反正我要的,只是澜儿平平安安在我身边,这辈子,心满意足。细数世间,我最喜欢你,我眼前的你……

太子的踪迹终于被澜儿发现,事已至此,等了半夜,该来的,终于来了。轻声催促她回帐中等我,只见眼前的人下颌轻点,半句质疑都没有,回身就走。

忽然想笑,可又泛着惆怅,原本她从不把我的话放在心里,胆大活泼,恣意妄为,如何渐渐衍变成现在的摸样?

记得大婚后不久,状元郎在朝上朝下,都对我冷若冰霜。原先以为,他恃宠而骄;后来才知道,他是把周围人分成三六九等来对待;不以贫贱富贵区别,而是全凭心意好恶来交往。

喜欢的,君子之交淡如水,随意谦和;厌恶的,视而不见……

谁知兄妹俩不仅容貌五官相似,骨子里待人惮度,也如出一辙。只是澜儿比她的状元哥哥聪明、圆滑,可依旧能让人一眼窥见她的喜好。

喜欢的,黏着你;厌恶的,躲着你……

她喜欢九嫂,有事没事腻在一起闲说话,嘻嘻哈哈不见停。她还喜欢九哥,处处维护,赞不绝口;说也奇怪,九哥看人一向眼高于顶,如何就与她志同道合,彼此惺惺相惜,想来是上辈子的孽缘!她还喜欢状元郎和完颜亮,只要他们出现在附近,她必定心不在焉,寻机会去说几句话,三个人好的像一个人。

她躲着额娘,说德妃娘娘心思细密、难捉摸,怕自己侍候不好,惹娘娘生气,你直接说我额娘脾气古怪、刻薄、难伺候不就得了,还拐弯抹角,我又不是傻子。她躲着浅香、娇雪,这个不用她说,妻妾本就勾心斗角、面和心不合,我也没指望她们彼此亲如姊妹。她躲着八嫂,说八嫂心直口快,从无害人心,可偏偏话含伤人意,屡屡都戳她痛处,所以避不见面的好。

而我,必然是在厌恶之列,且照此推断,有厌恶至极的迹象。可她明明提防、躲避我,心里话倒如实相告,难道她不知道,单凭背后议论娘娘,就能治个重罪,真是料准了我不会背叛出卖她。

那时年纪小,难得皇上看重,命我随大哥在军营里办差,诚惶诚恐,处处刻意小心,唯恐出了差错,落人话柄,失了威望。白天在军营如同绷紧的琴弦,可夜深人静,寂静萧萧,我眼前全是那张顾盼生辉的容颜神采,辗转反侧、撩人心怀。原来我把人娶进门,还要犯相思病……

听闻皇上要去避暑山庄,想着她定是没去过,心里就惦记起,若我将园子里的好风景,慢慢指给她,她可会高兴?好容易办完差事,马不停蹄的回府,只为看一眼,我朝思暮想的姑娘。

软语温存我不奢望,可别说好脸色,人家连正眼都不瞧我一眼。回想连日来绵绵不断的思恋,眼前情形,叫人情何以堪?堂堂大清朝十四皇子,在你眼里倒真成了不值一文的草芥?一时间,羞愤交加,怒火攻心,又不知拿她如何是好。

话堵在嗓子,一句也讲不出,怕自己开口,又惹她害怕。别扭半晌,才勉勉强强抱怨两句,简直是卑微乞怜,一腔怒火往脑子上涌。结果她满不在乎,我还在羞愧后悔自己像个冷宫怨妇,人家反倒只顾着抱怨我偏心对待和妾室无礼,滔滔不绝,伶牙俐齿,压根就没拿我的反应当回事。结果如此一来,倒是把方才积攒的怒火,化个烟消云散。

说过两句体己话,花前月下,心驰神往,软玉温香在前,只想借此亲近,把往日误会解释清楚。结果,她开口居然问我,要带哪个妾室随行,理直气壮、坦荡无谓,半点在乎的意思也没有,别说妒忌在乎,仿佛我就是不相干的陌路。我知道自己是得意忘形,可你这盆冷水泼的未免太让人心灰意冷。

避暑山庄内,滺澜跟怕人抢一样,占稳东厢房,把门紧紧拴住,避不露面。娇雪撒娇耍赖、莫名其妙住进我的屋子,日夜在耳边喋喋不休,根本不知所云。她是八哥保媒牵线,特意送来的厚礼,为的是哄我高兴,与我也算新婚燕尔;按理,我也想以礼相待,体贴温存,才算不负八哥的苦心。尽管我努力尝试,可除了被吵得头昏,实在不明白她想要干什么;况且,娇雪圆圆脸庞、圆圆眼睛、大大酒窝,强悍、泼辣、吵闹、乱黏糊人,甜腻腻像月饼,根本不是我喜欢的姑娘。

苦不堪言之下,我时常都在琢磨,八哥,你真懂我的心意?还是存心捉弄我……

滺澜人缘‘好’,被难缠利害的老太妃捉走就伴儿,况且她又惹事,非要强出头,重现棋局,救下犯错的宫女,被人暗地里算计。如此情形,害我夜夜难眠,怕她不懂宫里规矩,惹老太妃生气,被责骂受委屈;又担心陷害宫女的背后人,把怨气撒在她身上,真是讨人厌的丫头,平白就会给人添烦扰。

可我还是喜欢她,喜欢她和我说话,喜欢看她的样子。喜欢看她忙忙碌碌帮我整理奏折,喜欢她认认真真替我写文章,喜欢她在外人面前袒护我时,着急慌张的神情,也喜欢她被我气到,无奈妥协的摸样。喜欢的,心口都快要裂开了,跳但快,全是掩也掩不住的情意……

那时,我拿不准她的心意,不知她对我怎样看待?可我喜欢她,知道她有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毛病,心软又好说话。虽我不愿意她因为心软,眼里总顾及旁人,可我确实认定了她这个毛病,吃的她死死的,撒娇耍赖,吃了一辈子……

我借口图清净,夜夜宿在她房里等,可老太妃就是不肯放她回来。待到临行前夜,青纱幔帐,玉茗花若有若无的香气,撩拨的人心烦意乱。好容易睡着,后半夜被人紧紧揽住脖子,气都喘不上来,吓得我以为刺客来了,才要摸佩剑,却发现她不知何时回来了,此刻就肆无忌惮躺在身旁。从没见人睡成如此摸样,横行霸道,蛇一样缠上来,揽着别人脖子不撒手,真是大开眼界。

浅香、娇雪都是宫女出身,脾气秉性虽大相径庭,可睡相都规规矩矩。宫女从进宫的第一天,就有严厉姑姑教导,睡觉不许仰面朝天,怕冲撞宫里的殿神。只能侧卧蜷在边沿,半点声息不许有,不然就挨板子,所以多少年来,这习惯养成,再难改。若说奴才如此,主子也好不了多少,皇子从小有太监和教养嬷嬷陪着,睡觉时恨不能拿戒尺量,只要睡相坏了规矩,就要被叫起来挨训诫;你敢发脾气、不听从,一屋子老老小小奴才,全跪在面前,自己掌嘴,为的就是羞臊主子,久而久之,什么坏毛病都能管过来。

被子被卷个乱七八糟,勉勉强强才把脖子上的胳膊拿开,可算痛快喘了口气,怨不得她说自己在别人家被寄养长大,从小没太多人管教,问心无愧的睡相,让人半点脾气没有。放着清静觉不睡,看着眼前的傻姑娘,我这是图什么……

结果她突然惊醒,把我吓了一跳,自己滚地下,还一脸怨气。半夜里把后背磕个惨烈,还敢大大咧咧撩开衣服让人看,真拿我当圣人白痴。纤腰玉背点点殷红,惹你神志飘忽,可人家找个借口就跑,躲进丫鬟房里,天明也不见踪影,成心折磨人。

额娘喜欢浅香,这是毫不遮掩的事实,从小时候,她就想让我往后成亲娶浅香姐妹,盼了多少年,最后却成空,也难免她会失落。其实,她心中真正愤懑难平的,不是我最终娶了别人,而是皇上明知她的心意,最后关头,却听从了宜妃的建议,这才她真正的心结。额娘性情温婉内向,不如宜妃会讨人欢心,两人亦敌亦友,明争暗斗一辈子,最后却在自己儿子婚事上,在万岁爷面前,输个彻底,连反驳余地都没有,她为此痛苦难言,我心里都清楚。

可她不敢和皇上发脾气,也不能在宜妃面前表露不满、输气势,所以她把所有怨恨愤怒,连同过往积怨,全发泄在澜儿身上,这是我不能容忍的,毕竟她又没过错。澜儿机巧圆滑,不太落人话柄,额娘的刁难羞辱,大多在她未曾生儿育女这件事上,因为我们没圆房,所以她有口难辨。

她暗示多次,以为我是因为讨厌她,才刻意回避。可我才压抑的快发了疯,喜欢的女人躺在身边,自己又不是废物!可我现在糊里糊涂圆房,一辈子都会被她认为是屈于礼教,只为生个嫡子而已。我想要的,是你心甘情愿,与我长相厮守,生不生嫡子,谁在乎……

草原上的母老虎三五不时的纠缠,已经够让人烦心,谁知道又冒出一匹狼。苍狼与我是旧识,他傲然脱俗、足智多谋、特立独行,原本两人是惺惺相惜,谁知喜欢的女人,也如此凑巧。若别人也罢了,偏偏是他,言既出、行必果,认准的事情,就像盯紧的猎物,一旦有机会,必是死咬着不松口。

我看得出澜儿喜欢他,未必是男女之情,可就让人心烦意乱,不想输了皇子气势,装作超然世外,她还不知收敛,信物传情、落花流水,换个人也忍不了。醋火攻心,情难自已,我知道自己心急火燎的骇人气势,把她吓着了,可压抑不住的满怀情意被硬生生拒绝,除去自尊扫地,我更恨自己沉不住气,小孩子脾气。

好容易捱到后半夜回来,避过两人相处的尴尬,可夜色茫茫,她又娇声软语爹上来,既然你认为不合时机,又何必拨云撩雨的刺激我。受不了干柴烈火的刺激,狠心把她推开,人家还伤心了,一整夜轻轻长叹气,听得我心里阵阵抽紧,我的傻姑娘,你如何就不体谅体谅别人的感受。

娜仁因我的缘故,众目睽睽故意给澜儿难堪,我想保护她,可却有人比我先站起来,神情坚定、气势夺人,坦荡荡的关爱之情,谁都看的出来……

澜儿这个名字,以前十三哥喝醉的时候,时常念起。知道他有个福晋叫夏兰,我刻意自欺欺人,可心里难免有芥蒂。总觉得有些东西,经不得细琢磨……

多少次,澜儿都不知道,我其实就在她旁边,可她偏偏就是看不到。她和十三哥有种自然而然的默契,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我和十三哥从小一起长大,年纪相仿,皇上将两人一并教养,吃睡恨不得都在一起;他虽恭敬佩服四哥,可很多说不出口的心事儿,他总会告诉我。

十三哥额娘过世后,他做事总小心翼翼,本来心思就细腻,那段时间更是处处如履薄冰。看他辛苦的样子,我心里不好受;所以后来,凡是他想要的、喜欢的,只要我看出来,一定会想办法帮他弄到手,即使他没说出来。

以前我额娘正得宠,因我是皇上的小儿子,总是心高气傲,觉得这天下也不过如此。直到许多年后,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十三哥想要的,而我既给不起,也不愿给的……

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变了,我耿直的十三哥,开始有了自己的心事,他不再把一切都告诉我,想要的东西,也不再有意无意的透漏给我;他常常自己一个人想很久,想到失了神。

我常笑话笑他,去了趟江南,把魂儿都丢了,难不成那里遍地是花儿?他说,有没有花,自己没注意,只记得,湖心秋月白……

澜儿,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愿意相信,无论你是不是在骗我。可其实,你骗过我太多次,每当你用大眼睛看着我嘻嘻笑,我就知道,这件事,你一定想蒙混过去,而不想让我知道真相。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不再追问。你很得意是不是?我的傻姑娘,同样的事情,你做了一辈子,我怎么会不知道你在骗我、糊弄我?可只要我偷偷瞟见你松口气的表情,就会觉得自己这样值得,就像很多事情,我一直都知道。

若你坦白告诉我,你和十三哥是旧识又能怎样呢?早相识又不是了不得的过错,几次我试探你,你都忙不迭否认,是怕连累十三哥,还是怕我误会?如果你心怀坦荡,我又能误会什么呢?我一直想问你的是,当初你隐瞒和袒护的到底是谁?你可以用云淡风清的样子瞒天过海,可还是被十三哥眼里掩不住的温情烧的粉碎,而这一切,我都看得到。

如果不是那天,我无意中听到十三哥情深意切的表白心迹,这件事可能我一辈子都不愿意去深究。从小到大,但凡十三哥喜欢的东西,吃的用的,只要他透露出一点喜欢的意思,我从没吝惜过。因为我觉得,只要十三哥能高兴,这些东西纵是再贵重,也无足挂齿。

可我不知道,原来他最喜欢的,也是我最喜欢的,是我拼了性命,也不能让的。如此看来,我们还真是兄弟。

可纵然你们先相识又怎样?你先喜欢的又怎样?她现在是我的福晋,你就不该再有非分之想。若是其他女人也就罢了,可我的十三哥,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她是你心高气傲的弟弟,从小到大第一次真心喜欢的一个女人;是他第一次低三下四,想要去讨她欢心的女人;是他第一次费劲心思琢磨,如何得到她真心的女人。

你就这样背着我,肆无忌惮,不加一点掩饰的和她袒露你的心思,你期待的是什么?你期待她也给你回应,是不是?还是希望她彻底拒绝你?又或是,你要她说出,对你也同样念念不忘,而现在和我的恩爱都是逢场作戏,你才会好过一点,是不是?我的十三哥,你让从小把你当同胞兄弟的弟弟,现在情何以堪!

当时只觉得气血上涌,心口闷的喘不上气来。虽不愿承认,可那时我满脑子都在想,原来你们一直在骗我。我最敬重的哥哥,居然一直惦记着我的老婆,拿我像傻子一样瞒了这么久?而我从小到大第一次真心实意给出去的情意,竟然就被人轻易抛之脑后……。

可我最怕听见,澜儿之前那些柔情蜜意,都是哄我的。若那一切都是假的,我该如何面对?已经送出去的感情,又如何收的回来……

后来澜儿问过我,为何那时要执意赶她回家,而不是有更深的责罚?我都告诉她,是因为我想让她严厉的阿玛,好好教教她什么叫三从四德!可这回答,连我自己都觉得好笑,她这样聪明,肯定不会相信。可是澜儿,你让我如何坦白,自己当时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不知拿你怎样才好。

而且,只要她放低姿态,求我不要误会,我竟真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再多说一句,我就会当一切都没有发生。当时恨自己太没出息,故意要面子逞强,可当她真的不在我身边了,我才明白,很多事情,就是庸人自扰。没有什么,比两人相守在一起,来的更真实。人活在世,太多坎坷,很多东西要经历才能懂得,所幸自己并未偏离太远。

那段日子,如同飞转的陀螺,让人松不下一口气。我们的矛盾,就像是彼此间的玩笑,你不停的找各种时机,说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诸如,什么叫家?是不是家人在地方,才叫家?让我告诉你,谁是你家人?

漆黑花园里,澜儿抱着我软玉温香,磨着我开口让她留下来,她可以既往不咎。她还既往不咎?我倔强犯脾气,认为她把我当三岁孩子哄骗。遇到这样的事情,你还偏偏胡搅蛮缠的乱撒娇,这些没意义的问题,到底什么意思?从没流露一丝愧疚,是你对十三哥真的问心无愧,还是你根本不屑的我的原谅?

狠心把她推开,可她不知道,我有多伤心;我甚至想,只要你说一句,你错了,你喜欢的是我,没有喜欢十三哥,甚至是,你现在不喜欢他了。哪怕你只是敷衍我,我都会当一切烟消云散。可她从来也不屑辩解,让我如何去释然?如何给你这个台阶下……

额娘在这个节骨眼,以无子嗣为借口,撵澜儿回娘家思过,是我始料未及的。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从浅香那里得到风声,知道我们闹别扭,借故发挥而已。把两人矛盾,从无心的拖延,推到风口浪尖。

我本以为,自己最难以接受的,是她和十三哥的往事,对我有所隐瞒。可这时我才明白,真正让人心如刀绞的,是最喜欢的人,视我如陌路的眼神,冰冷、蔑视和鄙夷,浑身上下都透出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不等我一句辩解,转身负气就跑……

一时间,我被她质问的莫名其妙,眼前发懵,永不见面的话,从何谈起?我这辈子,也没想过要和你分开。虽是正与你闹别扭,可知道你受委屈,我会比谁都伤心难过。

额娘面沉似水,气势逼人,命我奏请休妻,惊的人冷汗直冒,任我怎么求,她也只是板着脸,不肯改口。我赌气让澜儿回家,是想理理心绪,冷静下来,想想今后的日子;可如今,别人要她从我身边离开,我才彻底慌乱无措,叫人如何能接受?!

直到皇上命人将我叫走,额娘都没改变心意,让我休妻将浅香扶正,皇上将重任差事交待下来,命速速办妥,恍恍惚惚出了宫,只觉心烦意乱。

夜里回了家,无意识走到澜儿院门口,怕她心里难受,本想说几句话安慰,可看屋里已经熄了灯,想是已经睡下,我不知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回想起,以前无论我回来多晚,都会看见她屋里留着亮光,等我回来。可眼下,又觉得解脱,因为我不知该怎样承受她白天冷若冰霜的眼光。

皇上交待的紧要差务不可延误,一走就是好几天。心里仍惦念着她的境况,不过我想,分开几天也好,兴许再见面,就如以前一样了。到底,还是我先低了头,盼着同你和好如初……

等我抓紧把差事办利落,回府后装作无意识的随口问下人,福晋在哪里。才从他们口中得知,澜儿已经在好几天前,就回娘家去了。

我顾不得面子,跑到她房里,才知道她是真的走的了无牵挂,屋里收拾的空荡荡,但凡喜欢的都不见了,连贴身下人都被带走了,看来是真铁了心和我再无半点瓜葛,是不是?桌上留了信给我,我像抓了救命稻草一样赶紧拆开看,才知道她真是恨我不浅。

“归家、勿念”,好你个完颜滺澜,多写几个字会要了你的命吗?还是你已经不稀罕,再和我多说一句话。我只觉得自己拿着信的手,从指尖儿透凉到骨髓,原来对你来说,我就值这四个字而已。

好,你叫我勿念,那我就不念。只当没你这个人,你就从不曾在我这儿出现过。后来的日子,我和往常一样上朝、办差、骑马打猎,享受着别的女人低眉顺眼的敬畏和照顾。

我想要她知道,没有她,自己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可她怎么会知道呢?澜儿走的干干净净、全无半点音信。原来我骗的是自己,挥不去心里空落落的感觉,到底我把什么给丢了?

原来她那‘勿念’两个字,是在笑话我,她知道我一定会惦记,会想念!就如以前我告诉你的一样,想我的澜儿有没有睡好,有没有好好吃饭,那个严厉冷酷的阿玛有没有给你气受,他该怎么责罚你被宫里给撵回家?你的家人有没有笑话你?那些闲言碎语伤着你没有?可我想了这么多,最想知道的竟还是,你有没有想我……

夜里醉生梦死,清晨醒来的时候,脑子昏沉沉,我睡在浅香屋里,她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让我有些莫名心慌。

后来顺保小心翼翼告诉我,昨儿晚上爷在花园喝多了,下人拉不住,叫侧福晋来劝酒。可爷扯着侧福晋叫福晋的名讳,我们也不敢拦;侧福晋yīn沉脸色,不让奴才阻拦,任凭爷一直叫名字。

顺保劝我既然想念,福晋又没什么大错,就不如去接她回来;说您不去接,福晋也不敢自己回来。他这话说的客气了,我当时就在想,我的福晋,没什么事儿,是她敢不敢的,只有她想不想!

其实,最让我揪心惶恐的,是自己酒后胡言,叫澜儿名字倒不要紧,只是我怕在浅香面前,有没有透露出澜儿和十三哥的半点过往。本来是件小事,但浅香的心机太深沉,唯恐她捕风捉影,到额娘面前添油加醋,若真如此,我该如何把事情压下来。

就在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滺澜啊,原来到了这个地步上,我最先想到的,竟然还是怎么去袒护你……

可人就是如此,妥协一次,就会成为习惯,事事迁就,久而久之,连自己都忘了。许是我上辈子欠了你,这辈子,下辈子,都心甘情愿偿还。

回回神,此刻,太子在我剑下,皇帐近在眼前,等的一刻,终于来了。澜儿,我说过不会让你担惊受怕,这句话,和我许给你的每个承诺一样,拼了命,也会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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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霖腹疾俱难遣 万里西风夜正长

暗夜中,寒光一闪,十四的佩刀落在太子脖颈上,左右护军见此情形,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面前的两人同为皇子,其中一个还是未来皇上,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唯恐冒失冲撞,惹来杀身之祸。

方才十四叮嘱我速回帐中等他,神情郑重,不似玩笑。他如此紧张,必然是有大事要发生。照眼前情形来看,他和太子已算是彻底撕破脸,只是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情况,难不成,太子意图行刺?

太子缓缓站起,轻笑着抬手拂落十四的佩刀,小爷反手将刀又落在太子肩颈上,一来一往,远远看去,兄弟二人如同在玩笑,令外人更不敢冒然插手。

“小十四,闹着玩也该知道收敛,如此不懂规矩,真叫人寒心……”,太子神色yīn翳,目光森冷,不顾肩膀上还落着十四的佩刀,步伐缓慢的往十四面前逼近。

“我这不是,给您留着面子呢吗?”,十四小爷目光冰冷幽深,浅浅笑着,将佩刀又往前探了几分。

“好你个大逆不道的东西,狼子野心,以下犯上,今儿连我也敢冒犯冲撞!来人,把他给我拿下!”,太子突然将肩上佩刀打落,往后退了几步,厉声招呼身旁护军,以犯上的罪名,将十四擒下。

“太子爷,别白费力气了,今儿我值夜,本就应在此驻守。倒是您,鬼鬼祟祟,形迹诡秘,在皇帐之外游移多时,几次伺机向内窥看,不知包藏何种险恶祸心!太子违抗皇命国法,私自窥看皇帐,拿下!”,值夜皇子身负守皇帐的责任,自然有发号施令的权利,护军听闻此令,将太子围在其中,只是没个敢上前,“拿下!畏缩退后者,一律按谋反罪责惩处!”,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管你是太子又如何?守帐皇子的命令,就应听从。小爷一抬手,护军上前将太子反手拿下,送交皇帐之中。

一阵寒凉夜风,令我深深打了个冷颤,太子今儿疯了是怎的?窥看皇帐,罪责形同谋反,他到底想要干嘛?

回到帐中,哪还敢踏实安寝,歪在榻上闭眼假寐,时不时被帐外阵阵骚乱惊醒,想来此时此刻,确实出了了不得的大事。

捱到天明,烛花堆落桌案,十四小爷才回来,“澜儿,收拾收拾,晌午一到,即刻启程。”,帮他把佩刀摘下,简单梳洗换衣,片刻未曾歇息,眼看又要往外跑。

“他,可是出大事了?”,慌忙将小爷胳膊拽住,眼下形势不明不白,谁能踏实?好歹有句话,也让人心里垫个底。

却见小爷回头浅浅笑,眯着眼睛,把尖尖虎牙都露出来,叫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他要倾诉衷肠。“对,五花大绑在帐内,被禁军严密看管!”,耳边被气息扫的发痒,小爷的声音细不可闻,昨夜皇帐内必有一番审讯折腾,依目前情势看来,是太子行迹败露,暂时落了下风。

“他又抽什么疯了?”,我就不明白,太子昨儿的行为,肯定不是造反,以他的心机谋略,绝没傻到这份上,会形单影只孤身行动。可见又是离了魂儿,做出黄糊涂事,自毁前程。

“这我又如何得知?值夜守皇帐,看见行事不轨之人,只管擒下。他发疯不是三两回了,帷帐被匕首割破一个大口子,透光透亮,纵然我视而不见,皇上迟早也要发现。”,小爷话没说几句,却迟疑起来,凑到近前,将声音压到最低,“外人都猜疑,太子夜深窥看皇帐,犯下黄大错,是因为皇上近日对十八阿哥过于宠爱牵挂,导致他起了妒恨之意。可你知道,昨儿夜里,皇帐内的人,除了皇上和十八阿哥之外,还有谁?你哥哥完颜润晖!他奉旨查办西南水患,牵连出贪污赈灾银两的大案,特意来面圣。经年累月,三千万两之巨!状元郎请旨再拨款赈济灾民,户部竟称国库空虚,可头年上报的银两还绰绰有余,如何到这个时候,就拿不出银子?太子挟制户部多年,个中玄机,皇上猜都猜的出来,所以有人胆颤心惊,当然要窥看……”,小爷三言两语点出事态真相,让人闻之惊诧胆寒。

“若皇上有心彻查,怕是那人尊位难保……”,都混到这个份儿上了,不信皇上还能自欺欺人,他这个嫡子,才华本事卓绝,可胆子大的也真叫人瞠目!

“皇上估计没心思彻查了,事情都摆在明面上;底下做官的,该杀的杀,发配的发配,抄家的抄家,可顶头的,就不知道如何处置了,这也不是咱们能做主的!”,小爷说的顶头人,当然是太子。想来也是,皇上脾气倔强执拗,认准的事情,轻易不肯改变,倾心栽培半辈子的嫡子,这辈子最得意的成就,怎能说放弃就放弃?所以,太子纵然犯下大错,未必会被一网打尽,无非是找几个替死鬼,让皇上消消气而已。

“十四,太子和咱们过结太深,这次你亲手把他擒下;我哥哥查水患,又牵连出他纵容手下营私,贪污赈灾银两,这梁子成了死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可眼下他虽然落了下风弱势,必会面临墙倒众人推的不利局面,卑鄙势力小人多半落井下石。可你千万别跟着起哄,在皇上面前,万万不能说他的坏话。皇上的脾气你知道,这事儿还不定如何呢?回头过两天,万岁爷疼儿子,赶上心情好,事情不了了之,他没准又得了势。况且,照十八阿哥的事情来看,万岁爷盼着兄弟相亲相敬,未必喜欢听人说太子的坏话,尤其是兄弟!恐怕会给皇上留下意图篡位谋权的印象!”,顺着事态往下捋,越想越觉着蹊跷,这里头没准暗含玄机,千万不能轻举妄动,以不变应万变才好。

“他夜窥皇帐,凑巧被我赶上,就事论事,把他送交皇上面前审问,也是情理之中。多余的话,我一句也没说。从小到大,多少人说他坏话,都被皇上惩治了,我才没冒失到这个地步。何况,我年纪和他差太多,即便参奏,也轮不到我插嘴,你放心就是了……”,看小爷话里的意思,太子的事情,他不打算参与插手,对皇上袒护太子的习惯,也深有了解,如此,还叫人稍稍放下心来。

尽管,太子被禁军压制看管,可户部贪污、克扣赈灾银两的事情浮出水面,令皇上惶恐担忧,夜不能寐。

回京的队伍匆匆前行,十八阿哥的病情一再拖延、恶化,情势凶猛,御医们束手无策。连续多日的高热不退,最终水米不进,人事不知,夭亡于回京路上。

皇上年事已高,却恰逢幼子猝然夭折,重臣克扣赈灾银两,太子及党羽营私舞弊,导致国库空虚,灾民流离失所、不得救助。且倾注半生期望的嫡子,不思悔过,匕首割皇帐,深夜窥看,意图犯上。多重打击之下,皇上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几次召集皇子训诫,言及痛楚,苦不堪言,以至于数度哽咽、落泪,让无关之人听了,都唏嘘哀叹不已。

老年丧子本就是痛苦万分的事情,可最心寒伤人的,是随行诸位皇子,对幼弟夭折的事情,大多无动于衷。他们在乎关注的,是太子回京后的下场,以及事态的发展,皇上当然心知肚明,宁愿视而不见,以免太过心灰意冷。可这又能怪谁,若真追究,就怪皇上您的儿子个个人中龙凤,本事通天、恃才傲物,迟早折腾个天翻地覆。

皇上怕太子手下再行不轨,加派了禁军侍卫人手,日夜戒备,惹得旁人都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氛。大队人马临近京城附近,深秋天气,突然电闪雷鸣,被迫驻扎野外,周围树木枯枝被吹的声声作响,细听闻犹如荒野鬼哭,极不安宁。

再加上十八阿哥夭折途中,谁都认为不是吉兆,此时人心惶惶,个个盼着赶快回京城,以免节外生枝。

暗夜时分,荒山野岭漆黑一片,唯独可见光亮的,就是时不时乍起的雷鸣闪电,多大胆子的人,心里都不免犯嘀咕,到底是不是天谕。

炸雷暴雨奠气,还好不是十四小爷值夜,早早将灯烛熄灭,两人偎在帐子里闲听雷雨,只要他在我身旁,就莫名踏实起来。

“澜儿,看外头电闪雷鸣的,我想起你前日里的话,真是有些道理。方才皇上观天气,说并非吉兆,必是惹了天怒,才将人马都困于此荒野。想来,万岁爷心里,必是对关押太子的事情,起了悔意。”,小爷说着话,慢慢失神,估计皇上又开始雄嫡子,想借故放了他。

“所以说,你千万别掺和太子的事儿,他得势也罢,落难也好,和咱们没半点关系。谁摸得准皇上的心思,都纵容娇宠了他这么多年,不差这一档子事!冷眼旁观,才是保身之道……”,早晚要印证我的话,若太子能老老实实挺到回京城,慢慢表示出悔悟之意,皇上真保不齐心软。

“澜儿,我饿了……”,才说了几句正经话,十四小爷的脑子不知又飘到哪儿去了,想吃东西不要紧,偏偏他还没精打采的往被子里钻,看着倒像是瞌睡虫来了。

“你脑子又琢磨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去叫人给你送碗粥……”,方才把下人遣退了,这会子还要走到帐外去找人。才掀开帷帐帘,外头暴雨瓢泼,看不清周围风景,可隐隐瞧着皇帐附近灯火通明,禁军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偶尔听见人声噪杂,似乎情势紧急,心中暗叫不妙,怕是又出状况了。

“十四,皇帐……”,后头的话,不能冒失开口,说错了反倒成罪过,点到这里,想来小爷能明白。

“我去看看,澜儿别乱跑,听话,外头有侍卫守着,你老老实实待在帐子里就成!”,小爷果然一点就透,也顾不上暴风雨,拿起佩剑就往帐外跑。

将近天明,十四小爷才回到帐子里,衣裳和头发都是潮湿湿的,可见又出来大事,都来不及将头发擦干。

据闻皇上看帐外风雨交加,惦念被看押但子,起了恻隐之心,夜深微服探望,颇有藉此弥补父子关系的意思。可只见到地上乱绳一堆,太子不见踪迹,想是有人趁乱,私自将太子释放。漆黑一片中,敌我不明,禁军中混入太子心腹,当即就惊了圣驾。皇上匆匆往皇帐赶,下令将太子捉拿擒回;可这时,居然有禁军乘机混入皇帐,当面力证太子清白,揽下罪责。称只是因为大雨,关押太子的帐中沁水严重,手下奴才看不过,私下把太子关到其他帐中避雨而已。

可这种情况下,无论所言是否属实,都已经犯下欺君大罪,侍卫手起刀落,当着被擒回但子的面,将私自放人的禁军砍下头颅。

龙颜震怒,认为太子不思悔改,行为诡秘,不值得姑息。以前还只是私下里秘密训诫。现在已经是公然将太子锁拿,具体惩治,回京再议。

还未等到京城,皇上就传旨,命留在京城暂管事务的八哥,为内务府总管事。原本内务府就是太子的库房,所有官员、太监,个个都是他的心腹。可自从太子亲信保父被撤职查办以后,内务府已渐渐不复当年。此时朝野局势晦暗不明,人心动荡,皇上放弃了年纪稍长的三哥、四哥,而特意指名让八哥担此重任,不少人都私下猜测,是不是对太子之位,皇帝心中,已经有了其他意属对象。

待到九月十六,一行人终于浩浩荡荡抵达京城,一路坎坷波折太多,人困马乏,能平安回来,就要谢天谢地。

回到宫里,皇上头一个就要拿太子开刀,以泄心中积压多日的愤怒怨恨,先是废弃皇太子头衔,停了其俸禄、尊号、待遇,其家眷奴仆逐出毓庆宫,太子本人被安置在废弃的马厩旁,临时支起的小帐篷内,暂且安身。昔日风光无限的当朝皇太子,在偌大皇城内,境遇还不如一个太监。众人嘴上不说,心中都是五味杂陈……

才过两天,皇上命官员将废太子之事,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可见是铁了心!事情一旦昭告天下,挽回的余地,就所剩无几了。

事情已成定局,接连不断的抄家、罢官,当朝掌势臣子,又快换了小一半;奈何几家欢喜几家愁,也有人凭借此机会,加官进爵、丰食厚禄。一时间,满朝震动,各个势力蠢蠢欲动。

从来,荣耀就和大阿哥相去甚远,年幼的弟弟们都得了脸,他一把年纪,战功赫赫,却常常被皇上冷落。对此,早就心怀不满,且仗着长子身份,看不惯皇上平日里过于偏袒嫡子。这会子见太子被废,他终于按捺不住,经常在府中设宴朝臣、宗室,施些恩惠,四处拉拢人脉,大有取而代之的意思。

说不好缘由,就是觉得这位才华横溢、却久不得志的大哥,命里福运差几分,不是成大器大业的造化,和他厮混太多,肯定没有好处。说句私心话,眼下动荡不安的时局,我只求十四小爷千万别被牵连其中,唯恐他年少意气,被旁人拖累……

“十四,大哥若宴请你,千万别去;和他掺和,混不出名堂来。还是那句话,皇上脾气拧,他老人家舍不得放弃栽培多年的嫡子,太子今后如何,还不一定呢!没见前儿抄家的侍郎,犯了什么错?无非是墙头草,参奏了太子舞弊之事,没几天就被皇上找个罪责发配了。大哥这会子闹如此大动静,觊觎之意太明显,皇上能乐意?你且听我一句,可千万别跟着胡闹!”,先前借口身上不舒服,央求小爷退朝后早早回府;可这点心事,被他一眼看破。索性把心里话晾在明面上,彼此坦诚,图个痛快。

“我没掺和,八哥倒是邀我几次,可……,唉,我与大哥素来不太熟,心里对他有些忌惮。之前,借故推辞过几次,已经惹来大哥不满,认为我和他不是一条心。事情没这么简单,现在外头乱成一团麻,牵一动百,不是你想脱身,就能脱身的了!大哥想当太子,还欠火候。若说八哥,正逢皇上器重,他人缘又好,深得众心,我看倒是……”,小爷心里自有他的盘算,大阿哥年长,为人豪迈强势,他自然不喜欢。可提起八爷,处事玲珑圆滑,惹得旁人颇为信服。

“你八哥?我觉得,他欠点什么。欠什么呢?才华本事自然不输人,手腕心机也高明,可就是不对劲!他欠点舍我其谁的架势,霸道野心都不够;若说是刘邦的机缘,又没汉高祖的卑劣无耻狠毒。八哥优柔犹豫,心软多变,未必斗得过更深的对手。其实,说这些都是虚妄,就观举止、面相,咱们八爷,命里福运还不够……”,这番论断,把小爷惊的怔怔发愣,不知我何出此言。可他不提八哥还好,提了我更担忧,索性把话说清楚,绝了他的念头!你们兄弟手足情深无妨,玩玩闹闹也罢了,可继承大统的事情,一步走错,万劫不复,千万不能义气行事。

“还观举止、面相?澜儿,你应该出去摆个算命摊,挂块牌子,上头写着‘铁口直断’!哈哈哈!”,我们家十四小爷脑子和别人不一样,事情都跳着想,转眼就开始胡说八道。

“呸!‘铁口直断’明明是你!长的就是骗子相!专骗小妞儿的采花贼!”,懒得搭理没正形的傻子,有些话多说无益,他若是当了耳旁风,今后才会吃大亏。

“哎!对了,今儿听九哥说,有个叫张明德的算命人,在大哥府里,当众为八哥卜了一卦,说八哥今后必大贵,好些人都想追随八哥!据说,这张明德眼睛虽盲,可在坊间威望极高,被尊为张天师!”,十四小爷提起算命的,突然来了兴致,得意洋洋的在我面前炫耀,弄得人哭笑不得。我又不想拜师,你显摆个屁啊!

“张天师?算命的?铁口直断?坊间?眼睛盲?你等等,哈哈哈哈哈,我想起以前听过一个叫张天师的人,外号张瞎子;就在畅春园附近的村子里替人算命,是特别准,专门摸孕妇的大肚子,替人算生男生女!是不是他啊?出息啦?混进皇子身边胡说八道了?赶明替我算算,何时能白捡一大包银子!”,怎么都觉着像,就算不是我知道的骗子张天师,也j□j不离十,全是混弄人的,应情应景说几句好话,哄你乐呵乐呵,这帮权贵们居然当真!

“你又胡闹!白捡银子?缺银子用啊?还是看上什么好东西了?和你相公软言细语的撒个娇,现在我就给你几百万两,任你去花……”,小爷借机凑过来,嬉皮笑脸的占人便宜,可见他心里也未必把张天师的话当真。

“我不缺银子,咱们府里所有吃用、开销,都是宫里支领,自己不费半文钱;别的皇子全没这好福气,可见皇上疼你。所以,你千万别招皇上生气,让旁人胡闹去,八哥也好,大哥也好,和咱们都没关系。趁乱拥戴其他人,在这个节骨眼,皇上看来,无异于揭竿造反,你懂是不懂?”,小爷和他兄弟间的恩怨情义,我不太清楚,可确实不应该在此时添乱,急着夺权,不就是盼皇上赶紧死吗?

“遵福晋旨,小的记下了!你放心,谁当皇帝,与我何干?就是随口夸了八哥几句,无非也是拿他和大哥比,瞧给你吓得,我心里有分寸。”,小爷终于是正经起来,老老实实给我吃了颗定心丸,他能存这个清晰的心智,我还算踏实下来。

果不出预料,没出几日,大哥在朝堂上就政务滔滔不绝的时候,引起了皇上的反感,当堂严厉斥责他,‘秉性躁急愚钝,岂可立为皇太子’。这是明明白白断了他的念想,可见底下人做些什么,怀着什么心思,上头一清二楚,只是寻合适时机再处理而已。

遭遇这等打击重创,大阿哥自知无望继承大统,开始极力在皇上面前保举八哥。八哥是大阿哥的额娘慧妃带大,自幼与其感情深厚,大哥自己没戏唱了,当然要补上个心腹弟兄,日后好处自然少不了他的。

可叹他心机太浅,为人鲁莽,居然堂而皇之在皇上面前,举荐八爷是当太子的材料,明晃晃的野心不加半点掩饰,脑子计谋都别裤腰上去了!这等行径,差点把皇上气背过去。

不知大阿哥看不出情势,还是对他八弟的威望,与在父皇心中的位置太过看好,连算命张明德的大逆不道之言,也敢一股脑抖落出来。逞匹夫之勇,号称不用父皇动手,雄心勃勃的要去诛杀太子胤礽。

简直傻透了!若说大阿哥鬼上身都不为过,这种行径,不仅是能将自己打入死牢的罪过。就连正春风得意,仕途明朗的八哥,也给害靛无完肤。

忍不住感慨万千,八哥是无辜被白痴莽夫大阿哥所牵累,真真是不值!连十四小爷都摇头哀叹,说他八哥果真无时运,大好前程,毁在莫须有的虚妄之言上。

皇上怒发冲冠,下旨将张明德拿交刑部审问,并于当日召集诸皇子,追述了大阿哥胤禔前言,说他觉得大阿哥为人凶顽愚昧,不知义理,如若同八阿哥胤禩聚集党羽,杀害胤礽,方知逞其凶恶,岂暇计及于朕躬有碍否耶?如此不谙君臣大义,不念父子至情的人,洵为乱臣贼子,天理国法皆所不容!

果不其然,太子胤礽纵然屡屡让皇上失望,可在当今万岁爷的心里,胤礽永远是他的心头肉,是亲儿子,是当年至爱的赫舍利皇后所生的嫡子,地位远远高于其他皇子。提到要杀胤礽,皇上第一个跳出来挡着!被利欲熏心的傻子们,如同让猪油蒙了心,早已参不破皇上的真心,注定要事败,可怜可叹。

八哥被彻底拖累,皇上认为他有希冀皇位之心,处处对其予以防范。

就连八哥明明是奉旨彻查原内务府总管,也就是太子的保父凌普家产,将详情奏禀皇上。可却惹来皇上一番责斥,说凌普贪婪巨富,是众人皆知之的事情,所查未尽,如此欺罔,朕必斩尔等之首。八阿哥到处妄图博取虚名,人人现在都称赞。把朕又放在什么位置?俨然又是一个皇太子!如有一人称道汝好,朕即斩之。

弄得八哥无地自容,才崭露头角,正欲大展鸿图,就被斥责为居功自傲,风头遮盖过皇上,且被莫名被扣上野心勃勃的帽子,未免也太令人寒心。果然伴君如伴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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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问孤鸿向何处 不知身世自悠悠

八哥在朝堂之上,被皇上当着众臣和其他皇子的面,狠狠斥责靛无完肤。诸位皇子中,八爷才智过人,纵然他是有心争夺皇位,静心想想,也不为过。毕竟本事在身,谁会毫无抱负?男人没野心,是xiōng无大志;待到稍生争夺之意,则不为掌权者所容忍,察觉到蛛丝马迹,就要斩草而除根!

皇上已经点明,若谁再拥护八阿哥,必定以斩首处置。这样的狠话出来,想来八哥仕途无望不说,自身都凶多吉少。莫怪帝王无情,守着江山社稷,一辈子被人虎视眈眈觊觎,任谁都战战兢兢,稍有风吹草动,就如坐针毡,连亲儿子都视如毒蛇猛兽。

“十四,明儿皇上召集你们去乾清宫,是为何事?”,小爷回来就在书房里闷闷无语,估计被他父皇责斥八爷的场面惊诧住了,皇上果然高明,杀一儆百,就是这个道理。

“不知道,训诫吧,这阵子天天挨训诫,都听疲了。本来太子一个人犯错,皇上心里不解气,非把旁人都拖下水,弄的我们个个都不像好东西!”,我才问了一句,却引来他开口就是抱怨,听得人心惊胆颤。

“十四!你疯了!胡说八道什么!这大逆不道之言,别说是从嘴里说出来,就连想都不能想!君臣、父子,没你抱怨的资格和余地,皇上惩治的,都是不自量力之人,你跟着起什么哄!我告诉你,往后,无论皇上惩治谁,都是亲爹、亲儿子,何来偏心眼一说?轮不到你替人鸣不平!”,情急之下,口不择言,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可就是拦不住嘴;若我现在心软姑息,必定会纵容他铸成大错,想挽回就不容易了。

“你干嘛这么狠的骂我?我拿你当世上最亲的人,才敢袒露两句心里话,如何就能招来你振振有词的责斥?且不说,三纲五常、妇德尊卑的大道理,好歹我还是个爷,你也留点颜面给我,别跟数落奴才一样,劈头盖脸的臭骂……”,十四小爷肯定心情不佳,烦乱到极点。成亲这些年,两人的争执,多半是玩笑、打闹,半真半假,谁也不往心里去。我方才的话,说但过了,惹的他也动了气。可若放在往常,他肯定不会往心里去,这会子连三纲五常都搬出来,明显是拿身份压人。

说出口的话,如同泼出的水,永远没有收回的余地。两人怔怔相对,默然无语,屋里气氛瞬时间,陷入尴尬的僵持,谁也不知道往后如何收场,静的连喘气声,都觉得突兀。

“方才口出妄言,是因为我胆小,杞人忧天,半点风吹草动,都快要被吓死了……,罢了,是我唐突无礼,还望爷恕罪。”,

从来我都认为,男儿志在四方,xiōng襟志向高远,理想抱负,不容妇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所以,对于十四小爷历来的想法、决定,我虽有建议,却从不干涉。无关紧要的事情,多半句都没打听过,任由他恣意而行。

可眼见情势危在旦夕,还只会一味顺从、恭敬,躲在丈夫背后唉声叹气的女人,也算不得贤妻,简直愚昧透顶。现在事关重大,非同小可;还是那句话,错一步,万劫不复。所以,我才着急出来干涉,是不忍心看着他被牵连,莫名遭受苦难罪责。

可若是他冥顽不灵,一意孤行,也着实叫人心灰意懒;不吃亏,难长记性,既然如此,就由你去。

“澜儿,对不起……”,才走到书房门口,却被他从身后抱住,下颌落在我肩膀上,慢慢,“今儿是我心里烦,被你骂的急了,才争辩几句。你何必如同陌路,冷言冷语的伤我心。要不说妇人心毒,我纵是有不妥之处,你多担待就是,何苦就弃我如敝履,撒手不管了?若我真落难,都赖你……”,小爷撒起娇来,铁石心肠都被磨成绕指柔,见他可怜巴巴望着我,方才的怨气,也转眼间烟消云散。

“十四,你可别吓我了……”,本想挤兑、奚落的开几句玩笑,可话到嘴边,却没那个心情,“唉,你还伤心?拿三纲五常出来说事,我才真是心灰意冷!大难临头,谁还管礼教尊卑的破玩意?六亲不认者比比皆是!自古以来,这都是为了唬弄人,编出来的虚妄空话;值得信的,唯有真心。以我对你的情意,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天涯,不离不弃!我担心你受苦吃亏,才……”,万般滋味涌在心口,哽咽难言,人就是如此,吃苦受累都忍得,唯独怕心上人给几句软言细语,立刻就娇气起来。

“我知道澜儿对我好,早说过,天底下,唯我老婆对我最真心。你担心的事情,我都明白,可无论八哥是否夺嫡之心,我都没跟着掺和。再者,八哥也没说要继承大统,只是莫名其妙就被挤上风口浪尖,这是有人拿他当枪使,你如何就不明白?这件事,八哥倒霉透顶,无缘无故被当成替罪羊,皇上心里有怨气,看谁都不顺眼,乱撒气,我只是,有点看不过去……”,十四爷从小没吃过亏,遇事只凭心意,不懂进退,轻世傲物的脾气,看见世间不平之事,难免会出言不逊。

“可皇上没朝你撒气!至少我没听说,皇上把气撒在你身上了,你现在不能去给万岁爷添乱。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训斥几句,有什么看不过去的?你今日听我一言,如同避过刀山火海。”,我的意思,他如何就不明白?要逞英雄的地方多的是,能屈能伸,才谓之大丈夫。

“你是要我,苟且偷安?”,小爷眉头蹙起,神情满是疑惑不解,似乎在他心里,我就应该是一马当先、无所畏忌?

“这叫明哲保身!莽撞无知不是英雄,那是愚不可及的匹夫!”,无论我现在说什么,对他来说,都是胆小怕事的表现;他给我的,也无非是些敷衍之词,多说无益,不如就此作罢。

夜半时分,两人各怀心事,辗转反侧,靠在他背上叹口气,我拼了命,无非也是想保你周全,奈何你就不明白……

“澜儿,你放心,我没跟着八哥,或者任何人胡乱掺和。从没有,妄图谋权篡朝……”,手被他攥住,温温热热依旧,可心总悬在半空,再也落不下来。

三更刚过,天色未明,小爷就起身收拾,准备进宫。今儿不用上朝,皇上在乾清宫召集诸位皇子,不知又出了什么大事,叫人惶恐难安。

“十四,你千万别惹事,万万记得,父子君臣的道理。路上把我昨儿的话再想想,皇上说什么,耐旋着就是了,别意气用事……”,把他直送到府门口,还是放不下心,恨不能跟在身边,唯恐出了差错。

“外头风寒露重,澜儿快回去,我心里头都明白……”,冷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颤,被十四小爷催促着回屋,他年纪才满弱冠,可眉眼仍隐含稚气,叫人如何放心?

语重心长的话,颠来倒去嘱咐多少次,也不过如此,望着远去的背影,久久难离。

自小爷进宫后,片刻功夫都成煎熬,总觉得莫名难安,指尖儿冰凉,续的飞快,茶饭不思,半点胃口都没有,只盼着他平安回来,我这颗心,才能落地。

晌午过了,没半点消息传来,似是风平浪静;等到傍晚,眼瞅着日落西山,还是没动静,来来回回到府门口望了多少次,千思万盼的人影,就是不见回来。实在放心不下了,赶紧把小东子叫过来,让他去宫里打听打听,十四爷到底哪儿去了?若是去别的兄弟家做客,知道我记挂,好歹也该派人来传个话。

谁知小东子还没走片刻功夫,就魂飞魄散的跑回来,进门就大叫不好。吓得我手脚冰凉,站起来脚踩地上,都觉得不稳。

是祸躲不过,我家小爷早上好好出去,如何傍晚回来,就血肉模糊、人事不知?到底出什么大事,能值得遭此毒手。

人是十爷给送回来的,他倒是嘴快,没问两句,就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抖落出来,不听还好,听了因由,倒快昏死过去。

今儿皇上把皇子召集到乾清宫,矛头对的人,是大阿哥和八爷。说自从太子被废黜后,大阿哥行迹不轨,公然上奏,力保八阿哥才智过人。春秋之义,人臣无将,将则必诛。皇上点明说,为人臣子者,不得叛乱谋反,若要逆乱,就是无赦死罪,必得诛杀!皇位岂容人觊觎?

才说到要紧的地方,鲜少见的,十爷迟疑犹豫起来,“滺澜,现在是以至此,我不能瞒你。有些话,你听过就算,别往心里去。皇上龙颜震怒,说八阿哥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为皇上素来深知。还说,八哥结党营私,意图谋害二阿哥胤礽,如今事情败露,要严惩。当即命禁军将八哥锁拿,虽是说要交与议政处审理。可你知道,这些都是莫须有的欲加之罪,八哥为人心软,绝无对太子斩草除根的念头,他也下不去手!当皇上怒极,无法克制,抽出佩刀,要当下了解了八哥!”,看十爷眉头紧锁,恐怕回忆当时的情形,令他也胆战心寒。

“后来呢?我只想知道,十四如何成这样了?十哥,您但说无妨,半个字也别瞒我!”,我现在心里烦透了,懒得理会辈分礼数;况且,这不协调十爷,若不正经严肃,他是不会老老实实说真话的。

“弟,弟妹?你,你别,别和我发脾气啊,吓人!我这不是都和你说了,半个字也没瞒你啊……”,果然,十爷胆寒了,他一咬牙,估计是下决心,把当时的情形全招认,“当时眼瞅着皇上手起刀落,八哥性命必然不保。小十四在皇上身边,跪地上给拦下了;本来是好意,可坏就坏在,他为了劝架,偏偏攥住皇上手腕子了,这是大逆不道的罪过!九哥上来说了两句好话,想打打圆场,也给卷进去了。皇上以为,小十四为了护着八哥,连圣驾也敢冲撞,认定他与八哥结党,怒火攻心,刀奔着十四就来了。场面乱成一团,我们都上去拦,可都不敢再接近皇上,怕失态恶化;还好五哥聪明,不敢再夺刀,抱住皇上腿磕头。才算把事情压下来,等皇上顺顺气,想明白,也不是真心要宰了小十四。可不惩治他,往后难服人,就让奴才轮流打他板子,让众兄弟看着,以示训诫。奴才不敢下狠手,可皇上在旁边盯着,谁打轻了,即刻斩首;小十四倔脾气,嘴硬,挨着板子,吭都不吭一声,就咬牙忍着,直到板子都打折了,也不肯服软,最后,最后,就没动静了。乾清宫外,皇上不让管,愣是挺到傍晚,说再下去要出人命,皇上才准我们给送回来……”,老十说的小心翼翼,不时观瞧我的脸色。

还好有人肯求情,不然十四小爷命悬一线,我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咬紧牙,点头称谢吧……

送走了十爷,烛火幽幽暗暗,十四小爷还是悄无声息,半点动静没有。御医来了几拨,外敷内服的药都给开了,伤口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从后背往下,就没好的地方,让人不忍拿眼睛看,心里阵阵抽紧。幸好奴才打人,虽看着邪乎,没敢下黑心狠手,性命无忧,未留内伤。

后半夜,小爷额头微微发热,估计让伤口连累的,昏昏沉沉说胡话;不敢怠慢,连夜又把御医叫来,开方子煎药,唯恐伤口恶化,手巾片刻就要替换。听他时不时喊名字,高热不退,心口起伏的厉害,估计痛苦难言。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忍不住埋怨皇上,自己的亲儿子,也真下的去狠手?打几下消消气就算了,都人事不知了,还给晾在乾清宫外风吹日晒;照此说来,这条命都算捡回来的。

临近天明,摸摸他额头,高热似乎是退下了,气息也逐渐平稳,就是不见有醒的迹象。渐渐支撑不住,趴在床沿才合眼,转瞬间,又被乱七八糟的噩梦吓醒。

朦朦胧胧间,感觉有人摸我头发,猛然惊醒,看小爷已经醒过来,眼神虽恍惚,可还是勉强朝我笑了笑,让人更心酸。

看他遭罪,心里痛苦不堪,可又怨他不听劝告,吃了苦头,百感交集,眼泪又掉下来。忽然手被他拉过去,轻轻晃着,知道是他现在伤口疼,开口困难,用这方式撒娇求饶。怨怒难消,找了块轻伤地方,拿手一戳,小爷吃痛,叫出声来。

“疼!你要谋害亲夫啊!给你送宗人府查办!”,疼的小爷眉头紧蹙,倒抽冷气,开口还不知悔改,典型的硬骨头。

“你现在知道疼了?可如何就不把我的话当回事?不然,也不会遭这个大罪!再说,皇上打你,开口求饶又怎的?非硬扛着,逞英雄,落得惨烈的下场……”,埋怨了几句,也说不下去,事已至此,再争辩,还有什么用?

“澜儿,我没逞英雄,你的话,我时时都放在心里;所以,没有和八哥结党,更谈不上觊觎皇位。当时,皇上要拿刀诛杀八哥,就在我的眼前,让我如何能袖手旁观?若见死不救,必成遗恨。推心置腹,若是你哥哥落难,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杀?当初,你阿玛不过是责斥状元郎几句,抬手要打,你和完颜亮还争先恐后的护着、拦着,这是一个道理。皇上为此误会我与八哥结党,斥责我和九哥指望八哥将来当皇上,封我们做亲王。说我们是梁山义气,暗指造反。可说句大不敬的话,这都是空来风的无稽之谈。眼见刀落,我什么也没想,就是去劝阻的,想保八哥一条命,何谈什么登基、封王?谁有空想那许多?只是觉得,自己的哥哥,要被阿玛责罚了,我去劝劝,如此而已;被扣上谋反、结党的帽子,我也,无可奈何……”,小爷神情落寞,估计皇上言行,也伤了他的心;确实,若是我阿玛整治润晖,拼了命,我也会去护着、挡着。此时,又有什么理由,再去埋怨小爷的行为呢?他不过是,念及兄弟情意,挡了一把,又能怪谁?怪你生在帝王家,芝麻大点的事情,都涉及家国天下……

“也是,你落难了,五哥也跪地磕头,舍命拦阻了,我还能说什么?对他,我真是感念不尽……”,十四小爷平日里,性格不羁,和兄长走动不太多,难得危急时刻,五哥还能拼死保全,可见他们彼此间,还念及兄弟情义。

两人正闲说话,宫里来人,说德妃娘娘宣我入宫,又是一阵胆战心惊。十四小爷方才一醒过来,我就已经差人禀告了情况,好让他额娘,也赶紧放心。此时正缺人照看,她找我干什么?

“十四,我不想去,好害怕啊……”,德妃一宣召,我就惶恐至极,她喜欢刁难我,弄得现在,提起她名号,我心都能跳出嗓子眼。

“没事没事,澜儿别怕,我叫顺保跟着你,出了事就回来告诉我。估计额娘自己来不了,想赏赐些药,又怕奴才传话不利落,非得亲自交待你才放心。你只管去,现在她儿子皮开肉绽,废物一样落在你手里,额娘巴结还来不及,哪儿好责斥刁难,放心。”,十四小爷把他亲娘的脾气秉性的猜透了,德妃确实是这个性子,用得上你的时候,客气亲热的,让人恨不能抽自己嘴巴,来感恩戴德。

宫人等在外头,不敢怠慢,放心不下十四小爷,还是把锦云和顺保留下,只带了小东子进宫,他人机灵,最会见机行事,也好打听打听消息。

果然被小爷料中,德妃拉着我的手,抽抽噎噎的赏赐东西无数,事无巨细的交代妥当,还是不放心。怕我亏待她儿子,好言好语的夸赞我贤良淑德,善良温顺,最是让她疼爱,哄人的功夫,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实在待不下去了,再听两句,我真要抽自己嘴巴,来感恩戴德了。借口担忧奴才伺候十四不尽心,赶忙告退请辞,说要回府亲自照顾。就这样,又被德妃慈爱的夸赞一番,才算得以脱身。

出永和宫门,却迎面看见四哥走过来,多少日子没见了,他也行色匆匆。估计他是来给德妃请安,微微颔首点头打个招呼,才要离去,却被他一把将胳膊攥住。

“疯了,你疯了!永和宫门口,你和我拉拉扯扯?要死啊!”,使劲甩开胳膊上的钳制,躲到隐蔽处,这人都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他不避嫌,我还要命呢;让德妃知道,她大儿子顶多被训诫几句,我就难说了,撕了吃肉都是轻的。

“豆苗,出西华门,上轿子,有人接应!”,几句话,不容质疑,看四哥神情严肃,又不似在开玩笑,他今儿又犯失心疯了?

“豆苗?上次你还叫我滺澜呢!我不去!十四爷在府里等着呢,回去晚了,他要惦记的!”,我如何忍心把十四小爷扔府里,不明不白就和四哥走,敢情嫌命长是怎么的?

“啧!豆苗就是豆苗!什么滺澜?不记得!你来是不来!不来你就等着后悔!我和你说的,就是小十四的事情!”,四哥撂下几句话,转身佛袖而去,根本不给你争辩的机会。

“喜怒无常,yīn晴不定的混蛋……”,太过气愤压抑,不敢违抗,只好在背后小声嘀咕唾骂几句,消消心头怒气。

“别以为我听不见!”,他耳朵还真尖,回头指着我,挑眉瞪眼的警告,小心眼到家了,我又没指名道姓,捡什么骂啊?

恨自己懦弱无能,四爷一威胁,我就没脾气,只有乖乖妥协的份儿。出西华门果然有太监接应,坐上轿子,才知道里面已经坐了人,方才掀开轿帘,一抬眼,就看见四爷yīn沉的脸色。

一路沉默无话,怕人听见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挨的这样近,太过尴尬。还好没走多远,半盏茶的功夫,就感觉落了轿。清清静静的小院儿,不知又是什么金屋藏娇的地方?碍于眼前人脾气太霸道,我又不敢问,只能暗自猜测……

“澜儿……”,温和轻柔的声音,近在耳边,吓得我三魂去了两魄,叫的这么亲热,还以为十四小爷来了。

“啊呀!”,太过惊恐,忍不住叫出声,回头看看,确实是四爷,他突然变了态度,肉麻不堪,是要干什么?

“你叫唤什么?吓了爷一跳!疯啦!”,看得出,四爷确实吓了一跳,眉头紧蹙,抚xiōng叹息,至于吗?一个男人,又没做亏心事……

“我才吓了一跳,您找我什么事?非得找这么个僻静地方来说话?”,事不宜迟,容不得耽搁功夫,把话说利落,赶紧回避,省的节外生枝。

“这安全,不会有耳目。既是你着急回府,我也有话直说,十四护着老八,被皇上责罚的事儿,你都知道了?他也忒胡闹了!和老九凑一起裹乱,带着毒药上朝,说老八若是落难,他们就殉了,此为同生共死之义气!得老八什么恩情了?他们平日里确实交往甚密,可到底老八给他许了什么好处,连命也不要了?”,四爷提起十四,忽然气急败坏,所提藏毒之事,言之凿凿,不似捕风捉影。

“等等!十四?和九哥?要为八哥殉情?不会吧?他们是兄弟,又不是落难的苦命鸳鸯,还至于‘但求同年同日死’?再说,十四小爷清早离家的时候,都不知道皇上召集皇子,是为何事,怎能提前在身上藏毒药?您是不是,道听途说,有所误会了?”,我总觉得四哥在套我话,捕风捉影的事情,凭什么就来和我印证?无意间,对他多了几分戒备。

“你别跟着胡闹!到底是不是老八给他许了什么愿?让他和老九甘心追随,舍命相陪?”,四爷问的有些急迫,到底他想要干什么?纵然是真的,我也不会透露给他半个字,何况确实是空来风。

“他没有!他没有想自尽!八哥也没给十四爷许任何好处,都是虚妄的谣言,您这么精明,怎么能信这些胡说八道的话。再说,十四爷好端端的,凭什么想自尽?他真有个好歹,我怎么办?”,实在找不出话来辩解,说出口,才觉得令人羞臊,都是让四爷给挤兑的,我也开始胡言乱语。

“你!我是为小十四好,才和你打听!不是让你在我面前显摆恩爱的!”,结果四爷顿时就变了脸色,让人尴尬不已,我什么时候要显摆恩爱了,明明是你逼我的。

“我,我没显摆恩爱!你胡乱冤枉人!八爷真没给十四爷许什么好处。再说,我都说了,十四爷不会为八爷自尽的,是你偏偏不信,凭什么来欺负我!”,被他咄咄逼人的架势挤兑急了,又觉着羞愧万分,不由得也急躁委屈起来。

“我想让你劝劝他,别跟着老八胡闹!怎么就是欺负你了?哎呀,豆苗,别哭了;不然,给你这个玩……”,四爷满脸窘迫,张口结舌的凑过来,愣是往我手里塞个玉葫芦雕件,傻气透顶,叫人哭笑不得。

“我不要!当我三岁孩子呢!四哥还有事没有?您的劝告,我都记下了,往后定会规劝十四爷不要意气用事,多谢四哥教诲。可藏毒药,追随八哥的事情,确实是误会!滺澜告退,四哥保重!”,实在是耽误不起这个功夫,和傻子瞎费劲,把玉葫芦摔给他,转头向离去。

“澜儿……”,被他从身后抱住,惊的人喘不上气来,“澜儿,胤祥被皇上圈禁了,皇上说了狠话,似是要整治他。我心里难受,可又不能说……”,耳畔的低声细语,令人不可置信,怎么一个接着一个落难?

“为什么?十三爷为什么被圈禁?圈在哪儿了?他又为何事被牵连其中?”,挣脱开背后的人,拽住他胳膊,质问真相,十三弟老实温厚,到底出什么事了?

“户部银两亏空,当时经手发放银两的人,就是他。皇上彻查此事,老十三被牵连其中,落得监管不利之名,还有克扣嫌疑。可你知道,他是经手,克扣一说,纯属无稽之谈。还有些其他事情,我没法和你说,只是胤祥现在落难,我需避嫌,心中又惦念,痛苦难言。”,忽然觉得眼前人陌生起来,明明胤祥和四爷最亲近,他落难了,何至于避嫌?

“避嫌?为什么避嫌?你怕他连累你?四哥,当初举荐十三爷去户部办差的人,是你吧?难道说,十三爷,是替谁扛下了罪责?他敦厚耿直,为人义气,你不能陷他于不利境地……”,这个猜测,说出口,就已然是冒着危险,四爷心机深沉,很多事情,许是我不该点透,可又忍不住替十三爷鸣不平。

“我当然不是贪生怕死,可现在,若是兄弟都搁进去,哪儿还能留后路?胤祥的好处,我自然会铭记,不劳你费心。我的小豆苗,从来就是聪明姑娘,进退有分寸,别让我担心。”,四爷话里有话,明夸赞,暗威胁,这些我都明白。

“我不聪明,就是个傻子,你认准我傻,才肯在我面前胡说八道!你这讨人厌的别扭性子,这辈子都难改……”,使劲推了推他额角,真是叫人没办法;他担心老十三,自己不肯去,所以拐弯抹角来央求我,可又不明说,实在是别扭到家了。

“豆苗,我的小豆苗,我最喜欢你。放心,这世上,对我好的人,我都不会忘记;来日,必会涌泉以报,无论是你,还是,胤祥……”,没说几句话,他又凑上来,从后面抱着你,轻轻摇晃,全是甜言蜜语,可真真假假,谁敢往心里去。

“你再胡闹,我就打的你满地找牙!动手动脚的,上瘾是怎么着?”,简直让人不可理喻,时候不早,及时脱身为妙。

“哟?口气不小,那你打吧……”,他不以为意,反而笑嘻嘻把脸凑过来,透着四下无人,把平日里装出来的冷峻、正直摸样,全给抛之脑后。

懒得再做纠缠,匆匆离开四哥的院落,出门才发现,再往前的方向,就是九爷府了,惦记九哥的伤势,打算绕道去看望他。让小东子先回府,给十四爷垫个话,说我去九爷府坐坐,等会儿再回去,让他好放心。

到了九爷府,却没见得九哥面,听沁玥说,九哥被皇上打在脸上,心情郁结,在后院书房里,闭不见客。听闻我来送药,也只派人来传话,说感谢十四福晋惦念,好意心领,改日再专程答谢。

和沁玥闲聊,才知道皇上把儿子的脾气都摸透了,蛇打七寸,个个都戳在痛处。九哥和十四,一个没脸去风流招摇,一个没屁股去骑马撒花,难受死他们,皇上真是棋高一着。

犹豫再三,还是和沁玥袒露了,方才四哥的话,到底从哪儿传出的谣言,说九哥和十四,身藏毒药,誓与八哥共同赴死?简直莫名其妙!

“谁?你九哥?要为八哥自尽?我呸!他就是个人精,还没玩够、乐够,大姑娘还没看够,根本舍不得死。再说,就你九哥,算盘脑袋!他若真要自尽,上吊绳都系好了,还得跳下来看眼账本!别听四哥胡说八道,不定又打什么鬼主意,套你话呢!你九哥没赚够钱,没看够漂亮姑娘之前,绝对舍不得自尽!”,沁玥话里尽是玩笑,可细琢磨起来,这才是九爷的知心人,把他都看透了,所以话才说的轻松,可暗含着多少宽容了解。

“兔儿,十三爷被户部舞弊的案子牵连,让皇上给圈禁了,似是前景不明,状况极苦,我打算……,我打算,去看看他……”,不是被四哥说动了心思,而是真想帮帮十三弟,前尘旧事太多,无关其他,就是念及往日相识的情分,我做不到在此时袖手旁观。似乎,明白了十四小爷当时护着八哥的心情,没多复杂,只凭情意……

“你疯了!”,眼前,全是沁玥不可置信的脸,我也明白,自己太过糊涂莽撞,到底,要如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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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也萧萧雨萧萧 瘦尽灯花又一宵

天色渐晚,不便多打扰,差人和九哥告辞,是到了打道回府的时候。临出府门,被九哥爹身奴才拦住脚步,说九爷有东西要给十四福晋。缎袋里是几张银票,点点算算,竟是笔令人瞠目的数目。这红利分的,也忒丰厚了……

“沁玥,我不缺银子用,你让九哥拿着周转生意吧,也当是帮我攒下。”,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样数目的银两,也是闲在银号里发霉,何苦不给有用处的人。

“没事,该给你的,总不能拖欠,何必让人家说咱们闲话,连自家妹妹的红利也贪。拿着吧,你九哥最不缺的,就是银子和女人。他就是缺心眼!”,沁玥轻哼一声,言语间多有不屑,想来她对九哥这次在朝堂上出头,也心怀愤懑。

“这话怎么说?你再埋汰他,小心我和你翻脸!”,翻脸当然是玩笑话,毕竟人家是夫妻,奚落责骂几句,都在常理。可我就是不懂,这世道怎么了?寻常一件事,弄得诡诡秘秘,各怀鬼胎。

“他不缺心眼?他不缺心眼,人家都不出头,就他上去逞能?缺心眼,缺大了!”,果然沁玥是为了之前的事情生气,知道她是替九哥不值,才口出埋怨,可事态明明不应如此。

“什么叫缺心眼?谁又不缺心眼了?十四和九哥向来都是人精,平日里机灵过人,洞悉世情。皇上在朝堂上把八哥贬损的一文不值,难道他们俩会料不到,八哥不仅继承大统无望,连人也被皇上厌弃、提防至极?危难时刻,挺身而出,证明血是热的,凭个天地良心!好过在权势面前,胆小怕事的畏缩鬼!自古,生意人不怕手脏,弄权者全凭心冷!可那些自以为精明的人,真就高枕无忧,半点愧疚都没有?是非功过,后人评说,总有心虚胆寒的时候!我是十四爷的老婆,当然要埋怨他莽撞,不知轻重。可若我现在是普通百姓,还真要赞他们一句有情义!”,这话,我不能在十四面前去说,怕助涨他少年意气;更不能在无关之人面前,透露半点风声,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可压抑不住的,是心里的愤懑,是非曲直,颠倒人心;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哟哟哟!十四福晋,您这是打哪儿来啊?谁说你的十四爷不是了吧?瞧给你气的,谁动你心肝了?这话,你是替谁鸣不平?畏缩鬼,谁啊?”,沁玥倒是不以为意,她对我太过了解,知道这番话里,必含着让我憋屈不已的内情。

“我谁也没说!我敢说谁啊?我只是,被这几句心里话快憋闷疯了,不吐不快……”,有些话,只说给懂的人听,何必字字都讲的一清二楚,各中滋味,彼此心知肚明。

“所以澜儿,我最喜欢你……”,所谓知己,就是在情势不明的时候,一个眼神,心意相通。此刻,我与沁玥心中所想,必是感同身受。

回到家里,已经灯火通明,才要回房,却听闻屋里有人在说话。锦云一声不吭待在外室,靠着软榻闲闲绣花,见我进门,蹙起眉往内室递个眼色。隔着茜纱窗往卧房小薪瞧,看见小爷躺在榻上闷声无语,若有所思的摸样,不知又想什么出神。

浅香坐在他面前的绣墩上,絮絮叨叨,嘴不见停,不时拿帕子抹眼泪,让人望之动容。她这是,因十四的伤势,触动往日情了?还是想藉此,弥补修复彼此间的罅隙?此时,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的感觉;浅香心机太深沉,从来都叫我摸不透。

无论之前,浅香和十四发生过什么矛盾过结,她到底还是府里的侧福晋,于情于理,我也没有闯进去破坏的理由,索性任由她去吧。感情姻缘的事情,从来就不是能勉强的,强扭的瓜不甜,若他俩真要旧情复炽,拦也拦不住。

靠着锦云想心事,眼瞅着熏炉里半盘香要燃尽,浅香还在屋里倾诉衷肠,不见有出来的意思。说话的具体内容,我听不清楚,气氛大致上还算平和。只是这半天,也不见十四搭茬,窸窸窣窣,都是浅香一个人唱独角戏,总觉着哪儿不对劲。

“姑娘,您也太老实了,这……”,锦云耐不住性子,扔下绣花绷子,似是不明白,我为何如此沉得住气。

“嘘……”,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她噤声;我在琢磨事情,蹊跷的感觉,越来越强,可又像隔着迷雾,想不透其中的玄机。

正这时,听闻屋里开始不对劲,浅香嘤嘤哭起来,虽说她方才也一直抽抽噎噎,此刻声音格外明显,像是在发脾气。可尽管如此,小爷仍是一言不发,甚至连正眼都不瞧,这种冷若冰霜惮度,让浅香压抑的快要发了疯,嘴里骂骂咧咧,不依不饶。好端端的,这两人,又犯什么毛病了?

“福晋,您在家呐,让奴才好找。爷看天色不早,惦记福晋没回府,打发奴才去寻……”,顺保急匆匆进来,见我在家,神情激动,不知不觉间升高嗓门,惊动了里屋的两位。

“哟,福晋回来了,怎么也不知会一声,我也没出来请安,怪没规矩的……”,浅香闻声从内室走出来,脸上泪痕未干,可开口就是冰冷客套的措辞,气度做派和她的头发一样,永远一丝不乱。

“你来探望爷的伤势,就不必拘礼了,不妨事,坐会儿吧……”,忽然对她生出好奇之心,这女人,和气恭顺的表象下,藏着太深的执念,如浊浪排空,叫人不可小视。

“我也叨扰太久,既是福晋回来,就不耽搁您休息了。”,浅香微微一躬身,请辞离去;这阵子没见,她脸色略微苍白,气色还好,神态平和,不复之前的歇斯底里。

“浅香,你为什么哭了?方才是不是和爷闹别扭,发脾气了?”,这话,我确实不知从何问起,可很多东西,不挑明了,窝在心里,就成了蛀虫。

“他不让我照看春儿,任凭我如何求,他就是铁石心肠!装看不见!”,被触及心事,平静无波的面具,顿时被打破,提起十四,浅香流露出掩不住的怨憎。

“他怕你累着……”,原来还是为了孩子的事情,春儿在府里好端端的,她就是放不下,唯恐别人能凭空把她儿子夺了去。

“他就不怕你累着?儿子都在你手里,你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我呢?连面儿都见不着,凭什么他要这样狠毒的对待我?”,浅香现在矛头都指向十四,积怨尤甚,一言半句,根本解释不通。

“我儿子没在我手里!和你儿子一样,都交付给看妈照顾,府里各有住处,也没天天放在眼前养。再说,十四爷只是没把孩子交给你亲自抚育,又没说不让你见面。你是宫女出身,知道皇子也是这样养大,有什么不妥?四爷是佟娘娘抚育,八爷是慧妃娘娘抚育,十四爷表面上是德妃娘娘亲自抚育,可根本是宜妃给看大的。娘娘都没怨言,你何来愤愤不平之说?!儿子是你生的,别人抢不走,何苦跟自己较劲。再说,十四爷又没亏待你,你自己心里明白。”,想劝诫两句,却怎样都不对滋味,想来彼此身份尴尬,多说无益。

“成了,不劳福晋费心,我也乏了,先告退……”,浅香冷笑一声,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想来方才的话,在她眼里,无异于火上浇油,隐隐觉得惶恐,怕这事,将会暗藏祸患。

回了内室,看小爷趴在榻上,偷偷望着我傻笑,不知他又琢磨些什么?

“笑什么?小妾雄你,哭哭啼啼的过来探望,心里美了?”,知道他不是因为这个,可就是忍不住拿出来挤兑挤兑,好过愁眉苦脸的两两无言。

“哟,屋里好大酸气,醋坛子翻了?小妾是来查探我死没死的,有什么可美的?”,提起浅香,他眼神幽黯,言语间未留情面;不知是不是方才的会面,浅香情急之下,对十四小爷说了什么绝情话。

“你这又是何苦,什么死不死的?浅香是你妾室,你对她有情也好,无情也罢,没必要撕破脸。近在咫尺的身边人,若与你貌合神离,心生罅隙,是最险恶不过的,你自己该权衡这其间的利害!”,小爷脾气桀骜执拗,粗心莽撞,轻易不肯低头妥协;浅香个性深沉内向,遇事就往yīn暗处想,绵里藏针;德妃当初是怎么把这两个天大的冤家给栓一起的,简直是上辈子的孽缘。

“老婆可回来了,等了这半天;我当你是嫌弃我有伤在身,出去私会情夫了,害我茶饭不思。”谁知人家没理会苦口婆心的劝告,反倒促狭起我来,撒娇耍赖,攥住我手腕轻轻摇晃;知道他是在刻意回避浅香的话题,也罢,十四小爷向来主意大,他和妾室的关系,容不上我干预,况且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说。

“十四,有件事,我想问你。今儿在永和宫门前遇见四哥,他说,你挨板子那天,和九哥在乾清宫殿前私藏毒药在身,打算若八哥遭遇不测,你们就自尽相陪,可是真的?”,实在做不到藏藏掖掖乱揣测,索性和小爷挑明,问个清楚。

“谁说的?四哥吧?我就知道,被他给误会了,可他跟你胡说八道干嘛?闲的啊?”,听话茬,十四小爷并非全无干系,看来四哥也未必是凭空栽赃,到底内情如何?

“四哥让我,好好劝劝你,别跟着胡闹。他这也是,担心你……”,这话让我如何讲?甭管真心假意,别再把兄弟间矛盾激化了。

“担心我?我快被皇上宰了,就他躲得远,退到人群之外不吭声。这会子,跑到我老婆面前充好人。四哥总是这样,精于算计;之前还去皇上面前,为太子请愿求情,满口仁义道德。也不想想,十三哥是为谁背黑锅,才被皇上圈禁的!他不说把十三哥救出来,抓住我和九哥不放,自己琢磨一出是一出!”,小爷愤愤不平之下,却突然提起十三弟,十三爷被圈禁,明明在他受伤之后,如何消息如此灵通。

“你知道十三爷被圈禁了?”,看小爷声色不露的,以为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谁知道眼线四处都在。

“当然知道,密报早就来了,兄弟几个,全是倒霉鬼。十三哥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太子营私舞弊,私动兵马的事情奏禀皇上。可有些事情,并非全由十三哥经手,必是有人让他出头,自己躲在后头不露面,而后再四处做好人。皇上其实最恨别人给太子告状,况且有些事,不该由十三哥来说,轮不到他。所以,皇上认定十三哥居心叵测,落井下石,人品卑劣;随便找了个监管不力的罪名,把他圈禁了,也是有让他静心思过,远离是非的意思……”,原来,十三爷被圈禁,是这个缘由,他对四哥,也算义薄云天了。

想到此,不寒而栗,从来一将功成万骨枯;我如何就没想到,四爷,原来您也动了凡心……

“十四,你和九哥,到底是不是要自尽?藏毒药是什么意思?”,方才的话还没讲完,不弄清楚,我就寝食难安。

“毒药……,毒药……”,提起毒药,小爷神情尴尬,面露窘迫之色,突然他长出口气,似是下定决心,“那小瓶是西域香粉!九哥在上朝前,偷偷塞给我的!娘的,我就不明白,玉仙欲死,如何就被四哥听成‘要去死’?!他自己耳朵不好,回去还瞎琢磨!气死人了!我才不自尽!我前脚去死,后脚那只狼寻着风声就来了,到时候,老婆、儿子全让狼叼走了,我才不让这混蛋如意,坐享齐人之福!”,十四小爷原本面色绯红,羞羞涩涩,结果莫名其妙提起苍狼,前言不搭后语,他脑子跳的也太快了。

“西域香粉?你,你,臭不要脸!你和九哥,色胚子,臭不要脸!别拉苍狼当垫背的,和人家有什么关系!臭不要脸!”,越说越羞臊,忽然就明白话里的隐晦了,四哥也真是的,他要是知道十四和九哥,当时鬼鬼祟祟的在捣鼓这个东西,非把鼻子气歪了,还不如藏毒药呢……

“我也没说跟别人用……”,十四小爷嬉皮笑脸的声音,不断在身后回响,没心思去搭理他,只想找个地方清静凉快一下,换换脑子。

四哥,您想但多了……

可这真实情形,叫我如何有脸面去和四哥澄清解释……

自从得知十三弟被圈禁,有薪望,几次差人打探情况,都不得其门而入。皇上眼下对他严防死守,禁军牢牢监视,可疑之人,一律移交刑部审问,别说外人,连他妻妾都难见面。

负责看守十三爷的大臣是汉人,姓顾,这位顾大人正是之前,宴请十四和八爷、九爷去府上饮宴听曲,娶了余杭花魁做继妻的刑部尚书。本想和润晖打探,可朝野都深知,他与四爷、十三爷交往甚密,此时不能把他牵扯其中。可若想探视十三弟,必须通过这位官员,暗中通融,才能做到神鬼不知。

虽不敢问润晖,可却能旁敲侧击的和嫂子灵犀打探,是否与这位官员的家眷熟识,诰命之间,常常多有往来。无奈灵犀与顾大人的家眷不熟悉,可无意间却听闻,这位夫人头几个月生了儿子,过两天要办百日酒。不如趁此备上贺礼,以十四福晋的名义,悄悄差稳妥之人送到府上,这夫人出身不高,蒙此高看,必然诚惶诚恐,定会来府上回礼拜谢,正好趁此结交。

灵犀的建议,虽然冒险,可眼下却不妨一试。过后一思量,要不完颜润晖老老实实接受了这门亲事,皇上赐给他的老婆,冰雪聪明,对人情世故,洞悉透彻,绝非等闲女子。

可还没等我寻思如何妥帖送出贺礼,真是凑巧,因之前的交情,顾大人爱子百日酒的请帖,就先送到府上;十四小爷有伤在身,自然不能出席,让我准备了厚礼送到顾府。借这个机会,暗中多备了一份礼,专门托付锦云,亲自送给夫人,要当面呈上,也算给足了顾夫人面子。

果然,贺礼送去,没出三日,顾夫人就带了回礼,特意到皇子府来拜会,暗暗赞叹,到底是个懂事的女人,难怪能以风月场出身,跻身为二品诰命。

等见了顾夫人真容,却令我惊诧不已,仍是当年那般妍姿姣美、艳如桃李,举手投足,万种风情。

“姑娘,我先道声恭喜啊……”,命人沏上荷花茶,看渐渐绽放于水中,映出故人容颜,感慨世间缘分之奇。

“您是……”,她秀眉蹙起,上下将我打量,估计察觉三分面熟,一时间,想不起姓氏名谁罢了。

“姑娘,贵人多忘事,想不到,当年的小玉佩,到今天,你还戴在手上。”,隐隐可见手腕上的玉佩,话都点到这个份上,她再想不起来,就是装傻了。

“小公子,你是当年赠玉佩的小公子!可你,为何是?”,是有分寸的聪明人,她一定是想问我如何成了十四福晋,但念及当年花船往事,没敢冒然开口说破。

“你不也是诰命夫人了?当我听见,顾夫人是余杭花魁时,就隐隐猜测是你。我们余杭城,除了你,还有几人能称之为花魁?昔日你我无意结识,我敬你超尘脱俗、落落大方,以玉佩相赠,祝你觅得良缘。今日你嫁人生子,身份不同以往,彼此再重逢,足以证明有缘。其他身外俗礼,不必太过拘泥,故人相聚,倒不如借此叙叙过往……”,见到,心中百感交集,她这样才貌双全的人,确实应该有个好归宿。

“小公子,您还是嘴上抹蜜,真会哄人,说出话,都能美到心坎里去。他日蒙小公子吉言相赠,多少次都盼望相见;无论是因缘巧合,嫁给顾大人,还是后来生了儿子,我都会念及小公子。如今再会,喜不自胜……”,不是虚情假意之人,看得出来,此番聚首,她也感怀颇深。

随意闲聊几句家常,莫名其妙就说起上次去顾府听曲、吃花酒,十四小爷因被不识相的歌女占便宜,愤而摔腰牌、发脾气的傻事,逗的笑个不停。

“哟,那位摔腰牌的小爷,就是您嫁的人啊?容我说句不敬之言,看他眉目如濯濯春月柳,皎如玉树临风前,还以为是风流种子,谁知如此不解风情?把我们府上的姑娘给吓坏了!哼,小公子这样善解人意的性子,真是委屈了……”,渐渐和我熟识,嘴一撅,拿出当年花魁的娇蛮,奚落十四小爷的莽撞。

“让你见笑了,他是皇子,金玉碗里娇养大的,没见过世面……”,我哪儿好意思说,我们十四小爷,外号‘沾不着’少爷,谁也不能随便碰。

“这位爷傲气,舍我其谁的架势,打从进门就看得出来,往后必成大器。我方才的逗笑之言,您别放在心里,男人洁身自好,不容易。”,八面玲珑,之前拿十四爷调笑,这会子自然要奉承几句,挽回局面,这就是她的聪明之处,言行永远熨帖人心。

“洁身自好?得了吧,估计是那位姑娘姿色平平,咱们爷没看上眼!”,都是场面话,随意自贬,才显得亲近,“,你我是旧识,难得又合得来。有件事,我要开口求你……”,无谓的客套耽搁太久,该探探口风,说正事了。

开门见山,将十三爷被圈禁,现今正巧由顾大人监管的事情,简要说明,恳请能求顾大人网开一面,让我和十三爷说几句话……

沉吟不语,半晌终于轻叹口气,“小公子,这是掉脑袋的大事……”,她性子爽直,这事情确实强人所难,何况自幼凄苦,终于安定下来,当然怕平生波折。

“不会,我保你不会!若你信我,肯出手相帮,大恩难忘,往后定会报答!”,至于具体行事,我已经想好对策,确保万无一失,现下,只需能点头,代为通融。

“报答这话,小公子说出来,就是见外,真真折煞了。我并非无情无义,不肯帮忙,只是,顾大人……”,似有松口之意,只不过,对顾大人惮度,尚存疑虑。

“顾大人那里,自会有人安抚,你不必存有疑虑。况且,我只要帮个小小忙而已……”,与附耳嘱托,于我,是天大通融;于她,这不过是小事一桩。

日落西山时分,墙壁房檐都染了金色,我所求的,无非是让借口带菜饭去探望办差的顾大人,好让我以她丫鬟的身份,得以顺理成章的溜进圈禁十三弟的小院,说上几句话。等她与顾大人吃过饭,再随之离去便是,若非遇着特殊情况,不会出差错。

十三爷被圈禁在离自家府邸不远的前明官宦祠堂内,杂乱无章,yīn冷潮湿。到了这个钟点,守卫护军个个人困马乏,听闻吃饭的时候到了,都开始心不在焉。见的丫鬟来送茶点,都对顾夫人的平易近人,赞不绝口。趁此空隙,溜进内院,那里只有太监,没有驻守护军。

“什么人?大胆,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滚出去!”,尽管小心翼翼,可迎面还是遇见一个小太监,开口就不善,这守着十三弟的,都是什么蛮横无理的狗奴才?

“小善子,何故高声吵闹,打扰爷休息?”,狗奴才居然叫小善子?呸,丁点也不见善气。身后随之而来的人,再熟悉不过,是十三弟爹身太监双寿,见过多少次了。

“这……,这……”,见到是我,他瞠目结舌,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顾忌叫小善子但监,又不敢冒失请安。

慌忙冲他使了个眼色,皇子身边的心腹太监,都洞察人意,很快领会,“姑娘是给福晋送绣花样子的吧?快请进,福晋正闲憋闷,等着新花样子送来,打发时间呢。小善子,还愣着干什么?把前院归置归置,好让爷歇的清净些。”,双寿公公挥手打发了小太监,将我迎进后院。

关押十三弟的地方不大,说有前院后院,没几步就走完了,狭小脏乱不堪,都不知皇上怎么选出的破地方。

“主子,您是来找我们福晋的?”,四下小心翼翼打探,看无耳目眼线监视,他才敢开口问我的来意。

“我不找福晋,十三爷在哪儿?今儿我过来,是传宫里的消息,不准和任何人透露风声,包括你们福晋!”,太监都趋炎怕势,要拿出宫里来压制,故意将话说的神神秘秘,他们才不敢冒失造反。这会子,我心里也忐忑惶恐,哪儿有闲心和小梅福晋拉家常,赶紧见见十三弟,才是正经。

“嗻,嗻……,主子请……”,双寿公公听闻是宫里传来了消息,诚惶诚恐的将我引入最里处,一间幽暗不见天光的小屋。

借着门缝往里看,十三弟背坐在竹榻上,望着漏进点点天光的窗口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十三弟……,咳,咳……”,回身将门掩上,这屋里的潮气味太重了,仿佛漂浮着无数绿霉,憋的人喘不上气来,一开口就要把肺咳出来。

“澜儿?”,全天下这样叫十三爷的人没几个,所以开口,他定能猜出是我,慌忙回过头,想起身相迎,却踉踉跄跄几步,差点摔下,赶忙扶住身旁的桌案。

“十三弟,你是不是病了?腿怎么了?奏明皇上,请御医吧?”,才多少日子没见,他如何就憔悴不堪,完全不复往日意气风发的摸样。

“不碍事,坐太久,骤然站起来,有点发麻。你怎么会过来?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我十四弟,有没有大碍?”,十三爷性格素来温厚,他无辜落入困境,开口关心的,还是别人。

“十四爷从小在马上摔打惯了,皮外伤,不碍事,休养两天就好,你别惦记。倒是你,我瞅着,这地方不像样啊?你别瞒我,是不是生病了?回头我给你请个大夫来看看!”,什么破地方,方才没来得及瞧仔细,四下看看,蛛网缠绕,墙壁上都生了绿霉,顺手一摸,床褥虽整洁,可都泛着潮气。十三弟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委屈,况且,看他的脸色憔悴,刚才举步维艰,才不是腿麻了。

“澜儿千万别!你和十四弟,骨子里都仁义,我心里感念不尽。可此时,稍有差池,就会被有心人挑拨、利用,惹火上身。本来十四弟就惹了龙颜震怒,在家思过,若因为我,受了牵累,又是何苦?我的腿真没什么事,就是人娇惯些,受不了潮气,让你看笑话了!”,十三爷笑容仍是如五月春风,温暖人心,可看眼下凄凉境遇,越发叫人辛酸。

“外头那些狗奴才欺负你,是不是?都是势利小人!你等我找机会,奏明皇上,给他们些颜色看看!”,越想越不是滋味,从方才的小善子,就能察觉的出来,十三爷身边这些奴才,包括外头的护军,除了贴身旧仆还算尽心外,其余都不是善茬。可旧仆再忠心,也只能照顾起居,和主子一样被困禁于此,想好好伺候,也无可奈何。

“澜儿别闹,没谁能欺负我,堂堂皇十三子,没人敢造次,他们也不过奉命行事而已。”,十三爷敦厚纯良,他肯定怕给我和十四找麻烦,才故意维护外头欺软怕硬的奴才。

“唉,我明白了,今儿来的仓促,再多耽搁,恐会生变故。这些银子给你收着,我且先回去,四哥也惦记你,他不便探望,可心里还是记挂。你别胡思乱想,现在外头动荡,等皇上气头过了,也就不会再责罚你了。”,眼看天色不早,再多待片刻,的魂魄,都会被吓的少一分。不能连累无辜之人,匆匆将前日里从九哥处得来的分红利钱,和部分私房积蓄,换成散碎银两,加上几张银票,交付给十三弟。

“澜儿,你这是作何?银票拿回去,如此大的数目,你从何而来?”,十三弟被银子的数目吓到,瞪大眼睛质问我来路,弄得人怪窘迫的。

“我偷的!和当年偷桃一样,偷了好多大户人家,你信不信?”,就知道十三弟不肯收,可他素来清廉,拿的俸禄、份例都很少,现在必定缺银子用。

“别闹了,快拿回去,我被圈在这地方,要银子何用?”,他仍是坚持不收,把装银子的口袋,往我手里塞。

“你不要银子?外头那些虎狼,是靠你俸禄能喂饱的?他们个个急红了眼,就等着你赏呢!这地方潮湿、脏乱,他们若有心,必不是现在这样子!你是主子,知道太监坏心肠,势利眼,巴不得权贵落难,好看热闹解气,你不使银子,他们就可着劲给你犯坏!护军俸禄少,差事清苦,你给点好处,他们就为你卖命!别意气用事,银子你收下,来路正当,是我的私房钱和嫁妆!你有难处,先拿去用,若心里过意不去,回头等十三爷飞黄腾达了,按外头银庄最高的利钱,还给我就是了。”,他和十四一样,都心高气傲,不把话说妥帖,反倒会伤了人家皇子的自尊心,适得其反。

“银子你若不收,就枉费我一番苦心!好好用在要紧地方,别委屈自己,能屈能伸,才谓之大丈夫!你是读书人,道理比我懂得多。不多说了,我走了,回头寻着机会,再来看你!”,不能再耽搁,悄悄拉开门,屋外双寿公公点点头,示意无状况,猫起腰偷偷往出跑,比做贼还心虚。

“澜儿!”,被身后的十三弟叫住,他还是坐在榻上,肯定生病了,不然既是有事,何故不追上来说?“澜儿,上次的事情,是我唐突莽撞了,害你远避江南,也连累十四弟难过,在此和你赔个不是。还望,你替我和十四弟,也道声抱歉。”,小窗棂里透出来的光线,渐渐暗淡,我看不清十三爷的面容。只觉得,昏暗中,他神情沮丧,目光哀伤,看不出曾经丰神俊秀的摸样,到底都是怎么了?

“十三弟,我往后都这样叫你成吗?太没规矩了是不是?被外人听见,非活活揭了我的皮!可我改不了口,总觉着,这证明了咱们昔日的情谊。西湖灯会初见,公子温润如玉;尔后相处,令人如沐春风。过往点点滴滴,澜儿从不敢忘,十三爷在我心里,永远是拔萃卓绝、光风霁月的人中龙凤。澜儿从没敢奢望得你垂青,仔细琢磨,也没弄明白自己好在哪里?估计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之前蒙你表白心迹,确实吓了我一跳,也把十四爷吓的够呛,可谈不上责怪,姻缘造化弄人,谁也没错。误会早已烟消云散,在余杭不就说清楚了?你就是耿直性子,脾气太认死理,才给自己添烦扰。自家人,谈不上怪罪,别琢磨这些陈年旧事,潜心静养,等我再来看你……”,十三弟太温厚,简单的小事,能把他困顿自责一辈子,弄得别人也心事重重,伤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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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

暗中探望十三弟的事情,我不想对小爷有所隐瞒,踌躇再三,不知如何开口,怕再生误会。可借着上次的教训,明白夫妻之间,还是开诚布公为好,毕竟都是坦荡所为。

“十四,我今儿,去探望十三哥了……”,话一出口,心里忐忑难安,怕小爷发脾气怪罪,我该如何招架。

“你说什么?你自己?去探望十三哥?怎么不和我知会一声?”,果然,他挑起眉,全然不可置信,埋怨我任性妄为。

“就是,去说了两句话,帮衬点银两,你也知道,圈禁的地方,太过……不堪……”,十四爷气势太强,在他面前,我往往都只有吞口水的份儿。

“你去探望十三哥,为何不等我同去?也太冒失了!这要出了什么差错,该如何是好?”,小爷痛心疾首,也不知他所谓的差错,是指什么?

“等你,黄花菜都凉了……,况且,我这次探望,安排周密,你放心吧。快别说这些无谓言论,我觉得,十三哥好像生病了,他腿走路不利落,圈禁的地方,潮湿yīn冷,恐对病情不利……”,把心中的疑虑,向十四小爷和盘托出,看他是否有办法替十三爷,寻个大夫来诊治,千万别给耽搁了。

“腿不利落?!这话怎讲?”,小爷眉头蹙起,似乎对十三爷的状况,并不知情,听闻此事,也甚为不安。

把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的与他描述,十三弟年纪轻轻,平日多养尊处优,到底如何落下腿疾?想他平日里丰神俊朗,如今的状况,未免让人见之伤怀心酸……

“我知道了,等我想个妥帖的法子……”,十四小爷听完,也是心事重重,可至少,他比我有人脉手段,替十三哥先寻个大夫诊治,应不是难事,也算稍稍松了口气。

给八哥惹祸上身的算命张明德,终于在三哥连日来的审问下结案,据闻没少受拷打,拖出来的时候,连人都已经面目全非。

这人原本结交攀附上了顺承郡王布穆巴,被其推荐给大阿哥,直郡王胤禔,架不住这其间还有居心叵测之人挑唆、怂恿,反正张明德就是卑劣小人,听闻八爷威望正盛,就借机奉承,说八皇子是大贵之相,妄想一步登天。

可八爷自己确实从没说过要荣登大宝之类的话,被扣上厚颜无耻、谋权篡位的名头,也真是委屈无辜。

这里头,还有一宗外人不知道的玄机……

虽是太子胤礽眼下被关押看管,表面上,皇上对他厌恶、提防至极。可听润晖无意间透露,皇上私下里对胤礽的关爱、询问之言颇多,常常找借口召见,与臣下的闲谈中,也有意无意的逗露出想要复立太子的念头。如此看来,皇上心里已经开始雄嫡子了,胤礽重登太子之位,似乎指日可待。

此时,在朝野威望颇高的八哥,就成了复立储君的绊脚石,皇上自然视他如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平日里,都说八爷玲珑圆滑,平易和善,朝野上下,人缘极好。看不惯的,也曾暗骂他是小人、伪君子,各为其主,散布些不利之言,这都不足为怪。

可若说,张明德的谬论,是听从八哥吩咐,才故意宣扬给众人听的,倒真冤枉。这件事纯属赶鸭子上架,合该八爷命犯煞星,倒霉透顶。真有夺嫡之心,能如此大张旗鼓的到处嚷嚷?以八爷圆滑也好,伪君子也罢的一贯个性,此时替太子说好话、做人情,都还来不及。绝不能傻兮兮,像个江湖草莽一样,到处扬言要暗杀太子。必是有人拿他当枪使,平白充当了冤大头,况且,八哥输就输在犹豫心软,他真有手起刀落的霸道脾气,倒好办了。

张明德荒谬之言一出来,立刻就有谄媚的奴才,兴冲冲去给八福晋道喜。惊闻此话,八福晋脸色煞白,气的勃然大怒,一巴掌把多事的奴才给轰了出去,可见她也明白,这言论对八爷来说,绝对是祸非福。

终于,皇上还是痛下决心,在议政大臣会议上,说皇八子胤禩明知张明德狂言,竟不奏闻;以谋求储君之位的罪名,削了八哥的贝勒爵位,成为闲散宗室。

张明德被审也审够了,该拉下水的,也都搅合一身浑水了,再榨不出半点口供。被以罪极之恶名,凌迟处死,行刑时,皇上下旨,命与此事有干连的诸人,俱往视之,这招分明就是杀**儆猴,令众毋效尤。

折腾了这一溜够,皇上也是五十往上的年纪,劳碌不堪,更被接连打击,导致神思郁结。本来,太子被废,意味着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自废太子后,皇上痛惜不已,言及此事,就涕泣难安,连日寝食不宁。再加之天气寒凉,患上痰咳之症,移至南苑休养行围,远远离了是非之地。

皇上降旨让十四小爷随行,赏赐诸多外伤和滋补药物,这就表明,皇上惦记完二儿子,又开始雄小儿子,后悔自己下手重了,想要弥补父子之情。十四小爷伤没好利落,可也不敢怠慢,硬着头皮进宫问安请罪;先是被皇上狗血喷头的责骂一顿,而后又和颜悦色的劝诫他,年纪尚轻,应在功课学问上多用心,不可听信妄言,辜负父皇、母妃帝爱。真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一手鞭子,一手糖。帝王齐家治国,皆有其一套高明之处。

皇上都给台阶下了,傻子才不领情。这黄公案,本来也和十四小爷无甚瓜葛,无非是在朝堂上,替八哥拦了一下御刀而已,皇上还赞他仁义,体恤兄弟之情。不用猜都知道,小爷见机行事,讨巧卖乖,哄得皇上心花怒放,以前的不快,就算是不了了之,父子言归于好。

其实他皮开肉绽的伤,也没完全愈合,可皇上都降旨让其伴驾了,只能咬紧牙关,愁眉苦脸的,随之去了南苑。

皇上在南苑休养了数日,摆驾回銮的路上,忆起往事,伤怀不已。回宫之后,就召见了八哥,而后,又召见了胤礽。虽八哥与皇上相见时,具体谈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可听十四小爷说,皇上对八哥父子之情犹在,同对太子一样,时常挂怀。皇上知道八哥并未出头争夺太子之位,不过是有小人从中挑拨,搬弄是非,此番会面,许能将往日隔阂消磨一部分,彼此都能释然才好。

本来,借此机会,有望弥补修复八哥与皇上之间,势如寒冰的关系。可谁承想,可天不从人愿,突生变故。

皇上刻意避走南苑,冷落朝野众臣保举八皇子的心气儿,待到势头平息,再召见太子,以此来给臣下以警示,自己真正的心意。

在此期间,奉命彻查张明德一案的三哥,又奏称大阿哥胤禔与蒙古喇嘛巴汉格隆,合谋魇镇废太子胤礽,正因此才导致其言行荒谬。还从大阿哥府里,搜检出了巫蛊之术所用的布人、咒符等物。皇上闻此龙颜震怒,也没再细致复查,当即革去大阿哥胤禔的直郡王头衔,将其圈禁于自家府内。

这件事,如同给皇上吃了定心丸,也能顺坡下驴,给太子往日的荒谬行径,和自己盛怒下的斥责,找个合适胆阶。

在十一月初的时候,皇上召见满汉文武大臣,让他们在众位皇子之间,推举择立个有为之人,登上太子之位。还信誓旦旦的说,众臣举荐了谁,自己就听从。其实这无非是摆个高姿态,以为底下人都心知肚明。

可谁知,就偏偏又不开眼的,更令人诧异的是,以佟国维、马齐、阿灵阿、鄂伦岱、揆叙、王鸿绪等为首的朝中重臣,联名保奏八爷胤禩为储君,令皇上大感意外!顾不得颜面,当下就出尔反尔,说立太子的事情很重大,要诸位臣子尽心思考,再详细讨论。八阿哥年轻,不谙世事,最近又获罪,况且,他母家出身极其卑贱,要众臣好好想想再说。

都说君无戏言,可皇上此举,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还无故牵扯出良妃娘娘出身低下,丝毫不顾忌她的颜面,令人闻之心寒,可谓帝王无情,就是这个道理。江山社稷面前,往日山盟海誓的情意,不足挂齿。不知那寂寥深宫中,倾心侍候皇上一辈子,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听闻此事,又是何等心灰意冷。

从来我和八哥都无甚交情,因与八嫂性情不合,平日也素无往来。可就事论事,八哥出身不高,却才华过人,小心翼翼,凭借一己之力,赢得满朝文武的赞许拥戴,唯独失宠于皇上一人;若无百官保举一事,他和皇上的父子情,还有望回复往昔,可现在终是无辜横遭自己父亲厌弃,前景茫茫,可怜可叹。

第二日,皇上再次召集文武百官和宗室王公,说自己几次都梦见身故的孝庄太皇太后和胤礽的生母,仁孝皇后,她们在梦中,显露不悦之色,令皇上倍感不安。二阿哥胤礽经多日调治,疯疾已除,本性痊复。这言下之意,明摆着就是要把获罪监管中的胤礽给放了。看皇上态度如此执着,满朝官员谁敢不从,都唯唯诺诺的点头称是。复立太子,已是迫在眉睫。

月中时,皇上召科尔沁达尔汉亲王额驸班第、领侍卫内大臣、都统、护军统领、满大学士、尚书等入宫,亲自向他们宣召,皇太子前因魇魅,以至本性汩没耳。因召至于左右,加意调治,今已痊矣。

命人将御笔朱书,当众下谕:前执胤礽时,朕初未尝谋之于人。因理所应行,遂执而拘系之,举国皆以朕所行为是。今每念前事,不释于心,一一细加体察,有相符合者,有全无风影者。况所感心疾,已有渐愈之象,不但诸臣惜之,朕亦惜之。今得渐愈,朕之福也,亦诸臣之福也。朕尝令人护视,仍时加训诲,俾不离朕躬。今朕且不遽立胤礽为皇太子,但令尔诸大臣知之而已。胤礽断不抱复仇怨,朕可以力保之也。

这份诏书的意思明明白白,皇太子的黄行径,都是无辜的,还袒护他,说胤礽虽曾有暴怒捶挞伤人的事情,可并未置人于死地,亦没有干预国政。先前大阿哥所宣扬但子丑事,多属诬陷捏造。随后,就当着众人,把胤礽释放。

太子也就此指天发誓,言之凿凿的表明自己要痛改前非,把罪责假意揽在自己身上,号称要是不改以前的恶习,天理难容。

这黄莫名的事情,让人听了,已然说不出半个字来评价;虚伪不堪的金玉外表下,全是心怀叵测、掩耳盗铃的自欺欺人,内里早已破败不堪,纯属自己哄自己玩罢了。

大阿哥被圈禁,皇上把原本长子所属的佐领全部撤回,又将原有佐领和浑托和人口的一半,以及上三旗所分佐领全部给予十四。皇上这个做法,其意全在弥补之前责打儿子的愧疚,万岁爷认为自己当时在气头上,下手太重了,所以哄哄他而已。这和孩子小时候,淘气挨竹板后,父母雄给块糖,没什么分别。

可偏偏就让有心人嗅出别样的滋味,说皇十四子胤祯得宠,被皇上器重,此举正表明皇上有意对其栽培。一时间,各种传闻莫名其妙的滋长出来,说十四爷礼贤下士,年轻有为,往后必成就大业。借着之前八哥的教训,这些话听在我和十四耳朵里,如同洪水瘟疫,惶惶难安。

“澜儿,外头人说,是你想当皇后,撺掇我争夺太子之位……”,小爷自己不以为意,时常拿出来调笑一番,纯属闲逗闷子。

“哟!是吗?我这么有出息?他们没说,若我想当王母娘娘,该撺掇你去做什么才好?”,谁把这样的玩笑话当真,无非自嘲罢了。

“撺掇我去,修道炼丹吧,有朝一日,和玉皇大帝拼一下……”,小爷眉毛一挑,居然正儿八经的想了对策,他就是这样,任你天马行空,都不觉惊诧。

“澜儿,等这阵子势头过去,我请旨到个远点的地方办差,咱们去玩吧!就咱们俩,凭你想下江南,还是北上盛京,都没关系。”,小爷眼睛晶亮,他又心血来潮,可这话听起来,确实让人心动。

“就咱们俩?那儿子怎么办?”,孩子都还小,我们俩逍遥自在去了,这府里还不翻了天。

“儿子?在府里养着呗,叫锦云看着,又不是不回来了。”,小爷随心所欲,开口就下了论断,敢情儿子养大就成,当是猫呢。

“呸,你当锦云上辈子欠你的!没见过这样当爹的!”,想来自己又在斥责他,明明是挺好的建议,忽然就心软了,“算了,咱们无非是出去玩一阵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去扬州吧,二十四桥明月夜,我想和你在瘦西湖上游船。或者去江宁找完颜亮,咱们去秦淮画舫上看大美人儿,箜篌声声秦淮水,一曲梨花落君旁……”,有时觉得这样的日子真好,可以肆无忌惮的胡说八道,两两相对,逍遥自在,谁管是非窗外事。

太子如今被释放,皇上念及他被拘禁期间,四哥屡次保奏,甚感龙心宽慰,在满朝文武面前,赞扬四哥性量过人,深知大义,似此行事居心,洵是伟人。

德妃最近容光焕发,谁都抵不住面子的,甭管她心里是否真与四哥母子情深,两个儿子都被皇上赏识,昔日门可罗雀的永和宫又热闹起来,溜须拍马,意图巴结之人,络绎不绝。

浅香也莫名热络起来,全然不似之前的沉默抑郁,时不时给十四缝件衣裳,绣个挂件,嘘寒问暖,殷勤备至。也不再提要自己抚育儿子的事情,温柔和顺,乍看之下,宫里府里,全是一团和气。可就是直觉别扭,总好似哪里出了差错,又不太明显,冥冥中有双yīn翳的双眼,时刻盯在你背后。

“你和浅香和好啦?恩爱如初啦?”,其实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他们最近相处融洽,仿佛尽释前嫌,随口探问几句。这对表姐弟冤家,到是不记仇,忘性还真大。

“你让我对她恭敬礼遇,和气相处的!说什么,浅香是你妾室,有情无情,都别撕破脸,要哄,要让她别生外心。怎么转脸就打翻醋坛子?把自己说的话,撇的一干二净。”,看小爷焦躁困惑,急于辩解的样子,忽然就想逗逗他。

“我就是问问,你急什么啊?心虚啊?此地无银三百两啊!”,看他一股脑把罪责推到我身上,话赶话,就忍不住挤兑了几句。

“懒得理你,我睡了,明儿还早起,伴圣驾去祭祀,祈五谷丰登……”,意外的,他今儿甘落下风,甚至都不再回嘴,卷起被子,闷头躺下。

“生气了?”,以为他闹脾气,赶忙过去哄几句,可小爷就是默然无语,半个字都不再搭茬,弄得人悻悻无趣,索性也睡下。明明不是小心眼的人,如何今晚如此古怪?

入夜,屋中静谧无声,十四小爷口口声声说乏了,明儿要伴驾早起,天黑就躺下歇息;可都到了后半宿,我总感觉他根本没睡着,在身旁辗转反侧,又不敢出大动静,着实令人心生疑窦。

“睡不着?还是,不舒服?”,起身将灯点上,看他眉头紧锁,额头渗出密密冷汗,难不成是病了,可头几日还好好的。

“我头疼,快裂开了一样,忍不了帝,莫名其妙……”,小爷是倔强性子,就像上次挨板子,宁没知觉,也不肯开口喊疼。照着情形看,是忍了半宿,实在受不了,才承认自己确实不舒服。

想传御医过来诊治,又让他拦住,说头疼是小毛病,兴许忍忍就好,可现在都过了三更,看起来只有更痛苦,全无好转迹象。

“不然,和皇上告假,今儿在家里歇着吧,这样不是办法……”,天将破晓,离去候驾的时辰越来越近,他若勉强随皇上去祭祀,怕支持不住。

“祭祀非同小可,都各自安排好了差事,我好些了,你放心……”,看得出,他仍有些勉强,说话也有气无力,强打精神,匆忙离去。

嘱咐顺保好生伺候,若有状况,定要回府禀告。心神不宁的捱过晌午,也没见有动静,但愿只是小毛病,不妨大事。

日暮时分,顺保神色惶恐的跑回府,说老太妃宣我入宫,有急事召见。心中陡然咯噔一震,想来出了大事,原以为是十四被头疼之症缠绕,耐不住痛楚,在宫中被御医诊治。可细问了顺保,才知道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主子,今儿十四爷伴驾,本还好好的,谁知晌午过后,就神情恍惚,皇上问话,也心不在焉。皇上让十四爷退下自省,谁知爷就和没听见一样,站在原地不见动弹。龙颜盛怒,命护军将十四爷钳制,强行遣退;谁知爷见护军上前,竟抽出随身佩剑,惊了圣驾。在皇上面前亮匕首,是谋逆犯上,当时,当时……,有人奏禀,说十四爷狂傲无知,目无圣尊,这是大逆不道,令皇上严惩!现在,皇上把十四爷带回宫中,召集诸位阿哥,听说要……”,后头的话,顺保不敢再说,可也够了,他现在脸色煞白,想来被之前的状况,快要吓破胆。

一路策马加鞭,恨不能背上生双翼,飞到宫里去。马蹄声声,把我的心都快震出来,这些日子总隐隐觉得不安,十四的状况绝非平常,他犯不上在皇上面前胡闹,自毁前程,忆起昨晚的状况,这事情,必有蹊跷。

“主子主子,这边……”,见我直奔乾清宫,顺保恨不能上来拽,提醒我,眼下要去的,是老太妃的寝宫,我是蒙她老人家宣召,才得以进宫。

“澜丫头,小十四出事儿了,眼下让皇上给关在养心殿里拷问,他额娘哭天抹泪的去求,半点用都没有。在皇上面前,无缘无故的亮匕首,犯下的是谋逆大罪,谁也救不了。我叫你进宫,是让你打着我的名义去养心殿,皇上才不好因你私闯降罪。去吧,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把你丈夫带回家,千万别落入天牢,小心万劫不复,有去难回……”,老太妃交待几句不明所以的话,就挥手将我遣退,闭目抽水烟,再不开口。

被老太妃这番不寒而栗的诡秘告诫,扰的心神惶恐,可又惦记十四的状况,不敢耽搁,跪地谢过老太妃暗中帮忙,匆匆奔赴养心殿……

“澜丫头,提防身边人……”,老太太突然睁开眼,昏暗yīn郁的寝宫内,唯有袅袅水烟缭绕,夕阳映在她苍老的面容上,如降下咒言的智者,令人敬畏。

养心殿的位置并非前朝,所以顶着皇子福晋的内眷身份,才能一路无阻的闯过去。

殿外诸皇子垂手侍立,个个凝神屏息,面容肃穆,弄不清具体状况,不敢冒然多言。远远瞧见殿中驻守侍卫,皇帝站在正中,眉头紧锁,对跪在地上的十四声声拷问。几名侍卫将十四钳制住,他脸上全是无法压抑的痛苦,为何皇上就是视而不见?德妃坐在椅子上如坐针毡,低声掩面抽泣,对眼前的状况,似是也无可奈何。

顾不上多想,拨开人群,才要进殿,却被人在暗中死死攥住手腕,牵绊了脚步。回头望去,四哥眉头轻蹙,目光中颇多顾虑,冲我轻轻摇摇头。看他的意思,是在劝阻我入殿,两人在人群之外,四目相对,各怀心事,愁肠百结。试着挣了几下,他却在袖中攥的更紧,片刻的功夫,两人竟成僵持。

“他现在心神恍惚,人事不知,皇上震怒,你找死啊?”,四哥暗暗使力,手腕阵阵抽痛,知道他是替我着想,好意阻拦,可眼下的情形,怎能叫人置之不理?

“我没得选……”,感念四哥不顾周围尽是耳目,暗中劝阻,可我这辈子倾心相依的人,身处险境,我确实无路可选。

感觉腕上一凉,稍稍挣脱,耳边听闻长叹一声,再无牵绊。

“把他带下去,交宗人府查问……”,皇上似乎耐性被耗尽,抬手命侍卫把十四小爷送到宗人府,再行拷问。

只见小爷稍稍向皇上挪近一步,眼中全是乞求之意,虽他无法清晰言说,可我知道,现在他心中必是清醒,只是控制不住心智。侍卫奉旨拿人,稍一动手,激出小爷怒气,眼睛通红,渐生暴戾之气,令人生畏。

“皇上,皇上,皇上恕罪……”,慌忙跑到殿中,将小爷挡在身后,侍卫见内眷,不敢冒然动手,暂时将情势稳定下来。

“无朕的宣召,你来做什么?放肆!”,皇上见我突然闯入,怒不可遏,声色俱厉,以为我是来谋逆造反的,目光戒备。

“皇上,老太妃担心皇上,也……,惦记十四爷,命儿臣代为探望……”,全让老太太料中,幸亏有她提点,不然反而弄巧成拙。

见皇上沉吟不语,惊恐至极,殿内死寂无声,唯独听见自己心突突跳的飞快。半晌过后,皇上脸色微有缓和,想来顾忌老太妃的旨意,命我起身回禀。

“皇上,儿臣以为,十四爷言行有异,事出蹊跷,并非真心犯上……”,仔细斟酌措辞,故意将昨晚的状况,愈加渲染,竭力替十四小爷想个办法,暂且脱身。

我这厢还在尽力维护,心思全被占用,一时间忽略了身后的小爷,他被侍卫压制,跪在殿中,这会子必是痛苦不堪。猛然间,见他意欲挣脱,侍卫护驾慌了神,情急之下,竟抽佩剑阻拦,这下连皇上都被吓怔住,手足无措。

小爷双手被其他侍卫反扣,见人抽剑,急怒攻心之下,血脉上涌,目光冰冷恍惚,竟似不知身在何方,只想挣脱开身上的钳制。侍卫渐渐压制不住,再伸手去按他肩膀,却见小爷思绪紊乱,竟要往侍卫手臂上咬。只觉他眼光煞气阵阵,性情反复,在场众人无不胆颤心惊,怔怔不敢再向前。德妃惊恐万状,指着十四不住,被皇上下令由宫女搀扶离去。

“把这孽障拖下去,关天牢以儆效尤……”,见诸人均束手无策,恐伤及无辜,皇上长叹一声,对侍卫下了狠话。

关天牢?天牢是什么人待的地方,隶属京师掌管,朝廷要犯全在里头,凭什么天潢贵胄要去那种不堪的地方受罪?千万别落入天牢,小心万劫不复,有去难回……老太妃暗哑的声音,在耳边不住回想,此事容不得耽搁,生死命悬一念之间。小爷狂躁难安,纵是把他挡在身后,可明显感到无法抑制阵阵暴戾之气。

“你咬我,你咬我,你咬我……”,还是没能抵住的情绪,在最后一刻,溃不成军,轰然崩塌,若他真无处发泄压抑的戾气,我也别无选择。

回身将手臂露出,放在他眼前;疼痛锥心刺骨,忍不住痛楚,尖叫出声,惊骇了殿内旁人……

实在是太疼了,从小到大,都未曾经受过的痛楚,无论是中了箭伤,还是从滚下山崖,都不及此万分之一。汩汩热血喷涌而出,让眼前的情景都渐渐模糊,这伤口,背负着两个人的痛苦。一瞬间,我对他真切的无奈,感同身受;此时,十四小爷内心神志必是清醒,控制不住言行,掩不住暴戾之气,更无法压抑病痛折磨,这滋味,苦不堪言。就在这片刻间,从手臂上的伤口,传到心口……

手臂逐渐开始麻木,连疼痛也不曾有,眼前人缓缓平静下来,下颌落在我肩膀上,眼睛也平和许多,仿佛之前的情形,都是场虚空大梦。

“没事没事了,别怕啊……”,轻轻抚上小爷后背,慢慢捋顺气息,听他续的飞快,知道方才的折腾,对他来说,也是险要难捱。

“滺澜,你想庇护他到何时?还是想,抗旨不尊?”,抬眼看,殿堂高耸,圣容威仪,言辞不容质疑,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回皇上话,十四爷今日此举,着实蹊跷。还望皇上开恩,容儿臣把他带回府中悉心调养,查明实情……”,费尽心力和皇上求情辩解,就为了争取万岁爷能念及父子之情,让我把十四带回去。天牢里的人,比恶鬼还凶狠,且瘴气瘟疫横行,就算拼了命,也不可能让十四落入那种险恶地方。

“朕为何听信你的片面之言?今日他凶行毕露,若明日危害旁人,岂不是朕的纵子逞恶之过?”,皇上念及的,更多是江山社稷,他慈爱、仁厚,可容不得世间的恶语,来危及自己的圣名。

可我不同,我不cāo心江山社稷,风云变迁,与我无半点瓜葛干系。我在乎的,唯有眼前人的安危,心心念念的,就是保他周全。

“皇上,容儿臣把十四爷带回府中调养,严加看管,若其间出任何差错,儿臣都愿承担罪责。若皇上要对儿臣处以极刑,儿臣在所不惜,还望皇上开恩……”。

慢慢对上面前九五之尊威严、睿智的双眼,太多乞求,我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传达,盼他开恩垂怜,让我把心爱的人,平平安安带回去。刹那之间,我甚至想,若眼前人,一意孤行,非要将我身后的十四投入暗无天日的监牢,上天入地,我也敢把他弄出来,谁管你是不是当今皇上,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此生最大的仇人。

双目对峙良久,皇上轻叹口气,恩准了我的请求,只是当着众人传下圣旨,若十四皇子,在府中养病期间,危害旁人,再行不恭之事,严惩不贷。十四福晋同样罪责难脱,以命相抵,一力承当……

回府时,夜已深沉,手臂上的伤口,经由御医细心敷药包扎,已无大碍,看着眼前人面容明净,睡颜平和,忽然想狠狠掐他脸,混蛋臭小子,下嘴还真狠,骨头都快被你咬出来了,御医费了多少块上等白绢绸!再想想,长吁口气,辗转不过一日,竟有三生轮回,劫后余生之感……

将近天明的时候,十四小爷终于醒过来,知道问身边人要水喝,可我整夜为曾合眼,就怕他再出状况。

“醒了?头还疼不疼?”,抚上他额头,不忍再开口责问,只要人平安,之前的事情,慢慢探究也不迟。

谁知却被他一把将手打落,瞪大眼睛看着我,目光凌厉,冷漠异常。别说是陌路,仿佛彼此间存着天大仇恨,顿时心凉如水,这又是唱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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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教岁岁红莲夜 两处沉吟各自知

十四的暴戾之气虽渐渐平和,可却与府中人冰冷疏离,寡言少语,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再这样下去,我都想去观里请个道士来府里驱邪作法,看是不是妖孽横行导致?好端端的,平生古怪,让人诧异莫名。

他现在对我视而不见,原以为只要听从老太妃的指点,把他从皇上手中救下了,就能万事大吉。现在看来,却是我太天真,事情哪有这样简单。离出宫回府,已整整过了两日,只见他喝茶,粮食半点都没入口,还真熬的住?又不是神仙,还不食人间烟火了?也不知道喊饿,变着花样做吃的,全给照原样端回去,叫人烦躁担忧不已,哀叹伺候这小爷,比我养两个儿子还费力。

才稍稍恢复精神,他又搬回原先前院的书房,连话都懒得讲一句,成日里闷在房中念书,这是要考状元还是怎么的?翻来覆去,不过折磨我一个人……

走到书房门口,听闻房中一声脆响,小丫鬟吓得不敢言语,原来之前端来的东西,他不肯吃,见奴才不端走,又发了脾气,把吃的散落一地。

没良心的混小子!近来府里不太平,不由得对谁都暗下提防;眼前打翻在地的,这是我亲自下厨,熬了几个时辰的老藕排骨汤,就怕他吃不惯甜食,又没胃口,才选了上好的藕,配上鲜笋、竹荪,老远都闻见香气四溢,居然摔着玩,真是白糟蹋了好东西。以后你跪地下求,姑都懒得搭理你,连个窝头也不给蒸!

见我进来,小爷仍是视如陌路,抬头瞥了一眼,漠然无语,把人心都寒透了……

“头还疼不疼?这几天都没吃东西,也不饿?”,极力忍下想揍人的怨怒,耐着性子,摸摸他额头;这几日,他夜里都睡不安稳,不是揉额角,就是片刻间被恶梦惊醒,满后背透湿的冷汗。

将我手拂开,他也不答话,起身拿起身旁的佩剑,扭头就往屋外跑。心中顿时慌了神,三魂失了二魄,抬脚就追,真是我的小祖宗,这样跑出去,万一惹出是非,你我性命都难保!

追到府门口,看见守门的侍卫,如同遇到救星,“把爷拦住,别让他出去!”,抬手招呼人过来帮忙,凭我靛力,想要追上小爷,简直是缪谈!

“放肆!反了你们!都滚开!”,见侍卫有阻拦之意,又勾起他在养心殿的回忆,眼里渐生怒气,咄咄逼人的架势,吓得侍卫不敢近前。

“给我拦住他!”,怕侍卫胆怯,他们现在是围在府门口,蚊子也出不去,可谁保证待会没个胆怯的,被小爷逮到空子溜走?麻烦就大了!

“都闪开!否则严惩不贷!”,小爷抽出佩剑,明晃晃落在其中一个侍卫脖子上,吓得人家两腿打软,眼前发号施令的,都是主子,他们也摸不准该听谁的。

“给我把爷拦住了!我是了奉皇上御制!谁若不从,就是抗旨不尊!”,非逼我找个厉害人物来当挡箭牌,这些侍卫才肯听话,将小爷围个严实。

“别闹脾气,求你了……”,府内近来蹊跷,敌我未明的情形下,还要在下人面前顾忌脸面,维护主子威仪,只得压低姿态,好生哄劝,“听话,把剑给我。要不,你就一剑落在我脖子上再出去?”,其实他现在对我全无往日情意,这句话,也是赌一把,谁知小爷会不会真一剑把我了结。

他眉头蹙起,仔细盯着我的脸打量,不时又揉揉眼睛,似在努力回忆被自己遗忘的事情,可气势已经不像方才那样霸道,气息也逐渐平稳。顺势接下他手中佩剑,悄悄递给身后的小东子,心算是踏实了一半。

哄着小爷回书房,虽方才信誓旦旦说再也不管他,可还是忍不下狠心,回厨房又熬了小碗粥,拌了小碟鲜笋,自己给爷端到书房,看他还肯不肯再打翻在地。

“端走!”,他连看也不看,满脸不屑,挥手命太监把粥端下去,饿了好几天,这人是铁打的也不成啊?成心要把人气死!

太监才要把粥端走,被我抬手将托盘按下,既然他没胃口,索性大家都耗着,看谁争的过谁?

“你……”,他皱眉厌弃的瞪了我一眼,说不出的无可奈何,好像我是专门来谋害他的歹人。

“爷没胃口,我也不吃了,什么时候爷知道吃饭了,我再吃……”,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我又没病,谁饿谁知道,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

捱到暮色低垂,粥已经快冷成冰,外头似乎又起风了,怨不得李清照说,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二三月的京城,白日艳阳高照,晚上刮寒风,能把人骨头吹透了。锦云把冷掉的粥端走,又送了新熬的荷叶粥,飘香四溢,馋的我口水都要掉下来,真讨厌这样较劲的方式,我这是图什么!

“把粥喝了……”,小爷冲着粥轻轻抬了抬下颌,他目光柔和,没有方才的抗拒,难不成,是记得我了?算了,他没忘记我,只是把昔日山盟海誓的情意忘了……

“你喝一口,我喝一口……”,把粥递到小爷嘴边,他有恢复迹象,令我喜不自禁,忍不住想笑;可强撑多日的精神,瞬间崩塌,鼻子一酸,又落下泪来,辛苦委屈都能忘记,可谁把完好无缺的十四爷还给我!

眼泪掉下就止不住,端碗的手不住,险些掉在地上,忽然被人一接,从手中抢过去。

“我喝一口,你喝两口……”,被他用轻柔绢帕稀里糊涂在脸上乱擦,说他不记得往事,可霸道混蛋的脾气还是没改,哄人还要讲条件。

哪里是我吃两口,他就吃一口,勺子和碗在人家手里把持,不停往我嘴里送,一小碗粥,转眼见底,就没见他往嘴里送多少。也罢,肯吃东西就不错,慢慢来吧,毕竟不是急功近利的事情。……

夜色渐深,小爷倚在榻上看书,也不与我讲话,自己百无聊赖,也只好抽本书,在他身旁读,照此推论,等他痊愈,我大概能当内阁学士……

“你怎么还不走?我要就寝了……”,他又回复冷若冰霜的口气,方才丁点柔情,一扫而光,挑眉向我发难。

“就寝?在这儿?”,这卧室已经废弃很久,自从我受箭伤之后,十四小爷就已经彻底搬到我房内住,如何这会子,就突然搬了回来,弄得人诧异莫名。

“不然去哪儿?爷要歇下了,福晋也早点歇息,请回吧……”,看他招呼太监伺候更衣沐浴,显然是打定了主意,不再回我房里;不和我住没关系,可现在不成啊!我要负责看护他,半点差池不能有,之前是把性命抵押给皇上的!这前院后院离了八丈远,等明日再发现人不见了,我就死定了……

“我,我不走了,我也住这儿,和你一起歇息……”,憋了半晌,说出这番话,自己都想抽自己嘴巴,奴才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我,羞臊的我恨不能跳窗逃跑!

“你疯了?哪儿有女人自己送上门来的?还知‘颜面’二字怎样写吗?”,小爷仿佛听见‘西域神奇见闻’,挑起眉,不可置信的看着我上下打量,弄得我脸燥热的快烧起来。

他以为我当着奴才说这话,心里好受吗?!我也是堂堂世家千金出身,状元的妹妹,皇上钦点的皇子嫡福晋!往后在府里,还要摆主子架势!我不知道颜面二字如何写?我这是为了谁,尊严全抛,斗胆抗旨,拼上性命作保,日夜不敢合眼!没心没肺的混蛋!真想拿烛台打死他算了!大家都清净!

“你到底走是不走?爷要歇了,你不走,爷就去别处躲清静!”,看他起身要走,我又慌了神,忙把人拉住。

罢了罢了,看在他现在心智烦乱,千万不能一般见识。“我走,我走……”,抚xiōng顺顺气,将怨怒消散,安抚小爷坐下,替他掩上门,坐在檐下,一时都不知去往何方。

说要走,可谁敢真走,眼下能全心信任的,又有几人?我自己不盯着,无论如何,都放不下心。不要颜面也好,死缠烂打也罢,索性已经拼了性命,不如熬过苦处,兴许就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和锦云扯谎说歇在十四原来的卧房,让她也得空能好好睡个安稳觉,白天还是靠她,我才能抽身去做些别的事情,若两人都搭上,往后更无自己人可倚仗。其他奴才也被遣退,打发他们去旁边小屋歇息,或在府中各处值夜。

唯独剩下自己坐在十四卧房廊下,望着满院修竹,静静想些心事,把这些天莫名其妙的状况,仔细捋个清楚。

倚着廊柱闭目养神,夜深寒风四起,打在身上,仿佛要穿透骨头,不由阵阵打寒颤。近日,寒凉之症又有复犯的征兆,经不得冻,想喊锦云给我拿件衣服,才想起,已经打发她去歇息了。自己又不敢离开半步,唯恐为这小事,半途出差错,悔不当初。

蜷坐在廊椅上,听风吹细竹沙沙作响,虫鸣鸟叫,白天是风情万种;可眼下,愈发觉得瘆人。人就怕自己吓自己,总觉得漆黑的竹林深处,有双刁毒的眼睛,在时刻盯着这里。

头疼、心智混乱、戾气、提防身边人,提防身边人?最怕就是身边人,真起了恶意,根本防不胜防。这次的事情,明显是冲着十四来的,身边人谁这么恨他?朝臣?下属?奴才?宗室?兄弟?妻妾……

牵一动百,不可妄为,若真探查躲在背后的暗鬼,又做到悄无声息,就要等对方自己沉不住气,露出苗头。眼下的状况,严防死守,肯定没机会惹暗鬼露头;可疏漏松懈,就怕给暗鬼以时机,铸成大错。况且,眼下十四小爷心智不明,他最让人牵挂,凭我一己之力,根本无法周旋全局,真叫人脑袋疼。

朝臣不太熟悉,十四小爷个性随意淡漠,和人往来并不深厚,却也少有结怨。下属、奴才的话,这小爷脾气爽快,赏罚分明,不会无故责罚底下人;在军营时,反而常常和兵士喝酒围猎,打成一片。宗室,除了被我弟打过的胖子一家,没听闻有过结的……

而后,是兄弟,若说因为最近风头毛尖,阻碍了谁的储君夺嫡之位?也不对啊,三哥年长稳重,在最近几桩事情中,成为皇上倚重之人,连明珠去世,都是他代替皇上,予以其家人探问,慰藉。四哥因保奏太子,和办差得力,被皇上夸个溜够,威望也不可小视。八哥势微,可口碑人脉犹在,谁担保不会卷土重来?单凭这仨人在前头扛着,储君之位,就且轮不上年纪才满二十,微露头角的十四小爷。

再说真要害人的话,大阿哥现在高墙圈禁,两耳不闻窗外事了。太子被严密监视,自身难保。五哥、七哥、十二哥,这三个人,敦厚老实,才华学问平平,本分谨慎,对权势历来就无贪恋。九哥、十哥、十三弟,这三个人,根本不可能,连想都不用想,纯属耽误时间。

可再说,纵观太子一事,罪魁祸首若真是大阿哥,那巫蛊整人的工具,也都放在人家自己府里。真是自己兄弟捣鬼,我也不能冒冒失失带着侍卫人马,跑到各府里搜个干净;还没搜呢,就得被兄嫂们吊起来打,想想都不寒而栗……

妻妾?府里三个人,我、浅香、娇雪。我自己就算了,又没吃饱了撑的。娇雪,不太可能,她不太聪明,想不出奇怪的方式害人。再说,小爷对她很好,因为寄晴的关系,吃穿用度,月钱银两,都和侧福晋一样;就算女儿没了,规格也不改。日子清闲自在,时不时还常领银两,来帮衬她娘家父母兄弟,若十四小爷出事儿,谁保她的荣华富贵?。

唯独剩下个浅香了,她素来与十四不睦,本是势如寒冰;谁承想,这阵子突然热络起来,送衣裳、绣荷包、缝香袋,细琢磨起来,样样都透着蹊跷。况且她心机深沉,又好瞎琢磨,谁无意间得罪与她,都能被她当成十恶不赦,故意谋害。这样的性子,难保不会暗中害人;就算十四落难,于她来说,还有德妃的庇护,生活着落不用担忧,自己又生了儿子,后半辈子,总算有指望。

可纵然是她背后捣鬼,这女人乖滑深沉的很,如何才能让其自露马脚呢?况且,只是猜测而已,又不能肯定是她。事态迷雾重重,自己身边帮手又少,真是烦透了……

胡思乱想间,夜已过半,风寒露重,萧萧索索的冷风,卷起落叶阵阵;不知不觉,手脚都快冷成冰,连胃里都凝在一起似得,忍不住瑟瑟发抖,寒凉之症估计又反复了,不等这事儿了结,估计自己就先交待于此。

掰指头算算,若自己真被冻死在庭院里,可把十四保了周全,是一条命。可若我没把十四看好,惹出事端,大概,就是两条命。这样衡量起来,还是继续待在原地,最为妥当……

迷迷糊糊开始犯困,靠在廊柱上,闭眼休息,恍惚中,察觉有人慢慢走近。“阿嚏……”,本想更精明强干的给对方致命一击,可没想到,出师未捷,自己猛然打了个喷嚏,把魂魄都快要打出来了……

“笨……”,身上落了件罩衫,暗夜中,熟悉的声音,惊得人目瞪口呆,回头望,果然是他,月色下,目光柔和,面色宁静。

“你醒过来了?不是,想起我了?也不是,记得我了?哎呀……”,实在焦躁的很,我这都是说的什么乱七八糟,抓住他胳膊,使劲摇晃,是真的清醒了吧?可别再让我空欢喜。

“进来……”,被他拖住手,拽进屋中,两人蜷腿坐在熏笼旁,相依相偎,骤然温暖,身体里寒气逐渐消散,寒颤一个接一个。

“大半夜,不回去睡觉,坐在院子里挨冻,还真睡着了,外人来了都不知道!”,我还没开口责问,人家就先劈头盖脸的唾骂我一顿,天理何在啊?!

“我这是为了谁啊?你到底好没好?头还疼不疼?把我都弄糊涂了,到底是……”,渐渐哽咽难言,万般委屈梗在心头,可别再折磨人了。

“澜儿,澜儿,委屈你了……”,被轻轻揽在怀中,小爷身上轻轻袅袅的苏合香气传来,温热的感觉依旧,“我现在是明白的……,那感觉,我也不知如何向你诉说,时好时坏。发作时,如血脉逆流,头疼欲裂,苦不堪言。并非认不得身边人,只是无法压抑心口里,愈演愈烈的凶煞戾气,满腔皆怨恨,杀气腾腾,不可控制……。所以,这阵子,你躲远些,等风平浪静……”,看他目光惆怅,愁眉紧锁,才知内心压抑多少痛苦,让人心如刀刻……

“说什么傻话……,全天下人躲干净了,我也没法走。若此时,你我身份逆转,你忍心任我自生自灭?你做不到的事情,我也同样做不到,既是如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不离不弃……”,恨不能和你绑在一起,还躲远些?纵然我铁石心肠,都舍不得把你丢下……

月光清冷如水,两两相望,一时无语;深知身在情长在,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生死相依……

“咝……”,一时情动,被他紧紧揽在心口,却无意间碰在伤口上,疼的半条手臂发麻,忍不住抽痛出声。

一时间,静默无声,他怔怔望住我,将袖子慢慢褪开,白绸仍在,可不是你自己那尖利白牙咬出来的?“是我吧?是我,对不对?我想起来了,是我弄得,那天……”,忽然间,他攥住我手腕,轻轻发抖,气息也不稳,额头渗出冷汗,用手使劲揉额角,可见是想起之前的情形,头疼又犯了。

“好了,好了,别想了,也没大碍……”,怕他自责之下,勾起别的心病,赶忙抚上后背,轻声哄劝。

“怎么会没大碍?我回忆起来了,喉咙里都是血,呛的人喘不上气来。在那一瞬间,心里平静下来,戾气也散了。可这是用我的澜儿换来的,我把澜儿伤着了,明明想要护着你的,这辈子都不让别人伤着你;可我自己……,可我自己……,居然是我自己……。我宁可你不要搭理我,怕自己再伤着你,可若澜儿都不理我了,那这世上,还剩什么可……”,小爷声音渐渐消沉,可见他被自责缠绕,沮丧低落,痛苦难捱。

“算了吧,别人我还不给咬呢!这都是小事,大不了,等你好了,让我也咬一口,不,两口!”,换我揽他在身边,轻轻顺鬓角捋下去,把你救回来,比什么都值得庆幸。

“十四,我问你,之后该怎么办?老太妃让我提防你身边人,可我自己想了想,朝臣、下属、奴才,甚至兄弟,都不太可能。现在,只剩下……,还是你得罪了什么人?我不知道?”,我脑中也乱麻一团,唯有趁小爷清醒,给我个主心骨。

“我哪儿知道自己得罪谁了?真得罪,人家也不告诉我啊!不过,在朝里、军营,俱未曾与人结下梁子过节。兄弟?除了大哥,没人做这些邪性玩意,也太不高明了!他们个个都是人精,想致人于死地,办法多的是。混淆人心智的法子,卑劣下等,没人有闲工夫整这幺蛾子!剩下的身边人?娇雪没这脑子,没动手,先露馅;若是娇雪所为,也不过是被人当枪使。也唯有她了,恨的我牙痒痒,还绵里藏针,诡计多端。”,小爷心智未清醒,可脑子精明过人,三言两语间,就已然洞悉了真相,看来,背后捣鬼的,确凿是她无疑。

“澜儿过来……”,小爷凑到我耳边,轻声支了几条计策,条理清晰,周密巧妙。

他现在情形未曾明朗,状况时好时坏,所以,仍然要我出面,掌控大局。可最庆幸的,自己不再孤零零一个人,心也渐渐踏实下来。

剩下的,就是等暗鬼慢慢显出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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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眼前的状况,本就如履薄冰,恨不能再多生出双眼睛,来盯着周围的动静。偏偏逢这个紧要时刻,德妃却召见入宫,哀叹这位养尊处优的娘娘,当真就看不出事儿来,非要这会子裹乱。

娘娘宣召,就没有避而不见的道理,可反过来想,如此倒不失为一个上好的时机,来个请君入瓮。

之前敌我未明,就算府中侍卫,也少不了提防;依着十四小爷的建议,从九哥手上借了些精明利落但监、侍卫,吩咐他们日夜轮换,守在府内外各处。而这些,当然是私下里进行,未曾和家里其他人言明。

特意大张旗鼓的收拾妥当,又给宫里来传话但监派了赏银,和锦云一同去觐见德妃。世人都知,锦云是我娘家陪嫁丫鬟,主仆二人向来亲近,外人也视她如我心腹,既是要留个空巢给暗鬼,当然要走个干净。

德妃泪痕未干,想是惦记她儿子的状况,也是寝食难安,耐着性子软言细语的劝慰了一番,才算把娘娘的情绪平复下来。

“孩子,你觉得,老十四之前还好好儿的,如何就成了现在这样子?”,她现在没主心骨,所以对我格外热络,让人怪不习惯的。

“娘娘,我瞧着,不太对劲儿,许是,被魔物魇镇住了,许是府里不太干净……”,宫里忌讳怪力乱神,对巫蛊之术,更是讳莫如深。私自请神驱邪,兴许就坏了规矩,若想往这上头牵扯,不如趁眼下德妃心智脆弱,吓唬吓唬她,从宫里派个萨满太太。

“啊?此话当真……”,德妃虽不尽信我的话,但眼下却是无凭可依,她也不由得往这上头去想,况且太子被大阿哥设计魇镇的事情才出来没多久,宫里人心惶惶。

“可不是,十四爷时好时坏,原本他不让我和娘娘说,怕您惦念,可儿臣又不敢隐瞒……”,把十四的状况,说的邪乎了点,若不如此,德妃就下不了狠心,去和皇上请旨派萨满。

“好孩子,难为你费心……”,德妃这会子,知道十四身边可倚靠之人不多,所以格外可亲,哄着你尽心伺候她儿子,可等这次事情过去,未必会善待于你。

闲话了几句家常,借口十四爷在府里,怕奴才照看不周,匆匆请辞离去;德妃却开口阻拦,说让等她去面圣之后,再准我离去。

可娘娘面圣,时间哪儿掐的准?转眼间,就已然日头偏西,到底这十四爷的亲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不是真关心她儿子的生死?府里暗鬼未露真容,处处凶险,步步惊心,唯恐出纰漏,她还敢拖住我脚步不放人?

心神不宁的等德妃回来,手绢都快被自己攥成烂绸布,可就是没半点动静。实在沉不住气,打算先行离去,正要托付宫女留话。就见德妃缓步而归,许是得了皇上安慰,面上颇有难掩的红润喜色,叫人无言以对。

“孩子,我已经奏禀了圣上,难为万岁爷雄儿子;就依你的意思,后天,宫里的萨满会到你们府上,好歹祛祛邪祟,也让人略微放宽心……”,事儿总算是办妥,这样一来,后头的事情,才好往下顺延。

“谢娘娘……”,再不敢耽搁片刻时辰,和德妃客套两句,请辞告退……

德妃惮度,让人觉得迷雾重重,看不透她的心思。我明白她是关心十四的情况,可若真如此,差个贴心的奴才来探望回禀就是了,何苦非要我进宫?真出点差错,该如何是好?

回府的头一件事儿,就是直奔十四自己的书房,可才到垂花二门,就让小东子给截住了脚步。

“主子,奴才有事禀告……”,小东子是宫里出身的小太监,年纪小,但为人机灵,平日里不太起眼,这也是我今儿把他留下的原因,帮我留意观察府中的状况。

“主子,侧福晋照看爷一天了,伺候爷吃饭、更衣、梳洗……,倒没见别的古怪,这会子爷睡下了,侧福晋在身边陪着。”,小东子说话干脆利落,不像一般的奴才,吞吞吐吐看主子脸色行事,而是有一说一,如实禀告,也让听的人清晰明白。

“主子,奴才听宫里来送东西的人说……”,见我沉吟不语,小东子四下张望,确保无人监视,刻意压低了声音,“奴才听说,就在昨儿个,德妃娘娘曾暗地里宣召过侧福晋……”,小东子的话,让人惊诧莫名,德妃召见浅香?她怎么想的?难不成,她们是一伙儿的?不会吧……

“我知道了,娘娘嘱托侧福晋好好伺候爷,由不得你们奴才乱嚼舌根!罢了,今儿我进宫,娘娘赏了些玩意,你也辛苦了,去找锦云讨赏去吧……”,暗示小东子不要再将此话乱传,令一方面,让他去领赏,就是对方才的密报,以示嘉奖,宫里出身但监,对这些半真半假的责怪,都心领神会。

“谢主子,奴才不敢……”,果然,小东子对方才话里的暗示,心知肚明,喜滋滋的跪地谢过,绕到后院,去找锦云令赏银。

悄悄绕小径来到十四寝室,窗隐隐半开,往内室观瞧,浅香坐在床边的绣墩上,拉着小爷的手,浅浅笑着,轻声细语,也不知人家在睡觉,她自己叨唠什么?桌上放着清粥小菜,想是十四不肯吃饭,所以还原样摆着没撤。

“浅香,你在呢?”,装作无意巧遇,故意显露出惊诧神色。本就状况未明,又掺和进来个德妃,搅的情势扑朔迷离。

“福晋来了,既是您来看爷,我就不打扰了,先告退……”,她每次看我来就躲,神情淡然,语气平缓,丝毫窥不出任何不妥之处。

“今儿我入宫觐见德妃娘娘,娘娘对爷的状况,甚为忧虑。不过,娘娘看我面色憔悴,念及之前的情形,特意赏了个安神的沉香木如意,让我往后尽心伺候。这话,说的人怪羞愧的,明明是咱们没侍候周全,才让爷出了这样的状况;娘娘如此宽厚,反叫人难安。娘娘还说,是不是府里的侧、庶福晋,都对爷不上心,不然怎会全劳烦我一个人?这会子从宫里回府,看见浅香你如此尽心伺候,赶明儿个我就去回禀娘娘,说我们侧福晋也是温婉恭顺,对爷尽心尽力……”,其实这沉香木如意,哪儿是德妃给我的呀?!明明是赏给十四的!可我大致猜测,浅香被德妃召见,无非是让她趁眼下十四生病,好好伺候亲近,弥补之前两人的裂痕。

先随便胡说八道几句,刺激刺激她,这女人深沉多疑,未必轻易上当,吐露实情;可也正因为她多疑,性子又要强,必然不会去质问德妃。如此,正是让离间她们彼此的机会,不愁诈不出半点玄机。

“娘娘她……”,浅香听闻德妃的话,略微一怔,可转瞬间就回复了平静,“娘娘对福晋,真是仁心厚意,如此,甚好……”,她果真半点风声没露,可眼睛却有意无意的扫着那柄如意,这是德妃宫里常用的东西没错,不愁她认不出来。些许的不自然,就已经足够了……

“唉,娘娘为爷的状况,烦扰不堪,劳心牵挂。幸而有人进言,说十四爷的状况,可能和之前二阿哥,被大阿哥设计魇镇陷害的情形差不多。娘娘也觉着,此话甚是有理,就去奏禀皇上,请宫中的萨满,后天来府中驱邪祈福……”,后天,没错,就是后天!想要人家动手做坏事,也要留些时间不是?

“萨满?要来府上……”,浅香喃喃自语,倒也没见太过惊慌,她向来镇静,也不必太多虑。

“唉,事到如今,也是没辙,多个法子,多条路罢了。真是怪吓人的,我心里也是惶惶难安。还为此惊扰皇上,惹来龙颜震怒,万岁爷平日里最恨邪乱之术,说若真是因此,逮到幕后捣鬼之人,必是严惩。唉,乱成一团糟,可如何是好……”,浅香心计诡秘,也不敢说太多,不然准让她看出端倪。

“福晋对宫里的事儿,还真清楚呢;不像我,两耳不闻窗外事,像个睁眼瞎子一样,庸碌活着罢了……”,她声色未露,口气也颇为意兴阑珊,竭力表现出事不关己惮度,可绞着帕子的手指,都已经开始发白。

无意间,瞥见十四小爷用手支着脑袋,在浅香背后朝我笑,才知他根本没睡觉,估计此时这位爷清醒的很,躲在后头看戏捡乐!

“福晋……”,浅香见我怔怔无语,疑惑不解,试着叫了几声,探寻眼前的情形。

“啊?哦,你也乏了,回去歇着吧……”,被浅香身后的小爷牵扯了注意力,此时有些心不在焉;想瞪眼吓唬吓唬他,又碍于浅香在场,还要装作镇定如常。

好不容易把浅香打发走,使劲掐了掐小爷的脸,“你很得意啊?看我像傻子一样,为你忙个团团转?笑,再笑……”,就知道捣乱,等他好了,我都要被气死了。

“哎呀,我现在抱恙在身,你雄雄我,好歹也是亲老婆,下手太狠了!”,小爷将我手拿开,捂住脸装可怜,让人实在没脾气。

“老婆又不是娘,还分亲的、后的?浅香……,今儿,有没有不对劲?”,闲话少说,正事要紧,情势紧急,还要斟酌下一步如何。

“我喜欢你替我着急……”,眼前这位爷,对自己的状况,当真半点不上心,笑嘻嘻的撒娇耍赖,“放心,我今儿觉着好些,她倒没什么异样,依旧伺候的尽心。毕竟是暗中给我点颜色看看,又没撕破脸。估计人家心里还盘算着,要装成情深意切,琴瑟和鸣,往后踏实过日子呢……”,小爷轻声笑着,对浅香似乎颇为不屑;都是他这满不在乎的傲慢脾气,对别人的怨恨视而不见,才积怨至深,造成这不堪的局面。

“吃饭了没……”,瞅着人都变了样,多少日子,靠水米撑着,搁谁都受不了。

“没有,丁点胃口也没有,根本就咽不下去。澜儿,等事情水落石出,我这病好了,你再给我熬汤做饭吃。之前,神志不清楚,打翻了你熬道,我听奴才说了,可我真不是……”,也不知哪个多嘴的奴才,和十四说了之前的事情,这节骨眼还有人嚼舌根,平白给他添烦扰。

“我偏不!想吃,我现在就给你去弄,当着我的面吃了!等你病好,我才懒得去管!”,这样说,无法是骗他吃些东西,照这情形看,根本禁不住再耽搁,吃不下饭,没谁扛得住。

趁时间还早,给小爷弄了碗‘猫耳朵’,捻出一个个状似猫耳的小面团,放**汤里煮,配上虾仁、干贝、**丁、火腿丁、香菇片、笋片,鲜美醉人,索性自己也陪他吃这个。连哄带骗,可算是吃了小半碗,这也不怪他,好端端的,谁愿意和自己较劲,非饿肚子不可。唉,越想越辛酸,只盼快些水落石出,别再折磨人了……

清晨天未亮,九爷亲自来接,乘顶软轿,从后门带小爷去了他九哥府上。

“九哥,人我可交给您了,出了半点差池,我就把您的别院给拆了……”,我没威胁九哥,真没威胁他,语调平缓,言辞恭顺,就是想让他对小爷尽点心。

“你!反了你了!小澜儿,你敢威胁九哥!”,九爷不是吃素的,他不喜欢被胁迫,也断然不肯吃亏,桌子一拍,怒发冲冠。

“没有!九哥,我就是告诉您,您弟弟我先寄存在这儿,若他出半点差池,我就拆了您的别院,把您精心豢养的娇花粉蝶都给放了……”,没有威胁九哥,真的没有威胁他,再次于心中默念了这句,拔腿就跑,转身才发现沁玥躲在墙角,扶着柱子狂笑不已,我定是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臭丫头!回来!有这么和哥哥说话的嘛!我一会儿就和十四弟吃花酒、找乐子去!”,九哥实在找不出能气我的话,又不甘心落下风,所以气急败坏的在身后高声威吓。

“不怕他摔腰牌,坏您好事,您就去吧……”,这话九哥肯定听不见,料想他现在也不敢把十四轻易拉出去玩,无非是说说气话而已。

悄悄溜回府中,静待事态进展,过了晌午,都不见有半点动静,不免心浮气躁,如果待到明日萨满来府中,还是未见成效,难保德妃不会责怪我虚张声势,往后再查,就难上加难。

可偏偏浅香还稳如泰山,根本没有出门的意思,不仅如此,暗中紧盯她但监也回禀,说侧福晋到现在都老老实实待在屋中,丝毫未见可疑之处。难不成,冤枉她了?就是怕她情急之下,痛下狠手,才把十四小爷托付给九哥。可若这条线断了,之前的推测安排,未免都石沉大海……

“福晋,爷睡了?”,说曹cāo曹cāo到,浅香笑意盈盈的迈进门,口口声声说不放心爷,也是听闻娘娘怪罪,心中惶恐,特意来帮忙伺候。

心中陡然惊醒,她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明明已经坐不住了,非要在我眼前走一遭,来证明自己与此事毫无干系。

“爷说头疼,歇息去了,眼下睡的正香……”,只想找个理由,快些把她打发走,好让侍卫盯紧了府中出入之人。

“我瞅瞅去……”,可她抿嘴一笑,分明是不相信我的话,直冲冲就往内室去,眼瞅着帐帘就要被掀开……

“哟,侧福晋在呐,老奴给您请安;阿哥哭个不停,我抱来给福晋哄哄,可巧,亲娘在,您快瞅瞅……”,哎哟喂,七姥姥来但及时了,帐帘都掀开一半了,她突然抱着春儿跑进来,一下子把浅香的注意给吸引过去。

这一折腾,吓的我魂飞魄散,额头冷汗直冒,我倒不是怕她,问题是,这女人太狡诈,一旦让她起疑,及时收手,或旁生枝节,可如何是好?

“哟,春儿,怎么哭上了?快给额娘瞅瞅……”,追了几步上去,假意想从浅香手上抱过孩子,惹来浅香一阵不自在。

“福晋,您照看爷,已经够费心了。想来孩子是憋闷了,我带他在园子里玩玩,就不劳您分神了……”,浅香最怕别人和她抢儿子,听闻我自称额娘,要抱走孩子去哄,她立即戒备起来,恨不能拔腿就跑。

在窗外望着浅香带春儿远离,终于长吁口气,心暂时落地……

“姑娘,这小娘们,可有古怪?我之前看她鬼鬼祟祟的朝你这边过来,心里发慌,就把她儿子抱过来了。对了,昨儿后半夜,我看见厨房烧火的丫头金铃儿,偷偷从她院子方向出来。金铃儿最近不对劲,穿了几件丝缎衣裳,我瞅着,料子不像她用得起的,这丫头,原来挺本分一个人,最近常趾高气昂,连厨房管事儿的,也不放在眼里……”,七姥姥望着浅香背影,愤愤的喃喃自语,可话语虽粗糙,里头的内容,却令人触目惊心。

“小东子,把厨房烧火的金铃儿给我带过来!”,管不了那许多,心里跳的厉害,凭空冒出个金铃儿,听起来,这人着实可疑,先下手为强,若真让眼前的线索溜了,悔都能悔死。

小东子得令而去,未出片刻,又跑了回来,说金铃儿天未亮出门了,现在未归,千钧一发间,就让人给溜了,溜了也罢,可别遭遇毒手。

正逢此时,之前埋伏在府外的侍卫,偷偷密报,他们瞧见金铃儿出门,刻意打扮成粗布蓝衫,明显不想引人耳目,且四下张望,行迹诡秘,就派了两个好手暗中跟随,说她进了城郊外的一个破院子,就没出来,现在侍卫在周围把守,未见动静。

“锦云,过来……”,附在锦云耳边,托付她把这些情形,一五一十的告诉润晖,让润晖带人马去查查那间破院子,若有可疑之人,直接绑回衙门去审!

心神不宁的待到傍晚,润晖却直接来了府上,他说破院子里住的,是个老婆子,人称万神婆,专j□j诊病,接生驱邪,虽住的偏僻,可因解决了不少因难杂症,所以声名在外,登门求助的人,络绎不绝。

可实际上,万神婆也暗中j□j解恨;据闻,头年秋天,何乡绅的继夫人,就倚靠这神婆作法,害死了乡绅前妻的儿子。从此,万神婆声名在外,不少人花钱消灾。可那桩无头公案,只是万神婆赐给了乡绅老婆两根事先掺好毒药的蜡烛,燃烧之时,就可杀人于无形……

这俨然是打着天眼神力的名号,招摇撞骗,为非作歹,坑害世人!

现下,牵连出旧案,被状元郎窥破玄机,万神婆在劫难逃,可正好利用这件事,震慑震慑她……

原本以为,只要假意摆出妻妾矛盾来暗示她,这老婆子就能心领神会,把浅香供出来。可谁知,她根本就不认得浅香,严刑拷打,利诱威胁,全然不起作用,她认得的,只是金铃儿一个人。

说金铃儿老家和她住的不远,也时常有往来,只是近来,金铃儿说,府里有人欺负她,要万神婆替她出口气,不需置人于死地,只要魔障魇镇,给那人些颜色瞧瞧,在主子面前出丑,轰出府去,也就足够。

万神婆还说,她曾问金铃儿要那人的生辰八字,可金铃儿又支吾不说,只好给她几张咒符,让她回府自己去写,想办法放在那人身上,床褥下,枕头下,衣服上都好。后来的事情,万神婆就称她不知道了,也不知金铃儿办妥没有。金铃儿今日前来,是说出了大事,让万神婆尽快离去,越远越好;临走,还给了万神婆一包银两……

可此刻最麻烦的是,金铃儿被关押在府中牢房内,听闻万神婆被俘,居然吓得咬舌自尽了,真真是来个死无对证。

“万婆子,你可知,你房里的茶水是被人下了毒的?若我们晚到一步,你现在就死于非命了。若你拿银子跑,怕是也跑不了多远,茶水没毒死你,可人家既是有心灭口,还能任你来去自由?”,确实房中的茶水里,是被人下过砒霜的,可不知为何,万神婆居然没喝,估计害人太多,对谁都暗下提防。后面的话,是我故意激她,把这贼婆子逼急了,她才会吐实话。

“金铃儿这丫头,好狠的心……”,万神婆跌坐在地,瑟瑟发抖,口唇发紫,看来吓得不清。

“眼下,你所害的,是我的人;而金铃儿,是受了另一房人的唆使!你不用怕,只要对我言无不尽,我定会保你周全……”,刻意把矛盾转向妻妾之争,引诱她投靠我。万万不能让贼婆子知道自己害的是皇子,不然,她敢自尽!。

万神婆,我当然能保你周全,我能保你留全尸,不被凌迟,这已然是天大恩惠了,只是现在,不能告诉你罢了……

万神婆哆哆嗦嗦的指认,说之前给了金铃儿一个草人,让写上生辰八字,塞进头发,埋在府中至yīn之地。

夜已过半,我在衙门不便久留,就让奴才陪着回府,留润晖继续审问,顺便把人给看住了。

第二天,宫里派下的萨满如约而至,做法驱邪,询问了何谓府中至yīn之地。萨满探寻之后,认定是湖边柳树之下,临水方位草木,都符合所言。

草人被挖出来,萨满驱邪,小爷一口污血吐出来,反倒觉得心中清透许多。浅香抚着小爷的后背,咒骂金铃儿没良心,连主子也算计,看她惺惺作态,我头疼欲裂,如何才能把真凶伏法?

可也稀奇,不知是不是听闻萨满来驱邪,偏有人凑热闹,下人慌忙奏报,府中侍卫无故疯言疯语,戾气横生。

原本我不能露面,可现在的情形,我不去才是傻子,胜负兴许就在此一瞬之间。发疯的侍卫,级别不低,算是小头目,平日里多侍奉在十四左右。眼下他急红了眼,扼住自己脖子,扬言要自尽,行状十分可怖。

大小仆人都被场面吓坏,簇拥我离去,怕侍卫伤及主子。可这时,他身上的衣服太扎眼,把我惊的,久久难以动弹。

“把他衣服扒下来,查!”,小爷将我拽到身后,吩咐下人把疯侍卫的薄棉罩衫脱下来,仔细查验。

只听身后咕咚一声,浅香昏倒在地,看来这衣服,确实是关键所在。

这薄棉袄是之前浅香送给十四小爷的,清晨上朝天冷,小爷随手赏给了侍卫,可他没舍得穿,也恰逢今日天冷,才上身,就忽然魔障了。谁知和方才挖出了草人,有没有干系?

衣服被拆开,夹层之间,缝了张咒符,拿个万神婆看,她供认不讳,咒符后的字迹,是浅香无疑,可她到了这个时候,还死咬着不松口,说与自己无关。

这招实在yīn毒,把咒符缝在衣服夹层里,是她深知,主子衣物,一天或半天就浆洗,咒符遇水,自然就化个干净,既给了十四惩治,又神不知鬼不觉。可她万万没料到,这小爷随性妄为,真就随手把衣服赏给了底下人,而且,侍卫得主子赏赐,心中珍惜,不会轻易就把金贵衣物拿去洗,就算今日不,迟早也会大白于天下。

润晖将金铃儿的家人捉拿,她妹妹玉玲儿,也是府中负责浆洗的丫鬟。此时跪在地上满脸泪痕,吓的浑身哆嗦。小姑娘年纪不大,也禁不住吓唬,三两句,就供认出,她姐姐最近春风得意,常给她钱财、衣物,说自己攀了高枝儿,往后就不用再做粗活,受人欺负。

把之前,她姐姐带回家的新鲜玩意,也一并呈上,其间有件银质粉盒,做工细致,粉盒不出奇,可里头的香粉是贡品,宫里赏赐之物。我不擦这味道,庶福晋没资格,可不就,全给了窝在后头装病弱的侧福晋……

事情到了这个情势,已然算是水落石出,被折腾的头晕目眩,后头的审问、惩罚,自有刑部和宗人府,轮不到我来cāo心。

如实禀明了皇上,浅香自然罪责难脱,离府的前夜,小爷要和她再说几句话,却被拒之门外,想来此时说什么,都是枉然。

走的时候,浅香神情木然,也没再提要见儿子。可不知春儿如何得知讯息,哭天抹泪的追到府门口,非不让他娘走,到底母子连心,在场无人不唏嘘落泪。可又能怎样?事情闹到皇上面前,谁也包庇不了她……

若不如实禀奏,皇上就会为之前十四小爷犯上而治罪;可照实禀告了,浅香谋害皇子,罪责重大,难逃一死。何况沾了魇镇之术,皇上正为太子之事痛恨此邪法,必然要严惩,以儆效尤。

浅香是皇室内眷,皇上连审都不再审,直接定了斩监候,只等秋末,或来年处置……

本来事态已成定局,谁知又生变故,浅香额娘是德妃亲姐姐,本来德妃对浅香辜负自己心意,谋害十四,震怒不已,对浅香恨不得凌迟。所以亲姐姐来求情时,正逢娘娘怨怒交加,任凭浅香额娘跪在宫门口,就是避而不见,最后还是命宫女将其轰走。

可谁知,这额娘性子也刚烈,眼见连求几次,都没见得娘娘真容,女儿获救无望,竟留下血书,吞金自尽。只望娘娘饶她女儿不死,德妃惊惧内疚之下,也病了些日子,最终还是没熬过往日姐妹情谊,替浅香和皇上求了情。

德高望重的妃子开口,皇上迟疑之下,还是准了请求,下旨命浅香在西山观月庵内自省,若无圣旨,此生不准出庵堂半步,不然死罪难逃。

“十四,浅香的事情,你可难过?到底,你怎么把她得罪成如此不择手段?”,这件事,我迟迟没敢开口探问,十四小爷与浅香之前的过结,如何演变成势如水火,以命相抵。

“好多事,她本就是想不开的性子,丁点大的芝麻琐事,也能被她记恨!后来,又受了别人挑唆,所以才下决心给我厉害尝尝……”,小爷仍不以为然,清灵月光散落,让人心凉如水,难道还有我不知情的j□j?

“谁?谁够资格去挑唆她?”,浅香幕后还有黑手?到底谁,十四小爷明显知晓,可为何当时不趁机揭露?

“一位娘娘……,傻丫头,睡了,这人动不得,别费心琢磨了……”,小爷翻身,再不肯言语半句,他不肯讲,必是不想再多生枝节,或是,想好了对策……

浅香被伏法治罪,远避庵堂。皇上赞我深明大义,机智果敢,对十四爷情深义重,赏赐珍玩无数。可随之而来的,还要四位正值妙龄的宫女……

这四位宫女,进府就以格格尊称,不用做粗活杂役,虽以奴婢自居,却在府中养尊处优。皇上意思很明白,怕他儿子身旁没可心的姑娘,缺妾室服侍,又不好在此时,过河拆桥,视我如无物。索性想了个周全法子,把温顺端庄的妙龄姑娘,送到你面前,剩下的就顺其自然了。而且,一送还是四位,韵味各不相同,任君挑选。

小爷未曾有半句反驳,就将宫女如数收下;还故意装傻,骗我说这些人都是丫鬟,皇上怕府中使唤的人不够。

“你要是,看上哪个,也不用顾忌我,收房就是了……”,我心里当然不痛快,可国法家规在上头顶着,丈夫要纳妾,谁敢说个‘不’字?况且,皇上没直接赐妾室,已经相当赏面子了,再不知足,自己都说不过去。

“澜儿吃醋了?怪我没抗旨?没拒绝?平日里说你笨,还顶嘴!”,小爷倒是笑嘻嘻,满不在乎,半真半假的,就会开玩笑,“我若抗旨,皇上、娘娘都会认为你掌控我,恃宠而骄,善妒专房,矛头必然指向你,说不准还会直接赐婚。可眼下我把宫女收在府中,无非是多养几个人罢了,大家都清净。澜儿放心,当初立下的誓言,我一刻不曾忘!小十四这辈子,是姑娘一个人的……”,他表白着心迹,忽然自己羞涩起来,把头埋在枕头里不起来,也不怕憋着。

“我知道皇上惦记什么?这个家,打从皑皑降生,就再没孩子出生。御医也言明,我再难落胎,皇上是盼你妻妾满堂,多子多福……”,这里头的隐晦,以为我当真想不明白?皇上的心思,再清楚不过。

“别瞎想,澜儿当然还能再给我生儿子,少听庸医胡说八道!再说,没孩子再降生,又不是你的问题,你没生,她们也没生不是,不是澜儿的错!”,小爷有心安慰,就扯出他所剩无几的妾室来当垫背。

“你又没去别人房里……”,这话我说出来,痛苦万分,可心爱的人在身旁,自己也忍不住故意闹别扭,撒个娇。

“别人房里,没你房里香……”,他凑到近前,眉开眼笑的把虎牙露出来,久违的笑容,让人感念不尽,只要你平平安安在我身旁,其他一切烦扰,都是虚妄笑谈。

府中不太平,朝中宫内更是风起云涌,十四小爷因之前的折腾,也元气大伤;可听闻十三爷终于被皇上下旨放出,匆忙过去探望,得来的消息,却是他十三哥腿疾严重,在府中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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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将终夜长开眼 报答平生未展眉

十四小爷为之前的事情伤了元气,可胜在年纪轻,精神足;虽圣旨命他家养病,可着实没歇息几日,就已经闲不住,将禁足令完全抛之脑后。

他这阵子,频频去他十三哥府邸探望,常常待上一天半日不见回来;反正一个被皇上下旨在家静养,一个是身染腿疾自请调治,无功课差务烦扰,闲闲无事,索性凑在一起彼此解闷。

“十三哥的病,到底要不要紧?在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关着,也就罢了,可眼下都回府了,为何还是不见起色?”,桌上的小铜炉里,冒着氤氲热气,他今儿在十三弟家腻了一天,天色擦黑才知道回来,算是有良心,知道和我吃顿饭。

“你心心念念,就知道牵挂十三哥,何曾把我也这样放在心里?”,小爷自从受了魇镇之术的连累,就几乎饭食不进,如今事情虽平息,他仍是胃口不大,才吃了小半碗饭,就又扔在一旁,懒懒靠在垫子上看闲书。

“你说话,好歹凭点良心……”,明白他是玩笑,可就是咽不下委屈,我之前舍命相护,敢情都被人家抛之脑后了?

“哟哟哟?小妞儿,长本事了?再给爷板个脸瞅瞅……”,偏人家不以为意,死皮赖脸的凑过来,掐住我的脸,没轻没重的瞎晃悠,“你背地里,偷偷私会十三哥,情深意切的给人家帮衬银子,过后才懂得知会我一声。如何?还不准爷吃个醋,数落你两句了?好歹我也是你男人!”,话还没说完,他手里的书卷,就拍在我额头上,害我这口茶,差点喷一桌子……

“小妞儿?你叫我呢?唉……,韶华易逝,转眼我已过了双十年华,儿子都两个了。没脸受这‘小妞’二字了,看府上新来的四朵娇花,个个青春年少,真让人唏嘘感慨。”,听闻小爷玩笑间的称呼,猛然想起最近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御赐宫女,风采各异,正值妙龄,简直把人往绝路上挤兑。

这四个宫女,唤作芷琴、素云、初柳、碧春,名字都嫩的能掐出水来,年岁从十三到十八,跨度大的莫名其妙,皇上真给儿子留挑选的余地。听说人选是内务府推荐的,皇上虽未曾亲自过目,可再三叮嘱,要品格端正、性情贤淑,可见万岁爷是被浅香的事情,也弄得心惊胆颤,后怕不已。

大清朝有规矩,后妃重德不重色,挑妃子时,多以德行评判,有时甚至特意放弃姿色过于出众之人;可最终受宠的,不是端丽冠绝,也是楚楚动人,别有风姿,可见这就是句虚妄空话。管得住男人脑子,却约束不住男人心。

内务府不敢怠慢,千挑万选的四个人,绝非花容月貌,可都淡雅脱俗,各具韵味,又处在豆蔻年华,不美也动人。擅女红、懂花鸟,伺候人妥帖周全,毫无半点疏漏,真是连个毛病都挑不出。真是难为了皇上一片慈父之心,这厚礼送的巧妙……

见我久久出神无言,手被慢慢攥住,阵阵温热,暖到心里,“年纪算什么?谁都是从青春年少走过来的。在我心里,就装着一个小妞儿,会在梨花树下假扮少年郎,陪我四处奔走辛劳;会矜持端庄全抛掉,呲牙撒泼的吓唬别人,说我是她一个人的,生生世世都被她定下,谁惦记,她就宰了谁。天底下,也只有这一个人,会傻到任我犯疯病时胡乱咬,这样的傻妞儿,我上哪儿去找?一辈子都如烙印,刻在心里!十三哥,让我替他谢谢你,说澜儿善良仁厚,落难之时,肯罔顾流言安危,舍身探望相助,这恩情,他永生难忘。我告诉十三哥,你喜欢她吗?可我也喜欢,所以不会让给你的。结果就让他给轰出来了……”,这小爷脑子里那根弦,比别人跳的都快,才深情脉脉的哄你两句,转眼就提起他十三哥;哥俩间都说些什么乱七八糟对白,就会背后糟践人。

“你别胡说八道!回头被十三嫂误会可怎么好?人家现在恩爱深长,可别平白折煞了我!让好事变坏事!活该十三爷把你轰出来,怎么没揍你一顿!”,听得我心惊肉跳,十三弟好不容易遇上温婉柔顺的小梅福晋,与他情投意合;年少轻狂的傻事,趁早石沉大海吧!别又翻腾出来,回头弄巧成拙,把心怀坦荡的相助,变成别有用意。

“瞧给傻妞儿吓的,我就是逗逗你!”,小爷倒是不以为然,枕在我腿上,撒娇起腻,“十三哥才不舍得把我轰走呢!我哪儿有这般小家子气?哄他开心玩笑,闹了几句而已。十三哥说,往事难忆,渺渺少年梦,莫再提,今时今日,物是人非。”,烛影摇曳,小爷收敛了玩世不恭的神色,“澜儿,十三哥脾气变了,这也是我近来频频去探望他的原因。其实,他腿疾不严重,经御医调治,已是行走如初。可人却愈发沉默寡言,刻意收敛性情,之前明明也是轻世傲物、恣意妄为,可现在,叫人看着心酸。我觉得,十三哥真正的疾患,不在腿上,倒是在心里……”,屋中的气氛,忽然惆怅起来,十四终于吐露出心底的忧虑;记忆里,龙跃凤鸣、桀骜出尘的十三爷,仿佛一夕之间,模糊消散的踪影难觅。

“十四爷,奴婢……”,正这时,帘子被掀开,宫女将之前吩咐熬好的杏仁茶端了过来,碰巧小爷正在我腿上躺着腻歪,弄得人家羞臊无言,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端茶的宫女,名唤芷琴,是皇上赏赐的四人中,年纪最长的;大约十七八岁,相貌平平,却胜在白净姣好,和顺端庄,虽与其他宫女子一样,不准识字念书,为人却知情达意,进退有礼。她平日勤快少语,可到底是大姑娘,不同于旁人,对世情看的透彻;从未逾礼,或心怀攀附,规规矩矩,恪守职责。这反倒让我另眼相待,留在身边,及早扶植个安分守己的身边人,也好让锦云喘口气。

“你把门关好,我有话要和福晋讲……”,这位爷对自己失态的言行,丝毫不在意,面无愧色的翻起身来,神态自若发下了逐客令。

“就知道胡闹,可如何是好?”,望着宫女俯身低头离去,替小爷把翻起的领子,和揉乱的头发弄整齐,看他眼角眉梢虽未脱稚气,可目光神色日渐坚毅清冷,想他是否也会愈行愈远,志奔乾坤,若有一日,不再肯赖在我身边,天下之大,自己都不知心归何处。‘

“你又瞎想……”,仿佛被窥破心事,一语戳在心坎里,让人情何以堪,一生情意,都交付与他,哪里还有退路可寻。

府上生活逐渐步入正轨,浅香离去,也无需再担忧警惕。新来的宫女,虽以格格尊称,却还好都是温顺之人,年纪大了,若还未被收房,就同宫中规矩一样,年满二十五岁,由家中领去,各自嫁人;所以,不必过于介怀。

因之前状况危急,家中不太平,又被魇镇之术弄得人心惶惶,怕惊吓伤及孩子,就把两个儿子都寄养给可靠之人。大儿子送到九哥、沁玥那儿去养;小儿子和四哥、四嫂有缘,他们又喜欢,索性就一直托付在四哥家。

现下事情平息,也不好再过多叨扰,就差人将两个孩子都分别接回来。沁玥说,怕我想儿子,自己给送到府里来。可我发现弘明学个毛病,他会冲你笑着眨一只眼睛,虽是稚气可爱,却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坏毛病谁给惯的?”,抓住沁玥莫名其妙的审问,之前还好好的,如何去了她家住几天,就多了毛病,回头让十四小爷看见,非给孩子来顿教训不可。

“问你九哥!说是让侄儿学着什么叫俊逸倜傥、绝世风流,将来惹天下芳心无数,游遍花丛,片叶不沾……”,沁玥痛心疾首的扶住额头,她是着急把儿子给我送回来,再晚两天,我都认不出了,这都什么乌七八糟的教给孩子。

“我儿子才四岁!九哥疯了吧!我拆了他的别院去!十四爷最恨男人在脂粉堆里沾染的柔媚气,孩子这毛病被他瞅见,肯定要上手教训,我可怜的儿啊……”,孩子太无辜了,明明被九哥胡教导,倒头来,还要被他阿玛惩治,简直是莫名其妙。

“对对,都赖你九哥,我教训他也不听,就知道胡闹!你去拆了他的别院,消消气啊……”,沁玥见势头不妙,忙着抹稀泥,打圆场;也是,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怎样,只好先纠正儿子的坏毛病。

“弘明,你再胡乱学九伯父,我就掐你脸……”,双手掐住儿子的脸蛋,看他眼泪汪汪,我又忍不住想笑,竭力在心里忍耐,实在是可爱。

“滺澜!你比你九哥好不了多少!没这么管孩子的!给我住手!”,沁玥见孩子要哭,赶紧抢到怀里,禁止我再折腾儿子的脸。

“没事,他是我儿子,放心!你看啊……”,把孩子给接到怀里,在膝盖上放好,“弘明,你还学不学九伯父?”,假意做了个掐脸的动作,儿子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不停瞟我的手,颇为芥蒂。半晌,他使劲摇了摇头,这就代表,这个教训他记住了,往后我也不用再担心。

“学也可以,别让你阿玛看见,不然他会揍你……”,使劲把儿子放在怀里揉搓,弄得他辫子都要散开,帽子也掉在地上,多日未见,谁说我不想念。

“哎哟!原来你是这样教导孩子的,我十四弟也不是知道不知道,他真放心把儿子放在你手里!”,沁玥实在看不下去,愤愤的站起身,告辞离去;看我把儿子扛在肩上,一路将她送到府门口,九福晋叹息无奈,半个字也懒得再理我。

小儿子被寄养在四爷府,之前差人去接,可四嫂说,孩子她还没看够,等找个风和日丽奠气,亲自给送到家里。

日暖微风,桃花飘散的日子里,四嫂果然没有食言,将小儿子抱到我面前,皑皑手里攥个金铃铛,趴在四嫂肩上不肯下来。

“儿子过来,叫额娘看看你……”,从四嫂怀中把孩子接下,小脸白净可人,眼睛水汪汪的瞅着我发愣,之前因为十四小爷的事情着急,没空照看孩子,再过些日子,恐都不认识我了。

“这孩子的模样,和你太像,果然儿子像娘,眼角眉梢,无一不神似。”,四嫂蹲下身,帮皑皑整整外衣,满眼爱怜,孩子身上穿的衣服,之前并未见过,针脚细密,绣工精致,可见是在四爷府上,新给添置的。

“九嫂也这样说,我自己倒是没太察觉。这些日子,难为您和四哥费心,滺澜感念不尽……”,看得出来,孩子在四哥四嫂家,被照料的无微不至,于情于理,都该道声谢。

四嫂微露笑颜,才要回话,突然有个人从她身后走过来,这半天了,愣是躲在后面没吱声,让人想注意都难。

“这孩子比你长的好看多了……”,四哥全然不介怀四嫂在场,直愣愣的损了我一句,面色如常,就丝毫没觉得这话,有任何不妥之处;弄得四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尴尬至极。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我夸孩子好看……”,顶着众人疑惑的目光,他还在死撑,为方才灯突,刻意找补,越描越黑。

四嫂蹙起眉头,莫名其妙的上下打量四哥,看他浑然不觉,末了,只能认命稻口气。“澜妹妹,今儿你四哥闲来无事,非要一起凑热闹,上你们府上来做客,你可别介怀。难得四爷得清闲,兴致好,咱们多担待些……”,暗中贬损了四哥几句,四嫂长叹口气,用眼睛将他一瞥,当做嗔怪。

“没有,您说哪儿的话,四哥平日为差务烦扰,既然今儿闲的,来府上做客,我虽诧异,可也求之不得呢。只是,不知四哥到访,之前没太准备,还望四哥别怪罪。”,闲的,闲的,四嫂都知道,他就是闲的;无事不登三宝殿,轻易不登我们府门,这会子赖皮赖脸的凑热闹,定是有事。可还管不住自己的刻薄嘴,非让人还他几句才舒坦……

“四嫂到访,未曾远迎,还望您别怪罪!”,十四小爷知道今儿四嫂来,特意把事情办完,提早回府,满面春风的跑过来。

“四???哥???!!!!”,这小爷也不懂掩饰,把心里的情绪,坦荡荡表露出来,看见四哥也在,他惊诧的活像白日见鬼。

“毛毛躁躁!不知深浅!年纪不小了,还如此冒失!”,我就纳闷了,明明四哥自己方才也唐突胡言,见到他亲弟弟,非要板起脸,端起架子,训诫几句,心里才舒坦……

“四哥,您从不来我府上,请了多少回,都不见赏光,今儿乍然到访,我一时没反应过来而已。不是弟弟冒失,是情之所至,高兴的手足无措。”,小爷脑子和常人不一样,你料不准他下一步的言行,也猜不透其中的用意内涵。就好比现在,说他在讥讽四哥平日淡漠,又冤枉了他,人家目光清澄,诚恳至极。但若说,他真是因四哥造访而心花怒放,可之前也没看出俩人有任何手足情深的迹象。

“我……,我……,我这不是来了吗?胡说八道!”,我猜不透那弟弟,更窥不破这哥哥。本以为四哥会犯疑心病,揣摩小爷之前话里的深意,进而探试愠怒;可也没有,他很窘迫、局促,话里话外,都是安抚,颇有受宠若惊的味道,还暗含羞涩。真让人搞不懂这兄弟之间,别扭至极的相处方式。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令人匪夷所思……

晚饭摆在园中花厅,可以从镂花窗棂之间,望见满园桃花,似轻烟薄雾,袅袅飘散,月光如水,柔柔落满地,意境盎然。

皇上新赏赐的宫女在一旁侍候,本谈意正欢,可偏巧四爷一抬手,碰翻了身后宫女的托盘,玫瑰露泼洒出来,溅在芷琴身上,瞬时殷了一片桃粉之色。

若是自家下人,这事情当然可以归结于奴才没眼力,扫了主子兴致,可现在既是在我们府上做客,四哥当然不好责怪,反而微露尴尬之色。

芷琴也没有惶恐,到底是宫女出身,先跪地给主子赔了不是,接着就掏出手绢,垫在地上,擦干浮水,还替四哥把新的玫瑰露呈上,毫不顾忌自己被沾染的衣裳,温柔恭顺,本分知礼。如此,倒惹来四哥偏头瞥了她一眼,挥手遣退,并未再责怪。

四嫂低头品茶,对眼前这事情,仿佛没看见一般,声色未露,半晌,才抬头向我浅笑着赞茶香,说回头也差人去买。

“这是家人寄来的雀舌,四嫂若喜欢,何必到外头去寻,等回头,我选上好的,差人给送到府上就是了……”,知道四嫂是刻意岔开话题,不想再方才的事情上多做议论,也随着她的话头,半真半假的应了几句,无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之前,众人都赞澜儿聪慧,这会子,我倒是真领会了。”,四嫂拿帕子掩口一笑,仿佛对我的回答,极是满意。

月色妩媚动人,蔷薇架下,凉风习习,邀四哥、四嫂落座品茶。看湖水映月,波光粼粼,四嫂动了心念,说自己府里没造水景,想要围湖走走,主随客意,自然相陪。

“我今儿,可是冒昧了?”,我总觉得,四哥今儿找我有事,可他就是闷着不言语,想也是没寻着机会,这会子趁诸人分散,装作无意凑到身旁,可算是开了口。

“哟?雍亲王驾临,蓬荜生辉。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着如此年轻有为、俊逸非凡的亲王!”,开了口,又不肯直说,看见他这别扭样子,我就想乐,打从心底里,泛起愉悦;之前种种纠葛,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没忍住就讥讽调笑几句。

头一阵,皇上终于下定决心复立胤礽为皇太子,祭告了天地、宗庙、社稷。没几天,又谕宗人府,封皇三哥、四哥、五哥为亲王;七哥、十哥为郡王;九哥、十二哥、还有十四为贝子。之前为太子的事情,闹个天翻地覆,谁都不太平;个个吃瓜落,受牵连,打的打,圈的圈。这会子复立太子,皇上心中一块巨石落了地,也腾出功夫来弥补抚慰诸位儿子,按年纪资历,顺手捋了一遍,人人有糖吃。

“你又废什么话?挤兑我呢吧?是挤兑我呢吧?”,四哥却难得有些尴尬,脸上起了红晕,掩口背过身去,我当他就会板起脸吓唬人,装深沉呢,居然也知道害臊。

“没有,我诚心诚意夸你,昭昭日月可鉴!雍亲王,您有何事吩咐小的?”,四哥好面子,脾气性情又执拗,很多时候,明明要求人,还得你自己低三下四的来问他,这才能讨他欢喜。

“胤祥……”,四哥踌躇片刻,咬咬嘴唇,把心中忧虑袒露出来,他还是惦记十三弟,可也是,眼下,十三爷确实境遇艰难。

见十四小爷回头望,怕他起疑,赶忙往前迎了几步,没走多远,回过头来,看四哥还站在原处,他是非要等我一句话。

“十三爷向来心思缜密,遇事难免想的多,再拖着,他自己就把自己逼上死胡同了。眼下,他最想见的是您,恐怕别人劝都不管用。您说两句,顶上别人说百句……”,四哥总认准了我们三人往日有故人之交,很多不便明说的事情,彼此都可以坦诚照应。可我毕竟是外人,十三弟真正郁结的愤懑,不是我三言两句所能劝慰;他想听的,也不是我的话。

十三弟年少随皇上四处伴驾,倍受重用,小小年纪就封了固山贝子,虽母妃早逝,可因皇上爱宠,造就十三爷性格坦荡不羁,随性率直。可谁料想,风云突变,他被太子风波殃及,削了贝子倒也无妨。可当时皇上在气头上,被牵连之人甚多,可等风平浪静,除罪责深重者之外,都加官进爵。唯他失了皇宠与信任,爵位是小,可往后前程都飘渺难料。再者,十三弟向来凛然清高、光明磊落,此时责罚快与大阿哥并齐,坊间流言蜚语难以入耳,叫他心中如何承受,他日回到朝堂之上又如何自处?这才是他真正郁愤难言的原因。

四哥茫然无语,忧虑重重,他历来志向高远,独步天下,青云直上;可归根到底,谁心里都会有无法言说的牵挂,情缘一念之间,彼此的造化,只有各自去修了。

四哥四嫂待到夜深寒凉才开口告辞,可隔日晌午,管家又来报,说雍亲王福晋到。如何昨晚上才见面,今儿四嫂又到访府上?难不成,真让我料中了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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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此星辰非昨夜 为谁风露立中宵

将四嫂引至园中蔷薇架下落座,燃香奉茶,一时不知将话头牵往何处,只好漫不经心闲话家常。

“今日此来,以妹妹之聪慧,想必姐姐的心事,也猜出几分。咱们姊妹素来投缘,我也不打虚妄之语。澜儿,姐姐只问你,这琴姑娘,我十四弟可将她收房?”,四嫂说起话来,气定神闲,这么隐晦的事儿,连个磕巴都没打。

“噗,咳咳……”,我没料中她如此直白,这口茶直接喷了一桌子,“没有!没有!没来得及呢!啊,不是,是没想法呢。啊,也不是,姐姐知道,十四爷年纪轻,玩心重,连皇上都说,见天儿跟野马一样,就知道在外头撒花儿,家里这些事,他不打放心上。”,四嫂具体的用意,我也没太猜透,不敢冒失透露府中情况。回头叫皇上知道这四个宫女没被收房纳妾,少不了怪罪。

“呵呵,澜儿真逗,连我都防备?以咱们的交情,我能是背后给你拆台捣乱的?野马,亏你说的出口,让十四弟知道你在背后编排他,非按家规给你颜色看!”,四嫂掩口轻笑,一指头戳在我额角上,她今儿心情格外好,弄得人反倒无措。

“野马不是我给起的外号,是指婚那天,皇上说的;我哪儿有胆子编排皇子,您真抬举我。四嫂,我也不和您见外,有些知心话,我就明着问了。您不会是,要给四哥纳妾吧?他现在才封雍亲王,鸿鹄之志未展,心思恐不在这上头。您冒然行事,虽落得贤淑之名,可他未必高兴……”,揣摩起来,四哥封亲王,皇上照例赏了宫女,犯不着到我们府上要人。

况且,四哥现在内忧外患,朝堂上下,琐事种种,算把他烦透了。若让他知道,新纳之妾,是从十四府要走的人,未必会乐意。旁的不说,他与十四之间,确实不是兄弟同心,彼此防备,四哥猜忌心素重,保不齐会以为十四派了眼线监视,弄巧成拙。

“这就对了!姐妹间,就该打开天窗说亮话,遮遮掩掩,没大意思。你四哥的心思确实不在儿女私事上,可爷烦忧他们的鸿鹄之志,做妻妾的,尤其是嫡妻,照料家务事,就是本分!眼下,我们府上人丁单薄,就弘时一根独苗,有些事情,我不好说透,妹妹想必有所耳闻。若不是晖儿去的早,也不至于**这个心……”,四嫂没说几句,提起早殇的弘晖,又落下眼泪来。

她话已至此,我算是对四哥府上的情形,以及四嫂目前所面临的状况,大致通晓了几分。

弘晖过世后,本是庶子的弘时,成了四爷府上的独苗,生母自然不必说。作为嫡母的四嫂,对这个孩子,也是厚爱有加,可孩子毕竟才五岁,经弘晖的伤痛,大家都不敢把赌注押在一根苗上。

况且,四爷府上的李氏我见过,开始还算本分,毕竟身份地位压在头上,未敢太造次。可随着自己替四爷接连生儿育女,弘晖伤逝后,亲生儿子成为府里唯一的阿哥,就逐渐飘然起来,昔日的顾忌,竟不大放在眼里。

说到此,未免感叹李氏的愚钝,人言花无百日红;况且,男人心最难料,现下她在府中确实得宠,母以子贵,风头无两,可谁保的齐今后十年八载的事?得陇望蜀,心生非分之想,惹怒了嫡妻;以四嫂的精明强干,虽被弘晖的事情伤了元气,可依旧是心澄眼亮,眼瞅着李氏招摇傲慢,起了取代之意,当然要有所举动来自保,牵制李氏无法继续猖狂。

按理说,以四哥对四嫂的情分也好,学识出身也罢,李氏都没有成为嫡福晋的可能。但是,现在是四嫂有心整治门风,这和妻妾之争无关。一来,为保血脉繁盛;二来,维持各方势力微妙的平衡,王府内才能安保太平长久。齐家治国平天下,道理大同小易。

“四嫂眼光真好,一张口,要走的就是我看重之人……”,眼下四嫂最需要的,是扶植自己的势力,以她亲王正妃的身份,再去和莽撞毛丫头计较也没意思,趁势坐稳江山才是真。李氏没眼力架儿,失势是明摆着的事情,只不过,往后雍亲王府,无论谁再冒头,谁再得脸,都为自己掌控,这才是四嫂盘算好的徜徉大道。

可这芷琴,确实也是我之前看好的人,本想养在屋里,给锦云打个下手,谁知道,人家雍亲王王妃,张口就给要走了。

“这丫头,牙尖嘴利,我还没和你开口讨锦云呢,你有什么可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想要什么,和四嫂说一声,姐姐不会让你吃亏就是了……”,四嫂见我假意嗔怪,心知也是在暗捧她有见识,抿嘴一乐,开心笑纳。

“锦云是我娘家人,如今年纪也大了,四嫂才看不上她,哄我玩罢了。这次皇上赏的四个姑娘,摸样都平平,谈不上姿色二字,可人品温柔和顺,芷琴更是稳重。若四嫂真有心收到身边教养,也算是她的造化。只是,人毕竟是赏给十四爷的,我们家爷和琴姑娘的心意如何,还待我去探探。若十四爷肯放人,琴姑娘又知趣识抬举,等找个吉日,就给送到您府上,姐姐看这样可好?”,说实话,琴姑娘的去留,无论如何,我都要跟小爷知会一声;人是赏给他做侍妾的,我怎好说送人就送人。

“谁懂事,都没我的澜儿懂事,当初真是,皇上怎么没把你指到我们府里?若真如此,我现在,可省多大心?”,四嫂缓缓品口茶,说出话来,倒是云淡风清,可架不住真戳人心窝子。

“噗,咳咳咳……,您别折煞我了。我笨拙、顽劣、不擅女红、持家无方,哪儿敢高攀您府上?”,这口茶再次把我呛个半死,去四哥府里,都这年月了,此话从何谈起啊?情何以堪啊?别吓唬人了……

“瞧给你吓的,我不嫌弃你笨拙。可我们十四爷也不肯放人啊,当宝贝似的藏着,唯恐别人瞧见半眼!”,四嫂对于我的自谦,很是受用,起身整整服色,看样子是要告辞离去。

“您今儿来,合着就是拿我取乐儿的?真是,若是如此,能哄姐姐一笑,我也就算心甘情愿了!”,赔着笑把雍亲王妃从内院送到府门口,眼瞅着天色不早,四嫂恐怕也是惦记家里的状况,不肯再多留片刻。

“澜儿,我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以你冰雪聪明,肯定在疑惑,我既是想给爷找个知心人,为何不在我们府里选。可你知道,眼下情形未明,和之前你们府上一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是可造之材,谁心怀鬼胎,我自己都料不准。不如,从可靠之人这里,直接现抓个清清白白的新人,放在身边慢慢观瞧培养,假以时日,倒是个可托付的……”,四嫂愁眉深锁,她的顾虑,我感同身受。和浅香在的时候一样,府里人个个看着可疑,谁知道哪个就是对方的心腹,没准你掏型肺,反倒养了只狼,天天给人家送把柄。

“就凭您这句可靠之人,滺澜拼了命,也得帮您办妥不是?只是,这芷琴来府上日子不长,我之前也没太接触;真送到您那儿,往后如何,还望四嫂多费心……”,芷琴人品性情具体如何,我也不敢作保,谨慎为上,还是和四嫂知会一声才好。

“我都明白,傻丫头,这人若真看走眼,你以为姐姐还会拿菜刀登门找你算账不成?成了,外头风凉,你既是有寒凉之症,就快回屋去吧,我也乏了,告辞……”,四嫂对我的顾虑心领神会,轻拍拍我肩膀,顺丫鬟手一扶,俯身进了软轿。

目送人走远,心里却不踏实,照如此看,四嫂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这人,我还真的给她想法子办妥。

傍晚时分,十四小爷回府,说皇上要在五月初去塞外避暑,点名要他伴驾随行,可念及他之前生病,眼下身体尚未康复,可延期再启程,等圣上安顿好再过去也不迟。

“十四,我和你商量个事儿,你觉得,芷琴这人如何?你喜欢吗?”,话出了口,又觉得不太妥当,好像我要催促他收房纳妾,明明是相反的意思,可别弄成糊涂公案。

“芷琴是谁?”,谁知他坐对面,睁大眼睛看着我,满脸茫然;这样子绝不是装出来的,没心没肺的傻小子,对身边的事情,半点不上心。

“哎呀!就是皇上之前赐的宫女,年纪比较大的那个,前儿打翻了玫瑰露,差点溅四哥一身那个!”,快急死我了,把所有线索都摆出来,人家倒是不茫然了,改愁眉紧锁,估计也在苦苦思索,芷琴到底是何许人也。

“玫瑰露?玫瑰露?谁打翻的?四哥生气啦?你要罚就罚,要撵就撵,问我做什么?”,他因为我纠缠不休,开始不耐烦起来,以为是我在询问他,做错事的丫鬟,要不要惩罚。

“罢了,问你也没用。四嫂觉得,芷琴这姑娘不错,想要问我讨走,做她爹身丫鬟,往后若伶俐懂事,没准就给四哥做妾,现在说不好。可这人,是皇上赏你的,无论如何,我也该问问爷您的意思,不然若是爷看上的心头好,我随随便便做主送了人,可不把自家爷怠慢得罪了?”,拿话揶揄挤兑十四几句,也是探探他的口风,这小爷向来行事不羁,真是喜欢的姑娘,他也不会藏着掖着装清高。

“哟?哟?”,谁知十四小爷听到这儿,把芷琴已经抛之脑后,一脸坏笑的凑过来,“是四嫂看上的吗?肯定是我四哥看上的!看他平日里清高正经的样子,谁知也是眼观六路,到哪儿都不放过!这玫瑰露摔的,到成了姻缘……”,小爷满脸促狭,随随便便的拿起四哥打趣,看来平日里被哥哥一本正经教训太多,可算逮到机会挤兑几句。

“四嫂既然都开了口,人就没有不送的道理,择日就让过去吧。只有一样,这人,真是四哥自己想要的;别往后,人送过去了,妾也纳了,有丁点不可心之处,反过头来怪我处心积虑安插心腹眼线!”,转眼间,小爷敛了玩笑神色,郑重和我落下叮嘱。

他的顾虑也不是没道理,之前因为各府互相送侍妾、丫鬟、太监,惹出多少是非人命,闹个**犬不宁,彼此都惹来一身腥,此时风平浪静,提起送人,全胆颤心寒,唯恐平生事端枝节。

“四嫂嫌弘时额娘不懂事,府上人丁又单薄,想找个懂事的丫鬟放在身边,想来没有太深的用意,我问清楚了,你只管放心。回头,让四哥府派人来接就是了,也算给琴姑娘长长脸面,让她心里宽慰些……”,唉,爷是没意思留人,可人家姑娘的心意,我还没来得及探问,虽是奴才去留听凭主子一句话,可谁愿意平白无故的惹别人不痛快。

“还好是琴姑娘,幸亏四嫂没开口跟我要澜姑娘……”,才说几句正经话,小爷嬉皮笑脸的玩闹劲儿又上来,揽着我肩膀,满屋里疯跑。

“澜姑娘都孩儿他娘了,人老珠黄,白给人家都嫌弃!少往脸上贴金!”,弯腰把他胳膊甩下来,就知道由着性子胡闹,白给下人看笑话。

“也是啊,那我就凑合留着吧,快给爷感激涕零一个瞅瞅!”,没心没肺的伤人话,也就他说的出,还大言不惭,毫无愧色。要是多愁善感的娇柔女子,碰上这嘴不留情的男人,早上吊千百回了。

“呸!”,假意轻啐他一口,眼看天色不早,招呼下人进来,哄着爷梳洗就寝,明儿个,还要想想如何去跟琴姑娘开口。

“这是什么!”,才掀开帐帘儿,就听闻小爷叫出声,仿佛我在帐里藏了个情夫。

“你儿子……”,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皑皑睡的正香,被他一嗓子喊起来,大眼睛茫然不解,不知出了什么状况。

“我知道!他凭什么睡这里?”,十四小爷指着自己亲生的小儿子,莫名非常,疑惑不解,就跟孩子哪儿碍他事儿一样。

“孩子说要睡这里,睡就睡呗,他又不占多大地方,你稍微挤挤!”,我就不明白,自己亲生的儿子,他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看妈!给小阿哥带屋里睡觉去!”,人家还不搭理我了,直接喊皑皑的看妈进来,非让把儿子抱出去。

结果看妈不敢不从命,诚惶诚恐的把迷迷瞪瞪的皑皑抱起来,惹的孩子哇哇大哭,冲我张着胳膊,非赖在屋里不走,弄得混乱不堪。

“成了成了,额娘带你别处睡去……”,不忍心孩子哭哑嗓子,受不了比儿子还孩子脾气的爹,索性图个清静,换地方哄孩子去。

“哎!你干嘛去?看妈,把弘明带过来……”,未等我哄好小的,孩子爹又吩咐叫来个大的,还嫌不够乱?

“你添什么乱啊?我哄孩子睡了就回来……”,急急忙忙安抚这胡闹的小爷,才想开口阻止,看妈已经领命而去,不知他卖的什么关子。

结果弘明还真被带来了,睁着大眼睛左顾右盼,不知叫他来所为何意,又不敢冒失询问,只能老老实实等在一旁。

“弘明过来,告诉阿玛,你做什么呢?”,小爷明显喜欢弘明胜过皑皑,一把揽过来抱在腿上,下颌抵在儿子额头,使劲蹭。

“回阿玛话,儿子听哥哥念书呢,过会儿就睡了。”,弘明回答的有些小心翼翼,看这个钟点,他早该睡觉了,估计是春儿在先生那儿又学了什么文章,回家跟弟弟卖弄,结果天色这么晚,都还不睡觉。

“这时候还念什么书?睡觉去!带你弟弟睡觉去!让你哥哥也别逞能胡闹了,都睡觉去!愿意念书,你们仨睡一房里,互相念个痛快!”,然后,孩子一本正经的回答,却被莫名其妙数落一通,十四爷倒真拿弘明当回事,哥哥弟弟都交付给他管了。

“他才不到五岁,你抽什么疯!你当弘明是家里顶梁柱呢!别给我胡闹了,天都快亮了,你让他们三个念什么书?得了,我去看看,过会子就回来……”,安抚了最让人脑袋疼的,领着懂事儿子,赶紧他躲开不懂事的爹,省的给孩子教坏了。

弘明真是认死理,他阿玛随口说,让他带着弟弟睡觉。他就真把皑皑安置在自己房里,半刻不离的哄着,当真十四小爷没看错人,这孩子比他自己可靠千百倍。

弘春是浅香的儿子,平日里性情随了他额娘,寡言少语,又因之前的变故,孩子年纪虽小,难保没听过风言风语,再亲历离别,性格中总有抹不去的别扭心结,让人无法揣测他的脾气。十四小爷因为春儿的亲娘不在身边,处处厚爱他,吃穿用度,都比两个弟弟好几分,可这孩子和浅香一样,对十四亲近不起来。恭敬有加,却总有隔阂,看不出父子间应有的亲昵。

好容易把三个儿子都哄睡了,已是明月高悬,蹑手蹑脚回到房中,唯恐吵醒了最难糊弄的这个,谁知掀开帐帘,才看见他根本没睡,枕着胳膊冲我笑。

“都是你胡闹!”,使劲推了推他额头,若让皑皑踏实睡这里,哪会有后头的一连串麻烦……

“澜儿是我的,旁人跟着裹什么乱……”,被他一把揽过去,明明是歪理,到人家嘴里,还振振有辞起来。

“那是你亲儿子!”,旁人?好像我窝藏了情夫,孩子才两岁,睡房里有什么不对,连这也要抢,说出去都闹笑话。

“不是我儿子,早一剑给结果了,废什么话?”,谁知反过来却被他教训一顿,细想也又觉得有道理,反正我争不过任性的爷,多说无益。

天才亮,小爷就带弘明去西郊骑马、打猎、放风筝去了,说是要褒奖他昨日听话懂事,府里一片清净。下人来报,说春阿哥没跟着去,反倒让我心生疑惑,十四对春儿格外照顾,就怕他唯恐自己额娘不在,受冷遇,心里失落,这玩耍打猎的好事,居然能落下他大儿子?

“春儿,告诉额娘,今儿为何不跟你阿玛去玩?”,我怕孩子有心结,他摸样像浅香,脾气也差不多,主意大,想的多,稍不留意,就给你惹出是非。

“回额娘话,儿子不想去,不可贪恋玩耍,荒废功课!”,小小年纪,倒是颇有志向,若真如此,浅香也算有个安慰,只盼望他是真心话,并非对他阿玛起了抗拒之心。

“好!春儿是懂事儿孩子,比你弟弟强,他就知道玩!先生都教你们念什么了?额娘给你看看,多教你几段,回头在学堂里,把别人都比下去,叫你阿玛也刮目相看。”,把春儿揽在怀里,哄他高兴高兴,这孩子好胜心强,缘于他自卑心重,唯恐被人瞧不起,太过,稍有不顺利,易失平常心,还要多教导关爱才是。

“额娘……,额娘真好,儿子多谢额娘……”,到底年纪小,说了几句,孩子眼睛就亮起来,由此可见,弘春是喜夸不喜骂的性子,要多哄,才会往正道成大器。

教了春儿念了一上午《论语》,荒废太久,快把孔夫子忘到脑后去了,念着念着,脑子里全是当初在余杭,替傻亮写文章的情形,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额娘笑什么?是不是儿子念错了,额娘别怪罪,儿子再念一遍就是了。”,早就断定这孩子心性比常人,随便一件小事,都能惹他动心思。

“没有,春儿这样聪明,怎么会念错。额娘是想起了,以前小时候,和你舅舅念书的情形;兄妹几个,也是在蔷薇架下,吹着微风念《论语》,结果打翻了莲子羹,脏了书,被先生拿竹板打手心,说侮辱圣贤的往事,忍不住,就笑了。”,说着说着,又想叹气,小亮终于成亲了,只是常在江宁,喜酒我没吃上,新媳妇也没见着,让人惦念的不得了。

“我舅舅?是状元爷吗?”,春儿年纪小小,对周围的状况异常敏锐,难为他还记着润晖是状元。

“状元爷是聪明的,还有个笨舅舅在江宁,回头等他来京城,带你去见见……”,把春儿抱在膝上,孩子心智成熟早,不知是喜是忧,反倒让人烦扰起来。

下午春儿累了,让锦云哄他去睡觉,趁这功夫把芷琴叫到身边,也是时候,探探她的想法,好给四嫂个交代。

“琴姑娘,之前来府上做客的,是雍亲王和福晋,想必你也心如明镜。雍王福晋赞你聪明伶俐,和我讨你去他们府上,不知,你意下如何?”,大致情形已经和芷琴讲明,如今只是要探寻她内心真正的想法。

“回福晋,芷琴是奴才,去留全听凭主子一句话,绝无违抗之意。”,这话回的妥帖利落,热火球又抛给我,合着她自己半点责任不担,好坏全是我的安排,真叫人难办。

“芷琴,你是聪明姑娘,雍王福晋喜欢你,我也疼你,你在谁身边,都不会吃亏。可有些话,我还是和你讲明吧,你是皇上钦赐,到府上就被以格格尊称,你们心知肚明,若伺候的好,得爷的心意,纳妾是迟早的事儿。可我问你,眼下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你若喜欢咱们家爷,有心好好伺候他,就踏实留在府上,我帮你回绝雍王福晋。可咱们爷孩子心性重,你不能妄自攀附,要等他看上你,我绝不拦着。若他没看上你,过两年,我就做主让你回家婚配。可你若是到了雍亲王府,福晋是温厚善良人,她也会照顾你,四爷虽未必将你收房,可福晋定会给你寻个好出路,也不至于亏待。按理说,咱们家眼下是贝子府,人家是亲王府,你过去,也算攀上高枝儿了,规矩虽多些,可你年轻灵巧,还多长些见识不是?”,我得哄劝着芷琴答应,看她虽本分,可人都有好胜之心,谁不愿往高处走;况且,她肯定明白,十四小爷要有心收房,才不会等到这个节骨眼还没动静,所以在十四府上,算是前景渺渺。

“奴才,全凭主子做主……”,听这话里的意思,她是松口了,心动了,看我极力夸四哥家,她也燃起一丝希望,宫女出身苦,最好的出路,必是嫁个好人家。

“芷琴,听过一句话没?好风凭借力,送你上青云。如今,我就是这清风,伸手送你一把,兴许此生际遇,都会不同,剩下的,就看你造化了……”,有些话,说给聪明人,一点就透。

“奴婢谢主子大恩大德,主子恩情,奴才永生不忘!”,琴姑娘连声称谢,这就是,她也想趁年轻,为自己寻条出路,可见是明白人。

“别谢我,往后的路,你自己要仔细走。亲王府里规矩多,记住,王爷和福晋都厌烦张狂无礼之人,你要谦卑、温顺,有眼力,多听少说。本分为人,尽心伺候,他们不会亏待你,往后出息了,也是父母家人的福分。”,能嘱咐的,无非也就这些,人各有命,好坏全凭造化,但愿是件好事,人人都能得偿所愿。

差人知会四嫂,事情已经办妥,雍亲王府不出三日,就派了管事的亲自来接,也算是给足了琴姑娘面子。十四小爷赏了几百两银子,说人从他府上出去的,就不能亏待。我和锦云帮芷琴置备了几身新衣裳,打了几套金银首饰,簪钗环佩都齐全,和嫁女儿差不多。

临走的那天,琴姑娘在府门口磕了三个响头,说是谢十四爷和福晋厚爱,一朝在十四府上伺候,这辈子都念主仆情分,永生不忘。这姑娘最招人疼爱的地方,就是她稳妥懂事,甭管真情假意,都让人心服口服,半点毛病挑不出。在她身上,还有四嫂,甚至我,都没有的东西,就是掩也掩不住的明媚气息,这是未经世事之人,所独具的优势,想必日后在四哥府上,也会有所作为。

果不其然,芷琴进了四爷府,被四嫂收到身边做贴身丫鬟,想必这也是四嫂的妥当沉稳之处,考虑颇深,她自己都没确定的人选,轻易不会放到四哥身边。定是要过了四福晋的法眼,才有机会,奔赴更远的前程……

五月中,皇上带着新复立但子,以及其他皇子,往塞外避暑,十四小爷因患病,留在京城休养,未与皇上同时起程。

到了月底,小爷痊愈,急匆匆往塞外而去,要赶着万岁爷的日程伴驾,连恶劣天气也顾不得,路上泥泞难行,痛苦不堪。皇上也是担忧不已,在给他的奏折中,特意朱批,说本年关外雨水来得甚急,十四阿哥在路上行走很不安全。如此,也算皇恩浩荡了,让人更加不敢怠慢,反倒加快了脚程。

皇上此行,带上十三在内的诸位皇子,虽明里是让他们随行,可暗中还有监视之意,太子地位,风雨飘摇,皇上现在对谁,都不能全然放心。

我也在此时,再次见到了许久未碰面的十三弟,曾经在我心中,玉树临风、风光霁月的十三爷,早已模糊不堪,眼中尽是落寞之意。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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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浪迹爱章台 性命唯堪寄酒怀

远远望着眼前走来之人,像是十三弟,人清瘦不少,目光淡漠疲惫憔悴,只是挺拔气势不改,还窥的出当年玉树临风的出尘之姿。

“你腿如何了?可曾,真的痊愈了?”,多少年时光,辗转而过,凭两人之间的默契交情,已无需再多废虚礼客套之言,趁此时清静,把心中惦念,一吐为快。

“劳澜儿惦记,之前你差人送到府中的药,惠我良多,腿疾本就无甚大碍,此时已然痊愈,别再费心记挂了。”,十三弟说话的口气,明显比往日更谦和克制,言语态势间,有些刻意疏远;看来,他因此仓促变故,真变了脾气性情。

“十三弟,皇上到底为什么惩治你?若说,普普通通的过错,早该风平浪静,何苦这会子还揪着不放……”,我知道自己是疯了,这话说出来,字字大逆不道,可心里也明白,就算犯下欺君之罪,眼前的人,都不会背叛出卖我半句。

“这事儿,不是你该问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十三弟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仿佛顷刻间,就会勃然大怒,显见的,我触及了他心底最深的痛处。

“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胡乱说什么。可这话,是澜儿问十三弟的,不是十四福晋暗中和十三皇子瞎打探。朝野纷争,争权夺势的破烂玩意,我根本没兴趣,你讲我也懒得听。我只想知道,你到底出什么大事了?被牵累到如此地步……”,十三弟若实在防备我,不愿意说出来,其实也没所谓;只不过,多少担忧关怀,无非是怕他背负太多,自己给自己上枷锁,心思郁结,一蹶不振而已。

眼前人沉吟片刻,又抬头默默将我望了望,终是长叹口气,“因为我趁太子势危,奏报揭露他往日连同党羽营私舞弊、私调兵马的事情,皇上心中认定我落井下石。灾民未收到赈灾粮饷,流离失所者甚众;此事一出,震惊朝野,大臣纷纷倒戈,皇上有心包庇太子,都压制不下去群臣愤慨,后来就把这笔账记在我头上。认为我带头煽动众怒,祸害朝廷,暗中给太子拆台。合该凑巧,有几笔银两经,是我手发放到地方官员处,且护军调动也与我有关。皇上说,我是处心积虑嫁祸于太子,好遮掩自己的罪责,就让我自省。澜儿明白了?还想问什么?”,十三弟笑容温柔和煦,可他对境遇越是自嘲坦荡,就让人越发觉得酸楚。

“皇上素来知晓你人品,之前都让你随行伴驾,怎么这次,就看不破了?煽动朝野?你哪儿来这样大的本事?!听着都玄乎……”,以十三爷在朝野的影响力,远没到能煽动众怒的地步,皇上会下决心狠狠惩治他到这地步,可见实情远非如此简单。

“我的二少爷,你胆子也忒大了!口口声声,这是数落谁呢?”,十三弟忽然大笑开怀,拿扇子戳着我额角,和以前小心翼翼、怜香惜玉的架势,大不相同。

“澜儿,你知道吗?皇上为何会频频带我出行?尤其是伴驾太子爷?连你赌气回余杭那次,皇上南巡,也要带我同去?是因为我之前与太子敌对的架势太过显山露水,皇上认准我与太子势不两立,所以才次次都带上我和大阿哥,对太子暗中牵制监管,你可明白其中的利害?万岁爷心里对谁都不放心,必要多方制衡,才保江山万万载。我对太子公然驳斥多次,水火难容,反被皇上重用。从我十六岁那年,从余杭回到京城,皇上将我心中所爱赐予他人,眼睛都不眨一下,我才真明白,皇阿玛确实是偏心眼。偏太子又不是情深意重之人,酒色财气无一不沾,明知别人心意,却视如草芥。从此,我就立誓,总有一天,会亲自让他……”,记忆之门一开,人就沉溺到往事不可自拔,再说下去,真就成了罪孽,于我于他,都担当不起。

“别说了!你别说了!是我莽撞唐突,此生此世,有愧于你……”,十三爷话里的意思,再装听不懂,就是粉饰太平、自欺欺人,也对不起他重如泰山的深情厚意。

“傻姑娘,年少轻狂事,遗憾的确有,可从未后悔过!今时今日,反倒也好,让我敛了性情,本分处事,谨慎克己,于此生来讲,未尝不是幸事。”,十三弟宽厚本性依旧,可他的情意素来深重火热,犹如千钧之力,令你难以背负,铺天盖地席卷而至的愧疚,字字如刀刻剜心,痛苦难言。

“是我错了,是我愧对于你,之前从未想到过会累你至此,是我莽撞、唐突,处事不周全……”,愧疚无以复加,人生最怕负累于人,何况挚友故交,往日种种,涌上心头,百感交集,把自己都要湮没殆尽。

“都是命,都是命,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我挺好,你放心。人这辈子,年少轻狂过,恣意忘情过,就无愧此生,你说是不是?”,眼前人,十三弟是说,他找到了可怜惜的眼前人,叫我不必沉于往事的愧疚所负累,但愿此言非虚,他能心有所依。

“你可别骗我……”,脑中混乱不堪,唯他安宁幸福,才能将心中愧疚冲淡,自始至终,都未曾认真正视过他的想法。自己云淡风轻,就以为人家也随意释然,可见世间之事,并非全能预料。

“曾经我烦扰,为何偏偏是我十四弟,可转念又想,幸好是十四弟。若是别人,兴许还意气难平,可唯独是他,叫我怨不起来。以前我就羡慕他,小小年纪,敢作敢为,率真热诚,坦荡宽容,让人喜欢的不得了。人活在世,终归各有宿命,澜儿不必烦扰。你是好姑娘,心软又重情义,打从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了;所以方才,故意欺负欺负你,也好解解这些日子的郁闷之气……”,扇子尖儿轻点在我额头上,十三弟玩世不恭的样子,是我生平头一次见,有时伤痛刻骨,才反要寻法子来排解,麻木真正藏在心底的落寞与失意。

“十四爷,也担忧牵挂你,你心里不痛快,谁都不好受。人这辈子,坎坷波折重重,可日子终不等人,照样逝水流年匆匆而去,忍一时风平浪静,终有云开月明之时。”,也不知这出自肺腑的劝慰,依十三弟现下的心境,能听进去多少?可我总觉得,以他才华人品,绝不会止步于此困境。

夕阳渐沉,四目相对,十三弟幽黯深邃的眼睛仿佛要看尽人的心里去,久久再难言;半晌,他深深点了点头,转身绝尘离去。

人生在世,因缘起伏,如逆水行舟,跌跌撞撞,一念之间,自己都算不清错过失去了多少……

花开花落,流年似水,辗转已是大清康熙四十九年,连皑皑都满了三岁,开始背诗识字,可叹光yīn似箭。

十三弟被腿疾困扰,自此去年塞上避暑后的伴驾之事,都不曾命他随行;仿佛一夕之间,从纵情桀骜奠之骄子,落入凡尘,际遇凄凉,惹他心思烦闷郁结。之前本就有病根,再加上被圈禁时,中了湿毒,渗入骨髓,以至于怪病缠身,时常腿上溃破不愈,痛苦难当。

“怎么闷闷不乐?在朝堂上,遇见不顺心的事儿了?”,小爷打从退朝回家,就一言不发,暑热天气,也不嫌日头烤人,愣愣坐在湖边发呆。

“难呐……”,半晌,他轻叹口气,扶额蹙眉,让人瞅着都憋闷,不知遇上何等为难之事,把他挤兑到这份儿上。

“遇着什么难处,你倒是说来听听,别闷着吓唬人。”,所言并非故意夸大,年纪越长,越发胆小;轻轻替小爷摇着折扇,都怕他再闷下去,烦心事没解决,自己就先中暑了。

“今儿在朝堂里,我和三哥、十三哥,同时递上了请安的奏折,本是照例的寻常小事,可圣上只大略看了看,就落笔朱批……”,十四小爷轻叹口气,言语间颇多踌躇,“皇上朱批,说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尔等若不行约束,必将生事,不可不防。勒令我和三哥监管十三哥,这不是,这不是成心为难人吗?我十三哥素来心高气傲,这折子是一起送上去让皇上看,结果当着所有人下了朱批,你没见十三哥当时受了多大刺激,痛苦羞愧不堪,我们不忍看。皇上让我监管他,圣旨才下,满朝风言风语。现在兄弟俩走对面都尴尬,旁人反应不一,看好戏的、嘲弄的、憎恨的、怨愤的、道喜的、巴结的,什么都有,简直胡闹!”,十四小爷自幼和他十三哥被皇上安排到一起长大,念书、习武,恨不得吃饭睡觉都在一起,兄弟两人性格大相径庭,私下里不常玩乐相聚,可感情却亲密深厚。

眼下,皇上命十四监管十三,闲言碎语且先不理会,就从心里,两个人都难受别扭至极。十三爷被皇上扣上狂纵奸猾的大帽子,在众兄弟面前颜面尽失,羞愧难堪,痛不欲生。十四爷只因一同送奏折,被皇上抓差奉命监管哥哥,饱受猜忌,无辜推上风口浪尖,前为险峰,后是悬崖,进退难当,苦不堪言。

“你没瞧见四哥看我那眼光,恨不能把我剥层皮,我又不会借机陷害欺负十三哥,他起什么哄啊?!”,十四小爷觉得自己莫名被牵连,无辜冤枉,他闲云野鹤,坦荡不羁惯了,自然苦恼其间的利害关系。

“呵呵,你也是,老盯着四哥的反应做什么?若是八哥、九哥都看你,你定不会觉得要吃人,偏偏四哥凑巧看了你,你就觉得他憎恶,何苦来?心里头在乎他是不是?”,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回头再引来大不敬的罪名,索性拿小爷打趣打趣,也解解烦扰。

“你!在乎……,成了,我要吐……”,一句玩笑话,终于把小爷从太阳底下轰起来,再晒下去,他就成菜干儿了。估计被‘在乎’这词给恶心着了,无精打采的往yīn凉底下溜达,一副丢了魂儿的摸样。

“你和十三哥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平日里感情要好,虽这次无故将你牵连,十三爷襟怀坦荡,不会心生芥蒂,没必要太烦扰。皇上说的监管,无非是警醒诸人罢了,想来没太多深意,你照旧行事,不就得了。真落井下石说十三爷坏话的人,皇上才厌恶呢,这就叫君心难测,万岁爷希望你们彼此牵制,可又害怕兄弟相残,反正左右都为难。说到这儿,我倒觉得四哥最机灵,你瞧瞧他就是了……”,追着他到花荫下,扇子摇的我手酸痛不已,就怕给人家热中暑。

“四哥啊?不显山不露水的,末了,多少好处都没落下,挺好……”,提起四哥,十四小爷倒是笑了,意味不明的话,也不知是赞同,还是讥讽。

“他以前挺真性情的,估计年纪大了,也愈发隐忍圆滑了……”,忆起在余杭的时候,四爷也是恣意妄为的,虽个性深沉,可多少大逆之言,也是毫无顾忌,开口就讲。这几年,他爵位升了,在朝堂内外威信也长了,往日随意任性的摸样,却轻易再难窥见。

“哟?说走嘴了吧?透着你们当年彼此都熟识,这话讲的,意味深长……”,才两句话没注意,被这小爷抓了小辫子,凑到近前,笑的满脸促狭。

“呸!少没正经,我是在替哪个没良心的解烦忧?”狠狠戳了戳他额头,却忽然想起个要紧事,“不过,十三爷腿疾的事情,你还多上心担待些。他自己不当回事,可我总觉着,年纪轻轻,落下这个病根,不是好事儿。况且,眼下皇上让你监管,反多了理由来往,有空,还多劝劝他,再不排解排解,人都要闷出心病来。”,这小爷脑子天马行空,根本不会劝慰人,话也说不到点子上。可他古道热肠,别人托付交待的事情,必是尽力而为,十三弟的怪病,确实让人揪心,趁这机会,踏实调养,也是好事。

“他腿疾的事情,我心里也惦记,四下寻了名医,不见成效,往后再试试吧。可其他的,我没法劝慰,这种时候,我越劝,他心里越别扭,谁都难堪。索性彼此都装糊涂,还照往日相处,才是最妥当。前儿我去他们府上,十三嫂让人在湖里种了荷花莲蓬,养了好多野鸭子、鲤鱼,看十三哥还挺高兴的……”,太了解这小爷的脑子,跳的比一般人都快,他说的事情,你若是慢半刻,都转不过弯来,通晓不了其间的联系。听他话里的意思,小梅福晋脾气随性,确实得十三爷的欢喜,这就好了,夫妻间相处,彼此合得来最重要。

“福晋,您的东西,今儿刚到。”,两人谈意正浓,管家莫名其妙递上个小箱子,这人太没眼力架,直觉这箱子有古怪,他还偏偏等十四小爷在家的时候给我,真让人讨厌。

“谁送来的?”,果然,这小爷立刻警觉起来,口气虽平和,可气势上根本容不得你迟疑,只有乖乖遵从的份儿……

“回爷的话,驿使官直接送到府上,说让福晋亲收,小人不敢怠慢,赶紧呈上。”,驿使官是专门送物品信件官员,他们送来的东西,府里奴才是无权过问的。

“成了成了,拆开看看就是了!”,突然来了好奇心,小爷在这儿,只能拆开了,躲也没处躲的。

箱子里垫了几卷绫罗,展开后,包裹着一尊金质无量寿佛像,宝相庄严,姿态优雅,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心头开始打鼓,这到底是谁寄来的?用意为何?

佛像下方,有封藕荷色小信笺,并未署名……

十四小爷斜睨着我,似笑非笑,脸上神情愈发古怪,促狭讥诮审视全有,叫人不自在到了极点。

“你干嘛?什么意思?”,使劲推了他一把,被这种神情目光盯着,如芒刺在背,别扭到家了。

“我看看你,打我干嘛?心虚啊?信给我!”,一晃神,手中的信笺被一把夺走,再抢回来,比登天还难。

远远看,信上没几行字,可小爷盯着信纸沉吟不语,不知到底有什么蹊跷?

‘见字如面,不知姑娘可否安好?在下已至真佛之地,诸事顺意,甚感心澄豁达。奉上无量寿佛一尊,愿姑娘吉祥。’

寥寥数语,

“他是,报个平安吧,你别多想……”,小心翼翼的抚抚小爷后背,唯恐他发脾气,一记眼刀飞给管家离去的方向,看不出事儿的东西,断了他下月的月银粮饷!

“澜儿!我知道真佛之地了!这贼性不改的狼,我就说他野心不死,还敢惦记我老婆!等我回封信给他,说老婆都给我生两个儿子了,气死他!”,小爷提起苍狼,半真半假,不知他们之间相处是何状况,听起来又不像真动怒。

“别别别,别胡闹,千万别现眼!你知道真佛之地了?什么意思?”,揪住小爷的袖子,他这人行事让人琢磨不透,保不齐又惹出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来。

“你还勘不破真佛之地?近来外头不太平,这只狼恐怕要有大作为,只是他真是执迷不悔,还敢把消息送到我府上来?胆大妄为!”,十四突然变了脸色,方才还全是玩笑之意,转瞬之间,目光幽黯,定是他预料到了什么险要之事。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十四小爷口中的外头不太平,和苍狼信中所指的真佛之地,到底有何关系。从康熙三十六年,圣上亲征葛尔丹后,当时藏地掌权人桑结嘉措慌忙把十五岁的少年指为转世灵童,迎接至拉萨,剃度受戒,名仓央嘉措。

藏地权利斗争甚深,拉藏汗与桑结嘉措素来不睦,桑结嘉措意欲买通侍从毒害拉蔵汗,事败后,引发以拉蔵汗为首的蒙军与桑结嘉措为首的藏军间的浴血冲突。

藏军战败,桑结嘉措被处死,六世的仓央嘉措也被废黜,却在奉召解送京师途中病故,可多少人都传言,这位至情至性的上师,却是绝尘遁去,游历四海。众说纷纭,且不理会,这第一位由桑结嘉措保举的六世被废之后,拉蔵汗又立了第二位六世,伊喜嘉措。

蒙军与藏军间的冲突,几年间,仍屡屡频发,难道苍狼的雄心壮志,指的是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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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入冬最冷的时节,良妃娘娘暴毙薨逝了,之前未曾听闻任何关乎她生病的动静,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去了。如同今年的第一场雪,在寂静深夜里,落寞微弱,甚至没给人留下太多感觉和印象。

对皇上来说,仿佛这人走的无关痛痒,一个克己侍奉他半生的女人,从生命里离去,没惊起任何波澜。漫漫长夜里,大清朝的明主可否想念过,艳冠六宫、出身卑微的宫嫔,不得而知。可他确实不曾辍朝,不曾哀痛,甚至连提,都没在外人面前提半句。

若说因为八哥的事情,连累良妃失宠,未免太过牵强。太子恣意妄为多年,也不见皇上说赫舍利皇后半个‘不’字,何况还因为念及与她往昔的情意,屡次姑息这根独苗。

自从复立太子之后,朝廷内外的夺嫡之争,表面上风平浪静,可私下里却愈演愈烈,流放、斩首、灭门者甚众。

老太妃说,这是场杀人于无形的恶仗,惨烈异常,如同殷红的织锦缎,表面上富贵繁华至极,可都是用人血染的。

皇上明面上已经和八哥父子关系和好如初,对诸位皇子也大加封赏,可各府都心知肚明,里里外外的监视,多了好几重,连说话办事,都要顾忌眼线耳目。

现下太子根本不似往昔那般风光,实权被夺,不过顶着个头衔,虚度光yīn罢了。私下里有人揣测,皇上心中早有储君人选,现在把太子提上来,根本不是想传位,只是让他当个活靶子,成众矢之的,暗地里实则是为保护新储君。可新储君的具体人选,众说纷纭;反观皇子们,借着之前大阿哥、八哥的教训,谁都怕外人将矛头对准自己,这个时候万人拥戴,等同于脖子上架个砍头刀,凶险异常。

“十四,若你得了皇位,最想做什么?”,夜半无人,靠在小爷身上说闲话,熏笼里轻烟袅袅,在月光之下,悠然飘渺。

“想让你当皇后娘娘啊……”,十四小爷的桂花茶飘香四溢,暗夜里,仿佛置身金桂树下,“说这大逆不道的话,也不怕惹事生非?”,小小嗔怪,半真半假,他脾气个性最好的地方,就是任你随性妄为,也绝不会责骂训斥,反倒陪你玩个痛快。磊落洒脱,从没卫道士的虚假嘴脸,叫人喜欢的不得了。

“我是说,若你是皇上,会怎样治理这天下……”,既知是玩笑话,说来听听,也未尝不可,夫妻之间,何样私密话讲不得。

“攘内安外,亘古不变的道理。新君登基,必是朝野动荡,自然是先清异己;内务府亏空多年,当整治营私舞弊;番邦会趁机惹事生非,需平定边疆,这就要忙活多少年了。西南混乱多年,番夷甚多,地方官和当地土司百姓屡有冲突,已成结症,不治理,必成大患。大清朝不比当初刚入关,诸多琐碎劳役赋税太重太乱,也要从新考量不是?要办的事儿,不胜枚举……”,就说十四小爷认真,你开口问,他就真当回事,细细把对朝野内外的忧虑和设想,有条有理的数给你听。

相识的时候,太年少,在我心里,他总是莽撞少年,鲜衣怒马,桀骜不驯。殊不知,转眼两人成亲都快十年,光yīn辗转,当初兰花树下眉目清秀的金少爷,早就志奔鸿鹄,心怀丘壑了。

“若你当了皇上,要多少后宫佳丽,才心满意足?”,拿起辫梢,扫着他的脸,想听的话,问多少遍,都不嫌多。

“澜儿是皇后,娇雪是妃子;当初太子赏的女人,随便给个封号,也算仁至义尽,满意了吗?”,小爷坦诚,说起话来,直抒心意,从不刻意掩饰,“我这辈子,喜欢澜儿一个人,立下的誓言,从不曾忘记。老婆我此生只娶一个,若万一澜儿走在我前头,没人会被扶正,也再不会续弦,只等阳寿尽了,轮回井边,再携手投胎去。若我走在澜儿前头,是没尽到为夫之责,没能把你照顾到最后,那也只能流连忘川,等澜儿享尽福气,过来再骂我就是了……”,他不是会讲动听情话的人,连哄人都总押不到点子上,可触动感怀之处的肺腑之言,总让人情难自已。

“大半夜的,胡说些什么,生生死死的……”,鼻子一酸,眼泪掉下来,年纪愈长,越是禁不住伤怀,往日爱听叼言蜜语,都像拌糖的毒药,喝一口都难承受。

“你非要问……”,耳边的碎发被他随手捋上去,温温热热的手,蹭到脸颊,望着似水柔和的目光,暖到心里去。

“年纪大了,不比当年少不更事,我胆子小了,唯愿和你相依相伴,那宏图大志,叫人不敢去奢望。”,把他手放在自己脸颊上,落雪奠气,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得依赖。

“皇位许是太子,或是三哥、四哥的吧……”,小爷望向窗外,声音虽小,却字字清晰,原来他心里,并非没有预想。

“我以为你会说八哥呢!”,外人风传他与八爷素来交好,八爷党的得力之人,可实情如何,只有本人才知道。

“我上次为八哥挨了打,就说我是八哥的帮手,拥护他夺皇位,外人都不长脑子胡说八道。那五哥为我拦了御刀,如何不说,五哥是十四爷的帮手?八哥之前兴许有希望,现在看来,算是时运不济,翻身太难了。皇子生下来就各自为政,虽有往来亲疏,可绝够不成朋党,谁都要提防,这是从小就被教导的道理。太子若乖巧,时机赶得巧,兴许还能保的住位子。三哥老成持重,可文人气太浓,好多地方,他不够圆滑。九哥心思不在这上头,也不屑巴结讨好皇上,从小就闲云野鹤。十哥没脑子,争不过那许多人,朝中势力也不够。若依我看,倒是四哥许还能争一争,他现在给世人摆出淡泊中庸的样子,可我是他亲弟弟,深知他性子最要强。小时候,别人抓住他毛病,说半个不字,他卯足劲,也要给驳回来。这两年随锋芒收敛,可人的秉性,永远也改不了,你看着吧……”,十四小爷虽不承认,可他心里,确实在乎四哥,分析的头头是道,就证明往日的用心观瞧,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脾气秉性,太过相似,很难说没道理。

“既是他兴许有大作为,你就别和他总闹别扭……”,真要四哥当了皇上,这小爷一贯被他视为不听话、不懂事的骄纵孩子,不狠管才怪呢。

“他自己愿意胡思乱想,懒得计较……”,提起他和四哥的相处,小爷突然别扭起来,脸一转,闷头再不言语,叫人无话可接。

“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替他掖好被角,寂静长夜里,几日欢笑几人愁。

良妃娘娘去世,八哥痛不欲生,久久难释怀。这是他自之前一废太子那次打击之后,头回登门府上,之前都卧床不起,闭门谢客。

今日一见,人清瘦憔悴不少,脸色略微苍白,目光全是疲惫之意。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提及才故去的良妃娘娘。往日圆滑玲珑的八皇子,却隐隐红了眼眶,直言自己不孝,连累母妃受苦担忧,没说几句,却又咬牙哽咽,望之心酸。

十四小爷替他轻抚后背,默默聆听八哥心里的苦闷,旁人不敢多言,唯有静静回避。

听八哥的意思,皇上确实有迁怒于良妃,怪她对儿子管教不周,唯唯诺诺,没有母妃之尊,责其禁足寝宫,闭门自省。许皇上是气话,过阵子挺过去,就风平浪静也说不定。可良妃娘娘出身卑微,小心翼翼到今日的位置,实属来之不易,平日在宫里,也都本分仔细,唯恐越雷池半步,惹出祸端。

之前八哥出事儿,被皇上削爵严惩,良妃娘娘惊惧不安,担忧受怕;皇上再当面斥责,更是慌乱无措,没几日就一病不起,本以为是寻常疾痛,谁知转眼花落人亡,让谁都始料未及。

过了晌午,九哥和十哥听闻八哥在府上,也登门劝慰,兄弟几个围炉而坐,赏雪喝酒,各怀心事。

傍晚的时候,侍卫太监将弘明从宗学里接回来,眨眼间,儿子也到了念宗学的年纪,咿呀学语仿佛才昨儿的事,今天就已经念起四书五经。

“弘明!过来!让九伯父亲一个!之前教你的,忘记没有!”,九哥听闻弘明回来,扔下酒杯就跑过来,把孩子往肩上一扛,书本都散乱一地,简直是胡闹至极。

“你教他什么了?”,十四小爷放下酒杯,满脸戒备,以他的经验,九哥绝对不会教弘明学诸子百家……

“我教他?我教你儿子怎么讨老婆!爷们儿就得从小栽培,省的长大变成烂木头一块,不解风情,惹人厌烦!你自己没女人缘,别连累孩子,我得好好教导他!”,九哥越说越得意,根本顾忌不到十四小爷黯然的脸色,开始大放厥词,惹得身旁的十爷的把酒都笑喷了出去。

“弘明!过来!”,小爷桌子一拍,疾言厉色的招呼孩子过来,眉目凌厉,他气势上来,把孩子吓得直发抖。

“成了成了,你们兄弟胡闹,别扯上我儿子!八哥,您是哥哥,也不管管他们。今儿您要发话,就是这府里的主子,把这几个胡闹的,都给撵雪地里挨冻去!”,拦在小爷前头,把孩子抢过来,他嗓子再高些,孩子都吓傻了。趁机换个话茬,也给八哥取个乐,看他郁郁寡欢,别把自己闷坏了才是。

这话一出,八哥倒是笑了,温柔宽厚,眼角眉梢,全是落寞无奈,让人看着都痛苦酸楚。小爷和九哥、十哥看八哥还是解不开心结,此时也不敢再任性胡闹,静静看着他,屋中沉寂一片。

“九哥,不劳您费心了,我儿子的老婆,早就给定下了!对不对,弘明?表妹好不好?”,把儿子抱在怀里,他现在个子高了,我抱起来都吃力;可再想想,眨眼间,他就会长成少年郎,我还能抱他多久,眼前这点辛苦又算得什么。

“弘明,告诉阿玛,你额娘给你定的亲事,你自己可乐意?不过呢,依着你舅舅的花容月貌,往后表妹定是大美人,咱们也不算吃亏,阿玛觉得不错,你说呢?”,小爷把孩子接到自己怀里,轻轻摇晃着,娶媳妇的事情,还真敢一板一眼和孩子商量。

“呸!你比九哥正经不了多少!”,从他手上再把儿子抢回来,“少胡说八道!让润晖知道你说他花容玉貌,敢拆了你家大门!我们完颜家的姑娘,定是国色天香,少得便宜卖乖!”,顺势推了他一把,还敢商量,还敢不乐意?往后润晖和灵犀的女儿长大了,以家世品貌,说媒的不登破门槛才怪!

“弘明你看,你额娘在夸她自己国色天香,你说是不是?真不知羞!”,小爷满脸坏笑的凑过来,拿起弘明的辫梢往我脸上扫,当着诸位兄长,半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你们两口子腻腻歪歪的耍花腔,别把我扯进去啊!什么叫比九哥正经不了多少!当我听不出来骂人呢!”,九哥假意把酒杯往桌上一摔,怒气冲冲的质问我方才的口误,让人赔不是也不成,笑又不敢笑……

“额娘偏心!给哥哥娶表妹,就不给皑皑娶表妹!”,谁知这会子皑皑跑过来,他都没明白什么叫娶表妹,就愤愤不平的埋怨我偏向弘明,把愁眉不展的八哥,都逗的乐出声来。

“儿子,你舅舅就生了一个女儿,不是娘偏心啊,谁叫你跑得慢,让你哥哥先瞅见了呢!”,这让我如何跟皑皑解释,只好囫囵吞枣的把事实掩盖过去,灵犀啊,你为何不多给润晖生个女儿,好让我两个儿子都有表妹娶,省的为难。

“皑皑!来,九伯父疼你,往后咱们看尽世间美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天下好风景无数,何须单恋一枝花!别理你爹娘,他们就是偏心,太让人看不过去,还是九伯父好对不对?今儿跟我走,上我府上玩去,九伯父给你挑表妹……”,九哥把皑皑抱在怀里,胡乱揉孩子头发,弄得一团乱,辫子都散开不说,胡言乱语把孩子哄得一愣一愣,皑皑脾气和弘明的一板一眼截然相反,非但没被震慑,反倒笑眯眯听得津津有味。

“这孩子的脾气秉性不知随谁?这么古怪……”,小爷在我身后,望着皑皑喃喃自语,他这天马行空的脑子,还敢说别人古怪。

“随你……”,父子两人差不多,大眼睛一转一个主意,古灵精怪,叫别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当爹的偏偏还不承认。

“胡说,我怎么古怪了?刚毅木讷!谨言慎行!”,小爷眼睛瞪起来,言之凿凿,说的和真事儿一样。

“你说的这个人,我不认识……”,冷冷横了一眼面前这位胡闹的爷,左右一牵,把两个儿子赶紧带走,若再放任下去,非给孩子教坏不可,赶明儿得和沁玥念叨念叨,都怪她对九爷太纵容,惹的他年纪不小,越来越任性,总和孩子一样,长不大了。

正月里过年,礼数繁多,年年都一套过程,逃都逃不掉,也没什么新鲜样。芷琴带儿子来府上请安拜访,她在四嫂身边谨慎服侍,知情达意,讨了福晋欢心信任。被送到四哥身边伺候,倒也真争气,去年八月生了阿哥,四哥给起名弘历。而后,府上的妾室又生了小阿哥弘昼,这回四嫂也算安心了,好歹三个儿子,也算人丁兴旺,往后择良抚育就是了。李氏的优势消失殆尽,人也年纪渐长,风光不再,唯有小心本分做人,不敢再生造次之意。

“福晋,您这些日子可好?我之前在四爷府上休养,未曾给您请安,还望福晋别怪罪。”,芷琴说话,永远有礼有节,懂分寸进退,不会张扬炫耀,失了礼数。

“该我向你恭喜才是,你现在今非昔比,是雍亲王爷的身边人,别再如此客套,回头四爷听见,要怪罪我。”,她是四哥的妾室,不比往昔在府上做丫鬟,我怎能轻易怠慢。

“福晋别折煞了奴婢,芷琴永远记得福晋当初的,好风凭借力,送我入青云,若没福晋抬举,怎会有现在的日子?”,芷琴听闻我夸赞她,低头一笑,略微有些羞涩,可见是未忘之前的身份情谊。

“要感念,也是要感念你们福晋的赏识,我算的什么。对了,十四爷要我替他恭喜你,这些薄礼,是爷送你和小阿哥的。还有我和锦云的一些心意,你收下就是……”,让锦云递上箱子包裹,十四小爷吩咐准备了见面礼,荷包玉佩金铃铛样样不少,还有锦云替小阿哥做的衣裳鞋帽,也都一并收在其中。

“这……,这……,受用不起。奴婢谢福晋和锦姐姐惦记,也万谢十四爷……”,芷琴有些激动,她出生寒微,之前又是伺候人的宫女,看我和锦云一直将她视作自己府中人照顾,难免感怀。

“好了,你可别再奴婢奴婢的!别说四哥听见会怪罪,以为我拿前主子的架势欺负人;就连四嫂听见,也不答应,你现在毕竟是他们府上人,可别让我受用不起了!”,将俯身言谢的芷琴扶起来,今非昔比,哪里还能再让她称奴婢。

“小阿哥,长得福相,和你一样,往后是个孝顺孩子,你也老来有靠了……”,把芷琴生的小阿哥抱在怀里哄,给他脚腕上戴个小金铃铛,叮叮当当,惹的孩子笑个不停,可见是讨喜的脾气。

“借您吉言……”,芷琴内向羞涩,很多时候,她是高兴的,可总不太表露,巧妙的顺着你的话头往下接。

和芷琴闲话了一下午家常,眼瞅着天色不早,不敢再耽搁,忙差人送她回府,两人握着手,在府门口,又说了几句贴心话。因着之前的缘分,彼此都当对方是娘家人,所以很多话,也愿意无所顾忌的讲。

把芷琴送上轿子,远远却看见府门口不远,站着一个身影,再熟悉不过,却不敢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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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淳哥哥回来了,他就站在落着浮雪的苍柳树下,眉若远山,目光清透,暖暖的笑意,缓缓绽开在嘴角,叫人不动容都难。

“锦云!回去!”,推了一把锦云的后背,把她轰进府,省的看见没良心的男人,又心软动了情意。

我呸,多少年了,这个时候知道来见我们,平白蹉跎多少岁月,当是杂货铺呢,想来就来,想不理便不理。

“二少爷!”,身后人叫了一声,惹来府中侍卫警觉,佩刀都抽出来,估计再上前一步,就给正法了。

回头望望,四目相对,两两无言,一时间,真有种冲动,吩咐侍卫把他砍了喂狗算了!

“进来吧!”,板起脸故作端庄扔下这句话的时候,我心中暗恨自己最是懦弱心软,人家锦云连眼眉都没动半下,可自己就先雄他站在寒天冻地的别着凉。

“姑娘,有句话,当奴才的本不该多言。淳少爷虽是您娘家远方堂哥,可毕竟是外房男人,您明晃晃就让他进了内院,等爷回家,若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锦云将茶撂在桌上,自始至终就没扫完颜淳半眼,一来二去的,连我都给数落进去了……

“我这不是,不是,念及……,算了,锦姑,您去看看小阿哥这会子做什么呢?”,一番教训,弄得我尴尬异常,想来完颜淳是有事情商量,让锦云回避,反倒比较妥当。

“您这是支我走呢?罢了,我也不想在这儿裹乱,您二位好好叙旧便是。爷回来若发脾气,别怪奴婢没提醒!”,锦云看见完颜淳,心里别扭不痛快,我都明白,可她总拿十四当幌子吓唬我,这是什么道理!

“锦姑娘,我……”,完颜淳看锦云给他脸子看,半点情面不留,手足无措,诚惶诚恐的站起来,追上就要解释。

“哎哎哎,淳哥哥,你别往心里去,踏实坐着吧……”,赶紧把完颜淳喊回来,锦云根本不搭理他,厚实的棉帘子都快拍他脸上了。

“姑娘,我……”,完颜淳话说到一半,又给咽了回去,看他身着官服,绣豹补子,好歹是正三品参将,我心忽然就凉了,这年纪、这品貌、这官职,没娶个三妻五妾都算新鲜了。

我的锦云姑娘,掐指算算,都过了二十五了,大好青春岁月,全耗在我身边,还如何能匹配这参将大人!就算参将大人肯屈尊将就,锦姑娘又是什么名分?本想把亲姐姐一样的人给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可眼下看来,前路多艰啊……

“你什么?你这次前来,别说是给我请安的!客套虚礼,我也懒得听,淳哥哥,你是堂堂男子汉,光yīn逝水,好歹给句痛快话!我们这边,还和当初一样……”,话里的意思明白不过,告诉他,锦云不是十四的侍妾丫鬟,她仍是我娘家人,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不用顾忌十四爷放不放人。

“姑娘,我之前打仗去了!我知道你怪我,也瞧不上我温温吞吞,可脑袋别在腰带上,我如何开口许人家一个承诺?在余杭的时候,克兹国虽称臣纳贡,可南海不太平,多少年,我都回不来……”,完颜淳是闷葫芦性子,不给挤兑急了,他鲜少开口。

“打仗?打仗,打仗你就打仗呗,说句话能怎么的?气死我了!快说,你现在到底怎么想的?”,一时弄得我也语无伦次,真讨厌,一句打仗就能冠冕堂皇的把人家姑娘青春年华付诸东流水,好像还挺占理似的。

“我回来了,皇上念我战功在身,经年在外,特开恩封参将一职,暂且驻守京师。我一定下,头一个,就来见姑娘……”,完颜淳神情有些激动,眉毛也蹙起来,生怕我误会他一样,忙着解释辩白。

“完颜淳?你回京师,头一个来见我福晋?谁准你进后院内室的!”,十四小爷不知什么时候回的家,站在门口,望着完颜淳满脸质问审视。锦云跟在小爷身后,拿着他刚脱下的外披、帽子,冷冷无言,可我总觉得她有幸灾乐祸、瞧好戏的意思,嘲笑我方才没听劝告,把完颜淳带进内室说话。

“他是我哥哥……”,使劲揉着额角,他偏偏这时候回府,还不够裹乱的,正说到要紧地方,麻烦人就来凑热闹了。

“你到底有多少个哥哥?”,小爷挑起眉质问我,没等回话,转头又指向一旁俯身请安的完颜淳,“你是我福晋的哥哥?如何也不言语一声!”,看来他们认识,可完颜淳估计也没提他是我的亲戚,所以小爷想不到还有这层关系。

“微臣是十四福晋的远方宗族,幼年蒙完颜家老夫人收留,才得以容身之处,身份低微,不敢私自以姑娘的哥哥妄尊。还望十四爷见谅……”,完颜淳提及往事,总自谦退让,他从来分寸有礼,不招摇出头;可这般见外,又让人失落心酸。

“淳哥哥,你这样说,别说是我,就算是老太太听见,都怪你没良心。什么妄尊、低微、收留,如此见外,是嫌弃我们怠慢了?叫人怪难过的……”,忍不住教训完颜淳几句,男人微微带些洒脱不羁才好,太过谦和,未免气度不足。

“姑娘此话折煞我了,老夫人和完颜家的恩情,一辈子铭刻在心,何谈怠慢……”,完颜淳近前一步,眉头微蹙,目光忧愁,可见他当真没把自己当我哥哥。

“你自己不是完颜家人啊?”,我还没开口,十四小爷先听不过去了,也没人请他,这位爷就自顾自坐在我身后,毫无顾及的决定参与到我们的对话之中。

“这……,微臣……”,完颜淳大概没太和十四打过交道,不太习惯这直来直去的说话方式,一时语塞,怔怔望着十四,不知所措。

他这一犯傻,倒把站着一片瞧好戏的锦云给逗乐了,抿着嘴又不敢笑出声来。“到底是我们家爷,天下男人都比不过!爷,红枣参茶,您从外头回来寒凉,喝口先暖暖……”,锦云把参茶递到十四身旁,也不知哪儿给她哄高兴了,莫名其妙的把十四捧上了天,让这小爷颇为沾沾自喜。

“我觉得冷,打冷颤……”,这毫不掩饰的直白奉承,实在太恶心,不挤兑两句,实在难平心头之愤懑!

“为什么冷?寒凉症犯了?那,那这红枣参茶你喝吧……”,也不知十四小爷是不是装听不懂,傻愣愣,目光纯良的把手中参茶递给我,弄得人哭笑不得。

结果锦云看这情形,笑的更欢实,背过头去,都看见她肩膀在哆嗦,怪我给她惯的没样,淳哥哥,这女人,你当真觉得好吗?

“完颜淳,你来我府上做什么?别告诉我,就为看你们家姑娘一眼……”,小爷被锦云笑的莫名茫然,碍于面子,又不好发问,只能把矛头对准完颜淳,省的自己犯傻难堪。

“他是来看锦姑娘一眼的……”,也甭让淳少爷为难,也省的金少爷误会乱猜,一句话,解开所有疑惑算了,在这小爷面前,完颜淳断然不敢再踌躇推脱。

“看锦姑娘?锦姑娘?完颜淳!你好大胆子,都惦记到我府上了!”,谁知小爷突然翻脸了,将桌子一拍,把大家都吓一跳,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十四爷恕罪!”,完颜淳倒是老实,先向前一步,单膝跪地,开口给十四赔不是,也不知他恕哪门子罪,锦云又不是十四的侍妾?

“你到底什么意思?这人,想从我府里娶走?”,十四小爷品了口茶,连眉毛也不再抬,现下众人也摸不准他的心思,只能察言观色,揣摩行事。

“微臣不知十四意下如何?不敢妄自……”,完颜淳大概以为十四看上锦云了,不肯放人,且怪罪于他,所以在这小爷咄咄逼人的气势下惶恐不安了,唉,叫我如何是好?淳哥哥,您到底怎么想的?若是我有心上人,千军万马挡在前头,眼都不眨一下,踏平绝尘,何况是小小威吓。

“我意下如何?你又不是来看我一眼的?可锦姑娘是我府上人,你此行所为何事,给我讲!”,十四小爷冷落冰霜,眼神凌厉,气势逼人,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屋中鸦雀无声。

“这……”,完颜淳怔怔不知所措,半晌长出口气,目光坚毅起来,“微臣年少心仪锦姑娘,多年随军在外,未敢造次。现今蒙圣恩,在京城为官,想迎娶锦姑娘为妻,还望十四爷和福晋成全!”,不容易啊,完颜淳可算利落痛快的把心思吐露,为妻,为妻,这两个字肯说,还算他有良心。

其实我也弄不清十四小爷的心意,他不动声色,沉吟无语,谁知在打什么主意,突然间忐忑惶恐起来,他不会真不放人,想收房纳妾吧?

“是爷们儿就给句痛快话!既然心里有人家,又耽误这些年,还不上赶着争一争,叫女人往后跟着你过日子也踏实!磨磨唧唧的,哪里是大丈夫所为,看着都憋屈!锦姑娘是完颜家的人,你们二少爷肯开口放人,我管不着!方才,我不过是探探你胆量如何?若畏缩懦弱,屈于威吓,连喜欢的女人也不敢开口求,索性也别添乱,趁早回去算了!”,小爷话说的不客气,但字字在理,这完颜淳最讨厌的地方,就是太谨慎寡断,人虽温和诚恳,可男子汉大丈夫,姻缘之事,你不主动,难不成还叫姑娘舍脸求你不成?何况锦云又是外冷内热的倔强脾气,白白蹉跎好时光。

夜深过半,辗转难眠,想锦云跟我这些年形影不离,如今一朝要出嫁,还真让人舍不得。可再想想,她这样的好姑娘,我一直盼着给她找个归宿,寻个知情达意,敬重疼爱她的人,也不枉姊妹主仆情深。

完颜淳在十四小爷咄咄逼人的震慑之下,情急吐露真心,他这些年在外打仗,漂泊不定,性命无依,又没父母高堂,娶了妻子也无非是独守空房;怪不得他犹豫迟疑,往好了想,也是怕耽误人家锦云的后半辈子。可眼下他身为三品参将,难为还执着于往昔情意,肯来娶心中所念之人,不枉锦云耽误的大好年华。

背地里细打听过,完颜淳府里还有个收房丫头,早给了妾室名分;听得我心里不痛快,可这又能如何?公子哥哪个不是如此,年纪不大,先给三五个妾室预备着;再说人家参将大人,肯娶个二十几岁的丫鬟为正妻就不错了,幸好完颜淳没爹娘,不然以他的家世出身,光父母门第这关就难过。

锦云不放心府里,婚期定在半年后,依她的意思,恨不得再等两年才好,说是不安排个得力的丫鬟服侍伺候,就算嫁人,也寝食难安。

“我替你了了一桩心事,你还没谢我呢?”,小爷从身后凑过来,气息扫在耳根痒痒的,阵阵梅花香,快沁到人心里去。

这香气配制极复杂,需特等沉香、栈香、**舌香、檀香、麝香、藿香、甲香、零陵香、龙脑香做底,分量配比又讲究,再掺上梅花、山茶等十几种花蕊,捣成极细沫,炼蜜和匀,丸如豆大。用蔷薇水调和,熏在衣服、手帕、荷包上,衣裳穿过后,身上就若有若无带着香气,轻柔撩人。十四小爷喜欢梅花香,到了入冬,就从桂香换成这个,所以,一闻到这香气,就知他走近了。

“你真香,还敢教训淳哥哥不够爷们,自己掀领抬手全是梅香,比姑娘还讲究!”,推了推他额角,促狭挤兑几句,成日里显摆自己英雄气,背地里爱的全是娇贵玩意。

“淳哥哥?连状元郎你都直呼完颜润晖,小亮更惨,大傻子大傻子,叫的欢实。凭什么来个远方宗族,你到叫的亲热!”,谁知他刻意无视自己的毛病,把香气什么的置之不理,反口数落我对完颜淳的称呼。

“哟?完颜亮何德何能,也让十四皇子替他鸣不平了?真是烧高香了!淳哥哥比我年长许多,小时候叫惯了,改不了口而已,这也值得怪罪?”,弄不清小爷有何不满,好端端,就知道找茬挑刺,估计在掩饰自己喜欢梅花香的事儿,故意打岔。

“你叫声祯哥哥我听听……”,他脸凑到耳根,低声细语的,惹得人心都快跳出来,祯哥哥,想起一出是一出,也好意思开口。

“祯哥哥……,你好不知羞!”,转身把他肩膀一推,人家却也不恼,歪在枕头上,笑的眼睛都弯起来……

其实,完颜淳被从驻守边疆调回京城,也预示着皇上加强了京师的防守,信不过京城护军,特意从外省召回可靠武将,以防朝野突发叛乱动荡。

太子被废而复立之后,朝中一直动荡不安,诸位阿哥各自为政,瓜分朝野,大面上看去,谁也不落下风,势均力敌。原先属于太子的门客党羽,被皇上流放的流放,罢官的罢官,所剩无几,就算有死忠之臣,也碍于情势,不肯轻易露头。

皇子间面上一团和气,实则暗中对峙,野心愈发毕露,夺嫡之心如边疆狼烟,纷纷四起,暗藏波涌。

润晖说,在朝为官的臣工们,根本是左右是难,小心游走其间;巴结一个,就意味得罪许多个,一步错,满盘皆输。润晖和四爷私交甚密,我无话可讲,润晖是倔强性子,四爷也是;他们的亲密默契、彼此欣赏,是在多少年的余杭城,就早已注定好的,谁也没法掐着脖子左右别人想法,何况还是聪明绝顶的状元郎。

皇上将朝野内宫的形式都看在眼里,痛苦难言,多次下谕言及此事,可现下人人都让利欲蒙了心,谁还把暮年君王的劝诫放在眼里,半点作用不起。十月底的时候,随着都统鄂缮、尚书耿额、齐世武、副都统悟礼等人,一一被锁拿治罪,太子势力日薄西山。

鄂缮等人被革职拘禁后,牵连无数,先后有重臣被引出舞弊案,全让皇上给判了秋后绞。可万岁爷心里清清楚楚,这些人身为重臣,不思报效国家,一味贪赃枉法。其背后主使就是太子胤礽,所以皇上失望之极,经常言及‘心死’。甚至说,诸事皆因胤礽所起,骂他无耻之甚。

皇上心中,最重永远是江山社稷,因为太子牵连太多朝臣,以至于国策民生元气大伤,对于太子,皇上已经是渐渐放弃之态。

九月随驾畅春园,皇上终于痛下决心再废太子,这场面我是自然无缘得见,十四小爷和他的诸位皇兄弟被叫去训诫了整整一个下午,太阳西沉方归。这回不用再住畅春园内了,因为小爷年纪渐长,皇上在园子附近赐了别院。可这会子,包括三哥、四哥、五哥在内,成年的、被分封别院的皇子,谁也不愿住自家宅子,全凑热闹跑畅春园里挤着住,说是伺候皇上和母妃之类的,各种各样借口,无非是讨老爷子欢喜而已。

“皇上下旨了,说太子复立以来,枉疾未除,大失人心,祖宗宏业不可托付此人,连皇太后都知会了。现在,太子被拘谨看守,等明儿个,皇上就要再颁谕旨,告诉诸王和臣工,我看,太子气数是尽了。”,小爷倚在榻上,懒懒的叙说皇上对太子命运的决断,口气淡漠的,仿佛在讲陈年往事。

“下一个,打算立谁?皇上有主意了没?”,估计皇上不会再公然立储了,只不过内心必是有打算了,不然不会如此决断废了太子。

“那谁知道,君心难测,说实在的,三哥、四哥、八哥,还是朝臣意属的人选,只是皇上不露声色而已。”,眼瞅着小爷开始犯迷糊,就知道他听了一下午训诫,必然心不在焉,早就疲惫不堪。

才要劝他去内室帐中歇着,太监就来传话,说皇上传十四爷觐见,有要事吩咐。皇上召见,谁还敢怠慢,小爷又翻身起来,匆匆理了理服色,虽太监去面圣,留我一人空落落,不知做什么才好。

傍晚听戏照旧,若说万岁爷上次废了太子,还痛心疾首,苦不堪言。这次却从从容容,平平静静,可见太子把皇上伤但深,已近绝望,所以诸事就麻木了许多。

去听戏的路上,远远看见前头走着个人,肩膀微微有些驼,懒懒散散的架势,平日里绝不常见。

“雍亲王喜得贵子,给您道喜……”,这人一听有人喊他,立刻挺直腰板,傲气十足,差点没把我逗的笑出声来,何苦来呢,累就跨着走呗,又不会因为走路散漫被治罪。

“少废话!”,四哥回过头,不着痕迹的左右张望了一下,看无旁人跟随,又回复之前懒散的摸样,说话也随意的不客气起来。

“我这不是给您道喜吗?也错了?不然说什么?恭喜雍亲王喜得贵妾?”,让人起火冒烟,非别别扭扭的装样子,其实喜得两个儿子,他肯定很高兴。

“你!算了,你给我儿子脚上带金铃铛干嘛?叮叮当当的,回家吵人。”,他说话的时候,下颌还冲你抬一抬,眉毛也挑起了,明明孩子都是看妈给带着,如何就能吵到他,合着送孩子东西,也成了过错?

“我怕他啊……”,忽然想起个好笑的话茬,忍不住就想乐,“我怕他再大几岁,知道淘气了,绕着树乱跑,回头四嫂管不了,还生气。所以就给编了红络子,挂上鸳鸯金铃,栓栓性子!”,这话说完,眨眼就看四哥黑了脸色,惹得我心里跺足捶墙的乐,实在是太好笑了,他听不出来画外音才怪。

“找死啊你!”,果然动怒,大发雷霆,向前了几步,若不是碍于身份地位,看他恨不能此刻就把我鞭打一顿。

“四哥,你好吗?想开了吗?”,之前他为十三爷烦忧,愁眉不展,现在虽十三弟处境依然艰难,可最苦的日子也熬过去了,往后就事在人为,也算有个盼头。

“滺澜,我一直想问,你肩膀上的箭伤,好利落没有……”,他才说几句好听话,转眼又迟疑起来,偏头望着湖水粼粼,不把意思说全。

“留个疤……”,我要怎样说,yīn雨天气,半个肩膀疼痛难忍,又要如何告诉他,自己眼下的心情。

他将脸转回来,四目相对,两两无言,半晌,四哥咬着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再不肯多问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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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摧酒又小桥宅 怕梨花落成秋色

好端端去赴皇上的戏局,偏巧碰上这个人。当真是相携同行吧,不成体统;转身折返吧,他起疑责怪不说,时辰也来不及,着实烦恼好阵子功夫。看他倒是坦荡荡无挂碍,懒懒散散走在前头,就差没哼小曲儿了,也不哪儿来的好兴致,我这儿可快堵心死了。来来往往太监、宫女,看似低头匆匆而行,抽不冷就发现几个偷偷瞟你的,他们见天儿伺候主子,就盼着有点捕风捉影的事儿,好传个乐子。这会子虽无眼线耳目,可脊背就是透着发凉,索性慢下脚步,落他几步远,虽感觉自己像跟班儿的,可好歹还自在些。

“你躲我这么远干嘛?我又不是老虎,还吃了你是怎么的?”,走的好好的,雍王爷猛然转过身,挑眉瞪眼的开始发难,抬起下颌教训人的架势,和十四一摸样,让人起火冒烟干生气。

“您这像是亲王说的话吗?一点分寸也没有,叫外人听了都笑话!”,给左右递个眼色,让他注意点周围的奴才,别给外人落话瓣,这人也是,脾气犯上来,不管不顾的。我不离你远点,难不成还要提壶小酒,和你勾肩搭背,才透着理直气壮是怎么的?

“哟,哟,哟?涨本事了豆苗?还懂得教训我不知分寸深浅,你是今非昔比了,快给爷绣个荷包!”,开口提醒,谁知却勾起人家的玩闹心,嬉皮笑脸凑过来,非提什么绣荷包?明知道我不擅刺绣,成心挤兑人。他就是这脾气,刻薄拔尖儿,非嘴上占够便宜才舒坦,从不肯轻易吃亏。

“四哥,提起绣花,您还记得不记得?当初在余杭城,去庙里上香,偏偏赶上雨了,石板路又难行,我就跟在您身后,看红辫子绳的穗子也在眼前一甩一甩的,像簇火苗儿一样,晃得人睁不开眼。一晃多少年过去了,可这情形提起来,就跟昨儿似得,记得清楚着呢……”,他今儿也是大红辫绳穗子,走在我前头,像团火苗跳动;既是怕独处尴尬,索性拿往事来说说,大家都自在。

“是吗?辫子绳什么颜色你都记得一清二楚,我可没得罪过你吧?回头若是记仇,谁受得了,怨不得书念的多,敢情是记性好。想想,我哪儿得罪你没有?”,看他自顾自说的起劲儿,我真不好意思在正经经的念旧,这平日里来往不多,全听闻雍亲王办事严苛,刚正不阿,半点马虎不得。可谁知道,他胡闹劲儿上来,照样不依不饶,马虎不得。

“你欠我块儿手绢儿,拿走就没还……”,看他凑到近前,实在别扭,也不知脑子里如何就蹦出当年被抢走擦脸的手绢儿,脱口而出就成了挡箭牌。可话说完才觉得后悔,显得多小家子气,还有点情意绵绵的娇嗔,这都什么跟什么。

“手绢儿?你那手绢儿……”,果然,四哥怔怔呆愣,面色颇为难堪,他肯定觉得没面子,所以一时语塞,“你那条破手绢儿还值得惦记!这么些年,我早不知道扔哪儿了,想要手绢儿,回头差人送你府上百八十条去。”,后来,他就恼羞成怒了,虽是斥责,可我觉得他挺心虚,也透着语无伦次,估计是怕我再纠缠追讨。

“哦,没有,算了吧。我也没真想要,就是,和您闹着玩呢。您身边好玩意多了去了,何尝会记得一条破手绢。我不要,真不要,您别在意,丢就丢了吧,早就该扔……”,极尽宽慰之能事,我想让四哥心里舒坦点,不然他容易胡琢磨,可又不知如何措辞,一时间,也有些胡言乱语,显得酸不溜秋,莫名其妙,简直越描越黑。

“我……”,四哥近前一步,想要再找补几句,可犹豫了半天也没开口,半晌,轻轻咽了咽口水,转身快步往前走,就跟逃债的差不多……

今儿风还挺凉,吹着扶柳沙沙作响,湖面也起了涟漪,走了大半天,周围寂静无声,恍惚间,以为方才就是场梦,身边哪儿还有半个熟人。

“我再不拽你,都走湖里去了……”,手腕被人攥的紧紧,不同熟悉的梅花香,这是用沉香、栈香、檀香、、龙脑、甲香调制的纆香,离但近,气势太霸道,让人快喘不过气来。

“你身上真香,纆香这么沉的味道,人都醒不过来?又由着性子胡闹,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把腕子攥出红印儿来。”,轻轻一挣,将手抽出来,柳树林虽僻静,可谁担保没个绕路的经过。

“香你就多闻闻!豆苗,你想要当初那条手绢儿不要紧,我给你的玉佩哪儿去了?”,他也不恼,翘着嘴角儿,只半真半假的询问着当初在余杭完颜府,亲手赠我的玉佩,陈年往事又全给倒了出来。

“哟?什么玉佩?破玉佩还值得惦记!这些年,我早不知道扔哪儿了,不过啊,上头刻着‘禛’字,兴许谁捡着了,猜中一二,依照名讳,还能送还给您。”,把方才的话,不动声色还给他,小气鬼,就不肯吃亏。他赠的玉佩,后来才知道是皇子出生时,皇上赏的,十四也有块差不离的东西,贵重之处,不言而喻。这明晃晃堤手玩意,放在我府里都让人提心吊胆,趁早要回去,也省得担惊受怕。

“豆苗,你是不是生气了?拿话气我呢?你的手绢儿……”,四哥俯下身,手轻轻撑在腿上,眼睛里全是探究,仔细小心的赔着笑脸,难不成他真以为我想要那破手绢儿?叫人哭笑不得。

“咳……”,忽闻一声轻咳,抬头发现十四小爷用手臂倚在树上,神情古怪的瞅着面前的四哥,“给四哥请安。我原是来喊我福晋去听好戏的,谁知,这儿也是好戏。四哥,您这是忙什么呢?”,他口气讥诮促狭,分明就是话中有话。

“哦,你福晋手绢儿掉了,找不着又起急,我遇见了,帮忙寻寻。”,这人说谎怎么都大言不惭的,连个磕巴都不打,四哥直起腰,还若无其事的掸掸手,就好像他刚才摸土了一样,神态自若,正气凛然……

“她让我娇惯坏了,太也不懂事理!一块破手绢儿,回头再买个百八十条就是了,何苦劳烦四哥?快走吧,皇阿玛这会子兴致高,回头看少了人,要责问的。”,十四小爷未当真,低头笑笑,走到近前,热络的将四哥后背揽了一揽,两人顺势离了柳树林。

“小十四,你比小时候乖巧多了,知道替皇阿玛分忧了,是该收收性子,老大不小的年纪,也到建功立业的时候了。”,四哥话说的亲切赞许,可试探嘲讽的意思,也听得出来。罢了,这会子他们都爱这样说话,好像跟自己都多有城府本事一样。

“十四自知人愚钝,不敢妄自班门弄斧,还得多跟哥哥这儿长见识……”,十四小爷轻轻吸了吸鼻子,听着微有伤寒,他这举动,轻巧的将方才柳林里那声刻意的咳嗽给圆了由头。

“你肯有这句话,就是知道分寸了,我也,刮目相待了……”,四哥仰头笑的畅快,拍了拍十四肩膀,两人这会子让外人看着,当真是幅兄弟情深图,只是真正的心思,唯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别别扭扭的好不容易忍到听戏的地方,人果然聚齐的差不多了,怨不得十四要出来寻。怕十四小爷询问方才的事情,瞥见九哥和沁玥,赶忙趁小爷和四哥客套寒暄的时候,悄悄绕过众人,在九哥身边儿重重落座。

“哟?小澜儿,狗追你啊?”,九哥在嗑瓜子,眼眉都不抬一下,开口就胡说逗笑,也不怕后头那俩人听见。

“嗯……,没有,我看您在这儿,过来请个安……”,什么狗追?明明跟在后头的,是你哥哥和你弟弟,哪个也不好惹,叫他们听见,非把你瓜子都拂落地上去。

皇上落座之后,点了戏,咿咿呀呀的,正式开锣,皇上废了太子,也不知心境如何,反正点的都是热闹戏,上头一开场,底下说什么都听不见。看我赖在九哥和沁玥身边不走,十四小爷也没凑热闹,居然陪着四哥、四嫂坐在一桌,两眼盯着戏台上发愣,估计心思早就神游去了,不知又在琢磨什么。

偷偷瞟了他几眼,看小爷也没察觉的意思,除了偶尔和四哥四嫂谈笑几句,其余时间,眼睛都不知道往四周看,叫人忐忑难安,又无可奈何。

“九哥,九哥”,轻轻拽拽九爷胳膊,把他的注意力从戏台上唤回来,“上回八哥心里烦闷,来我们府上吃酒领,你在酒桌上,要教弘明勾搭芳心,十四劝阻,你说他自己没女人缘,是什么意思?”,忽然想起这个话茬,趁小爷不在,打听打听他的往事,好奇好阵子了。

“在我面前,谁的女人缘都不怎么样!”,九哥将茶盏往石桌上一撂,溅起几滴茶水,信誓旦旦的样子,就跟真事儿一样,叫人无言以对。

当九哥澎湃激昂的说这话的时候,沁玥把嘴里一颗梅子核使劲吐出来,发出‘呸’的一声,虽然她装作若无其事,可九哥狠狠横了她一眼,这就证明,这里头的意思,不全是我一个人想多了。

“没事,九哥,您就当我方才什么也没说……”,抬手示意九哥可以住口了,这本身就不正经的问题,我就不该傻了吧唧的当回事。

“小澜儿慌了?怕别的姑娘和你抢人?和九哥说句好听的,九哥给你指点指点!”,九哥把桌上的梅子扔嘴里,笑的志得意满,好像我被哪个抢人的姑娘吓慌了神,到处找救兵一样。

“不用了,您吃梅子吧,有核儿,别卡嗓子……”,递了杯清茶给九哥,看沁玥不着痕迹的瞥了他一眼,我就明白自己方才有多傻。

“你不想听,我非说!”,九哥脾气就跟孩子一样,别人越不屑,他反倒来劲儿,非凑过来招惹你,“小十四就是个纯情种儿,好骗的很;看面相做派是风流胚,可内里,压根就不会和女人打交道,说出来能笑傻谁!”,九哥幸灾乐祸的朝小爷的方向一抬下颌,明着要揭短,可总透着哥儿俩好的劲儿。

“您这么笑话他,回头让十四爷知道,他会生气的。”,小心翼翼提点九哥几句,让他别来了兴致,就什么都抖落;这小爷脾气急,面皮薄,忍不了别人戏弄调笑他。

“我没笑话他,说的都是真事儿,不信你问八哥去,他总不能骗你吧。还记得头好些年,你们还没选秀进宫呢,藩王内眷来京城纳贡请安,皇上瞅十四弟骑射好,让他在藩王面前显显本领,他也真争气,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惹来赞叹一片。这就叫藩王郡主看上了,外藩女子大胆,直接在后宫堵住他路,送了什么定情玩意,就是当地求亲的东西,要是男人也有意,就随手还个东西就算了。人家郡主眼巴巴等着回应,让他回个喜欢的东西给自己,这要随便给什么,明儿藩王就提亲了。结果,好么,我们十四爷,顺手从草旮旯里捡起条翠青蛇,直接扔给郡主了。把人家姑娘吓的直哭,当晚他就让皇上训斥一顿,说狂傲不驯,罚御书房抄书,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猜怎么着?”,九哥事儿没讲完,自己先笑的不可抑制,眼泪都快溢出来。

见我和沁玥都听得呆怔无语,九哥忍不住又开了口,“后来我问他,是不是瞧不上人家郡主,故意吓唬人,恶心她。结果,结果咱们十四爷说:‘没有啊,长的挺漂亮的;她让我随便送个东西,眼睛又死盯着草旮旯,我以为让我抓蛇给她,谁知道她扭头就翻脸了,哭什么啊?又不是毒蛇!想要什么就直说啊,盯着蛇干嘛?’。听着我拿他半点脾气也没有,这种事数不过来,他就揣摩不到点儿上,气跑多少姑娘,自己还傻了吧唧,根本不当回事。我看,要不是他是皇子,靠皇上指婚,凭自己本事,这辈子讨老婆都难!”,九爷笑到乐不可支,抹着眼泪,拆他弟弟后台,把沁玥也给逗笑了,直说我们十四弟实在,不许九哥乱诋毁。

“后来,他也不知迷上哪个姑娘,才真知道着急,哎哟喂,迷得茶饭不思,四书五经无心看,文章也懒得写,成日里发呆。问我送人家姑娘什么才好?等我问是谁,他死也不肯说。后来,人家随手送他把素白扇子,宝贝似的揣在身上,没事就拿出来看,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所以我说他是纯情种子,傻子,太好骗了,这要是遇上风月场的花魁,或是欢场清倌,准把他骗的团团转,一把扇子就给美的屁颠屁颠的……”,九哥说的无比畅快,滔滔不绝,可突然被沁玥一巴掌打在后脖颈子上,终于算是清醒过来。

他本能的想先责怪沁玥上手打他,脸都转了过去,估计眼睛也瞪起来了。可突然又琢磨过味来,回身傻愣愣看着我,不知所措,“哎,小澜儿,方才都是说着玩的啊。那姑娘早没音信了,他后来也不提了,你别往心里去,回家责问去啊,不然十四弟真拿我问罪,我惹不起!”,九哥言语间颇为惶恐,可见他惹不起任性霸道的弟弟,生怕我走漏风声……

“我问你什么罪?”,我还没开口安慰九哥,十四小爷忽然坐过来,搂着九哥胳膊,下颌放在他肩膀上,虽看似亲热,口气全是质疑。

“十四弟,你吃梅子吗?甜……”,九哥捏起一颗糖水腌梅子,顺手塞在十四嘴里,快把小爷呛死了。

“呸,我不吃甜的,你心里有鬼,背后算计我什么呢?说!不然老子手刃了你!”,十四掐在九哥脖子上,半真半假的威胁他,可见方才的对话,他没听去多少。

“死东西,你长本事了,敢教训哥哥,还自称老子,给你告诉皇阿玛去!”,他们兄弟间相处,对皇上多半就亲亲热热叫皇阿玛,反正都是自家爹,当然喊的欢实。九哥翻身把十四推到在地,两人摔在地上,还在折腾。

“成何体统!快起来!”,三哥凑巧经过,终于何止了玩命胡闹的两人,可算是有个懂事的长辈来了,我和沁玥都忍不住暗暗松口气。

“没事没事,三哥,九哥要练摔跤,我指点他几招……”,小爷翻身灵巧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对三哥扯谎,顺便还占九哥点便宜。

“对对,练布库呢,让十四弟指点几招!”,九哥笑容满面的勾住十四小爷脖子,也赶紧打圆场。

可算把三爷糊弄走,哪儿还有心思好好听戏,两位爷身上都是土,叫外人看着不成样子,趁皇上离席,也匆忙绕了小路,回去换衣裳。

“九哥方才说我什么?”,就知道小爷在乎,换衣裳的当口,还得审我两句。

“你把衣服穿上,别冻着!”,替他把衣裳件件穿好,荷包、佩剑挂好,“没说什么,就说你人老实,叫我对你好着点……”,我才不敢出卖九哥,好容易他肯将几句老实话,我再给得罪了,这不是没眼力架吗。

“九哥才不会这样说,他定是揭我短了,笑的快背过去了,当我没看见呢,还怕我兴师问罪。澜儿现在和我不一心了,别人的话都不肯透露,还和四哥捡手绢儿……”,好端端,勾起这桩麻烦事,叫我如何接下茬。

“九哥说,十四爷不会讨姑娘欢心,后来喜欢个姑娘,人家随手送了把破扇子,他都当宝贝,可见是实心眼。可不是夸你老实,叫我别计较往事,好好待你……”,想来小爷自己也不好意思去问罪,说了也没什么,都是小儿女情长的傻事,谁会挂在嘴边宣扬。

“这么个实心眼!他也真敢拆我台,在我老婆面前,提什么旧事。那姑娘把我骗好苦,说不见就不见了,连点踪迹都没留,还装少年郎,骗我做好兄弟,当别人傻子一样戏耍。再见面,我非得给她颜色看看……”,小爷轻叹口气,装作无奈惋惜,话里的讥讽挤兑,谁听不出来一样。

“十四爷还有这痴心往事?真叫人感叹,算了,您也别空劳牵挂了,没准啊,姑娘觉得这傻小子太笨,懒得搭理你呢!”,再说,我都要笑背过去了,逮着机会给他几句,真不容易啊。

“你有胆再说一遍吗?”,歪在榻上笑的正欢,眼前多了个yīn影,再抬眼,才发觉眼前人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畅春园日子过得惬意,总有归期,皇上要昭告天下,再废太子,匆匆下旨回朝。

当了三十多年太子的胤礽,被圈禁在咸安宫内忍度余生,本来,他还心存余念,想皇上会如上次那样,再将他复立。可时间流逝,多少私自与他有瓜葛的朝臣都被治了重罪,抄斩流放,连保举者都难幸免问罪。皇上彻底废太子的心意绝决,臣子都是见风使舵之人,日子久了,谁还敢再顶风而上,冒着举家老小性命于不顾。

何况诸位阿哥势均力敌,谁都有各自的门客党羽,早已不复当年太子一人独大的局面。只能说,胤礽再当储君的机会,可谓微乎其微。

眼下,东宫位虚,诸臣以为不妥,屡有向皇上谏言早立太子,其中以三哥、四哥、八哥呼声为高,但皇上对他们三人都不置可否。也没表现出对谁太恩宠,或对谁太厌恶的意思,八哥在朝中势力再起,他本就为人玲珑,门下聚拢重臣、元老众多,此时,皇上念及父子情意,屡屡给八爷委以重任,仿佛让八爷门客又看见立储希望,行事颇为活络。动静太大,可就惹了旁人不满,听小爷和润晖都说,八爷风头太惹眼,已有人暗中要整治对付他,只是这人在暗处,还未查明,恐八哥不得不提防了,不然将会坏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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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城朝雨浥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弘明转眼虚岁快要满十,他聪颖异常,念书近乎过目不忘,总不至于在功课上费脑子,屡屡在宗学中为先生所赞赏,却胜在踏实寡言,处事谨慎。只是这孩子性子认真,照管幼弟、兄长,一个都不让他省心,牵挂皑皑念书不用功,又惦记弘春不要因意气,在宗室子弟间惹是非。

皑皑晌午才过,就被太监送回府中,说是小阿哥嫌弃宗学烦闷,要在府中念书。可他才回到府邸,转眼就跑出去放风筝;趁着十四小爷在外办差,撒了花儿的闹,简直是家里的混世魔王,嬷嬷、丫鬟、太监、侍卫,个个拿他没办法。

歇过午觉,看皑皑睡的正香,就托付给锦云照看。悄悄让小东子备了车马,直奔宗学,守在门口,静待宗室放晚课。

太监把马车帐帘掀开的时候,我迎面看见自己大儿子目瞪口呆的样子,差点笑出声来。

“儿子给额娘请安,劳烦额娘在此等儿子,不知所谓何事?”,弘明莫名异常,对我在宗学门口堵他下晚课所谓何事,一板一眼俯身请安行礼,叫人哭笑不得。

“成了儿子,这眼下又没外人,你阿玛也不在。就咱们娘儿俩,娘带你玩去……”,将他揽在身边,可让我好好亲近亲近,在府内碍于下人规矩,亲娘和孩子没多少机会相处,怕给娇惯坏了,也叫人说闲话。

“可是,弟弟和春哥哥……”,弘明挣脱我的胳膊,蹙起眉头,开口就询问他兄弟,可见是不忍心自己单独出去玩,把哥哥弟弟落下,这是他骨子里的宅心仁厚。

“傻儿子,有的玩,何必记挂太多。你弟弟偷懒,晌午就跑回府放风筝去了,春儿在府里单请了位先生,教导他写文章,没闲工夫和你乱掺和。娘好容易背着你阿玛偷跑出来,你就争点气,给娘笑笑看!”,顺手戳了戳他额角,这孩子真是靠得住的性子,往后年纪再长些,把皑皑和他阿玛,都交给弘明照管算了,我才懒得搭理那对儿脾气古怪的父子。

“额娘,我觉得,如果让阿玛知道,您偷偷出来玩,还拿我当幌子,会大发雷霆的。他不忍心责怪您,回头罪过肯定是儿子的;也罢,额娘在府里憋闷了,想出来散散心,儿子自然应相陪。只是,下次您不如直接让阿玛陪您出来算了,他肯定受宠若惊!”,弘明太精明,小小年纪,洞悉世事;说出话来,字字扎在点子上,叫你全无还口之力,唯有张口难言的份儿。

“弘明,我今儿是不是太惯着你了?谁准你蹬鼻子上脸,教训你娘的?”,掐住弘明水嫩的脸颊,向上一转,转瞬间就看见他黑葡萄一样的精灵大眼里,渗出点点泪光。

“娘,娘,儿子不敢了,儿子受宠若惊,儿子受宠若惊!是儿子贪玩淘气,求额娘带儿子出来玩,不是额娘贪玩……”,他最机灵的地方,是会看事态见风使舵,能进能退,此谓大丈夫是也。

“这就乖了,这才是娘的好儿子,你要知道,这事儿闹到你阿玛面前,他也不会向着你的!”,要让弘明及早认识立场,省的他回家乱说话,惹十四生气,还要连累我被责斥。

“世上唯女人难伺候……”,谁料他小嘴一撅,冷冷抛下风凉话,把头往窗外一扭。这性子真适合给润晖当女婿,回头他们一家子都是脑子极灵的闷葫芦,看谁惹的过谁!

城西广莲寺,是建于元代的古庙,庙堂虽小,可隐于闹市,池塘遍植莲花,袅袅生香,别有意境,香火也盛。因离府邸不远,平日里,常与锦云和七姥姥来拜佛放生,供奉些香油钱,也是积功德。

“儿子,和娘一同礼佛吧……”,微微俯身,抚抚弘明额头,他个子长的快,转眼间,就已经快和我差不多高,再过两年,恐怕我都要仰头,才能和他讲话。

“今儿是何日子,额娘特意带儿子来礼佛?”,说他性情谨慎,点点随意之举,这孩子都会探其究竟。

“礼佛诵经,还挑什么日子?悔吾人所造之业,以为灭障消灾增加福慧的殊胜法门。消业障,祈福顺。信佛之人,必有宿根和善缘,《地藏经》所谓:"舍一得万报"。何乐而不为!”,说佛法因缘,境界太深,可若这孩子与佛有缘,必可领会一二,来日也请诸佛菩萨,保佑他此生平顺祥和。

“儿子认为,修佛者,需心中有佛,时刻存善念。见他人行善,也要随之心生欢喜。《法华经.随喜功德品》曾记载,听闻经典而随喜,次次累积,功德至大。”,他把小脸扬起来,顺口往下接,说出的话,倒是字字熨帖人心,叫人有说不出的感慨。

“是啊,《大智度论》也讲,随喜者的功德,胜于行善者本人。又随己所喜,亦称随喜,如布施时,富者施金帛,贫者施水草,各随所喜,皆为随喜。想不到我儿子,小小年纪,竟有这般超然参悟,叫额娘也刮目相待呢!”,顺手又想掐他脸,实在是可爱的不得了,往后会多有意思,这儿子心思细密,性情又谨慎精明,将来定是少惹不了芳心……

“佛堂之上,女施主莫要调笑……”,掐脸的手,被他往后一闪,轻巧躲开,嘴角眼底竟也全是得逞的笑意,和十四长但像,让人恍惚莫辩。

净手拈香,礼佛诵经,一个时辰,转眼即过……

供奉了香火,带着弘明和主持告辞,出了寺庙门,绕小路,没几条胡同,就能回到府里。

胡同里有个小市集,走街串户做小买卖的人不少,索性和弘明下了马车,趁天暖风柔,漫步走回家去。

“弘明,这糖葫芦,你吃一半,我吃一半。不是额娘小气,是怕你吃甜的多了醋心,另外呢,挡了晚饭,你阿玛要责斥你的!”,其实我最爱吃糖葫芦,又不好意思和儿子一起啃,就找个借口,让他分我半个解解馋。

“我不吃,都给额娘吃吧!”,谁知他只抬头瞟我一眼,口气冷冷淡淡,实在叫人郁愤难言,分明是被他洞悉了真相,瞧不起他娘嘴馋……

“那不成!这样好吃的东西,你都没吃过,为娘会觉得愧对于你!”,硬是把糖葫芦塞在他手上,看他愁眉苦脸无奈接受的样子,快要把我逗得笑出声来,实在是勉为其难。

“我尝一颗,觉得太酸,又不敢糟践吃食,额娘受苦,替儿子吃了吧……”,弘明吃了一颗,转手递给我,他是故意这样讲,好让你有个台阶下。不着痕迹,把人哄得心花怒放。

“儿子,你真好,这样体贴人心,温柔和善,将来会多少姑娘把芳心暗许给你。可不能洋洋自得,不然你表妹会吃醋……”,忽然想起好日子没见灵犀和她女儿,改日也要去串个门,叙叙家常,多多走动,孩子间才会亲近。

回了府,才走到后院,却听闻吵闹一片。正疑惑不解,顺保满脸焦急的迎上来,“福晋,您可回来了,爷在教训小阿哥,下手不轻,小主子哭闹不止,您过去看看!”,听了这话,哪儿还敢耽搁,我这才出去一趟,府里就乱成一锅粥。

走到堂屋,就瞅见小爷教训皑皑,巴掌声声,听得我直胆寒,皑皑使劲哭,越哭,他阿玛下手就越重,闹的一众下人,都敛声静气,谁也不敢言语。

“阿玛为什么打皑皑!皑皑又没有犯错!”,我小儿子是精灵古怪的脾气秉性,他年纪虽幼小,可主意大过天,不服气的事情,非要问个子丑寅卯,也绝不服软示弱。

“你还敢说,今儿宗学为何说谎偷懒?还敢讲没犯错?!”,小爷眉毛挑起来,眼神凌厉,他是率真性子,可以容忍淘气玩闹,却容不得偷懒找借口。

“四伯父说,皑皑若想去玩,和先生说一声就好,不必顾忌。皑皑没有撒谎,皑皑和先生讲明了,先生应允,皑皑才回府的!阿玛为什么要打皑皑,皑皑没有犯错!”,听闻孩子这话,我是一脑门子官司,眼前发黑。

这孩子确实和四哥家有缘,弘晖去了,四嫂膝下寂寞,三五不时把他接到府中照看,他摸样又生的乖巧,甚得四哥四嫂欢喜。可别人的孩子,总不能下狠心管教;所以,皑皑在四爷府被宠惯的脾气骄纵,随性妄为。等回了家里,他是十四爷亲儿子,自是要严厉教导,文章功课、骑马射箭,样样都不肯懈怠。孩子年幼,受不得这落差,总贪玩任性,多少次都惹他阿玛大发雷霆,结果皑皑还莫名其妙,不知自己错犯在哪里,如何在四伯父的府里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到自己家就成了罪过。

“你现在翅膀硬了,不肯把你阿玛的话放在眼里了?”,小爷声音低下来,语气平静无波澜,这就意味着,他动了脾气,山雨欲来风满楼。

“额娘,皑皑没有犯错,阿玛就打皑皑……”,皑皑娇惯,发现我站在门口不言语,转头就朝我冲过来,扎在怀里,满口称委屈。

“皑皑没犯错,阿玛不会打你,纵是嫌念书烦闷,可谁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能由着性子胡闹,书此时不念,难不成往后要当睁眼瞎子,平白给人笑话?四伯父和伯母疼爱你,娇惯你,皑皑要心怀感激,不可放任自己淘气。你不成器,惹你阿玛生气,你可曾替他想想,这番苦心,是为了谁?还敢顶嘴?额娘都要责怪你声不孝顺……”,我纵然是雄小儿子被责打,可决不能护短,若我开口责怪小爷一句,这事情才真不可收拾,往后让他还有何威严当家。

“额娘,额娘向着阿玛,不疼皑皑……”,这小子是不服软的性子,他现在心知肚明自己犯了错事,可就调皮,不肯老老实实认错,非要转个弯子,哄你高兴,转移注意力。

“因为你阿玛占理,就算他纵有不是,也轮不到你来多嘴!孝顺孝顺,所谓孝者,顺者为先。儿子,先生教过没?”,这话,是教训皑皑,也是哄身后的小爷,让他听着心里高兴,过会子,两人都风平浪静,也就没事了。

“可皑皑觉得,额娘喜欢阿玛,比喜欢皑皑多……”,把皑皑抱在怀里,他用胳膊揽住我脖子,凑到耳边小声促狭一句。这孩子就是精灵调皮的个性,对方才挨打受罚的事儿,早就抛之九霄云外,想起一出是一出。泪痕还没干,就笑的把眼睛都眯起来,搂着你脖子,使劲撒娇。

“皑皑要是乖一点,往后听话些,额娘就把喜欢多分给皑皑一些,别人都不知道。你是额娘的亲儿子,往后额娘还指着你光耀门楣,让我颐养天年呢,你这样淘气,我就只能指着你哥哥了,他又没皑皑聪明。”,男人要哄,不分年纪大小,你给他好听的,准保惹得他们飘然自得,仿佛这世间,没了他,就会天下大乱。

“额娘放心!皑皑往后定会好好念书,再不调皮,让额娘高高兴兴,你可别指着哥哥啊,他没皑皑聪明……”,果然,我小儿子再执拗,也轻易中招,只见他眼睛炯炯有神,使劲点了点头,开口许了诺言。

把皑皑交给弘明,让他们兄弟俩自己玩去,才空闲出功夫来照看最难哄的,才看见小爷面无表情,用胳膊撑着脑袋,倚在榻上不言语。

“你干嘛打我儿子?”,使劲拍了拍他腿,腾出些地方,好让我坐在身边,现在四下无人,可算是能和他开些玩笑。

“他不听话!”,小爷仍是在气头上,板着脸,惜字如金,叫人说什么都是自讨没趣,人家爷懒得搭理你。

“成了,我的爷,我听话啊,你笑笑呗!”,掐掐他的脸,不信能撑多久,“我知道你在气什么,你生气四哥骄纵皑皑,让他随性妄为,怕他往后不知上进。可这孩子,虽容貌和我别无二致,脾气秉性,却像极了你,你自己看不出来?”,轻轻推推小爷肩膀,他总冷冷不回应,看我一人唱独角戏,还有什么意思……

“才不像我,散漫骄纵,明明是弘明才最像我!”,他倒是真捡好掉,弘明谨慎认真,人又聪明,谁都愿意说他像自己。

“得了吧!弘明性子像我才对,心软又乖巧,往后是可依靠的人。说实话,你这三个儿子,唯有弘明最可倚重,他负责任、稳重、心地良善,交待的事情,一丝不苟,你有事情,尽可以交付于他,必不会令人失望。你大儿子,你愿意疼爱不要紧,可他脾气太像他娘,秉性里颇有些傲气,争强好胜,这孩子你要哄,别轻易训诫,心思,回头伤了彼此。再说皑皑,他性情和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桀骜任性,率真妄为,不理虚礼俗世,行事作为只凭心意;虽你认为他是被四哥四嫂娇惯的不成样子,这是一方面;可其实,皑皑确实恣意随性,不为世间礼数束缚,这到底像谁?恐怕比你还加个‘更’字!不信你就看着吧,皑皑长大了,才是拴不住的性子,上天入地,任君逍遥的脾气!可他和弘春都听弘明的话,所以,我的爷,你别自己费心生气,交给弘明去管他兄弟就是了……”,话一说,就收不住闸,把三个儿子细细分析一遍,好让小爷往后心里有个准谱,别平白生闲气。

“我这辈子,最可倚靠的,是我老婆,谁要倚靠他们三个!说,你今儿哪儿逍遥去了!”,手被他攥过去,三两句话,就把方才的话题抛之脑后,还说皑皑不像他,父子俩分明一个脾气。

“我啊,我看弘明书念的好,就带他出去玩儿了,也没走太远,在府邸附近转了转,顺道给广莲寺捐了些香油钱……”,不敢和小爷说太多,省的他怪罪,确实今儿是我私自出府,带着儿子到外面玩,回来还责怪皑皑胡闹,简直是立场不稳。

“偏心眼儿!”,谁知他将我手一甩,转头背过身去,再不言语,叫人惶恐莫名。

“我不是怕春儿功课忙吗,就没叫他一起去。你若是,你若是觉着我这嫡母当的不称职,回头,我再带春儿去玩就是了!”,推了推小爷后背,想来他是怪罪我忽略了春儿,可其实,j□j儿去玩,他也不肯去。

“我说!你为何不叫我一起去!讨厌!就算要带弘明去玩,咱们三个一同去就是了,捐香油钱、积功德的事儿,都不知道叫上我。还去吃糖葫芦,衣襟上都是糖霜,也不知道弄干净再回来,邋里邋遢,哪儿有当福晋的样子!”,他翻起身,低着头使劲数落我,还用手绢儿把衣襟上沾登霜擦干净,可神情明显有些羞涩,定是嫌我把他丢下,自己和儿子出去玩,想抱怨,又拿着爷的架势,不肯直说。

“带着弘明还有什么意思,等我的爷忙过这差事。咱们就出去玩,把他们都扔在府里,好不好?澜儿只愿和你两个人单独在一起……”,顺势揽过小爷的胳膊,他有时心思单纯,你肯开口好好哄,必不会再被责怪。

“可是真的?没糊弄我?”,虽然小爷明显沾沾自喜了,可还是要故作威严,不肯轻易表露欣喜。

“皑皑都知道,额娘喜欢他阿玛胜过这世上任何人,所以,澜儿只愿和你两个人去玩,今儿不过是带儿子积积功德,烧烧香,你又计较什么?”,倚在他肩膀上,熟悉的梅花香幽幽传来,好闻的不得了,快把人心都化了。

“我也,最喜欢澜儿,胜过世上任何人……”,这个人声音暖暖的,手心也暖暖的,任凭你铁石心肠,这会子都会被烤化了,心甘情愿追随他海角天涯。

转眼到了年底,皇上要去热河巡视,本应是诸位皇子伴驾跟随,可偏偏皇上这回是点名挑人,闹的众人各怀心事,喜忧参半。十三弟腿疾反复,总不得根治,皇上命他在京城休养,未在伴驾之列。其实,这会子十三弟腿上的状况还好,不见异常,皇上仍以此为借口,不准他护驾,明摆着是疏远之意,虽近几年早已习以为常,可十三弟到底是皇子,性子又高傲,难免心中忧愤,也常常哀叹寡欢。

八哥本在伴驾之列,但恰逢良妃娘娘过世二周年祭日,所以他理应前去祭奠母亲。唯恐在这紧要时刻怠慢父皇,八哥还特意派了太监去和皇上说明缘由,表示将在汤泉处等候皇上一同回京。其实,此举反倒是表明不忘母恩,显示孝心之意。

可谁也没料想到,传话太监竟带两只将死的老鹰送给皇上,惹来龙颜震怒,太过出人意料,把十四小爷等众兄弟,全吓傻了眼,不知此为何意。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刻意陷害,连查都不用查,八哥根本做不出来这事儿。就算他被魇了心智,都不会傻到这份儿上,明明在人前还父慈子孝,朝中重臣也多赞他良善,何苦在此时多此一举,得罪皇上?况且,以八哥优柔的性情,他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坏就坏在心软上,还如何能下着蠢笨的狠手。

可皇上就是愤怒已极,其实众人都不知道他老人家生什么气?皇上认为这是八哥对自己的诅咒,想早日夺嫡,登上皇位,盼自己早日薨逝,险恶居心,不可饶恕!

事后再琢磨,皇上也是借刀杀人,这死鹰甭管谁送的,谁暗地里下的黑手,太得圣上心意了!你们朝臣不是拥戴八皇子胤禩良善纯孝吗?好,他连朕都敢诅咒,敢暗害,你们还有何脸面保举他?这下子,才真是让八爷门客说不出来道不出来的狠招儿。

十四小爷说,天下人,都是皇上的一颗棋子,是进是退,都在君王一念之间,这就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亲儿子也一样,说话办事,如履薄冰。看来,十四爷心里,和我的猜想出入不大,这乌龙事情是谁做的都不要紧,重要的是,皇上才是大赢家,借此铲除了心底的最大隐患。

皇上当即召集诸位皇子,责斥八哥是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yīn险,还听信相面人张明德之言,背离臣子之道,找人谋害之前但子胤礽,满大清朝,尽人皆知。皇上还说,之前他患病时,诸臣都不关心圣体,只顾着保奏八阿哥,令皇上无奈之下,只得将付不起的阿斗,胤礽又放出来,实属勉为其难之举,以至于数年之间,都郁愤非常。

结果八哥还与乱臣贼子为伍,结成党羽,密谋险恶奸计,算计皇上老迈,岁月无多。

皇上为了一股脑否定了八哥的出身和人品,连逝去的良妃娘娘都给无辜捎上,为君者心肠果然要够冷硬。且还把之前立废太子的蠢事儿也算在八哥头上,简直是牵强,这脏水泼的,令人哭笑不得。

看来,八哥此时再争大宝之位,已是渺茫至极,可他自始至终颇有被顺水推舟的无奈,可是造物弄人,明实情者,无不唏嘘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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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流宛转绕芳甸 月照花林皆似霰

才入腊月,天上就落鹅毛大雪,厚厚在地上盖了一层,梅花比往年开的早,红梅映雪,美但扎眼,看久了就怕丢了魂。

今年格外冷,叫人在屋里多摆了几个熏笼和炭火盆,临近手边还得烧着银水壶,不然就觉得手指冷的发僵,难从貂绒袖套里伸出来。

八哥经此大劫,心灰意冷,之前就隐居家中,闭门谢客;近来听闻,他难捱入冬之寒,已病卧在家好些日子。

初春锦云就要嫁人了,没两三个月的光景,人世间分分合合,纵难舍得,谁又扭的过天意。

懒懒倚在榻上烤火,前厅的嬷嬷来传话,说雍亲王福晋来府上看望福晋,正在花厅品茶歇息。听闻此话,赶忙翻身起来,略微整整服色头发,随老嬷嬷一起过去花厅,这漫天大雪,也不知四嫂造访,所谓何事。

“哟,澜妹妹睡着呢吧?我来的不巧了,之前也没算算时辰,倒是叨扰了你……”,四嫂见我进门,忙把茶撂下,满面含笑,话也说的客气妥帖。

“哪儿的话,您若肯赏光来我们这儿,随时都是贵客,就怕八抬大轿都请不来您呢……”,上前迎了几步,扶四嫂在榻上坐下,骤然到花厅,熏炉火没烧旺,总觉得寒凉。

“你少和我说这显生分的官话,多咱也没见你差人请我来坐坐,这不,我只能舍着脸面,自己跑来和你凑近乎……”,四嫂话说的嗔怪,可也不是真心责斥,无法调笑几句,让彼此都自在些。

“额娘!”,先听闻一阵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紧接着就看见皑皑冲进来,窜上去搂着四嫂的脖子不撒手,笑容甜的能腻死人。

“哎哟,我的儿,可叫人想死了。小没良心的东西,和你亲娘一样,就会耍嘴皮子好听,多少日子都不见你去给我请安,这会子倒会来事儿!”,四嫂见着皑皑眉开眼笑,宠爱之情掩都掩不住,眼里全是笑意,搂在怀里轻轻拍。

“儿子是晚辈,不敢冒失叨扰额娘,心里还怨额娘是不是不疼儿子了,都没叫儿子过去孝敬您……”,我总觉得,皑皑对四嫂的架势,颇像十四对德妃,撒娇胡闹,肆无忌惮。

“谁说我不想你?这不,我瞅着这几日雪下的漂亮,我们皑皑大雪天生的,最喜欢玩雪,你娘又怕冷,定不会陪你玩。心里就琢磨,把你接到府里住些日子,咱们娘俩观雪景、堆雪人、叫奴才给你烤肉吃,好不好?”,四嫂顺手给皑皑剥了块糖,塞到他嘴里,原来她是想念孩子,我说如何漫天大雪的,值得雍王福晋亲自跑一趟,看四嫂把玩的内容都考虑好了,可见是琢磨好一阵子了。

皑皑听了这话,反倒开始迟疑,含着糖若有所思;末了,他微微用眼睛望了我一眼,见我没动声色,又把头转回去,低头吃糖不再言语。

“哟?儿子,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看把孩子都吓成什么样了?”,四嫂抚着皑皑头发,看他没了往日的欢实劲儿,听闻玩雪也无精打采,估计是事出有因,故而满面疑惑。

皑皑含着糖笑了笑,大眼睛左顾右盼,就是不见开口回应,这孩子人小鬼大,太过机灵,满肚子都是主意,叫人拿他没半点脾气。

“哦!我知道了!你总亲亲热热的喊我额娘,怕你亲娘吃醋是不是?儿啊,到底就你最会卖乖!”,四嫂不知道皑皑因为贪玩挨打的事情,以为他是乖巧懂事,顾忌我的情绪,才刻意闭口,可实情根本不是如此。

“我额娘不吃醋,额娘喜欢阿玛比喜欢皑皑多……”,该言语的时候不张嘴,随便说句话,就让人把口里的茶差点喷一桌子。

我有种冲动,把皑皑从四嫂怀里拎出来,扔到外头打一顿,或是罚他抄一百遍金刚经。可现在他仗着背后有靠山,我行我素,踏实坦然,面无愧色,津津有味的吃糖,连眉毛都不曾抬一下,叫人看了更来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哟,我说澜儿,瞧你们给孩子都留什么把柄了?幸亏我们皑皑实诚,不然四嫂还一头雾水呢!”,四嫂平白捡了个大笑话,把往日矜持全抛尽,扶着茶几笑的花枝乱颤。

“皑皑被十四爷揍了一顿,我顺口也教训他几句,所以,他才借此认为我向着他阿玛,不疼他,您别听这孩子胡说!”,狠狠剜了皑皑一眼,可他就是装没看见,假模假式的给四嫂拍后背。

“哟!儿子,快给娘瞅瞅!打哪儿啦?”,四嫂听闻皑皑被揍了一顿,惊慌失措起来,敛了笑容把他拽到身边,左瞧右看,就跟能少块肉似得;其实皑皑皮实的很,刚挨了责罚,转头就跑去和弘明骑马玩。

“儿子不碍事,额娘别担心……”,见有人疼他,这孩子抬手也抚了抚四嫂的鬓角,哄人这门功夫,他从不用人教,讨好卖乖,看着比谁都无辜。

“澜儿!这就是我十四弟的不对了,孩子还小,有不懂事的地方,开口教训就是了,如何就真下重手打?孩子娇嫩,打坏了可如何是好?在我们府里,别说旁人,就是你四哥,我也不许他对皑皑说半句重话!”,四嫂把皑皑拽到身后护着,就好像我现在能再揍他一顿似得。

“没事,他犯了错,您该管就管,不必太骄纵宠惯着他,男孩子,不打不成器。既是四嫂疼爱他,也是这孩子的造化,唉,他忒淘气了,四嫂还多担待些……”,事已至此,我还能再讲什么?

“成了,我知道你心里头为难什么,皑皑我领回去,等过些日子再给你送回来,府里为他请了先生,你四哥说,既是不爱去宗学,在府里念书写文章也一样。澜儿放心就是了,告诉我十四弟,孩子不许上手教训,嘴上说说就算了!”,四嫂都没听明白我讲的话,就喜笑颜开的领着皑皑的手往外走,临到门口,看见皑皑偷偷回头望着我笑。

“四嫂,您现在,可还好?府上现在也算人丁兴旺,您心里,也踏实了吧?”,有些话,不好讲透,可点到这个份上,彼此心知肚明。

“澜儿,你给弘春当娘,可是踏踏实实,平平顺顺的?人这辈子,难啊……”,四嫂微微叹口气,眉宇神色间颇有落寞,“可好在我们皑皑懂事,陪我解闷,又贴心,我喜欢的紧……”,四嫂俯身帮皑皑系好斗篷的带子,温和又耐心,比我还细致妥帖。皑皑将手中登剥给四嫂,惹的她舒展了眉头,嘴角都是爱怜笑意。

“儿子,在四伯父家,好好听话,别乱淘气,额娘过两天,过去接你……”,替他整整衣服,吩咐嬷嬷丫鬟把随身的东西带好,在家嫌他闹,可真要走,又舍不得。

“额娘,你现在,喜欢皑皑多了吧,我知道你偷偷带哥哥去玩了……”,耳边的声音细不可闻,再抬眼,才看见小东西笑的眼睛都眯起来,这恶劣不堪的性格,到底是像了谁?!

正月节的时候,皇上下诏,停了八哥的食俸。都知道万岁爷也是倔强脾气,拧起来,八头牛也拉不住,有心惩治八哥,就算他在府里隐居,都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拎出来唾骂责罚一番,叫旁人看了,未免觉得哭笑不得。

上次完颜淳回来,实则就是皇上不放心京城复杂的局势,怕八爷门客党羽作乱,又担心废太子余孽再生事端,京城原有的护军掺杂各方势力,内部争斗严重,谁还有心管真正大清国的主子是安是危?

在这复杂情势下,皇上不得已从封疆大吏手下,调回心腹武将,驻守京城,表面上,他们都闲散无事,实则就是替皇上本人监视各方势力的动静,淳哥哥没说破,可从字里行间都能窥出一二。

头过节的几天,府里忙的不可开交,张灯结彩,送礼回礼,到各府去拜访,接待来晚辈子侄来府上请安。锦云开春就要出嫁,不能太cāo劳她,好多事儿,真要自己费心,又理不出头绪,这个节过得忙乱不堪。

手上拿着一摞厚厚的拜帖,都要及时回给人家,可忙活一阵,已经是晕头转向,哪里还分得清张三李四,“锦云,这拜帖是哪个府……”,话未讲完,看垂花二门前站着个人,傻傻冲我笑,就那么傻傻的咧着嘴,手里提个佩剑,也不知交给侍卫,回头再让人当刺客抓了,叫人拿他可如何是好?

“亮,完颜亮,你还知道来见我啊?”,快步迎了几步,走到近前,又不敢认,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下来,凭什么我就如此想念这傻子,没看见人,还不觉得,等真再重逢,真真是百感交集。近些年月,当真连封信都没有,快叫人惦记死了。

他嘴一抿,似是眼圈儿一红,哽咽两下,未曾言语,历来从小,我就和他最亲近,虽润晖才是亲哥哥,可他冷漠淡薄。多少日子,都是和完颜亮形影不离的长大,彼此间,血浓于水,亲密难分。

“傻子,可真叫人cāo心……”,实在忍不住眼泪,额头伏在他胳膊上,手都快要把袖子攥出褶子来,久别重逢,多少话,都梗在嗓子。

“福晋,您这样,叫娘家人以为我薄幸无情,亏待了你……”,被人从完颜亮身上拽到身后,才明白十四小爷跟在完颜亮身后,不然他如何能一路无阻的走到后院来。

“唉,我也是,多少日子没见了,心里……”,讲两句,鼻子又发酸,一时间,都不知从何开口。

“我是不怕给人看笑话,可别吓着你新嫂子……”,小爷俯身挡在我眼前,看他话里有话,咬着嘴唇,笑的促狭,猛然觉得不对劲。

抬手把他推到一旁,才看见完颜亮身后站个姑娘,窈窕秀气,白净俏丽,罩件桃红色昭君兜,雪里一站,格外艳丽。

“给十四福晋请安……”,她眼角眉梢满含笑意,微微欠身,胳膊上挽个小包袱,绣着殷红海棠,干净利落;怨不得完颜亮会看上她,大大方方的姑娘,虽值妙龄,未见半点矫情造作之态,透着随和。

既是自己哥哥,十四爷又素来不苛责计较,就直接给请进我自己的内室堂屋,围着熏笼,彼此离近些,也透着亲近热闹。

“你这次回来,可还回不回江宁?”,方才将祖母和叔父、婶娘的情形打听一番,他们身体都还硬朗,祖母前几个月,才过了六十三岁的寿辰,家里可热闹的不得了,只可惜,我没机会回去亲自祝寿。

“暂且,近几年不回去了,皇上在京城赐了官职宅邸,副都统之职,你怕了吧二少爷?快来参拜都统大人!光宗耀祖啊!我爹再不能骂我了吧?”,完颜亮最傻的地方,在于他经常随心所欲的胡闹,眼下明明十四就坐在身旁,还敢当是在家一样,冲着我大放厥词。

“你说这话,不觉得害臊啊?”,冲十四的方向,给完颜亮递个眼色,好歹人家皇子在身旁,你充什么大爷啊?而十四小爷估计也习惯了,他从不把完颜亮的言行放在眼里,就低着头默默喝茶,一言不发……

“福晋,我和亮爷能成亲,还靠福晋暗中相助,小韶给您万福……”,坐在我身旁的小韶突然站起来,俯身就恭恭敬敬和我行了个万福安,这叫人如何是好?

“小韶,完颜亮是我哥哥,你是我娘家嫂子,何来如此大礼?见外也生分,往后叫老夫人看见,还要怪我欺负人,何苦来呢?自家人,客套话就免了,我们完颜亮摸样还算周正,再勉强点夸,算是玉树临风。说话办事虽没心没肺,可确实是实在人,跟他过日子图个踏实;况且,他也没纳妾的意思,纵是往后你想多个帮手,纳个老实的伺候他;若是不愿意,直接跟他讲,我们完颜亮有情有义,不是那背信弃义、薄情寡德的负心汉……”,我本是想替娘家哥哥在嫂子面前讲几句好话,可偏偏越说越动感情,渐渐语无伦次。结果,说到没心没肺,完颜亮抬头就横了我一眼;再讲到纳妾的负心汉,十四爷手里的茶盏,铛一声落在了花梨木茶几上,清脆动听……

小韶听到这点,拿着帕子掩口乐出声来,“恕我说句不敬之言,婆母大人,都没福晋您交待嘱咐的多呢!”,这姑娘真是实在性子,和完颜亮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什么话,张口就来。

“小韶明白福晋和亮爷兄妹情深,处处替他担心,往后小韶会尽心伺候,福晋放心就是了。若小韶有不妥当之处,福晋也多指点,嫁到完颜家是我的福气,府上从老夫人到夫人,都待小韶如亲生女儿,生怕亮爷怠慢,小韶心里感激不尽……”,小韶出身寒微,虽娶进门,废了不少周章,可只有人清白,脾气秉性纯良,想来府上都会善待于她。

“哪儿来的话,你是我嫂子,谈什么指点,乱了辈分礼数……”,小韶这番表白心迹,让人觉得怪别扭的,好像方才我拿出完颜家长辈的架势,教训了她一番?赶忙吩咐备上晚饭,招呼完颜亮和小韶到饭厅,今日难得相聚,众人心里都难掩喜悦,给寒天雪夜都增了颜色。

小亮和十四玩命喝酒,两人在军营里相处多时,彼此也是一同练兵的将士,混的熟悉了,很多规矩都不太顾忌,且完颜亮秉性实在,十四爷性格不羁,碰到一起,自然不拘束。

夜幕低垂,将小韶也傻亮送上轿子,远远见都没了踪影,才揽着小爷的胳膊往内院走,这下好了,润晖治理了西南水患和灾民,眼下除了都察院左都御史,还兼任着户部尚书,主要是清理些太子党羽遗留下来的账目银两,也算能在京城待住脚。完颜亮和淳哥哥,因为皇上需要武将驻守京师,一时半刻都不会离开,和他们不再天各一方,心里着实慰藉。

方才听小亮说,澈然头两年娶了扬州知府的女儿,生了三个女儿,到今年才盼到个儿子降生,听了难免就想笑,这江家和完颜家相反,全是如花似玉的姑,极难得才能有个少爷。澈然让小亮给我带了这喜信,说往后打算让他儿子走仕途,等再大些,就送到京城来,让我和润晖帮忙给请先生,好好教导。叫人听了哭笑不得,这孩子才出生,他连食宿前程都给安排好了,要不说,无商不奸,就是这个道理。江少爷,哦不,现在是江老爷,算计都算计到家了……

“小亮回来,你就这么高兴?时不时就要笑……”,抬头发现小爷正挑眉审视我,神情满是不屑。

“是啊,我高兴啊,总觉着人生苦短,可不是都在身边平平安安的守着才好,况且他也成家立业了,我心里踏实啊……”,看完颜亮回来,我当然高兴,自己的哥哥,谁愿意隔着千山万水。

“哟哟哟,听这话,酸的,你又不是他额娘,还心里踏实?我看你对这个嫂子,和对状元郎的老婆,完全不是一个架势。可见是有人来和你抢哥哥,心里不乐意吧……”,才说几句正经话,他张口就拿你开玩笑,年纪不小,从不顾忌。

“呸!这傻哥哥,有人肯要,我当然踏实!胡说些什么?我谢人家小韶嫂子还来不及呢!和我抢哥哥?这世上,只要别人不和我抢祯哥哥,我就没什么不乐意的!”,我就喜欢顺着话茬和他胡闹,人这辈子,能得几个随心所欲,肆无忌惮的机会。

“算你还有良心……”,后半夜又见落雪,揽着小爷肩膀,站在廊下看点点雪花飘在梅树枝桠上,觉得时光若就此散去,今生都无憾了……

初春雪化尽,我的锦云姐姐要出门子嫁人了,算算两人朝夕相处,都已二十来年,一朝分别,叫彼此如何舍得。

头天晚上,她自己没太把当新娘子当回事,只把我的衣物首饰、常用的细软器物,又细细打点交待一遍,夜半三更都不肯去睡,惹的我心里发酸。

祖母从余杭寄了嫁妆信笺,玩笑说,这买卖亏大了,完颜家又是嫁女儿,又是娶媳妇,一折腾就出了两笔银两,算算都是让她老人家当冤大头。把信念出来,才算是让锦云乐出声,想想也是,多少日子解不开的心结,祖母一说,我就释怀了。从小到大都是,多少想不通的烦扰,只要让她老人家一开导,准保顺心如意。

锦云虽嫁了人,不守在我身边了,可毕竟嫁的是我娘家哥哥,到底还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往后就是一家人,可不是亲上加亲。

成亲的正日子,大红喜轿落在府门口,吹吹打打好不热闹,终于是没委屈亏待我的锦云姐姐,耀眼的大红色,昭示着参将大人正室的身份,若是妾室,这颜色就是避讳,不得乱用。

心里替锦云有了好归宿高兴,又实在舍不得,百感交集,哭了笑,笑了又哭,新娘子在轿子里也是哭哭啼啼,弄得十四爷莫名其妙。

十四小爷以格格的规格份例,给锦云备了嫁妆喜娘,七姥姥替祖母做了女方长辈,锦姐姐这亲成的,也算是风风光光,羡煞旁人。

“我觉得,锦云姐姐这亲成的,比我好……”,无意间,就想起自己那时的清冷寂寞,排场虽大,可人情味差的远了,既没有姊妹姑嫂来送亲,又没长辈陪送,最后,连新郎官也没来,惨透了……

“你若不嫌弃,明儿我就给江宁的完颜大人下聘礼,再正式登门求亲,三媒六聘,十六抬大轿,再给您娶进门一次。说到做到,绝不反悔!”,小爷神色郑重,说出来的话,字字都让我胆寒,不是怕他糊弄我。而是以这位爷天马行空的脑子,随性不羁的脾气,真敢做的出来。

“吃饱了撑的!敢这样,我就卷铺盖回娘家算了,哪儿还有脸面在京城再待下去!这傻事儿准保传遍大清朝,现眼啊!”,赶紧绝了他这念头,虽办喜事的是男方家,可偏偏那人又是我哥哥,送走了新娘子,还要去凑热闹吃喜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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滟滟随波千万里 何处春江无月明

春暖花开的时候,承蒙圣上恩宠,十四小爷遵圣旨扩建府邸,皇上赏赐钱粮共二十三万两。这是难得殊荣,多少人暗中急红了眼,说皇子之中没第二人能到这个年纪,还用官中钱粮养家。四哥受封雍亲王的时候,要扩建府邸,还提前支取三年俸禄。这会子,一个贝子分封扩建府邸,直接从官中支取几十万两银子,私下中,皇上立储人选有变的传闻不绝于耳。

十四小爷不太在意,他历来对外人的流言猜测不甚放在心中,只说皇上念及他不懂事,怕平日里用钱不会算计,故而多照顾了几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隐约间,又觉得他话语中有所保留隐瞒,成日里在外办差,能留在府中的时候,越来越少,不知在忙些什么,到底是年纪长了,再妄想拴在身边,无异于痴人说梦。

苍狼又来了封密信,他说自己在真佛之地,领悟甚多,往日牵挂烦扰,如今看来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又说这是最后一封信,昔日所立之誓,永生不忘,前尘往事,尽随缘起缘灭。话说的不明不白,不知他是遇上什么机缘,有了这般超脱世俗的领悟,叫人一头雾水,混沌不堪。

可唯一能明白的,就是男儿自有鸿鹄之志,缘起缘灭,强求不得。

春深时节,落花片片,可总觉得天气就是暖不起来,寒凉不堪,十四请了御医来府中诊治,可都说是气血虚亏,要悉心静养调治,再多的,谁都面面相觑,说不出个所以然。

“十四,算了吧,又没大碍,觉着冷,多穿点就是了,何苦跟御医过不去,难不成人家和我有仇?愣是不好好诊治?你多大人了,还这么大脾气……”,看十四小爷又想拿御医撒气,急忙把他劝回来,让小东子领御医们去前厅歇息,眼下朝野内外动荡不堪,没必要再为此小事,平白给人落下口舌事端。

“若非我老婆的事,我才懒得费心生气;这帮废物,个个白拿俸禄。前日里,昭太妃本是肺热痰咳小症,愣是叫御医诊治成受寒,结果耽误了病情,吃了药,反倒加重,惹得皇上龙颜震怒……”,小爷愤愤难平,自己乱发脾气,还偏偏拿出皇上来做幌子,好像有了榜样,他这言行,便是顺理成章。

“十四,你……,想不想……,纳房……,妾室……”,说出这话,我也小心翼翼,忐忑难安,谁真心愿意把家分给别人,可隐隐间,总觉着苗头不对。

话音未落,自己就先后悔了,面前的十四小爷睁大眼睛瞧着我,神情怔怔,几次张口,都没说出半个字。

“我瞧着娇雪也是天天混日子,倒是乐呵,可终归不是可托付的知心人,往后的日子……”,娇雪之前就是良妃娘娘的宫女,和八嫂脾气又合得来,此时八哥落难闭门在家,八嫂心中烦乱苦闷,常邀她去八爷府上做客;一来二去间,惹来不少闲言碎语,照此情形看,她都这把年纪了,脑子还是没长多少,到底这个家,也没被她放在心上。

“你干嘛去?”,小爷话中温情不见,声音渐冷,眼中也没了神采,沉吟片刻,打量我的神情,全是疑惑审慎。

“我……”,一时语塞,这叫人如何应对?自己何尝不愿长相厮守,怕只怕……

“澜儿若是撒娇玩笑,试探我,也该适可而止,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惹人心里不痛快?想要纳妾,爷不用你劝,谁也拦不住!可爷若没这心思,就算塞到我帐子里,也是自讨苦吃!”,他目光凌厉,气势夺人,不容谁再辩驳半句,屋里异常沉寂,快要透不过气来。

我忘了他眼下在气头上,方才和御医生憋的一肚子火,还没地方出,这会子我再提这话茬,无异于火上浇油。

“我担心……”,话还没讲完,却见他拂袖而起,将门重重一摔,留我错愕万分,后半句话,生生咽在心口,眼泪瞬时落下来;这人是怎么了,年纪长了,反倒耍起混来,学会蛮不讲理欺负人。

我担心你没人照顾,比世上任何人都令我惦记,或许言语间有唐突之处,如何就不能好好听人把话讲清楚。夜夜彻骨寒凉,你如何能明白其间的无奈和苦痛……

本是熬着灯烛等怒气冲冲离去的人回来,可渐渐就意识模糊。后半夜隐隐觉得有人帮自己掖被角,实在困倦难捱,只当是守夜的丫鬟,也懒得理会。

“傻子,我给你气受了,是不是?明白你是又犯了心病,胡乱替**心;可我不缺人伺候,现在不缺,往后也不缺。人这辈子,得知己一人足矣;况且这世上,也唯独你明知我不懂事,还处处袒护,事事迁就。此生情动,可遇而不可求,哪怕命中劫数,也再所不惜。我心意绝决,立誓生死相依;你可知,方才之言,字字入耳,都如锥心刺骨之痛,叫我情何以堪?难不成,我的誓言情意,在你眼里,从来,都是虚妄空谈不成?”,耳边声声长叹,抚在额角的手,温温热热,才知道十四爷回来了。

看来我又伤了他的心,这小爷看似桀骜难驯,可本性纯良,心思缜密,真挚情深。从之前寄晴早殇离世,再到余杭续缘,早已明白他至情至性,可越是如此,就越难舍牵挂担忧,你又叫我拿你如何是好……

“我知道你是孩子脾气,所以总不免担忧牵挂;你说的每句话,我都相信,半个字都未曾怀疑过。放心,往后岁月,我会照顾你,再不伤你心……”,夜已过半,寂静无声,回身抚上他面颊,往后这伤人的话,半句我也不会再与他讲。

“外人说什么,都不要紧,流言蜚语,暗箭明枪,我全然不放在心里。唯独澜儿一个字,都能要人命……”,他将我手拿下来,牢牢攥在手心当中,微微发抖,惹的人心里都疼。

“怪我不懂事,夫君您也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才好……”,悄悄在心中也立个誓言,伤他的话,再不透露半分。虽死生有命,可我定会想尽法子,让他福寿延年,平安顺遂。

“我不生你气,只是怕了,澜儿平平安安守在我身边儿,比什么都强……”,吹熄灭残烛,虽寒夜风冷,可好歹有人作伴,暖意融融,远胜方才的孤寂冷清。

五月初夏,准格尔部的首领率兄弟子侄部众,浩浩汤汤远上京城,来庆贺太后寿辰。准格尔和皇上、和朝廷,素有过节不睦,此次以进贡请安之名,谁知安的什么心。

皇上年事已高,朝政烦扰,前些日子手不能提笔,正悉心静养。此时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对付居心叵测的远方部族,生怕一个闪失,给敌人钻了空子,或是窥出疏漏,借机滋扰生事。

远客来访,宫中自是要大摆筵席,突显盛世之威,虽彼此相处剑拔弩张,可还要装作亲密和睦,歌舞升平。

准格尔老贵族策妄阿喇布精神矍铄,豪迈过人,听他说话,声如洪钟,快要把人的心都震出来。言语间总透出不恭之态,想来皇上也有所察觉,可当今万岁见惯风雨,小小威胁,自然沉稳如常,处变不惊。

“澜儿,一会儿伺候娘娘和准格尔大妃时小心些,轻易别多说话,准格尔人心怀不轨,恐言语间尽是试探,你仔细往后躲,越不引人注目越好,听话……”,如此大场面,当然男女眷分开,陪伴随行娘娘去听戏的路上,被十四小爷从身后拽到角落。他面色凝重,匆匆叮嘱几句,闪身就不见了人影,想来宫闱内外,许是都不太平。

“娘娘,这京城真是威仪万千,叫人心悦诚服……”,十四小爷口中所提的准格尔大妃,面容富态祥和,说出话来,滴水不漏,仿佛事先写好的一样,半个字的纰漏都找不出来。

“哪儿的话,京城虽好,可比不得塞外灵秀……”,今儿领头待客的是宜妃娘娘,她为人聪慧伶俐,嘴皮子也利落,往往这种场合,都是她主持局面。

“若说灵秀,听闻江南……”,准格尔大妃也不是吃素的主儿,一来二去,相互恭维,她二人快把大清朝的版图都给数遍了。不知皇上是不是暗中嘱托了宜妃什么事情,总觉得她今天话里有话,颇有探试逼供的意味,准格尔大妃几次都快无话可接。

整个席间,就听她二人的对白,旁人连插嘴的余地都没有。本已是神游太虚,昏昏欲睡,可隐约间,好似听闻真佛。真佛?是不是真佛之地?苍狼?怎么都跑那儿去凑热闹,到底暗含何等玄机?

宜妃娘娘许是话说但多,费了气力,戏没看完,就说头晕,要回去歇歇,众人赶忙躬身相送。准格尔大妃和几位格格也不敢怠慢,诚惶诚恐的连声说要告退,见此情形,宜妃也没太挽留,吩咐相送。

大妃起身的时候,衣角儿的银扣剐到湘妃竹塌的扶手边沿,差点给茶几蹭到地上,茶水也散落一片,宫女慌忙过去收拾。大妃面色酡红,颇为尴尬,许是在娘娘面前失了礼数,手脚都局促不安起来,连声告罪,片刻都不敢再耽搁,匆匆离去。

无意间瞥见,塌底下遗落个封金箔的小册子,想来是方才慌乱中,准格尔大妃遗落之物。趁众人都起身相送,往后退了两步,借着裙摆宽大,将小册子踩在脚下,轻轻缓步跟在人群之后,踢到门口角落处,才敢蹲下,顺势塞在袖口里,随众人离了戏楼宫门。

十四小爷在外朝伴驾,一时半会都脱不开身。夜半时分,四下无人,悄悄展开小册子,才发现是被金箔封死的。略微犹豫片刻,想这东西,既然捡到,就算烧成灰烬,也不会再还给准格尔大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金箔割开,缓缓展开这本精致小册。

细笔勾勒的山川图卷,渐渐在眼前展开,湖泊山峦无一不细致描绘,官道峡谷也多有标注,除了京城和江南,我未曾去过再远的地方,也前这地方山峦险峻,峡谷开阔,说不出的豪迈壮观。

本以为准格尔大妃一介妇道人家,身上所私藏之物,无非是簪钗珠佩的图鉴,或是闺阁琐事,用以解闷开怀,谁知竟是这么个玩意儿。上面的文字是蒙文无疑,我看不太懂,又没决定是否把此事告诉十四小爷。

就找纸笔,按样子描画,将小册最后一折的文字记录下来,寻个机会,再行定夺。

后几天照旧是听戏宴席,总觉得,准格尔大妃看宜妃的眼神怪怪的,言语间也多有试探,肯定回到行宫发现册子不见了,又不好直接拷问娘娘,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寻个话头就几句。

可宜妃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不知道准格尔大妃把宝贝遗落在自己宫里,还当是她为自己丈夫的前程问卜,处处拿佛语开解大妃。弄得准格尔大妃哭笑不得,她手下的侍从宫女也有意无意就往角落瞟几眼,看样子恨不能掘地三尺来找回宝物。

“我觉得你今儿,好像挺高兴的……”,沁玥推推我肩膀,虽是方才又被德妃训诫半天,可看见准格尔大妃心急火燎,又说不出道不出的样子,就忍不住得意起来,看她如此紧张,这无意间所得金册,必是了不得的东西。

“好多日子,都没这样热闹了,我近年来畏寒,难得出门,总也不能扫了兴致……”,沁玥若是懂蒙文就好了,问谁也不如问她妥当,可偏偏她和我一样,半个蒙文不识,就算宝贝送到眼前,也如睁眼瞎子。

“少唬我,快说,是不是我十四弟送你什么宝贝了?拿出来给我瞅瞅又怎么的?还怕九嫂抢你的不成?”,沁玥猜的准,我确实得了宝贝,可不是金银玉器,是比那些了不得太多的东西。

“我瞅见十三爷了,你且先等我,我去和他请个安……”,拍拍沁玥的手,让她先莫要吵闹,老远看见十三弟步履匆匆经过殿间夹道,身旁又无奴才跟随,可不是个请教的好时机。

“你又嘬死呢吧!完颜滺澜!你不惹事,是不是闲的难受啊!给我回来!”,沁玥满心要拦阻我去找十三弟,可她又碍于娘娘在场,不敢声张喧哗,只能假装声色不动,可压低的嗓子都快喊劈了。

脚下加快步伐,小心闪避耳目,终于在殿中夹道追上匆忙急行的十三弟,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偶遇,简直快要憋的笑出声来。

“十三爷留步,给您请安,爷吉祥!”,俯身万福,行了个大礼,把十三弟吓的直发怔,不知所谓何事,如此郑重其事。

“原是你跟在身后,我当是谁呢?吓我一跳……”,十三弟定睛看是我,长吁口气,看来我是惊了十三爷的大驾,把他吓的够呛,又没做亏心事,弦崩这么紧做什么?

“十三弟,遇见你可太好了,正巧请教几个字,方才准格尔来的格格,显摆自己懂得多,故意为难于我和九嫂,非拿蒙文来糊弄人。偏你又知道,我半个蒙文不识,这会子平白给她们看笑话。不如,你帮我看看,这两个字念什么?”,把昨天在册子上抄下的那行字,拆开之后,随意拼了一拼,如此一来,就不易令人窥出其间的奥妙。

十四小爷太精明,给他猜的话,必然不会如此顺利;幸亏遇上老实敦厚的十三弟,就算他心怀疑惑,对我的话,也必是不会思量太多。

“览、地?这什么破玩意?准格尔的格格要干嘛?这也不成词,也不成句,故弄玄虚!”,十三弟眉头紧蹙,把字条翻来覆去都快看烂了,也没猜出是所为何意……

“嗯,估计就是耍我们玩呢,九嫂还有个字条,她说回头问九哥去;我耐不住性子,又碰巧遇上你,所以就拿出来请教。没事,甭搭理她们了,回头说几首楚辞,也糊弄糊弄她们去!”,其实准格尔的格格们,和我彼此间连话都没讲过几句,说这些借口,无非是让十三弟别要起疑才好。

“哎,澜儿……”,才要趁机告辞,就被十三弟一把将胳膊攥住,看他欲言又止,不知又想起什么?

“别拿自己不当回事,若御医诊治不妥当,回头我去帮你在宗室间寻些王府内的大夫,他们虽出身民间,可都医术高明,兴许……”,十三弟缓缓将手松开,言语间多有迟疑,恐怕他是听闻了传言,想要替我寻个可心得力的大夫来诊治。

“御医诊治挺好的,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别听你十四弟胡说八道,他有点风吹草动,就当天塌下来一样!”,这十四小爷论理,也不会把我的病症和十三弟讨论啊?简直莫名其妙,如何传出去的?

“不是十四弟说的,我是无意间,听见了御医在讨论方子……”,十三弟神情寂寥,言语中颇多保留,偏他又是不会隐瞒的个性,以现在忧心忡忡的样子来看,御医在背后,讨论我的病症,许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

“他们啊,许是挨了十四爷的责骂数落,心怀不满,所以话语间未免流露情绪。你别太在意,人越是娇惯,反倒越不争气。我没事,这天寒凉多变,你腿疾之前有病根,自己多在意些才是,别总替旁人挂念劳心……”,略微宽慰了十三弟几句,就借口九嫂在宜妃娘娘的寝宫等我,匆匆和他告辞,眼下耳目众多,唯恐再节外生枝。

等走了好远,再回头望望,十三弟仍是站在原处,见我回头看他,就抬手朝我摆了摆,催促快些离去。年华辗转,多少心事默契,已尽在不言中……

仲夏之季,八哥身染伤寒,没几日,竟茶水不进,奄奄虚弱,在府中静养,病情每况愈下,御医束手无策。多少人私下都放出难听话,说八爷这会子,全然是听天由命,等死罢了。

外人冷眼旁观也就罢了,可皇上在三哥的奏折上,御笔朱批,让御医为八哥“勉力医治”,这四个字,太过无情,等同于让八哥听天由命,着实寒透人心。据闻八嫂一见奏折,眼泪就落下来,怕耽误八哥养病,半个字也未曾透漏。

到了初秋,病情还是全然不见起色,屡有不治的消息传出,闹的八爷门客个个人心惶惶。御医奏报皇上八阿哥的病情,皇上此时的朱批,却是说八哥历来好信巫医邪术,不肯好好诊治,却被无赖小人哄骗,吃了太多无谓的药,体内积毒太多。此时一举病发,若有幸得以痊愈,就算他有造化。倘若体内毒气不干净,再用补药救治,估计是难上加难。

可口气听来,更似是一种讽刺,对他之前的种种过往所为的严苛讽刺,半点情面都没留。这些事,众人都严防死守的瞒着病重的八爷,他本就优柔细腻,心思细密,易沉湎伤怀,若再闻此打击,恐怕真要不治。

皇上侍奉皇太后于塞外散心回京,驻扎畅春园,途中必是要经过八哥养病的别院。为避免相遇,皇上口中未曾言明,却无意间透露出自己的心意。说皇太后年事已高,不宜沾染污秽病气,这对年老之人,恐多有不利。这意思很明白,病重的八爷就是污秽病气,不可让皇太后受到危及。

三哥、四哥、五哥等几位年长皇子,见皇父已然有所旨意,虽为难,却在商议之后,力劝皇上下旨,命八哥从邻近畅春园的别院,搬回城内的宅子。这一言行,尽管是皇上授意在先,可众人却心知肚明,对于已近乎性命垂危的八哥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弄不好,这条性命,就要交待于返城途中。

大部分人全在静观其变,暗中观瞧皇上的脸色,再行定夺。可偏偏此时,唯独九哥没耐住性子,他本就是热诚之人,行事坦荡不羁,全凭心意所为。先不谈他与八哥往日的兄弟情义,放在此时,他就已然是路见不平,仗义执言了。

“儿臣以为,八哥现在病重如此,若移往家中,万一遭遇不测,谁能承担此责?”,九哥话虽说给众人听,可眼睛却盯着四哥;方才三哥提了话头,就不再言语,五哥是九爷亲哥哥,素来亲密;唯独四哥与九哥平日就往来无多,性情不合,虽无过节,可也谈不上兄弟和睦。况且方才,四爷确实极力提议让八哥回府养病,他话说的最多,自然引起九哥的矛头相对。

九哥才一开口,身旁沁玥将我手紧紧攥住,我知道她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感觉出已然是手指冰冷,手心冒汗,再偏头看,九福晋的脸色都已近乎煞白,也是,这个形势和节骨眼上,除了九爷至情至性,谁还敢再强出头。难保一个君心难测,就满门遭殃了。

“哦?确实啊,八阿哥此时病的极其沉重,已然不省人事,要是把他移回家,恐怕朕是难辞其咎了?”,皇上连眉毛都没挑一下,言辞不屑,口气冷漠,虽没怪罪九哥,却也没把八哥的生死放在眼里。

旁人见亲爹都如此冷淡,哪还敢再多言半个字,也都嘻嘻哈哈的随声附议,随圣驾离去。

“我迟早让这傻子给气死!你看着吧!”,九福晋的手缓缓松开,不着痕迹的长吁口气,眉宇间全是忧愁神色。看得出,她方才,估计心都已经提到嗓子眼,汗毛倒竖了,索性平安无事……

虎毒尚且不食子,看自打太子落势,就为这储君之位,已经死了多少朝臣,牵连多少皇子圈禁受罚,江上难守,最是无情帝王家……

“十四,我问你个字,上回准格尔格格猜字谜,写了蒙文,我不认识……”,想起小册子上的字,还剩几个没明白,就趁十四小爷心思烦乱的时候去请教他,估计他此时正为朝廷琐事困扰,没空琢磨我。

“哦,藏……,猜字谜?”,他到底还是低头沉吟了片刻,估计是有心怀疑,可架不住眼前奏折堆成小山,不得已,又埋首奋笔疾书。

“嗯,玩来着。你早些歇着,别太累……”,把红枣茶悄悄放在他手边,掩好书房门,静静退到院落中。

明月皎洁,清冷如水,剩下几个字,不用再问,也已然大白于世。

藏地全览图……

早有耳闻,准格尔大妃是藏地贵族之女,想不到,这件封金小册子,原是,她家乡的全览图,怨不得宝贝似的带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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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

深秋的时候,京城一派萧索景象,收拾院子的仆人最辛苦,落叶扫也扫不干净,积了厚厚一层,脚踩在上头软绵绵的,还发出沙沙的声响。

晌午才过,就见着后院冒起烟火,吓的管家以为哪里不小心起火了,急忙忙带着太监提水灭火。等发现是他们主子爷带着儿子烤肉吃,烟熏火燎的满院子全是味道,也只好悻悻然退下,再不敢多言语半句。

“整个家里,就数你最胡闹,带着头折腾,看给管家吓的,也不知道让儿子学点好!”,檐下风小,索性坐着慢慢喝茶,看他们几个忙活半天,谁也不去吃,全是图个新鲜。

“额娘,您先吃……”,春儿用白瓷描红梅的碟子盛上新烤好的肉,递到我面前,他如今已过了十四岁,眉眼舒展,像极了浅香。

“春儿到底是我大儿子,就是比你弟弟们懂事,知道有好东西,先来孝敬额娘。”,接过碟子不敢怠慢,忙尝了几口,才放在一旁。眼角瞥见十四小爷望向这边,嘴角似有隐不去的笑意,母慈子孝,这情景必是他所乐见,尤其春儿的言行,一举一动,他都更为看重。

春儿心机深沉,和他亲娘太像,细腻又争强好胜,很多地方,他知道如何去讨他父亲的欢心,只是旁人永远也看不透这孩子真正心思;就如太监密报,春阿哥曾有许多次,暗中到西郊寺庙去探望浅香,可这些事他都瞒的严严实实,不肯透露半点风声。

方才夸奖春儿,弘明只是抬抬眼睛,笑的意味深长,连半句争辩都没有;想来他对我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必是心知肚明,对他春哥哥从小得宠也习惯了,所以绝不会去逞强较真。

“额娘,皑皑要烤个最好的才给您端来,不是不懂事!您说过,这辈子要倚靠皑皑的,可不能说话不算话!”,皑皑才不管什么是客套礼数,冲过来就从背后搂住我脖子使劲摇晃,撒娇耍赖的要我改口,连之前的玩笑话,也给嚷嚷出来,惹的丫鬟都在旁边偷着笑。

“倚靠你?什么时候说过这话?起开!”,皑皑的娇还没撒够,被他爹一手拎起来,扔到一旁;这人欺负孩子不知羞愧,还要挑起眉,再瞪几下眼睛才算解气。

“好了!你添什么乱!我且问你,八哥身体如何了?可好了没?”,本想回手将他一把推开,谁知人家还挤着坐了下来。

“病是好的差不多了,皇上也开恩,给恢复了之前的俸禄,好歹能维持那一大家子的开销,可供养门客,就吃力了点。不过就算如此,朝臣中,八哥威望仍是最高,大臣都说他是诸位皇子中,最贤能之人。可惜啊,立储的人是皇上,又不是朝臣,八哥算是走错了门路……”,小爷说的漫不经心,看来他对世情了解的一清二楚,可算不用我太cāo心挂怀。

“对了,这给你吃!”,才要开口,手上多个温热的东西,低头看,是个的烤白薯,略微露出糖浆,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我拿这个捂捂手算了,当着儿子,你让我怎么好意思张嘴去吃……”,看三个儿子都在眼前,当娘的谁好意思捧着白薯肆无忌惮的吃,往后还如何拿出威严管这个家。

“那你当初,干嘛当着我吃的热火朝天的?好歹也是个芳龄二八的黄花姑娘!当着男人,说吃就吃!我现在也忘不了,大雨滂沱,地上都要淌成河了,有人也不在意,就知道吃,香甜的气味,勾搭我也想吃……”,十四倒是不在意,偏头看我一眼,微微笑起来,他目光沉溺,仿佛又记起几辈子前的往事。

“你不是嫌脏吗?”,就会装,这会子说什么别人勾搭他吃,明明当时厌恶的要死,怎么翻脸就不承认,以为我都忘干净了是怎么的?

“我当时不好意思,素不相识的,就和人家姑娘分东西吃……”,他将头偏向一边,许是触动往日情怀,羞涩劲儿又涌上来,怪不得九哥说,十四爷看面相是风流不羁,骨子里是个傻了吧唧的纯情种。

“瞎说,你当时叫我贤弟的,怎么就扯上姑娘了?”,他当时明明随风贤弟、随风贤弟喊得欢实,这会子找借口,也不至于连往事都推翻了。

“全天底下,就你最傻!”,额角被他狠狠一推,差点仰头栽过去,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瞥着我,眼角眉梢全是不屑。难不成,他当时就知道我是女扮男装?!这么些年,唯独我自己沾沾自喜,让人家占了大便宜……

“十四,你的爱妾呢?她最喜欢凑热闹,这好时候,如何不见出来玩?”,这当然是玩笑话,早过了争风吃醋的年月,话茬点出来,自然是有用意。

“爱妾?谁?娇雪?没瞅见,你有话直说,拐弯抹角的招人生气……”,果然他脸色立刻就挂不住了,多大年纪了,还是孩子脾气,半点都不识逗。

“哟!还生气了!”,使劲戳了他脸一下,却被灵活闪开,“十四……,娇雪和八嫂走得近,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今儿早上,又看见她出门,细问了管家,说是八福晋请。我倒不是说,不让她和八嫂走动,只是眼下情势混乱,外头闲言碎语叫人不由得多想。况且,她历来就没脑子,你又和八哥常来往,只怕,混的越近,就越容易节外生枝……”,八嫂是通到底的直爽脾气,娇雪是一点就着的爆炭,两人都是禁不住三两句糊弄就任人摆布的主儿,现在凑一起,如胶似漆的,恐被有心人利用,平生是非口舌。

“我回头说她两句就是了……,她和八嫂许是就伴解闷,都是深闺内眷,也没什么把柄落好给别人。你别cāo心这些,现在眼瞅着天又凉了,仔细症状反复才是……”,十四爷这个人,聪明缜密,他言行多半淡漠,可其实主意定了,谁也管不了。也不知他是真没把娇雪的事情当回事,还是刻意敷衍我,隐隐之中,总觉得心神不宁。

太子被圈禁的紧密严实,可还是心未死,屡屡用奇招和朝臣暗中通气,意图翻身,可皇上就拿他当个游戏,但凡和太子有所往来,尤其是助其谋逆的朝臣,全部施以重罪,流放抄斩者不少,无非是杀**儆猴,让太子彻底死心。

准格尔头领策妄阿喇布坦从京城回去之后,就听闻他遣大台吉领精兵六千人徒步绕戈壁,跨过大雪山,涉险冒瘴,昼伏夜行的用了九个多月,终于抵达藏地。包围了布达拉宫,诱骗僧人放松警惕,强行闯入宫门,刺杀了拉蔵汗,俘虏了拉蔵汗的妻子,抢走各庙重要法器,遣人回到伊犁,囚禁了六世的伊喜嘉措。

这一晃就是半年,皇上cāo劳神伤,又赶上皇太后薨逝,心神交瘁之下,颁布了诏书,回顾此生,大叹为君之难。冬天最寒的时候,风雪交加,片片雪花真就如同鹅毛,从天而降。深夜宫里太监传召,说老太妃已经水米不进,满口说要见十四福晋,皇上命速速进宫。

“别急匆匆走,拿着!”,临出门口,十四小爷将银熏炉放在我手中,“算了,我和你同去,在宫门外候着,走吧!”,他低头帮我系好斗篷缎带,时辰紧急,也顾不得许多,知道他也是执拗脾气,既是要同行,劝也没用。

心知不好,也不敢再做软轿,快马兼程进了宫门,却看见老太妃倚着手枕,笑眯眯瞅着我,目光在烛火的映照下,柔和慈爱,可这瞬时间,眼泪就止不住往下掉。

“澜丫头,你舍不得我了?也不常来看看老婆子,这会子,就是叫你愧疚才好!”,老太太嘴皮子仍然利索,刀子一样刻薄,可再逗趣,都惹的人更伤心。

“我……”,动了伤情,才开口讲半个字,就哽咽难言,这些年,我与她情分亲如祖孙,总觉得日子还长,如何一晃眼就到了离别之时。

“哎哟,我的丫头,我这辈子无儿无女,临到老了,幸好有你做伴儿,你也懂事,不枉我疼你。我啊,打顺治爷那会儿进宫,一待就是几十年,虽说深宫寂寞,可日子过习惯了,多少年月都没感觉,看着花开花落,听蝉鸣落雪,转眼就是一辈子。好孩子,你心肠软,人和气,打从第一眼,我就喜欢;本担心小十四莽撞,不懂疼人,可他也胜在实心实意,你安心和他过日子,没亏吃。人活在世,总有分合,谁也不能守谁一辈子;我累了,这给你,留个念想,往后遇着不好过的事儿,记着,皇疼你……”,她手心细腻,抚在我手上,都是暖意融融,恰证明她此生过得养尊处优,可谁又明白,其中多少寂寞甘苦。

老太妃给我的,是件翡翠珠花,样式秀巧,却也常见。“这是我在家当姑娘时常戴的东西,陪我一辈子了,本想要有个女儿,就送给她,可谁想到,没缘分呐。还好有我的澜丫头,到这会子,有人真墟我哭一场,我老婆子心里也没遗憾了……”,老太妃眼神望向窗外雪夜,她看透世事,可临到最后,提及往事,仍是满口寂寥落寞。

“您别这么说,惦记您的何止我一个人,皇上深夜命我进宫,可见万岁爷也牵挂您的身体;十四爷在您宫门外候着,您要不嫌他,就让他也进来看看您,听闻您不舒服,也忧心的不得了……”,怕老太妃寂寞,索性把十四叫进来算了,雪夜风凉,让他在外头站着,我也惦记。

“你别哄我了,小十四大冷天在外头候着,能是忧心我这老婆子,定是不放心他的牡丹花,生怕出半点差错闪失。也罢,叫他进来吧,外头冷,这傻孩子还真就老老实实等着,自小也没吃过苦,回头冻病了,他额娘又生气。况且,我也想他……”,老太妃嘴不饶人,非要打趣挤兑几句,可她终于展露笑容,想来心里也盼着能有人真心来看望她。

“给老太妃请安……”,太监一掀棉帘,低头进来的却是两个人,跟在十四身后的,居然是披着貂毛斗篷的四哥,他也是神色匆忙,睫毛都落满雪花。

“哟,叫一个,还送一个来!四哥儿,你最没良心,不知道来看望我老太婆!这会子是不是看你弟弟能进屋烤火眼热,才臊着脸跟进来的?”,老太妃向来喜欢四哥,没想到他会来,眼睛里都是掩不住的神采,拉着他的手不放……

“早就来了,听闻您不舒服,心中惦念,可碍于后宫禁地,不敢冒失闯入;就和……,十四弟在宫门外候着……”,四哥言语有些哽咽,老太妃的状况,我们都心知肚明,谁也不敢讲破,可大家心里都不好受。

“小十四,这斗篷,是你给你四哥的?”,老太妃一提醒,我才看出,四哥身上的斗篷是十四的,柔和干净的象牙白色,可不是他刚出来穿的那件,居然被老太妃一眼瞧出来。

“回老太妃话,正是……”,十四素来寡言少语,也不肯表露感情,可他至情至性,宅心仁厚,四哥内里穿的是朝服,想来是还在前朝办差;估计十四看他匆忙赶过来,身上单薄,所以把斗篷让给他。

“傻孩子,你不知道冷?你们两个从小都是倔强种,也没辙,一个妈生的,脾气拧一块去了,谁都不知道迁就!小十四不懂事,老四也不让着!叫人如何是好……,老四,你弟弟脾气莽撞,可心地仁义,他没坏心眼,往后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好歹要念及这件斗篷,也得哄着、让着点他!这是你亲弟弟!不然,天底下,谁肯大雪天把衣裳让给你穿!小十四,你哥哥是喜怒无常的执拗性子,你多担待点,别惹他生气,谁没个脾气不是?亲哥哥,你得知道敬重……”,老太太一手拉一个,全是责骂数落,谁也不袒护,可见这兄弟俩的个性,都让老太太摸透了。

也不知他们老祖母的这番肺腑劝告,两人听进去多少,往后的日子,谁担保太平无事……

“成了,看着傻小子,我也没什么话说,你们愿意走也罢,不舍得走,一边儿烤火去,我和澜丫头有几句贴心话讲……”,老太太顺手一推,将二人手放开,他们如何能在这时离去,自然是远远退到一旁,倚着熏笼,各自发呆。

“澜丫头,咱们不说伤心事,我给你讲讲,顺治爷那会儿,我才入宫,他啊,和当今皇上差不多高,人呢……”,老太太声音沙哑,攥住我的手,幽幽开口,全是往事。我才明白,她到老,都放不下当初,可见平日的超脱释怀,无非是让自己活下去的幌子而已。

窗外雪愈发大起来,在暗夜里四处纷飞,寒风;屋中烛火晃动,谁也不开口,听老太太回忆往昔,可渐渐的,她气力不稳,声音愈发微弱,再抬头,已没了声响,攥住我的手,也慢慢滑落……

心瞬时如同开了个大口子,空落落,痛苦不堪,眼泪就忍不住往下掉。可仍是不愿承认眼前的景象,回头去望,才看见熏笼边坐着的兄弟俩,已是眉头紧锁,神色凝重,过了半晌,缓缓跪下。屋外太监见两位皇子跪地,惊慌失措,却也知是要奏闻圣上的时刻……

来年春来早,桃花大朵大朵堆在枝头,灿如珠花,老太妃送我的念想之物,被放在梳妆镜前,既是念想,就不必深藏,时时常见,才能铭记不忘。花开花落,缘起缘灭,世间众人,谁也逃不过……

准格尔人占领藏地之后,不仅杀死拉蔵汗,禁锢伊喜嘉措,抢夺财物,大肆毁坏寺院,遣散僧人,民不聊生。使本就不安宁的藏地愈发混乱不堪,更殃威胁四川、云南、青海等地。皇上再不能不闻不问,对他无视朝廷百姓的行为,已是忍无可忍,照此下去,难保他不会举兵造反。

夏初的时候,派兵救援藏地,并宣谕青海额鲁特蒙古备兵参战。虽清兵大军一路告捷,却也受伤者甚众,苦不堪言。藏地附近地势险要,对方占了先机,很多地方设了埋伏,一路阻止朝廷军前进,一路断其后路。形式严峻至极,相持数月之后,最终朝廷兵马吃了大亏,弹尽粮绝,竟全军饿毙,将领也阵亡,可谓死伤损失惨重。

这场大仗兵败,满朝震动,王公宗室都认为藏地险峻,不宜进兵,可皇上却认为藏地乃青海、云南、四川的屏障,若被贼人占据,恐边疆永无宁日。这件事成了朝廷最大的争执,皇上和朝臣王公据理力争,各执己见,反反复复没有定论。

“十四,你觉得,应该如何?”,十四小爷身处朝野,我虽从没问他对此的看法,可心底里早就明白他的主张。

“打!难不成,要等他一路攻过来,坐以待毙不成?必然是剿灭不殆!”,果然如我所料,他必是主战,血气方刚,眼里不容半粒沙子。

可见皇子之中,多半是和皇上一条心的主战派,也罢,人家自家的江山,谁能容忍外人来撼动。

可我始料未及的是,这场关乎大清江山社稷的重战,竟经过重重选拨,最终落在十四小爷头上。皇上和朝臣认定他年轻有为、文武双全,且在兵法上造诣颇深,擅用兵,又具指挥和组织的才干。所以任命他为抚远大将军,率兵出征,并已做好周密的战地部属,只等择日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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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代代无穷已 江月年年望相似

犹记得在余杭,和完颜亮偷偷翻墙去街巷里听书看戏,闻将军领兵作战、金戈铁马,威震八方。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磊落不羁斛律光;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的霍去病;年纪小,总觉得唯这样的男人,才配得上英雄二字。

那时想着姻缘之事,宁做霸王身旁虞姬,情深不寿,生死相依,无怨无悔;好过刘邦身旁吕后、戚姬,勾心斗角,不疲不休,无非是这权势熏心男人身旁玩物一件。

时过境迁,往昔少年梦,早已模糊不堪。望着眼前自己立誓倾心去爱的人,才明白,原来人这辈子,连随他天涯海角、生死相依,也会成痴人说梦,由不得你随心妄为。

他明日出征,被皇上亲封抚远大将军,可用正黄旗之纛,照依王纛式;明明是贝子爵位的,这用上了皇上亲统的上三旗之正黄旗的仪仗大旗,和御驾亲征已无二致,莫大的信任与荣宠。

他们说他年轻有为,说他才干绝佳,说他人中龙凤;揣测他必是储君之选,窥视他今后的前程似锦;连称谓,都从听了多少年的十四爷,成了十四王爷……

九哥和十哥性情爽朗,素来又与十四走得近,也忍不住拿这话茬来贬损挤兑他,在府中为他喝酒践行的时候。九哥特意举起酒杯,恭送到十四面前,喊他十四爷吉祥,说羡十四王爷志得年少,雄姿英发,三千里,封侯去,往后平步青云别忘了兄弟们。这话一出,不协调的十爷立刻跳出来起哄叫好,弄得十四小爷窘迫至极,说别人拿他玩笑打趣也就算了,可重任在身,本就忐忑惶恐,自己兄弟也来挤兑,这就说不过去了。面色绯红的上去斥责九哥,兄弟俩滚地上打的难舍难分,把大病才愈的八哥气的够呛,说眼瞅着年纪都不小了,如何还跟孩子一样,就知道胡闹,也不怕晚辈看笑话,才算把这两人给劝开。

我想,我是该欣喜若狂的,至少从小小的贝子福晋,到也有人明里暗里玩笑似的尊你一句将军王妃;宫里贵人们看你的眼神多了光彩,话里话外要把闺女妹子送来做小的人也争相涌现,至少,我也要从心里甜不自禁,才对得起人家如此看重。

可人活在世,除了自己,谁能真正明白你的心意,若真事事齐美,还哪会有人哀哀怨怨的念出一句,悔教夫婿觅封侯……

可我念出这句才委屈,从没教他去做什么,认定了就是认定了。十几岁的少年夫妻,凭你现在青云直上,还是飞黄腾达;在我眼里,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当初那个只会惹人伤心生气的混小子。

“琢磨什么呢?叫你多少句都不搭理我,明儿,我可就走了,多会儿能回来,还说不准,澜姑娘赏我个好脸色吧,叫我刻在心里,时不时就想想……”,窗外大雪纷纷,一晃又到年根儿底,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可谁知这个节骨眼,偏偏让十四去打仗,这个年,可让我怎么过?耳边温温热热,才知他凑到近前,从身后环过来,顺势将木窗棂一推,窗外风雪呼啸,可衬得月色格外清透明净。

“你打开窗,冷死我了,明知道我怕冷,还敢开窗?”,明早就要出征,这位爷脑子永远叫人无法揣测,晚饭也没吃,拉着我跑到小酒馆满月楼去喝酒赏月,这人是太淡然,还是已经慌的不知所措了?

“不冷不冷,给爷抱一下,明儿就抱不着了……”,环在身上的手臂紧了紧,貂毛的斗篷围着两个人,可我还是忍不住瑟缩发抖;那句明天抱不到,把人的心都给寒冷彻骨了。

“年纪不小,说话倒不知正经起来,那些看不出事儿的人,还真敢尊你句大将军王,殊不知,就是个只会胡说混闹的傻小子!”,迎面冷风吹在脸上,鼻尖儿都冻得冰凉,知道现在流眼泪,脸颊定会疼的没法要了;可我就是忍不住想哭,嘴上骂着,心里疼的要死。

“是,是,我是不懂事的混小子,明知要去打仗,也势必要让乱臣贼子闻风丧胆;可又舍不得老婆,带在身边一起吃苦不忍心,放在家里孤零零又不放心,这样的念头,时常磨的我烦乱不堪。建功立业是说给朝臣听的,舍生取义是说给百姓听的,报效大清的说给皇上听的,唯独心里话,是说给澜儿听的。我夜夜想上战场奋勇杀敌,夺回大清疆土,屠尽谋逆贼寇,想的血脉沸腾;可梦醒后,转头看澜儿睡在我身边儿,想着你又胆小又畏寒,额娘为难几句,连句反驳都不敢说,病痛侵袭,入了秋就难出门;我又哪还舍得把你撇在家里。打仗不比练兵,一走多少年,全凭战事进展,可如何是好?”,他将下颌放在我肩膀上,轻叹口气,说他是只会惹人伤心生气的混小子,一点都不委屈,本就哽咽难言,听闻他此话一出,才真是泪如雨落。

两人默默无言,只闻风雪之声,心被划开个大口子,疼痛难忍……

“澜儿别哭了,求你,别哭了,你再哭,我就不走了;真的,你再哭,我就不走了,宁背上千古骂名,也要奏闻皇上,这仗,我不打了……”,环在身上的手臂,有些微微发抖,他声音哽咽,知道此时此刻,两人都是情难自抑,他这句话,也绝不是信口开河,十四爷一诺千金,他肯开口,必是已做了七分打算。

“去吧,我的十四爷文韬武略、智勇双全,注定不是庸碌之辈,纵是我今天用儿女情长把你留下,求得一时安稳;抵不过你背弃皇上和大清的期望,背负骂名,生生折断你的鸿鹄之志,岂不让我一世愧疚。况且,我得一宝物,不知是否是命中注定……”,将之前准格尔大妃掉落的金封小册递到十四手中,算是我亲手把他往前推了一步。

“藏地……,全览图?这东西你如何而来?可知如此周密的标注,就连当今万岁,都不见得有……”,十四将小金册缓缓展开,眼睛随之观瞧,渐渐惊不可遏,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望向我。

“偷的,从准格尔大妃身上偷来的,看她宝贝的不得了,又封的如此周密,以为是春宫秘图,本还打算和你一起笑话她为老不尊,春心不死呢!谁知,净是这东西,我又不懂满文,幸亏当时没扔。”,十四小爷为人心思缜密,很多事情,未免节外生枝,就要故意和他说的若无其事,不然扯的事情就会没完没了。

“偷?偷的?还春宫图?你!你知道,这东西一丢,探子奏报,准格尔部都乱了,只听闻是大妃从娘家骗了宝贝,还没交给首领,就愣是给丢了,闹个天翻地覆,好悬没让她男人给宰了!”,十四也不知向着谁,神情郑重的数落一通,看他好像挺受打击的,明明是宝贝,干嘛生这么大气?

“那不挺好吗?幸亏偷来了,不然,如何给十四爷献宝?让他们乱去吧,自己砍干净,省的你去打仗了。”,我倒没觉得有何不妥,听十四讲这东西如此贵重,我反倒开始喜不自禁,自己这辈子做的最厉害的两件事,一个是偷了张大善人家狄子,一个是捡了准格尔大妃的金册。

“燕随风,你别瞒我了,你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完颜家姑娘,还是冒名顶替的江洋大盗!这东西,皇上的亲信,都是大内高手,几次去盗,均未得手!后来丢了,皇上比准格尔部首领还急,就怕让敌人夺取,失了先机!谁知,竟被你偷走了,可别声张了,不然皇上以为我养了刺客亲信,藏而不报,回头非对我生出提防之心!燕随风,原来你才是高手中的高手!”,十四说着说着,忽然没了气势,颓然的将额头埋在我颈窝领口之间,唉声叹气。

到这时我才明白,他方才不是生气,而是太过震惊,勾起了往日疑惑,怀疑燕随风是朝廷钦犯,江洋大盗。况且,这宝贝大内高手都偷不来,却被我轻易所得,本是因缘造化,谁知却伤了十四爷的男人尊严。恐怕若真相大白,伤的还有皇上和大内高手的信心自尊吧……

“我是完颜家的姑娘,可也是江洋大盗,不好别的,就好偷个宝贝解闷。方才想,这辈子我也没什么大作为,最得意的两件事,一是给润晖偷了仙桃,让他高中状元;二是替十四爷偷了藏地全览图的金册,听闻之前的将领兵士都输在地势不熟,吃了大亏,如今这件宝贝给你,也算如虎添翼,如此看来,才真是功德圆满,不负此生!”,这场仗,我的十四小爷虽不占天时地利的先机,可命中注定,他会大获全胜。

“你还把混小子心也给偷走了……,纵是江洋大盗,我也认了……”,他埋头在我颈窝,声音闷闷听不清楚,谁知道说什么,我也懒得再去计较,只盼你平安归来,此生此世,再不分离。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这月亮夜夜都是差不多的摸样,可永远也看不腻,就如同我的澜儿,和你相守,千百年时光,都嫌短暂,好像转瞬而过……”,今夜是满月,十四爷喜欢看月亮,多少年都不改,如今两人倚在窗边,仿佛回到好多年前,才大婚之初,坐在湖边赏月的情境。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我倒是觉得,月亮一年美胜一年,不是因为月亮变了,只因为,与你共赏……”,我这辈子,因为有了你,才璨若珠玉,美不胜收。

“澜儿,你等我,等我回来,一定等我回来,等我不负皇上和大清子民,打赢了胜仗回来,定和你长相厮守,再不分离,好不好?千万别因为分离,把往日的情意给忘了,等着我回来,好不好?”,他神情忽然焦急惶恐起来,扶着我肩膀轻轻摇,好像我会把他丢下一样。

“此生,我最好的年华,都是和十四爷在一起,才有了动人之处,想忘也忘不掉啊……”,何止这辈子忘不掉,若有来世,我也想和你长相厮守,永不离分。

小酒馆里烛火摇曳,寂静无声,叹世事无常,烽火催离分,千言万语化作静静相对,才知想看两不厌,是何等沉溺……

纵千般不舍,可时光不等人,出征在即,总要大义凛然,勇赴杀场。雪下但大,踩在脚下吱吱作响,揽住身边人,暖意融融,快把人心都烤化了。天知道我此刻多想开口把你留下来,将功名道义全抛,只求你平平安安和我相守,胜过世间一切。

可奈何身不由己,这人背负着满朝文武的期冀,和大清子民的性命安危,要为他的父皇去征讨疆土;身为皇子,从降生的一刻起,就注定不能任性妄为,随心所欲而活。

“十四,我累了,明天早上天凉,我畏寒,不去给你送行了,好不好?”,我去送行,舍不得他从我眼里一步步走远,奔赴战场;他心中必是也存有挂念,如何心安远行。

“好,你歇着,别胡乱担心,我常写家书就是了,澜儿记得吃药,时常叫御医诊治,天凉的时候,仔细调养,别叫我打仗的时候,还不放心,好不好?”,他学着我说话的口气,眼里全是笑意,轻轻掖好被角,自己却不见有歇息的意思。

“十四,我送你个锦囊,你打了胜仗,再拆开!另外,我听闻藏地气候和中原不一样,人容易喘不上气来,心口憋闷,兵士肯定不适应;过多的铠甲负累,能省则省,你是带兵将领,自己斟酌,我不懂,道听途说罢了。还有,藏地信佛,要礼遇僧人,若有造化机缘,遇见真佛,叫他给你摸顶赐福,恭敬信奉,必得人心!”,这是我唯一能再嘱托的肺腑之言,只愿神佛保佑,我的十四爷平安得胜归来!

“澜儿说的每个字,我都记下了,你放心!只是,这锦囊,我现在就忍不住想看,可澜儿偏偏吊我胃口,馋人!催我打胜仗不是!打了胜仗归来,才能看锦囊!”十四坐在床边,来回把玩丝缎锦囊,看他笑得一脸孩子气,我却忽然想起件难启齿的事。

“十四,你,你要不要,带个丫鬟?”,这话叫我如何讲明,只希望他也心知肚明才好,行军在外,皇上都带几个答应、贵人随行,十四爷虽是到藏地打仗,可也不是出家……

“丫鬟?我打仗带个大姑娘干嘛?随行有太监伺候衣食,你别惦记了,快睡吧!”,他在收拾铠甲、佩刀,有些心不在焉,可见连琢磨都没琢磨,随口就应付了。

“不是,你要不要带个丫鬟侍妾!”,我觉得,有些事,没必要再遮掩,情理之中的事情,摊开说也无所谓……

“侍妾?行军打仗,一路艰辛非常,这是苦差事,带着女人,反倒是拖累!我知道你的意思,我说过不纳妾了,一诺千金!况且,我若一去好些年,澜儿寂寞,难道会背着我和别人暗渡陈仓?你若是守得住寂寞,我何苦非背信弃义?成了,傻姑娘,早早歇着吧,别惹人生气了……”,他将灯烛熄了,侧身躺在我身旁,不一会,气息就平静下来,许是也累了,可掐指算算时辰,离出发连一个时辰都不到了。

这一个时辰中,谁会睡的安稳,静静盯着窗外月光,好像才躺下没多久,就听闻伺候但监轻声在门外叫早了。我知道十四压根就没睡,他轻轻翻身坐起来,把丫鬟仆妇都遣退到外室,许是不想把我吵醒,自己索性也到外室去梳洗收拾,只是听闻脚步声,他还是在门口驻留好久,才缓缓将门掩上。

我悄声跟在他身后,几次想开口,可最终还是半句话也说不出,若真要下狠心舍得分离,这会子就不能再诉衷肠。

家人仆从早早就在门口恭送他启程,我见他回头望了一会儿,可最终仍是轻叹口气,策马离去。你可知我一直就在园子的花窗后,只是不敢再出来见你,怕只一眼,自己就后悔没开口留你。

悄悄命侍从备马,轻装简行从后院门出发,绕内城小路,到德胜门外城郊,这是大将军王出征离京的必经之路,人烟稀少,出了这里,就算是真正踏上征程。

守城将士因我的令牌而网开一面,准许可在官道两侧的山坡上远远看着大军出城;我告诉他们,随军出征的完颜都统大人,是我哥哥……

抚远大将军今日率兵启程,出征典礼隆重,他的内眷儿女都跟着荣耀非凡,这都是听别人后来告诉我的,我没看见,自然也不知道多受尊崇,我只知道,我要在德胜门外静静等着,亲自把他送出京城。

后来才听闻,出征将军要在太和殿举行颁敕印仪式,凡是跟随十四出征的王爷、贝勒、贝子、公卿等,都要身着戎装聚齐在太和殿前。不出征的王爷、贝勒、贝子、公卿及二品以上大臣,也都要着蟒服齐集午门之外。

皇上会亲自命内阁大臣颁给十四大将军敕印,这时十四才能上殿、跪受敕印,谢皇恩。

随敕印出午门,骑马出j□j直奔德胜门,诸王、贝勒、贝子、公卿及二品以上大员,送至列兵处。因是等同于御驾亲征,所以还要十四望阙叩首行礼,之后等号角齐鸣,才可率大军出征。

他们说,他意气风发、英武非凡,玉树临风之姿,气质超然绝世,溢美之词不绝于耳,可这于我来讲,又有何干?

德胜门外的山坡上冷的快要把人冻僵,守城将领亲自请了几次,让我回将营歇息,可我怎敢离开,只怕一眨眼,就把我要等的人给给错过了。

不知过了多久,号角齐鸣,大军浩浩汤汤而来,沿途百姓夹道欢呼,兵士单膝跪地恭迎,走在大军前头的,可不是我的将军大人,弓影醉开孤月满,刀头新买百金装。他昂首傲视,鲜衣怒马,恣意而行。庆幸自己没因一己私情,阻碍他前程远大,男人这辈子,荣耀至此,不枉此生。

忽一阵风沙吹来,眼前模糊一片,许是沙石进了眼睛,眼前景象模糊不堪;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些荣耀终归,都如这阵沙石,声势再大,无非化作尘土,随风逝去。而我要的,只是当年梨花树下的少年,长长久久与我相依为伴……

许是心有所感,风沙平息,队伍最前的将军大人却猛然回过头来,就这一眼,远远四目相望,终于情难自己,痛哭失声。我是多想送君千里万里,直到山穷水尽,生死相依;可你此刻在我眼前离开,我竟无能为力。看他回着头一直望向山坡,终于明白,我无法送他到天涯海角,只盼你得胜归来,我还能站在这山坡上,和你两两相望。

才回府,听闻德妃宣召,我知她是因今日我未曾给十四送行,而心有不满。等进了永和宫大门,才知果不其然。德妃脸色冷然,在众多贵人女眷前,责斥我不懂礼数,失了规矩,让十四爷出征都颜面无光。

可她们如何明白,我也想有陪君醉笑三千场,不诉离伤的豪气洒脱,可我终归做不到心怀天下的气度,看他离去,本就难舍难离。又叫我怎样才能在外人面前,面含笑意,亲手给他披上铠甲、送上战刀,此痛无异于剜心蚀骨。

“回娘娘话,其实昨天晚上,儿臣已和十四爷讲明,说今日恕我难去为他送行。这场仗,注定艰苦非常,可终会得天佑,大获全胜。虽是这样去想,可恐怕送行之时,依旧难舍分别,自己伤心,也叫他心里惦记,仗都打不安生。可我终归还是去送行了,离了人群,清早天没亮就出门了,在德胜门外的山坡上等他,一路沿山岩前行,等了几个时辰,才看见大军一路浩浩汤汤,没过多会儿,我就只能看见十四爷的背影了。城外风大,黄沙漫天,我望着他远去,竟泪流满面,不能自已。想着恍然间,自己及笄之年与他成亲,如今已是而立之年,此生有大半光yīn是和他一起共度。十几年来,虽偶有小别,但终归不似此番长久。直到昨晚离别在即,我才猛然惊觉,离了他,我竟不知该如何独自生活?路途遥遥,昭昭千里,我多盼能送他千万里,直到天涯海角、山穷水尽,恨不能一夜白头,生死相依。可我不能,大军渐行渐远,任我泪眼模糊再不得见。十四爷却是突然回头,四目相对,却似相隔万里,而两两无言。我想,我还是应该信守诺言,纵然难舍,也不应去送行,到底叫他心里也难过……”,一口气讲出这番话,已是哽咽不能言。

只见德妃双目圆睁,怔怔无言,也许,这是我第一次斗胆将她驳斥,也是我最后一次,在外人面前,袒露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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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君何事泪纵横 断肠声里忆平生

正月过年,往昔陪我过年的人,如今出征在外,彼此惦念,一片清冷寂寞。可年终归要过,还有一家老小,主子奴才都睁着眼睛等你来主持局面。精力一年不比一年,稍动气力,就觉眩晕气短,到底还等不等的到,他拆锦囊的日子?可别让人等太久……

除夕守岁,照例要去给皇上和各宫娘娘请安拜年,诸多祭祀礼仪也让人应接不暇。十四寄家书的时候,夹了一张木版年画,白描勾勒,稚拙讨喜,他信里说嫌木刻师傅上色太粗糙,让我补上颜色,再给他随家信寄回去。忍不住又想笑,这位爷,真真是出门在外,还不忘给我找差事来做,显见的平日里让他使唤惯了。

想着娇雪独自在家也寂寞,问她愿不愿同我进宫,她倒是喜不自禁满口应承下来。当年同她一拨的宫女早就满了年岁回家婚配,就连原先的主子良妃娘娘都早就不在了,惹得娇雪还唉声叹气、伤春悲秋起来。

“福晋,你说,咱们家爷,现在到哪儿了?”,亏这姑还记挂着十四,成日里不见她人影,进宫请安,闲闲无事,她好歹才知道询问几句。

“前儿家书里说,到山西了,你别胡说去,人多嘴杂,保不齐就是个祸患,能住嘴就住嘴,等待会儿,你无论见了娘娘,还是诸位福晋、格格,都要谨言慎行,半个字不许多说!”,休怪我严厉,这会子你碍着面子,和她软言细语,不给嘱咐周全;等待会儿,真敢给你惹出乱子来。

“哟!您还拿我当三岁孩子呐,这道理我懂!就上次,八福晋也说,这世上啊,没什么好东西……”,看她扬着脖子还敢高声,却把我魂魄差点吓出来,这话也是能跟宫里嚷嚷的?还敢说自己懂道理?!

“住口!听见的话,烂在肚子里,也不许说半个字!”,微微皱起眉头,沉下脸色,就觉得心里不踏实,后悔今儿把她带出来,半点不帮忙照应,却弄的自己提心吊胆。

“哼!滺澜,十四爷才走,你就把温柔和善都扔了!甩着脸子给谁看啊?可着劲儿的欺负人,之前都没见你教训我,这会子倒摆出嫡福晋的架势!”,才说两句警告,她却将脸一偏,悻悻然抱怨,到底脾气秉性,这辈子改不了了。

“他要是在家,半个字我都懒得管你!”,一句话,快把人的眼泪催下来,我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忍着烦乱,撑起家门,到底为谁,谁又成日里踏踏实实在家养尊处优,半点不cāo心。

“哟哟哟,好妹妹,好福晋,我这不是逗你玩呢吗?你还值得真动气,爷不在家,也就靠你疼我了,何必跟我一般见识呢……”,她倒真是抽一鞭子揉三揉,才给你句下马威,转眼就琢磨出不对劲,十四去打仗,府里没人给她撑腰,这会子她再逞强倔强,才是半点好处没有。

“你不必奉承我,少开口就是了,没亏吃。我总不至于,来害你……”,这句话真是肺腑之言,虽谈不上情同姊妹,好歹也是一条船上的人,真招来暴风骤雨的,谁也跑不了。

娇雪和我没甚话讲,两人坐一起,几个时辰,都闷闷无语。好歹给各宫请安都平安无事,晚上家宴,她趁我一个没注意,溜到八嫂身边,倒也无所谓,反正只要娘娘不计较规矩,她喜欢坐哪里都是小事儿。

席间,娇雪给八嫂垫帕子,送酒杯,伺候的倒是殷勤,两人不时凑在一起,低头私语,轻轻浅笑,就怕显着不亲近。惹来诸位嫡庶福晋的侧目,私下里窃窃私议,要不人家都说十四和八哥亲厚,就连各自内眷都犹如金兰,听得人无奈叹息,也罢,这话柄原来全是她们自己给送出去的。

“哟?谁说我们八福晋脾气大,不好相处来着?看看,和十四爷的庶福晋亲的跟姐儿俩似得,凑一块堆儿,说的热火朝天。早知八福晋如此和气宽厚,也该给八爷多添几房妾室,省的现在膝下单薄。”,说话的是敏郡王福晋,宗室权贵,真算起来,敏郡王因旗属缘故,应该是四哥的下属,只是不太明显,平日里也轮不上什么立功的机会。说起来,头几年,敏郡王曾因办差不利曾被八爷参奏过,遭了圣上的严惩,免了几年俸禄粮饷。

四哥本就好面子,又待属下甚严,后来听闻此事,特意又彻查一番,知道敏郡王确有营私之举,还将其教训惩治,以儆效尤。

本是朝廷小事,没几年敏郡王又官复原职,照例领俸禄;可他因此事挨了皇上的惩治,在主子面前失了脸面,难免对八爷心生芥蒂,暗中怀恨。只是碍于彼此地位悬殊,没太成气候;可这事儿尽人皆知,头两年八爷风光无两的时候,敏郡王怕八爷对他有戒心,先下手除之而后快,就叫自己福晋奉承八福晋。可谁知八嫂自小心高气傲,脾气直爽,知道对方是假意巴结逢迎,哪里还肯与之结交,半点面子都没给,几次当着诸位女眷,让敏郡王福晋臊了个大红脸。

敏郡王福晋也快五十的年纪了,出身蒙古贵族,平日在家养尊处优,如何受得了此等怠慢,只是碍于自己丈夫的前程,无奈何忍气吞声,结果病了一场。这梁子,就此也算是结下了……

官场沉浮,似海中飘萍,谁也算不出下一步落在哪里。眼瞅着八爷从龙跃凤鸣、九天揽月,转眼就一落千丈,皇上处处对他苛责,不仅无望继承大统,连翻身回复往昔荣耀,都成了难事。

照往常,敏郡王福晋再如何,也不敢和八嫂造次,可眼下实在是咽不下往日的怨恨,这会子逮到机会,大有连本带利都夺回了的架势,大冬天的使劲晃手绢儿,嘴角儿也快翘上了天,典型小人得志的嘴脸。

“住口!我们府里的事儿,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八福晋最怕人戳她无子的痛处,这会子敏王福晋是专拣软肋捏,人家奔着你来的,当然一把刀直扎心口,可八福晋没受过委屈,脸色涨的绯红,显见的又动了恼怒脾气。

“哟?您是皇子福晋,当然轮不到我们这些个奴才说三道四,可若说往昔,提起八爷的名号,真可谓是如雷贯耳,草木知威,八福晋拿点主子架势,谁不惧怕三分呐?兴许往后,就真成了主子,也不一定啊!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谁啊,也别把事儿做绝了!让外人呐,看笑话!哼!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敏王福晋自己风凉话还不算,偏偏还要向旁人求证,这些个人里,有看热闹的,有平日见不惯八嫂骄纵,心生怨愤的,有妒忌的,也有纯属欺哄凑热闹的。反正心怀鬼胎,也不管和自己有没有关系,全用帕子捂着嘴轻声嘲笑,或是对对眼神,撇撇嘴,面露不屑。

八嫂扶着椅背的手指节都开始发白,人也轻轻发抖,可见是被这些势利小人的刻薄之语,欺辱到快要忍无可忍。可这会子,最好的办法就是忍;忍一时之气,待到东山再起,风平浪静之时,想个权宜之计也不迟。最怕乱了阵脚,失了面子教养,平白让卑鄙无耻之人瞧笑话。

“哼!你也少得意!八爷是时运不济,遭了卑劣小人暗中陷害,横遭劫数。罢了,今日求个闭门修身养性,倒也清静!只是那些搬弄是非、落井下石的无耻之辈,也甭太得意了,风水轮转,总有你哭的那天!”,八嫂这几句驳斥,说的爽快利索,看她对权势富贵,也看的云淡风轻。可话听着虽痛快,到底还是落了疏漏之处,八爷遭了谁的劫数?除了皇上,谁敢给他劫数?只盼别再吵了,再说几句必是横生是非。

在场的皇子福晋全是缄口不言,个个都怕惹火上身,索性静观其变,这才是多年修得的自保之道。

“敏福晋,您也歇歇罢,今儿外头风大,别噎着!”,这句话一出来,惊得众人皆是一愣,话说的直白莽撞,半点情面没留;娇雪姑,你想逞能去替八福晋叫屈拔创,可也好歹捡客气话劝两句,明知敏王福晋是睚眦必报的势力小人,这不是火上浇油,惹事生非吗!

“住口!放肆!还不快去给敏王爷的福晋赔不是!如何轮得到你开口?没规矩的东西!”,赶忙起身将娇雪呵斥住,使了眼色让她去给敏王福晋赔罪,就盼能息事宁人,可总觉得事情已经没法回头。

“哟?不敢当!要不说十四爷现在是大清朝的英雄,威震四方,前程似锦!就连个妾室,都如此富贵骄人,气焰熏天!我可再不敢开口了,回头王爷都要责骂我了,说得罪十四爷的内眷,往后还有好日子过?”,娇雪一强出头,敏郡王福晋心里一下子认定十四爷和八爷是同党,连内眷都要同声共气;所以,一棍子扫过来,连我们全给捎了进去。

“您这话,说的真折煞我们了,十四爷虽领命出征,算是为大清效力,为皇上解忧,可毕竟是小辈;敏郡王才真是德高望重,在宗室里都算是长辈。往常啊,爷在家中提及敏郡王,都要赞上几句,说王爷善气迎人,自愧弗如,要多指点学习才是。”,我生平最恨人yīn阳怪气的指桑骂槐,十四都没在京城,何苦把他也拖下水,真真是气的头昏脑胀,还得撑着面子,硬挤出笑脸,来给这刁妇赔不是,哄她高兴。再看娇雪,还真把自己当姑,就是偏过脸戳在椅子上不动,气的我血脉上涌,险些眼前发黑,晕过去算了。人活在世,多少能耐,是让你乱逞的?!

“哟……,要不说,十四福晋为人聪慧贤良,这话甭管是不是真心,听着,倒让人舒坦!不比那做小的没见识!不过啊,话也不能这么讲,都是嫡福晋,有的人,也没见有这般心怀气度……”,敏王福晋人虽尖刻势力,可架不住好哄,这种人最好面子,自卑到家,生怕人看不起,只要你当着旁人捧她几句,算是舍了她脸面,必能讨她欢喜,缓和场面。

“回头啊,我得和十四爷再争辩几句去!哪里光是敏王爷善气迎人,敏王福晋也是温良宽厚,叫人敬佩呢!”,好了,这杯赔罪酒算是斟满了,哄得敏王福晋掩饰不住的得意,赶紧找个法子把娇雪打发回府才是正理。

“哼!滺澜!你何必忍气吞声,委曲求全!我十四弟本来就踔绝之能,比那老不羞的王爷强出千百倍;凭什么给这刁妇如此大脸面!上回九爷都说了,十四王爷志得年少,雄姿英发,三千里,封侯去;往后必是平步青云、绝非等闲!那敏王,算什么东西!”,敏王福晋方才客套的夸我两句,本是各自留个台阶,谁想八嫂就是忍不下这一时之气,站出来痛斥一番不要紧,可这一下子,就不再是妇人口舌之争。把九爷和十四全给扫落入水,就连八爷、十爷,都脱不了干系了,往小说,是兄弟胡闹不懂事,往大说,就是大逆不道!

一时间,我眼前苍茫一片,手指尖冰凉彻骨,眼前这两个女人莽撞骄纵,怕是祸从口出了,话如泼出水,把平步青云之类的话都讲出去,等同于告诉世人自己野心昭昭,九哥和十四,算是冤枉到家了……

“好啊?哎哟哟,十四爷真不可小窥啊,我说八福晋背后谁给撑腰呢,原是这个缘故……我们王爷,老不羞,算什么东西?如此看来,还真不算个东西!”,敏王福晋已然恼羞成怒,脸色煞白,显见的,不仅是她,席间众人,都把这话别有用心的记在了脑子里。想害人的,犯不上费劲扭曲事实,颠倒黑白了,直接把这话添油加醋一编,就能让你百口莫辩。

“成了,都消停些吧,待会儿还要去给娘娘敬茶请安,闹个急赤白脸的,叫娘娘瞅着不好看……”,四嫂眉头微蹙,见局面就快难以收拾,终于开了金口,给两人各自一个台阶。

后来是如何收的场,我已然无力再探究,事已至此,多说半句都是画蛇添足,适得其反;索性沉默到底,清者自清,任由她们群魔乱舞去!

“沁玥,怎么办啊……”,九福晋坐在我身后,自始至终一言没法,就如同现在,事情发展成这个局面,她也没站起来争辩半句。

“我寻思着,不如连夜卷铺盖细软,咱们跑吧……”,也不知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说的倒是严肃郑重,可这话怎么听,都像在敷衍。

“跑?跑哪儿去?还不如去庙里求神佛保佑,这事就如银针落海,无声无息的散了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十四爷还在出征路上,就被无辜牵累,到底是我没护住他,愧疚至极。

“那不如求神佛保佑,让咱们逃跑别被抓住才是!”,沁玥有些心不在焉,她若有所思盯着茶盏发呆,估计也乱了思绪。

“九福晋,你能不能说点有骨气的话啊?我快,我快,烦乱死了……”,好端端横生枝节,十四又不在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真因此被外人挑唆,惹来圣上盛怒,半句如伴虎,到时才是惊恐,可叫我如何是好。

“有骨气?什么叫有骨气,你等我晚上派几个刺客,把眼前听见这话的人,都杀个片甲不留还是怎么的?这是命里的劫数,遇见这俩煞星,合该倒霉!”,沁玥将眉头紧紧皱起,终于没忍住怒气,她看着八嫂骂煞星,让八嫂和娇雪脸色一阵惨白。因她们一时意气之争,险些酿成大祸,把几家人的安危都推向风口浪尖……

夜半回府,娇雪怕我责怪,转头就要往她院落跑。却被我一把攥住手腕,“庶福晋,这会子,怎么知道躲了?我今儿的话,没讲完!管家,把家里主子奴才都叫起来,堂屋聚齐!一个不准跑!”,想起方才情境,才真叫人愤懑难堪,这不懂事的东西,差点把这一家子人给折腾完了。

“跪下!”,见娇雪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却下了狠心再呵斥她跪地,“跪下!”,这件事,再姑息软弱,恐怕,屋里屋外这一大家子人,都要保不住了。

孩子不知出了什么事,也没见过这阵仗,个个垂首侍立、敛声屏气,站在堂屋正中;屋外仆妇、太监、丫鬟、侍卫、小厮,乌压压站了几层,却连大气也不敢出,既听不见屋内说话,又不敢冒失过问,只能在寒天雪地的院子里等着。

“我且问你,他们兄弟间酒后玩笑话,是不是你当个宝贝似的递给八福晋的?”,将门闭紧,有些话,还是要避讳奴才;只觉得自己声音都发抖,浑身冷的厉害,只怕再问几句,我都要撑不住。

“是又如何,我也是当玩笑话,说着玩的……”,她果真没脑子,连磕巴都不打,扬着头供认不讳,仿佛全然不以为意。

‘啪’的清脆一声,震的我手掌生疼,娇雪脸上立刻红肿起来,屋内的孩子个个惊恐万状,怔怔发呆。满洲人最忌讳打脸,这是顶大羞辱,他们不知娇雪到底犯下何种重错,才被严厉惩治。

“我今儿打你这一巴掌,你也别喊冤!回头看看,屋里头这几个孩子,连儿带女,哪个不喊你声姨娘?外头那些人,个个死心塌地为这府里卖命,也是全家老老小小的世代伺候!你可知,就这句说着玩,差点把他们都扔火坑里!别以为我吓唬你,你跟人家起什么哄?敏王福晋是好得罪的?八福晋出身好,娘家势力大,言语骄纵些也罢了;可你,只凭一时意气,也敢不知天高地厚?!多少人看爷现在风光,表面巴结奉承,暗地里恨不能多捅几刀?你怎么都不明白?你可知你之前递给八福晋的闲话,和今儿这番胆大妄为的言行,足以把几个府里的主子奴才都害死了!这个府完了,对你有什么好处?!”,越说抖的越厉害,不知是生气,还是旧病症犯了,渐渐支持不下去,想来多说无益,事已至此,无可挽回……

“福晋!我愚笨,不懂事,您别生气,您打我……”,娇雪不知是被我吓唬住了,还是自己想通了事情的利害关系,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发抖,脸上泪痕交差,拽住我衣角瑟瑟发抖。

“也怪我对你管教不严,家门没规矩,到处搬弄口舌,惹来是非!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今日更不该怜你冷清,妄动恻隐,把你放出去折腾!铸成大错!全是我错了!”,叫我如何讲明心底的委屈,本觉得井水不犯河水,对妾室言行所为,纵是察觉不妥,也甚少约束,可谁知酿成今日局面。愧郁交加,也忍不住眼泪,痛苦难捱……

强忍心中郁愤,敛了情绪,略微整整服色,开门吩咐管家给奴才下人定了几件规矩,无非是在外约束所为,谨言慎行;府内不许勾帮成派,乱传口舌是非,违令者,绝无姑息。毕竟是过年,自己也渐渐支撑不住,遣散了下人,也教导嘱咐儿女几句,就命人侍候自己回房歇息,独留娇雪去祖宗像前反省思过。

夜半时分,寒凉彻骨,纵有丫鬟给准备了炭火盆、熏炉、手炉,可这种寒气是从内里而起,暖不过来;眼前也模模糊糊,慢慢意识渐沉,时而觉得耳边有千军万马,时而又好似听闻谁在窃窃私语。

月朗星稀,透过镂花窗棂望屋内烛光摇曳,屋内伏案写字的人,好像是四哥。推门往里走,直走到书案之前,看他是在写折子,手旁高高放了一堆。偶有臣子来议事,也听不清在讲何事。总觉得有意思,顺势坐在他身旁,也不见他来撵人,就连看也不看我一眼,才明白,大概他是不知道我就在身边。若能随性而为,定是把他砚台推到地上,吓吓这些人才好,只可惜,我只是过客,既动不得屋内器物,更无法开口讲话……

想着既是无人理睬,也没意思;若是真无束缚,总叫我去看看十四才好。耀眼白光一晃,双眼久久难睁开,等白光渐黯,面前挡了千军万马。我看见十四缓缓回过头来,只这一眼,和当日送他出征时的面容别无二致。只是他仍看不见我,回着头不知在找什么,如何就看不到我在哪里……

只见他回首望了许久,直到手下副将在他耳边细语,想是催促启程,十四下颌轻点,下令大军出发。心中焦急万分,我都与你近在咫尺了,如何你就看不到我,心口如同堵住巨石,压抑的痛苦万分。

“十四!”,终于我高声喊出,领头的将军心有所感,勒住马缰绳,一时间尘飞马鸣,千军万马停下脚步。我看见十四回过头,他脸上似有不可置信的神情,就快四目相对……

“额娘,你醒了,快把儿子吓死了……”,我看床前弘明眉头紧锁,窗外白雪纷飞,熏笼中烟雾缭绕,一时恍若隔世,不知身在何方。

“哎哟,你可算是醒了……”,沁玥顺势坐在床边,她身后跟着锦云,正将手巾放在熏笼上烤温热,她们如何都来了,这又是何年月?

原来我自那天斥责娇雪后,睡下就发高热,三五日没清醒过来,弘明去九爷府请沁玥过来主持局面;如此,府上才没出乱子,一切依旧。

“你受累了……”,拉过沁玥手,眼泪掉下来,总觉得心灰意冷,没甚大意思。

“和我说这见外的话,又是何必,现在好了,锦云过来陪你,总不至于太孤单;府里我帮你照应着,你不用太cāo心就是。幸亏你这儿子聪明机敏,府内府外请安、回礼,办的妥妥帖帖;还亲自到府上来请我到你们府上撑局面,稳稳当当,一丝不乱,叫我嫉妒啊,有这么个懂事的儿子,这辈子还愁什么……”,沁玥是捡好听话来哄我高兴,之前的不愉快,她半个字都没提。

“他是可托付的性子,等今后,我若有万一,还指望他多照顾十四爷……”,提起伤心事,就止不住眼泪,惹得沁玥和锦云都陪着难过;最怕实情彼此都心知肚明,连句客套安慰,都不忍心再讲。

“福晋,奴婢错了,还请福晋责罚……”,正说着话,娇雪进门跪在床前,她啼哭不止,想是因之前的变故,慌了心神,也自觉愧疚。

“你也不必跟我说好话,我盼着让你气死,图个清静,早点解脱;等十四爷回来,你自己跟他说你干的好事……”,之前的气难消散,叫我如何摆出和善面孔再来劝慰她,人不怕愚笨,最恨愚笨糊涂,还冥顽不灵,自以为聪明。等惹出麻烦祸事,再指望说几句好话,全天下人就会来哄你,原谅你。

“奴婢知错,福晋……”,她跪在地上抽噎不止,终是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这世上有多少时候,能让你由着性子去张狂妄为!

沁玥面色冰冷,沉吟不语,想来她的心里,才最难释怀……

“弘明,把你姨娘扶回去歇息。吩咐管家,说我的意思,往后,庶福晋不许出府半步,也不许轻易见来客!谁若没伺候仔细,全给撵出去……”,事到如今,你休怪我冷漠无情,谁都喜欢自在逍遥,玲珑八方,可真背负多少人性命前程在肩上的时候,才知处事之艰难。

“我十四弟家信到了几天了,我们也没敢拆开看,你还是撑起精神,给他回一封,省的他惦记……”,沁玥把几封书信塞到我手里,才想起之前的年画,还没补上颜色。

拆开信笺,却是一句‘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这句话出自《荀子-大略》,是说无谓的流言造谣,终归会止步于智者,无需太过烦扰,清者自清。

难道十四对家中之事,已经全知晓?抬头无意中望见锦云在笑……

“姑娘,您以为十四爷真会放着家里不管了?他早暗中将一切都安排好,又嘱托我来照顾您,完颜大人去京城护军兵营练兵,这阵子,姑娘若不嫌弃,我就住在府上,等姑娘烦闷了厌弃了,再撵我走就是了……”,眼前人浅笑盈盈,才知自己一刻都没离了你的保护关爱,点点情意,渗入骨髓,未曾轰轰烈烈,足以荡气回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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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知此后来无计 落尽梨花月又西

十四的家书来很勤,三五天既是一封,也没甚要事,无非是征途见闻,地方风土人情,零零散散,如行云流水,讲述多过概括。后来,被人察觉他家书过多,皇上怪罪他将在外,太过惦念儿女私情,怕影响军心,就不许再轻易寄送家书。

这位爷又想了个法子,将寄家书改为递奏折,一封奏折夹杂三五封家书送到京城,由京城的手下先扣下家书送到府中,再让人将奏折呈上。有时无事可奏,他就开始胡乱硬写,无非也是见闻所感,皇上看奏折无谓浅白,就朱批说冗长累赘,让他没事就少呈递奏折;可人家哪里肯听,仍是有事没事就递封折子,弄得皇上也无可奈何。

每次听见说十四爷从军情呈战报奏折来,就知道,千等万盼的家书也跟着到了。担心他被皇上责骂,可又忍不住想知道他境况如何,信笺张张,洇着红梅点点,牵挂,愁肠百结。

话虽如此,为君者哪儿有不知情的道理;前线捷报频传,让圣上甚感安慰,如此,才对他儿子的任性所为刻意视而不见。十四此番身负皇父重托,江山百姓安危之责,虽艰险万分,也荣耀非凡。这是男人心底的英雄梦,以往的鸿鹄之志,全在此时得以施展抱负,他自是不敢怠慢,舍上性命也愿为江山君主建功勋。世间皆传十四爷军纪严明,行进有方,才让这仗打的势如破竹。

到了来年开春,就已经听闻,侵入藏地的准格尔部族在朝廷大军压境的情况下,心惊胆颤,已是自乱阵脚,陆续向回逃窜,前方几度形成有征无战的状况。皇上龙心大悦,润晖说,近来常在朝堂上看见皇上喜形于色,要嘉奖前方将士。

现下藏地形式混沌不堪,皇上与朝中重臣议政后,决定尽快让新胡必尔汗入藏,十四暂时驻扎西宁,与各方会和商议具体事宜。

外人看来将军王眼下风光无限,前程似锦,应可有利图;若往后平步青云,何时分得他的一杯羹?又即将入寒冬,府中赠礼者络绎不绝,闭门不受,憎怨你眼高于顶,曲高和寡摆架子;照章全收,没几日又传出风声,说贪恋钱财,四处结交,昭昭野心,路人皆知。真真是悠悠众口,左右为难……

“姑娘,又天寒了,您看,瓦上都结霜了……”,锦云在身后替我披上斗篷,两人站在檐下看秋风卷落叶,一派萧索。

“是不是,要给十四寄棉衣?这一年一年的,熬人啊……”,挽着锦云走会内室,近来常常心神恍惚,气虚聩乏,寒凉之地,待不了太久。

“您给做几件呗,十四爷肯定高兴,肯定高兴的不得了,得意的不得了……”,锦云年纪渐长,胆子也大了,时不时拿我逗笑讥讽几句,丝毫不顾昔日主仆之礼。

“废话!等我把衣裳缝好,他打仗都回来了!而且,近来觉得看不清,写字尚且费力,遑论捏针线这样的细致事儿……”,这话绝不是推诿,心里隐隐觉得担忧,好端端的,就是觉得恍惚,可如何是好。

“姑娘,我瞅着,这事不对啊。要不,让太医过来好好诊治诊治,怎么又添了毛病?”,锦云将玩笑收敛,眉头紧蹙,神色间全是忧虑。

“他们也瞧不出所以然,还是多休养休养就成,不碍事。你替十四爷做衣裳吧,回头在天冷之前给他寄过去,西北天寒的早,及时穿上才是,还有御寒的小物件也给做几件……”,锦云针线做的最好,人又细致,还好她陪在身边儿;日子寂寥如水,不知有多难打发。

锦云手脚利落,没几天就将衣物做好,非让我绣上些玩意,不然就觉得差点心意。这差事细算起来,实在吃力,可又觉着,她的话,也有着几分道理。勉强秉烛挑灯,举了半晌,又想不起绣些什么。

转眼又觉伤怀,总是有心怀嫉恨,让妒火快烧化的人,尖酸刻薄的说十四爷这仗打的舒坦,前头有先锋军卖命,他在后头享福,轻轻松松拿簸萁接战功就是了。可这些人嘴上痛快,真让他们去西北领这接战功的好差事,又畏首畏尾,猥琐不前,只会人后逞能耍狠,无非是见不到旁人半点好处,活生生在嘴里养条毒蛇,时不时就放出来要咬谁几口才痛快。

越往西北,越是荒凉寒冷,他自小虽是常随皇上围猎伴驾,可到底没吃过大苦;这会子一路漂泊,风餐露宿,怎比京城舒坦。纵是去游山玩水,还算是山高路远;何况打仗在外,将军身负兵士多少条性命,和皇上江山万般重托厚望,谁敢轻易怠慢?明枪暗箭,谁又敢掉以轻心……越想越觉委屈,自己又钻了牛角尖,到底是年纪大了,容易胡思乱想。

可家人惦念的的,是远在征程的人,受了多少苦,又忍了多少相思;不觅大道,不求大悟,心中盼的,唯有最终的平安而归,长相厮守。以前听说,在打仗的人,受尽折磨苦寒,相貌会消瘦,多想好好看他一眼,也叫我仔细端详端详,可是果真如此……

上次梦中相见,就成丁点,就能彼此相见,只是千钧一发之际,又惊醒过来。若是在有机会在梦里遇见,就攥紧了手,再也不放……

十几年朝夕相对,从没分开这样久,如今无论再做什么,都是一人孤单寂寞。寒梅图自己添,消寒诗也要自己去描比划,饭也自己吃;独守空房,锦衾寒,再无人观瞧你夜里可还睡丹实,深秋寒意重,病痛缠绕,也无人知晓你可是长夜难熬,叙不尽的思念与凄凉。

抬头望见月挂枝头,才想起临出征的前夜,两人窗前赏月,也不知遥遥西北,那人是不是也睹月思人,药气氤氲,无意中见镜中自己身影,叹世事无常,霎时间被无尽的思念湮没,眼泪涌出,欲断肝肠……

正此时,锦云在帘外探问我可睡下了,说管家刚接了驿使官的信件,十四爷有家书给福晋。不知前儿才到了几封家书,这会子又寄信来,到底为何事。这封信厚厚的,淡粉色棉纸包裹了好几重,外头又用丝线缠个严实,不知这位爷又动了什么古怪心思。

将信笺层层拆开,有封叠成玳瑁样子的信,信下压了一摞纸,抖落开来,缓缓掉在桌上一枝干花。他说,这是开在西北苦寒地之地特有的花,淡紫色的,洇到顶端就成深紫,韵致悠长,像极了滋长在心头的思恋,淡漠刻骨的伤痛。十几年前,苍狼在草原上送了株美人花,让他这辈子都落在人后,再难释怀。这回可算是赢了他一次,送了还有稀罕的花,算是圆了长久的心意。

信中还提随战事进展,他要会见青海王、台吉等人,商议往前进兵以及送新的胡必尔汗到藏地。这些人都是支持朝廷的,也心甘情愿的派兵帮忙;甚至,他还提到一个人,苍狼,原来十四在真佛之地,见到了苍狼……

这位新胡必尔汗出身青海塔尔寺,名为格桑嘉措;十四说,这人面相不凡,头如圆伞,天庭饱满,秀眉细长,右臂上,还有莲花图案。他已经奏请皇上降册封的金印诏书,确定六世的身份;而他自己也会亲赴塔尔寺,当面亲会格桑嘉措。

赶忙提笔回信给十四,让他务必谨记临出征前我的嘱托,要恭敬礼遇僧人,求佛祖赐福保佑……

为保信能及时返还他手中,就连夜在衣服里怀绣了这株紫色的花,看这拙劣绣工,就知出自谁手,多少年夫妻,也没什么可羞难堪,反正重在心意。

开春后,十四果然亲赴塔尔寺,会见了格桑嘉措,并送去了准备入藏的银两,以及皇上在二月颁布的金册和金印。他说,自己铭记我的嘱咐,格桑也是慈悲仁爱,对佛法教戒身为精通,两人相处甚是投缘,如今看来,这以一切种种,也是命中注定。还说自己向格桑求教了件心中所念所盼之事,可我无论我信中如何央求询问,他也不肯再透露半句。

十四说,他与格桑二人因为投缘,时常相见,探讨佛法精妙。格桑入藏渡长江那天,他依我之言,亲自部署,在场督调,就如同个舵工。这场面有趣之极,只遗憾我没能看见这一幕,不然也能哄的福晋笑一笑;可只怕往后,又多了个调侃挤兑他的把柄。好在神佛保佑,也因之前与众臣严密商讨过渡江之法,总算顺风顺水,顷刻间,就渡过了浩浩长江水,众人无不啧啧称奇呢。

渡江之后,十四与格桑互道了祝福,尔后约定再会,才各自分别,十四在信中说,二人已如多年故友,等战事平息,他会带我,再一起去见见这位好友。

这次出兵藏地,特别是亲自护送格桑嘉措入藏坐床,在藏地僧众间,都传为佳话。

藏人还特意在布达拉东山上立了石碑一座,名为《噶尔弼平定西藏碑记》,描述了出师藏地的缘由,颂扬了皇上圣明,也赞叹了十四驻守西宁时的功绩,以及格桑入藏后,僧俗皈依、梵音震耳的热烈场面。最后,还赞了四川总督年羹尧的协助战事的义举。皇上也龙心大悦,雄心勃勃,和十四的奏折往来密切,商议大军再征准格尔。

正恰逢此休戚紧要之时,却听润晖说,有人秘密在皇上面前参奏了十四一本,并在朝中散布流言蜚语,事情大概与之前十四爷督管进藏粮草和护送格桑入藏有关,可具体参奏罪过,他也不太清楚,因彼此的姻亲关系,他也探不出太多j□j,只让我嘱咐十四,目前他威名正盛,树大招风,难免遭人嫉怀;故而还要多仔细行事,遵时养晦,小心谨慎为上。

听过这番敬告,却是一头雾水,十四远征在外,他的所为,何以被如此急切的暗中密告到京城?这开口说话的,必然是确信自己有这个资格,且皇上能信了他的谗言才是。到底,把谁给得罪了?又是碍着谁的事儿了?

百思不得其解之间,却又得着一个消息,说四川总督,兼管巡抚事,统领军政和民事的年羹尧年大人,不日前已经觐见面圣,还被皇上御赐了弓矢,升官为川陕总督,掌管西陲一方的军纪民生。现在,人正在西郊畅春园附近的宅院里歇养休憩,可是春风得意一时呢。

事已至此,再不明白就真成了睁眼瞎,所有事情都浮摆在明面上,之前年大人任四川总督,在十四面前自称下属,恭敬卑微的不得了,一口一个大将军王。就算有人质疑他居心叵测,暗中监视挟制十四,都被年大人义正辞严的否决,说自己官职卑微,全凭大将军王差遣,敢情是要来个按兵不动,黄雀在后,等尘埃落定,再反咬一口,换得加官进爵,可真是聪明之极,如此心机,也让人叹服,往后必是前程远大。

正惦记着谁能暗中牵线搭桥,让我和这位年大人会上一面,为他在皇上面前,给十四爷说‘好话’,道个谢字。可还没等到这个时机,就接着圣旨,说皇上宣我进宫面圣,到底,该来的,还是会来……

“滺澜,近来可好?朕也不常见你进宫来请安,十四阿哥在外打仗,留你独自在京城,到底是亏待了……”,皇上莫名其妙的宣召,必是有事训问,可他却不急着入正题,只笑容和煦的拉家常,叫人难免不心生疑惑。

“身为大清子民,能为皇上和百姓效力军前,到底是无上荣耀,何来委屈亏待之说?”,不敢怠慢万岁爷到问,又摸不清他具体意图为何,只好顺着意思敷衍客套。

“可朕听闻……”,皇上突然话锋一转,敛了笑容,眉头紧蹙,气势咄咄逼人,若不是心中早有准备,难免被这阵仗吓去三魂二魄。

原来年羹尧暗中奏禀皇上十四的罪责是苦累兵丁,说十四在青海看上男装混进军中的一名妇人,本是庆功饮酒之际,惟那妇人不肯脱衣,了女子身份,就这么着,被十四给看上了,偏偏还是地方官的家眷。十四爷把这女子留在身边饮酒作乐,不准其归家与丈夫团聚;那女子思念家中丈夫,十四为讨她高兴,就命手下数十万兵士,用船搭成浮桥,让船顷刻渡长江,以此来博那女子欢喜。这算是苦累兵丁、滋扰地方的一大罪过,更有甚者,还听闻十四托付九哥替他奏禀皇上,要讨那女子为妾,只是迟迟为写奏折而已……

听得我是晕头转向,想笑又不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笑话,可看圣上神情严肃,更是不敢轻易开口。

“咳!”,清了清嗓子,定了定神,看见皇上郑重其事的样子,又忍不住想笑;可眼下不是笑的时候,因丈夫若有心纳妾,必是要与家中妻室商议,所以这会子,皇上可是正儿八经来探我的口风,我得认真对待才是。

“皇上,儿臣以为,这不是真的吧?十四爷,他犯不上啊?!儿臣可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呢……若您恕儿臣无罪,儿臣就斗胆讲几句心里话……”,话先扔给皇上,回头谁知道我心直口快,哪句话惹皇上不高兴了,再闹个节外生枝。

“但说无妨!”,皇上脸色略微有所缓和,想来就算十四在外头胡闹,看上了谁,这事儿也犯不上和我发脾气。

“儿臣虽谈不上出身权贵,可以好歹是官宦世家的姑娘,从小到大,官场来往也略闻一二。但凡京城官员因办差到地方,地方官员乡绅必是先奉上貌美女子,以侍候之名敬献,接受与否,全凭这位京官的意思。官员若接受还好,若是拒绝,这才真是难坏了地方官宦、乡绅,他们会以为得罪了京城大员,必是绞尽脑汁寻更了不得的女子来讨好,此时,必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小小官员尚且如此待遇,十四爷是将军,又是皇子,沿途多少省府,不信地方官不给准备伺候他的女子,若入得他眼,留下一两个也未尝不可;就算他心高气傲,都没看上,那随意让属下选几个家世清白的女子纳为妾室,也是轻而易举,何苦要在此风口浪尖,众人的眼皮子底下惹出如此事端?!”,说了几句,看皇上一直沉吟不语,未露声色,不知他眼下心意如何,又没阻止我继续说,那就只好再替十四爷讲上几句辩驳,还他个清白。

“十四爷是身负皇上和大清的重托,背井离乡,去藏地出征,他自知此任重大,雄心壮志要立下一番战功报效皇上。万万不会为女色,铸成大错,落人口实,给大清和皇上蒙羞,就算昏了头,他也不会糊涂昏聩至此。况且,这女人既是有丈夫家世,何苦要混入军中?不给当乱军刺客查办审讯,还要留在身边百般宠爱?这成何体统?他不缺收侍妾的机会,断然不会做这样的糊涂事……”,这事十四打死也做不出来,说他看上个女人倒好说,可现在,全大清朝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满朝臣子都在猜测下任储君人选,他脑子被门挤了,都不会因小失大,惹出这种麻烦。

“可你就不怕,他是真心喜欢上这个女子,才甘愿以身犯险?”,皇上打断了我的话,笑容高深莫测,似是认定我故意遮掩袒护,出其不意一语,等我露出破绽。

明明应该诚惶诚恐才对,可看皇上把这破流言还真当回事,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多想现在把十四拽到面前,让他当面和他皇父澄清辩白;奈何身不由己,试想十四爷若是知道自己被如此诋毁,不知要怎样的雷霆大怒。

“朕在问话?你笑什么?”,皇上眉头一挑,让人想起十四发恼羞成怒前也是这个动作,不禁琢磨,父子还真是很像。

“儿臣突然想起,十几年前,皇上把我指婚给十四爷的时候,说他就跟匹野马似的,见天儿的在外面撒着。我当时跪在地上就想,这什么人,让万岁爷说成野马似的脾气。脑子里就出来一幅画,蓝天下、草原上,骏马驰骋……,抬举他了是不是?可成亲后,朝夕相处、相敬如宾十几年,才知道皇上说的话,果然都是对的。他脾气秉性确实,像野马……,您可别给儿臣告状去。十四爷性子是心高气傲了些,可为人至情至性,坦诚宽容;行事虽有不羁小节的地方,可胜在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知情达理。他与儿臣相处十几年彼此敬重,心意相通;儿臣以为,若他真有意属之人,必会以礼相待,明媒正娶;夺人家的妻妾,公然饮酒yín乐的下作之事,绝不是他所为。况且那女子若真是清白贞烈,当初何苦男装混入军营?必是怀着不可告人之丑恶目的,乱我军心;十四爷不是糊涂昏庸之辈,定不会为这来历不明的奸邪女子迷了心智,自毁前程。还望皇上明鉴!”,话直接点给皇上,他心里明白,眼下皇子们都盼着储君之位,谁会傻了吧唧的给人送话柄?况且十四还在风口浪尖上,多少双眼睛盯着找他毛病,这会子为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怎么可能闹笑话,毁前程。

“野马?朕这么说过?亏你还记得……,也就你敢如此埋汰他!”,皇上听见野马,也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关键他还矢口否认,把脏水泼我脑袋上,“看来啊,你比朕了解朕的儿子啊……”,皇上长叹口气,脸色算是缓和下来,看来他也是想找个人说服自己的疑心。为君者艰难,为保江山社稷,纵是有心相信偏袒自己儿子,也免不了要理由充分确凿,才能真正释怀。

“若皇上怪罪他苦累兵丁,这还真是冤枉了十四爷,他绝不是为讨什么女子欢心,而是因天气缘故,格桑师傅的船苦苦难渡长江,十四爷才想了个法子,集众人之力,助格桑师傅渡过长江。儿臣绝不敢因偏袒徇私,犯上欺君之名,这家信是好几个月前寄来的,说的正好是用船搭成浮桥,让船顷刻渡长江的事情,儿臣一直随身带着,请皇上过目。”,把之前十四述说他如何助格桑嘉措渡长江的那封信笺,交到皇上手中,如此,也算是能证明十四并非因讨女色欢心苦累兵丁,而是为送格桑师傅渡江才动用兵士,还他个清白。

“这样,万岁爷您若是还不相信十四爷,那您总该相信儿臣的品行。请皇上恩准儿臣去趟西北军前,做一回御史,若真是发现十四爷滋扰地方,苦累兵丁,迷恋女色。儿臣绝不妄动私情,必是铁面无私,把他带回来交给皇上处置!皇上意下如何?”,看皇上一直盯着信,也不动声色,干脆想个法子,探探皇上到底是什么心思?

“胡闹!你去了,这混账东西还有心思打仗才怪!你看他写的酸掉牙的信!真叫人羞臊!”,皇上把信摔回我手上,脸上全是羞躁之色,好像看了什么闺中隐秘,让他难以启齿,可明明这封信也没写什么思念之情。最多也就是十酸了句自己像舵工,说什么,哄福晋笑一笑之类的,瞧皇上假正经的样子,这有什么酸掉牙的?!

“我们也是十几年夫妻了,您这么一说,我多难为情?明明是想做回御史威风威风,还让皇上给瞧笑话了……”,估计皇上也消除了疑虑,看他虽嘴里骂十四是混账东西,可言语间又透着慈爱之情,估计那些荒谬的诋毁,皇上自己都不信。不然他直接治罪,或派人暗自监视就是,何苦叫我来训问。

“往后叫这混账收敛点,年纪不小,还是儿女情长!想来这孩子从小就直脾气,虽招人生气,可总是本性纯良,想来他不会做出荒谬下流之事。你不要因此无稽之谈、恶意污蔑,误会责怪他才是……”,皇上才真是老狐狸,明明是他怀疑儿子胡闹,这会子误会解释清楚,自己先撇清嫌疑,把烫手山芋扔到我手上,就以为万事大吉了。

“是,是,儿臣谨记皇上教诲……”,无奈何之下,只能顺着皇上的意思,把烫山芋给咽到肚子里,以求息事宁人。

再一抬头,却看见皇上将头往旁边一偏,没忍住又笑出来;他们家人都这样,欺负人之后,特别得意洋洋,高兴的不得了,典型小人得志,可这话,谁又敢说……

出养心殿宫门,往内宫夹道去,想来也该给德妃请个安,省的她怪罪我不见人影。没走几步,却看见自己苦寻不着的人,居然彼此走个正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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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语心情梦已阑 镜中依约见春山

迎面而来的川陕总督年羹尧大人,昂首阔步,意气飞扬,迎面与我相遇,神色略有惊诧……

“臣,年羹尧,给十四福晋请安,十四福晋吉祥……”,本来外朝臣子与皇家内眷互不往来,可这年羹尧大人确实在十四出征前,几次来府上拜会,我们也算是旧识。

“哟?我说谁呢,居然看见年大人,真巧啊,我才面圣回来,皇上还夸赞年大人耳聪目明,消息灵通呢!对了,恭喜年大人升迁川陕总督!给你道喜……”,略微一颔首,当然话里有话,他年羹尧最是耳聪目明,背地里给人穿小鞋,造谣生事,编的有鼻子有眼的,能耐的大了去了。

“呵呵,十四福晋严重,年某愧不敢当!年某,受十四爷照顾颇多,心怀感激……”,年羹尧倒是会装,连连夸赞十四,笑容憨厚,恭敬谦卑,不知道的,真是要赞他是磊落坦荡的君子呢。

“照顾?十四爷可不敢当。依我看,你是受我四哥的照顾更多吧……”,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他这点子xiōng襟伎俩,也就是自以为高明罢了,拿天下人都当傻子。

“四爷?当然,四爷对微臣……”,年羹尧听闻四哥,微微一怔,随即又缓和神色,轻轻一笑,将眼神瞟向一边,刻意说的云淡风轻。他妹妹年侧福晋,眼下在四哥身边正得宠,风头一时无两,连去西郊畅春园的别院,都带在身边,如胶似漆,宗室里谁人不知。可其实,这大舅子似乎在四爷面前更得宠一些,几乎成了隐晦秘闻,前日里,听个贝勒福晋说,年侧福晋得宠,都还是沾了她哥哥的光。这当然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猜忌诋毁,可年羹尧是四哥心腹,确实不假。

“年大人,宫里耳目多,我和你多说半句话,都叫人侧目指责。所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斗胆给您几句忠告,若今后真应验了,还望年大人念及我今日的好心规劝,害人的时候,适可而止。我四哥是什么命,你或许比我还清楚。所以,你这会子使尽了浑身的本事,来惹他注意。真好,他还真高看你了,你就像个从答应升上来的贵人,四哥或许,正对你青睐有加!所以,你当然要卖力讨他欢喜,盼着也许往后会一步登天,贵妃也好,皇后也好,全凭他心意。也罢,四哥脾气倔,他爱起来,柔情蜜意,千般宠爱,万种纵容;可惜,历来后宫,都是花无百日红,别得意忘形,记不起当初的辛苦,等见了冷宫的大门,才知道悔不当初!”,年羹尧当然不会是什么妃子贵人,这是个比喻,他是聪明人,当然会听明白;前朝后宫,明争暗斗,其实差不了多少。

“住口!我堂堂七尺男儿,岂容你如此羞辱!”,他再有涵养,再会掩饰,果然还是恼羞成怒了,这我也算计到了,年羹尧大人,实际上是暴躁性子,他青年得志,恃才傲物,难免自命不凡,忍不得半句告诫。

“什么男儿、女儿?不都一样!要竭尽讨好卖乖之能事,讨主子欢心,才能换来半世荣耀。年大人,您今天乘风破浪,力破千钧,踌躇满志,自然,半句劝告都听不进去。就如同被男人宠昏头的小姑娘!可人这辈子说长不长,可说短也不短;等有朝一日,红颜老去,威名散尽,您再看看,您攀附的男人,是不是个薄情郎?告辞!”,对目空一切、孤行已见的人,说什么也没用;这话,算是嘱咐,更是,我给年大人的祝福……

“休得胡言!四爷岂容随意诋毁!”,年羹尧怒发冲冠,自己不好意思反驳,就把四哥抬出来压人,也真难为他。

“我没诋毁四哥,你少胡乱栽赃!我这是在劝诫年大人,我四哥当然不是薄情郎,他最是有情有义!只不过,你要做他的人,得谦和温婉,敛了锋芒,懂得进退;若是居功自傲,妄尊自大,叫猪油蒙了眼睛、蒙了心,胡作非为,小心神仙老子都救不了!”,以年羹尧的脾气秉性,和四哥其实是相冲相煞的;虽得一时大显神通,难保不会因锋芒太露而让四爷对其心生罅隙。

看年羹尧已经气到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怕他一个没忍住抽刀手刃了我,索性转身告辞,宫闱禁地,多说无益。

“慢着!想不到堂堂皇室内眷,竟如此口出秽语,你还有更难听的没有?!”,想不到年大人意犹未尽,居然还开口把我叫住了。

“有啊,难听话谁不会说啊?就许您到处栽赃,不许我们吐几句真言了?”,觉得这人真真是有意思,明明气到浑身发抖,气息不稳,居然还敢再问别人有没有更难听的?他是上瘾了还是怎么的?

“年大人,您和您妹妹现在侍奉一个主子,兄妹同心,其力断金,自然所向披靡,把主子哄的团团转!可事实难料,别等往后尘埃落定,您兄妹再为了同一个帐子,嫉妒生恨,拼个你死我活。就如名满天下的,赵家飞燕与合德!”,难听话谁不会说,索性把清俊的年大人逼到墙角,放低了声音,让他听个舒坦。

“您尽管去给我告状,告诉四哥,今儿这番大逆不敬之言,是滺澜说的,是澜儿说的,滺是淇水滺滺的滺,澜是若流波之将澜的澜……”,他自己惹了事端,被人发现,料定他也不敢去四哥面前告状,看他被迫知道了皇室内眷的名讳,已经尴尬窘迫到不成样子。

“说,你到底要怎样?!”,年羹尧琢磨着不对劲,已然失了理智,一把攥住我胳膊,额上青筋暴起,双眼发红,估计肺都要气吐出来。

“要你……死……”,我这话其实没说完,因为有人闪了出来,让我把后半截话,生生给咽下去了。

“年羹尧,住手,放肆!”,只听闻一声喝斥,年羹尧的手被人一把拽开,待转过头,才发现是十三弟,他气息喘的有些急促,想是看见方才的一幕,有些恼怒。

“微臣,给十三爷请安……”,年羹尧整整神色,长吁口气,又换上清高超然的笑容,“十三爷,微臣和十四福晋讲话唐突,还望您见谅,只是微臣有一事不明,十三爷您到底是坐在孽船里的?”,他往十三弟面前凑了几步,言语间态势夺人,这话问的不太客气,却又意味深长。

“住口!我爱新觉罗家事,轮不到你放肆!大胆的狗奴才!”,十三弟毕竟是皇子,心高气傲,哪里受的此等逼问,况且,他们越是在同一人麾下效力,就彼此越是芥蒂、对立。如此看来,十三爷和年大人之间,已然是相互提防,彼此生了心结。

“算了十三哥,何必跟奴才生气计较,许是我方才冲撞了年大人的路,惹年大人不高兴了……”,是非之地不久留,先把这二人劝开再说;年羹尧也事态发展的颇为尴尬难堪,便也悻悻然告辞而去。

“澜儿,你和他扯什么?我十四弟现在征战在外,别惹是非口舌……”,十三弟余怒未消,转过头皱起眉,冲我呵斥一顿。

“我讨厌他,碰上了,教训他几句,让他乱嚼舌根,这暗箭伤人、笑里藏刀、心怀叵测的东西,气死我了……”,十三弟是多年的挚友,为人又正直磊落,也没必要再藏掖隐瞒,很多心事,与他但说无妨。

“是是,他还明争暗斗、撒娇撤痴、心术不正、移天易日,满腹yīn谋诡计、造谣生事、妖言惑众、贼喊捉贼、遮人耳目、装神弄鬼、无所不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可满意了?”,十三弟就如当年在余杭,总是似是而非的,像说书人一般,滔滔不绝的拿出一大堆话来和你逗闹。

“你也知道?你是不是知道他在朝廷里散播无稽之言,造谣生事?”,偏偏我又当真,拽着十三弟去求证。

“我不知道,我哄你玩的,他说什么了?”,可是,十三爷不是当初的莽撞少年,这么多年的磨练,他是审慎而隐忍的;纵然一时忘我,露出真性情,可很快就顾忌彼时的身份立场,渐渐疏离开来。

“没什么,皇上在养心殿,你若是急着面圣,就快去吧。天寒,仔细身体……”,彼此所想,其实各自心知肚明;千言万语,不及一句叮咛。得他微微一颔首,两人就此作别。

回了府中,只觉头晕目眩,近年靛力渐差,今日面圣,着实打足十二分的精神,后来遇着年羹尧,怨恨气恼堵在心口,虽是故意装出咄咄逼人的架势,可难免动了气力,流年逝水,到底还要等多久……

“锦云,人家说,十四爷在外头看上个有夫之妇,变着法子讨那女人欢心,你说,是真的吗?”,倚在床上和锦云闲说话,当时在皇上面前是信誓旦旦,可谁担保回了家,心里泛起酸,纵两人情深意长,可毕竟是遥遥分离,谁知又会生出何样枝节?

“姑娘,您有良心吗?这话让十四爷听见,他能气哭出来!别人诬陷诋毁他就罢了,凭什么您也跟着起哄!这不让人寒心吗!再说了,退一万步讲,咱们家亮少爷还跟着身边儿呢?真出这丑事儿,依着亮少爷的暴躁脾气,他敢把十四爷宰了……”,锦云头都没抬,她把众人脾气都摸透了,说出话来还是响当当,谁都不给留情面。

“对了,你这次给他们寄衣裳的时候,别忘了给寄包桂花,还有冰糖!小亮爱喝桂花水,那远地方必是没有的,快给他寄过去……”,突然念及完颜亮到了这个时节就好喝个桂花糖水,打仗在外,艰苦非常,赶紧趁这时机寄些给他。

“姑娘,您对亮少爷这么上心仔细,十四爷要嫉妒的!”,锦云手脚麻利,提到桂花,她就已然起身去准备,只是不忘来挤兑我几句。

“他傻……,不多照顾照顾,能笨死他!”,虽是口中嘲笑抱怨,可谁不知道,心里的思念,快把人湮没了……

梨花开的时候,大朵大朵压在枝头,香气撩人。德妃终于不再埋怨我请安的次数冷清稀疏,因为太医奏禀,十四福晋状况欠佳,需悉心休养调治。她赏了三五不时会赏赐滋补药物到府上,差人过来探望,以示母妃关爱之情。

我想去当面和她请安道谢,可自己连远处的梨花都看不清,总是浑噩难捱,精神好的时候,与常人无异,只是常常说着话,就昏睡过去,再醒来,全然记不清方才所发生的事情……

夜半梦境连连,混乱不堪,真真假假,自觉已然快要分不清梦境与真实,是否,还盼的到心心念念所想之人。

从梨花落尽等到秋风四起,想着是不是又要再让锦云缝寒衣寄过去,去年还绣的花草,今年却连描花样都吃力不堪。

皇上下旨,命十四在军前好好休整,筹备粮饷,重新部署,预备来年大军彻底出征准格尔;这皇命一下,十四的归程变得遥遥无期,我不怕等待,怕的是,自己等不到他许我的长相厮守……

偶尔心灰意懒,觉得两人相见渺渺无期,他被皇上给予厚望重任,是来年征准格尔的大将军,在西北军前有忙不完的事务。之前皇上的疑问责怪,我半句也未曾和他提及,是怕扰乱军心。本以为平藏重任得以大功告成,他就会奉旨回京,可盼到圣旨下了,却是更远的分离,和渺茫无期的相聚之日。

秋风乍起,刻骨寒凉,常常一觉睡下,就梦见余杭,梦见许多年前的往事,梦见自己还在老祖母膝下承欢,梦见初来京城,遇见了泰然药铺前的金少爷……

多少往日欢乐,梦里也能笑出声;可骤然梦醒,月光清冷一地,满目凄凉,更觉万念俱灰……

“姑娘,姑娘,您说句话……”,猛然被锦云使劲摇晃惊醒,才发觉自己坐在廊下不知何时睡着了,等清醒过来,才觉得快要被寒风吹透了。

“怎么了?”,我还觉得浑噩不清晰,到底发生什么事,让她惊慌失措……

“姑娘,回屋里歇着去,别在廊子下睡觉,都快入冬了,这不是找风寒吗?”,她话没说完,咬着嘴唇,浑身微微发颤,一转身,背着我抽噎出声。我知道锦云哭了,也明白了她在难过和担忧什么。

“你别怕,都是命……”,我本想劝慰她几句,可才一开口,却惹得锦云痛哭失声,把皑皑吓的错愕不已,唯独弘明愁眉紧锁,闭口不言。

梦中来到一片桃花源,落英缤纷,满地,似人间仙境,叫人流连忘返。云朗风清如气,徐徐暖风,吹的溪水粼粼舞动。若是能和十四一起来看看,该有多好,可眼下却只剩自己形单影只。溪上扁舟摇曳,正抬脚想要上船,却听闻身后有人轻唤,声声入耳,动人心魄……

“澜儿,澜儿,我回来了……”,这声音太过熟悉,怕梦醒又是空欢喜,纵是心都快跳出来,却仍咬紧牙关,不敢回头应一声,只怕自己动了心念,若再发现是梦境,定会受不住痛苦。

“澜儿,你应我一句,我回来了……”,怔怔望着眼前人,他神情疲惫不堪,却眼含笑意,轻轻抚着我头发,温暖如昔。

缓缓被他揽在怀中,脖颈处温热一片,才知他也如我一样,喜极而泣,情难自已……

“澜儿,我,我没守住约定,拆开了你当初给的锦囊。本是下定决心,忍到大军得胜,给你个荣耀!可我终归没耐住想念,拆了锦囊;等看了锦囊,就在那一瞬间,背弃了自己所有的决心和誓言,也放弃了所有雄心壮志!忍不住心里的想念,我想你,我想见见我的澜儿,哪怕一面也好。我奏闻皇上,说要进京面圣商议军务;等圣旨一应允,我就轻装上路,马不停蹄一路直奔京城。你骂我没出息也好,没本事也好,我只想,看看我的澜儿……”,他声音压抑哽咽,手臂微微,所有的情意和想念,就化作这寥寥数语之间;我数不尽的盼望委屈,有这几句话,此生也足够了。

原来他是没忍到大军得胜,就拆开了锦囊;当初送的锦囊,是副小像,工笔勾勒,梨花树下,矮墙之上,当年的澜姑娘浅笑嫣然。我愿随君海角天涯,山穷水尽,恨不能一夜白头,生死相依。

之前多少疑惑和委屈都烟消云散,料定他绝不会辜负我此生情意,年华似水,我猜不到明日几何,只盼一时片刻也好,让两人相守长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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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辗转秋叶落满地,十四平藏战功赫赫,皇上在蒙古亲王、贝勒及藏地首领的请求下,建立了丰碑,来纪念这场胜仗的伟绩,说是要昭垂万世。并御制了碑文,置放在布达拉宫山前,和之前的《噶尔弼平藏碑记》一起,记述着平藏、安藏战争的始末和意义。

十四完成了平藏重任,虽被皇上下旨勒令明年大举带兵进攻准格尔,本是要常驻西宁,但他以商议军务之名上书请旨,求皇上让他暂时回京。得了圣上恩准的谕旨,十四和属下轻装简行,日夜兼程,终于在冬天回到京城,可谓风尘仆仆,艰险非常。

丰碑记录的皇权战功,谁管碑下枯骨悲戚戚;十四忍了很久,还是交给我一样的东西,羊脂玉的小小兔爷塑像在手心温润晶莹,像极了眼泪一滴。

苍狼在平藏之役中战死,这令我始料未及;太多人说,这场仗是去装样子的,十四爷只管用簸萁在后头接战功。可没有亲临过战争惨烈的人,谁也没资格在背后乱讲风凉话,大军进藏途中,在青海遇袭,因地形的缘故,受了准格尔余部的埋伏,在山谷中苦熬半月,几乎弹尽粮绝。苍狼领兵相援,为众兵士杀出血路;沿河床暗夜潜行,到月白之地,却被乱箭偷袭,厮杀惨烈。顷刻间,眼前全是倒下的人,耳边嗖嗖呼啸的,除了马蹄声,还有沿着鬓角划过的箭矢声。

“我之前也不知道,苍狼是支援朝廷的蒙古军首领,是在之前会见青海王、台吉等人,商议往前进兵以及送新的胡必尔汗到藏地的时候,才第一次在藏地遇见他。原来,苍狼早就暗中被皇上派往青海,也去藏地探过几次,就是埋伏在其间的援兵首领。所以……”,十四讲话的时候,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不时会查探我的脸色;他心中,因年少往事对苍狼虽有芥蒂,可毕竟是故交旧识,此番重遇,本是难得,偏偏遭此变故,谁心里,都不会太好受。

苍狼本和十四是并肩骑马前行,一前一后以佩刀抵挡着四处袭来的乱箭,到山谷尽头,苍狼遇刺客埋伏,背后被放了冷箭,打到崖边,已是乱箭穿身,血染衣衫,他性子本就倔强,此时怎肯低头被伏,马儿纵身一跃,连人带马,消失悬崖山谷……

羊脂玉兔是在暗夜林中骑马潜行的时候,苍狼交在十四手中的,原来那时,他背后已中数箭,怕扰乱军心,才一直咬紧牙关隐忍。直到山谷在眼前,自知气息渐微,才从背后将十四叫住。

“羊脂玉兔放在我手中的时候,温温热热,苍狼说他多少年,无论到哪里,一直放在心口,从未离身。他让我把这东西一定交换与你,说之前在草原临别之际,与姑娘讲的话,此生此世从不敢忘记,那些豪言狂语,铭刻在心,若有下辈子,还叫你放慢些脚步,好歹等他一程……这家伙,真是胆大妄为到头了,一揪辫子给我拽回来,差点让他扯下马来……”,十四本是玩笑口气,讲到这里,却也撑不下去笑脸,声音渐渐落寞,言语间,几次哽咽。

“他之前说,十四爷为人豁达正直,不落世俗污浊,处事光明磊落,的确叫人敬重喜爱。皇子之中,他独独看好你,假以时日,必是锋芒万丈,叫人不可小窥。所以我想,这也是他此番带兵助你的缘由。怎么?十四爷不问,苍狼说让我放慢脚步,等他一程的意思?”,前尘往事,汹汹席卷而来,想是应该为故友离去痛哭不止的,可偏偏此时半滴眼泪也流不出,深刻的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只怕眼泪一掉,就再没半点念想,承认了事实,就等于最后一丝妄想都破灭……

“他在草原上临行之前,说有话单独与你讲,当时我既然答应,就没半点质疑。况且,我相信澜儿人品,绝不会做负我之事,苍狼与我之间,君子坦荡荡,何苦再介怀往事。那天,背水一战,两人并肩杀出血路一条,也算生死之交,我又怎能辜负他嘱托。发乎情止乎礼,没什么好猜忌……”,十四秉性率真,他与苍狼之间,彼此欣赏,相互敬重,自然不会拘泥俗礼。

“苍狼说啊,兴许他上辈子是草原上的一只狼,我是天上仙女,他拼死追到这一世,还是慢了一步!若有下辈子,让我脚步放慢些,回头看看狼有没有跟在身后,好歹等他一程。这话就是这样来的,不知是不是草原上的传说,我也不懂里头的意思,当时只当玩笑,谁知竟成永别……”,‘往后,但愿还能与姑娘再见面,今生今世,生生世世,苍狼都等着姑娘的心意,此言立誓,绝不作假……’,苍狼昔日的话,言犹在耳,清亮透澈的眼里,全是掩不住的深情厚意,可谁知一别缘尽,今生、来生的因缘,又怎会如此轻易……

“仙女?他真能哄你,明明笨的让人哭笑不得,没见过这么傻的仙女!早知道苍狼打着这个心思,当初就该嘱咐他一句,别费心思了,这笨姑娘,除了我,别人都受不了,在衣裳里怀绣朵花,线乱成一团,害的我都不好意思穿……”,十四打起笑脸哄我高兴,他明白,在我看来,无论遇上什么难过的事,只要他还谈笑自如,我就会相信,事情还有祈望缓和的余地。所以,我也明白,无论什么艰难的境地,何样痛苦的经历,在我面前,十四纵然再难过,也会隐忍不发,强作欢颜。

直到很久之后,我还是不愿相信苍狼已和我们yīn阳相隔,花开花落,造化弄人,自己越来越看不清眼前的风景,生死离合,渐渐淡漠……

“澜儿,你看,这梨花开的真好,还是你嫁给我那年种的,早就不开花了,可谁知今年却开得像雪,可见……”,十四的声音渐渐模糊,我看见他笑的温暖如昔,和十几岁初见时一摸一样,好像那天,也是个春暖花开的时节……

“我听不见……”,隐隐的只记得自己告诉他这一句,就慢慢抽离,靠在他身上看庭园落花,若能看尽风景,相携到生命尽头,该有多好。

我又回到十几年前,泰然药铺前的矮墙边,梨花树下,心高气傲、面容清秀的金少爷还没到,暖风徐徐,只要再等一阵子,金少爷的马,大概才会横冲直撞的跑过来。果不其然,我看见他鲜衣怒马,翩然而至,神情焦急万分,可与我双目对视的一刹那,却粲然一笑,比满树的白梨花还让耀眼,动人心魄。我想,自己之所以对这情景念念难忘,大概就是在那时,喜欢上了一个人,交付了一辈子……

“澜儿,澜儿!”,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十四在眼前的面容,焦急万分,春日里,他额头竟然全是冷汗。

“我有点累了,就睡着了,你急什么,看这汗出的,回头再吹成风寒……”,用帕子替他把额头上的汗擦干净,却被他一把将手攥住。

“澜儿,你是不是病了……”,他眉头紧锁,目光中全是痛苦忧虑,仿佛不可置信,把我手攥的生疼;第一次,感觉他的手,从温温热热,变得冰凉彻骨。

“这样的美景,怎样都看不腻。之前都说了,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我觉得月亮一年美胜一年,只因为是与你共赏。我这辈子,因为有了十四爷您,才活的璨若珠玉,美不胜收……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想办法陪你看到人生尽头的风景……”,自己当初怎么那样傻,为了怕他的痴心爱恋会因年久色衰而消逝,就耍聪明,期盼自己先离去,占尽先机,留个长久的爱恋遗憾给他。可现在才知道,我多想陪你看尽风景,怎舍得丢下你孤零零一个人,面对岁月无情荏苒。

“我也说了,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月亮夜夜都是差不多的摸样,可永远也看不腻,就如同我的澜儿,和你相守,千百年时光,都嫌短暂,好像转瞬而过。所以,澜姑娘,可千万别骗我啊,千万别骗我,你今儿说的话,可一定要说话算话!”,他将脸埋进我颈窝,温柔似水,一时寂静无声,只听闻长叹一声,似有眼泪洇了领口……

“十四,你说,人与人,纵然分离,最后都还是会相见的吧;奈何桥上,忘川之间。可我为什么还是难过……”,老太妃走了,苍狼也死生未卜,到底,轮回这东西,是不是真存在呢?

“滺澜,你还记得不记得,好久以前,我说,你若有胆子把我扔下先走,我就想办法让你的魂魄逃不脱,生生世世留在我身边!还记得吗?我从来也没当玩笑,生生世世,我也愿意和澜儿在一起。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守着澜姑娘,千百年时光,都嫌短暂。后来,我觉得自己执念太深,就把心中的苦闷,告诉了格桑嘉措,活佛说这是宿缘未尽,几世逃不脱。后来的话,我不能告诉你,不可露天机……”,十四开口,幽幽尽是叹息,原来他和格桑谈的心事,是这个,怨不得之前怎么拷问都不说。

“少唬我,说的情深意切,真真假假!呸!十四爷在外头打仗,各省府县,没送美女给你吧?要不然,怎么有传言,说十四爷您在西宁看上个有夫之妇,还是官员的老婆,这女人女扮男装混入军中,迷了你的心智,干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纳为妾室……”,这事情,我思索再三,必须告诉他。不然,他连背后有人造谣陷害,都不知情,岂不是吃了大亏。

“这话从何而来?!”,果然,十四警醒起来,坐直了腰背,眼神凌厉,连眉毛都挑起来,可见他虽难以置信,却也未必毫无耳闻。

将事情的始末,包括皇上召见我训问,都一五一十,详细如实的告诉给他。这里头谁在捣鬼,他肯定心里有数。

“放他娘的屁!在外头打仗,脑袋都别在裤腰上,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在刀刃上悬着,我夜夜都不敢睡实,哪儿还有心思玩女人!再说了,那边局势动荡,一直兵荒马乱的,蒙古军、青海军、藏军、准格尔叛贼、朝廷军混战成一团,天天折腾!官员百姓都恨不能把内眷妻小藏地洞里,就唯恐被人瞧见惹是非,丢了清白。谁肯让自己老婆抛头露面,还,还男扮女装混入军营?当唱大戏呐!吃饱了撑的!再说,军纪严明,女子入军营者,以扰乱军心治罪,无论谁的妻妾,格杀勿论,这是在京城皇上钦定的规矩,谁敢冒险犯上!对了,唯独他……”,十四爷闻此莫名其妙、空来风的污蔑,勃然大怒,可他本是义愤难平,却突然似想起什么,把话又隐了下来。

“谁啊?年羹尧?年大人,可是为这个,在皇上面前参了你好大一本呢,十四爷,您再不防着这个沽名钓誉,yīn损毒辣之辈,可就要被啃的骨头都不剩了……”,干脆明人不说暗话,把诬告的罪魁也给抖落出来算了,早做打算,也免得将来措手不及。

“你知道我得罪谁了?”,十四却突然笑了,看来他也明白,这事情能被传的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的,定然并非凭空捏造,必是有内情。

原来是有位爷随军打仗,舍不得自己的爱妾,仗着自己身份极其尊贵显赫。就藐视了皇令,罔顾了军法,让爱妾女扮男装混入军中,一路收在身边。谁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底还是被泄露了隐秘。这事情,谁也包庇不得,多少双眼睛盯着,从将到兵,若是不严惩,如何正军纪国法。侍妾被惩治,这位爷百般求情不得,也死了心;但事情起因在他,同样在军中受罚示众,以儆效尤,以警醒威吓众人。

如此,这梁子仇怨算是彻底结下,而后,风声在军中传开,这位爷的势力地位确实太大,底下兵士中就传出各种流言蜚语,版本不一,众说纷纭。后来,这位爷遇见年羹尧,就反咬一口,把事情添油加醋放在十四身上,他说的当然很隐晦。

可年大人听的却明明白白,立刻就上京,将此事奏闻了皇上;其实,年羹尧心里肯定明白,这事十四是被栽赃冤枉,可越是如此就越合他心意,他年羹尧是忠臣,把军前的情报,一五一十奏禀圣上,就算有天十四反驳,此事平反昭雪、大白天下,也是那位违反军纪在先,栽赃陷害将军在后的爷倒霉,与他年大人可是毫无干系。

这事情,年羹尧算是一石三鸟,既算计诬陷了十四,又在那位尊贵爷面前卖了好,自己呢,无论何时,都能全身而退,何乐而不为。哼,全天下,就属他年羹尧最机灵!

“这人是……”,这位爷是谁,其实不难猜,和十四随军打仗的,称得上爷的,就那么几个,况且,再有胆子违反皇令军纪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只是,十四将食指放在嘴边摇摇头,让我把这件事烂在肚里,不要轻易开口挑明。既然他都不在意,定是已暗中有所安排,我又何苦节外生枝。

“哟,福晋,听见这个,吃醋了吧?巴不得追到青海,把我拷打一顿吧?”,才说几句正经,就见他嬉皮笑脸凑过来,眼睛里都闪着光彩,好像多得意荣耀。

“呸!也不害臊!皇上拷问的时候,我替你讲了多少好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别说知道这事儿是假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我都会袒护你到底。”,也不知怎么讲出这句话,大概是自己确实这样决定,反正他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黄事,回来再讨个交待也不迟。

“就知道福晋向着我,这世上,唯独福晋最向着我,世事无常,人心险恶,澜姑娘,你记得自己答应我的誓言,会陪我看到人生尽头的风景,可千万别骗我……,别的我都不在意,唯独这件事,我希望是真的……”,今儿是艳阳天,风虽寒凉,可日头高照,洒在人身上暖洋洋,他把脑袋靠在我肩膀上,要是两个人能一直这样晒太阳看梨花有多好。我也想,陪你看到人生尽头的风景……。

离十四出征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在身边的日子,一切都美好的像场梦,又一起吃饭,一起说话,简直好到让人不敢去想还有分离。因为相聚苦短,所以两个人都把时间掰开揉碎去过,生怕一转眼,又要相隔万里。只是他背负军务在身,烦扰不堪,时不时就要面圣,商讨军情,叹人生在世,身不由己。

我时而恍惚,时而清醒,也不知睡过去的时候,自己说过什么,每每醒来,都见他忧心忡忡的神情,可再问,他又只是轻轻笑,叫我别担心。

开到荼靡花事了,春花再美,终有落尽之时,圣上下旨命十四尽快出发到军前,不可延误战机。皇命难为,纵然再有不舍,出征和分离还是近在眼前……

这次他是轻装简行,只带了几名随从回京,再回军前,必然不如上次大张旗鼓、兴师动众,就怕让准格尔人探到消息,若十四回军前,他们也就知道,离打仗的日子不远了,暗中定会加以防备。

夜晚悄悄出发,把他送到门口,儿子和下人都守在正门两侧,恭送他出征,我到夜晚就更难看清,走到廊下,已觉恍惚不堪,只拽住他袖子,让慢些脚步,让我跟上才好。隐约中,自己抓住他袖子,想让他等等我,可一时间意识凌乱不堪,前尘往事又交织在脑子里,不知身在何方。

好在这阵感受,很快就过去,使劲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紧紧攥着他袖子,衣裳都被抓出痕迹。十四望着我,紧闭双唇,眉头紧锁,目光中尽是忧虑,让人心里阵阵抽紧,跳的厉害,不知自己方才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十四,我是不是,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耽误你出征的时辰了?”,我有点惶恐不安,怕自己在孩子和仆人面前失了仪态脸面,为何他们都低头垂首,闷声无语。

“没有,澜儿就是舍不得我走,你放心,好好照顾自己,这场仗,不会打太久,等我回来……”,他弯下腰,笑的宽厚又温暖,故作轻松掸手将我碎发拢在耳后。可我确实看见,他抬眼朝其他人凌厉的望了一下,分明是警告他们不许多言,可见,我刚才恍恍惚惚,必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低头,在我耳边小声讲了一句话,可说但快,声音太小,隐约听见,又没听真切。出征时辰不容耽搁,没顾上多想,匆匆把他往府门口送。

完颜亮早已侯在府门外,身着戎装,蓄势待发。他和十四是同去打仗,这次又同时回来,当然,也要再一同赴军前出征。

“亮爷,我把十四爷交给你,您还多担待。自己到外头,也别像在家,就知道犯傻,叫我担不完的心……”,替完颜亮整整领子,他如今也是随军的都统大人,战功赫赫在身,可又怎样,在我心里,还是不懂事,毛毛躁躁的莽撞哥哥。

“你才是,别叫人不放心……”,完颜亮长叹口气,太多的话,也不用说出口,从小在一起长大,彼此的心思,再了解不过。

望着背影渐远,直到模糊不见,才觉得身边冷风阵阵,低头看掌心,原来十四刚才出门时,塞在我手心里的,是块小小的圆玉牌,雕成锁头,上头两行小字,分明是他的字迹,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想哭又想笑,必是这位爷自己雕的,字迹文雅遒劲,刀工却稚拙。是啊,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生与死,我们都说好在一起。多一句都没有,真像他的脾气秉性,心里明明在乎的要死,还想装的淡漠超然。

问锦云,我方才抓住十四袖子,恍惚间到底说了什么。她先是犹豫迟疑,最后还是碍于主仆姐妹情分,袒露了实情。“姑娘抓着爷的袖子不放手,口口声声就问他做什么去,问他不走成不成,想是您心里太舍不得,一时魔障了。惹的爷动了伤心,好一阵子都背过身去不言语,连肩膀都发颤,唉……,折磨人啊……”,锦云长叹口气,看我的目光也是忧心忡忡。

到底,我是魔障了,惹得他也难过牵挂。谁忍心分离,漫长的等待,或许可以忍耐,可我许给你的誓言,要陪你看到人世尽头的风景,是否,还能信守承诺。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我们说好,生死都在一起。

忽然琢磨明白,方才恍惚之间,十四覆在我耳边,到底说了句什么话……

他说,奈何,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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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得年年断肠处 明月夜长短松冈

十四虽远在千里之外的大西北,可中秋团圆节,还是依旧要过,一大家子主子奴才眼巴巴等着凑热闹。

白天在宫里给各宫主子娘娘请安,晚上回到府里,才看见管家早依照之前的嘱托在府内的檐下廊上都挂满各式宫灯,幽幽光芒从五颜六色的丝绢灯罩中透出来,光影交错、莹莹流转,璀璨繁华的让人不敢睁眼去望,生怕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独自落寞凉。

“福晋,您看,爷从军前寄来了灯谜,事先不叫告诉您,说啊,非等中秋这天,让奴才们挂在灯上,让您和阿哥们猜,猜中了,等爷赏……”,管家把字谜递到我手中,信笺封上淡淡画着明月玉兔,信笺用墨绿缎带系好,内里藏着一摞字条,每张都写着一个灯谜,字迹隽秀疏朗,偶尔有粉红蜡油落在边角,想就是这位爷挑灯熬夜,想出的新鲜法子,哄着家里人高兴。可你人不在,谁真的开怀的起来。

“他没说赏什么?”,难得过节有兴致,逗了管家几句,十四爷脑子转的快,他的心思,哪儿是管家能揣测到的。

“这……,这……,爷信里没说,奴才不知,福晋恕罪……”,管家怕我在刁难他,诚惶诚恐的俯下身,小声讨饶。

“哼!他在十万八千里外,就会站着说话不腰疼,等回头孩子都猜出来,问打赏什么?还不是我要往外掏银子!你们爷还落个打赏的好人情,真是精明!罢了,把灯谜放上去吧,爷说要玩,就陪他玩,他说赏,我现在就预备打赏的银子玩意去……”,看管家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忍心再逗他,嘱咐交待几句,索性回房歇歇。

不敢怠慢十四的雅兴,在本就要给孩子的喜袋儿里,又多准备了几个荷包,放上金元宝;若猜中灯谜,儿子就是笔砚,姑娘同样,就图个吉利,喜欢不喜欢的,他们也不缺这些。提笔给十四写了封信,问他让我如此劳碌破费给他做人情,到底赏我些什么才好,顺笔又写了几个灯谜,这位爷想玩,就让他猜去算了。桃花色的信笺,墨绿色的丝绳,缀上金如意绳结,明儿把灯谜答案,一齐让驿使官递到军前,哄爷一笑,也算值了。

儿子要随皇上叔伯一齐参与祭祀,傍晚方归,皑皑身后跟着一个人,牵着他衣襟,蹦兵跳跑进来,把帽子往身后太监手里一递,派头十足,比自己府上还随意,丝毫不见客气。

“十四婶吉祥,侄儿惦记今儿是中秋,特来给您请安,阿玛额娘都让问您可安好?”,弘历是四哥和芷琴的儿子,因之前与芷琴的缘分,头两年十四没出征的时候,芷琴常带弘历来做客。这几年,府里只有女眷,门客稀少,两府之间都各自事忙,也渐渐少了走动,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还来探望。皑皑在四哥家出生,又得四嫂喜欢,所以他在四哥府里的时候,和在自己府里的时间差不多,和四哥的儿子,都走的亲近些。

“哟?弘历?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当你把十四婶都忘了……”,还孩子揽在怀里,疑惑今儿是大中秋的,他不在府里尽孝团圆,跑我们这儿来做什么。

“侄儿不敢!我阿玛、额娘和娘亲都惦记您,说今儿是中秋,怕十四婶闷得慌,叫侄儿来探望请安,陪您解解闷。”,弘历小嘴吧嗒吧嗒,一套一套讲个不停,他聪明伶俐,书念的没有弘晖扎实,可讨人欢喜的本事,倒是不用教,真不知随了他爹娘谁?

“可今儿是中秋,你不在父母膝下尽孝,回头,你阿玛额娘要是责怪我,可让人如何是好?你心意十四婶领了,用不用让奴才送你回府去吃团圆饭?”,想着别让孩子为难,不知是谁把他派来的,若是芷琴一门心思叫他陪我热闹过节,回头四哥看不见他,又要着急责怪,反倒弄巧成拙。

“十四婶放心,阿玛额娘和娘亲都知道我今儿在您府里过节,明儿和弘暟哥哥一起去宗学就是了。侄儿一片孝心,十四婶不必担忧,倒是阿玛额娘他们都惦记您……”,照孩子话里的意思,看来是四哥四嫂叫他过来做客热闹的,如此,倒是感念他们如此惦记。

“那儿子你就多吃点,回头也别让你爹娘怪我怠慢了你……”,领着弘历去宴席,虽是家里的主子爷不在,可排场规格,半点也不能减,何况今儿还有侄儿来做客,怎能失了体统面子。

弘历被我领着在廊下走的一路,还是吉利话、贴心话说个不停,塞了月饼也管不住嘴。他摸样像他娘的地方很多,倒是像四哥的地方很少,他娘是老实人,可这孩子倒是耳聪目明,八面玲珑,到哪儿都一副怡然自得的架势。忍不住想起早殇的弘晖,也是冰雪聪明,可更踏实勤勉,谨言慎行,只可惜小小年纪福太薄;心里泛酸,眼睛又开始撑不住,果然年纪大了,就喜欢念旧,念了旧,就惹伤心。

猜谜的时候倒是热闹,各自百态,淋漓尽致;弘明不猜,他翘嘴角儿一笑,我就知道这孩子已经通晓了答案,只是藏在心里,按捺不说,哄着弟妹折腾;让我想起来年幼时润晖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弘春高傲心气胜,写了答案,恭恭敬敬送到我面前,说给额娘过目,让人无可奈何;这玩笑的事情,让他弄得像考场,果然春儿随了浅香,认真清高,凡事不容人后。

弘历兴致极高,一来一往,掩不住的得意,还非让奴才研墨,把谜底的诗句提在扇面上,说要送给我,小小年纪,做派十足。

皑皑耍赖,他和弘明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翘嘴角儿一笑,就知道了灯谜的谜底。可他也不说,从背后搂住我脖子晃悠,非叫我去猜,不知脑子里又在琢磨什么。

晚上叫奴才给准备了螃蟹宴,用蒲包蒸熟,摆在鲜藕、芋头之上,给孩子解闷吃着玩。“十四婶,您怎么不吃?叫侄儿甚感羞愧……”,弘历吃了两整只螃蟹,忽然注意到我只在一旁陪着,并不动筷子,连忙用苏叶汤洗洗手,过来询问。这孩子伶俐到家,懂的察言观色,软语关怀,怨不得听闻他讨四哥欢心,被寄予了厚望。

“我额娘怕寒凉,这螃蟹太寒,早许多年前就不吃的。你吃吧……”,皑皑倒是没停嘴,伸手拎了只最大的螃蟹,又放在弘历面前碟子里,惹得弘历喜笑颜开。

吃过螃蟹,也吃了团圆月饼,奴才早就准备好各式花灯,哄他们到湖边去点灯放花玩,好让我也能歇一阵子。

“十四婶,这是我阿玛额娘让侄儿给您送的中秋礼,说是个心意,哄您高兴的……”,弘历让太监把锦盒放在我面前,暗红色织锦缎,镶着金缎边,富贵非凡。

打开锦盒才看见是个羊脂玉兔,温润莹白,雕工精致,像极了掌心里的一滴泪……

“替我谢谢你阿玛、额娘,说心意我领了,正巧十四婶也有些东西要给他们,回头你替我捎回去……”,幸好之前就已经给各府备了礼物,不然这会儿现准备都来不及。

八月十五的月色自然皎洁,映在粼粼湖面上,又圆又大,细看下去,好像还能发现天宫仙子的身影。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月亮其实真的年年都相同,陪我赏月的人不在身边,风景果然不过尔尔。我答应他,都会想办法,陪他看到人生尽头的风景。可若明月有知,许我能信守诺言……

“弘历你来……”,轻轻朝正提着柚子灯疯跑的弘历招招手,声色不露的悄悄把他唤到身边,从衣袖中掏出个小小红漆盒,拽出里头的红绳玉佩,挂在他脖子上,小心掖在衣襟里。

“儿子,我与你额娘姊妹缘分深厚,自小就疼你,叫声儿子也不为过。这是婶娘和你十四叔送你入宗学的贺礼,上头雕的是上古瑞兽,称辟邪,趋吉避凶祛邪祟,保你来日平步青云、威名赫赫!”,看弘历有些发愣,将他往近前拽了一步,压低了声音,“可有一样,记得不可离身,也不可让他人上手乱动,不然福禄会散……”,这玉佩是好多年前回余杭时,无意间得来的无价之宝,如今送给弘历,也是念及缘分深厚,那些忌讳,是舍玉佩人的叮嘱。

“侄儿谢十四婶疼爱……”,弘历喜欢吉祥话,从他平日总挂在嘴边,就可见一斑,这玩意送出去,大中秋的,也讨孩子个欢喜。

“是你十四叔疼你,他出征事忙,临行前托我送给你,等十四叔打仗回来,你去谢他就是……”,这功劳我当然不能揽,转手送给十四爷,为他多积些善缘福禄。

“侄儿明白……”,弘历又恭恭敬敬请了个安,这孩子在礼数规矩上,从不让人挑出毛病瑕疵来。

中秋过后,天气渐渐寒凉,自己精神欠佳,气力总是不足,昏昏沉沉,不知身在何方。皇上年事已高,已经从宫里搬到畅春园,现在的状况,表面平静无波,实则剑拔弩张。每个人都在盯着龙床上养病老人的一举一动,他一个喘息,一声咳嗽,都能把大清朝的疆土震三震,谁也都明白,离出大事,没多少时日要等了。

十四在西北军前,军报传到京城,却总得不到回音,从他的家信中,就能看出,他已经对京城的状况猜出一二。若非圣体欠安,如何紧急军情,都得不到御笔朱批,显然,皇上命垂旦夕。可最让人揪心的事,这立储的事情,半点风声动静都没有。到这个节骨眼上,满朝文武、宗室百姓都还在一头雾水,揣测不出暮年的君王,到底意属谁?

若说风头正盛,必然是正逢而立之年、战功赫赫、威名天下的十四爷;若说长远来看,又像是根基稳固、甚得圣心、沉稳老练的四爷;可人缘口碑极好,门客众多、才德兼备的八爷,拥护之声也依旧旺的很;况且,德高望重的三爷、儒雅宽厚的五爷、中庸仁孝的七爷、聪敏机巧的九爷、自小得宠的十爷、温良平善十二爷、精明强干的十三爷、后起之秀的十五爷、十六爷,拍着脑门觉得谁都有可能,保不齐皇上心念一动,宝玺就落入哪位也的手里,现在一切都像悬在半空,水中月镜中花,亦真亦幻,瞧不真切。

晚秋,寒风乍起,卷着落叶,把人心都要穿透。从晌午过后就谁不踏实,总觉得续的奇快,慌乱之极,静不下来。

才入夜,就听闻亲信太监从宫里来报,说皇上晚上驾崩了,叫福晋换孝服,速速进宫!眼前一时漆黑一片,眩晕了好一阵子才清醒过来,虽是早有心里准备,可大清朝谁都把皇上看成万岁,突然间,难以接受他薨逝的事实。十四又不在府中,全然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忙吩咐叫起孩子和奴仆,按祖宗规制,换上孝服,匆匆进宫。

才入宫门,就听闻哭声一片,天地间一阵苍茫之色,到现在也不知道,继任皇位者是谁,十四远在西北,我如何得知宫内的状况。等走到永和宫门前,被人一把拽进角落。

“滺澜,时间紧急,我和你说几句话,就几句。皇上没了,现在大清朝宫里宫外乱成一锅粥。已经传出消息说,估计四哥是皇帝了,这不要紧,可难听话太多了。据闻是皇上头一天,稀里糊涂的下了谕旨要传位四爷。可又听说,传位传位,之前没动静,之后又没昭告天下;且真到了驾崩前,就是隆科多和四爷霸着龙塌,你想想流言蜚语能少得了?都虎视眈眈、野心勃勃呢,谁又能安心服从他?这事儿且麻烦呢,少扯不了官司!现在,你万事小心,十四弟在远处,喜忧参半……”,沁玥都没等我回话,就拍拍我手背,匆匆离去;这宫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时局太,稍一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诏书颁下,四哥继位,风言风语已经湮没了一代明主溘然长逝的寂寞与遗憾,京城内外喧嚣一片,热闹非凡。作为继皇帝的四哥,遵用太皇太后当年所制赐的御服为皇上更衣,并安置在乾清宫。他现在是风口浪尖的人物,处处遭人诟病,还要强打精神主持大局,虽见憔悴之色,却比以往更加风风火火,气势绝决。

时不时在想,以四哥钻牛角尖儿的脾气,这会子肯定比谁都烦;若再论他倔强好胜的秉性,这会子也一定铆足劲儿,憋着争个天翻地覆,如此看来,朝廷内外,且无宁日。

这个动荡时局之下,对四哥登基怀疑和嫉恨的人,当然不会自己梗着脖子逞英雄,也轮不上他们来叫嚣。所以,必是要选一个靶子来与四哥抗衡,十四是之前被朝臣和宗室下了大赌注的储君人选,树大招风,现下又手握西北重兵兵权,明晃晃的在前头摆着,谁都没他显眼。

自然,要挑事儿的、找麻烦的、浑水摸鱼的,就把鞭长莫及、远在西北的十四爷,莫名其妙的给架到最高处,反正他们只是要皇帝现眼丢人,泼几盆脏水而已;反正最后成败与否,和这些躲在背后捣乱生是非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时间,十四被夺嫡的谣言,扶摇直上,说四哥篡位,抢了原本属于十四的皇位。每日每夜,都吓得我惊恐难安,四爷是我从十四岁就熟识之人,他疑心重、心机深,纵然本对你没看法,这会子谣言出来,为堵悠悠众口,他必会有所作为。况且,他与十四本就无甚交情,若有人替十四爷说句好话,指名是背后人挑拨惹事还好;可谁又会甘冒人头落地的风险,去盛怒的新皇上面前惹事生非。况且,这会子解释,也不过是越描越黑,四哥也未必会信。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自古就有这道理。无论是皇上被打了耳光、泼了脏水,还是十四爷因此被治了重罪,都伤不着背后挑唆闹事者分毫,他们要的,是兄弟相残,各自身败名裂,好瞧个热闹,解个烦闷,如此而已。

意料之中,四哥在先皇驾崩的次日,就下旨,说大将军在西北军中职任重大,十四阿哥情势艰难,暂时难以离开,可现今遇到先皇驾崩的大事,若他不来,唯恐他会于心不忍。故而,速速行文大将军王,让他尽快回京。

圣旨一下,焉有抗旨之礼。十四之前惊闻皇上驾崩噩耗,已然在心中叹他痛不欲生,心急如焚,说皇父之前还与他谈笑风生,如何就天人永隔。所以,接四哥圣旨后,必是快马加鞭,夜以继日赶回京城。

十四按当今皇上旨意,轻装简行,只与几名随从老老实实赶往京城,按理说,全无造反谋逆之举。回京后,若四爷对他有芥蒂,大不了入朝议政,当个宗室富贵闲人,静心休养便是。所以,听闻他遵旨回京,我也稍稍踏实下来,一切只等他回家再说,有什么过不去的心结,好言相劝也就罢了。

可算日子本是早就应到,可却拖延几日都没了消息,派人去打探,却听闻惊天的消息。十四爷在半路遇埋伏,亲信随从全部毙命,而半路上对他痛下杀手的人,竟是朝廷军,借口是他轻装简行,不知大将军王身份,误会一场……

耽误了进京时辰,皇上就有了理由治罪,说他抗旨不恭,故意延误进京时辰,不把圣旨放在眼里。

可十四爷的亲信全部惨遭毒手,他本人遇袭,若非属下舍命相保,只怕也是命悬一线。如此一来,就算他本对四爷登基没想法,也会产生误会;若不是心中有鬼,怎会暗中派兵偷袭自己同母弟弟?以十四义无反顾的脾气秉性,自己生死相交的亲信属下死于非命,回京面圣,必是要与四哥问个明白。但四哥才登基,正逢时局动荡,风言风语之中,芒刺在背,如何忍的了十四的质问?

到底是谁在背后下了这个狠毒的计策?这一招棋好不高明刁毒,把这两兄弟逼到了刀剑箭口,不得不针锋对峙的局面。

十四回京,还未等我为他与四哥的矛盾去牵肠挂肚,就被另一个噩耗撞的缓不过气来,完颜大人舍命保十四爷周全,一箭穿心,被马驮到城门,已无半点气息。临死前,他伏在十四耳边说,让他告诉我,他完颜亮一辈子襟怀坦荡、大义凛然,不负二少爷重托,把十四爷完好无损送到了京城!若欠个谢字,年年坟前三杯酒……

若说苍狼去但飘渺,让我留个念想,许是世上还有奇迹机缘,让他大难不死,许是哪一天又站在我面前,喊一句姑娘。可完颜亮死但过真实,不容一丝虚假幻想,冷冰冰躺在那里,战袍威武,面容平和。可我知道,他不会再醒过来了……。

小韶哭的痛不欲生,几次撞棺,却被下人仆妇拦住,撕心裂肺的哭声,把人惹得肝肠寸断。

二少爷,我告诉你,咱们往后吃喝玩乐,永不分离。二少爷,你去京城,我也去,咱们还在一块。二少爷,你最高明,果然问你就对了。二少爷……,二少爷,幸亏有你……二少爷,咱们永远还在一起……

他这么信任我,从小到大,好的坏的,认定福祸同当,生死不离。如今,他若战死沙场,尚且好说;如何就临到京城,惨死非命!叫我如何去和江南的老祖母交待,叫我如何有脸面勇气,告诉远在江南的叔父……

“十四,你把完颜亮还给我,你怎么就把他看丢了!我告诉你他笨,你怎么就把人给我看没了!你把完颜亮还给我……”,巨石堵在心口,无处发泄,十四怔怔站在完颜亮棺前,如魂魄抽离,我本该知道他比在场任何人都痛苦压抑,可心里压不住的怨怒,可又能与谁去述说。

十四半句都不答话,他好似没了魂魄,失了心智,多年亲信属下,全部惨死,唯独他一人独回京城,还有多少家人,会在心中埋怨憎恨他独活,我明明知道他最难过,痛苦最深,又如何说出方才伤人的话……

“我要是知道自己会把完颜亮的命给弄丢了,要是知道你这样难过,痛苦不堪,我不会独自会京城!舍了性命,也会还给你个好端端的完颜亮!!”,突然他扶住我肩膀,双手不堪,眼睛通红,朝我怒喊出声;那双手冰冷不堪,攥的我肩膀生疼……涌出来的是无奈的痛苦,深刻的压抑悔恨,恨不得每次呼吸,都如同割在心口的刀子,道道见血……

“若我知道你有危险,我会自己去换你!你明知我心意,何苦刀子一样挖人心!若是你舍命,我自己去换你周全!完颜亮是我哥哥,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舍不得见他如今惨烈的样子,所以我痛苦不堪,口不择言!可十四爷不能再吓唬人,若是你,我自己去换,我去换你周全……”,自己已是语无伦次,完颜亮的事情,摆在眼前,我痛到撕心裂肺,伏在十四胳膊上,哭到天昏地暗,只觉得他手我背上,轻轻抚着,不止……

哭的快要断了气,恍惚中,只觉得眼睛看不清,直到,刺眼的明黄色仿佛出现在面前……

模模糊糊,我看不见眼前的情景,听太监宣旨,皇上驾到,追封完颜都统为一等忠勇公,子袭父爵,世袭罔替,莫大荣宠。可完颜亮被追封的理由是,战死沙场……

这分明,是要堵住悠悠众口,四哥,真是你下的毒手?还是,你在暗中包庇掩护着谁……

我听闻皇上驾到,众人要下跪,可我方才哭的肝肠寸断,又看不清前头情景,只好摸索着完颜亮的棺木,跪在他身旁,真是我的好哥哥,尸骨已寒,还懂的撑我一把。

不知为何,四哥大发雷霆,我不知道眼前发生什么。只好似模糊听见十四不肯跪到皇上近前,只远远给他磕头,四哥勃然大怒。侍卫见拉锡见此僵局,过来要把十四拽到四哥面前,却被十四反手推开。

他也赫然暴怒,心中委屈压抑疑惑在此时爆发开来,抓住侍卫送到四哥面前,问他,“我是皇上您的亲弟弟,这个下贱奴才,凭什么上手来俘虏我?若我有不是之处,皇上您尽管责斥惩治我!若我没有过错,求皇上将这奴才正法!以正国体!”,十四这话说的尖锐犀利,把四哥逼上风口浪尖,他真正要问的,想必也是,四哥,您在包庇着哪个奴才?!

皇上遣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下他们兄弟二人单独相处。“你到底在胡闹什么?!狂傲无知的东西!”,自然,四哥开口就是质问,他忍不了十四方才的话中有话,以不懂事的侍卫,来质问他派人行刺突袭。

“皇上,我遵旨回京,在城门附近遇袭,朝廷护军痛下杀手,多少将士在军前厮杀未曾丢了性命,却在家门口被效力的朝廷暗算!您让我情何以堪!您让为大清舍命效力的人,情何以堪!”,十四站起来,走到四哥面前,气势夺人,只见他心口起伏不定,为冤死的将士求个明白。

“你是什么意思?你在怀疑朕暗中派人害你?你认为朕能犯下如此卑劣行径?你简直是……”,四哥声音,我看不见他的样子,只听闻言语中掩不住的怒气,想来也是有口难言。

“我是,先祭拜先皇,还是,恭贺您新皇登基?”,十四的声音也是压抑痛苦,气息不稳,可见两人都伤透心,真动了脾气,倔强到了一起。

“大胆!你简直!胆大包天!狂傲无知!”,四哥怒拍身旁的柱子,气氛剑拔弩张,可见他是愤怒已极。

“皇上,臣弟问您,是先恭贺您新皇登基,还是去祭拜父皇?!”,十四声音哽咽,他无法面对同生共死的亲信死个不明不白,况且,他现在认定四哥埋伏突袭,必是要问个清楚,两人心中的怨气,渐渐已是不可消散。

“你冥顽不灵,休怪我无情!既然你急着去祭拜先皇,好啊,来人!把他押下去!为先皇守灵!”,四哥下令,侍卫破门而入,模糊间,看他们将十四围住。

“四哥,不是我问你,是前头浴血奋战,保大清疆土的将士问您,我们在前头出生入死,何以您就安享天下了?我奉旨回京,自己同胞哥哥就眼睁睁看人将我置于死地,让战功赫赫的将士死在城门口?!四哥,你如今为了护着奴才,把亲弟弟的命当草芥!你让我如何去祭拜父皇?如何给您恭贺!”,十四被侍卫牵扯,喊的撕心裂肺,我忽然记起,这场景,许多年前,早已如梦……

“押下去!”,四哥怒不可遏,挥手命侍卫将十四押去给先帝守灵,渐渐,十四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质问逐渐听不到……

殿内一片寂静,只剩下当今皇上,我,和静静躺在棺木里的完颜亮,彼此气息如落在空气中的微尘,悄无响动。

“你……,你在……,我,朕……”,我依旧看不太清,只模糊中,看见明黄色的身影来到近前,还有熟悉的纆香。“完颜亮战死沙场,朕会依将军之礼厚葬他,他家人内眷,爵位罔替。这是完颜家一门的荣耀,朕自会厚待,你也,不必太过伤怀……”,四哥话说得迟疑犹豫,见我不答话,终是长出就口气,背过脸去。

“皇上,十四爷没有谋逆的意思,个中自有奸人挑唆离间,还望皇上明鉴开恩……”,摸索着完颜亮的棺木跪下,缓缓俯下身,求四哥别和十四动怒。

他在军前看将士浴血奋战,回到京城,却惨遭毒手,痛苦不堪,心有不甘。自己打仗在外,京城的手足,毫无征兆,悄无声息的登上皇位。自然会迷惑不解,百感交集,有痛有怨,何苦手足残杀,彼此生恨。

一时间悄无声息,只觉得四哥在我面前站了片刻,未曾言语,只是长叹一声,“风凉地寒,起来吧……”,他声音轻不可闻,也未曾再多语,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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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世浮萍随逝水 一宵冷雨葬名花

完颜亮的身后事,全部由润晖一手打理,他依旧话不多,只是时常轻声叹息。想必与我一样,不知以何颜面,将这个噩耗告诉余杭的老祖母。

出殡入殓的那天,早春天气微寒,可阳光明媚,点点迎风的娇花醉人,润晖说完颜亮最会占便宜,挑的日子都这么好,就如同他从来不会乱发脾气,从不曾yīn郁憎恶,留在别人记忆里的全是灿烂动人的笑颜。

“那是他傻……”,太多变故让人麻木,回忆全是富贵繁华,眼前一片落寞凄凉,谁受得了这突如其来的颓败。

“澜儿,春分之后,我就要回江南赴任了,趁还在京城的日子,把儿女亲事办了好不好?你喜欢我女儿,就让她留在京城陪你吧。”,艳阳下,润晖笑的宽厚温暖,他被当今皇上革去从一品的督察院御史,以及先皇赐的所有官职。调任降职为从二品,布政使,和叔父早年官职差不多,专管一省财赋和人事,过些日子就要去江宁赴任,辖管江、淮、扬、徐、通、海六府州。想来这次降职,和他与十四彼此间的姻亲关系不无联系。

“这个节骨眼,十四爷都被皇上管的严实呢,你还敢把女儿嫁给他儿子,不怕招是非?没事,当初的儿女亲事无非是口头玩笑,做不得准,你只管去江宁赴任,把京城的是非纷扰避的远远才好。”,轻轻冲润晖摆摆手,这个危难之时,我怎么还能把他牵扯进来,想必四哥把他降职外调,也是有庇护的意思,何苦我还把他往纷争里拽。

“嫁不嫁女儿,你也是我妹妹,这牵连也少不了!对咱们彼此间的情形,皇上心知肚明,这次调任降职,远远避开京城纷争,也是皇上一番苦心,颇有庇护的意思。为君者艰难,为臣者不易,各有苦衷;两害相权,取其轻,故而远避江南,反倒是最好的保护。虽降职,却能与家人团圆,侍奉祖母老父于身边。那些有心加害之人,也因我的降职远调,挑不出由头来抨击当今皇上,这岂不是最好的恩宠?况且,我因名中的‘晖’字与已故皇子相同,本是上奏避讳,恳请皇上赐名更改;可皇上说,既是天下人皆知状元名讳,就不必再多此一举。所以,之后虽皇上恩准不必更名,我还是决定用满文名字替代汉文名字,多行避讳才是。皇上既是明里暗里有袒护施恩的意思,为臣者当感念皇恩,澜儿也不必太过牵挂……”,润晖看的通透,他从来就是洞悉世事,言语间,愈发圆滑轻巧,将眼前的情势,避重就轻的解释给我听,一口一个皇恩浩荡。

这样也好,明白他一直是四哥心腹,虽心中难免酸涩尴尬、五味杂陈,可也不必再替他的前程安危再担忧,从小相依的兄妹,也迟早相忘于江湖。

“澜儿,我要不……,直接去江宁算了,不绕道回余杭了。祖母年事已高,让我怎么和她老人家讲京城的事情,怎么讲,完颜亮的事情……”,许久间,润晖收敛了在侍卫、朝臣面前的官腔,缓缓靠着完颜亮的棺木坐下,长叹口气,眼眶泛红,想必这才是他的真实心意。

“完颜亮!你真能惹事,害我们都没脸没胆回家了!说你笨,你就是笨,好端端的,把命也丢了……”,遥记西湖花灯会,完颜亮和我走散,在路中间大哭,自己认错人不说,还要忍着羞愧,把丢脸的傻哥哥带回家。现在你又跑哪儿去了,我想带你回家,可都不知道去哪把你找回来……

“澜儿,我把女儿留下陪你,择日把亲事办了吧,既是自己人,三媒六聘的俗礼就免了。你好好保重,等往后事态平静了,再回江南看看祖母,好歹让她老人家也宽慰些。”,想起往事,禁不住痛哭失声,润晖在身后轻轻拍我肩膀,他不善表露感情,可关怀担忧的心意,我比谁都明白。

之前正月的时候,弘春被封了贝子爵位,朝野内外都传言,这是当今皇上对十四爷西北边陲征战近四年的奖赏,应感恩戴德才是。字字句句锥心刺骨,十四在军前四年,大胜准格尔,护送格桑入藏,平定了藏地纷争,令藏人得以自主治藏,也让朝廷得以管理藏地首领。功绩虽见仁见智,可不可不谓之劳苦,如今却儿子被封贝子,自己依旧屈居贝子爵位,知情者无不唏嘘感慨,叹将军王一朝落难,再难翻身。况且并无谋逆之意,轻装简行回京奔皇父丧事,于城门外遇袭,亲信随从全部殒命。一时间,京城朝野风言四起,且又叫有心人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的告到四哥面前,以至于这两兄弟误会犹如千年寒冰,越积越深,轻易难化解。

十四因言语冲撞了四哥,四哥有心惩治他狂傲,索性就以守灵尽孝的名义,挟制看管在宗室家庙,我与他见不得面,这风口浪尖的节骨眼,谁也不敢轻易通融,就连送封信,都比登天还难。明明人回了京城,却比在西北军前隔的还远,咫尺天涯,愁断肠。

润晖三月初就要奉旨赴任江宁,远避纷争,去做掌管一方民计民生、赋税财政的布政使,灵犀自是与他随行,带着完颜亮的牌位,送到余杭的家庙当中。

要赶在他赴任前,替儿女将婚事cāo办妥当,情势紧迫,也依照润晖的意思,免了诸多俗礼,可聘礼宴请依旧不能少,订婚书翰、送盘下聘、回嫁妆、迎嫁、婚宴拜堂,足足折腾有半月余,总算是把新娘子迎进门,了了一桩心事。

“灵犀,我总觉得,委屈亏待了姑娘……”,对从简的婚事,确实愧疚,明明可以趁先皇还在,更好的时机将婚事办的妥妥当当,风风光光,可总想着孩子还小,等十四回也不迟。可谁知,竟风云突变,故人离散,落得这般境遇。

“何苦说这见外的话?当初早就说好,我这女儿要给弘明当老婆,我巴不得她早早嫁过去,也让我省点心。若是嫁给不知底细的人家丈夫,也担心她受委屈,这亲上加亲不说,弘明是我看着长大,说句冒犯的话,和自己儿子也差不多,怎么就说是委屈了?”,灵犀向来开朗洒脱,任凭世事无常,总是和气迎人,笑看变迁,这般气度心境,也成就她和润晖几十年的姻缘美满。

“我会善待她,你放心就是……”,旁的也说不出,只能尽量让灵犀放宽心,踏踏实实和润晖去江宁赴任,不用惦念在京城的女儿。

“好了!说你想不开,就是想不开,我没什么不放心的!我女儿皮实,胆子又大,你叫弘明多担待才是……”,灵犀笑的开怀,她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尽力劝慰我,别太沉溺于眼前辛苦的境遇。

因为这桩婚事的缘故,十四总算是回到府里,他对于之前的遭遇和变故,决口不提。一切都如往常,好像又回到之前先皇还在的时候,安逸闲适,只隐隐觉得不安,先前的矛盾心结不除,根本盼不来太平日子过。

春分过后,润晖携家眷到江宁赴任,临行那天,天上云层很厚,卷着阵阵狂风,如我们彼此翻江倒海的心情。纵有千言万语,又觉得无从开口,好像二十年前送他去京城赶考,和完颜亮、江澈然跑到江边送行,怎么转眼就各自离散,生死永隔。

看润晖站在船头和我们使劲挥手,犹记得那年,叔父说,人生在世难免离合,就如月有盈缺,澜儿是大姑娘了,以后要经历的比这多得多,都要自己学着去忍耐……可我再能忍耐,也经不起频频生死分隔,近来身体境况愈差,心知撑不过太久,皇上暂时准十四归家,可掐不准何时又要将他圈禁,到底相守的日子,还剩多少……

“傻姑娘都娶儿媳了?怎么遇到哥哥调任,还哭哭啼啼,我看就属你最娇气,也不怕给晚辈看笑话……”,十四耳边轻轻嘲笑,抚上后背的手,温热如昔,柔声劝慰着痛哭失声的我,孤帆远影,渐渐飘渺,怎知此番兄妹分离,竟成永别。

梨花似雪,朵朵堆在枝头,十四在家的日子有限,靠在他身上说往事,恨不能一夜白首,岁月流逝,我已经履行了诺言,陪他看尽世间风景。

梨花落尽的时候,大行康熙皇帝梓宫也被恭运到遵化马兰峪景陵享殿安奉。十四奉旨随皇上一行去举行奉安之礼。次日天明,四哥回了京城,只留下三哥在陵寝照料指挥。同时,也命十四也留在先皇陵寝附近道泉居住,这是‘得于大祀之日,行礼尽心’。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十四因皇父病逝回京奔丧,不到半年,就令其守陵。若仅仅是孝举,天下谁人也说不出话来。可偏偏四哥的圣旨,只是让他住在汤泉,指名住址,摆明是让他和京城的朝臣们脱离往来,甚至于不能和在陵寝处办差的三哥有任何接触。

至于,‘得于大祀之日,行礼尽心’,既然大祀之日才行礼,何必非要住在汤泉死等?况且,大祀之日,其他皇子宗室也要来尽孝,何必非让十四住在远离京城的马兰峪。可见是已经将他下旨圈禁罢了……

这诏书我看的明白,自然有人比我还明白,两个儿子都是亲生的,他们的心思和一举一动,德妃比任何人都清楚。可她越是明白,就越是焦虑难堪,宫中后妃因她是太后,表面恭敬,可私下非议颇多。死咬住抨击不放的,自然是四哥登基是否名正言顺,这也就罢了,别人心里嫉恨,趁机挑事看乱子。可德妃作为母妃皇太后,这时绝不能乱了阵脚;可她偏偏底气见识不够,听见几句流言先乱了阵脚。按理说,都是自己儿子,眼下无非是意气用事,都在气头上,各自不服;当娘的先稳住大儿子,哄他高兴,来日方长,往后再各打五十大板,从中调停,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

谁知她比谁都先沉不住气,犯起了狭隘妇人鞋,和四哥较上劲。先是说出做梦没想到他能当皇帝的狠话,再者又拒不接受皇帝给自己行礼,害得登基大典差点都开不了场,使得雍正朝的第一次嘉礼落个大煞风景的开场,四哥本就是要面子的人,性格又刚强倔强,他何以受得了如此羞辱。而后,又断然不肯接受‘仁寿’皇太后的尊号,也不肯从自己原先居住的永和宫移居到太后应住的宁寿宫去。

朝野内外纷争流言不断,她这样一来,明显是给敌对者授以话柄,虽是撇清了自己,可明显把大儿子往绝路上推,这母妃连犹豫都没犹豫,就响当当的这样做了。四爷图好名声,他不肯对自己亲生母亲不敬,所以把不懂事、无知、狂傲的罪名一个劲儿的往亲弟弟身上累加,无非是杀**儆猴;十四一直被圈禁看管,哪儿来的机会和皇上耍无知狂傲?真骂的是谁,定是有人心知肚明。

如同先皇出殡时,宜妃娘娘哭着哭着走到德妃前头去,四哥命人当着宜妃娘娘的面,掌嘴惩治了她爹身太监,打狗看主,无非是一巴掌打在宜妃脸上,让她知道规矩,别越过太后去。宜妃娘娘回宫郁郁不堪,已经病了好些日子。四哥历来行事如此,他心中的愤懑,对母妃都没法袒露,就假借惩治身旁人,来予以警戒。

近来听闻,四哥与德妃,现在名为母子,实则形同陌路,二人之间亲情本就淡薄如水,大多数时候,甚至话不投机针锋相对。四哥未免身负不孝之名,常常选在凌晨德妃未醒之时去给太后请安,无非是满足个形式,互不碰面,免生尴尬。道不尽的无奈与辛酸。

如此矛盾激化,你来我往,对谁也没好处,这母妃娇娇气气一折腾,乱的兄弟俩矛盾更深,弟弟怨哥哥蛮横不孝,哥哥恨弟弟恃宠狂傲,彼此憎恶难解。

走到这步田地,德妃才恍然明白,如今的世道,已不复先皇在世时,她只要撒娇闹别扭,就能让旁人老实听话的局面。撑腰的人不在了,大儿子和自己形同陌路,我行我素,小儿子被远远圈禁,身前生后,一地凄凉。她再焦躁、忧虑,想挽回,却已然回天乏术、无可奈何了。连生病的消息都没听到,就惊闻皇太后离世;事发突然,众人惊愕不已。触柱而亡的消息不胫而走,可无论是积郁成疾,还是其他缘故,德妃确实猝然亡故,被四哥下旨移到宁寿宫停灵,突然忍不住苦笑出来,四哥还真是倔脾气,他因之前德妃拒住宁寿宫,失了颜面,忿恨不已,这会子人都死了,还要让她住住宁寿宫,可见当今皇上是受了亲娘多大委屈。

十四人远在汤泉圈禁,也不知德妃亡故的消息,有没有传到他耳中。父亲离世他没见到,千里奔丧,惨遭变故。这会子母妃身亡,yīn阳永隔,德妃向来疼爱他,连亲娘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不知何等遗憾痛苦。事情,怎么就一下子变成了如此惨烈的局面……

德妃停灵三天才到帝后死后应停灵的寿皇殿,天气酷热难耐,皇上亲自守灵,几度昏厥,想他这样怕热,还如此逞强,必是心怀怨怒愤懑,颇有负气的意味,都是何苦。德妃薨逝停灵,我都没有侍奉左右,之后移灵寿黄殿,也上奏告请回避了,并非因私情积怨,只是如今身体的状况,已然匮乏不堪,连神情都恍惚,常常昏睡,眼前也时不时模糊,再无力去顾及其他。

这状况,我谁也没有告诉,远在汤泉的十四无法通信,家中都是晚辈,没必要让他们也担忧。四哥之前将十四的薪俸全免,明摆着惩治他,多少人说十四爷矫情,故意装可怜给人看,我又何苦大张旗鼓的再喊病痛。若非德妃猝然故去,恐怕自己也寂寞冷清,空等着月沉花落罢了。

“弘明!”,才被锦云扶着在廊下晒晒太阳,就听闻一句娇声脆喊,眼瞅着把走在前头的弘明惊的一激灵。

“找死啊你!”,待弘明定定神,回头发现是他的表妹老婆,立刻板起脸低声呵斥,冷若冰霜的摸样,也不知是谁得罪了他。

“娘,您看,弘明这样欺负人!张口就骂我!”,如同年幼时一样,外甥女受了委屈,跑过来向我哭诉她受了欺负;可我怎么好说,你看他冷若冰霜的摸样,多像你的状元爹?有什么可委屈的,直接笑话他吃了冰块就是了。

“我告诉你,我哥为什么生气了!因为你声音和我额娘差不多,还直接叫他名字,弄得他以为是额娘喊他,差点应一句‘儿子在这儿’,结果发现是自己老婆,当然气不打一处来!真没规矩,弘明弘明的喊,你应该叫他夫君或者爷……”,皑皑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不知道怎么就让他捡了乐子,胳膊搭在嫂子身上,没大没小的胡说八道,年纪长了,随性妄为的脾气半点也改不了。

“谁不懂规矩?找死啊你!”,表姐一闪身,把皑皑的胳膊晃下来,小姑娘脸羞的绯红,追着皑皑满院子跑。

“你看看,两口子骂人的话都一样……”,偏偏皑皑还不知悔改,逮着话茬使劲促狭挤兑,弄得他的表姐嫂子哭笑不得。

“额娘,我十三伯父来了,在堂屋歇着,您看……”,弘明方才行色匆匆,原是因为这个,为何十三爷会在这个节骨眼造访,着实令人意外。

堂屋正殿,十三爷闲坐品茶,眼睫低垂,被花窗棂外的阳光散落一身斑驳的影子,好久未见,人愈发沉稳平和。

“给怡亲王请安,今儿怎么有空造访寒舍?”,假意俯身请安,却将十三爷惊了一跳,慌忙将茶盏放在桌上,紧走几步上前相扶。

“你少挤兑我……”,看我不过是促狭他,十三弟神情略微释怀,轻笑出声,这些爵位虚名,都是给外人看的,这么多年过去,彼此情意深厚,谁还在乎那些身外之事。

“这不是讲话的地方,十三爷随我来……”,在这个风口浪尖的节骨眼上,能让荣宠备至的怡亲王爷亲自到访,必是有了不得的事情,所以,这里当然不是讲话的地方。

将十三爷引到自己院落的花厅,风吹扶柳,借着光线,我才能好好把他的摸样,看个清楚。两鬓也染了风霜,且方才察觉他走路很慢很慢,虽是外人看似他在端着亲王架势,可唯有知内情者,明白这是腿疾留下的长久病根。

“十三哥,你坐这儿,椅子凉,你腿疾受不了……”,拿了两个垫子放在圈椅的后背和椅面上,这硬硬木头椅子,看着体面,久坐对有腿疾的人来说,必是痛苦难言。

“你快坐着吧,叫奴才拿就是了,我何德何能,也劳烦十四福晋伺候……”,十三爷近两年脾气个性沉稳内敛,可骨子里温良敦厚的秉性从不曾改,才得些照顾,就惶恐不安起来……

“能伺候怡亲王爷,我才是何德何能;况且,您若不嫌弃,这么多年过去,我们也算是几十年故友,我伺候伺候您,算不得什么,何况,我能照顾您的机会,恐怕是不多了……”,这话做不得假,才和十三弟说几句话,已是疲惫不堪,眼睛酸涩,只怕自己随时会昏睡过去,再难清醒。

“澜儿,你看着精神还好,为何说出这绝决吓人的话来?好端端的,哪里就时间不多了。既是生病,就该叫御医来诊治,何苦拖着,叫人担忧牵挂……”,十三弟眉头紧锁,他话说的隐晦,必是还有讲不得的内情,让他为难至此。

“皇上停了我们家的俸禄,真小气,怕我们吃官粮占便宜不是?十四爷正给先皇守陵,外头风言风语的,想必你也有所耳闻。我这会子半个‘病’字不能提啊!多少人说十四福晋狡诈刁钻,称病耍心机,以此为借口,欺骗蒙蔽皇上,好把十四爷弄回京城来?况且,又有多少人,背后戳脊梁骨,指责我娇气矫情,无事生非,使唤御医像自家府里的奴才。这虚名我担不得,也不敢给皇上添麻烦……”,人言可畏,风吹草动都惹来灾祸,谁还敢轻举妄动,为点长久的宿疾,来给暂时平静无波的生活招惹是非,纵是自己无所谓,还有一家子主子奴才的安危,靠你来维系。这一肚子苦水,若不是十三弟,半个字,我都不会吐露。

“皇上深有苦衷,为君者处境艰难,动毫发牵动整个大清朝。所以,他的决定,必是迫不得已所为。之前你称病没去给皇太后守灵,宗室和朝野都有人以此为话题,指责十四福晋不孝不仁,未尽儿媳晚辈之责,应严惩。还是皇上替你说好话,说十四福晋历来行事妥帖,为人谦和忠厚,常为先皇所夸赞,必不是奸诈之辈。这些人才不敢再多言语,所以四哥,所以皇上,是有谢护,你别埋怨他。现在严惩十四弟以儆效尤的奸佞之辈甚众,唯恐天下不乱,所以,他要给朝臣个交代,停俸禄也是不得已为之。今日我来,也是奉旨带话给你,安心休养,外头的纷争,和你无关……”,十三弟急着替四哥讲好话,恍若回到二十年前,他在余杭,清泉塔下和我争辩,说他十四弟纯良的时候,也是这副摸样,老实憨厚的不得了。

“十三爷,我生病不要紧,你替我求求四哥,求他让我陪十四爷去守陵好不好?之前奏请了好几次,一点音信也没有,皇上是铁了心不理会我。既是如此,你的话,他一定肯听,澜儿时日无多,只求你带个话给他,开恩准我去趟汤泉……”,方才忆起往事,又觉恍惚,一时情急,顾不得身份忌讳,拽起十三弟的袖子使劲央求。四哥将我的奏请置之不理,甚至我怀疑,这奏请的折子,都未必送得到他面前,眼下唯一能替我说话的,唯有十三弟。

“胡闹什么!那儿风寒露重,你寒凉症这么重,去了命就没了!皇上定是不准,十四弟也不会让你去!”,十三弟被我磨的没办法,将我拽住他袖子的手拂开,挑眉呵斥我不懂事;可这话一出,我也明白了,为何之前的奏请都石沉大海。不是四哥没看见我的请求,是他不答应,可是四哥,澜儿还有几个寒暑可以等,你怎么就不信呢……

十三爷长叹口气,看我总央求他去和皇上奏请准我去马兰峪陪伴十四,实在无可奈何,只得安抚几句告辞离去,可我知道,十三弟此番前来,必是代替四哥的眼睛,来看看真实的境况。以十三爷温厚的性格,我的请求嘱托,他也会想尽办法,替我传达给四哥。只是,不知皇上是不是能信,澜儿真的时日无多,等不得他恩准的团聚之时了。

十三爷回去不久几天,就听闻皇上在朝臣谕旨中,指责十四无知狂悖,心高气傲。自己屡加训斥,望其悔改,好施以恩宠,可他就是不懂事,就是不改,本来想一辈子也不给他恩宠了,让十四自悔。可念及已故的德妃,为了安慰皇太后在天之灵,所以封十四为郡王,若他以后再不知悔改,必是按罪处置。

后来才知道,十四爷这郡王当的委屈,顶着郡王的名号,可根本不入名册,等同于虚设,做不做的真,还另当别论,况且他也不在京城,明摆着资格不够,只是因为安慰德妃在天之灵,才勉勉强强封个郡王。

四哥这话听着也委屈,这些罪名,听着像骂十四,无知狂悖,心高气傲,自己屡加训斥,望其悔改,好施以恩宠,可他就是不懂事。可细琢磨起来,又像是他借此在骂德妃,一吐心中多年来的苦闷、遗憾,把对自己亲娘的不满全说了出来。君心难测,纵是明白,谁又敢真讲出来。

府里领了郡王俸禄,御医一日来三次诊治,可我托付十三弟的请求,却又石沉大海,半点动静都不见。皇上有意惩治十四,墙倒众人推,多少朝臣就奏闻他之前的过失。甚至是和八哥、九哥、十哥关系亲密,有朋党之嫌,可先皇在世的时候,从没见他们几个构成朋党,皇子间亲情淡漠,个个心高气傲,怎会成为真正的朋党,无非是走的亲近罢了。

这时,有个人跳出来,犹为得意猖狂,就是之前被润涓惩治过的小胖子额那泰,他是和硕贝勒福晋的侄儿,他们当年在我面前,自称镶黄旗主,一口一个完颜家奴大欺主。想不到这陈年往事,居然又被借机挑起,看十四落难,她怂恿自己丈夫上奏皇上,说润涓仗着自己是十四爷的妻舅,仗势欺人,连宗室也不放在眼里,恳请皇上做主降罪严惩。又在朝中散播谣言,说十四爷果然狂傲,十四福晋纵容亲弟弟逞凶,欺负宗室子弟,奴大欺主,目无王法,背后还靠着十四爷这个姐夫撑腰,不严惩无以正国法。这事儿轰轰烈烈,多少人瞧好戏,瞧十四的好戏,瞧我的好戏,也瞧皇上的好戏,连江宁的润晖都有了耳闻,说再闹下去,他上京和皇上请罪,把弟弟的过错揽下来就是。

可皇上如同对待我的奏请一般,这事,和硕贝勒和福晋上奏了几回,都杳无音信,看皇上不露声色,置之不理,朝臣也就不再趁机兴风作浪。此事暂且算是风平浪静下来,只是叹人心险恶,投井下石者比比皆是。

天渐渐寒凉,眼前景致已经只能在回忆里才看的清晰,这个年过的凄凉冷清无比,心念如同即将熄灭悼火,半点希望都找不见,这些日子以来,十四孤身被圈禁汤泉,我和他半点音信不通,彼此惦念,可随着病痛渐深,慢慢心灰意冷。

春寒料峭,府里深夜却又个意外之人造访……

“奴才给郡王福晋请安……”,居然是在余杭时,四哥爹身太监顺棋公公,之后除了在畅春园别院见过一面,就再未曾相遇,想不到,这个时候,还能盼来他的造访。

看他衣着品级,也必是皇上身边的心腹太监,哪敢怠慢,忙将顺棋公公扶起,不知他此来何意。

“福晋,皇上有密旨要奴才交予福晋,奴才不敢怠慢,这才深夜叨扰,还望福晋恕罪……”,顺棋公公话说的妥帖周全,想必这也是他在四哥身边,能长久当差的原故,谦和恭敬,不骄不躁。

四哥的密旨没几个字,意思明明白白,言语间尽是呵斥,叫我谨言慎行,勿给人落下口舌话柄,规劝我近来少与宗室往来,安心住在府内,莫让外头的纷争是非,乱了心智,若在婉拒御医诊治,纵是神仙也救不得,纵然皇恩浩荡,也管不了许多。本是心如死灰,可望着寥寥数语,又燃起点点心念,四哥总是念及旧情,处处暗中袒护,何苦不能再成全澜儿最后一桩心事。

“顺棋公公,我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您成全……”,跪倒顺棋公公面前,如今,救命稻草在眼前,谁还顾得上主子奴才的虚礼。

“福晋,您是折煞奴才……”,顺棋公公惊愕不已,要将我扶起,可他在听闻我的请求之后,浑身,满面惊恐。

从身后取过锦盒,千金奉上,只盼圆个心意,“公公,这点心意,绝非有意收买羞辱,想您与我,在余杭相识,如今已有二十余年,称的上故交旧友。望您念及往日情谊,且将这点银两收下,往后也有个依靠。等往后您享福延寿,颐养天年的时候,还能记起我这个旧识。您心存仁义,我如今只求您一件事,替我带句话给皇上,就一句话,澜儿恳请皇上开恩,让我见皇上一面!顺棋公公,算我求您……”,泪眼模糊,渐渐哽咽不能言,只盼顺棋公公能帮忙,把这句话带个四哥,纵是再石沉大海,也算今生无缘,永无所求。

“福晋,您这是要折煞死奴才啊!奴才下贱之人,岂能受您如此看重……”,顺棋公公是心怀善念的人,不同于其他无情无义但监,他也唏嘘感慨,眼含热泪。想起往日情景,谁能不心酸。

我果然托付了信义之人,顺棋公公离去的次日,又悄悄到访府上,只一句话告诉我,皇上下旨,命奴才领福晋入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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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若只如初见 比翼连枝当日愿

暗夜之中,皇城早已宫门深锁,夹道漆黑一片,大内森森,盘查严密,若非靠着顺棋公公的一盏羊角灯和腰间令牌,恐怕早就迷失在这来了千百次的地方。

紫禁城太大,数不清有多少间房子,多少道门槛,又有多少为太和殿上的龙椅,丢了身家性命的怨魂。早春气候微寒,入了夜凉风阵阵,偶尔借着月色还能看见乌鸦扑腾着翅膀凌空划过,惹来阵阵yīn凉肃穆气息。

“福晋,恕奴才不伺候了,您自个儿进去吧……”,不知绕了多少路,顺棋公公将我领入一座宫门,院内种着几株古松,透过镂花窗棂往屋里望,烛火通明,里头的人正低头写字,身上的朝服都没来得及换。

被顺棋公公顺势一推,颇有些踉跄的跌进殿内,将正在低头写字那人的目光惊起,提笔挑眉审视着我,一言不发。他抿着嘴声色不动,我就愈发尴尬起来,屋里气氛沉闷,明知该请安行礼,可就是一时间错愕呆愣,怔怔无语。

“你费尽心机跑来见朕,就是为了给朕相面的?那不如出东华门,在街口搬个凳子、挂面旗,上头写着‘铁口直断’,还能换得些银两!”,一开口,才明白这人衣裳换了,名号响了,刁难贬损人的毛病一丝都不减,挤兑的你连半句反驳的话都讲不出。

“给万岁爷请安,其实……”,对啊,我到底为什么前来,心心念念见他一面,到底,我要求什么……

“你住口!之前的折子和奏请,朕看过了!若仍是为此事前来,那你不如现在就回去,朕心意已决,容不得再多言!你倒是机灵,自己递折子不成,还敢托老十三来给你当说客,朕现在就告诉你,谁说也没用,你老老实实在府里待着!顶着郡王妃的称号,后半辈子足以养尊处优,何苦跑去荒山野岭凑热闹,少跟着他裹乱胡闹!”,我还没开口,就被他劈头盖脸的数落责斥一大通,总觉得,今儿皇上颇为不自在,言语神情都透着焦躁。许是多少日子不见了,又经历是世事种种,他比我还要尴尬难堪。

“我来看看您……,我只是,来看看您……”,话已至此,他态势绝决,岂容我再争辩。千方百计换得夜访皇城,无非是,想当面和他道个别,纵然今日他不准我去汤泉陪伴十四,时日无多,我也会暗中启程……

偌大宫殿,霎时间,悄无声息。他愣楞望着我,几次想张口,却仍是说不出半句言语,最终回身坐到窗边的榻上,眉头紧蹙,扶额长叹。

“澜儿想要什么?朕欠你的,从来未曾忘记,你若是开口,朕绝不推辞失言。”,两人良久无言,他也鬓染风霜,可见近些年,费劲了心力。

想来皇上念及的,是多少年前,我予他的救命之恩,可你明知我想要的是什么,眼下提起这话,叫我从何开口。是和现在的十三爷一样,处事知进退、懂分寸,随意敷衍几句,哄他个龙心大悦。还是明明白白,把心中真正所求,一字一句,讲个清楚。

时光流逝,静谧异常,连气息声都清晰可闻。我无言以对,事到如今,境遇难堪,我求的,你不肯给;你给的,我无所求。到底,是走上两条岔路口,故人至交,竟如对面不相识。

“澜儿,我记得十几年前,你同我坐船游湖,那天下小雨,澜姑娘年纪虽小,可胆子不小,说进京选秀,若是被撂了牌子,就回到余杭去,每天闲闲坐在船上看看风景。或找个临水的宅子,坐到廊下看船经过,这样过一辈子。现如今,你的心意,可还是如此?”,半晌,他将脸望向窗外明月,目光飘远,似是被往事缠绕而不可自拔。

“事到如今,儿子都已成家,天下之大,您叫澜儿还能上哪儿去?”,我不敢轻易提十四,怕惹皇上心生烦扰,弄巧成拙。可我想告诉他,澜儿早不是当年的小姑娘,恣意妄为,豁达随性。天下之大,我想去的,却只有一个人身边而已,牵肠挂肚,朝思暮想。

“你惦记儿子?这不难,只要他们效忠朝廷,朕自有爵位分封。而你祖母、老父尚在,哥哥现今又是布政使,为官清廉,声名甚好。所以,你以探亲之名回去未尝不可。朕让你们一家团圆可好?”,眼前人笑容宽厚,替我想好了绝佳的后路,话里话外的意思明明白白,念及彼此的前尘往事,皇上仁义,恩宠无以复加。

“皇上,澜儿从来不是背信弃义之人……”,他从来都是这样,行事果敢,气势绝决;十几年前,你替我决定了姻缘,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你难不成,是要亲手再断了我的姻缘。到底,我在你心里算得什么……

“我的澜儿当然不是背信弃义之人!可你让朕怎么办!这条帕子,朕骗你说弄丢了,可你又怎么会知道?十几年了,从来就没离开过朕的身边!外人都怨恨朕冷血无情,你也怨我是不是?人活在世,如逆水行舟、夜间行船,前路渺渺,深潭骇浪遍布,错一步则万劫不复。朕一番苦心,外人不懂,你也不懂?你可知,我的难处……”,窗外惊雷一声,大雨紧跟着瓢泼而至,以至于我听不清他的话,只看见他目光惆怅忧愁,说不清的郁结,梗在心口。

他终是倔强性情,才吐露几句心意,自己却先将眉头一蹙,抿起嘴,背过身去。

微微泛黄的丝绢手帕落在地上,一声脆响,散落出的玛瑙耳坠,艳艳的,如同开在心口上的一朵花。当年游湖时,被他抢走的耳坠子竟还完好包在手绢儿之中,可见方才的话,一字不假,十几年了,他一直放在身上。

“我知道,可我,等不了了。人生若只如初见,怎勘韶华易逝,往事难觅,眼下澜儿时日无多,恐怕等不到几个寒暑,还请皇上开恩。”,探身将帕子和耳坠捡起来,却被他将手紧紧攥住,戒指咯得指节生疼,十几年的心事,都无从道来,现在再诉衷肠,凄凉满地,于事无补。

“说到底,你来求朕的,无非是这件事。他就那么好?值得你命也不要,心心念念的随他去荒郊野岭里遭罪?你别惹我恼怒!滺澜,你可知道,朝中有人暗中参奏你和完颜家,都被朕将折子冷落在一旁?说你十四福晋骄奢无度,说完颜家以下犯上,倚仗是允禵的姻亲,欺辱宗室?这些,你可有耳闻?你可又知道,是谁暗中将你庇护下来?还敢不识好歹,恣意妄为,任性也有个限度!”,他指尖仍是冰冷彻骨,多少年都不曾改变,外头雨下的滂沱,顺着大殿屋檐砸在地上,将人的心也凉透。

“我是喜欢精巧玩意儿,你不是打从余杭的时候,就知道了?可骄奢无度倒谈不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上哪儿散银子去?何况先皇在的时候,吃穿用度都是官家的,一笔笔内务府都记着,能超出多少?再说,当初,额那泰倚仗宗室身份,骂我不识抬举,弟弟气不过,两人打了一架,本就是小孩子寻常事。和硕福晋下午就带着她嫂子和侄儿,跑到十四府上,指着鼻子将我责斥唾骂一顿,说什么完颜家奴大欺主的,一口一个奴才,好不难听!当时正病着,平白受了一肚子闲气,她找上门欺负人,还不罢休?如今倒好,趁着您新皇登基,把孩子玩闹的事情拿出来翻出旧账,还反咬一口,成了我的不是!她这是要如何?非把人挤兑上绝路不成?奴大欺主,我都被她骂成奴才了,难不成,还要我背根荆条,上和硕贝勒府上下跪请罪?”,这和硕贝勒和他福晋简直是没完没了,真真是势利小人,趁着十四危难之时,落井下石,最是可恶。

“你!脾气倒不小,你这是和他们发脾气,还是和朕发脾气?牙尖嘴利!”,他倒是把手松开了,挑眉瞅着我,上下打量,仿佛我这脾气发的有多令人难以置信。

“我牙尖嘴利也不是一两天了,您又不是不知道!这和硕贝勒福晋,登门指鼻子骂过我奴才了,这会子还来纠缠,才真是欺人太甚!”,多少年前,和硕贝勒刁横的嘴脸又在眼前,忍不住眼睛一酸,当真世态炎凉,点点透心肠。

“这老十四也是,人家都欺负上门了,怎么连个动静也没有,不中用的东西!唉,若是真如此,这和硕贝勒和他福晋,果然是刁毒蛮横无耻,朕自有论断。你也不必挂怀,这些闲散宗室,居心叵测,故意兴风作浪,不必理会就是了!”,想来和硕贝勒平日里就倚仗宗室身份,胡搅蛮缠不好招惹,四哥也未曾当真,只是他自己念念叨叨的,想来方才的话,纯属给我些警告罢了。

屋外雨声渐渐震耳欲聋,方才因为和硕贝勒的事情,怨怒攻心,一时动了气,只觉得眼前发亮,白茫茫一片,屋内景象渐渐模糊不见,心下暗道不妙,皇宫大内,私下里瞒着天下人来面圣,若我在此时人事不知,可不是为难了万岁爷。可病势来的汹涌,如何还顾得了许多,只觉得阵阵晕眩,指尖渐冷……

再幽幽转醒过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只听闻殿外雨势小了许多,淅淅沥沥,打在铃铛上,如翠鸟轻啼。恍惚中,望见眼前人又坐到对面桌前写文章,支着脑袋,眉头紧锁,不知哪儿来这许多烦心事。再定定神,才明白他是皇上,那厚厚一摞,怕是批不完的奏折。

见我望着他,许是心有所感,批奏折的人抬起头,目光遇个正着,“你好大胆子?朕和你说话,你敢睡觉?天底下像你这么大胆子的有几个?连个……,连个招呼都不打,吓唬人……,信不信朕现下就治你个大不敬之罪!”,他神色竟有些局促紧张,眼睛多是探寻关切,明白这人向来嘴硬别扭,虽口中严厉,未必是真心怪罪,恐怕替你担心也不一定。

“四哥,我病了……”,不问还好,一张口就勾起多少委屈伤心事,眼泪瞬时掉下来,你可知,我与你一别,许是此生此世,再难相见。

“病了?我听闻御医奏报,你是多年宿疾,并无大碍,只是cāo劳费神,多多休养就是,怎就……”,他话讲到一半,生生又咽了回去,从来就是面冷心热,不肯将好话说出来,平白遭了多少误会。和远在汤泉的人,不愧是一母同胞,别扭倔强到一块去了,终究扭成解不开的心结。

“无大碍?四爷,你看我一眼,你再看我一眼,我十五岁与您相识,如今十几年的光yīn,辗转而过,多少心意多少往事,您心中最是清楚。如今,澜儿自知时日无多,不敢欺瞒,别无他求,只盼,您把我的摸样记在心里,好不好?四哥,皇上,你再看我一眼……”,手扶在他胳膊上,才知龙袍上的锦缎原来如此刺手,种种过往汹涌袭来,泪眼模糊,慢慢快要将面前的人湮没。

“好好好,朕看一眼,朕就再好好看一眼。再看澜儿一眼,再看我的豆苗一眼。好端端,说什么胡话,莫再提永别之言!朕是天子,朕要你在哪儿,你就得在哪儿;现下宫中的修道者,甚是有些本事,纵是生死相隔,朕亦有法子,让你陪在朕身边,可好?下辈子,都给朕老老实实的,哪儿也不许去,谁也不准瞧,朕就踏实了。”,造化弄人,多少情意被因缘戏弄,随了流水逝去;下辈子?若真有来生,怕又是一场yīn错阳差。

“皇上,下辈子的事儿,我不知道。这辈子,光yīn短暂,您许我去汤泉吧,好不好?澜儿求你,让澜儿余下的日子,把这辈子过圆满,好不好?”,若你真有心关爱,何苦不如了我最后的心意,我许了心爱的人生死相依,即使没能陪他看尽人世间最后的风景,也不愿伶仃孤苦,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就是……,你的心意?”,下颌被他轻轻抬起,四目相对,两两无言,一时间,仿佛要看尽今生,勘破彼此情意,还有那追不回的前尘往事。

“皇上,有件事我念了一辈子,若今日不问,恐怕再难有机会……”,将怀中的荷包拿出来,荷包中的字条微微泛黄,可文雅遒劲的字迹一眼可辨,“山有木系木有枝,您当年,到底……,是说,越女心悦王子?可是如此?”,虽是往事不可追,可十几年前,梅酒初尝人易醉,这心意,怎就会轻易舍弃。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他低头轻声将句子补全,再抬眼,目光点点,尽是情动,“想当初,越女与王子同舟,心怀不安,娇怯羞涩;可她不知,王子心里,也觉得,越女千娇百媚,动人心魄。所以,心悦君兮君不知……,罢了,愿意去就去吧,既是你心意已决,朕也拦不住……”,他挥袖长叹,无奈浅笑,长久心结,原是一场错过。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愁。

“谢皇上,谢皇上成全,澜儿此生此世,永不忘皇恩……”,没想到,最后竟得他应允,成全心愿,欣喜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胡闹!朕说过,不准你再妄下论断!朕也没准你一直待在汤泉,野外风寒露重,既是怕寒凉,秋后回京!不必再多言!”,圣上一言九鼎,他准我去汤泉,已是格外开恩,所以他命我秋后回京,我也没有再争辩的余地。可是,秋后,太远了……

“皇上,今日我从您这宫门出去,若是被外人瞧见,怕是多少难听话编造出来,可清白,唯您和我心中明白。所以,外人兴风作浪,唯恐天下不乱的话,皇上没必要太过烦扰挂怀,是非曲直,自在人心。十四爷从来,就未曾有谋逆之心,他或许狂傲,可心中对您敬重有加,还望皇上念及老太妃临终嘱托,饶恕他的妄为言行。”,老太妃,若您泉下有知,告诉我该如何解了这对兄弟的心结,保得十四后半生平安顺意。

“天快亮了,回去吧,朕要准备早朝,不能再与你多言,澜儿自己保重,秋后回京,别叫朕再派人去请,你可明白?”,他神态疲惫,一夜未眠,眼下渐渐天明,避人耳目是其一;恐怕冰冻三尺,多年的恩怨,又岂是我三言两语所能化解?

“皇上,您宠信年大人吗?澜儿有几句肺腑之言,不敢欺瞒,也不怕皇上治罪,定是要如实禀告。私下听闻,年大人自恃功高,擅作威福,骄横跋扈,平行公文,擅称‘令谕’。他身边已然快要拥兵十万,甲士千员,猛将如云,谋臣似雨,皇上切切不要养虎为患。况且他私设公堂,蒙古王公见面都要跪地叩拜,四处贪赃受贿、侵蚀钱粮,累计达数百万两之多。以圣上之名,惩治忠贤,这盆脏水全着着实实泼在您的龙袍上,又是何苦?”,年大人,当初您问我,到底要如何?我说,要您死,您可听明白了?您暗中埋伏于京郊城门外,害我兄长无辜殒命,此仇不报,又何以瞑目。

“这些事,你又从何得知?你可知,后宫不干政,朕足以因你这几句话,治你全家死罪!”,四哥历来疑心重,我早已料到此结果,可正因他疑心重,年大人,您也跑不了多远。

“后宫?您少占我便宜!这事情还容得我去打听,满朝文武皆知,怨声载道,就连十三爷,都未必没有耳闻。如此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街头巷尾都传成段子说书的事情,您还问我如何得知?佞臣权倾一时,欺瞒全是您一个人!”,以十三弟和年羹尧经年累月的矛盾,若皇上问起,纵然十三弟为保周全,不肯参奏,也必是不会替他年羹尧讲半句好话。

“年大人为朕所用……”,四哥低头轻笑,声色不露,可听这口气,两人之间,也不是毫无罅隙。

“用不怕,早晚,有用完的时候!别人惧怕权势威胁,不肯讲真话给你听,可澜儿和您相识十几年,时日无多,治罪又何惧?只是,怕您被奸臣连累,失了民心臣意,您宠的年羹尧任性妄为,未必于江山有益。皇上远见卓识,必是一代明君,若是英名毁于小人之手,岂不可惜?我就不明白,他有什么好?迷得您晕头转向!”,小声调笑一句,相处久了,虽是伴君如伴虎,偏偏有人性子别扭,旁人生气的,他未必会怨怒。

“若取之,必先予之。朕不宠?何来的由头罚?你当然不明白!到底是妇人见识,笨!”,结果这句话果然把他逗得开怀,真正心思,他不怕我听见,也正是因为年月久了,各自知晓脾气底细,该说不该说的,分寸拿捏得当。

“我本来就笨,若是我比皇上聪明,还不天下大乱?”,君王要人捧,纵是不动声色,亦或是雷霆大怒,心里都是欢喜的。

“我的澜儿,记得秋后回来,别叫朕记挂……”,浅浅入怀,耳边软语温存,十几年的情意,过了今朝,烟消云散。今生,无缘再见,来生,谁有知晓……

出宫门天已是蒙蒙亮,迎面四嫂在宫女簇拥下缓缓走来,想起这时辰,皇后要和皇上请安了,本要回避,却已是来不及……

“滺澜?你……”,屏退了宫人,四嫂秀美微蹙,这个时候在宫中相见,她必然满腹疑惑。

“禀娘娘,滺澜是来面圣,请皇上准我去汤泉探望陪伴十四爷,之前的奏请,都石沉大海,所以,唯有当面求皇上恩准。”,这也没什么可隐瞒,事实确是如此,想来四嫂也不会多心。

“哦……,他……,皇上可准了?”,四嫂看来心事重重,不知又为何事烦恼,高处不胜寒,位高任重,日子未必逍遥。

“嗯,皇上开恩,准澜儿去汤泉。”,提起这件事,总是叫人欣喜不胜,相聚虽短暂,可毕竟近在眼前了,难免喜笑颜开。

“看你,年纪不小,要会个情郎,还笑成这模样,也不怕奴才笑话!准了就好,郊外风寒,仔细身体……”,四嫂秉性沉稳,她不会在我这小事上计较费心,想来后宫之中,要cāo劳的事情不胜枚举。

“娘娘,澜儿恐怕……,皑皑自小和您亲近,他虽顽劣,可本质纯良,往后,还望娘娘多费心管教,澜儿感激不尽……”,宫中忌讳不吉利的话,身体病痛、永别之言,可以和四哥讲,但四嫂最注重礼数,她未必不忌讳。

“你……,你别太担忧,吉人天相,年纪轻轻,多调养就是了,不必自己先灰心……”,四嫂面露忧愁之色,她话说的客气,可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

“您方才还笑话我年纪不小,不懂分寸呢……”,沉痛伤感的话,不愿多言,我自十几岁来,与她缘分颇深,最后,也不愿惹得彼此都伤心感怀。

得了皇上的圣旨口谕,片刻也不愿在京城耽搁,简单收拾了随身物品,打算明儿一早启程去汤泉,十四暂时住的别院。

给沁玥去了封书信,知她惦念我的状况,提笔将进来的情景境遇一五一十写清楚。犹记得头年,四哥继位之初,因怕九哥在京城不服他登基,结党闹事,将九爷调往西宁驻扎。

那时京城朝野内外状况混乱一片,又逢完颜亮横遭年羹尧手下埋伏殒命,十四被圈禁为先皇守灵。一时间无暇顾及九哥,等回过神,他已是启程在即。

送行的那天,yīn云厚重,雾气弥漫,偌大的九爷府,昔日声势鼎沸,如今却落得清冷落寞,连随行的仆人,两手足以可数。替沁玥整理随身器物的时候,提及九哥的侍妾,原是怕她们受不了一路风餐露宿,生死未卜,索性送了银两田宅,打发她们各自奔前程去了。

“小澜儿来了?知道送你九哥一程?”,门帘一掀,九哥探身从里屋进门,昔日丰神俊逸、神采飞扬的摸样,早已消逝不见。眼前人形销骨立,咳嗽不止,凄凉身影,闻之心酸,我忍不住眼泪,又怕惹他难过,背过身将眼泪擦干净,却止也止不住。

“澜儿,九哥怕是不久人世,所以,没什么可哭的。有什么话,趁九哥还在京城,多说几句,老四心眼小,谁知哪儿惹他不高兴了,我死了,他也就消停了。这不要紧,京城的生意,我托付了可靠之人。至于江南那边,江家的公子倒是做生意的好材料,还有你那个把额那泰臭揍一顿的弟弟,既是不参加科举,也帮衬照管了我的买卖多年,往后就让他先打理就是了。澜儿,这是命,自古生在帝王家,早就通晓其间的利害,走到今天这局面,身不由己,无可奈何。往后,等九哥把买卖做到西宁,再派轿子请你来就是了……”,九爷性情中人,很多坎坷,以他逍遥随性的脾气,反倒不放在心上,只是叫旁人难过伤怀。

“西宁路远,风餐露宿,苦不堪言,您一路保重……”,一句话,几度哽咽难言,多少嘱咐,此时都是苍白。

“嗯,我将侍妾奴才,各自打发回家了,既是苦差事,何必都陪着受罪……”,才说几句,九哥咳嗽不止,看他强撑精神,未必不是被抑郁的境况将身体拖累。

“说的是,陪着受罪,这苦差事也就我一人担着罢了……”,沁玥将斗篷给九哥送过来,手里攥着细软的口袋,嘴上虽是埋怨,可我想,若真是九爷将她留在京城,她也未必放心他独自赴西宁。

“要不……,要不……,福晋,就别去了……”,九哥探身微微审视着沁玥的脸色,言语间颇有迟疑,他最是怕寂寞又要强的孩子脾气,这会子虽是推辞,可心里不定多忐忑难安。

“我不去?爷这么蠢,谁肯跟您去吃苦受罪啊!还是我去吧,省的您怨我没良心不仁义……”,沁玥这话不客气,把我逗的呛出茶来,这是她的心里话,明知一路风雨飘摇,除了我,谁肯陪您去同生共死。

“福晋,您仁义,这情意,我领了……”,九哥笑的自在,他必是欣喜,路途辛苦遥远,若是有人相伴,必是不觉苦闷寂寞。

“我啊,没情意,仗义倒是还有些……”,沁玥讲完这话,也没忍住笑出声来,她生性豁达,大气平和,不为际遇坎坷所苦;这情意也好,仗义也罢,确是九爷的福分。

望着眼前的信纸,早已被我眼泪打的透湿,沁玥报喜不报忧,言语间全是安好。可我知道,朝中奏报九哥不是的人太多了,落井下石,处心积虑。说他去西宁路上,挥金如土,滥行糜费,四处招摇,收买人心,骄纵不堪。这些话里多少水分,明眼人一看就知,九爷性格豪爽,喜热闹,他所到之处,必是歌舞升平,打成一片。几十年的脾气习惯了,如今倒成了罪过一桩,何况花的都是他自己赚来的银子,真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生死之交的挚友,如今或天各一方,或yīn阳相隔,人世间的缘分,如水上飘萍,变幻莫测。

汤泉远离京城,马车颠簸,足足走了一天一夜,途中除去换马,未敢歇息,时光苦短,心心念念之人眼看近在咫尺,谁还愿再耽搁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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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情只到梨花薄 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才下过一场春雨,沿途经过山路,颠簸泥泞不堪,总觉得辛苦异常,可若是想在天黑前抵达汤泉,就要马不停蹄赶路。

“额娘,您喝口热茶,就快到了……”,趁换马匹的功夫,被丫鬟搀扶下来,也透透气,弘明骑马陪我一路赶往汤泉,也是辛苦为难他。

“你喝吧,我不渴……”,屏退了身旁众人,将他叫到身旁,有几句话,现在不叮嘱,恐怕今后再难有机会。

“儿子,若是额娘不在了,我将你阿玛托付给你照顾,他是皇子,脾气倔强,又逢命运坎坷,境遇大起大落。荣耀晦暗,背负一身,今后的日子,也未必会平顺安逸。所以,若是我当真离开,你要顺着他心意,保他平安……”,从小,就知道这个儿子才是可倚靠托付之人,他虽成亲后分府独立生活,可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若今后十四能得皇上眷顾施恩,放他回去生活,还需弘明多照顾陪伴。若仍是在汤泉,也要时不时来探望才好。不然,可让我如何才能放下心……

“额娘,您到底还是偏心阿玛,您就不担心儿子会想念,从小,就知道您袒护阿玛比谁都多……”,弘明个性很讨人喜欢,他从小随我诵经,骨子里信佛,虽淡漠超然,可善良仁厚。生死分合懂得随缘,却不失情意爱恨,永远都温和随性,叫人如沐春风。

“因为,你比他懂事的多……”,抬手帮儿子捋捋鬓角,他长大了,比我高出一头,要仰着头才能看清楚摸样。

“额娘,您长长久久守在阿玛身边,守在我们身边,好不好?在阿玛心里,没人能替代额娘,他是大清朝的英雄,不用别人怜悯,可您不一样。您又如何舍得,舍得阿玛,舍得我们……”,他年纪长了,却毕竟是孩子,弯腰靠在我肩膀上,微微发颤,沁湿了衣裳。我知道儿子哭了,他很难过,未免我伤心,又隐忍压抑,将心事藏的很深。谁说不是,放不下,我牵肠挂肚,情难割舍,可命不由人,我又如何舍得……

抵达汤泉时,已是夜幕降临,漫天耀眼星光,在京城极为难见。下人说,十四爷在庭院,嘱咐他们先不要惊扰,容我自己去见他。

这人多少年了,从十几岁到过了而立,消遣仍是只有一个,就是仰头看月亮,当真是江月年年望相似,看不腻的。看他坐在殿前的石阶上,背影落寞孤单,早春郊外的夜晚寒凉,身上衣衫却单薄,当真是孤苦,堂堂王爷,身旁竟连照顾爹心人也没有,就又是一阵心酸。

“十四爷,大半夜不歇着,可是念着月上仙子?奴婢伺候您可好?”,从背后揽住他肩膀,汤泉的别院清冷,倒也自在随意。

他身上一僵,好半天才回过神,转过头看着我,竟满脸不可置信的神情,“澜儿?是澜儿?你怎么来了?”,他紧紧将我手攥住,眼中全是疑惑关切,面容疲惫,可见过的辛苦。

“我不来?我怎么能不来?大半夜的,这么冷,也不知道添件衣服。奴才都是摆设,还是怎么的?挺大的人,就知道惹人生气!”,嘴里嗔怪他不仔细身体,却还是吩咐人把从府中带来的衣裳拿出来,看他这状况,就知道平日里被伺候惯了,从不懂得照顾自己,往后可如何是好,叫人担忧牵挂。

“奴才只知伺候,听差遣,谁会多事惹是非,管你冷暖。可澜儿来就不一样了,天底下,唯独我老婆疼我,现如今,先皇额娘都不在了,记挂我的人,就剩澜儿一个了。你知道,我有多想你,日日夜夜,全是往事在眼前,想的心都快炸开了,几次都想抗旨回家。可是,郊外寒凉,我又怕你会来,担心牵挂,竟不知如何是好。”,他不是多话的人,此时却倚在我肩上,幽幽叙说着心事,可见是处境寂寞凄凉,心里一酸,怕又要落下泪来。

“好了好了,我来了……”,揽住他肩膀,脸轻轻蹭上他鬓角,这样的日子,让人揪心帝痛,若我能陪你看尽世间风景,该有多好。

没几日四哥对十四的禁锢松懈了许多,准许我和他在汤泉的几处行宫别院随意居住,虽精神日渐衰弱,可自由自在的日子,愈发令人向往。

骑马、赏花、听雨、望月,往昔多少可遇而不可求,竟在此时实现,两两相伴,自由自在,日子美的不似真实。

四月初梨花落尽,十哥奉旨回京,才踏进城门没多久,就被削爵圈禁。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近年来,先帝的儿子零零落落,被整治的也没剩几个安好,他是当年八哥身边风口浪尖的人物,如何就能逃得脱?

再后来,弘春也因八哥的事情牵连,被革除了爵位,皇上手谕宗人府,说春儿之前是被格外施恩才命其效力于朝廷。如今十四和八爷都没有在圣上面前效力,他也革去贝子算了。四哥当真小孩子脾气,有话直说就算了,反正大家都明白,当初给弘春封贝子爵位,无非是恶心十四罢了。四年征战西北,回来皇上就赏儿子个同自己一样的爵位,颜面何存。

如今,弘春被削了这莫名其妙的贝子爵位,也在情理之中;况且打小就能看出来,四哥不待见春儿,起起落落的,平白折腾了孩子。

春儿来汤泉请安,决口未提革职的事情,还是十四问起,他才吞吞吐吐讲出实情。这孩子倔强好强,随了他亲娘浅香的脾气秉性,一点委屈受不得;如今皇上明摆着告诉他,是受了伯父八爷和父亲十四爷的牵连,才革除爵位。他心中不服气,也对十四有埋怨,只是碍于孝道礼教,不敢讲明,所以一直别别扭扭yīn沉着脸色,惹得十四心里也不痛快。

“春儿,放宽心,记住一句话,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随意,任天边云卷云舒。男儿志在四方,断然不能为了点点功名,就失了气节!”,这话说出来了,依着弘春的脾气性情,也未必参的透、看的开,恐怕是不经历大的波折,且悟不出其间的道理。

只是想解开他对他父亲的心结,现在弘春满心都认定自己是被十四牵累,误了功名前程,这道理如何讲得通?世事流转,如同轮回,当年浅香记恨十四耽误她的大好年华,如今弘春也埋怨十四牵累了他的锦绣前程。

当真替十四爷冤枉,可知命运沉浮,谁又主宰的了旁人。

“是,儿子谨尊额娘教诲……”,他言语说的恭敬,可神情冷漠,可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叹如今孩子大了,有了主心骨,谁还肯听半句劝诫。

无意偏头望了望十四,他却也是声色不露,在人前永远都是挺直脊梁,不输半点傲气。可我总是替他难过怜惜,境遇如此,还是难改倔强,明明心里不好受,可半句软话都不肯轻易流露,若当真自己离去,天底下,谁能再听他说句心里话。可他越是强撑气势,就越让人难过,才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往后日子还长,总要,想个办法才好。

“澜儿看……”,眼前的男人笑靥明媚,如同十几年前的少年郎,这些日子境遇虽困苦,他却常常开怀,好像忘却了尘世烦扰。澜儿澜儿挂在嘴边,就好像少喊一句名字,我就会消失不见一般。

可你的澜儿已渐渐不支,身体的精神好似被抽离,如日薄西山,心中明知不能再陪你多久,可看他温存如往昔,我若这时扫了兴致,该有多残忍。倘是先皇还在,他是征西的抚远将军王,荣耀功名爵位在身,我也好了无牵挂的离去,偏偏这个凄凉境遇下,怎么忍心留你世间独自孤苦。

“十四,你等等我……”,夏末午后,阳光耀眼温暖,扫在身上都泛起微尘,总有件一辈子的心事,要是来不及和他分享,两个人恩爱一场,会有多遗憾。

“你别走!”,猛的被他将手攥住,眼中全是惶恐不安,可见他表面装作随意开怀,心里有多怕孤独,心口一阵抽紧,疼的快要喘不过气。

“甭怕,我不过是去换件衣裳,你踏实等我就是了……”,抚上他脸庞,到底孩子心性,往后的坎坷沧桑,留你一个人,如何走倒荡。

衣裳是前日里整理箱子时,被丫鬟翻出来的;心事却是这十几年都未曾忘记的,十四说,如同梗在他心口的一根刺,扎进去疼,拿出来更疼。既然终归是分离,不如,趁年华容貌尚在,了了这件心事,化开这根刺。

“十四爷,轿门不用踢了,箭也没必要再发了,反正这十几年,您的下马威,我也见识了不少。可是,盖头,您总要揭开吧……”,隔着薄薄红纱,透出眼前人惊愕的神情。身上的衣裳压箱底存了十几年,如今,可算是让心心念念的人,看了一眼,也算此生无憾。

“澜儿,这是……”,他揭开我头上缀着珍珠璎珞的红纱盖头,眼底是无尽的柔情,眉间写满疑惑,却又迟迟不肯再开口询问,恍惚间,岁月流转,不知身在何方。

“这衣裳,说来话长……”,索性将盖头放在膝上,同他坐在檐下,暖暖阳光落在珠翠织锦的红色缎子上,晃的人张不开眼睛。

“还是我十四岁那年,我家老祖母过五十寿辰,当时江宁织造的夫人来贺寿,私底下就送了这件衣裳。是仿制前明孝靖皇后的‘红素罗绣平金龙百子花卉夹衣’,照理说,是大逆不道的东西。可绣法已经失传,织造夫人托付皇商人顾氏绣庄的主人,用了半年的时间,亲手绣了这件以前明皇后规制的百子衣,以金线绣有九龙,百子图之间,绣金锭、银锭、方胜、古钱、宝珠、犀角、珊瑚、如意,还配上桃花、月季、牡丹、荷花、菊花、梅花来应景四季。朱红色的地上配枣红、水红、粉红、普蓝、藏青、浅蓝、月白、艾绿、黄绿、茶绿、孔雀绿、中黄、宫黄、驼黄、山茶黄、驼灰、浅褐、牙白,金彩夺目。针法需有穿丝针、抢针、网绣、铺针、平金、斜缠、盘金、松针、打籽、扎针、擞和针十几种。这样复杂的绣工针法,恐怕早已失传,美成这般的衣裳,说句大不敬的话,恐怕大清朝的皇后,都没有一个人,有造化将其穿在身……”,绝非假话,若不是当年江宁织造有求于完颜家,恐怕这件惊世的百子衣,就随着大明朝灭亡,失传于世间了。

“既是大逆不道的罪过,怎么到今天,福晋又想着给我看看……”,他靠在柱子上,嘴上虽嗔着大逆不道,可神情却舒展坦然,到了这个时候,谁还管什么礼数国法,一辈子了无遗憾,才是真实。

“这件衣服穿在身上,足以风华绝代,祖母送给我的时候,说若是今后得个如意郎君,就把这耀目光华,绝世风姿给他瞧瞧,许个百年好合、多子多福的彩头,正因是逾制犯了礼法,才成了少年夫妻共守的秘密,两人守一辈子,多让人艳羡。可我说,自己是要去京城选秀女的,若是嫁了皇上,这衣服就成罪过,可如何是好?祖母说,那就一把火烧了,看个璀璨繁华。这衣裳,我留了近二十年,先前弘明大婚的时候,我想送给儿子媳妇,可还是舍不得,因为,你都没看我穿在身上……”,若自己心爱之人没见过,那所谓的风华绝代,无非就成了虚浮的名头,又有什么意义。

“可这十几年,你都没让我瞧一眼,可见澜儿心里没拿我当你的如意郎君呢……”,他倒是释怀,冲我挑眉轻笑,转头又望着天空发呆,连眼睫上都沾了阳光。

“大婚的时候,我还在心里盘算,若夫婿是癞头丑八怪,明儿就烧了衣裳。可到底,还是没耐住寂寞,等宾客散了,就把这衣服换上了。想着,自己嫁的十四爷若是回来成亲了,趁着夜色,瞧上一眼,再烧也不迟。可十四爷没来,衣裳终是留下了,再往后,闹别扭的时候想烧了,恩爱的时候,又只顾着郎情妾意,谁还记得衣裳。谁承想,光yīn苦短,十几年一晃而过。你我竟……”,分离二字到了嘴边,险些冲出口,看他眉头紧蹙,目光忧虑,庆幸自己把话咽回口中,“到底,这件大婚的衣裳,新娘子当年在洞房的真正摸样,于情于理,都要给自己这辈子的如意郎君瞧瞧,也算不枉此生……”,阳光映照,温柔和煦的快要把人的心融化了,眼前人的容颜好像回到十几年前,眉目清秀,傲气卓然;奈何命运起伏,可惜三十岁的年纪,眼里就染了沧桑神色。

“我答应过澜儿,要陪你去江南,你说箜篌声声秦淮水,一曲梨花落君旁;也许诺等仗打胜了,要和澜儿一起去见见格桑嘉措,可我如今被困在此,害的澜儿也陪我留在荒野之地,连出去的自由都被限制。我知道自己在澜姑娘面前失了信义,可如今,还是要求澜姑娘一件事儿,你答应,要陪我看尽人世间的风景,一定,一定别骗我。这衣裳确实美,配上澜姑娘花颜月貌,当真风华绝代。庆幸是大婚没见着,早知今日境遇如此,若让我重活一回,在洞房之夜,就抛了尘世烦扰,拐着澜姑娘浪迹天涯,逍遥玩乐去了……”,他轻声长叹,感慨世事变迁,可人都是这样,相守不懂离分苦,繁华谁料落寞难。

大千世界,自己放不下的,终归是唯有眼前这个人……

境况一日不似一日,时常耳中长鸣,听不清旁人言语,阵阵模糊,辨不出面前何人,唯一的消遣,就是靠在十四肩上说往事。时不时昏睡,看他反应神情,猜测自己又说了什么胡言乱语,惹他烦扰忧愁……

夏末夜晚风凉,眼瞅就要入秋,沁玥的信,我不记得有多久再没收到过,不知她和九哥,如今情境如何,可猜也猜的出,总是寂寥多过喜乐,坎坷大过平顺。

四哥果不食言,他命我秋后回京,没等到立秋,就屡屡有人用各种借口和圣旨来催促。四哥这皇帝不是白当,他深知我会赖在汤泉,也太了解众人的脾气秉性。他派了自己的心腹闻昶,以诊治之名来到汤泉住处,又严厉责令他不准与十四互通消息,谋逆造反;可听了都要笑,四哥你自己派来的人,难不成,还能是十四的心腹?这话一出,连十四都笑了,说澜儿看看,四哥催你回京城,想让闻昶把人‘押送’回去,又不直说,非找这么个破借口。

四哥有口谕,警告闻昶若是另有所谋的话,必将其治以重罪。

可是四爷,你既知我如此,怎会料不到,澜儿不会骗你。当日夜访皇城面圣,就是永别,秋后,我等不到,此生,再难相见……

立秋刚过,月历都到了七月初,夏日气息还未消散,城外奠气已是寒凉侵袭。醒来在十四背后,听草丛中蝉鸣声声,挡不住肃杀的气氛。

“若你们追的上,斗胆以下犯上,我今日倒不怕将命交给你们……”,伏在十四背后,才察觉他气息不稳,再细看,我与他却在马背之上。马下全是守汤泉圈禁之处的兵士,马兰峪总兵带人从远处骑马赶过来,双方均是兵戎相见,神情肃穆,不知为何成了现在的局面,大有你死我活之势。

“不敢,十四爷,奴才劝你不要一意孤行,枉费了圣上施恩之意,也害的,奴才为难……”,马兰峪总兵终于追到近前,他话里的威胁之意,谁都听的明白,脸上神情也是皮笑肉不笑,断定今晚十四执意要走,他若能擒获,必是有功可领,嘴上虽规劝,可心里巴不得十四与他争执。

“你既知道自己是奴才,就该守奴才的本分……”,我看不到十四的面容神情,只听出话中,极力忍耐着怒气;只是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非要在今日逃脱禁地不可。

“十四,我们回去吧,这到底是怎么了?”,我心中慌乱难安,伏在他肩头,劝他不要和官员争执,以免再生是非。

“澜儿醒了……”,他回过头,眉头挑起,神色略微有些惊讶,想来是我方才又混沌昏睡,“你别怕,再等等,澜儿想回家,我就带你回家,若连老婆这点心意都办不到,又何谈男人二字……”,十四在马上与驻守兵士僵持不下,看手势轻勒马缰,策马在即,想是他心意已决;必定是我昏睡时说了胡话,动了他的伤痛心事,本来他就为失了诺言自责,这会子定是要圆了我心愿,不然绝不肯罢休。

“我不走!我累了,咱们回去吧……”,看马下侍卫已然抽出兵刃,马兰峪总兵蓄势待发,只等他脱离禁地一步,就要群起而攻;此时,怎可让歹人钻了空子,如了心意。

“你不用怕,这区区几个废物,岂能奈我何……”,他不以为意,知道我是惧怕情势危急,进而妥协。所以,只是笑笑,抬手将身前士兵的弓箭拂落在地,那人竟瑟瑟发抖,不敢弯腰去捡。

“十四爷,您别怪奴才不客气了!”,马兰峪总兵见迟迟没有自己发威的机会,终于按耐不住,等不到十四策马的一刻,就挥手,要吩咐手下兵士围攻。

十四见此情形,轻笑几声,未曾放在眼中,抽出佩刀,双方一触即发……

“十四,天下之大,家又是何意?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这是我的心里话,最后的心里话,天下茫茫,我能去的地方又有几个,在他身旁,才称得上家这个字。

他回头,与我默默相对,眉头紧蹙,目光哀伤,彼此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身旁刀光兵刃都如幻影,多少往事情意,涌在心口,最怕分离在眼前,还满怀不舍……。

“住手!这时做何!”,突如其来马蹄急,一声呵斥,将马兰峪总兵吓的倒退几步,借月色细分辨,却没想到,十三爷会在此时前来,挥刀将兵士的弓箭打落,眉头紧锁,目光凌厉,震慑的周围人再不敢多言……

“澜儿,回去好不好?四哥知道,你脾气倔强,打定主意再难更改,底下人劝不动,唯有我亲自将你请回去……”,既是怡亲王驾临,马兰峪总兵又怎好再多言,悻悻然退下,将十三弟迎入房中,确实有话与他讲,十几年深厚情谊,有机会话别,终是福分。

“十三爷,澜儿回不去了,今日要您告别,来生来世,我都记着你我的前尘过往,深情厚谊,永世铭记……”,话未讲完,眼泪先掉下来,若是平顺安好,谁会轻言分离,当真我就舍得此生?

“你别……”,有时,明知要说客套劝慰的言语,可真面对此情此景,怕是谁也说不出半句。

“十三弟,我要去找完颜亮了,问问他,怎么总是不争气,连回家都把命都丢了,你知道,我和润晖都不敢把这消息告诉家里的祖母,怕老人家伤怀,你说,这傻子是不是总让人为难。对了,这如意还你,还请十三爷务必收下,这么多年,我从未离身,可今天,是要物归原主了……”,将如意祯祥的小如意从里怀拿出来,交付到十三爷手中,温温热热,就如同他的人,温和敦厚,总是叫人心怀感念。

“既是送你,既是你不曾离身,那我也不要,送你的,就是你的,十几年心意,你如何叫我说收回,就收回!”,他神情有些激动愤懑,想是把意思想复杂了,本就是心思深沉的人,怕是眼下前程爵位虽显贵,往后的路,也未必不辛苦,叫人叹怜惋惜。

“没有,我是叫你替我保管,你看这个……”,拿出十四送的,一摸一样的小如意,在十三弟眼前晃了晃,“谁承想,如意祯祥,您弟弟,也送了一个。一会儿,我把这个,也还给他!这是先皇所赐,叫您二位念及兄弟之情,彼此和睦关爱,我又怎能霸占?十三爷,若您还念及往事,澜儿把十四爷托付给您,还望您今后,多照顾他才是……”,事到如今,其他兄弟均是自身难保,唯独十三弟因之前与四哥的交情,仕途平顺,他又宅心仁厚,我若是放不下十四,眼前人才是最可托付。

“澜儿,放心,你心里想的,我明白……。我这十几年的心意,你可也明白……”,他沉溺往事,目光深邃,看尽前尘种种。抬手将他一挡,只觉心口憋闷,一口咳出来,再看手绢,却将他也惊的双目圆睁,久久难言。

“十三爷,劳您把十四爷请进来,我有话,还没和他讲……”,十四从方才就在庭院中未曾进门,因我与十三弟有要事交付,请他暂且回避片刻。

夜色渐沉,四爷说的没错,城外果真风寒露重,恐怕执意抗旨留在此地,也熬不过寒冬,才夏末,屋里就燃了几个熏笼取暖,幽幽弥散着桂花香气。

“十四,我想起咱们以前胡说的一件事,你问我,若是闹饥荒,手里只剩一个馒头,会怎样?我说啊,我宁愿自己饿死,也把馒头都留给你,让你活下去。这是因为,年少时,两情相悦,可心里没底气,觉得变数太多,无价宝易得,有情郎太少,恨不能在得宠的时候,爱个流萤扑火。最怕色衰爱驰,爱驰恩绝;趁着红颜未老,占尽先机,把遗憾思念都留给对方才好。可现在,我不这样想,若你再问我,我会把馒头掰开,你吃一大半,我自己留下一小半。半生辗转过,只剩下彼此相依为伴的时候,自己要先走了,才知道,留心爱之人独自在世间,多叫人放心不下。我若狠心离去,你该多难过。十四,若我背叛诺言,没陪你看到人世间最后的风景,你大可不必顾忌,把娇雪扶正也好,或是,从侍女中选个可心的纳妾也成,身边总要有个妥当之人陪伴照顾你,才是正经。”,气力渐渐跟不上,眼前模糊一片,唯独知道自己靠在他身上,温暖如昔,我是真舍不得,在这个危难之时,留你在世间孤苦伶仃。

“你到现在,才有点良心,知道别把我一个人留在世上!澜儿若去了,我必不会独活,此生,我就一个妻子,谁也不会被扶正!纳妾,早就说过不再纳妾,我背弃了多少誓言,唯独这个,定要坚守,你也就不必替我安排了……”,他脸轻轻蹭上我额角,轻柔缓慢,话里的意思,却坚定决绝,早知他打了这个主意,可让我如何是好……

“十四,我做了个梦,梦见苍狼说的没错,我上辈子是天上女仙,在飘渺北海之上,专司天庭……,天庭……,嗯……,因命有宿缘未尽,此生来还愿,心愿尽了,就要回去了。可我向天庭请求,说之前心愿虽了了,可这辈子又惹了情债,再斗胆求个三生三世的姻缘……”,我要想个办法,让他心甘情愿留在世间,不枉费当初送了古玉给他,许个福寿绵绵的心愿。

“好了,澜儿把我当三岁孩子糊弄么?我知道你怀的什么心思,可是澜儿放心,格桑师傅曾说,夏荷映日,枯荷听雨,万物自有因缘,只可惜,我这辈子执念太深,逃不出世间情缘种种。勉力而为,终成心魔。可入魔又如何?我只想,和澜儿长相厮守,这也错了吗?格桑师傅劝不过,就告诉我个法子,令我圆了心意,所以,澜儿,我不会让你孤孤单单……”,听他言语平静,我不知遥远的藏地僧人格桑嘉措,到底教了他什么轮回厮守之法,可他年纪才过三十,忍过坎坷,往后必是长寿平安,怎能就落了心魔执念。

“十四,我不骗你,是真的。你要等我回来,别失了信念,等我和天庭求情,再回来找你。我许了誓言,陪你看尽世间的风景,就绝不食言!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陪你,你可千万别胡闹,回头我们走反了,我找不到你,不是所有心意都付诸流水了?听话,等我回来。你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多少坎坷,无非是过眼云烟,答应澜儿,堂堂正正活下去,等着我回来……”,气息已然微弱,他静默无言,只觉得自己领口润湿,哽咽之声轻轻传入耳中,让人闻之心酸,“你听我说,我真的会回来,北有仙山,含藏风雨,蕴蓄云雷,为天地之关枢,yīn阳之机轴。山峰高耸入云,远观景色变幻万千,飘渺虚无,时隐时现,山中隐居得道仙人……,我就在这山中,司天庭草药炼丹,因之前……”,窗外一阵疾风刮过,不知又落了多少花叶,我这辈子,为他讲了无数的故事,可惟独最后一个故事,我怎么就记不得讲完没有?纵是我讲完,他又听进去没有?

情深不寿,深爱刻骨,却没能陪你看尽人世间最后的风景……

此生,与你相遇,相知相惜,得你痴情厚意,爱恋入骨,虽短暂,却光华璀璨;虽怨缘浅,奈何情深。

永世,无怨无悔。

=========================后记=========================

史籍记载,康熙十四皇子允禵福晋于雍正二年七月初八去世,雍正帝下旨,将允禵嫡福晋葬于黄花山下,陪葬皇陵。

陪葬皇陵为极大荣宠,允禵却执意不从,不肯将自己福晋葬在黄花山下。

允禵自西宁边陲回京,遭遇种种,如今又逢丧妻之痛,心灰意冷,于奏折中回复雍正帝,说自己已到尽头,命不久矣。

其后,允禵不顾‘抗旨不遵’之罪,在居室幽僻之处,私造木质镏金塔两座,一为安放其妻完颜氏,另一为自己所用。此种冥器葬法甚为隐秘,世人所知甚少,留下疑惑重重。

雍正帝大怒,指责此葬法乃是番僧之教,不合大清制度,为阻止允禵抢先一步将福晋火化,有违圣旨和大清制度之事,下旨派人将木塔收走,坚持将允禵福晋安葬黄花山。

允禵心如死灰,痛不欲生,于居所哀哭半夜不止,此事僵持不下,无奈为两全,在旁人劝说之下,同意雍正帝将其福晋安葬于黄花山。

马兰峪总兵奏报,允禵在福晋去世后,守灵百日,不时与其子弘明来为福晋上香祭拜,直至被革去固山贝子,奉旨回京囚于景山寿皇殿内。

允禵直至去世,未曾续弦纳妾,只在福晋去世十年后,择留一侍女陪伴身旁,坊间猜测传言甚广,终不得真相。

其间,猜疑者有之,愤恨者有之,欺辱者有之,诬陷者有之,同情者有之,唯允禵自己对此缄默不言,未曾辩白半句。只是身旁熟悉之人,唏嘘感慨不已,叹人世间,情深如此,才可谓之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相依,长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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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结局番外——似是故人来(上)

爱别离

梨花堆满枝头的时候,映着艳阳明媚,枝桠在暖风中轻轻摇曳,微落,扫在我面颊上阵阵发痒,染着馨香之气,好像澜儿的头发。

她后来总是靠在我肩膀上说往事,说了多少遍,她自己恐怕也不记得,因为不知何时,就会昏睡过去,醒来全不记得之前所为。昏睡的时候,她气息安稳,宁静平和,面庞温润,眉目舒展,可这件事如同心口巨石,沉甸甸压的我喘不上气来。

抬头望着天空,湛蓝到竟刺眼,酸涩的,快要让眼泪涌出来。

有时我在想,功名、权势皆为虚幻,如同格桑嘉措禅师所言,人活在世,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生老病死确为人之常情、无可抗力,可我依旧窥不破……

几年征战,不得已分离,一朝相聚,竟是永别;我爱的人,终究留不住,无可奈何之痛,锥心刺骨,人世最苦,爱别离。

求不得

山谷易满,人欲难平,我既然生而为人,就总有所求。生离死别、荣辱起伏,人生际遇,真就比戏唱的还惊险。待到浮华散尽,才明白,功名利禄、权势富贵,终归化土归尘,我要的,是你许我的诺言,要陪我白首终老,看尽世间风景。

我至今仍记得,你明眸皓齿,妩媚妍丽,躲在雪白梨花树间,轻盈游走、巧笑开怀,说盼郎情深妾意重,生生世世长厮守。

我这辈子,让澜姑娘伤了多少心,担了多少怕,自己都记不清。可你在我记忆里,从不曾恶言埋怨,冷语讥讽,永远宽厚柔和,软言温存,所有心事,都被你一眼看穿。怨不得十三哥一句,人在身旁,如沐春风。

犹记得大婚不久,你我独处,窘迫尴尬,生平第一次,我竟不知如何与女人相处。仿佛洞悉我的为难于窘迫,你不理会,只轻轻笑,一段段的、绘声绘影的,把民间私传的《太平广记》偷偷讲给我听。

《古镜记》明明白白写着大业七年的事情,你偏偏信誓旦旦告诉我是建安六年的故事,我面上不敢露出声色,可心里却快要笑翻天。

原来我眼前这个姑娘真是机灵鬼,自己读故事,记不住书里的年代不要紧,还非扯出个了不得的年代来唬弄人。

我本想听过就算,可终归还是没忍住,告诉你,故事发生在大业七年,而非什么建安六年,胡编也要有个限度。结果反被你逮到小辫子,不依不饶的非要去告诉皇上,说他的皇子私底下看宫廷j□j。

我一时慌了神,可转眼间又发现你躲在帐后偷笑,才知你本就不是会告密的性子;且堂堂侍郎千金,看这等神怪闲书岂不是更为世俗难容?

我一时恍惚,被眼前灿如春华,皎如秋月的摸样乱了心神,你和我这样亲热熟络,是否,已经不计较我大婚时,对你的怠慢和委屈。

我赌咒立誓说我从未看过市井闲书,又央求你把故事讲完,哄你是世间讲故事最好听的人。

结果你果然是个傻丫头,也不知是机灵还是笨,人家给了几句夸奖,就又活灵活现的往下讲,片刻功夫,就把方才的把柄抛之脑后。

其实,我是骗你的,《太平广记》我早就偷偷看多少遍过,书里的内容烂熟于心,早就没有了听故事的心气儿。

可我还是反反复复央求你给我讲许多遍,其实,你一直都不知道,我无旋故事。

我只是……,只是喜欢看你眉飞色舞的样子……

你不计较,可我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好丈夫,正如有件事,让你纠缠了大半辈子,我却再没机会当面告诉你。或许我早已将答案告诉你,只是你从不拿我的话当真,凭白当玩笑给错失了。

记得浅香生春儿的时候难产,我才头一次,见到了你口中的七姥姥。她看上去精明尖刻,就像宫里严厉的嬷嬷,我因她是你家人,才将方才她言语不恭冲撞的怒气压下来。

可就在你进宫陪伴老太妃第二天,你的七姥姥再次登门,在府门口跪到我面前,神情、举止、礼数与前日大相径庭、判若两人,俨然世家出身,讲话在情在理,滴水不露、分寸不失,反倒令我有些错愕。

她说自己背着主子,特意来到我们府上,求我不要因她言语不恭,而迁怒姑娘。想来,她到访真正的目的,恐怕是要探探我对你的心意,到底如何。

她告诉我,她们家姑娘自懂事起,再没见过爹娘,虽在至亲身边长大,可总归算是寄人篱下。看着平日淘气爽快,没个姑娘的样子,可那是因为太会讨人欢心,太怕别人不高兴,心里顾及别人太多。

说她们姑娘七窍玲珑心也不为过,心思沉在海底,想找都难。真有高兴事儿,从不与人讲,若是有了伤心事,就更难撬开她的口;指望她和你说心里话,比登天还难。虽是自小和哥哥弟弟长大,小时候念书玩耍不要紧;可姑娘大了,难免有心事,这时候才知道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锦云固然好,可再好也是下人,哪儿有主子拉下脸,天天上赶着和奴才去说心里话的?

她还说,姑娘是真正善良的人,会因为身旁人难过就陪着伤心;府上侧福晋难产,她真敢掏型肺的叫我来救人,有这份气度xiōng襟就够了。她纵然是假装帮帮忙,着些急,装装样子张罗几下,任侧福晋生死由天,谁也说不出什么,您到头了还有感谢她不是?可她让我放心,以姑娘的心肠,做不到虚情假意。

临走时,她说要告诉我一句掏心窝的话,不怕我怪罪。都知道爷们的心难伺候,可她们姑娘,是天下难寻的好姑娘,十四爷不喜欢她不要紧,可一定善待姑娘,错过来再难找回来。什么时候,若姑娘一不小心责怪您了、和您讲她的伤心事、愤懑事儿了,爷千万别嫌她女人絮叨,那才是姑娘真拿您当她的至亲人。

我告诉你,七姥姥让我好好疼爱你,明明是句实话,可你却不当真,多少年只当我在拿你开玩笑。

可是澜儿,这辈子,我一直在等,等你什么时候会数落我、埋怨我,问我大婚为什么没有来。或是和我讲你难过的心事,可我等了很久,你无论遇到什么难处,也不曾对我唠叨半句。你难过的时候,我都看在眼里,我多盼着你对我讲讲心里的委屈,若能和我撒撒娇,让我替你出口气,我会有多高兴。可你宁愿去角落里发呆,转身仍是笑盈盈对着我,你知道我心里像开了个大洞,失落冷清,怕你心里终究对我存着芥蒂。

直到在余杭,当我听着你告诉别人,我是你男人,是你一个人的男人,谁也不许惦记的时候。都不敢轻易动脸上的表情,生怕心里所想的,会毫无保留的透露给外人;堂堂十四皇子听见福晋这句大不敬的话,居然会受宠若惊……

很好笑,是不是?我其实就是这么傻的一个人,我多盼着你会像从前一样,在我出丑的时候,突然从角落里跑出来,指着我,笑我傻瓜。

可是,我的澜儿啊,你到底去了哪里。

人生在世又一苦,生平唯一所求,求不得……

怨长久

透过寿皇殿小小一方院落,看尽花开花落,四季风景;如同羽翼被生生折断,牢笼藩篱令人抑郁寡欢,伤心彻骨。

澜儿离去后的几天,汤泉行宫又迎来了一位福晋。皇上说,允禵侧福晋既是尚在人世,当年虽受责罚,却始终名在玉牃。夫妻同心,允禵在为先帝守陵尽孝,侧福晋理应陪伴。允禵这名字听来陌生刺耳,痛失父母至亲,功名荣耀消散,纵是连个名字,都保不住,怨不得浅香讥讽我落魄颓败至极。

她随我从汤泉来到寿皇殿,话始终未曾讲过几句,更多的时候,她喜欢yīn沉脸色,在身后默默望着我,不时轻哼冷笑一声,全是不屑鄙夷。

我知道,她如了心意,看我境遇凄凉,笑言这全是报应所偿。

“啧啧啧,福晋真真是红颜薄命,得了爷的厚爱情深,却落得早早离世,真叫人叹息;怕只怕,是有人命太硬,克的周遭人都跟着不得好日子过!”,浅香绕过我,低眉冷笑,身上全是香烛气息,她日日夜夜闭门诵经,怎么一开口就如此刻薄狠毒,叫人凉透心肠。

“爷生气了?怎么不说话?明明您心高气傲,脾气最盛,现在为何如此软弱老实?真叫人雄难过。还是没听出我话里的意思?您今儿是给福晋坟上上香去了?和她说了多少委屈难过事儿,给我也听听。当初恩爱到恨不能同生共死,我还以为,爷会随着去了呢!殊不知,原来别人都说,‘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倒真是这么一回事!什么情意,什么恩爱,都是屁话,到头来还不是该怎么活,就怎么活!谁都是贪生怕死的孬种,十四爷,原来也是一样……”,她在我眼前,笑的越发得意,连眼泪都流出来,可我总觉得自己亏待了这个女人,她恨我入骨,一辈子也难以释怀。我漠然无语,转眼间,她又哭出来,我拍拍她肩膀,却被猛然甩开,始终她也不肯再看我一眼。

方才言语似刀锋,字字剜心蚀骨,若这是我与她的业障宿怨,待到两人缘尽,也就终会云散烟消了吧。

格桑禅师说,人与人之间凭借牵绊因缘,爱恨情仇全是因果轮回,迎面来的伤害,是命里的业障;不悲不喜,不来不去。

可我终究是一介凡人,超不脱命里的喜怒哀乐,因缘爱恨,正如我忘不掉所爱,也难不被境遇所苦。他人的冷言讥讽,似风刀霜剑,将我伤靛无完肤,如坠悬崖寒潭,心如死灰。

我何尝不想念,何尝不想与她生死相依,好过眼前生不如死的落拓困境。可我要信守澜儿最后的托付与约定,堂堂正正活下去,独自守着两个人誓言,念着比烛火还微弱的点点希望。

在世人和浅香面前,维持着可怜的尊严和骄傲,任何人也难窥出我的心意,他们直言十四爷狂悖无知、傲慢至极,不值得怜悯,天天上奏,日日训诫,罪名累加到我都已然再懒得听。

浅香怨恨我命硬克人,连累身旁人受苦短命,她可知这话一出,我从指尖到心口,都冰冷发抖,半句反驳都讲不出。可我不敢露声色,若这点自尊也失去,我连再想你的颜面都没了。

可是澜儿,我真的怕了,夜夜辗转难寐,征战受寒的病痛彻骨,伤人落寞的境遇锥心;若你往生,我不愿再惊扰。可我真的想告诉你,人前尚且维系骄傲,人后惊惧难安;我是这般没出息,总是忍不住在想,如果你还在,那眼前的一切,是不是都没这样难捱和痛苦了。

挚爱生离死别,彼此憎恶难容之人却常伴,恶言冷语,如影随形,如雪上加霜,不知何时方可解脱。

人世再一苦,怨长久……

放不下

“十四,我怎么又睡着了?我每次这么糊里糊涂睡着的时候,没做什么丢脸犯傻事儿吧?”,最后的几年,澜儿总是昏昏沉沉,时梦时醒,她这辈子总顾及别人,这个时候,还念着有的没的。

“有啊,做了多少傻事儿,叫人哭笑不得……”,我扶她起来,假装笑话她,她果然抓住我袖子使劲摇晃,刨根问底追的问,这毛病怕是她一辈子也改不了。

“你啊,你抱着我脖子问,爷,澜儿是不是老了?您还喜欢不喜欢澜儿了?哭的这个惨。”,我假装摇摇头,总想逗她开开心,亏欠太多,今生怕是无以为报。

“呸,我能干出那些个没正经的事儿?让下人看笑话,你就是只会拿我玩笑,从不肯有半点正经。”她不识逗,只管自己看别人笑话,从不许人家拿她取乐。

“澜儿别恼啊,你才不老。爷最喜欢你,回头,再给爷生个格格。”,我探身看着镜子里,那张我再熟悉不过的容貌,不似真实,竟恍若隔世。

“别胡闹,咱们谁让下人看笑话?就会拿我打岔,没个正经!”,她闪身将我推开,嗔怒我到了这个节骨眼,还只会开玩笑。

可是澜儿啊,你知道吗?我在逗你开心,说着玩笑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我不是不想告诉你,你人事不知的时候,我有多害怕。我只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掉下来。

那时,若惹你也一起伤心,我会有多难过……

傍晚下人来奏报,皇上从京里派了御医过来给澜儿诊病,请郡王和王妃去前殿叩谢皇恩……

听见郡王二字,不禁失笑,四哥去年登基,没多久,额娘仙逝。他与额娘相处种种,平日多有耳闻,他们母子间,这些年,冰冻三尺,岂是一日之寒。

可我自幼受额娘教养抚育甚深,可直到出殡,四哥都没准我再见她一面,如此有失孝道,让人情何以堪。

彼年正值风雨飘零,朝中趁势落井下石者,趁此机会,力劝四哥将我除之而后快。日子过得草木皆兵,身边但监奴才一拨拨的换,时时有大臣登门对我训诫,何等的羞辱。

听闻府里上上下下,人心惶惶,本是怨怒攻心,气势绝决的婉拒了诸多所谓恩宠,打定主意和四哥情断义绝,从此陌路之上,彼此再无瓜葛。

谁承想,却在这个时候,澜儿的宿疾急转直下,令人措手不及。无可奈何,只得连夜奏请御医诊治,我不能,因为自己的意气用事,耽误她的命。

听闻当夜,太医院的三位御医,同到府上诊治,只是病丝毫都不见起色。

在那之后不久,京城家中平和清静下来,不再有人叨扰。五月,突然有圣旨降下,谕曰:“允禵无知狂悖,气傲心高,朕望其改悔,以便加恩。今又恐其不能改,不及恩施,特进为郡王,慰我皇妣之心”。

四哥,你真的,是念及额娘吗……

这郡王的头衔,让人戴的好不安生,到底你想要我怎样?

虽是晋升郡王,可不过空有虚名,马兰峪的日子,寂寥落寞。我万万没想到澜儿会来陪我,她袅袅蔷薇香袭来,温暖如昔。从身后揽住我的刹那,久久不敢回身,心口一酸,往日委屈种种齐涌上来。

才明白,自己这辈子,除了身后的这个女人,往后在谁面前,也不会倾诉半句心事,流露丁点软弱。

我没有追问她是如何让四哥收回旨意,准她来这里,明白她定是用尽心思,到这荒野之地陪我。那一瞬,我眼睛里有些发热,多想抱她在怀,告诉她,我汹涌如潮水的想念。碍于旁人在场,我却只能哽咽着喉头,默默点头。她似明白我一切的心思,轻轻抚着我的后背,告诉我,很多事,她都明白,我的心思,她比谁都明白……

在马兰峪郊外风寒露重,可她的病竟渐渐有了起色,有时她会很开怀,拉着我到处走,巧笑轻盈,就像我当年迷恋到骨子里的燕姑娘。

我笑她原也是不能免俗,贪恋这郡王妃的名号,人都透着精神。本以为,她会嗔怪我又拿她玩笑,谁知她只看着我温和浅笑,目光里都含着怜惜,她说自己这点心思都被十四爷猜出来了,让她多难为情。

我的心如陡然坠入寒潭谷底,冰冷。如此情形,我见得太多,必是她心里拿了主意,做了决定,又不愿让人知道,才用这摸样来搪塞旁人。

再后来,才知道她的病一直反复,好的时候,如寻常的样子,半点不见恹恹之色,可只是一恍惚,就又昏沉不知人事。

每每这时,我总默默坐在床头,看着她的样子,等她醒过来,心里是数不清的懊悔颓丧,若没这些动荡和变故,让她担惊受怕,若不是几年征战分离,又何苦落下今日的局面。

窗外月光清冷,才知自己负了她多少信义诺言,远走高飞,逍遥相伴,眼下身陷困境,许是往后都难觅自由,承诺,终归成了我后半生锥心刺骨的伤……

离别那天,澜儿许是已知大限,迷迷糊糊靠在我怀中,念着要回家。我决绝心意,拼死也会圆了她的愿,可是我,仍是没有办到。她最后,还是替我想了太多借口,让我不要意气用事,堂堂正正活下去。

她同我诀别,渐渐冰冷,终于没能陪我白首偕老,我扶着她肩膀,痛哭失声……

最后一次,我在她面前,承认自己是那样的胆怯和懦弱,不敢想自己有多依赖她,往后的日子,要如何才能走下去。

“十四爷,您在殿外檐下坐了整整一天了,夜深风凉,还请您回去歇息……”,太监在身后催促回去,在这里的日子,处处都有人限制监视;也罢,他们也是受制于人,奉命行事,何苦为难。

冷月高悬,洒在白色梨花树林中的月光,透着清冷落寞……

舍不得离开这满园梨花,虽然已是快要落尽,可梨花中藏着我多少往事爱恋。

恍惚一回身,林中重重树影间,掩映在月色之中,仿佛有个婀娜身影,缓步前行,云鬓冰肌,楚楚动人心魄。只见她婉转过身,抬手拈起梨花,朝我淡然浅笑,仍是顾盼生辉,撩人心怀。

她说,十四,我会陪你,看尽人世间的风景……

心口如刀刻,吸口气都觉得痛彻难忍。狠狠闭上眼,再睁开,果然身影早已不见。

我到底,执念太深。你终究,欠我一个承诺,陪我看尽人世间的风景,从来,我都没忘。

骗子……

人活在世,最难舍,别挚爱;梨花落尽雨纷纷,往事萦萦,放不下,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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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故人来(下)—大结局

别尘世

澜儿过世后的那个冬天,天气出奇的冷,才过冬月,就已是冰天雪地,寒凉彻骨。马兰峪的鹅毛雪早早堆成白山,上香的山路愈发难行。

待到京城飘起第一场雪,前朝的废太子,冷冷清清死在紫禁城的咸安宫……

来年入秋,澜儿坟茔上草色凄凄的时候,九哥被革了贝子爵位,宗人府提议,也应趁势将八哥的王爵革去,免除后患无穷。心中早有所感,若真要来的,一定逃不过……

其实,澜儿的身后事平静之后,四哥就已经下旨将我的郡王爵位革除,罪名累加,已不用再听。我明白,这是让澜儿顶着郡王妃的头衔,风风光光下葬,当初这郡王的名号,就是给她面子,不是给我。待到此刻,再无挂碍,四哥不削了这个让他心不甘情不愿封的爵位,又等何时。

只是,他在思量的,是听从朝臣建议,将我降为镇国公,还是再另做打算。终在入冬后,以‘任意妄为,苦累兵丁,侵扰地方,军需帑银徇情糜费’的罪名,经宗人府参奏,由郡王降为贝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莫须有的罪名,无非是寻个惩治的由头。

局外之人,猜测纷纷,臆想种种;唯身在局内之人,才懂其中奥妙,如我,亦如他……

只是我不曾想到,这仅是开头,离结局还有千里之遥。

恰在此风雨飘摇之时,人人都知我落难,再难翻身,避我不及。可竟有一自称满洲正黄旗出身,名蔡怀玺的人,来到马兰峪特地求见于我。

生在皇家宫闱,又逢命运起伏,荣辱亲历,尔虞我诈如过眼云烟。此人一来,我早已心知有诈,这是个yīn谋;只是如今,面对这陷阱,我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恐怕,马兰峪宁静避世的生活,也快要到了尽头,我是有人的心头刺。若除之,他恐是愧对故人;不除,他怕是夜夜难安。

我将蔡怀玺拒之门外,无论他出言如何利诱,始终不见。只是,这人必定身怀‘重任’而来,又怎肯轻易离去。他苦等不得见我面,便把写有‘二七便为主,贵人守宗山,以九王之母为太后’等语的谋逆字帖扔入我宅墙之内离去。

现如今,江山稳固,已成定局,这种话看来,刺耳滑稽,全是荒谬之言;我看了,都觉可笑之极,既是有人特意大费周章送过来,我当然要双手奉还。原样交付于奉命看守我的马兰峪总兵,与他讲,“这种小事,您看着办吧。”

只见他将字条接到手中,双目放光,半点不遮掩;处心积虑布局陷害,终于盼到加官进爵的时候,对他来说,无异于天大喜事。这字条,怕是也重过万金。

不多日,皇上派了亲信宗室来此将我审讯,他们一口咬定,我将字条重要字迹涂抹之后,才经由大臣呈给皇上。这些人脑子太糊涂,我若将重要字迹涂去,你们又如何得见?连个谎言也编不妥当吗?还是铁了心治我冤罪,已不用再强装面子。简直可笑可叹,只倍感人世凄凉。

他们态度强硬,不容我半句辩驳。气焰嚣张,藐视礼数,言辞讥讽刻薄,羞辱至极,只盼将我屈伏成招。可我堂堂圣祖皇子,平生磊落坦荡,又岂能为小人所辱,心中愤懑难平,血涌心口。叹一朝失势,虎落平阳,鱼落浅滩,看小人得志之嘴脸,奈何不能。

这蔡怀玺投书帖,明明是为马兰峪总兵指使诬陷,借此邀功,怎么四哥你自称聪明一世,却对此视而不见,置若罔闻;还是,你根本暗中纵容包庇?

马兰峪总兵留蔡怀玺此人饮酒欢宴作乐,分明是他们彼此交情甚深,明摆的圈套,栽赃陷害;到头来,蔡怀玺倒成了我的朋党?含冤无语,痛彻心肠。

此事奏报京城,朝臣上书令四哥将我杀之而后快,他沉吟不语,未曾许可。下了谕令,革去我固山贝子爵位,速速押回北京,囚于景山寿皇殿内。

回京后,又有大臣及宗室趁机罗列我的十几条罪状,再次奏请即正典刑。只是四哥仍是没有同意,他降旨,暂缓诛杀于我,静观其后。

从此,我的人生,只剩下寿黄殿,这小小一方天地……

尘世的翻云覆雨,沧海桑田,时光变迁,再也与我无关。

我此生的爱与恨,荣与辱,喜与怒,哀与愁,早已随风而逝,永别,归尘……

花事了

后来,隐隐约约听闻些外界的消息,清明节过后的第八天,八哥和九哥被j□j,削爵更名。

八哥罪状四十条,字字血泪,一生飘摇,盖棺定论,永难辩白。八嫂向来心直口快,无所顾忌,落难之后,心中怨怒难免言辞激烈,死后挫骨扬灰,零落逝水。

再后来,娇雪素来与八哥、八嫂往来甚密,感情深厚,得此消息,她惊惧难安,半月之后,猝亡京城家中。弘春和弘明戴孝,料理了她的身后事,免她孤寂难安。

仲夏时,听闻九哥被从西宁押解回保定j□j,羁押在直隶巡抚衙门之前的三间小房中,由直隶总督暂时监管。四面围以高墙,前门自九哥入居后,即被封闭,以木桶来传递饮食,院子四周由官兵昼夜轮班看守。

九哥被j□j,吃穿用度都以犯人之例,正值酷暑,蝇蛆遍地。念及此,哀叹九哥自幼养尊处优,人又讲究,极爱整洁。如今,怎会受得了这样的折磨?果不其然,传言九爷病弱不支,不省人事;而看守人员,根本不请医生调治。

我们兄弟一场,想是,离别在即了……

九嫂的信,辗转很久才到我手上。

她随九哥身旁,颠沛在外,与滺澜又是至交;故而,滺澜离世的消息,一直将她隐瞒。本就境遇艰难,何苦再惹她伤怀。

谁承想,她信中只有寥寥数行,却是道不尽的辛酸苦泪:

“开到荼靡花事了,牡丹花凋零的那天,我梦见澜儿来和我道别。虽是梦中,她劝慰我,因缘起伏,总有再会之时,可我难免伤心,醒时,泪染衣襟。今时今日,事过境迁,往日繁花,似梦境一场。叹人世悲凉,我自知亦不久矣。十四弟,前路漫漫,各自珍重……”

八月二十七日卯时,先帝九皇子胤禟腹疾卒于幽所,革去宗籍,除名玉牃。

当夜,九福晋吞金,殉,未留只字片言……

繁花如梦,荼靡事了。

后来的后来,不知过了多少岁月,外面,再没有故人的消息传来了,一切归于沉寂,只留我,独自落寞而活,心如死灰。

云弄影

黄粱一梦已十年,当年滺澜舍了自己寿数,送我的通灵古玉,从未离身,当真她许我个长命安康。

漫长的孤寂将人吞噬,寿皇殿前看四季,偶然的动静,就只剩下浅香yīn沉脸色,和早已疲惫不堪的恶言讥讽。

澜儿的十年忌日,皇上施恩,准我去黄花山祭拜。坟草枯荣更迭,辗转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当真,千里孤坟,无言话凄凉。

‘十四,我会陪你看尽人世间的风景’;可到底,你留我独活世间,虚耗年华。

她说,许过的承诺,绝不食言,会陪我看尽世间的风景。让我等她回来,不许胡闹妄为,让我安心等她回来,不让心意都付诸流水。她还说,我是她心中的大英雄,多少坎坷,全是过眼云烟,让我答应她,今后要堂堂正正活下去,等着她回来……

言犹在耳,铭心刻骨,我忍受孤寂,等你十年;十年里,多少羞辱苦痛,我眉头都不皱一下,只为守着你的承诺,可你,到底在哪?

我已然,等的快要忘记尘世的摸样。

弘明伴我祭拜他额娘,他依旧沉默温和,眉目清秀,神色宁静。因我的缘故,累他陪我圈禁不少时日,却从未听闻他露出半句怨怒之言,只温和浅笑,淡漠自在。脾气秉性像极了澜儿,不贪妄、不嗔怒、不恶言、不憎恨,自有随意超然的气度。

回程的时候,没再让他跟随,太久没纵马驰骋,已然快要忘记怎样握住缰绳。田野林间,风声呼啸,徐徐在耳边擦过。恍如一瞬间,我又回到了圣祖康熙朝,依旧随性洒脱的十四皇子胤祯,鲜衣怒马,少年得意。牵着我心爱的人,远离人群,在郊外狄花源,哄她喊一句我的名字。

可如今,胤祯是忌讳,名字成了奢望,功名消散,挚爱痛失;前尘过往,转眼一梦黄粱。

郊外山下集市人声噪杂,此情此景,恍若隔世,不觉失神。待到回过神,却已是嘶鸣阵阵,马失前蹄,险些将人甩下马背,忙将缰绳调整,好阵子才将马安抚下来。身旁侍卫见此情形,个个戒备异常,未等我开口,却已是有人跳下马背,横刀将面前不远处的两人拦住,厉声审问。

走上前,才看见侍卫刀下的泥土路上,坐着两个人,满脸污秽的孩子,和一个透过侍卫佩刀,抬头打量我的姑娘……

集市中村人渐渐围拢过来,见我们的服色马匹,都叹言这姑娘冲撞了权贵,怕是要惹上祸端,个个面如土色,静观其变。

“十四爷,这两个村人在路间乱闯,惊了您的马,您看……”,侍卫虽身负监视看管之责,可近年来的相处,颇为融洽,言辞间恭敬有加。

我坐在马上朝下望,满脸泥污孩子瑟瑟发抖,哭个不停,姑娘一言不发,却抚着孩子的头,笑的粲然,不时抬头将我打量。

这双眼睛,像极了一个人,灵动澄澈,戳在我心口上,久久难言。

‘你怎么能在这儿骑马?’,记忆深处,清音婉转,小小的姑娘,气势夺人。‘这是大清朝的土地,我愿意在哪儿骑就在哪儿骑,你管得着吗?’,堂堂皇子,岂能示弱,不过一介草民,何来如此大的威风。

可惜,眼前的姑娘,不过陌路,她不是我的澜儿,不会义正词严的质问于我,不会再陪我天涯海角。到今天,我才明白,自己真是执念太深,我的澜儿,大概,不会回来了……

“走……”,既是陌路,又何须多言,身后自有太监给银子了事,孤寂太久,已然再懒于开口多言。

看热闹的人群见无甚状况,也都跟着散开,各自事忙。

然而,未走多远,却听闻脚步声急,勒马回望,才发现方才的姑娘,一路追在身后。见我回头,她也不言语,只朝我嫣然浅笑。等片刻,她又想起啼哭的孩子,慌忙将他拉过身旁,仍是朝我笑的开怀。

身旁侍卫、太监都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说是遇见个傻子,偶然间还有几声嘲笑逗弄,这姑娘倒也不以为意,仍是只看着我轻笑,逗的我也想笑,果然如奴才所说,碰上个不懂人事的傻姑娘。

决意不去理睬,下令回程,才策马要走,又见她急忙忙追在马匹的后面,如此反复,一路绕过嘈杂的集市,她竟也气喘吁吁跟了过来。

待到临近村落,才有熟识的村民将姑娘与啼哭的孩子拉开。在村中人家歇息片刻,听闻这姑娘是年初开春时逃难到这里的,无人知其身世名姓,流落村中好阵子,才被孤身老妇收留义女,老妇身故的丈夫姓吴,所以村里人都称吴姑娘。这姑娘倒并非痴傻,村人说她平常灵巧聪明,唯独不会开口讲话。

赏了老妇些银两,眼瞧天色已晚,侍卫轻声催促启程。今非昔比,受制于人,早已忘记何谓自由之身。才要动身,吴家姑娘却又追上来,侍卫上前呵止,她仍是不以为意,只将我袖子死死攥住,眉头紧锁,无论太监侍卫如何阻止,手都不见松开。

“你想要赏银?”,乡野村女,无非贪恋银两,方才不怪她惊扰马匹,谁承想如今却反被缠住。

她却只是摇头,忙不迭慌忙摆手辩驳。待我翻身上马,她才发觉自己送了手,慌忙又追上来,抬手攥住我袖口,任凭周围人如何拉扯呵斥,却誓死也不肯再松手。

村民有好事者围上来看热闹,有胆大之人,开口嘲笑她出身贫贱,胆大包天,见了权贵就妄图攀附,可不是看人家锦衣华服就拼了命要跟去。她竟不羞也不恼,只是抬头望我,四目相对,见她眉头紧蹙,好似有苦难言。

“你当真……,要和我走……”,这话问的自嘲,现如今,我哪有资格随意留人在身旁,若真要攀附权贵,也是看错了人,荣华富贵未必有,连门也轻易出不得,又是何苦。

她听闻此话,全然当真,喜不自胜的忙不迭点头,摇着我袖子笑意盈盈。这一笑,却快让我心口发酸,一时间恍惚,好像当年那个撒娇磨人的澜姑娘,此刻就在眼前。

我不忍心再欺哄,俯身低头,问她,“你可知,我是谁?”,曾经风光熠熠的威武征西大将军,后来有名无实的落拓郡王爷,再后来,囚禁寿皇殿的戴罪之人。这麻烦,不是一般人所能轻易招惹,你年纪轻轻,又何苦万劫不复。

她听闻此话,神色一黯,目光却柔和温暖,再抬眼望着我,眼中全是怜惜,烫化了人心,多少年的光yīn,这眼睛就刻在我心底,不敢轻易记起,就怕,再难面对周围的寒冷孤苦。

‘十四,我不骗你,是真的。你要等我回来,别失了信念,等我和天庭求情,再回来找你。我许了誓言,陪你看尽世间的风景,就绝不食言!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陪你,你可千万别胡闹,回头我们走反了,我找不到你,不是所有心意都付诸流水了?听话,等我回来。你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多少坎坷,无非是过眼云烟,答应澜儿,堂堂正正活下去,等着我回来……’

今宵剩把银红照,犹恐相逢是梦中。仿佛都能听见自己的续声,多少情意都涌在心口,我的澜儿,若是你回来了?怎么不肯开口告诉我?让我把这些年的思念委屈道个痛快!若不是你,我此刻,该何去何从……

似是看透我的心思和犹豫,她将我手轻轻覆在掌心之下,这温柔暖意,让人乱了心神,若她真是澜儿,我又怎能再犹豫错过。到底,你是舍不下我,信守诺言再续前缘。

捡来的姑娘不会讲话,问她什么,只管摇头点头;收拾干净妥当,才看出眉目清秀可人。她年纪不过十j□j岁,五官远不如澜儿端丽倾城,只除了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倒真真酷似我当年的随风贤弟。

“你真正姓什么?”,她听闻我问话,仍是摇头浅笑,这姑娘不会讲话,也不识字,更说不出姓氏名谁,家在何方。这几年,四哥不太上心我的事情,他如今江山稳固,政务繁忙,当年的对手敌人早已作古,哪还有心思再过问我半句。故而这次,捡了陌生人在身边,他也只是叫臣下审了几句就作罢。

身后有薄棉衣披上来,这姑娘打从到此,就埋头针线,原来是赶着初冬,给我做件衣裳,我不忍心拂了她的心意,只任由她将衣服搭在我背后,细密平整的针脚,轻柔温暖。可你知道吗?我多希望,你拿个胡乱缝上的袖口,再绣个不堪忍睹的玩意来糊弄我,好过在无尽的猜测探试中,慢慢失了信念……

“我往后叫你燕儿好不好?”,她不识字,也不肯识字,任凭我说过多少次,教她念书识字,可她就是不肯动笔。

但凡澜儿所擅长,她全然不知;但凡澜儿不擅长,却是她所拿手。几次想遣她离去,话到口边,却仍是犹豫。我不敢想,也不愿再失去;可我最怕的,是美梦一场终成空,谁将情丝寄前尘,空惹心事梦成殇……

“十四爷,两位阿哥在门外候着……”,太监俯身奏报,才想起明儿个是下元节,每逢大小年节,两个儿子才得准许来见我一面。

“儿子给阿玛请安,近日可安好……”,弘明不时轻睨坐在一旁的燕儿,他总是戒备和提防,太多的波折坎坷,让身为嫡子的他看待世事已近乎漠然,生怕父子兄弟再沾染是非。

“阿玛,我跟您说……”,皑皑躲在弘明身后给我请安,眼睛里都含着笑,四哥给了他正红旗都统官职,隔三差五不在京城。这孩子是恣意妄为的性子,就连之前他额娘的十年忌日也未曾回京,却在隔天独自上山去祭拜,理直气壮的吆喝说,只要惦念之人常记挂心间,就不必在乎虚妄俗礼。

他年少时,名义上与我同被圈禁,却时常被留在宫中,亦或是独自在几位叔父家寄住,少人关爱教管,近几年愈发妄为,上天入地全凭他自己心意。他眉目神情愈发像滺澜,扬眉浅笑常常令人望之失神,错以为滺澜还在身边。只是脾气秉性又与他亲娘相差太多,成日里满不在乎,嬉笑人间。

侍妾不知收了几房,处处留情,看他才是活脱脱的随风,随处风流的风……

“阿玛,我前日里去江宁办差,顺道探望舅父,他问您安好。也去了余杭额娘的家,江南到底人杰地灵,我认识个姑娘……”,皑皑离我近在咫尺,笑嘻嘻的讲述他的浪荡史,顶着他那张和澜儿太过相似的面容。

我一言不发,只觉得手痒难耐,琢磨我是现在一巴掌把这浪荡子打出去,还是等他说够了,再让我打个痛快……

这孩子现如今是都统,好歹也是手中掌管一旗的军政大事,只是全然不见他有半分正经。年纪也是二十五、六岁了,个子见长,脾气却还顽劣不堪,怨不得澜儿从小就叫他小小豆苗,当真长不大,果然是小小豆苗。

看他得意洋洋,洒脱不羁的样子,又觉得下不了手去教训,孩子寄人篱下几年,终归受了多少委屈,脾气执拗任性些,也没什么大碍。只觉得怜爱,忍不住就笑出声来…。

我这一笑,不知为何,惹的坐在一旁的燕儿也笑起来,她不好意思,就背过身去笑。弄得皑皑神情古怪,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

“阿玛,您近来倒看着心情还好,是不是看上新人了?要纳妾了?”,皑皑脾气楞,谁知他又突然蹦出胡言乱语,弄得弘明惊愕不已。

“胡闹!口无遮拦!”,弘明怕我责骂他弟弟,赶忙将皑皑拽起来,藏在身后,却转头将脾气撒在燕儿身上。“姑娘,眼下我们父子有家事商议,劳烦姑娘回避……”,他铁了心认定燕儿身世来路可疑,对她颇不以为然,言语间也生硬不客气。

我倒是也有心看这来路不明的燕姑娘如何应对,她也不气恼,只掩口轻笑,满眼宽容,歪头望了望弘明,像是在笑他孩子脾气,竟让弘明窘迫不自在起来。

“阿玛,儿子觉得,这姑娘……”,弘明果然是介怀,周遭的细微变化都令他芒刺在背,倒让我念起,当年澜儿的嘱咐,这几个儿子,唯弘明是可托付的脾气性子。

“好了,哥,阿玛要是想纳妾,轮不到儿子来阻拦。况且,我知道阿玛为什么看上那姑娘,因为啊,你看……”,皑皑从身后揽住他哥哥,凑到近前调笑,他口中要说的话,我们三个彼此心知肚明。

“你住口!休得把她与额娘相提并论!”,弘明确实认真,没说几句,他自己先气不平,倒看的我想笑。

“我没说啊,你自己说的!”,可惜小儿子调皮,戏弄他哥哥没够,眼看弘明恼了,还在拱他火气。

“好了,这姑娘是我捡来的没错,忆起旧人也没错,可纳妾的事儿,从长计议,眼下,我是没这个打算,你们也不必再胡闹。弘明,小事不必挂怀烦扰,如今你阿玛,已没什么可让朝廷再大费周章、处心积虑的安排人来监视的必要了……”,虽是自嘲,可却有长久未曾感受丹实和自在,原来闲话家常也是奢望,澜儿,若你还在,该有多好。

才到廊下,远远见浅香和燕儿走个照面,任凭浅香如何呵斥她下跪请安,审问她出身来路,燕儿却只看着她笑意盈盈,仿若旧识,浅香不觉间气势落了下风,声音也低了几分。可突然间,浅香恼羞成怒,抬手一巴掌打在燕儿脸上,惊了这姑娘一跳。

可小姑娘眉头一蹙,反手还了回去,清脆响亮,不仅把浅香震慑,连周围侍卫奴才也惊诧无言,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浅香料定是我背后撑腰,横眉立目朝我而来,不用猜,开口必是冷语讥讽,肆意谩骂。这些年,我早已习惯她用撒泼耍痴,来发泄一辈子的怨怒。

可未等她开言,燕儿抢先一步走过来,拖起我手腕就走,步子快的要让人喘不过气来,好像她已知晓之后的局面,提前将我救出困境,这点倒真是像我的澜儿。

十年光yīn,我从前的傲气棱角几乎磨平,这点小不敬,当真不放在心上。可燕姑娘比我还生气,闷闷坐了整个下午,半点动静也没有。

“燕儿,侧福晋脾气古怪,你多担待些,毕竟她比你身份尊贵不少,没什么委屈的。况且,你都敢还手了,难不成还有怨气?”,想来小姑娘虽是平民百姓,可到底没做过奴才,乡野自在惯了,受了气自是想不通。

她仍是没动静,只轻轻摇摇头,“还是,你替我难过,不碍事,多少年了,我已经,没有感觉了。多少年前,就已是心如死灰……”,太多困苦艰难,冤枉委屈都经历,眼下这些小事,又何足挂齿。可我话未讲完,却看见她肩膀微微颤动,才知燕儿哭了,轻轻的,小心翼翼不让我察觉……

直到晚饭,燕儿都悄无声息的落落寡欢,她虽不开口讲话,可平日里总喜气和善,人在身旁,如沐春风……

到底,我在期盼着什么……

入夜,燕儿早早把暖炉和熏笼弄好,又在被子里放了暖炉,她在我膝上放了厚厚的夹毯,来来回回,忙碌不停。

“说!你到底是谁?!”,我突然将她手腕攥住,把她吓了一跳,睁大眼睛望着我,张口难言。

在西北军营受寒留下了腿疾,夜晚疼痛难忍,入冬更是痛苦不堪。可多少年我都未曾向旁人透露半句,唯独澜儿知晓。

燕儿与我相识甚短,又是如何得知这隐秘?

她惊恐的睁大眼睛,张口结舌,只慌乱摇头,似是当真无辜。陈年伤口在心里裂开,澜儿,若真是你信守承诺,陪我度过余生,又何苦让我费心猜测,不肯言明呢?还是我当真竹篮打水,痴梦一场。

她蹙起眉头,长叹口气,用温热手巾将我额头冷汗一点点擦干净,温柔和煦,近来眉目神情愈发相似,叫人如何不忘情?

夜深过半,腿疾疼痛难言,燕儿将被中暖炉,一次次换了新的;既然她不是澜儿,我就给不了承诺,既是有可能再成陌路,又何苦劳烦于她……

“你走吧,我夜里不需要人伺候,这么多年,习惯独睡,有人伺候,反而不安稳。”,当年澜儿不愿奴才夜里守夜服侍,连累我不习惯夜晚身旁再有生人,服侍但监,都守在二门即可。月色清冷,她目光看透我内心,让人不敢再直视;半晌,她叹口气,轻笑着将我被子掖紧,掩门离去。

暗夜之中,心境似被搅乱的池水,再看看当年征战西北时,和澜儿的家信,叹时过境迁,百转千回,万般滋味在心头。

风吹落叶,辗转难眠,院落廊下有人窸窸窣窣的讲话,嗓音压的很低,可一下子就辨出是谁。

“你到底是何居心?若姑娘有心欺瞒,也休怪在下不客气!”,弘明将燕儿去路拦住,他太过提防,身负嫡子之责,自是唯恐家人平安再受威胁。

我的儿子疾言厉色,大义凛然,可人家就是不为所动,连点惧色都没有,真是叫我这个当爹垫他汗颜。过了片刻,燕儿轻拢袖口,抬起手,迅雷不及掩耳掐在弘明腮上,使劲晃了晃。竟把当朝贝勒爷弄得羞涩窘迫,大有落荒而逃的架势,瞪着眼睛,半点威风都使不出来。

弘明当年最怕的是他额娘,怕什么呢,唯独怕澜儿掐他脸,让男儿威严扫地,如今被人反手就占了上风,真是苦不堪言。

没忍住笑出声来,倒把他二人惊扰,弘明羞愤离去,只见燕姑娘扶着廊柱笑个不停。多少年了,我这儿子大有当家作主,兄长为父的架势,担忧家门,管教弟弟,扶持哥哥。少年老成,淡漠寡言,唯独今日,我才记起,他到底也是孩子心性,露出多少年没看过的窘迫羞涩摸样。是我,亏欠了太多……

因为燕儿的缘故,皑皑来的勤快了许多,他总是肆无忌惮,毫不忌讳,与燕儿天南海北的闲扯。“你别搭理我哥,他是嫉妒,他怕你占了额娘在阿玛心中的位置……”“我知道阿玛为什么带你回来,因为你长得和我额娘好像,尤其笑起来的样子;不过,没我额娘漂亮就是了……”“我和我额娘长得最像,你想猜测她的模样吗?可以看看我……”,无论多大逆不道的话,这个混小子都能说的流利畅快,在他心里,简直是百无禁忌。

弘明和下人猜测燕儿是我意属纳妾之人,有意无意都有所避讳,唯独皑皑毫不放在心上;他看的顺眼之人,就去亲近,看不上眼的,连话也懒得搭理半句,到底是谁,把他宠成这般无法无天的脾气?

燕儿对他也是百般纵容,无论皑皑自顾自说多少说话,她都静静聆听,目光里都是爱怜之情。皑皑随性,许是说的累了,找个地方床榻倒头就睡,燕儿小心翼翼将他手中吃了一半的苹果拿出来,再盖上被子;回身无意发现我在门外,还比出手势,叮嘱我不许出声惊扰这混蛋孩子睡觉,简直是让人哭笑不得。

“燕儿喜欢他吗?我这儿子虽不成器,可他心地良善,脾气温和,又善于讨人欢喜。好歹也是正红旗都统,谈不上龙跃凤鸣,倒也富贵荣华。你若是意属他,我就做主,将你许配他做妾室,好歹比这里不得自由强出许多。”,我有心逗弄她,嘴上虽逞强说做主,可想来今后,又终归是一场孤寂,难免落寞。

燕儿听闻此话,挑眉望着我一脸不可置信,半晌,她抬手打在我肩膀上,仿佛我说了多惊天动地的妄言,才惹得她大发雷霆。过不多时,她又笑出声,一脸无奈,好似原谅我的蠢话,只是哭笑不得。

‘十四,我不骗你,是真的。你要等我回来,别失了信念,等我和天庭求情,再回来找你。我许了誓言,陪你看尽世间的风景,就绝不食言!你等我,我一定会回来陪你,你可千万别胡闹,回头我们走反了,我找不到你,不是所有心意都付诸流水了?听话,等我回来。你是我心中的大英雄,多少坎坷,无非是过眼云烟,答应澜儿,堂堂正正活下去,等着我回来……’

“十四,我回来了,你可还记得我?可还记得澜儿?”,梨花树下,身影袅娜,清音婉转,抬手掐下梨花一朵,随手丢在我帽子上,巧笑嫣然。

“澜儿!”,猝然梦醒,才知我又陷入往昔不可自拔,可这一喊,却惊得桌前站的人,丢掉了手中的纸,风干的,散乱在地。

“你骗我对不对?你识字对不对?何苦……”,哽咽难言,我的执念,此生难以释怀,朝思暮想的,不过是往日模糊的情意。

燕儿默然无语,弯腰将地上的一片片捡起来。

“这是……,我在西北征战的时候,京城狄花开了,我福晋特意夹在信笺中,寄到军前的。告诉我,家中花开了,她赏了京城最美的花。怕乱我军心,她信中通篇不提思念二字。可她不知道,接到信的刹那,我就魔障了,心也飞到京城她身边。和先帝奏请回京,马不停蹄,恨不能日行千里,片刻不停歇,只为见她一面,这种无尽的思念,让人心都快裂开了。可我万万没想到,自己回京后,她虽看似平常,可已病入膏肓,强撑精神,又把我送回军前。我如今悔不当初,恨当年为何不把相聚的时光磨的再长久些,好过如今我行尸走肉,空留牵挂。我对她的情意,这辈子再难给第二个人,只是她最是刁钻,先骗我白首偕老,害我空欢喜了半生,又唬我再续前缘,害我空等十年,心念已近如死灰。你说,我还要不要再等下去?还是她来了,却不愿与我相认……”,再也讲不下去半句,这是我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谈起澜儿,谈起我几近绝望的爱恋。

才发现,燕儿扶着桌面,掩口泣不成声,她极力忍耐,咬的指节发白;彼此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多少言语,在此时都是虚妄。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无声胜有声……

“我这辈子,答应老婆,不续弦不纳妾了,你若承认是澜儿,我就尊你声福晋,若你不承认,我怕是什么也给不得。”,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她不肯承认,也未曾绝了我的念想,只抬头轻笑,将绣好的垫子放在我膝上。

一晃近两年,她不仅容貌神态与澜儿相似,连习惯举止都无意间展露的别无二致,随和淡然,不计较小节,待人宽厚,厌恶旁人恶言高声,夜晚习惯清静独处。只是我仍在猜测,怕辜负了诺言,又贪恋着重归的往日情意;不敢深思量,情愿相信,是我的澜儿回来了,只怕好梦易醒。

夏末,深夜的寿皇殿,迎来了一位许久未见的贵客,我的亲哥哥,当今圣上,在月光下,踏着满地落花,不期而至。

他说,小十四,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恍惚间,回到几十年前的永和宫,从小疏远的少年,令我惶恐;他面色苍白,冷漠寡言,行事凛冽,却在夏末的一天,隔着宫门,跟我说,小十四,躲什么,我是你亲哥哥。

“不知皇上驾临,臣弟惶恐……”,几十年隔阂,岂是一朝化解,他略显疲惫,只是目光仍然凛冽凌厉,心中难免戒备,不知他暗夜到访,所谓何事。

他与我四目相对,久久无言,两人从目光中看尽对方,过往的爱恨情仇,在一瞬之间划过眼前。到底,他不放不下的是什么?到底,我放不下的,又是什么?

“我,朕,来看看,你又对谁动了心……”,他极力装作淡然镇定,以九五之尊的威慑力,说出近乎卑微的渴求。

心中悸动难平,险些被炸裂开来。禁不住快仰天长笑,原来,他这一辈子,和我落在了同一个执念里,挣不脱,窥不破,恐怕到死都放不下。

你让她陪葬皇陵又如何?毁了塔又如何?终究逃不开造化弄人。从她替他挡下箭的一刻,这世上,压抑的快要发了疯的,就不再独我一个人。

燕儿被我唤出来,面对当今皇上,她不跪不叩,只静静相对,全然失了逃难平民女子应有的惶恐畏惧。

她只是,借着月色,看着门外的四哥,过了许久,浅浅笑靥荡漾在嘴角,目光温柔又怜悯,融化了所有言语,叙尽了前缘往事。

此情此境,太过熟悉,就像当年,滺澜对着四哥,不觉间透露的温情和纵容……

陡然起了夜风,薄云遮月,四哥望着燕儿,未曾发一言,只是他扶住门框的手,在微微。这一瞬间,我明白,这场仗,他输我输的彻底。

终于,他闭目长叹一声,转过身,落寞离去。

云雾散尽,明月高悬,前尘过往,一笔勾销……

永相随

八月二十三日,夜,清世宗皇帝皇帝驾崩,就在他来探望我的次日。遗憾的是,最终我都竟无话可讲,甚至心中,连半点涟漪都没有。抬头望天空,湛蓝无际,云淡风清。人这辈子,逃不开生死束缚,无论是万人之上,亦或是蝼蚁草芥。

弘历继位,他登基后的当务之急,就是四处弥补当年的伤痕,七零八落、满目疮痍的宗室家族。

他待我尊重礼遇,入冬时节,我得以归家安居,且收到了当今太后的信笺,她言及当年与澜儿的情谊过往,至今仍令她感激挂怀。故而,问候十四爷安好,处处加以关切照顾。

我又忆起曾经我的澜姑娘,温和洒脱,柔美可人;替我结了太多善缘,她这辈子都在为我着想,拼了命,许我个长寿安康。

年纪大了,眼前的事渐渐模糊善忘,可年少时的记忆,越发鲜明,太多忘不了,太多舍不得,太多刻骨铭心。

燕儿始终陪伴于我,寸步不离,悉心照顾;她仍是不讲话,不念书,不识字,不听过往,不问前程。只是,无论我何时回头,都看见她在身旁,笑的明媚又温暖。

太久过去,说我不再纠缠于她是否是澜儿,确实是谎言。我的执念,怕是今生,来生,都如影相随了。

只是,终究,我也未曾寻出个答案,我的澜姑娘,梨花树下,你身影婀娜,般般入画。

十四,我会陪你,看尽人世间的风景……

我这辈子,一生坎坷,大起大落,终得善终。

只是,我等的人,到底,要去哪里寻你。

有人说,十四爷此生豁达随性,少年多才,文武双全,青年得志,威名赫赫,功标青史,是大清朝的英雄;也有人说,他不过尔尔,恣意妄为,狂肆乖张,罪戾种种,不知天高地厚。

可我说,我看过太多生离死别、富贵繁华、尔虞我诈、刀光剑影;世间种种,不过过眼云烟,是非功过,后人评说。而我,只是寻常人,有爱有恨,有恩有怨,有功亦有过。

唯一念念不忘的,不过是挚爱之人的一个承诺,足矣。

弥留之际,渐渐恍惚,燕儿坐在床前,握住我的手,轻柔温暖,令人安心,她浅笑盈盈,不慌不忙。

我眼前慢慢模糊,她笑容绽开在嘴角,将手覆在我额头,她说:“十四,别怕,我随后就来,咱们,来生再会。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会陪你,看尽人世间最后的风景,决不食言。”

澜儿!是我的澜儿!你终归是舍不得,你终归是放不下,你原来就陪在我身边。到底是我已糊涂不知人事,还是澜儿当真在我身边。已然,无法再亲口询问……

太久了,这辈子太久了,我等你了太久,相爱的时光,却又太短暂。

欲将恩爱结来生,只恐来生缘又短。格桑师父说,若你二人有缘,不在此生朝朝暮暮,你缄默不语,切勿道破天机。这句话,撑着我度过了孤寂的一个又一个十年。

澜儿说,十四,我会陪你,看尽人世间的风景。咱们,来生再会,上穷碧落下黄泉,生生世世,长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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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有木系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四爷番外

滺澜离世的那天,朕命人撤下了挂在紫禁城养心殿内的十二美人图卷轴,小心仔细包好,入库封存,永不现世。

从畅春园别院到紫禁城,从雍亲王到九五之尊,从围屏到画轴,从未离身,从不敢忘,从不曾忘……

秋深湿冷露重,几场雨水透着寒气逼人,她终归还是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几次三番下旨命她入秋回京,杳无回音之后,竟是天人永隔。

窗外雨滴在芭蕉叶上,凉透心肠,声声都催人忆起当初;孤灯一盏,怀中荷包内的字条上,字迹隽秀如昔,犹记当年。再低头,居然眼前模糊起来,生怕打湿了纸面,又赶忙把字条放回去,这点点念想,已是唯一。

事到如今,命运殊途,人各天涯,本应情尽,却终归难舍。

关于澜儿,对世人,此生,我缄口无语,沉默不言。可我却时常念起她,萦绕心间,挥之不去。这辈子,我与她过往种种,未曾有人开口问过半句,旁人或许曾有所猜测,可终究也没人提起,包括,胤祥。

那年,随太子下江南,船靠了岸,看灰色城墙绵延,泛着氤氲气息,远远的,望见‘余杭’二字。在茶馆听坊间闲谈,头天下了几场雨,青石板路有些湿滑。临近端午,商铺忙的热火朝天,这景象,在端严肃穆奠子脚下并不多见。

澜儿在端午灯会上错拉住胤祥的时候,我近在咫尺;只是那时,她的眼里,除了寻她哥哥,再见不得旁人。再后来的许多许多年,她仍是这个脾气秉性,心里念着谁,眼里就只剩下谁,从不掩饰,任你这世间千姿百色,都不过是云烟过眼。只是曾经,我被她放在心里念着,又不知什么时候,彼此擦肩而过不相识。

阳春三月的余杭城温婉细腻,如同垂柳下的人,低眉浅笑,轻声软语,点点拂在人心口上,难不忘情。完颜家白墙灰瓦的院墙外里,探出桃枝嫩蕊,鲜红娇媚;山石掩映,湖水微澜,原来桃花树后,还藏了个花颜月貌,胜过万千美景的澜姑娘。

桃花落满地,迎风卷着青云,飘散出若有若无的香气,江南的气韵到底细致。

‘落英缤纷随风逝,漫天薄云逐水流……’,小姑娘诗意浓,随口念几句,未成章法,倒也清雅。花随风动,洒落她满身。

她甩甩头发,像极了猫出水,忍不住要笑出声,从身后拿下缠在她发间的,顺手抢过她手中的书稿,惹来她一脸的莫名不解,想要发脾气,见身后是我,碍于彼此身份,只好隐忍,这满腹委屈的神情,却更是让人逗弄她的心情添了几分。

她人警觉,退开几步,没过片刻,却又舒展了眉头,粲然浅笑,当真是好脾气。脸庞如月色光华,清眸流盼的模样,一笑似寒天腊月里冰雪消融,盛了满树桃花的颜色,叫人心口发烫,睁不开眼睛。

‘最是风光留不住,寂寞阑珊落花处’,随口和了一句,倒惹来她嗔怪埋怨。“贝勒爷您贵气天成,怎么接句诗倒轻薄浪荡的,唐突了旁人不说,往后还怎么再敬畏您?”,清喉娇啭,半真半假,倒真是会讨人欢喜,连句责骂,都先把人捧上天。

“你若是不胡思乱想,又如何觉得我轻薄浪荡?”,这句嘲弄,逗得姑娘面色一热,稍染绯红,转身要走,却被我几步赶到她面前,将人拦住,“昨儿给你的玉佩上,刻着我名讳。你可知晓?胤禛,我名叫胤禛……,你喊一句,我听听……”。

黄粱一梦二十年,这情境仿佛刻在我心口上,半世都鲜明如昔,刺的人生疼。

当年她笑着敷衍,“卑微民女,配不上喊您的名讳。”,眸含秋水,袅袅婷婷,闪身躲进桃花林,再找不见。这名讳,当初她不肯叫,直到后来,也再没机会听得她开口唤一声。

几竿修竹三更雨,叶叶萧萧;青山掩映遮不住,碧水滢滢剪不断。

霞光寺巧遇,我与扫地僧之间往来,所谓何事,以她的冰雪聪明,当年猜不透,之后也必是心知肚明,只是她从不曾探问、揣测半句,更绝对不会透露给旁人。恪守不渝,言而有信,当真的好姑娘,不过是我错失了缘分,半生遗憾。

天下微雨,她解了斗篷的帽子,沿石板路走在我身后,竹林散发出清香,山路难行,不时听她在身后小声提醒,“贝勒爷,仔细脚下……”。神女本无心,襄王却有梦,惹的我再难自顾自前行,回身将她手攥在手中,温热轻柔,暖到心间,叫人贪恋。

舍着脸面,故作无赖,让她去雇船游湖,无非是舍不得方才沁凉雨水中,暖人心怀的温柔。莲叶间穿行,远处山峦绵延、酒肆如织似画卷,怀中佳人兰熏桂馥花解语,一时恍惚,仿若是到了神仙之境,再不愿去理会尘世烦扰,宁愿纵情山水,鸳鸯成双,逍遥自在。

我既是喜欢滺澜,又不敢时时想念,她会诱你沉溺在儿女情长、美梦春光。怕长醉难醒,最终分离。叹生在帝王家,情之所至,身不由己。

可我总是贪恋,就如初夏的杨梅酒,尝过就醉,滋味蚀骨,永生难忘。纵是刻意漠视,也终究抵不过心底的奢望,忍不住再去招惹。

她嫁给小十四的那天,我就在远处看着她,直到夜色漆漆,人群散尽,小十四没来大婚,隔着窗棂,见她依旧老老实实坐在床沿,不知心里再琢磨什么。我只觉酸楚难言,捧在心口的姑娘,他人却轻易怠慢,自己竟连句安慰也没资格讲。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两个人确实从此踏上陌路一场,此生再难厮守。当初过往似梦境一场,可未曾想,这场梦,没来得及看仔细,就已然不得不梦醒。

我不愿被人窥破心事,一直强撑淡然,刻意回避远离,可又放不下,到底舍不得。

多少次对她暗中庇护,只不过,她心里有了人,眼中再无旁骛;常常我见她旁若无人,笑的开怀,一心一意望着她的心上人,眼里都是纵容爱护,只觉得罢了,她活得自在顺心就好。可时时我又看不开,心口憋闷,忍不住去招惹,凭什么,这目光这爱恋,就不是给我的……

思恋的滋味,如种子埋在我心间,渐渐蔓延,缠绕心魂,难以逃脱。我独自想念,独自宠爱,又独自悲凉,独自放弃,这出戏,终归从两两相对,成了顾影自怜。

差人暗中寻了画师,以我的描述绘成美人画卷十二幅,容貌相似却各自不同。除了我,再没人知道,画上美人的眼角眉梢,总有一处是按她容貌神情所绘,或明艳端丽,或含娇细语,亦或淑逸闲华,低眉信手之间,透露出我心底千娇百媚的姑娘。

外人猜不透,我亦不曾言明,这点点隐秘,无非是成全了自己的难圆姻缘旧梦。

美人围屏昔日放在畅春园别院书斋,闲时探看,犹得慰藉;登基后,舍不得分离,又命人制成画轴,挂在朕的养心殿,陪伴身旁,总好似回到那年余杭城,桃花迎风落满地,我的小姑娘,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

后来知道,我自己一直陷在梦里,推门见棺木冰冷,才知,花落人亡,陡然梦醒。

春情只到梨花薄,片片催零落。夕阳何事近黄昏,不道人间犹有未招魂。

既是梦醒,睹物思人,才知锥心刺骨之痛。画轴被取下,从此,再不看一眼,只怕勾起往昔情意,好梦成空,凉透心肠。

原来她也会离开,原来她真的会离开,原来那个凄风冷雨的夜晚,她果然是来道别。不是我不相信,是我不愿去相信,这世上,有些事,贵为天子也无可奈何。

摒退了左右,殿内yīn冷,臣子奏报十四为朕夺塔的事情,哀哭不止,半夜不休,我知道,这是令他肝肠寸断的攻心之痛,可你已然得了她此生全部情意,何苦再贪恋来生……

仿佛这紫禁城,都能听见他彻骨锥心的痛喊,搅得朕夜不成寐,寝食难安……

那夜,朕在马兰峪的护军,将他团团围住,他已无路可逃,反倒仰天而笑。吓的禁军个个面如土色,生怕这惹事的王爷,再做出出格之举,更猜不出他要去何方。

他说,他要带他心爱的人回家,只因为这是她的心愿;我仿佛看见他的样子,恣意妄为,胆大包天,却又洒脱随性,叫人既恨又羡。如何,我就做不到这般随心而活。

“只要是她想要的,我都会替她办到!皇上,你看见了吗?”

他眼中全是傲气,依旧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出言不逊;畏惧他的气势,马兰峪护军不敢妄动,只闻虫鸣阵阵,更显荒野凄凉寂静。

无可奈何,我将胤祥派去劝诫,我的姑娘脾气温和,可秉性倔强,我要她入秋回京,怕她禁不起这郊外的风寒露重,都被当成空话。

原来,她唯一想要的,却是和他一同回家。

我也想,若是我那冷冰冰的澜儿醒过来,我定要依着当年的心意,不顾世人非议,在余杭城里霞光寺的山脚下,建一座宅院,遍植桃花,隔着木窗棂,陪她一起闲看西湖水,从日出到日落,不问尘世时光流逝……

深入骨髓的爱恋,我从不输他小十四分毫,怎么就败的一塌糊涂。

隔日,朕眼睁睁看着,那两座镏金木塔,终是在大火中化为灰烬。风吹四散,如她的魂魄,不知如今在何方。

朕烧尽了他的期盼,也浇灭了自己的心念……

朕一生,再没踏入过江南半步,也不再去看她曾经给朕的字条,娟秀的字迹连同楚楚动人的摸样,都烙在朕心口上。所有回忆,如玉石碎裂,散落满地。

可惜,玉石易碎,往事难忘,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无尽的思念熬成折磨。朕事必躬亲,爱民如子,恪守君王之责,不曾有半点懈怠。

只是在每年的初春,必要独自泛舟湖上,念一句,‘落英缤纷随风逝,漫天薄云逐水流……’。

长相思兮长相忆。

殿外骤雨又起,打在落花上毫不留情,殿内独我一人,终于,可以轻声袒露一句,当初若留你在身边,是否,此生无憾。

昔日,王子与越女同舟,岸上杨柳低垂,湖上碧波荡漾,世人皆曰越女心悦王子,心泛涟漪。殊不知,可曾有人探寻过,同舟的王子,望面前的越女,娇花解语、巧笑嫣然,是否,也曾脉脉情动。

山有木系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当年西子湖泛舟,湖岸有山,遍植桃花,木有枝桠,迎风而动,撩人心怀;可我为你动了情,你却,从不知晓。

有件心事,我藏了一辈子,有个姑娘,我独自爱了她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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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忽梦少年事——滺澜番外

在余杭的时候,滺澜从未想过,原来北方也会逢上梅雨时节,远离京城道泉行宫,近来雨下的总是淅淅沥沥,几日都不见晴天,厚重的云朵夹杂着氤氲的水气,透着憋闷,压得人喘不上气来。就像眼下这境遇,上不来、下不去,不尴不尬,难进亦难退。

才到立秋,城外奠气更显寒凉,好似萧索的秋风一过,连草木都被抽离了生机,流萤满院,荷花渐残,明月冷如霜。

豆大的雨点噼噼啪啪的打在银红纱窗上,扰人清梦,“你听,是不是又下雨了?”,支开窗,透寒的冷风夹着雨水迎面扫过来,一时间,让人有些恍惚。

“怎么又起来了?下点雨有什么稀奇,大半夜难不成你还要去赏雨?不准去!仔细回头惹了风寒……”,有人从身后环过来,抬手将纱窗落下,冷风吹乱了烛火,摇曳的影子照的墙壁斑斑驳驳。

“这会子你倒是知道雄起我来了,怎么以前你就肯轰我去淋大雨?”,滺澜近来愈发气力不支,比不得以前,她怕十四担忧,故意找了个借口,提及旧事,好顺势靠在软榻上歇一歇。

“哪年月的事儿,我怎么不记得?”,他倒是推的干净,丝毫迟疑都没有。

“哟,堂堂郡王爷,耍起赖皮,倒真不含糊,难不成,还要我点明哪年哪月?”,滺澜笑起来,起身将温热的药盅递给他,头年在外征战,身体受寒,落了毛病,yīn天下雨的,苦痛不堪。只是他脾气倔强,不肯向外人诉苦而已。

滺澜与十四大婚不久,奉旨伴圣驾随行避暑山庄。两人少年夫妻,又因着误会,意气难平,相敬如冰,近在咫尺,却似隔着千山万水。

九爷将信笺递到滺澜手中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亲自送交十四弟,万不可被旁人瞧了去。滺澜性子认真,又是九爷的亲自嘱托,她虽疑惑这件事为何不用亲信奴才来做,却也义不容辞的领了命。

七月奠气多变,上午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下午,老天爷就yīn沉了脸色,乌云密布,狂风大作。滺澜不由得将九爷的信笺揣在怀中,脚下也加快了步伐,唯恐赶上大雨,又耽误了送信的时机。

离了老远,就看见十四小爷站在他书斋的院门口四处张望,想来他必是等信等的着急,不然狂风夹着尘土,他一个皇家贵胄,又怎肯亲自出来迎候。

“你愣着做什么,奉茶!”,将滺澜领到书斋正厅,小太监迎上前来恭迎,却被他呵斥开,“沏八宝茶,给福晋……”,福晋两个字声音很小,几乎快被他吞进嗓子里,大婚以来,这是他难得的关照与殷勤。

枸杞、甘草、桂圆在莹白的茶盏里散开,放了冰糖的茶水,温甜润喉。

“前儿额娘赏的,我不爱喝,怪甜腻的,沏了你喝吧……”,他说话依旧吞吐,全然不似平常的洒脱干脆,时不时假装不经意瞥一瞥滺澜,有些局促。

“信里是急事吧?九哥可郑重的嘱托我交给你……”,滺澜也不知和他说些什么才好,除了低头品茶,就只能随便找些话题,挥散尴尬。

“嗯,也没什么正经事,不然你自己看吧……”,他忽然起身,搬起角落的椅子,放在自己身旁。这莫名其妙的举动,不仅让滺澜受宠若惊,把身旁的小太监也吓得连连请罪,以为自己差事当的让主子不满了,忙说让爷把椅子放下,奴才来就成。

“茶到底好不好喝,你也不说句话!”,突如其来的大声,把正在看信的滺澜吓了一跳,险些喷一信纸茶水,她摸不清身边这位爷,今儿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好喝啊,谢十四爷。”,滺澜将信放在桌上,赶忙道谢,唯恐又惹了他犯脾气,“这信上确实也没什么急事,难为你大风天在门口等着。”,九爷给十四的信,不过是三言两语,邀约他后天去围猎,滺澜弄不明白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非让她亲自送到十四手里。

“谁告诉你,我是等着信……”,话说了一半,十四又生生的给咽了回去,他将茶盏又往滺澜手边推了推,“喝茶!我再吩咐奴才们奉上……”。

“不用,我这就回去了,方才八嫂差人来,说她娘家送了时鲜的果品,叫大伙儿去尝……”,滺澜不好得罪八嫂的盛情,记挂着约好的时辰快到了,急匆匆打断了十四后头的话。

“可……”,十四才要说话,却见小太监进来奏报,说德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来了,捎了娘娘的口信和赏赐。

听闻此言,十四连忙将手中笔放下,起身相迎。德妃身边最倚重的宫女,说是亲近心腹也不为过,她手中提着红漆食盒,披了件藕荷色斗篷。

十四小爷满口姐姐叫着,将人请到桌前,两人彼此嘘寒问暖,你来我往说的热络。滺澜坐在一旁,只觉得插不进话,手足无措,连忙起身和十四请辞。

“给十四福晋请安,早知如此,我倒是不便打扰十四爷和福晋了……”,大宫女梨涡浅笑,将嘴一抿,话说的不明所以。

“你急什么?”,滺澜还未曾回话,十四倒先不高兴起来,上前抓住滺澜手腕。

大宫女见此情景,轻轻笑了笑,一语不发,静静打量着滺澜和十四,满眼探寻。

滺澜心中急躁起来,在德妃的心腹面前,她唯恐失了分寸,半点都不敢大意;眼下十四和自己拉拉扯扯,岂不是给人嘴里送话柄,若被德妃知道了,日后又少不了责斥。

“时候不早了……”,猛的,她将手腕从十四手里挣脱开,力道大的十四有些犯怔,愣愣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既是你如此着急赴别人的约,就赶紧走!”,也不知是被驳了面子还是怎的?小爷忽然变了脸色,怒气上来,指着门外下了逐客令。

走到门口,小太监连忙上来提醒,说外头yīn云密布,许是大雨将至,请福晋留步,晚些再离去也不迟。

滺澜回头回头望了望,十四和大宫女不知在讲什么,眉飞色舞、喜笑颜开;她低头寻思了一阵,十四让他这会子离去,兴许是和人家有私密话讲,再待下去,恐又惹他恼怒,索性让锦云拿了伞,匆匆离去。

谁知才出门没几步,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小小的伞根本起不到丁点作用,幸好不远处几间抱厦,让滺澜才有了避雨的去处。谁承想,这里却是十三爷的书房……

“我后来追出去了,找了半天,都没寻到你人影……”,十四爷似乎是回忆起了这段往事,急忙辩驳起来。

“我在十三爷书房的廊下躲雨,你又怎么会看得见。”,滺澜笑了笑,他这人不会说谎,他说出来寻,必是真来寻自己了,不忍心再戏弄,惹他着急,索性告诉了实情。

“我说呢,遍寻不见,倒是十三哥对你好……”,听到此,十四爷轻哼了一声,将脸别的一旁,他心里有芥蒂,滺澜又怎么会不知道。

“这么多年,你还乱猜测什么。我只问你,那天胡乱发什么脾气,把我撵到雨里……”,怕勾起他旧心事,滺澜忙换了话题。

“奴才说你嗓子不好,我千方百计留你来喝茶,你既不领情,又几次请辞,和我待片刻,火烧眉毛一样急匆匆要走;我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往上凑,还让旁人看了笑话……”,陈年旧事,说起来,就好像是昨天一样,半点都不曾远去。

“你不说,我又怎么能明白?以为你和那位姑姑有悄悄话儿要讲,忙着下逐客令呢……”,滺澜好气又好笑,这位爷的心思,没点耐性,真是猜不透。

“我以为你和我心有灵犀呢,说起来,日子好像就是今儿啊,七月初六;明儿就是乞巧节了……”,十四转头看了滺澜一眼,倒也忍不住笑起来。

大雨过后天高气爽,草木间都嗅到了秋意。转天就是七夕节,虽是在避暑山庄,照例少不了宫里一贯的规矩。

后妃贵人们平日里闲闲无事,总做点子针线活来打发时光,一来是凸显贤德,不忘妇人本分;二来,随意做些外头买不着的巧玩意儿,保不准皇上赞两句,献个宝,也能讨上几分欢喜,万一皇上真是爱惜,随身佩戴上了,那可是天大的荣宠,走在其他妃嫔面前,脸上都增了几分荣光。

而宫女们整日伺候主子,忙完了自己的差事儿,姑姑也不会让闲着歇息,做不成主子,舒坦闲散强说愁的日子就永远轮不到你。绣鞋面、裁衣裳、描花、缝补,改了拆、拆了改,连喘口气喝口水,也得赶紧着。

可唯独一年里有这么个日子,可以名正言顺的不动针线,那就是七夕,宫里头都顺口叫乞巧,乞求织女娘娘赐给自己一双巧手。况且,姑娘们年纪渐长,慢慢也通晓人事,就不再像初入宫的时候,胆颤心惊,只求别出过错,伺候好主子就万事大吉了。她们嘴上不说透,可谁都盼着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向老天爷求桩好姻缘,往后这辈子也有个依靠。虽未必人人都眼巴巴想攀高枝儿附权贵,嫁个王孙公子一步登天;至少也都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甭管娘娘、福晋,还是宫女、绣工,身份虽高低贵贱不同,可女儿家的心思是j□j不离十。

所以,乞巧节就愈发惹人愁绪,虽是过节,表面上轻松喜气,可难保各自都怀着心事。这日子口可以不用顾忌身份规矩,主子奴才不分彼此,玩乐在一起,图个喜庆吉祥。真正的热闹虽是晚上,可过了晌午,园子里就开始张灯结彩,摆果焚香,预备着晚上的游园欢会,上上下下的神情都溢出喜色。

可偏偏就有个人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巴不得找个犄角旮旯躲起来,全天下都找不着自己最好,盼到七月初八的日头升起,才算松口气。

打从用过早饭,滺澜就赖在九爷家的院子里不肯走,还恰逢今儿个九爷闲着无事,想找自己福晋讲几句体己话,未曾料到就有个不识趣儿的,全然不顾自己的脸色和暗示,愣是耗到吃过午饭,九爷哈欠连天了,她也没半点离去的意思。

十四福晋怕过乞巧节,这是在余杭的时候,全家老小上下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可巧她家女孩儿也少,所以每年的乞巧节,谁都哄着她,全闭口不提过节,丫鬟们玩乐也都是私下里偷偷进行,怕惹出姑娘的烦心事。若问原因,也就没心没肺的亮少爷肯说句实话:“我告诉你们啊!今儿个!谁都不准提过乞巧节!谁都不准提巧手的事儿!咱们家二少爷手笨、女红差,别说是刺绣缝补,就连根针,她都提不起来!可她脸皮儿还薄,大家给她点面子,谁都不准说啊,咱都装着不知道,听见没有!省的她哭!”,当年十二岁的完颜亮,就扯着大嗓门子,站在凉爽的檐下,踩着大酸枝儿木的圈椅上,颐指气使的教训着满院子的仆人,好心垫他妹妹补全颜面。

可他那底气十足、势如洪钟的声音,早就穿透九曲八弯的回廊、层层叠叠的院落,一字不差的全钻进了完颜家澜姑娘的耳朵里。

滺澜实在沉不住气了,甩开锦云死死拉住的胳膊,冲到前花厅,途中攥了一大把烂落花混着的泥土石子,牟足劲往完颜亮的后背扔了过去:“混蛋完颜亮!你胡说八道!和奴才们乱说什么!你才手笨!你才哭了!”。

她边说边瞥见垂手站在院子里的奴才们,都在窃窃私语、掩口偷笑,愈发觉得羞愧尴尬。被完颜亮暴了短处,又没忍下心口愤懑,失了主子威仪,脸腾一下红的发烧,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我说的没错啊,你看,你这不是哭了吗……”,完颜亮看滺澜是真急了,赶忙从椅子上跳下了,指手画脚的辩驳着。

幸亏七姥姥急匆匆从后院赶过来,一手拽起姑娘,回头又给了亮少爷后背一巴掌,嚷嚷着遣散了看热闹的奴才们,才算是化解了这出不堪的闹剧。

从此后,滺澜总觉得低人一头,她心里是自卑的,虽知书识礼、能诗善画,可这有个屁用,自己又不是润晖,用不着考状元光耀门楣,针线女红相夫教子才是本分。不然,纵然你出身多显贵,都有让人背后戳脊梁骨的痛处。

昨天一场大雨,不知道十四爷突然发起什么脾气,好好的又闹个不欢而散,自己被淋个透心凉不算,还在十三爷和他福晋面前露了丑,想想就羞愤难平。天都擦黑了,隔着窗棱,隐隐看见娇雪跟着十四回来,滺澜不自主的撅起嘴,猜测着两个人不知又厮混到哪儿去了。

庶福晋眼力心思都敏锐过人,远远一瞟,正瞅见滺澜扒着窗框偷看。眼珠一转,抿起嘴笑了笑,几步追上前,挽起走在前头,气势汹汹的十四小爷,顺势就把他往福晋的窗口前拉过去。小爷挣了几挣,却都被庶福晋笑靥如花的给哄了下去,看俩人跟扭秧歌一样,踉踉跄跄的快到近前,滺澜就像只田鼠,嗖的缩到了窗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只觉得之前两个人莫名的分歧之后,现在若看见他,定是又尴尬又难堪的……

“爷,您方才趴我耳根儿讲的笑话,妾身到现在都觉得逗趣……”,娇俏如银铃的声音,带着浓的化不开叼腻,声声钻进滺澜的耳里,想不听都难。

“哼,坏胚子,对我就大呼小叫,吃了火药一样,对人家就蜜里调油,也不怕齁着……”,滺澜有些愤愤难平,她觉得十四对她有偏见,明儿就是七夕,别说求个鸾凤和鸣、比翼连枝,现下看来,先求个顺心但平日子才是正经。

“你说谁齁着?!”,嘭一声,虚掩的窗就被人猛地推开了,打在一旁的白墙上。

滺澜一惊,心说这人敢情耳朵还挺尖,赛过猫了。

只可惜,她来不及深想十四爷耳朵怎会这样灵,因为方才吓了一跳,起但猛,‘嗵’一下子额头磕在窗棂上,又疼又麻,火辣辣差点冒烟,和她心里正滋长的恼怒一样。

对面的小爷有点犯楞,不光他犯楞,福晋磕的这下子太突然,连娇雪都跟着有点犯楞。可还是她反应快,又低头抿嘴儿乐了,“哟,我说福晋,您这是唱哪出儿啊,明儿才游园玩乐呢,您先出了彩儿……”。

滺澜懒得理会,妻妾间琐碎的斗嘴打架没意思,谁也占不到便宜,还白让奴才看笑话。看她默默不语,对面的小爷倒先局促起来,眼神微微闪了闪,轻轻咽了咽口水,连声音都透着心虚,“你,你起那么猛干嘛?成心吓唬爷啊!”。

他这一开口,又把滺澜的火气激上了,额头磕的火辣辣,面前这两人一个冷言讥讽,一个无理取闹。

她想,这眼前要不是皇上的儿子,自己定是拿块手边的砚台,把他拍个稀烂,看他还敢不敢仗势欺负自己。

“爷,您今天是不是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要是不舒坦,就哪儿凉快哪儿歇着去!我伺候不起!”,火气顶上脑门,管什么后果,今儿非得就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几句。说罢,滺澜长出口气,哐当将窗户闭了个严实,想来窗外那位,好悬没被拍到脸。

“好啊你!你以后甭指望爷会理你!”,外头声音响起,夹着怒气,又无奈何面前紧闭的窗。

吱扭一声窗又打开了,走出半米的小爷回过头,还想端架子再接招,只可惜,窗口只甩出一句,“你再理我,你就是傻子!”,就又嘭闭了个严实。

其实,发完了脾气,火气一落下,滺澜就好像是洗了个冷水澡,清醒的不得了,三从四德,以夫为天,自己现在得罪了他,往后可怎么再相处?料想赔了不是,他也未必领情,索性三十六计走为上,躲一阵子再说。

所以,第二天一清早,匆匆应付了几口早饭,就找了个由头,赖在九爷的院落里央个九福晋和她玩,说什么也不肯回去。

“我说滺澜,你今儿是怎么了,无事不登三宝殿,抱着一堆劳什子在我这里折腾什么……”,大热天蝉鸣鸟叫,又正值晌午,九福晋困倦难忍,全无玩闹的心思,只凭着滺澜一个人在临水的亭榭里胡折腾。

“前日里,我翻出本《香谱》,上头记载着旷世奇香的制法,你这会子不陪我,等回头制好了,我也不分给你……”,滺澜玩的倒是不亦乐乎,黄铜的小秤盘,白玉的小石臼,都只有巴掌大小,透着精致,照九爷的话说,也不知她哪儿弄来这些稀罕玩意儿。

“你还甭给我倒好,我瞅着都稀奇,纯属糟践东西。罢了,你赶紧回去玩儿吧,我也好歇会儿……”,九福晋懒懒倚在榻上,下了逐客令,只可惜眼前人就是充耳不闻。

“沉香一两,丁香皮一两,藿香一两,夹栈香一两……,研成粉末……。哎,你闻闻看,你躲什么,哎,你闻闻……”,见九福晋已然是上下眼皮打架,滺澜唯恐自己再没耗下去的理由,死乞白赖的把新制好的香凑到沁玥鼻孔下,强迫她使劲闻了一大口。

“咳咳,我呸……”,谁承想九福晋被呛到喉咙,连咳不止,使劲用手扇着,周围的丫鬟、老嬷嬷忙着拍背递茶,“这什么破玩意儿,跟猪粪的味道一样,你自己怎么不闻!”,九福晋这口气喘不上来,使劲挥手轰开眼前的香炉。

“胡说八道,什么猪粪?你闻过猪粪啊?”,也不知触到了滺澜哪根弦,她被沁玥的话逗的笑个不停,“快说,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闻猪粪了?九福晋还好这口儿?”,她拿沁玥打趣,自己越说越好笑,扶坐在廊椅上,肩膀都跟着发抖。

“咳咳……”,谁知沁玥已经喝了茶,收敛了衣裳妆容,却又咳嗽起来,还咳个没完没了,这厢滺澜却不理会,又跑去弄新香料。“滺澜!”,沁玥终于忍不下去了,起身使劲拽了拽滺澜的衣裳……

看沁玥对自己挤眉弄眼不知所云,滺澜这才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愣了片刻,缓缓回过头,看见捂着嘴偷笑的九爷,和他身旁脸色yīn沉的十四爷……

似是察觉了流转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九福晋还哪儿敢再犯瞌睡,强打着精神,起身招呼,“十四弟来了,怎么也不提前知会声儿,回头我让奴才们给你备上果子,省的大热天燥得慌……”,说罢,又唤过奴才端过冰糖银耳登碗子。

“九嫂莫忙,我只过来给您请个安就走,还有事……”,十四小爷话中略有迟疑,眼睛都没抬,似也藏着尴尬。

“今儿乞巧节,晚上老太后领着众人游园,大伙儿都歇着呢,你又急什么?”,沁玥起身,又把十四往水榭中央的桌边迎了迎,好让他往滺澜身边坐坐。眼瞅着这两人互不理会,让旁人都觉得别扭。

“这什么味儿?苦了吧唧的……”,谁知十四爷转头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皱起眉,用手扇着面前的空气。

“滺澜干的好事儿!说调配什么奇香,苦?要我说,就是股猪粪的味道!”,九福晋拿手中折扇替十四挥了挥,好驱散开香炉里未燃尽的烟尘。

“你是闻过猪粪还是怎么的?明明是清透馥郁,腥膻之下,馨香更浓,除恶气的!”,滺澜听沁玥又提起猪粪,忍不住开口辩驳,明明是高贵药香,怎么就没人识货呢。

“哈哈哈哈哈”,谁承想,但凡一群人说话,就总有个捡笑料的捣乱,九爷半天没言语,偏这会子笑的坐倒在廊椅上,弄得众人莫名其妙,“我今儿才知道,我福晋原来是屠户出身,连猪粪是什么味道都知道!”,边笑边指着沁玥笑的发抖。

“爷,您就别跟着起哄了!你们倒是合得来的,全挤兑我头上来了……”,九爷拿自己福晋打趣调笑,弄得沁玥脸上挂不住,红一阵白一阵,羞臊的不得了,佯装恼了,独自坐到一旁。

“你加把桂花,加把桂花就没这么苦了,味道就甜了……”,且不知什么时候,十四爷忽就坐到滺澜身旁,顺势就从桌上的琉璃碗里抓了把桂花沫,一把撒在调好的香料里。

“哎,哎,别,别……”,眼瞅着研磨调配了一上午的香料,就这样混进了桂花,连择的都择不干净了,滺澜瞠目结舌的望了望身旁的十四小爷,看他一脸自信,恨不得能把他也扔到香料里搅合搅合得了。“这和方才的不一样,是要调和炼蜜,然后制成丸子的香药,你胡闹些什么!加桂花干嘛,又不熬糖水喝!”,一上午的心血苦功就白白浪费了,越想就越雄,忍不住把身边的罪魁使劲推了开。

“既是香药,加一味桂花,岂不更好,齿颊留香,又没亏吃,你气什么……”,谁知他倒是振振有词,满口都是道理。

“你来胡搅合什么?!昨儿不是说了,再理我,你就是个傻子!”,滺澜血气上涌,不禁又把昨日斗气的话讲出来,只想把身旁捣乱的人赶紧撵走是正经。

“我就是傻子……”,本以为的,他会梗着脖子驳斥,又或者,他脾气倔上来,拍桌子就走了;可谁料到,他偏偏柔和了声音,放低了身段,眉眼都是笑意,抿了抿嘴角,半是耍赖半是撒娇,叫人措手不及。

滺澜先是一怔,心里那根弦忽就一动,只觉得周围的蝉鸣越发响亮,仿佛时光就定在了此刻。她不知接什么才好,又觉得有些懊恼,心中暗骂,只知道仗势欺人、犯浑耍横的混小子,干嘛突然笑的这样好看……

半晌清醒过来,只觉得无话可讲,羞的手足无措,忙找了老太妃宣见做借口,急匆匆就跑了。

那年的七夕节,园子里池水被晚风吹起阵阵涟漪,荷花开的曳曳生姿,迎着宫女们放的花灯,承载了不知多少人的心事与寄望。

滺澜随诸后妃、福晋们陪着太后游园。“你可知,这树的名字叫什么?”,滺澜正发呆,她随侍身旁的老太妃却突然开了口,指着挂起花灯的矮树,笑眯眯的询问。

“滺澜无知……”,她正发呆,怎么会通晓这树的名字,只好低头请老太妃赐教。

先帝说,这树的名字,唤做连理枝……

透过湖岸矮树上的花灯,滺澜远远的隔着湖面,瞥见下午和自己拌嘴的少年郎。他也正望着自己,两人四目相对,想躲闪,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风雨依旧狂躁的拍打着纱窗,“傻子……”,陪十四爷圈禁在汤泉行宫的福晋,忍不住抬手爱怜的把他耳边碎发理整齐,太多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当时的少年郎,早已沧桑了神情;再不见,那年桀骜不羁的洒脱摸样。

“后来你倒走的痛快,我被九哥训了个结结实实……”,提起往事,难得他又有了玩笑的心情,撑起纱窗,望着屋外夜雨,眼神悠远,仿佛回到当年。

“哟,十四弟,你和你福晋当真是亲密,热乎劲看的旁人都跟着羞臊。怎么说来着,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难得九爷有雅兴念句诗,却是用来调侃亲弟弟的,他懒懒斜倚在廊坐上,笑的促狭。

“胡说八道!”,少年如同被人戳中要害,脸腾一下泛红,连眉目都挑起来。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目无尊长!你对兄长如此无礼,回头让皇上知道,先赏你十板子尝尝!”,九爷被弟弟教训,哪肯吃亏,也腾楞一下坐起身来,“怎么?哥哥还说屈了你?不是你方才和她腻腻歪歪的打情骂俏,难道还是我不成?!”。

“你敢!”,小爷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忽就板起脸,神情凌厉起来,就差没弓背炸毛;他呵斥了九爷,却又不知想起什么,也未曾道别请辞,转过身扬长而去。

“你给我回来!看我不教训你!”,九爷追不上他,平白窝了一肚子火气,却又无处发泄,只得指着他的背影唾骂;一回头,却看见自己也被福晋捡了乐子,沁玥伏在桌上,笑的窝起了腰,一众下人神色微妙难言。

听十酸起九爷,滺澜也跟着笑出声,往日欢聚的时光,似乎就在眼前头。

“澜儿累不累?快歇着去吧……”,绣着牡丹团花的斗篷披上肩头,身后的人轻声叹口气,他何尝不是与自己一样的心境,只不过生怕又惹了自己福晋忆起伤心事,连叹息都如此小心翼翼。

“不累,我临来汤泉之前,九福晋倒是来了封信,也没什么,只说她和九哥一切都好,勿惦念。说九哥近来记性差,常说错话,弄得她也无奈何的……”,滺澜说着,就去翻随身的小箱子,寻起沁玥的信来。

命运起伏嶙峋,让心境都布满沟壑,曾经的莫逆知己,如今彼此早已没了音讯,空留下的全剩挂念。

窗外天色渐明,庭院里的草木也熹微映出了本来面貌,狂风骤雨了整夜,残草落花混着泥土模糊不堪的散在石板路上。夜深重提少年事,鲜花着锦的往日,让现下的境遇透着落寞与凄凉。

“十四,你记不记得,那年七夕游园,你我隔着湖水相望,湖岸上种的树,老太妃告诉我,叫做连理枝……”,滺澜回身一笑,料想十四粗心大意,定不记得这些琐碎之事。

“不知道,我当时以为你因为得罪我,被老太妃训诫女德,正想瞧热闹,拍手叫好呢。”,他起了玩笑的兴致,将脸埋在滺澜肩头蹭了蹭,一如当年的十四阿哥,调皮胡闹,少年心性。

前尘好似浮生梦,唯独庆幸,梦境依旧如此清晰,滺澜犹记得当年七夕,她那盏花灯里许的心愿。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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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城飞无处不飞花—十三番外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时值暮春,暖阳透过书斋镂花的窗棱,映出凌乱纷飞的柳絮,“爷,今儿个师傅夸咱们弘晓书念的好”,看我在门口驻足,小梅牵着弘晓的手,面颊含笑的迎上前。

原本只是被稚儿朗朗的读书声绊住了脚步,忽然间看见他小小年纪神情坚定,却又被鼻尖儿前飞舞的柳絮所烦扰的摸样,忍不住逗的笑出声来;我这一笑,倒扰了他们母子俩的宁静。

“阿玛可曾去过江南?”,既来则安,近几年常为四哥的江山社稷天南海北的张罗,慎言谨行,恪尽职守,身体与心神都似同绷紧的琴弦,难得有片刻歇息,也少有和妻小闲话家常的时候。

“小孩子说的什么胡话!”,小梅从丫鬟手中接过青瓷茶盏放到我面前,嗔笑着拍了拍弘晓的后背,“想当年,你阿玛十四岁就随先帝伴驾南巡,怎么能没到过江南?”,夫贵妻荣,她说这话的时候,眉眼间有掩不住的得意神色。

“想当年先帝曾六次巡幸江南,抚恤编氓,问俗观风,不畏劳苦,圣驾亲至勘察河工要害之地,百姓无不盛赞……”,明前茶的馥郁之气在室内弥散,混着沉香,叫人有些恍惚,我嘴上讲着歌功颂德的场面话,可脑海中却是空白一片。

“那当今圣上为何从不南巡?阿玛,江南是什么样?余杭城古称临安,是繁华富庶之地,那里,比京城热闹吗……”,童言虽是无忌,可触及天子的话,都成了大忌,弘晓突然议论起皇帝的言行,吓得小梅赶忙捂严了他的口。

“当今圣上国务繁忙,事必躬亲,哪有闲情南巡;再者,也怕天子出巡,声势浩大,不免滋扰百姓……”,我心中莫名烦乱起来,嘴里越发讲的不知所云,四哥怕滋扰百姓,那皇阿玛南巡六次就不体恤民生了?自己把话头绕到个尴尬的位置上,进退难当。

小梅似是察觉话有不妥,抬头望了我一眼,目光悠远,如同要看进我的心里、魂里去,她神情有些别扭,欲言又止,五味杂陈;最终还是撇了撇嘴角,抿出一缕笑意,“好了,今儿难得你阿玛在府上,这会子他许是乏了,快让阿玛歇息会子,你到额娘屋里玩儿去,赏你甜碗子吃……”,说罢,命人收拾好书斋内室,抬手替我平了平领口,领着弘晓悄悄退出了书斋。

我的福晋从来都是善解人意,温婉贤淑,她从不张扬,不多言,不妄行,如同散发着静谧幽香的解语花,默默看尽我每一丝心思浮动,任你翻天骇浪,终是化成绕指柔。

闭目假寐,听下人将门轻轻带上,仿佛将方才的鲜活生气全部抽离,片刻间,从喧嚣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寂静。

江南啊……

大清康熙三十八年正月,皇十三子随御驾南巡,时年十四岁,同年七月,亦随父皇巡幸塞外;何等的荣光,何等的显赫,长兄稚弟莫不高看我一眼,就连服侍我的奴才,嘴角眉梢都添了神采,仿佛这紫禁城宫墙上但阳,头一次实打实照在他们脸上一样。

曾几何时的兴奋与喜悦都早已模糊混淆在了过往的时光中,我忆不起曾经的荣耀,却清晰的将梦碎的苦痛融在了骨血里。那年的七月热的出奇,先帝降旨命我随行巡幸塞外,正月儿里的时候,才去过江南的,这会子又伴御驾,是了不得的荣宠和器重,消息没多少功夫,就从前朝传到了后宫。

我头一个是想去告诉额娘的,她为人温柔贤淑,对上孝敬和顺,待下大度宽仁,记忆里,我从不曾见她高声讲过一句话。太后太妃和父皇都对她赞誉有加,可事实上,近年来,除了逢年节父皇会让她高坐主位,伴驾随行以示恩宠外,额娘的寝宫,平日里冷清寂寥的让人害怕,她也太久未曾露过笑容。

走近宫门的时候,隔着影壁就听见里头传出笑声,混杂着说话咳嗽,喧嚣热络的让人恍然以为走错了地方,不知为何,我那时忽然觉得惶恐莫名,也不知怕什么,足足顶着毒辣的日头,在宫门口侯了半个时辰,也未曾再敢踏进半步。直到人散了,我才轻轻的往里头走,远远的,我瞧见额娘倚着廊柱长叹口气,背影都是倦惫。许是听见我的脚步声,她缓缓回过身,见是我,微微怔了怔,朝我招招手,“过来,我儿争气,方才德妃娘娘、荣妃娘娘她们都来和我道贺,说你出息了,额娘很是欣慰……”,阳光刺眼,恍惚中,我望见她浅笑嫣然,可方才,她明明长叹了气……

直到许久我都无法相信,那个被艳阳模糊掉的笑容,竟是我最后一次见额娘的面;她去了,就如同宫中盛开又凋谢的芍药花,被人称赞、艳羡、妒忌,再到习惯、漠视、遗忘,最后悄悄零落。

皇阿玛听闻噩耗的时候,足足楞了半晌,或许他又再次记起曾经被他放在心上,却又淡忘的女子,这次是真的与他长辞了。他将所有的遗恨与懊悔放逐在我的身上,而后一段时间,每有巡幸,必命我从之,他给额娘屡加封号,并因cāo持后事不周,牵连几位兄长受了责罚。

失去靠山的皇子,在宫中如同逝水的浮萍,无根无依,且我又因着之前被圣上看重的过往,难免被人忌恨诟病。虽身为皇子,却活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半步走错,则万劫不复;那种由心底滋生的恐惧与慌乱,至今都难以忘怀。

那段日子,只十四弟与我同进同出,可惜他年纪尚幼,且视我为可靠兄长,我又如何能向他言及内心的郁愤与孤苦。其他诸人对我近而远之,他们小心翼翼揣测皇上的意图,来考量之后的下一步棋,怨不得谁,身在这宫墙之内,能自保已是天大的福佑。

“此前太子殿下先行到江南阅兵,会在余杭一处暂留几日,听地方官员奏报河道治理境况,皇上命我前去协助。今儿个早朝,我已向皇上奏请,让十三弟你随我同去,你年纪也不小了,也算,长些见识眼界罢……”,四哥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呆怔了很久才想起来回应,他向来寡言慎行,眼下能主动向皇上奏请让我随行去江南,如此帮翅携,这是我之前从未曾想到的;我心中百感交集,离额娘去世已是两年有余,其间种种世态炎凉涌上心口。看着眼前四哥淡漠如水,却坚定沉稳的目光,从那一刻,我料定他此生必会不凡,也从那时,我决定此生追随于他。

这次的江南之行,只有我与四哥和几名随从微服出行,在道不尽的清风暖雨,数不完的柳绿桃红之中,我如同被禁锢许久的苦修之人,第一次见识到人世间的纷繁璀璨,扫尽了心中沉积已久的yīn霾。

滺澜从半山腰滚下来的时候,惊了我的马,她后来一直念念叨叨着当年差点香消玉殒在十三爷的汗血宝马蹄下,可我真是想辩驳一句,那天差点被摔下马命丧黄泉的人是我,不是她。好多年后,端午过后的下午,皇上与我在畅春园书斋的亭榭里品茶,不经意间幽幽念起,滺澜这种谋逆皇子的行径,当时若非微服出行,在京城早把她交由侍卫法办了。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全无半点神情,可目光总飘的很远,轻握茶盏的指节有些发白,四哥奠下,那些陈年旧事,谁提都是大罪过,可偏偏他自己最是放不过。

至今都记得,炎夏的余杭城,暖风徐徐,阳光有些刺眼,我和四哥纵马在山道上,我像刚放出牢笼的困兽,撒花一样策马远远跑在四哥前头,把他前几日的严厉教诲抛之九霄之外。

端午那天,我受四哥嘱托外出办差,等出织造府门的时候,早已日落西山,西湖边盏盏彩灯高挂,远远望去似繁星宝石点点,我如同迷了心窍,不顾侍卫阻拦,借口遣退了随行的布政司知事,顺着汹涌的人潮,卷进光彩琉璃凡间世界。渐渐的,侍卫的劝阻离我愈来愈远,吆喝卖艺叫好之声充灌着耳朵,我心口热热的,只觉这世间芸芸众生,嬉笑怒骂,都是从未曾见的景致,叫人流连忘归。

直到滺澜抓住我袖口,才将我神智唤回来,只她那时并不与我相识,满口喊着完颜亮,脸上全是焦躁;我总觉得与她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在什么地方会见过面,忽就来了兴致,拦着她胡乱扯了几句闲话,橘色的灯火映在她脸上,我觉得自己就似市井恶少,左躲右闪的挡着她的去路,可她几番对话里全是客套的托词,一副急于脱身的神情,又碍于教养不肯轻易发火。我那时心底快要炸开了花,却还不敢让她识破,忍住笑逗她玩,周遭的人群幻化成流动的虚影,只觉得天地间就凝固在我眼前这个人身上。直到完颜亮惊天雷一样的哭声打破了平静,趁我分心,她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溜得的和猫一样悄无声息。

我看她在街市牵着与她年纪相仿,且在放声痛哭的哥哥,神情窘迫嫌弃,却又不忍撒手,几次抬起袖口掩住脸面,似是觉得丢尽了人,可走到巷口,还停下脚步给她哥哥买了吃的,拍着他后背好生劝慰着。

我忍不住远远看着偷笑,直到侍卫寻着我,说四阿哥急的大发雷霆,我才撇着嘴随他们回到驻地。四哥果然震怒,命我面壁听训,他说,你若是如此贪玩不知长进,我又何苦带你出门,任你在京里当个闲散宗室,游戏玩乐混吃等死便罢!你若不懂进退,少说对不起我,对不起圣上的话,你至少要对得起你故去的亲额娘!我羞愧难堪,一言不发,咬紧嘴角,我知四哥是真心为我着想,半晌,他长叹口气,走过来轻扶我肩膀,他说:“十三弟,你不知世间险恶,你若真出了半点差池,对不起敏妃娘娘的人,是我……”。

那时的四哥,年纪很轻,面冷,心热。那时的滺澜,不谙世事,精灵调皮。那时的我,桀骜莽撞,不知天高地厚。人生若真能只如初见,又怎会一片伤心梦不成。

没想过我后来会再遇到滺澜,她在我马背上,动也不敢动,发梢顺着微风扫在我脸上,几次话说的急了,又忍不住回头来我和我辩驳,一双眼睛顾盼生辉,浅浅笑意堆在嘴角,撩的人心怀发烫。

后来我每每回忆起,就忍不住想笑,被四哥瞧见了,他就大声呵斥我不争气,他说,那丫头就是骗子,骗你个傻小子一愣一愣的,你再不务正事业,丢魂摄魄一般,我就治她的重罪!看你懂不懂收敛!

我心中不服,忍不住开口争辩:“谁说她是骗子……”。

“不是骗子?你少满口胡言!她和你说什么?她家住在山脚下的村里?你的眼睛看不清,还是鬼迷了心窍?!居然背着我派人去寻她!寻的到才怪!以她蹈吐做派,若说不是来历显赫,至少也大户出身,再不然就是狐妖花妖作怪!你信她的鬼话去村里寻人,寻得到才真是见了鬼!”,四哥嫌我愚笨执拗,怒火攻心,发脾气骂气人口不择言,他为何发那样大的火,其实我也不太明白。

“四哥,君子不言怪力乱神,祖宗规矩,不让说鬼字……”,我被骂的有口难辩,也不敢违逆兄长,只好懦懦的咽了咽口水,提醒四哥,他失态了。

“你!”,他瞪起眼,张口结舌的指着我,半天再说不出一句话,末了儿一甩辫子,踢开门,大步出了房门,让我在房内自省,可我忽然又想笑,或许真是迷了心窍也不一定。

到底还是四哥见识广博,滺澜果然不是村女,她是完颜家的姑娘,正二品侍郎家的女儿,我大清开国功臣世家的格格,祖上随太祖太宗征战南北,又随世祖进了京城,现下奉世祖嘱托,为皇上镇守江南,果然是显赫。我心中喜忧交集,莫名烦闷起来,喜的是,她是满洲千金,我可以光明正大娶进府里,愁的是,她是满洲上三旗秀女,姻缘由不得我,更由不得她自己,一朝选秀,前途难测。

我忘记那天是怎样听到她和完颜亮的对话,可也许就是那天,我明白了世间因缘,早有定数。

住在完颜府上的日子,和滺澜成了莫逆,她才气过人,博闻强记,尤善丹青,且又是世家出身,吃穿用度无不能引经据典,讲出学问来。通晓擅用的玩意儿器皿更是数不胜数,且不论盲品茗茶,猜中哪杯水是去年山墙下鬼脸青罐子里埋的初雪;还是献宝似的拿出加盖了藏书名家红章朱漆的孤本古籍让你赏玩。就连她赠我锦墨也是精雕着余杭名景,楼、阁、堂、轩、馆、院、庭、斋,钟、鼎、圭、璋、爵、壶清晰可见,亭台楼阁、洞壑假山游人花鸟深田逼真,每锭都书有景致之名,笔法钢劲流畅。问她从何得来如此珍品,她却又笑而不言,只说朋友相知而不相融,许多事问多了倒显生分。四哥每每见了,都摇头叹气,让我不可与她走的过近,如此玩物丧志,切不可取;还说若她真是完颜二少爷,定能与京城的宗室子弟混迹一片。

只记得那是从清泉塔游玩归来的隔日,四哥因中了暑气,需歇养几日调理。滺澜怕我闲极无趣,就托完颜亮来请我去荷花塘边的亭榭里听她弹琴,说是前日里,有人送了她一张梅花断蕉叶古琴。可我因有差务在身就推辞婉拒了,谁知才过中午就闲散下来,顺着藕堤小径往荷塘而去,因是炎夏午后,偌大完颜府连个人影都难见,主子奴才想是都乘凉休憩去了。才绕过长廊,却听闻有人在墙后领,滺澜和完颜亮躲在芭蕉树下吃冰糖银耳避暑,兄妹俩一言一语的闲谈也难免飘了过来。

“你说稀奇不稀奇,我告诉你个秘密,傻亮你可别乱说去。昨儿夜里我梦见,十三爷和十四爷在说话儿,好像是,有人问他俩,若是府内福晋内眷们勾心斗角吵闹不休可怎么处置?十三爷说,内心定是郁闷难当,为难不已。可你猜他十四弟怎么说?十四爷说,闹事儿的各给一个大嘴巴!”,滺澜说完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还抿嘴偷笑起来。

无风无影的事儿,她还说的有鼻子有眼,不仅我觉得莫名,再看完颜亮,就如同吃了个酸梅,整个脸上的五官都综在了一起,嘴里啧啧啧啧的看着滺澜摇头。

“我说二少爷,你疯了吧!你见过人家十四爷吗?别昨儿个十三爷和您提了一嘴,您就胡说八道,小心府上那几位爷听了去,给你送刑部衙门!”,完颜亮一脸不屑,撇着嘴皱眉。

“我当然没见过十三爷他弟弟,就是背影儿,说了是做梦,做梦也能给我送衙门去?又不是我自己愿意梦见的!不过我觉得,别看十三爷温和儒雅,他弟弟肯定是个粗鲁莽撞的笨蛋!”,滺澜抿了口茶,不管不顾的给十四弟下了定论,猜不透她与十四弟素未蒙面,哪儿来的判断和误解,更不知远在京城的十四弟有没有打喷嚏,但好歹,她夸我了……

“成啦,你啊,这辈子,估计也没机会见那个十四爷的面,管人家粗鲁不粗鲁呢!”完颜亮也有样学样的抿了口茶,讲起大道理,“二少爷,我再和你说一遍,你为什么总是不信你哥哥我呢?!虽说你是上三旗满洲姑娘,总要去京城选秀的,可那京城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什么样的才女美女没有?去选秀的个个儿都是人间真绝色,才貌双全,李清照再世!李清照的才,杨玉环的貌!你啊,就老老实实的等着撂牌子,被人轰回家就得了。然后啊,哥哥我再陪你回余杭来,咱老老实实让我阿玛给你选个可靠人家,离着近点儿的嫁了,也算有个照应,若真是嫁不出去,你好生乖巧着点儿,哥哥我照顾你这辈子,也不是不成……”,完颜亮侃侃而谈,却没见对面的滺澜早就沉下脸色。

“哼~”,滺澜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你文采出众,好歹能把李清照三个字写出来再说!”,说罢,从地上捡起踩烂的树杈,朝着完颜亮脸上扔了过去。

兄妹俩的对话不欢而散,却把我憋笑憋得半死,后来才知道,年少时的无知之言,一辈子兴许只能听到这一次……

滺澜颇谙琴法,只是她嫁给十四弟之后,却常自称不通乐理,再不弹琴。偶然间问过她,她说,十四弟和她讲,‘琴能静念少纷纭,更有仙声娱听闻。盥手焚香弹夜月,桐香兰味两氤氲’,他平日里功课差务缠身,只闲时、雨后、雪夜以琴怡情,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听十四爷弹琴,知他烦扰已消散,自己也安心,何乐而不为……

她这辈子,从未与十四弟争持过半句,十四弟说:“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她就赶忙附和,说:“好,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说罢,两人就痴痴的笑起来,叫旁人无可奈何。

我一直想不透,她对十四弟到底怀着何样的心思,也曾几次三番劝诫自己,无非是女德女诫,三纲五常的束缚,否则,依他那样的脾气秉性,她怎就会义无反顾和死心塌地了。

滺澜嫁给十四弟,我很久都无法释怀,四哥曾说,你若再被那丫头迷住心窍,我就想办法把她嫁的远远的!我问,那您为何不成人之美,让她做我福晋,还是,要我自己去求皇阿玛?四哥勃然大怒,他说,“你若是敢,咱们兄弟就恩断义绝,你自己被人算计,泥潭深陷的时候,也不要来求我!”,四哥提起她,总是很急躁,失了礼数失了体面,口口声声恨不得将滺澜送到千里万里之外,此生此世,来生来世,三生三世都永不再见的才好,可他从来口不对心,就让她嫁在眼前,连死都陪葬皇陵,莫说十四弟难释怀,也换来身边人的敢怒不敢言,声声叹息。

“可我如剜心蚀骨,过不去”

“过不去就别过,不听不闻不见,早晚你会忘得干干净净。”

“因为他是您同胞亲弟弟,还是……”,终于,我败下阵来,终于,我和命里第一个认定的姑娘擦身而过。

不听不闻不见,没多久也就忘了。

我又何尝不想忘记,可我不敢告诉四哥,莫说我在她和十四弟大婚后,夜夜梦见她在我马上频频回头的样子;就连现在,我仍会偶然梦见前尘往事,梦见余杭,梦见滺澜,梦见……,梦见少年时随先帝去围猎,十四弟骑马跑在我前头,回身对我说,十三哥,承让了。醒来是落寞深夜,从心底往外发寒。

和滺澜大婚的当天,十四弟没出现,这件事德妃娘娘上下打点隐瞒了很久,可最终还是被皇上知道了,十四弟为此受了很大责罚,只是他不讲,我也无法开口去问。十四弟虽是皇家贵胄,金枝玉叶,又是德妃娘娘亲自教养长大,可他却不太娇惯,自小演习骑射摔摔打打成了常事,却鲜少听闻他抱怨半句。我总认为他骨子里有种英雄气概,想来这也是皇阿玛后来派他去征战的因由所在,有勇有谋,善骑射,善用兵,也善忍耐寂寞和痛苦。

十四弟的侧福晋浅香是德妃娘娘的外甥女,我侧福晋的胞妹,和十四弟青梅竹马,也是娘娘亲口求先帝指的婚。我不敢妄自揣测皇阿玛的心思,可任凭德妃娘娘好话说尽,先帝也未曾动容,还是在太后说情的境况下,勉强首肯给了浅香十四皇子侧福晋的身份,听近侍们私下议论,说这让德妃娘娘郁愤了很久,她是心高气傲之人,得宠多年,又怎肯相信皇上会在给自己亲儿子选媳妇这件事上,拂了她的面子,浅香是娘娘外戚,自小常常出入宫廷,她的脾气秉性,皇阿玛又怎会不知晓。

我料中滺澜大婚之后,日子必有艰辛,可我没料中十四弟会在大婚不到一个月再续娶庶福晋,婚礼是滺澜一手cāo持的。本来以皇子娶妾侍,算不上福晋,之所以称庶福晋,多半是下人给个面子,一定小轿儿直接从后门送进去,磕头行礼就算礼成。可这位不一样,她是八哥送的人情,良妃娘娘赐的婚,含着金锭子进的十四弟家门,明面上有个庶字,私底下,却是高人一等。

听闻迎娶庶福晋进府的那天,十四弟不知为何事对滺澜大发雷霆,弄得福晋在诸人面前下不来台,宗室之中,内眷之间,十四爷最是不待见嫡福晋,年少夫妻反目的消息尘嚣直上。

隔日傍晚,十四弟风尘仆仆赶到古北口军营与我会和,蒙古贵族不太平,他要在这里待上些日子。军营白日练兵,荒郊野岭,到了夜晚也无甚消遣,也就是点着篝火喝点酒说说话。“十四弟,你和你福晋怎样了?”,我忍了好久没敢开口,他不主动提及,我一个兄长,又怎好去探寻胞弟私房家事,可我终究是没耐住自己的心,惹来十四弟一脸错愕。

“挺好的。”,他倒是答的干脆,脸上半点神情没有,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顺手捡了个树枝丢进火堆里。

“我说的,是你嫡福晋……”,我心快跳到嗓子眼,一万个理智遏制我不要再问下去,这是天大的失态和逾矩,可我,实在太想知道,滺澜过的好不好。

这下十四弟终于表了态,他挑起眉毛,像看怪物一样打量着我的脸,半晌,他睫毛低垂,“我知道。”,声音轻不可闻。

只是他除了方才的三个字,再不肯吐露半句,看情形,若是我再问下去,他多半就要拂袖离去。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皇阿玛的儿子多,脾气秉性各不相同,或豪迈狂放,或狡黠多变,或谦和儒雅,或深谋老练,或淡漠疏离,或洒脱不羁。可唯独一点却是一模一样,寡言。初入宫的宫女太监,打从第一天就会被师傅姑姑们教诲,“在这深宫里若想要活下去,就少打听,少说话,知道的多了,一张嘴就能惹事,一张嘴就能惹来杀身之祸”,这由不得脾性来决定,这是生存法则,这是在宫墙之内自保的信条。任你是主子还是奴才,话多了,下场一样万劫不复。

在诸兄弟之中,十四弟算不得心机深沉之人,且他自幼与我同进同出,受同一位师傅教授学问、演习骑射,感情尚好。只是他为人寡言少语,遇事轻易不露声色,不愿透露心思,也难和人交付真心;同生长在紫禁城内的所有人一样,和他的每一位哥哥弟弟一样。若他不肯说的事,纵使是撬了嘴巴,也打探不出半个字了。索性作罢,何苦勉强,两人闷闷喝酒,再无闲言。

梦回酒醒三通鼓,断肠啼鴂花飞处;心事何处说,空有当时月。

凄清冷夜,杜鹃悲啼,抬眼明月犹在,往事却再无可追,我这一生谨言慎行,步步为营,只可惜太多人太多事,我猜中了开头,混沌了过程,惊诧了结局。空劳牵挂,一生情、半世怨,无人可说,无处可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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