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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娘不易》


变故起

早春三月,冰雪消融,昌河解冻,河道两旁处处草长莺飞。田陇边,数不清的野花好似发泄憋了一冬的心思,再也等不及了,争相展示出最绚烂的色彩,在明媚的阳光下,带着淡淡的光晕,晃的人眼也花了。在这样美好的风景中,任有多大的烦心事也应该忘怀了,当然也有特殊的情况,就是俞海村的大户俞家。

走到俞家巍峨的大门十步开外,就能感受到这里的悲痛哀伤的气氛。入眼之处一片缟素,门口两盏白色的大灯笼,似也在诉说着主家的悲伤。俞家的家主俞正棠本是京中工部四品给事中,正月里京中东南部地龙翻身(就是现在说的地震了),连皇的殿宇也多有坍塌,外京官聚居的吉祥里更是房屋连片倒塌,损毁严重,俞正棠夫妇就是不幸遇难的十几家官员中的一家,俞家除他二人之外还死了两个姨娘,一个嫡次子,四五个家人,伤者二十余人,幸好嫡长子俞子诺在国子监读书,未在家中,才躲过一劫,但其媳妇乐氏本也四个月的身孕却因此受惊流产。消息传来,俞家老宅上下痛哭失声。月前子诺扶灵回家,与家中的祖母和二叔三叔等亲人相见,免不了又是一番伤悲。

俞海村紧邻昌河,这昌河直通京城,得此地利,村中人无论是种田做生意的,大多富足。俞家更是村中首屈一指的富户,俞老太爷早些年已经过世,他的正妻俞老太太俞海氏,就是本村另一大家族海家的女儿,长子俞正棠自幼天赋聪颖,读书上进,中了进士后又授了京官,大大的光耀了门楣,俞家也完成了从地主到官宦人家的转变;次子俞正渠乃是海老夫人的陪房丫头月姨娘所生,倒也老实,如今就管着家里的田地庄子;三子俞正荣是胡姨娘所生,并不出众,两个庶子聘的都是本地富户之女,二太太娘家姓邱,三太太娘家姓陈,幼子俞正栾则是一个异类,喜经商,胆子又大,仗着老太太的宠爱走闽南,入川陕,大夏国的十停疆域中到去过了七八停,一年在家的时间多不过二三个月,耽误到如今也没有说定婚事。嫡长女俞正桑嫁给了兄长的中进士时的同年舒守道,跟着夫家远赴外任,一个庶女俞正杏嫁了邻村的富户翁家。

士农工商,俞家人四样中也占了三样,四兄弟同心协力,紧密团结在以大哥为主的周围,倒也过得蒸蒸日上。再加上俞家第三代的嫡长孙俞子诺也是个读书的材料,十五岁中秀才,十八岁中举人,二十岁聘了父亲同僚乐御史之女乐如晴为妻,入国子监读书,眼看着又是一位政坛新星。俞家正是这么顺风顺水的时候,天降大灾,不仅夺去了长子一家数口人的生命,孙媳乐氏四个月的身孕也掉了,长孙俞子诺的政治生涯也只能暂停,回家守孝三年。

齐齐整整的三进大院里,下人们脚步声轻轻,几不可闻。即使各处明晃晃的灯火也没能给这院子增添一点人气。东院与正堂相连的厢房中,屋角花梨木几上摆着一尊海棠錾金双耳香炉,静静的吐着云纹般的香烟,旁边花梨木卧榻之上,手拿佛珠默默不语的正是俞家的老太太俞海氏,她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平时保养不错的脸上难掩憔悴悲痛之色,下首所做的正是长孙俞子诺,因受连日来的奔波和白事的劳,冷峻的脸上满是胡茬,几次张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之后,还是俞老太太先开口了:“你四叔还没音信么?”

“还没有。出事后孙儿就派了人分三个方向找寻四叔送信,只因不知四叔踪迹,至今尚未找到他。”子诺口中的四叔就是老太太的幺儿俞正栾,他平时流连山水,兴之所至,走到哪个地方有所留恋才送信回来报个平安,是以家中突发大事竟是无法联系到他。

老太太眼眸一暗,“哎,他倒是逍遥,这么多年了,我也没有拘着他,弄的如今用的着的时候却跟没有这个儿子一样。”老太太顿了一顿,“今日之事你也看清楚了,你三婶话里话外竟是要分家的意思。哼,你父亲在时,他们说的千好万好,什么家人齐心才能家族兴旺,兄弟之间长长久久的一套一套,无非是想让你父亲提拔帮衬他们的子评罢了。也不看看自己孩子是个什么材料,子评如今也要二十好几了吧,还是个秀才,举人考了三次都不中,就是帮衬也早着呢。如今你父亲没了,立马改口说家计艰难、子侄众多,什么村里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早就分了的云云,也亏她说的出来。”子评是俞正荣的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子详,两个妹妹子谨和子话。

子诺沉默了良久:“捧高踩低也是人之常情,以前他们巴望父亲在官场上照顾一下自己孩子,现在没了这个指望,另谋他路也不稀奇。我看不只三叔家有这个心思,二叔家只怕也是同一想法,听说子语原定的杜知州的女儿,两家只等下定了,如今出了这等事情,杜家颇有悔婚之意,只怕他们背地里还埋怨我们家带累了大家才是。”子语是俞正渠的孩子,他下面还有个弟弟子谊,妹妹子谚。

“你二婶三婶都是商人的子女,能有什么见识,不过是因利而合,无利即散,可叹你二叔三叔我都是当亲儿子一般养大,如今看着你们大房人物凋零,竟也闭口不言,任由这些妇人胡说,真真让人寒心。” 俞老太太多说几句便有些喘,身边的秦妈妈立时端起茶杯凑到她嘴边,一手还轻轻在老太太背上顺着。

提及过世的父母幼弟,子诺已经红肿干涩的眼中又蓄满泪水,哽咽着安慰祖母,“祖母若因这等人伤了身子是大大的不值,孙子虽不才,倒也不怕他们,就依了他们分出去倒也清静。”

“不成。”老太太口气坚决的打断了孙子,看了一眼他年轻气盛一脸桀骜的神情,缓了口气后细细的说道:“如今确实还用得着他们,我们俞家的本是农事,庄稼地里一年到头需应时下种,督人耕耘,秋收冬藏,种种庶务细如牛毛,你和你父亲都是自小读书,于这些事情毫无经验,你媳妇又是个官宦人家出来的小姐,更加不懂,我也老了,管不了事。如果他们分家另过,只怕田庄之事就让你们应付不来,更别提你安静读书,准备三年之后的起复。为今之计只能稳住他们先过几年,祖母替你培养几个心腹管事之人之后才能慢慢图之。你如今热孝期间也不好纳妾,我记得以前跟你的丫头翠竹倒是农户出身,你收了她做通房,以后也好替你照看家里的事务。”

“回祖母,孙儿不孝,这翠竹,还有沁梅风荷,自乐氏来后半年就找了个理由都发卖了,不过,祖母可还记得铃兰?”

“铃兰?”老太太低头想了一会儿,“以前你身边似乎有这么个人,眉眼圆圆,笑起来倒也讨喜,只是不爱说话,也不太见人。”

“正是她,这丫头胆小安分,以前孙儿也没有多留意,有翠竹他们在的时候也显不出她来,正因为此乐氏倒还没有怎么为难她,乐氏来后三年无有所出,母亲才做主给她抬了姨娘服侍我,才发现她听话懂事,率真可爱,倒也投孙儿的缘。说起来她也算农户出身,那年安徽发大水他爹带着她乞讨到咱们这儿,父女皆病了,实在过不下去才卖给了咱们家的。”

“那也只能是她了,慢慢调|教吧,明天你带过来先给我瞧瞧。”

“孙儿还有一事回祖母。出事时下人住的房屋倒了好几间,这铃兰被救出来的时候身上虽没有伤,但是好像吓着了,头脑不甚清楚,人也不认得,着实可怜。孙儿在京时请了个大夫瞧了一下,谁知,谁知那大夫却看出来似有一个月的身孕,因着月份浅,也不敢十分肯定……”

“什么?”俞老太太神一震,自榻上直起身来,“你说她可能怀有身孕?”

“是的,只是也不肯定,孙儿也未和任何人说过。”

俞老太太吁了口气,重又歪回榻上:“若是她真的有孕,那是老天保佑我们俞家啊!这样吧,明天你拿了拜贴去昌州城里请你叶爷爷来来给她看看。”她转头向秦妈妈说道:“若是真的诊出有孕,叫人收拾了后面的兰晖阁,再叫刘妈妈带着金屏及两个小丫头伺候着,以后她的一日三餐随我吃小厨房。”其实怨不得老太太如此重视此事,本朝尊崇孝道,守孝三年期间不得有夫妻之事,虽然大多数人并不会严格遵守这样的规定,但是孩子是不能有的,乐氏的孩子掉了,若是铃兰有孕,那么大房就不用等到三年后才能迎来新生命。如今大房只剩子诺和妹妹子谣,更急需一个孩子延续香火。秦妈妈忙一一应了吩咐之事。

老太太又转向子诺道:“你媳妇此次受惊吓掉了孩子,难免有些病痛脾气,你还应多去看看她才好。须知夫妻一体,同心协力,才是兴家之兆。”说到后面声音已经几不可闻。

“孙儿知道。” 子诺见祖母已经有些困顿,静静的告退后退了出来。

外面已是星月满天,早春的凉风夹杂着花香扑来,是后花园的花开了吧,母亲生前爱花,京中后花园内满是名种,迎春、玉兰、榆叶梅、紫丁香、贴梗海棠、郁李、鸢尾、流苏,往年这个时节已是生机盎然,可惜母亲逢此大难,如今这些花即使开放也是寂寞独开无人赏了。想起母亲,子诺不禁又想起妻子在父母的丧礼上的诸多失仪之处,这乐氏乃是父亲的上司的幺女,乐家风水怪,嫡子庶子七八个,却只得了乐如晴一个闺女,不免有些娇养,乐氏自小过的众星捧月的生活,养成了王熙凤的脾气,却只有尤二姐的手段,再加上林黛玉的身体,嫁过来初期还好,后来看她整个迎风流泪,对月伤心,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都要哭闹一场,子诺不免有些灰心厌烦,就是母亲在时,也有些后悔结了这门亲事,但看在亲家同朝为官,不好发作。这次乐氏受惊加上小月子,病了很久,丧事之上多有失礼之处,益发让人灰心。子诺轻轻叹了口气,父母幼弟一夜之间阳两处,妻子又如此娇蛮不懂事,一个还算看得过眼的妾室却似是被吓坏了脑子,呆呆愣愣全然忘记了以前之事,站在这庭院中,他竟有孑然一身的孤独的感觉。

静夜中,和俞子诺同样有着强烈的孤独感觉的还有铃兰,躺在雕花大床上,盖着锦缎棉被,她却怎么也睡不着。穿越到这个空间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她还沉浸在追悔莫及的痛苦回忆中。

穿越前的凌蓝被朋友戏称为四有新人——有学历、有工作、有家室、有房车,小日子过得潇潇洒洒,无比滋润,只因生了个孩子,生活一下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两个人的生活陡然变成三代人的生活,一个屋檐下锅碗瓢勺叮叮当当,硬生生把个潮女逼成怨妇,争吵时她无数次怒吼再也不回这个家了,难道老天听见了,然后以这种方式惩罚她的口出恶言?

如今躺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每每想起初生的儿子,熟悉的老公,来帮忙的公公婆婆以及唠唠叨叨的爸爸妈妈,她就泪流满面。

妾有喜

第二天,慈安堂正屋,铃兰被带来之前,已经在屋里发呆了很长时间,因着昨晚的对话,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铃姨娘,见她身量不高但胜在挺拔,骨不丰但胜在匀称,梳一个家常圆月髻,乌油油的头发上只别了一枚五瓣梅花的金簪,面如鹅蛋,眉似弯月,唇红齿白,不施粉黛自有秀丽之处,只可惜双眼无神,一脸迷茫哀苦之相,被丫头扶着进来也不知道行礼问好。

跟来的丫头白露一脸的难过,向老太太行了福礼:“禀老太太,我们姨娘自出事之后就是这样,让吃饭就吃饭,让睡觉就睡觉,此外整天整天的发呆,无论谁来说话都不答一声,大爷来看了后说,说,姨娘怕是把以前的人和事都忘了。”

老太太也不吃惊,示意白露扶了铃兰在末座坐下,转头向上首上的一位仙风道骨鹤发童颜的老者说,“有劳叶大人了。”

老者就是一早从三十里外的昌州城请来的叶大夫,因他祖上世代都是御医,他也是从太医院六品院判上致仕的,所以仍被尊称为大人。叶大夫年已七旬,回昌州老家颐养天年,寻常不与人看病,不过因着和俞家几辈子的交情,才被老太太请了出来。他看了铃兰几眼,又拿过手来搭了半晌,口中喃喃的说,“奇怪,奇怪。”

“叶大人此话怎讲?”

“观其面色神情,似乎是古书中写的离魂症,但是从脉象来看,寸脉沉,尺脉浮,滑数冲和,往来流利,指下如滚珠,正是有喜的脉象,已经快三个月了,除此之外脉象上无任何异常。”

老太太尚未答话,铃兰心中已是波涛汹涌,什么,什么,这个白胡子老头居然说自己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个小豆芽伴随自己过了这么久,她知道这不是自己前世的那个儿子,但那也是一条小生命啊,再过七个月,他就会出来了,会像儿子刚出生的时候一样软软的皱皱的么?若不顺心就会大声的哭闹相威胁么?喝完后也会咯咯咯的大笑着挥动四肢么?铃兰自穿越之后就像死人一样关闭了眼鼻舌耳等官能,对外界的所有刺激都不做反应,可是现在铃兰满心里都是前世儿子的身影,心神耳目也开始活动起来了。

正思绪万千之时,就听老太太问道:“如今可有什么办法施救,大人,您也知道这一胎对我俞家的重要。”

“离魂症本就不好医治,小娘子又有孕在身,针灸药石皆不可乱用,老朽亦是无能为力。”

“叶大人,难道……这个……”老太太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老者微微摆了摆手:“太夫人莫着急,我话未讲完。虽然药石罔顾,但我观小娘子的症状,也无需用药,乃是心病,所谓心病还需心药医,为今之际只有找到小娘子牵挂之人或者事情,以此召唤,至于人是否能回神,就要看天意了。更何况……”老者不紧不慢的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更何况就算是现在这个样子,好好调养,也不是不能生孩子的。”

噗,铃兰心中狂喷,这老头是把她当做人工**暖箱用了啊!

话已至此老太太才稍微安定了一些,话锋一转,和老者唠起了家常:“月前恒哥儿随他父亲来吊唁,还记得到后堂看看我这老婆子,一晃儿已经这么高了,行动举止也越发温文尔雅,他小时候爬上我堂前的树摘枣子的皮猴子样还如在眼前呢。他和子语子评他们,再加上小一点的子谣子谚,一见面就是上树捉鸟,下河捞鱼,每日里惹出多少是非。那年春天在后花园里不知怎么玩的,子谣摔的满脸是血,大家都吓的跑了,还是恒哥儿镇定,拿了帕子给她止血,小小年纪就有名医风范,大家后来都赞果然是医药世家的孩子啊,天生就是学医的料。”

“莫提莫提,小孩子淘气是有的,但也没见他们几个这么淘的,那次出事以后,我关了恒哥儿三个月,之后就把他送到学堂老老实实的读书,再不许他来疯跑混玩。现在想来,那时的子诺就很老成,从不和这些混小子混在一起,日日不是读书就是习字,多么安静。”

“看你说的,事又不一定是恒哥儿惹的,你却这么谨慎,连带我们家也不让恒哥儿来了。小孩子正要一起玩大的才有情谊呢,这么多年不见,子谣他们都生疏了,只怕见了也不一定认得。还该让恒哥儿多来往才是。”铃兰听了这么久已经回过来点神,暗想老太太一句一个子谣,怕不是有些什么心思。

叶老头挑了挑眉,端起茶碗呷了一口:“那里能不来往呢,只是他近来也不得空,他已经过了乡试,如今他老子日日督他在家读书,只盼着来年的大考能一举得中。”

“呀,恒哥儿已经这么出息了,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成就,这么明年大考定然能中,光宗耀祖那是跑不了的。”

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孙子,老头子也是一脸喜色,口中却说:“老太太别夸他了,说起读书,他哪里比得上你家子诺,十五岁中秀才,十八岁中举人,入国子监读书,可是我们昌州百年不遇的神童啊。我也不指望他能光宗耀祖,只是不吃医家饭就好咯。”

“看您说的,自古良医堪比良相,你们叶家世代做御医,技艺过人,每日里多少人跪着求着拜师学艺呢。怎么到你嘴里就这么不堪了。”

“就是这御医做久了,才不想让子孙趟这趟浑水啊。”老人吹了吹茶杯中的浮沫,“闱之中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杀机重重。当年奕妃小产案,熙敏皇后暴毙案,还有六皇子案,太医院多少人头落地啊。”老人阖目低语,口气中似有无限萧索。

说起这话老太太也很有感触,“伴君如伴虎,君心难测啊。丽妃仗着圣上的宠爱公然在宴席上对皇后下毒,可谓闻所未闻的奇事了,圣上大约也深恨自己怎么对这样一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宠信了这么久。熙敏皇后故去也有十几年了,他也不肯再立新后,连带着也没有立太子,可见当年之事对其影响何其深刻。”

“丽妃御宴上下毒毒死皇后,还想同时毒死大皇子,那不过是说给天下人听的,其实皇后的死不只这么简单,不过就算是再有什么猜测,自张太医赵太医死后也都无法找到答案了。圣上不立皇后,倒也不全是与先皇后的情谊,当年熙敏皇后刚生了大皇子就招人下毒手,现在的徳贵妃也是刚得了执掌后之权不久,她所出的六皇子就误食了东西成了哑巴,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圣上是怕了,再也不肯对谁有所偏爱,免得又做了靶子。”

“此话甚是有理,只是如今圣上年纪日长,储位空悬究竟不是长策,大皇子,六皇子都已成年却仍未去封地就藩,民间纷纷传言京中此次地震是储位不明,二龙相斗所致。”

“愚夫愚妇懂得些什么,不过看来有人要借此事挑起事端,只怕又要有一阵子不太平咯。

月亮刚爬上树梢,西院厢房中,铃兰静静躺在云堆样的锦被中,身边穿墨绿坎肩的丫鬟正把织金帐子从挂钩上取下来,外面突然传来噪杂的脚步声,门帘响处,俞子诺大步走了进来,人未到声先到:“她醒来没有?”

白露忙放下手中的活,规规矩矩的上了一杯茶:“回爷的话,姨娘还是老样子,大夫说了,姨娘这是心病,没法医。除非姨娘因为什么牵挂之人或者牵挂之事能自己醒过来。”

其实经过早上的震撼的事件铃兰的神智早已清醒,只不过为了不让别人看出她是冒牌货,没敢立马活蹦乱跳而已。她有孕的消息传出后,一整天房间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看望的,打赏的,甚至来看热闹的,进进出出足有十几拨。她乐的借着病症不管不招呼,暗地里看着听着,尽快熟悉这里。不过观察的结果让她十分郁卒,她现在的人生非同一般的独特。虽然也是十六岁花朵一般的年纪,可是她不是像以前看过的诸多小说里一样穿成大家嫡女或者小家碧玉,甚至连庶女都不是,她已经变成少妇了,自己的一生已经绑定在一个叫俞子诺的男人旁边,这也就算了,关键她还不是他身边唯一的女人,甚至不是主要的女人,她不是他的妻,只是一个在妻子怀孕时暂时暖床的妾,现在,又成了一个在主母流产后有孕的妾。她能感受到主母刀子般的眼神,能感受到从慈安堂出来后一路上丫鬟们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复杂目光,能感受到访客中陌生的人们酸溜溜的话语,甚至能感受到这院子里不知从何而来的喷薄而出的怨念,在这样四面敌人的情况下怀孕,她实在有些害怕。

闹了一天终于挨到上床睡觉了,俞子诺却来了,她忙打起神支着耳朵听起来。

俞子诺环视了屋子一圈,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屋里怎么这么热,还有,这是点的什么香,气味如此浓郁?”

白露忙说:“晌午胡姨娘来了一趟,说这屋子里太冷了,姨娘如今有了身子,越发需要尽心服侍,我才叫小丫头把炭火笼的旺了点儿。熏香是下午让春兰姐姐送来的,说是叫梨花醉,还是从京里带来的,对孕妇安神助眠最好不过,我就用它换了平日用的百合香。”

俞子诺看了这个老实丫头一眼,叹了口气,耐着子吩咐:“有孕的人怕热不怕冷,这都快四月天了,炭火以后烧到现在的一半热度就行,白天还要注意开窗透气;至于熏香,无论是谁送来的,一律不准用,问了就说是我的吩咐。”看来铃兰有孕的消息是人所尽知了,白露一个丫头什么也不懂,要赶紧搬院子派人才行。床上的铃兰听到他的吩咐,也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熏香是容易动手脚的东西,她都木头人一个了还需要靠熏香安眠么,乐氏要么是不通事理,要么就是有了别的心思,无论哪种对她来说都可怕的很。

耳听子诺接着吩咐:“老太太许了你们后日搬到兰晖阁,已经有人在收拾了,明日你将东西收拾一下,等着人来接就行。到了那边自有老太太拨来的人伺候,你跟着学着点。”白露应了,床上的铃兰也松了一口气,至少家中主事之人是护着自己的,老太太想的很周到啊。

耳听脚步声来到床边,她忙闭上眼睛装睡。子诺紧紧盯着床上的人,和往常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神情,但似乎又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同,他将目光转向红绫被下,想象这那里已经有了一个和自己血脉相关的小生命在静静的生长,盯了好久之后,他伸手似乎想抚一下,还没到被子就又缩了回来,终于轻轻放下帐子坐回桌边,端了茶杯默默的呷着,一时间屋内只余更漏的滴答之声。

很久很久之后子诺才慢慢的开口,“今天的话你可听到了。你跟了她这些时候,可知道她有什么牵挂之人或者牵挂之事?”

白露嗫喏了好久,只憋出了一句,“姨娘以前从不多事,没见和谁有特别的来往。”

子诺叹了口气,铃兰以前的行事格他何尝不知道,恨不得变成隐形人,每逢大事必往后躲,跟在他身边几年,只怕连家里人都没认全。他想了想又问道,“那她平时可有什么喜欢之事,或者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

白露又想了很久,迟疑的说“去岁大雪时,我记得姨娘有天对着窗前刚开的腊梅给我说,她小时候跟着父亲在外乞讨了好几年,有一年冬天的雪比这还大,连着下了几天,把道路都遮盖了,家家户户闭门不出,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她和爹在一个破庙里躲了两天,吃的早就没有了,后来连生火的树枝都烧完了,眼看就要冻死。她朝着庙里已经盖满了灰尘的菩萨哭诉,结果这时果真就有一行人进来,当中簇拥着一位公子哥,也就十岁左右,衣服比雪还白,神情却比冰还冷,身上还有股若有若无的梅花的香气,就像仙童一样。她当时看呆了,也忘了上去乞食,那群人埋锅造饭后,有个老者看到她和爹的样子,给了他们一锅热汤,几个馒头,他们才撑了过来,没有死在那年的大雪里。爷,不知道这算不算……”

“你接着说下去。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群人就走了啊,姨娘没跟他们中的任何人说上一句话。不过她感谢菩萨显灵救了她和爹,离开后记得那个庙叫“王儿庙”。哦,对了,她还说后来在庙里拾到一个香囊,上面绣的是梅花,里面装的也是干的梅花瓣,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男孩却带着装满梅花的香囊。”

白露的故事就这么讲完了,没有任何实质内容,床上的铃兰腹诽道。俞子诺静静的坐了很久,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白露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自老爷夫人去世后爷就越发威严沉默了,自己刚才的回话到底合不合他的心意呢?床上的铃兰也大大的松了口气,一歪头就进入了梦乡。

论生日

兰晖阁地处宅院东南角,三明两暗五间房子虽不大,胜在致敞亮自成院落,前临池水,后倚山墙,一条雕花游廊曲曲折折直通后花园,原是嫡女俞正桑未嫁时的闺房。铃兰能以一个姨娘的身份搬到这儿来,本身就有着不言而喻的意味。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俞家的每个院落,就如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水,各院又是一片嗡嗡的耳语声。

最郁闷的是毓霞院的乐氏,早上请安回来就沉着脸,连摔了两个茶杯,吓得屋内外的丫头婆子各个噤声,大丫鬟春莺看到自家太太又犯小姐脾气了,心里哀叹一声,挥退那些小丫头们,又亲自捧了杯茶上前劝道:“这是生的哪门子气,铃姨娘有喜那是好事,您做出这幅样子,别人又要说您善妒了。”

“如今我还顾得上别人说什么……”乐氏瞬间红了眼睛:“今早的情形你不是没看到,都病的痴痴呆呆了,老太太还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的说了多少贴心话,拨了那么好的院子住着,又是给丫头,又是给摆设,处处都替她想到了,还特意对我说免了她的早晚请安,也不看她那样能请安么,有来请过安么,还用得着特意给我说。一屋子的人都围着她和老太太奉承,那里还有人想到我,我这多余的人还不如死了算了。”说着益发趴在桌上大哭起来。

春莺只得耐着子接着劝:“快别哭了,老太太不过是看着他肚里的孩子罢了,再抬举她也是个姨娘,越不过您去,更何况那孩子出来还是管您叫娘。以后跟老爷过一辈子的是您,要仔细将养好身体才是正经。”

“我不稀罕她孩子叫我娘,我又不是不会生。”乐氏翻身坐起,银牙紧咬,“将养身子,将养身子,老爷也是天天把这几个字挂在嘴边,现下就是将养好身子也来不及了,她若是生下来是儿子就是长子,处处要压我孩子一头,不行,我不能让这个孩子生出来。”

春莺唬了一跳,忙上前握了乐氏的手道:“我的好,这种话也是能说的么?这里不比京城时各人关起门来过日子,小心隔墙有耳啊。”春莺左右看了看,又说:“您莫要想左了,这不只是一个姨娘的孩子,还是老爷的孩子啊。您细想想老爷平日的待您如何,您嫁过来了这几年一直没消息,老爷不也没说什么。上年您怀上孩子后,老爷表面虽不说,心里不知道多么高兴,天天嘘寒问暖,给您带吃食,陪您赏花游湖。是老天爷没长眼,孩子掉了以后,春鹂说老爷书房的灯亮了整整一夜。”

提起未出世的孩儿,乐氏更是珠泪不断,怎么也劝不住。恰这时三房的陈氏走了进来,看见乐氏的样子,“看来我来的不巧了,侄媳妇这是怎么了?小两口吵架了?”

乐氏暗自着急,心想外面的小丫头也没人报一声,就让外人来看了笑话,嘴上却只能说:“三婶婶说笑了,不过是想起父母来,一时情不自禁。春莺快上茶,三婶婶来可是有事?”

“我们这些闲人哪有什么大事,”三太太生就的桃花眼、笑模样,一句话说的抑扬顿挫,让人听不出她是何意思。乐氏一愣,没有接腔。

似是察觉到气氛的尴尬,三太太忙展颜一笑,“没什么大事,这不是过几日就是子谣的生辰了么,老太太的意思该办还得办,你二婶管家不得闲,叫我来问问这事怎么办才好?”子谣是子诺的亲妹妹,自小在京城住的,经此父母双亡的大变故后,也是闭门不出,日日垂泪。

“既然是太夫人说的,三婶怎么不问太夫人,倒找我来问了?”

“瞧我没说清楚呢,是你打听打听这些年你们在京中都是如何办的,好向太夫人回话呢。一来你们一房多年在京中,只怕各项规矩和我们乡下都不一样,二来今年的事情更为难,这生日若是往大里办吧,怕大家说闲话,哪有居丧期间大大办的道理,往小里办吧,就怕子谣心里认为父母不在了,我们这些做叔叔婶婶的薄待了她。所以才来问问往年都是怎么办的,再合计合计今年如何办。”

乐氏想想也有道理,如今婆母不在,大房的事情确实只有自己可以商量,便说,“子谣最得公婆喜爱,往年生辰也是热闹惯了的,母亲一般早早就在天宝楼订了新首饰,绮罗坊订了新衣裳,到了正日子那天,白日是相好的闺中密友前来道贺,晚间是自家人坐在一起庆祝,一整天歌舞不绝。如今,要做到这些怕是有些为难。”

“可不是么,你二婶愁的就是这个。子谚她们的生辰都是自家人一起吃个饭,至多姐妹之间互赠个手帕香囊什么的。这打首饰做衣裳的钱可从哪里出呢,再说我们乡下小地方有钱也没得买,客人更是不好请,到时候办的冷冷清清,只怕子谣更要伤心了。”

乐氏叹了口气:“我说的也是往年,子谣也不是小孩子了,又摊上这样的事情,家里的情况她也知道,办的如何还能计较不成。”

“哎呦,那有这么简单?请安的时候老太太不是说了么,为父母服哀是人之常理,但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天天闷在屋子里伤心也不是事情。正好趁着生日请了人来走动走动,散散心。虽说是对着子谣说的,你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给我们听的啊。”

请安的时候乐氏只顾着自己生气了,倒真没注意旁人都在说什么,一时也没什么言语接话。陈氏见乐氏完全心思完全不在这上面,对自己说的话几次三番的都不接腔,对这个侄媳妇的为人行事已经有了大概的认识,便又说了几句闲话,起身走了。

陈氏从毓霞院出来,到邱氏所住的绮茂居转述了一遍乐氏的话,就匆匆的回到自己的清泰院,叫了自己的陪房管妈妈来,打发了一屋子丫鬟出去,陈氏压低了声音说,“你可知道我今天去毓霞院时听到什么,子诺娶了个好媳妇,居然不想让姨娘肚里的孩子生出来。”

管妈妈闻言吓了一跳:“她真的那样想?阿弥陀佛,铃兰一个无凭无靠的妾,就是生了儿子也碍不着她什么啊。”

“谁说不是呢。可是她就是气不过罢了,女人妒忌起来可是不要命的。哼,还都御使的女儿呢,也看不出有什么出挑之处,没想到心肠还如此歹毒。不过她倒是提醒了我,可不能就这么顺顺利利的让大房延续了香火。”

“太太您要做什么?老太太还在呢,这要是让老太太查了出来,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大事啊。更何况,就算他大房没了孩子,对我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放心,我既然要做,肯定不会让老太太查出来是我做的。她不是不许我分家么,那我就让这家宅不宁,我看大房还住得下去住不下去。你且按我说的去做,咱们看他们如何收场。”

且不说陈氏和管妈妈嘀嘀咕咕的商量,慈安堂里,子谣垂泪对老太太说:“孙女如何不知道祖母的好意,只是父母刚走不久,孙女怎么忍心大张旗鼓的庆生。就是平常的庆贺孙女亦不愿参加,那天孙女愿到庙里进香礼佛,求佛祖保佑父母在天之灵得到安息,也保佑哥哥嫂子身子康健,铃姨娘能平平安安的为我们俞家添个儿子。”

老太太搂着子谣不住的摩挲,“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好。可怜你父母在时何其宝贝你,原想着细细为你挑一个好人家,没想到左挑右选尚未定下,就双双离你而去。如今你也十六了,亲事还没个影,再守三年的孝,到时候可怎么说亲,你叫祖母我如何不着急啊。”

一句话更是逗的子谣垂泪不止,“祖母快别说了,都是子谣的命,我也不要嫁人,宁愿去庙里伺候佛祖。”

“胡说,傻孩子,还不到那一步呢。有我在一天,必给你挑一个合心顺意的好人家,不会委屈了你。唉,古话说叔叔婶子一大群,不如爹娘两个人。看今天你二婶三婶的样子,就知道这话不虚了,还有你那个嫂子,听着你的事情却连一句话都不说,我听金画说她这段时间都没去看过你一次,真真不懂事。”

“嫂子自己也病着呢,如何能来看我。”子谣小声的说了一句。

“也不知道她那是真病呢,还是赌气呢,唉,没一个叫我放心的。算了,这生辰不办也罢,你若是想到庙里进香,昨天你哥倒是也和我说,想去什么王儿庙看看,说那里的菩萨很灵验,到时候让他陪你去可好?”子谣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绮茂居里面邱氏也正和林嬷嬷商议子谣生日的事情,她这个当家媳妇其实没多大权力,若是办的太好一来公中没有预算,难道要自己贴钱,二来满府的其他小姐都看着呢,难道子谣就比谁高贵不成?可是若办的不好,老太太那里第一个就不愿意,正愁得了不得,老太太打发了金珠来说,姑娘生辰那天要到庙里去上香祈福,让她预备好车马就行了,邱氏大大的松了口气,忙答应了下来。待金珠走后,她向林嬷嬷说:“到底还是子谣懂事,她这么着即全了孝顺之名,又免了我的烦恼。”

林嬷嬷点头说:“正是这样,姑娘是明白人。老爷太太的事情虽说太意外,让人接受不了,但是日子还得过不是?若是一味的还装娇小姐,只怕以后的日子更难过。”这个林嬷嬷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陪房,她和邱氏的母亲原是同宗的远房姐妹,年轻的时候选到里当女,在中一呆就是十年,放出来后她不像旁的女再嫁或者留在京城的大户人家做教养嬷嬷,而是回到了原籍,一个人买了房子独居,如此一个人又过了好几年。有一年遭逢天灾,很多地方都颗粒无收,流民四起,一股乱民经过她所住的村子时,将包括她家在内的几十户村民家中都洗劫一空,她无奈之下只好投奔自己的远房表姐,就是邱氏之母,虽然之后乱民很快被官兵镇压了下去,但是因为邱氏之母对其十分照顾,她也就在邱家住了下来,待邱氏出嫁,她自愿跟到俞家。邱氏平日里对其十分尊重,管家十几年来,一般日常琐事不会去打扰她,但是每逢大事必找她指教一二。

“谁说不是呢,老太太就是还没看透这一点啊。如今咱们家哪能和以前一样呢。前些日子扶柳偷偷和我说,老太太在叶大人来的时候提了提子谣和他孙子小时候的事情,被叶大人不着痕迹的岔开了,老太太就自个儿气的晚上饭也没吃好,一个人在佛堂坐了两个时辰。说起来叶大人和俞家几辈子的交情了,却也不愿在儿女亲事上委屈一二。”邱氏叹了口气:“老太太还是这么偏袒大房,只顾着为子谣张罗。可怜我们子语,好好的一门亲事黄了,还有子谚,虽说年纪小一点,但是也到了该相看的时候,如今可去那里找好的去呢?”

“太太莫急。”林嬷嬷说话向来慢条斯理,带着里的沉稳老练,“头年是杜夫人上赶着要把女儿许给咱们语哥儿,左不过一个庶女,他家真不愿意也就算了,语哥儿是男的,还可以等几年,倒是谚姐儿,是该好好考虑考虑了。嫁人对于女子来说那就是第二次投胎,不能不万分慎重。只是这婚姻嫁娶,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如今我们自己门楣不高,待要攀那高门大户,若是婆婆不喜,丈夫不惜,姐儿嫁进去也是受苦,所以姐儿要想嫁得好,还是看语哥儿,若是哥儿能和大房的诺少爷一样中个进士,姐儿的亲事就好说多了。”

邱氏想想自己的遭遇,正是这个道理,自己虽有丰厚的嫁妆,但是因为父兄都是商人,也只能嫁个庶子,这些年来辛苦劳累的持家务,生儿育女,却也不见丈夫和婆婆多么喜欢,“您说的有理,只是,语儿读书这些年,别说比不上子诺,就是子评也多有不如,我和老爷也都有些灰心,就连先生都说语儿资质平平,写的文章太过朴实。”说到最后有些脸红。

“我的太太,资质这东西,谁又能说的准呢。却不闻大器晚成?当年姜子牙八十岁拜相,之前又有谁看出来他封侯拜相的资质呢?咱们不说这远的,就说本朝的前宰相卢大人,四十岁才中的进士,和他一起中进士的同年中成家的都为数不多,而他不仅儿女几个,甚至大女儿都成婚了,为此还被同年们背后讥笑。可人家毫不在意,从六品主事做起,勤勤恳恳,忠君敬业,年年考绩都是无可争辩的优,放了外官之后更是体察民情,修水利,重农桑,轻赋税,平诉讼,历任知州知府府丞数职,所治之地都是道不拾遗,夜不闭户,连皇上都知道了他的名声,有一年考核时亲自召见,彼时他已届花甲之年,在金殿上仍思路清晰,侃侃而谈,奏对得宜,皇上也连连夸奖,特擢其入内阁,五位宰相中排名第三。他封相之日,那些个年少的同年大多还在四五品的中流官职上挣扎。可见中举不在年老年少,也不在于考试时那三篇文章写得如何花团锦簇,关键是务实肯干。我看语哥儿也不是那等花言巧语之人,若是肯下功夫再磨练几年,再加上名师指教,不愁不成大器。”

邱氏闻言神一振,“嬷嬷所言极是,确是老爷和我太急功近利了,只是除了语儿肯努力,这名师却从何处找呢?就是子诺当年请的也是语儿如今的师傅,他已经是我们这地方顶天的大儒了。”

林嬷嬷微微一笑,“太太糊涂了,我刚才说的意思是学问高深与否与年龄的大小无关,既有大器晚成之人,也必有天资聪颖之人。诺少爷自小就在读书一道上就有慧,如今又在京城国子监里面学习过,如今诺少爷要在家守孝三年,何不让语哥儿多向诺少爷请教一二?却不闻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只要诺少爷点拨语哥儿开了窍,加上语哥儿自己的勤奋刻苦,三五年后必有小成。”

“嬷嬷此言极是。”邱氏越发高兴的眉眼都舒开了,看来大房的厄运却成就了自己一房的机缘呢,“前些个日子三房闹着要分家,还来找老爷商量过,说什么我们都是庶子,即使再劳这家业也都是嫡子的,何苦为他人做嫁衣裳,老爷听了也有些犹豫,如今看来,那是他们眼皮浅,见识短,若是如了他们的愿只怕将来后悔还来不及呢。他们只看到大老爷和大太太没有了,却不知只要有诺少爷在,大房就有翻身之日。”

“正是这个道理。”

烦心事解决了,邱氏的兴致也前所未有的好,女人八卦的天又显露出来:“说起来那位卢大人当真可惜,一辈子忠君为民,却受门生牵连卷入皇陵贪腐的案子里,莫须有的就丢了官,抑郁而终。听说他还有个小女儿入了呢,只是不知道是哪位贵人,嬷嬷久在中,或可知一二吧?”

“太太若无其他事情,老婆子也要回去休息了,菱花早上说炖了荸荠猪肝粥,春天里护肝养气最好不过,待会给太太也送些尝尝。”说罢林嬷嬷一径去了。邱氏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唉,还是老样子,一涉及到廷之事就闭口不言,真不知道她当年在里过的什么日子,时隔数十年后仍讳忌莫深。

第4章皇觉寺上

子诺去王儿庙的想法本是为着铃兰的一点小心思,没敢和祖母说的太清楚,只说王儿庙菩萨灵验,谁知老太太竟因为这句话把子谣塞了进来,让他带着子谣去上香,这个安排令他暗暗叫苦,却又无话可说。不过据派出去打听情况的小厮永良回报说,这王儿庙也鸟枪换了,说是前些年得到就藩昌州的七王爷的资助,重修庙宇,再塑金身,连名字也换成了皇觉寺,还请了京城的得道高僧做住持,一时间香火鼎盛,是方圆百里的进香的首选之地,如此一来就算带着子谣去也是可以的,不过寺庙离俞家六十余里,来回要两天时间,少不得要在寺里住上一夜了。

他们上路的时候已是仲春时节,官道两旁树木吐翠,鸟语花香,果然一番好景致,子谣的丫鬟采薇卷起车帘,指着窗外的景色逗引着自家小姐说话。俞家崇尚诗书,就是女儿也都请了夫子教授闺学,因此子谣的四个大丫鬟取得都是诗经上的名字,分别是采薇、葛覃、常棣和柏舟,此次跟出来的是采薇和葛覃,她们二人自小服侍子谣,这些日子看着小姐悲伤不已,都是想方设法的与她开解。葛覃见小姐看到这如画j□j,脸上也仍旧淡淡的,灵机一动说:“听永良说这皇觉寺的来历很是传奇,我们叫了他来讲一讲可好?”也不等子谣发话,自顾向外叫永良,他和另一名小厮永安本都随着子诺骑马,听到招呼就一起围了上来。

永良听说小姐想知道皇觉寺的故事,就眉飞色舞的讲了起来:“少爷让我去打听的时候说是一个破庙,可是到地方一看,豁,偌大的一处庙宇,足足占了百亩地,朱漆的山门,上面的铜钉子都有碗口那么大,进去是五重大殿,殿沿上都是些金色的兽鸟,太阳一照晃人眼睛,殿里供的菩萨我也认不全,总之是我见过最高最大的,对了,就像京城的护国寺里面的菩萨那么高,庙里东一簇西一堆的都是人,进香的人中有好些大户人家的女眷,还有一两个戴了帷帽的官家小姐,殿后面还有很大的一片梅林和整齐的禅舍,都有僧人看守,我却是不好过去了。”

葛覃忍不住打断他:“看你说的这么好,你怎么知道这个就是你找的王儿庙?别是找错了吧。”

永良也不生气,笑嘻嘻的说:“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啊,可是十里八乡的一问,个个人都说这就是王儿庙。说起来这以前的王儿庙也有故事,大致是前朝四分五裂各自称王的时候,一个有孕的女子在战乱中和家人护卫走散,逃避到这座庙里,靠躲在菩萨下面的供桌里才躲过乱军的杀戮,她在这庙里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娘娘告知她不用害怕,她肚里所怀的孩子日后会称王,并指点她天亮后往西南方向走可以找到家人。她按照梦中指引果真找到了家人,平安生下孩儿,这孩子日后文武双全,经过数十年的征战果真称了王,建国名陈,他就是陈国的开国皇帝,于是他母后回来重修庙宇,赐名为王儿庙,封了梦中的娘娘叫显圣娘娘,按照梦里的样子塑了金身供奉,那时的王儿庙也是香火鼎盛,名动一方。大家都传言显圣娘娘十分慈爱,有求必应,所以大家有些什么事情都要去拜一拜这位菩萨娘娘,求她保佑一方风调雨顺。只不过后来我们圣祖爷一统四海建立了大夏朝,灭的国家里就有这个陈国,圣祖爷不信神佛,这王儿庙才渐渐衰落下去,但是若是提起王儿庙和显圣娘娘,十里八乡那是没有不知道的,我报了名字之后大家都和我说这王儿庙如今改叫了皇觉寺,再不会有错的。而且我听说啊,这王儿庙的改名和再次兴盛啊也是和显圣娘娘有关。”

“显圣娘娘又显灵了?”葛覃兴奋的问

“听说听说。”永良笑笑,压低了声音:“听说是七王爷就藩路过此地时,天降大雪,不得已在庙里住了一夜,这夜里就梦到显圣娘娘说,他会成为皇帝。所以七王爷才资助大修了庙宇,还改名为皇觉寺。”

此言一出,子诺第一个呵斥道:“闭嘴!这话也是能到处说的么?”其他人也都一时闭口,面面相觑。倒是子谣瞥了一眼瘪着嘴的永良,轻轻的说:“大哥也太谨慎了,既然乡野村夫都在传此事,我们说说也没什么了不起,又没有外人。永良,我问你这庙宇改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约七八年前吧。”

“那这传言又是什么时候开始流传的?”

“这个,好像是大约一两个月前。”

子谣和子诺互换了一下眼神,连身边的丫鬟都有些明白了,葛覃嘴快:“就是说有人在传谣言,栽赃七王爷篡位?”

“这就难说了。不过要是显圣娘娘真的托梦给七王爷说他会当皇帝,那么他自个儿是绝对不会把这事情张扬出来的。永良,倒是这七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的封地就在昌州,离我们也不远啊。”子谣问道。

永良看了一眼少爷没有反对的意思,挠挠头继续说:“七王爷也满奇怪的,本朝的规矩都是皇子成年后要分封藩王,他可倒是十岁的时候就被封到了昌州。也没有大建王府,修整了一个前朝留下的王府居住,平素行事低调,从不扰民,很多百姓都是自他资助翻修皇觉寺的消息传开后才知道这位王爷呢。” 子诺听得大雪、十岁等字眼,忽然心里一动,难道当年铃兰遇到的人竟是王爷?一时有些走神。

“这么说,这位王爷也必是不受宠的,他那么小就离开了父母双亲,也是个可怜人啊,是不是哥哥?”子谣轻轻叹道。

子诺正在出神,听到子谣一问,缓缓的说道:“天家亲情最是淡薄,他生为皇子,富贵之极,父母的关爱之乐却是想也不要想。日前我接到京中朋友的来信,信中说了些京城轶事,据说此次地震之后百官都力劝皇上立储,以安民心。大家都以为这储位不是大皇子就是六皇子的,谁知道日前皇上下旨,封大皇子为安郡王,赐封地于蜀边,封六皇子为平郡王,赐封地于金陵,限他俩一个月内启程呢。此旨一出,朝廷上下大为震动,纷纷猜测皇上这是何意,算起来他俩的封地比七王爷还远呢。”

“这可好玩了,皇上竟然把所有的儿子都撵出京城,怨不得百官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大皇子生母早逝,自是无人替他说话,可是六皇子的生母徳贵妃宠冠后,难道也任由儿子被分封到千里之外?”

“宠冠后又如何,到底不也是一个贵妃,皇上岂是她一个女子能左右的。说起来六皇子小时候也是极得皇上喜爱的,不过毕竟成了哑巴,如何能继承大统?徳贵妃却还是仗着皇上的宠爱痴心妄想,这次封号封地下来,大约也是告诫她的意思,金陵为鱼米之乡,金粉之地,山清水秀,物阜民安,皇上大约是希望六皇子做个平安王爷,安居富贵了此一生。说起来皇上年事已高,勇敢果决却不减少年之时,这次分封就是对百官的一个严厉的告诫,让他们知道皇家之事不是他们拉帮结派就能左右的。”

一行人说说走走,到达皇觉寺已经是午后时分,入眼所见的庙宇果然十分巍峨,青瓦红墙,高阶朱门,院内殿宇绵延不绝。因上香祈福都讲究越早越好,所以定了明早早起进香。知客僧把一行人带到后面的禅舍安顿,小和尚上了斋饭茶水后,还殷勤的说了一句:“寺庙后山的梅林占地甚广,虽然不是梅花盛开的季节,但其中景致多有清幽可爱之处,众位施主若是有兴不妨去走走。”

子谣本待用过斋饭后就回房休息,却被哥哥执意拉了到梅林散心。大夏朝虽也讲究男女大防,但此处已远离京城,规矩没有那么严,且二人本就是亲兄妹,子谣连帷帽也懒得带,由采薇扶了与哥哥并行。二人在梅林中走了一小段路,转至一处比较僻静的亭子里,采薇妥帖的在石凳上铺了帕子,退至一边,兄妹坐下后,子谣首先发问:“哥哥有话不妨直说。”

子诺看着妹妹灵透的目光,心里更是怜惜:“我们回乡已近两月,你每天仍是除了给祖母请安之外从不出舒雨阁一步,你变成这样让怎么哥哥放心的下。虽说重孝期间不宜出门,但子谚子谨都是自家人,你小时候也是和她们玩惯了的,怎么如今这么生疏?平日里和她们一起说说话做做针线,不也很好么?”

“哥哥若是担心这个,尽可以放心了。”子谣的声音虽轻,却十分肯定,字字句句如山涧小溪般清冷:“子谣不是糊涂人,也不会做糊涂事,爹娘虽然不在了,但是他们的教导我不会忘记,我一定会过得很好,让他们在天之灵也能安心。子谣虽然成日在屋里,却也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事情,这次我们回来后二婶三婶的举动,处处都透着算计,子谚子谨她们也都有自己的小打算,怎么可能还像小时候一样无忧无虑的玩闹,我又何必去凑热闹,惹人嫌?就是哥哥,又何曾和子评子语他们多说过一句话?”

子诺深深的叹口气,他也知道如今家里的形势错综复杂,岂是自己一厢情愿就能改变。嫡庶有别,以前大房占尽优势,二房和三房都要仰仗大房过日子,他们的孩子自然奉他和子谣为尊,就是心里不愿意也要做出热热闹闹的样子,如今大房势孤,二房三房虽是庶子,但是他们的孩子可都是嫡子嫡女,也是父母如珠似宝的捧在手里娇养的,有些小心思小傲慢是正常的,这也强求不来,只求子谣自己能想得开才行。如今看来子谣很是明白,他也就放心了。

想了一下后他又说:“还有一句话,本该让你嫂子说的,只是她那个人糊涂,若是知道这事还不知会怎么想。还是我亲自和你说为好。前些日子我收到的是宁尧的来信,主要讲他在备考明年的会试以及一些京城轶事。”子诺顿了顿:“除此之外,他还寄了一对天宝阁做的翡翠镯子过来,说是贺你的生辰之礼。”

子谣闻言也是微微一怔,宁尧她也知道,是大理寺卿宁老爷的独子,也是子诺国子监读书时的好友之一,他妹妹宁泽澜,活泼谦和,喜爱书画,素有才名,平素和子谣来往颇多,因此无论是在俞府还是宁府,二人也曾见过几面。但碍于男女大防,二人从未说过话,这次他专程送了生辰礼来,不能不让人诧异。

子诺缓缓的说:“其实宁兄的意思,以前多少也像我流露过,他说他妹妹曾打趣他,说他和你名字中都有一个yao字,可是他的学问却比你差远了。他心中不服就向妹妹要了你的诗作来看,果然文采不凡,大约就是那时他对你动心的,后来又和你见过几面,对你十分倾慕,才与我私下里说了几句,托我问问二老的意思。之前父母在堂,我也不敢擅自为你做主,只是禀明二老了事。如今我们家遭逢此难,甚至搬离了京城,多少往日里的至交都与我们断了来往,他倒还记挂着你的生辰,特意送来了信件和礼物,倒也可以看出对你是一片真心。哥哥的意思是,他为人正直,家境也好,只有一个亲妹妹,也和你很合得来,已是我们现在能巴望到的最好的亲事了,若是你也同意的话,为兄就去信与他商量,先把你们的事情定下来,等三年后你出孝后再行婚娶。他如今还只是国子监读书,若是等他今科中了,无论名次如何,都会成为京城有女待嫁的人家争抢的目标,到时候再说此事只怕难上加难。”

“哥哥既有这样的心思,那么我问一句,当初他向哥哥表示有意的时候,父母可有话说?”

子诺有些脸红:“当时父母也觉这门亲事还好,只是一怕他是家中独子,宁大人夫妇对他的期望恐怕也不小,未必能轻易答允亲事,二是也想看看他会试后的名次再行决定。”

“这就是了。婚嫁乃是结两姓之好,父母挑女婿,主要看对方的人品门第,是希望我嫁过去后终身有靠,可是人家挑媳妇,也是希望嫁过来后对自己儿子多有助益。以前父母在时还担心宁家看不上我,如今我一介孤女,如何能与他议亲?”

“妹妹说的有理,不过既然宁兄自己有意,你说的这些当可想出法子。他信中也说,若是得你一句准话,必会想方设法让他父母答应,他是家中独子,若是铁了心的闹脾气,宁大人夫妇也不会完全不管不顾的。更何况,以我们现在的情况,那里还能找到比这更好的亲事?”

“哥哥这话就更错了,若是我这儿媳妇还未进门就搅得人家家宅不宁,那我就算嫁过去了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婆婆对自己的儿子可能毫无办法,但是对付媳妇的办法可有的是。哥哥,你也不愿意苦苦谋得的亲事却葬送了我的幸福吧。至于我们目前情势不利,因为说不到更好的亲事就紧抓着宁家不放,那更是傻了。譬如一个人掉到了水里,因为手边没有别的可以抓住的东西,就拼命抓住一稻草不放,那终究还是会淹死的。若是身处落水这样不利的情势里面,除了自己拼命游泳上岸,其它的都靠不住。俗语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宁尧的好意,哥哥替我拒绝了吧,礼物也一并退回去吧。”

“可是,毕竟,这样的好事可遇不可求,妹妹你要再想想啊!”

“别说了,我意已决,哥哥替我回了吧,以后也莫要再提此事。”子谣决然的转身而出,自顾自扶了采薇走了,剩下子诺一个人叹息了良久,方才提步追了出去。

兄妹二人渐渐走远,却没有察觉他们说话的亭子后面的梅林中转出两人,显然在此听了许久。其中一人长身玉立,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身月白色长衣看似普通,却是用贡锦做成,衣料随着身形摆动隐隐有流光外溢,腰间佩着一块青玉,若是细看玉上的纹路竟成天然的梅花之态。他两眉细长,有如湘江绵绵,眉下双眸却闪着山一样坚定的目光,若是只看眉眼五官,柔和的就如一潭春水,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可是他全身散发出的冰冷疏离的气息,能将所有凑过来的人都冻成冰柱。此刻的他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若有所思。身边的男子看着年龄稍长,长相虽不如他俊美,但嘴角总是挂着的一抹微笑,反倒让人舒服许多。这男子嬉笑道“王爷自小讨厌女人,今日终于有人入了你的法眼么?也是,这女子看着如娇花般柔弱,却不想格如此豁达坚强,见解独特,倒是和凡夫俗子不同,要不要我为你打听一下是谁家的闺女啊?”

男子收回目光瞥了一眼他捉狎的笑容,淡淡的说:“致诚,看来流言之事还不够你忙的啊,要不要派你去蜀边打探大哥的消息啊?”

这个叫致诚的男人一听要被派去万里之外的蜀边,马上换上一副更谄媚的笑容:“我忙,我忙,我真的很忙,千万不要让我去那么远的地方,既然你对着姑娘没有兴趣,那就留个我吧。还有啊,求你别叫我的字了,致诚致诚的,让人以为我多老气横秋的一个人呢,这不是存心破坏我唐一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形象么?”

王爷大大的翻了一个白眼给他:“我只是觉得她刚才说的一句话很有意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么浅显的道理,连个小姑娘都懂,可怜大哥那么聪明的人却参不透。”

“是啊,流言之事我已查出是支持大皇子的官员所为,但是大皇子本人知不知道却不好查了,另外,这事情发展的这么快,也有德妃幕后的推动,如今我们要如何应对?”

“德妃心太高了,六哥已经被她的痴心妄想害成哑巴,她还不知收敛,真要害死六哥的命么?这事没什么难应对的,你过几日让无尘大师办一场盛大的法会,祈祷佛祖保佑父皇福寿万年,另外多准备些斋品,吸引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皇觉寺里面看看供奉的到底是什么佛,显圣娘娘,哼,我们又没有供什么显圣娘娘,这谣言当真愚蠢的可笑。”白衣男子转身而去,留下唐一笑一人着下巴奸笑不已。

第5章皇觉寺下

第二日寅正时分,子诺就被寺中的晨钟惊醒,外面隐隐传来和尚们做早课的诵经声,配着浑厚的钟声,果真有股涤荡人心的力量。他静静的听了一会儿,这些日子以来的悲伤疲惫愤懑也减轻了不少,眼看天光渐亮,忙起来梳洗完毕后去看子谣。

子谣也是早早而起,已经梳洗好了在屋中等他,两人略用了些斋饭,就在知客僧的引导下到大殿进香。虽说还早,但是前来进香的人已经不少,只见巍峨的正殿雕梁画柱,烟雾缭绕,正中一尊六丈高的如来佛,慈眉善目,俯视着芸芸众生。两旁侍立着四大菩萨,十八罗汉,或喜或嗔,或惊或怒,一个个栩栩如生。子谣虔诚的拜倒在佛前的蒲团上,默默许愿,恭恭敬敬的叩了三个头。旁边的葛覃替她把香入佛前的大香炉内,并暗暗将一封银子放入了旁边的功德箱内。子诺身为儒生,不愿意大张旗鼓的拜求佛祖,只悄立在一旁陪同,暗暗打量这正殿,觉得一切供奉装饰整整齐齐规规矩矩,比之京中敕建的护国寺也不逞多让,不禁暗暗赞叹。

进香完毕后有僧人引导着去偏殿游览,所过之处连抄手游廊的雕花窗户都透着与众不同的匠心,偏殿四壁都画着佛家故事,不外乎以身饲虎菩提禅悟等等,但是画像美,人物灵动,显然也出自大家之手,子谣眼尖,看到殿外一处偏厅桌案前拥着不少人,便拉了子诺过去看,原来是个颇有年纪的老和尚在设案解签。

二人挤在人群中观看,见人们口里念念有词,挨个儿跪拜后从桌上的紫檀木签筒中抽出一支,有的人还自己看了看,有的人可能是乡野村妇不识字,直接就把签子递于案几后的老和尚,那和尚耷拉这双眼,眉毛长的都快盖住了眼睛,接过签来却不是支支都解,有的说个一两句,有的直接就把签子扔回了签筒中,被扔回的人大多一脸失望,但仍恭敬的退下,至一边的功德箱中放一些散银铜钱。引导的僧人解释说:“这位智空禅师在此设案已有三年了,所说之事十分灵验,因此求签解签者甚多。但这签谁都可以求,若是要他老人家解签却是需要缘分,若是直接丢回的就是无缘,碰上有缘人才解说一二,有大缘法的人还会被请至禅堂详说,不过这等人十分少见,我来之后也只见过七个而已。”

“这么厉害啊,”子谣不禁动了好奇的心思,也要上前抽签,子诺拉不住,由她去了。

子谣学着众人在桌前蒲团上拜了一拜,看那紫檀木签筒十分硕大,里面至少装有百十支签子,支支都是硬木做就,黑底白字,被人抚的油光发亮,她从中抽了一支,自己先看了看,只见签子正面简简单单写着第六十九签、上平、孙尚香联刘,反面则是四句话合成的一首诗:

兰芳春景香堪爱,

菊吐秋香又更佳。

乾坤各自为情意,

不解东风次第开。

她又默默念了一遍,方才忐忑的把签递于智空禅师,两眼直盯着他,怕他也是一扬手把这签重又丢回签筒中。

老和尚接过签,倒还看了一看,又抬起眼皮扫了一下子谣:“女施主所问何事?”

子谣只是一时好奇上去抽了签,却未想好要问什么事情,被他一问愣住了,几次张口也没有说出什么,老和尚明显不耐烦,说了句:你若是问姻缘这签诗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一扬手将签丢回筒中。

子谣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了,旁边葛覃嘴快:“你这老和尚太无礼,我家小姐还未议亲呢,你怎么张口就说姻缘,岂不是坏了我家小姐的闺誉。”子谣忙掐了她一下让其噤声,看那老和尚一幅老僧入定的样子,好像完全没听见这话,她才松了一口气,扬手对子诺说:“哥哥,你也来抽一个看看?”说着竟将签筒抱到他面前。

子诺本不欲做此等事情,无奈签筒已经递到了眼前,也就伸手擎了一支出来,子谣接过来一看,大喜说:“哥哥你抽了个上吉的签啊!”只见那签正面写着:第九十九签,上吉,百里奚投秦,背面也是四句话:

贵人遭遇水云乡,

冷淡交情滋味长。

黄阁开时延故客,

骅骝应得骤康庄。

她转头正欲将签递于老和尚,不妨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一把将签抢走,阳怪气的说:“百里奚投秦,果然好签啊。抽此签者家道康,病即安,讼则伸,婚则成,行人至,孕生贵。总之是大吉大利!诸事皆成!”

子谣抬头一看,只见一位二十四五的俊秀的公子抢了她手中的签子,正摇头晃脑的啧啧评论,他旁边还有一个气质清冷的年轻男子抿嘴不言,但是瞪向同伴的眼神好像在责怪他为何要如此多事。她看了这人油嘴滑舌的样子本来十分讨厌,但是听他说的话都是好话,尤其最后一句孕生贵,联想到铃姨娘正好有孕,一时怔住,倒忘了斥责他了。

子诺上前将签抽回,并将签筒放回桌案,淡淡的说:“阁下这张嘴如此来得,倒不像寻常的江湖术士。”一句话暗含对方是下九流之辈。

谁知这男子却也不恼:“好说好说,雕虫小技何足挂齿。我看你也不是寻常的读书人,倒不如我们一同结伴游览如何?”

子诺也未想到此人脸皮如此之厚,只得看了一眼子谣说:“我还有舍妹在此,不便奉陪!”说罢拉了子谣就走。

谁知那男子竟似没听懂他话中之意,几步追了上来:“无妨无妨,我与你一见如故,相逢恨晚,何必如此见外。你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舍下就在附近,一起去坐坐如何?”

两人这才意识到遇上登徒子了,子谣深悔自己没有带帷帽,可是谁又能想到如此庄严的寺庙中竟有人毫无顾忌的调笑良家女子呢,子诺也是心头一紧,再不多言,护了子谣加快步伐走向后面禅舍。二人行动匆匆,还听到那人在后面高声喊道:“唉,别急着走啊,还没有请教兄台高姓大名呢,嗨,嗨!”

“致诚你够了吧!”七王爷柴景昀忍无可忍的低声断喝,“看你的样子哪像父王为我心挑选的伴读,整个一下三赖的浪荡公子哥儿。”

眼看二人走远,唐一笑也恢复了正常的神色,他正经起来嘴角也依然噙着一缕微笑,若无其事的掸了掸衣袖,说:“我这样牺牲形象不也是为了替你打探佳人的名姓么,也不知道是谁一大早就跟在人家屁股后面逛了大半个庙宇,亏我做的如此卖力你还不领情。”

柴景昀嘴角抽动:“就你这还打听名姓呢,你可打听出来了,你把人都吓跑了,知不知道,嗯?”

唐一笑瞟了老主子一眼,他和王爷四五岁起就混在一起,还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人有如此兴趣,他拖慢了调子缓缓的说:“呦,听你这意思你还真想知道佳人的大名不成?嗨,我可是昨晚牺牲了睡眠连夜把这二人的情况打听清楚了,只是不知道这信息是有~用~,还是,没~有~用~?”

柴景昀闻言有些诧异,倒没想到他下手如此之快,效率如此之高:“说来听听。”

唐一笑本来还想卖卖关子,但是感觉到王爷身上的冷气又凉了几分,也就认命的缩了缩脖子,把二人的家世情况一五一十的道来,柴景昀听了也很叹息:“怪不得那丫头神情如此萧瑟,父母一夜双亡,任谁都接受不了吧。”

“可不是么,要说这兄妹俩可真够惨的,这次地龙翻身虽然厉害,波及甚广,别人家都是死伤些无关紧要之人,他家却死了两个当家的。不过幸好这个俞子诺十分厉害,你看他的言谈举止,就知道是个能干大事之人,据说他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崔老头也曾赞过有宰相之才呢。”

“能得崔讲侍的一声称赞,那确实是很了不起的。”这崔讲侍本是大皇子的老师,为人刚正不阿,学贯古今,早就是世人景仰的大儒,皇上当初选了他当大皇子的老师,恐怕有着力栽培大皇子为太子之意,只是不久后熙敏皇后就中毒身亡,大皇子顿时失去依靠。皇上虽然赐死了下毒的丽妃,重处了一干涉案人等,但却没见他对大皇子有什么额外的抚慰,之后德妃趁乱而起,颇得圣心,还生了六皇子,朝堂之上百官渐渐分成两队,一时间立储之事更加扑朔迷离。这崔讲侍却是无论事情如何变幻,忠心耿耿的教导大皇子,此等为人行事更加让人敬佩。

唐一笑撇撇嘴,难得没有再语出讥讽,只是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唉,戏演完了,佳人已远,余香杳然,我也要回去补眠了。临走奉劝你一句,你这座万年冰山能动情是好事,证明你还是个正常人,但是别忘了你的正妃可由不得你做主,还是好好想想清楚,别害了人家姑娘才是。”说罢转身而去。

柴景昀苦笑了一下,这家伙就是这样煞风景,自己心里刚有点暧昧不明的春意,就被他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不过也真巧,为什么总是在这地界遇到让自己心动的女人,上一次是在这里,这一次也是在这里,所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寒冬风雪夜,这里还是个破庙,他遇到的了一个脏兮兮但是目光清澈的小乞丐,这一次则是春日清明天,这里也已经成了金碧辉煌的大寺院,他遇到了一个穿金戴银的俏小姐,十年前模糊的印象和刚才的倩影相融合,他蓦然想到,这两人的目光竟是如此的相像,清澈,透明,透着温柔善良的母爱之光,却又暗含孤冷清绝的坚强之意,就是这样的眼睛打动了他的内心,就像,就像,他拼命回忆,对了,就像小时候母亲看他的目光,想起他善良的坚强的骄傲的母亲,他眼底又泛起一层泪光,幸好周围虽然熙熙攘攘,但是人们都在为自己的那点悲欢离合忧心奔波,没人会去注意一个陌生人的神情,他甩了甩头,抛去心底的情绪,又戴上了那付波澜不惊的面具,傲然的环视了一下周围。皇觉寺确实已经太大太宏伟了,怪不得有人会想到利用他重修皇觉寺的事情做引子来陷害他,不过没关系,那个人从头就猜错了,没有人会想到他花了若许大的心血重修这个地方,并不是因为皇位,而是因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乞丐,虽然他们之间只有一夜之缘,但是她悉心给父亲喂汤的样子牢牢印在了他的脑中,让他想起自己生病时,母亲也是这样一勺一勺的细心的给他喂药,母亲身上淡淡的梅花香气掩盖了药味,让他觉得生病也是一种幸福。

不提柴王爷独自伤神,且说子诺两兄妹回到禅房后就赶紧收拾了上路,子谣本来见到哥哥抽到了大吉的签兴致大好,但碰上了两个莫名其妙的男子,好心情也一扫而光,一路上都沉着脸,葛覃更是生气,唠唠叨叨的骂着:“不知道哪里跑来的浪荡子,佛祖眼前也敢如此猖狂,看上去也是斯文读书人模样,谁知内里如此不堪。真真应了人们常说的绫罗裹就的朽木,白饭喂养的豺狼!”子谣本来心情不好,被她这么一骂反倒扑哧一笑:“你这张嘴也够刁的了,别说了,这次是我们不小心,回家后莫要再提起此事。”采薇是个谨慎人,知道这样的事情有理也说不清,越描越黑,也嘱咐葛覃以后再莫要提起,葛覃嘟着嘴,却也不敢再说什么,于是一路无话,一行人加紧往家赶,彼时他们还不知道,家里早已闹得沸反盈天!

落水时

俞府兰晖阁里,几天来铃兰装傻充愣,即省了往来应酬之事,又旁观了很多人情世故,日子过得很是惬意。不过现在她不禁对自己的装傻行为暗暗叫苦,先是刘妈妈去库房领东西,去了大半日还不回来,而后三太太带了她的两个女儿一起到她屋里来,拉着金屏白露说东道西的特别热络,偏偏乐氏那边又有丫头叫了金屏去问话,金屏前脚刚走,三太太就说动了白露准备扶她到后花园走走,她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个危险的谋,但是白露这个傻丫头已经被绕进去了,一径的扶着自己往外走,铃兰拿不准是去了后花园更危险,还是突然清醒过来有所表示更吓人,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被人拥着往外挪。

后花园里桃李芳菲,柳枝吐翠,果真一番好景致,再配上三太太一张巧嘴,更是让人身心舒泰,一行人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园子正中的人工湖旁,铃兰自出来就暗暗注意到,这会身边的丫鬟婆子虽多,却都是三房的人,真正靠得住的只有白露一人,如今看着到了湖边,她心中一凛,难道这三太太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把她推下去?就再也不肯向前走,暗中紧紧拉了白露的袖子。

三太太倒也没有特意把众人往湖水边引,只是指着满园□和白露说笑:“你看还该扶着姨娘多走动走动吧,这样好的天气,平常人多走走也会神情气爽,更何况是有病之人呢,若是多出来走几趟,说不定这病就好了呢。”说的白露连连点头,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

众人正说笑着热闹呢,忽听南边一阵喧哗,花丛中突然扑出一只黑猫,那猫体型甚大,毛皮油光水滑,两只眼睛绿莹莹的就如上好的绿松石,直冲着众人扑了过来,还听得有人说呢:“这不是二小姐养的墨团儿么,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眼见那墨团就如发了疯一般,呜呜叫着,上蹿下跳,见人就抓,大伙这才慌做一团。众丫鬟婆子都忙着去护自家的主子,铃兰看见猫也大吃一惊,看样子这猫有些疯癫,这个朝代可没有什么狂犬病疫苗破伤风针什么的,若是被它抓咬一下可了不得,也赶紧躲在众人身后一起后退,事起仓促忘了身后是湖水,只觉得有人在自己后衣襟上大力一扯,立脚不稳,噗通一声落入水中,她手上还紧紧抓着白露的手臂呢,把这丫头也仰面带倒了,左脸顿时擦出一片血痕,左臂也被湖边尖利的碎石子划了一条一尺多长的血口子,白露顾不上这些,惊慌的大喊姨娘落水了,快来人啊,一面反手死死的抓住了铃兰的胳膊,想把她拉上来。那边厢疯猫终于被个婆子折了树枝敲晕了,众人看到铃兰落水,都手忙脚乱的过来帮助白露把人拉上来。

铃兰自己倒还镇定,她本会游泳,刚才更是用脚试探了湖边的水其实不深,看来害自己的人倒也没指望这一下就能要自己的命。丫的,果然是落水这么老套的情节,不过也说明这一招太管用了啊,这个年代的柔弱女子,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落水时的一惊、一呛、加上冷水的一激,肯定会发烧生病,若是之后再在她的药中做些手脚,不死也能要她半条命,更何况她肚里还怀着孩子呢,好狠毒的连环计。她暗扫了一下众人,陌生的丫头婆子一大堆,都是穿着相似的衣服,刚才那人又是背后拉人的,这会要想找出来是谁恐怕难上加难,只得先借了众人的手爬上来再说。

铃兰一上岸就被抬回兰晖阁,不一会老太太已经得了信赶来,一进屋就打了守在床边哭泣的白露一巴掌:“你这丫头怎么当差的,滚出去哭。”又对着匆忙赶来的刘妈妈和金屏骂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若是她肚里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们都赔命。”

床上铃兰还想呢,这三人其实都很冤,最该审审的应是那位突然纡尊降贵到她这姨娘屋里来坐坐的三太太,只听得三太太已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诉道:“母亲要责罚就罚儿媳吧,是媳妇照顾不周,本想着如此好的天气带了小辈到花园里散散心,对姨娘肚里的胎儿也好,谁承想二小姐养的猫就发了疯,直冲过来,惊的姨娘落水,如今谨儿也崴了脚,话儿也有些受惊发烧,这些都是媳妇的错啊!”

老太太一听果然大怒,转头向身边的金画:“去问问子谚平时都是谁管着猫的,任由一只发疯了的猫在园子里乱闯。一个姑娘家不好好学习些诗书女工,养什么猫儿狗儿的,成何体统,立马把那猫打死扔出去。”

这话正好让急匆匆赶来的二太太听到,心头一紧,知道这事不小,也忙进屋里跪了:“母亲息怒,媳妇已经叫人请了大夫,即刻就到,先给铃姨娘看看要紧。”

老太太气哼哼的看了她一眼,重重的顿了一下拐杖,坐到了一旁。床上的铃兰心如电转,看情形这事不能善罢,但是幕后之人策划的很好,首先这时间选的很准,正好是子诺不在家之时,其次是借猫行事很是巧妙,这猫被老太太盛怒下打死,就更难查出背后的蛛丝马迹,且不论是谁要害她,如今先遭殃的是自己的丫头,白露这丫头虽然有些愚笨,但是对自己还是忠心耿耿的,刚才更是拼死拉自己上来,必要设法保下她来才好,自己这几天也熟悉了许多,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恢复过来,别人再想害她就没那么容易了。于是嘤咛一声,醒转过来。她在床上一出声,身边立马呼啦啦围了一大堆人,以老太太为首,各个神情复杂的看着她,她也只好装着惊慌的看了一圈众人,带着哭腔嗫喏道:“我这是怎么了,老爷呢,白露呢?”说罢挣扎了就要起床。

众人哪能让她起来,忙七手八脚的按住了她,还是三太太反应快,在一旁温言的说:“好孩子快躺下,没事的啊,你醒来就好,没事的,一会让大夫好好瞧瞧。”

铃兰不依不饶的问:“白露呢,白露,我……你们……,啊,老太太,这是……?”一脸惊慌失措六神无主的样子。

老太太想了一想,吩咐道:“去把白露叫过来。”白露正在外面院子里跪着呢,头发散了也没有收拾,上面还沾着几片草叶,左臂上寸许长的口子血模糊,也没顾得上包扎,只知道呜呜的哭,忽然听到铃姨娘醒了要见她,忙爬起身就想进屋,还是出来传话的金珠一把拉住她,替她整了整头发,又让小丫头拿白布给她裹了伤口,才领她进去。

铃兰一见到白露就骂道:“你这丫头死那去了,”随后又注意到她手臂上的白布,盯着问:“这手臂是怎么回事?”话未说完丫鬟报大夫到了,一屋子女眷赶紧到偏房躲避。

老太太盯着大夫给铃兰把完了脉,温言道:“从小娘子的面色脉象来看,当不妨事,只是有点寒湿侵体,也无需用药,熬些赤糖姜汤喝了即可,只是这落水毕竟不是小事,我且开一药方在此,若是有发热症状就熬了喝下,只要热度退下便不碍事,至于腹中胎儿,现下也看不出什么,只是这几天要分外注意了,看有无出红,只要十天内没有其他症状,当无大碍。”老太太这才松了一口气,客气的请大夫偏厅开方子。吩咐了金画赶紧去熬姜汤,留下金珠伺候铃姨娘好好休息,方才带了众人前边去了。

子诺刚到家,贴身小厮永益就迎上来回报了晌午发生的事情,听得他拧紧了眉毛,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上房。屋里站了一屋子的人,地上跪着一片婆子丫头,老太太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面上不由带了几分狠厉:“依你说,你竟是一点错都没有了?”

底下跪着的刘妈妈磕了个头,沉声说:“奴婢当然有错,奴婢是太夫人指着照顾铃姨娘的,姨娘落水奴婢难辞其咎,只是今日之事多有蹊跷之处,求太夫人看在奴婢办事多年的份上,也让奴婢问个明白。”

“当然要查个明白,有什么蹊跷之处,你说!”

刘妈妈转向二太太说:“二太太,前些日子老奴让小丫头去针线上领姨娘的中衣,不是回说料子没了就是说还未做好,几次三番都没有领到。今日老婆子亲自过去,管事磨蹭了很久才把衣服拿了出来,可是不仅用的是去年剩的有些污迹的料子,针脚也是歪歪扭扭,有些衣服连扣子都没有钉好,老婆子和他们口舌分辨才耽误了半日。如今老婆子想知道,下人们如此办事您是否知道?到底是他们办事不力,还是得了谁的授意呢?”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二太太身上,二太太心下慌张,之前她确实因为子语的事情对大房有不满,虽然碍于老太太不好公然发作,但是到底对大房的事情很不尽心,底下办事之人都是积年的人,眼光何等毒辣,她的不作为到了底下人执行的时候就是对大房的事情能拖就拖能省就省,针线上的事情就属于这种情况。可是如今被刘妈妈一说,到显得是她有意利用此事引开刘妈妈,这无心之过和有意为之的区别可就大了,这么一想她脑门上不由的渗出了冷汗,连忙站起来辩白:“针线上的事情媳妇并不知晓,下人们办事如此懒散,媳妇定要严惩。”她咬了咬牙,又向老太太说:“治家不严,养出这种懈怠的奴才,也请太夫人责罚。”

刘妈妈又转向金屏说:“我走的时候嘱咐了你打理好屋中之事,怎么姨娘落水的时候你也不在?”

金屏早知有此一问,忙颤声说:“您走之后不一会儿就打发春莺来传话,说叫一个姨娘身边的人来问问姨娘的情况,我当时没想太多就去了,要是知道后头会发生这样的事,拼着得罪我也不会离开姨娘一步啊。”

刘妈妈转向一旁坐着的乐氏:“敢问大有何事恰好要问金屏?又为何问了那么久?”

乐氏可不像二太太一样明白其中的厉害,她坐在椅子上懒懒的说:“怎么了,我做为主母关心一下姨娘的生活有何不妥,之前老太太不也说要多关心铃姨娘的日常起居么?要说姨娘落水就是当时贴身伺候的人不当心,你牵三挂四的扯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刘妈妈转向三太太:“三太太,今日你为何要带子谨和子话到姨娘的屋子里,又为何要领姨娘到后花园湖边这么危险的地方?”

三太太也是一脸坦然:“怎么能说是我领她到湖边的呢?我也是关心她的身体才去看看她的,这铃姨娘回来几个月都病着不出门,一家人之间的不认识,子谨子话两个小的吵着要跟我过去见见人,这么着我们就过去了,末后说话的时候子话说花园的花都开了,我也想着春日里多动动不知道有多少好处,就陪着她们一起到后花园走走,那里想到她会受惊落水呢?说起来,倒是二小姐的猫怎么就像发了疯一样的扑人呢,我们那么多的人都拦不住!”

刘妈妈转身对老太太说:“奴婢听说出事后也怀疑猫来着,因此来之前我已经细细检查了猫,发现它口舌内部溃烂,显然被人灌了什么烈的体烫伤了猫的口舌内脏,它才痛的乱跑乱挠。今日之事显见是早有预谋,背后之人先是故意弄疯了猫,然后借猫惊吓铃姨娘落水,这事情要办成,第一必须得铃姨娘在湖边,第二还要身边少人跟着,若是我和金屏在的话,只怕不会让铃姨娘轻易出自己的院子,所以奴婢认为二太太,大,三太太都有嫌疑,只是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恕老奴难以查出。”

此刻若是铃兰在现场听到这话,必然会说幕后凶手就是三太太,因为当时她身边围着的都是三太太那房里的人,背后拉她掉下湖的必是其中的一个。三太太敢指使人背后拉她,也是看准了铃兰这几个月来痴痴呆呆,料想她也醒不过来了,肯定不会说出有人背后拉她的事情。如今的情况正是这样,老太太和子诺以及众人都不知道还有背后拉人这事,一时间难以做出判断。

乐氏子最急,一听此话就站起来大骂道:“你这老货乱说什么呢。我不过找了她的丫鬟问几句话,你就怀疑我要害死她。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借机跑了出去再弄了猫去害她呢?”

这话说的很没水平,老太太和子诺听的都是眉头一皱,三太太连忙按了她坐下说:“侄媳妇别急,刘妈妈是老太太的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呢。大家也都知道不可能是你干的,如今铃姨娘还怀着孩子呢,这世上就算有正房不容小妾的,哪有嫡母害庶子的呢?”这话说出来众人眼里都闪了几闪,乐氏也听着不对味:“三婶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替我分辨呢,还是暗示我就是幕后凶手啊?”

“哎呀,我这话说的急了,但是大约就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是谁干的也不会是你大房的人干的事情。”

二太太也听出她话中有话了:“如今家里只有三房人,那三弟妹的意思会是谁做的呢?”

“这没凭没据我可不敢乱说啊,不过刘妈妈即已查出猫发疯是有人有意为之,还该问问这猫的主人才是。”说罢似笑非笑的瞅着二太太。

二太太听了她这夹枪带的话心下恼恨不已,但猫确实是子谚养的,于是便向身边的丫鬟说:“浮光,你去小姐屋里叫了碧草来,问她今日有谁接触了猫。”

不一会儿子谚的大丫头碧草就被带来了,她已经听说了自家小姐养的猫把铃姨娘惊吓落水的事情,吓的小脸煞白,一进来就跪下说:“老太太饶命,奴婢实在不知道墨团是今日是怎么了,它平时从不扑人的呀,它很温顺的,养了这几年来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扑人,我实在是不知道啊。”

二太太问道:“你且说这猫什么时候发疯的,之前有谁接触了它,或者喂它吃了什么东西?”

碧草抖的筛糠一样:“奴婢实在不知道这猫什么时候发疯的,它平日里喂了食后或是陪着小姐玩耍,或是卧在院里窗台上晒太阳,我今天本见它在晒太阳,谁知到屋里转了一圈回来后就发现它不见了,我还寻思着是不是小姐把它抱屋里去了,正到处找呢,浮光姐姐就找了我来说猫跑到后花园里了,我实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

一席话把二太太气了个倒仰,这碧草平时也是个伶俐的,怎么关键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发狠道:“那就是你这个小蹄子没照看好猫,要你有什么用,即刻叫了人牙子把你卖出去。”

碧草吓得大叫:“太太饶命,太太饶命,真的不干我的事,这猫一向就是满院子乱跑的啊,实在不是我照看的不好,求太太饶了我吧。”

这说的众人面面相觑,是啊,猫是个活物,跑来跑去的谁又能一直盯着它呢,如今的情况摆明就是有人引了猫到后花园后又给猫灌了药,借它惊了铃兰落水,只是这家里下人众多,进进出出的,要找出这个人很是为难。

旁边的三太太接口说:“二嫂为难一个小丫头有什么用,就是她干的她敢承认么?要我说啊二姑娘就不该养这些玩意,如今我们家人多地方小的,抓了谁碰了谁都不是小事啊。今天幸好今天我们人多,把铃姨娘救了上来,说起来姨娘还因祸得福醒了过来呢……”

话未说完就被老太太打断:“够了,不要说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内院还有谁养了猫儿狗儿的都送出去,子谚禁足一个月,把《女戒》抄一百遍,这碧草即刻发卖了,刘妈妈和金屏你们记住了,以后无论什么事都不可离姨娘一步,另外再买几个小丫头去兰晖阁伺候,还有你们妯娌几个,以后无事不许去兰晖阁,让铃姨娘安心养胎。”说罢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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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慈安堂稍间佛堂中,如意云纹紫檀供桌上的墨玉盘龙圆鼎内,三支檀香的火头忽明忽灭,老太太跌坐在一个青蓝色蒲团上闭着眼睛轻捻佛珠,半晌忽然说:“你觉得今日之事是谁做的?”

秦妈妈立在一旁很久了:“谁做的我不知道,但是这家里搅事的人多了去了。我看三太太又想借着此事提分家。”

“我知道,树大分支,人多分家,他们早就各有各的打算了。”

秦妈妈看了看老太太早已全白的头发,嘴里微微发苦,都说人生三不幸:少年丧母,中年丧夫,老年丧子,老太太竟然三者占二,这里面的苦痛外人如何能够体会。她也只能轻轻的安慰从小看大的小姐:“好在这次铃姨娘非但没有事,人还清醒了过来,也是一桩奇事。子谣说大少爷在皇觉寺抽的是上吉的签儿,可见菩萨还是保佑咱们家的,太夫人您一生行善,以后的好日子长着呢。”

想起未出世的重孙子,老太太的嘴角终于溢出一丝笑容:“皇觉寺的菩萨果然灵验啊,若是铃姨娘果真平安生下儿子,我们全家都去皇觉寺还愿。”

小两口的第一次互动

落水事件后,铃兰的兰晖阁回归了宁静,老太太又拨来四个小姑娘供她使唤,铃兰因着乐氏那边有个丫环名春兰,就突发奇想的把她们取名为:三星、九阳、格力和康佳,以悼念自己的前世生活,这绕口的名字自然又引起一片闲话。

七八个人伺候她一个人,恩,不对,人家主要伺候的是她肚里的小小主子好不好,总之铃兰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资产阶级腐朽生活,老太太吩咐了小厨房变着法子给她补身子,一日三餐加上水果宵夜,顿顿四大碗八大碟,**鸭鱼不重样的摆上桌。这可都是真正的绿色有机无污染食品,和前世的激素**激素猪相比,就如鱼翅和粉丝、人参和萝卜的区别,即使缺少调料,也仍鲜香四溢,让人食指大动。铃兰美美的吃了一个月后,身材就如吹气球一般圆了起来。

补过头的孩子不好生,尤其在这个缺医少药没有剖腹产的年代,铃兰心中警铃大动,桌上那些金灿灿的三丝春卷,白生生的糯米糖藕,红艳艳的玫瑰糟鹅,翠油油的上汤油菜,嫩滑滑的银鱼炖蛋,还有豌豆黄,驴打滚,豆沙包,枣泥糕以及各色小菜,外加热腾腾的五味**丝粥,也不觉得诱人了,于是那天早上老太太听到回报,铃姨娘早饭只吃了半碗粥和一点点糖醋黄瓜。

于是那天中午的午餐更加丰盛,简直可以媲美满汉全席,铃兰望着一盘盘色香味俱佳的食物,心中默念:“五月不减肥,六月徒伤悲,七月路人雷,八月朋友吹,九月更加肥。”这是她前世用的节食法子,默念了数遍后果然食欲大减,于是老太太得知,铃姨娘午饭只吃了一碗鱼汤,几筷子蔬菜。

晚饭时,铃兰迎来了不仅有一桌子更丰盛饭菜,还有夫君大人一枚。其实她对子诺这个人还是有些紧张抵触的,在她眼里,这个男人是她的老板,是他的衣食父母,是他的靠山,可唯独没把他当成夫君,和这样的人一桌吃饭铃兰觉得压力山大。屋里格外安静,白露金屏领着四个个丫鬟侍立两侧,子诺盯着一直低头数着米粒吃饭的铃兰说:“菜不好吃?”

“好吃,好吃!”赶紧夹了一大筷子青薹。

“不爱吃?”

“爱吃,爱吃!”赶紧塞了一大口蹄髈。

“人不舒服?”

“没有,没有!” 加快了扒饭的速度。

“这就饱了?”

“呃,还没,还没,” 又被盛了一碗混着红豆和玉米的五色贡米饭。

“不喝汤么?”

“喝的,喝的。”一碗山菌酸笋**蓉汤下了肚。

“我怎么看你吃饭像受刑一样?”

“…………”您老眼光真准啊,铃兰悲催的腹诽道。

这顿饭,在子诺的“照顾”下铃兰吃下了平时两倍的食物,减肥行动不到一日即宣告失败。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三顿饭截然不同的表现给了子诺什么暗示,此后天天他都来兰晖阁用晚餐,这事传到毓霞院,乐氏又气的摔了一套茶具,把铃兰从狐狸到祸水骂了个遍。

铃兰自然不知道乐氏的反应,她继续为自己的身材苦恼,既然减少饮食的方法不可行,她只好在加强运动上下功夫了。孕妇适合的运动无外乎四样:游泳,瑜伽,快步走和健身,第一样客观条件不允许,第二样主观能力不合格,于是铃兰决定每天早中晚围着院子走十圈。

第一天早上,走完十圈的铃兰神情气爽,正在屋中休息呢,子诺一掀门帘闯了进来,头上还有亮晶晶的汗珠:“我还没走到外书房就听说你又发疯了,怎么回事?”

铃兰一头黑线:“没有,妾身好的很那。”

子诺把她上下打量了一圈,又用手了她的额头:“那你早上在院子里转圈干什么?”

原来是这件事:“妾身听说有孕之人应该多走动走动,所以,才……”

“听谁说的?”

这个很重要么,铃兰飞快的想着如何圆谎:“这个,以前伺候太太的时候听嬷嬷们说的,夫君,你不会是怪我听墙角吧?”铃兰一脸惴惴不安的样子,实在是被子诺声色俱厉的样子吓到了。

听了这话子诺才松了一口气,拥她入怀缓缓的说:“我是怕又有人要害你。”

铃兰窝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感受他的大手一下一下的为自己顺着头发,脸蓦然就红了,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真情流露,竟有直击心田的力量。

在请示了老太太也同意了后,铃兰的运动习惯得以保留下来,若是天气好她早中晚都围着院子快步走,下雨的话就在屋里做做上辈子学的孕妇,其他的时间里大多用来读书练字,每天晚上子诺会给她讲一个时辰的书,再教她写一篇大字,这也是她向子诺要求的,当然是为了尽快习得适应这个时代的能力。这项活动得到老太太和子诺的一致赞同,这个年代的人也是重视胎教的,母亲有教养对孩子也是好事,不过落在有心人眼里,又成了铃兰邀宠的手段之一。

铃兰的大字写到一百张的时候,日子不知不觉中就到了六月,俗话说: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艳阳高照,这会就大雨倾盆,铃兰只能呆在屋里,旁边炕桌上摆着几块小银裸子,被她无聊的抓来抛去,就像小时候玩“抓石子”,这几个银裸子是早上白露去领的月钱,铃兰才知道自己作为姨娘,每个月有三两月钱,顺便打听了一下头等大丫鬟每月一两,二等减半,三等的小丫头每月只有二百文。听完后她默然了很久,看来这姨娘比丫头真没高出多少,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了。这样的认知加上这样的天气,令她郁闷了一个早上。

帘子一掀,白露端了一盘水果进来,翠皮红瓤的西瓜放在粉白磁盘里很是诱人,原来这丫头见主子情绪不好,特地去拿了些吃食来解闷:“姨娘尝尝,这是庄子上新进的早瓜,甜香爽口。”

铃兰拿了一块咬着,果然清甜多汁,忍不住问道:“这次二太太倒想起我们来了,给了这样好的东西。”

白露脸上一红:“不是二太太给的,是我爹爹就是庄头,此次押送东西来,偷偷带了一个给我。”

铃兰很是惊讶,继而有些感动,她不敢说自己不知道白露原来是家生奴才,忙埋头吃瓜,想了想又心虚的问道:“白露,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啊。”

“姨娘都忘了,我父母在下边庄子里管事,家里还有一个哥哥一个小弟弟,我弟弟总是跟着来回跑腿,刚才就是他送瓜到我屋里来着。”

铃兰神一振:“在你屋里啊,快叫过来见见。”

白露一脸的为难:“小孩子太过顽皮,我怕冲撞了姨娘的身子,还是叫他老实呆在屋里好了。”

铃兰头摇的像拨浪鼓:“哪有那么金贵,我正闷着呢,快叫他来,陪我说说话。”深宅大院里呆了几个月,铃兰急切的想知道些外面的事情。

白露答应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就领来一个唇红齿白的小男孩,还留着茶壶盖,看的铃兰喜欢不已,拉他到炕边小凳上坐了,又拿了块西瓜给他,细细问外面的事情。白露的弟弟叫石头,格却不像石头一样沉默,叽叽呱呱,问一答十,铃兰倒是打听来不少东西。

说了一会儿,铃兰拿了一个银裸子逗他:“石头,你说说这一两银子若是买东西能买多少,你若是能说出十样东西,这个银裸子就归你。”

此言一出,小男孩立马嘴张的鸭蛋大,白露也在旁边劝说别拿这个逗小孩子。铃兰不为所动,依旧晃啊晃的诱惑小正太。只见小正太心一横,咽了一下吐沫:“一两银子可以买一斤盐,二把锄头,或者五担米,十斤,二十坛酒,三十只小鸭,六十尺布,三百个**蛋,若是买糖人,绢花,小鼓什么的,要买多少买多少。””

铃兰一面暗叹他小小年纪却深知生活三味,一面暗暗梳理这个年代的物价水平,想了片刻,又指了指桌上的西瓜问:“若是这样的西瓜,一两银子可以买多少?”

小石头掰着手指算了算说:“现在西瓜还金贵,若是再等几天,一两银子能买一百个这样的大西瓜呢。”铃兰被这个数字震撼了一下,忽然心念一动,若有所得。她粲然一笑,把手中银子递给小石头,顺便他的茶壶盖,夸奖到:“真是个伶俐可爱的孩子,以后多来姨娘这里玩哦。”看着小家伙被调戏的圆脸通红的窘样,一上午的郁闷心情一扫而光。

打发走了小石头,铃兰叫了白露来细细吩咐了件事,让她拿了五两银子带给她爹,叫他几个月后在西瓜最贱的时候买上二三百个放在家里冬天储存萝卜白菜的地窖里,另外买上些冰保证地窖的温度在零度左右,什么时候用她会另有吩咐。另外就是让她将此事做的秘密一点,不要让人知道。

实在不能怨她心生此计,任何时代银钱都是少不了的,她一无有钱的父母,二无有势的家族,嫁个男人都不只是自己的老公,若再不弄点银钱傍身,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刚才领来月钱她就查点了一下铃姨娘的积蓄,不过十几两银子外加一堆不值钱的首饰衣料而已,这些钱连府中的一次宴席花费都不够,实在让铃兰难以安心。

风雨前夕上

铃兰的大字写到一百五十张的时候,地里的庄稼要收割了,二老爷整日忙着查看下面的庄子。白露回说西瓜的事情已经办好了,只是他爹觉得每日里用的冰太费了,总是问这是要做什么。铃兰嘱咐她告知家里不要声张,又给了五两银子让她爹不要吝惜冰的使用,务必保证地窖里的温度不能高。

铃兰大字写到二百张的时候,俞家迎来了大喜事。二房的子语和三房的子评在今年的乡试时都考中了,一个是一百六十九名,一个是一百零三名。他二人都是考了多年才得以中举,因此二太太和三太太都是喜极而泣,老太太也极为欢喜,赏了他二人一人一方端砚,鼓励他们好好努力,为明年的会试做准备。虽然对于他们这样世代读书的大户人家来说,中举也不是惊天动地的大事,重要的是明年会试的名次,要知道只有会试考中才能授官。但是一家里二人同时中举,也算是喜事一桩,俞家特意选了个吉日大宴宾客,往来乡绅世交都来祝贺,据说那天叶老爷子也带着叶嘉恒来了,此子相貌风雅,谈吐出众,惹得子谚带着一众堂表姊妹(不包括子谣)躲在屏风后暗暗观看。除此之外当日宴会上还有一件奇事,昌州城七王爷的王府长史唐一笑带了礼物前来祝贺,虽然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来的,但是这人自来熟,长袖善舞,挂着一副迷死人的笑容在宾客中左右逢源,男女通吃,甚至连屏风后面的小姐们都在低声争论他和叶嘉恒两人谁的皮相更佳。唐一笑带来了内的御制文房四宝做贺仪,转达了七王爷对俞家人才辈出的称赞,顺便还说七王爷平时也喜爱诗书,请子诺兄弟三人若是有空可以常去王府清谈,这样的邀请顿时给了受邀人等一片遐想。

子诺是宴席一散就急匆匆的去了子谣所住的舒雨阁,把唐一笑的真实身份说了一遍,彼时子谣正在屋里绣一方倦鸟归巢的手帕,听他说完,绣针一偏扎在指腹上,洁白的丝绫上顿时多了两点血迹,葛覃还在一边心急的说呢:“你说那个登徒子是七王爷府上的长史,这可怎么办啊,他不会公然来抢亲吧?呀,小姐,你的手……”

子谣不理这个急躁的丫头,自顾自把指腹含在口里轻吮,想了好久才说:“哥哥,事已至此我们想什么也没有用,关键是他怎么想,我们只能见机应对罢了,他既是王府的长史,想来也不屑于做出强抢民女这等荒唐事情。倒是那日我看他身旁的公子气度不凡,难道是七王爷不成?”这话又引得葛覃鬼叫一声。

子诺想了一想:“也不无可能,今日唐长史曾说王爷相邀进府清谈,他日若是真能见到王爷,哥哥定为你留意。”

兄妹二人默然良久,子诺方说:“总之你放心,无论如何哥哥定保你平安顺遂。”

子谣轻轻一笑:“我知道!”看着妹妹坦然自若的神色,子诺也觉得心神安定了很多。

子诺走后,葛覃拿着帕子嘟囔:“小姐为这帕子费了多少心神,连这鸦雀的羽毛都绣的纤毫毕现,如今却被血迹污了,这可怎么是好。”

子谣本歪在榻上忧心皇觉寺的偶遇是福是祸,被这小妮子一打岔,忧虑之情倒也减了不少,勉强起身拿了帕子来看了看:“也还好,要不就在这里绣半轮夕阳吧。”

绮茂居里,二太太一边喜滋滋的给二老爷换上常服,一边迫不及待的把子语得到王爷相邀的事情说了,二老爷也十分欢喜:“好,好,我们的语儿终于有出息了。”

二太太满面红光:“是啊,老天开眼,语儿终于开窍了。不过这次啊,多亏了子诺。自从上次林嬷嬷点醒了我以后,我就督着子语拿着文章常到外书房请教,据语儿说,有时候得他哥哥点评一二,就有茅塞顿开之感。子诺说语儿写的文章过于呆板,说到底是读书不广的缘故,让他在四书五经之外多读些什么~~哦~~猪子稗稼方面的书,我还寻思呢,这读书怎么还牵扯到养猪和种庄稼的事了,没想到莫后还真是这些东西有用啊!”

二老爷气的扑哧一笑:“什么猪子稗稼,那是诸~子~百~家~,讲的是先秦儒学之外的一些学术思想,怎么到了你这就和庄稼扯上了关系。”二老爷看二太太还是一脸迷糊的样子,不由的叹了一口气:“罢了,和你说也说不清楚。其实书读的不好怪不得子语,你我都是略识的几个字的人,怎比得上大哥自幼延请大儒饱读诗书进士及第,就是大嫂也是老太太自昌州诗书世家亲自聘来的,听说自小闺学是极好的,带来的嫁妆里多有先朝孤本,子诺三四岁未开蒙的时候就会背三字经千字文,这些都是子语不能比的啊。”

二太太听得满面通红,她也一直为自己出自商贾人家为耻,所以才发狠逼着子语上学攻书,如今子语已经中了举人,获得了参加明年会试的资格,二老爷仍说赶不上子诺,怎不让她气恼,嘴上不由的就说了:“大哥大嫂我们当然是赶不上,可是就因为我们是乡下人,这地龙翻身我们不也没赶上么?子诺再聪明也不能参加明年的会试,若是明年语儿得中,那我们比大房也不差什么了。到时候我们也可以搬到京城居住,就怕子诺弄不来乡下的这些事情哩。”

“你以为中进士那么简单,多少人一辈子考的头发白了也考不上呢,子语这次能中举已是万幸,会试之事应顺其自然,小小孩儿你莫逼他太紧了。说起来,倒是子语的婚事,你可有了眉目没有。”

说起这个可对了二太太的脾胃,她顿时又眉飞色舞起来:“嘿,今天你是没看见杜夫人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绿的,真让人解气。亏她还有脸给我说前些日子是她那庶女病了,怕不好了才没有回我的话,如今病好了,那意思着还想着我们家子语呢,我直接就给她说如今昌州城里多少嫡女争着做这举人太太呢,怎么可能轮到她那庶女。其实哪,我是想着子语年纪也不算大,若是明年能一举得中,就是个京城的官家小姐也能娶得来,你看乐氏平时话里话外的带出来的,京城的小姐不知道比我们这小地方的好多少倍呢,有个得力的岳家对子语的仕途也有个帮助不是。”

“罢了,就大侄媳妇儿那样子,你也看得上?要我说娶妻娶贤,还是要听话懂事,勤俭持家的才好。”

“你就不能说些好话,这乐氏虽然不好,到底人家爹也是都御使呢,子诺守孝之后的起复不也要靠这岳家提携么。要我说如今凡事也不能全怪乐氏,子诺做的越来越过分了,整日里不是在兰晖阁就是在外书房,正经的夫人晾在那里十天半个月的说不上一句话,乐氏的怨气能不大么?”

“唉,隔了房的事情,你瞎什么心,有空多教导一下子谚才是,你看子谣小时候多么胡闹,这次回来后却贞淑沉静,只守在屋里刺绣,反观子谚,带着一帮姊妹在屏风后面叽叽喳喳,成何体统。”

二太太瘪嘴不言,心里却想着那是子谣知道自己就是看了也没戏,难道让我们子谚也学着守成老姑娘么?

同时清泰院里,三太太也和三老爷在商量这事,不同的是子语是在子诺的点拨指导下取得的好成绩,二太太从此对大房的事情更加尽心,而三太太却觉得自己的子评终于学出结果了,明年的中举势在必得,她甚至在和三老爷商量早点分了家自己一房到京城买房子呢。三老爷听到这个就是一肚子气:“分家分家,你都说了大半年了,这事是我们能决定的么,你看二房都不言语了,你还抓着这个不放。”

“哎呦,你这个榆木脑子,二房怎么能和我们比,他二老爷是老太太陪嫁丫头的儿子,自小就不敢不听老太太的话,如今一家子又掌着管家大权,分不分家的对他们有什么影响,正好可以多捞点。可是我们呢,这么多年被晾在这里,干领着一点月银能做什么用。还有你生母胡姨娘,上次不过去那人屋里说了几句话,就被太夫人叫过去好一顿申斥,到现在都躲在屋里不敢出头。说起来都是姨娘,怎么一个恨不得捧到天上还不够,一个踩到泥里也没有人管。说起来就是泥人也有点土,你可倒好,自个姨娘都被欺负成那样了,你做为亲生儿子一声都不吭,若是分家了,咱们把姨娘接出去也能想几天清福。”

三老爷心里也不舒服,四个兄弟比起来,只有自己文不成武不就整日里没有正经事情做,所以早就被老婆吃的死死的,二房还有个庶子子谊,他却是这么多年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可见三太太多么神勇,现在听了这个话,不由得问道:“依你说该什么办?”

“怎么办?分家,我们自己搬到京城去过,你放心,有我的陪嫁在,到哪都少不了你的吃喝,说起来,我的一个娘家堂妹当年嫁了个五品小官,听说现在也升调到京师了,我先去信打听一下,咱们到京城后也好有个照应。”

“可是如今二房也和大房走得很近,我们怎么办,若是真把老太太惹急了,什么都不给就把我们打发走了,你愿意?”

“说什么呢!”三太太抿了抿头发:“再怎么说你也姓俞,怎么可能一点东西都不给你,依我说,我要的也不过分,分家的时候和二房一样也就是了。这么多年她们把持着管家大权,可是别人也不是睁眼瞎子,到时候若是有一丝不公平,我可是要把他们的事情全都抖搂出来,大家谁都别想好过!”

三老爷是不掌权惯了的,也说不出什么。听得妻子话锋一转:“还有一个事情啊,今日的那个唐长史你看着怎么样,还有啊,你说他是为什么来的?”

“唐长史年纪轻轻能做上王府的长史,当然有不凡之处,至于他为什么来,不就是七王爷派他来祝贺我们俞家兄弟二人同时考中举人么?”

“我说你榆木疙瘩吧,你想啊俞家虽然在这村里有头有脸,但是到了昌州城里那就要往后排,这昌州城里高门大户的人家多了,就是子弟中了举的也不在少数,你可听说王爷又给谁家送过贺礼么?”

“这倒未曾听说。”

“所以啊,今日这唐长史来的不寻常!”

“那你说他是为什么来的?”

“这我一时也猜不出来。那人太圆滑,我几次试探都被他把话头带偏了,一点口风都没漏。不过啊,他最后说请子评他们有空去王府一叙,这可是上好的机会,去了不就知道他们所来为何了么?”

“可是我总觉得唐长史是对着子诺说的啊,这事还得以子诺为主。”

“子诺子诺,你看看这一会子时间你说了多少个子诺,以前总是说大老爷如何如何,现下大老爷没了,又是子诺如何如何,我看你是离了大房就不能活,是,子诺自幼就有神童之名,可是我们子评也不差什么啊,哼,过两天就让子评去王府拜见一番,若是得了七王爷的青眼,那升官发财岂不是指日可待?”

“我说你刚才不是还说让子评明年参加会试么,还要举家搬到京里去,怎么一眨眼就又要巴结七王爷了。”

“嗨,说你笨吧你还真就木上了,眼下白放着大好机会哪能不抓住?当然是那条路便利走那条了,总之啊,我们的子评以后的荣华富贵是跑不了的了。”

不提三房人各怀心思,且说这晚铃兰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今日俞家车马盈门贵客如云,太太们忙着安排宴席,招呼客人;少爷们坐在一起谈经论典,当然顺便谈些风月真经青楼典故;小姐们凑在一起比衣裳比首饰,同时交换些深宅大院里的八卦情报,总之人人都有自己的圈子自己的事情,就是下人也个个得了红包,一个个忙忙碌碌喜气洋洋的往来跑腿伺候,唯独她的兰晖阁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宁静。这让她彻底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在这个大家族中的位置。

这些日子以来她被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老太太和子诺都待她很好,因此俞家上上下下也都敬着她,以至于她忘了自己本来就是个姨娘,是个没有名分、没有亲眷、没有地位、没有前途外加不受法律保护的角色,在这个社会姨娘严格来说不能算人,而是被视作玩物,她们没有财产的所有权,连自己的身体姓名都是属于主家的,男主人新鲜的时候可能很宠爱你,一旦厌倦,姨娘们的命运就如水上浮萍,毫不由自己做主了。她们可能一辈子老死在后院,也可能被送人或者卖掉,即使她们生了孩子,这个孩子也是管正房夫人叫娘,是未来的主子,而姨娘仍旧是个下人,即使混的好的姨娘能得到男主人一辈子的宠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死了后仍旧不能进祖坟,宗祠中没有牌位,也不会享受任何后人的祭奠。这样认知让铃兰这个受了三十多年男女平等的教育有着深蒂固的自由平等思维的现代人情何以堪啊。一整天,她都有股沧海桑田落魄潦倒的空虚感,这些日子以来的安稳富贵就如一场春梦,她可不愿余生都活在对这场梦的追忆中,她深刻意识到俞家不可能是她一生的归宿,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次,她认真的考虑脱离俞家的可行。

可是脱离俞家谈何容易,且不说她已经是俞家的妾,逃妾在这个年代被抓到可是要被打死的,就算主家不报官,不管她的死活,她出去以后没有身契户籍一样难以生存,再退一步说,就算这些都能解决,她可以恳求俞子诺放了自己出去,可是出去以后靠什么谋生呢?她把前世看过的穿越小说扒拉个遍也没找到什么对自己有用的谋生之法。若是她会厨艺还可以像顾早一样开个属于自己的酒楼,如果她学化学可以像琉璃夫人一样开矿造玻璃,如果她懂水利则可以像林娇一样救下全村人的命,可是,她上辈子虽然吃过诸多美食但是却不会做饭,虽然中学化学考满分但实际上连黄金和黄铜都分不清,虽然去过三峡葛洲坝小浪底但那都是去旅游啊好不好,这看大坝和造大坝的差别海了去了。这么一想,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是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无法养活自己的废物。这一夜,每个人都揣着自己的心事睡着了,只有铃兰怔怔的望着酸枝木床棱上的鹿衔灵芝的图案直到天明。

风雨前夕中

第二天起来毫无疑问顶着两个足以媲美国宝的大黑眼圈,三星给她梳洗上妆的时候吓了一跳,左弄右弄也遮挡不住,这小丫头化妆梳头的技术不错,所以来了之后被分配管铃兰的梳洗打扮,不过不久后她就表现出另外一种更加如火纯青的本领,那就是打探消息。昨天她跑进跑出的十来趟,把外边方方面面的事情都搞了个实况转播,那翔实全面的信息报道加上绘声绘色的讲述能力,完全可以获得本年度的普利策奖。引得一院子的人都围在她身边,就是刘妈妈也没有为此斥责她,反而在她描述叶嘉恒的温文尔雅的时候也讲了几句这小子小时候的糗事,更是惹得众多丫头两眼冒星星。可见帅哥人人爱看,八卦个个想听,狗仔队到哪里都有市场啊。

铃兰想着自己的心事也没多在意身边人的所作所为,可是早饭过后,俞家上下就铃姨娘的心事就传出五六个版本:

版本1:乐氏的妈对着自己小姐说:“你看看你看看,老爷就一晚上没去她那里吃饭就做出这等张狂狐媚的样子给谁瞧呢?”:

版本2:二太太的丫头浮光向自家主子回报说:“我昨天特意关照了小厨房对铃姨娘的三餐饮食不能有一点耽搁,太太您放心,昨天事情再乱也没有慢待了她。”

版本3:三太太对着自己的两个女儿教育到:“看老太太把她惯的轻狂样,一点不顺心就做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你们日后都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若是碰到这等奴才,直接拉出去卖了,不能让这种狐狸搅得家宅不宁。”:

版本4:子谚恨她害的自己养了五六年的墨团被打死了,一脸嫌弃的和自己的贴身丫头碧波说:“就她也敢肖想恒哥哥,看我不告诉大哥哥把她卖到窑子去。”

版本5:连一向离群索居的林嬷嬷也和菱花闲话了一声:“难道她真的以为自己怀了个孩子就能和太太平起平坐了,我冷眼瞧着她也不是这样的糊涂人啊。”

于是不多时,金画就过来说老太太叫铃姨娘到前边去。平时隔三差五的老太太也有叫铃兰去说说话,所以她本来还不甚在意,可是今天一路上越走越觉得气氛奇怪,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对自己指指点点,金画也偶尔瞟一下自己的青黑的眼眶,铃兰心里不由得谨慎起来。

走到老太太所居的慈安堂正屋,铃兰一看屋里屋外的都是人,坐在正中的黄花梨木太师椅里老太太身穿紫色的团褂,上面用金线绣着浓密的缠枝菊花细瓣,配上一个浅青色的镶东珠的抹额,显得很有神。下面两行高背椅子,都铺着洁白细密的蒲草椅席,东面以乐氏为首,依次坐着二太太,三太太,西面则以子谣为首,依次坐着子谚,子谨,子话。这座次里面又有个故事,本来大太太在的时候,坐在东首自然顺理成章,可是如今乐氏低了一辈,座次就有些两难。若是按照辈分年龄来说,乐氏理应坐在二太太和三太太之后,可是若是按照嫡庶礼法来说,乐氏是嫡子媳妇,她二人是庶子媳妇,坐在二人上首也无不可,所以请安第一天二人有心晚到,看乐氏如何行事,谁想这乐氏自幼骄纵惯了,想也不没想就大刺刺的做了东面第一张椅子,惹得二人十分郁闷。这也是三太太一定要分家的原因,若是分了出去,她就是自己一房的婆婆,既掌实权又最受人尊重,可是如果不分家,她永远都是俞家的庶子媳妇,不仅处处事事要听老太太的,就是个侄媳妇,都敢坐在她前面,这让一向掐尖要强的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铃兰看到这一屋子的人,已经知道今日有事,她深吸一口气,上前如常给老太太请了个安,又到乐氏面前行了个礼,规规矩矩退到了乐氏身后,一连串的动作做得自然流畅,温婉规矩。铃兰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早就向刘妈妈请教了这个时代的诸多礼仪规矩,又曾在无人时多加练习,今天总算没有出错。老太太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点,淡淡的说:“铃姨娘身子重了,还是照以前坐下吧。”

旁边金画搬了个圆凳,放在老太太下首,铃兰方敢过去坐了。

耳听得老太太问:“这几日身体觉得如何?”

铃兰忙立起来说:“感觉一切如常,谢老太太关心。”

“坐着吧,一趟趟站起来我看着也累。那胃口可好,饮食可有不周之处?”

“回老太太,”铃兰虽坐着但仍向前倾了半个身子:“近日饮食如常,饭菜也都合口。”

“那可是腹中胎儿躁动,搅得你睡不着觉?”

“这几日他动的也不算频繁,妾身还能受得住。”

老太太茶碗一顿,眼光直过来:“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为何眼带青黑,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铃兰心下一惊,总算知道了今天如此大阵仗的原因,古代的大家族这些女主子们,既不需工作又有一大堆的丫鬟婆子伺候着,可不就是成天察颜观色,琢磨些家长里短。自己刚一有情绪就这么强烈的带在面上,能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和揣测么,而且一般都是往坏的方面揣测别人,她一面暗骂自己果然是宅斗新手,一边心如电转的想着编个什么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失眠。

旁边乐氏看铃兰不语,沉不住气了:“说不出来了吧?也没见过你这么想男人的,爷们一天没去你房里,就不吃不睡的做出样子给谁看?”

铃兰吃惊的看着乐氏,心想这个罪名可不能认,西面的子谚接口了:“要是单单只是想着大哥哥也就罢了,可我怎么听说,你的丫头昨天里里外外跑了十几趟,到处打听恒哥哥的事情呢?”

铃兰转头看这位二小姐,头戴赤金嵌宝葵花金簪,那簪上的宝石个个都有黄豆大小,五颜六色的很是晃眼,穿着桃红色百蝶穿花掐丝短襦,下面一条五彩辉煌绣着遍地连枝图案的月华裙,益发衬得人跟着骄傲的公**似的,正瞪着一双杏眼看着她。

她还未及说话,就听见二太太斥责说:“子谚,这话也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该说的么?”

二太太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比较头疼,她如今听了林嬷嬷的指点已不愿和大房发生直接的冲突,偏偏这个女儿任骄纵,总觉得大房人此次回来抢了自己的位置和风头,对着子谣乐氏甚至铃姨娘都充满了敌意,每次一张口就把她辛辛苦苦建立的良好关系破坏殆尽。刚才铃兰的回话已经撇清了她的责任,她本来抱着坐山观虎斗的想法静默不语,却没想到女儿偏偏在这时候说出如此出格的话,真是让她头疼。

三太太一开口就没好话:“子谚说的又没有错,昨天谁没见过三星那丫头满场跑的。”

“就是,就是,绿绮说她还拉着自己问了好一会叶少爷的样子呢!”子话年幼不知利害,只知道帮腔自己的娘亲。

“好了,”老太太气的拍了一下桌子:“铃兰,我问的是你昨晚为什么睡的不好?”

铃兰暗自庆幸刚才众人的争论为她赢得了宝贵的时间,昨日的情绪宣泄已经给自己带来了大麻烦,端的看今日的表现能否弥补了,她猛然站起扑的跪在老太太的脚下,握着帕子低头拭泪,边哭边断断续续的说:“老太太明鉴,铃兰本不知道什么叶少爷花少爷的,呜呜~~刘妈妈可以作证~~三星昨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奴婢都没有注意~~~~,奴婢是为太太心里难受啊!当日太太让奴婢伺候大爷的时候曾嘱咐说,让我提醒着大爷少看一会书,多注意身体,还说大爷的学问就是不用苦读也能榜上有名,当时的太太是多么的骄傲满足,如今言犹在耳,但是太太却再也不能看见大爷金榜题名的时候了。呜呜~~~甚至因着太太的缘故,大爷也不能参加明年的会试,若是太太知道了,不知道要多么难过。只怕爷自己心里也是苦的~~~,奴婢愚钝,不知道如何才能开解爷,该做什么才能对得起太太的嘱托,苦苦思索所以夜不能寐~~~奴婢实在是~~。”她越说越进入状态,说到最后几乎是哽咽难言了。

“放屁!”乐氏气的口不择言,“这会倒装出一片忠心,巧言令色,把自己干的好事撇的一干二净,你这个狐狸,我倒是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大的心,还知道为爷们考虑前程!”

“说的什么话。”铃兰益发抽泣起来:“铃兰虽然是一个下人,却也听戏文里唱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然是巴望着大老爷和大太太健康长寿,爷能富贵发达。往日里太太对我们这些下人恩重如山,那就如这头顶上的天,如今一夕之间天塌地陷,可不是我们都要六神无主惶惶不可终日么?我的好太太啊,您平日里多么温和慈祥,怜贫惜弱,就是我们这些下人愚笨犯了些错误,都是教导几句,从不肯轻易打骂责罚,太太您这样好的人,怎么就遭了不幸呢?这是老天爷没长眼睛啊~~~”

她最后这句话彻底打动了老太太,过去的人都迷信,俞正棠夫妇虽是死于天灾,但是到底属于非正常死亡,早就有人猜测是不是二人做了什么贪赃枉法的坏事,以致不得善终,毕竟老天爷永远是英明正确的滴!这风言风语的不知传了多少,如今终于有人说出了老太太的心里话,直指老天爷不长眼睛,那感觉,真如熨斗熨过一样暖人心窝,老太太再也绷不住,向着金画说:“快扶她起来,地上凉,好孩子,你能晓得这个道理就好。正是你那句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谓家和万事兴,如今我们俞家虽然有些波折,但是只要大家齐心合力,没有什么过不去的难关。只是二房三房也都是俞家的人,如今他们的喜事就是俞家所有人的喜事,以后万不可在这个时候伤心哭泣了。”

“铃兰记住了,铃兰到底见识短浅,只想着太太老爷,是铃兰糊涂了。”

“罢了,罢了,你才多大点的孩子。金风,你去后屋拿我的连年有余的青玉枕来,给铃姨娘安神,另外拿上那对龙凤呈祥平安镯来,小姑娘正年轻的时候,压得住鲜亮的颜色。”此话一出大家都默然了,这一仗是铃姨娘打赢了,且不说那镯子足足用了四两赤金,外圈还有红宝镶嵌,单是这凤的寓意,就不是她一个姨娘可以戴的,乐氏第一个不忿,站起来自顾自走了。余者也三三两两的告退,只有子谣临出门的时候还略带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总觉得她即使再伶俐,能说出这等深明大义的话来还是有些诡异。不过铃兰一直埋着头装惶恐,没看到。

风雨前夕下

回到兰晖阁,铃兰只觉得身心俱疲,歪在湘妃榻就不起来了,白露金屏都是跟着她去的,自然知道状况,一个默默的拿了锦缎椅披铺在她身下,一个去小厨房端了一碗热的牛桂花羹给她压惊,铃兰歇了口气,吩咐白露:“去把三星叫来。”

小丫头来的时候好像已经全都知道了,一进门就规规矩矩的双膝跪下。铃兰之前就仔细考虑过今日之事,表面原因固然是因这小丫头不知深浅,搬嘴弄舌,但是深层次的原因还在自己身上。自己作为一个姨娘,本就不该有如今的待遇,不过是为着怀有身孕才有今日的光景,将来不可能依旧用着这七八个丫头婆子还独占一个院子。说白了就是个风雨飘摇的临时单位,一没编制二没房补三没晋升空间外带不解决北京户口,如此老板怎能怪员工不心工作反而各谋出路?所以如今她这院里的小丫头估计也早就各自找了退路,真要整治起来,自己是无力也无心,可是若由着她们胡闹了去,又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事来,因此踌躇了好久难以开言。

谁想三星却是个嘴快的直肠子,见主子不发话,自己磕了一个头道:“姨娘我知道错了,请姨娘尽管责罚!”

“哦,那你先说说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把姨娘没睡好的事情和小雀说,昨日也不该为着自己欢喜就随意乱跑乱问。”

“小雀是谁?还有谁告诉你的昨日你做错了?”

“小雀是三太太那边的二等丫头,平时我们玩的最好。昨日之事是今早刘妈妈给我说的,她我不该无事到处乱跑,被人看见,她还说这事她也疏忽了,忘了姨娘你的身份。”说道这里似乎意识到什么,赶紧住了嘴。

铃兰倒不介意,看来刘妈妈也是在大部门呆惯了的人,不用考虑这些弯弯绕,还有今日之事果真是又是三太太暗中使得坏,可惜自己还没能力怎么样她:“那你自己觉得昨日之事你错了么?”

小丫头抬起头,两个亮晶晶的眼睛闪啊闪,想了想才懊恼的说:“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就我一个人错了,刘妈妈不也每天把姨娘的情况说给老太太听么?再说昨天乱跑的人也不只我一个,那些个二等丫头身上没有事的都到前边看光景来着,否则我怎么能知道那么多~~~”小丫头越说声音越低。

“这就对了,别人看了说了没有事,可是我这院子里的人就不行,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

“难道,就因为~你是个姨娘?”小丫头倒也不笨。

“正是,”铃兰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你现在跟了我这个无权无势的主子,而且你主子还特招别人的羡慕妒忌恨,所以我们院子里的人都要缩着头做人,有一点出格犯错的事情都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利用你们来陷害我,或者利用我来陷害你们,总之要让咱们院子的人都得不着好才趁了别人的心。你可明白?”小姑娘眨了眨眼,一脸苍白。

“所以,”铃兰缓了口气:“这段时间不要惹是生非,否则我也保不住你们,或打或卖都是别人一句话的事。好在你们也不会在这呆太长时间,等我孩子落地,你们也就各有各的新差事了。”

“姨娘,以后我不能还跟着你么?”小丫头惊的出了声:“我不想去别的院子里。”

铃兰不气反笑:“你几时见过一个姨娘有自己的院子,还用着七八个丫头婆子的。别的不说,你看看老太爷的胡姨娘,还有二老爷那边的菲姨娘,就知道了。”

小丫头想了想,像泄气的皮球一样垮了下来:“原来这样啊,我就说呢,为什么康佳姐姐和二太太那边的静影走的近,还有,海信姐姐则总是找大小姐那里的柏舟做针线,上次格力姐姐的老子娘送来了一篮子樱桃,她就给金屏姐姐留了一多半儿。”

铃兰听了这小丫头孩子气的话语,才知道自己院子里的丫头已经都找好了后路,反而是这个最咋呼最爱打听的小家伙后知后觉,真可谓应了句老话——会叫的狗不咬,咬人的狗不叫。不过这样也好,她们一个个自谋出路,也减轻了自己对这些丫头的责任感,总算她们不笨,大方向上没站错队,没去找二房三房或者乐氏那边投诚,所以目前应该也害不着自己什么。哎,想想真是上辈子管理学多了,中毒太深,不自觉的就按照领导者的行为模式想事情,现下自己只是个姨娘,自顾不暇还心这些事情干嘛:“如今你知道了吧,以后你若是想去谁的院子,给我说一声,趁我现在还能在爷跟前说上话,定会如了你的意。下去吧,从今以后你闲了就在自己屋里绣帕子,给我绣出来二十方喜鹊登枝的帕子才算完。”

三星闷闷的应了,下去了,白露一直守在外屋,这时才进来,扶着铃兰躺回到床上说,一边给她放下帐子一边数落:“人家都是恨不得把下人攥在手心里,姨娘怎么自个把人往外推呢,还说了那么多丧气话,有老太太和爷宠着您,谁也不敢动您的。”

“好丫头,我知道你这在宽慰我,可我也得有那个命啊。老太太看重的是她的重孙子,至于老爷,哎,男人若是靠得住,母猪也能爬上树。哈~~”铃兰打了一个哈欠,今日实在是超负荷工作了,连小宝贝都在肚子里抗议呢:“我知道你对我忠心,但是你是家生奴才,更应该明白这主子和主子可不一样。跟对了人,干个几年求主子指个管事的做媳妇,一辈子也是吃香的喝辣的,若是跟着我,不过是到了年龄配个小厮罢了。所以我对你也是刚才那些话,你若是想去哪里,或者也想伺候爷,我必为你说话。”

白露眼圈都红了:“姨娘你胡说什么呢,我哪也不去,您快歇着吧,累着肚子里的小少爷可怎么好,我去看看午饭得了没,好了叫您。”

晚饭的时候子诺照常来了,铃兰今日也无心讨好他,两人默默不言用过了晚饭,如常读了书,子诺又看着她写了一篇大字,已经是戌时一刻,出乎意料的是子诺居然没有走,扶了铃兰向床铺走去。

铃兰吓了一跳,结结巴巴的说:“我如今不方便,您还是~~~”

“废话什么呢!”子诺在她头上敲了个爆栗,一把把她放到在床上,也没有叫人伺候,自己胡乱脱了外衣,吹熄了灯,搂着她睡下了。

铃兰内心无数头草泥马在奔腾,大少爷,您这是演的哪一出啊,若说你啥都不知道吧,为啥今晚突然就在这留宿了呢,若说你知道了今日的事情吧,你就更不该歇在我这里,明儿乐氏还不得吃了我,更何况我都这么重的身子了,您这样勒着我我怎么可能睡得着啊。我,我,我实在不习惯和陌生的男人同床共枕啊!!!

似乎是察觉到怀里人的不安,子诺放松了胳膊,在两人之间留出一点空间,但是依旧抓着铃兰的小手一遍遍的磋摩,男人刚毅的拇指有规律滑过她牛般丝滑的肌肤,竟然带给她奇妙的宁静之感,迷迷糊糊的就要进入梦乡。却听道耳边子诺轻声说:“你放心,我定不会辜负母亲和你的期望!”

“什么?”铃兰的睡意一下子没有了,原来你丫知道今日之事啊!还沉得住气和往常一样的吃饭写字,让我一肚子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才好。其实她今日临场发挥,找出来个思念过世的太太的理由,除了老太太情绪激动没细想外,连乐氏这等没脑子的都本能的觉得她在胡说八道,若是其他人细细推敲更会发现破绽,她又没伺候过太太,怎么会有那么深的感情?所以她一直想找机会补救一下,子诺的话正好给了她机会,于是赶紧小心翼翼的问:“您都知道了?”

“嗯!”

“那,夫君,您不怀疑我说的话?”

“为什么要怀疑?”

“可是,我看着就不相信,还有二太太三太太和小姐们,我看她们都是一脸鄙夷的神色,我……”

“那是她们不知道你的为人!”子诺的声音透着坚定。

“那您知道我是什么人么?”她小心翼翼的打听。

“嗯!”

怎么又是嗯哪,铃兰腹诽着,撒娇的说:“你说说我是怎么样的人嘛?”

铃兰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下文,很挫败发现身边的男人已经睡着了。其实以她近来的贴身观察,这个沉默的男人今天能说这么多的话已经很不容易了,指望他搭理你的撒娇撒痴那就有点太强人所难了,于是也安心的在子诺怀里睡了过去。

第11章闹和离上

铃兰的大字写到二百五十张的时候,京城乐家来人了。

乐如晴的母亲柯氏带着一大群丫头婆子千里迢迢来到俞府,一进府就直奔毓霞院,和女儿嘀嘀咕咕谈了大半天,才去正厅见俞老太太。俞老太太也很惊讶亲家怎么事先没来个书信就来了,但还是很郑重的接待了她,又赶忙叫人去外书房叫了子诺作陪。

俞府正厅宏远堂中,柯夫人尖声尖气嗓子如八月天里的一股风:“听说你的妾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了,叫出来让我瞧瞧。”

子诺和老太太互望了一眼,哪有上门来还没寒暄就先叫小妾的道理,不过既然岳母大人发话了,子诺还是让人去扶了铃兰过来。

铃兰在兰晖阁也听说乐氏的娘来了,只是再也想不到还会叫她也去见客,急忙收拾了一下扶了白露匆匆赶来。铃兰偷偷打量了一下这位柯夫人,大约四十左右的年纪,满头珠翠,白胖的圆脸和富态的身型都是富贵人家当家主母的标配。两只凤眼犹如扫描仪一般在她身上扫来扫去,令她在如此热的天里渗出一层细汗。为了掩饰紧张的心情她暗自YY,这柯夫人的姓氏却是不好,柯夫人,谐音不就是克夫人么——克丈夫的人,忽然又想到她嫁的老公姓乐,那连起来岂不就是可口可乐!你别说,看她的腰身还真像个大号的可乐罐!这么一想紧张之情就松散了不少。

柯夫人上下打量了铃兰好一会儿,只见她身穿家常半旧的湖绿色襦裙,乌油油的浓发挽成个偏的蝴蝶髻,用一枚蝴蝶样的发簪固定住,那蝴蝶做得惟妙惟肖,翅膀上的镶宝石的工艺正是当时流行的点蓝,趁得她的眉眼益发别致,这一身打扮虽然清淡,但是配着十六七岁如花般的肌肤和面庞,任谁见了都会眼前一亮。柯夫人又下死的盯着她的大肚子好几眼,方才开口说道:“原来是个绝色啊,怪不得能把姑爷迷得颠三倒四,做出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老太太和子诺一听这话也唬了一跳,忙正色说:“亲家说的哪里话,不过是看在她怀着孩子,难免要照顾点,我们这样的人家万不会做出嫡庶不分宠妾灭妻的事情来。您放心,这孩子生出来就抱给孙媳妇养,肯定要管孙媳妇叫娘。”铃兰一惊,她没想到自己孩子的路子已经被这样定好了。

“老太太您说这话可有点不着谱了,别欺负我远在京城,这府里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我可都清楚着呢。子诺自打回来后,十天半个月也不进我女儿屋里一趟,却日日都会往这贱人屋里跑,又是陪着吃饭,又是教她读书习字,这样的照顾也是必须的么?还有,之前这贱人落水,你们居然无凭无据的就怀疑我女儿要害她,对了,听说前几天你还赏了对龙凤金镯给她,这是她一个姨娘能带的东西么?你口口声声说生了孩子给我女儿养,也不问问我女儿是否要养这贱人的孩子呢!”

老太太听她一口一个贱人心里也挺生气,不过想想这些日子确实对铃兰好的过分了点,不过主要是因为铃兰乖巧懂事嘛,又怀着自己的嫡重孙。当然事情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是有点过分,难免柯夫人会多想,于是耐心解释道:“子诺忽视了如晴确实是他不对,我也常劝着他到毓霞院坐坐,就是您说的落水之事也都是意外,我们并没有怀疑谁,许是府里人多嘴杂,误传了什么让孙媳妇多心了也说不准,回头叫我查出来哪个刁奴敢嚼舌头,定然赏他板子撵了出去。至于镯子,那更是孙媳妇想多了,我只想想着赏个东西,倒没注意这图案,原是我的东西里带凤纹的太多了。”老太太自我解嘲的笑了一下又说:“你看即使我赏了镯子这孩子也从来不戴,可见她是个知礼懂事的,等她这胎生下来,我必叫她日日在孙媳妇面前请安伺候,端茶倒水,你看可好?”铃兰这才明白柯夫人叫自己来的原因,就是让自己听听这些话,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免得自己认不清形势有了非分之想。她本就很明白一个姨娘应有的命运,但是从一向疼爱自己的老太太口里听到这些话,还是有点心酸。

柯夫人听了这些才缓了一口气,但仍盯着子诺不依不饶的说:“只怕到时候姑爷就舍不得了吧,”

子诺在一旁听着柯夫人找茬本就十分恼怒,她一来就直奔女儿房里,现在又句句责难自己,对自己女儿平日里的骄横跋扈却一字不提,如此袒护一方的态度如何能让人信服。只是无论自己内心喜欢谁,乐氏总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嫡妻,所以也只能答道:“这是她应该的本份,无所谓舍得舍不得。”

“好,就要姑爷这句话。只不过我女儿身边也不少人伺候,等这孩子一落地,就把她发卖了了事。”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

子诺急红了脸:“哪有孩子一落地就卖了娘的道理?”

“哎呦呦,这就急了。我不过是卖了她,可还没说留子杀母呢。汉武帝不就杀了钩戈夫人么?母子连心,不打发了她迟早要被她闹的家宅不宁。”

“这事如何能和汉武帝相提并论,”子诺觉得岳母的思维匪夷所思:“她若是犯了错误或者不敬嫡母我自然会处置她,可是就为了她生下孩儿就要把她卖掉,这太不近人情了吧,您也说了母子连心,你让她怎么舍得?”

“她怎么舍得,我看是你怎么舍得吧。这贱人一定不能留,总之,留子不留母,留母不留子,你看着办吧!”铃兰在一旁听着他们争论着自己的未来,唯独没有考虑问问自己这个当事人的想法意见,再次对姨娘就是个物品的命题有了深刻的认识,只觉得内心一片冰凉。

俞老太太看着孙子着急的模样,也觉得柯夫人欺人太甚。说起来铃兰是俞家的人,这俞家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乐家做主了,就是子诺对她好点,也有你女儿的原因在里面,你女儿的脾气骄纵任,子诺每次到了房里说不了十句话就要吵起来,哪有一点为j□j为人媳的样子,反观铃兰,却善解人意,乖顺异常,立在旁边一声不吭,于是忍不住也说了句:“要是我们不照办呢?”

“不照办,就和离!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柯夫人的话再次语惊四座。她的嗓音又高又细,屋里屋外都听的清清楚楚,屋外早有几个小丫头蹑手蹑脚的快步跑开去各院报信了。

这下子老太太再有涵养也忍不住了:“原来今天亲家母上门是谈和离的,好好好,我倒不知道我们子诺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以至于你们这样欺负人,须知和离影响的可是两家的颜面,轻易说不得这话的。”

“哼,你们做了什么你们自己清楚,你们宠妾灭妻,逼得我儿掉了四个月的身孕,你们不顾斯文,热孝期间和小妾卿卿我我,还弄得肚子这么大,你们以妾为妻,一个小妾住单独的院子,用着七八个丫头婆子伺候着,从来不向正妻请安问礼,这一桩桩一件件,那件事说出去都够摘了你这举人身份。”

老太太听了气的肝疼:“乐氏的孩子是地龙翻身时受惊吓掉的,我们何曾逼迫于她,铃兰有孕也是在出事之前,你若何能说是孝中行事?亲家母话可不能乱讲。”

柯夫人丝毫不惧:“你说是我儿的胎受惊吓掉的,谁知道真实情况是什么;你说她是地龙翻身前有孕,又有谁能证明?这七个月和八个月的肚子都差不多,谁知道你们说的是真话假话。我只知道俞子诺宠妾灭妻,欺负的我女儿在俞家呆不住,你若是不服我们可以公堂上见啊。别忘了,我家老爷可是都御使,如今我的三儿子又刚升了京城的九门提督,这次我来他们二人不得空,但也给你们昌州的杜知州带了一封手书,我就不信到时候知州是信你的话还是听我的话?”

老太太愈加气结:“我听出来了,你这是早有准备啊,我看你不是嫌子诺亏待了你的女儿,直接竟是嫌弃他配不上你的女儿了吧。”

“哼!”柯夫人不置可否。铃兰也听出一些眉目,心想俞家这回又摊上事儿了啊。

子诺心中也是万分气愤,一抚袍袖站了起来:“看来桩桩件件娘都是想好了的,那还拿铃兰做什么文章,若是你们执意要和离,我同意便是。”说到最后,平静的字句也带了铮铮的金石之声。

“子诺,坐下!”

“姑爷好骨气,也罢了,咱们往事既往不咎,摊上你这样的女婿就算我乐家倒霉,你既然同意和离,三日内归还我女儿的所有嫁妆,我这就带女儿走。”这话再一次成功的镇住了场内场外的所有的人。

要知道和离一般不会完整的要回嫁妆,若是夫家行事不端,女方主动和离,那么主旨在于结束这场婚姻,一般不会在嫁妆上再生事端,若是女方德行有亏,那就不是和离而是休妻的事情了,这柯夫人却好,即要领回女儿还想原封不动的要回嫁妆,既抱了西瓜又不丢芝麻,也算是一朵奇葩了。

若是平日里子诺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嫁妆,可是上次地龙翻身俞家损失惨重,比如墙倒屋塌,这嫁妆里的家具和瓷器玉器就损毁了不少,再加上遭灾之后京城人心惶惶,物价飞涨,柴米油盐等日常急需的物品更是一日一个价,俞家死伤众多,这请医问药,延请人办丧事,雇船千里扶灵,哪一样不需要钱,更何况当时还留了一个管家在京城修缮房屋,也是一项大支出。俞家虽是富贵之家,但家中大多是土地田产之类的死物,并不如经商之人手头闲钱丰裕。子诺不得不说:“我们俞家不会贪图嫁妆,只是上年遭灾损失惨重,许多家具瓷器首饰都再难找回。这些损毁之物还请见谅,至于其他的田庄陪嫁,子诺自然一概奉还。”

柯夫人一脸镇定:“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已经问过我女儿有哪些东西损毁了,我也不难为你要原件,就合计折算了两万银子吧,三日里你凑出这笔银子给我,我们就两清,其余的陪嫁我当然要一概带回。”说罢拍了一张嫁妆单子在桌上。

子诺双眉一拧:“天灾损毁的怎么能让我俞家赔偿呢?”

“这我就管不了了,总之三日之内你若是凑不出这个数,咱们就公堂上见。”柯夫人说罢带了下人扬长而去,丢下屋内三人大眼瞪小眼。铃兰同情的看着俞子诺,可怜的娃啊,你咋摊上了这样一个极品岳母呢!不仅不雪中送炭,还落井下石,这下可好了吧,被砸的满头包!不过这眼光落在子诺眼里,就变成了他干渴心灵中的唯一慰藉。

第12章闹和离中

午后的太阳明晃晃的,照的人发晕,树上的知了拼了命的叫着,事实上,它们也确实是在拿命来换这一刻的喧嚣。子诺来到毓霞院时,大丫鬟春莺还是赶紧打起帘子,乐氏却没有如常的站起来迎接她,她一动不动的坐在屋内的八仙桌前,直愣愣的盯着桌上冷掉了的午饭,春莺小声说:“这中饭一筷子都没动。”子诺点点头:“知道了,你把这些撤下去,再叫厨房的人细细的熬一碗燕窝杏仁银耳羹,配着泡椒腌的微辣的鸭舌头送过来。”

乐氏的眼泪刷的就流了下来,这些都是她在京城时爱吃的,没想到他还记得,子诺在桌子另一边坐了:“乡下不比京城,这些日子也苦了你了。”

“你这个没良心的,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乐氏一扭身趴在桌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是没有用了,”子诺的语音里也透着疲惫:“只怕什么事你母亲都跟你说过了。如此也好,你跟着我一天福也没有享,跟你母亲回去了也好!”

乐氏气的双目红赤,抬头质问:“什么叫回去也好,难道我跟你是为着享福么?你,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子诺困惑的看着她,似乎在考虑这时候还讨论这个干嘛,乐氏越发的生气:“你这个人就是这样,我告诉你,我最讨厌你现在这副样子,总是不言不语的让别人猜你在想什么。我嫁给你四年了,没见过你关心过我一句话,没见你对我有一个笑模样,没见你为我写过一首诗,画过一张画,没见过你一次主动提起陪我出去玩。你整日里不是读书就是会文,闺中的小姐妹说起来,都说你相貌好文采好脾气好,羡慕我嫁了个如意郎君,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过的比庙里的尼姑还不如。你说,你说,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你说啊!”

子诺很吃惊,他没想到在乐氏眼里自己会是这个模样,可是难道别的夫妻不是这样么?娶老婆不就是为了侍奉爹娘,延续香火,乐氏在这两方面做得都不够好,可是他也没有想着嫌弃乐氏,怎么在乐氏眼里自己就成了不喜欢她呢。

乐氏接着哭诉,好像要把这些年受的气全部哭出来:“我自小得父母宠爱,有些堂表姐妹气不过,背地里都咒我说嫁不到好人家,我那时就暗暗立志,一定要找个如意郎君,过的和和美美给她们瞧瞧。当年俞家来提亲的时候,你的家世为人爹娘都是满意的,但是娘还是来问问我的意思。我只顾听了你少有才名,不仅科举文章写得好,还诗书字画样样皆通,我就是冲着这一点欢欢喜喜的上了花轿,掀盖头的那天,我又是心急又是害怕,心跳的都要冲出来了,幸而看到你之后,正合了我倾慕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可是如今我得到了什么?和离归家,你还说这是对我好。”

子诺尴尬的喝了口茶:“我也不想和离的,这不是岳母和你的意思么?”

“怎么叫母亲和我的意思?”乐氏的声音也不觉就高了起来:“你如此待我,难道还不许我们家做什么么?你说说,成亲以来,你和我说过几句话?平日里住在国子监,一旬才能回家一次,可是你这一回家,不是去侍奉母亲就是去书房和父亲讲道德论文章,常常直到天黑才到我房里来,你知道我有多少话要和你说么?你知道你每次不在家的时候我承受了多少事,母亲总是拉着我念叨孙子,小姑子刁难我,丫头们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这些不开心不如意又有谁能讲,好不容易见到你一面,你,你,就是这么一副一声不吭的死样子,我私下里不知道跟你赌了多少气,发誓再也不理你了,可是你连知道都不知道……”乐氏说到最后伏桌痛哭。

子诺实在是有些目瞪口呆,若是此话被铃兰听到,肯定会说你丫也是穿来的吧,这是个啥时代您还要求爱情呀,情调呀,罗曼蒂克啊,布尔乔亚啊,您这也太超前了吧,要知道即使在现代社会面包和玫瑰也不可兼得,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剩女呢,恩,说这个就扯远了,我们还是回到这对思维不在同一轨道上的夫妻吧。

子诺叹了口气:“所以你就不敬母亲,冷落子谣,还变着法子卖了翠竹她们?你说说,你这些想法都是哪里来的,那家的媳妇不是伺候翁姑,关爱弟妹,这么和和睦睦的过日子的。我们又不是那等勋贵世家,一生下来就有顶爵位等着,即使文不成武不就也能当个五六品闲散小官,一辈子吃喝不愁。我不用心苦读,那里做得出世人称赞的锦绣文章。”

“这些我都知道,当年回门的时候妈也是这样说,让我忍过了这几年也就好了。所以我忍啊忍啊,可是每每看到哥哥嫂子们相处之间都是甜言蜜语,恩爱异常,我就气不过,你明明诗词学问都是极好的,听说会文的时候也都是妙语连珠,怎么对着我总是说不了一句话。只怕你每天连我戴什么首饰穿什么衣服都没正眼看过,我心给你绣的荷包扇坠,从来都不见你带过,你说说我能不多想么?更何况,我以为你就是这么一个没有情趣的人,我也打算认了。可是如今呢,一个哪来的野丫头就让你完全变了样,你自己着良心说说,你是不是每天都陪她吃饭,她吃的少一点你就殷切的问为什么;你是不是教她写字,那肌肤相亲软玉在怀的滋味很销魂吧;她一落水,你赶紧去安慰;她一受气,你立马就留宿兰晖阁。你,你……”乐氏抽泣的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子诺心想这能相提并论么,在京城的时候自己一心读书会文心无旁骛,巴望着金榜题名,可是如今回家守孝,就是读书也都在外书房,自然多了很多时间来内院。不过也是,自己怎么就不知不觉间对铃兰这个小丫头这么好,唉,不应该冷落了乐氏啊!此时春莺正好端了煮好的粥和小菜进来,看到自家小姐涕泪纵横妆容散乱的样子吓了一大跳,姑爷坐在一边欲言又止,好像遇到了极大的难为之事,看她进来就如见了救星一般,赶紧让她把粥和小菜放下。

待春莺退了出去,子诺想了良久,一狠心,上前替乐氏抹了眼泪,笨拙的拿起碗勺:“先吃一口饭吧,饿久了伤胃~”

乐氏怔怔的看着她,就着他的手一口口把饭吃了,那泪珠子更是落得凶猛,滴滴串串和在燕窝羹里面,搅弄得燕窝羹吃到嘴里都是咸涩的滋味,两人一个喂一个吃,似乎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光了,喂得人心酸不已,吃的人也心痛异常,两个人都弄不清他们怎么就会走到这个地步,到了无法挽回的时刻,才知道自己对对方亏欠了那么多。

粥终究有吃完的时候,子诺轻轻的放下碗,握了乐氏的手,默默不言,乐氏的情绪早已平静了许多,半晌才开口道:“母亲问你要当年的嫁妆,你待怎么样?”

“这些事情不用你心,我自会处理。”

谁想乐氏听到这句话又怒了:“你总是这么一句话搪塞我,你就不能和我说说么?夫妻一体,你的难处我岂会感知不到,你越是不说我越是放不下心,难道你就不明白这个道理?罢了,今日母亲提起这事后我本是百般不同意的,可是母亲这次却不肯听我的,执意要你家算还全部的嫁妆,她手上拿着嫁妆单子和我的管事妈妈一件件的比对,我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知道,我没有怪你!”

“用不着你来怪我,我不欠你什么!”乐氏的大小姐脾气又上来了。

“是,我欠你的,我本来准备以后还你的,看来永远也还不清了。”

乐氏一怔,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是告诉我你打算怎么解决吧,俞家到底能不能拿出那么多的银子?或许祖母那里还有些私房钱可用?”

子诺苦笑一下:“你要是想听实话,就是我还没想到解决的办法,祖母那里也没有这么多的现银,除非卖庄子,只是三天之内要想把庄子换成现银,这折价可就大了。”

“那你怎么办母亲这次可不是说说吓唬你的!”乐氏急了。

子诺只有苦笑,心想谁让你一心里不舒服就去找亲娘哭诉,还把事情说的那么详细,如今……

乐氏自己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又叹了口气:“我是真的想和你过好的,你不知道,当年我母亲为我挑了多少夫婿……”

“我知道。”子诺拍了拍她的手:“你累了,好好休息吧,这些烦心事都不用想,睡一觉就好了。”说罢站起身来向外走

“你去那里?”乐氏腾的站起身来叫住他。

“书房。我们现在这样的情况,我也不好留在你这儿了。你放心,我不会去兰晖阁。好好休息吧~”

乐氏看着他颀长的背影消失在垂花门外,一如当年自己自屏风后面看到的那样玉树临风,四年了,他和她都不是当年的如花年华,虽然也还不老,外人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的,只有他们内心知道,有些事情是再也回不到当年了!

第13章闹和离下

不提这边子诺夫妇第一次打开心扉交流,那边慈安堂偏屋里,老太太正坐在罗汉床上,捻着佛珠听旁边秦妈妈和二太太对账。乐家一上门就要两万两银子,逼得俞家连夜清查家底。

空旷的屋子里只闻算盘珠子清脆的劈啪声,半晌秦妈妈方抬起头来,汇报说:“公中如今有现银一千六百三十六两,这是预备着采买,月钱还有迎来送往的事项花销,另外还有裕泰钱庄的银票五千两,原就是备着救急的,除此之外都是些零零碎碎的银子,再就是还有两千两银子是二太太给子语的事情备下的下定的礼钱,如今就算先挪出来用,也还差着将近一万两银子,更何况我们若是都用尽了,只怕下月的月钱都发不出了。”

秦妈妈顿了顿,“除此之外家里值钱的就是田庄了,如今我们共有七个田庄,有大有小,每年的出息共在两三千两上下,若是按市价卖了去,胡老头管的大河庄倒也能卖八千两左右,只是如今时间这么紧,怎么说也要折价一千两,还有就是昌州城里有两间铺子,是四老爷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置下的,这么多年都是四老爷的人在打理,不过刚才我已经打发管事的去问了能否借些银子,那边掌柜的倒也没说一定要等四老爷回来,只是说都是小本生意,银钱都积在货物上,也拿不出什么钱,顶多一个铺子拿出三百两现银。”

老太太闭目捻着佛珠,久久的不言语,只有秦妈妈和二太太这样离的近的人,才能看出她的脸上肌抖动的多么厉害:“你让管事的去联系刘麻子,让他找个可靠的人家买了大河庄,告诉他一定要现银,价钱好商量。”

“不可,”外面一人扬声高叫,却是三太太扭着腰肢进来了。

“出去,”老太太的声音低而有力,“谁让你进来的,这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可惜三太太是有事而来,自然不会轻易出去了,她自捡了一个椅子坐下来款款而谈:“大河庄紧临着昌河,土地肥沃,灌溉便利,足足有七百多亩上等的水田,一年可种二季粮食,连粮食带银钱一年的出息就可以有七八百两,这样好的地白白卖了给大房还情债,可真是造孽啊。”

二太太和秦妈妈心里也都有这种想法,只是不敢挑明而已,听三太太这么一说,都一齐望着老太太,老太太看着三儿媳妇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沉声问:“依你说应该怎么办?”

“要我说呀,这嫁妆是天灾里折损了的,怎么能让我们赔呢?更何况都是她家的金玉瓷器,那还不是想定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她空口白牙的上下嘴唇一碰,就定了足足的两万两白银。三品京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是三百两,就算加上冰敬炭补这些常例,也不过五百两左右,她一个都御使的女儿光瓷器首饰家具就陪了两万两,这不是很可笑么?”

这话说的大家都心头一凛,觉得说到了点子上,要么就是柯氏仗着嫁妆损毁敲诈俞家,要么就是乐家为官不正,贪赃枉法,肆意捞钱。二太太叹了口气:“三弟妹这话虽然不中听,道理却是不错。只是你没见那柯氏今日的嘴脸,如今他丈夫是三品都御使,儿子刚升了九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别说是我们这样无官无爵的人家了,就是县太爷也惹不起啊,”

“我知道,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嘛。所以说咱们子诺自小就是个人物,惹的麻烦也是大麻烦。他若是当初肯对人家女儿和软一点,不也用不着我们这些人愁白了头发碎了心,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了不是?”

“你说够了没有,”老太太一声断喝:“成天除了知道搬嘴弄舌还会干什么,我们俞家怎么就讨了你这样一个媳妇。”

三太太眉眼弯弯,也没生气:“好了,不说这些闲话。今日媳妇来的意思主要是呢,就是大字不识的庄稼汉还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呢,这么好的庄子和地,与其便宜了不相干的人,倒不如还落在俞家人手里。我们三房愿意出六千两买下这个庄子,若是子诺还钱还缺银子,我也可以到我娘家去借,到时候只要照还利息即可。当然了,长幼有序,如果二嫂觉得这笔买卖划算,让给你们二房也行。”

这二太太和三太太虽然娘家都经商,但是近些年来三太太的娘家生意做的是风生水起,所以她才敢这么挺着腰杆子说话,二太太的娘家就是守成之家了,没有这么大的胃口,因此摇了摇头说:“我们没有这么多的钱买庄置地,不过若是三弟妹想买,当然最好不过,一家人之间知知底,省却了多少麻烦。”

“你说呢,娘?”

老太太纹丝不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块说出来吧。”

三太太拨了拨腕上的金镯:“那我就直说了,既然这次是我三房出钱买庄子还大房的帐,若是不分家,那可就说不清了。要我说不如趁着这个机会把家分了,分多分少的全凭母亲一句话,只要是分家文书一定,我到了娘家拿银子时也好说话。”

三太太的声音如玻璃珠一样嘎巴脆,滚的满地乱跑,屋里人面面相觑,二太太心里是不愿分家的,但也不愿替大房平白堵这个大窟窿,如今有三太太把话都说到了明面上,自然目光殷勤的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则是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只向着三太太问:“你说分多分少都由我一句话?”

“当然,这样的事情当然由母亲和族中的长辈做主,一笔写不出两个俞字,我相信母亲不会偏着一个向着一个的。”

“哼,说的好听,那如果我真是偏向了谁呢?”

“那儿媳妇也不敢多言。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我和三爷都是有手有脚的人,自然不会为着蝇头小利忤逆长辈。”

“你听听,”老太太向着秦妈妈说道:“她还不敢忤逆长辈,我到不知道还有她不敢做的事情。罢了,树大分枝,人多分家,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如今大家既然不愿意一起过,那就分家好了,只是这家怎么分,我倒要听听你们的意见,老二,你管家多年,你来说一下。”

二太太没想到这回老太太这么爽利的就答应了分家,冷不防被点到名,思路有些混乱:“这可怎么说呢,儿媳自然要听母亲的。”

“叫你说你就说!”

“我,这个,咱们家最大的家产也就是田庄和房子了,祭祀田地那是不能动的,当然是大房的,老太太您当年陪来的庄子也都是大哥和四弟的,除此之外俞家田地当然是四个兄弟平分,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了。”

“老三,你说呢?”

“嫂子忘说了还有这处祖宅呢,到时候我们分家搬出去住,这祖宅也应该折了银子均分。还有大老爷京城置下的房产,四弟在昌州城置下的铺子,当年可都是拿着公中的钱置下的吧,如今可怎么算?尤其是之前子诺读书娶亲公中也都贴了银子,分家后我们底下的这些个小的可都要自己负担了。”

“恩,还有么?”

“除此之外没有了!”

“好,那我也说几句。”老太太的脸色十分平静:“你们刚才□都想到了,只是没有想到大爷和四爷是我亲生,二爷和三爷却都是庶子。”

“甭管嫡子庶子,这些年来我对待他们怎么样,对待你们又是怎么样,大家都是明白人,也不用我多说,我从来都是把他们哥四个一样的养。当年上学堂,请的是同一个师傅,结亲家,我都是挑细选,这下面的子女,我也都是当做亲生的孙女孙子来疼爱。正棠二十五岁就离家到京城做官,京城那处房子是他为官的积蓄和我的私房钱买的,这些都有当年的老账可查,所以这是大房自己的产业。正栾在昌州城的铺子也是一样,当年他才十八岁,吵着闹着从我陪嫁里取了两千两银子跟了别人去南边贩货,第一次,吃喝玩乐赔了个光,几乎就回不了家,这时候老二已经进门了,应该有点印象。后来他又缠着我拿了三千两银子出去,这次倒是学乖了,出去了一两年,弄了个不赔不赚的回来,之后的事情就是全是他自己做主了,这些年来他的生意是赚是赔,我也没有过问,所以老四的铺子也不用分,那是老四家的。不过,昌州方浜斜街倒是有个院落,三间门脸房,前店后院,还临着码头,交通十分方便,那是老太爷在他们都小的时候用公中的钱买下的,也是为着子孙多开一条路,当时买的时候是二百两现银,此后就一直租给一个黄姓老板做粮食生意,他每年上交七十两租金,老二经手账目当都清楚,这个院子倒是应该你们四房均分,只是这院子分不了,若是哪房想要,需折价给其他的三房,我记得上年间的这样的院子大约市值六百两左右。”

老太太顿了顿,旁边秦妈妈忙端了茶送到她手里:“还有祖屋,祖屋向来是嫡子嫡孙的,不能动,也不用折价,你们若是还愿意住在这里,大房也欢迎,但是若是你们自动求去,我们也不留。除此之外就是各房的用人,摆设,家具这些,当然就是各房归各房。剩下的还有田产了,当年我陪来三个庄子,其中就有我们刚才说的大河庄,除了一个陪给桑儿之外,这些都是大房和四房各一个,俞家本来的庄子四个,由你们兄弟均分,若有大小肥瘦就折成银子。至于子诺当日成婚我给了他三千两,你们的孩子将来成婚了我每人都给一千五百两,只不过这一项要到他们定亲那时才能支取。老三,你说我说的可有遗漏?”

三太太细细听了老太太的话,倒也无话可说,嫡庶本就有别,她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只是看着大房四房都挣下了不少家业在手,有些眼红罢了,如今在老太太一项一项的都说的有理有据,也不好强要,看来自己一房以后要多加努力才是,于是欠身笑了笑:“母亲说的极是,是媳妇考虑不周,就按母亲说的办。”

老太太点点头:“那银子之事……”

“母亲放心,我这就向娘家筹措。”

“也好,如果你真要买大河庄,我就做主按六千两银子给了你,只是子诺余下不足的部分,都由你借了银子来先打发了乐家的人。以后大房慢慢归还,你放心,按钱庄上的年息给你利息。”

“瞧母亲说的,我哪能要侄子的利息。”三太太笑容满面,如今分家遂了她的意,虽然没占到什么便宜,但是也没有吃亏,这大河庄老太太可是真真的便宜了一千两银子,她还在乎什么利息,当然顺水卖个人情。

“那就这样,老二你下去安排一下,让正渠明天到族里约了族长和各位耆老,还有里正那里也一并请了来,我们后日便正式立文书分家。”

第14章终分家

分家是个大事情。分了家的兄弟虽说之后还是顶着同一个姓,若有什么事情也当声气相通携手共度,但到底属于不同的家庭了,官府那里要登记新户籍,之后举凡赋税徭役诉讼纠纷都要独立承担,经济生活方面也要自负盈亏自担风险,以后的日子过得是鲜衣怒马还是茶淡饭都是你自己一家的事。所以一些小户人家分家,就是一张凳子也要劈成两半各归一家,一个瓷碗也要锯开了一边一半,以示公平。俞家各房家底丰厚,自不会如此斤斤计较,但是大头的庄子田产器物下人等等也都要分割清楚,写成文书,再送交官府的记档为证,所以分家的当日很是郑重。铃兰本来是没有资格参加这样的大事件的,可是出于对这个时代的强烈的好奇心,她求子诺允许她当日在屏风后面观摩,子诺请示了老太太后,居然也答应了。

这日俞家正厅宏远堂内,族长耆老都已到了,就是海家、陈家、邱家以及子诺的母族齐家,也都派了代表到场,把个偌大的宏远堂填的满满登登。耳边但闻一片嗡嗡声:

“要说老太爷也走了十几年了,怎么当年不分家,今日倒要分开了?”

“嗨,这还不好猜么?此一时彼一时啊,当年俞家老大是正正的四品官呢,老二老三不都巴望着大树底下好乘凉呢,如今这大树倒了,还紧巴着大房干什么?更何况今年他们自己的儿子也都是举人了,就是分出去也不会被轻易欺负了去,还赖着大房不走干嘛?”

“唉,人心不古哇。到底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对他们再怎么好也养不熟啊,老太太倒也同意啊。”

“不同意又如何,形势比人强啊。更何况,我还听说,俞子诺的亲家母前天来闹了一场。”

“啥?”

“唉,好像要和离呢,而且逼着俞家还出当年的嫁妆,足足要两万两现银,大约这事二房三房是不肯一起承担了,才急急的要求分家了吧。”

“造孽哦……”

不一会俞海村的里正和族长也到了,坐在最上首,老太太在一旁作陪,眼见人已到齐,族长咳嗽了一声,示意可以开始了。

老太太站起来朗声说道:“今日麻烦诸位到此,是为我俞家人做个见证。这么多年来承蒙皇恩浩荡,国泰民安,我们俞家也是枝繁叶茂,子孙昌盛,转眼我就要有重孙子了,这百十口人再住在一起也不成个道理。正所谓分枝以旺,分家以旺族,我朝律令早有言明——父母不在堂而家有二男者当分之。今日就当着里正族长和众位的面,将祖产在你们兄弟之间分配清楚,各位听了若无异议,禀明官府祭告祖先,你们兄弟几个就正式分家了。自此之后,你们兄弟几个就是真正的各立门户。希望分家之后你们兄弟之间仍能互帮互助,声气相通,继续将俞家发扬光大,光耀门楣。”

身后的秦妈妈早叫小丫头把准备好的一式N份的家产清单和分配方案递与众人,族长例行公事的看了几眼,问了子诺、二老爷和三老爷有无异议,见他们也都一致同意,这事就好办了,余下的就是差管家去立文书,造册子,查点器物等等。这边厢族长向老太太问道:“正栾怎么没有回来啊?”

说起这事老太太就难过:“这孩子野惯了,四处都找不到他。几个月前好不容易泉州那边的商铺送回来消息,说年前他就搭了别人的商船下南洋了。只怕如今还不知道在哪飘着呢。”

“哦~~。古人说的好啊:父母在,不远游。光正栾这不着家的样子,就是挣下了泼天的富贵也是个不孝啊。”

坐在近旁的族人也是纷纷表示赞同。

老太太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强撑着说:“时候不早了,如今事情也都定下来了,后院已经略备薄酒,还请赏光吃个便饭。”秦妈妈连忙指挥小丫头带领众人到花厅赴宴。

众人正要起身的时候,一个小厮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还未进二道门就大声喊道:“报,报,太夫人,四老爷回来了,四老爷回来了~~~!”一句话搅得众人即惊且喜,都立住了脚步。屏风后面的铃兰也忍不住从缝隙里凝神观看,老太太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回来了,人在那里呢,快叫他进来!”

屋外大步流星走进一个人来,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俊朗,皮肤黝黑,英气勃发,眉眼之间和子诺有七八分相像,但是气质却截然不同。如果说俞子诺给人的感觉如王摩诘的诗篇平静自然意境杳然,那么俞正栾的通身气派就如苏东坡的词作气象宏大豪情万千。他甫一进门就双膝跪下:“孩儿不孝,让母亲受苦了。”

老太太早就两眼含泪,颤不成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大哥……”

“母亲莫要伤悲,大哥大嫂的事情我俱已知晓。孩儿不孝,月前才自南洋回来,听得泉州管事报得家中出此大事,未及修整便日夜兼程的赶了回来。还望母亲保重身体,勿因不孝儿男伤心。”

“罢了,罢了,此事稍后再说吧。今日请了族长和诸位长辈在此,是为了商定分家之事,你回来的正好,也把你那份的文书签了吧。”

“分家,”俞正栾双眉一挑环视四周:“律令明写着父母不在堂后方可分之,如今母亲尚在,是谁这么急着要分家?”他眼神锐利,直视二老爷和三老爷,看的二人都是面目通红低下头去不敢直攒他的锋芒。

老太太心中稍慰,拽了拽儿子的衣袖:“这事我也是同意了的,况且都已经议定了。你远来鞍马劳累,先到秋梧居去梳洗一下吧,那边诸物都是齐备的,就等着你回来呢。”

俞四叔看了一眼母亲还欲再言,只是袖子被拽住了,几下都挣不脱,这才愤愤不平的跟着丫环后头去了。这边厢大伙才松了口气,熙熙攘攘的拥到花厅就席,铃兰也忙回了自己的小院回避。

因为俞四叔的回来,俞家的宴席早早就散了。午后慈安堂里,俞正栾依旧不甘心的问:“母亲,是不是二哥三哥逼着你分家?”

老太太看着又高又大的儿子平安归来,已是满怀欣慰:“秦妈妈,你把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都和老四讲讲吧。”

秦妈妈遵命把大老爷去世后家中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重点讲了铃兰有孕,后花园落水,子评子语中举,以及不久前乐家要和离引出三太太分家买庄子的事情,俞四叔听的时而惊喜时而伤悲,待得听到柯夫人居然如此欺负人,一拍桌子:“哪里有这等刁蛮妇人,还以为我朝没有王法了不成?”

老太太摆了摆手:“自古有言民不与官斗,更何况她家执意要和离,我们就要硬要留下乐氏,这后日的日子也是过不好的。只可怜了子诺,被他们硬要了两万两银子。”

“母亲这却不必忧心,”四叔自怀中拿出两张银票:“孩儿不孝,未能及时回来与母亲分忧。但是此次南洋之行却收获不少。我们一行周游了暹罗、柔佛、吕宋、文朗等多个国家,那里风土人情甚至器物出产都与我国迥然不同。孩儿不仅大大增长了见识,还通过贩货获得厚利。这是裕泰钱庄的两万两银票,子诺先拿去用了再说,我还带回来许多稀罕玩意,都装了车在后面慢慢的走呢,大约再有个把月就到家了。”

秦妈妈又惊又喜:“这可好了,如今也不用卖庄子卖地了。太夫人啊,你看四老爷人长大了,出息了,大老爷在天之灵保佑,您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老太太看着幺儿想着长子,心中也是又酸又甜,品不出个味来:“好好好,栾儿也长大了,有本事了,如今他们二房三房分出去也好,以后就是我们一家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孩子啊,不是为娘说你,今年你也二十八了,该成个家了。你看你大哥的孩子都要抱孩子了,你还是独身一人,让我这当娘的怎么能放心。”

说道亲事俞正栾就没底气了,过去的人讲究多子多福,拖到他这个年纪没成婚的人真是个异类,早在数年前母亲就在张罗他的亲事,不过那时他子桀骜不驯,又在外面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些闺阁中的娇花一般的小姐,实在被母亲逼的不行就收拾了包袱又走了,反正这些年他在大夏朝举凡人烟密集的地方都建立了自己的商铺,走到哪里都不愁吃喝。可是如今大哥骤然离世,母亲只剩下他一个亲生儿子,再想离家远走基本上是不可能了。他这次回来前就有心理准备,恐怕自己是非要成亲不可了,只是没想到母亲的如此急,回家第一天就提起了这件事。

“娘,我还不想成婚呢!”四叔在做最后的挣扎。

“胡说,成家的事情哪由得你想不想。是让你成家又不是让你上法场,这么垂头耷拉脑袋的做什么?”老太太缓了口气:“栾儿啊,你老实和为娘说,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娘不是那种门第观念森严的人,你若是在外面真有自个看中的,娘成全你们。”

四叔心里苦笑道,要是有就好了,关键是没有啊,在他的眼里,女人都是娇弱而且无趣的生物,哪有大山大河瑰丽多姿,哪有贩货经商跌宕有趣,这些年来他身边不缺女人,但是那都是满足他的生理需求,能打动他内心的可以说是一个没有:“娘,真的没有。”

“若是没有,那娘可就要给你指婚了,最后问你一次,你到底想娶个什么样的女人。”

四叔心想女人还不都是一个样吗:“孩儿没什么想法,一切听娘的安排吧。”

“那好,你既然这么说,娘也给你透个底,上年里娘就为你物色了一个人,只等你回来成亲了。秦妈妈你来说说吧。”

秦妈妈忙喜滋滋的说:“老太太因着之前给你找的你都不满意,这次特意为你选了一个不一样的。这姑娘就是海家偏支的女儿,叫海螺。说起来今年也十八岁了,长的是天仙般的模样,格也大方爽利,针线女红样样都是好的。说起来她就是命不好,摊上一个平庸的爹,做了一辈子的九品主薄,守着分家的时候的一点子家业过生活,她是家中长女,下面挨溜两年一个两年一个共是五个妹妹,好不容易这年他娘生了个弟弟,却因为劳过度产后虚弱病倒了,一年中倒有大半年躺在床上断不得药,那日子过的,唉……,他爹平时除了县里的事就是舞文弄墨,家中庶务一概不管,可怜这姑娘小小年纪就要照顾弟弟妹妹,撑起一个家来,族中人看她们家没个女主人以为好欺负,多有无赖上门打秋风的,谁想她年纪虽小主意却大,不动声色的一一给挡回去了,老太太冷眼瞧她行事大方缜密,聪明能干,自己又有主见,想着你年纪也不小了,又素来不喜欢那些个娇弱的大家闺秀,就做主为你定下了这个姑娘,已经过了文礼和大定,只等着你回来后就给你们成亲。”

四叔顿时石化,他猜到了成亲,却没有猜到母亲连大定都给女家送去了,这雷霆手段也太快了点吧,他还不知道女方是扁还是圆呢,就要在一起过一辈子了,想想都可怕。

老太太一旁细看着儿子的脸色:“栾儿啊,你别怪母亲事先没跟你商量。实在是你年纪也不小了,身上又没个功名,这么挑挑拣拣的也不是个办法。俗话说娶妻娶贤,这姑娘管家理事还是很有一套的,你娶了她也能为你管起这后院的一大堆子事不是。到时候你若是真的不喜欢她,只消生了嫡子,你依旧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娘对你就这点要求了,好不好?”

俞正栾看着娘亲早已雪白的头发,鼻子一酸,再也说不出什么反对意见。

第15章小两口的第二次互动

分了家,二房和三房稍事收拾后都搬出去各自奔前程了,俞家老宅顿时清静了许多。只不过他们最后走到时候表情截然不同。二太太头天晚上被老太太叫了过去给她一箱子东西,说是月姨娘生前留下的,她回屋打开一看,除了一些段子料子之外,还有好些样式巧分量沉重的名贵首饰,完全不是一个姨娘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可见老太太是体恤她这么多年来管家理财,借了月姨娘的名义贴补了她一份私产,因此走的时候喜洋洋的。三太太则是见谁都耷拉着一张脸,就因为四老爷恰恰好的赶回来并拿出了银子,老太太原来许了折价卖给她的大河庄自然就不卖了,这样一来三房就没占到什么便宜,虽说也没损失什么,但是三太太却跟丢了一千两银子一样窝心,气鼓鼓的走了。

柯夫人说到做到,第三天就上门来收银子接女儿,让她没想到的是,俞家干脆利落的拿出来银子送出了女儿,于是她也只能黑着脸签了和离的文书把乐氏接走了。

如此一来俞家祖宅只住着老太太,子诺,子谣,四叔,铃兰这四个半主子,不免有些寂静。老太太发话,以后大家吃饭都坐一个桌子上,看着也热闹一点。铃兰这时才找到了些世人平等的感觉,和子谣以及四叔都慢慢熟识起来。

进入了十月份,秋意渐浓,早上起来后院的青石小径上会蒙有一层白霜,大多数的乔木都落了叶,光秃秃的枝桠肆意伸展,很有些张牙舞爪的味道。自从二房三房都搬走后,铃兰散步的范围就从自己小院子里扩展到了整个后花园,毕竟这里景致更好。天高云淡,鸿雁南飞,有时候一场秋雨过后,天空蓝汪汪的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远处青山连绵,近处湖水荡漾,湖光山色之间,俗世的烦恼自然烟消云散。铃兰不得不赞叹古代统治阶级的审美能力和生活水平,这样的生活放在现代社会就是亿万富翁都难以企及啊。如今她的肚子越发的大了,子诺不放心,几次三番嘱咐她在屋里休息,但是铃兰知道越是到这个时候越要运动,以便骨盆打开,更何况屋外的景色如此诱人,要是能到府外看看就更好了,铃兰不知足的想。铃兰曾小心翼翼的向子诺表达过这样的想法,得到的回复很干脆,一切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乐氏走了以后,铃兰的生活过的很是惬意,甚至有点放肆。和子诺每天读读书,习习字,下下棋,做做画,只要关起门来,没人管他们在屋里怎么样。子诺也觉得在铃兰这里可以很放松,她不仅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见地,就书上的道理和他争辩起来,言辞锋利丝毫不让;而且不矫揉造作,有时候半夜起来迷迷糊糊的就让子诺给她倒水喝,白天若是累了也让子诺给她揉揉腿捏捏脚,当然她也会回报的给他捏捏肩锤锤背什么的,就好像夫妻般的自然。而且她还不知道从哪里看来了一套号称眼保健的,常在他脸上又捏又揉又掐又按的,还别说,效果真不错,看了一天书下来被她按一按,眼睛的酸涩能缓解不少。

子诺想起铃兰感觉是出乎意料的好,但是铃兰想起子诺就是五味杂陈了。

一天,铃兰心血来潮想给他个惊喜,就下厨炒了一个菜,晚饭的时候,铃兰调皮的让他猜这桌上那个菜是自己做的,子诺很淡定的指了指那盘素炒胡萝卜丝。

——铃兰:“咦,你怎么猜出来的?”

——子诺:“切的细不均”

——铃兰:“……………………”

——铃兰:“你知不知道就这样我都切了小半个时辰,还差点切到手呢~~”

——子诺:“不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让丫环切?”

——铃兰:“人家不是想亲手给你做道菜嘛,真是的,说话这么伤人,罚你下辈子做个厨房专切萝卜丝的丫环!!”

——子诺:“好啊,不过你下辈子就做萝卜吧。”

——铃兰:“如果我做了萝卜,你会不会在众多萝卜中一眼认出来我?”

——子诺:“都成了萝卜谁还能认出来啊。”

——铃兰:“不行不行,就要你认出来!!就算我变成了萝卜你也要能认出来,你还得一眼就要把我认出来,难道你贪恋的是我这幅皮囊,换个模样就不认得?”

——子诺:“……………………”

又有一天,四叔自海外贩回来货物终于在管事的押运下运到了俞家。四叔给家里每个人都带了许多南洋的稀罕货,其中有几匹花色独特的衣料,是带给子谣的,子诺却在旁边拿了一匹叫丫环送给了铃兰。晚上兰晖阁里:

——铃兰:“你叫丫环送来的料子正是我喜欢的样子,你眼光好准啊!”

——子诺:“嗯,我知道。”

——铃兰:“咦,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你怎么知道?”

——子诺:“姨娘都喜欢这种样子的。”

——铃兰:“………… 您老的眼光真~的~很~准~~!”咬牙切齿中~~~

——子诺:“…………??”一脸迷糊中~~~~

第三天,铃兰方从三星嘴里知道这料子本来都是送给子谣的,她想了想,还是叫三星带上了一盒子吃食去了子谣住的舒雨阁。若是严格按照礼法来说,子谣是主子小姐,铃兰是姨娘奴才,二人应该是本搭不上界,你看《红楼梦》里面的哪个小姐和姨娘说过话了,探春本人就是赵姨娘所生,就这种关系赵姨娘和她说句话她还一脸的不耐烦,由此可见古代姨娘的一般生存状态。可是铃兰就属于那个“二班”的姨娘,首先她是个穿来的,没啥等级观念,其次现在俞家人口简单,人口太简单了,子谣要是不理她的话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分家后不久,两人就如闺中密友一样常来常往了。

铃兰来的时候子谣正在窗前刺绣,铃兰拿下她手中的绣棚说:“怎么我来了十回九回都是看到你在绣东西,府上又不缺绣娘,当心眼睛绣坏了。” 这称呼也有个缘故,按理说铃兰应该管子谣叫小姐,自称妾身,不过子谣觉得这样太别扭了,说自己和铃兰差不多的年纪,让她叫自己妹妹就行了,铃兰可不敢真的如此放肆,于是,后来她们相处中多用你我相称了。

子谣让采薇上了茶,微微一笑:“我现在的日子,除了刺绣可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呢?”

铃兰心中暗暗叹息,她从子诺嘴里知道京中的子谣活泼好动,一刻也不闲着,可见这次突发事件对她的改变多么大,她不愿让子谣再想起这些伤心事,就岔开了话题:“我今天是向你道谢的,谢谢你送我的料子。”

子谣淡淡的笑了:“不用谢我,那是哥哥拿给你的。”

铃兰一本正经的叹气:“正是这样才要谢你呢,你哥哥就是不在意这些人情小事,四老爷送给你的东西,他随手就拿了给我,若是换成别人不知道要恼成什么样呢。”

“那也不会,我本来也是要送你的,哥哥倒是替我省了麻烦。”

“谢谢你。”铃兰让三星拿了食盒过来:“这是我让厨房蒸的桂花红枣**蛋糕,做**蛋糕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再加上桂花的清香和红枣清甜,又好吃又补血养颜,昨儿个给老太太送去尝了也说好吃,你尝尝看!”

子谣拈了一块尝尝,果然香糯可口,不由的赞道:“你好聪明啊,这样的吃食就是京城的大厨也不会做。”

铃兰心虚的嘿嘿笑着,其实她只是贡献了创意,真正做的还是那些手下的人,不过拿了这个讨好老太太倒是很成功,顺带着自己也饱了口福。其实她还记得很多东西的做法呢,比如威风蛋糕,自制沙拉酱,手工咖啡,手打鱼丸等等,谁让她的前世是个吃货呢?可惜前世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来弄这些细的吃食,现在穿到了这里,丫头婆子一大堆,正好可以让这些人给自己弄了吃。

子谣吃了几块糕,和她说了一会话,铃兰就起身告辞了,子谣忽然指着她身边的一个香囊说:“这个香囊绣的好致啊,你绣的吗?”

“不是,不是,我那有那么大的本事。”铃兰连连摆手:“这个是前日里白露晾晒衣服的时候从箱子底翻找出来的,你要是看着好就拿去。”说罢解了下来递给子谣。

子谣接过来仔细看了一下,是一个用遍地绣手法绣成的红梅花香囊,梅干苍劲曲折,梅花昂然怒放,一看就不是凡品,最奇特的是也不知道绣娘用了什么手法,那梅花花瓣之间明暗掩映,过度自然,很有立体感。她也算于此道,越看越是爱不释手:“这绣工手法很是奇特,不像平常的绣娘能做来的,你既然肯割爱,那我就不客气了,留着慢慢琢磨琢磨。”

铃兰从子谣的舒雨阁里出来,顶头看见白露不放心出来接她,这才猛然想起,刚才那个香囊不就是前铃兰在破庙里拾到的么?若是照白露讲的故事,这个香囊说不定还是属于一个高贵的小男孩的,她这么边走边想,冷不防一道人影挡在了面前。

铃兰急忙刹住脚步,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四老爷。”

“我还没成亲呢,你就把我叫的这么老。我听说你和子诺关起门来从不用老爷相称,好像和子谣也一直是你呀我呀的叫着,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这么多礼了。”俞正栾的声音很随和。

“礼法不可废,那是铃兰逾矩了,怎敢一直如此。”

“得了吧,你的故事我听得多了,知道你格不是这等迂腐可笑的。如今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你口口声声老爷我还真听不惯,以后若是不在老太太眼前,你也跟着子诺叫我四叔吧。”

铃兰微微踟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俞正栾一摆手:“我今天倒是来道歉的,分礼物的时候我把你给忘了。如今西厢房还堆着许多的东西,你自己去挑喜欢的拿走如何?”

铃兰听了一喜,她听说四老爷从南洋带回来了很多稀奇玩意儿,早就想瞧瞧,可是自己说到底只能算半个主子,怎么敢撒娇撒痴的去要东西呢。如今俞正栾亲自请了她去看,这等好机会可不能放过,不禁开心的一笑:“那我可是恭敬不如从命了啊。”

西厢房里,铃兰一样一样细细的看着俞正栾带回来的东西:会报时的西洋自鸣钟,雕工景致的象牙摆件,用油纸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香料,味道独特的榴莲果,式样古怪的木雕和银制品,突然,她看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的竹篓里的东西时,眼睛一亮,哈,土豆君,还真让我找到了你。

四叔看到铃兰对着这泥块一样的东西感兴趣,主动介绍说:“南洋的人将这东西称作洋芋,我们带了一些在船上吃,可以放很长时间都不会腐烂,真是个好东西。”

“嗯,种植简单,适应力强,一年三熟,营养价值高,既可以充饥又可以补充微量元素,当然是好东西了。”铃兰不知不觉的自言自语道。

“你说什么?”一旁的四叔很惊奇。

铃兰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了好多现代用语,赶紧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说:“怎么了,我刚才说这东西好种易活好吃,有什么不妥么?”

“不是,不是,你刚才说了~~说了一些~~什么……”四叔拼命回忆刚才铃兰说的奇怪词语,可是却很难复述出来。

“我说了什么啊?”铃兰看了四叔的囧样,调皮的反问一句。

“算了,反正你嘟囔了很多奇怪的话。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洋芋好种易活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老家就有人种过啊,你该不会认为自己是第一个下南洋的人吧?”铃兰俏皮的眨了眨眼睛。

四叔被呛的一愣神。

铃兰蹲下身拿起一个土豆,细细的指着上面的青芽说:“这东西好种易活也好吃,不挑拣环境,若是那块地种了水稻长不好,种这个东西却能大丰收。若是遇到了灾年,能活人无数呢,不过像这种表皮变成了青色的还发芽的地方就不能吃,有毒,若是严重的话甚至可能使人死亡。”

“啊,原来是这样,我说呢,怎么有次我们吃了洋芋后,上吐下泻的,有个伙伴差点送了命,原来还有这讲究。”

“嗯,四叔,你把这些洋芋给我好不好?”

“这本来就是船上吃不了剩下的,你拿去便是。只是你个小丫头不爱那些金珠首饰,到来要这不起眼的东西。”四叔神色古怪的看着她。

铃兰心想,你莫要这样看着我,金珠首饰谁不爱,可是种土豆那是众多穿越前辈发家致富的独门秘籍啊:“谁说我不要别的了,四叔这里的东西各个都好,晃得我眼睛都花了,我不知道该挑什么才好。”

“那你就把喜欢的都拿去!”

“真的?”铃兰两只眼睛亮晶晶弯成了月牙儿,四叔您真是太有范儿了!!

最后,在四叔的许可下,铃兰领着两个抱了一大堆东西的丫头回到了兰晖阁。

生娃娃

薄暮时分,慈安堂里,地面笼着火盆熏笼,秦妈妈一边用玉钳子慢慢的拨着银丝炭,一边给老太太讲今天给二房三房送礼的事情,虽然分了家,但是老太太还是叫秦妈妈把俞正栾带回来的东西给其他两房送一些过去:“二房那边已经在昌州城的永靖街买好了宅子,三进的院落,收拾的齐齐整整。奴婢去的时候二老爷到乡下庄子查看了,只见到了语哥儿和谚姐儿。我看着语哥儿中举后人活泛了许多,衣服配饰都很鲜亮,听说如今日日里和些同年写诗会文的,很是忙碌。谚姐儿还是老样子,淡淡的不太搭理人。出来后我赵诚家的说,前些日子杜知州夫人的生日宴,二太太把谚姐儿也带去了,回来后好像就不怎么高兴。”

“肯定是她看好了谁家的孩子,只是人家不肯罢了。”

“我还听说啊,二太太本来想买个铺子,做些生意呢,大约是看着四老爷这些年发了很是眼红。只不过后来好像是语哥儿说经商的人家说出去名声不好听,耽误他的前程,这才罢了的。听说语哥儿平日里总是讲,明年金榜得中之后,就叫二老爷连乡下的庄子也不要弄了,一起跟着到京城享清福去。”

“进士那有那么好中的,就是中了也要从七品编修做起,哪里就到了安享富贵的地步。”老太太的儿子就是这么过来的,这科举一路的艰辛她最是知道:“唉,子语这孩子,小时候我就瞧着蔫不唧的,如今中了举,活泛了点,却又变得不知天高地厚,也不见得能成大事。不说了,老三那里怎么样。”

“三太太那里我倒是没见人,听她娘家人说前几天三老爷和三太太就带着孩子们举家上京了,如今乡下的庄子也托了她娘家照管,竟是有一去不回头的意思。”

“看来她是立志要活出个样子来了。也好,老三那无可无不可的子,也得她这要强上进的人提溜着才能过得好!当年这些个孩子,我都是如自己亲生孩儿一般对待的,就是老三,她娘胡姨娘当年干了多少荒唐事,在老爷那里给我上了多少眼药,有一回还给她娘家一个贩盐的兄弟介绍给老爷认识,说什么贩私盐一本万利,比种田来钱快多了,真是人傻胆还大。就她这样,我不也亲自上门为她的儿子聘了陈家的女儿,这老三的陪嫁就够他吃喝一辈子了,就是老爷当年也说不出什么来。”

“老太太仁厚那是人人尽知的,和这些子姨娘置什么气。小门小户的出身,眼皮子浅,头脑又简单,仗着自己生了儿子净干些可笑的事,也不想想自己那点见识算计够什么用,到底惹得老太爷也不怎么喜欢她了,才消停点儿。”

“可不是嘛。可见嫡庶有别,这老理是不错的。”老太太望了望明亮的火光,慢慢的说:“我们俞家、海家都是世代大家,一般嫡子没生出来前是不会让这庶子出生的。可是铃兰这胎,要是生出来就是大房的庶长子了。”

秦妈妈默默不语,心想这就叫人算不如天算了,以前老太太急切的盼望孙儿,倒也忘了铃兰的身份,如今孙儿转眼就要出世,老太太又有些遗憾长房长孙不是嫡子了,说出去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的。而且有了这个庶子在,子诺以后在谈婚论嫁也多了一层阻碍,好人家的女儿谁肯嫁给一个有庶子有前妻的人,须知庶长嫡幼自来就是家宅反乱的源之一。

跳动的火焰在老太太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忽明忽暗。正在这时,外面金屏急匆匆的跑进来喘着气说:“老太太,老太太,铃姨娘要生了。”

“啊,要生了?快,快去叫陈妈,准备热水,秦妈妈,你扶我过去看看!”老太太神一振,再也顾不得考虑嫡庶这个头疼的问题,扶了秦妈妈健步往兰晖阁赶来。陈妈就是老太太早就预备好的两个稳婆之一。

兰晖阁外,子诺正急的团团转,大冷的天里头上却是密布着细细的汗珠,秦妈妈问道:“大爷莫急,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里面到底怎么样了,怎么听不到铃兰叫一声。”

子诺抹了一下额头上的汗:“里面很好,陈妈已经进去了,还有刘妈妈和白露她们都在里面帮忙。我出来的时候看铃兰好像很镇定,自己咬着帕子一声不吭的用力,我听陈妈说这样明白的产妇倒是少见。”

两人闻言俱是一愣,对视了一眼,秦妈妈对金屏说:“你进去悄悄看看到什么时候了。”然后扶了老太太:“我看我们还在在偏屋等吧,铃兰这孩子看着就是个稳妥的,陈妈也是老手了。”

金屏进来的时候铃兰依旧在用力,有了上辈子生孩子的经验,她并不十分慌乱,自己据缩的节奏心中默默按着拉梅兹呼吸法调整呼吸,以求尽量减少疼痛。可是还是太疼了啊,缩每两三分钟来一次,每次来的时候就像潮水一样从她的腹部蔓延到全身,让她痛得只想蜷缩起来,可是不能,她知道缩才是胎儿下坠的动力,必须借着缩的力量用劲辅助胎儿从产道中爬出来,这是每个女人必经的折磨。

从金乌西坠到月上枝头,有规律的缩到现在已经持续了两个半个时辰,体力在迅速的消耗,铃兰只觉得两眼冒金星,满身满脸的都是汗,手指牢牢的扣着床沿,指甲折断了都不知道,旁边两个稳婆一个在下面分着她的双腿看着,一个给她揉肚子施压,白露在一旁拿着参片,不断的放到她嘴里,这孩子看着比她紧张多了。

只听得陈妈了她的肚子说:“好姑娘,还要用劲,已经快了,你这是头一胎,自然慢了点,以后再生就好了。”铃兰几乎要哭了,还要再来一次啊?这样的苦痛她可是受够了。都怨该死的子诺,只管种不管收的家伙,唉哟,要说这人死哪里去了,上辈子生孩子的时候老公可是全程陪在她身边的,虽然也很疼,但是抓着老公的手,看着老公鼓励的目光,她就觉得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可是现在呢,她身边虽然围了一大堆丫环婆子,最想见的那个人却看不见。不过虽然她痛的都快晕过去了,但是还没糊涂到要求子诺进产房,这得多么挑战古人的三观啊。她只能在心里暗暗骂着:“子诺你等着,让你关键的时候不在,以后等老娘有能耐了,有你的好果子吃,啊~~”阵痛再次袭来,她的神智又混乱了。

“用劲啊,用劲,孩子露头了,快啊,再加一把力。”稳婆焦急的声音传来,叫的铃兰一激灵,她知道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若是耽搁太久孩子要窒息的,连忙屏气凝神,在稳婆的指导下规律的用力,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终于□一松,一声嘹亮的哭声刺破了寂静的夜空!

“大喜啊大喜,是个小少爷,你看哭的多么有劲,哎呀,整整八斤八两,真是大吉大利啊。”耳边传来稳婆高兴的声音。

八斤八两,怪不得这么难生,铃兰再也支持不住,一歪头晕了过去。

铃兰醒来的时候已是日光满天,过度的劳累仍让她有些脱力,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正巧白露端了一碗粥进来说:“姨娘你醒了啊,这是厨房一早熬的鸭血红枣香菇粥,你快尝尝。”说罢忙扶了她起来,在她背后垫了一个织锦弹墨的芙蓉靠枕,端了粥慢慢的喂她。热腾腾的粥缓缓的温暖了她的胃,给她的身体注入了新的力量:“爷呢,还有,小少爷呢?”铃兰迫切的想知道孩子的情况。

“小少爷在太夫人那里呢,您放心,小少爷可好了,太夫人请了两个妈子日夜陪护着呢,大爷昨晚在书房连夜写喜帖呢,好像说是要办一个盛大的洗三宴,今天一早就到上房去看小少爷了。”

白露叽叽喳喳说的轻快喜悦,铃兰的心却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孩子出生了,从此之后再不是自己身上的一块,而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了,俞府的人各个都是喜气洋洋,可是这欢喜是属于别人的,她本能的觉得从此以后孩子会和自己越行越远,这种感觉让她惶恐,让她如此急切的想抓住一个人:“白露,你去上房找大爷,就说我醒了,想见见他。”

白露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着去了,铃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在琢磨和子诺见了面后该说什么怎么说。她不傻,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孩子的身份有云泥之别,更何况做为俞府这么多年来的下一辈中的头一个孩子,太夫人肯定要抱到自己身边养,这不是她一个小小姨娘能左右了的,她只能想着如何能说服子诺多让自己看看孩子。一想到还没见面的孩子,她的心就乱了,噗通噗通的跳个不停,心里忍不住埋怨道,白露怎么这么慢啊,子诺怎么还不来。

又等了好一阵子,铃兰总共直起了五回身子喝了三回水,白露才回来:“爷说他这会不得空,晚些时间再来看您。让姨娘您先好生歇着,养好自个儿身体要紧。”

一句话,铃兰如坠冰窖。

第17章议洗三

不提铃兰独自在屋中黯然神伤,子诺此时确实没心思到她屋里,昨晚他兴冲冲的拟定了洗三的宾客名单,还连夜亲笔写了请帖,早上来和祖母商量,结果还没说几句,意见就不一致了:“为什么不请外婆和舅母姨母她们来?”

老太太看着榻上熟睡的小胖仔,圆滚滚的小手蜷着放在嘴边,嘴角上还残留着泡泡,真是越看越喜,又喜又怜:“子诺啊,你不懂的,这到底不是你的嫡子啊。你外祖那边送了喜信和红蛋去就成了,就是海家族人,我也只让人去报了喜,没让她们过来。”

“为什么?嫡子庶子难道不都是我的孩子,有什么不同?”

老太太看着孙子,又气又怜的摇头叹气,后面的秦妈妈赶忙说:“老爷啊,这些内宅之事你不知道。太夫人是为你好,若是亲眷来的太多,到时候看到咱们对一个庶子这么宝贝,只怕后面的事情就难办了。”

“什么后面的事情,秦妈妈,你越说我越不懂了。”

“唉,”秦妈妈无奈的张了张口,请示的看了老太太一眼,方才说道:“这孩子生下来也就生下来了,老太太肯定不会让他受一丁点委屈的,但是这后面的日子还得过,这后面的事情就是,以后你还要娶继室啊。这宠爱庶子的名声传出去可不好听。”

“什么?”子诺茫然的看了一下众人:“我还有孝在身呢,祖母,您……”

“我知道你有孝,当然不会在这两年把人娶进门,可是孙儿啊,这婚嫁之事可不是到街上买东西,到时候就有了,总要慢慢的相看起来。要是再找一个乐氏这样的人进门怎么办?而且不止我们相看别人,别人也要相看我们的,如今咱们家的这种情况,已经很难挑拣人家姑娘了,若是再传出你疼爱庶子的名声,以后可怎么办呢。祖母这也是为你好啊,我知道你疼惜这个孩子,祖母也是,可是再疼要放在心里也,面子上不能带出来。听话啊,洗三这事你不要太心了,到时候我会让你二婶来主持的,就是我们自家人走个形式好了。还有啊,铃兰也不要让她出来了。”

“什么,铃兰也不能参加?”

“当然,你几时见过一个姨娘抛头露脸招呼人的。你忘了上回乐氏的娘是怎么骂你的?”

“可是,明明是她颠倒黑白……”

“什么颠倒黑白,她说的也不全是假话,之前因为铃兰怀着孩子,又安静恭顺的,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挑她的错处了。可是孙子啊,我们不比小门小户的不讲究,这以妾为妻可是礼法的大忌,传出去要毁了你一辈子的。你趁早好好想想明白吧,这姨娘啊,就是放在屋里伺候你的,就是再伶俐再能干也当不得家做不了主上不得台面,哪能和主子平起平坐,你要是有这样的糊涂想法,趁早给我息了,否则就是打那些来往亲眷的脸。”

“可是二嫂终究是隔了房分了家的,难道孩子的满月和周岁也都回回请了她来办不成?”

一句话提醒了老太太,益发生气的说:“你还知道你二婶是分了家的不方便啊。到现在你知道当家主母的用处了吧?你说说你说说,我总是让你待乐氏好一点,你非要拧着不听,到底把她气走了。如今你母亲又不在了,竟是还要我这个老婆子这么大年纪了还要为你们出面劳。唉,还有正栾,也是个不省心的,拖到现在也没娶个媳妇进来,弄得这俞府后院连个正经管事的人都没有,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老太太越说越伤心,站起来就到里屋去了,秦妈妈赶紧示意母抱了胖团子跟了进去。剩下子诺、子谣和四叔面面相觑。

俞四叔嘲讽的看着子诺说:“我今天可是被你拖累,白白的受了一顿教育。”

子诺面无表情:“我看是正好反过来吧,四叔回来之前祖母对铃兰一向很好的,今日之事说不定是祖母是怕您老人家逃婚,才杀我这只**给您看的吧。”

“呵,好小子,有能耐了啊。我记得你以前都是万事不开口的,今日怎么如此伶牙俐齿。你放心,你四叔这次肯定会老老实实的娶海氏进门的,倒是你,还是多多心母亲给你留意了个什么样的继室吧。要说也是,你当时要是低声下气的赔个不是,说不定乐氏她娘也就罢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矛盾,非要闹到两败俱伤,如今再娶来也未必比乐氏就好。”

“没有用的。”子诺的眼底一片平静:“当时我无论如何做也是没有用的,他们家是早就铁了心要和离的。我日前接到京中朋友的信件说,乐家已经给她找好了婆家,下个月就要嫁过去了。”

“什么?这么快?怪不得当日她们如此嚣张,原来是要离了此处另攀高枝去了。是哪一家这么不长眼,一个再嫁的女子也抢着要。”

“是徳贵妃娘娘的娘家兄弟乐平伯。已经四十多岁了,一年前刚死了老婆,因此倒也不嫌弃她是曾嫁之女。听说贵妃娘娘也很赞同这门婚事,还亲赐了一柄玉如意给乐氏添妆。”

四叔眼里光闪动,久久不语。子谣在一旁也有些怅然。看得出来这事对哥哥的打击不小,可是世道就是这么冷酷无情,在权势面前任何人都会不由自主的俯首帖耳。乐氏的父亲是都御使,乐氏的几个兄弟都在朝中做官,其中一个哥哥又把持着九城兵马司这样的重要部门,是毫无疑问的当权派,当然是多方力量争相拉拢的对象,而乐家呢,也急切的希望巩固壮大自己的家族势力,联姻自然是上上之选。可偏偏乐家无论嫡庶只有乐如晴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可能任由她白白浪费在这个离京城有千里之遥的小山村呢?这一场婚姻才是真正的各取所需,在这样的“天作之合”面前,乐平伯的年纪和乐氏的再嫁都不是问题。看来乐家在众多力量中还是选择了徳贵妃啊。也是,虽然六皇子是个哑巴而且已经被封了王爷撵出京城,但是徳贵妃依旧屹立后十数年而不倒,在这混沌未明的情况下看起来胜算多一点啊。

这天傍晚上灯之后,子诺才踟蹰的走进了兰晖阁。屋子正中的八仙桌上有很多散落的纸张,子诺拾起来看了一下,都是些“S、W、O、T”等鬼画符一样的东西,铃兰静静的趴在一边枕着手臂睡着了,几缕丝发垂在秀丽的脸庞前,在跳动不安的火苗掩映下益发显得娇弱。子诺心中一痛,忙上前摇醒了她:“累了就到床上睡去,刚生完孩子就坐这木凳子,小心落下病儿。”

铃兰迷迷糊糊的被他吵醒:“好白露,别推我了,等我弄完了这些就睡。啊,老爷~~,是你来了。”

子诺没好气的把她扶上床:“生完孩子要躺满一月才能下床呢,你可倒好,这么急着下床做什么?”他又指了指桌子上的纸:“那是什么,值得你这么费神的弄?”

铃兰低下了头,那些纸是她正在做的“SWOT”分析,就是“Strength(优势)-Weakness(弱势)-Opportunity(机会)-Threat(威胁)”分析,这也是她上学时留下来的老习惯,用管理学方法帮助自己理清思路。可是刚才她苦思冥想了好久,觉得自己目前的处境是劣势一大堆,优势几乎没有,机会找不到,威胁却时时存在,一时之间愁肠百结,居然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如今子诺问起来,她自然不敢说实话,只好委委屈屈的岔开话题说:“也没有弄什么,早上想见你你不来,我一个人躺着好闷。”说罢欲言又止的勾了他的衣襟轻轻的摇啊摇啊。

子诺叹了口气,轻轻将她揽在怀里:“我这不是来了么……”

两人俱是一肚子的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半晌之后,还是子诺先开口:“坐月子是女人家的大事,你再不可这样作践自己了,无论我来还是不来,你都要好好养过了这一个月再说。”

“难道你以后不能常来了么?”铃兰很敏锐的抓到了她话中的重点,再抬头时也是珠泪盈睫:“子诺,我还没有见到我们的孩子呢,他,好不好,我想看看他。”

这话说的子诺又是心中大痛,慌乱的说:“孩子很好,你这几天不要想太多,等你身体养好了,还愁没有见的时候么。时候不早了,你该睡了,我叫白露来给你安置。”说罢急急的将她放在床上,转身就出去了。

铃兰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心下已是一片清明,看来早上三星打听的消息是正确的,老太太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养重孙,同时也告诫她唯一的孙子不能再沉迷于“美色”,这时候如果一味的装可怜或者撒娇撒痴的提要求,只会让老太太对自己更加反感,也会让子诺夹在中间难办,越发要逃离自己。前世的自己就是看不清这一点,才和老公越闹越僵,教训可谓深刻,这一世的自己更是连胡闹的资格都没有,唉,铃兰痛苦的挠了挠头,前世的自己每天忙工作忙家务忙减肥忙补眠甚至忙着在晋江上看文,觉得生活中那件事都比带孩子有趣的多,如今,她终于不需要亲自抚养孩子了,自有他的曾祖母和父亲来疼爱他,有丫头婆子妈日夜照顾他,可是为什么她空落落的这么难受,感觉就像心被摘走了一样疼?

洗三礼

铃兰到底没有参加孩子的“洗三礼”,只能躺在床上听三星一点点的和她讲前边的热闹,自从孩子出生后刘妈妈和金屏就回到老太太身边了,其他的丫鬟虽然没有裁撤,但也都不是很尽心,常常跑的找不到人。倒是这丫头自从那次谈话之后,想了几天后来和铃兰说自己哪里也不去,要像白露姐姐一样忠心耿耿的服侍铃兰。铃兰只当她还是个小孩子,也没放在心上,谁知她从此真的改了在外面乱说乱讲话的毛病,就是打听到什么也只说过铃兰一人听,成了铃兰身边又一个得力的帮手。

这日三星正坐在床边,一边绣着个胖娃娃抱鱼图案的兜肚,一边给铃兰细细的讲洗三的每一个细节:“老太太给小少爷娶了小名叫“安哥儿”,大约是祈求平安的意思;那天的外人里除了二太太带着二小姐外,还有一些俞家的远亲;二太太给安哥儿带了一个巴掌大赤金盘龙长命锁,打造的极为细,还抱着他逗弄了好一会儿,显见是很喜欢小少爷的。二小姐就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绷着个脸,安哥一见她就哭了,还是大小姐赶紧抱过去哄好了的。俞家远亲多是送了一些小衣服,小鞋袜什么的,只有一个什么珠大送的东西丰厚点,是一对儿挂着长生果和铃铛的小金镯子,小少爷带上后还叮叮的响呢。”

“洗三用的挑脐簪子、围盆布、缸炉小米儿都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还有什么升儿、斗儿、锁头、秤坨、小镜子、牙刷子、刮舌子、青布尖儿、青茶叶猪胰皂团、铜茶盘、大葱、艾叶球儿、烘笼儿、香烛、钱粮纸码儿、生熟**蛋、槌等等,□都是簇新的,另外备下了熬好槐条蒲艾水,用胭脂染红桂元、荔枝、生花生、栗子等等,弄的可全了。”

“添盆的时候老太太放的是个笔锭如意的金裸子,咱们爷放的是岁岁平安的金裸子,再往下大小姐放的是个年年有鱼的金裸子,把陈妈笑的合不拢嘴,那吉利话真是一嘟噜一串的往外冒,再没个停。到了响盆的时候小少爷哭的可响亮了,手脚乱动的,一众太太小姐都夸说小少爷健壮可爱。”

“洗澡的时候陈妈还有话说呢,什么‘先洗头,作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还有‘三梳子,两拢子,长大戴个红顶子;左描眉,右打鬓,找个媳妇压四村。’姨娘你说,她每个孩子洗三的时候都这么说,哪有那么多的知州知县够做啊。”

“哦,对了,最后穿好了衣服还要用一棵大葱往身上轻轻打三下,说一打聪明,二打灵俐,三打状元及第;再拿起秤砣比划三下,说秤砣虽小压千斤;拿起锁头比划三下,说长大后头紧脚紧手紧;还把金银锞子往小少爷身上一掖,说左掖金,右掖银,花不了,赏下人。反正花头多的不得了,也亏得我们小少爷配合,除了响盆的时候再没有哭,只瞪着两个黑油油的大眼睛滴溜溜的转,不住的看人,可好玩了。”

铃兰静静的躺着听着,想象着洗三时的热闹景象,想象着儿子四肢舞动的可爱模样,心中又酸又苦。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日子就在三星的讲述和铃兰的发呆中流水一样的过去了,坐完月子之后铃兰就主动去老太太屋里请安,端水上茶的细心伺候,间或也能看安哥儿一眼。倒是老太太看她一个月子坐下来,非但没显丰腴,反而瘦了一大圈儿,原来圆圆的脸瘦成了瓜子型,那小腰细的一把就能掐住,因此发了话让她以后无事不要日日请安了,先把自己调养好再说。如此一来铃兰和孩子见面的机会益发的少了,只有等子诺到她房里来的时候才能问几句孩子的情况。子诺原先很怕来铃兰这里,后来看她再也没有哭着闹着要孩子,心里才慢慢的松了一口气。也渐渐把安哥儿的事情讲一些给她听,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逼近年下。

临近过年,正是大户人家最忙的时候,举凡庄子里交租,亲戚间迎来送往,备年货,祭祀祖宗,下人们做新衣发赏钱,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要问过当家人才行。俞家虽然今年逢着白事,诸事从简,外面庄子的事务又有四叔和子诺看管,饶是如此也把老太太累的够呛,恨不得立时就把海氏抬进门来主持中馈。可不幸的是,据之前秦妈妈从海家带回来的消息,海螺的娘又病倒了,这一次病痛来势汹汹,极有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

老太太听到这个消息,连动气的力量都没有了,秦妈妈在一旁小声的问:“我看铃姨娘也是个聪明本分的,要不然让她……?”。

“不行,”老太太面沉如水,“去把子谣叫来帮衬吧,姑娘大了,该知道这些管家理事的事情。”

老太太坚决不用铃兰,但是铃兰也没有闲着。早些时候她就让白露取了地窖里的西瓜切开了一看,卖相口感俱佳,心中不禁大喜,白露也在旁边惊喜异常,直言冬日里还能吃上清甜可口的西瓜,恐怕皇上也没有这样的口福,这话又勾起铃兰想起前世,感谢大棚技术和低温冷藏技术的推广,冬天里别说是西瓜,就是草莓樱桃桑葚桂圆等夏令时的水果,也都遍地可见想吃多少就有多少,那时的自己可不就是过着比皇帝还好的生活么。可惜生活就是这样,得到的总是不珍惜,那时候的自己满脑子想的是沉甸甸的房贷,是到手就光的工资,是宝宝的粉衣服玩具纸尿裤等大把大把的花销,那里会去为这些唾手可得的小幸福感动。

一想起前世铃兰就会满腹心酸,她尽量的摒除这些情绪,开始规划如何把这上千斤西瓜卖个好价钱:“白露,你觉得这样的西瓜拉到街上能卖多少钱?”

“这样的稀罕物,奴婢觉得一个西瓜卖二百文也不算多。”跟了铃兰这么久,白露的胆子也大了许多,若是以前,她定不会如此爽快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听到这个数字,铃兰吁了一口气,这已经是十倍的利润了,不过她还是想赌一把,毕竟自己太缺钱了:“我问你,你家可有办法认识昌州城里的那些大户人家的总管,还有那些个知名的酒楼饭堂的管事?”

白露低头想了一想:“这也不难,我嫂子就是城里展家出来的大丫鬟,和他们管家还能说上几句话,还有叶家,齐家,因着世交亲眷的关系和咱们家也有来往,我爹管的庄子挨着何家和陆家的庄子,平素与他们的管事多有来往,至于那些酒楼饭堂,也可以让我哥哥去问一问。”

“这就好,先定了这么几家,你让家里人把西瓜给各家送上十来个,就说是节下的往来人情,但是务必要让他们知道这些西瓜若是想买有的是,还有那些有名的酒楼,也让你哥哥每家送一些西瓜,建议他们针对雅间的贵客用餐后送上一小盘尝尝。这事要快,记得要留下联系的方式,若是这样之后他们对西瓜有兴趣,就按一两银子一个西瓜卖给他们。”

“什么?”白露的嘴巴都可以塞下**蛋了,一两银子,谁会花那么大的价钱只不过买个吃食?“去吧,去吧,”铃兰推了推傻了她:“记住,来了人就说这个价,千万不能少一点,还有千万就是不能到街上吆喝着卖啊。”白露愣愣的领命而去。

铃兰吁了一口气,她这走的是奢侈品的高端路线,成败在此一举啊。

之后的几天铃兰就没空再想这桩事情,而是专心在屋里提高自己的女红水平。女红在这个时代就如计算机于现代人一样是属于必备技能,铃兰仔细揣摩了老太太对自己的期望之后,认命的拿起来了针线。上辈子学习的山一样高的管理学书籍铃兰没记得多少,但是她深深的记住了一位老师的开场白:管理学既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因为它的研究对象乃是人这种世间最复杂的生物。管理学,说到底就是一门观察人运用人激励人的学问,是把最合适的人放在最合适的位置上的资源调度调配的学问。听了这话之后,铃兰一直把观察别人和揣摩别人当成了一种对自己的训练,靠着对形势的冷静思考和对身边人的琢磨,她成功的度过了怀孕期的种种敌对生下了儿子,而今,她又要再次为自己的前途而努力。她之前不是没有想过生育后就求子诺让她离开俞家,但是这种想法在见到儿子第一面的时候就被她舍弃了,到底是母子连心骨相连,小团子见到她的第一面就欢快的笑了,一点不认生的扭着身子要她抱。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瞬间击溃了她的所有理智,做为母亲的责任感油然而生,从那天起她就断然否定了离开的想法,而是苦苦思索如何在俞家混的更有地位更有分量,在儿子未来的成长之路上帮上一把。

学习女工就是她目前能想出来的最合适做的事情,亲手绣的东西可以用来讨好老太太或者表达对儿子的关爱之情,是一个本分善良的姨娘形象的最佳诠释,更何况她如今也真没有其他事情可干,整个俞家都在为过年而忙碌,子谣被老太太天天带在身边指导,子诺也在书房和会客厅之间穿梭,甚至有几天还跟着四叔去查看底下的庄子,这对这位长年读书的大少爷来说也算是一桩新鲜事,回来之后很是和铃兰感叹了一番,连连说古人曰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诚不欺我也。铃兰当时正满心羡慕嫉妒他可以自由的出入而自己只能呆在这个四角庭院里望天,不免有些不悦,子诺好像想起了什么,坐过来笑嘻嘻的问:“你不是之前就总说想到外面看看么,如今还想去么?”

“当然想!”铃兰惊喜的说,这个男人还不算太笨,开始察言观色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去?”

子诺看着她瞬间雀跃不已的样子,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现在还不行,等到正月十五元宵节的时候,我带你去昌州城里看灯。”

“啊,要等那么久啊。”铃兰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我也没有办法,除了元宵看灯之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带你出门啊。”子诺的眼神有些抱歉:“其实元宵那天我估计祖母也不一定会同意我们去,不过你放心,若是真的不行的话就等祖母歇了以后我偷偷带你出去,从这里快马到昌州城也不过半个时辰。”

听着子诺郑重的承诺,铃兰委屈的点了点头。她明白这已经是子诺能为自己做的极限了,想想前世自己还曾因为错过一次朋友聚会和家人吵闹,生气时说自己像旧社会的小媳妇一样命苦,如今才算真真体会到了旧社会的小媳妇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到底有多苦。

不过内心的苦痛还可以通过做自己的思想工作解除,现实的难题就不那么好对付了。铃兰有些傻眼的看着子诺熟练的走向床边,一副要在这里留宿的样子,内心十分的慌乱,她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丈夫,有权利睡在自己的床上,可是她毕竟是个冒牌货,还心心念念想着自己前世的生活,就这样和子诺睡在一起算怎么一回事?之前子诺还会顾及到他有孕在身以及后来坐月子,可是现在孩子也生下了,月子也过了,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自己的丈夫呢?

子诺坐在床边也很郁闷,按理说铃兰这会应该主动过来帮她宽衣解带,服侍他睡下,可是她却一脸无奈揪着眉毛干坐在桌边没有一点表示,子诺哪里会想到自己的小妾已经是换了人的呢?铃兰因为要生存的缘故已经用最快速度掌握了这个时代的礼节和生活方式,别人若是看到她在老太太那里伺候时手脚麻利中规中矩的样子绝对不会怀疑,可是子诺早就发现只要是他们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铃兰就会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有时候是很自然的指挥他拿东西,有时候是吃饭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自己盛饭,有时候是和白露三星聊的高兴的时候就以你我相称,更多的时候是自己在这里留宿时她不管不顾的先把自己用被子严严实实的裹起来。不过之前他为着她有孕没有计较,可是今天,他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你还愣着干什么,熄灯安寝了。”

铃兰觉得有必要做一下最后的挣扎,毕竟她现在还没有做好和他擦枪走火的准备,她小声的试探着:“哪个,嗯~,妾身有些身体不适,怕影响爷休息,要不您先到别的屋里……”

子诺被她突然转变的称呼搞的很不适应,寒着脸说:“那里不舒服?”

“这个,呃,这个,我也说不好,但都是女人的事情了,爷,您……”

“不舒服怎么不叫大夫来看看,你刚生完孩子,虚弱的很,落下了病怎么办?”子诺打断了她支支吾吾的话。

“不用不用,”铃兰慌忙摇头,她这会可不想给别人留下多事的印象:“我的身体我知道,无妨的,休息几天就好了。就是,就是不好服侍爷了,要不,我叫康佳来服侍您。”她脑子里灵光一闪,为自己终于想到了一个脱身之计而高兴,急忙高声叫外屋厢房候着的康佳进来。

子诺的脸黑的像锅底,任由康佳进来铺床叠被,往熏笼里加了百合香,又给自己脱了里外衣服,换上寝服。这康佳本身颇有几分姿色,被选到铃兰这里当差已经心有不甘,后来整日里看到铃兰穿金戴银更是眼红,心想不过是个丫头抬上来的姨娘,自己如果努力的话,说不定哪天也有这个福气,心中早就有了不安分的想法。今日正巧铃兰叫了自己进来,当然做的尽心尽力,一切都做完了还赖在床边媚声问道:“爷,您觉得奴婢铺的床还行么,这里要不要垫高一点儿?”

子诺看了一眼桌子旁边木头一样的铃兰,没好气的冲康佳一挥手,打发她下去:“你还不睡么?”

铃兰见她完全误会了自己的所谓的“服侍”的意思,也没法再说什么,只好磨磨蹭蹭的爬上床,和子诺同榻而眠。

除夕宴

铃兰心里有事当然睡不安稳,所幸子诺当晚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把她搂在怀里贴颈而眠。不过第二天早上铃兰依旧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做针线的时候也哈欠连连很没神。这时白露打帘进来禀报:“铃姨娘,大夫来了,正在外屋等着呢。”

铃兰一楞:“我没有叫大夫啊。”

“是老爷一早吩咐的,说姨娘身体不舒服,特意让人去请了昌州城仁济堂的秋大夫来的。”

铃兰一头黑线,昨晚她那是借口好不好,谁会想到他一大早就叫人到昌州城请大夫:“我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你让大夫回去吧。”

“那怎么行,”白露这个丫头别的没有就是忠心:“我也看着姨娘今早就恍恍惚惚的,要是真有什么吃亏的还不是您自个儿,大夫都来了您就看看吧。”边说边过来连拖带拽的把铃兰拉到了外屋。

秋大夫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面色红润,笑眯眯的,铃兰看到对方这个年纪,知道一定医术湛,想弄虚作假是不可能了,索坦坦然然的让他瞧病,反正自己一口咬定了不舒服,他也不能硬说自己没病不是。谁想人家老中医的修养就是不一般,一番望闻问切下来,很慎重的拽了一大堆虚实水火的医学名词出来,还很慎重的斟酌了一个药方留下,铃兰拿过来细细看了一下,凭着上辈子有限的医学常识,她也知道这里面全是温和滋补的药,就跟《红楼梦》里面的王老道开的“疗妒方”一样,都是些润肺开胃不伤人的东西,不禁感叹做医生治病的技能是否湛还不是最重要的,不会察言观色灵活应变的医生到哪里都不是不是好医生啊。

大夫走了,白露第一时间去抓药熬药,铃兰自个儿坐在屋里又发起愁来,看来用装病这招也躲不了几天,她还要再想办法才是。乐氏走了,子诺一时半刻又不能公然的娶继室或者抬姨娘,以后在她这里歇下的日子肯定不会少,想到这里铃兰就头疼不已。但她目前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叫白露先给康佳安排一间独立的屋子以备见机行事,反正兰晖阁的空屋子多的是。

转眼到了除夕,俞府上下早就收拾的焕然一新,大门仪门并各院屋门都换了新油的联对,廊下也都挂了簇新的灯笼,正堂屋里悬挂着俞家祖先的遗影,供桌上的各色面点和时新瓜果都是日日更换的。这日一早二老爷就带了家小来了,虽是分了家,但是除夕这样的大节日还是讲究团圆相聚的,老太太率了俞家众人祭祀了祖先,之后摆上团圆饭,光洁的红木大圆桌上团团围放着几十道年菜,如意糕,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五福临门,三阳开泰,年年有鱼……还有好几道整**整鸭的大菜,不过大多是取其吉祥如意的意思,做的模样虽致,却是不好下筷子的。

因着是合家欢宴,铃兰也有资格在末座相陪,一桌子人虽多,但老太太是没心情说话的,子诺是自小不多说话的,子谣是经历了家庭变故后不爱说话的,二老爷是习惯了多做事少说话的,四老爷是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铃兰是不敢说话的,桌上倒没剩下几个说话凑趣的人,一时间只闻碟匙轻碰的叮当之声,场面甚是冷清。菜上五道后,二老爷举杯向四老爷道:“四弟久在外奔波劳碌,难得今日团圆,为兄敬你一杯。”

四老爷淡淡一笑,亦不多说,举杯喝了。

二太太在旁凑趣道:“四弟在外这么多年,见多识广,该给大家讲讲外边的风土人情才是,也让我们这些内宅妇人长长见识。”

此言一出,铃兰,子谣,子谚和还是六七岁孩子的子谊都暗中竖起了耳朵。

谁知四叔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只是淡淡的敷衍了一句:“外边风餐露宿,饮食不周,有的地方连言语都不通,哪有家里安稳舒适,不提也罢。”

二太太笑着向太夫人说道:“四弟如今真是长大了,晓得家里的好处,娘可不用再整日里为他担心了。”又着意夸道:“四弟上次送来的绸缎珠钗并好些外洋玩意,我看着实在稀罕,便是有钱也没出买去。子谚用那绸缎做成衣服赴宴,便是好些官家小姐也不曾见过,围着问是那里买的呢。”

二太太正哄着太夫人高兴,冷不防旁边子语言道:“士农工商,经商之流排在末尾,比之种田打铁的村夫尚且不如,一向被人不齿,侄儿早闻四叔幼年时亦十分聪颖,还早早考取了举人,四叔怎么不在正途上努力,反而和商人为伍?”

他此言一出,好不容易活络一点的气氛又降至了冰点,铃兰心想这孩子还是嫩啊,自己刚中个举人就这么得瑟,说话不知道轻重,偷眼看四叔倒是面色如常,还端起酒杯祝道:“叔叔荒谬,比不上侄儿奋发有为,这一杯预祝你今年会试时金榜题名,俞家可还要靠你光耀门楣呢。”

子语尚未回过味儿来,旁边子谣夹了个**头放在他碗里,轻笑着说:“光金榜题名怎么够,一定要考个状元才配的上二弟如此大的志向,这个凤首合该给二弟吃,先讨个好口彩。”一句话说的子语满脸通红,低下头默默扒饭。二太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其他人也都默契的低头不语,方把这个曲混过去不提。

年夜饭吃过之后,照例是全家人守岁祈福。大夏朝的风俗是除夕这晚谁家的灯火越多,来年谁家就过的越兴旺,而且这灯火是整夜不能熄灭的。俞府各处都被儿臂的红蜡照的明晃晃的,男人们在外书房谈天说地,内眷大多围着太夫人说笑奉承。太夫人问了子谚在家里做什么,又问子谊书读的怎么样,二人都规规矩矩的回答了。铃兰冷眼看去子谊才六七岁的小豆丁一个,却也挺拔沉稳有模有样,暗中思衬俞家这样的世族,无论如何不会明着苛待庶子女的。

临近子夜外面放起了烟火爆竹,子谊到底年幼,有些坐不住了,老太太便笑着让子谣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看热闹玩耍,屋里只剩下二太太,铃兰猜想这是婆媳之间要聊些私房话,便悄悄退到外屋厢房伺候。

二太太见没了人,才问道:“安哥儿这些日子可安好,今日祭祀的时候怎么不见抱来一起行礼?”

一提起这个老太太就叹气:“安哥儿很好,能吃能睡,白白胖胖的,见人就笑,一点也不认生。前日里刚会翻身,每日在炕上不停的翻来滚去,两个母都看不住他。今日人多,怕抱出来吓着他,反正都是俞家的儿孙,祭祖也不急着这一日两日的。”

“我听老爷说月前族长要给安哥儿上族谱,但是侄子说还没起好大名,给推了?”

“是,子诺说起名晚的孩子好养活,他还要好好想想这大名。我觉得如此也好,毕竟俞家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庶长子,我怕子诺将来的媳妇不喜欢啊。”

二太太心下了然,小孩子夭折的概率高,有些人家等到孩子过了十岁再上族谱的情况也是有的,可她看老太太之前对铃兰这一胎的重视程度,以为定然要多么宝贝安哥儿,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若是三五年后子诺的继室能生下嫡子,恐怕安哥儿也就可有可无了。她有些同情的望了一眼厢房:“那这继室,娘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如今子诺的情况特殊,那些上赶着巴结的人家我都瞧不上,我瞧上的却姑娘又大多早有了着落。如今我也老了,亲眷之间疏于走动,子诺的父母又都不在了,你这个做婶子的要多费心啊。”

二太太低头想了一想:“上一次洗三时见到七叔爷的二媳妇珠大,倒是个爽利人,她和我提起有个娘家侄女,目前尚待字闺中,只怕她也有些意思,要不我再去细细打听一下。”

“嗯,你去吧,若果真是个好的,我给子诺做主就是了。哎,可恨乐家吵着闹着非要和离,他们自己的女儿不要名声,却把我孙子的名声也带坏了。我这把老骨头没有几年了,可是要是不能看到子诺子谣都过的好好的,我眼睛也闭不上啊。”

二人在屋里话些家长里短,铃兰在外屋听的摇摇欲坠,身子一软跌坐在椅上半天都没缓过气来,大约老太太本就没想过要回避她,一切都是摊开了说的,这些日子来,老太太对安哥儿的宠爱是人所共见的,可是这都是建立在安哥儿是子诺的孩子的前提上,在老太太心里,永远是子诺第一,安哥儿第二,至于她,则自始至终都是个下人。

元宵节上

新年过后闹元宵,火树银花照天烧,

月下观灯灯似锦,玉面簪花比花娇。

儿童喜穿虎头鞋,妇人相约走百桥。

佳节值此良辰夜,君民同乐庆丰饶。

一首传唱甚广的童谣把元宵节的习俗一一道尽,正月十五这日家家户户都要在门前挂上灯笼,有钱的人家还会请人扎成灯山供人赏玩,整个昌州城里大街小巷处处灯火辉煌,申时刚过,明月初升,小孩子们已经穿了虎头鞋,提着兔子灯,走街串巷的玩闹,而大姑娘小媳妇则三五成群的结伴出游祈求祛病消灾,俗称“走百桥”。因着一年当中只有这一天不实行宵禁,无论男女老少都可以出门玩闹,街面上可谓人山人海,拥挤不动,加上一些卖灯笼,猜灯谜的,卖汤圆,卖绢花珠翠的人,真是处处喧腾,人人欢笑。

俞家大院里也是喜气洋洋,不过老太太到底没有答应全家进城赏灯,因此子诺只能等老人家歇息之后偷偷带着铃兰从后门溜了出去。铃兰看着眼前高大的马匹有些为难,子诺抱着将她举上马背,然后翻身跃上马坐在她身后,用大氅紧紧的裹住她,扬鞭催马:“别紧张,有我在呢。映雪脚程很快,我们现在赶过去还能赶得上王府的舞狮表演。”

铃兰窝在子诺的怀里,男人宽阔的膛一片温暖,耳边是强有力的心跳声,蕴含着蓄势待发的力量,月光下的树木一行行飞速的后退,晚风轻柔的抚在面上,铃兰只觉得心神俱醉,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摇晃:“没想到你骑马的技术如此之好,我一直以为你从小到大都是窝在书斋里呢。”

她的头顶正好抵着子诺的下颚,几飞扬的丝发拂过他的脸颊,刺的子诺的心都是痒痒的:“小兰儿,你还真把以前的事情都忘光了,我不到十岁就会骑马了,那时你还花了三天时间专门给我绣了一双护腕呢。说起来你的绣工也退步不少啊,昨天我看到你给宝宝绣的鱼戏莲叶的肚兜,那鱼胖的都成乌了吧,和丑巴巴的莲叶配着,真像红绿两只乌并肩晒太阳。”

铃兰脸红的像桃子,话说古人的刺绣真的很难,这图样是她求了白露给描的最简单的式样,依旧搞出了个大笑话,她自己绣好后也很不满意,本没敢拿出来见人,也不知道子诺怎么会看到的。这会听他提起,不禁缩了缩脖子:“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连这么简单的东西都绣不好。”

“怎么会,我的兰儿怎么会没有用。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只要陪在我身边,我就会很愉悦。”子诺低沉的嗓音在月光下流淌:“兰儿,我真的离不开你,我知道祖母的想法让你很受伤,但是,给我时间,我会解决好的,可以么?”

铃兰微微一怔,她没想到身后的男人如此心细,早已窥破了她的心底事,只觉得压在心头的大石头一下子就融化了,轻轻的点了点头:“好。”

清脆的马蹄声敲打着路面,银盘一样的明月毫不吝惜的将清辉洒满大地,草叶上的露珠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乡村的月夜如此美好,让人心都醉了,子诺轻柔的低音流淌在耳边:“其实,我也不愿意再娶的。兰儿,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情况。”

铃兰做为一个中途加入的冒牌货,只好模棱两可的嗔说:“我怎知道那次是第一次。”

子诺的手指一点一点的划过她的眉眼:“就是你失手跌了子谚待客用的牛杏仁茶那次。子谚恨你让她在客人面前丢了脸,罚你在院里跪了整整一个下午。可我当时明明看到是她的丫头碧波接过托盘后才摔了的,碧波还抢先把错推到你身上。后来,我问你为什么不和她争辩,你还记得你说了什么吗?”

原来之前两人之间还有故事,铃兰迷迷糊糊的听着:“后来你说:二小姐的客人都看着呢,我若是闹起来伤了二小姐的颜面,她会更加生气的,那罚得肯定要更重了。更何况即使我争辩赢了,也不过是换碧波姐姐受罚而已,既然总要有人受罚,还不如我担下来好了,等二小姐的气消了,这事也就过去了。”

铃兰不禁暗自点头,心想原来自己的前任如此通透,那时的她不过是个□岁的小姑娘吧,却能想明白自己用了三十多年跌的头破血流才明了的道理:在很多时候,事实的真相不重要,谁对谁错也不重要的,重要的是如何把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低,当时的铃兰不过是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碧波却是主子的贴身大丫环,反驳了碧波的话就是反驳子谚的话,所以当时铃兰如果高声争辩,只怕子谚会恼羞成怒处罚的更重,还不如老老实实认下错误受罚了事,谁让你身轻位卑不如人呢?

子诺继续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那日早间我正好读了苏东坡的《留侯论》,里面说到‘匹夫见辱,拔剑而起,挺身而斗,此不足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只觉得你那时才一丁点大,又没读过书,却也能说出在同样的话,也算是聪明绝顶了。只不过再聪慧有什么用,不也跪的膝盖满是淤青,那一次之后,我就想把你护在身后,再不让你受这样的欺负,所以我和娘说了把你要到我院子里伺候我读书习字。当时的我还只不过想给你找个清静地方避开这些是非,可是不久之后,我就发现我已经习惯了你的伺候。习惯了你的内秀,习惯了你忠心,习惯了日日能看到你……”

“你还记得我教你烹茶么,一开始你连武夷红袍和六安瓜片都分不清,什么都要我一点一滴的讲给你听,可是你真的很聪明,只要我讲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后来你煮出来的茶越来越好,连我这个师傅也自叹弗如了。这么多年来,别人煮的茶总不如你煮的恰到好处。可是,自从你醒来后,你再也没给我煮过一次茶。”

铃兰满脸羞愧,茶道比刺绣还要考验一个人的耐和悟,彼时的铃兰心思单纯心无旁骛,到比如今的自己还要强上几分:“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记得了,我醒来之后好些人和事都记不住了,所以才……”

“无妨,只要你醒来就好。”子诺抱紧了她的腰:“你出事之后我一直担心你永远不会再醒来,那种感觉,我很难形容……”他顿了一顿:“幸好你醒来了。虽然醒来后你变了很多,嗯,但是我知道,我的安静体贴的小兰儿又回来了了,不仅回来了,还给我带来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小宝贝,老天还是善待我的。”

“乐氏进门之后,不到半年就发卖了翠竹和沁梅,我怕哪一天她也会把你打发出去,特意嘱咐了你不要碍她的眼,你也很听话,整日都躲在书房里,可是我还是怕失去你,我知道你年纪一天天大了,府里像你这么大的丫头多半都放出去配人了,所以乐氏有孕后,我才借机求了母亲抬了你做姨娘。”

“我知道你是不太愿意的,抬了姨娘之后就很少见到你清甜的笑容了。可是这已经是我能想出来的唯一能把你留在身边的法子,那时候我就想着只要我对你好,乐氏也不敢随意为难你,若是有一天你生了孩子后,我就拨给你一个单独的院子住着,这样我又可以和以前一样,劳累烦闷急躁的时候可以到你院子里坐一坐,喝喝茶。”

寂静的官道上绝少行人,铃兰意外的听到了子诺的心声,只觉得这些日子里受的委屈冷落都不算什么,映雪跑的又快又稳,马背上两人依偎在一起,子诺环着铃兰的腰,铃兰靠着子诺的膛,俱都十分满足,前面不远处灯火通明,昌州城的轮廓渐渐清晰,城内隐隐传来喧闹之声,铃兰方才猛然想到:“我们该叫上子谣和四叔一起来的,今夜的灯火一定很好看。”

子诺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现在才想起他们啊。出门之前我问过子谣了,她明确表示不想来的,至于四叔,这样的热闹怎么可能少了他,不过他不愿意和我们一路,自己骑马先一步走了。”

昌州城内果真人山人海,子诺在外围一处棚子里将马拴了,和铃兰携手顺着人流走,元宵节的最吸引人的就是七王爷府前的舞狮表演了,王府门前永平大街一早就被围的水泄不通,两人到的时候本挤不进去,只能看见远处王府巍峨廊檐下朱红的灯。子诺还想奋力一试,铃兰扯了扯他的袖子:“今夜如此难得,我只想和你在一起,看不看舞狮无所谓。”她随手往一条僻静小巷一指:“我们去那里看看吧,何必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

子诺依言和她向小巷走去,这条路人虽少却也是灯火辉煌,不远处一个小棚子里挑着个小小的店招:朱嫂汤圆。铃兰拉了子诺去要了两碗,细花瓷碗里盛着十五个雪白的小汤圆,咬一下满口生香,铃兰满足的说:“这么冷的天能吃上如此热乎乎的汤圆,可比看舞狮实惠多了。”一语未落,猛听到王府方向传了一声闷响,街面上人声鼎沸,好像出了什么大事。

元宵节下

、铃兰第一反应就是失火了,拉起子诺就疾步向前跑。上辈子虽然没有遇到过踩踏事件,但相关的报道看的太多了,也算有点逃生常识,巷子里的其他人也像受了惊的鸟一样四散奔逃,场面混乱不堪,有些身小体弱的妇孺已经被推倒在地,哀呼不已,铃兰一边紧紧抓着子诺的手,一边迅速的看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发现他们进巷子时的入口已经被蜂拥的人流堵住了,而且还有更多的人向这里涌来,应该都是之前围着看舞狮的,虽然他们处于比较外围的地方,但是大批的人流很快就会过来,到时候肯定更加危险。为今之计只能加快跑到开阔的地方再说,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子诺:“现在往哪里走?”

子诺最初的反应没有铃兰快,被她拉着跑了一小段后才想明白目前的情况,心里暗暗佩服铃兰的沉着冷静,昌州城还是他小时候常来的地方,但是总比铃兰熟悉地形,他仰头辨了一下方位,沉声道:“跟我来,从这条小路可以就近到马棚。”

铃兰有心提醒他不要去狭窄的地方,但是已经被他拉着拐进了一条小胡同,这条合同长不过百米,七拐八拐,跑出来后果然看见前面不远处就是他们栓马的棚子,二人疾步跑了过去,子诺伸手去解缰绳,铃兰正待松了一口气,却突然发现远处一个黑衣人飞檐走壁而来,几个起落已经落在了马棚前,右手挥出一点寒光直扑子诺,看样子是想抢他们的马匹。铃兰心胆俱裂,来不及思索直扑向子诺,一把将他压倒在地,于此同时只觉得左肩传来钻心的痛感,想是被暗器打中了。

黑衣人并未在意扑倒在地的两人,暗器打出的同时就跳上马背调转马头扬鞭欲逃,可是映雪也算是百里挑一的好马,感觉背上驮的不是主人,奋蹄扬足的想将黑衣人颠下去,饶是黑衣人骑术颇佳,也费了不小的劲才把马拢住,就这么一耽误的会儿,棚子外面已经围上了不少的王府侍卫,个个手持火把将棚子围得水泄不通,前面一排是弓箭手,不由分说一排剑雨来,包括映雪在内的棚子里的马匹均腿部中箭,纷纷哀嘶着卧倒。铃兰只觉得带着风声的剑羽从头顶上嗖嗖的飞过,吓得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剑雨过后人群中转出一人,正是靖王府的长史唐一笑,火光映着他铁青的面色,嘴角还带着一抹冷酷的微笑:“狗胆包天的贼子,竟敢偷盗王府印信,你的同伙都已经俯首就诛了,你还以为自己能跑了不成?”

落下马背的黑衣人也很是急躁,如今情势分明,他已经处于绝对的劣势,外面围着一排的弓箭手,就算他长了翅膀只要动一动也会被成刺猬,可他也不甘心就这样束手就擒,慌乱之中他瞥到地上的铃兰,一把拽起她的后领将人箍在怀里,他左手卡着铃兰的脖子,右首一把匕首抵在她的喉头,叫嚣道:“唐一笑,叫你的人都散开,否则我杀了她。”

“笑话。”唐一笑仰天长笑:“你以为随便抓一个女人就能威胁我。你偷的可是靖王府的印信,还想全身而退不成?我给你两个选择,扔掉她束手就擒,或者和她一起被成筛子。我数到三,你再不投降我就放箭了。”

唐一笑说的全是事实,铃兰觉得勒在脖子上手又紧了一紧,显然黑衣人也明白她这个人质实在没啥用处,正处于放也不是抓也不是的犹豫之中。

冷不防子诺从旁边冲过去,扑到唐一笑面前大声喊:“不能放箭,不能放箭。长史大人,千万不能伤了他手上的人。”

唐一笑借着火光看了好久,才想起来他是谁:“你是~俞子诺?为什么不能放箭,那个女人是谁?”

“她是我的妾室,”此话一出,连铃兰都听见了唐一笑身后的人群中发出几声嗤笑。

子诺急的声泪俱下:“她是无辜的,你们不能乱伤人命啊。”这时候说这个有什么用,铃兰终于明白,马术的再好的大少爷也还是大少爷,一点实战经验也没有啊。

唐一笑已经不耐烦和俞子诺纠缠了,他的手抬起:“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印信束手就擒,否则我也没兴趣管你是谁派来的,先把你成筛子再说,我倒要看看一个死人能带走什么。”

铃兰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随着唐一笑的手放下,她就会和身后的黑衣人一起被成刺猬。刚才的两人对话时她已经想过所有的方法,可惜没有一种能够救自己,她明白除了子诺,在场的人都认为她的命不如印信值钱,为今之计只有自救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她记得前世看过一本《防狼攻略》里写到过如果被人掐住喉咙后的应对方法,不过那毕竟都是些纸面上的教程,她可是从来没有实践过。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她再犹豫,只有一试才能为自己争得一线生机,铃兰深吸一口气,突然伸出双手抓住扣在脖子上的黑衣人的无名指,用尽全力向后一掰,吧嗒,骨头断裂的声音夹杂着黑衣人的闷哼让铃兰心神激荡,她无暇细想,趁着黑衣人右手剧痛无力的一瞬间,铃兰推开他的手臂奋力向前一扑,与此同时,唐一笑那边已经放了箭,只听得噗噗之声不绝于耳,鲜血像雨一样散了铃兰一身一脸。

“铃兰!”子诺撕心裂肺的吼声是铃兰昏过去前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深夜,靖王府唐一笑的房间里,刚从七王爷那里交差回来的唐一笑疲惫不堪,今夜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几个时辰忙下来,身体有些难以支持,但比起身体的劳累,更让唐一笑郁闷的是自己的失职。

他考虑到了舞狮表演的众多不确定,已经把王府的侍卫全部调到门口维持秩序,可是舞狮子的杂耍队还是出了状况,在表演狮子钻火圈的时候发生了爆炸,伤及周围群众数十人,并且引发拥挤踩踏,伤亡惨重。更要紧的是,就在府外一片混乱的时候,王府内部也发现有贼人出没,幸好王府一直养着训练有素的隐卫,这批隐卫在关键的时候发挥作用,将偷偷进王府的贼人击毙大半,可是终究还是被人偷盗了王爷的印信出去,这已经是打了他这个靖王府侍卫总管一记响亮的耳光。

后来他率领那么多侍卫追贼,虽然最后把印信追回来了,但是却没能留下贼人活口,还伤及无辜,如果不是那个女人紧急关头冷静自救,肯定早已死在侍卫们的箭下,危急关头,一个女人都能做到这种程度,相比之下他堂堂王府总管做的就差多了,这让他心里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很不舒服,加之今日犯事之人都手法老道计划周围,显示出幕后布局已经很久了,说不定王府里早就潜伏了这批人的内应,这让他这个自视甚高的总管颜面何存。

唐一笑正倚着床柱出神,门帘响处,侍妾燕红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老爷今日劳累了,让奴婢伺候您早点歇息吧。”燕红跟了他好几年,长挑个头,丰细腰,温顺懂事,无论是床上床下都令他很满意。

唐一笑斜倚在床上,由着燕红细细的为他搓脚按摩。他越想越觉得今日之事疑点重重,尤其是那个女人的表现,出人意料的彩,居然能凭借一己之力从一个大男人手下逃脱,他事后检查了尸体,看到黑衣人的无名指的骨节被连拗断了,可见当时这个女人使了多大的劲儿,能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想到集中力量攻其一点并且得手的人,相当的不简单,尤其是后来他把她拉回王府的时候还看到她的左肩被暗器扎伤了,不由得对她更是佩服。

他的视线移到蹲在他身下为他细细搓脚的燕红,看外形那个女人比燕红还要较小一些,唐一笑突然伸手卡住燕红的脖子将她拉起来,就像贼人挟持那个铃兰一样将她紧紧箍在怀里,燕红吓得花容失色,想喊却又喊不出声,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这才是一个正常女人在那种情况下的反应,唐一笑心里想,他凑过去附在燕红的耳边轻声说:“用劲掰我的无名指,快点儿,否则我掐死你。”说罢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燕红不知道主子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举动,还下了这样莫名其妙的命令,她很害怕,不过仍颤颤抖抖的索着去掰喉头上的手指。她的手冰凉无力,虽然已经竭尽了全力,也只能将唐一笑的手指微微拉开片刻,本做不到掰断指骨的程度。唐一笑感觉了自己手掌的反应,在燕红用尽最大力气的时候果然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松动,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选择无名指下手真是太准了,奇异的女人,而且还是俞子诺的小妾,他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以前的调查怎么会漏了这么一个好玩的人呢。

靖王府上

心里揣着这许多疑点,唐一笑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都未睡好,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匆匆起身求见七王爷。不过有人也起得很早,王府外书房内,唐一笑刚坐下回禀了几句,就有内侍来报俞子诺请见,七王爷示意唐一笑先停下,命人请了俞子诺入内一起商谈。

俞子诺进屋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依命坐到左首第一张高椅上。他已经认出来七王爷正是他和子谣在皇觉寺遇到的年轻公子,心中暗暗纳罕。今日的七王爷宽袍缓带,身着绣着穿云戏水五爪金龙的明黄便服,眉宇间隐藏深深的怒意,屋角的铜质仙鹤吐着袅袅青烟,御制香料散淡轻柔的气味也没能将屋里凝重的气氛缓和多少。

侍女奉上香茶,上座的七王爷率先开口:“皇觉寺一面之缘后,昀对先生的风采很是钦佩,之前总想着请先生进府一谈,却未想到我们竟是因着这样的原因再见面。昨日之事昀已尽知,先生受惊了。”

子诺一面暗暗思索着自己有何种风采能令七王爷念念不忘,一面恭谨的回答:“学生惶恐,昨日确实受了些惊吓,但今早已经无碍了。倒是学生在皇觉寺内言语莽撞,冲撞了王爷,还请见谅。”

“先生这么说就见外了。莫说不知者不怪,就算先生知晓昀的身份,也无需如此小心谨慎。昀不过一介闲散王爷,无职无权,先生要是一直如此拘泥于礼仪,倒像是刻意据人于千里之外了。先生一早过来必是有事,何妨说来听听。”

说道正事子诺就放松多了:“子诺一来谢谢昨日相救之恩,二来是想王爷必然在考虑昨日事情的应对,学生心里有一点愚见,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

“只是昨日之事事起仓促,学生所知的也不过一鳞半爪,还请唐长史将详细的始末讲一讲才好。”

唐一笑巴不得有人能一起参详,便把昨晚府内府外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子诺思考了片刻,问道:“我亦觉得杂耍班子的爆炸不像是意外,敢问这舞狮的杂耍班子是旧年就请过的,还是今年新换的,或者其中有没有新人混进来?”

“我昨夜已经查过,王府年年请的都是这个班子,昨日参加舞狮的也都是在班子里呆了五六年的老人,个个知巴底,那班主昨日被抓之时就哭喊着冤枉,看他的神情不像作伪,所以才很伤脑筋。”

子诺点点头:“那不知有没有查过他们舞狮所用的器具,尤其是那火圈?”

唐一笑表情一凛:“这倒没有,我一会回去就查。”

子诺又问:“王府印信失窃也是大事,不知唐长史可查出了什么。”

说道这个唐一笑不免有些丧气:“昨日追贼回来后我就得报徐知印吊死在自己的房里,肯定是这家伙背主求荣,里应外合才让贼人得手,可恨我竟是没有早看出他来。这伙贼人虽然身手了得,却都是些跑江湖混饭吃的人物,肯定是替人拿钱办事,至于这幕后主使之人么,”他咬牙切齿的说:“不用证据我也能猜出来,不是安郡王就是平郡王,我看还是安郡王的可能大一些。”

“依唐长史的说法,这徐知印被收买也已经很久了,为何之前都没有动作,如今却不惜冒着暴漏的风险传递印信出府,可见昨日之事幕后之人本来势在必得,定然要拿了这印信有所动作,所以幕后之人是谁,有何目的,还需唐长史早日查出为好。”

“那是自然。”唐一笑心中暗恨,出了这等没脸的事,连个外人都能对自己指手画脚了。

“不过,”子诺转向七王爷:“为今的当务之急还不是彻查此事,昨日本是万民同庆的节日,王府门前却出此大事,导致百姓死伤惨重,我猜想这会儿御史和百官大约已经写好了折子,准备揪住这件事参王爷一个荒玩乐失察昏庸之罪。”

此言一出,七王爷和唐一笑俱是一愣,相互一看之后,七王爷急声道:“先生此言甚是,果真如此我们该如何应对?”唐一笑也恨声道:“一时慌乱到没想到这个,好狠毒的连环计。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天下太平!”

子诺微微叹了口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心想着弄权的人那会在意蝼蚁小民的命运。不过如果他们用这件事诋毁王爷的声誉,我们也当从这件事上反击才是。学生建议如今的第一要事是安民。想想那些小门小户的百姓,不过逢着节日图个热闹出门看花灯,却不想遭逢大难,死者不能入殓,伤者连病都看不起,若是不尽快抚慰,只怕民怨沸腾啊。”

“正是如此,先生不妨细说。”

“学生不才,斗胆为王爷建议:王府自此事一月之内禁宴席,停音乐,为死者服哀。另外王爷可上折子自请一年内俸禄减半,并拿出银子为死伤者发体恤银,死者每人发一百两,再发二十两丧葬费用,伤者每人发五十两,并在王府外设棚问诊,凡此次事件中的一应伤病均由王府医生出面诊治,医药费用都由王府承担。王爷还要上折子将事情的始末向皇上剖白清楚,着重写出事后王爷如何内疚自责,如何尽快安抚民众,并以此为戒,建议以后如有类似的庆祝活动都应放在开阔地方搭高台进行,至于此事中的疑点,一带而过即可,相信皇上会明白的。”

“好,就依先生的话而行。唐一笑,你即刻去办这几件事,第一,通知陈管事一月内王府停止一切宴饮享乐,还要在门外挂白灯笼为死者服哀,第二,在门外设棚问诊,同时发放死伤者的体恤银,一应费用都从我的私库走帐。第三,派人去和杜知州知会一声,让他出面也做些安抚工作。第四,杂耍班子的那帮人,无论能否问出什么,过了今日就放了他们吧,免得又被人利用了参奏我们私自扣押人口。我则立即给父皇写折子。”

唐一笑一一答应了,和子诺一起告辞而出。外面已是红日满天,刚刚在屋里讨论了如此沉重的事情,被外面的凉风扑面一激,二人俱是长出了一口气。俞子诺走了几步,扭头看了看身后尾随而来的唐一笑:“唐长史可还有什么事么?”

“没有。”唐一笑毫不避讳的眯着桃花眼噙着一抹笑容对俞子诺上下打量:“我只是在想,刚才心思缜密口若悬河的俞大公子,和昨晚我见到的泥人可是同一个人?”

一句话说的子诺面红耳赤,昨晚确实是他人生中迄今为止最大的败笔,连铃兰都表现的比他好,危急关头奋不顾身的扑过去救他,相反之后铃兰被贼人挟持面对一排弓箭手的紧要关头,他却在旁边什么也做不了。昨夜归来之后他每每想到黑衣人死相就不寒而栗,要是昨晚铃兰也被这样成这样,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幸好铃兰没事,幸好……想到这里子诺面色一沉:“昨天晚上,唐长史表现也不算好吧?”

“那是,”唐一笑倒是干脆利落的承认了:“昨晚事发突然,我也是没有办法。不过确实是我办事不力才误伤了你的如夫人,俞兄不介意我当面赔个罪吧。”

俞子诺其实很有些反感唐一笑一幅不着调调的做派,却又无法直接回绝他:“唐长史还有多少要事没办,耽误了王爷的差事总不好。铃兰那里我会把话带到的,相信她也能体谅唐长史的难处。”

“我知道你可以解释,但是还是不如我亲自道歉有诚意,你就不要阻拦我这份好意了。”没想到唐一笑的脸皮一向很厚,熟门熟路的到了铃兰养伤的屋子,直接一掀门帘就进去了。

彼时铃兰正躺在床上发呆,不要抱怨她为啥总在发呆,谁让她穿的就是个背景墙的角色呢。更何况这里是靖王府,她更加没啥能做的了。早上醒来后发现身上的伤口都得到了良好的处理,从头到脚也都换了新衣服,桌子上摆着热腾腾的清粥小菜,都是些外面吃不到的珍馐美味。王府的丫环个个训练有素,无需她动口动手只要一个眼色就把事情办的妥妥的,服侍的她很是舒服。不过这里到底不是自己家,脖子上的淤青和左肩的刺痛还时刻提醒她昨夜的一切都不是梦。

用过早饭后铃兰就躺回到床上,只觉得身体又痛又软,现在想起来,她也很困惑当时怎么能爆发出那么大的勇气去救人和自救,难道是被子诺之前的一番深情表白打动了,停!别胡思乱想,她只不过是不敢失去这个靠山而已,没有俞子诺护着,她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不是,说不定太夫人一个心烦直接把她卖到窑子里都有可能。唉,想到太夫人她又郁闷了,她们昨夜可是偷偷跑出来的,没想到运气不好搞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下回去可怎么和太夫人交代啊,俞子诺是太夫人的心头宝,不会有什么大事,自己这个跟班估计要被灰了。

她正烦躁呢,有人一掀门帘闯了进来,铃兰还以为又是那个丫环来换药呢,懒懒的躺着也没出声,谁想下一刻就有一张俊脸凑到眼前:“小娘子受惊了,昨日之事唐某实属无奈,不过到底误伤小娘子,唐某今日特来赔罪。”

铃兰一阵恶寒,这情形怎么那么像电视里演的浪荡公子调戏良家妇女,她惊讶的望了望唐一笑,又疑惑的看了一眼跟在后头黑着一张脸的俞子诺,方才后知后觉的问道:“您是……,昨晚带队的那个大官?”

“正是,正是。不过千万别叫我大官,不过是七王爷御前一个小小的奴才罢了,你要是不嫌弃,直接叫我的名字唐一笑也可以。”

虽然伪古人铃兰一直觉得名字就是用来称呼的,虽然大夏朝风俗很开放,但是唐一笑这话还是太放肆了,恩,不过,倒是很亲切,终于有个人不在意身份地位平等的和自己说话,这种感觉太温暖了。

第22章靖王府下

唐一笑有要事在身,并不能呆很久,不过是来赞扬一下铃兰的英勇表现兼带慰问一下她的伤势,但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聊的很热络了,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意思,直到唐一笑表示两人尽可以在王府多休养几日的提议被俞子诺一口回绝的时候,铃兰才意识到自己实在是逾矩了,立马垂首瑟缩在一旁。唐一笑很上道的提醒俞子诺铃兰这时候最需要的是静养,子诺转头看见铃兰苍白的脸色,心也软了,这才答应先送给家里送个信,等铃兰伤势好一点再离开。

待唐一笑前脚出门,子诺就坐过来握住铃兰的手,他心里也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一声长长的叹息。眼前的铃兰比任何时候都苍白脆弱,微微低着头,纤细的脖子上一道青紫的掐痕扭曲如虫,再往上是失了血色的唇,洁白润滑,她的面颊有如最细的瓷器,轻白薄透,似乎还闪着晶莹的光,长长的睫毛像蝶翼一样忽闪忽闪,在脸上投下两小片半月形的青黑,整个人看起来像暴雨打过的白荷,即柔弱又可爱,子诺看得心神激荡,不由自主就吻了下去,唇齿相接的瞬间,两人都像触电一样又麻又酥。

本来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吻,却因为她的美好而一发不可收拾,她的唇娇润甜美,带着股田野的自然的芬芳,让子诺欲罢不能,子诺紧紧的捧住她的头,不厌其烦的用舌头探索她口腔中的每一处敏感点。铃兰被吻的晕晕乎乎,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任其继续,双手抗拒的抵在他的膛,却是一点力气都用不上。感觉过了好久好久,子诺才松开口,望着怀中小人被吻得娇艳欲滴的双唇,迷离散乱的眼神,他只觉得心中火苗乱窜,俯身把铃兰放平在床上,翻身又要压上去。

“疼,压到伤口了,”铃兰轻哼一声,暗哑的声音里带了丝哭音,反而更添魅惑,子诺撑着手臂定在她头顶半寸处,俯也不是,起又不甘,犹豫的扫视着身下的小可怜,待看到铃兰泪汪汪的大眼睛如一泓春水明净透彻,里面映着两个小小的自己,心就像化了一样的温暖。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翻身在她身边躺下,暗暗喘息了好久才平复了体内的□。他的手掌轻轻抚着铃兰包着纱布的左肩:“对不起,我没能控制住自己。”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兰儿,你好好养伤,赶快好起来。”

铃兰柔顺的点点头,末了在子诺脸颊上快速的印了一个吻,脸色发烧的扭身转向里侧。子诺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脑门,袍子底下又硬了起来,他看了看已经闭眼假寐的铃兰,依依不舍的说:“你先休息吧,我去给你看看药熬好了没有。”

在靖王府养伤的十几天里,铃兰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和甜蜜,不用看太夫人的脸色,不用担心没有出路的未来,吃着王府大厨的五星级手艺,还能享受俊朗美男的贴身服侍,这一切铃兰的心情无比畅快。子诺也觉得这样的日子舒心极了,虽然顾及着她的伤口不能做任何不规矩的事,但是每日里和她一起用饭,给她喂药;晚间则替她细心的擦拭伤口,换药换纱布,顺便在她如雪的肌肤上划上一两下,欣赏她张牙舞爪露出小猫咪一样的表情;空下来的时候还可以一起在王府的后花园走走,听着她叽叽喳喳的问这问那和银铃一样的笑声,夫复何求。如果,恩,唐一笑不来的那么勤快,这一切就更加完美了。

唐一笑的来访倒也不全是为了铃兰,第一次他来告诉俞子诺,果真如他猜想的那样是狮子钻火圈用的松圈引起的爆炸。杂耍班子的这种松枝圈子一直都是从城南一家老店铺买的,可是五天前有个走街串巷的人挑了两个同样的松圈找上门来,说家中有急事要贱卖了好赶回家里,价钱便宜了一多半,杂耍班主看着东西和铺子里的一样壮结实,也没多想就买了下来,元宵节当天用的正好就是其中的一个,已经被烧成灰烬了。唐一笑立马找来另一个砍开一看,里面居然是掏空的,被细细的填满了硫磺火硝,怪不得点火后不久就发生爆炸。那班主见了此景痛哭流涕,深悔自己贪小便宜引出这么大的事情,但是对于那个卖松圈的人,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说是个很平常的汉子,没什么特征,这五六天过去后,连面容也模糊了,唐一笑看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得放了杂耍班子,还给了些银钱抚慰他们,这一条线索暂时中断了。

第二次他是来请子诺一起看看府门外设的医棚,帮着安抚百姓,两人忙活到天黑方回。第三次是来告知朝中言官御史果然就昌州的元宵踩踏事件向皇帝上了多封奏折,直斥七王爷因一己玩乐酿出此等惨祸,言谈激烈者甚至要求皇上将七王爷削爵后锁拿到京问罪。幸好不久七王爷的分辩折子也送到了,其中列出七大理由力陈此次事故实属意外,王爷已经自请责罚,并将王爷加意抚慰所有波及到的百姓的事情讲了一遍,最后提到昌州城内目前市面安稳,商铺如常。朝中叫嚣的声音才小了许多,皇上已下旨准许七王爷罚奉一年,估计这件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消息传来,唐一笑特来转达王爷对子诺的感谢之情,直言要不是先生高瞻远瞩,反应机敏,或许这次就栽在这等宵小手里。

唐一笑虽说是回回来访都有正事要谈,但是如果见到铃兰恰在左右,总要和她多说几句,问一下伤势恢复的如何,府内下人伺候的是否周到,饭菜合不合口味,或者平日里闷不闷,甚至还送来九连环等细巧的玩意给她解闷。俞子诺看着两人言笑晏晏的样子总觉的别扭闷气,却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撵他走。

待得十几日后,铃兰的伤势已经好了大半,元宵节事件也被人渐渐淡忘了,昌州城内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子诺终于找了个机会亲自向七王爷告辞。七王爷再三挽留,也只得了子诺一句以后会常来王府做客的承诺,只得依依不舍的允了子诺回去。临行前一晚唐一笑送来了七王爷给他们践行的礼物,除了惯常的吃食笔墨外,还有两匹神骏异常的白马。一公一母,公的昂首长嘶,母的温顺安静,俱是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上次追贼时将先生的坐骑死,王爷过意不去,特意挑了这两匹西域买来的宝马赔给先生,还请先生万勿推辞才好。”

还没等子诺说话,铃兰就惊喜的跑向小一点儿的母马:“西域的马啊,怪不得这么神气。这匹母马是给我的么,可惜我不会骑呀,子诺你教我骑马好不好?”

唐一笑的俊脸难得的红了:“呃,那个,铃兰,咳咳,这匹马是王爷送给子谣小姐的,转托你们一起带回去。”

“什么,”铃兰的表情顿时碎了一地,送给子谣?王爷居然知道子谣?她困惑的看了唐一笑一眼,虽然她知道这个时代奉行一人犯罪全家连坐的制度,可好像没听说过一人立功全家得赏的啊。

子诺也很意外:“王爷托我带给子谣?”

“是的。”唐一笑也觉得不好解释,索不做解释,他转头看见铃兰失落的站在一旁:“这次是我疏忽了,你要是喜欢骑马,过几天我挑一匹温顺的小马亲自给你送去。”

“不用了,”铃兰的声音闷闷的,心里暗骂这才几天自己就忘了身份,不过她忽然想起一事,又马上抬起头来,忽闪着两只亮晶晶的眼睛道:“王爷金尊玉贵,那里有空想到我一介草民,只不过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斗胆请唐长史转告王爷,王爷赐给老爷那么多金珠宝贝,可否再赐一个人呢?铃兰看着老爷这几天吃着王府的饭菜分外香甜,每顿都比在家时要多吃一大碗,可否请王爷把这个做饭的厨子赐给我们老爷啊。”

这话让在场的两个男人俱是一愣,子诺本想张嘴分辨自己那有多吃饭,但看到铃兰频频递来的眼色,犹豫了一下就闭上了嘴,唐一笑显然也未想过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只好点点头说:“我会禀报王爷的,至于结果就不好说了。”话还未落,铃兰已抢先躬身一礼:“那小女子先谢谢大人了。”唐一笑又对她打量了一眼,才噙着一抹含义不明的笑容转身走了。

待人走后,子诺莫名其妙的说:“我哪里有表现出喜欢王府的饭菜啊?”

铃兰扯着他的袖子撒娇的说:“其实是我喜欢吃的了,不过你看,人家王爷本就不知道我这个人,当然要借着你的名头才好说话啊。先说好哦,回家后就说这是王爷赐给我的大厨,以后让他在我小厨房做饭,谁也不许说不字。”

第二天清早,俞子诺就和铃兰收拾好东西请辞了,虽说昨天晚上七王爷听到这个要求也很意外,但还是将赏了一个厨娘给子诺,这个厨娘姓姜,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圆脸细眉,头上梳着整齐的圆髻,用一普普通通的葵花刻丝银簪固定住,身穿白底蓝花的棉袄和同色的马面裙,一看就是个干净爽利的人,只不过从王府做事变成到乡下人家做事,她脸上颇有些郁郁之色。

人来斗

来的时候是旁晚,虽然月光皎洁,但外边的风景铃兰一点儿都没看到,回去的时候是清晨,王府的马车宽大平稳舒服之极,这个机会可得好好把握,以后还不知道那年那月才能再出门呢。铃兰卷起车帘,趴在车窗上饶有兴致看大夏朝的风物:碧空如洗下,官道两旁都是一望无尽的田野,虽然还不是春播的时候,但也有三五个带着斗笠的农人在田里劳作,间或还能看到一头老牛拉着犁头缓缓而行;田边错落分布的是种田人家的小院,有的是几间茅舍,有的则是白墙青瓦的二层小楼,顶上俱是飘着炊烟袅袅,和远处的青淡的山影重叠起来,真像铃兰在博物馆里看到的水墨画。铃兰凝视着外面农人悠闲的田间生活,想象着小院子里孩子的欢声笑语和妇人们生火做饭的温暖神情,不禁有些痴了,如果自己穿越的是这样的农家小院人家的孩子该多好,即使物质生活贫乏了点,但至少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兄弟,可以在田间地头自由自在的玩耍。

铃兰静静的望着外面的风景,子诺定定的望着她。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窈窕的背影,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简单的圆翻髻,用一蜜色水晶祥云出岫珠钗固定住,钗头下面还有一串小小的红珠,随着马车的行进一晃一晃的。每动一下都好像从他心尖儿上扫过,一种无法言喻的缱绻和缠绵油然而生。这些日子以来他越看越觉得铃兰如珠似宝,好像水晶一样纯洁透明,但是被阳光一照又能绽放出七彩的璀璨光芒。两人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都希望这路再长一点,最好永远不到头。

快到俞家老宅之时,铃兰的心又揪了起来,这次她和子诺私自外出,本想着当晚偷偷回去的,没想到出了意外,人受了伤不说,还在外面住了这许多天,回去后太夫人不定要发多大的火。子诺好似看出了她的担心,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发心:“放心吧,祖母那里有我呢。之前我已经让人告知祖母,我们路遇歹人,是你奋不顾身的救下我,祖母喜欢你还来不及呢,那会责怪。”

听了子诺的话铃兰的心神稍微安定了一些:“对了,王爷赔你的马情有可原,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子谣的,还送马给子谣?”

子诺叹了一口气,把上次在皇觉寺和子谣一起进香祈福遇见王爷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无奈的说:“我也不知道王爷怎么想的。那天只是觉得唐一笑举止轻浮奇怪,可是如今看来,似乎是王爷早就注意到子谣了。”

铃兰点点头:“要真是这样,唐一笑肯定不敢和王爷争的,其实他那个人也不坏,初初见面的时候觉得他浪荡浮华,言笑无忌,处的久来才觉得他那是本纯真赤子心,不太在意规矩礼法罢了。”

子诺微微一滞:“你确定自己了解他么,抑或你比较喜欢他那种调调?”

“哪有啊,”铃兰瞟了一眼他郁闷的脸色,心虚的缩了缩头:“他哪有你好,又细心又妥帖又能干,从十几岁就把我护在身后,人家,最喜欢你这种类型了……”越说声音越低,最后自己都有点恶心到了。

子诺把头埋在她的颈窝,许久许久,才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还不够好,以后我会做的更好。”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表达同样的意思,铃兰觉得有些恍惚,彷佛被困在俞家也不是那么痛苦的事情。

铃兰回家以后果然没有被过多的盘问刁难,太夫人甚至还赏了铃兰一些阿胶补血养颜。回到兰晖阁,白露和三星看到她都激动不已,七手八脚的扶她到床上歇着,铃兰回到熟悉的地方很是舒展,看到两个丫头满脸关心的样子更是温馨,不过刚才她瞥到白露偷偷抹了好几把眼泪,大是奇怪:“之前爷不是送信回来了么,难道你俩都不知道我没事?”三星嘴快:“白露姐姐一是为您担心,二是气不过康佳这几天……”话还未说完,已经被白露一把推了出去让她去小厨房看着炖汤。

“别听这丫头瞎说,没有的事,倒是姨娘你可算回来了,还有件事要报给你听呢。”白露已经换上一副笑脸,开柜子取了一包白花花沉甸甸的银子放在桌上:“这是卖西瓜的银子,我爹头几天就送来了。”

铃兰扫了一眼,有些失望的说:“就卖了这么一点啊?没人识货么?”

白露却是满面带笑,另外拿出两张银票放在旁边:“哪里啊,窖藏的西瓜都卖出去了,总共得了二百三十八两银子,这些银子是个零头,整数被我哥换成了裕泰钱庄的银票在这里呢。”

“这么多?”铃兰来了兴致,拿起银票左看右看,喜不自禁,她可是第一次不用隔着玻璃参观银票这种东西啊。

“可不是嘛,要说还是姨娘你点子多。”白露脸上笑眯眯的,“我让我哥按了你的说的法子去办,头几天还没有人来问,后来先是太白楼的掌柜定了十几个西瓜,接着是天一阁,燕兴楼,凡是昌州城有名的酒楼都找了车子到庄子上拉,说是客人都称赞的很,谁家若是饭后不上盘西瓜,客人都威胁着不再来呢。再往后何家,展家等大户人家的管事也都来买,说是们过年待客用的,不几天西瓜就卖了十之□,最后王府的管家派人叫我爹把剩下的西瓜都送去,价钱不论之外,还打赏了五两银子的车马费。我爹说,他活了这大半辈子也能进一趟王府看看,值了。如今农闲他也闲不住,正紧赶着挖第二个地窖呢,说是今年再多存一点西瓜。”

铃兰暗自得意,她就知道年节时大户人家都是顿顿**鸭鱼,虽说丰盛但是油腻腻不免伤胃口,肯定需要吃些清甜爽口的东西换换口味,不过这次窖藏的西瓜能为她换来如许多的钱也真是意外,算下来几乎有五十倍的收益了,这可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做成功的第一件事情,总算让她找回一点自信,白露兴奋的样子感染了她,对,虽然在老太太眼里她生完孩子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但是她还能用自己的智慧赚钱不是,子诺可还欠着四叔两万两银子呢,如果自己能帮他把这钱还上,不也是大功一件?她越想越兴奋,连日来的郁闷一扫而空,从散碎银子中拿出托白露带给她的家人后,她开始细细谋划今后的赚钱之路。

二百两银子,虽然不是小数目,普通庄户人家十年也挣不了这么多,但是要真正的做生意,这本钱还是太薄了点,更何况自己如今被困在府里难以出门,如何能够做生意呢?铃兰好不容易刚刚看到曙光,又陷入了苦思冥想当中,储存西瓜虽然一本万利,但是终究太慢了,一年才能做一次,而且这东西不过是别人吃个新意,存的多了反而卖不上价钱,赚点私房可以,但是要积到两万两银子,那得多少年了,不行,还的再想别的办法。

她正在床上苦思冥想呢,三星端了一碗阿胶枸杞龙眼粥进来:“刚熬好的,姨娘你快趁热喝了,葛大娘说这个可补血了。”铃兰接过来一口一口的抿着,看白露去了外屋,连忙小声问道:“康佳是怎么回事?”

“嗨,她也不知道哪筋搭错了,竟是日日做耗。自从她搬到东厢稍间之后,整日里把自己当个主子小姐,横针不拈竖针不拿的,什么活都不做。这也就算了,咱院里活少,原也用不了那么多人,可是她见天有事没事到这屋里来遛几圈儿,东瞧西的,一次把四老爷给的西洋表动坏了,还有一次竟要拿你的胭脂。白露姐姐略说她几句,她还吊着两个眼睛不服气,白露姐姐人善,也说不过她,不过背地里哭几声,把你要紧的东西锁好罢了。”

“谁想那天报信的人来的时候她也在,把你和爷出去的事情听了个十足十,我们当时谁都没多想,谁想她晚上就到老太太那里去告状,大约是说爷平日里怎么宠你,你说什么爷都依着,为着你闹着要看灯就偷偷的溜出去,如今闹出了这等的事情,虽然天可怜见有惊无险,但是这次若是不重罚你,保不定日后还要闹出来什么事情云云。拉拉撒撒的说了一大通,这都是金屏姐姐后来偷偷给我们说的。姨娘你说哪有这事,她这不是故意陷害你么?白露姐姐为此担忧了好几天,觉都睡不好,生怕老太太真的听了她的话打发了你。”

三星说到这里,铃兰已经猜出了大概,她之前为着不愿意和子诺亲热,确实有抬举康佳的意思,可惜后来差阳错,久久都没能真正让康佳服侍子诺,只怕康佳心里生出些别的想法。至于她去找老太太告密,就是想将自己一击毙命,取而代之。铃兰心中一面气恼,一面好奇的问:“她能想到借着这个事情抹黑我,也算有点能耐,只是老太太听了她这样说,倒也没有说什么?”

“老太太想什么咱们就不知道了,不过最近老太太忙的紧,只怕没心思理会这事。姨娘你不知道,元宵节那天四老爷也偷偷出去了,而且受了好重的伤呢,一个左胳膊缠的像个子,而且是五六天后才回来的。老太太又急又气又心疼,连连问他去了那里,怎么弄成这样,可是四老爷一个字都不肯说。如今老太太气坏了,把他拘在秋梧居里养伤,还说要一个月后就给他成亲呢。如今上上下下都在忙这个事儿哩。”

看了四叔这次是真要成亲了,铃兰默默的想,估计四叔的伤也是混乱的时候被人挤得,只是他为什么在外面五六天才回来,不过,铃兰突然想到,她自己做生意难上加难,但是可以去找四叔入股啊,对,就是这样,她脸上浮现一丝微笑,哈,如果上辈子的学的管理学知识能在这个时代施展一二,也算人生一大快事。

谈生意

想和四叔做生意,当然要问四叔同意不同意,不过铃兰第一个要问的人还真不是四叔,谁让她现在是一个没有人权的妾呢,有什么事情,必须得先请示一下老公大人啊。

“什么,这些都是你赚的,你还要和四叔一起做生意?”子诺看了看桌上的银票和对面的娇妻,嗯,不对,是娇妾,一脸的迷惘。

“嗯,”铃兰重重的点了点头:“我要入股,就是说我们把钱投给他,以后赚的钱按比例分我们一份儿。”

“入股,这都是那里学来的词?”子诺叹了口气,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你说这些都是你卖西瓜赚的?怪不得上次到叶爷爷家拜年,居然端出了夏天才有的西瓜,他们说这瓜有钱都买不来了,没想到居然是你鼓捣的。”

“是啊,是啊,我本来还想着给老爷留几个尝尝呢,谁知道最后都叫王府买走了。其实我本来就想冬天解解馋的,没想到居然能赚钱,夫君我聪明吧?”铃兰一脸狗腿样。

“我的兰儿当然是最聪明了,可是为何要入股四叔的铺子做生意,他那里又不缺你这二百两银子。我也不是养不起你啊。”

铃兰一脸的委屈:“我也是想替夫君分忧啊。我听说因为前头太太的事我们还欠四叔二万两银子呢,虽然四叔不会逼着我们还钱,但是如果我能赚一点,不也可以早日把钱还了不是,毕竟分了家,早还晚还总要还的。”

子诺看着铃兰清澈的目光,心神微微荡漾:“好吧,我去和四叔说说,行不行我可管不着了。”

“夫君,你真好!”铃兰开心的拉着他的袖子晃啊晃的:“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四叔吧,听说四叔受伤了,我让厨房炖了党参猪骨粥,慢火熬了整整三个时辰呢,给他带过去尝尝。”

子诺和铃兰到的时候,俞四叔正躺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看话本儿,短短几日没见,铃兰觉得四叔深沉了许多,以前他眼睛里总闪着肆无忌惮的光芒,如今这寒光似乎被春日的暖阳晒成一汪春水,波光流动却又看不出下面隐藏了什么。他穿着家常的青棉袍,打着绷带的左臂丝毫不影响他的俊逸,看到铃兰手上的食盒灿然一笑:“别又是补汤吧,屋里多的我都吃不完,怎么谁来都给我送吃的啊。”

铃兰也不拘束:“都有谁给你送吃的啊,你吃不完也不想着给我送点,我这个补汤和别人的可不一样,而且我还搭配了几个别致的小菜呢,保管你没吃过。”边说边把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到石桌上。

四叔好奇的探过头来:“我倒是忘了你也受伤了,听说你受伤是因为救我这侄儿,就你这样子我还真看不出来。还有我没吃过的菜,小丫头小心牛皮吹大了破个大窟窿。咦,这是什么?”石桌正中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骨头粥,汤色浓白,香气四溢,正是广式老火靓汤的做法,四叔拿起汤匙尝了一口,香米入口即化,细细分辨粥里似乎还有**茸、瑶柱、香菇、陈皮等多种原料,滋味浓厚,回味无穷。四叔满意的眯了着眼睛:“的确不错,小丫头好手艺!”

铃兰赧然一笑,静静的给子诺也称了一碗,这就是她费尽心思从靖王府要厨娘的原因,她是个十足的理论派,没有外援这理论永远是理论啊:“四叔再来尝尝我做的小菜,和别人做的不一样哦。”围着粥摆着四碟小菜:酸辣土豆丝,香煎土豆饼,砂锅土豆粉,外加一盘炸薯条,四叔每样都尝了一点,惊讶的挑起眉:“小丫头点子蛮多的么,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果然没见过。”

铃兰在一旁笑的欢畅:“可口吧,这些就是您带回来的洋芋做的啊,去年我让人把那些洋芋种下,如今收获了好几百斤呢,只怕日日吃也吃不完。”

四叔疑惑的看着她:“洋芋还能这样吃?我们在船上都是整个煮了吃的,不过为着填饱肚子忍着罢了,你这做法怎么想出来的。”铃兰狡猾的一笑,眼波流转:“好吃就多吃点,都是托了四叔的福我们才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我们合该谢谢您呢。”

俞四眯着眼睛打量她:“说吧,你这么费心的又送吃的又恭维,又有什么要求?”

铃兰害羞的低下了头,石桌底下暗暗扯了扯子诺的衣袖,子诺方才回过神来,把铃兰卖西瓜赚了二百两银子想要入股商铺早日还钱的意思表达了一遍,四叔哑然失笑,一双眼睛在铃兰身上上下扫了几扫,:“子诺,你这个小妾可真有意思。我才回来多少天啊,就见她搞出如许多主意,她以前也是这样的么?”

子诺温言一笑:“铃兰一直都是很聪明的,不过这次她也让我当真意外,原以为她不过是多在吃食上费些心思,没想到还惦记着要和您一样做生意赚大钱呢。”“我这不是为夫君您着想嘛,两万两银子啊,光靠田租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还清。”铃兰扭捏的说。

“好一对恩爱眷侣,羡煞我这老光棍了,”四叔的眼神在子诺和铃兰身上来回滚:“要是我再不答应就有些不近人情了,可是,我一个铺子的本钱就要三千两,还不算进货的银子,你这点子钱拿来能做什么用?”

铃兰惊讶的张大了嘴,脑子里飞速的计算,开办费就要三千两,流动费用另算,原来做生意的成本这么高啊,相比起来她这二百两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呜呜呜,第三产业果然比第一产业投入大多了,她心如电转:“四叔您虽然不缺我的银子,但是如果能让我去铺子里看一看,出出主意,说不定也能帮您赚更多的钱呢。”

四叔一愣:“这倒是,你鬼点子挺多的。也罢,我也好久没去铺里看看了,我们明天一起去逛逛。”

子诺回到书房,刚读了半个时辰的书,心思就又跑到铃兰身上了,一会儿想着明天能和她一起逛街就有些兴奋,一会儿又想着她怎么就是个姨娘有些失落,一会儿又想到那天晚上她压在自己身上带来的那种悸动的感觉,一会儿又是她趴在车窗前俏丽的背影,只觉得心烦意乱,口干舌燥。正在这时,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子诺心头一动,几步走到门前,满怀期待的拉开了门将门外的人飞快的让了进来:“你怎么来了?”语调前半句还是春日暖阳,后半句就转为萧瑟秋风。

门外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康佳。身上穿了一件银红缎织掐花对襟外裳,下面是软银轻罗百合裙,腰间还系了鹅黄色宽片镶珠丝带,益发显得纤腰如蛇,酥似峰。康佳手里端了一个墨色填漆掐金丝的托盘,上面一盏白瓷洋彩翠地锦上添花茶盅。听了子诺的话,两颊顿时飞起一片红晕:“老爷连日来读书辛苦,奴婢特地煮了一盏银耳白果羹给老爷补补身子。”

子诺正口渴,可是看了康佳这样子却又不愿意顺手接下,他坐回到椅子上:“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铃姨娘没教过你规矩么?”

康佳偷偷瞄了一下子诺沉着的脸,只觉得他就算生气也是好看的,一颗心止不住砰砰乱跳,一咬下唇狠心道:“正是铃姨娘让奴婢尽心服侍老爷的,老爷,您尝尝奴婢的手艺如何?”说罢大着胆子端了茶盅贴过来。

咣当,茶盅已经被子诺摔个粉碎:“滚出去!”子诺铁青着脸,康佳身上的浓烈的脂粉味已经让他很不舒服,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更让他火冒三丈。好你个铃兰,你到底怎么了,居然让一个丫头来勾引我。这些日子以来他总觉得铃兰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他终于知道到底是那里不一样。以前的铃兰处处事事凭他做主,可是如今的铃兰,深夜遇敌沉着冷静,待人接物八面玲珑,平时还鬼点子贼多,想想她这一年来的表现,子诺深深的意识到,铃兰似乎不需要自己也能活的很好。

康佳早已被他吓得赶紧退出去了,子诺的心情却更加烦躁,过去的铃兰和现在的铃兰交替出现在她眼前,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真切鲜明,突然这张脸变成了康佳的脸,带着谄媚的笑容贴过来,子诺奋力一挥胳膊,不慎带倒了书桌上的笔架,六七支狼毫笔顿时散了一地,子诺也无心收拾,大踏步的出门往兰晖阁走去。

小两口的第三次互动

子诺闯进来的时候,铃兰正在换衣服。因着明天要出门,铃兰想了想还是男装方便,晌午回来后她就急急的找了件子诺的半旧袍子,叫白露紧赶着改好了,这会儿正在试呢,却不妨子诺怒气冲冲的迎头闯了进来。

子诺抬眼看到铃兰正坐在梳妆台前的海棠如意圆凳上,身上只穿了一件月白色软缎的衫裙,襟口有些松散,隐隐透出里面鹅黄色镶金滚边绣荷花的兜肚,被一对儿鼓鼓涨涨的白兔撑得紧绷绷的,看上去到比以前还大了许多,手里拿着的是自己常穿的一件石青色棉袍,见他进来,莹白的小脸顿时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慌忙将衣服遮在自己身前。

子诺挥手打发了屋里的人下去,他来的时候本来憋了一肚子的气,可如今看到铃兰又紧张又迷惑的神情,心下越发憋闷,只是面上没有带出来罢了。他走上前去俯身搂了铃兰的腰,捉狎的在她耳边吹气道:“这又是做什么呢,好好的翻出我的衣服干什么。”

铃兰很不习惯这样暧昧的姿势,在他怀里扭着身子挣扎道:“人家想着明日出门还是穿上男装方便,这才找了你一件衣服改了改,正试着呢。”

子诺细看她果然已经换了男人的装束,一头乌发整整齐齐束在脑后,只用一条石青色缎带系住,头上没有一点珠翠,就连耳边的红宝赤金蝶形耳环也都摘去了,露出两只小巧圆润的耳垂儿,这会儿因为害羞还泛起一片粉红。子诺看的心头火起,张嘴把她的元宝形的耳朵含在嘴里又咬又咂,间或还用舌尖扫过她的耳垂儿。铃兰只觉得自麻酥酥的一阵颤抖从耳朵传到全身,子诺的口腔又热又湿,把她吃的麻痒难当,连带着身上也都热了起来,她左右甩头欲将自己的耳朵抽出来,无奈今天的子诺似乎和往常有些不一样,铁了心不允许她逃开,一面用一只手紧紧的卡住她的头,继续啃咬她的小耳朵,另一只手就着从后面挑开她的中衣,伸进她的兜肚里,找到**上头那枚嫣红的果子,捏、揉、揪、掐、拽,不停的变换着手法肆意戏弄:“生了安儿后,这里好像变大了不少哦。”

铃兰被他揉搓的浑身难受,偏偏又挣不开他的钳制,兼之他们现在的姿势很是微妙,她面向前而坐,完全看不到身后的子诺,却能感受到他的整个人都贴在她的后背,两只手在她身上肆意游弋,所过之处串串火花闪耀。这种屈辱的姿势令她更加敏感,只觉得身上他过手之处无不痛痒难当,尤其是身下腿间,竟有一股股暖流流出,铃兰不得不紧紧的夹住了腿,颤着声儿说:“别闹了,这还没到掌灯时间呢。”

子诺对于铃兰的反应很满意,明晃晃的红烛照耀下,只觉得她露在外面的肌肤绵软细滑,欺霜赛雪,柔不见骨,一上去便停不下来,耳边听到她娇喘声声的哀求,便知道她也有了反应,如今这样还怎么可能放开,他低低的笑了一声:“我的乖兰儿,为夫发现你生了孩子之后更有味道了,今晚我可要好好尝尝,看你和以前多不一样。”说罢打横抱起来铃兰,一把把她扔到床上,也不放帐子,自己在一旁迅速的宽衣解带。

铃兰大惊,不知道他今天为何临时起意,片刻不等的就要和她滚床单。左右看看除了高烧的明烛,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她万般焦急却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脑子里混乱一片,只有紧紧的裹了红绫被瑟缩在床角。

子诺见她如避蛇蝎的样子,心中的那点不快勃然而生,心想果然能耐大了,用不着自己了,连最起码的为人姬妾的义务都不想履行,当下心中暗恨,今夜定要她好看,面上却仍是不动声色:“兰儿这是怎么了,我们又不是没有做过,你怎么如此害怕?”

铃兰急切间实在想不出任何办法,说出来的语句也是吞吞吐吐,零碎不堪:“不是,那个,我~~身子还没好全,夫君,能不能再等一等。”话还未说完,已被子诺握住她的玉足,一把把她拉到怀里:“这么久了都没好么,让为夫给你看看,别落下了什么病儿。”边说边剥她身上的衣服。

铃兰还想挣扎,无奈男女之间力量差距太大,子诺三下五除二便把她的衣裳剥了个干净,连着兜肚也一把扯了下来扔在床下。这可是他一年多来第一次细细的打量铃兰,只觉得她一身雪肤如上好的羊脂玉晶莹细腻,白里透红,前双峰傲然挺立,上面两颗鲜红的樱桃在微冷的空气刺激下,迅速胀大了不少,红艳艳的很是诱人;中间纤腰一握,滑不盈手,偏偏臀部挺翘圆润,引人遐想;两条腿儿长而且直,没有一丝赘,在他的目光审视下紧紧并拢,益发凸显中间的那片幽谷繁茂幽深,轻粉诱人,子诺自认为不是贪花好色之人,却也被眼前这具身子迷得面红心跳,燥热难耐。

铃兰面如火烧,她心里刚刚对子诺有了一点好感,却还未到能接受如此亲近的地步,两只小手捂得住上面捂不住下面,尴尬透了。饶是如此子诺还不满意,眼波一转解下她束发的带子,将她的两只手合起来一圈一圈的绑了,拉高过头固定在床柱上,曼妙的女体一览无余,自己则俯下身去,握住她一双小脚揉搓了半晌,接着向上抚过纤细的脚踝,匀称的小腿儿,手一分把铃兰的两腿大大分开架在肩上,竟然真的仔细去查看那最**的部位:“让我看看到底哪里还疼。”边说边用将两指探入蜜/,一伸一缩的抽动。

双手被缚,赤/裸着身子,被强迫分开腿让陌生的男人瞧,铃兰这会真觉得还不如死了算了。早知道这样前几天就应该老老实实的从了他,黑灯瞎火中再怎么折腾也比现在的情形好。子诺的手指还在她的蜜/中一进一出,每次出来时指尖都拉出一线长长的银丝,铃兰只觉得神智都要崩溃了,整个身体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忍不住哭喊道:“停下,停下,不要这样了,我都依你成不成。”

子诺听了这话方才满意,停下戏弄她的双手,他胯/下早已肿胀难耐,此时分花丛寻秘境,着铃兰的口儿一挺身,将自己腰间的物事直到底,只觉得里面一汪春水瞬间包裹住他的命,子诺没想到她的口仍是如此的紧致娇嫩,差点就要泄了出来。铃兰虽经过人事儿,但如今已经一年多没被碰过了,下/体就如初次一样紧绷敏感,猛不防他如此的壮硕如此蛮横的挤了进来,只痛的呜咽不已,子诺探身抱住了她的娇躯:“好兰儿,放松点,你太紧了……乖,放松点,让为夫好好的疼你……”待感觉怀中人的身体稍稍去了些僵硬,子诺再也忍不住,摆动臀部大力抽/起来。

铃兰没想到他看着斯文纤弱,床上却有虎狼之力,只觉得下面被撞得生疼,身体随着他的撞击上下摆动,如风中柳絮,飘飘摇摇毫无反抗之力。待得他抽/送了几百下之后,益发难以忍受,口中连连哀求他放了自己,子诺正得意趣,那里肯放,他细看床上任自己索求的小人,真是越看越怜,越怜越爱,越爱越猛,放佛只有紧紧压着她才能尽出心中恶气。二人在床上颠鸾倒凤,直做了一个时辰方才云收雨散,铃兰只觉得浑身像车轮碾过一样酸疼,没有一处不软,紧紧的裹着被不愿意起来,子诺也不强求,自去后面收拾了,又拿了一方锦帕替铃兰擦洗身子。外面早已是华灯初上,夜色阑珊。

子诺也不介意,让丫鬟摆了饭,强拉着铃兰起来用餐,铃兰本待不吃,奈何今日的他强横异常,丝毫不给她反抗的权利,只得强撑着起来吃了半碗粥和几口菜,子诺看她有气无力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拿了一个白面混合了玉米面做成的饼子,伸到她嘴边:“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做法,叫黄金饼,你且尝一个。”铃兰无法,只得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谁想子诺得了意趣,又夹了一块清蒸鲥鱼放在盘子里,细细的剔了刺喂她。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一顿饭又耽搁了好些功夫,晚间他便歇在兰晖阁,若是依着他定要再做一次方好,可铃兰记挂着明日之约,委实不愿,低声下气的赔了许多好话,又许了以后定然叫他称心如意,子诺方才罢了,只将她搂在怀里沉沉一觉到天明。

逛昌州上

第二日一早,铃兰换了一身男装,跟着子诺和四叔一起去昌州城。不几日间第二次到城里,铃兰的心情很是雀跃。四叔的铺子开在昌州城最繁华的永平大街,这条街东边连着昌州府衙和文庙,西面则是雕栏玉柱的七王爷府,街上店铺鳞次栉比,连绵不绝,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人推车挑担,沿街卖些新奇的珠花或者吃食。铃兰看的目不暇接,兴趣盎然。

四叔的开的两个铺子相隔不远,一个名叫绣红阁,专营各色绫罗绸缎毛皮料子,刚到门口,掌柜小杨就笑容满面的迎了出来。

铃兰入内细细的看了一圈,只见三间门脸一气打通,宽大敞亮,里面各色绫罗绸缎堆的满坑满谷,西首还辟了一块地方挂了些成衣,店里三五成群的内宅妇人正在挑料子,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几个清秀的小伙计在中间往来穿梭,很是忙碌。铃兰暗自记下,转了几圈后便和四叔随着小杨来到后院,这后院是个三层小楼,一楼是有一明两暗三间屋子,平时用做掌柜的算账会客休憩之处,二楼三楼用作库房。

他们进的里间,小杨上来奉了香茶后就恭恭敬敬的垂手站在一边儿,这小杨本是俞家的家生奴才,他娘是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因此他就跟着俞正栾做小厮,俞正栾看他头脑灵活嘴巴灵巧会来事,人也勤快,刚出门做生意的时候就带着他,几年下来,小杨跟着四叔也见了不少市面,益发锤炼的圆滑老练,后来小杨长成了大杨,四叔给他配了个出色的丫头,放他专一在昌州看铺子。四叔格散淡,生意上并不事事过问,举凡招伙计进货物发月钱定价格的事情都是小杨做主,因此小杨这掌柜当得风生水起,在外面谁也看不出他其实是个奴才。

四叔此次来不过问几句场面话,小杨都对答如流,几句话问完,四叔就瞟向铃兰,心想且看你如何评价。

说道正事问题铃兰很快就进入状态,她(他)坐直了身子朝小杨甜甜一笑:“刚才听杨掌柜的回话很是清楚,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

第一、店里可有最近三年来每月的收支记录?

第二、每月有没有对各种货物分门别类的做收支记录?

第三、每种货物的利润各是多少,是成衣赚钱还是料子赚钱?

第四、平常来买料子的人里,是大户人家的管事多一些,还是小户人家自用多一些?有没有把常来买的客人列一个单子?

第五、每月因为库存不善损失的料子价值多少?

一连串的问题接连抛出,小杨额头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水,支支吾吾回答的七零八落。

铃兰点点头:“其实目前你做的已经很好了。不过我还是有三条建议,一是以后要把每样货物的价值、售卖数量、损耗和利润分别做好记录,这样虽然一开始事情繁琐一些,但是不久后我们就可以看出各项货物对店铺的贡献有多少,知道那样是盈利的,那样是亏损的,为以后进什么货如何定价做个依据。二是我建议把外面的门脸重新整治一下,辟出个专门的房间,让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太太可以入内坐着细细的挑选,避免外人的打扰。须知二成的优质主顾其实带来了八成的生意,我们只要把他们伺候好了,自然可以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还有就是将店里的布料都裁下来一方订成个本子,轻便简明,一目了然,拿到别人府上供主家挑选也方便。第三,刚才你说成衣的利润比单卖布料多,所以我们可以重点推荐成衣,不单单要摆在柜台上或者挂在墙上,比如可以用木头做几个和真人一样高的模特,穿上我们最新做出来的成衣,这样给客人的直观感受更强烈,或可刺激他们购买。”

一席话说得面前三人俱是眼睛一亮,小杨掌柜更是激动的直搓手:“这些法子好,太白楼还有雅座呢,我们也该搞个雅间,显得更有档次不是。至于那个什么模特,待我问问木匠可否做了出来。”

铃兰谦虚的摆摆手:“不急,你一件一件的慢慢办,我估计不出半年,盈利就会至少增长一半。”

从绣红阁出来,三人又步行去了另一家铺子,这个铺子专卖各式南北干鲜杂货,因为东西太杂索连名字都没有起,可生意竟是比绣红阁还要好,掌柜的在高高的曲形柜台后面忙着收钱算账,只来得及对他们笑一下。四叔也不介意,在店里转了一圈,随手拿了一把腌制的杏脯吃着,铃兰也觉得大开眼界,这里居然能找到西域的葡萄酒和香料,北国的墩子和干脯,东海来的熏鱼干,南方的鳄梨和蛇果,还有各色点心小食,举凡米、醋、酱、茶之类的家常必需品都能找得到。

四叔看她兴致很好,让伙计跟在她后面把她看上的每样东西都包了一点儿,又问她对这个铺子有什么想法建议,铃兰嘴里塞着块桃酥摇了摇头:“我能看出这铺子纯粹是您老的个人爱好,你既然都不在意是否赚钱,我还跟着瞎什么心呢。”其实铃兰心里没说的是,这个是和老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铺子,和绣红阁专门服侍达官贵人的定位不是一个路子,她很喜欢这样的烟火气,并不希望破坏它。说罢她又指了指四叔手中的杏脯:“其实还有桃子李子柿子橘皮都可以晒成干,味道也都很好,若是等季节到了我们可以多做一些,相信一定会卖的很好。”

转完了铺子,天色还早,三人沿街走走看看,子诺很想给铃兰添些胭脂水粉或者环佩珠钗什么的,可惜铃兰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她心里早有打算,这次出来殊为不易,加之手头又多了二百两银子,她如今也算小富婆一个,便想给子谣买些玩意儿。自从俞家二房三房搬走以后,她和子谣一见倾心二见如故,越谈越投机,可是平时不管铃兰如何劝解逗趣,子谣总是淡淡的一笑,一转首就又去绣花了,十七岁的小姑娘,正是花朵盛开的年纪,却日日闷在闺房里与绣棚为伍,连她看了都心疼。她苦思冥想了好久,方才想到送子谣只鹦鹉,也给她的闺房添点生气。如今她提出来,得到身旁两个男人的一致赞同,于是一行人掉头向花鸟市场走去。

古代的市场划分并不是很严格,说是花鸟市场,其实就是一条略偏僻些的巷子,里面卖鸟卖鱼卖猫卖狗卖蛐蛐,凡是喘气的都卖。在四叔的帮助下,铃兰很快就挑好了一只儿臂大小的葵花凤头大鹦鹉,白羽黄冠,气势睥睨,站在个一个圆月形的花架子上孤芳自赏。铃兰一眼就看上了,那卖家看三人衣饰华贵,益发卖力的推销,把这只鸟夸的天上少有地上无双,最后,开价五十两。

“五两。”四叔眼皮都没抬。

“四十两,再少不可能的,我这鹦鹉可是会说好几百句话……”卖家又开始绕着圈的夸自己的鸟。

“五两。”四叔打断了他的话。

“这位公子,你体谅体谅小的,我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吃的孩子,一家十几口都指望卖了这鸟吃饭呢……”卖家改走悲情路线。

“五两,第三次。”四叔已经转身要走了。

“成交!”卖家急忙喊道。

“成交,成交!”鹦鹉也在花架子上跳跃着喊道。铃兰在旁捂嘴猛笑,这要多少历练才能如此有款有型。

三人提了鸟继续向前走,没走几步就发现前面挤挤嚷嚷的围了不少人,中间还夹杂着猛犬的咆哮声。铃兰只当是耍猴戏的,奋力挤进去一看,竟是五六只类似藏獒的猛犬围了一个小人在中间。

那小女孩瘦骨嶙峋,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成一条一条的,双手抱着头趴在地下,尽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周围的猛犬都有半人多高,各个呲牙咧嘴的拽着绳子向前扑,舌上的唾快滴到女孩的身上,只不过被身后健壮的家奴牵住了,益发咆哮不已,旁边一个锦衣公子倒背着手站着,脸上带着戏弄的嘲笑,似乎对这个游戏很满意。

铃兰看到这个情形再也忍不住了,不假思索就冲上去喊道:“住手,住手,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呢,快把狗牵开。”她人小身单,嗓音清亮,这么一喊众人都安静下来了,齐刷刷的打量着他。铃兰这会才有些怯了,但仍强撑着气势挺抬头的盯着那群人:“快把狗牵开,会出人命的。”

那群人上下打量了铃兰几眼,更加肆无忌惮的嬉笑着起哄:“哟,有人打抱不平了。”

“啧啧,就这小身板,也敢出头。”

“哪里来的臭小子,敢管我们爷的事,活的不耐烦了么。”

“毛都没扎出来呢,就跑来充好汉。”

铃兰看那女孩衣衫破碎,露出小腿上已经被狗抓出几道血印子,绕到那恶霸公子面前指着他鼻子说:“你若再不让你的下人把狗牵开,我就要报官了。”

她的话又引来一片嬉笑声,一个奴才道:“报官?我家少爷就是官,你赶紧的报啊?”

铃兰一愣,难道这种为非作歹的人还是官老爷不成,旁边四叔已悄然挡在她前面:“郝公子,这话要是让你家老爷知道,恐怕也是一场是非吧。”

那锦衣公子听到此话,方才哼了一声,意兴阑珊的一挥手,带着一大帮子家人奴仆呼啦啦的走了。铃兰急忙上前去扶起地上的小姑娘,不住的温言抚慰。

逛昌州下

“就那种恶霸你也叫他好公子?”做到太白楼的雅间内,铃兰犹自气愤不已。

“他爹是昌州同知郝建仁,我不叫他郝公子叫什么?更何况,”四叔溜了一眼缩在屋角的小女孩:“你救的这个小朋友也不是全无错处吧。”

小女孩自被救后就是这么垂着头一声不响,问她什么都不答应。铃兰看她可怜,身上有伤又没人过问没个去处,便问她是否愿意跟着自己先到府里养伤,那女孩虽然依旧一声没吭,不过也乖乖的跟在他们身边。后来铃兰问她怎么招惹了这场祸事,她从嘴里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玉佩交到铃兰手上。这玉佩造型灵动,玉质上乘,触手温润,想是从那郝公子身上拽下的。铃兰方才明白怪不得他纵狗行凶,原来这孩子偷了他的东西。不过上辈子铃兰就听说有些犯罪团伙专门拐了孩子后训练他们到街上偷窃,平时对他们非打即骂的异常狠毒,看这孩子的样子,七八分也是此种情况,一想到此,她对小女孩更加同情了。

“就算偷了他的东西他也不能那样欺负人,如果我们不上前阻止,她就要被恶狗咬死了。”铃兰愤愤不平的说。

“他不会让狗咬死她的,顶多就是少爷心找个乐子罢了。明和是他爹的老来子,自幼骄纵异常,在昌州地界人人都要让他三分呢。”旁边的叶嘉恒接口道。

“郝建仁,郝明和,这一对父子还真往自己脸上贴金。这么恶劣的人,你们一个两个还都替她说话。”铃兰的不满的嘟囔了一声,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本来他们救了人之后,铃兰提议送到医馆去包扎一下的,不过正好遇到了叶家的三公子叶嘉恒。果然是医药世家出身,叶三听了原委之后,不仅立马拿出药丸给她外敷内用,还亲自给她把脉开方子。这么一个风度翩翩的锦衣公子毫不避讳的搭在女孩脏兮兮的手上认真把脉的样子,让铃兰十分感动。不知怎么她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她的脸刷就红了,幸好当时大家都忙着寒暄,没人注意到她的样子。如今叶公子说了话,铃兰立马就不再强辩了。

既然叶三公子诊断了没有大问题,三人也未去医馆,而是直接转到太白楼来。不一会儿酒菜摆满桌子,四叔、子诺和叶三三人把酒劝菜,相谈甚欢。铃兰偷偷的望了一眼屋角的小女孩,仍是一副头埋在双腿间的姿势,只露出了一头乱蓬蓬杂草一般的头发,她刚才死命的拉了这孩子坐到桌边来,没想到自己刚一松手,她立即像箭一样的跳回到墙角缩了起来,身形灵巧的如一阵风刮过。这孩子得受了多少委屈折磨啊,铃兰暗自叹息,真是可怜。她拿了一个大的蓝花碗把桌上的饭菜每样都盛了一点,轻轻走过去放到她面前的地上:“别害怕,我们不会害你的,你既然不愿意过去,那就这样吃一点吧。”

那姑娘依旧没抬头,铃兰无奈,只好把碗放下回到桌边。

桌上的话题已经转到今年的会试上,一番之乎者也将铃兰绕的晕晕乎乎的,中间叶三还瞥了铃兰几眼,似乎在想这个年轻公子跟着俞家叔侄一起出来的,却怎么如此眼生,刚才大家寒暄的时候没有介绍他也就算了,如今说道科考他也不发一言,有些奇怪。铃兰哪知他把自己错认为男子,只觉得的他眼光瞧来就莫名其妙的脸红心跳,赶紧埋头扒饭了事。不一会子诺率先举杯:“此去京城,为兄祝你一路平安,金榜题名!”

这本是最正常不过的祝词了,却不想叶嘉恒的脸居然刷的红了,仰头喝完杯中酒后,吞吞吐吐说道:“恒此去定会奋力一搏,考个功名回来。只是,恒走之前还有件事情,不知俞兄可否帮忙。”

子诺大奇:“请讲。”

叶嘉恒从身上解下一枚白玉点翠鸳鸯带扣放至桌上,呐呐的说:“恒一直被父母拘在家中读书,数次想去府上都没有成行。如今不几日就要走了,恒斗胆请俞兄将此物转交给子谣,就说,就说,”他欲言又止,一张俊脸憋的通红:“待我此行归来,定当给她个说法。”

子诺和四叔互望了一眼,断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良久子诺方清了清嗓子:“俞叶两家本是至交,你和子谣小时候也是一起玩大的,这样的事情我们当然乐观其成。只不过上次祖母和您祖父提起的时候,似乎他老人家不太乐意。”

叶嘉恒长叹一声:“祖父的心思我也知道,其实他也很喜欢谣妹妹的,只是还有些其他想头罢了,我已几次三番向他陈明,就算我中了进士,京中那些高门大户的贵女又岂是我能攀得起的。更何况我与子谣自幼青梅竹马,你们去京中这些年来,我从来都没有忘了她。那时候我一心读书,就是想着早日进士及第,也好到你们家提亲。如今我也对祖父连同父母三人都表明心迹,非谣妹妹不娶。祖父那里也大有松动,只说一切等我会试之后再定。今日我先向俞兄表明心迹,以此鸳鸯扣为凭。我心中只有子谣一人,若得圆满,必将爱若至宝,护她重她,此生不负!”

“好,既然叶贤弟有此话,我当向祖母禀明此事。相信祖母一定会玉成此事。你放心的去吧,我们静候佳音便是。”

“那就多谢了。”叶三公子仰头干了一杯。

席间三人说的欢喜,空余铃兰一个人在旁边黯然神伤。叶嘉恒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后第一个动心的男人,她欣赏的不是他俊逸的外形,而是他温和的气质,似乎天然带着医家悲天悯人的情怀,有点,嗯,很像前世的老公。前一刻她还陶醉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艾草的清香,下一刻,他就说出心中只有子谣一人,非卿不娶,直如一盆凉水兜头淋下,浇的铃兰通体冰凉。

铃兰在自顾自黯然神伤,却不知隔壁有人听到这番对话后也是如此感觉。古代的酒楼本就没有什么隔音效果,雅间之间也不过是一层薄薄的竹帘相隔,唐一笑默默的看着自家主子脸色由白转青,手中茶杯都捏碎了也不自知,心里暗自着急。他本以为王爷已经把子谣丢开了手,却不想元宵节突然送了铃兰一匹千金宝马,他就知道王爷还是动了心的。可如今人家两边已经你情我愿说的正好,还添上自小在一起的青梅竹马的缘分,这可让自家王爷如何是好。

这边几人当然不知道隔壁七王爷的心思,饭后便急急往家赶。一到家,铃兰便吩咐三星带了小女孩去梳洗整治,自己则带了白露提着鹦鹉来找子谣。果不其然子谣又在做针线,一个银红荷花香囊已经绣了大半,依稀可以看出极致的绣工。

“我的大小姐,你怎么有这么多针线活要做。快歇歇吧,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这不是新婶婶要进门了么,我有心绣一个香囊给她做见面礼。”子谣见她来了也很欢喜,放下手中针线来瞧鹦鹉:“好大的个子,看着还怪吓人的。”

“别怕,它脾气很温顺的。”铃兰让丫头把鹦鹉挂在廊下,又拿了黄米慢慢的喂着:“你别害怕,近前一些啊,它爪上拴在链子呢。让你看看它有多么聪明,”说罢用手扯了扯鹦鹉的左翅,那鹦鹉立马怪叫道小姐来了,快打帘子,快打帘子。铃兰乐的哈哈大笑,又碰了碰它的右翅,鹦鹉则改说慢走不送,慢走不送。“怎么样,聪明吧?”

铃兰一转头,却发现子谣并没有像她一样兴趣盎然,痴痴的看着鹦鹉:“陇西独自一孤身,飞去飞来上锦茵。都缘出语无方便,不得笼中再唤人。”

铃兰虽然听不懂这诗出自那里,但也知道鹦鹉又勾起了子谣的伤心事。其实细想想子谣比自己强多了,子谣至少还有疼爱她的祖母和兄长,自己才是真正孤苦无依的人,唯一的亲生孩子也不能养在身边。不过好在她豁达,立马过去握了子谣的手说:“都说你是明白人,你怎么也糊涂了,这鹦鹉是个孤身,你却不是,还有你祖母和哥哥在呢。也罢,我这鹦鹉送错了,不过以后劳你照料它,它也就算有伴了。”

子谣强撑着展颜一笑:“我当然知道祖母怜我,哥哥疼我,只是夜深之时,我总会想起父母弱弟。以前我总嫌母亲唠叨,小弟顽皮,不想呆在家里。整日里不是去参加诗会就是去赏花会,和小姐妹们一起踏青游玩,恨不得日日不着家。可如今,我夜夜都会梦到他们,多想再听见母亲的淳淳教导,再得小弟跑到我房里乱翻东西。”

铃兰心里大痛,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她挽了子谣进里屋坐下:“逝者已矣,你也别太伤心了,以后还会有人如父母一样把你捧在手心爱若至宝的。我且问你,叶嘉恒你觉得怎样?”这也是她今日来的目的之一,子诺希望她能探一探妹妹的口风。不知从何时起,两人已经越走越近,子诺早已习惯了把她当当家主母来用。

“他呀,没什么特别的啊,小时候我们一起玩闹,我就把他当自家兄长一般看待。后来我随着父母去了京城,想来也很多年没有见面了。”

“虽然很多年没有见面了,但是人家还记得你呢。”铃兰拿出了鸳鸯扣塞到她手里,笑眯眯的把今日酒楼之事说了一遍,最后补充了一句:“今天我可是见到他了,风度翩翩,古道热肠,又难得对你一片深情,不惜几次三番去游说父母和祖父。待得他高中之后上门提亲,岂不是一桩佳事?”

她自己觉得叶嘉恒好,自然着力夸他,本以为子谣听了也应高兴的,谁想她颜色淡淡的,好似怀着无限心事,拿着鸳鸯扣漫不经心的说:“婚姻之事,自有祖母和兄长做主,子谣没有别的想法。”倒弄的她讪讪的不好再说什么。

从舒雨阁出来,铃兰只觉得有些恍惚,子谣代表了这个时代绝大部分女子的心态,温柔如水,三从四德。她再一次深深感受到这是一个绝对的男权社会,女人的作用只在于打理内宅和生养孩子,她们不需要有思想,不能有自己的主张,没有人会问她们的意见,即使是婚嫁这样的终身大事,也始终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就决定了的。在这样一个社会,自己如今的行为岂非已经是个异类,可是让她真正的抛弃自己的思想变成一个依附男人存在的木偶,她又不论如何做不到。

回到屋里,铃兰有些泄气的摊在窗下的贵妃榻上,今天的事情发生的太多,她有点筋疲力尽。三星带着已经梳洗完毕焕然一新的小姑娘来给她看,倒也眉清目秀,只不过太瘦了,细胳膊细腿放佛一碰就会断,依旧是垂着头一声都不吭,铃兰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个哑巴。她给她起了个名字叫长虹,恰好几天前康佳被打发到庄子里去了(铃兰可以拍着脯保证自己什么都没做),便让长虹住了康佳的屋子,又吩咐三星平日里对她多加照应,先养胖了再说。

儿生病

如此又过了七八日,转眼已是三月中旬,会试在即,俞子语和叶嘉恒以及许许多多的学子都已出发前往京城应试。子诺虽然面色如常,但是铃兰知道他心底也是不好受的,屋中没有旁人的时候,他会搂着她一言不发的坐很久。自从那夜疯狂之后,两个人的关系突飞猛进,如今子诺几乎把兰晖阁当成正房,夜夜都宿在这里。

这天旁晚,子诺和铃兰已经准备就寝了,三星突然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报说安哥儿病了。铃兰听后心急如焚,匆匆披了件衣服便随着子诺赶到慈安堂,厢房里火烛通明,母抱着哭闹不停的安哥儿正着急的哄着,安哥儿包着红绫小被,小脸通红,哭的声嘶力竭,却是连□都不含。老太太早已到了,这会也是急的团团转,一连声叫人去昌州城请大夫,可是昌州毕竟路程遥远,外面又下着雨,大夫最快也要一个时辰之后才能赶到。急的老太太值骂母,恨不得立时撵了她去。

孩子五个多月了,铃兰见他的次数不超过一个巴掌。如今看到他难受的样子,铃兰的心都揪成了一团儿。幸好有前世养孩子的经验,她知道安儿不过是普通的感冒发烧,一来春天本来就是感冒的高发季节,二来小孩子五六个月后从母中获取的抵抗力已经不够用了,三来如今三月的天,老太太还给安哥儿包着厚厚的小棉被,这样反而更容易让孩子感冒。其实对于安哥儿的养育,她有许多看不惯,可惜她只是个姨娘,说起来安哥儿是主她是仆,主子的事情那有她说话的地儿。说出来不仅没人听,还会给自己和孩子带来祸端。所以她一直都是忍着,可是如今看到安儿感冒发烧难受的样子,她再也忍不住了,鼓起勇气上前说:“太夫人息怒,可否听铃兰一言。”

她言语虽轻,可一屋子的人都把眼光集中在她身上,铃兰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在他人看来是多么的悖逆异常,可是她顾不得了,为了孩子,她要试一试:“太夫人,小少爷不含□是因为他发热鼻子堵了,全靠嘴巴换气,如今首要是先退热。妾身幼时曾见人给小儿推拿位退热,可否让妾身一试。”

“放肆,什么村野偏方都拿来试,小少爷是你能随便试的么?”老太太大声的呵斥道:“再派人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让她试试吧。大夫再快也要一个时辰后才能来。”子诺在旁边劝道。

“住嘴,她一个奴婢知道什么,你就不怕她害的安哥儿加重病情?这些日子你都做了什么打量我不知道呢,处处事事都以她为主,你平日里如何抬举她我管不着,还想手我孙子的事,那就是做梦。”

铃兰心里暗叫不好,她穿越以后已经处处谨小慎微,没想到还是碍了老太太的眼。她不是不知道老太太的想法,古人曰:勿以妾为妻。老太太始终存在要给子诺续弦的想法,可是对于要嫁过来的女方来说,她的安哥儿就是对方心头的一刺,而她这个安哥儿的生母更是对方心头的一把刀,安哥儿毕竟是庶长子,不能怎么样,可是她却是一个妾室,到时候发卖了相对容易些。老太太也是存了这个想法,处处压着她免得坏了子诺的因缘,甚至心中早已动了去母留子的想法。她明白自己此时亲近安哥儿的行为在老太太看来就是另有所图,可是孩子一声声的哭喊让她无法做出明智的选择,她不敢说话,却也不愿退下,只能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额头都见了血她也顾不上,反而觉得用身上的疼痛正好麻痹心头的痛苦。

子诺被训的灰头土脸,几次张口却又不敢说什么,一狠心和铃兰跪在了一起:“祖母,你就让铃兰试试吧,她不会害安哥儿的。”

“好,好,好。你有本事了,这么护着这个小贱人,为了她要把你们祖母气死不成。”老太太益发的生气,秦妈妈见状连忙上去轻轻的替她捶背,想了一想,还是在老太太耳边悄悄说了一句:“孩子要紧。”

老太太膛起起伏伏,她何尝不知道孩子要紧,只不过不愿意铃兰手罢了,可是这会大夫来不了,之前的法子也没能令安哥儿退烧,思虑再三,一甩手进了内堂。

子诺忙扶起铃兰,铃兰也无暇细想,从母怀中接过孩子:“三星,你去拿碗温和的清水来,白露,去拿一床厚的干净棉布来,要快。夫君,我要给孩子降温,要找一个避风的房间,人也不能太多。”

子诺点点头,拉着她到厢房,嘱咐了一众丫头婆子都在外面伺候,大夫一来赶紧回报。

铃兰把安哥儿小心的放在雕花小床上,轻轻的给他解开包被和衣服,孩子的身子滚烫,着应该在三十□度左右。她定了定神,将孩子脱得光,拿细布给孩子盖在身上,按照上辈子的经验用清水给安哥儿擦身子降温。先是脑后的大椎,沾水推拿二百下,然后是左右手肘的曲池,各二百下,脊背的三关,二百下,左右腿弯的风府,各二百下,最后是手心的劳,二百下。做到那里就把身体拽出来,其余部分用细布盖着。

子诺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你把他脱得光,只盖这么一层布,不会受寒么?”

“不会的,孩子身体本身就在发热,如今先以降温为第一要务。若是捂得太严实还可能导致昏厥呢。”

铃兰边说边不停的忙碌着,手腕酸了,不要紧,腰疼了,不要紧,看着床上安哥儿渐渐停止哭闹睡着了,这就是对她最大的安慰。子诺看着安哥儿睡了也松了一口气:“这法子有用。太好了,你先歇一会儿,让我来给他接着做。”

铃兰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让出了位置。子诺学着她在安哥儿藕节上的粉嫩胳膊上摩挲:“好像热度降下来去了啊。”

“还早着呢,小孩子发热本来就会反反复复,一般要两三天才能好呢。若是骤然退热反而伤了他的身体。这虽是个应急的法子。却比吃药扎针什么的都好,不伤孩子的身体,所以我想今晚照看安哥儿,若是他在发热也好依旧给他按摩,你看,可以么?”

“当然可以,我去给祖母说。其实祖母人不坏,就是太重规矩,你莫要往心里去。”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我明白的,祖母只是怕我有非分之想罢了,其实铃兰明白自己的身份,不会有什么其他想头,只愿哥儿能平安顺利的长大成人就好了。”

子诺沉默了许久:“你说安哥儿怎么就突然生病了呢?”

“其实你也不用太紧张,小孩子都是天上的星星,落到凡间就沾染了尘埃,自然会生病。吃的饱了饥了都会生病,穿的冷了暖了也会生病,受了一点惊吓也会生病,反正总要生病的,生着生着就长大了。老人们常说,生病是长聪明呢,小孩子发了一回烧后就会聪明很多。”

“真的?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不过是小时候讨饭见的人多听的多罢了,这有什么,人们还说呢,小儿要想安心安,常受饥和寒,小儿七分饱,病痛不来找。”

两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话,时间不觉过得飞快。外面来报大夫来了。铃兰忙避在屏风后。大夫进来后看到孩子已经睡了,又了额头,询问了几句,说的和铃兰说的一样,让以后吃的清淡一点穿的少一点就行了,留了一纸药方走了。

当夜铃兰守着安哥儿一夜无眠。

清晨慈安堂佛堂里,老太太对着菩萨默默念叨,秦妈妈小心的上前将昨晚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

“你说她当真把孩子的热度退了下来,还在那里守了一夜?”

“正是。”

“她还和子诺说她没有别的想头,只盼着安哥儿平平安安长大罢了?”

“金屏守在外面,听得千真万确。”

秦妈妈看老太太久久不说话:“老奴斗胆多说一句。我知道您担心什么,自从元宵节后,这铃兰的行事就越来越大胆,越来越反常。不过据老奴细看来去,她的行为大多都是真心的为俞家好,并非那些邀买人心的手段。可怜诺少爷骤然失了爹娘,那乐氏也不管不顾的弃他而去,如今只有这个铃兰能稍微解他的忧愁,更何况,她毕竟是安哥儿的亲娘……”

“我知道你的意思,就是为着她也不是个搬弄是非之人,我才留她到现在。但你看她这些日子的行事,多少灵古怪?如今子诺就不说了,连栾儿和子谣也都夸她帮她,下人们更是多有替她歌功颂德的,不知道的都以为她就是大房的当家主母呢。这要是传了出去,可让我以后如何给子诺议亲?上次老二提到的那个鲁家小姐,我还有心请她姑姑带她来家里看下呢,可如今这样,人家看了岂不是抬脚就走?”

“如今也还早着呢,太夫人也莫要太忧心了,横竖要等两年之后,不定又会有什么变数呢。之前您心子谣,如今不是也成了,待叶家那小子中了进士授了官职,子谣也就落了个好归宿。”

说起这个老太太方才露出些喜色:“佛祖保佑叶家小子一举得中才好。还有子评和子语,这次也都中了才好呢。上次那个皇觉寺的香火不是挺灵验么,之前我说得了孙子就去还愿,结果这一阵子准备老四的婚事给耽误了,说不定就是佛祖怪罪,才给安哥儿招来的病,等安哥儿好全了,全家去皇觉寺还愿才是。”

非典型番外一

安哥儿病了三天,铃兰不眠不休的陪了三天,实在忍不住了就趴在孩子床边打个盹,醒来以后看到安哥儿纯净的睡颜,只觉得心里满登登的,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圆满?

安哥儿是个聪明可爱的小孩儿,铃兰给他**蛋羹,他大口小口的塞的两颊圆鼓鼓的,还不忘朝铃兰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米牙;铃兰给他磨苹果汁,他就着茶碗咕咚咕咚全部喝光,两只小白胖爪子还不住的在空碗里捞;铃兰给他熬稀烂的小米粥,他马上学着铃兰的样子对调羹吹凉;铃兰给他做婴儿,他就嘎嘎嘎的大笑不停,像只小鸭子;铃兰拽着他光滑圆润的胖脚丫按摩,他用力蹬开铃兰的手,居然自己抱了脚丫放到嘴里啃,整个人像个团一样在床上滚来滚去,逗得满屋子人都开怀大笑。不久俞家上下都在传铃兰会照顾孩子,安哥儿也喜欢铃兰,毕竟母子连心嘛。

能看见安哥儿是铃兰每天最大的安慰,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还想着和安哥儿在一起的一幕幕,有时候想着想着,安哥儿就变成了自己前世孩子的模样。她不住的反思自己上一世为什么会讨厌带孩子,孩子一岁多了她却从没有细致的看过孩子的睡颜。上一辈子,她每日里心的都是孩子三餐两点的营养搭配,是给孩子购置衣服鞋袜,是孩子上什么早教班上什么幼儿园上什么小学。她满脑子都是规划,既有长远的也有眼前的,既有宏大的也有细微的。这或许是她本使然,她自己就是靠着大大小小的规划一步一步从小县城走到上海,站定脚跟,有房有车,生活无忧。所以她本能的规划会带来成功,越早的规划带来越大的成功。她不遗余力的收集整理各种信息,分析比较后为孩子制定出一条最简便正确的道路,并要求孩子一丝不苟的去执行。稍有偏差她便忧心忡忡,怨天尤人。

比如吃饭,她严格按照书上的食谱花了两个小时做出一顿饭,可是孩子不爱吃,吐得满身都是,又饿的哇哇大哭;比如教育,她周末开车几个小时带孩子去早教班培养所谓的社交能力,可是孩子却把便便拉到裤裆里,她愤怒,她生气,她疲于应付,她觉得孩子如此讨厌,她完全忘了那只是个一岁的小宝宝,怎么可能理解她的规划她的要求她的纪律?久而久之,她不仅自己劳心劳力神经紧张,对孩子也失去了爱心。如今变幻了身份后,和安哥儿朝夕相处后,她逐渐开始认识到自己前世的荒谬。前世的行为简直是买椟还珠,本末倒置。孩子本身就是最好的礼物,你只需去欣赏他关爱他而非雕琢他。

这一世,对着安哥儿,她满心想的不再是期望而是希望:她希望他能平安长大,在有了新妈妈甚至新弟弟后还能得到妥善的照料;她希望他长大后有一个好姑娘真心的爱他敬他陪伴他,再给他添一个小小安哥儿;她希望他一辈子都不会遭遇饥饿、贫穷、欺辱和兵祸。是的,上辈子她笃信人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可是这辈子,她也开始相信人的命天注定,她虔诚的希望老天能给安哥儿一个幸福的人生。

所以当老太太决定让她也去皇觉寺上香祈福的时候,她万分惊喜,提前三天就斋戒沐浴。这一次俞府共去了五辆马车,为首的是老太太带着安哥儿和母,第二辆车坐的是二太太带着子谚,第三辆车坐着子谣和采薇葛覃,第四辆车是铃兰和子诺,最后一辆坐的是不情不愿的四叔和他的贴身丫环明月,因为四叔之前摔伤了胳膊,老太太严令他不许骑马。

长路漫漫,适合唠嗑。

第一辆车里:

老太太——靠在迎枕上呼~噜~~~~呼~~噜~~~~~

安哥儿——贴在母膛上呼~~~~呼~~~~~呼~~~~~~~呼~~~~~

起的太早了,老人小孩儿瞌睡多啊。

第二辆车里:

子谚指着静影衣衫上的一枚玉佩厉声说:“这是哪里来的?”

静影小脸吓的煞白:“奴婢捡,捡来的。”

“那里捡来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要是不说实话,看我不打烂你的嘴。娘,你也太不管事了,你看这玉佩是这小蹄子能有的东西么,还挂在腰上到处晃荡。”

“静影,这到底是哪来的,小姐问你呢。”二太太也发现这玉佩来历不小,可别惹出什么事了。

“真是捡来的,奴婢不敢说谎。不过,不过我是在兰晖阁捡来的。那个,昨晚我去康佳屋里找她叙话,她不在,我走的时候看这玉佩丢在屋角,我就,我看着实在喜欢,我就拿出来了,原想着带几天再还回去的。”静影心虚的说。

你拿都拿了还可能还回去,真是个眼皮子浅的小蹄子,子谚轻蔑的想,不过这玉佩着实好,雕工美玉质温润,拿到手里就不想放下。既然是康佳那小蹄子的,那必定是铃兰赏的,一想到铃兰居然有连自己都没有的好东西,而且还赏了下人,子谚心中就憋了一口气,哼,凭她也配,我还偏不还给她了,想到此她对静影说:“这次也还罢了,我替你还给康佳。记住,以后再让我发现你偷拿别人的东西,一定把你发卖了事。没见过世面的东西,眼皮子浅手又懒,要你有什么用。”

静影跪着磕了头,一声也不敢吭。

子谚自以为偏了铃兰的东西得意,殊不知这东西不是铃兰也不是康佳的,正是长虹从那郝公子身上拽下来的玉佩。当日她将玉佩交给了铃兰,但是铃兰觉得这东西烫手的很,还给郝公子是不可能的,但是如何处理还真是个问题,于是她又执意把玉佩给了长虹。长虹以前是被生活所迫去偷窃,本心却不坏,如今衣食无忧的住在俞府,便不想再沾染这些偷来的东西,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将玉佩仍在屋角了事。巧就巧在她住的是康佳的屋子,而康佳一直和静影关系不错,静影并不知道康佳已经被撵到了庄子里,一心只想着自己拿的是康佳的东西,反正之前康佳也没少孝敬她,于是才有了后面这场是非。如今又被子谚看到了,若是子谚是个明白人,拿着还给铃兰,也就水落石出,可惜子谚一心想贪了这个玉佩,这才引出后面更大的故事。

第三辆车里:

葛覃:“姑娘,你好歹说句话啊,这么一声不响的怪渗人的。”

采薇:“算了,你没看姑娘脸色不好么,让她歇一会吧。”说罢垫了一个秋香色大引枕在子谣腰下,扶她靠着车壁躺下。真是的,去那里不行非要到皇觉寺还愿,要是再碰上那两个人怎么办。自家姑娘一听这话小脸就白了,又不好明说,如今三四晚上没睡好觉,那神情越发的沉默了。

第四辆车里:

子诺握着铃兰的手酸酸的说:“兰儿,我发现你对安哥儿比对我好多了……”

铃兰:“安哥儿病了,难道你也病了么?”

子诺:“我也病了啊,难道你没看出来么?”

铃兰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神经病!”

子诺默然,神经病是什么病?难道是相思病的另一种叫法么。

第五辆车里:

四叔执了一卷书怔怔的看着,旁边明月穿着一身桃红掐花对襟外裳,耳边两串滴水成线银镶猫眼耳坠随着马车的行进不停的摆动。十指纤纤染着凤仙花的汁子。老实说,明月还算是个美人,否则老太太也不会挑了她服侍四叔,可她这身打扮落在外面爬滚打许多年的四叔眼里,简直不值一提。

明月:“路上颠簸,老爷小心伤了眼睛。”

四叔眼皮都没抬。

明月:“老爷,让奴婢给您捏捏肩吧。”

四叔不着痕迹的动了动身,避开她的手。

明月:“这是厨上新做的苓膏,您尝尝可合口味?”

四叔终于抬头了,拎了她的脖领子撩开车帘:“你要是再多说半个字我就把你扔下去!”

明月吓的花容失色,终于安静了。

二上皇觉寺

皇觉寺是个不缺乏故事的地方,至少子谣对此深有体会,若干年后的她每每回忆起这一天,有喜悦,有惆怅,还有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

皇觉寺的建筑依然庄严威武,皇觉寺的壁画依然绚烂繁复,皇觉寺的游人依然熙熙攘攘,皇觉寺的梅林依然繁茂幽深,铃兰、子谚以及一众丫头婆子都看的津津有味,可是子谣却全无兴致。她借口路上劳累,自午饭后就一直呆在禅房,持一卷书,一坐就是大半天。傍晚时分,采薇正在整理床铺,葛覃出去打水未归,忽然传来轻轻的拍门声。采薇一边去开门,一边笑骂道:“葛覃这小蹄子可作怪了,打盆水还敲什么门。”言尤未了,已然歪倒在门后。

子谣抬眸望去,一个黑衣男子闪进屋来,身形颀长,眉目清冷,正是上次遇到的陌生人,哥哥口里的七王爷。她指了指地上的采薇,低声喝问:“你把我的丫环怎么了?”

“无妨,让她小睡一会儿。”七王爷顺口答道,目不转睛的盯着子谣。今日的子谣只穿着一件半旧的月白色苏绣长身锦衣,领口和袖口绣着些折枝杏花,头发松松的挽个斜髻,了燕穿云的羊脂白玉钗,益发显得体态轻盈,眉眼如画。即使一副轻怒薄嗔的样子也叫人怜爱。柴景昀一时忍不住,不自由主就走上前去。

“夜深人静,男女有别,王爷快请回。”子谣迅速的后退几步躲到桌子后面,若不是顾及他的身份,只怕立时就要叫了起来。

“你知道我,你还记得我?”七王爷不仅不退,反而进一步逼了过来。

“王爷和你那位朋友的样子,恐怕很难令人忘怀吧。”子谣微微的偏开头,只觉得他身上浓烈的男人气息搅得自己心烦意乱。

“咳,”七王爷尴尬的笑了笑:“唐一笑生放荡不羁爱开玩笑,我可不是他那种人。不过,我还是先就那天的事情替他道个歉吧。”

子谣听他如此说话,益发不知该如何办才好,垂首摆弄着衣带,七王爷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样与她隔着桌子默默站着。半晌之后,子谣才鼓起勇气抬眼看他,正碰上他灼灼的目光,又赶忙低下头来,只觉得刚才目光交错的瞬间,王爷的脸怎么那么红。

“你,……”

“我,……”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你先说。”柴景昀飞快的说道。

“王爷所来何事?”

所来何事,柴景昀心中飞速的想着借口,总不能说就是想看见你吧,总不能说自从无意间听到你嫁杏有期之后我就坐立不安,日日只想见到你,更不能说听到俞家来皇觉寺还愿我就跟着来了,可是众多家眷中却没见到你,于是我一时冲动进来了,可是,那要说什么呢?

子谣万没想到这个问题就难住了他,偷眼看七王爷的脸色变了几变,就是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门外又传来敲门声,只是刚响了一声便嗖然归于沉寂。

这敲门声提醒了子谣,虽说这禅院幽静,可也住着俞家许多人呢,如果让人看到她屋里有个陌生男子,那可怎么是好。她惊慌失措的看向七王爷:“王爷若有什么话,当可托家兄转达,夜深不便,王爷还是请回吧。”

柴景昀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狠了狠心:“子谣,匆促间不及细说,我今日来是想,是想,”柴景昀暗骂自己,不就是一句话嘛,居然到了嘴边都说不出口,他凝神注视着子谣,忽然咦了一声,指着她腰间一个绣着红梅花的香囊惊喜的说:“它在你这里?”

子谣一愣,她腰间挂的正是从铃兰那里拿到的香囊,因着非常喜爱便时常挂在身边。她低头看了一眼,不知这东西为何引起王爷的这么大的反应。

这边厢柴景昀像是突然想定了什么,坚定的说:“子谣,你莫要着急嫁人,你等我,我定不会负你的。”说吧急匆匆的开门闪了出去,空留桌上一灯如豆,在风中飘忽跳跃。

==============================捉狎的分割线===========================

皇觉寺的宏大气象震撼了铃兰,饶有兴致的游玩了一圈回到屋子后,她仍了无睡意,想起子谣带的书里有本当下流行的话本儿,便想着借来看看也好助眠,当下起身去子谣房间敲门。

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小姐总是最娇贵的,子谣的房间就在一溜禅房的最里头,铃兰刚走到房门口敲了一下,就觉得一双大手悄无声息的从后头捂住了她的嘴,拦腰将她拖到后面的矮墙下,旁边长着一颗高大繁茂的银杏树,那人一手紧紧捂住铃兰的嘴,一手抱着她,纵身几个跳跃,借助矮墙爬到树枝深处。

铃兰心头大惊,这是她第二次被挟持了。所不同的是,这次她丝毫没有反抗的可能,双手都被陌生的男人紧紧箍着,眼见这人越爬越高,她的心也跳的厉害,脑子里一团浆糊。

那人捡了一处大的三叉树枝坐好,方才把铃兰放在一旁,附在她耳边说:“我现在放开你,但是不要喊,明白么?”

铃兰赶紧听话的点点头,他刚一放手,铃兰却立马转过身来一掌拍来:“唐一笑,你到底要干什么!!”

唐一笑没想到铃兰反应如此之快,这一掌又准又狠,差点把他拍下树去,他不得不抓住她手腕又一次将她摁在怀里:“别乱动,否则咱俩都得掉下去。”

铃兰:“你躲在这树上干什么?”

“望风。”

“望风?你还需要偷东西?”铃兰心如电转,顺着他的眼神看去,“七王爷在子谣屋里?”

唐一笑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嘴角抽动了几下就扭转头不再理她。

“嗨,你早说不就成了,还把我捉到这树上来。”铃兰低头看了看脚下,她正坐在一个高高的树杈子上,离地有二三层楼高,看着底下禅房里灯火点点,倒也有趣:“你们主仆两个都不干好事,也多亏了你怎么想到爬到这里,当真又隐蔽,看的又清楚。喂,你武功不错嘛,教教我行不?”要是自己能有这样的武功,是不是也可以试试逃出俞家?

“就你这小身板,学了武功我也仍旧手到擒来。”唐一笑看她不过片刻已经神态自若,还出言调笑自己和王爷,心想这小妮子果然胆大包天,与众不同,他刚才挟持她只是仓促间无意为之,并没有想太多,如今才觉得她的肌肤触手温润,和以前过的女人全然不同,和她贴身而坐时,更闻到她发间飘来丝丝幽香,也不似寻常桂花油的味道,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头上抹的什么香?”

铃兰毫无自觉的了发梢:“也没有什么啊,就是寻常的发皂。哦,我看院子里栀子花开了,采了一些泡在水里洗澡。难道你指的是这个?”唐一笑听她无心之言差点吐血,脑子里尽是她沐浴的香艳场面,差点又要摔下去。

铃兰却对此毫无知觉:“对了,你上次答应给我挑的马呢?”

“还没挑好呢,要找一匹比王爷的西域宝马更好的马,哪有那么容易。”唐一笑信口胡诌。

“得了吧,我看你是压就没记住这事。”铃兰撇撇嘴:“喂,你把我放下去吧,这里有点冷,我不会再去打扰你家王爷的。”

唐一笑突然从怀里出一条手帕塞到她手里:“我马上送你下去,这东西你帮我还给那个人。”

“哪个人?”铃兰莫名其妙。

“就是今天和你一起走的穿绯红衣服带伏牛望月金钗的女孩。”

“你说的是俞子谚啊,我和她不熟,你自己还去。”铃兰把手帕丢了回去:“咦,不对,她的手帕怎么会在你手里?”

唐一笑幽幽的说:“你以为都像你一样只顾着看壁画,这丫头着呢。晌午我和王爷偷偷跟着你们的时候就被她发现了,偷偷看了我们好几眼,然后故意掉了这方帕子在地下,被我捡着了呗。”

原来子谚这么胆大,看见俊逸的陌生男子就敢丢手帕勾引,铃兰心里对她的评价又低了一等,小声唾道:“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丢手帕子你干嘛要捡?”

“我不捡让别的登徒子捡去岂不是更麻烦,我这不好心让你还了,掩过这件事不就完了么,你到底帮不帮忙,不帮我可就丢了啊。”说罢捏了那帕子作势要往树下抛去。

“你丢啊,反正她的事情我不管,也管不着。”笑话,她要是真的拿了帕子去还给子谚,还不知道要被她多记恨呢。

唐一笑没想到她真的不在乎:“好,那就算了。”一扬手,那帕子飞飞扬扬的飘到墙外去了。就在这时,子谣的房门吱呀开了一条缝,有人闪身出来。“是王爷出来了,我送你下去,今晚的事情千万不要和任何人提起。”唐一笑迅速的抱了铃兰的腰,一扭身滑下树来。

家里事

第二日的上香礼佛再无意外,不过比照大户人家一般的规矩更隆重些。巍峨的大殿里除了一众僧人就只有俞家自己人,法事由无尘大师亲自主持。铃兰跟着众人请香,跪拜,祷告,再跪拜,三跪拜,好一番折腾,还被那须发皆白的老和尚着头顶念叨了几句。随后老和尚将安哥儿的寄名符和金锁送到佛前供奉了,老太太亲在功德薄上写了名字。铃兰不晓得写了几何,只看这阵仗是少不了的。

人活时间总有所求,所以寺庙从来不愁生意。老太太和铃兰祈求安哥儿平安长大,二太太则求子语金榜得中,子谚嫁个好人家,甚至连跟来的丫鬟婆子也都虔诚的拜了又拜。

之前听说皇觉寺有个灵验的解签大师,大家都攒足了劲想去大师面前求几句好话,可是小沙弥说智空禅师已经云游去了,不知所踪,顿时令大家无比失望,尤以二太太表现最甚。铃兰对解签倒不感兴趣,只是看着二太太突变的脸色有些好笑,子语科考的事情我是不知道,但是你那宝贵闺女勾人的本事我是见识过了,就是不知道勾来的婚事是否算好姻缘呢?没地方抽签解签,众人的情绪也就淡了,各处随意游玩了一晌便回去了。铃兰特意到昨日的外墙转了一圈,只见杂草芳菲,哪有手帕的踪影。

自皇觉寺回来之后,俞家的头等大事就是四叔成亲。老太太早就将清泰院重新粉刷油漆收拾了一番,还扩了不少别处的地方进去,名字也换成“荣萱堂”,用上好的南洋小叶紫檀刻了匾悬在正屋。正日子前,照例是女方家来过嫁妆,门前川流不息的忙了好一活,据说也有六十四抬,只是屋子里却看不出多了多少东西,铃兰便知这海姑娘的娘家家底确实薄了点,好在老太太早有准备,荣萱堂里一应床桌椅屏并瓶鼎字画诸般摆设,都是齐全崭新的。

四月初八,大吉大利,宜婚姻嫁娶。一大早俞家里里外外就忙活起来了,四叔骑了那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披红挂彩,一路上吹吹打打声势浩大的去海家迎亲。后面的景象就不是铃兰一个小妾能见到了,只知道这一日里俞府里人声鼎沸,管弦丝竹声不绝于耳。

第二日一早,新媳妇拜见公婆。因是新媳妇第一次认亲,便开了俞府正屋,上首坐了老太太,身穿绣着如意团花的暗红褙子,带着赤金的全套头面。下首是二老爷和二太太,再往下以子诺为首,坐着俞家的第三代。不多时便听丫鬟高声报:四夫人四老爷来了。外面携手走进两人,都是穿着大红色的吉庆衣服,男的宽肩窄腰,意气风发,女的莲步姗姗,温婉柔顺,走在一起竟是十分的登对,铃兰不禁暗暗称赞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这门亲事结的极好。

铃兰的第六感在之后的日子里得到了强有力的验证,海氏正是这个时代模范儿媳的标准,孝顺公婆敬重丈夫关心小辈体恤下人,更妙的是,海氏独爱农事,不仅迅速把几个庄子的庄务理的井井有条,还在自己院中开了一小块地专门种植水稻。老太太终于可以安心的含饴弄重孙了。铃兰与海氏接触不多,有限的几次里也参观了一下她院里的一亩三分地,她总觉得那里藏着海氏的秘密。

时光急似箭,岁月如水流。秋风飒爽,鸿雁南飞,崇禧三十六年会试的消息也随之传遍大夏朝的每一寸土地,昌州城内尤其传的热闹,因为今年殿试的头名状元就出自昌州,正是御医世家第九代传人叶家三少叶嘉恒。

状元啊,数千名赴考的举子中的第一名,多少文人的诗里梦里的憧憬,能不轰动么?立时就有商家把自家的店名改为状元书铺,理由是状元公在我们家买过书,第二天永平大街的上百家铺子都换了招牌:状元糕,状元酒,状元茶庄,状元绸缎铺等等等等,连春意楼的妈妈都在景致最佳的房间门口挂了状元居的牌子,据说是某年某月某日状元公喝醉了酒在此小憩了片刻,真假尚不得而知,门槛已经被读书人踩烂了。

状元的正派祖家叶府门前更是摆了三天的流水席,无论远近亲疏高低贵贱谁来都可以吃。当然大家都不愿当真白吃白喝,总要找个名头才好,席间刚有人说我就是状元公的授业恩师,马上有人说我就是状元公的学堂教谕,赶快有人接上说我就是状元公的启蒙夫子,最后一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站起来吆喝说状元公是我接生的,立马把人都吸引过去了。那婆子饭也顾不得吃了,吐沫横飞,讲状元公出生那日如何天有异象,日月并辉,百花重开,风云突变,地裂山崩,越说越离谱,不过得到观众的一致叫好,大家纷纷附和说就是就是,那日里我本来怎么怎么,结果就看到巴拉巴拉,当即人群中就有七八个人上前扯着马婆子到自己家去接生。

“真有她说的那么灵异,她当时肯定吓死了,还会在这儿说嘴。”角落里一身小厮模样的铃兰忿忿的说,看向人群的目光满是鄙夷。

“对着这些愚夫愚妇,当然是讲这些更加对胃口。”子诺自嘲的喝了一杯酒,今日他是代表俞家来叶家表示祝贺的,但是子诺无官无爵无财无势,没能挤进叶家大门。

“叶少爷要不不中状元就好了。”铃兰幽幽的说。嗯,要问她为啥这么坏心,因为叶嘉恒不仅中了状元,还被德贵妃所出的平原公主点名招为驸马,就在本月完婚,因此叶嘉恒连家也没得回。大登科后小登科,叶家倒是双喜临门了,可是子谣怎么办?俞叶两家既无婚书有无聘礼,有的只是两家的心照不宣,换句现代的话说就是事实婚姻没有合法手续,更何况两人连婚姻事实都没有,纯粹还停留在柏拉图阶段,当然是提都无从提起了。

俞家众人为子谣小姐发愁,俞家二太太却在手忙脚乱的张罗子谚的婚礼,日子就定在一月后的十月初八。消息送来的时候,老太太黑着脸一言不发,只叫秦妈妈按例去支一千五百两银子送去,还是铃兰偷偷赶上秦妈妈说了几句话。

“嫁的是哪家的公子,怎的如此急促,之前倒也没听二夫人漏过口风。”

秦妈妈叹了口气:“嫁的是郝同知家的小儿子,叫什么郝明和的,就这么两日里定下来的事,当然没个征兆。”

铃兰一脸的惊诧,郝明和,不就是那天当街放狗咬人的恶霸么?

“要说这姻缘来了挡也挡不住,”秦妈妈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前日里二太太带着子谚参加知府夫人办的菊花会,郝夫人也在场,当场看到子谚带的玉佩正是她家小儿子日前丢的,连说姻缘天注定啊,立时就说定结了亲家。这郝同知已经是正五品官了,她的夫人来头更大,是京城吴家的女儿,她的亲姑姑就是当今德贵妃的生母,这玉佩就是贵妃娘娘御赐之物,天下再没有第二个,你说这样的亲事二太太能不乐意?可不得上紧着办喜事?加之语少爷也中了个同进士,传出消息要到南边的湖州任职,只怕二老爷二太太都要跟去的,这亲事更要加紧办了啊。”

铃兰听了低头暗想,秦妈妈这话里可是隐含着好些个意思。这个时代最重男女大防,未嫁的小姐被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到哪里都是丫头婆子一大圈人跟着围着,就算玉佩是郝明和丢的,所丢之处不外乎街上,书院,酒楼甚至青楼,试问子谚又是如何能捡到呢?这丢捡之说十分经不起推敲,恐怕那日在场的夫人小姐们也都能想到,而这郝夫人,明知如此却无意弄清楚事实,反而执意要结亲,这里面恐怕也有些古怪,不过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铃兰就无从猜想了,她倒是很想知道,为什么长虹偷来的玉佩会到子谚手里呢?还正大光明的挂在身上去参加宴会?

但这也不是眼实下要紧的事,铃兰展颜一笑:“听您说这果然是千里挑一的好亲事,如此可要恭喜二夫人了。我这里正好新打了一副金禁步,东西虽不贵重却也是一点心意,只是不知道给二小姐添妆合适不合适。”

秦妈妈闻言一愣,这哥嫂给出嫁的妹妹添妆本是常俗,只是大房实在没人想到,铃姨娘倒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样子了,“没什么不合适的,我替你送去吧,就说是诺少爷给的。”

小两口的第四次互动

<>作者有话要说:
戏可能刺到了三观很正的读者的眼睛,不过相信会有更多潜水的读者在暗暗偷笑,别看了,就是你,光看不收藏,作者很受伤哦!  跳跃的红烛,低垂的绮罗帐,墙上彼此纠缠的人影,连窗外的月亮都害羞的躲到云彩后面去了,整个俞府一片静谧。

“跪好,这儿再抬高一些。”子诺一掌拍在她雪白的臀瓣上,将她瘫软的身躯扶正。

铃兰呜咽着摇头讨饶,她实在是没劲支撑自己了,这是今晚的第三个姿势了吧,这个男人怎么有用不完的力?子诺看着她把头埋在被子里面的慵懒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一把把她拉起来,在她身下垫了两个迎枕,又不不管不顾的抽/送起来。

铃兰只觉得**随着他的撞击在迎枕上滑动,那种难以言明的麻酥酥的感觉又一次传遍全身,她不喜欢后入这种屈辱的姿势,这会让她更敏感。可是子诺似乎很喜欢,她不是没有挣扎反抗过,可惜这些的反抗似乎更能挑起子诺的情/欲,进攻的益发猛烈,几次下来,铃兰认命了。

子诺扶着铃兰的腰快速的抽动,从后面可以清楚的看到铃兰凸凹有致的曲线,赤/裸的脊背,浑圆的双峰,纤细的腰肢,还有高翘的雪臀,都让他着迷让他疯狂。还有左肩上那处疤痕,看到它就会想到那惊险的一夜,铃兰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对他的情谊。

他俯身吻了下去,准确的咬住那片嫩,舔舐着,吸吮着,久久不愿意放开:“兰儿,我的小兰儿……”他贴在她的脊背上呢喃。他喜欢亲吻这个地方,不仅因为每次亲吻这里都会让铃兰颤抖尖叫不已,还因为这样能给他带来莫名的安全感。从知道父母一夜之间阳两隔的那刻起,安宁和平静就永远的抛弃了他。生活中原有的一切瞬间崩塌,让他时时生出世事无常的担忧,总觉得人们能掌控的只有眼下。

是的,一夜之间他一无所有,幸好老天还给她留下了铃兰。

不知从何时起,铃兰成了他的依靠。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越来越迷恋身下的小人儿,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只觉得和她在一起时可以抛开一切世俗礼法的束缚,共同飞舞旋转,攀上极乐的顶峰。

又是一番激烈的**过后,铃兰已经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再也不肯动弹。子诺轻轻的起来拿帕子来给她擦拭了身上,又到后面整理完自己,方才上床搂着她睡了。

就在子诺抱着铃兰熟睡的时候,铃兰忽然睁开了眼睛,她小心的把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从子诺的禁锢中移出来,翻过身来看着他。这个男人睡着的时候总会带着丝孩子气,绷着的五官也放松下来,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闪动,竟然显得,呃,很萌!

铃兰几乎要打自己一巴掌,又在想什么啊,和这个男人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她越觉得错乱。只有她知道身边的男人有着多么强烈的两面,白天人前的时候,他是彬彬有礼的谦谦君子,而夜晚无人的时候,他则化身为狼,勇猛霸道,任意妄为。

偏偏她自己,总是在他的霸道中沉沦,一次又一次的融化在他低沉的嗓音里,不可救药的相信他许给她的未来。

第二日一早,铃兰照常跟着子诺去骑马。

她早就向往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纵马驰骋,马是问子谣借来的,子谣很乐意她能常带棉花出去溜溜,是的,棉花就是子谣给那匹白色母马起的名字,当时铃兰觉得她是不是整日刺绣傻掉了,什么都能和布料扯上关系。

这日天气正好,子诺和铃兰放松了缰绳任由马匹在原野上撒欢。不愧是西域来的宝马,跑发了子竟然收不住,一口气跑出去三十余里才渐渐慢了下来。

子诺跳下马来环顾四周,这里已经是钟山脚下山花烂漫绿草如茵,棉花和映雪在一旁惬意的喝水吃草,不时的互相摩擦一下脖颈,铃兰已经很没形象的四仰八叉的摊倒在草地上,望着天上的流云发呆。

他蹲在她脸庞上方俯视,铃兰狡黠的朝他眨了一下眼睛:“为什么不一起躺下?”

子诺摇了摇头。

“来啊,可舒服了。”铃兰拍了拍身边的草地,“和大地亲密接触可以纾解心情,大地能把你身体的负能量都吸收走,相信我,没错的。”

子诺犹豫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草地,他早已习惯她不时蹦出一些奇谈怪论,只是让他这么不顾形象的躺在地上,还是有点困难。

铃兰忽然玩心大起,爬起来一把把子诺按到在草地上,调戏的掐了掐他的脸颊:“小乖乖,你就从了我吧!”

子诺的脸瞬间红透,铃兰似乎也有些害羞了,从他身上翻下来重又躺回到他的身边,阳光真好,她用手挡住脸,她都有些困了。(让你乱说话,自己没脸见人了吧。)

又过了好久,子诺才轻轻的说:“好像真的轻松了许多啊。”

“那当然,”铃兰打了个哈欠,大概是昨晚睡的太少了:“你难道从来没有躺在草地上过?”

“没有!”

“真难以想象,那你小时候呢?难道不上树掏鸟下河鱼草地里打滚用自己的尿和泥?”

子诺噗嗤笑了:“你倒是知道的挺多。这些都是子语子评他们干的事情,我从来没有过。”

“那你小时候都在干什么?”

“读书,习字。”

“只干这些?”

“是的,只干这些。”

“好可怜~~”

“那时候也不觉得,看到子评他们在外面野还觉得真是幼稚。”

“原来你从小就那么老成,怪不得天天一副假正经的样子!”

“假正经?”子诺有些疑惑的问,难道这就是我在你心里的样子。

“是啊,”铃兰丝毫没有觉悟到有什么不对:“人前装的比谁都正经,可是一到晚上就你花样多。”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子诺侧身把她搂入怀中:“怎么有时候我觉得你也很假正经呢?祖母面前你表现的那么乖顺懂礼,可是没人的时候你就如此散淡慵懒,没有规矩。还有啊,有时候我觉得你又懒又馋,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你超乎寻常的执着上进。前几天还借了一本《大夏律》在研究,这东西恐怕男子都不会主动去翻,也不知道你看了有什么用。”

铃兰心里暗暗打鼓,原来自己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啊。哎,总不能回答说自己研究《大夏律》是想知道这个时代的律法对妾室的行为有什么样的规定吧,她想了想后撒娇的说:“人家想多知道一点东西嘛,做生意开商铺也要遵纪守法不是?”

宫中对

崇禧三十七年正月十八,细密的雪花已经飘了一天一夜,紫禁城上空仍被沉甸甸的乌云兜头笼罩着,刺骨的寒风好像小刀在割人的脸,嗖嗖的刮的毫无顾忌。总管太监胡德平隐在养心殿那三人都合抱不住的红油楠木柱子后面,心里面暗暗打鼓:“七王爷进去有一盏茶的功夫了,这次或许不会再争执了吧。”

“砰!啪!哗啦啦咚咚~~咣~~~~~当!滚出去!”屋里突然传来的瓷器碎裂声刺破了他的臆测,哎,十年了,为啥这爷俩还是一见面就吵的天翻地覆啊。

相比外面的天寒地冻,养心殿屋里可谓温暖如春,铺着明黄色缠枝富贵坐垫的罗汉床上盘膝而坐的正是当朝皇上崇禧帝,此刻的他气的脯一起一伏,两颊浮现出病态的殷红:“孽障,你真想气死朕么?”

一地碎瓷片中间笔直跪着的年轻男子正是七王爷柴景昀,同是身穿明黄色,崇禧帝就如黄昏里飘飞的黄纸,而七王爷则如灿烂的朝阳,他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儿臣不敢。儿臣只求父皇应允儿臣的请求,俞子谣是儿臣自幼念念不忘之人,十年了,儿臣总是把她放在心里,万没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只求父皇能成全儿臣。”说到最后已含了一丝哽咽:“父皇,您难道忘了母妃是怎么死的么,你要儿娶那薛丹菡,是想儿子再受一遍你当年的苦楚么?”

崇禧帝哆哆嗦嗦的又想抓东西砸他,无奈炕桌上已经空无一物,他恨恨的一拂袖:“朕已经说过多少遍,皇后没有害你的母妃。”空寂的偏殿中只闻他重的喘息声:“哼,你以为朕当年的苦是人人想受就能受的么,你不娶薛厚成的女儿,这个皇位就轮不到你来做!!”

“被别人攥在手心里的傀儡皇帝,我做了又有什么意思?”

“你,你,”崇禧帝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喉头,他咬着牙喘息了好久才将其强压了下去。岁月不饶人啊,如今他连和这逆子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崇禧帝不由的悲从心来,珊娘,看来不久之后我就要来陪你了,只是我们的孩子还是这样年轻气盛,如今又加上了儿女情长,我怎么能放心把江山交给他呢?

长久的静默之后,再响起的声音里就透了丝悲凉:“昀儿啊,父皇知道你为着当年之事恨我,这么多年了,我们父子俩从来没有心平气和的说过一次话。开始的时候是你年幼不懂事,可是今年你也二十岁了,怎的还如此冥顽不灵?”

“咳咳,景昀,当年,父皇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薛廷耀有拥立之功,手握二十万大军坐镇西南,他的儿子薛厚成年纪轻轻已经是五城兵马司的副指挥使,把握京畿重权;吴庸之是三朝宰相,门生故吏遍布朝野;荣国公裴家,庆国公裘家,英国公张家,隆显候于家,无不是深叶茂,人丁显赫,而你的父皇,内无一人一钱的支持之力,外无一兵一卒的调度之权,真如你所言就是个傀儡皇帝,可是即使当年,我也没有没让任何人伤害到你母妃。”他的声调陡然拔高:“珊儿,她本就娇弱多思,之前的小产就种下了病儿,生了你之后也没好好保养,内里早就是耗尽了的,不过为了你撑着一口气罢了。当年送你离京是我和你母亲共同议定之事,当时的她已经缠绵病榻一月有余,单单瞒着你罢了。你平安到达昌州立府后,你母亲才放心去了。景昀,她当年确实是病死的。”

“十年了,你怪了我十年,怪我不为你外祖家平反,怪我留情六伤了你母亲的心,怪我在你如此幼小的时候就赶你离京,数年不见一面。可是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当年我为了你母亲不肯让步,不肯立景丰为太子,才让薛家生了疑忌,迟迟不肯交出凉州的二十万兵权,才致你今天不得不娶薛家女为妻。孩子啊,坐在这张龙椅上,你就不再属于自己,你是天下万民的君父,他们的苦乐安危都掌握在你手里,你忍心为一己之私而置天下万民于水火么?”

崇禧帝每说一句话,七王爷的身子就软了一分,一席话说完,他已经伏地痛哭:“父皇,我不要这个位子,我只要子谣,我答应过她的……”

“你以为你不要这个位子就能守着她平安喜乐过一辈子,你的大哥、六哥,还有吴家裴家等等许多人,能允许你做个逍遥安乐王爷么?”崇禧帝气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昀儿啊,父皇的时日不多了,你要是再这样执迷不悟,我死了也没脸去见你娘啊。你若是真心喜欢那个姑娘,我就破例让她当你的侧妃,至于今后你能否护得住她,就看你俩的造化了。”

“父皇,父皇……”七王爷膝行几步,抱着崇禧帝的腿失声痛哭。这一日他才算真正长大成人,明白了即使是皇帝也有诸多的身不由己。

十几日后,千里之外的俞府,葛覃端着一壶新煮的庐山云雾进了舒雨阁的厢房,她也十八了,就如一株春柳一样从内到外都焕发出勃勃生机,再不是当年那个毫无心机快言快语的小丫头。跟着小姐这几年,她也算经历了几遍世事起伏人情冷暖,平日里练就喜怒不形于色。可是今天的意外之喜实在让人憋不住,葛覃的嘴角不自觉就弯的高高的。哼,那些惯会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夫人们,这下可打嘴了吧,之前人人都暗传这次选秀不同往年的常例,主要是为六皇子和七皇子选妃,郝家,杜家,叶家都卯足了劲儿要把自家姑娘选进去,当时她们不是还明里暗里嘲笑我们家姑娘没有这个命么,这不,恩旨就来了,特允为国捐躯的官员家属选送适龄女子参加今年的选秀,这下子我们家的姑娘也终于可以入了。

屋里两个素衣丽人相对而坐,“姑娘,铃姨娘,这是刚刚启封的庐山云雾。”葛覃笑意盈盈的在两位面前的斗彩缠枝茶盅里添满茶水。

俞家上下接到恩旨都很意外,最先反应过来表现的无比淡定的人居然是子谣和铃兰,只不过子谣是当场神色如常的转身回到舒雨阁,给普罗大众留下一个无比潇洒的背影,铃兰就不敢如此拽了,为了不显得太异于众人,她先是围着老太太奉承了一顿,然后又和海氏笑言了几句,最后才来到舒雨阁祝贺子谣。此刻她捧了碧莹莹的茶水砸了一口:“果然好茶!煮的也好,你这丫头倒是用心了。”她看了一眼侍立在侧的葛覃:“舒雨阁中数你最实心了,前些日子为了你姑娘连秦妈妈的小儿子都不肯嫁,多少人笑你傻哩,如今情势正好调过来,若是你家姑娘有幸中选,你也可以跟着嫁进王府,怪不得人家常说傻人有傻福呢。”

“什么啊,姨娘净拿我们下人打趣。”葛覃红着脸避到外屋去了。

屋里只剩下她们两人,铃兰方才望着子谣郑重的说:“这次的恩旨恐怕就是七王爷求来的,所以~~,你心里可有谱?”

子谣盯着手中的茶盅出神,滚烫的雾气丝丝缕缕罩着她的脸庞,益发有不真实的感觉:“我也想到了,所以心里才没底。这若是选不上倒也没有什么,无非去见一些世面,可是真要选上了,那后面的事情……”她顿了一顿:“我一个无凭无靠的孤女,当得了七王爷的妃子么?”

“也不知道能不能不去。”铃兰也很明白子谣的苦恼,就是俞正棠夫妇在的时候,这门第差距也太大了,任谁被这天赐的大馅饼砸中也都会有些惶恐。

子谣白了她一眼:“皇家威仪岂容儿戏。”

“我知道,我知道。”铃兰赶紧抿了一口茶,“既然不能不去,你还怕什么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她高声说道,其实她很想问上次在皇觉寺七王爷有没有给您透个底,可惜,她不敢问。

“我~~~我不怕。”子谣的脸上浮起一片红晕,声音轻如林间微风,“我就是想若是能多知道一些他的事情,以后碰到什么谋诡计也可以抵挡一二。”

“你若是心这个,何不去问问林嬷嬷?她是里出来的,闺秘事自然知道一些。”

子谣眼睛一亮:“你说的不错。多谢你提醒。听说她自二婶去湖州后就又搬到乡下老房子住了,明儿我就亲去找她。”

半晌后子谣微微抬头看了铃兰一眼:“有时候我会想,你要是我嫂嫂该多好。”

铃兰的心蓦然一颤,只觉得心像被人揪住扭紧一样痛。到这个世界两年了,她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她只知道自己是个姨娘,这世上除了自己谁都可以决定她的命运,所以她巴结讨好所有人,殚竭虑的想着如何把他们伺候的舒舒坦坦。她帮着子诺挣钱还账,帮着四叔打理铺子,帮着子谣出谋划策,连看不起自己的子谚她都上赶着送出自己的心爱之物,她谨小慎微,她体贴细致,一年多来,俞家上上下下都对她交口称赞,按说姨娘混到这份上也算是顶尖了,还有什么不知足?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活得有多么累多么憋屈,她想抚养安哥儿,可是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见上一回;她不想和子诺亲热,可是没有一次可以拒绝;她帮着俞家出了那么多主意,可是还要一天到晚害怕人家发现她很有主见;自由、尊严、朋友,亲情,这些都离她太远太远了,远到夜里醒来泪流满面的时候她都得赶紧自己擦掉。

子谣的话在铃兰平静的心湖中投下一颗石子,手中的茶盅微微的抖动发出叮叮的声音,可是面上却还要装作漫不经心的说:“这话要是被别人听到了,我恐怕就不能再这么坐着和你说话了。”

子谣叹了口气:“我知道,所以也只在这屋里说一说,这两年里你做的大家都看着呢,只怕哥哥也有这样的心思,只是碍于礼法不敢提扶正之事罢了。”

“承你夸奖,我哪有那么好,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心罢了。更何况我也并没有那样的心思,我只想守着安哥儿,平安了此一生。若是能摊上个心善的太太,容我一直在俞家有口饭吃就行。”

子谣疑惑的抬眼看她,十八岁的女子,正是生命中恣意张扬肆意怒放的年华,别人就是没有本钱也还要争一争呢,更何况她才有貌有子傍身,却说出这样的话,她到底是个通透的人还是个糊涂的人呢?可是想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说起来是千金大小姐,可是比起那些京城贵女,她的家世相貌才能财力和背后的家族势力,统统不值一提,想到此,她对铃兰的感受又深了几分,绕过桌子握了她的手说道:“你陪我到京城吧,有你在,我也少些害怕。”

薛家嫁女

时隔两年,俞家再次回到京城上京。

国都永远是一个王朝最繁华富足的地方。离安定门还有数里,朝阳下的高耸城门楼带着逼人的威仪闯入眼帘,整个城楼由巨大的条石磊叠而成,中间的劵洞门足有五丈高,三丈阔,雕饰着无数造型古朴的瑞鸟神兽。直云天的角楼上有日夜不断的瞭望哨,门洞外也站满了盔甲锃亮的兵士,对往来人员详加盘查,城门楼下,车马川流不息,熙熙攘攘,不时可见华贵的黑油马车疾驶而过。

庄重浑厚,宏伟典雅,繁华昌盛,这就是铃兰对京城的初步印象。人称崇禧帝在位三十余年,推新法、除旧臣,重科举,压权贵,锐意进取,治国有道,一改前朝奢靡颓废之风,尤其是最近十年来,他逐步将原来分散的权力收回,各项政策法令贯彻的更加彻底,大夏朝可谓政通人和,物阜民丰,国力蒸蒸日上。仅从城门一处看来,果然是天朝气象,不可小视。

入城后又走了多半个时辰,车马还未到俞府。古人讲究东贵西富南贫北贱,上京的格局正是严格遵守这条规矩设计的。俞府在京城东南处,地理位置相当于现在的北京三环,这已经是当年大房倾全家之力才勉力置下的。其实京官并不好当,除了那些祖上有爵位的,一般一个府邸就占了一条街,不仅地方大,而且位置好,相当于中南海方圆一千米,无论是进面圣还是亲眷之间往来走动都方便,这地方即使有钱你也买不到。大部分京官都来自外省,需要重新买房置地。有钱的会在权贵阶层圈的外围物色房产,就如俞府,没钱的只能买更远的地方,最穷的甚至只能租赁房屋暂住。

一路上铃兰细辨车外街面上的各种声音,繁华程度与昌州城是不可同日而语,可惜不便掀开车窗帘瞧个痛快。又走了一会儿,繁杂吵闹已经渐渐远了。快到家了吧,铃兰心想,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她着实有些累了。可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下了。

“怎么回事?”铃兰问来接他们的管事媳妇。这媳妇本是俞大太太的陪嫁丫头,如今是杨管事的婆娘,京城的宅子一直都是他们一家子在修缮照料的,十分明能干。

她见铃兰询问忙带着笑回道:“今天是舞阳候骠骑大将军薛厚成嫁女的好日子,行人车马皆需避让。故而停住了。姨娘切莫焦心,略等等就可以走的。”

铃兰点点头,将车帘撩开一个小缝向外张望,前面果然隐隐飘来鼓乐之声。小杨媳妇在一旁陪笑道:“姨娘您来的不巧呢,早几天薛家过嫁妆,围观的人海了去了,整整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一水儿的红油楠木大箱装着,那箱子上的铜钉都有指盖大小,每抬都得八个壮汉方能抬起,当真是十里红妆风光无两。就是去年平原公主下嫁也不过如此罢了。”

“舞阳候,骠骑大将军薛家,”铃兰默默的念叨,“怎么有些耳熟。”

“哎呀呀,薛家谁不耳熟啊。这薛大将军的妹妹就是当朝的熙敏皇后啊。当年也是名满京城的第一贵女,琴棋书画样样拔尖也就不说了,长的更是花容月貌,超凡出尘,就跟月上的仙子一样。不过可惜了的,进不到五年就去世了。不过大家都传言自她故去后,皇帝再也看不上别家女子,十几年都未立新后。”

原来是皇后的娘家,怪不得如此排场,铃兰好奇的问:“你可知她嫁的是哪家?”

“怎么不知,全京城都传了好几个月了,嫁的是英国公张家的嫡次子张佑德,虽说是个小儿子,头上还有一个哥哥,将来是没资格承袭爵位的,可也是可是堂堂正正长房的嫡子,如今已经有个正六品兰陵校尉的虚职在身上,配她一个庶女那是绰绰有余。也正因为此,薛家才出如许多嫁妆。”

“庶女?”铃兰倒吸了一口冷气,薛家一个庶女就有这么大的排场,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投胎果然是个技术活啊。她按捺下心头的艳羡,好奇的问:“那英国公的儿子为啥要屈尊娶一个庶女,难道薛家没有嫡女么?”

“怎么没有,这薛丹南有个小她两个月的妹妹,就是薛家大房正牌的嫡女。”说道这里她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道:“不过薛三姑娘如今正预备着今年的选秀呢。也不知道那位王爷有福气得了去,听说这薛三姑娘随了她姑姑,也是雪做肌肤花为容,金玉一般超凡脱俗的人物,只不过寻常人家不得见罢了。”

说罢又拉拉杂杂的说了许多选秀轶事,堪堪又过了多半个时辰,道路才放行,俞府车马疾行,不一会就到了位于吉祥里的家。

京城的俞府的建筑大多是上次地龙翻身后新修的,是一个占地半亩大小的地方二进半的四合院,后面还带着个极微缩的花园,地方不大屋子不多,但幸好俞家人丁更少,住着还是十分宽敞的。

因着远路难行,此次进京只有子诺铃兰带着几个下人来送子谣,老太太和安哥儿都留在俞家老宅,反正四叔也娶了媳妇,家中也算有人奉养。这也是铃兰一路上十分难受的原因,好不容易和儿子建立了一点点感情,无人处也用糖果诱哄着粉团一般的小正太叫了几声妈妈,如今又要千里相隔。(铃兰不敢教安哥儿叫自己娘,怕他不留神在人多处说了出来引来祸事,便教他叫妈妈解解思儿之苦。)

于是俞子诺住了东边正房,如今叫做君影居,暗含了铃兰的名字在里面;子谣住了西边正房,仍叫舒雨阁,因着乐氏走后俞太太一位一直空悬,子诺吩咐了没给铃兰单独收拾屋子,只随着他住了东边正屋。铃兰看到屋里处处窗明几净,床上一色的新换的被褥,汤饭热水□都是齐备的,不仅对小杨媳妇的欣赏又加了几分。

休整了几日后,铃兰就开始着手整理家事。

事实上早在俞家老宅铃兰已经润物细无声的接手了大部分内院事务,相当于半个正头,只不过在俞家老宅时有老太太时时盯着她敲打一番,各方面都不敢明目张胆罢了。如今到了京城没有长辈辖制,子诺索到的第一天就当着所有下人的面吩咐以后称铃兰为二,算是正式把理家之权授予了她。听到这个**的称呼,铃兰真是欲哭无泪,想她一个堂堂正正有夫有子的现代人,莫名其妙的穿到这里就被迫做了小三,偏偏身边的男人还不自知,一脸恩赐了她莫大荣耀的得意样子凑过来耳语道:“晚上早点到床上等我。”

家事其实也不多,主要是见见俞府的下人,然后把他们安置调配到不同岗位。

俞府下人不多,以前只有小杨管事两口子和几个老家人看守门户,洒扫院落,这次俞家回来常住,小杨媳妇预先买好了几个丫头供各房挑选使用,大家跟来的丫环都不多,铃兰身边是三星,白露和长虹,子诺自乐氏之后一直没用丫鬟,就是永益四个小厮跟着,早在乡下时铃兰就想选上一两个,都被子诺严辞拒绝了,如今她想着是不是该再挑一两个安分守己的人放在子诺身边。子谣那里仍是采薇、葛覃、柏舟和棠棣,只是后面两个都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顶了之前放出去的大丫头的名字。

不过此次随着来到京城的还有林嬷嬷,临行前子谣亲自向她请教七王爷的身世,无奈林嬷嬷嘴严的紧,三番四次都没有露出一个字。后来还是铃兰教子谣兵行险招,把两次在皇觉寺遇见七王爷的事情偷偷和她老人家说了,谁知她老人家听说了此事,立马不顾路途辛苦年纪大了,竟肯随着俞家来到京城。不仅如此,还督着子谣日夜练习中礼仪。不过,铃兰好奇的问起七王爷的事情,子谣郁闷的说林嬷嬷说中选之后才会和她讲,否则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为好。此次来林嬷嬷依旧只是随身的丫环菱花跟着,铃兰把她安置到府内最幽静的房间,心想还该再派去两个丫环伺候才好。

除此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客房收拾出来,子诺的姑父舒守道升了青州知府,嫡长女舒梦筠年方十六,也在选秀之列,她母亲便有意带了她和其他的几个子女到京城认亲,到时不免要住在俞府,早先已经书信联络好了,不日就要到京。铃兰心想姑可是最得罪不起的人物,一定要挑细选几个最伶俐的丫头去伺候。

堪堪将家事收拾了个大概,铃兰亲自挑了几个丫头带在身边□。这日里铃兰备下四色礼物和若干家乡带来的土产,和子诺一起去俞家三房拜见。

醉红楼

京城居,大不易!名利迷人眼,富贵变人心!

三房正是这句的最佳注脚,自前年搬入京城后,三房就和俞家绝少来往,逢年过节也没有什么表示。铃兰只隐约知道去年的会试中子评落第了,另外还隐隐听说三太太的娘家妹夫已经升了四品朝议大夫。这位韦大夫颇得韦爵爷的真传,言谈可喜,长袖善舞,和朝中多半大员的关系都不错。私下里还在京城做了几处生意,三太太在其中也有入股。

同在京中,又是小辈,理应上门拜见,无奈子诺对此事嗤之以鼻,任由铃兰啰嗦了三天,才不耐烦的说:“要去你自己去吧,我没空!”

铃兰也有些恼了,劳心劳力还落不着好,当即气鼓鼓的回道:“我要是你的夫人,自己去也尽够了,还用得着在这和你磨破嘴皮子。可惜啊~~,我只是一个小妾,就怕你三嫂见都不见直接把我撵出来!”

一席话说的子诺默然不语,看向她的目光里满是晦暗不明的意味。

三太太在京城新买的宅院并不远,比俞府再往西一箭多地,坐轿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也算是繁华地脚。到了门口铃兰暗暗打量,青瓦白墙的四合院,隐隐可见里面林木繁茂,屋舍整齐,黑油油的一扇柚木大门,门上的狮首铜门环倒也擦的锃光瓦亮,白露上前叩了门,立时就有一个青衣小厮出来应话,言语恭谨,行动利落。不得不说,三太太管家理事也是一把好手。

子诺和铃兰随着丫鬟穿堂过巷,到了正厅分主次落座。三太太和两位姑娘早已等在那里。三太太见到铃兰有些意外,两年不见,这个姨娘混的益发好了。身穿一条藕荷色百褶如意洒金裙,外罩着石榴红滚边云纹袄,一头如云的青丝绾成流苏髻,头顶心梳成同心结,中间嵌一朵赤金点翠富贵如意样的牡丹簪,耳下两颗圆润的珍珠耳坠,通身虽无任何贵重的饰品,却也显出一番富贵妩媚之态。

铃兰也在暗暗打量三太太,只见她梳着规规整整的圆髻,着五彩辉煌的赤金镶红宝凤头簪,前后还有六把镶绿松石的白玉梳,身穿紫色暗纹福字不断头的织锦褙子,外罩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狐皮比甲,通体气派,富贵逼人,面容保养的很好,一点不像四十许几的人,只有眼角的细纹泄露出一丝老态。

三太太见了子诺还是很高兴的,一样样问了家中各色人等是否安好,又对着子诺歉意的说:“今个不巧,子评到西山会文去了,子谊也在学堂念书,否则你们兄弟之间到可以好好叙些话。如今只有子谨子话在家里,对了,子谣怎么没来?”

子诺微微欠身:“路途遥远,子谣受了些风寒还未完全养好,不能过来拜见三婶,还请三婶见谅。更何况选秀在即,她也不便过多的抛头露面。”

听到最后这句话,铃兰窥到子谨的面色变了一变。其实从进屋来她就关注到这位大小姐了,只觉得她变了许多,年纪轻轻就金戴银浓妆艳抹,光手上的金玉戒指就带了七八个,虽然富贵是富贵了,反而掩盖了本身的青春气息,让人只觉得像店里的首饰架子。子谨也十七岁了吧,不知道亲事有眉目否,或许选秀这样的字眼刺激到了她。

旁边陪坐的子谨确实心潮起伏恨意难消,到京城也有两年了,只因为爹爹和哥哥都是白身,她至今也只能算是商人之女,京城的贵女圈子一直都挤不进去。平日里只能到韦家表姐妹那里凑趣,顺便听些贵族圈子的消息。也有为数不多的几次机会,她曾跟着韦家表姐参加了几次低等级的宴会,可是同龄的女孩一听到她的家庭状况就立马不着痕迹的走开了,次次都是空留她一个人无聊的坐着。宴会上看到的一切都让她无比羡慕,那些贵女,甚至是官宦人家的庶女,都温文尔雅出口成章气质不凡。她也曾回来后狠学诗书文章,苦练画技绣工,可是再参加游宴的时候,即使她也跟着吟诗作画,却还是无法融入到那个群体中。几次之后,她方知道自己与她们相比差的不是才能,而是家世门第。那些人表面上虽然温柔可亲,背后恐怕早已讥笑连连,嘲笑她本就不应该到这种地方来。

若是真的是容貌才情不如人也就罢了,可惜她只是输在一个家世上,就如一个农村人到大城市打拼,什么苦什么累都受过了,发现唯一欠缺的只是一个户口,这让她如何能甘心?刚来京的时候娘亲本也想着给她结一门好亲事,三番五次的托韦家表姨留心,三番五次碰了软钉子后,尤其是哥哥会试落第,娘慢慢认清了现实,知道这权贵阶层不是他们能攀得上的。之后便降低了门槛替她寻了几门亲事,无奈她听多了见多了权贵阶层的繁华后,对过这种平淡的日子不甘心,男方即使再有钱又如何,她家也不是没有钱,但是没有功名一切都是白瞎,永远是没有地位的商贾人家,永远进不了韦家表姐妹一样的人的圈子,说不定天人家一个跺脚自己就得家破人忙,因此眼看着就要拖成剩女。

因此她本就十分烦恼,不过幸好还有个子谣可以拿来对比一下安慰自己,毕竟子谣比她还大了一岁,而且至少她人在京城,虽然目前没有着落,但是总是还有希望,子谣则估计要一辈子呆在昌州老家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惜一道恩旨从天而降,情势立变,子谣竟然也有了选秀的资格,这让她如何不气,如何不恨!俞子谣,舒梦筠,韦盼盼,还有她知道的那些京城贵女,各个都要去参加选秀,只有她被排除在这个圈子外。

不提子谨心下暗恨,这边厢三太太和子诺又叙了几句家常,就有丫鬟进来禀报西花厅已摆好了宴席,三太太笑容可掬的说:“难得来了,一定要在此吃个饭。”

铃兰跟着子诺到西厅入席,恰好三老爷也回来了,大家团团的也坐了一桌子,铃兰细看桌上席面丰盛,旁边的伺候吃饭的丫环俏丽灵巧,看来三房这些年来过的还是不错的。大户人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尤其桌上有两个未出嫁的小姐,因此颇为清静,只有三老爷问了子诺几句家中之事。

酒过三巡,菜上五道,突见一个丫鬟自外面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大少爷被抓到衙门里面了。”

一席话惊得众人皆放下筷子,三太太立马沉下脸:“乱说什么呢,大少爷在外面会文,平白无故的怎么会被抓到衙门里?冒冒失失的就来瞎传话,拉了她下去掌嘴。”

那丫鬟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忙战战兢兢的跪了回答:“太太恕罪,才刚大门上跟着大少爷出去的来福跑回来说,大少爷在醉红楼和人发生了争执,谁知那人蛮不讲理,指挥家丁把大少爷一顿好揍,完了还报了官把抓了大少爷进去。幸亏来福见机不对跑的快,趁着人多混乱跑回来报信,说三太太你快点想法子救救大少爷,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事情说道这份上,三太太不信也得信了,顿时变了颜色。俞子诺识趣的站起来告辞道:“事出紧急,就不耽误叔叔婶婶,子诺先行告退。此事想来有些误会,待将四弟救回来一问便知。”说罢带了铃兰匆匆的辞了出来。

上了轿子,铃兰疑惑的说:“你刚才为什么说此事有些误会,还要等子评回来问她?”

子诺摊开说手脚闲适的靠在迎枕上,看着坐在面前的娇媚娘子,嘴角勾了一抹凉凉的笑容:“因为,醉红楼是京城最顶级的青楼,没有之一。”

铃兰顿时明白了,小脸羞的通红,只觉得这一霎间俞子诺的样子怎么如此~~~,嗯,一副纨绔子弟调戏良家妇女的标准神情,看起来那么像那个唐一笑。好半天后,铃兰又红着脸问:“我看子谨和子话听到后虽惊慌但也没害羞,想来也不知道醉红楼的意思吧。”

“那是自然,”子诺把她一把捞到怀里,一下一下的抚着铃兰的背:“醉红楼可不是那些寻常的青楼,恨不得把直接把拉客二字写在脸上。叫醉红楼却不是一个楼,其实是京郊的一个大庄园,外面是看不出来里面做什么的。而且不是有钱就能进,新人必须要有人带着才能进去,所以能去那里的大多都是官员或者勋贵子弟。不过进去之后,那就是吃喝嫖赌花天酒地笙歌艳舞无所不包无所不有了,甚至还有长相绝佳的小倌,在里面败光家财的人不计其数。四弟能进那里,果然是到了京城后出息了。”

铃兰心想,不就是现代的天上人间么,有什么好拽的,仰头看他一脸沉浸在回忆的样子,心想您老知道的这么清楚,莫非以前也是那里的常客?

宁泽澜

从三太太那里回来再无外事,铃兰每日里管家理事,子谣每日都跟着林嬷嬷学规矩,俞子诺又回到了在书斋一关一天的状态。不过没有老太太盯着,铃兰觉得压力小了许多,早上对镜梳妆时,她发现自己自己的瓜子脸圆了一圈。

“子诺,我胖了~~”铃兰一直没把子诺当成自己的丈夫,有人处称老爷,无人处就直接喊名字。这种无理的行为居然也得到了子诺的默认。

“那不正好,你再也不用害怕刮风天了。”

铃兰:“………………”

和这个男人说话每次都会有**同鸭讲的感觉,铃兰一直很怕刮风的天气,尤其是晚上的风,带着尖锐的呜呜声穿门入户,让她总有股妖要来的感觉。偏偏以前住在乡下的时候地势开阔,夜晚刮大风那是常有的事情,每当这个时候铃兰就会特别温顺的缩在子诺的怀里,汲取安全的感觉。

她害怕刮风天,可是他居然理解成她怕被风刮走?

吃过早饭,铃兰正在看这个月的账本,盘算京城的生活用度,三星忽然来报:“宁家的少爷小姐来了,老爷让你出去见见呢。”

宁家铃兰知道,是俞家的通家之好,他家少爷宁尧和小姐宁泽澜分别是子诺和子谣的至交,当年宁老爷和俞老爷同朝为官,政见相同脾气相似,两家情况又差不多,因此多有来往。可惜一场地震,俞老爷命丧黄泉,宁老爷却因为铁面无私的查办地震后的赈灾问题得到皇上的赏识,升为都御使,也是从一品的官衔了。真可谓天意弄人。

只是这宁家兄妹来访,定是找子诺和子谣叙旧,老爷叫自己出去干什么?铃兰耸耸肩,还是换了身衣服,让三星给自己梳妆了来到前面。

宁尧已经和俞子诺到书房长谈了,正厅里只坐了宁泽澜和俞子谣,铃兰一进门就听到宁泽澜欢喜的叫道:“这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铃姨娘?果然是个大美人。”

铃兰最不喜欢别人说自己是姨娘,更讨厌别人只看到她的美貌,当下便有些不喜。不过看宁泽澜一片天真自然之色,不似刻薄故意之人,铃兰却也恼恨不起来,只走到她面前行了一个规矩的福礼:“宁小姐说笑了,我们小姐在家时也多次提到你呢。好不容易见了一次面,自当好好叙话,我去厨房看着准备一下,还请赏脸在此吃个便饭。”说罢便要退了出去。

“别忙着走,”子谣站起来轻轻挽了她的手拉她坐在一旁:“宁妹妹不是那等世俗拘礼之人,你不用忙着回避,和我们一起说说话也好。厨下有姜大娘,你不去她也会弄得妥妥帖帖的。”

“就是,就是,你别急着走啊。”宁泽澜也出声挽留:“刚才谣姐姐正和我讲你的故事呢。哎呀,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枉我还担心你在乡下没人说话解闷,看来是我多虑了。果然只有我一个人命苦,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子谣回头啐了一口:“你还没人说话,齐家陈家何家刘家那些个小姐妹,那个不奉承你?”

“我说是在家里嘛。”泽澜娇声抱怨:“谁能一年到头都在外面玩。唉,真烦闷,我又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哥哥镇日忙碌,也不娶嫂子,家里日日只有我一个,如今还要跟着嬷嬷学礼仪,可把我闷坏了,要不是今日能来你这里散散心,我都快要疯了。”

“你就在这儿说嘴吧,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难道要你爹纳十个八个通房给你生些姐姐弟弟吵着闹着才开心?”子谣截断她的抱怨。旁边的铃兰深以为然,宁家老爹就是这个时代稀缺的专情男人。官居一品仍然保持一夫一妻的家庭模式,听说他娶的是中进士时座师的独女,当年座师对他多有指点提携,妻子又温柔贤淑,所以他娶妻多年仍不纳妾不抬通房,只守着宁夫人一个人,宁府的子孙才会如此稀少。

宁泽澜撇撇嘴,对子谣的笑骂不以为意,反而一脸兴奋的凑过说:“我给你说啊,那日在楠容办的消寒会上,我见到了你妹妹了哦。”

“哪个妹妹?”子谣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就是叫什么,俞~~子谨的。跟着她表姐来的,唉,我还想着问她打听几句你的事情呢,谁知道,啧啧,你那个妹妹可真是个极品,居然去勾搭陈家的七少爷。”

一句话成功的让子谣变了脸色,连问怎么回事。连铃兰也忙支起了耳朵细听,话说子谚在皇觉寺丢帕子勾引七王爷和唐一笑,子谨在京城勾搭人家少爷,难道俞家女孩儿都有勾搭人的倾向不成?

“太具体的我也不知道,本来那种场合我不用去的,但我实在在家闷的很,便借机出去走走。去了之后看见韦家姊妹身后跟了一个陌生的女孩儿,问了楠容才知道是韦盼盼的表妹,叫俞子谨。我听到这名字就想到难不成是你妹妹,过去问了果然如此,我喜出望外,连连和她打听你的情况。谁知道她居然说她也来京城很久了,不知道。”

“看她傲的很的样子,举止很有几分疏俗气,我也就不耐烦和她多说。过后不久大家四散开来赏梅作诗,然后不知怎么的你妹妹就和七少爷撞上了。”

“七少爷,我记得他好像是陈夫人的老来子……”

“是啊,就是他,长得跟女孩一样,脾气也像女孩,腼腆之极,一说话就脸红,当日我们赶过去的时候,就看到你妹妹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哀哀切切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七少爷的脸红的都快滴出血了,又不敢甩开她,一副又急又气的样子好似被调戏的小媳妇儿。”

“后来怎么样?”子谣担心的问。

“后来,后来就是楠容上前一把把弟弟解救出来了呗,盼盼也死命的把她拉走了,当时就告辞回去了。然后我也不知道了啊。”

宁泽澜天真活泼,一番话讲的绘声绘色,清晰明白,子谣和铃兰却开心不起来,一笔写不出两个俞字,子谨的行为肯定会给俞家女孩儿的声誉带来影响,这种影响即使是分家也不能完全消除。铃兰看了一眼默默不语的子谣,心想你还不知道子评逛青楼的事情呢,哎,三太太管丈夫是一把好手,但是教育孩子的本事,还真让人无语。

大约宁小姐真的是在家闷坏了,一直呆到掌灯时分才恋恋不舍的和子谣告辞。和她在一起时子谣也开朗了很多,看她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忍不住在她肩上拍了一掌:“快回去吧,弄的跟生离死别一样,以后见的时候多着呢。”

进入了四月,各地的秀女陆续进京,一时间酒肆旅舍一房难求,不过真正有权有势的官员子女都不会住旅店的,大多借住在亲戚家,比如红楼梦里的薛宝钗,又比如舒家大小姐舒梦筠。

舒梦筠是跟着母亲十几日前到京的,一起来的还有长子舒梦筝(十三岁),次女舒梦笛(八岁),庶女舒梦箬(十四岁),外加丫环婆子马夫等,足足二三十口。看来除了选秀之外,也颇有在京城常住的打算。

都说姑难伺候,铃兰算是见识了,尽管她之前已经做了大量的心理准备,但是俞正桑还是不断挑战她的忍耐下限,来了这十几天,就找了不下十回的事儿。

到府第一天,俞夫人刚坐到正厅,就指着铃兰问子诺:“这人是谁?”

铃兰自不能等子诺回答,赶紧走到前面行了一个规矩的福礼:“回姑***话,奴婢铃兰。”铃兰自问姿态已经摆的极低,无奈对方丝毫不领情,看也不看她一眼继续追问子诺:“她是谁?”

子诺只好答道:“铃兰是娘在的时候给侄子抬的姨娘,也是安哥儿的生母。”

俞夫人这才缓了一丝脸色,调整了一下坐姿接着说:“子诺,不是姑姑说你。咱们俞家百年世族,在昌州那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你就让一个姨娘持家待客,不怕别人背后说你宠妾好色,不懂规矩么?”

“姑姑息怒,侄儿也是权宜之计。父母之孝尚在,乐氏却和离而去,内院无人主事,有些事才不得不由铃兰出面打理。幸好铃兰稳重懂礼,从来没有让侄儿为难。这两年来多亏她管家理事,处处妥帖,侄儿方能安心读书。”

“哼,你说的情形我也知道,不过还是太悖于礼法常俗。身为姨娘就该谨守本分,专心伺候你的饮食起居,那里能抛头露面的迎来送往。也罢了,这次我来一是为了梦筠选秀之事,二来你姑父任期届满后有可能调任京官,我先来帮他在京城选个落脚的地方了,少不得要在你这里多住几日。可方便么?”

“姑姑哪里话,尽管住便是,只怕俞府屋舍简陋,委屈了表弟表妹。”子诺恭谨的答道。

俞夫人这才满意的笑了:“我就知道你最是孝顺懂事的,你内宅没人当家执事,少不得姑姑累一点,替你管起来。明年也就算出了孝了,姑姑赶紧给你找个好媳妇。”

姑侄二人言笑晏晏,铃兰又被冷落在一旁。不过她对于这种状态已经很习惯了,只是看着俞夫人自来熟的样子,心里暗暗的不忿,就算你远嫁多年没有回到老家,我不信你不知道这些年家中发生的事情,不信你不知道我是子诺的姨娘,是安哥儿的母亲,何苦一上来就施展这场下马威呢?

姑奶奶

这夜君影阁绮罗帐内,子诺表现格外温柔体贴,耐心的前戏,富有技巧的挑逗,剧烈的冲刺,姿势换了一个又一个,足足弄了两个多时辰才雨收云散,铃兰只觉得自己像块布料被被翻来覆去折叠了好几回,待得消停已经是深夜了。身子软的像水一样,眼皮子更是不住的上下打架。

子诺细细的摩挲着铃兰的细腰,边咬她耳垂边耳语道:“姑姑那里我一时不好回绝,你是最懂事的,你看……”

铃兰已经处于半睡眠状态了,只觉得他像赶不走的蚊子一样讨厌,哼哼唧唧的说:“我当然同意。”

子诺满意的笑了,真是一个可人疼的小妖,可是这同意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就这样俞夫人自认为理所当然的接过了管家之权,铃兰举双手表示赞成。哼,张口规矩闭口规矩,毕竟是嫁出去的女儿,再来娘家管事难道就合乎规矩?

铃兰乐意,但是别人就不见得乐意了,三天来,来君影阁告状的人就有十几拨。

先是姜大娘来诉说这活没法做了。俞夫人顿顿要求山珍海味八碗四碟不说,还咸了淡了的挑剔,几乎每道菜都要重做一遍儿,稍有辩解便直接把饭菜掼到地上。

然后是大门上的小厮来哭诉差事委实没法办。俞夫人为着女儿选秀,什么东西都要最好的,珠宝首饰要天宝楼的最新最贵的款式,衣服只要绮罗坊最好的绣娘做的。而且还很摆谱,并不肯去实地挑选,只让这两家送东西过来,还要绣娘亲自到府里做衣裳。须知人家可不是你一个买家,这种无理的要求当然不予理会。可怜跑腿的小厮来来回回跑了十来趟仍旧不成事。后来俞夫人看实在是不可能照着自己的心意办,一腔怒火就发泄到小厮身上,说他办事推诿,当面给了个大嘴巴子不说,还要革了他这个月的月钱。

末后内院上的婆子也来哭诉,自从舒家人住进来之后,举凡的洒扫浆洗值夜等差事,都要二遍三遍的返工还不能达到俞夫人的要求,平日里又没个赏钱,只是一味的苛责下人。

采买上的人说俞夫人要的东西实在不好找,已经都是市面上顶尖的东西了,拿到她屋里还能被批的一无是处。还有账房上的人也来问,这三天里俞夫人已经支了七百两银子使用,是之前大家三个月的花销,故而来问铃兰怎么办?

铃兰派过去伺候的小丫头倒是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行哭一行把胳膊上斑斑点点新旧叠加的淤青红紫露出来给铃兰看。

三星在一旁气不过,小声说:“姑欺人太甚了,把这当成自己家了么?”

“估计真要当成自己家还不忍心如此糟蹋呢。”铃兰叹了一口气,真是发愁,以前以为俞家最难对付的就是老太太,可是老太太只找她一个人的事,怎么也不会把全府都整的**飞狗跳墙。这姑怎么这么极品呢。

想了一想所有这些还得看子诺的意思,晚间吃饭的时候,铃兰便拣着重要的和子诺略提了提,子诺风轻云淡的回答:“随便她吧,再有几天就要选秀了,之后无论结果如何,她都不会在这里常住的。”

铃兰深以为然。

选秀的日子很快就到了,大批的秀女都到神武门外集合,由太监导引着自旁门入,被帝后选看。

子谣和梦筠入已经三天了,这日早起铃兰便心神不宁,做什么的都不顺。想了想后还是向子诺报备了,换了身男装带着长虹到外面走走。

长虹已经不复当年的样,虽然还是很瘦,但是已经是个健康美丽的大姑娘了,更令人惊喜的是,铃兰发现她会些功夫(估计是当贼时练出来的),人也不多言(有时候一年也不说一句话),所以之后每次上街都是带着长虹。

主仆俩在外面随意逛着,不知不觉就走到神武门附近,再往前就是深内院,禁止通行了。铃兰望着高高的殷红的墙,想象着子谣在里面的情形,又想着七王爷的事情,或许子谣以后就要永远生活在这深内院里了,心头不禁涌起一片忧伤。

她看了许久也无他法,调转了头慢慢的往回踱着,这时有个身穿蓝布衣头带斗笠的人从身旁擦肩而过,留下一句风一样的低语:“跟我来。”

铃兰一怔,疾步跟了上去,三转五转到了一处小巷子里,蓝衣人挑了帘子闪身进去,铃兰也不避讳,一挑帘子跟了进去:“唐一笑,你又要搞什么鬼。”

唐一笑摘下斗笠放到桌上,看着铃兰古怪的说:“你怎么每次都能把我认出来?难道我们真的有缘么?”

铃兰鄙视的撇撇嘴,她欣赏的本不是这种类型的好不好,但是她也不能说除了你谁还用那么烧包而且浓烈的熏衣香。拜托干坏事也专业点,每天在身上熏这么浓烈的香,她第一次闻到后就再也忘不了。

她走到桌边自顾自坐下斟了茶喝着:“你把我引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唐一笑神秘兮兮的凑过来问:“你在街上干什么?”

“随便转转啊。”

“那你想不想去皇转转啊?”

“啊?嘎~~”铃兰一脸的迷惑。

唐一笑一拍脯:“我看你在街上也转的无聊,不如跟我去皇看看吧,今日是给王爷们挑妃子的日子,你不想去看看子谣么?”

还真想,这几天铃兰净担心子谣了,不过她疑惑的看着唐一笑:“你有办法把我带进去?”

“那当然,否则让你来这里干什么,来来来,我们换了衣服就过去,还能赶得上。”

进皇宫上

铃兰和唐一笑一左一右的站在七王爷后面,她穿的是侍卫的服色,腰间还别了一把颇为沉重的弯刀。不错,现在她的身份就是一个随身侍卫。

不过哪有这种身材矮小神色慌乱哆哆嗦嗦的侍卫?

七王爷侧头瞟了他一眼,面沉如水的别开了脸。铃兰心里哀嚎,我也不知道唐一笑出的这种馊主意啊,本来以为只是躲在哪个僻静角落里偷看呢,结果唐一笑给她换了一身侍卫服装就这么正大光明的站在七王爷身后。左边三米远处就坐着皇帝和徳贵妃,下首是其他几位高品级的妃子,对面就是六王爷,她能不吓得腿肚子哆嗦么?想到此不由的又狠狠的瞪了旁边的唐一笑一眼,然后被唐一笑无辜的瞪了回来,好像在说:你不一直都挺胆大的么?

他们所在的高台是御花园的最高处,不远处一片平坦宽阔的地方,十几个装丽人分列两边正在挥毫作画,这是今日的考题,每个秀女画一幅花卉图,并且题一首诗在上面,三炷香内完成。

能坐到这里的秀女并不多,铃兰环视了一下没有看见舒梦筠,想来是水平不够之前就被刷下去了。子谣坐在左排最后一个,身穿杏黄色装,头戴金步摇,隐在一片金碧辉煌的人丛中显得中规中矩毫不出众。除此之外,她还认识的就是坐在右排第三个的宁泽澜,她穿了一身桃红色的装,头上带着缠丝累珠宝虾金钗,两个硕大的明珠充作虾眼,几拉丝的虾须点点颤颤,很是活泼。时间还未到,宁泽澜已经第一个放下笔,兴奋的左顾右盼的张望。

三炷香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儿监时太监宣布时间到了。崇禧帝发话让大家不用拘束,谁画好了谁先呈上来。下首的秀女们互相望了数眼,大多不愿第一个上前。只有宁泽澜跃跃欲试,第一个走上前来行了一礼:“民女右都御史宁家泽澜献画,祝皇上福寿万年,贵妃娘娘青春永驻!”旁边早有两个小太监持画徐徐展开,任台上人观看。

只间三尺长的雪浪纸上入眼之处是大片大片翠绿生香的荷叶,用的是工笔,荷叶的脉络清晰可见,上面的水珠也都晶莹剔透,栩栩如生,正中间最大的荷叶上趴着一只可爱的青蛙,左右两边是两朵亭亭玉立的荷花,一白一红,摇曳生姿。青蛙身朝左而头朝右,似是左顾右盼难以做出决定,不知道该跳向那朵花才好。整张画用了多种深深浅浅的绿色,却层次分明,丝毫不乱,足以显示画者功力非凡。

旁边太监已将左上角的题诗读出:

有蛙无花无颜色,

有花无蛙太寂寞。

一蛙两花正正好,

可怜小蛙费琢磨。

话音刚落,台上便响起几声抑制不住的笑声。铃兰也是嘴角抽搐:Q版的蛙,打油诗风,很好很好,宁小姑娘很有胆识意趣。

连崇喜帝也忍不住笑了,和蔼的问道:“你是如何想到这么画的?”

“回万岁,”宁泽澜抬着脸兴奋的解释道:“这是民女去年在后院湖中亲眼看到的情形,觉得那青蛙很是可爱,心中喜欢,就画了出来。陛下也觉得有意思么?”

“好、好,很有意思。赏!”早有太监将准备好的御制堆纱花一支拿来送到宁泽澜面前,宁泽澜叩谢了圣恩后开心的退回座位。

有了宁泽澜的带头,席间紧张的气氛消散了很多,陆续有些秀女也都献上自己的画作,铃兰着意看去,大多都是工笔的牡丹芍药等吉祥富贵之花,题诗也以吉祥话居多。美则美矣,但是不免有落入俗套之嫌。

恰恰过了五六个人,有一个装女子款款而来,翩然一礼:“民女舞阳候薛家丹菡献墨,恭祝吾皇万岁万福,娘娘千岁金安!”她的声音如莺出谷,婉转清丽,人如芝兰玉树,熠熠光华,场内顿时静了下来。

太监徐徐展开她的画作,只见纸上从左到右均匀分成三份,竟是三幅画。

左首第一幅是雪压红梅,峰峦起伏的山上红梅花肆意的怒放,点点白雪压在虬曲有力的老枝上,和红梅花相映成趣,显得高风亮节极有气势;第二幅则是江边粉梅,远远望去云蒸霞蔚,恰如一片锦云遮在江水之上,隐隐还可见梅下江边还有游人往来,显得生机勃勃温暖明丽;第三幅则是窗前白梅,乃是近景,圆月型的雕花窗户里,露出仕女半侧的脸,对着窗外一株白梅默默出神,显得静谧清幽引人遐想。整幅画从左到右,视角由远及近,颜色由浓转淡,意境也依次由激烈转为平和,过渡自然,一气呵成。

早有太监将题诗朗然读出:

无论云峰与江边,

处处风光尽鲜妍。

不求人夸报春早,

遍洒春/色至人间。

画好,诗好,意境好,构思更高妙。高台上众人各个露出讶然的神色,就连七王爷也不禁对着画和人多看了几眼。

“好!”崇喜帝拈须微笑:“立意高远,才思独具,堪称佳作!”

“薛家可谓人才代出。”徳贵妃也在一旁凑趣:“当年先皇后便是诗书画皆,更兼才思敏捷不同于常人,故博得京城第一贵女的称号。今日一见薛姑娘的人和诗画,亦是心思清雅卓而不同之人,可谓雏凤清于老凤声了。皇上,我看着丹菡甚是喜爱,不如将您前个儿赏我的黄玉凤纹玉佩转赠给薛家姑娘可否?”

在座的人都是心念一动,黄色是皇家的专属颜色,故而玉里面也以黄玉最为尊贵,黄玉出产较少,大块可供雕琢的更少,这凤纹玉佩,端的是罕见的极品。徳贵妃赏下这么尊贵的东西,似乎是看上薛家姑娘了。

“既然给了你还是留着吧,里难道只有那一件好东西不成。”崇禧帝轻轻一言带开了话题,“来人,将上书房那柄明黄色的镶金云纹玉如意拿来赐给薛姑娘。”早有小太监快步去取东西。薛丹菡垂首谢恩后退下。

有了薛丹菡的诗画做对比,余下再交上来的诗画也就很一般了,堪堪又看了四五个,只听太监禀报说:“皇上,这是最后一个了。”

铃兰打起神看去,只见子谣屏气凝神上得前来,垂首施礼:“民女俞子谣恭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中规中矩,和她的衣饰一样。

崇喜帝温和的点点头,两边太监将画展开,大家不禁咦了一声。

画面上是一个百花园,不过在大朵的艳丽花卉之间,是一大片一大片洁白的钟形小花,虽然细小,却也爆发出勃勃的生机,如云霞,似轻雾,像初雪,繁复茂密,灿烂之极。徳贵妃问道:“这是什么花?”

子谣恭谨的回到:“回娘娘,这是铃兰花。铃兰,又名君影草,山谷百合。花开时倒垂如钟状,花朵白色悬垂若铃串,一着花六至十朵,故名铃兰。常见于山谷野地,是个极普通的草野之花。但花开时莹洁雅,香韵芬芳,盈盈浮动,幽沁肺腑。自有一股风流之态。”

崇喜帝点点头,旁边太监朗声将题诗读了出来:

铃兰生名园,

寂寞开无主。

纵然身微贱,

不随百花舞。

说真的,子谣的画工诗作算不上最好的,但是在场之人看过之后均默默不语,好似被勾起一腔心事。在座的人谁没有命运低微的时候?谁没有经过人生的低谷?谁没有像铃兰花一样默默无闻仰望满园□的时候呢?

崇喜帝默然良久,轻轻问道:“俞~子~谣?”

“民女在!”

“何以想起画铃兰?”

“民女幼时也喜牡丹芍药等名贵花种,不过为父守孝时居于乡下,反觉得铃兰这类小花更让人心情平静,舒忧解闷。故而斗胆将其入画。”

“我记得你父亲生前是工部四品给事中吧?”

“是!”

“汝父故去后,家中过的可好?”

“回皇上,家中一切安好。父母故去后臣女与兄长扶灵至乡下。家中自有田地可耕种,有诗书可颂读,有真心之友可清谈,些许人情冷暖,于臣女家人无碍。”

“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

“侍奉祖母,协理家事,闲来便做做女红。”

“女红?可有绣品呈上?”

子谣解下身侧的一个香囊递给太监,这不是从铃兰那里拿的梅花香囊,但却是仿着那种手法绣的,雨后天晴的底色,绣着的正是铃兰花。崇喜帝握在手中看了良久,沉声道:“赏!”

进皇宫下

看完秀女们的画作,崇喜帝和德妃娘娘就先行起驾回了,走之前对六王爷和七王爷温和的嘱咐:“时间尚早,御花园花开得正好,可以多观赏一会儿风景。”

言外之意让他俩和这些秀女好好亲近亲近。六王爷不知道是本沉默还是失声之后不愿与人亲近,只远远的找了一处石凳坐了,七王爷更是对着一众佳人熟视无睹,一直坐在位子上自斟自饮,不一会儿便沉醉伏案而眠了。空留一众佳人远远偷看苦无无下手之处。

唐一笑无聊的站在七王爷身后,盘算着什么时候出合适,一扭头看见铃兰面色扭曲,忙低声问:“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铃兰磨着后槽牙,想了很久才用蚊呐般的声音说:“我~~~内急!”

唐一笑听了险些笑出声来,伸手招了一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铃兰跟着小太监走之前还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笑什么,急里忙慌的跟着你换了衣服进来了,又站了一个多时辰,内急还不正常么?

小太监领着铃兰七拐八拐的走了好长的一段路,才到了出恭的地方。铃兰不愿意让这小太监看出自己是女扮男装,让他远远的走了开去才一头钻进茅厕。啊~~~~~总算舒畅了。

皇家的厕所真是高档啊,里面有熏香袅袅,有铜盆净水,有白绢擦屁屁,真是五星级享受。解决好个人问题的铃兰心情愉快的走出来,忽然傻眼了,她迷路了。

本来就是个路痴,来的时候又只顾低着头忍着跟着小太监走路,当然会迷路了。更要命的是那个小太监也不见了,好像之前还远远的站在那边的银杏树下呢,怎么现在没有了。铃兰心里慌的要命,这可是在皇啊,她又是个冒牌货,一不小心惹出点岔子岂不是连命都要搭进去。铃兰越想越害怕,心里把唐一笑的祖宗问候了个遍,还是无法可想。呆在原地等了很久,既没有人来找她,又没有别人来入厕,竟是一个人都没有。

铃兰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没有等到一个人,实在没有办法心想碰碰运气,默默的看了一下四周往银杏树方向走去,可是走到那里还是一个人也没有,她咬咬牙凭着记忆接着向前,谁知越走越不对劲,旁边的景色好像完全没有见到过。走了好久后,铃兰心虚的退了回来,谁知这么气饶八绕,连厕所也找不到了,她知道自己是真的迷路了。

铃兰背靠在一座假山之后休息,连连问自己该怎么办?四月的天里竟然急出了一身热汗。

天渐渐黑了,铃兰益发的惶恐,这是她想出来的唯一方法,就是守在一点等待救援,唐一笑一定会来找她的,她越是乱走越可能错过。可是她已经躲在这里三个多时辰还是没有等到唐一笑,中间不是没有太监从外面的路上经过,但是她不敢贸然出去问路,只怕那样会死的更快。随着时间的流逝,她饿了、累了、甚至有些冷了,但是依然不敢乱动,该死的唐一笑,我有这么难找么?

就在她几近绝望的时候,她看到对面树林里闪出一个人影,正是唐一笑。她神一振,挥臂就要高呼,却看见唐一笑神色紧张的望着她身后的假山,突然贴地滚了过来,搂着她缩进后面假山的石缝中。

这是二人第二次紧紧相拥在一起了,第一次是在皇觉寺的树上,唐一笑只觉得熟悉的幽香一阵阵传来,加之她鼓囊囊的前紧紧的贴在他身上,益发心猿意马想入非非。

铃兰本以为看到他就可以出去了,却不想被他一把拉到这石缝里,石缝很是狭窄,两人紧贴着才勉强容身,恩,这种姿势太暧昧了,她压抑住心下的悸动抬首轻声问:“干什么?”

唐一笑没有回答,头顶上传来了低沉男声像是回答了她:“娘娘。”

“不必多礼,蜀边情况如何?”

“一切照旧。”

“昌州呢?”

“未见异动。”

“李成那里如何了?”

“进展的并不顺利,一来天下太平,人不好找。二来怕惊动官府,动静不敢太大。所以……”

“我只问,还要多少年才能用?”

“长则五年,短也要三年。”

片刻的沉默后传来幽幽的叹息:“皇上,可能拖不了那么多年了。”

“娘娘,微臣斗胆劝一句,如今还没有定数呢,娘娘何必如此忧心?”

“哼,你不懂的。皇上已经属意柴景昀了,今日之事就是个征兆。”

“七王爷?怎么会?皇上不是最讨厌七王爷么,小小年纪就把他打发出京城。”

“讨厌?你们都看错了。”女子的声音如碎冰般清冷:“当年的奕妃多么受宠,她生的儿子怎么可能被皇上讨厌呢。哼,等这次结亲的圣旨出来,你们就看出皇上属意谁了。”

之后又是片刻的沉默,好像那人在思考。

“可是奕妃已经死了,娘娘受宠多年,为何不试试劝着皇上呢?毕竟我们底下准备的再多,名不正言不顺,抵不过皇上一道圣旨,而且万一败露了,就是灭族之祸。”

“呵呵呵,”女子压抑的冷笑在如夜鸟低鸣:“你怎么知道本没有努力?十年了,我一直在努力,心照顾他的起居以博取圣心,悉心培养赋儿的施政之才博得他的好感,甚至还暗中拉拢朝臣为巩固赋儿的声望。可是又如何呢,他就是能做到视而不见,我做了那么多,赋儿不是还是被封成王爷撵出京城。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利用我们母子俩,否则这么多年,要立太子早就立了,要封后也早就封了,可他就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拖着。现在看来,还不是在等柴景昀长大。”

铃兰紧紧抱着唐一笑的腰,抖得如风中落叶,心脏突突的跳着几乎要撞出嗓子,这是赤/裸裸的谋逆啊,就在自己头顶上,这样是被发现了,肯定问都不问直接咔嚓了。她死死的咬着唐一笑的衣襟,就害怕自己一不小心发出一点半点声音,这家伙倒是镇静,身子纹丝不动不说,嘴角居然还噙着那抹微笑。

男人半晌才说:“那我们确实要早做准备了,可惜家中不比当年,很多事情做起来处处掣肘。”

“再难也要做,被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枪使我不甘心,总要搏一搏。你去转告那些墙头草们,富贵险中求。让他们赶紧想好了。”

出了门坐到马车里,铃兰依旧吓得四肢瘫软,唐一笑好奇的打量着她:“你不是胆子挺大么?被挟持的那一夜也没见你怕成这样。”

铃兰不满的回瞪他,被迫反抗和刻意涉险是两码事好不好,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唯恐天下不乱。她这次纯粹是担心子谣才头脑发热随着他乔装进,谁想到自己的小命差点就送到了那里,以后再也不能干这种傻事了。

她想了想还是问道:“看来徳贵妃是要谋反,你们,有胜算么?”

唐一笑一乐,心想她如此胆小但是心思还是缜密的:“你放心,坑不了你家子谣,也坑不了俞家。”

说了等于没说,铃兰撇撇嘴,不过说到俞家,她又忧愁起来:“都这么晚了我才回去,可怎么和家里交代啊。”

“这有什么,我不是陪着你去交代么,君毅(俞子诺的字)那里我会说清楚的。”

“不是担心我们老爷误会。”铃兰捧着脸郁闷的说,“我是担心我们那位姑又要挑刺了。”

姑?唐一笑想了好久才明白是谁,听铃兰把俞正桑这几日来的所作所为复述了一遍,唐一笑也是无语:“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你还不赶紧让她搬走?”

“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她不把我撵走就好了。”铃兰无奈的看着他:“咦,对了,你说要是真有那一天我真的被卖了,你可不可以把我买下了啊?”

这下连唐一笑都禁不住嘴角抽搐了:“别瞎想了,他怎么可能舍得卖你。”

“那可说不好啊。他总要续弦的,有着庶长子的姨娘可是正头夫人的大忌,不定要怎么对付我呢。要说被卖了倒是好事,若是碰上个毒的夫人悄无声息的把我弄死在后院里,那才冤枉呢。”

唐一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她:“你不是很聪明能干嘛,怎么可能让人卖了或者弄死。要是她想弄死你,你就先下手为强弄死她。”

铃兰翻了一个白眼给他:“聪明能干有什么用,人家占着名分你懂不懂?她是主母我是妾,她弄死我找个理由就糊弄过去了,别说没人为我出头,就算我娘家还有人,告到了官府也顶多判她失手打杀人命,顶多罚个几千两银子或者关几个月了事。而我要是弄死她,那我就要以命抵命了,而且这是以下犯上,说不定还会被千刀万剐呢。你也是堂堂长史,难道没有读过《大夏律》么?难道没听说过前几年陈家村陈财主家的那个小妾被判的案子么?”

“所以说这就是命,再强也强不过命啊。就像皇上要是把皇位传给六王爷,一句话的事情,可是皇上要是不这么做,徳贵妃靠自己去抢,那就是千难万难,谁不定搞不好还要身败名裂。”铃兰的声音越来越低,随着马车的摇晃断断续续。

唐一笑看着眼前女子垮下去的双肩,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他一直很欣赏她胆大心细聪明能干,却没想到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即使再有能力也不可能像男子一样改变自己的命运,她的命运从她给别人当小妾的那一刻就被决定了,她的一切甚至生命都注定是握在别人手中的。他自幼年就跟着七王爷肆意妄为,总是高高在上掌控着别人的命运,他几乎无法想象如果自己处在她的情况下会如何做该如何做,一时间情难自抑,伸手抚上铃兰的秀发:“你放心,如果哪天真有人为难你,我一定会来救你!”

妻或妾

铃兰到府的时候果然看见院子里灯火通明,离着正厅十步远,就听见俞正桑尖锐的嗓音传来:“我看你还是报官吧,这小贱人肯定私自逃跑了。”

“铃兰为什么要逃跑?她走之前向侄子禀明去向的,如今不归肯定是遇到事情了,待下人们找到人后一问便知。”

“哼,我看你就是心善。居然允许她一个姨娘带着个丫头就在外面乱走,迟早会惹出大祸……”话音未落铃兰和唐一笑已经走进厅来。

子诺一见铃兰顿时站起身来握住她的双手:“你去哪里了?怎的这时方归?”

俞正桑刚才一句话被堵在嗓子里,正上不得下不得的难受,一眼看到铃兰身后的唐一笑,尖声叫道:“子诺你还不快问着她,深更半夜的居然带回来个男的!”

俞子诺这才看到倚在门边的唐一笑,顿时一愣,歉然的说:“原来是遇到了唐长史,可有给您添麻烦?”

“好说,好说。”唐一笑打了个哈哈:“倒是我给铃兰添麻烦了,我把她拉到里去了。”他说的满不在乎,语气平淡的就似今天天气好好啊。但是屋中之人无不惊愕,顿时鸦雀无声。

子诺倒还镇静:“唐长史还是如此爱说笑,中岂是可以随意出入的。”

“禁当然森严,但是唐某的面子那些守卫还是要卖的,不过是换身衣服逼人耳目而已。我在街上碰见铃兰闲逛,听她说担心子谣,就带她进去看看选秀。”

俞正桑在一旁立刻就抓住了重点:“唐长史~是吧,呃,果然神通广大一表人才。不知长史今日看见我家梦筠没有?”

铃兰在一旁腹诽,这神通广大能和一表人才连着用么?

只见唐一笑眼风都没向这边瞟一下,只挤出来了三个字:“不认识!”说罢向子诺拱手一礼:“因着些须差错出来晚了点,不过人我给你平安送回来了。今日之事全是唐某一时兴起做差了,还请万勿责怪铃兰才是。唐某还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改日闲时定当登门谢罪!”说罢长袖飘飘已然走出门去。

这天的事情铃兰和子诺都很有默契的没有再提。一日后子谣和梦筠回到俞家,都带着些经历大事后的紧张疲惫。俞夫人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只急的坐立不安。

不过她也没有着急多久,第三天上就有太监来俞府宣旨。

俞府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黑压压的跪在前厅接旨,宣旨太监一副熟悉的公鸭嗓:“崇禧三十七年五月十二日,总管内务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前工部给事中俞正棠十九岁女俞子谣,温良端淑,婉嫕有德,著赐为皇七子侧妃,赐号‘珍’,于六月十八日入住体仁。钦此!”

旨意宣完,俞家诸人皆是一愣,还是铃兰早有准备,学着清剧里大声喊了句:“领旨谢恩!”率先磕下头去,虽后迅速爬起来将个沉甸甸的红包塞到宣旨太监手里,“有劳公公大热天跑这一趟,些须心意不成敬意。”

宣旨太监才不管这人是妻还是妾呢,掂了掂荷包的分量,方挤出一丝笑容,指着身后的一个四十余岁的妇人说:“这是里的教养嬷嬷,姓钱,这几日里就跟着她好生学学礼仪吧。”说罢一甩袖子就要走人。

俞正桑这时才回过神来,爬起来一把拉住宣旨太监的袖子问:“公公留步,敢问可有给梦筠的旨意?”

那太监一愣神:“什么梦云梦雨的,咱家只管宣旨,其余的一概不知道。”

俞夫人还想着或许旨意来的有早晚呢,谁知等到天黑也再没个人来,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下人陆续回复:薛家小姐丹菡被选为皇七子正妃,吴家小姐安彤被选为皇六子正妃,裴家小姐曼云被选为皇六子侧妃,赐号为惠;宁家小姐泽澜被选为皇六子侧妃,赐号为怡;陈家小姐楠容被选为皇六子良媛等等等等,最可气的是,连韦盼盼都被封为皇七子的承微,俞夫人这才颜色灰败跌坐在椅子上,看来自家女儿是真的落选了。

看着俞夫人心情低落的样子,铃兰也没有什么可高兴的,这事本在她意料之中,舒梦筠才色确实出众,可是从那日的宴上看来,出众的女子多了去了,如今明眼人都知道太子的人选不外乎六王爷和七王爷,那些官宦世家各个都忙着替自家女儿打算,以便延续自己的家族富贵,像舒梦筠这样家世平常的,被挤掉是很正常的事情。其实她私心里认为落选也是幸事,这十几日相处下来,梦筠就如她母亲一样骄傲好斗,偏偏又能力平平心机颇浅,真入了皇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她这种娇娇女只怕并不好过,还不如找个寻常人家做正头为好。

俞家最后醒过神来的是俞子诺,他一路沉着脸回到君影阁,绕着乌木圆桌不停的踱着步:“他怎么能只给子谣一个侧妃的名分?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铃兰从未见他如此生气,衬度着他的心意小心答道:“侧妃也算仅次于正妃的高位了,以我们这样的人家……”

话未说完便被子诺打断:“我们这样的人家如何?俞家也是诗书传家百年世族,历代先人为官做宰的不在少数,我们俞家的女儿怎么能去给人做妾?”

“可是,皇家的妾也是主子……”铃兰还想宽慰一句。

“再尊贵的妾也是妾!”子诺依旧气愤不已:“说主子那是外人抬举,黄柏木做了磬槌子——外头体面里头苦!那薛家的女儿岂是好相与的?还有一众妃嫔姬妾,那个是省油的灯?”他越想越是心疼妹妹:“早知道就该找个人代替子谣前去选秀,实在是我大意了。我本觉得柴景昀这人还算礼贤下士谦逊有礼,又几次三番对子谣表示好感,这次子谣选秀的资格也是他求来的。我还以为他对子谣动了真心,必能善待子谣,谁想到,也是个贪花好色趋炎附势之徒,枉我看错了他,现下可怎么办才好?我们的子谣竟然要去给别人做小伏低!!”

铃兰很想说做妾的女子又不是少数,您老眼前不也站着一个。难道天下的妾都不活了不成,不过看见子诺铁青的脸色,她觉得自己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子诺转了数圈也无办法,不过终究觉得难以咽下这口气,抬头看铃兰一副木然的样子,不禁有些迁怒:“干站着干嘛,还不快去瞧瞧子谣情况如何?”

铃兰只得答应着退了出来。

来到舒雨阁,子谣倒是平静的很,听了铃兰转述哥哥的话轻叹一口气:“大约他也尽力了。薛家世代富贵,我们如何比得上。”

铃兰微微点头:“薛家小姐被选为正妃也算意料之中,只是可惜了宁小姐,怎么就被封为六王爷的侧妃呢?她那么活泼好动的一个人,嫁给了六王爷这样的哑巴,以后岂不是要闷死她?”

子谣也摇首叹息:“澜妹妹的格确实不适合深,宁伯父大约也未想到她被选中,还封了这么一个不尴不尬的位分。如今且顾不得别家事,林嬷嬷让菱花来叫我今晚到她那里去,你也一起来吧。”

当年事

入夜时分,铃兰和子谣围坐在林嬷嬷的房里,铃兰拨了拨灯芯,将银灯剔的更亮了些,不过仍掩盖不了满室清冷,林嬷嬷的脸隐在灯影里,影影绰绰的不辨悲喜:“这可从哪里说起呢,二十多年了,我还以为今生再也不会提起那段往事。”

“七王爷的生母是奕妃,就是卢宰相的小女儿,闺名梅珊。”

“娘娘初入的时候年方十七,正是女子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林嬷嬷的嗓音沉而且缓,恰如二十年前的尘封旧事一步步走来:“她那时也确实是娇丽明艳,楚楚动人。虽心爱梅花,日常穿的带的无不有梅花纹饰,但却不似梅花般孤高清冷,反倒娇婉可喜。”

“喜欢梅花?”子谣轻轻问了一句。

林嬷嬷却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大约是家中幼女饱受疼爱的原因,娘娘的子和宁家小姐很像,活泼好动,对很多事情都很有兴趣,对人也是一片善心,没有太多的戒备。我自娘娘刚进的时候就跟着她了,那时她还是个从五品的小媛,住在咸福的清研阁,我也还是个二等丫头,不过管些衣服饰品香料等事,寻常到不了前殿服侍。”

“不过那时候我就察觉皇上对主子的不同寻常,彼时里位分高的妃子大多系出名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是皇后,虽说是人人都称她贤良淑德,但是在我们下人看来,也是相当的严苛。只有我们主子,素来不讲究这些身份虚礼,平易近人,即使和皇上在一起也常有出格之举,若是皇上不在,我们清研阁里就越发没有规矩了。”

“为着这事主子也没少被人找麻烦,但是好像每次皇上都护着主子,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在外就曾认识了的,具体虽不清楚,但是卢大夫本不想让女儿入,是皇上硬要来的。”

“轻省的日子没过两年,随着主子位分一晋再晋,她怀上龙裔的时候已经是从三品婕妤了,皇上许她孩子出生后就封为妃,我们做下人的也都很高兴,日夜辛劳也无怨言,只期盼着小皇子平安落地。可是,天不遂人愿,娘娘的头一个孩子在二个月的时候就掉了。”听到这里,子谣和铃兰手心里都是汗水,深中的女人那个不是揣着算计当饭吃,肚里的弯弯绕扯出来只怕能绕着上京围上一圈,要想在这样的环境中想活的肆意洒脱,无异于痴人说梦。

“皇上大怒,命彻查掖,杖毙的人就有十好几个,给娘娘请平安脉的陈医正也被以失察的名义杀了头,可是这事终究没能查出头绪。开始证据指向胡昭容,可惜她抵死不承认,还咬出了成妃,成妃咬出了淑妃,然后就没法查下去了,因为淑妃是荣国公裴家的女儿,裴家是我朝开国元勋,先祖爷御封世袭罔替的爵位,淑妃的兄长又掌管着朝中要职,就是皇后也要让她三分。彼时我们才知道,就是皇上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不是什么都说了算的。”

“我们也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皇后的坤宁那么规森严禁忌颇多,那是防着小人浑水鱼害了大皇子啊。娘娘不擅这些鬼蜮伎俩,我们做下人的也有失职,这才着了别人的道儿。”

铃兰和子谣对视了一眼,后争宠,常常杀人于不见血,了无心机的人确实不易活下去。

“娘娘小产之后很是失落了一阵子,皇上似乎也不如以前独宠娘娘,开始在六之间雨露均洒,德妃就是那时候开始显眼的,她的母族是宰相吴家,和我们娘娘父亲同朝为相,排名尚在卢相之前。很快淑妃她们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德妃身上,对我们娘娘也不甚在意了。”

“可是清研阁的人都知道,皇上没有忘了娘娘,那段时间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在午后屏退随从踱到清研阁小坐一会儿,听娘娘吹笛抚琴,看娘娘习字刺绣。娘娘的针线一直很好,比那些中的绣娘都好,只是之前她活泼好动,没有耐心绣罢了。”

“啊!”子谣惊叫一声,哆哆嗦嗦解下随身的梅花香囊放在桌上:“喜梅花,擅刺绣~~嬷嬷,你看看这个……”

林嬷嬷把香囊拿过来就着灯火细瞧,脸色大变:“这确实是奕妃娘娘的遗物,你从哪里得来的?”

子谣定定的看着铃兰:“她给我的!”

铃兰不敢正视两人犀利的目光,慌了手脚胆怯的说:“我,我,我拾的。”

她抬头瞄了一眼两人不信的神色,急了:“真的是拾的啊。不过之前的事情我都忘了,是白露说的,说这是以前我还在府外要饭的时候在一个破庙里捡的,我真不知道是娘娘的遗物,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看我也没用……”她越说声音越小,又低下头来。

子谣喃喃自语:“怪不得,那天他~~,我还以为是因为我才……,原来,是看到了这个。”脸上尽是惊慌不定之色。

林嬷嬷是早先听子谣说过与七王爷两次见面的事情,却没想到还有梅花香囊这段公案,事已至此也无他法,只好叹了口气继续说:“这或许就是天意注定吧。七王爷正是两年后娘娘又怀的孩子,这次我们全都小心翼翼不敢声张。恰好德妃早先也怀了孩子,吸引了大部分的关注,待到她们注意到娘娘的身孕时,已经过了最危险的头三个月,后面虽有几次小波折,但也都避过了。崇禧十六年八月,德妃先诞下六皇子,又两个月,我们娘娘也生了一个皇子,就是七皇子,皇上亲自定名为景昀,封娘娘为正二品奕妃,赐住咸福。”

“不过娘娘自生了七皇子后身体一直不好,堪堪将养了大半年才能下床。连封妃大典都未能出席。后来也一直好一阵歹一阵的,一年里倒有十个月不离药罐。大约七皇子八岁的时候,娘娘的父亲出事了。”

“我们身居后消息并不灵便,只隐约听说好像是老爷的一个门生借督造皇陵之机在工料上动手脚,贪污了近百万两银子。本想既然是老爷的门生,老爷至多算个教导不严之罪,没想到那门生在狱中一口咬定是老爷让他这么做的,还说这银子多半都送进了卢相家,又称这许多年来都是卢相为他遮掩,才让这贪腐之事迟迟未被发现。我们娘娘才有些担心起来。”

“接下来的消息一个赛一个的不好,朝堂上御史言官的奏折像雪片样飞来,斥责卢相居然打皇陵的主意,让皇帝百年之后无法安眠,有不臣之心,文武百官并有爵人家一边倒的上奏请愿,把老爷为相几年的其它事情一并清算,大有不把卢相拉下马不罢休的架势。”

“皇上也多日没来咸福了,娘娘不顾自己身体衰弱,亲自到乾清为父请愿,不过娘娘跪了一夜,只得来一句后不得干政的回答。回来后娘娘就病倒了。”

“后来就听说卢相被贬官归乡。只是娘娘自此事后就缠绵病榻,两年后,皇帝送了才十岁不到的七皇子到封地,之后不到一月,娘娘也病逝而亡。”说到此,林嬷嬷眼中也闪动着泪花。

又有一个如花女子遗恨深的故事,听着就让人心酸压抑。那高耸的墙之下到底埋葬了多少个女子的青春,美丽和幸福,铃兰再一次泛起对万恶的一夫多妻制的深深痛恨。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中之事。后来我蒙恩放出来,居于乡下的几年间,陆续听到了更多的事情。当年之事,卢相确有失察之过,那位门生确实把一部分银子送到了宰相府,但不是给了卢相,而是卢夫人收下了。大体因为卢相为官清正,家中寒苦,卢夫人想着娘娘在中花销又大,不免拿了一些钱财。她只是个小门小户出身的妇人,哪知道自己拿的是贪污皇陵的工料钱,还以为只是寻常的孝敬。”

铃兰暗自点头,现代有很多高官不也是被夫人拉下水的么?

“但是卢相被贬的真正原因,”林嬷嬷话锋一转:“还是他试图推行新法得罪了那些勋贵人家。当时皇上曾授意卢相草拟新法,试图将亲王郡王和有爵人家的奉养削减大半,同时对他们的私产田庄一并征税,大约新政触动了这批人的利益,还未实行就遭到了强烈的抵制。这些年我冷眼看来,卢相当年的想法只有一小半实行了,但是多数还未能实行,可见权贵世家的力量不可小视。士绅不纳税的做法由来已久,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当年,皇上和卢相之过急了。”

铃兰默然,改革在历朝历代都不是易事,这甚至不是几个人流血牺牲就能换来的。依目前的情势看来,是皇上向权贵阶层让步了,卢家就成了替罪羊。可怜卢梅珊一个闺阁弱女子,也成为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子谣也听懂了大概:“依嬷嬷所说,那德妃岂不是皇上用来掩人耳目的标靶?”

“这就不好说了,不过看德妃能把持后十几年的情形,也是个有本事的女子。更何况她背后的家族势力不可小觑,虽说前年德妃的外祖父也因弹劾被迫告老还乡,但是吴家的底子还在,朝中为官之人不下十数。”

“德妃不足为虑。”三人俱是吃惊的回头,只间钱嬷嬷步履从容的走了进来。

林嬷嬷不错眼的盯着她:“我还以为今夜你不来了呢!”

钱嬷嬷立时顶上一句:“我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这老货了呢!”

两个老人对视良久,同时放声大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林嬷嬷对着两个小的说:“快来见过钱嬷嬷,当年她叫采屏,我叫采芹,我俩自入时就分在一块儿,一同伺候了奕妃十几年!”

子谣和铃兰忙蹲下深施一礼:“见过钱嬷嬷。”

钱嬷嬷打量了二人一眼:“你不是说这世上再无亲人吗?怎么对这两个小丫头如此照顾?”

“转了几转的亲戚,不过看着喜欢提点几句。我老婆子了能照顾什么,不过给她们讲讲陈年旧事。倒是你,如今也是中的教养嬷嬷了,可要对我这小侄女照顾一二。”

钱嬷嬷仔细打量一番子谣:“是个好孩子!”

又转头向林嬷嬷道:“其实不用你说。你当我这次为着什么来。是景昀托我来的,就是怕她诸事不知,担忧恐惧,你倒是替我省了力气。”

“七王爷?”三人异口同声的惊问,只不过子谣是惊喜的语气,铃兰是艳羡的语气,而林嬷嬷则是诧异的口气。

钱嬷嬷点点头:“景昀怕你委屈,让我带句话给你,昌河之水,不可竭也;燕山之高,不可摧也,山水为证,此生不负!”

一句话说的子谣满面飞霞,粉颈低垂,绞着衣襟不知如何是好。铃兰心想,看看人家比比自己,真不如找块豆腐撞死吧。

崇禧三十七年

大夏朝国史馆所著的崇禧三十七年实录中,有下面这几段话:

崇禧三十七年正月初十朝日,帝于朝议中耳响作堵,头晕乏力,退朝后连召数位太医问诊,皆曰年事已高,不堪政务烦劳,需心调养。一日后,帝准六皇子和七皇子留京轮流侍疾。

崇禧三十七年三月十五朝日,内阁大学士刘文仲奏曰帝躬欠安,宜早立储君,以安民心。百官纷纷附和,一时间朝堂上众口纷纭,群情激动。以骠骑大将军薛侯为首诸人曰大皇子即是长子又是嫡子,理应册立为太子;而以内阁首辅大臣王相为首诸人指出大皇子昏庸无能,贪花好色,就藩蜀边期间多有僭越扰民之举,不堪大任,力推六皇子。唯翰林院七品编修秦悟本曰大皇子昏聩,六皇子有疾,皆不合适,七皇子就藩期间克勤克俭,谦恭好学,礼贤下士,堪为人主。帝命五日后再议。然五日后,帝以身体不适为名罢朝。

崇禧三十七年五月,待选秀女云集京中,帝与德贵妃亲选数日后,定吴家女为六皇子妃,薛家女为七皇子妃,余者册封侧妃良媛十数人。

崇禧三十七年五月二十七,帝降旨立七皇子柴景昀为太子,入主东,薛氏为太子妃,六月初八日完婚。封舞阳候薛厚成为宁国公,赐黄马褂。长子薛冉斌为兰陵四品带刀校尉。晋平郡王为平亲王,加封食邑一千户,着大婚后即刻归金陵。晋安郡王为安亲王,加封食邑一千户。

崇禧三十七年六月初八,皇太子大婚,十日后,其余所选妃嫔抬入体仁。

崇禧三十七年九月,帝降旨十一月初加开文武恩科。

崇禧三十七年十月,应天府报治内有人私募丁勇,暗打铁器,意图不轨,已缉拿头领李成及副手十七人在监,所募丁勇即行解散。

而在铃兰的私宅日记中,则主要写下了这么几件事情:

二月初十,我们终于赶到了京城,上京果然市井繁华,人物风流。不愧为一国之都。

五月初四,唐一笑居然带着我混到中去了。虽然看了无数美女,但是后来吹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冷风啊,还差点把小命丢了,好险!以后还是离这家伙远点好,他太无法无天了。

五月十七日,子谣被册封为七皇子妃,不过只是个侧妃。子诺为这事一整天都黑着个脸。其实何必呢,我看子谣自己已经很满足了,七皇子心里有他,她心里只怕也是喜欢七皇子的,否则那天晚上她也不会窘成那样。如今最重要的是为她进好好做准备,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打首饰,裁衣服,挑丫鬟。老太太已经送来了五千两白银和一些压箱底的首饰,四叔也送了好多积年留存的大块宝石珍翡翠珠等物,还有各色衣料。不过老太太的首饰大多式样古旧不能用了,四叔送的珠宝也需镶嵌了才好带。我手绘了一些钗环首饰的新奇样子,天宝楼的师傅脾气大,我还是找家小店赶工吧。

六月初八,七王爷果然被立为太子,今日大婚。虽然我早已猜到结果,但是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撼了一把,估计朝堂内外被震撼的人多了去了,比如子诺就很惊讶,我只能稍稍把林嬷嬷那天讲的旧事给他透了一点,子诺只说了一句:恐难服众啊!

六月十一,七日后,子谣就要和其它妃嫔一起被送入去了。这几日里打首饰,裁衣服,堪堪忙了个大概。新打好的首饰送来时,大家都被这新奇的式样耀花了眼,夸我怎么想出来的。呃~~当然是拜清戏看多了所赐。不过我总觉得舒姑娘的眼神怪怪的,别人都在和子谣说话,她怎么一直盯着爷呢?

六月十三,三太太居然带着几大包礼物上门了,我才知道子评还没放出来呢。他居然敢惹九门提督乐裕峰,活该多吃几天牢饭。只是三太太不知咋想起这乐裕峰不就是乐氏的三哥么,然后想让子诺去和乐家人说说情。笑话,子诺现在连个“乐”字都不愿意听到,怎么可能为了这事去向乐家人低头。您礼物再多也没有用,怎么拿来怎么拿走吧。

六月十八,今日一早就有中人来接走了子谣,我很没出息的哭了,侯门一入深似海,更何况是门,此一去相见更是无期。

六月二十三,唐一笑居然让人送来了一匹小红马,算这家伙有良心,我考虑原谅他了。哈,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马了,还长的这么好看,就叫它红星吧,闪闪红星放光彩嘛,和映雪也比较相配。长虹这丫头不爱和人说话,倒是能和动物谈得来,让她去照顾红星正合适。

六月二十七,我第一次骑了红星到老胡的店里,感觉新奇极了。老胡开的玉器店也是四叔的产业,来之前他就托了我有空去照看一二的。其实玉器这玩意我真的不懂,那里谈得上照看。倒是老胡做这行三十几年了,处处教我,上次给子谣打首饰的工匠还是他帮我找的呢,手艺真好!骑马的感觉也真好,可惜城里人太多跑不开。

七月初五,俞正桑这个老女人又不消停了,嫌给她屋里送的冰不够,叫了我去就是一顿责骂。你要是不满意干嘛还死乞白赖的住在这里啊,有时看着她拿乔的脸真有上去挠花的冲动,可是最后我还是陪着笑让她们赶快再送冰块来。子诺因为子谣的事情已经够烦了,舒梦筠又老是有事没事缠着他,我就不要再给他添堵了。

八月十五,小杨媳妇去三太太家送节礼后回来说,子谨居然给乐裕峰当妾了。这三房脑子抽了吧,子谨是不是他们的亲闺女啊,居然舍得给别人当妾?虽说是什么良妾,有文书有陪嫁的,说什么特意找顶轿子抬过去的,乐家还办了十几桌酒席。可良妾也是妾啊,就算乐裕峰的娘子身体不好无有嫡出,就算答应了子谨若是生了小子就和正妻比肩了,可是这媒婆的话能算数么?更何况还有乐夫人那种不讲理的人当婆婆,当初三太太刻薄人家的时候怎么说来的,如今居然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乐家去。唉,不说了,女孩的命不由己啊,至少现在子评终于可以回家过节了不是?

九月十二,皇上下了恩旨今年加开恩科。看子诺高兴的样子我也跟着开心。我相信以他的实力,考入三甲不成问题,说不定能混个状元当当呢。我还没有见过活的状元呢。哦,不对,我见过前科状元叶嘉恒的。也不知道他娶了公主后过的好不好,他还能记起子谣么,他还能记得我么?不过他肯定记不得我了,那次我表现的就像个二呆子。可是,为什么我总还能想起他,他的鸳鸯扣还被我缝在衣服里压在箱子最底下,是子谣临走时要我还他的,她是不能带回到里去,可是也不想想我怎么能还他啊。

九月二十一,我说俞大姑,你别自作多情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想把表哥表妹凑一对儿,可也别做的那么露骨啊。

姑奶奶教女

九月的上京,秋老虎仍有余威。

早上刚送走子诺,铃兰还未来得及歇一口气,三星就慌慌张张的来报:“姨娘快去看看吧,马房里筝少爷揪着长虹要责打哩。”

铃兰心下打了个突儿,立马叫白露跟着来到马房,老远就听道舒梦筝正处于变声期的尖叫:“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就是铃姨娘见着我也要赔笑脸,叫她跪着她就不敢站!”

长虹是个素来不爱说话的,只死死的拦在红星前面,昂着头盯着眼前的半大小子,目光里满是倔强愤恨之色。

舒梦筝犹自胡言乱语:“识相的赶紧让开,否则等我姐姐嫁过来,第一个就把你发卖了。”边说边去推搡长虹。

铃兰只气的浑身乱颤,果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咬牙走上前去喝道:“住手!”

舒梦筝先是一怔,待看到铃兰,不屑的道:“快让你的丫头让开!”

铃兰咬咬牙尽量平静的说:“长虹不是卖身到俞家的丫头,筝少爷可要记住了。马房这种地方筝少爷何必亲自过来,若是出门小厮自会把马牵到大门口。”

舒梦筝哼了一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少废话,爷要骑这匹红马。”

“这马认主,脾气又不好,要是摔着您可怎么办,还是另换你常骑的白马吧。”

“骗谁呢,我今个儿还偏要骑这红马了。”

“物各有主,岂可强要?筝少爷大家出身,想必知道这个道理。这马是我的,我不喜欢别人碰它!”铃兰也气了,寒着脸说道。

“什么你的,连你这个人都是俞家的奴婢,还敢跟我横!”

“我就算是俞家的奴婢,也轮不到你舒家的人教训。”

“好,好,好,你等着。等我姐姐嫁过来,你就知道厉害了。”舒梦筝急红了眼。

铃兰看着还没自己高的小人偏偏要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怒反笑:“筝少爷,我劝你这话少说为妙。三媒六证还都没踪影呢,你这么说就不怕伤了你姐姐的闺誉?”

舒梦筝一跺脚:“你等着!”带着两个小厮就向前院跑去。

白露和三星都是第一次看到铃兰如此硬气,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忧,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铃兰盯着舒小爷跑开的方向叹了口气,扭身去看长虹。

长虹的身上已经被那小子狠狠捏了几下,胳膊上都是青紫,铃兰一面拉了她回去上药,一面埋怨道:“干嘛不躲开报我,和他一个小毛孩子硬别什么劲儿,看这亏吃的。”

长虹依旧不发一言,但是看向铃兰的目光里已经多了几分赞许。“我知道,你们都嫌我太懦弱了,但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如今爷一心都在学业上,我不想他再为这些琐事分神。”

长虹瘪了瘪嘴,那意思是只怕你躲也躲不过呢。

还未回到屋里,俞正桑那里的胡妈妈就找来了,说在屋里等你呢,问你做什么把筝少爷打伤了。

铃兰暗叫不好,偷偷给三星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给俞子诺报信,自己带了白露往客院来,心想我倒要看看你们舒家如何颠倒黑白。

俞夫人的屋里,梦筠正扑在她怀里哭的泣不成声,梦筝则在一边气鼓鼓的站着,脸上有处明显的青紫。

铃兰刚一进屋未及行礼,就听见俞夫人的呵斥:“好你个贱人,还不给我跪下。”

白露看不过,上前一步挡在铃兰身前:“姨娘那点做错了,姑发这么大的火。再怎么说姨娘也是太太给的,不是随便的阿猫阿狗,任你们糟蹋。”

“好啊,还学会顶嘴了。她推打少爷算不算错,诋毁小姐算不算错?”

“姨娘那里朝少爷动手了,更没提小姐一句话,刚才众人可都看着呢。”白露朝那些仆妇小厮看去,想找出个人对质。

俞正桑懒的再说,朝胡妈妈一使眼色。那老婆子便越众而出,劈面就给白露一个耳刮子:“学的规矩都忘了,主子面前轮的着你大呼小叫。”她本就是老太太给俞正桑的陪房,以前在俞家就是教小丫头们规矩的人,因此动起手来丝毫不带犹豫,一把推开白露对铃兰说:“我说姨娘你也别敢做不敢当。懂事的话乖乖的给少爷小姐磕个头赔礼道歉,求我们原谅你,否则就别怪老婆子不客气了。”

铃兰只气的一阵乱抖,来之前她还高估她们了,以为总还要讲个道理,没想到她们本就是无理取闹:“姑说的那些我都没有做。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胡妈妈晒了一声:“你这样的贱骨头我见的多了,待你到院子里好好跪上两个时辰就知道自己到底做了没。”说罢也不待铃兰出声,和另外一个婆子一起拖了她就向外走。这婆子惯常抓人,力气都大的很,铃兰硬是没能挣开,被她俩半拖半拽的扯到外面摁在青石板的跪了,白露在屋里还叫嚷呢,也被几个丫头婆子牢牢制住,拖了开去。

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铃兰方有点想明白,今天这一切恐怕是早有预谋,自己无论如何做都是避不过的,否则他们为什么偏偏等子诺不在家的时候闹事?俞夫人怕是真的看上子诺了,今天的事就是个试探。现在估计真的只有子诺能救自己了,多亏自己已经叫人去报信。

俞夫人坐在圈椅上盯着屋外跪的笔直的身影也在出神,选秀前她还把自己的女儿当成个宝,可是自从落选之后,再加上在京城这几个月的暗暗打听,她也逐渐想明白了梦筠的情况就是高不成低不就,若是嫁到京城勋贵之家,不是对方的人品不好,就是婆婆小姑子难缠,若要屈居同僚的孩子,梦筠自己又不甘心。比较来比较去,还真找不到比侄子更好的选择,虽说是填房,但乐氏并未留下一男半女不是,更何况自己的侄子自己知道,脾气格能力都是没说的,小姑子又做了太子的侧妃,俞家的富贵还能跑得了?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可行,越觉得可行就越觉得铃兰刺眼,生了庶子不说,还惯会邀宠卖乖,如今的子诺对她几乎是千依百顺,下人也都把她当成俞家的半个主子来敬。哼,这次偏要杀杀她的威风,也为自己女儿的将来铺路,要让她知道以后要认清位置谨守本份。

时间在两个人的对持下一分一秒的过去了,太阳悄悄的移到头顶上,铃兰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又被这大太阳照了这么久,只觉得眼前闪出无数的小星星,青石板的地面也好像会动,在她眼前不住的起起伏伏,两腿已经从刚开始的针扎一样的痛到现在的麻木没有知觉,脑子好像也同样麻木了,她竟然什么都没有想。

滴答,滴答,滴答答答,不知什么时候竟然下雨了,很快豆大的雨点就开始密集的砸下来,在房檐下汇成了一股股细流,天地间好像被挂上了一张大帘子,立马暗了下来。下人们都赶紧躲到屋里去了,只留下铃兰还愣愣的跪在那里。

梦筠有些看不过去了,低声对母亲说:“看来表哥一时三刻未必能赶回来,还是先让她起来吧,也跪了一个时辰了。”

“不急。”俞正桑懒懒的喝口茶:“筠儿,这种事情千万不能心软。你心软了这些狐媚子就要蹬鼻子上脸,到时候有你难过的时候。妈今天这也是教你,你表哥以后若是再有了人也是一般这样教规矩。”

“妈,你说什么呢。”梦筠羞红了脸:“表哥可是什么都没答应呢。瞧您说的就跟已经成了一样。”

“嗨,娘面前你就不用这样了,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已经给老太太说过了,她也很愿意,你表哥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他自小就是个听话的人。闺女我先给你说啊,这铃姨娘千不好万不好,但是有一点你要学着点,就是把夫君当成自己的天来敬,当成自己的儿来疼。人前要给足了面子,人后千万不要矜持,适当的柔弱一点儿更能激起男人的保护欲。”

“娘……”梦筠扭着衣角背过身去。

不提俞正桑还在絮絮叨叨的教女,她看上的女婿正在快马加鞭的往家赶,瓢泼般的大雨也没能浇熄他心中的火焰,到了门前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抢进内院,正好看到铃兰支撑不住缓缓倒地的柔弱的身影,他扑过去抱起已经全身湿透的她,抬眼恨恨的对上表妹惊慌失措的双眸。

45怎么办

好热,好干!

铃兰觉得身体被火炙烤着,环顾四周自己竟处在一个沙漠中,目力所及之处俱是黄沙滚滚烈日炎炎。

等等,前边那个身影是自己的丈夫么?她很想追上去看看,无奈浑身无力脚步虚浮,没走几步就摔倒在沙地上,“老公,等等我~”铃兰惊惧的看着脚下的黄沙像活了一样慢慢的隆起,一点点没过了脚背,然后是小腿,“救命!”她急的大叫:“老公,救~我~”,她本能的认为眼前的背影就是自己的老公,“老公,你为什么不转过身来看看我?”

黄沙一点点的上涌,渐渐淹到铃兰的下巴,她已经叫不出来了,但还是死死的盯着前面,那人似乎终于听到了,慢慢回过头来,竟是俞子诺,她啊的一声大叫,慢慢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耳边传来白露喜极而泣的惊叫,映入眼帘的是子诺焦急的面庞,平日里干净的脸上满是胡子拉碴,眼里也有几抹血丝。

铃兰别开了眼环顾四周,雕花的床,乌木圆桌,穿着石青比甲的丫鬟……,她终于慢慢想起了前事,她没能再穿回去,这里还是君影阁。

子诺一直紧紧的抓住铃兰的手,见到她醒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兰儿~”

铃兰努力把手抽出来想翻身,好累,好热,自己这是发烧了么?

“爷,先让姨娘喝口水吧。”白露在一旁轻轻的劝着。

“对,对,看我,”子诺忙小心的去扶铃兰,可是刚一碰到铃兰的肩膀,她就像被烫着一样缩了一下,完全不配合的翻向床里,剩了他尴尬的僵在那里。

白露把这一切都看到了眼里,看来这回姨娘是彻底伤心了,也是,姑***心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可是爷还是任由我们姨娘一个人应付,她轻轻的走上前一点,“爷,让我来吧。”

子诺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怨铃兰怪他,他也怪自己。姑姑想的什么他都知道的,要她娶梦筠是绝对不可能的。只是碍着姑姑是长辈没法回绝而已,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头疼这件事,左思右想也没个万全之策,没想到这么一拖竟然害了铃兰。大雨中抱起铃兰的时候他就后悔了,着铃兰滚烫的身子撬开她牙关灌药的时候更是悔上加悔,他应该想到的,铃兰所受的苦都是因为他的懦弱啊。

这会子看到铃兰背对着自己,他就越发的心痛,嗓子眼就如被棉花堵着一样发紧,呆了好半天才轻轻的俯身:“兰儿,你先好好休息,姑姑那边有我。”

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终至寂然,铃兰才缓缓的转过身来,她真的渴了,就着白露的手喝了一大杯水,这丫头遇到事情永远只会哭,和以前的自己多么像啊。

树上的叶子由绿转黄又由黄转枯,最终缓缓的飘落下来。铃兰已经在床上躺了将近半个月,每日里最常做的事就是盯着窗外的树叶一看就是一整天,脸上无喜也无悲,就连三星告诉她姑一家已经搬出去的时候也未有一点反应。下人们都暗传难道姨娘的癔症又犯了。

这日晚间,子诺把她轻轻的搂在怀里第十八次道歉:“兰儿,这次都是我的错,怨不得你伤心。但你打我骂我都行,有什么说出来我都答应,莫要再这样不言不语了,让人怕的慌。”

铃兰保持着九十度的低头,一字一顿的说:“若是我说我想出去,你也答应?”

“出去?去哪里?如何不应,多让几个人跟着就是,你身子还弱。”子诺惊喜万分。

铃兰一咬牙,抬头盯着他:“我说是,你肯不肯还了我的身契,放我出府?”

子诺一下子慌了神:“兰儿,你怎么会这样想?我们有话可以好好说。你又没个家人在世,出去了可怎么过活?”

“我自有办法。”铃兰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来她翻来覆去就在想这件事,总要试一试:“如果我说我自能活的很好,你是不是会放了我?我没有旁的要求,只求你放了我出去就行。”

看着她黑莹莹的瞳仁,子诺这才意识到她不是说笑的,心里一阵阵的发凉,他知道她确实受了委屈,也知道姑姑敢如此做无非是欺负她只是一个妾,所以他已经写信禀明祖母和族长要将她扶正,就在这当口,她却自请求去。

“兰儿,不要再闹了。什么我都可以依你,这件事不行。”他紧紧的抓住她的手。

“可是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呢。”铃兰慢慢的抽出了手,死死的盯着他。

子诺伸手去扶她的肩,扶了几下都被她挥落,终于垂下了手:“这件事不可能,你不要再想了。”他尽量和缓的斟酌着语句:“就算你心里生我的气,我们还有安哥儿呢,难道你忍心抛下他?我已经给族长去了信。安哥儿大名叫俞安之,不日就开祠堂上族谱。”

待得子诺走出房门,铃兰软软的歪倒在床上,是啊,俞府还有她的孩子,虽然没怎么见过面,但她怎么可能舍下孩子一走了之呢?

不提铃兰在房里愁肠百结,外书房里,子诺独自一人静静的坐着书案前,紧紧的握着桌角,手甲都发青了。

桌子上是祖母的回信,只有薄薄的一页纸,他闭上眼睛都能背出那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妾者,接也,言得接见君子而不得为伉俪!以妾为妻,人伦大忌。大考在即,汝不思苦读以求进益,反而沉湎于女色。试问铃兰何德何能,竟致你迷恋至斯,欲做出此等有悖于纲常伦理之事?暗夜扪心,可对得起父生母鞠之恩,可对得起诗书教养之德?”

罚跪风波终于被流水一样的日子冲淡了,转眼就要到恩科开考的日子。铃兰再也没提离家之事,只是不太愿意呆在俞府,常常骑着红星到老胡的玉器店一坐就是一整天。玉器自古就是有灵东西,跟着老胡埋头在一堆的玉器里,铃兰只觉得内心也一点点平静了。

除了学着鉴别玉器,铃兰最喜欢的就是坐在门首望着街上的往来行人,隆泽大街是上京南北向的交通要道,每天都有各色的人匆匆而过,尤其是大考在即,身穿儒服头戴方巾的举子更多了。

这日太阳正好,她正眯了眼睛很舒适的浅眠,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走入店来,迟疑的对着迎上来的伙计说:“可不可以,帮我看一下这块玉。”

伙计一怔,老胡也从高大的曲形柜台后转了出来,妇人拿的是一块小小的白玉挂坠,水色通透,毫无杂质,可惜,有点小了。老胡对着太阳看了许久:“是块好玉,不知娘子的意思是……”

那妇人神色悲戚的说:“承老先生您看顾,这是我祖传之宝,如今我路遇急难,可否换些银钱?”

老胡一听立马还了这玉坠到她手上:“出门右手第三家就是当铺,娘子还该到那里去问。”

那妇人益发悲切:“不瞒您说,刚才正是从当铺出来,他们死当也只肯出一两银子。我实在是需要靠着这玉救命……”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怀中的小孩子也咿呀的哭叫起来。

铃兰当时就有些心软,站起来说:“胡叔……”

老胡赶紧走到她身边小声道:“二莫要心软,这京城招摇撞骗的人多了,焉知她说的是真是假,更何况这玉万一来路不正,惹上祸事可不得了。”

铃兰看了看老胡又看了看那妇人,尤其是对上夫人怀中小女孩吮着指头的可怜样儿,犹豫再三还是走过去拉了那妇人坐下:“我们确实不当东西,不过你有什么急难事,可否说出来听听。”

那妇人便一边哭一边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原来她是随着丈夫赴京参考武恩科的,不意女儿到京后便水土不服一病不起,请医问药刚有所好转,她上街时钱袋又被人偷走,两人竟落到分文无有的境地,如今孩子也跟着饿了一天,她实在无法才想到典当玉坠,可是当铺给的价格太低了,本用不了两三天。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言谈中她还说出自己丈夫是庶出,自幼就被家中大夫人厌弃,亏得公爹在时还照顾一二,请人教他武艺兵法,如今公爹去世,大夫人便薄薄的分些家产打发了他们一房出去,他丈夫一心做大事不善经营家产,不到两年已经亏空甚多,这次听说朝廷开恩科,索卖了家中田地带着妻儿赶到京城,谁想连遭不幸,如今竟连吃口饭都成了问题。

铃兰听了很是唏嘘,怪不得古人都是聚族而居,轻易不愿离乡弃土,实在是风险太大了。古代的医疗卫生条件不好,社会治安更差,又没有什么社会救济机构,单个人的力量在强大的自然社会风险面前实在是微不足道,一不小心就很容易弄成柳氏夫妇现在的样子,还没混上出人头地,反而弄成衣食无着。

她看着妇人怀中的小女孩实在可怜,便说道:“这玉当的再高也是白饶,我家中还有几间空屋子,不嫌弃的话你们先来住着,府里若是有事你也可来帮工,一切等你夫君考试完后再说吧。”

46喝醉了

能进俞府对柳氏一家来说是雪中送炭之恩,但他们的到来在俞府却无一点涟漪。铃兰甚至没有向子诺报备,只是找了小杨媳妇交代了一下。子诺因她生病搬到书房后就一直没有再搬回来,她也懒得见他,每日都去胡叔的店里消磨时光。

这日刚听胡叔讲完独山玉和岫玉的区别,就听有人惊叫:“原来你在这里,教我好找。”

铃兰抬首一看正是唐一笑,数月不见,他似乎瘦了许多,嘴角的笑容也染上一丝疲惫。铃兰忽闪着两只大眼睛:“你找我?”

“可不是,我去了俞家两次都未见到你,他说你在养病。要不是我今天恰好看到拴在外面的枣红马,还见不到你呢。”

“你去俞府~~找我?”铃兰有些受宠若惊,“还未谢你送的马呢。”

听到这话唐一笑笑的连眼睛都眯起来,凑过来一脸狗腿样的说:“你要是真心谢我,就陪我吃顿饭如何?”铃兰本能的拒绝,无奈唐一笑死缠烂打,一通歪理邪说好像她不答应就受了莫大的伤害一样,她隐隐觉得唐一笑说的不对,但就是拒绝不了和他在一起放松的感觉。

燕云楼的雅间里,两人隔了一桌子的好菜相对而坐,喝了几杯酒的铃兰有点兴奋,双颊都飞起了红晕:“这么说,那李成已经被你解决了?”

“李成只是个小喽啰,解决了也没什么意思,可惜是没能扳倒他背后的人,也没有牵扯出德妃。”唐一笑郁闷的仰头喝了一杯:“本来我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可是就这么生生被叫了回来。功亏一篑啊!”

“已经够不错了,她经营了几年的力量被你一朝毁去,也会老实一些。你别怨皇上不让你顺藤瓜一网打尽,再怎么说德妃也是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人,更何况这事又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皇上不会任由你将她拍死的。”

“你说的对,”唐一笑又仰头干了一杯:“太子也是这么说。我只是怕皇上的心软会给我们留下大麻烦,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德妃是皇上的枕边人,六王爷也是皇上亲儿子,血脉相连,打断骨头连着筋呢。就算你们明知道他们是你的敌人,他们没动手以前,你也不能抢先把他们做掉。”

唐一笑盯着她转了转眼珠:“看你说的好像感同身受一样,小小年纪装什么沧桑。”

铃兰横了他一眼:“你不比我大多少吧?”

“我肯定比你大多了,不信你多大?”

铃兰一怔,夹了筷上汤口蘑放在嘴里细嚼:“你推荐的菜不错,你自己怎么不吃。”

唐一笑眯着眼睛看她装的云淡风轻的样子,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若是说以前的数次交往都非有意为之,那么这次确实是他专门来找她的。上次将她送回俞府后他就马不停蹄的赶往应天府查李成的事情,身上有公务的时候也没想太多,忙完这事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越发想念她,和她比起来,连那些江南歌女扬州瘦马也统统成了庸脂俗粉。

不过看来她终于察觉了自己的企图,可不能贸然把她吓跑了,他赶紧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对了,你为什么病了?”

“身体不好就病了呗。”

“你现在一天到晚都泡在石头堆里?不闷么?

“闷又能如何?”

“以前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出什么事了?”

“没有,就是累了,倦了,忽然发现做什么都改变不了我是个姨娘的事实。”

唐一笑立马闭嘴,他自然看出铃兰的不对劲,只是她既不说他也不能细问,赶紧又找了个话题:“嘿,我才走了没几个月,你家姑娘怎么就勾搭上乐老三,还给他做了妾?”

“我们家姑娘,哪一个?”铃兰有点愣愣的。

“你忘了,在皇觉寺里丢手帕的那一个。”

“子谚?她没做妾啊,”铃兰有些迷糊的想着:“啊,你说的一定是子谨,她是被什么乐裕峰纳了,你怎么见过她?”

“子谨?你们家有多少个姑娘啊。”唐一笑嘟囔道:“还不是乐老三显摆的。前儿个我去他府上喝酒,她被唤来敬酒,我看乐老三言谈之中颇多得意,两人卿卿我我的好不磨叽。我只是奇怪你们俞家的姑娘也有甘愿做妾的。”

“她是三房的女儿,和我们大房也算分了家的,他们家的事我们也管不着。不过这事我倒知道并不是她心甘情愿,他哥哥惹了乐裕峰让抓到了牢里去,弄不出来只好把她送到乐家。哥哥惹祸妹妹顶,归结底还是女人的命苦。”

唐一笑咂了咂嘴:“没想到乐老三如此不是东西,还用这种下三赖的手法找女人。不过席面上我看她好像也挺如意的,金戴银,好不招摇。”

“对了,你为啥要到乐家喝酒,他们不是德妃一派的么?”

“那是以前储位未明,如今皇上已经下旨立了咱们王爷为太子,肯定有人重新选择。不过他们家倒是硬气,一直没啥表示,所以太子派我去看看能不能拉拢过来。”

老皇帝把小儿子雪藏了这么多年,如今虽然立了太子,但是正如子诺所言的恐难服众,太子的力量太微薄了,朝中大半官员已经选好了队伍,即使想转投门下也左右为难,很多都在观望。

铃兰想了想:“其实太子不必着急,这次恩科选的人不就是留给太子的么?假以时日,皇上一定会把一切都安排的妥妥帖帖的。”

“也是。”唐一笑附和了一句。但是两人都忍了一句话没说,要是皇上没有多少时日了呢?

铃兰转着酒杯斟酌的说:“与其急着结交人臣,倒不如多在皇上跟前尽心侍疾,尽尽人子的责任,一来我朝以以孝道治天下,此举可以赢得人心,二来,既然身为太子,若是太积极的笼络朝臣,皇上不免有些刺心啊。以静制动,不争是争。”

“以静制动,不争是争。说得好。此话当浮一大白。”唐一笑拍案大笑。

铃兰粲然一笑,举杯和他轻轻碰了一饮而尽,那样子又豪爽又娇媚,看的唐一笑越发心动,待得她喝完将杯底亮在他眼前,葱绿的袖口下露出一截雪腕,分别以来的种种思念一时涌上心头,唐一笑想都没想,就抓住了铃兰的手:“铃兰……”

砰!雅间的门被大力推开,俞子诺面沉如水的立在那里,正瞧见这一幕。

唐一笑尚未反应过来,子诺已经走过去搂了铃兰就往外走。铃兰还处于半醉半醒之间,醉眼迷离的嘟囔:“子诺,你怎么来了。”声调又软又糯。

俞子诺只觉得太阳突突的跳,身后还传来唐一笑后知后觉的喊声:“君毅,刚才……”话未说完两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俞子诺和铃兰都是骑马来的,但是一出酒楼子诺就抱着铃兰钻进了一顶路边等客的小轿,催着轿夫快走。跟来的永益揉了揉眼睛,这是我们的铃姨娘么,怎么和平常相差那么大,揉完眼睛轿子已经不见了。

俞府君影阁里,子诺好不容易才将铃兰按到床上躺下。

酒的后劲上来,她已经完全醉了,身体轻飘飘好像飞在云端,这感觉还真好。她可不愿就这么老实躺着,挣扎着刚爬起来,又被子诺迅速摁倒,她不满意的恩恩啊啊啊,扯着子诺的袖子到处乱蹭。

“躺好,你醉了,我叫人熬醒酒汤了。”子诺已经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我没醉,”她笑嘻嘻的拂上他的嘴巴:“干嘛闭的这么紧,好丑。”

子诺只觉得自己要爆炸了,生怕一个控制不好就要捏死她,这还是他的小兰儿么,满脸酡红,两爪乱动,身软如水,双眸似星,她怎么能在一个外人面前喝成这样?还有她现在到底要做什么?见到他来难道不应该羞愧么,不应该害怕么,她怎么还能如此肆无忌惮的调戏他。

铃兰却毫无感觉,酒真是个好东西啊,能让人把一切烦恼束缚都忘掉。她索爬到子诺身上想把他紧闭的嘴角拉开:“笑一笑么,总是生气老的快哦。”她的脸在他头顶上晃啊晃:“你还生什么气啊。我告诉你,身为男人,你已经够幸运了。不用伺候男人,不用生孩子,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活,不用担心失宠孤老后院,也不用担心争宠被大妇卖掉,更不用费心讨好公婆妯娌小姑子,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嗯?”

俞子诺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娇艳的小嘴一张一合,这才是她的真实想法么,这才是真实的她?暗沉的眼底不觉掀起滔天巨浪。

“我告诉你,”铃兰的玉指点在他鼻子上:“下辈子,我要当男人,换你来当女人,呃,伺~候~我!嗝~~”口一沉,铃兰重重的倒在他身上,终于,睡着了。

47换一换

宿醉的后果就是头疼欲裂,铃兰醒来的时候真实的感受到了这一点,忍不住哼了一声。不过比起头疼,更惊悚的是身边还躺着一个人。

“还难受么,喝点蜂蜜水吧。”子诺闻声而起,从旁边的熏笼里拿了一盏温热的蜂蜜金桔水送到铃兰嘴边,眉目间一片云淡风轻。

铃兰的脸立马红了,接过水来小心的啜着,拼命的回忆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搬出去已经有小两个月了,为什么又睡到了这张床上?这么晚了他为什么还没去书房?

无奈实在醉的很了,只能记起昨天和唐一笑到酒楼喝酒聊天,下面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是什么时候到的?她是怎么回到府里的?她有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她越想越心虚,一不小心就呛了一口。

“慢着些,没人和你抢。”子诺轻轻的给她拍着背。

铃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期期艾艾的说:“我已经没事了,让白露来就好。你,不用去温书么?”

“正好休息一下。真的没事了?我让她们把饭拿来?”子诺回答的很贴心。

他行为太反常了,铃兰想问又不知该如何问起,只能压抑住心底的不安和他一起用早饭,饭后又被他拖到后院散步。

秋高气爽,暖阳融融,铃兰却总有股脊背生凉的感觉,被他拉着手转了小半个园子拢了三次头发整理了两次衣角品评了一番秋菊后,她终于忍不住小声的说:“昨天,我和唐一笑……”

“不要说,”子诺轻轻的点上她的唇:“你高兴就好。”

“呃,啊?”皮相好的人总是占些便宜,更何况这人还含情脉脉的对你说着如此甜蜜的话语,铃兰一时有些呆住了。

子诺再一次替她把碎发抿到耳后:“为什么不带我给你买的翠玉钗?”

“太贵重了,我平时冒冒失失的,怕碰坏了它。”

“不过一样东西罢了,坏了可以再买,你总是不用,我会以为你不喜欢。”

“喜欢,回去就换上。”

“那就好。”子诺牵了她的手走上高亭休憩,吩咐人去拿了些瓜果点心,又叫人取了笔墨丹青来。

“你要干什么?”铃兰看他铺开宣纸,有些奇怪的问。

“过一会就知道了,”子诺微微一笑:“去那边吃些葡萄吧,四叔新送来的,无核多汁,我尝了味道很不错。”

铃兰讪讪的转到一边坐了,凉风宜人,花香扑面,水晶碗里的马葡萄,各个都有婴儿手指大小,晶莹透亮。铃兰丢了一颗放在嘴里,似乎比现代的更加清甜可口,随口说道:“是不错,要是安儿也在就好了,他也快三岁了。”

身后的子诺笔锋一顿,半晌才徐徐的接上:“你若是想他,我叫人去接来就是,他也该启蒙了,乡下请不到好老师。”

“真的?”铃兰欣喜的转身:“只怕太夫人舍不得。”

“我试试!”

铃兰瞬间满是感动,他肯为了自己把孩子接过来,是不是意味着他不再计较昨日之事?她暗暗告诫自己坚决不能再犯昨天的错误了,这不是现代社会,出去和朋友们HAPPY给老公发个短信就成。以她昨天的行为,若是真计较起来,发卖或者打杀都不为过。

唉,也真是,为啥每次和唐一笑在一起就出事,要是知道昨天的酒后劲那么大,就不喝那么多了,唐一笑也不知道拦着我点。(正在和太子议事的小唐忽然连打几个喷嚏,冤枉啊,我又不知道你酒量和酒品都这么差)

待得一碗葡萄去了大半,子诺方搁笔起身,冲着她诡异的一笑:“画给你的,来看看喜不喜欢?”

“画给我的?那我可要看看好不好。”铃兰雀跃的凑到桌前,然后,呆住了!

画上是她和子诺两人,神态自然,衣饰美,眉眼如生。岂止是好,简直是绝佳的上上之品,怪不得小丫鬟们闲下里磨嘴皮时都说爷是琴棋书画皆。

不过震惊到她的还不是这个,而是画的内容,画上一男一女,宽衣束发,懒洋洋靠在栏杆上身穿男装的竟是铃兰,而侍立一侧捧着香茶一身女人打扮的竟是:俞子诺。画上角还题了一行字:我为女来你为男。

铃兰被震惊到不能言语,指着画:“这,这……”

子诺扶着她的肩膀:“兰儿喜欢当男人,不愿意做女人,那么我来做女人伺候你好不好?”

铃兰几乎要晕了过去:“我,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愿意做女人。”

子诺微微的叹息:“女人多不容易啊,要忍受生育之苦,要讨好夫君,要侍奉公婆妯娌小姑子,没有自由,既怕容颜老去被人遗忘,又怕红颜薄命遭人嫉妒。兰儿想当男人也很正常啊。”

铃兰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昨晚绝对酒后说胡话了,她急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那个是我喝醉了胡说的,怎么能算呢,我错了,您大人大量,别再和我计较了,忘了这些吧。”

“兰儿你怕什么,为夫觉得你说的很对啊,不用等到下辈子,不如我们今天就换上一换,你是爷,让我来伺候你好么?”

铃兰已经欲哭无泪了:“这能换么,要不你先换套女装给我看看。”

谁想子诺连眼睛都不眨:“好。白露,去拿套……”

“不用去!”铃兰大喊着截断了他的话,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如此厚脸皮,他没有心理障碍我还看着别扭呢。她搂了子诺的腰:“夫君,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只是,这个真是没法换的,而且,兰儿也不是不愿意当女人,人家昨天真的是说胡话了。”

“好,那就不换。”子诺从善如流,但是下一句话又把铃兰吓一跳:“衣服可以不换,但是今天一定要让我伺候你。保管比唐一笑伺候的好。”

“…………”果真越是看上去一本正经的人,不正常起来越是疯狂。

俞子诺说到做到,一整天都很卖命的伺候铃兰,吃饭的时候频频夹菜,甚至还亲自劝酒,被铃兰坚决的拒绝了。下午则在屋里给铃兰抚琴,他的琴艺当真了得,铃兰趴在榻上边吃马葡萄边欣赏美男奏乐的感觉,真是惬意极了。

可是到了晚上她就后悔了,子诺打着伺候的名义为她宽衣解带,看她的目光里都透着歹意。铃兰鼓足勇气努力用最正经的口吻说:“我今夜不需要伺候,你自己安置吧。”

“兰儿,你不喜欢我了么,你厌弃我了么,难道我真的不如唐一笑好?”

铃兰头都大了:“不要提他了,我和她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做!”喊完铃兰自己都囧了,这算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么,还是作茧自缚?

“我知道,兰儿心里只有我,所以我们还是早早安歇吧。”子诺一脸坏笑的放下了帐子。

“你不是说要安歇么,”铃兰气喘吁吁的质问:“睡~觉~吧,我求你了。”

“乖兰儿,适当的运动有助于睡眠。”子诺从她两腿之间抬起头,“为夫伺候的如何,兰儿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铃兰整个人都凌乱了。子诺复又埋下头努力耕耘,她的私/处真好,一丛细黑的绒毛掩映下是浅粉色的花谷,又嫩又滑,还有些香气,他忍不住再次吻了上去。

舌头沿着花谷边缘细细的勾勒,心满意足的听着她极力压抑的喘息哀叫声。他加快速度,她的呻/吟也随之加快;他刻意放慢节拍,她也松了下来;他间或往蜜/里面一探一搅,她马上拔高了声调;他找到那颗隐藏的小红豆来回的舔,她立马发出凌乱破碎的音节,她的声音,她的**,她的灵魂,她整个人都被他完全掌控着,牵引着,一步步走向极乐的巅峰。

待的他结束前戏时她已经化成一滩水,子诺撩开她如云的长发,对着她的耳朵细碎的吐气:“兰儿,男人可不能这么快就不行的啊。”

铃兰已经真的流下了眼泪,自己昨天绝对把他惹的不轻,现在只好老老实实的讨饶道:“我不是男人,真的,我不做男人了,呜呜,放过我吧。我以后都会老老实实的,呜……”

子诺有些好笑:“我做了什么了?难道你不想要。”他半哄半抱的将她扶坐到自己身上:“兰儿,该你了,来,自己动。”

铃兰那里还有力气,在他的胁迫下勉强动了几下,就软倒在他身上死活不肯动弹。子诺轻叹一声:“兰儿,你当男人没有女人当的合格啊。还是我自己来吧。”将她平身放好,下面垫上一个枕头,抓住两只雪足奋力的耕耘起来。

红烛跳跃,罗帐飘飞,一室疯狂!

48登门索妾

前事就这么揭过去了,日子转眼到了十一月。恩科开考在即。

铃兰很自觉的再没出过俞府,平日里理理家事做做针线,闲暇时逗逗柳娘子的小女儿柳月。月月和安哥儿一年生的,只不过小了一个月,乖巧懂事,很讨人喜爱,铃兰几乎把她当做亲生女儿来疼,日日领在身边,早早就备下了生日礼物。柳氏夫妇自然对铃兰的行为十分感激,

这柳家的男人柳震升铃兰也见了几面,相貌堂堂,耍的一路好棍法。古代武科比文科好考,虽然演武场上都是真刀真枪,难免会有伤残。但正因为此,富贵人家轻易不许子弟走这条路,贫寒人家则走不起这条路,所以历来参加考试的人并不多,考完之后授官的希望还是非常大的。但是风险也大,所以铃兰早早送了一些伤药给柳娘子预备着。

会试在即,铃兰也开始一心一意的给子诺打点行装,科举考试的道路是光明的,但过程是残酷的。考生要在一个个逼仄的号房里面连考三天,那号房就如囚牢一样,窄小凉,四壁空空,只放着一张椅子和一张桌子,人坐在里面连动动身都很困难。往年考试放在春天,犹有考生因身体不佳而晕过去,这次恩科放在初冬,那才真叫苦不堪言。铃兰早就缝好了一副厚厚的裹腿,连同笔墨等其它赴考用品一一收好。

这日午间,她正在把物品重新翻检查看有无遗漏,明日就是考试的正日子了,她也有些紧张。古代科举才真是华山一条路,多少人日日穷经皓首,寒窗苦读,就是为的一朝成名天下闻,进而按品授官,从此走上一条金光大道。俞家的情况更是如此,大房势微,急切的盼着子诺能一举得中撑起门户,为此俞家烧香拜佛的人不在少数。铃兰虽然不信这些,但也隐隐为子诺忧心,反观当事人,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好似成竹在。

她正暗自忧思,三星急匆匆的跑了进来,进门时还差点绊了一跤:“姨娘,姨娘,你快去看看吧,爷和唐公子在外厅打起来了。”

啊,俞子诺和唐一笑打起来,为什么,他能打得过唐一笑么?铃兰着急的向外走,边走边问到底怎么回事。

三星气喘吁吁的:“我也不知道啊,听伺候的小丫头说,唐公子来了刚说了没几句,爷就狠狠的扭住唐公子的衣服往外推。好像,好像唐公子说什么要让爷把你送给他。”

铃兰脚步一趔趄,啥,把我送给他?唐一笑在想什么。

一进正厅,果然看见俞子诺正扭着唐一笑的衣襟向外拽,脸色都发青了,可惜唐一笑一身武功,岂能被他撼动,他直直挺挺的立在那里,口里还叫呢:“为什么不行,她在你这里不开心,为什么不让给我?”

“让给你,亏你说的出口。”子诺咬牙切齿,“凭什么要让给你?”

“就凭她愿意跟我走。反正她只是一个妾,送了我又何妨。你既然不喜欢她,又何必非要留难她,再找喜欢的岂不更好?”

俞子诺气的浑身发抖,回身从案上拿了一个瓷瓶就抡过去,铃兰一看不好赶紧大喝一声:“住手!”

两个人都扭转头看了过来。

唐一笑反应敏捷,一步跳过来拉着铃兰说:“铃兰,我都知道了,你跟我走吧。”

铃兰只觉得莫名其妙:“你知道什么了,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你上次不是说若是有人欺负你就让我救你么?昨天我才知道你生病的原因,他***,果真有人敢欺负你。你别怕,我今天就带走了,咱们再不受这种鸟气。”

“啊,可是,这事已经过去了,而且爷也让她们都搬出去了。”

“这就完了?她们都搬出去了难道不会还有别人么?”唐一笑一指俞子诺:“我想过了,你说的对,他迟早要续弦的,以后有你难过的日子,所以还是跟我走吧。”

俞子诺面色已经不能用发青来形容了:“唐一笑,我敬你是太子信重的心腹,朝廷的栋梁之才,可是你再也这样满口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客气了。”

唐一笑一脸的理直气壮:“我那里有胡言乱语了,难道铃兰不是因为你姑姑为难她才生的病,难道你将来不续弦,难道你能保证护着她今后都不受委屈。俞子诺,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朋友之间赠妾是很平常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能把铃兰让给我?”

“等等,”铃兰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赠妾?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让他把我送给你做妾?”

唐一笑有些尴尬:“做不做妾的我还没想好,不过我保证你跟着我不会受委屈。”

“我知道了。”铃兰的声调冷若冰霜,“唐公子的好意我领了,但请你现在就出去,这事再也不要提起。”

“铃兰,你怎么生气了?为什么不愿意跟我走?是不是你嫌弃我只是太子身边的一个奴才。铃兰,我现在不是了,我已经被授为九城兵马司的统领,正三品的职衔呢。”

铃兰只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这人怎么这么会歪楼呢:“唐公子,这无关乎你的职位高低。我之前将你当成朋友,如今我明白了,你却不是以朋友待我,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朋友,我们是朋友啊。你不愿意跟我就算了,但我今天一定要把你从这里带走。我不能任由他们欺负你。”

“现在没人欺负我了,”铃兰只求尽快把这尊大神送走:“这事咱们以后再说,你先走吧,明天我们爷就要上考场了。”

唐一笑还待再说,俞子诺已经叫了一溜小厮手提棍在厅外准备着送客了,铃兰也连说带劝的让他先走。他这才不甘不愿的走了。

唐一笑前脚刚出门,俞子诺后脚就进了书房,砰的阖上房门,直到天黑都没有出来。

铃兰独坐在屋里盯着一盏孤灯,心里万分难过。世间怎么会有唐一笑这种人,亏自己以前还一直把他当朋友,怎么一点脑子都不长,如今自己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子诺估计这回真的不会原谅自己了吧,明天就是考试,他不会发挥失常吧。

想着子诺怨着小唐,外面应景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铃兰独自坐在桌边,无限凄凉孤冷。

第二天等她醒来的时候,俞子诺已经出门了。她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在床上一直躺到晌午,被白露好说歹说的才吃了半碗饭。

“白露,”铃兰觉得自己应该做好最坏的准备:“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合意的人了,将来也有个依靠。”

“姨娘又瞎想什么呢,”白露已经对这个话题很淡定了:“我陪着姨娘,那也不去。若是姨娘真的不要我了,随便配给谁都行。”

铃兰默默的扒饭,这孩子咋这么实心眼呢,要知道‘随便’才是最难办的事情啊。

只好饭后找了三星来打探口风。

“要说白露姐姐看上谁,”三星想了一会儿:“我觉得可能是爷那边的永安。”

“永安,”铃兰努力的思索着他的综合情况,“他不是家生子,既没有永良心思活络口角伶俐,也没有永益长得好,白露看上他什么?”

“就是看上他老实啊。白露姐姐和我说了,这四个小厮里面只有永安最像爷。稳重踏实能干,从来不花言巧语卖弄学问,过头的话一句不说,过头的事情一样不做,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从来就没有做不到的。”

“是~么?”铃兰挠了挠头,他怎么没发现子诺还有这点好处。他说了很多遍会对我好,让我放心,也没见他做到啊?不过白露居然喜欢像子诺一样的男人,这可是她第一次听说。

“难道白露对爷……”她试探的问。

“白露姐姐对爷是没什么想头。她和我说过的,咱们爷那是人中龙凤,将来要封侯拜相的,那里是我们这些下人能希翼的。欢喜一样东西,并不一定要把这东西据为己有,看看就够了,要明白自己的本分。”

铃兰叹了一口气,看来白露这丫头不仅忠心,还很灵透,世人正是参不透这个道理才在红尘中起起伏伏,遍受求之不得的苦。罢了,若是她真的看上了永安,就成全两个人好了,永安没有家底,她可以贴给他们,最好能说动子诺给他俩脱了奴籍。白露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她舍不得让她受委屈。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呀,”三星歪了脑袋想了想:“我不知道。我觉得这些小厮们都挺讨厌的。对了,姨娘,你上回给大小姐画的首饰样子真好看,怎么想出来的啊。能不能教教我?”

看来这小丫头还没到开窍的年纪啊,只喜欢些花儿粉儿的。她手巧爱打扮,上次看到子谣打的首饰眼睛都直了。

铃兰微微一笑:“这有什么,无非取个吉祥如意的意思,当然是自己喜欢什么式样就画什么了,但是能否真的打造出来,还要看工匠的手艺,上次那批首饰也全靠胡叔找的工匠手艺巧。这喜鹊登枝钗子是我上次一起打的,你喜欢就拿去戴吧。”

49两相欢

经历了煎熬的科举考试和更加煎熬的等待,数千举子终于迎来了放榜的日子。

一大早就听到报喜的人扯着嗓子喊:“捷报贵府老爷俞讳子诺,高中一甲二名,京报连登黄甲!恭喜老爷金榜题名!贺喜老爷富贵高升!”

铃兰大大的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状元,第二名好第二名好,这下不会再被什么公主看上了吧。当下拿出最大的红封打赏报喜之人。不过铃兰不知道的是,今科的头名状元是一个年逾六十的老人,所以,看上俞子诺的人还是很多的。

放榜之后就是琼林宴,跨马游街,拜同年,谢座师,按品授职等等,种种繁忙无法细数。铃兰只知道子诺授了翰林院编修,一个正七品的芝麻官,年后入职。

莫要小看这七品职位,却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翰林院虽然明面上只是掌管修撰文史稽查档案等事,但其中执事的人均可参加朝会,与皇上直接接触参政议政,俨然是皇上的智囊团,历练几年之后,入阁拜相也不是难事,因此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说法。大夏朝科举的惯例,只有会试的头甲三人能直入翰林,其中状元授为从六品修撰,榜眼和探花是正七品编修,余下的再遴选出若干庶吉士,剩下的就授为外省地方的知县院判等,沦为“浊流”,可能一辈子都在五六品间挣扎。

正因为此,一时之间俞府车马盈门,花团锦簇,自早至晚拜访的人络绎不绝。下人们都说大老爷在世的时候也没有如此热闹,少爷果然是中兴之才。铃兰虽不知道以前的俞府如何,但是如今的繁盛也让她咂舌。数日来门房收下的拜帖请柬已有数百张,其中不乏荣国公府这样的公侯之家,用的大红洒金熏香的花笺,徽州上供的顶级云烟松墨,光这张请帖也值几两银子。只可惜俞府两代女主人都不在,不免糟蹋了这些好纸好墨。

内院如此,外院更是热闹。认识不认识的,慕名而来希图自荐的,日日把俞府挤的满满登登,有些人竟然连呆数日,铃兰只好送了几床被子到门房给他们打通铺。无奈子诺除了和宁尧等几个旧日好友说了一会话,余者一概不见。太子那里也送来了贺礼和珍妃赏下的东西,只不过这次唐一笑没露面,来的是另一个太子心腹崔诚。

这日晚间终于将一应人等打发的差不多,子诺来到君影阁。自唐一笑来闹过之后两人就没有好好的说过话,他进来时铃兰居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连日来的应酬在他脸上显出几分疲色,一进屋挥退了丫环让铃兰给他轻轻按摩着太阳,徐徐的说:“今日姑姑和三婶都来了,你猜所谓何事?”

“自然是来贺俞家双喜临门,却不知你喜欢那家的姑娘?”铃兰的声调一片平静。

“那么你希望是谁家的?”

“有差别么?无非过日子罢了。”

“能听到你说过日子还真是意外,我本以为这继室一进门,你就通知唐一笑来把你接走?”

“那都是他的想象罢了,我从来没和他说过那样的话。”铃兰的手顿了顿:“但,若是还记得咱们以前的话,就该放我一条生路。”

“生路,呆在我身边真有这么恐怖么?兰儿,我只想听你说一句话,你当真觉得呆在我身边是受了委屈?”子诺的声音里已经有了一丝愤怒。

铃兰不想和他吵架,这些日子以来,总有两个子诺交替出现在她面前,一个是人前威严内敛注重礼法不苟言笑的子诺,另一个则是只有她知道的子诺,是那个在月夜下低低诉说着往事的少年,是那个在草地上任她抱着睡觉的少年,是那个给她画画抚琴还挑眉偷看她的少年,是那个在床上任妄为不知疲倦的少年。但是这些都只限于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的时候。

有时候她会想,这第二个少年到底是真实的子诺的另一面,还是只是她的一个梦?

在谈正事的时候,她从来不敢用两人之间玩笑的语气来说话,所以她只能沉默不语。

子诺却翻身而起,端起她的脸庞直视着她:“兰儿,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你有离开的想法的。”

什么时候而起?如果我说我本就从未想过留下呢?子诺,我不是你一直以来的那个兰儿,只是不能告诉你而已。

子诺凌厉的眼光似乎能洞悉她的想法,好久好久,他才哀伤的说:“兰儿,兰儿,我的好兰儿。如果你不愿意跟我,那你为什么还要生下安哥儿呢?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陪我一路走到现在?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残忍,我的一颗心都给了你,结果你却要离开?”

铃兰难过的低下头:“子诺,不是我要离开你,是你要离开我。”、

“我也爱你,所以我无法和别的女人分享你。与其日后终日争吵彼此憎恶,为何不现在放手,至少我们都能留下美好的记忆。”

“已经放不了手了,”子诺的语调中透着孤绝,一把把她搂到自己怀里:“你就是我的骨我的我的心头热血,让我放手,除非我死了。”

铃兰默默的偎依在他肩头,感受着他几乎要把自己捏碎揉烂的力量,也不知道心头是喜是悲。

子诺抵着她的头沉默了好久,方才缓缓的说:“兰儿,从你醒过来之后我就发现自己不认识你了。每次我对你有了新的认知之后,你总是又能展现出不一样的一面。开始我欣喜你的坚强和善解人意,后来我却发现你坚强到连我都不需要了;元宵节那次我惊讶你把我看的比自己的命都重,后来我才发现其实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一个小乞丐你也会奋不顾身的去救她;你生病的时候我恨不得替了你受这所有的苦楚,可是我发现原来不止我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我本来感动你为我忍受了这么多的苦费了这么多的心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可是一夕之间我才知道你竟然早就有离开的想法。”

“兰儿,你就像小时候祖母房间最深处的那个斗柜。六岁的时候,我想尽办法偷偷的打开来想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可是只发现了一个檀木盒子,我又打开了盒子,发现里面是个绸布包裹,我打开了包裹,里面是个象牙雕的匣子,我又打开匣子,里面却只有一块空空如也的红丝绒垫子,什么都没有。我不知道那里错了,只记得当时就悲伤的嚎啕大哭起来,那种感觉,就和知道你要离去一样,只觉得自己失去了最最宝贵的东西。”

子诺的声音一向很好听,像大提琴一样在静夜中缓缓流淌,铃兰跟着他的话语回忆起往事,原来不经意间他们之间已经纠葛的这么深这么深。

他说看不懂自己,自己何尝不是呢?开始的时候自己感谢他的照顾,后来才知道那只是因为她怀了他的孩子;后来她为能在他的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努力,却没想到所有的努力都不敌他家人的一句话;她心灰了厌倦了放弃了,他却又用这样的手段这样的话语来撩拨她。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他心中是什么位置,比起家族,孩子,名利,前途这些东西,她到底能排第几?

“兰儿,我看不懂你,弄不清你,我不敢确定你是否还愿意跟着我,但是我知道自己离不开你。所以,我已经当着姑姑和三婶的面说清楚了。待我忙完这一段时间之后,就把你扶正。以后,你就是我俞子诺唯一的妻,生是俞家人,死入俞家坟,无论怎样都不许离开我!”

铃兰一颤,茫然的抬起头。他在说什么,扶正,妻子,他真的要对抗所有的力量来给她妻子的名分?铃兰只觉得脑子乱哄哄的,什么念头都有但是又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只能茫然的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

子诺搂着她深深的吻了下来,他的舌头在她嘴中辗转索取往来不停,刚刚退出又恨不得深入深入更深入。铃兰也不厌其烦的回应他,用自己的丁香小舌去寻找去缠绕去碰触,紧紧的恨不得把对方吃下去一样。好久好久,铃兰只觉得天地间一切外物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紧紧的吻在一起。

50新生活

消除了误会和隔阂的两人分外甜蜜,头挨着头又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话,四更天方朦胧睡去。

铃兰明白子诺忙完这段时间就将她扶正的话并非敷衍,因为妾扶正为妻在这个时代是个稀有而且艰难的事情,并不是单单举行一个仪式那么简单。

昌州府几年前就出了这么个事情,一个家境富有的严姓监生有一妻一妾,妻子王氏无所出,妾氏赵氏生了一个男孩儿。王氏得病快要死了,赵氏衣不解带的伺候了她将近三个月,王氏临终时遗言把赵氏扶正。王氏过世后,赵氏又尽心尽力的办了主母的葬礼,守了孝后方敢提扶正之事。

赵氏扶正,不仅要得到严氏族人的同意,还需要王家的认可。严监生有个大伯,得了二千两银子后,方同意了赵氏祭了祖宗写入族谱;王家那边,严监生和赵氏对王家的两个舅爷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关键的是每人给了一千两银子,王家两兄弟才认下赵氏算做自己的妹妹。两个人仍旧是舅老爷。然后由王家牵头张罗,选了吉日遍请两家诸亲,赵氏与严监生当众拜了天地,祭告祖宗,如此这般赵氏才算是严家的正妻。

但是两年之后,严监生竟也得病去了,徒留下孤儿寡母撑着,赵氏也算是能干,平时督管下人打理产业教育幼子,严家也算井井有条,但凡严氏和王氏的族人登门,从不叫空手而回的。如此又过了五六年,谁想赵氏的孩子一次骑马时惊了,从马上颠下而死。严家二房竟然断了香火。

赵氏伤心之余,料理了儿子的后事,便向严氏族里寻人立嗣。谁想这时严大伯跳了出来,说我替二房立嗣,与她有何相干?竟是不再承认赵氏的正妻地位。赵氏当然不认,哭了又哭闹了又闹之后,大家一起上了公堂,成了轰动一时的事情。

公堂上县太爷初判仰赖亲族处覆,这严氏族长两边都不愿得罪,敷衍着说:“赵氏本是妾扶正,也是有的;严大伯说与律例不合,不肯叫儿子认做母亲,也是有的,总候大老爷决断。”又把球踢了回来。幸好这知县也是个妾生的,愿意为赵氏说话,认为赵氏既扶过正,不应只管说妾,判赵氏自行立嗣。

谁想严大伯不服,先后告到知府和按察司那里,讨了没趣之后,又动了上京告御状的心思,几次三番之后,到底将严家二房的财产三七分开,赵氏自领了三成外出过活,立了严家大房的二儿子为嗣子,分走了七成产业。由此可见,在这个时代的人的认知里,当真是一日为妾,终生为妾,唯有靠着夫君和儿子才能在这世上立足。

当时铃兰打听到这个事情时,委实低落了好一阵子。哀叹这个社会对正妻的保护何等严格,对妾氏则是何等的蔑视。赵氏扶正以后,竟然还要认王家人为亲戚,自家兄弟反而要靠边站。四叔当即给她扫盲,王氏是带着嫁妆嫁进来的,严家的财产里很可能有很大一部分是从王家带来的,而妾基本都没有陪嫁的东西,她才算是想通了些。不过她对于赵氏已经扶正的地位因为夫婿儿子的过世而不被承认的悲惨遭遇,还是不能理解。

后来事情繁杂,这事也渐渐被她抛诸脑后。如今子诺重提扶正,她又重新考虑此事的可行。俞家和严氏有些不同,首先乐氏是和离而去,嫁妆全部带走了(说不定还多拿了些),俞乐两家早已不再来往,所以也无需去找乐家认亲,俞家这边,最大的阻力来自于老太太,子诺几次三番的去书,尚未敢提扶正之事,只说接了她老人家和安哥儿来京城居住,希图慢慢商量,都被老太太坚决的拒绝了。所以说,此事还真需徐徐图之。

如果铃兰是个货真价实的古人,或许还会为俞家是否同意自己扶正忧心,但对于穿来的她来说,更看重的是子诺本人的意思,如果她也像赵氏那样悲惨的接连失去丈夫和儿子,那么剩下的万贯家财也入不了她的眼,很可能就此离去纵情江湖了此一生。

所以,他们二人关于此事的做的,仅止于那天晚上的一句话。第二天天亮时,两人分别投入更重要的事情中。

子诺要为仕途做准备,会会朋友见见同年什么的;铃兰要管好家里的事情,比如把白露配给永安,让他们掌管她刚盘下来的小酒店,把三星提为大丫头,让她负责训练新补进来的苹果、樱花、佳能、苏泊尔和格兰仕等诸如此类的事情。与过去不同的是每到晚间小两口就会甜甜蜜蜜的坐到一起把自己干的事情交流总结一下,顺便给对方出出馊主意互相取笑打闹一番。

这日晚饭时子诺的神情就很不愉,饭后他倚在床边定定的看铃兰做针线,良久突然说了一句:“我今天见到驸马爷了。”

铃兰微微一愣,方悟到他说的是叶嘉恒,心跳不由的快了几拍:“他,过的可好?”

“娶了公主的人,你说过的是好还是不好。”子诺语气里带着浓烈的嘲讽:“只是今天听他说起,当年他被平原公主看上,背后似有太子的推动。”

“太子为什么要管平原公主的事情,他们俩又不是亲兄妹?”

“这很难猜么?”子诺淡淡的:“八月十五皇家宴的时候,他见到了太子和子谣,之后他便怀疑当年的事是太子做的,不过查来查去,始终没个确切的结果。”

“难道?”铃兰抬头对上子诺的目光:“柴景昀知道他有意于子谣,这才抢先用平原公主拆散了他们?”

子诺缓缓的点头:“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大约也是这样的。”

铃兰默默不语,自从子谣被封为侧妃之后,子诺就再也不提起柴景昀,几日前,甚至还将太子送来的贺礼原封送回。如今,又加上这么一条,可想而知子诺该多么厌恶这个人了。偏偏这个人又是钦定的储君,未来的皇帝,是大夏朝包括子诺在内所有官员未来的主子,若是子诺一直把他当做敌人……

“比起给他做侧妃,我真希望子谣嫁给叶三,如今这样,叫我以后如何向爹娘交代?”

看来子谣的事已经成为他的一个心结,若是不解开,只怕他以后都不会心安。铃兰放下了手中的活轻轻的环住他:“你这样想,难道就因为叶公子可以让子谣做正妻,而柴景昀只给了她一个侧妃的名分么?子诺,你有没有想过,子谣到底想嫁谁?”

“难道你认为子谣喜欢柴景昀?”

“我虽不敢十分确定,但是那天我把叶公子的鸳鸯带扣给她的时候,她并没有什么欢喜的表情,反而是每次听到柴景昀,她都会紧张害羞。”

“她喜欢太子什么?他们连话也没有说过!怎比得上叶三从小和她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情分?”

铃兰狠了狠心,看来若是不下猛药,这家伙就决心站在太子的对立面了,她只好把在皇觉寺无意间碰到柴景昀私会子谣的事情和钱嬷嬷带来的话讲了一遍,子诺听得脸色变换,尤其是在听到她说柴景昀对子谣承诺山水为证此生不负的时候,他脸上露出悲喜难辨的神情。

铃兰最后劝了一句:“所以说,子谣入也并非全是坏事,你莫要太自责了。即使不谈私事,他也是未来的君主,难道你就因为个人恩怨与他对立到底不成?就因为此,你的报国之志治世韬略都要付诸流水么?”

一席话说的子诺默默无言。

铃兰觉得差不多了,自己不能逼的太紧,还需他想通才好,她用后宅之事岔开话头:“前些日子我们的酒馆开业了,生意出奇的好。尤其是用四叔带来的洋芋做成的几个菜,最受大家的欢迎。姜大娘提醒我问你写幅牌匾,今科榜眼题的字,肯定能吸引更多的人。”

“这有何难,等我明天就给你写。只是不能落我的款。”

铃兰忙说:“是我没想到,不用落款,只要你的字就好。”

“不知道你起的什么名字?”

“我想了叫知味观可好?对联就用闻香下马,知味停车如何?”

“还不错。”子诺失声而笑:“只是怎么总感觉怪怪的。就和你给小丫头们取的名字一样。”

铃兰抿嘴一笑:“还有一件事,也要你同意才行。”

“什么事,”子诺大手抚上她的肩:“不早了,赶紧说了我们睡觉。”

铃兰顺从的窝在他怀里:“我想着咱们之间的事情还要给唐公子解释一下,你看是写封信好还是登门拜访一趟。”

“我们的事给他解释什么?”子诺立马寒了脸。

“唐公子也是一心希望我过得好,如今你即定了主意不再续娶,也该告诉他一声让他莫要担心。更何况你们以后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因为我生出误会嫌隙反而不好。”

“这个,”子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只见她脸上尽是坦然神色,“好吧。那你就写封信吧,我是再不允许你见他。”

“这就对了么,你放心,他抢我也不会走的。”铃兰调皮的朝他一眨眼。子诺看她一副嘲弄自己的样子,只恨的牙痒痒,直接把她抱到床上进入正题。

不说二人日夜腻在一起。唐一笑接到铃兰写的厚厚的解释兼道歉信,只觉得口像堵着块石头不上不下,他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偏偏又舍不得发作,一气之下打马直奔醉红楼。

51大聚会

转眼又是元宵佳节,子诺早早就说要和铃兰一起去观灯游玩,铃兰刚说了半句:“要是再碰上……”,就在他锋利的眼刀下闭嘴了。

上京的花灯自然比昌州更加繁盛,灯市自正月八日始,至十五日而盛,十七方罢。张灯之地,以正阳门为最,因往年皇帝时有登此城门祭神观灯,与民同庆,因此来拜观者如蚁聚蜂屯,不下万人。此时天色刚暗,城门上下已遍挂诸灯,材料有琉璃、料丝、画纱、绢纸、甚至于麦秸通草,样式有走马、葫芦、羊角、荷叶、兔子、柿型、五色八角、走马鳌山等,纹饰有百花、鸟兽、虫鱼、水墨等,巧变殆尽,不可胜数。仰首望去,灯影参差,辉璨如昼。又有皇家出钱于街道两旁施放烟火,鼓吹弦索,走高桥,击唱秧鼓,妆耍大面具,舞龙灯,诸般百戏,更添喧杂。

虽说是子诺提议出来的,但出门后他就自顾自的甩着胳膊在前面大步走,把铃兰落下三尺远。铃兰对他这种行为又好气又好笑,只得抢走几步先去握了他的手。受了这么多年的正统教育,子诺对于这类亲密行为很不习惯,不过铃兰的小手温暖又坚定,他又舍不得甩开。

铃兰和子诺十指相扣,随着人流慢慢的向前走,子诺不自然的样子惹得她玩心大起,忽然扭身附在他耳边低语:“你这么紧张干吗,又没有认识的人。”

子诺哭笑不得的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向着刚挤到他们面前正要打招呼的尴尬的少年微微点头:“玉常,你也来看灯。”

陈玉常就是户部陈尚书的老来子,也是上次宁泽澜口中子谨缠上的人,是子诺在国子监的学弟,他自幼腼腆,羞于见人,若不是和子诺读书时有一段交往,也不会主动上来打招呼,只是没想到铃兰当街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当下有点窘迫:“随着家母出来的,还未恭喜兄长高中,只是自兄长离开国子监后,就再没人给我指点文章了。”他微微瞥了铃兰一眼,奇怪啊,兄长以前最是行为端方不苟言笑,为啥对这个女孩大大咧咧的行为不加以斥责呢?

子诺对这个书呆子师弟也很喜爱,当下和他聊了几句,铃兰讪讪的立在一边儿无聊,便走到几步外的摊子上闲看。

不想刚看了两个摊子,就有一人拦在她面前。拦她的正是乐氏,三年不见,乐氏却似老了十岁,眉梢眼角的皱纹连厚厚的妆粉也遮不住,如今立在她面前怒目而视,更显得面目狰狞。

铃兰不知她要干什么,当下警惕的站住,狐疑的看着她。

乐氏已经跟了他们两条街,铃兰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没有逃过她的眼睛,看着她霸着子诺亲昵的样子,她只觉得熊熊怒火直冲头顶,当年要不是这个狐媚子处处惹她生气,她也不至于和子诺闹到和离的地步。

三年前的那场和离,在乐氏看来就是一场误会,她只是想让母亲来教训一下子诺,打发走铃兰,谁想母亲一来就盛气凌人纤毫不让,对子诺对俞老太太都十分强硬,还说出“去母留子要回嫁妆”这类的狠话挤兑俞家,逼的子诺一气之下选择和离。每每想起此事她就后悔不迭,连带着对母亲也有些怨气。回到京城后不久乐家就将她嫁与德贵妃的弟弟乐平伯做继室,这乐平伯四十好几的人,大儿子都比她长一岁,明眼人都能看出乐家打的是什么主意,乐氏更加心灰意冷,和夫家娘家都不亲近。待听到子诺高中榜眼入翰林院做官之后,她的悔恨怨怒更加深了许多。

如今看到铃兰,正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尤其是眼前之人肤凝红霞,眼蕴春波,一副被宠爱浸透了的幸福样,她再也忍不住,对着这张脸抬手就是一巴掌。

铃兰自见她就一直警惕,见她抬掌立马抓住了她的手,两人气力相差不多,脸对脸竟成了僵持之局。

乐氏气的浑身乱颤:“贱人!”

铃兰丝毫不让:“你才下贱!”

“你,你敢骂我?”乐氏瞪大了眼睛。

“是你先动手的。”

“你,”乐氏恨恨的说:“坏人姻缘,夺人丈夫,人人都打骂的。”

“坏人姻缘?”铃兰嗤的一笑:“当年是你先抛弃子诺的吧?是你母亲瞧不上俞家,上赶着去巴结权贵,和我有什么关系?你若是真的在乎子诺,在母亲面前为何不以死相争?当初抛弃子诺选择乐平伯,今日看到俞家好了又想回来不成?如此水杨花,才是真的下贱。”

乐氏气疯了,又要抓打铃兰,只听人叫道:“你们在干什么?”是子诺赶过来了。

两人闻声双双放了手,乐氏恶人先告状,把一段藕臂直伸到他眼前嗔道:“子诺,你看她把我抓的。”铃兰却只在一旁冷冷看着。

子诺退后一步和她拉开距离,不着痕迹将铃兰护在身后:“内人鲁,一时不小心冲撞了伯夫人,子诺这里代她陪个不是,还望伯夫人海涵。”

乐氏怔住了:“内人,你把她扶正了?她一个贱人……”

“伯夫人口下留德。她是我的妻,我当然称她为内人,内人虽然无心冒犯了伯夫人,却不是什么贱人。”子诺一指她身后:“夫人家人找过来了,我们就此别过。”

说罢,不理乐氏失魂落魄的目光牵了铃兰的手转身就走,不想又有人拦在眼前,却是听闻丫环回报找过来的乐家人。

乐母见到女儿痴痴呆呆的样子很是心疼,不由分说的拦下子诺:“你做什么又来招惹我的女儿,还不赶紧去道歉。”

“既然老夫人认定是晚生招惹您女儿,那就更该让我离开才是。”子诺对乐母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声音中未免带了些冷厉。

乐裕峰上前一步看了自家妹子,冷声道:“我妹妹手上是怎么了,子诺,你打伤了人就这么一走了之么?”

铃兰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扬声道:“她手上是我抓的,与我夫君何干?我抓她也是因为她不由分说就要打我,周围之人均可作证。”

乐裕峰瞟了她一眼:“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娶继室了,当真负心薄幸。”

铃兰丝毫不让:“那你妹妹离开俞家数月就嫁了人,又该如何说呢?”

乐氏反应了过来,朝着铃兰大叫道:“她算什么继室!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靠着狐媚手段抬了姨娘,又不知怎么扶了正,如今也装出正头太太的款来。啊呸,我就打你怎么了,只恨我早先怎么没把你打死呢!”

乐裕峰再次扫向子诺:“没想到俞家如今益发胡闹了,一个妾都能做主子。”

铃兰还要说话,子诺轻轻拉了她到身后:“俞家的事不劳乐家心,还请乐提督先管好自家的事情再说。刘给事参你父亲收受贿赂,诬陷忠良,犯下法律三十七条,参你在外面包□,养外室,逼娶良家女为妾,甚至纵奴行凶打杀人命,桩桩件件都证据确凿,这折子皇上可还留中未发呢。”

乐裕峰脸色变了一变,终究还是恨声说:“好个俞编修,你的口才乐某算是领教了。咱们走着瞧。”一拂袖带了一大堆人呼啦啦走了。

俞子诺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好半天才说:“跟在乐裕峰身边的是子谨么?”铃兰点了点头,那段时间家里事情多,三房送了子谨给乐裕峰做妾的事情她并未说给子诺。

子诺轻轻的叹息:“三婶糊涂啊,就算子评惹出了事,他乐家私自抓人也是大罪,应该告到京兆尹处按清空论处,怎么能把子谨送去给他做妾,以求私了?当年还是她说乐家人嚣张不讲理,甚至从乐氏的嫁妆单子上推断乐家收受贿赂,可是这么一转眼,也是她把亲生女儿送到这样的人家去,当真不知所谓。而我,竟然是看到折子才知道这件事,也是我没照顾好妹子啊。”

铃兰小声的说:“这事也怨不到你,原是三婶想差了。看见乐家富贵,又攀上了德妃这个大靠山,这么多年在京里横行霸道也没见有什么事,才做此糊涂事。我听说,子谨自个儿倒也乐意。乐裕峰的娘子体弱无所出,当时媒婆许了若是能生了儿子,就会把子谨扶正。”

“哼,你看乐裕峰那样子,是会把子谨扶正的人么?更何况他娘子只是体弱,可还没死呢?”

“所以说,富贵迷人眼啊,三婶这次可真是……”

两人还待唏嘘,猛听到前面一阵喧嚣,有人喊道:“皇上来观灯了,皇上来观灯了。”人群熙熙攘攘,俱向着正阳门方向涌去。

子诺和铃兰都无此狂热,调转了头朝反方向走去。他们身后屋檐的灯影里,有一个贵妇人和身边的人说道:“让雪儿死心吧,这新科榜眼,果真和她的妾室恩爱的紧。”

53开战

七月的天,骄阳似火。

官道旁的凉棚里,东一簇西一簇坐了不少往来的行商过客在此歇脚。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一匹官府专用的黑马从众人眼前风一样的掠过,徒留下马蹄带起的黄沙飞飞扬扬。

“看来又是紧急军情,”一位老者喃喃道:“不知道南面仗打的怎么样了。”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平王谋划多年,圣上却是立足未稳,听闻平王的军队已经打下了广陵和徐州,便是打下大名府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赵老三你胡叨叨什么呢,大名府兵粮足,城高沟深,那是那么容易攻陷的?再说当今圣上是先皇钦定的太子,大夏朝正统的继承人,平王这是反叛谋逆,以下犯上,师出无名,这种跳梁小丑要是能成事,我把脑袋摘给你。”

“我怎么胡叨叨了,谁是真龙天子还不一定呢。那平王起事的时候不也说了么,大行皇帝临终时下旨传皇位给他,这圣旨就在徳贵妃手里,是太子知道后发动变,逼死贵妃,矫诏即位,所以平王才发兵北上,要接回贵妃的遗体,夺回王位,以正朝纲。”

“我呸,乱臣贼子的话你也信。皇上若是真要传位给他,为何还要立靖王为太子?皇上重病长达半年,怎么不见下召他回京改立太子的旨意分明就是德妃那个贱人颠倒黑白,祸乱苍生,她手中的才是矫诏。如今南边大乱,把我们的财路都断了,就是这个贱人惹的祸。”

他二人争的面红耳赤,其他人也都议论纷纷,独凉棚里面一桌人默默无声,铃兰一身男装,静静的听他们的争论,心忧如焚。

诚如这些小民议论的那样,老皇帝已于一月前驾崩,柴景昀即位,定国号为昌裕。可是就在大家为老皇帝的葬礼忙的昏天暗地的时候,徳贵妃忽然暴毙,死之前送出一封书信给远在金陵的平王,大意是说先皇临终时已下旨改立他为太子,传位给他,可惜被太子知道后发动变,害死皇帝,毒死自己,毁了圣旨。这话细想起来漏洞百出,可是德妃不惜赔上自己一条命以增加其可信度,逼的六皇子不得不反。

平王接信后痛哭流涕,三度昏厥,被救醒后就在近臣辛羽晋,郑淮,吴世芒的撺掇下起兵十万挥师北上,大夏朝数十年没有战事,各处兵事松懈,一时被平王打了个措手不及,金陵,广陵,徐州等多地被攻下。大军已逼近大名府。大名府是上京的一道重要门户,其重要不言而喻。刚坐上皇位的柴景昀立马调了京畿兵增援大名府,以求遏住平王北上的势头。唯一可惜的是春天里羌族又犯边境,舞阳侯带领二十万薛家军正在西北御敌,如今接到国内动乱的消息紧急回撤,但是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赶来增援。

这些朝廷大事自有一帮文臣武将去头疼,铃兰心忧的却是另一件事。俞海村就在大名府向北不远,若是平王真的攻克大名府,不出三日就可赶到俞海村,到时候安哥儿可就危险了。铃兰听到平王起兵的消息后立马就想到了这事,子诺安慰她会让管事的去接了大家到京城暂避,但是铃兰仍不放心,执意换了男装随着小杨管事赶往昌州接人。

他们出来的时候平王还在打徐州,不几日徐州竟已易主,叫铃兰怎不心急如焚。幸好路上接到书信,四叔已经带了大家到昌州城内二房的宅子里暂避,昌州城虽然不比大名府城墙坚固,但是总比一个小村子好一些,铃兰这才安心了一点。

杨管事看出她的忧虑。低声宽慰道:“二莫要心焦。平王前头势如破竹是因为圣上没来得及准备,如今圣上已经调了三路大军增援大名府,薛侯也带着大军在赶回来的路上,当可阻住平王的攻势。再有一天就到昌州府了,一切等到了家再说。”

铃兰点了点头,按下心中的慌乱,喝完了水又和众人急急朝家赶去。

昌州俞府内,铃兰和海氏相对而坐喝茶细谈。一年多不见,海氏愈加容光焕发,可见这些日子来她过的颇为舒心。她已经有二个月的身孕,说话时会偶尔无意识的抚小腹。

看铃兰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海氏也有些不忍:“母亲还是执意不肯走么?”

“是啊,太夫人年纪大了,本来就不肯远离故土,如今加上你有身孕,她更不肯让大家一起长途跋涉去京城了。”

“如果说心里话,我也是不愿去京城的。这些日子大家讨论此事的多了,都说毕竟叛军离着这里很远,中间又隔着大名府,轻易打不到咱这来。即使叛军攻下了大名府,我们再走也不迟啊。”

铃兰拧着眉,手指轻轻的敲着案几,她也知道故土难离,俞家在昌州家大业大,一下子全然放弃远走京城是很苦难的决定。

可是,她总是觉得这次的战争不会轻易结束,主要是德贵妃毅然决然的赴死和在皇那次偷听到谈话,让她总觉得吴家已经谋划多年,这次起兵是势在必得。叛军这么短的时间里连下十几所城池,更是坚信了她的想法,更可怕的是,柴景昀也不是轻易认输的人,两方很可能在大名府以及昌州府一带展开激烈的争夺战,若是那样,留在这里恐怕凶多吉少。她思来想去,大名府和昌州都不安全,唯一安全的地方只有京城。如果平王真能打到上京,那么无非皇位上的人变变而已,上京的民众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连日来她苦劝诸人,希望大家能趁着太平的时候去京城。

可是无论她如何苦劝,老太太还有四叔都不愿轻易离去。听说叛军和赶去增援的神威军在大名府展开了几场战役,算下来还是神威军胜的多一点。大家更是认为,等薛侯的军队一到,叛军就会被击退,他们也不用躲避了。

铃兰还在思索如何劝动海氏,忽然自外面跑进来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粉面红唇,强壮可爱。噔噔噔的跑到海氏前面:“婶婶,婶婶,你看我抓的小雀。”

海氏温柔的抚着小男孩的头:“安哥儿,你又顽皮上树了,小心被祖母知道打你。”

“我才不怕呢。”小男孩骄傲的仰起头:“太顶多唠叨几句,又不会真的打我。”他说完话又低头逗弄手中的小雏鸟玩。那小鸟骤离鸟窝,又被他攥的很不舒服,惊慌的呀呀直叫。

铃兰看着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和海氏如此亲近,再也无暇想其他,只想把安哥儿搂尽怀里好好的疼爱一番。她温柔的朝着小男孩伸出双臂:“安哥儿,来给姨娘抱抱!”

谁知小男孩只抬头扫了她一眼,又扭身扑到海氏怀里:“才不!”

铃兰放柔了声音细细的哄她:“婶婶肚子里有小弟弟了,你不要闹他,小心碰到小弟弟会疼哦,来姨娘这里,姨娘给你剥松瓤吃好不好?”

安哥儿只是低着头逗弄着雏鸟不理她。

铃兰看着他手里的小鸟有些可怜:“安哥儿,待会儿鸟妈妈回来看不到雏鸟会伤心的,安哥儿是好孩子,把小鸟还给鸟妈妈好不好?”

谁知安哥儿突然抬头瞪目:“要你管?啰里啰嗦的女人,好讨厌。”

这下屋里两个女人都愣住了,海氏尴尬的笑了一下,推着安哥儿:“那是你亲娘呢,怎么能这样说话,你看你娘都伤心了。”

“他才不是我娘。”安哥一跺脚跑了出去,边跑还边喊道:“太说了,她就是个奴才,我是主子,她不是我娘。”

海氏待要再说,安哥儿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回头看见铃兰僵坐在那里,眼泪哗哗的流了满身满脸。

海氏心下也有些不忍,慢慢扶住她的肩膀:“别哭了,别哭了。哎,安哥儿这孩子本还是好的,只是太夫人有时候会对他说些闲话。”

铃兰再也忍不住,趴在海氏怀里失声痛哭。

海氏一下下的抚着她的脊背,心里也很酸楚。这就是姨娘的命么,千辛万苦生的儿子却不能养不能见,前些日子听丈夫说子诺几次三番的来信说要将铃兰扶正,她和丈夫也都为很高兴,认为她总算苦尽甘来熬出了头,没想到又被亲生儿子在心口上一刀。俞家老太太也不是糊涂的人,却偏偏在嫡庶妻妾上认死理,幸好自己是她的嫡亲儿媳妇,要不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撑下去。

铃兰哭了好久,似乎要把这一世受的委屈全都哭出来,最后还是丫环进来说四老爷在书房等她,才强忍着收了泪来见四叔。

俞正栾找她来主要是把一年来属于大房的田庄出息交给她,铃兰看着两张各五千两的银票有些发愣:“四叔,为什么这么多?”

“不多。这一张是田庄上的出息,你带给子诺;这张是铺子里的分红,给你的。你上次不是说要入我的股么,还出了这么多主意,真别说,用了你的主意后生意果然大好,我又把你的法子推广到其它地方的商铺里,也都不错。因此这些是你应得的。”

铃兰红了脸:“那些不过是随便说说,纸上谈兵罢了。怎么比得上四叔实实在在的辛苦,这些我不好意思拿。”

“拿着吧,你若不收就不是一家人了。听四叔的话。”

铃兰只得收了银票,又好奇的说:“可是这田庄出息也多了很多,我记得以前两个庄子一年出息顶多三千两,这多了将近六成啊。”

四叔神秘的一笑:“你四婶打理田地是一把好手,经她的手后,我们的田庄至少多打四成粮食。再加上春天里和羌族打仗,急需军粮,粮食都卖了个好价,所以多了些。”

铃兰恍然大悟,看不出海氏比她大不了多少,却如此能干。里里外外事事来的,怪不得四叔提起她一脸幸福的样子,实在是羡煞人也。

54教子

第二天,俞子谚来了。

浓妆艳抹的俞子谚和大家在正厅叙话,却让铃兰去陪她带来的两个偏房。

铃兰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愤怒,她需要从郝家套消息,偏房一类的人一般更好套话呢。

果真,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青枫和红萍已经对铃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只不过她们俩对于备战的事情确实知道的不多,反而把子谚在郝家的情况倒了个干净。

“老爷啊,好像最近蛮忙的。”

“是的,去视察武库,督办粮草啊什么的。”

“跑,干嘛要跑?平王打过来,不可能!”

“我们也不知道啊,但是府里没做这类的准备。应该,打不过来吧,还离着那么远呢。”

“昌州有多少兵?多少武器?这个,我们真的不知道!!”

“咳,你老问这个干嘛,这都是外面老爷们管的事情,我们只管伺候好爷就行。”

“得宠啊,我们俩还排不上号,最最得宠的是紫姨娘,夫人见了她都要退三步呢。”

“什么,你不知道啊,我们这位夫人啊,就是个聋子的耳朵——摆设!平日里一句话不敢多说,一件事不敢多做的,就是太太和妯娌们,也都不和她来往。爷从来不进她的屋。爷早就说了,就是留她做个样子,若是敢惹爷心烦,打一顿撵到下房里睡。”

“你问为啥。因为我们没教养呗。她能和我们爷成亲啊,就是为着捡了我们爷的一块贴身带的玉佩,然后硬要嫁来的。过来还不满一个月,就勾搭了一个马夫,那马夫把她的手绢子贴身带着,坐卧不离。这事不知怎么叫我们爷知道了,我们爷的脾气最是火爆刚硬的,眼里揉不下沙子,那里还听她解释,当下里就揪着她打了一顿,要不是太太赶来,弄出人命也说不定呢。”

“这事闹的阖府都知道了,你说她还怎么做。连我们都替她臊得慌。”

铃兰越听越是心惊,她知道郝明和非良人,可也没想到子谚在郝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俞家家风清白,纵然子谚骄纵了点,也断然不会去找一个马夫偷情,这其中难道有什么误会不成,她忽然想到皇觉寺中之事,难道当年唐一笑扔出去的手帕恰被郝家的下人捡到了不成,若真是这样,她也算是间接害了子谚。

于是强作镇定的再问青枫:“你说的这些我可不信。她一个金尊玉贵的人,纵然要偷人也不会偷到一个马夫身上,这帕子说不定是她不小心掉了的,恰被马夫捡到,为什么不问清楚,白白冤枉了人。”

青枫笑到:“你说的也不是没人想过。可是要说两人之间没牵扯也不对。这马夫是连内院都不能进的,则是二门都没出过,就算这帕子掉了,也不该被马夫捡到。更何况当时爷盛怒,谁也不敢说什么,过后自然就过去了。我们爷是天不敢管地不敢收的主,就算没有这件事,她也不敢在我们爷面前拿大。”

铃兰默默不语,她本以为自己的遭遇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还有比她更悲惨的人。子谚在郝家的事情也不知道有没有给二太太和子语说,若是她顾及脸面不愿意让家人知道,那才是真的苦呢。

子谚走后她旁敲侧击的问了一下海氏,果然没有听子谚说起对郝家的任何不满,铃兰哀其不幸的同时,也有些怒其不争。不过眼下她也无余力去心子谚的生活,最最重要的还是关注前线的战况。

可惜邸报这种东西却不是铃兰这个级别的人能看到的,她倒是可以带着长虹到街上看看官方的告示,只不过这种告示总是晚了几天而已。饶是如此,她还是天天要去看,几乎患了强迫症。

二十一天后,她终于看到了日日关心的消息,却是一个噩耗,大名府失陷了。

告示上说的寥寥数语,她无从得知更多情况,她只知道扶着长虹的肩跌跌撞撞的赶回俞府,寻四叔商量马上撤出昌州。

实际上自告示出来昌州城内各处都是乱哄哄的,四叔拧着眉和铃兰商议是走是留,如果要走,最大的问题是在路上遇到乱军怎么办,可是留到昌州,确实也有一定的危险。

铃兰也很无奈拖到现在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事到如今只能做两手准备,一面让各房人打点行李车辆准备撤离,一面广积粮食做好留下来的准备,其他的富裕人家也大多如此打算,一时间市面上的所有物品被哄抢一空。官府还派了人到各家各户要求出丁纳捐,日夜在城墙上巡视。

一夜之间,昌州城内愁云惨淡,人人惶惶不可终日!

夜晚的俞府内花厅,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俱都沉默不语。母抱着安哥儿独自在一旁的小几上喂饭,铃兰看他一幅膏粱子弟的样子十分头疼。安哥儿已经四岁了,还不会自己独立吃饭,这也是太夫人惯出来的诸多毛病之一。

大家都无心说话,席面一片安静,突闻一声清脆的汤匙掉落的声音,是安哥儿一掌将母送来的饭食拍飞:“不吃米粥,我要吃圆儿!”

满桌的人都看了过去,母小心翼翼的哄着:“哥儿乖啊,过几天就吃圆,我们先把米粥吃了好不好,你看这里还有糜呢,多香啊。”

安哥儿却丝毫不领情:“不吃不吃,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今天还是吃米粥,我要吃圆,我要吃圆。”边说边把一碗粥都挥落到地上。

太夫人也有点挂不住了,朝着安哥儿伸出双手:“乖,来太这里,这几日家里没有了,过几日太亲自给安哥儿做圆吃好不好?”

小家伙噔噔噔的跑了过来:“不要不要,安哥儿现在就要吃,太你骗我,厨房里有,我让金屏姐姐去看过的。”

俞老夫人闭了闭眼睛,无奈的说:“刘妈,你去吩咐厨房给哥儿做几个圆,要快!”

“不行!”一直呆在一边默不作声的铃兰忍不住了:“太夫人,大军围城已经五日,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解围。您也知道这几日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什么东西了,厨房里的储备就这么多,大家都在忍饥挨饿减少饮食,已经给他做了糜添在粥里,他却非要吃圆。”

还没等老太太答话,安哥儿已经从她身上滑下来跑到铃兰身边捶打:“你为什么不给我吃圆,坏女人,自从你来了就没有东西吃,你是坏女人。”

太夫人也说:“哎,他能吃多少……”

铃兰忽然拽起安哥儿摁在自己身上啪啪啪的打了三下屁股,一下比一下重。安哥儿顿时懵了,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打他呢,短暂的震惊之后,咧开嗓子哭的震天响。

太夫人气的站起来捶着桌子:“你做什么打他?我还没死呢……”

铃兰毕恭毕敬的站起来:“就凭我是安哥儿的娘。”她直视着太夫人,目光清亮而坚定:“母子连心,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但是我宁可把他打死了,也不能让俞家百年的基业毁在他手中。”她声音虽不大,字字句句却似有千斤之力,连太夫人也愣住了。

一时之间,厅内鸦雀无声,甚至连安哥儿都吓的停了哭声。

当晚安哥儿睡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已经几天都没有好好吃饭了,晚饭又没有吃,如今他真的有些饿了,似乎晚饭时熬的小米粥味道也不错。

不过,他不敢说饿,今天他真被吓到了,而且太也没有给他撑腰。这个女人好奇怪,太说她只是爹爹的小妾,是半个奴才,可是家里其他人都没有把她当奴才看待,尤其是这几天,很多时候他都看见她和四叔争论,或者指挥下人干这干那,就像四婶一样,四婶是主子,那她怎么会是奴才呢。

四婶告诉他她是他的亲娘,可是太却说她不是安哥儿的娘,只有爹爹的正妻才是安哥儿的娘,可是爹爹没有正妻啊,难道安哥儿就没有娘么?他越想越糊涂,两只眼皮沉沉的打架,可还是睡不着,肚子里面咕咕噜噜的在叫。

好香,他抽抽鼻子,好像是小米粥的香味,他勉力睁开眼睛,真的有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放在眼前,只是,为什么是这个讨厌的坏女人端来的。

安哥儿坐起来就着月亮的光辉看着眼前的女人,她好漂亮,比金屏姐姐还漂亮,可是,她也好坏,打起屁股来好疼,她为什么要皱眉呢,她又没有挨打,却好像比我还伤心。

安哥儿盯着铃兰手中的碗好一阵:“我不吃!”

“真不吃,那我拿走了。”铃兰站起来就要走。

“等等。为什么没有圆吃,却有小米粥,你故意的。”

铃兰扭过身看着一本正经的小霸王,气的笑了出来,这孩子不傻么:“小米粥也不多,这碗是我晚上没吃留下的。”

安哥儿眨巴眨巴眼睛,不信的看着她:“那你肚子不饿么?”

“气都被你气饱了,怎么可能还饿。”铃兰叹了口气,把小米粥端到他嘴边。

安哥儿大口大口的喝了下去,他不明白生气怎么会饱,他只知道,小米粥真香啊,一点不比圆差。

喝完了粥的安哥儿怔怔的看着铃兰:“你是我娘么?”

“我是。”

“可是太说你不是,只有爹爹的妻子才是我娘。”

“我就是你爹爹的妻子。”

“真的么,”安哥儿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她,安哥儿真的有娘了么?

铃兰心乱极了,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么小的孩子解释嫡庶妻妾的事情,她只能先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来安慰他。

她伸手给安哥儿掖了掖被角:“快睡吧,不早了。”话音未落外面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隐隐约约有人在喊,不好了,平王攻进来了!!

55逃亡

铃兰正和一只狗对峙,身后是俞老太太把安哥儿护在怀中。面前的野狗显然也饿了很久,两只眼睛绿油油的,嘴里呼噜噜的低吠,一身脏兮兮的毛炸着,随时都会扑上来。铃兰虽然左手长棍右手匕首,但还是怕的要命,只敢持守势。要不是因为身后的孩子,她早就支持不住了。

逃亡的路上她不断的骂自己,要是知道那天晚上昌州就被攻陷他们被迫仓皇出逃,她肯定把所有的都做成圆给安哥儿吃了。现在可好,厨房里的东西一样都没带出来,不知道便宜了什么人。

逃亡永远是混乱悲惨危险的,尤其俞家这样还赶着马车的人家,一路上他们被抢了两回,第一回他们的车队被冲散了,第二回,铃兰更是将所有的金银物品都交了出去才逃得命。现在,还跟着她护着老太太和安哥儿的只有长虹一人,她甚至要和长虹交替着驾车赶路,吃的东西,更是只能碰上什么吃什么。

前天他们吃了一些野果,昨天他们在人去屋空的庄户人家翻到了两个饼子,今天,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吃任何东西,长虹出去找吃的,她和老太太以及昌哥就在这半颓的墙下等。这时,野狗来了。

这狗很凶,但是还不瘦,可能是不久前大军路过时躲到山林里的,铃兰把口水往肚里咽了咽,又看了看手中的匕首,还是不敢扑过去。她可是个标准的现代人啊,连**都没有杀过,这会儿要她和一条狗搏斗?

但是野狗显然等不及了,他露出尖牙,呜呜的俯□子就要扑上来,铃兰吓的拼命握紧了匕首。嗖,远处一块石头破空飞来,正中野狗的头部,野狗被打的翻倒在地。铃兰神一震,扑上去就用木棍乱打,匕首乱戳。

扔石头的正是长虹,她的衣兜里还有些半青不熟的野果,铃兰一看见她,扑过去就抱着痛哭。要说大家怎么都说还是行善好呢,自从她救了长虹,这丫头帮了她多少忙,救了她多少次啊。

安哥儿和老太太也都眼睛一亮,安哥儿甚至还跑出来,离得远远的看着死去的野狗。

长虹不善于这样的情感交流,被铃兰抱了一下后就挣脱出来,去一边洗剥野狗,铃兰很自觉的开始捡柴禾,架火堆,这样兵荒马乱的日子里,有狗吃可真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

熊熊的火光下,四人围火而坐,架子上狗在兹兹的响着,冒着馋死人的香气。长虹的手艺很好,安哥儿很快就拿到一串大吃大嚼起来,老太太牙口不好,但也一点点小心的吃着,只有铃兰,手里虽然拿了一串烤,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只觉得闻着味胃里就翻滚的难受,赶快小跑到一边干哕了几下。

长虹过来给她拍着背,铃兰努力压下心头的烦恶,握着她的手说:“好妹子,我没事。许是吃的不规律伤了胃,咱们赶紧回去吃吧,吃完还要赶路呢。”

两人默默往回走,互听远处一阵喧哗,几个骑马的人冲了过来,嘴里还大声嚷着:“好香的狗味啊,兄弟们,今个儿有口福了。”

铃兰心里哀嚎一声,不是吧,又遇上打劫的了!

那伙人转眼冲到眼前,几个大汉不由分说拿起架子上的便吃,也不论生熟。边吃还边说呢:“娘希匹的,好久没吃到这么香的东西了。”

铃兰默默的看着这么一群土匪流泪,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熟了这帮人就来了,真是天要绝我啊。忽然,她觉得那领头的人好熟,怎么那么像……

“柳震升,柳大哥,是你么?”她颤声叫道。

那膀大腰圆的男子一回头:“原是是夫人啊。”他走过来就掰住了铃兰的肩膀,“夫人怎么会在这里?”

铃兰痛的眼泪都流出来了,赶紧把自己连日来的事情简略讲了一番,末后说:“大哥,让你兄弟们口下留点行么?”

那汉子哈哈大笑:“是哥哥错了,兄弟们,快把我们的干粮拿出来吃,大水冲了龙王庙,娘希匹的,抢了自家的人的食儿。”

简单的叙旧后,铃兰才知道,柳震升中了武举后授为神策军的佐领,领着下面五百个人。如果说老百姓的愿望就是天下太平,那么武官一般都有个不可告人的心愿,就是最好有仗可打,毕竟武将的升迁全靠军功。

所以刚刚听到平王叛乱的时候,柳震升还是热血沸腾的,随着神策军抵达大名府后,他也依旧保持着极高的热情,率领手下五百兄弟奋勇拼杀,不大不小的立了几次战功,可是,越到后来,他就越丧气。敌方训练有素,武器良,就地取粮,补给可靠,可是反观自己一方,却因为长久没有战事诸事不顺,兵士缺乏训练,武器大多生锈,食物药品等补给迟迟不到,眼看着手下的兄弟们因为各种原因一个个死去,他的斗志也被一点点侵蚀。最后被叛军总攻的号角彻底打败。他也不想逃的,但是架不住顶头上司都带头逃跑了,他也只能跟着流窜到山林里,毕竟,家中还有娇妻弱女等着他回去呢。

“大名府就这样失陷了……”柳震升狠狠的灌了一口酒,“他***,这帮子朝廷官员都在挺尸么,要粮没粮,药物缺乏,最后连箭枝都送不上来,让我们怎么打,怎么打啊。”

他的两只眼睛瞪成铜铃:“可是这样回去,也要以逃兵罪论处,就算不死,这辈子也就完了。以前我想不通娘为啥不让她的亲儿子学武,现在我全明白了。***,冲锋打仗背黑锅的都是我们,在后方指手画脚坐享其成的反而是他们。”

他的话引起一片共鸣,跟着的十几个兄弟也都大声的咒骂起来,直隶湖广甚至还有四川话,会成一场大合唱。铃兰在一旁默默的听着叹着,这世上永远有不平等,并不只是她一个人命背。

柳震升又说:“我们还算是好的,在大名府坚守了一个多月,哪像昌州的郝建仁,夜里直接开了城门将城池拱手让人,真是没种。”

铃兰恍然大悟,怪不得昌州沦陷的这么快,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发生,原来是出了内奸。她忽然想起郝太太不就是德妃的侄女么,只怕早就和平王暗中互通消息了,自己还从他家打探消息,真是猪头。

有柳震升他们同行,铃兰四人组的境遇好了很多,至少再不用为吃的发愁,车子坏了有人给修理,铃兰也不用赶车了。

车厢里格外的安静,常常一整天也不闻一言。安哥儿像是忽然长大了,不吵不闹,静静的依偎在太夫人的怀里,太夫人更是除了叹息了一句不知道栾儿他们怎样了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饶是官道平整,坐了几天的马车也觉得身子颠的快散架了,铃兰艰难的挪动了一□体,默默的计算着路程。

太夫人突然问安哥儿:“安哥儿,你想不想和叔叔一起骑马?”

安哥儿兴奋的点点头,太夫人小心翼翼的把安哥儿递出去,让他和柳震升一起骑马。铃兰明白,这是太夫人有话要和她说了。

太夫人仔细的打量着铃兰好久才缓缓的开口:“之前子诺给我来了数封信,都是说要将你扶正的事情。”

她顿了顿,似乎想从铃兰脸上找出一丝反应,可是铃兰只是紧紧的抿着嘴巴在听。

“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为他,为俞府都做了很多事,还生了安哥儿,所以他有这个念头也不奇怪。”这开场白怎么那么像原配打发小三,铃兰有些无聊的YY。

“可是,”太夫人的声调陡然高了一度,“你做的这些也都是你该做的,俞府好了,子诺好了,你自然跟着就好了。你不应该因为做了这些就妄想扶正!”

“子诺一心为你,你也该为他好好想想。若是他爹娘还在,成全你们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偏偏,唉,现下的他在官场上身单力薄独木难支,只有娶个家世相当的夫人,有个靠得住的岳家,将来的仕途或可顺遂一些。再者说,若是他做出以妾为妻的事情,他的同僚会怎么想他怎么说他,那些内眷夫人也不屑与你来往,到时候影响的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名声,整个俞家百年的名声也会被拖累。”

“所以,”太夫人放柔了声音:“你不该因为一己之私误了爷的前程,子诺没有前程,你又能过上什么好日子?这个正头夫人就是个虚名,比有权有势人家的贵妾还不如。不过你放心,这些年来你做的我都看在眼里,子诺心里也有你,就是以后娶了谁,也不会让你吃亏受气。我还答应你,安哥儿将来一准记为嫡子,俞家的家业永远有他一份儿。”

“但是,若是你撺掇子诺执意把你扶正,祸害俞家,我这一关就过不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连铃兰都不得不承认,太夫人这番话有理有据,至真至诚,让人不由自主的就信了。只不过,她口口声声打着为大家都好的幌子劝她放弃扶正的打算,其实还是为自己的孙子谋划。子诺若是真娶了个合适的老婆,有了得力的岳家,现在答允的什么贵妾嫡子,都是变数,要看那继室认不认可才行。

铃兰明白在这个社会,妻子对于男人来说不只是持家务生育孩子,能对男人的事业有所帮助,能对外代表一个家族参与上层社会的交际是妻子的重要职能之一。子诺是俞家的长房长孙,将来要传承俞家的香火的,把一个妾抬上来做正室,确实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这是事实,她可以不喜欢,但是没法改变。

太夫人等了许久,都不见铃兰有任何反应,就像拳头打到棉花上一样无从用力,不免有些烦躁。不过为着孙子,她复又颜悦色的问了一句:“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说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吧。”

铃兰慢吞吞的抬起头:“铃兰什么都没有想,一切听太夫人和爷的安排。”太夫人气了个倒仰,原来她不是棉花,而是一团看似怎么捏都行实际上却无法甩掉的面团。

56论战

自那次谈话后,车厢里又恢复了沉默。两天后,他们遇到了唐一笑率领的骁骑营。

看到高高飘扬的唐字帅旗,铃兰有种落泪的冲动。

唐一笑的中军大帐内暖意融融,没外人在场,铃兰再也顾不得形象,狼吞虎咽的把一大盘手抓饭吃的干干净净。

唐一笑托着腮在一旁一瞬不瞬的瞧着她,待她吃完还顺手递了杯茶过去:“你饿了多少天?”

铃兰伸了个懒腰,了圆滚滚的肚子:“也没饿多久,只是吃的东西都不顺口。”

唐一笑眼里跳动着两簇怒火:“你来信说他会好好对你,他就是这样对你的么,自己在京城享福,让你一个弱女子往来奔波?”

“一入官场不自由,蟒袍玉带似锁囚啊!他哪有我自由自在。”铃兰并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纠缠:“平王已经打到京畿,你是皇上手中的最后一张牌了吧。”

“差不多。”

“那你现在有多少人,准备怎么打?”铃兰严肃起来。

唐一笑惊讶她对此还有兴趣,但仍老老实实的回答:“骁骑营的一万人和撤下来的神策军残兵二万多,三万多人吧,郑淮率领的先头部队已经到了燕关下,当然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

“郑淮有多少人?”

“据称五万!”

“薛侯的人马怎么还不来?”

唐一笑的眉一挑:“在山西被山崩阻了一阻,不过,快来了,皇后已经有了身孕了,这几日皇上日日守在坤宁。”

铃兰舒了一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薛家见死不救,那么皇位可真要易主了,现在看来,皇上总算想清楚了,主动向薛家低了头。她低头想了想,“燕关易守难攻,有你坐镇,坚守个十天半个月没有问题,等到薛侯的人马一到,打退郑淮不是难事。不过我们不能如此保守,否则天下人都以为皇上是个懦弱之辈,不堪大任。”

唐一笑眼睛一亮:“你有什么想法?”

“把你的人分一半出去,配备最良的武器和战马,轻骑从小路绕到后方,夺回大名府。”

唐一笑咂了一下嘴:“这太冒险了!”

铃兰的话掷地有声:“平王短短两月内推进到京畿,这样巨大的胜利却恰恰是他的致命之处,长途奔袭,人员粮草都损耗甚多,得来的城池还得分兵把守,所以他的力量已经被分散了。平王起兵时号称十万,这么一路走来,原来的军队不过五万之数,郑淮的先头部队里顶多不超过三万是金陵带出来的兵,其他的则是沿途抓来的壮丁。但是我朝数十年没有战事,老百姓安居乐业,谁想当兵?因此郑淮的五万大军不足为虑,只要耐心守住燕关,再找人写一篇脍炙人口的榜文宣扬平王反叛祸国殃民,加上放出薛家二十万大军即将赶到的消息,说不定郑淮的军队会不攻而破。”

唐一笑眼睛一亮。

“我们再来说说为什么要攻打大名府,第一,像我们之前说的,平王至多分出一万人来守城,我们出动一万五千人,人数上还是占了优势的。第二,之前神策军在大名府吃了败仗很大一部分是后勤补给不足的原因,士兵们的长矛都是生锈的,剑支也不足,因此这里面很多人都是憋着一肚子的气,如今正好可以利用他们的气势一举夺回失地。第三,听说大将辛宇晋因为之前攻城死伤太多,迁怒于城内百姓,打下大名府后烧杀掠,无恶不作,城内百姓早就盼着皇上能出兵解救他们与水火。我们这会出兵,正是顺应民心,里应外合,不愁不成。最重要的一点是打下大名府后平王的军队就如长蛇被拦腰截断,首尾不能顾,北边的军队缺乏粮草势必回师,南边的军队急于前来救援,想必都会向大名府集中,而这就是最好的以逸待劳围城打援的好时机,可以速战速决结束这场战争。”

“当然,”铃兰最后总结了一句:“这个想法确实太过冒险了一点,成败在此一举,就看你如何做了。”

听铃兰说完,唐一笑激动的抓住他的手,连说了几个好字,最后一咬牙:“你都想的这么周到了,我若做不到就不用见人了,我这就去准备,选人连夜奔袭大名府。”

他随后又叹道:“你们还真是夫妻,前几日你夫君写了檄文昭告天下,直斥平王偏听妇人之言,罔顾苍生命,是个不忠不孝的千古罪人。据探子回报,敌方确有军心浮动情况,这也是郑淮几日来没有攻城的原因。”

“一言可抵百万兵,好厉害!”

“夸的这么露骨,那么让他来前线退敌好了,我就看不惯他酸文假醋的模样。”

铃兰吐了吐舌头,好大的醋意!

“他不是要把你扶正么?怎么还不见动静?”

“哪有那么简单啊。”铃兰伸了个懒腰,把赵氏的例子和太夫人在马车上的谈话转述了一遍。奇怪,最近怎么总是发困,

“所以说,你需要一个显赫的身份?”唐一笑沉吟道。

“不是我需要身份,是他需要一个有身份的正妻。”铃兰耸耸肩。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说实话,铃兰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做好能把握的事情是执着,追求不能把握的事情是执念,她一向分的很清楚。

这时一个军士端了一碗羊进来,唐一笑宠溺的说:“怕你没吃饱,叫人去附近找的。”

铃兰满心的感动,和子诺在一起时她总有大姐姐照顾小弟弟的感觉,而和唐一笑,她则变成个小白尽情享受被照顾的快乐。

洁白的羊上还飘着一层薄薄的皮,果真新鲜,可刚端起碗,铃兰就急促的扭头干呕了起来。

“怎么回事?”唐一笑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她:“叫军医,快去!”

铃兰软软的倚在唐一笑的怀里,她想说不碍事,可是却提不起力气。这一刻,就让她抛弃一切世俗的烦恼,静静享受这温暖如家人般的怀抱。

可惜军医马上就赶来了,两只脚穿的鞋都不一样,一看就是被人从床上拽下来的。铃兰轻轻的拍了拍唐一笑,可惜他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铃兰也只好任他这么抱着诊脉。

诊脉的结果让她大吃一惊,她一直以为的吃坏肚子,原来是,已经又有一个小黄豆在那里生发芽了。

“你确定么?”唐一笑比她还紧张,一脸煞气。

军医吓得磕磕巴巴:“小人虽然,虽然擅长外科,但,这,这脉象显示有孕已近三个月了,并,并不难诊断。”奇怪,有孕是喜事啊,大帅为啥一脸仇恨状。

“滚!”唐一笑一拳砸在案几上。

那军医吓连滚带爬的退出去,还没到帐子边,又听到一声大吼:“回来!”

赶紧又连滚带爬的滚回来。只听大帅咬牙切齿的吩咐:“赶紧去熬一碗安胎药来。”

“啊?是!”

走到帐外,老医生才真的哭了出来,行军打仗谁会想着带上安胎的药材啊!

再上路时,他们已经鸟枪换。铃兰独自躺在阔大的四轮马车里,身下一层虎皮垫子,一层熊皮垫子,一层鹿皮垫子,一层狐皮垫子,铺的厚厚实实,尤其是那白狐皮,柔软浓密的毛几乎把她整个儿埋进去,唐一笑检查了一遍还不满意,又拿了几只靠枕挡在她身旁。

护送的侍卫都是唐一笑挑细选的,各个身手矫健英武不凡。柳震升等几个人则经铃兰重点推荐,编进了开赴大名府的先锋队。

57再孕

君影阁内,铃兰已经沉沉睡着了。子诺抚着她疲劳憔悴的脸庞,心里又痛又悔。

她远在昌州时,他恨不得肋双翅去找她;可她真的回来了,他却不敢用力抱她。这一路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不用说他也能猜出来。

铃兰在睡梦中感受到子诺的爱抚,迷迷糊糊间强撑着说:“夫君,别闹,我,又有了。”

“什么?”子诺被这消息震的呆住了,许久方反应过来,又悲又喜的埋首与铃兰的前:“兰儿,我的好兰儿,辛苦你了!”

趁他心神激动,铃兰赶紧把昌州时安哥儿的行为说了一遍,末了哭道:“夫君,要是这个孩子再不认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她是真的难过,本无需酝酿,眼泪就止不住的流。

子诺慌得手忙脚乱:“你放心,你放心,再也不会了,兰儿,我答允你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会留在你身边,另外我会好好教导安哥儿,教他明白事理。”

“可是太夫人不答应怎么办?”铃兰抽抽噎噎的问。

这也是子诺头疼的问题,他揉了揉额角:“我去祖母。实在不行,我亲自跪到祖母答应为止。”

他轻轻的抚着铃兰的长发:“兰儿,祖母她年老糊涂了,可你莫要糊涂,我们是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你若是为了此事熬坏身体,你让我如何活下去。”

铃兰默默的听着,她正是相通了这个道理才不和太夫人起正面的冲突,可是这会听到子诺说出一辈子的话,她又有些酸楚。跟这个男人在一起,她总要费尽心力才能为自己争取到一些利益,两人间就像隔了条鸿沟,她走了九十九步,他才会走剩下的一步,这样的爱到底有没有意义?

第二日天还未亮,铃兰还在梦中沉睡。子诺已经到祖母的屋外跪着请安,知道铃兰怀孕的消息他恨不得日日陪在她身旁,可惜朝廷政务繁忙他□乏术,所以必须赶在上朝之前把家里安置好,再不能出俞正桑那样的事情。

到了新地方,又加上长年陪着她的秦妈妈等都不在,老太太几乎一夜没合眼,听闻丫头传报少爷来了,她赶紧起来穿戴了出来。

子诺看到老太太出来,忙上前扶了到桌边坐下,丫头青菊端上热热的蜂蜜水,老太太甚至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赶忙问道:“有你四叔的消息么?”

子诺歉然的摇摇头,又赶紧加上一句:“四叔久在外奔波,再加上身边得力的人多,定然不会有事。只是如今人荒马乱讯息不通,暂时联系不到罢了。待这场动乱过后,孙儿一定尽快派人出去找他们。”

老太太颤巍巍的点点头:“我担心的是海氏的身子啊,她已经有了三个月了,正是危险的时候,遇到这个乱世,真是作孽啊。”

“祖母莫急,四婶吉人天相,必会平安。祖母若是忧心伤到自个儿身体,那才是给我们小辈添罪了。不如您先休息几天,我陪您到京城各处寺庙烧香许愿,求佛祖保佑四叔他们平安,早日来京城团聚。”

这话说的熨帖,老太太方宽慰了些。子诺忙趁势说:“祖母,孙儿昨天才知道,铃兰,也怀孕三个月了。”

“哦,那她现□子如何?”

“劳累过甚,有些见红,医生让好好养着。”来之前子诺就打定了主意,一定往严重上说,这孩子就是铃兰的护身符,先护好了铃兰再说。

太夫人果然不疑有他,连连嘱咐了让铃兰好生调养。子诺一撩衣襟跪了下来:“这几年来祖母也都看到了,铃兰实在是宽和大方,温柔聪慧,若不是有她替孙儿打理这些内事外事,孙儿也不能如此顺顺利利的考上榜眼。她又是安哥儿的生母,孙儿斗胆请祖母成全,允许孙儿将铃兰扶正。”说罢连连叩下头去。

老太太叹息了一回,让青菊扶了他起来:“铃兰这孩子祖母也喜欢,可是,子诺,你有没有想过,这官场险恶,独木难成林,你父母又都不在了,若是再没个得力的岳家照拂,祖母怕你以后栽跟头啊。”

“祖母明鉴,子诺尽心为国家办事,为朝廷出力,不贪不捞,清清白白,纵然官场险恶又耐我何?若是靠着女人保家中太平,还要我这七尺男儿何用?更何况,我如今的情况,好人家的女儿那会愿意嫁进来,若是娶了个不知理善妒的,只怕后宅不宁反生事端。”

老太太看着他倔强的眼神,知道他的强脾气又上来了,她其实也找不出什么好的人选,只是本能的反对孙子做出以妾为妻的事情。路上她已经被铃兰不温不火的回应气的肝疼,这会又遇上子诺来闹,便觉得眼前有些摇晃:“你还要上朝,莫误了正事,此事以后再说。”

子诺还待要死死请求,老太太已经哼哼唧唧扶了青菊的手到屋里躺下了。

其实他不用如此忧心,太夫人不是俞正桑,她只是单纯反对铃兰扶正这件事,倒不是刻意针对铃兰这个人。铃兰也不是笨蛋,轻易不会去冒头找茬,只是窝在屋里好好养胎,俞府倒也安宁。

得知老太太来京的消息后三太太来了一次,铃兰方知乐家在这场浩劫中率先填了灰。乐裕峰居然勾结大内侍卫发动叛变,可惜一夜之间就被镇压了下去,新皇也不是吃素的,当即下旨,乐家上下二百余口,男的全部押往菜市口,女眷没为官奴。

乐家在京城为非作歹多年,如今出事拍手称快的大有人在,只可怜子谨,堂堂大小姐沦为官奴,而且子谨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孕,被抓进去后就被灌了一碗落胎药,虽然没死但也去了半条命。三太太肠子都悔青了,花了不少钱财托了别家的名字把子谨买出来,也不敢张扬,接到家里偷偷调治。

俞正桑也来了几次,与其说是看母亲,倒不如说她又来推销女儿,几次后索打着承欢膝下的借口把舒梦筠留在了俞府,当然为了掩人耳目,舒梦箬也被留下了。梦箬只比梦筠小一岁,身上穿的戴的比丫环好不了多少,整日里低着头一声不吭,就如梦筠的影子一般,由此也可见俞正桑严酷的治家手段。

俞老太太对于女儿的心思何尝不知,在继室的人选上她并不中意梦筠,但苦于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便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其发展。不过梦筠大小姐很难见到她的表哥,子诺忙的日出即起,月升未归,偶尔去祖母那里请安,对她却是连眼风都不扫一下。

铃兰对此一概不闻不问,有和她较劲的力她还不如多和安哥儿培养培养感情。安哥儿自小养在老太太身边,要说一下子就接受铃兰也不太可能,但毕竟母子连心,他越来越喜欢没事就往君影阁这边跑。姨娘会给他讲奇幻的故事,姨会变出没见过的玩具,姨娘做的素菜比圆还好吃,在铃兰的潜移默化下,安哥儿慢慢改了很多毛病。

这日安哥儿跑来时恰发现有客人在场,来得正是柳震升的娘子柳氏,还带着柳月。铃兰见到她们娘俩也很高兴,拿了一个致的娃娃给柳月在外屋玩,和柳氏说起家长里短。

安哥儿进屋时就被这个陌生的小娃娃吸引住了,柳月梳着两条麻花辫,每条鞭子上还挂了两个银铃铛,手里抱着个五彩斑斓的洋娃娃正在哄着,安哥儿觉得好玩,一言不发上去就要抓她辫子上的铃铛。

柳月一甩头避开了,怒道:“你干嘛抓我辫子?”

安哥儿横行霸道惯了,只觉得她景致的小脸生起气来很好玩,又来抢她的洋娃娃。

这下柳月彻底怒了,她虽然比安哥儿整个小一圈,却有个学武的爹爹,子十分厉害,想都不想伸手就推了安哥儿一把,安哥儿虽然白白胖胖,却都是虚膘,竟然被她推了个屁股墩。

两人一愣,安哥儿顿时红了脸,爬起来又扑过来,柳月也扔了洋娃娃,和他扭打在一处,声音早惊动了屋里说话的两个大人,赶出来看时,柳月已经把安哥儿压在身子下面,安哥儿哼哧哼哧的妄图翻过来。

柳氏大惊失色,边呵斥女儿边要上前拉下这个小祖宗。铃兰却拉住了她,示意小孩子的事情由他们自己解决。

安哥儿到底大了一个月,鼓足了劲终于翻过来去压柳月,小月儿也不甘示弱,两个人竟然扭着手臂在地上翻了好几个滚。直到两个人手都酸了,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开对方。

气喘吁吁的两个娃娃大眼瞪小眼:“你是谁家的野丫头,竟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谁让你先抓我辫子的,管你是谁,连我都打不过,没本事。”

“你,”安哥儿又要冲了过去,却被铃兰叫住了。

“安哥儿,见到外人要有礼貌。你不是一直都想有人和你玩么,你先去拉拉妹妹的手道个歉,我让三星带你们两个去后花园荡秋千。”

柳氏也赶紧说:“月儿,你怎么能如此无理,这是俞家小少爷,赶紧去赔礼道歉。”

一番威逼利诱,两个刚才还打得难分难舍的小豆丁,又手拉着手跟着三星到后花园玩去了。

58下毒

进入九月,铃兰的肚子像吹了气球一样大了起来,行动之间就有些不方便。幸好前线捷报频传,新帝已经坐稳了皇位,子诺也不那么忙了。

这日子诺休沐在家,看见安哥又像往常一样霸着铃兰玩耍,还不时好奇的戳一戳铃兰的鼓起来的肚皮,他忍不住说:“安哥儿大了,成日里在家胡闹也不是个样子,该启蒙念书了,前段时间太忙,如今再要耽误下去可就晚了。”

这也是铃兰一直忧心的问题:“不知道爷可找好了夫子没有?”

“我想过了,就安哥儿一个孩子,有名的大儒不会来就馆,一般的夫子又怕耽误孩子。我日前已经去拜访了陈伯父,让安哥儿附到陈家的家学中去先上着。”

这个陈伯父就是陈玉常的爹,官拜户部尚书。陈家聚族而居世代为官,深知教育从娃娃抓起的必要。陈家家学虽然比不上那些公侯世家的阵容排场,但里面的老师执教认真,学风严谨,是京城颇有口碑的好学校。教学成果么,看陈玉常和他爹就行了。

陈玉常是个醉心书斋的好孩子,偌大个人见到生人还脸红;他爹则是个忠心耿耿的老古板,眼里除了忠孝就没有别的东西。平王军队快速推进逼近京畿时,朝堂上主和一派不在少数,毕竟之前很多人都是六皇子一派,和平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还有不少人家把女儿都搭了进去。

可是陈尚书却是个例外,他的女儿陈楠容是平王的妃子,可是他却是个强硬的主战派,直斥那些主和的人贪生怕死,尸餐素禄,祖宗基业岂可落入乱臣贼子之手,并且写信让自己的女儿劝平王早日投降,如若不听,应以死谏之。

结果,陈良媛真的按他爹的话做了。

这样的人家,在俞子诺眼里当可为我朝典范,在铃兰眼里,则是敬而远之的对象。不想子诺竟有让安哥儿到他家附学的想法,铃兰觉得虽然上学很重要,但是这样的学校还是先缓缓再说吧:“夫君有这个想法当然好,只是我刚和安哥儿感情好了一点,想再多和他待一段时间,要不等年后再说。”

子诺很诧异:“等到年后太晚了吧,要不,再多呆一个月?”

一个月啊,铃兰看了看啥都不知道满地瞎跑的小毛头,妈暂时只能争取到这么多的时间了,要赶紧看看能不能再找一家更合适的学堂。

门外樱花回报:“表姑娘来了。”

梦筠一身嫩黄小竹枝花苞镶翠边缂丝对襟褙子,带一枚琥珀盘玫瑰金丝搭扣的花篮簪,显然刻意修饰了一番,眉目含情,嘴角带笑,一摇三摆的走了进来。

可惜自罚跪事件后子诺就对他们母女再无好感,只肯维持着亲戚间最基本的面子情,当下冷冷的说:“你来干什么?”

梦筠有些委屈,上次的罚跪事件确实是母亲做过了,当时她也劝来着,不想恰被表哥回来撞见,真是有口说不清。这次母亲带她再回俞家,她本来也有些不情愿的,可惜之前挑来选去,还真的很难找出比的过表哥的青年才俊,更兼这段时间来看到表哥对铃兰的诸般温柔体贴,越发让她动心。(为啥女的看见男的对别的女人好,就认为他一定会也这样对自己呢?)

可惜表哥对她的一片痴情全无回应,还是跟她的雁儿偷偷劝她,我们可以迂回接近表少爷啊,比如,先和安哥搞好关系。

梦筠灵光一闪,对啊,若是让表哥看到自己对安哥儿的喜爱和照顾,岂不是对自己能胜任继母一职大大的加分,更何况安哥儿又是外祖母养的,照顾好了他自然可讨外祖母欢心。一举三得啊,舒大小姐重新鼓起勇气。(你就尽情自个儿脑补吧。)

安哥儿正是爱跑爱玩的时候,有人带他玩肯定求之不得,与铃兰总是用讲故事磨他的子不同的是,舒梦筠喜爱带他逛街。几次带着安哥儿外出吃好吃的买好玩的后,安哥就和她混熟了,如今看到她进来,颠颠的跑过去抱着大腿喊姑姑。

梦筠努力维持着大家闺秀的矜持,浅笑着牵了安哥儿的手:“正阳门外老盛昌的灌汤包和田鳗汤极有名,前些个日子答应安哥带他去吃的,所以来接他。”

安哥儿一听又出去逛街高兴极了,大嚷着就向外冲去。梦筠赶紧示意雁儿抱着他,对着子诺盈盈笑道:“天气正好,要不表哥和姨娘也一起出去走走。”

铃兰微笑的拒绝了她,子诺也找个借口推了,看着她牵着一蹦一跳的安哥儿的背影,子诺有些犹豫的说:“她经常带安哥儿出去么,你怎么也不拦着点。”

“她好心带孩子出去玩,我拿什么借口拦?难道我给安哥儿说,姑姑不是真心对你好,而是想借你接近你爹爹?安哥儿已经承受够多了,我不希望这些大人间的事情再影响到他。”

晚间安哥儿回来后居然记得给铃兰也带了一份老盛昌的招牌田鳗汤。田鳗就是黄鳝,很是滋补,不过腥气也重。老盛昌的这汤据说是祖传秘方,鲜香可口,正好去了田鳗的腥气。安哥儿很是爱喝,他仰着小脸眼巴巴的瞅着铃兰:“姨娘,可好喝了,你快尝尝。”

难道孩子一片真心,铃兰虽有孕不愿意吃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但也忍伤害安哥儿的一番好意。拿起碗假意喝了一大口后说:“哎呀,凉了,樱花,拿到厨房热热再端过来。”又劝安哥儿:“你出去玩了一整天,太该想你了,我让佳能送你过去吧,这汤热好了姨娘肯定全都喝下去。”

安哥得了保证,乐颠颠的和佳能一起出去了。

安哥儿前脚刚走,舒梦箬就来了,白煞着一张小脸,进门就急声道:“姨娘,千万别吃安哥儿带来的东西。”

铃兰本来就没有吃,如今看她慌里慌张的样子疑心大起:“怎么了?”

梦箬惶恐的捏着衣角不知道该如何说是好,旁边一个小丫头噗通跪下:“小姐说,大小姐有可能要害姨娘。”

铃兰目中出冰冷的寒光:“三星,去厨房把那汤看好了,再让人请大夫来。苏泊尔,去书房请老爷过来。”

下人们忙忙的去了,梦箬就呆立在一旁出神,铃兰招招手让她过来:“你可知道什么么?”

“姨娘,我,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不知道说的对不对。”

“那就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不要管对不对。”子诺已经赶来了,一脸的怒气。

“我,”她低着头捏着衣角:“母亲每次来时,都只和姐姐一人说话,上次我想和母亲说,说我想回家。找了好久才发现母亲和姐姐身边的雁儿在偏房,我看到母亲给了雁儿一包东西,还隐隐约约提到了姨娘。我,我很害怕,赶紧偷偷退了出来。”

“我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很是害怕,也不知道她们会做什么,只能一天到晚跟着姐姐,小如是我从小跟着我的,听我说了以后也自告奋勇帮我盯着雁儿,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发现,今天姐姐要出门,我也要求一起去,可是姐姐说什么都不带我,却带了安哥儿。我起了疑心,我也不知道自己怀疑的对不对,反正,我听小如说姐姐带了东西给姨娘吃,我一狠心,就过来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铃兰温和的说:“你做的很对,樱花,先带表小姐去外屋坐坐压压惊,待会拿我那本花样子给她带回去好掩人耳目。好妹妹,你别怕,就当什么也不知道,睡一觉忘了就好了。”

樱花带着梦箬出去了,屋里只剩下西洋钟哒哒的响声和子诺重的呼吸声。

不一会三星领了大夫来回报,汤里确实验出了少量的马钱子,这马钱子本是一味中药,消肿痛,治四肢麻痹,但是服用后会有嗜睡等症状,若是过量服用则会致人昏厥死亡,最最关键的是,这药孕妇吃了会滑胎。

大夫每说一句,铃兰的手就握紧了一分,待得听完,她的指甲已经刺入了里面。俞正桑,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这笔账,咱们有生之年慢慢算!

59反击

听完大夫的回话,子诺蹭的一下站起来就往外走。铃兰忙忙的拉住他:“你要去哪?”

“我去告诉祖母,让她主持公道。”子诺的牙咬的咯咯响。

“先等等,”铃兰示意三星带了诸人下去,自己轻轻关了房门:“老人家早已睡了,你点灯动火的喊起来,是要宣扬的阖府皆知么,还嫌这事不够丢人。”

“她都下毒害你了,难道还要替她掩下不成?”子诺气的一刻也不愿等。

“说姑太太下毒,我们的证据还不够。捉贼捉赃,姑太太连人都不在这里,今晚的事情她大可推说不知道。”

“那雁儿呢,梦箬呢,说的都是假的,这汤里面的毒难道也是假的。”

“汤里的毒自然不假,可是我们怎么证明是姑太太下的呢。雁儿是奴才,梦箬是小辈,她们就算是说出实情,别人也会说是攀诬主子给自己脱罪,并不能真正给姑太太定罪。更何况,我也没有真正中毒。”言下之意就算做实了是俞正桑做的顶多算个谋杀未遂,并没有多大的罪。

“那~”子诺在屋里转了两个圈子:“我明天就把梦筠她们送走,再也不许她舒家的人进俞府一步。”

铃兰叹了口气:“要是真能这样就好了。可是老太太还在呢,姑太太是她的亲生女儿,你这样做老太太问起来你怎么说?”

“当然照实说。”

“那不还是要说姑太太下毒,证据呢?她不认怎么办?”

“依你说,难道,就这样算了?”

铃兰心想若是有办法发作,俞正桑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投毒了:“夫君,兰儿和她无冤无仇,姑太太也是一时糊涂,她这么做都是为了表小姐能嫁过来,要不~”她背过身去垂着头:“你遂了她的心愿,她也就不会再害我了。”

“怎么可能。兰儿,别说我答应了你不娶,就是娶也不可能娶她的女儿。你别多想,这事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铃兰心想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这样事情就好办多了,转回头嫣然一笑:“要不,夫君,我们帮表小姐物色个夫君吧,梦筠妹妹年纪也不小了,待她嫁了如意郎君,姑太太也就不会再打我什么主意了。”

“这,唔,倒也是。”子诺渐渐冷静了下来。

铃兰亲亲热热的靠在他肩上:“不如将你的那些同窗同年,比如宁公子啊,陈公子啊,还有你觉得合适的,都请到咱们家来会文,到时候若是有表小姐看上的,咱们再从中牵线搭桥,表小姐花容月貌,家世也不低,到时候不愁不成。”

“可是~~”子诺还有点犹豫,内心深处觉得将自己都不齿的人推给朋友,岂不是害了人家么?

铃兰早猜出了他的想法:“其实表小姐的格心地还是不错的,这事表小姐肯定不知道,若是知道拼死也会劝阻姑太太的。你放心,只要表小姐有了一门好亲事,再给姑太太添个胖外孙,姑太太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心思了。”

“唉,好吧,那先试试。”子诺不甘心的承认,除非想与俞正桑撕破脸,否则这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

“说好了哦,五日后休沐,你一定多多请了人来家里会文。”

第二日子诺上朝后铃兰立马叫来房里所有的大丫鬟吩咐了一遍,凡是表小姐送来的东西一律不要拿进来,这几日盯着些表小姐,尽量少让她去找安哥儿。然后又吩咐了人套车去三房。

到了三房正厅落座,三太太不得不承认,每次见她都有变化,如今的铃兰,即使大着肚子也不见臃肿,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从容不迫的镇定,颇有大家夫人的风范。

“稀客啊,说吧,你来有什么事。”

铃兰抿嘴一笑:“我知道自己身份不够,所以一向不敢到三婶面前讨嫌。只是今日来说的是一桩喜事,保管三婶听了高兴。”

“哦,说来听听?”

“子评兄弟也二十有三了吧,这个年纪早该定亲了,不知三婶做何打算。”

三太太眼睛一亮,止不住心中激动,如果说除了子谨以外最让她心的就是子评了,这孩子是她一直以来的骄傲,甚至还中了举人,可惜自此之后便不思进取,整日在青楼茶肆厮混,上次还惹出了事蹲了半年牢房,功名都差点被革了。她本以为他回来后会吸取教训痛改前非,没想到他反而变本加厉,依旧和狐朋狗友们混在一起,甚至有时夜不归宿。她早就想着找个媳妇拴住他了,可惜这样一个浪荡公子,谁家女儿肯嫁?

“难道,有人来托你做媒?”三太太的眉梢眼角里都透着期待。

“也算也不算。我有个好人选,剩下的就看三婶的手段了。”铃兰爽快的说:“姑太太的大女儿梦筠三婶见过吧,那人物品格如何,不需我多说吧?舒家还是个五品官,家底丰厚,将来对子评也可提携一二。这样的亲事怎么样?”她称陈氏为三婶,却称俞正桑为姑太太,这里面的远近亲疏立见。

三太太眼睛亮的堪比头上的宝石了:“是不错,只是她素来高傲,一向看不起我们家,怎肯把女儿嫁给我儿子。”

铃兰微微前倾了身子:“既然不错就要争取,三婶对此当比我更有心得体会。我可忘不了当日在俞家,三婶是如何争取到分家的?当日三太太就有胆子在背后拉我落水,今日怎么就不敢应了这事?”

一句话说的三太太脸煞白,当日铃兰醒来后她就有些心虚,害怕她说出自己背后拉人的事情,可是转念一想,她即使说了自己也可死不承认,她毕竟是个姨娘,无凭无据的又能如何。后来见铃兰完全不提此事,她也就慢慢放了心。这么多年铃兰若是不提,她早就忘了当年的亏心事。可是没想到,铃兰不仅什么都知道,而且在这节骨眼上提了出来。

即便如此她仍强撑着说了一句:“当年是母亲主持分家的,姨娘这话我听不懂。”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的话聪明人都懂,我看三婶不是个糊涂人啊。”铃兰慢慢的饮了一口茶,悠悠的说:“再说了,三婶想必也听闻一二,夫君对我是言听计从,还一直闹着要将我扶正,三婶就不怕我回去吹吹枕头风,或者我也不需要劳动夫君,只消派个小厮到京兆尹处说三婶家私藏官奴,你说,到时候你可要如何应对?”

铃兰把茶碗往桌上一顿:“和我合作,你家多一个好媳妇;不合作,我叫你儿女俱无。你还要考虑很久么?”

至此三太太已经完全明白了,无力的说:“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很简单,五日后夫君休沐的时候会请一些世家公子到家里会文,你借着走亲戚的名义早点带着子评也去,到时候我会想法子把舒梦筠引到后院池塘边,你让子评机警点,待她掉到池子里后抢先下水救她。只要子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梦筠往怀里一抱。到时候姑太太就算不愿意把女儿嫁到你家,她这辈子也嫁不到别人家。”

“到时候你再花点心思,亲自押着子评到舒家赔罪,姑老爷来京城时间还不长,对子评的了解也不多,你就把子评往好里说,什么孝顺父母勤奋苦读的,许下今后一定考中进士,再多多拿些聘礼出来,说的姑老爷心里活动了,如此一来岂不是媳妇就到手了?”

“好,”三太太一咬牙:“就是这样,反正最后不成也是她舒家丢丑,碍不到我们什么。”

“这就对了。”铃兰微微一笑:“五日后,早点来!”

60落水

有一件事铃兰还真猜对了,下毒之事确是俞正桑一人所为,舒梦筠并不知道。她只是觉得这几日表哥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好像有些愤怒但是夹杂着些怜悯。去找安哥儿玩也不大顺利了,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让她见他。

堪堪到了五日后,一早老太太就领着安哥儿礼佛去了,她本来也想去的,可是梦箬告诉她今天表哥要请很多青年才俊来会文,她也就留了下来。

早饭后刚刚打扮好,梦箬就来了,今天的梦箬也很特别,穿还是家常素绒绣花对襟的袄子,下面是月华锦裙,但是鬓旁斜了一支八宝锦钗,上面镶的明珠足有拇指大小,熠熠生辉,衬的她一张小脸也有些清丽脱俗的味道。梦筠微微一笑:“妹妹好标致,姐姐我都迷住了。”

梦箬小脸羞红,轻轻上来扯了姐姐的衣角,声如蚊呐的说:“听说今日表哥请的都是博学清贵的公子,如今后园里把酒联诗,笑语喧喧,我很想去看看,姐姐陪我可好?”

“这~~不太好吧,我们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不好轻易和外男见面,自己家人尚罢,如今有很多外人在场……”舒梦筠其实也很想去看看。

梦箬扯着她的衣角不停的摇晃:“姐姐,就去看一眼好不好。不会让他们发觉的,我知道一处地方,僻静又隐蔽,树木繁茂,足够遮掩我们两人。”

梦筠还在沉吟,却耐不住妹妹一再请求:“真的就是远远的看一眼,更何况就在我们自己家里,正要碰上了人,我们可以推说自己不晓得。”

梦筠终于被她说动了,随她来到后院。

梦箬找的地方果真隐蔽,她们在荷花池的一边,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的池子另一边就是众人会文的地方,从花木的缝隙间看过去,影影绰绰的足有十几人,几个离水边近的公子甚至能看清相貌,果真都是俊秀儒雅,风度翩翩。

梦筠不知不觉就看住了,梦箬站在她身后,脑子里回想的全是昨晚铃姨娘的话。

“妹妹,上次之事我欠你一个人情,明日之事还需你帮忙才行。现下你可以有两个选择,第一,你推了梦筠下去之后就赶紧走,我会给你找人家嫁了做正头,只是你也知道,这样的人家不会大富大贵。还有一个选择就是你随着梦筠跳下去,那些贵介公子中,若是有人来救你出水,那么我定然帮你去这家提亲,这是到时候人家能否要你,是做妻还是做妾,我可就不能保证了。”

梦箬明白第一种选择意味着从此茶淡饭了此一生,第二种呢,争一争或可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万一对方势大不认,或者让自己做妾,自己的一生可就真的完了。她又凑过去往对岸瞧了瞧,那些贵公子各个风度翩翩,都秋天了还手拿折扇摇啊摇的,她知道,这么一把普普通通的洒金折扇就抵小户人家半年的花用,她一咬牙,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诶呦,啊~~,噗通,哗啦啦啦,啊啊啊~~~,正在闲谈的公子们一齐回首,池塘里两个人正在挣扎呼救。

大家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条黑影已经跳了下去,几下游到池塘中心,众目睽睽之下从水里抱出一个女孩儿,边往岸上走还边叫道:“梦筠表妹,梦筠,你醒醒啊,你怎么样了,不要吓表哥啊!!!”

于此同时,又有一个人跳下水中,朝池中另外一个女孩游去,池水并不深,但那个女孩却好似晕了,沉在水底只露出小半个脑袋,丝毫没有挣扎的迹象,最后他也只得抱了她上岸。

铃兰一直在另一个地方偷偷看着,待看到后来救梦箬的人正是陈玉常后,她微微松了一口气,带着三星回去了。

接到消息匆匆赶来的俞正桑对着面前跪着的子评,几乎把银牙都咬碎了,她看都没看三太太一家,率先向子诺发难:“筠儿说她被人推下水的,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子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梦筠和梦箬会去偷看的他是知道的,但是后来的落水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他啊!

俞正桑看着侄子憋的通红的脸就气不打一处来:“你是怎么管理内宅的,堂堂小姐在自己家里被人推下水,下人们都是做什么吃的?你倒是赶快给我把凶手找出来。”

“姑太太虽然心焦,但是表妹姓舒,这是俞府,可算不得自己家里。”铃兰扶了三星和樱花的手款款走进来,闲闲的在椅子上坐了,方慢条斯理的说:“池子边地滑,表小姐一时没有站住脚也是有的,姑太太凭什么一口咬定她是被推下去的?”

俞正桑看到她就是一肚子气:“刚才梦筠亲口向我说的,有人背后推了她一把。”

“亲口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的啊,”铃兰一脸无辜状:“只怕是她不敢告诉你实情吧。刚才二表小姐可是和我说,她和表小姐一起去偷看众公子会文,表小姐凑的太近了,脚下一滑才掉到水里的,还把她也一起拉下去了。她们落水的地方又偏僻又难找,前前后后都没有旁人的脚印。你说她俩谁说的话更可信一点呢?”

俞正桑这才想起另一个女儿也在现场呢:“梦箬呢,叫她来见我。”

“不好意思,二表小姐掉下去的时候摔伤了头,现在连床都下不来。要不请姑太太您移步到床前去瞧瞧她。”

“哼,她有本事一辈子都不要起来见我。”

“到底不是自己亲生的,就这么不待见。大小姐不过喝了几口水,还早被评少爷救上来了,你拉着手说了多半个时辰,二小姐磕破了头起不了床,您却看都不去看,”铃兰看了周围人一圈,故意顿了顿:“幸好二小姐福大命大,不仅得陈家公子救了一命,而且陈公子走之前特意说了,男女授受不亲,当时虽然事出紧急不得已而为之,但为着二小姐的闺誉着想,他会回去求父母尽快上门提亲的。这等好事,我已经派人给姑老爷报信了。”

此话一出,俞正桑脸色大变。

三太太赶紧接上道:“陈家大族,教出来的孩子果真识礼懂事,这样的亲事果然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不过我们子评也非轻薄之人,既然碰巧救了表妹,也算是老天爷赐下的姻缘,咱们就亲上加亲也成就这桩好事再说。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五万两聘礼还是拿的出来的。”

“正是这话,”铃兰拍手笑道:“如此可真是坏事变好事了,舒家双喜临门,若是办的早,我还能赶上喝杯喜酒。”

“这算什么大事,到时候少不了你的。”三太太又笑容满面的向俞正桑说:“梦筠这孩子打看第一眼我就喜欢,嫁过来后保证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其实子评也不差,孝顺父母,读书上进,前些个日子诺哥儿也夸他的学问呢,等他下科中进士授了官,那梦筠也是官太太了,可不就是天作地设的一对儿。”

她二人一唱一和,好像这事就定了一般,俞正桑气的肺管子疼,大喊一声:“住嘴,怎么就论道亲事上去了。铃兰,你用的都是什么好奴才,敢推主子下水,你今日要不把这事说清楚,咱们没完。”

铃兰没理她的发飙,先对着地上的子评说:“评少爷英勇救人本是好事,无奈有人不领情,还让你跪了这么久。樱花,快去把评少爷扶起来。”

三太太也凑合着:“傻小子,快起来吧。你对表妹一片痴情,还救了她的命,可是你姑母看不上你有什么办法。再说这样的人家咱们也攀不起,你表妹眼高心大,看上的都是那些有钱有势的贵公子,要不怎么能做出扒着花丛偷看的事情呢。就是不知道啊,那些个公子哥儿看了你表妹**的身子,还会不会向咱们家一样厚道的娶她呢?”屋里的人都惊讶的瞧着三太太,莫非她学过川剧的变脸,这好话坏话都让她说完了。

铃兰又转过头对上俞正桑的眼睛:“姑太太最知道铃兰的身份,这家里大事小事哪由的我做主啊。就是这些奴才们,也不是我一个姨娘能管的。说起来这些奴才也真该管一管,前些日子还有人把落胎的马钱子放到表小姐给我送的吃食里面呢,到现在不也没查出来?姑太太要管奴才,何等老太太回来,连前日的事情一并查一查,是那个奴才欺心害主,查出来我也饶不了她。”

一句话说的俞正桑哑口无言,三太太在一旁思量着,怪不得铃姨娘突然要拉我对付舒梦筠,原来还有下毒这回子事儿,她眼珠一转上前扯了子评就走:“哎呀,这样有心计的人咱们更加不能要了,你快跟我回家吧。”

说罢真的带了子评头也不回的出了俞府的大门。

61兄妹

能一举数雕的打击对手而不伤及队友,铃兰对自己的此次行动也非常满意。在怀孕无聊的日子里,舒家的种种**飞狗跳就成为她最下饭的佐料。

嫁人相当于女子的第二次投胎,从这个角度来说,以后梦筠和梦箬的人生将要上演反转剧了。舒梦筠和俞正桑不是没有哭过闹过,十八般武艺使了个遍,无奈那天观众实在太多,众目睽睽之下,再想做什么偷梁换柱或者李代桃僵之类的事就太小儿科了。闹得厉害时,舒老爷连休妻都说了出来,对梦筠说的更重,什么不守闺礼,私窥外男,恩将仇报,得罪亲朋,说的梦筠无地自容,除了上花轿就是只剩下上吊一条路了。对比来看,还是上花轿合算些,幸好,三房也愿意娶她,送来的聘礼给足了面子。

皇帝新崩不久,民间停止婚嫁一年,两位小姐正好有充足的时间绣嫁衣,待得明年七月,两人就要先后嫁为人妇了。

舒家虽没能立即办喜事,大夏国却迎来了一件大喜事,经过小半年的争斗,昌裕帝最终赢得了胜利。而取得这样辉煌的胜利的转折点就是大名府之战,当日唐一笑命人星夜奔袭大名府,只一天就夺下了城池,打乱了平王的整个作战计划,唐一笑与随后赶来的薛家军会和,六战六捷,将平王的军队歼灭大半,剩下的也都纷纷逃散。

大军打下金陵城,平王在战斗中死亡,大将郑淮亦战死,辛晋宇被俘,吴庸之等一干罪臣以及平王家眷都被锁拿到京,历时五个月的金陵叛乱终于平息,大家都可以安心过年了。

其实在铃兰看来,这场叛乱能如此迅速的结束,主要应归功于老皇帝数十年宽和修济的施政方针。崇禧帝在位期间,老百姓只要手脚勤劳,不贪不赌,都能过上丰衣足食的好生活,如此一来,谁还愿意打仗?阵前象征的挥舞两下刀枪,一看打不过就一哄而散了,还是回家种田杀猪过年吧。当然平王的反叛和老皇帝对德妃一派的纵容也有莫大关系,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功过相抵吧。

不管怎么说战争结束是好事,凯旋归来的大军得到了上京百姓的夹道欢迎,特别是立了大功的唐一笑和薛厚成,都受到了皇帝的重奖。唐一笑被封为九门提督兼五城兵马司总指挥使,听到这个冗长的官名,铃兰第一反应就是皇帝没人可用了,把京畿重兵全交付他一人之手。

薛厚成升级为舞阳公,加上他已经被封为骠骑大将军了,算是登上了武官至高无上的权力顶峰。如果明年皇后再给他添一个外孙,就十全十美了。可惜水盈则溢,月满则亏,到达顶的薛家以后走势如何,成为铃兰最想知道的事情。

跟着冲锋陷阵的其余将领也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嘉奖,比如柳震升就因为破城时第一个冲上城墙被封为五城兵马司的副统领,代价是全身留下十三处伤疤,柳氏来拿金疮药时,两只眼睛比兔子还红。

以一篇檄文闻名天下的俞子诺也没被皇上忘掉,直接授予户部给事中的职位,相当于正四品,连升三级。

战争之后的重头戏就是重建,户部是至关重要的部门,当然油水也最大。由此可见皇帝对于俞子诺的重视。一时间来俞府锦上添花的人不在少数,不过背地里俞子诺却很不高兴,因为外面风传他靠着珍妃的裙带关系才上位,铃兰对此不以为然,如果这样一个传言就能影响到他,那他也不用希求更大的施展了,倒是子谣,不知道她在中过得好不好,铃兰不是正妻也没有诰命在身,没有资格入探望。

其实她也不可能有时间去探望,她自己的日子也非一平如水。大军回城的第十天,唐一笑就亲自到俞府拜访,而且专门挑了一个俞子诺不在的时候。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告知自己已经求了皇上金口玉言封铃兰为她的义妹,从此铃兰就叫唐铃兰了。而他要接自己的妹妹回唐家,认认亲戚。

俞老太太已经被这个消息闹晕了,居然轻而易举就让唐一笑把人接走了,全然忘了铃兰肚子里面还带着俞家的重孙子(或者重孙女)。

俞子诺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唐家,唐一笑正等着他呢。

风水轮流转啊!

可怜子诺磨破了嘴皮子也只得了一句舍妹身体不好不便相见的话搪塞。

什么时候好,这可说不定了,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三年五载都有可能!没办法,在你家受了那么多的苦,生了那么多的气,把身子熬坏了啊,虚不受补知不知道,不能急,要慢慢调养,需固本培元,清心静气,不见外人。

什么,你不是外人,那你是她的啥?夫君?开玩笑,我妹子没和你举行婚礼呢;主子?拿我妹子当时的身契来看看,什么,还给我妹子了,那你在这瞎摆活什么啊;她肚里的孩他爹?哎呀不好意思,那么等你孩会张口叫爹的时候你再来吧。

说一千道一万,人你是别想见了,道远路黑,明日还要上朝,您老还是先请回吧。完了依样画葫芦的也让一干家人拿着棍子列队送客!

他俩在前厅唱念做打,铃兰在屏风后面笑的直打跌,唐一笑来扶她时也止不住,头埋在唐一笑怀里仍笑个不停,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哗哗的出来了。

这么好的男人,细心,有担当,脾气好,需要的时候总是从天而降救我于水火,为什么就只能做兄妹呢?

唐一笑拥着铃兰任她哭个痛快,其实他心里同样难过。

唐府的日子比俞府更加逍遥自在,亏唐一笑还有脸说带她认亲戚,他本就没有什么亲戚好不好?唐家算上他三代单传,他的父亲是先皇的侍卫,因为过分忠勇可靠,哪里有危险哪里有就他,早早就挂掉了,她母亲为此伤心过度,不久也随之去了。先皇对唐一笑心里亏欠,就把他给了同样让他有负罪感的柴景昀作伴,并且对他俩十分纵容。两个没爹疼没娘宠的小孩日日在一个锅里吃,在一间屋里睡,在一张桌子上读书,就连启蒙,也找的是同一个女人。

经年累月培养出来的革命友谊不是虚的啊,怪不得皇帝敢把近卫军队全部交到唐一笑手里。

打完了仗,武官的事情就不多了,剩下的该那些文官忙了。铃兰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行动越来越不方便,虽然早就请了最有经验的产婆和稳婆,生产的准备工作全都早早做好了,但是唐一笑还是放心不下她,除了练兵马外,日日在家陪着铃兰。

唐一笑发现和铃兰聊天特别有趣,上至天文地理兵书阵法,下至**毛蒜皮一虾几吃,她全能说的上来。颇能唬人,可是如果深入的聊下去,就会发现这些东西她全是一知半解纸上谈兵,完全就是个纸老虎。

比如她明明啥都不会做吧,还对厨子做的饭菜指手画脚乱出主意,龙眼要挖出了核塞进去,干丝要切成头发那么细才入味,明虾要去了肚腹上的黑筋才能煮,田螺要剪去尾巴尖,生吃的香蕉苹果之类偏要裹了糖炸一炸,大家都不碰的狼桃(西红柿)却拿起来就咬,包谷子要剥成粒,茄子要拿**油炸了再用**汤煨了用**瓜炒,还美其名曰“茄鳖”。(唐一笑发狠请了十三四个厨子在家,老中青专业业余的都有,甚至还有里退休的御厨,她每描述一种菜,这些人各自都去做一遍,不信还伺候不了她。(铃兰:我只想验证一下书里写的是否真实,其实满打满算也就做了一次啊,还大部分都进了你的肚子。)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唐家私房菜不久就名扬上京,成为好事之人品评的京城八绝之首。

铃兰住在唐家的期间,俞子诺几乎每天都上门来一趟,唐一笑也每次都颇有耐心的见他,然后颇为坚决的把他打发走。

几次后,他再来的时候就带上安哥儿。可怜安哥儿刚刚有了娘,娘就住到别人家里再也不回来了。小孩子一见到铃兰立马嘴角一瘪就要哭出声来。铃兰赶紧安抚他可怜的心灵,告诉他他不是少了一个娘,而是多了一个舅舅。

“安哥儿见过舅舅,祝舅舅身体安泰,龙马神!”安哥儿马上向唐一笑做了个礼,喜的唐一笑当场了一个西洋怀表塞给安哥儿,还不忘回头向俞子诺说:“你儿子可比你看着顺眼多了,到现在也没听你叫一句大舅哥。”

俞子诺早就有意将铃兰扶正,苦于阻力太大,如今铃兰成了唐提督的妹妹,扶正也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为表诚意,他提出的扶正仪式和成婚之礼也没什么区别。

纳采时嫌送来的不是活雁,回去换。

问名时嫌批吉凶的老和尚道行不够,足足请了八位高僧都批出大吉的批语才勉强同意。

纳征时到没嫌聘礼不贵重,不过轻飘飘的透了一句将来的嫁妆数目,足足是聘礼的两倍。

请期的时候,他更是直接把时间订到来年六月。

子诺气坏了:“难道我娘子还要你府里生孩子?”

“没办法!”唐一笑一摊手:“皇家规定一年内禁婚嫁!我已经挑了最近的日子。”

俞子诺:“…………”气糊涂了。

唐一笑对子诺的刁难时候铃兰都知道,在唐府的这些天,正好可以让她冷静一下思考这个男人。可惜越思考心里越乱,穿越后的种种牵绊决定了他们不可能分开,但是就这么在一起,她又没有安全感。

62生子

三月初八夜,大雨如注。马棚里的小厮添完夜草,缩着膀子嘟囔的往回走:“他***,这天是漏了么,都说春雨贵如油,我看这油也不值钱了。”

话音未落大雨里飞奔来个小厮,老远就大喊着:“备马,快备马,爷要出门!”

他赶紧把马牵到前门,饶是披着雨蓑也是浑身湿透,望着雨幕中已不见了的人影咂嘴:“这种鬼天气,啥事非要出门啊!”

唐府内院,唐一笑急的团团转,内间屋不时传出的噪杂声更加让他心烦意乱,偏偏他又不能进去,只能跺着脚发脾气:“这都一个时辰了,人怎么还不来?”一屋子侍妾丫环都眼盯着脚尖站的笔直,恰如庙里的跟泥塑木偶一般,在爷身边呆了这么长时间这点眼力见儿还是有的,现在的爷就是个火药桶,谁碰谁死。

一个小丫头刚端了盆脏水出来,就被唐一笑急急的拦住:“里面怎么样,生没生出来?”

小丫头吓的语无伦次:“生~~,生没出来,啊,不是,是没生出来,不是不是,我是说,还,还没到生出来的时候呢。”

唐一笑急的隔着帘子大叫:“妹妹,你感觉怎么样啊,你倒是……”屋外突然滚过一道响雷,把他后半句话淹没了。

俞子诺在雨中打马飞奔,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生疼,但心中那团火却是再大的雨也浇不灭,身后的永良不住的喊着:“爷,慢点,路上滑!慢点!”。

一道闪电唰的劈开天幕,照的四处都是明晃晃的,永良惊恐的看到前马突然跪倒,把子诺掀下马背打了好几个滚。吓的他慌忙勒马跑了过去:“爷,你怎么样,爷,爷!”

子诺强撑着从泥水中站起来,左脚传来一阵钝痛,估计是扭伤了,他咬咬牙:“扶我上你的马,你去看看映雪伤的可重,先牵他回去。”

“您这样还怎么骑马,要不等我看能不能找辆车子。”

子诺不理他的大呼小叫挣扎着爬上马,一挥鞭又消失在雨帘里。兰儿,我屡次许诺屡次食言,这一次,我说什么也要尽快赶到你身边。

唐一笑还在屋里兜圈子,刚才接生婆子匆匆出来报了个平安又进去了,现在里屋的噪杂声更加急促,不是传来接生婆的大嗓门:“快了,快了,夫人快用劲儿,都能看到头发了,用劲儿啊!”轰隆隆,天上的雷声盖过了一切。

唐一笑只觉得心似油煎,女人生孩子真是比打仗还要可怕,俞子诺,别让我逮到你!

红烛一寸一寸的缩短,端着水的丫环进进又出出,唐一笑刚转完第一百八十七圈坐回到太师椅上。哇~~,哇哇哇~~~,嘹亮哭声刺破了夜空,唐一笑火烧一样跳起来冲到门边,又退了回来,疑惑的看看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暴雨停了。

“生了,生了,是个小少爷,整六斤,母子平安。”接生的婆子喜滋滋的抱着红绫小被包着的小婴儿出来报喜。

唐一笑赶紧接过来贪婪的看着:“怎么这么丑?”可不是么,稀疏的几胎毛湿嗒嗒的贴着头皮,瘦巴巴的小脸上两只眼睛紧紧闭成两条缝,浑身皮肤又红又皱。

“刚生出来的孩子都是这样,过几日长开了就好看了。小孩子生出来的时候皮肤越红,长大了就越白净可爱,老身接的孩子成千上百,只一眼就知道小少爷将来肯定是个玉面郎君,老爷您就瞧好吧。”

唐一笑砸吧了两下嘴,顺手捞了一个荷包赏给她:“我妹妹怎么样?”

“夫人好着呢,虽然有些累,但是神还好,她还说让我赶紧把小少爷抱进去喂呢。”

唐一笑点点头,把孩子递了回去,又向外张望了两眼,俞子诺你干什么吃的,你儿子都出来了你还不露面。

俞子诺气喘嘘嘘的赶到唐府大门外,似乎已经听到了里面隐约的婴儿啼哭声。他三步并作两步抢进正厅,正撞上唐一笑往外走。

唐一笑看着冲过来的泥人,不禁吓了一跳:“怎么又如此狼狈?”

“少废话,铃兰呢。”

唐一笑朝里屋一努嘴,俞子诺就要冲进去。

“急什么,母子都平安!”唐一笑一把拉住了他:“先让人带你去洗洗脸换身衣服,你这样子吓着我妹妹怎么办。”

子诺犹豫了一下,方才悻悻的跟着小婢走了。唐一笑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终于露出一抹舒心的笑容。

第二天一早,铃兰是被兴奋的争吵声吵醒的。

“你快看快看,看他这小鼻子大脑门圆眼睛,没有一处不像我!”

“他从出生就没睁过眼,你怎么看出来的圆眼睛?像你,难道你觉得自己像猴子?”

“别吵,你看他睡着的样子多安稳,哎呀,快看,他打哈欠了。”

“哈欠是人都会打,少见多怪。”

“我看你就是嫉妒我有儿子。你也老大不小了,赶紧讨房夫人自个儿生一个吧。”

“嫉妒,哼,守着你儿子美吧,我没空陪你!”门帘被甩的震天响!

耳听得脚步声渐渐远去,铃兰方低低唤道:“子诺,是你来了么?”

“你醒了!”一道人影扑过来,“兰儿,辛苦了!”

“扶我起来看看孩子。”

“你快躺着,我抱他来给你看!”

“不用,他不是还睡着么,我就看看他。躺得人骨头也疼了。”

子诺方依言扶了她下地,铃兰产后虚弱,刚一落地就歪到了子诺的身上。

“哎呦,”子诺忙从后面抱住了她:“不行就快躺下。”

“没事,”铃兰轻轻的摇摇头,“你的脚怎么了?”

子诺尴尬的笑了一下:“昨晚来的太急,不小心崴了一下。”

“伤的重不重?那你还不好好歇着……”

“没事,”子诺轻轻的刮了下她的小鼻子:“上了药已经好多了,脚疼只是一点点,若是看不到你和孩子,心疼会要了我的命的。”

铃兰飞了他一记眼刀,三四年前他还对谁都是一张面瘫脸,怎么现在就如此油嘴滑舌,有时候连自己都说不过他。

两人头并着头细细打量着摇篮里小婴儿,他安静的睡着,四肢还保持着母体里蜷曲的姿势,小鸟爪子一样细小的小手半蜷着舒在嘴边,指缝间还残留着未褪净的脂肪皮,脸上的皮肤也依然皱巴巴的。刚出生的小婴儿并不好看,很像没有毛的小猴子,铃兰依稀记得这属于返祖现象,可是在他们眼里,这小小的一团就是世间最美好的存在。

“他真像个小天使。”铃兰轻轻的呢喃。

子诺虽然不懂得天使是什么,但是也觉得这孩子好极了。

“你有没有给他想名字?”上次子诺迟迟不给大儿子起名的事情还让她耿耿于怀。

“早就想好了十几个等你挑呢,不过昨晚风雨大作天象有异,倒让我想起《诗经》有云:烨烨震电,不宁不令。百川沸腾,山冢崒崩……番维司徒,家伯维宰……俾守我王。不如,我们的儿子就叫俞守之吧。”

“俾守我王,”铃兰轻轻的咀嚼:“你对他的期望可够高的。”

“也不是期望,只是昨晚天象有异偶然想到的,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换一个。”

“算了,不换了。”铃兰轻轻的俯□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守之,我的好孩子,娘只希望你无论清贫还是富贵,无论失意还是得志,无论处于顺境还是逆境,都能守住本心,安心快乐!”

“好一个守住本心!”子诺看向她娘俩的眸子里满是宠溺,他又指了指窗外天边的绚烂彩虹:“兰儿你看,难得一见的虹霓也出现了,他的小名就叫虹儿吧。”

“好!”

子诺从身后环抱着她,下巴在她颈边轻轻的摩挲:“兰儿,只要在你身边,我就-觉得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窗外碧空如洗,彩虹高挂,身旁娇儿酣睡,不时还吧嗒几下嘴巴,子诺热热的鼻息喷在她身上,铃兰突然觉得再纠结谁先付出或者谁付出的更多真是太傻了,陌陌红尘中能遇到合适的人不容易,更何况谁又能分辨出什么是自己真心想要的呢,既然上天如此安排,何必自寻烦恼,辜负了对方一片心意?

子诺还是絮絮的述着离思,铃兰推了推他:“少贫嘴,家中一切还好吧。”

“都好。安哥儿沉稳了很多,每天不用人催也写出五篇大字,这些日子以来积了总有五六百张,字也总算勉强能看了。祖母的咳嗽时好时坏,这几天因着桃花开又重了一点,不过请了名医调养着,你也不用心。若是她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重孙。指不定一高兴就好了呢。前日里终于得了四叔的信,他们居然沿着昌河上溯到山西一带,真是豪情不减当年。四婶新添了一个女儿,比虹哥儿大一个月,也是十分冰雪可爱。为着这个,他们近期还不能回来。好在那边民风淳朴,街坊四邻都是极厚道老实的,所以也不用担心。”

他顿了顿又说:“日前子谣庆生,皇上特地赏了她柔佛进贡的珊瑚树和高丽进贡的雪貂皮,平日里也是各色赏赐不断,想来她在中也是极好的。对了,她还赏下一些东西给府内诸人,你的是一盒内造的上等胭脂,我恰好带来了。”说罢从衣袖里拿了一个小盒子给她。

铃兰接过来细看,是个掐金丝嵌珐琅做的极致的方盒,大约有香烟盒那么大,打开后里面红艳艳的一匣胭脂,颜色纯净,香味幽然,与市面上的大是不同。

“内造的东西果然好。”铃兰欢喜的收下了。

子诺扶她到床上躺了,依依不舍的说:“你好好休息吧,晚上我再来看你!”

“你还要到衙门里去么?你的脚……”

“不碍事,我坐轿子去。金陵之乱时很多地方误了农时,春天里各地报上灾荒的就有十几处,都着落在户部发放救济,这几日忙得实在脱不开身。另外,皇上有意借此机会重提新法,暗中命我将历年的户籍税赋人丁开销等整理一下上奏。”

重提新法,这是又要改革么?铃兰暗惊,皇上即位刚刚一年就有改革的心思,好大的气魄。

做为一个现代人,铃兰对改革并不陌生,她也明白大夏朝历经九代二百余年,外表看上去花团锦簇,但是内里面的问题不少,早已在暗暗侵蚀着政权的基,改革是大势所趋不改不行。可是铃兰也忧心,历代改革很少有成功的,总结说来,一是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扰,二是缺乏有效的手段监督基层的执行情况,三是很多士大夫脱离实际,忽视人数占绝大数的老百姓的宣传教育工作,导致改革如空中楼阁昙花一现。前朝卢宰相的例子既是如此,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她此时并不愿意子诺冲在改革的第一线。不过对着子诺亮晶晶的眼睛,她也不好直接说什么,还要想办法徐徐图之。

子诺走后,虹哥恰好也醒了,门外母丫鬟拥进来一大群,铃兰坚持让虹哥儿先嘬了几口自己的后方递给母,这可是初啊,是保护孩子抵抗外界侵害的第一道防线,怎能轻易放弃。她没能亲自照顾已经让她懊悔不已,现在虹哥儿有条件,她一定要按照最科学的方法喂养他。

虹哥喝完了又安静的睡着了,小婴儿都是这样吃了睡睡了吃,有的小孩儿一天能睡二十个小时呢。铃兰用过了早饭,打发了众人出去,自去梳妆台上找了个金簪将子诺送来的胭脂划开倒了出来,她拿着空盒子翻来覆去看了好久,也没有找到什么机关夹层。

难道是我想多了,她不死心的对着胭脂七划八划,把一整块的胭脂戳的惨不忍睹,终于从一块胭脂里拉出一个小小的帛卷,上面写着几个比米粒还小的字,铃兰对着日影费力读出:“他已起疑追问香囊来历,我答来自他婢处,万勿向外人道短长。”

铃兰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幸好子谣没有将自己供出去。刚过了几天轻省的日子,她可不愿意和皇家搅上什么关系。

63喜事

有虹哥儿陪伴的日子就如蜜水一般既清又甜。

虹哥儿是个极安静省事的孩子,既不挑食也不挑床更不挑人,只要吃饱了就瞪着两颗圆溜溜的大眼睛转来转去的四处看,从不哭闹。铃兰一度以为他有点痴傻,便把满屋的人都打发出去,自己也躲在屏风后面偷看他有何反应。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虹哥儿都没有哭闹一声,只是把大拇指放在嘴里吮啊吮啊的,最后还是铃兰自己忍不住了跑出来,令她惊讶的是,虹哥儿居然对着她甜甜的笑了一下。

两个月不到的孩子,见到身边没人不哭不闹还会笑,铃兰不准他是呆傻还是大智若愚。

安静的孩子谁不喜欢。唐一笑每天回到府里都是第一时间来和虹哥儿玩一会。这天他刚参加完大公主的百日宴回来,连衣服都没有换就来看他。虹哥儿也非常喜欢这个叔叔,被他用胡茬扎脸蛋也不躲,唐一笑越看越爱:“嘿,果真越长越耐看,粉粉嫩嫩的跟个女娃似得,比大公主都好看!”

铃兰偷眼看他的脸色舒缓了些,凑趣的说“男人女相是富贵之命,这么说我们虹哥儿的富贵是跑不了的。不过,要说谁也比不上大公主尊贵啊。”

“尊贵那是当然的,只不过比皇子还差一截。皇后倒是看不出什么,国公爷却带着些不高兴。”

“要我说啊,薛家已经如此鼎盛,皇后生了儿子是锦上添花,生个公主也很好啊,反倒更安全,更何况帝后都年轻,以后日子长着呢,民间俗语说先开花后结果,下一胎说不定就是小皇子。国公爷和羌族打了十几年的仗,不该是沉不住气的人啊。”

“还是你这份见地明白,正是这个道理。说起来,你知道珍妃为什么颇得圣宠么?”

铃兰眨眨眼睛摇摇头,应该是皇上在皇觉寺对子谣一见钟情吧,不过,她可不敢露出自己知道皇觉寺的事情。

“皇上喜欢珍妃,起头是因为无意间听到了她的一番话。当时皇上还是靖王呢,封在昌州十年,几乎人人都忘了他,她也是父母新丧,王爷无意间听到她说了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当时就赞她豁达通透,只怕就是那时,王爷心里就给她留了个位置。你看她现在的富贵宠爱,岂不正应了这句话么?”

铃兰自不知还有此事,心下默默感叹果然缘法奇妙,求是求不来的,她轻轻的问:“那你今日可见到珍妃,她可好?”

“挺好的吧,举止有度谦和有礼,虽然没啥存在感,也好过韦婕妤张狂得意的样子,不就是怀了龙裔么,值得如此大肆张扬。”

“韦婕妤?”铃兰凝神想了想,“你就因为这样的人生气?”

“哼,她配么?”唐一笑傲娇的一扬头:“皇后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要给我做媒,最可气的是,皇上他居然答应了。啊~~,你这个小坏蛋~”

虹哥儿趁他义愤填膺摆POSE的时候在他身上撒了一泡温热的童子尿,唐一笑衣服下摆整个湿透了,看起来分外滑稽。铃兰赶紧接了虹哥儿抱着,好让唐一笑回房换衣服,他临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朝虹哥儿挥了挥拳头,虹哥儿则回报了一个无齿的笑容。

铃兰抱着儿子软软的身子笑了,原来他今天如此别扭是被赐婚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人品相貌好不好?不过能求得动皇后做媒的一定是富贵之家,看来这次他是逃不掉了,说不定转眼虹哥儿就能有个小弟弟一起玩呢。她越想越高兴,搂着儿子粉嫩嫩的小脸蛋亲了一大口,宝贝,你舅舅要成家咯,我们该回家了,你爸爸可想死你了。

转眼就到了出嫁前夕,三星送来新缝制的嫁衣,红艳艳的灼人眼球,虹哥儿一眼看见便啊啊指着要过去,铃兰把他趴放到嫁衣上,三星着急的说:“夫人,别弄坏了嫁衣,不吉利。”

“你看,多漂亮。”铃兰美滋滋的左看又看,虹哥儿藕节样白胖的四肢趴在大红嫁衣之上,红白相迎,美不胜收,可惜这个时代没有照相机,只能回头缠着子诺给虹哥儿画幅像了。

“哎呀,你快看,他在抬头,他会抬头了!”铃兰欣喜若狂的喊道,两个月的小娃啊,抬头就抬得这么好,太对得起我每天给他按摩身体做的婴儿。

虹哥儿奋力的梗着脖子往上仰,黑油油的大眼睛可怜巴巴望着娘亲,呜呜,支撑不住了,娘怎么还不来抱我啊。娘~~~,咚,大脑袋重重的砸了下来,气的虹哥儿伊伊呀呀直叫唤,铃兰笑着上前抱起儿子又亲又咬:“宝贝真厉害,宝贝真,虹哥儿最了!”

三星在一边好无语,自从虹哥儿出生后夫人就常有不正常的举动,这样回去不会吓着大家吧。

铃兰和虹哥儿笑闹了好一阵子,见三星在一旁似有话说,便让母抱了虹哥儿去喂:“怎么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触景生情思嫁了?”

三星顿时红了脸,慌忙摇着手说:“不是,不是,不是我,是,是长虹姐姐心里有人了。”

“哦,真的,快说来听听。”

三星吞吞吐吐的说:“我也是刚知道的,前日里撞见长虹姐姐在外院和人说话,多问了她一句。她倒是和我都说了。那人叫赵全,原来是柳大人的手下,是跟夫人回京那次认识的,长虹姐姐说,一路上得了他诸多照顾,他人又斯文,全没有那些兵痞子的恶劣习气,便对他有了好感。前几日在府里又撞见他,他已经是五城兵马司的护军参领了,听她话里话外两人都有些情意,便,便托我求夫人成全。”

铃兰微微的点了点头,长虹本就不是俞家的下人,这些年来在她身边一样形影不离,在铃兰心里就如妹妹一般,她得遇良人是好事,可是也要细细打听了那人的情况才好,嫁给当兵的并不是太好的选择,即使是五成兵马司这样的皇帝的近卫军,也要时刻做好流血牺牲的准备,这事她还要好好想想。不过若是那人真的好,她定会陪份大大的嫁妆,让长虹风风光光的嫁过去。

“知道了,你让她放心,这事我定会细细打听了再议。左右人是跑不了的,如今莫要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徒让别人看轻了。”

三星猛点头:“我们都明白。”

“那你呢,镇日里光打听别人的事情,自己的终身可有打算。”

三星顿时羞红了脸:“夫人还是这样,镇日拿我打趣,哪有姑娘自己挑夫婿的,我不和你说了。”说罢一扭身跑了出去,铃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怎么这一次反应这么大,难道这小妮子真有心上人了?

64扶正

出了国丧,一时间京城娶媳嫁女者众多,街上日日花鼓唢呐声不断,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尤其六月十六这个大吉大利的上好日子,京城办喜事足足有十八家,论起来唐俞两家都还算是品阶低的呢,但谁不知道他俩目前是天子近臣皇上眼中的红人,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此时不来巴结更待何时?因此俞府一早就车马盈门贺客不断,风头完全盖过了那些公侯世家。

铃兰凤冠霞帔,端端正正的坐在八人抬的花轿中,厚重的轿帘暂时隔开了外面的世界,也掩住了她的忧伤。两世为人,她悟了很多。上辈子她最鄙视这些世俗的繁文缛节,信奉真爱无敌,自顾自的和老公旅行结婚,酒宴都没摆,或许从那时起,婆家对自己就有些不喜了吧。那时的她还不懂再纯洁美好的真爱都会被生活中的**毛蒜皮淹没,一直任妄为,横冲直撞到了这里。

这辈子从新做人媳妇,准确点是做别人的媳妇之一,她想通了很多道理,既然人不可能像鲁滨孙一样过独居生活,就必然要按照大家都认可的行为模式行事。婚礼不单单是个庆典,还意味着大家对你的地位的认可。

她能以妾的身份扶正,而且俞家还是个官宦人家,在大夏朝也算是一个传奇了吧,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因缘巧合,那么多贵人相助,她本就不可能披上火红的嫁衣。可是如今一切不可能都已成真,她却高兴不起来,想起再也回不去的前世,想起迟迟到来的了悟,不觉泪流满面。

丝竹阵阵,花轿已经落地,喜娘搀了铃兰缓缓出轿,将一段红绸塞到她手上。铃兰柔顺的跟着红绸一步步走去,那一端,就是她今生的相守一辈子的人,走过这段路,她就彻底的要和过去说再见了。

路再远也有尽头,正堂早已熙熙攘攘,挤满了观礼的夫人小姐。铃兰像牵线木偶一样随着傧相的口令前后左右,拜了又拜,就被送入洞房。

红烛高烧耀玉堂,佳人含笑凝新妆!子诺忐忑的揭开盖头,正对上铃兰含泪的眼睛,喜娘赶紧奉上交杯酒,是一红线系着的两只白瓷酒盅,在红烛掩映下泛着玉色的光。

今日的子诺身穿大红喜服,格外俊秀神,铃兰不敢正眼看他,忙忙的拿过酒杯一饮而尽,子诺怔怔的盯着她,把她娇羞无措的样子尽收眼底,今日的她格外的娇美,看的他心也醉了,旁边的喜娘高唱花开并蒂鸳鸯交颈,他方回过神来一仰脖干了杯中酒。

俞家情况特殊,故而今日来闹洞房的只有三太太一人,外面女客的招待也由她全权负责。来到京城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如此扬眉吐气,只见她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看见二人柔情蜜意的样子便打趣:“大侄子多年的心愿今日总算成了,以后甜甜蜜蜜的日子多着呢,何必急在这一时,前厅的客人可都等着呢。”

子诺窘的脸都红了,幸好屋里一片红色,他轻轻按了按铃兰的手背:“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别认生。”一语说的三太太又笑了出来。

外间的喜宴上笑语喧天,子诺被唐一笑领头的男宾围住了灌酒,内堂女客这边也十分热闹,那些贵妇人都是八面玲珑之人,未语三分笑,开口俱华章,一时间称颂祝贺的吉利话不要钱的往外流。

其实这些都是场面话,私底下的窃窃私语更接近她们的真实想法:

“唐提督的妹妹,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嗨,什么妹妹,是认的义妹,而且我听说她本来就是俞家的小妾,孩子都有两个了。”

“小妾?小妾也能办这么隆重的婚礼,我看唐家和俞家都昏了头吧。”

“也就是这起子年轻人能干出这等事,什么礼法尊重都不顾了,仗着圣宠尽兴胡闹。”

“可不是么,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居然能迷得俞家扶正,能攀上唐家做娘家,果真有些狐媚手段。”

“就是,别是俞家借这个女人来和唐家攀交情吧?”一个满头珠翠的贵妇人脱口而出。

这话背后的意思就有些龌龊了,同席的夫人们纷纷侧目。

那人还不觉得,旁边一人赶紧提醒她:“快住嘴,这话你也敢说。俞家还用得着去攀唐家么,这俞子诺的妹妹就是珍妃,颇得圣宠。此次婚事她也是得了她同意的,喏,你看那正堂供着的连理双飞的金凤赤金头面,就是里赏下的。”

这话终于成功镇住了越来越离谱的诋毁声,毕竟大家都是来贺喜的,若是顺着刚才的话题胡扯下去,那就成故意来寻仇的了。

谁知此时又有声音响起:“有什么说不得了,以为改名换姓,办个酒席就能掩过去,打量众人都是瞎子不成。她铃兰就是俞家的小妾,又去攀了唐家这高枝,镇日里在外面东颠西跑,不知还有多少情帐算不清呢。”声音又高又尖,半个厅的人都转过来看,正是工部给事中舒守道的夫人。

有人认出了她也是俞子诺的姑姑,小声的议论怎么有人会这样说自己的侄媳妇。三太太已经赶紧赶了过来:“妹妹喝醉了,我扶你到内堂歇歇吧。”边说边半搀半架着俞正桑往内堂走,俞正桑嘴里还嘟囔呢:“我没醉,她既然做的,就不要怕别人说的。哼,我倒要看看她能嚣张到几时。”三太太连连使眼色,早有小丫头跑到老太太那里报信了。

子诺出去后,铃兰便卸了吉服和首饰,又洗了糊墙一样的妆粉,这屋里没一样东西不熟悉,可被儿臂的龙凤双烛一照,又有些不真实的感觉。三星端了一碗高汤馄饨进来:“夫人先垫垫肚子,姜大娘的手艺越发好了,这馄饨闻着就香。”

铃兰示意她放到桌上:“虹哥儿可安顿好了。”

“安顿好了,就在西厢房,屋里一应东西都是崭新齐备的,刚才我去看的时候,虹哥儿已经睡着了,外面那么大的鼓乐声,也亏他能睡得着。”

虹哥儿这孩子一向省事,铃兰会心的笑了:“安哥儿呢?只怕他不肯好好歇着。”

“可不是呢,吵着闹着要来找你,把那套新打的积木给了他才罢休。我还把你亲手做的衣服给素心了,让她明日给安哥儿穿上。”

铃兰这才放心的吃饭,三星在一旁伺候着,忍了好久还是说出来了:“夫人,这姑欺人太甚了。”

“她又怎么着了?”铃兰饶有兴趣的问,自打上次落水事件之后,俞正桑在舒家三番五次撒泼打闹也没能改变女儿嫁给俞子评的事实后,铃兰就有心理准备她肯定会变着法子给自己添堵。不过她当姨娘的时候就不怕她,现在她是正房夫人了,当然更不会怕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三星却没能想这么多:“我一回来就听苹果说,夫人你不在的时候,姑好几次都劝老太太给爷纳个良妾。说什么你出身不好无知无识也上不了台面,偌大的家业交给你可不行,倒不如纳一个官宦人家的良家子来掌管家事。她还把人都挑好了,几次三番的上门来游说老太太和咱们爷答应。”

铃兰不禁乐了,古人的宅斗智慧也就这么一点点啊,自己是妾的时候给子诺找妻子压自己,自己是妻的时候又去找妾给她添堵。说来说去都是找个女人分宠罢了,这一招她倒不担心,子诺是什么人她还算心里有数,如果他真的迷恋上别的女人,她也不会伤心,反正我占定了正妻嫡子的位置,管你多少彩旗飘飘,她就尽心抚养好两个孩儿就是。

“更可气的是,刚才在外院宴席上,她当着那么多贵妇人的面揭您的底,说的可难听了。”

哦,俞正桑真的敢这么做,看来真是恨我入骨了啊。只可惜她如今也只剩下逞口舌之利的能力了,铃兰浮上一丝淡淡的笑容,只是不知道俞家其他人是否愿意看见她如此行事呢。

65新婚上

月上中天,喧嚣了一整天的俞府刚刚安静下来,子诺被人扶着步履踉跄回到君影阁,这些人灌起酒了可真狠啊,尤其是唐一笑,仗着自己大舅哥的身份纠结了一群武人车轮战,不把他喝趴下誓不罢休。

“夫人,我的小娇妻,我~来迟了。”他挣扎着走进新房,却惊讶的发现铃兰已经先睡了。三星过来服侍他净面脱衣,被他摆摆手打发走了。

铃兰一向没有以夫为纲的自觉,更何况今天她确实累了,等了一会还不见子诺回来,三星又回报说外面闹酒闹的厉害,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子诺今晚肯定被灌的不省人事,便吩咐三星准备好醒酒汤等物,自己安心的上床睡觉了。

迷迷糊糊间,一双大手来悉悉索索的在解她的中衣。她嗖的惊醒,正对上子诺热情的眼神,目光灼灼,好像要把她盯出两个洞。

铃兰蓦然红了脸,推着他的手说:“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子诺温润的面庞还带着酒催发的红晕,双眼更是亮的堪比床边的烛焰,他低了头在她的颈间反复亲吻:“让夫人等急了是我的不是,只是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不行周公之礼怎么成。”

铃兰有些尴尬的抚上他的头:“喝了那么多的酒,这里不难受么,以后日子多的是,何必急在此一时。”

“当然难受,你不知道唐一笑那个混蛋灌了我多少酒。好在以后也有机会,待他新婚之日,我一定要狠狠的灌回来才是。”子诺断断续续边吻边说,不一会儿便扯的她衣衫半裸:“不过若是今晚没有吃到你,我会更加难受。”

铃兰还待推脱,子诺忽然双手抓了她手腕,定定的看着她:“夫人,你是不是不愿意嫁给我?”

“嘎?”

“生完安哥儿之后,你便一直不愿我碰你。如今我们连虹哥儿也有了,你也嫁给我了,为什么还不愿意我碰你?”子诺的尾音里已经带着忧伤,像只受伤的小狗眼巴巴的看着她。

“啊?”铃兰万没料到这么久远的事情他却还记着,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子诺看着她等了好久,嘴角一瘪:“夫人,你真的不喜欢我么?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你说出来我马上改。”

停,铃兰心里大叫,最受不了你突然变身忠犬的模样:“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夫人?听着好生疏。”最好的防御是进攻,受不了他的步步紧逼,铃兰慌忙找了个问题反击回去。

“我以为你喜欢的,”子诺眼睛一亮:“你不是心心念念都想扶正么?原来你不喜欢被称为夫人,那么你喜欢哪一个,铃兰,兰儿,我的小娇妻,小兰子,心肝宝贝?”

“谁说我心心念念想扶正的?”

“难道不是么?”

那是因为我不想受人欺负,铃兰郁闷的想,不过话到嘴边变成了:“那是我不想和别的女人分享你。”

“这样啊,”俞子诺一脸恍然大悟欣喜若狂样,一把把她搂进怀里又搓又揉:“我一直以为兰儿最是谦和贤惠,原来兰儿也是会吃醋的。怪不得人都说从来淑女多抱怨,自古娇妻半含酸,是为夫错了,兰儿莫要闹气,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别的女人!”

呃,真的么,世间还有猫儿不偷腥,其实你偷腥我也无所谓的了,铃兰暗暗想着。不过基于俞正桑锲而不舍要给侄子塞女人的神,她觉得自己还是探探口风比较好:“真的么?我不相信。男人都是喜新厌旧,今晚这话也就是你喝醉了胡说,只怕明日一早就忘了。”

“我清醒的很,”子诺颇有些恼怒:“我俞子诺对天发誓,今生今世只有铃兰一人,执子之手,与子终老,天可崩,地可裂,我对你的情意不可灭!”

铃兰被惊的半张着小嘴,五年来他给自己的感觉,说好听点是是谦和温润,直白点就是懦弱犹豫,不愿意得罪任何人,事事先人后己,虽然对她情深意厚,但是一遇到事情还是会综合考虑各种因素,而且考虑结果常常是让她忍辱负重,今晚的杀伐决断,怎么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子诺开心的揪了揪她的小鼻子:“为夫的诚意感动你了吧?”

她是有些感动,结结巴巴的说:“好好的发什么誓啊,刚才我说的都是玩笑话,你是俞家长房长子,长辈希望你广纳姬妾开枝散叶也是人之常情……”

“你已经给我生了两个儿子,子嗣上怎么说也够了。再说我已成年,莫说长辈,就是亲爹娘也不能逼我做不愿意的事情。你放心,我俞子诺今生只有你一人,不会再碰别的女人。”

铃兰把头埋在他怀里,肩膀不住的颤动,一生一世一双人,无论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女人最奢侈的梦想,且不论他以后是否能做到,光此时说一说,就让她感动的泪流满面。

子诺抚着她的秀发,双唇轻轻的落在她的头顶,顺着熟悉的馨香一路向下,额头、眼睛、鼻子、下巴、颈窝,最后落在两只**的红樱上,反反复复仔仔细细的亲着:“兰儿,我爱你!兰儿~~”些微清甜的酒气随着他温柔的话语播撒在她身上,伴着微凉的夜色丝丝缕缕的渗透到她肌肤中。铃兰真的有些醉了,只觉得全身热的发烫,迷迷糊糊中伸出双手攀上他壮的身体,主动伸出丁香小舌送到他嘴里。

这个小动作成功引爆了子诺身体里的热情,他一口含住她的蜜唇辗转反复的吸吮,箍的她几乎让她透不过气,两人亲密无间的贴在一起,他的突起滑入她的凹陷,在她温暖的柔情蜜意的包围下肆意鞭挞驰骋。

铃兰对他富有技巧的床上功夫一向没有招架之力,半晌后连胳膊都抬不起了,只剩下瘫在锦被上任他为所欲为,嘴里一叠声的恳求:“轻点,轻点,啊~~~;还不行,呜呜~~~,慢一点,求你~,先停停,啊!”殊不知子诺最爱她这幅口是心非求告无门的模样,下面益发撞击的又狠又深。

**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几番缠绵数度春风后,两人方并头沉沉的睡去。

翌日晨曦刚透进窗棂的时候,子诺便醒了,芙蓉帐里春意浓,怀里的小人还沉浸在梦中,半透明的脸庞如婴儿般纯净,只有细长的睫毛投下两片半月型的影,有些微肿的红唇粉艳艳的嘟着,似乎还在控诉他昨晚的强横,纤细的脖子上斑斑点点仍残留着未褪去的吻痕。子诺不禁有些痴了,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她的小兰儿却还是如此娇媚可爱,这么一想下面有感觉了。

虽然不是新婚,但是今早还是要拜见长辈的,他强忍下冲动小心翼翼的摇醒了铃兰。三星等众丫头已经端着面盆巾帕诸物等在外面了。

头朝礼服必须隆重,铃兰由着她们给自己穿上正红色金线刻缕云雁纹锦绣华服,梳了一个繁复的天鸾髻,头顶压的是子谣赏的比翼双飞凤展翅的赤金头面,鬓旁又斜簪了几枚点翠妆粉的蜜蜡珠花,耳坠镶嵌了滚圆红宝石的金柳叶型耳环,手腕上还套了七八只金玉镯子,这么一番装扮下来,压的铃兰头晕气短,偷眼看子诺,也是一袭朱红色喜庆袍服,系一条白玉双麒麟的素金腰带。神清气爽,器宇轩昂,看她望过来笑意直通眼底:“兰儿今日分外好看。”

铃兰羞赧的低下头,真不公平,昨晚明明是他在奋力劳动,可如今他神采奕奕神百倍,自己却像干了一天重体力活一样腰酸背痛,腿脚绵软。两人恰恰收拾好,小丫头打起门帘,秦妈妈进来规规矩矩行了礼:“请爷和夫人先去拜祭老爷太太。”

子诺点点头,挽了铃兰随着秦妈妈去了后院。俞老爷和俞太太的牌位在昌州老家,京城俞府只是打扫出一间干净的屋子摆了两人的遗像,但也收拾的整洁有序,供桌上的四季鲜果都是每日里新换的。

丫鬟早在供桌前备好了蒲团和线香,铃兰随着子诺恭敬的在蒲团上跪下,焚香祷告,将线香入鼎炉,又规规矩矩的叩了三个头,才算礼毕。子诺自始至终神色庄重未发一言,只余眼底藏不住的伤心哀痛,铃兰在广袖的遮掩下偷偷握了握他冰凉的手指,默默是祈求二老保佑俞家尚在的人都平平安安幸福如意。

66新婚下

二人出来后已是红日初升,俞老太太和众人已经在正厅等着了。

许久未见太夫人,只觉得她清瘦了些,穿着暗红色八团喜相逢云纹锦锻,带着墨玉腾云宽边寿方,益发显得发白如雪,坐在上首面目慈和的望着二人。铃兰从丫环手里接过茶盏,恭恭敬敬移步上前跪下去举过头顶:“祖母,请用茶!”莲步珊珊不见裙裾摆动一分,连浑身的饰品都未响一声。

太夫人接过茶碗,“自此后你二人可要互敬互爱,夫妻同心,孝顺长者,关爱幼辈,谨慎持家,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说罢自袖中取了一个沉甸甸的银红色八角荷包递到铃兰手里,铃兰忙磕头接了。

方起身,秦妈妈手里捧了一个垫了红丝绒的盘子来到眼前:“这是太夫人年少时的陪嫁,特意找出来给夫人妆新。”上面光彩熠熠盛的是一个璎珞赤金项圈,中间嵌了一块硕大的羊脂美玉,一看就价值不菲。铃兰示意三星赶紧接过来:“谢过祖母。”

太夫人左下手坐着三老爷和三太太,三太太这几日人逢喜事神爽,脸上的褶子似乎也平顺了些,还未等铃兰行礼就起身扶住了她:“侄媳妇不必多礼。我自打你来俞家就看出你的是个好的,寡言慧心,温婉玲珑,是个有福之人,子诺也有福,今个起你们两个可要和和美美,互谅互让,齐心协力把俞家撑起来才是。”她絮絮叨叨的赞了半天,末了从头上拔下一柄通体晶莹的玳瑁梳给铃兰上:“婶子一点心意,莫要嫌弃。”

三太太对面坐着俞正桑,一直木着脸漠然的看着这一切,按说今日她并不是必来之人,难道昨晚真的醉到连家也不能回。

铃兰依旧含笑过去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俞正桑的凤眼在她身上扫了几扫,嘴唇抿了又抿方才挤出几个字:“可要祝贺你多年心愿一朝成真,月鸾,把礼物拿给俞夫人。”她身后的丫头赶紧端来个描金匣子,打开里面是数十颗南珠,个个都有指盖大小,晶莹浑圆,相互映照,泛起一片淡淡的光雾。

三星在一旁吃惊的瞪圆了眼,饶是她也看得出来这匣子明珠值不少钱,姑不是最讨厌夫人么,昨日还当着众宾客的面恶语相加,怎么过了一夜就像变了个人似得,还送如此厚礼。铃兰却似早已料到一般,神色如常的道谢,示意小丫头接过来。

见完长辈,平辈之间便数子诺最大,子评,子详,子话都来向铃兰叙礼,铃兰早有预备,一人一个装了金裸子的荷包,便是俞正桑带来的梦筝和梦笛,也都各有一份儿。分完又向太夫人身边端坐的安哥儿招招手。

安哥其实早就坐不住了,若不是素心早上特意叮嘱他今日不能乱了规矩,铃兰一进门的时候他就想冲过来了。此时见铃兰叫他,忙跑过来规规矩矩的行礼:“娘,祝你和爹爹双宿双飞,白头偕老!”

糯糯的童音说的铃兰心里一酸,赶紧从三星手里拿了个荷包蹲下来给安哥儿系在腰上:“安哥儿真乖,这个是娘亲手绣的,保佑你快快长大,喜不喜欢?”

“喜欢,”安哥儿低头摆弄了一下荷包,忽然伸手抱住了铃兰的脖子:“可是我更喜欢娘亲,安哥儿终于有娘了,娘,你不要再丢下安哥儿了。”

忍了许久的泪水哗的淌下来,铃兰抚着儿子小小的背:“安哥儿放心,娘再也不会离开安哥儿。”

旁边子诺看的唏嘘不已,强忍着拉起他们娘俩:“好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今日难得齐全,赶紧开席吧。”

西花厅正中一张六尺圆桌上早已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铃兰待要站到老太太后面布菜服侍,却被老太太指到子诺身旁:“我不习惯这些虚礼,有这些子丫头们呢,你且不用急着立规矩。”铃兰再三推辞不过,方去坐了,但仍留了三星替她盛饭布菜。

食不言寝不语,桌上一时寂静无声。安哥儿早先跟着铃兰的时候就学会了用筷子汤匙,如今小大人一样坐在专门加高的椅子上,自己吃的有模有样。

饭罢俞正桑带着两个孩子先走了,子评子详随着子诺去了外书房。铃兰则独自来到灶间。

俞正桑前倨后恭的表现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判断,太夫人昨晚定是教导过女儿了。她早猜到会是如此,太夫人年纪虽大却不糊涂,如今的铃兰再不是那个无凭无靠任人欺凌的小丫头,她是唐提督之妹,俞子诺的正妻,落了铃兰的面子就是不给唐俞两家的颜面,甚至是伤了皇帝和珍妃的脸面,太夫人绝不会允许女儿再干出如此蠢事。

故而今早太夫人给足了自己面子,她作为长辈既然如此明理,铃兰当然要做点什么回报一下,想了想还是亲手为太夫人做道菜比较合适。

铃兰正在厨房里面拣择食材,盘算着夏天正是吃黄鳝的好时节,子话进来了,算来她今年已满十五,正是鲜花怒放的年纪,只是一直排在哥哥姐姐后面,寻常注意不到她。

“四小姐,您怎么到这地方来了,烟熏火燎的,小心脏了你的新裙子。”

“嫂子,我,我有话想和你说,你可有空?”

“有空,你先到外面坐了,待我洗洗手。”

待到厢房里二人坐定,子话开口便是:“嫂子,我听说,你的一个丫头许了唐提督手下的参领。你能不能也为我寻一门这样的亲事?”

铃兰看着她稚嫩的面庞却要摆出一副老成的样,掩不住惊讶:“你指的是长虹么?她不是我的丫头,只不过借住在俞家罢了。你怎么会想到托我寻亲事,难道三叔三婶会不管你的终身大事?”

“嫂子,你又不是不知情。我家现在的样子,唉,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点钱罢了。”子话眸光晶亮:“爹娘不是不疼我,可是疼有什么用,我们全家没有一个为官做宰的,只有哥哥有个举人身份,可你看哥哥现在的样子,我又能指望什么。自我满十五岁娘就替我物色了,只是相看来相看去,无非也是商人的子弟。我不想嫁为商人妇,那些官宦人家我又高攀不起,所以,嫂子,我只能来求你了。”

“可是,嫁给武官也不是什么好选择啊。你没听人说过么,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武将的功勋都是一刀一枪拼抢来的,过的是刀头舔血的生活,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你受得了么?”

“没什么受不了的,再说我有什么好挑剔的,嫂子只知道战场上的凶险,却不知商场上的凶险不亚于此。自小我见的听得多了,多少大商巨富,看上去树大深门庭阔气,可是只要一次天灾**,就可能沦落到举家食粥的地步。即便有泼天的富贵,见了芝麻绿豆的小官也要点头哈腰,就怕一个伺候不好,他们随便罗织个罪名也能整的自己倾家荡产。”

铃兰无力的弯了弯嘴角,看来小丫头比自己想象的成熟多了:“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可为你留心,只是若有合适的你父母可会同意?”

“嫂子放心,我不是偶然想起一意孤行,我的心意母亲知晓的,她并未反对。”说罢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嫂子,你不会笑话我趋炎附势吧?我姐姐宁可给乐家做妾,也不肯嫁于商人,现在我又是如此。”

“绝对不会。世人都不喜被人说趋炎附势,可是人人都是这么做的,究其原因,趋利避害原是人的本能,趁着还能选择的时候追求富贵和幸福都没有错。”铃兰斩钉截铁的说:“不过手段要光明,头脑要清晰。当日乐家种种恶行人所尽知,你母亲却仍为着眼前富贵把女儿送到她家去,就有些不妥了。你姐姐,她如今可好?”

“我也不知道她好不好,娘已经替她赎了身,有意待风头过后找个老实人家嫁了。可是,她自个儿不愿意,说要给乐裕峰守节。”

“守节?”铃兰真的被震撼到了,她只是乐裕峰的一个妾,哪来的守节之说。

“是啊,姐姐说乐裕峰待自己是极好的,便是整个乐家也没人苛待她,只可惜了那个孩子没能保住,没有给乐家留下一点香火,可是她心里只认乐裕峰一人是她的夫,今生今世宁愿守着他的牌位终老。还说要是爹娘逼的太厉害,她宁可剪了头发到庙里当姑子去也不会再嫁。娘气坏了,只拿她没办法。我估着等哥哥的媳妇娶进门,娘腾出手还要好好理理这事呢。”

铃兰听完也很无语,这算不算斯德哥尔摩症的表现呢,乐裕峰以非常手段纳了子谨,子谨却觉得这个男人对自己很好,不惜牺牲一生的幸福为其守节。

子话离去后厨房姜大娘已经把清炖鳝鱼煲做成了,铃兰亲自提了送到老太太那边:“祖母,人常说小暑黄鳝赛人参,孙媳想着如今正是吃鳝鱼的季节,便自作主张做了些,您尝尝合不合口。”

秦妈妈忙打开食盒舀了一碗出来,清亮的汤里金黄的鳝段配上山菇木菌,一股子鲜香扑鼻而来,太夫人笑着接过来抿了一口:“好,好,难为你有心。秦妈妈,盛小半碗给安哥儿端去,这东西大补,他小孩子也不可吃多了。”

待秦妈妈领着众丫环退下,太夫人方慢慢的说:“铃兰,你到俞家几年了?”

“十三年。”

“唔,这么久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头八年你是子诺的贴身丫环,再五年你是他的偏房,从今日起,你是俞家的女主人了。你且说说,这里面可有差别?”

“铃兰愚钝,自认为没有差别,十三年来,爷对铃兰一直关怀备至,铃兰也一直把爷当作头顶上的天,无论铃兰身份地位如何,伺候好爷都是第一等的大事。”

“我虽老了,却还不聋不花,这些年来你与人为善,处处事事替俞家着想,我也都看在眼里。不过我还是有句话问你,俞家对你好,你尽心尽力报答,设若俞家轻贱你欺辱你,你该当如何?”

铃兰知道终于来了,太夫人不肯让俞正桑得罪自己,却也不可能让自己欺负了俞正桑,早晚必找她分说前事,她早已想好了应对之语:“自轻者人方贱之,自弃者人方辱之,设若我不自轻自贱,何人又能轻贱我欺辱我?人于我有恩,我当思之报之,人与我结仇,我当忘之恕之。若是心心念念想着如何报复他人却失了自己的本心,便如仰天而唾,唾不及天,还从己坠;如逆风扬尘,尘不及彼,还至己身。”

太夫人看她良久,似是惊诧她从何得知如此深奥的道理,只见铃兰坦然而视,毫无作伪之态:“看来我真是老了,子诺能得你这样的一个妻子,也是他的幸事。你但存此心,以后的福报只怕比现在更大哩。我只希望你牢记今日之话: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铃兰点头表示赞同,二人方又扯了几句闲话,一个小丫头怯生生的跑进来:“夫人,爷说有本古籍找不到,让夫人赶紧过去……”

铃兰心下一暖,看太夫人面上露出了然的神情,便轻施一礼告辞退出。

67十年

十年后,豫州府衙内,素心熟练的吩咐着小丫头:“快去隔壁把小小姐找回来,要开饭了。”

小丫头莲心嘻嘻笑着跑出去,穿过后门弄堂十几步开外并排一溜人家,大多是府衙做事的笔帖式师爷一类的家宅,他们虽然都是些低等官员,但好歹也是吃皇粮俸禄的,旱涝保收,这些小院也都收拾的颇为整洁干净。

莲心推开一家的木门,跑过栽满蔬菜的小院,熟门熟路钻进东厢房:“小小姐,快回去吃饭了,老爷和大少爷二少爷都回来了,厨下特意做了你最爱吃的松鼠鱼。”

东厢房里阳光明媚,临窗的地方摆了一张长案,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少年正端坐在前面临字帖,靠墙的矮榻上,一个三岁左右的穿着桃红袄子的小女娃专心致志的摆弄七巧板,听到莲心的叫声连头都不抬:“不回去,你,把饭菜端这里。”

“这怎么可能,夫人不会同意的,今日两位少爷都回来了呢,小小姐不想见哥哥。”

小女孩嘴一撇:“才不要见,大哥总是亲我,二哥从来不理我,不喜欢,要和宸哥哥在一起。”

莲心无奈的望向小男孩,小男孩看上去也颇为无奈,但仍耐着子好声好气的说:“静儿乖,先回去吃饭了,你要是想来玩,吃完饭再过来好不好?”

“不,不,”小娃娃头摇的像拨浪鼓:“回去就出不来了!”任凭两人又说又劝,小娃娃就是不回家。莲心一着急伸手抱起了她,这下可惹恼了小家伙,双拳乱打两腿胡踢:“放我,不回家,放开我。”张嘴对着莲心的胳膊就是一口,疼的她只能撒手。

小女娃刚恢复自由就扑到男孩怀里:“哥哥,抱,呜呜呜,不回家,抱抱!”

冯奕宸只好把她抱起来:“静儿,肚子饿不饿,回家就有可好吃的饭饭了。”

小女孩眨了眨大眼睛,又拍拍自己的小肚子:“饿,吃饭饭!”

“对了,跟着姐姐回家就有好吃的,吃饱饱再来玩好不好?”

“不,要你!不回家!”小女孩略一犹豫又抱紧了男孩的脖颈。

“不回家就要饿肚子哦,可难受了,静儿会没有力气,就像……,会连布娃娃都抱不动”小男孩咬紧了牙继续劝,其实是他快抱不动了,小女娃看着不显,但是真沉啊!

小小人歪着脑袋想了一想:“吃饭饭,要,回家,不要!”

莲心在一旁气急败坏:“不回家怎么吃饭饭?”

小女孩一指抱着自己的哥哥:“哥哥,也吃饭饭,静儿,要饭饭!”

“我家没有做饭呢,静儿不回家就没有饭吃。”连小男孩都开始吓唬她了,天知道这个小家伙怎么看上了自己,自从三个月前在门外偶遇,她就像影子一样日日跟着自己,最近益发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哥哥没饭,哥哥,到我家吃饭饭。”静儿开心的嚷起来,末了还声气的自问自答了一句:“好不好?好的啊!”语气一唱三叹,拖着软软的尾音,可爱极了。

莲心和冯奕宸相对无语,这小丫头怎么这么难缠啊。最后还是莲心鼓足了勇气:“冯少爷,你看,能否麻烦您把小小姐抱回去,就这么几步路,求您了。”

看着搂着自己脖子不撒手的小赖皮,也只好如此了,冯奕宸冷着脸抱着她往外走,心想你若不是俞府尹的掌上明珠,看我不把你丢到地上去。

俞静之却非常的高兴,一路上兴奋的叨叨:“宸哥哥,我养了小兔兔哦,给你看。还有鱼。”她用胖乎乎的小手比划着:“鱼,大,我们一起捞!”

冯奕宸默默的流泪,他早已过了对小动物好奇的年龄的好不好?

进了俞府,素心早就心急火燎的站在门口张望了,看见冯奕宸抱着小小姐有些吃惊,赶紧跑过来要接过去,又遭到俞静之一阵激烈的拳打脚踢。

“静儿,你干什么呢,快让大哥抱抱!”一个十五岁的蓝衫少年从屋里钻出来,伸手就来抢小女娃。

“不要,不,哇~~~”小女孩拼命抱了冯奕宸的脖子:“宸哥哥,哇哇哇~~~”

俞子安僵在那里,他才出门三个月,自家小妹就认了别人当哥哥,连碰都不肯让他碰了。这臭小子有哪点好,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一身布衣的冯奕宸,瘦弱的小身板,涨红的脸和额上晶莹的汗珠,不就白净一点么,很普通的啊!到底哪点吸引他最亲爱的妹妹了。

外面的大闹终于引起屋中人的注意,铃兰挑帘出来:“俞静之,你再闹就去站壁角。咦,这个就是冯家小哥吧,快进来坐!”

说起来铃兰对于自己的小女儿颇为头疼,前世人说女儿是爹的小情人,放在俞子诺父女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自打女儿出生以来,子诺对她就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不会说一句重话,不会动女儿一指头,和他对两个儿子的严厉要求真有天壤之别。最过分的是,他每天回到家第一件事必是抱抱小静儿,还心甘情愿的趴在地上扮大马给女儿骑,他可是豫州一府的最高长官,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想,连铃兰都觉得他对女儿宠的太过了。

既然严父没摆正自己的位置,只好她这个慈母来唱黑脸了,所以从静之两岁起,铃兰就开始要求她守规矩,方法也很简单,不守规矩就要站壁角,不能哭不能动不能去玩,一开始女儿自然是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发现这些招数对娘亲都无效后,她也慢慢懂了些规矩。

这会儿看到严厉的娘亲出来了,俞静之只得乖乖的从宸哥哥身上滑下来,末了还不忘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跑:“快进来,吃饭饭,松鼠鱼!”

冯奕宸真的很想一走了之,可是这小家伙跑的太快了,他不敢松开手啊!

屋里热腾腾的饭菜早已摆满一桌,俞静之熟练的爬上自己的专属高椅,马上有丫环来给她戴上围嘴:“不要!”啪,小丫头伸手打开,很是威风!

“戴上!”铃兰的口气不容置疑。

“哥哥们都不戴!”小丫头一扬头,她知道娘亲虽然严厉,但是很讲道理,并非不分青红皂白随意打骂孩子的人。

“等你长到哥哥那么高的时候就不用戴了。”铃兰灿然一笑。

小丫头瘪了瘪嘴,无奈的任由丫环给她戴上围嘴,但马上又神气百倍的大叫:“鱼,鱼,吃!”

俞子诺一直在旁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喧闹,三个心爱的孩子,各有各的特点,大儿子虽然读书方面没有什么天赋,但是心地善良,对弟弟妹妹非常关爱,二儿子则正相反,聪明有悟,记忆力超群,但是不合群,总是一副高傲的样子冷冰冰的脸,把周围人当空气,小女儿是他最喜欢的,相貌像极了铃兰,打小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格也活泼可爱,天不怕地不怕,别人家孩子三个捆在一起都不如她一个闹腾,将俞家祖传的那点沉闷压抑的气氛一扫而空。

可是他喜欢家里**飞狗跳,别人却不见得喜欢,说不定还认为俞家没教养呢,比如站在门口呆呆看着这一切的冯奕宸,子诺朝他招了招手:“你就是冯师爷的公子吧,来,坐这里。素心,添双碗筷。”

冯奕宸很不自在,他父亲祖籍绍兴,到此处当差,平时并没有什么亲眷来往,他又是家中独子,很少见到如此热闹的场面,大户人家不是都讲究个食不言寝不语么,长辈面前小辈连高声说话都是不敬,怎么俞府尹这等高门大户,却任由孩子如此放纵。

见俞子诺和他说话,忙毕恭毕敬的回答:“晚辈只是送小姐过来,出来时也未告知家母,如今要赶紧回去了。”

俞静之还在一旁叫嚷呢:“哥哥坐我旁边,我~”手上挨了娘亲一巴掌,嘴里也被塞进去一个大虾仁。

“不妨,遣个丫环去说一声就行,平日里总听你父亲夸你的文采,恰好今日得空,饭后我还待考校一下你的学问?”如此一说冯奕宸倒不好走了,只能恭谨的坐在子诺身旁。

俞子诺微笑的看着少年拘谨的样子,考校学问什么的尚在其次,其实是最近光听铃兰唠叨这个名字了,前个儿静儿把新做的酪都拿给了宸哥哥,昨个儿静儿穿了新裙子就直奔冯家,今个儿静儿直接就在冯家叫不回来了,说起来就是在弄堂里见过一次,女儿就变成了人家的跟屁虫,开始他也想着小孩子心不当回事,可是静儿粘着冯家小子这么久了也没个厌烦,他这个当爹的当然要看看他是棵什么苗。

因为俞静之的缘故,一顿饭吃的甚是欢乐,大哥和娘亲都争着给她夹菜,不同的是,娘亲还给二哥和爹爹夹菜,她看了看众人想了想,也从碟子里夹了一块剔好刺的鱼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伸长了小短胳膊想着冯奕宸的方向:“宸哥哥,给你!”小男孩的脸唰的红到脖子。

一旁的丫环都慌忙上去扶住她,铃兰无奈的轻斥:“静儿不许站在椅子上,你会摔疼自己的,知不知道?”

“可是我要给宸哥哥吃,够不到!”

女儿为了‘心上人’都说出了这么长的句子,铃兰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乖乖坐着吧,宸哥哥自己会夹菜。”

“可是爹爹和哥哥也都会自己夹菜,娘,偏心!”

“好了,就你事多,娘替你给宸哥哥夹菜好不好?”

小家伙看着铃兰夹了满满一筷子鱼放在冯奕宸面前后才重又坐下来,掰着自己的小脚丫得意的说:“我懂,喜欢谁,就给谁夹菜!娘和哥哥都喜欢我,我喜欢宸哥哥!”

“那你有没有问宸哥哥喜不喜欢你?”老二守之慢条斯理夹了一竹笋嚼着,一脸玩味的看着妹妹。冯奕宸脸上刚退下去的红色重又攻占失地。

俞静之还真没想过这问题,会有人不喜欢她么,她转了转眼睛看了看众人,俞子诺轻咳了一声正想化解孩子们闹出来的尴尬局面,冷不防小女儿大喊:“宸哥哥,你快给我夹菜!”说罢还捧了碟子高高举起,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冯奕宸彻底凌乱了,如果对方不是个三岁的小娃,他就要怀疑下一步是不是该被逼婚了,可是这感觉和逼婚也差不多,一桌人都看着他呢,他自然知道眼前这小小人得罪不得,强忍着心底的不安胡乱夹了一大块放在俞静之的盘子里。

小丫头开心极了,挑衅似的瞪了二哥一眼,捞起盘里的东西就往嘴里塞,可惜刚咬了一下就吐出来大哭起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冯奕宸慌乱之下把一大块生姜夹给了她。

68夜话

沿路嗅着白玉兰的清香,铃兰缓步走向外书房。十年的光如流水般飞逝,想想往事仍历历在目。

她扶正后不久,太夫人就过世了。将近七十的老人,又经历了金陵之乱的逃亡,风餐露宿,饮食不周,老人的身体早就损了,待新帝坐稳了江山,子谣在中备受宠爱,俞家在子诺手里重又兴旺,铃兰也承诺了和俞正桑和解,老人真的没什么牵挂了。

太夫人是在睡梦中走的,面容很安详,早晨闻讯而来的一大家子人哭的昏天暗地,子诺和安之尤其伤心,这其中也包括铃兰,她是真心不记恨太夫人,甚至还有些感谢这个老人。扶正之前太夫人屡屡不顾及她的想法心意行事,但正是这样的态度逼出了她的才智和雄心,逼她思考如何去获取别人的支持和理解,逼她用事实证明自己可以胜任俞家夫人的位置,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铃兰也改变了很多,想明白了很多前世没有想通的道理。

守孝一年,反而是铃兰最愉悦的时光,绣阁赏春,清风明月不辜负,九夏炎飙,鸳鸯戏羽碧荷低,水亭秋醉,丹枫染衣诗笺香。三冬寒冽,银铛融雪啜团茶,有夫有子万事足,无风无浪镇日闲,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

服完孝期,子诺升任豫章府尹,三年后,调任冀州府尹,又三年,调到现在他们住的豫州府,如今这里也呆了快三年,铃兰很好奇皇上下一步会把他们一家指派到哪里。(你丫果真好日子过的太久变笨了,没想到所任之处都是农业大省么?)

轻轻推开房门,子诺正忙公事,见她来了只抬首笑了一下。铃兰将食盒放在一旁的高几上:“歇一歇,我给你做了五味粥。”

“好,等我看完这些邸报。”

铃兰盛了粥静静的看他,明亮的烛火下男人的眉目神情一清二楚,只见他时而皱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嘴角紧紧的抿着,左手轻轻的敲着桌子,似乎很为难。

一时子诺写完过来:“好香,兰儿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你也学的油滑了,还没尝就说好香。”

“红袖添香,有你在,这粥如何能不香?”

“多嘴多舌,没脸没皮。”铃兰嗔道。

“兰儿,当年口口声声不满我一天说不了几句话的人是你,如今嫌弃我话多的人也是你,为夫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做啊。”

铃兰一滞:“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年轻当然喜欢热闹,”

“那现在呢?”

“现在啊,觉得沉默寡言的男人更有深度!”

子诺瞟了她一眼:“女人的心思真是不可捉,你看我就不像你那么善变,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铃兰横了他一眼,顺手舀了一勺粥堵住了他的嘴。

“说正经的,”她朝书桌方向努努嘴:“有什么为难之事么?”

“没什么,薛老将军病重了,太医说可能熬不过夏天。”大约是从唐一笑那里知道了是铃兰首先提出突袭大名府的建议后,子诺在朝堂大事上并不避讳她,有时甚至还和她讨论一二。比如现在,他就一边吃粥一边等着铃兰的答复。

薛家的事情铃兰一直关注,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子谣和薛丹菡都嫁给了那个手握至高无上的权力的男人,后前朝有着斩不断的联系,自从子谣入之后,俞家就不能把自己当做寻常臣子看待,必须对政治斗争保持高度的敏锐。更何况,十年来皇后接连生了三个女儿,而子谣是大皇子的生母。

“既然薛老将军不能再领兵出征,那么可有将兵符交还给皇上?”

“他交了,皇上没要,让他安心养病,病好了继续为国出力。”

“可是,薛老将军的病怕是好不了了。”

“所以,边关只怕要有波动。”

“那皇上的意思是继续用薛家呢,还是会另选贤能?”

“皇上想收回兵权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这次确实是个好机会。至于接替老将军的人选,朝堂上举足轻重的武将不外乎英国公张佑征,隆显候于翊俊,靖海侯焦永鲁,除此之外就是唐一笑,不过他主管的京畿重兵也是很重要的职位,皇帝未必愿意他远行,至于那些新提拔的柳震升、陈诚、祖蓝、赵全之流,还是年轻,缺乏领兵作战的实战经验,做做副手还行,要当此重任还欠些火候。”

“可是那些勋贵子弟不也是承袭的爵位,有几个真刀真枪的打过仗啊。”

“道理是这样,可是他们毕竟是武将世家出身,耳濡目染也会有所得益,那些当兵的也更信服他们。就如木匠都说自己是鲁班后人,酿酒的都说自己是刘伶后代一样,光这个名头就容易获得别人的信任。”

“这倒是,不过既然皇上有意收权,照理也应启用寒门出身的武将才是。”

“哪有那么容易,”子诺苦笑:“先不论勋贵是否愿意交权,就是寒门出身的武将也不能让人完全放心,谁能保证他们不会成为新的勋贵?再者说,这武将还真不像文官一样能说换就换,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要是弄个赵括这样的人领兵,咱们大夏朝可没有四十万大军给他陪葬。”

“照你这么说,还是让薛家继续领兵好了。这么多年来,薛老将军韬光养晦,藏锋守拙,薛皇后主理后贤良淑德,倒也找不出什么大毛病。”

“倒不会继续用薛家人,如今的世子不堪大任!他的异母弟弟反而更有能耐。”

看铃兰不解的样子,他又详细的解释:“薛老将军原配是隆显候家的小姐于氏,生的世子薛冉斌,就是皇后的亲哥哥,可是世子不成器,论起斗**走狗不让他人,可是要说行军打仗,那就是七窍只通了六窍……”

“一窍不通咯!”

“正是。慈母多败儿啊!幸好老将军还有一个三儿子薛冉斐,是他的一个小妾所生,也是薛丹南的哥哥,薛丹南能嫁英国公的儿子,可见他们娘仨多么受宠。薛冉斐也确实有几分能耐,不到十八岁便跟着老将军上阵杀敌,颇立了一些功勋,尤其是金陵之乱的时候,薛家大军回撤驰援唐一笑,他独自率领三万人马不仅守住了边关,还伺机出战重伤羌族的首领,取得黑风堡大捷,一战成名。”

铃兰点点头,出身不好的人更知道努力,古往今来都是这个道理。

“薛家还有老二呢,叫薛冉斋,也是一个奇葩,既不是嫡子自身能力又不强,却总想着争权夺利,老将军曾经也带他出征历练,结果处处拖后腿,窝里斗,把老将军气的不轻。”

铃兰郁闷的捧着脸:“看来薛家也是一团乱麻啊,都说多子多福,我看不一定,大家要是心不齐,日日想着窝里斗,人越多反而越削弱战斗力。就像小时候看老农逮螃蟹,只要篓子里已经有了几只螃蟹,便是不盖篓盖也没有关系,螃蟹们自然就是相互拉后腿,谁也爬不出去。”

“正是这个道理,所以薛家这次肯定要被换掉。给他们一个爵位安享荣华富贵就是了,至于边关大军,其实也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现在的冀州总兵张顺清就不错。”

“张顺清,难道和英国公张家有什么关系?”

“是的,算是英国公的旁支,但是关系很远了,他中过武举,总兵之位也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即有真材实学,又不算寒门出身,薛家和张家本有联姻,派他去接替薛老将军正合适。”

“既然已有合适的人选,你还担心什么?”

“若是光这些事倒也好办,邸报上还写了别的呢,你没发现从入春到现在已经三四个月没怎么下过雨了,冀中甘陕连我们这里多个州县都出现了旱情,我担心,要是再有一个月不下几场透雨,今年的收成可就堪忧了。”

这倒是大事,如果将边关羌族的骚扰比为疥癣之疾,那么遭遇灾年可谓是心腹之病,一个处理不好,病入膏肓都有可能,不能不慎重对待。

“四叔他们从南洋带来的洋芋,不是已经在很多地方推广种植了么,洋芋抗旱好活,若是真的庄稼歉收也能活人无数。”

“我知道。可是,兰儿,我烦恼的是,之前年年风调雨顺,老百姓也仅仅是填报肚子而已,很多人家里依然没有隔夜粮,如今偶遇天灾,就有吃不饱之忧,我们的百姓为什么活的这么苦?活的如此没有保障?他们不勤劳么?不努力么?我每视察一处,经常看到那些老农无论夏日炎炎还是寒冬腊月都忙个不停,手上长满了老茧,腿脚因为常年在田里劳作裂了口子都不愈合,那些个妇女,白日里忙活家事,夜晚还要在昏暗的油灯下纺纱织布,日夜不息,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一年到头也剩不下什么,稍有天灾**便要卖儿卖女求生存。铃兰,看到这些,我也很痛心啊。”

“你教守之的那首诗怎么说来着: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尤饿死。你说,这万颗子都到哪里去了。”

“都化为统治阶级的享受了呗。你还记得梦筠表妹的那条月华裙么,一条裙子就要十几两银子,光上面的刺绣就需绣娘绣一个月,可是这样的裙子,她顶多穿一季就扔了,舒家只是个普通京官,尚且如此靡费,整个大夏朝有多少这样的官员人家?更别提那些世家勋贵,亲王郡王了,至于皇家的奢侈更是惊人,大皇子的抓周礼我去了,抓周的物品全部用赤金实心打造,加上宴席上的所用的金银器皿都是新打的,听说仅此一项就耗费了内务府千两黄金。如此奢靡的生活,都是民脂民膏养出来的啊。”

子诺默默点头:“所以,人人都想中举当官。中了举就不用缴纳赋税,有人就钻这样的空子,我在下面视察时才知,一村之中只要有一个人中举,大家都将田亩记在他名下躲避赋税,举人们就靠这些人交的供养就可以使奴唤婢妻妾成群,若是侥幸再中了进士授了官职,那就是更不得了了,除了薪俸常例之外,一年到头还有冰补薪补车马补,逢年过节更是节礼不断,就是不用贪污也可保一世荣华富贵。这,确实很不公平。”

“兰儿,你好像说过在大海的那边有一个公平的社会的,你的描述真的让我很心动,他们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这就是制度的威力,个人无法反抗只能在制度的禁锢下寻求自身利益的最大化,在这样的时代限制下,子诺能有如此忧国忧民的怀实属不易。但是要解决他担忧的问题,却不只是一腔热血就能做到的,西方的民主产生发展壮大的原因很多,最关键的几条:科学技术的极大发展,通过掠夺得来的原始资本的积累,商业繁荣带来的私权意识的觉醒,最最重要的一条,那些国家都是小国寡民,民主和监督实施起来比较容易,这些条件,都不是大夏朝所具备的,所以铃兰已经很小心的尽量少提前世之事,但是没想到偶然露出的只字片语,还是引起了子诺的注意。

铃兰谨慎的斟酌着语句说:“我说的那些也都是听来的,并不一定真实存在。你说的这些,有些经过深思熟虑后可以向皇上陈奏解决,有些则很难甚至不可能解决,你也莫要着急,总是会一步步好起来的,先把自己的分内事做好也就很不错了。”

“是啊,所以我已经写好了奏折,将这些年来对农事税赋的想法总结了九条,明天就发出去。”

“这就很好了,”铃兰给他轻轻揉着肩膀:“对了,你看那冯家小哥儿如何?”

“他啊,若说是文章学问,在他这个年纪也算是好的了。不过比起咱们守之,还是差了一点眼界心。也不知道静儿到底看上了他什么,你可问出没有?”

“她小小孩子会说什么,就是素心莲心她们也说不出来,我想着大约老大和她差的太多,老二又从不理她,她太孤单了吧。以后多请一些同僚人家的女儿来陪她玩,或者能找几个年龄差不多的小孩子作伴就更好了,她就不会如此粘着冯家小哥儿了。”

“说起这事,我倒想起二婶来信,说子语新添了个小子,盼我们能去吃满月酒,这里离他们也就两天的路程,你收拾收拾,过几日我陪你去走亲戚如何?子语子谊的孩子不少,静儿肯定能找到玩伴儿。”

“能去二婶那里看看当然好,可是,静儿会不会太小了。万一路上饮食不便……”

“你放心,这一路都是官道驿站,样样都方便的。她也不小了,守之一两岁的时候就跟着我们回昌州,不也没什么事情?安之要准备明年的科举,耽误不得,让守之也去吧,学里请几天假,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孩子需要多出去走走增长见识。”

“说起来我们也好久没有出远门了。静儿有时候听到我讲老家的风土人情,两眼都放光呢,那日她翻找到你在冀州画的图画,直嚷嚷为什么当时不带她也去呢。”

“这个小家伙,什么都怕落下她。那我这就给二婶回信,说起来二弟三弟的孩子我都没见过呢,正好走走亲戚。

69旱情

十多年来,俞子语经历了多次调动,却仍在五品官徘徊,现下任邺州同知,正好在俞子诺的治下。铃兰曾疑惑亲属不是不能在同一地方任职么,但一想古代没有信息记录查询系统,以前还发生过犯事的官员改个名字就能重新上任的事情,子诺和子语的这点关系便也无妨了。

初夏的乡村一派繁忙,子诺心系农事,屡屡绕道也要到沿途的村庄里看看,静之更如出笼的小鸟雀跃不已,举凡农家的纺机织机、农具、炊具、**鸭等物,都令她深深着迷,恨不得留下来不走了。

相比之下,子诺和铃兰的心情就沉重的多,因为旱情,村里无论男女老少都上阵挑水浇地,饶是如此,麦苗还是蔫蔫的耷拉着脑袋,大片大片的泛着枯黄。很多老农用难以听懂的方言努力告诉他们,再不下雨,想收到往年的三成都难。

“老伯,家里有没有破旧的陶罐瓦甑,或者裂了的饭碗?”她接了一个农家孩子取来的饭碗比划着:“这样,在碗底钻些孔,放在麦苗的部,再挑来的水,就不要大桶大桶的倒在田里,而要用瓢注到这些碗里,由它慢慢渗漏下去。虽然费事些,但能解旱情。”

子诺略一思索,便明白铃兰的方法是为了提高水的利用率:“这个办法好,里长,你敲锣打鼓的四处告知一下,把家里的陶瓷等一切破裂的东西拿出来用上,照此办理。”

铃兰望着一望无际的田地:“这也是救急的法子,管不了多大作用,再往南走种的是水稻,就更不可能靠这方法浇田。我看村民都是从远处的河里挑水,既然河里有水,为什么不修些沟渠引水到田?”

“咳咳,修沟挖渠可不是小工程,需要很多钱,而且还得请懂水利的工匠来测量指挥,你也知道,庄户人家力气是不惜的,但是铜钱,那是一文钱看的比天都大,或许有些地主愿意做,但是寻常农户那里有能力做这个呢。”

铃兰明白,兴修水利工程并非小事,而且不到大旱之年看不到用处:“所以,需要有人领头,只要有人出钱请人测量,农户出力不是问题,这正是朝廷该做的啊。”

“确实如此,回去后要好好考虑这件事。”

一行人边走边看,到了邺州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子语早已在大门口迎接多时,见到子诺抢先行礼:“下官俞子语拜见老爷!”

子诺无奈的扶起他:“二弟,你要是摆出这种官场做派,为兄以后就不敢上门了。二婶呢,快领我去拜见。”

正屋外,二太太率领一大家人亦是等了很久,一见面便扯着子诺的手殷勤的叙旧,顺带把铃兰和两个孩子也大大夸赞了一通。铃兰望着她身后的姹紫嫣红,以及如俄罗斯套娃一样排的整整齐齐的一打孩子,再次对马尔萨斯的人口论致以诚挚的敬意,照这么生下去,多少粮食也不够吃啊!

让进屋里一通叙礼,铃兰只记得子语的夫人姓李,子谊的夫人姓殷,至于那一串俞敏X实在记不清了,相较起来,自己只带来两个孩子就显得单薄,李氏殷氏给的见面礼并不敢越过铃兰,但二太太出手大方,一人一付沉甸甸的金碗筷,连家里的安之也未落下。如此不着痕迹的贿赂,让铃兰颇为佩服。

还有两天就满月的小十三也被母抱出来,李氏时隔八年方再得子,看的比眼珠子还宝贵。小家伙生的也讨喜,白白胖胖的身上挂着好多锁头镯子,随着他四肢的挥舞叮叮当当响作一团。子语恭恭敬敬的请子诺给孩子起名,子诺想了想:“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阳为炭兮,万物为铜。人生本苦,故生而哭,若能苦中求乐最是难得,就叫他俞敏悦吧。”

“好名字!”二太太第一个称赞,满屋子的人也俱争先恐后的赞美,一时嗡嗡声不绝于耳。

翌日清晨,铃兰还未梳洗完毕,就有官差来报申县有两家望族因为水源发生纠纷,最后演变成为大规模的械斗,两家互不相让,闹到县令那里,不知为什么竟将县衙都砸了。子诺听到后惊怒不已,也顾不得和二太太告辞,嘱咐铃兰几句就匆匆走了。

等二太太得到信儿赶来的时候子诺已经走了,她本想当面向侄子说说提携一下子语呢,只是昨晚刚见面没好意思开口,如今悔的肠子都青了,面上却不好露出来,只得拉着铃兰细细诉说,真怕她也一眨眼消失不见了。

其实不用二太太开口铃兰也能猜着她的意思,她奉行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的法则,若是子语真是个务实可靠的能吏,重用他不是问题。只是据她暗暗观察,子语颇有点好高骛远重名轻实的毛病,说白了就是只注重自己的官声,不关心人民的疾苦,这样的人虽不像贪官污吏那样露骨的祸害百姓,但若是迂腐劲上来,造成的祸害也小不了。她小时候就听讲过,当年都饿死人了,也只能眼瞅着一车车装满粮食的火车开往苏联,不就是因为某领导大手一挥要大家勒紧裤腰带还债?

铃兰正跟二太太在屋里打太极,殷氏抱了哭哭啼啼的静儿进来,后面还跟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一进门就大声呵斥道:“你个作死的小畜生,好事没干过一桩,一来就把表妹惹哭了,真真冤孽,还不快赶紧去给婶婶磕头赔罪……”她嚷完了才发现自己婆婆也在,赶紧收了声。

二太太寒着脸:“大早上嚷嚷什么呢,李妈快去把小小姐抱过来,这都是怎么回事?”

小男孩垂着头动也不动,殷氏上前一掌打在他后脑上:“傻愣着干嘛,花姨娘没教过你道理么,见了人连句话都不回。”

铃兰一看就明白无非小孩子之间的矛盾,自己孩子自己知道,一向只有静儿欺负别人的份,别人能欺负到静儿的可不多,忙打圆场说:“孩子们玩闹有点小磕碰是经常的,弟妹何必大张旗鼓,没得吓着小孩子,素心,抱了小小姐下去梳洗。”又向那小男孩说:“你叫什么来着,可磕碰了没有?”

小男孩低着头一声不吭,殷氏还待责骂,被铃兰止住了:“好孩子,没什么事的话出去玩吧。”话未说完男孩已经跑了出去,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恨得殷氏咬牙切齿,只好自己赔着笑脸向铃兰不停的解释道歉,铃兰明白她的处境,他们一房依附大房讨生活,而自己正好是大房巴结的对象

70比试

俞敏惔最讨厌三件事,一是亲娘整日在耳边唠叨要他巴结别人;二是因为身高的缘故总被人当成六岁的孩子,他已经十岁了好不好,再过五年,五年,一定要离开这个家;三是看到每日一模一样的例饭,即使倒了胃口也还的吃。管厨房的李大娘是大伯娘的远亲,惯会欺软怕硬看人下菜碟,柳姨娘那屋子是肥鹅大鸭子不重样的送,有好几次他看见端出来倒的饭菜都比自己平日里吃的好,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里青菜豆腐还不管饱的日子真的很难熬啊。

直到今日他才发现,和一个叫俞静之的魔鬼相比,这些他都可以忍受了。

他坐在树上冷冷看着底下的兄妹们围着这个小丫头片子讨好,估计昨晚都被各自的娘嘱咐过了吧,其实就算没被嘱咐,喜欢她的人也不会少。这也难怪,买个萝卜还挑卖相呢,谁不喜欢漂亮可爱的孩子,只是,敏憷和敏态,凑上去之前还是先擦擦你们的口水吧。

小丫头穿着凑新的红衣裳,头顶梳了两个小抓髻,手中的玩意多的快拿不住了,还迈着小短腿一颠一颠的到处跑,看起来就像个球在滚,这个想法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再配上一旁敏惋气鼓鼓但又不敢说的包子脸,他觉得更畅快了。

彼时的他还不知道乐极生悲这个定律,哈哈哈的一个人在树上笑的正欢畅,大红球突然仰头看了过来:“哥哥,哥哥,窝,小鸟!叽叽喳~~!”

“我去把小鸟给你捉下来!”敏态自告奋勇第一个往树上爬,可是受一身肥的拖累,总是爬了两三尺就又掉下来。

“我来吧。”大一点的敏恒把衣襟掖在腰上,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嗖嗖嗖的爬上来。眼看他就要够到窝里的小鸟,敏惔大吼一声:“别动!”

敏恒吓的几乎要掉下去,忙双手紧紧抱住了树枝:“敏惔,原来你在这里!做什么那么大声,你想害死我啊!”

“叫一声就会死,哼,没本事就别爬上来。”

“谁耐烦和你废话,我告诉你赶紧下去,姨娘找你半天了。”他又小心翼翼的要去拿雏鸟。

“不许动它,”敏惔也恼了:“你这样捏它它会死的知不知道。”

敏恒本没理他,抓了小鸟哧溜溜下树,献宝一样的把小鸟递给小丫头片子,末了还得意洋洋的朝他瞪了一眼。

敏惔气的膛一鼓一鼓的,这棵老槐树是他最喜欢呆的地方,这窝小鸟还是他亲眼看着一点点啄开蛋壳钻出来的,他一直把它们当做弟弟一样来爱护,每天还省下饭粒来喂它们,可是现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被人抓走了,他怎能不生气。(其实抓鸟的才是你真正的兄弟啊。)

他嗖的滑下树,二话不说直接走到静之面前:“拿过来!”

小丫头睁着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双手飞快的背到后面去。

“快拿出来,你会捏死它的!”他愤怒的大吼!

“要你多管闲事,快一边去,别让这混小子吓住了堂妹!”敏态等几人围了上来,拉胳膊拽腿的就要把他推走。

论起力气他确实比不上几个壮的牛犊一样的哥哥,推搡间他看到回巢的老鸟正闪电般扑过来:“快放手!”

已经晚了,静之被狠狠的啄了一下,吓的摔了小鸟哇哇大哭,其余的孩子也吓呆了,愣了几秒后各自跑开,有几个还去叫大人了。

敏惔心疼的捧起地上的小鸟,它看起来被摔伤了,脑袋拼命的想直起来但又无力的歪向一侧,老鸟在旁边盘旋悲鸣,不时落在他手上用脑袋拱自己的孩子。他恨恨的瞪了一眼静之,一手举着小鸟一手抱着树爬上去,把它小心翼翼的放在鸟窝里。

殷氏赶来的时候正看见俞敏惔一人恶狠狠的盯着静之,静之哭的都打嗝了,白嫩的小手上还有一片红肿,她想也不想便上去扇了敏惔一耳光:“作死哩,等我告诉老爷扒了你的皮。真是啥样的花结啥样的瓜,娘是个贱货生的儿子也不省心!”说罢赶忙抱起静之又吹又揉。

旁边的丫环小声的提醒她:“,还是去给大赔个礼道个歉才好,免得要是追究起来,不一定怪在谁身上。”

殷氏想了想也对,小孩子家家的说不清,到时候要是大弄差了怨上自己的孩儿可不妙,当即回头喝道:“快跟我去给大道歉!还有你去告诉花姨娘,罚她三个月月钱,让她连个毛小子都管不好!”那小丫头答应着跑开了。

跟着殷氏去上房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被打一顿的准备,要他道歉,没门,要打你们就打好了,反正那里还有什么是非曲直,有权走遍天下,没势寸步难行,他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没想到还连累娘被罚月钱,他知道娘就靠着这几个钱贴补家用呢,他对殷氏的恨又深了一层。

可是奇怪的是那个贵气的婶婶并没有怪他,还问他有没有伤着,哼,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还不都是你宝贝女儿害的,那小鸟,说不定活不成了,他想到此嫌恶的吐了口吐沫,长的好的女人都心肠歹毒,娘就这句话没说错。

“嘿,你干什么呢?”

他抬头一看,一个小少爷带着小厮踱了过来,好像是俞守之。他这会本没心情搭理人,转身就要走。

“站住,我们少爷问你话呢,”连旁边的小厮都这么讨厌!

俞守之转到他面前拦住他,慢条斯理的说:“是你欺负我妹妹?”

沉默

“我只是问问你为什么欺负她。”俞守之很难相信有人不喜欢自家妹妹。

还是沉默

“少爷问你话呢你听见没有!”六安冲上去就抓住了敏惔的衣领子。

“六安,放开!”守之轻轻喝退了书童:“你到底怎么才肯说话?”

“你说是欺负,那就是欺负吧!”俞敏惔绕过他就要走。

“站住,”俞守之也生气了:“这样吧,我们比试一下,你要是赢了我就让你走。”

“比什么?”

“你会什么?”

“哼!”

“你小小年纪,我要是和你比文吧……”

“我不比你小!我已经十岁了!”俞敏惔彻底火了,转过身来大声吼。

“十岁?”他疑惑的看了看足足矮了自己一头的小人:“好吧,那你应该进学了。这样吧,我们来比试背书,一个人随便说一句,对方要答出来出自那本书,答不出来的一方为输,如何?”

进学也是俞敏惔心中的痛,他很喜欢读书的,但是作为父亲最不待见的姨娘的孩子,有个附学的机会就很不错了,每次上课他都是坐在角落里,学习进度也都是别人学什么他就跟着听什么,从未有人问过他学的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懂,这几天家中有事学里放假,也并未有人想过他其实很想去学校。

“好,就按你说的来,你出题吧!”少年人的好胜心促使他应下了。

“听好了哦: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先出个容易的。

“出自论语。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俞敏惔眼睛都不眨的回敬。

“出自大学。有狐绥绥,在彼淇梁。”

“诗经。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

“春秋,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易经。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

“庄子秋水……”

两人你来我往,接续不停,竟然交战了十数个回合。六安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守之心里也暗暗惊讶,他出的题很多都是大哥要考试才读到的,可是眼前这个小孩子依然能对答如流,他当然不知道敏惔是跟着别人读的,本不管书的难易程度和学习顺序,只要是书都看都背,偏偏他聪明,过目不忘,才与守之战了个旗鼓相当。

“好!”俞守之竖了竖大拇指,“我再出一句,只要你能答出来,就算你赢了。听好了: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出自那里?”

俞敏惔一愣,这是哪里的语句,这么好听,浅白易懂,可是,他偏偏没有看到过,他冥思苦想了很久:“你骗人,书上没有这样的句子。”

“哈哈哈哈,答不出来了吧,我告诉你,这本书叫《三国演义》,这是书上的第一句话,记住了哦。”俞守之大笑而去,看来不使出独门秘籍还是赢不了他啊,这是娘小时候每天必讲的睡前故事,后来他也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好的书,从来没见有卖的啊?

俞敏惔愣在原地好半天,三国志他知道,可是这三国演义是本什么书,大伯父家的藏书果然丰富啊。

玩伴

第二日便是俞敏悦满月的正日子,一大早俞家便宰猪杀羊的忙碌起来,铃兰看到成篓的鲜鱼活虾肥**大鹅从后门运进来,想一想外面因为旱情而衣食不周的穷苦百姓,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缓步走到上房,二太太正和李氏就席面的座次说话,见她来了赶忙让座献茶。铃兰端起茶碗,用尽量淡淡的语气说道:“今个儿必定热闹,只是我想到前几日一路走来,很多庄户人家都因为旱情吃不饱饭睡不好觉,若是让他们看到自己的父母官此时摆如此奢华的宴席,不知道会作何想。”

一句话说的二人神色立变,许久还是二太太反应过来:“确实我是我们想的不周全,那,你看,都到了这时候,不办好像……”

“帖子都发出去了,不办怎么行,就是那些东西,买来了也不好退。”

“那,您的意思是……”

“我年轻,也不知道想的是否周详,说出来二婶你别见怪啊。现在旱情确实严重,老百姓都急的吃不下去饭睡不着觉,盼着官府打些深井或者挖渠引水缓解旱情,子诺临走时就说要尽快办这件事,只是苦于没钱。今日凡是邺州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如果二婶将收来的礼钱全部捐出来打井挖渠,为民解忧,你说,这对于二弟的官声岂不是个大大助益?”

“把礼钱全捐出来?”婆媳二人对视一眼,这数目可不算小啊!

铃兰轻笑着抿了抿头发:“在京城的时候我就听说,有些大户人家给老人孩子做寿的时候会在通衢大街上散钱散物,给寿星积福积寿。这笔钱虽然不少,但是能给悦儿将来积福,岂不是大大的值得?一来可以给悦儿积福,二来有助于二弟的声望,二弟此举必为全府官员的表率,三来以后若是提携了二弟,夫君也可以拿此事堵堵别人的口不是?”

她这么一二三说出来,二人主意已经定了,二太太吩咐道:“马上去准备个大红的箱子,就放在礼台旁边,收来的礼金一律放进去,就说是二老爷说的,旱情严重影响民生,他心里也是极不好受,故而拿出今日的全部礼金都用来打井挖渠,全力抗旱,与民同在,共度难关。宴后若有剩余的饭菜,就拿出去给大街上的穷苦百姓分了。”李氏急忙答应着去准备了。

铃兰这才好受了些,先告辞出去了。

同知的儿子过满月,又请来府尹的夫人坐席,谁不赶着来巴结,铃兰坐的主桌一直被围的密不透风,数不清的毫不认识的夫人们都来奉承,有的还拉着羞羞答答的女儿,如此热情委实吃不消,幸好还有知州的夫人帮衬着应付,否则她连一筷子菜都吃不上。

满月的小孩子还唱不了主角,敏悦被母抱出来稍一亮相便回去了,饶是如此众多夫人还是称赞不已,只一眼便能看出这孩子将来大富大贵出将拜相良田美宅娇妻美妾福禄寿禧,待得知俞同知要捐出今天所有的礼金为乡亲们修渠打井的时候,更是颂扬声不绝于耳,把二太太和李氏哄的嘴巴都咧到耳朵了,铃兰在一旁深感自己的功力还有待提高。

这么多人里面倒还真有给铃兰留下印象的,就是坐在对面的卞同知的夫人和小姐,卞小姐只是中人之姿,却搔首弄姿处处抢话,生怕被埋没的样子,这席面上坐的不是太老就是太小,真不知道她显摆给谁看。

堪堪热闹了一日方歇,那些街上吃到散发的酒的百姓也个个称颂俞大人,喜的子语亲自进来向铃兰道谢!

按着二房的意思当然要多留铃兰几日,但铃兰挂念子诺并不愿多呆,便定了明日回去,众人俱依依不舍的挽留。

铃兰笑着说:“以后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待二弟升了官,大家都搬到城里去才好呢。不只我舍不得走,连静儿都和堂姐妹玩的好,舍不得分开。我有个私心,静儿并没个年龄相仿的兄弟姐妹,我有心带一个孩子回去给静儿作伴,弟妹你看可好?”

这想法当然源自于静之这几天的表现,有了同龄小孩子陪着的她整个人益发活泼了,每日里跑的脸庞红通通的,铃兰深憾以前没有注意到女儿这方面的需求,便想到带回去个人陪她。这事已经给李氏通过气的,如此好事李氏焉能不应,只是到底舍不得自己的亲闺女敏惋敏慰两个人,便商量好了让个庶女敏情跟回去,这孩子铃兰也喜欢,言语不多文静周详,平日带着静之玩的很好,因此两下里一凑合便定了。

此时不过场面话,李氏忙说:“那是再好没有了,能跟着大生活那是她们的福气,敏惋你们几个快过来,大要带你们到省城去,你们可愿意?”

包括子谊家的五个女孩一溜的站过来,都低着头握着帕子含羞不语,铃兰笑着指了敏情:“这些个孩子都是好的,我也不知道该挑哪个好,只是敏情和静之差不多大,正好玩到一块,我便斗胆要去了。”

李氏连连说好,立马叫人从库房拿了些上好的料子和首饰赏给敏情和她姨娘,让她赶紧回房收拾东西。此时站在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守之突然说话了:“娘,你给妹妹找了个玩伴,我也要。”

“你都这么大了还要玩伴做什么,再说你每日里上学,那些个同学还不够么?”

“我和他们都玩不到一块去,娘,我真的可孤独了,你不是总嫌我不说话么,我那是没人可说啊。”

“别添乱!”铃兰本没想到儿子会来这么一出,带走敏情是私下商量好的,儿子现在要别人可怎么办。

谁知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不乐意了,哼哼唧唧满脸的不高兴,李氏在一旁看着过意不去,便说道:“孩子们玩的好舍不得分开也是正常的,侄儿啊,你要谁去给你作伴儿,婶娘做主答应你了。”

“那好,我要他!”俞守之笃定的一指,正是缩在墙角里努力降低存在感的俞敏惔。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李氏飞快的评估着这事的利弊,殷氏也吓了一跳:“好侄子,敏惔自小子倔,怕不好相处的,要不,让敏憷跟着去玩几天吧。”

铃兰也不愿节外生枝:“你说要玩伴怎么找了个小弟弟,到时候你是带他呢还是上学呢,好了别闹了。”

“他已经十岁了。”俞守之大声说道:“才不是玩几天,我要他和我一起念书上学。娘,你就答应了好不好?”

铃兰无奈的看着儿子又望了望众人,朝一直低着头的敏惔招招手:“你叫敏惔是吧,来,给婶娘说说,你愿不愿意跟着婶娘到城里住?”

其实自俞守之说话后敏惔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了,他真没想到这个华衣锦服的小少爷居然要他去伴读,他安的什么心?是要把自己要回去好欺负么?可是在这里还不是一样天天受欺负,再说大伯父家还有很多藏书呢。可是,他真要去了,姨娘怎么办,他的计划是五年后才要离开家的,这么突然就离开了姨娘会不会受不了。

他心乱如麻不知道如何选择,听到铃兰叫他也只上前了几步,低着头依旧不言语。铃兰好言好语的问他:“敏惔啊,有什么想法你给婶娘说说,要是不想去婶娘也不会为难你。”

这时一向更没存在感的花姨娘突然扑出来:“大,你就带着惔儿走吧。这孩子自小就不爱说话,其实他是茶壶煮饺子——心里有数,他想去的。”

讲古

“娘,我走了~,您真的没事么?”

“没事,惔儿,娘没事。”

“娘,要不我不走了,等我再大一点,带你一起走。”

“傻孩子,娘这辈子是走不出这个院子了。你跟着我过的什么日子,娘心里有数,娘知道你喜欢读书,知道你不喜欢奉承别人,可娘也是没有办法啊,谁让咱们生来就矮人一头呢。不说了,孩子,你是娘这辈子最大的骄傲,这个大伯娘是个好人,”她指了指桌上的银子:“善良,心细,没架子,你跟她去我是极放心的。我不放心的是你,你子拗,嘴也笨,喜怒都挂在脸上,出去要吃亏的。”

“娘,我都懂,我都会改……”

“儿子啊,娘也没啥嘱咐你的,天可怜见,让你能离了这个家,你在外面千万要照顾好自己,与人为善,凡事都要忍着,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千万要记住了。”

“我记住了,娘,我会忍的。”

花姨娘揩了楷眼角的泪珠,转身从箱底拿出一件外袍:“天气热了,娘想给你做件袍子换洗,没想到,你居然明天就要走了。这袍子还有几针没缝完呢,你先睡吧,娘把这几针做完了再睡。”

“嗯!”敏惔瓮声瓮气的答应了一声,他朝外走了几步忽然翻身回来扑到花姨娘腿边跪下:“娘,你千万要保重身体,儿子一有出息就回来接你!你千万要保重啊!”

“娘,娘?”敏惔惊恐的发现娘忽然不见了,凳子上坐着的人变成嫡母殷氏,正冷冰冰的盯着他:“谁许你管这个贱人叫娘的?”

他啊的大叫一声,从床上翻身坐起,脸上冷汗淋漓。

“惔少爷,你又梦魇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慌忙跑进来。

他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从枕头下面出临走前娘给缝的袍子紧紧抱在怀里,来到俞家三天了,他每天都梦到那晚分别时的情景,无一例外最后娘都消失了。

“你跟我去见娘,你每晚都被噩梦吓醒,这怎么行!”不知何时俞守之也进来了,铃兰安排他俩住隔壁,看来他也被惊醒了。

“不用了,我没事。”敏惔勉强挤出几个字就向床上倒。

“不行,你前两天也是这样说的,快跟我来。”俞守之不由分说的上前拉他,满脸俱是关心之色。

“明天吧,行不行,你看现在都半夜了。”敏惔和他进行拉锯战。

“那好吧,明天,明天你一定要跟我去说哦。”他回头看了看呆立在一旁的小丫头:“要不让绣夏搂着你睡吧,有人陪着你就不害怕了。”

“不成。”两个人异口同声的大声说,把俞守之吓了一跳。

“我去给惔少爷拿水。”对上俞守之不满的眼神,那个叫绣夏的丫头赶紧找个理由溜了。

俞敏惔也不知该如何和他解释:“我睡觉不老实,会踢到她,你快回去睡吧,我保证再也不做噩梦了。”

“做不做噩梦岂是你说了算的,绣夏也怪,以前她和迎春争着抱我睡,怎么这会又不愿意了。”俞守之嘟嘟囔囔的往外走。

子诺刚进家门铃兰就如实向他回报:“你说虹儿是怎么这么不懂事,什么事都和妹妹比。敏情是个女孩儿,年岁又小,况且是我跟弟妹私下里说好了的,带回来养几年不算啥大事。但敏惔是男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管不顾非要把人领家来,你没看见三弟妹那脸色,看我像看拐子一样。”

“哪有那么严重,她可能只是比较意外。其实虹儿也蛮可怜的,从小到大都是自己玩。带来就带来吧,孩子多了热闹。”

“你倒是热闹了,也不管人家爹娘咋想啊。”

“你不是都说了嘛,他们要是真不愿意肯定会拦你的,好了,带都带回来了还能怎么样。”

“是啊,带都带回来了,最起码也要住上一段时间才好。还有啊,我们走的时候二婶非要装了两大车的特产野味,不收就不让我走,这个,不算受贿吧。”

“自家亲戚怎么能算受贿?”

“我比较怕嘛,官场的规矩我又不懂,万一被人揪住小辫子就不好了。二婶还托我求你提携子语呢。”

“那也要有机会再说。哎,若是做官的各个都像你这么谨慎就好了,拿一点东西算什么,成千上万亩的良田他们也敢要。你知不知道申县是谁那么胆大敢砸县衙?是吴家。”

“德妃的娘家?”吴家上任家主吴庸之是三朝元老,女儿掌中凤印十几年,虽然后来他儿子吴世芒因参与金陵之乱被定罪流放,但新帝仁慈,对金陵之乱的叛党只罚首恶,余下的概不追究,因此吴家仍有一些人在朝中任职。

“正是他家。说出来下你一跳,光他家名下的土地就有八万亩,占到申县全部土地的一半还多,而且全是上等良田,佃户万余人,如此多的民田尽成私产,朝廷赋税焉能不降,国库焉能不空?。”

“为什么说民田变私产?”不知何时俞守之钻进来,瞪大眼睛望着父亲。

“你怎么过来了?”

“敏惔每天晚上都被噩梦吓醒,我来找娘想想法子。”守之从门外硬扯了一个小人进来:“你快进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俞敏惔依旧低着头,整个人显得更小了,铃兰拉了他的手温柔的问:“怎么了,新地方睡的不习惯?”

俞敏惔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守之在一边补充:“他每晚都被噩梦吓醒,有时候还叫娘呢。”

“想娘了?”她瞪了二儿子一眼:“没事的,敏惔已经非常勇敢了,婶娘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是娘不抱着就不敢睡觉呢。要不,过几天婶娘就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回去。”俞敏惔突然翻身跑了。俞守之追了两步,又好奇的折回来:“爹,你还没说民田怎么变私产了呢?”

铃兰笑骂道:“还不快去看看敏惔去哪了,都是你,非要把人家从家里带出来!”

谁知门外露出一个小小的头:“我没走,我也要听吴家的故事。”

“好,那我就讲一讲。”俞子诺朝他俩招了招手,一边一个抱在腿上:“你们应该知道,我朝有令,凡是中举的人家种田不用交赋税,也不用服徭役。此举本是鼓励人们考科举为国出力,因为读书既需要花时间,又需要很多钱买笔墨纸砚等必要的物事。可是后来,却成为一些人谋取私利的工具。”

“一村之中只要有一人中举,四里八乡的农户都把自家的田地白白送给他,算成他家的私产以逃避朝廷的赋税徭役。其实,这些田地还是原来的人在耕作收获,除了官府备案的地契的名字变了之外什么都没有变。除此之外,皇室宗亲的皇庄,有爵位的人家被赐予的功勋田,甚至寺庙道观名下的供奉田,也都在免税之列。”

“当然,他们每年也要向自己名义上的主人交一些粮食银钱,虽然比赋税少,但也足够他们过上吃喝不愁使奴唤婢的生活。这些官宦缙绅尝到了甜头,益发喜欢占地蓄产,他们不再满足于别人的献地,而是依仗势力巧取豪夺,以极少甚至白占的方式强抢农户手中的土地。越来越多的土地集中到少数为官做宰的人手里,朝廷能收的赋税年年减少,百姓没有土地可耕种,衣食无着,成为流民,唯一得利的就是那些王公贵族,地主豪强,他们不用劳作却能世代享受土地带给他们的财富。这就是民田变私产的过程。”

“若是任由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国库空虚,民不聊生,盗匪四起,我们的朝廷可就危险了。”两个小家伙眨巴眨巴眼睛,听得十分专注。

“来,你们俩说说,此事该如何应对?”

“不收税就好了。”俞守之抢着答:“不收税百姓就不用去依附权贵了。”

子诺哈哈大笑:“不收税可不行,皇家的花销,军队的给养,百官的俸禄,甚至兴修水利、造桥铺路、修建驿馆和乡学,这些开销都要从赋税中出。不过,轻傜薄役倒是很重要的一条,朝廷要想千秋万载的延续下去,就不能从百姓那里拿的太多。”

“所有的人,无论贵贱,按占有土地的多寡都要交税。”俞敏惔小心翼翼的说。

“是啊,除此之外就是这个方法了。在我们之前的王朝,也都出现过类似的土地兼并,当时的有识之士,也都提出了很多改革措施。最有名的一次叫“王介甫变法”,王介甫是个人名,他做宰相的时候,提出重新丈量全国的土地,要求那些大地主大缙绅把吃进去的土地吐出来,除此之外,他还想出均输法,市易法,青苗法,保甲法等很多法令,就是为了尽快充实国库,安置流民。不过,这场轰轰烈烈的变法不到五年就失败了,他本人忧愤终老,那个朝代在不久之后也被农民起义军推翻了。你们想知道他失败的原因么?”

“想!”

“想就去读书,书上全写着呢。尤其是虹儿,我听说学堂里的先生见了你都头疼,让背的书不背,让写的字不写,上课就是画小人,还捉蛐蛐放到别人衣领里。”

“那些书太无趣了,”守之跳下地来背着手摇晃着脑袋:“先生更无趣,整日里就是叫我们背书背书,还说什么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爹,我看他就是自己都不懂,所以拿这句话糊弄我们,像爹今天讲的这些,我就很爱听。”

“学习可不是你爱什么学什么就行,从明天起,每天该背的书都要背给我听,背不出来就不要吃饭。大字每天也要写够十张才能出去玩!”

73意外

俞守之本就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可惜他从来不把聪明用到正地方,如果不细细回忆,铃兰几乎忘了他自小到大的诸多惊人之语。

一岁半的时候恰逢八月节,铃兰自中宴饮回来和子诺闲话子谣和皇后,他恰好在房里,轻飘飘的了一句:“既生瑜何生亮!”

三岁的时候,子诺闲来无事和大儿子对对子,上联曰独角兽,安之抓耳挠腮对不出来,他在一旁随口答比翼鸟。真不知道这词他是从哪知道的。

五岁的时候上学堂,他见夫子的第一句话是:“梁山明明有那么多英雄好汉,为什么偏偏是宋江做头领?”

可惜他五岁之后就很少再说这类惊人之语了,事实上五岁后他很少说话,总是一个人抱着本野史一看就是一整天。现在想来,儿子定是把周围人都划为笨到无法沟通的这一类。

幸好敏惔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守之的话匣子终于有了出口,日日围着他说个不停。一次铃兰亲耳听到他酸酸的说:“哎呀敏惔,你快赶上我聪明了啊!不过,还差着这么一指头哦。”他伸着小拇指摆啊摆。

敏惔一言不发的继续练字,连头都没抬。

敏惔的进步超出每个人的意料,短短一月他已稳坐学堂头名,教过他的夫子无不啧啧称奇。无论什么书,读过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再佶屈聱牙的字句讲一遍就明白,甚至还能说些自己的见解,写出的文章也有模有样,子诺看了后说考个童生不难。唯一不足的是字写的难看,所以他每天除了吃饭睡觉读书就是练字,不写完二十张纸不罢休。

自他来后,守之以超乎寻常的热情投入到和这个小堂弟别苗头的事业中,他读书到酉时,我就到戌时,他每天写二十张字,我就写三十张,儿子的变化铃兰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更坚定了无论如何也要把敏惔留下来的想法。

盛夏的傍晚凉风习习,守之几次偷眼望去,敏惔仍在专心致志的练字,他实在按捺不住,跑过去一把拔了他的笔:“呆子,没见过你这么用功的。都闷在屋里一整天了,我们出去玩会吧。”

敏惔慢吞吞的说:“大师兄,你的屁股又被火燎了?”

守之恨的牙痒痒,真不该一念之差把小时候的睡前故事讲给他听,开始他叫自己沙师弟,后来在拳头的威胁下好歹换成大师兄,但是这火烧屁股也不是什么好词啊。

静之和敏情在后院荡秋千,身边围了一大堆婆子丫环,他们来时敏情正立在秋千上使劲,趁着荡到最高时去踢树上的玉兰花,她飞扬的裙裾也像一朵白玉兰在怒放。

“好,好,踢到了哦。情姐姐快下来,我也要玩。”静之在下面拍手大叫。

秋千缓缓的停下来,敏情刚下来静之就迫不及待的坐上去,大叫着:“快来推我!素心,推高点,再推高一点啊!我就要踢到了。”

俞守之一时兴起跑过去:“我来推!”

素心一脸的为难:“二少爷,夫人吩咐了不能高过那丛牡丹花。”

“别听她的,哥哥你快来推我,我要踢到那朵白玉兰!”静之大声的嚷嚷。

“那你抓稳了,我用劲了哦。”

整个后院都洋溢着静之咯咯的笑声:“高一点,再高点,我就要够到了。”

“静之!”匆匆赶来的铃兰见此情景吓的大叫,慌乱中做了最不该做的事。

静之听到母亲的惊叫一哆嗦,一个没抓紧,从秋千上直直的掉下来,啊~~~

电光火石间,俞敏惔冲上去,接住静之一起摔在土地上。

“小小姐!”,“静儿!”,“妹妹!敏惔!”,左右的人七嘴八舌的叫嚷着围过来。

“快去找大夫,去抬春凳,不要动他们,静儿,敏惔,你们能站起来么?”铃兰吓的声音都变了。

静之哆哆嗦嗦的爬起来,瘪瘪嘴还是哭了出来,敏惔也想挣扎着站起来,守之眼尖看到他左手和左脚都肿的老高:“娘,敏惔受伤了!”

铃兰也看到了:“不要动,好孩子,千万别动。躺上来,你们小心些,不到碰到他的手脚,等大夫来就好了,好孩子,疼就哭出来,莫忍着。”

74身世

“惔哥哥,我知道你醒着,你快睁眼瞧瞧我啊~”敏惔闭着眼睛硬邦邦的躺在那里,任由两只白胖的爪子在自己脸上胡乱扒拉,打定主意坚决不理她。

受伤之后的他什么都烦,烦伯父婶娘用甜的发腻的目光瞅他,烦守之喋喋不休的道歉,烦小丫头们一天五次送来的骨头汤,烦那个干瘦老头捋着没剩几的山羊胡摇头晃脑:“还是再躺上几天吧,养的好才能不落病。”

但是最烦的还是俞静之的骚扰,这小丫头隔三差五就跑来缠他,偏偏他只能躺在床上任她缠。幸好他已经找到了对付的办法,只要装死忍上一刻钟,肯定有人大呼小叫的找来把她抱出去。

“惔哥哥,你别睡了,我好不容易才溜进来的,我有话和你说啊~~”

“静儿,你又跑过来做什么,把她抱回去,告诉素心看好了她。”铃兰冰冷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女儿的顽皮胡闹终于让她下决心好好治治她,下次可不会恰好有人奋不顾身的扑上去给她做垫。

樱花答应着抱了可怜兮兮的静儿出去了,敏惔继续闭着眼睛,其实他想说,你也一起出去多好。

“敏惔,快看看谁来看你了。”

“惔儿,”敏惔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娘?!”瞥到铃兰悄然退出还带上了门的身影,好吧,这个婶娘还是不错的。

花姨娘一看就是匆匆赶路的样子,一缕头发散下来都未发觉:“惔儿,伤的重不重,快让娘看看。”

“娘,我没事,连骨头都没伤到,就是扭伤了,养了这么多天连疼的感觉都没有了,都是伯父婶娘小心,非让我在床上躺着。”敏惔转动着手脚给娘看。

“快别动,多养几天没错的,要是落下病可了不得。”花姨娘赶紧按住他乱动的手。

母子俱非多话之人,半晌还是敏惔先开口:“娘,你怎么来了?大娘也肯让你出门。”

“是你大伯父派人去接的,所以她才没吭声。唉,下人们也说不清,当真吓了我一跳,整整担心了一路。”

“娘~~”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你,在这里好不好?出来的时候太太还交代我,让我把你带回去。”

“娘,我在这里挺好的,大伯和婶娘都对我很好,况且,现在我可以自由自在的读书写字了,婶娘买的都是上好的雪浪纸,我想用多少都有。”

“那就好,我知道你婶娘是个实在人。就拿你出事说吧,若是黑心的人家肯定藏着掖着不让我们知道,但是你婶娘不仅派人去接了我来看你,一见面就原原本本把事情经过都和我说了一遍,当时我就想,他们定然不会私下里亏待你。”

“恩,娘,你在家,还好么?大娘有没有再找你麻烦。”

“这么多年了,她还找什么麻烦,现在她整天忙着你哥哥姐姐的事情都忙不完。你别担心娘,你过得好了娘就什么都不求了。”

母子俩又絮絮的说了很多话,铃兰打发丫头来请饭,花姨娘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临走时还塞了几件自己做的鞋袜给儿子。

花姨娘并不能出来太久,吃了饭便向铃兰告辞,因着敏惔铃兰对她也高看一眼,拿了好些银两东西给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尽管和我说。”

谁想这话触动了花姨娘的伤心处,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夫人,我知道你是好人,敏惔这辈子就托付给你了。你千万不要再让他回去了。”

“我本来就喜欢他,没个让他回去的意思,只是你这话……?”

“夫人,”花姨娘抽抽噎噎,犹豫了好久才开口:“夫人,这事敏惔并不知道,你千万不要告诉他。他一直以为是我不受宠才受欺负,其实,其实,大二连同二爷心里都怪我,明里暗里恨不得我们娘俩死了才好。他,他,并不一定是二爷的孩子。”

“什么?”

“那晚大爷喝醉了,院子里碰上我就,就硬把我拉到房里,后来,就有了敏惔,所以……”她掩面哭道:“大为这事气得不行,二爷和二也都以为是我勾引大爷的,要不是太太发话说无论怎么样都是俞家的儿孙,敏惔早就被一碗汤药打掉了。从那以后,我就知道自己这辈子是指望了,如果没有敏惔,我,我早就一条绳吊死了。”

铃兰万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怪不得她看着俞家每个人看这娘俩的眼神都怪怪的:“他怎么能干这种事,你也是个良家子,怎么就任由他们这么作践你?”

“给人家做小的,还分什么良贱。我本是申县人,爹爹读书把家业都花空了,却到老连个童生也没中,肩不能挑手不能抗的,家里全靠娘一个人在撑着。”

“申县,那你应该知道吴家?”

“怎么不知道,要不是他们,我也不至于落到这地步。”她膛剧烈的抖动:“那一年我十五,吴家看上了我家的六亩良田,强要买去。这六亩田是全家六口人的口粮,娘当然不肯卖。可恨的是挨着的地都被他们家买去了,他家打定主意要把田连成一片,日日来家里胡缠。后来,他们甚至还把水源给断了,想尽办法逼我们卖地,更可恨的是,他们出的价钱只有市价的一半,这不是生生断我们家的活路么?”

“娘带着我和弟弟,起早贪黑的担水浇地,依然不管用,没几天地里的禾苗都黄了,爹娘实在没办法,那些个族人都是怕事的,并无一人敢为我家出头,又挨了好几天,吴家的管家来买田,爹娘本来要低头的,无奈他说话太难听,我爹气不过,和他吵了几句,他一时恼了竟然叫人把我爹打了一顿。”

“告到县衙,官也不敢管,只是和稀泥了事,爹在床上急需钱看病,最后田地还是卖了他家,可恨那些个族人,还在背后嚼舌头,说我爹没本事,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却连童生也没考上,活该被人家欺负。爹被打加上生气,拖了半年就走了。当时家里的钱都给爹瞧病了,连明天吃饭的钱都没有,爹停在家里都没法入土。大弟才五岁,小弟还在娘怀里吃,娘甚至要到吴家门前碰死,只是舍不得怀中的孩子。”

“媒婆来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想过了,无论什么样的人家我都不挑,总不能让一大家人往死路上奔吧。就这样我被说给二爷做妾,家里拿了十两银子,我爹才能入土,一家人也才有些吃的。”

“这么多年家里都靠着我贴补一二才能过活,我这样的人还说什么良家子,还敢和谁讲理?”

铃兰万没料到她身世如此悲惨:“是我不该问你这些伤心事,你放心,以后敏惔在我这里,我断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了他。”

75姨娘不易

送走了花姨娘,铃兰深深的皱起眉头,她只是觉得敏惔沉默些不合群,万料不到他还背负着这样离奇的身世,这个担子可有点烫手啊,若一直养育敏惔,势必要和二房三房一辈子纠缠不清,更不知有些人会如何想呢。算了,想那么远干什么,她揉了揉眉心,先顾好眼前吧,守之静之这对活宝,可是很黏他呢,这样的事情又不能和孩子讲,真烦!

殊不知,这会她的宝贝闺女正和敏惔在一块呢。因为见着娘的缘故,敏惔整个人也和缓了许多,难得的对静之笑了一下:“你又跑来做什么?不怕你娘了。”

“我东西还没有给你嘛。”静之献宝一样的拿出一个巧的九连环:“这个,给你的,怕你闷,我就走了~~”

敏惔拿着这东西哭笑不得,她以为谁都和她一样躺不住啊,不过毕竟是好心不是:“那好,我收下了。”

静之迈着小短腿跑了几步,又回头说:“只是借你的,等你好了要还给我哦。”

“放心,会还给你的!”敏惔一本正经的保证。

小丫头想了想:“你要是不会玩,我可以教你的。”

“这个不就是要自己琢磨打发时间么,你教了还有什么意思?”

“哦,也是,那你实在想不出来的话,要记得问我哦。”

“嗯,我会的。”敏惔忍住笑。

小丫头终于放心的出去了,只是走到门口又退回来,白胖的小手扭着衣襟,吞吞吐吐的说:“惔哥哥,你的西瓜,可不可以给我吃一口!”

敏惔这才意识到床边小几上的西瓜她看了很久了,西瓜是铃兰派人刚送来的,用冰镇过的满满一大碗,红艳艳凉丝丝夏日里吃了最是清凉解暑:“当然可以,你拿去吃吧!”

小丫头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毫不客气的抱住碗大口小口吃起来。

“难道,婶娘没给你吃么?”

“娘不让我多吃。”小丫头含含糊糊的说:“每天只准我吃这么一小碗。”她用小手笼出茶杯大小的圆,“而且没用冰。”

“哦,那你多吃一点吧!”

“吃完都没关系么?”

“没关系!”

“惔哥哥你真好。”她一笑便露出两颗小虎牙:“比哥哥还要好!”

看着她满足的笑靥,敏惔突然觉得这个小魔鬼也没有那么讨厌。不过,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第二天他就知道哪里不对了,静之晚上闹肚子发烧,一直折腾到天明。

知道这事后敏惔非常内疚,慌忙去找铃兰:“婶娘,是我错了,不该让妹妹吃那么多凉西瓜。”

忙活了半夜的铃兰颇有些无奈的看着他:“没事的,惔哥儿,你好好休息吧,这事和你不相干。”

“婶娘,要不我去看看妹妹。”

“不用了,她刚睡着。”

“可是……”他欲言又止的望了望铃兰,小心翼翼的拿出九连环:“这是妹妹送来给我解闷的,我已经好了,还是还给妹妹吧。”说完就咚咚咚的跑出去了。

看看桌上的东西,想想自己的宝贝儿女,铃兰从未像现在如此头大。

静之本来就娇气,生了病更加闹腾。一会要铃兰抱,一会又不肯吃药不可吃饭。铃兰好声好气的哄了许久,遣人上街买了十几样新奇玩意给她解闷,又亲自下厨给她做吃的。

因她病中没胃口,铃兰特意做了**蛋糕,又想着再过两个月就是静儿的生日了,到时候若能鼓捣出一个蛋糕就更好了。再整了个荷叶小莲蓬的汤,一并端了去,静儿看到那汤很是新奇,倒乖乖的喝了两小碗。

铃兰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女儿的心思,趁着她吃饱喝足赖在自己身上撒娇的时候揉着她的小肚皮:“静儿说说,你最喜欢谁啊?”

“最喜欢爹爹!”童音清亮,丝毫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铃兰脸一黑,再接再厉:“除了爹爹,最喜欢谁啊?”

“恩,情姐姐。”这段时间小丫头和堂姐玩的不错。

“那第三喜欢谁呢?”

“惔哥哥!”

“你喜欢惔哥哥什么啊?”

“嗯,不知道耶~~”小家伙在床上转着圈子打滚,一刻都不肯闲。

“那你还记得宸哥哥么,上次你不是还说要带东西给他呢,怎么从叔家回来后就忘了。”女儿自从有了新玩伴后确实没再往冯家跑,但铃兰还要试试她。

小家伙眨了眨眼睛,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恩,可是,带回来的东西我都很喜欢呐。”

“算了,你这个小气鬼。不过你为啥把这个给惔哥哥啊?”铃兰拿出了九连环。

小丫头一把抢过来:“才不给,借他的。他因为静儿才躺床上的,静儿怕他闷嘛。娘不是总说静儿要善良细心,将来才会有王子骑着白马来接我么?”

这小家伙,这会倒想起自己平日里的嘱咐了。铃兰很无奈的看着天真烂漫的女儿:“那娘再告诉你,惔哥哥宸哥哥是男孩子,你和情姐姐是女孩子,男孩子要和男孩子玩,女孩子要和女孩子玩,所以以后静儿跟姐姐玩,不要总是找他们,更不能整日把喜欢挂在嘴上。”

小丫头眨眨眼睛,似懂非懂的问:“可是情姐姐不会上树……”

“当然了,女孩子都不能上树,你要向情姐姐学习,她不干的事情你也不许干,知不知道?”

小丫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铃兰又问:“静儿为什么不喜欢你大哥和二哥?”

“他们都不带我玩,二哥还笑话我小。”这小家伙还蛮记仇的,

“那,静儿想想,还有谁没有说到啊?”

“没有了!”女儿没好气的说。

铃兰十分无力:“那娘亲呢,娘给你做好吃的,买好玩的,还陪你睡觉,静儿不喜欢娘亲么?”

“喜欢!”

“那你刚才怎么说没有了。”

小丫头说不出来,只是打滚咬着指头傻笑。

铃兰无奈的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好孩子都不吃手的。”心里默默的流泪,孩子,你啥时候才能长大啊

76

好不容易把女儿哄睡了回到房里已近戌时,子诺仍持了本书在等她。

铃兰心里一暖,温柔的替他宽衣解带,手指禁不住在他膛上画了几个圈。

“小妖,又想要了。”子诺捉狎的看着她。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她现在正是如狼似虎的时候,子诺的一句调笑便令她脸红心跳,气息不稳,下面也有了反应。

偏偏子诺毫无动作,舒缓的半倚在雕花床柱上:“静儿怎么样?烧退了么?”

“退了,本来就不是大病,不过多喝几服药巩固一下,也让她长长记。”铃兰一面宽衣一面絮絮的说:“静儿的子也不知道随了谁,还是请个师傅教她学些女红诗书什么的收收子吧。”

“不急,她还小着呢。兰儿,我们还是莫要辜负眼前这良辰美景啊。”

铃兰真的跟不上他的思维,有些拿捏不准的看着他,夏天的衣衫本就不多,她身上只剩一个水红兜肚了,他若是有意为何还不行动?

子诺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脱衣,雪肤如脂,纤秾合度,比二八少女多一分韵味,比徐娘半老少一分沧桑,这么多年耳鬓厮磨夜夜共枕,却依然能让他的老二立刻起立致敬。尤其是看到铃兰犹犹豫豫偷眼描他的神情,真是说不出的勾人。

“还穿它干什么,反正一会也要脱的。”铃兰去寝衣的手一滞,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红霞满面。

子诺一指自己的下面:“来,好好伺候它,伺候的好了就给你。”

铃兰的脸又红了几分,轻唾道:“不要,你越来越坏了。”

“不要么?”子诺长臂一舒便把她拉倒在自己身上,粉面正好贴在两腿之间,他大手在她背上不轻不重的画着圈圈:“不伺候他,他可是会生气的,兰儿你确定要惹他生气么?”

铃兰只觉得遍体酥麻,未知的威胁让她更加亢奋,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下面发生的事情。子诺手上加劲,不容置疑的按着她的头,她已经完全丧失了清明,晕晕乎乎的张口含住了他的雄壮,只听见子诺轻闷哼了一声,好像在极力忍着什么。

品箫这活铃兰还是生手,脸颊紧贴着他的老二,心脏砰砰砰的跳个不停。他那里洗的很干净,但是仍有男特殊的体味直冲她鼻腔,再加上那物件尺寸惊人,把她的嘴堵的满满当当,她本能的想吐出来,无奈子诺大手阻了她的退路:“好好吃,不许停!”

铃兰只能在他的压迫下笨拙的吞吐,靠着前世零碎的记忆索,含住他的宝贝上上下下的舔,丁香小舌偶尔滑过他的马眼,便引来子诺嘶嘶的吸气声,手上摁的更加用劲了。他的宝贝在她的侍弄下越涨越大,铃兰心中的恐惧也越来越大,真怕他就这么在她嘴里,她一定会难过的吐出来。

子诺从上面一直看着她,一头青丝被几只珍珠押发固定了一多半,还有几缕散落在光洁的裸背上,黑白分明益发勾魂摄魄,嫣红的小嘴任由自己的宝贝进进出出,一双大眼满是惶恐的望着他,水雾朦胧,楚楚可怜的诉说着她心头的惊恐。

“真是个勾魂的小妖,这次先饶了你。”他喟叹一声,放开了摁住她的手,铃兰马上委屈的坐起来,有点害怕的躲向床角。下面的肿胀还没有纾解呢,怎么可能放过她,子诺随手扔了个枕头垫在下面,又把她扑倒XXOO。

进去的瞬间才发现她早已春水泛滥,子诺满意的勾起笑容:“小兰儿,我发现这样会让你更快的准备好啊!”

铃兰无暇咀嚼他话中的深意,那一刻的充实让她禁不住想要更多:“诺,给我,呃~要~”

“会给你的!我的好兰儿。”子诺亲吻着她的鬓角,同时不忘奋力的满足她,“好紧,兰儿,你用了什么妖法让自己一直这么美好?嗯?”

“我,啊~~呃~”凌乱的语句就如她混沌一片的思维,撞击带来的快感一**漫过全身,整个人都在他掀起的滔天巨浪中碎裂成片。

激烈运动后的两人都气喘吁吁,子诺霸道的环抱着铃兰,只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明天,把素心打发了吧。”

“啊,因为静儿生病?”

“多嘴,照办就是。”

“哦,”铃兰闷闷的点头,很快在他怀里沉沉的睡着了。

第二天红日初升,子诺一早就去衙门了。铃兰因为昨晚的放纵躺了很久,方慢吞吞的爬起来梳洗了用饭。饭后叫人把素心传来。

素心进来时还以为是例行的问话,便把静儿早上的事情汇报了一遍,铃兰品着茶水静静的听着,只见她言语利落行动带风,峨眉轻画杏眼含波,一模一样的丫环服饰,偏她穿的韵味十足,鬓旁还别了几朵新鲜的白玉兰,显然也经过一番心的修饰。真可惜啊,以前的自己只看重她是个能干的,怎么就没看出她还是心高的。

她虽不擅长宅斗,但不代表她是个傻子,昨晚子诺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有丫环要爬老爷的床,自己这个夫人却没注意到,而且这个丫环还是她亲自挑给女儿的,怎么不让她又恼又恨。

素心终于意识到不对了,她慢慢的停下话,有些忐忑的望向铃兰,屋里霎时一片寂静。

好久好久,铃兰终于放下了杯子,再不看她一眼:“李妈妈,这会儿就带她出去吧。”

听闻此言素心噗通跪倒在她面前:“夫人,没看好小小姐是我的错,我已经知道错了,求夫人饶了我这一遭吧,打我骂我罚月钱都成,千万不要卖了我啊。”

铃兰冷冷的问:“打骂都成也不愿意出去,这府里有什么让你这么留恋?”

“当然是夫人的恩典,还有小小姐的情意,夫人,我……”

“我倒不知你还记得我的恩典,那你说说,昨个儿傍晚你在那里?干了些什么?”

一句话问的素心脸煞白:“夫人,我,我,没做什么。”她嗫喏了好久又接上一句:“就是,路过看见房中无人伺候,斗胆给老爷倒了一杯水……”话音未落,两旁的丫环都露出鄙夷的神色。

素心疯了一样的猛磕头:“夫人,奴婢是猪油蒙了心,做了对不起您的事,只是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求夫人饶我一遭吧。”

铃兰最看不得这样的情形,朝李妈妈使了个眼色:“别卖到青楼就成。”李妈妈早带了两个厉害的婆子侯在旁边了,上来不由分说拖走了素心。

待李妈妈回来交差,铃兰仍恹恹的坐着。李妈妈也是跟她多年的老人了,知道她最是心善:“那小蹄子忘恩负义不学好,夫人身子金贵,可别被这事气坏了。要我说啊,就是夫人您平日里太宽和了,纵的她们一个个不知道天高地厚。”

说起这个铃兰就很无力,作为一个现代人,即便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几年,她依然无法把奴仆当物品看待,任意打骂发卖,这次她是真的气着了。素心在买进来的那批女孩中是拔尖的,她待她也如白露三星一般亲厚,做的好有赏,做错了顶多斥责两句就完了,女儿出生后,她被派去照顾静儿,更是一等一的轻省好活,没想到她还是这么不知足,妄想爬床当主子。

“李妈妈,你说她若是安分,将来我一样会给她找个好人家,不比做半个主子强?”铃兰真的很迷惑为什么有人主动愿意当妾,尤其在这个对妾的生命和财产都不保证的年代,她一直都认为妾是个高危行业啊。

李妈妈诧异的看着她:“半个主子,夫人的说法可真有意思。不过也对,可不就是不上不下的吊着么。她能有多大见识,想是出去一趟看了柳姨娘她们穿金戴银满身绫罗绸缎的做派,又打量着夫人好,就不安分了呗。”

铃兰暗暗咬牙,她是好,但是不代表她可以容忍别人觊觎她的男人,素心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她不会再让同样的错误发生。

“李妈妈,你看让谁去照顾小小姐好?”

“夫人既然问了,老奴斗胆说一句,我看莲心这孩子就很好。别看她整日间笑嘻嘻的不管事的样子,那是有素心这等爱掐尖的人压着呢,如今夫人且把她提一提,用一段时间看看?”

“就是这样吧,”铃兰去首饰匣子里拿了对金丁香:“把这个给她,告诉她尽心尽力的办差,以后好处多着呢,若是再有什么不安分的想法,素心就是个例子。”

她又从手上褪下个金镯:“这个你拿着,以后这满府里的丫头你都看着些,但凡心思活络有点苗头的都报给我知道,尤其是大少爷和二少爷那边的丫头,更要盯紧些。”

“是,老奴知道了。”李妈妈按下心底的高兴:“老奴还要向夫人讨个情,我有个小女儿三丫,九岁了,也是个周正妥帖的孩子,夫人若是瞧得上,不若让她补了莲心的缺?”

“李妈妈的孩子不会有差,也不用瞧了,明儿你直接领到静儿的院子里吧,名字就随了她们叫慧心吧。”

77

素心的突然消失还是引起静之的注意,铃兰不得不编了一个很美丽的故事来应付女儿的追问,素心姐姐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以至于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小丫头见人就说,如果你们要去寻找幸福,请千万不要丢下我!

铃兰对于女儿茂盛的想象力、观察力以及和别人自来熟的能力很是头疼,几天后又向子诺重提找先生的事情,至少找个绣娘教教女红也是好的,这方面她本拿不出手,但她明白女儿将来也是如此的话,肯定会影响她的终身幸福。

子诺却仍是一副我家有女我骄傲的神情:“到京城再说吧,这么小就拘着学女红,累坏了孩子的眼睛怎么办。”

“京城?难道我们要回京了么。”

“嗯,前几天宁兄就来信告知,皇上有意调我任户部侍郎,如今行文也下来了,九月后进京。”

“真的?”铃兰神一震,但随即又有些迟疑:“皇上,该不是想重提变法吧?”

“你说呢?”子诺横了她一眼:“自圣祖爷以来,承平日久,政务松弛,朝堂上下一片靡靡之风,看上去歌舞升平花团锦簇,内里早就蛀空了。国库一直入不敷出,年年卯吃寅粮,最好的时候库银也只够支持朝廷六个月的花销。西边的羌族虽受重创但并未远走,经过十年来的休养生息又蠢蠢欲动,南面海疆广阔,屡屡有海盗来骚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却没有有效的办法遏止。这些顽疾一直是圣上的心病,无奈国库连正常的开销都捉襟见肘,哪里敢兴战事?”

“这次旱灾虽不算严重,各府各县减收的也不在少数,皇上仁厚,凡报灾情的地方赋税减轻三成,如此一来户部更加窘迫,那些个老臣日日在朝堂上哭穷。后自皇后带头裁减用度,九皇女的周岁宴连有品级的命妇都未请,三年一次的选秀也免了。可是光靠这又能省下来多少?倒是去那些勋贵有爵之家看看,依旧日日笙歌醉生梦死。为何如此,还不就是靠着他们名下的田多地广,花用不尽。”

“所以说,要想充实国库,国强兵,还要从变法入手。只有让那些权贵把田地吐出来,把该收的赋税都收上来,才能保大夏朝千秋万代安稳如山。”

铃兰很明白朝廷的处境和问题,也明白皇上和子诺的心情,十年来,昌裕帝任用贤才,扶持寒门,整顿吏治,轻徭薄赋,与民生息,对于那些躺在爵位上作威作福的官N代则毫不留情的打压和裁撤,都是为了这一天做准备,变法,终于要来了。

“那,敏情和敏惔……”

“敏情就送回去吧,此去京城事情繁杂,未必能顾她周全,至于敏惔,既然有花姨娘说的这些事,当然不好再送回去。我写封信给二弟三弟,想来他们也会答应的。这次考绩,我本来也想借着之前捐款的事给二弟报个优等,无奈前几日他闹出点乱子,能保住现下的职位就很不错了,再要高升绝无可能。”

“又怎么了?”

“还不是前些日子的旱情闹得,各地粮价纷纷上涨,丰年米贱,灾年米贵,也属常情。偏偏二弟不许申县的粮行上调粮价,有些个冒头的便说他们为富不仁,哄抬物价,祸害乡里,鱼百姓,抓进去坐牢的有十几个。此举虽然镇住了那些粮商粮贩,但商人哪有不重利的,他们私下里偷偷把粮食运到申县外面再卖,譬如几十里外的洛县,每斗粮食便可多卖七十个钱。如此一来申县的饥荒反而比周边都更重些。”

“二弟听人说街上买不到粮食,便把最大的那间粮行的掌柜捉来盘问,他只咬定灾年粮食收不到,二弟倒也信了,谁想那掌柜有个对头在衙门里做师爷,和他平日里有些私仇,便把商人们的所作所为一五一十都说给二弟听。二弟气恼上来也不管什么王法律令,竟将那掌柜打了四十大板后又游街示众,你想七月的日头何等毒辣,回来当晚那掌柜就死在狱中。”

“如此一来经商的都不干了,市面上十铺九关,都拥到县衙讨说法。说起来这事确实是二弟的不对,商人贩货到别处并无不是,律令也未禁止,他怎可因此判罪,将人打死?二婶家也是行商出身,难道会做亏本生意不成?若非他之前执意打压粮价,便允许他们少涨个一两钱,也不会出此大事。谁知他梗着脖子一意孤行,最终弄到无法了局。”

铃兰默然,子语在她的观察里一直属于志大才疏格偏激的类型,没想到他还真搞出了人命案,这事可大可小,端的看粮行幕后之人势力如何,不过听子诺的意思,倒也还能压得住。

“可惜那掌柜,人家也是有家有口的人,平白丢了命,一家老小如何活命?”

“我已着人送去银钱安顿他的家小,他家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十八岁了,正好顶门立户,粮行对其也多有照拂,还不至于困顿无依。”说到这里,连子诺都有些不忍。

“世人只看到那农民日日在田里劳作,商人却是低买高卖,毫不费力便有赚头,便重农抑商,恨不得将经商都赶尽杀绝才好。殊不知,这商人的辛苦不亚于农民,千里奔波,沐雨栉风,贩卖货物,调配余缺,远的不是,单说四叔从南洋带回来的洋芋,如今推广开来,那些长不了稻子的旱田也能出产粮食,这岂不是商人的功劳?二弟空有救万民于水火的善心,却没那份能耐,不懂世俗经济,不通民情民意,不察人心善恶,若真的让他为官做宰为天下苍生谋,也只会好心办坏事。当真可惜可叹。”

子诺扭了一下她的鼻头哈哈大笑:“此言甚得我心。”

因着不久后就要回京,铃兰亦有些惆怅,京城这圈子她不是没混过,颇有些人嘴甜心苦,两面三刀,惯会捧高踩低。见人下菜碟,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是全挂子的本事。比起回去和这些人周旋,她更愿意和子诺孩子们在外省过简简单单的生活。

不过回京也不是全无好处,子诺升了官不说,安哥儿也到了说亲事的年龄,虹哥儿回京后也可得到更好的教育,就是静之,虽然还小,也该在交往中历练历练,省的日后吃亏。

想到这些,铃兰便不愿再拘着静之,反而积极为她的四岁生日做准备,广撒请帖,请同僚中差不多大的孩子们都来聚一聚。

生日那天天高气爽,铃兰准备了秋千、木马、积木、毽子等诸多小孩子的玩意,一院子小朋友们叽叽喳喳,十分热闹,静之一会儿和这个玩玩,一会找那个说说,犹如穿花蝴蝶一般,玩的第一畅快。

铃兰还亲手烤了一个蛋糕,油是她牺牲了无数**蛋牛鼓捣出来的,再放上几颗草莓葡桃等水果意思一下,饶是如此,这个简陋版蛋糕也让一干小姐少爷瞪大了眼睛,有几个小一点的已经在咽吐沫了。

静之惊讶的看着娘亲变出四小蜡烛,小心翼翼在蛋糕上:“静儿,一会蜡烛点燃后,你默默许个愿,然后一口气把蜡烛吹灭,愿望就会实现哦。还有,记住愿望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就不灵了。”

小丫头跃跃欲试的盯着铃兰,守之在旁幽幽的说:“她能一口气吹灭四么?一还差不多。”

“你知道什么,几岁生日就要几!”

“那娘等你过生日的时候,这蛋糕岂不要满了?”儿子一脸惊诧之色。

铃兰一头黑线的看着儿子,毅然决然的忽视了他的话:“宝贝儿,准备好了哦,妈妈要点蜡烛咯。”

小小的火焰在风中摇曳,静之小大人一样的闭眼许愿,然后鼓起腮帮一口气把蜡烛都吹灭了,周围立马爆发出一片欢呼声,铃兰小心翼翼的握着她的手切蛋糕,再帮她放到一个个准备好的碟子中。

“惔哥哥,给你吃!”静儿果然第一个把盘子端到敏惔面前,铃兰神色复杂的瞧着女儿,谁都没有注意到一直隐在人后的冯奕宸眼神一暗。

吃完蛋糕,十几个孩子又四散玩去了,铃兰吩咐了丫鬟们看紧他们不要掉到池塘里,悄悄回房换衣服,路过假山时,听见山背后有人在私语:“惔哥哥,你可知道婶娘一家马上要进京了。”

“不曾听说。”

“惔哥哥,你帮我说说情,让婶娘把我也带去吧。”

“这事大人自有分寸,岂是我们能左右。京城离此千里之远,你当真舍得爹爹阿娘?”

“惔哥哥,你那你想不想去京城?既然你都想去,为何要劝我留下?”

“大人的事情不由我们做主,你若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就走了。”

听到脚步声铃兰本能的找地方躲避,却听到敏情一声轻斥:“站住,敏惔,你别以为那点心思能瞒住别人。”她放慢了声音一字字说:“你要是不替我去说情,我就把你和觊觎堂妹的事情说给婶娘听,看她还会不会带你入京?”

78

敏情的话让铃兰对于大家庭里养出来的孩子的心计又加深了一层认识,在她的观察里,这孩子文秀纯良,很讨人喜欢,没想到也会如此驾轻就熟的对他人威逼利诱。反观自己女儿,天真烂漫自以为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都藏不住,照这样发展下去,难保不成为第二个乐氏,她不禁又开始犯愁了。

可惜对于女儿的教养问题,她确实找不到一个人可以请教,俞家女子的教养都不敢恭维,俞正桑就是个典型例子,子谚子谨更不用提了,听闻子谣以前也颇飞扬跋扈,只不过遭遇剧变才改了子,难道她也要用同样的办法帮助女儿成长?

日子在她的发愁中飞快流逝,回京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心,下人中若是本地买来的,就发些遣散银子放出府去,笨重的家私也都要处理掉,带走的家什需装了箱子编号封存,还要采买些当地的土产以备人情往来,收拾下来足足装了七八条大船,铃兰担心太过招摇,便遣可信的管事押送着其中几条货船先行北上,同时也好告知留守的人提前打点宅邸。

这期间铃兰一直等着敏情来告状,不知为何敏情并没有来,她仍然每天安分守己的陪着静之玩耍,好像那天的事情本就没发生一样,唯一的改变是敏惔更加沉默寡言,见着静之她俩就绕道走。

敏情的所作所为益发让铃兰看不透,送她回去的那天铃兰特意问了句:“情儿,你这段时间和妹妹玩的很好,本来想着至少还能聚上三两年,却不想这么快就要分别了,情儿给婶娘说真心话,这样送你回去会不会很难受?”

小丫头忽闪了两下眼睛小声说:“情儿也舍不得婶娘,不过出来时娘亲嘱咐我要听话。”

“情儿,婶娘也很喜欢你,把你和静儿一样看待,不过你年纪太小,京城又太远,若带了你去便见不到爹爹娘亲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了。等你大了若有机会到京城,还可以来婶娘家。这些缎子珠花,是给你带回去妆新的,还想要什么,都可以和婶娘说。”

小丫头眼里闪动了几下,终究还是乖顺的点点头。

九月里挑了个黄道吉日,阖府一大清早就收拾了出发。子诺为官颇有人缘,到码头相送的属下不计其数,一些乡绅还自发做了万民伞德政牌等物敬献。团团忙乱了一圈,铃兰发现静之又跑的没影了,忙叫安之去找她。

不远处柳荫下,冯奕宸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个几个月前还缠自己死紧的小丫头:“静儿,我说的话你都记住没有。”

“记住了,到京城就给你写信,可是,二哥才不会帮我呢,他总是嫌我烦,要不我找惔哥哥帮我写吧。”

“惔哥哥,惔哥哥,我和惔哥哥相比你更喜欢那个?”

“可是,娘说静儿是女孩,不能对男孩说喜欢。”

“那,那个在你心中更好?”

“都好!”这个问题爹娘经常问她,已经驾轻就熟。

冯奕宸有些不甘心,一指远处的大河:“这样说吧,如果我和你的惔哥哥都掉到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小丫头一脸迷惑:“可是你不是会游泳么?”

“我是说,如果,如果我不会游泳呢?你先救谁?”

“可是我也不会游泳啊。我还这么小,怎么可能救你呢。”小丫头有点害怕。

冯奕宸还待再问,一声响亮的口哨打断了他俩,静之扭头看见大哥,欢快的跑过去:“大哥。”

安之极少得到自家小妹如此热情的拥抱,一把把静之抱过来抛起又接住,然后朝冯奕宸得意的说:“快回去吧,免得你父亲找不到你着急。”

79

秋高气爽,船挂了满帆,借着西风走的甚快,饶是如此,到京城也要一月之后,铃兰有些怀念前世的飞机了。静之子最是跳脱,一只水鸟飞起也能惊奇半天,趴在船舷上不肯离开,铃兰怕她出事,便日日带在身边,正好借机给她讲些人情世故。

可惜小丫头对此毫无兴趣,还傻乎乎的问道:“娘,为什么我们家没有姨娘?是不是有了姨娘,就会有好多姊妹陪我玩了?”

与此同时,子诺也借着这难得的空闲加强对儿子的辅导,他那边的情况不比铃兰好多少。

“娘亲,爹爹又在骂人哥哥了。”

“嗯,静儿可要听话,莫惹爹爹生气。莲心陪着小小姐玩一会儿,我去看看!”

铃兰进来的时候子诺正捏着几张纸把桌子拍的砰砰响:“这就是你做的文章?破题荒谬,承题松散,不知所云。守之敏惔都比你小,却写的都比你好,你做哥哥的羞也不羞。”

三个小子并排站在那里低头受训,俱是满面通红,铃兰示意他们三个先退下,轻声对子诺说:“你要管儿子我并不反对,何必吵得满船皆知,安哥儿也这么大了,总要给他留些脸面。更不可扯上虹哥儿和敏惔,伤了他们的手足之情。”

“他还要颜面,他若是要面子就该把书读好,文章写成这样连我的面子都丢光了。开了春就是童试了,他就拿这样的文章去丢人现眼么?”子诺仍是一肚子的气。

铃兰明白子诺的心情,他们比不得那些封爵的人家,子孙再不成器,靠着祖荫也可以舒舒服服的活到死,安哥儿若是科举不中授官无望,俞家的富贵也就到头了,可惜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她早就发现安哥儿在读书上没有天赋,反而对手工匠人的技艺更感兴趣。

眼下却不是说这的好时机,她只得低声劝道:“五指头伸出来还不一样齐呢,哪能人人都如你一般十五岁中秀才,再读几年兴许就好了,安哥儿不是个调皮的孩子,只要他还肯读书,何愁不中。”

“就是有你这样的母亲纵容,他才不思上进,古人头悬梁锥刺股,我也不求他如此,一天只要学上五个时辰,也不至于连论语上的话都认不出来。不成器的东西,早晚这家要败在他手里。”

铃兰也有些生气了:“书读不好就是不成器,照这理世上成器的又有几人?四叔没走科举这条道,不也挣下泼天富贵,这些年在乡里修桥铺路,捐助乡学,推广良种,扶持农桑,谁提起他不竖大拇指,子语倒是书读的不少,也没见他干几件实事。安哥孝顺懂礼,关爱弟妹,很多事上也极有悟,只一件读书不好,就一子打死不成。”

“依你说,竟是我错了,合该由着他子胡闹?”

“我只是说,朝廷科举年年录的人都有定数,那么多人赴考,总要有考上的和考不上的。总不能为了这逼死孩子,即使考不中,别的事情上做好也是一样的。”

“那你说说,他那件事情做好了?”

“他天天拘在学堂里,又能干什么事情,若是……”

“别说了,一切等考完春闺再说。”

铃兰叹了一口气:“那你先歇歇,刚熬了紫米薯蓣粥,我让她们送来你尝尝。我去孩子那看看。”

安哥儿正在舱中拿着本书发呆,见母亲来了忙恭恭敬敬的站起来行礼。铃兰看着他便有些心酸,小时候的样子还如在眼前,一转眼已经长这么大了,或许是小时候没能养在自己身边的缘故,安哥儿见她总是有些拘谨,不像守之静之那样有事没事腻着自己。

她拉了长子的手坐下:“你爹爹心急说话重了些,你莫要太伤心。”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口气太过绵软:“儿子,这科考的重要也不用旁人多说,你好歹也上心些,凭你的聪明,娘不信你就学不好。”

安哥儿始终低着头不说话,铃兰也不迫他,只是轻轻的抚着他的手。

过了好久安哥儿才说:“娘,你不也常说行行出状元,为什么偏要逼我读书?若是我不喜欢读书,是不是你和爹爹便不再喜欢我?”

铃兰瞧着儿子懊恼的脸,忍不住将他拥入怀中:“当然不是,无论怎么样你都是爹娘的孩子。这一点从来不会改变。娘对你的爱,不会因为任何事情改变。”

“可是,”安哥儿闷声闷气的说:“我就是读不来书,也写不好文章。这文章无趣极了,一篇文章写几段,一段写几个字都要规定好,每句话都要是圣人之言,丝毫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娘,我真的做不来。四叔爷可以经商,我为什么就一定要读书考试。”

铃兰轻拍着儿子的背:“那,你也想经商么?你可有那份吃苦的决心?”

“娘,如果,我也不想经商,可以么?”

“可以,安哥儿就是啥都不愿做,娘也养你一辈子!”

“娘,我不会让你养我一辈子的,我也有想做的事,只是……”

“哦,安哥儿想好要做什么?”

安哥儿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我想学打铁!”

“打铁?你想以打铁为生?”这个实在太辛苦了吧。

“不是,我想学习打铁的技艺,因为,因为,我想铸造兵器,就像欧冶子一样……”

听到儿子的话,铃兰最先想到的是铸剑不成以身投炉的情景,儿子的梦想居然是如此高风险的事情,她到底该支持还是不支持呢?

安哥儿眨巴着眼睛望着母亲,神色一点点暗淡下去:“不可以是吧,我知道,爹爹不会答应的。我是爹爹的长子,怎么可能去干这些不入流的勾当。”

铃兰搂紧了儿子的肩:“娘只是觉得太辛苦,你先什么都不要想,准备明年的考试,若是到你十八岁后依然还有如此想法,娘会说服爹爹的。”

80

昌裕十二年的正月新年,上京无论男女老少士农工商,人们见面说的最多的就是刚颁布的新政。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褒贬不一,赞扬的夸圣上锐意进取,堪比尧舜,反对当然不敢说圣上的坏话,只能愤愤的指责奸臣惑主,扰乱社稷,甚至有人到太庙去哭列祖列宗。

究其原因,只能说这新政太震撼了,波及面广,改革彻底,法令严酷,执行有力,套用一句现代术语,这就是一场休克式的激进变革。

新政第一项就是无论官绅一体纳粮,彻底废除了沿革了几百年的举人不纳赋的律令。皇上下令由户部负责重新丈量全国的土地,登记造册,所有土地按薄厚分为上中下三等,同地同税,再不问这土地属于谁,就连皇庄也在纳税之列。同时将原来繁杂的赋税制度简化,废止以纳粮为主,银绢为辅,外加上交土贡和服徭役的复杂制度,将所有应交赋税折合成银钱,统一征收。即:总括一县之赋役,量地计丁,一概征银,官事分解,雇役应付。

这是子诺积十年三地的基层工作经验提出来的,在百姓眼中,比之不公平的赋税制度更可恨的,就是下层小吏借收税之机肆无忌惮的横征暴敛。民谚说的大斗进小斗出,就是小吏收税时常用的伎俩,除此之外还有踢谷担,收税时把百姓担来的谷物狠踢几脚,摇落到地上的谷物就被这些人私分,农民还得忍气吞声的重新把谷担装满。至于摊派徭役,更是没有定数,很多官员翻修宅院一类的私事也一样光明正大的拉丁拉夫。至于有贡品出产的地方就更惨了,比如出产南珠的合浦,皇帝会派专门的人监督珠农下海捞蚌取珠,深海常有鲛(鲨鱼)出没,牙尖齿利,行动迅捷,很多人下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合并之后,所有的赋税都以银钱的方式缴纳,杜绝了小吏们从中取利的可能,有田的农民不用负担徭役,可以更好的耕作土地,失去田地的农民则不用缴纳赋银,可做些手艺活或者小生意养家糊口,大大减轻了负担。

与之相配套的是对在任官员的考成法,这相当于给所有官员上了一个紧箍咒。首先由六部和都察院把所属官员应办事项定立期限,并分别登记在三本账簿上,一本由六部和都察院留作底册,另一本送到六科,最后一本呈给内阁。六部和都察院按账簿登记,逐月进行检查。对所属官员承办的事情,每完成一件须登出一件,若有延迟则需详述因由,否则按情节轻重依律论处。同时,六科据账簿登记,要求六部每半年上报一次执行情况,违者限事例进行议处;最后内阁同样亦依账簿登记,对六科的稽查工作进行查实。立限考事、以事责人,上下监督,首任问责,最后将权力归于由皇上直接领导的内阁。

新政实行方三月,查出各部名下未完成事件共计237件,涉及臣子54人,甚至有人因未完成事件的数量太多而被免职,这让那些惯于鱼不得罪人的好好先生们一片哗然。

但这些都狠不过第三条,简单说来就是袭爵递减。所有封爵者,如果子孙没有新立的功勋,那么每传一代就要递减爵位。这样一来,即使国公之家如果没有再立功勋,也是三世而斩,沦为平民。

三条法令,第一条是增收入,第二条是清吏治,第三条是节开支,相辅相成,环环相扣,连铃兰这个几百年后的现代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奏疏写好的当天,铃兰望着子诺兴奋的脸庞忍不住泼冷水:“要是能完全执行就好了,不出十年必然国富民强,就怕……”

“怕什么,有皇上在,这些人再嚷嚷也没用!”

“如果他们不嚷嚷而是扑上来就咬一口呢,别忘了,我们现在分的可就是他们嘴里的,小心狗急跳墙啊!”

“狗急跳墙,那是墙不够高,只要墙够高,那就是关门打狗!夫人放心吧,皇上骨子里流着卢家的血,不会让卢家的事情再次发生的。”

“可是……”

“没有可是,兰儿,多少代人的梦想,如今近在眼前,我们怎么能不试一试。”

81针锋相对

玉常媳妇就是舒梦箬,看到她来早就欣喜不已,无奈陈家规矩大,没有长辈发话她也只能在旁默默侍立。

二人相携到后花园亭子里坐下,铃兰指着她身上簇新的衣服:“如今这颜色可不时兴了,既然做新衣服为啥还用过时的料子,难道偌大的陈家还缺这料子钱?”

“看表嫂又说笑话,我们老夫人守旧,就喜欢媳妇们穿成这样,大嫂倒是*穿的艳一些,也不知为此挨了多少骂。”

铃兰点点头:“真难为你了,陈家的规矩确实是京城第一等严的。”

“这算什么难为,我不怕规矩,就怕没有规矩。在舒家的时候哪有什么规矩,都是大娘一人说了算,那时我和姨娘整日里战战兢兢,三更睡五更起的在她房里伺候,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惹到她就是一顿打,我娘~,就是被她生生磨折死的。比起那来,如今的日子算是掉福窝里了。”

梦箬故作镇定摆弄着雀青色的护甲,铃兰却仍能看出她的手抑制不住的颤动:“当年我和夫君,是因着那事才成的,我又是个庶出,刚嫁过来的时候很怕被公婆妯娌看轻了去。老夫人倒不介意嫡庶,只要求我谨守做媳妇的本分,日日站规矩学事情,苦是苦了点,但是我正房太太的尊荣一丝也没少。这些年来,侍候夫君,养育孩子,打理好自己院子里的事便完了,倒比当姑娘的时候惬意多了。”

铃兰笑道:“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当日你被陈公子抱上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是门好亲,如今老尚书又封了爵位,羡慕你的人不知有多少。”

“说起这个还好笑呢,为着这事我大嫂整日的气不平,打**骂狗的看啥都不顺眼。”

“这是为何,难道封爵不是好事?”

“关键是这封爵的原因啊,公爹是拥立新法得的伯爵,可这新法明明白白的写着爵位传一辈便要减一等,这个伯爵也落不到他们手里,岂不是气的干跳脚。这些天她背后说了不少嘴,一会儿说皇帝吝啬,给也不给个公侯之类的爵位,一会儿暗讽公爹白出力不落好,一会儿又说自己没有婆婆那样的福气。”

铃兰又好气又好笑:“这可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了。她若是想要诰命,督促着夫儿努力便是,光想着从老子那里继承,还好意思说皇上吝啬,皇上就是不给这个爵位,为人臣子的鞠躬尽瘁也是应该。”

“可不是,要不怎么说她糊涂呢。没爵位的时候还好,有了爵位反而闹的一家子不太平,人呐都这样,得来无喜失去恨。”

梦箬的话让铃兰想起前世看到的一个真实新闻,一个年轻女孩要跳楼,别人问她原因,她说她的男朋友不要她了,而她却很*他,离了他就活不下去,当时就有人说:“那么在遇到他之前,你是怎么活下去的?”

铃兰知道皇上和一干智囊团曾在丈量土地和整顿吏治上花了不少心思,唯恐稍有不慎出乱子,但梦箬的话让她猛然惊醒,或许减等袭爵才更容易激起事端:“人生七苦,最苦求不得,我在豫州的时候听一个高僧论道,他曾说人享多大的福就要受多大的苦,若世人都能如此想,复有何求?”

“享多大的福就要受多大的苦?还真有些道理,嫂子还不知道吧,爹爹的新姨娘去岁刚给家里添了个弟弟。”

“啊?”俞正桑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眼皮子底下出这种事。

“说出来怕是谁都不信的,其实头些年也有姨娘生男孩,可最后都没养活,后来爹爹纳的这个张姨娘,家里原是太医,先皇时犯了事才家道中落,张姨娘自小耳濡目染,也颇会医术,具体怎样我也不得而知,反正自她来了之后,爹爹是再不进大娘的房,不久这张姨娘就怀上了,去岁春天里给爹爹添了个老来子,爹爹宝贝的不得了。”

“姐姐只管和姐夫闹,这么些年来一儿半女俱无,梦筝和梦笛也都不省心,再加上连爹爹都厌弃她了,那里还寻她当年一手遮天的威势,可不就是享多大的福就得受多大的苦么?”

“这……”铃兰却想的更多一些,闹成这样势必要和子诺说一下,以前在外面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回到京城,若再瞒着他,将来闹出了事可不妙。

看她沉思梦箬也转了口:“静儿呢,怎么不带过来玩?”

“她呀,疯的没有样子,没的带出来丢人。倒是没看见珊儿,说起来长这么大我还没见过呢。”

“早使丫头去叫了,你看那不是来了。”

一个着藕荷色衣裙的小丫头被丫环领了来,向铃兰轻快的行了礼,便依到梦箬身旁用圆圆的眼睛望着她。

梦箬推了推了她:“怎么见了人也不叫,这就是年年给你送玩意儿的表舅母啊,你不是一直想见她么?”

“看看,一家人都不认得了。”铃兰解下一块翠绿的蝴蝶玉佩,给小丫头系在身上:“珊儿长成大姑娘了,过些天来舅母家玩好不好,舅母家里还有秋千,跷跷板和小木马呢,你妹妹总是盼着有人能陪她玩儿。”

“你要这么说,她可就惦记上了。别看她这会斯文有礼,没人处皮的不得了,连她大伯娘的孩子都敢欺负。”

“我才没有,是她先抢我的布娃娃的。”小姑娘弱弱的辩解。

“那你也不能推她,她到祖母那里一告状,你的布娃娃还不是给了她?”小丫头想起伤心事有些红了眼。

铃兰狡黠的一笑,拉她过来轻轻的说:“这种事情就是谁挂彩谁有理,你下回不要当面推她,在那布娃娃里面藏几针,等她伸手抢的时候狠狠扎她。”

“哎呀,怎么能这样教孩子。”梦箬吓得连忙扯她,小丫头却满脸兴奋的望着她,也不像刚才那么拘谨了。

“总之,你要记得,要么就打得她毫无还手之力,要么就不要让她知道是你做的。”铃兰毫无心理负担的教着小萝莉。

“哎呀,找了半天俞夫人在这里呢,我们还有不少事没来得及请教呢。”吴夫人带了一大帮人迎面走来。

她们一来小小的亭子里就有些坐不开,铃兰主动站起来让座,同时还不忘向小丫头一眨眼睛:“姐姐见多识广,妹妹怎敢当指教二字。”

“哼,饶是我们再见多识广,也没见过伯爵之家被赶出府流落街头的事情,你们说,这事是不是要向俞夫人请教请教。”

铃兰明白她说的是谁,就是倒霉催的乐平伯,他本是借妹子之势得的爵位,虽没因“金陵之乱”被褫夺,但也是夹着尾巴做人,在一众有爵人家中毫不起眼,家中更是乱哄哄不成光景,几个儿子各寻各的乐子,丝毫不管老伯爷久病在床,反正也病了十年,不差这一天两天。

可是没想到还就差这一天两天,老伯爷床上躺了十年,刚刚捱到新法出台第二天,升天了,报到礼部一商议,皇帝刚颁发的新法,你就撞枪口上,实在是想救你也没辙啊,按规降等袭爵,伯爵往下没有了,那就食禄和永业田回收,没你这个世子啥事了,回家吧。

悲催啊,二天时间天上地下。乐平伯的世子是襁褓中就被封了的,一直以为自己吃喝不愁,这辈子除了花钱就没学会别的事,现在让他自食其力,他会干啥啊,要说礼部还是留了情面的,并没有把乐平伯府收回来,但关键这房子是个死物啊,不能吃不能喝还贼花钱,那看门护院的,洒扫屋子的,浇花剪草的,做饭洗碗的,虽然是奴仆也要发月钱啊,最起码也得给口饭吃啊,更别提还有一大家子姨老姨了,乐平伯世子变不出钱来,堪堪两个月,就把偌大的伯府给卖了,成为轰动京师的一桩奇闻。对了,附带说一句,老伯爷一死乐氏就搬到庙里去了,再不问家事。

铃兰明白她指的就是这件事,却仍不慌不忙的问道:“妹妹当真鄙陋,却不知那家人被赶出府流落街头了?”

“乐平伯府,你敢说你不晓得?”

“这个倒是晓得,老伯爷头七的时候我还随了礼呢,只是并未听说有赶人出府的事情啊?”铃兰佯作惊讶。

“是,没人赶他们出府,可是就这么忽扒拉的把爵位收回去了,你让他们一大家子怎么活啊!”

“对啊,就是变法也要缓个几年,让大家寻好退步再施行啊。”

“就是,就是,这不是生生把人往死路上逼么?”旁边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

铃兰静静的等他们说完,目光慢慢的在她们脸上扫了一圈,一字一句缓缓的说:“姐姐这话我就不懂了,该怎么活怎么活呗。一大家子人有手有脚,没病没灾,为什么就不能活?”

“四岁的时候乡吏来我家收税,家里的钱都给我娘办了丧事,我爹恳求缓上一天好让我们出去借钱,那些人都不答应,应是当即就把我们赶出家门,一应家什都拉去抵税,当时我爷俩出来的时候连身上的衣服都扯的稀烂,不也活下来了么?为何到世子就要缓上几年,就说把人往死路上逼?”

一席话说的周围人都惊诧的盯着她,鸦雀无声。铃兰冷厉的看回去,这群人世代锦衣玉食使奴唤婢,冬不冷夏不热,吃香的喝辣的,她们就真的以为这一切都是她们应有的么?那些劳苦百姓,夏天赤日炎炎还要在地里收庄稼,冬天寒风刺骨还要下河服徭役,白也做,黑也做,大着肚子的妇人都不得休息,老人们佝偻着腰做到起不来为止,小孩子二三岁就要到地里拾麦穗,饶是如此辛劳,还成年累月吃不饱肚子,稍有天灾**便得卖儿卖女,甚至易子相食。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大部分劳动成果都被统治阶级无偿占有了,这些统治阶级,只因为多少代前有个祖宗立了些功勋,便可以一辈子作威作福,吃喝享乐,娶小老婆,可着劲的生孩子继续作威作福。为什么?这公平么?

吴夫人好一会子才缓过神来,尖叫道:“你让世子和你一样去当奴才?”

“那倒不必,”铃兰悠悠的说:“世子手里的银子足够买房置地或者做些买卖,可比我那时候强多了。”

吴夫人气的倒仰,一时又找不出什么话来驳斥她,恰好不知谁养的一条大白狗窜出来,一看这许多人忙又钻回到花丛中。韦夫人灵机一动,尖声叫道:“是狼是狗!”本来的疑问语气却故意说成平声,影俞子诺这个侍郎是狗!

梦箬呆了一呆勉强笑道:“这深宅大院里那里来的狼,当然是狗了。”

韦夫人只是望着铃兰冷笑,铃兰不慌不忙的说:“这狼和狗本就难区分,倒也不怪大家不识。妹妹长居乡野,一眼便能分出,狼与狗的不同只看两处,一则视其尾之上下,下垂是狗,上竖(尚书)是狼;二则视其所食之物,狼是非不食,狗则是遇吃,遇屎(御史)吃屎!”

她也故意将谐音字说的极慢,珊儿在旁边扑哧一笑,童言无忌重复道:“嘻嘻,尚书是狼,御史吃屎,这下可再不会错认了。”

82远行

直到回花厅坐席,吴夫人等人都恨恨的盯着她,却不再轻易发一言,铃兰对此并不在乎,立场不同看法迥异,又何必勉强表面的和谐,她自有她的圈子,抛去梦箬不提,还有柳夫人和卢夫人,两人一见她便拉住问这问那。

卢夫人就是皇上给唐一笑选的娘子,她是卢家大房的嫡女,论起来也是皇上的表妹,昌裕二年,皇上加封生母为昭诚圣显皇后,命史官将祖父的生平整理成文,亲笔定名为贤相传,随后许多卢氏族人都起复,能力强学识好的做官,能力平平的做吏,再不济的也能谋个差事免于贫寒,卢氏的父母重又回到京城,卢氏恰值适嫁之龄,便被皇上指给了唐一笑。

当年的唐一笑恰如唐僧,人人都想来咬一口,皇后已经选了自己的一个族妹,各大家族也都挑选最出色的女儿跃跃欲试,最后皇帝金口一开,正妻之位归了卢家,当然为了照顾薛家的面子,薛氏一月后抬进门做了贵妾,至于其它人家,愿意让女儿当妾的,唐一笑一概欢迎,一时间唐府后院莺莺燕燕,堪比皇。

卢氏未嫁之前也读过些诗书,女德方面是极好的,加之从前出身低,有股子天然的平易近人的气度,对唐一笑百依百顺,对妾室不争不妒,对于铃兰这个名义上的妹妹,莫说她本来就知之不详,就是知道内情也不会有任何轻视之举。铃兰随着子诺外放这些年才回京,两人见了面自然愈加亲厚,有好多话要说。

“回来这么久了,就到家里去了一次,你再不来走动,你哥哥念叨的我耳朵都满了。”

铃兰顽皮的一笑:“让哥嫂担忧是我的不对,实在是太忙了,宅子要整饬,东西要采买,外头还有好些事要过问一下,给嫣儿打的钗环昨日刚得了,就想着这两天去看望哥嫂呢。”

“人来就行了,又打什么钗环,你每年送的她都带不了。”

“我侄女生的这么美貌,不好好打扮怎么成,再说啊,”她附到卢夫人耳边轻轻的说:“都是石头记专门想出来的最新款式,每样就打了几件,除去送到里的,外面本买不到,不图东西贵重,取个难得。”

卢氏会心一笑,推了她一把:“你就惯着她吧。”

这石头记是铃兰开发的两大铺子之一,掌柜是三星和丁青松。丁青松就是找来给子谣打首饰的那个小工匠,铃兰当时用着顺手,过后凡有需要就去找他,一来二去,三星就和他好上了,铃兰一向是自由恋*的忠实支持者,离京前给三星脱了奴籍,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两人一个*好设计一个长于钻研工艺,开发出不少新款的首饰,再加上子谣贵妃的身份恰如他们的金字招牌,短短几年石头记的风头就盖过了京城老牌珠宝商天宝楼。现在大家贵女都以带石头记的最新款首饰为荣。为铃兰赚下银钱无数。另一个铺子就是白露夫妇打理的知味观了,凭借铃兰的创意和姜大娘的手艺,知味观的生意也是红火异常,已经由一个小酒铺升级为首屈一指的大酒楼。

当年铃兰允许白露三星她们脱奴籍的时候,遭到了很多人或明或暗的规劝,无外乎说脱了籍的奴仆如何不好管理,但是铃兰执意如此,还允许他们在店铺入股,店铺大小事项都放手由着她们做主,自己每年只管坐收红利。这么多年下来,他们反而和铃兰更加亲厚了。

铃兰自顾自和卢氏咬耳朵,不防右手边的一位贵妇人玩笑道:“好亲的姑嫂俩,有多少贴心话说不完啊。”

卢氏赶紧介绍:“看我都只顾着说话,这位是戍守西陲的张将军的夫人,身旁坐的是她的大姑娘夜雯,二姑娘夜雪,也是吏部侍郎宁公子的夫人。”

原来眼前这位就是子诺所说的张顺清的夫人,铃兰忙打起神应酬,她身旁的两个女儿也都肖母,鸭蛋形的脸庞,眉如弯月,眼似点漆,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品貌卓绝,只是宁夫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好像带着一股子嫉妒愤恨,她品貌不输子谣,宁尧果然好福气。

本来以为只是点头的交情,没想到张夫人缠着铃兰说起个没完,这张夫人毫无架子,口舌了得,日常之事也被她讲的趣味盎然,铃兰不知不觉中和她说了很多家事,待听得铃兰抱怨静儿顽皮时,她抿嘴一笑:“小孩子哪有不顽皮的,待入了学就好多了。我托大多说一句,张家的家学还算拿得出手,若是俞夫人不嫌弃,可以让静儿来附学。我的外孙女昕柔旭柔和她年纪相仿,正好做个伴儿。”

“那敢情好,既有夫人这话,我后个起就打点东西送她到贵府。”铃兰惊喜万分,自己事务繁杂倒忘了这一茬,虽说子诺请了大儒颜先生到府里教三个男孩子,但是铃兰有心隔开静儿和敏惔,并未让她去听讲。

“你来就是,我如今住在正阳门外三里巷,如此后日我在家专候。”铃兰一听这地界便知道是皇上赐的府第,足见张将军圣宠正隆,他自薛老将军过世后接手薛家二十万大军,便是英国公见了他也要客客气气。

直到回府的路上,铃兰方觉得,张夫人是不是热情的有些过分,还有那个宁夫人一直来的冰冷的目光,让她困惑不已。不管了,今日之事已经够多,大脑超负荷运转,这会当机了。

回到府中惊奇的发现子诺居然在,铃兰早已习惯了他早出晚归,能在午后见到实属不易,忙说:“我去梳洗一下,闹了一天。”

“夫人辛苦了,可要为夫帮忙。”

“不用不用,”铃兰头摇的像拨浪鼓,他回回都说帮忙,可是天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若让他进了水房,只怕不到天黑出不来。

沐浴后的铃兰换了件莲纹滚边的家常衣服,松松的挽了个垂云髻,用只碧玉凤钗固定了,子诺看的眼睛一亮,长臂一舒把她揽进怀中,凑到她颈窝处不住的轻嗅:“淡极始知花更艳,兰儿,你莫非是花妖变的。”

铃兰早已习惯了他无人处的调笑,哼哼着在他怀中寻找最舒服的姿势,无奈子诺总不肯让她如愿,低头在她脸上亲来亲去。

“别闹,”铃兰推着他满是胡茬的下巴,“席间推却不过喝了些酒,还有点头晕心烦。”

“不闹,为夫给你揉揉,”子诺的嘴角眉梢都是缱绻。

铃兰任由他搂着自己在床上歪缠,直觉告诉她子诺定是有话要说。

“兰儿,收拾一下,五日后咱们全家去踏青。”

“嗯~~”踏青,貌似很费时间的消遣,他真的确定自己能挤出时间么?

“兰儿,皇上已经下旨封我为钦差大臣,十日后就要出发去蜀中!”

“啊?”铃兰一下子清醒了:“因为安王?”

“是,”子诺悠悠的叹气:“安王仗着自己的身份拒不执行新法,别的人呢,又都看着他。”

这事真的不意外,只是没想到去的是子诺,她抽了抽鼻子,倚在子诺肩头:“经过老家的时候,多多捎上四婶的谷种。”子诺点点头,海氏培育出来的良种确实能使田地增产三四成,他每到一处第一件事就是推广良种。

“你请的颜先生很好,安之守之和敏惔对他都十分敬服,我会督促他们用功读书的。”子诺点点头,颜先生肯来教这几个孩子,他很放心。

“今日席间张夫人邀我们静儿去张家附学,你也不用再担心她顽皮了。”子诺又点点头,想起女儿心下有些怅然。

“蜀中气候多变,你要记得增减衣衫,万不可嫌一时麻烦而惹病上身。还有多带些银票散钱,穷家富路的,一定要防备不时之需。”子诺重又点点头。

“马上就是子谣的生辰了,我已经准备了些礼物,一会儿你去看看,明日我便入,你有什么要吩咐的。”子诺摇摇头,妹妹过得不错,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铃兰细细的抚着他的眉眼,这么快就要分别了啊,蜀中在千里之外,这么一来一回至少要半年,若是事情不顺,在那里过节都有可能,说不伤感是假的,怪不得他要五日后全家一起去踏青,只怕他也是不舍的。

子诺的眼里还饱含着浓浓的期望,铃兰肚子里把内事外事过了个遍,纠结着要不要把俞正桑的事情说出来,说出来吧,太煞风景,不说吧,子诺一走这么久,万一出点事情还不都是她的责任?

子诺等啊等啊,看着她纠结的拧起了眉毛,一副欲说还休的姿态,实在忍不住一把把她压在床上:“小兰儿,我就要远行了,临走前说句贴心话真的有这么难么?”

“啊?呃……”铃兰后知后觉的咽了口吐沫:“记住,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83入宫

高耸的墙,宽阔的御道,目力所及之处全是单调的红黄两色,铃兰随着导引太监垂首而行,经过乾清门的时候又忍不住向那云龙大石雕望几眼。

这块巨石目测足有两百余吨,是开国皇帝建殿时在西北一百多公里的山里采出的,至今已历经数百年。当年运送此石的时候,自采石场到皇,每一里地打一口井,严冬时令人汲水泼洒路面形成冰道,动用两万多民夫和几千匹骡马,用了整整一个月时间才将此石运至皇。

只有皇家,才能完成如此壮举,也只有如此壮举,才配得上皇家威严吧。

进了子谣所居的储秀偏殿,便有暖香扑面而来,窗边的梨花几上的御制宝石红地金彩花鸟纹胆瓶里,数枝桃花开的正艳。

“这二月的天,怎么就有桃花开了?”

“原是御花房用暖房培育的,并没有几株。”子谣笑语相迎,没有几株的桃花能放在这里,比起一屋子的金碧辉煌都让人安心。今天并非子谣生日的正日子,正日子那天她需和皇上及一众妃嫔相庆,反而不好说话。

两人到窗边榻上坐定,子谣在铃兰拿来的贺礼中随意的拣看:“石头记的手艺越发的好了,这簪子真不知道他们怎么打出来的。”

“是啊,这些年来他们干的着实不错。所以说,啥人干啥事,老天自有安排。”

“哥哥还好么?安之守之和静儿呢?”

“都好,安之守之跟着颜先生读书,日子不长已初见成效,静儿还是顽皮,不过昨日张将军的夫人极力邀我将她送到张家家学中,倒是提醒了我。”她将寿宴上张夫人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之前并不认识,未想到她如此热情。”

“无妨,父亲在时曾资助过张将军,想是他还念着这个情。”

“若是这个原因,我更放心了,明个儿送她去上学,也好过整日胡闹。大皇子近来可好?”

“他很好,”提起儿子子谣不禁微笑:“只是整日忙于学业,寻常见不到他。前些日子听皇上说,师傅表扬他的文章见解独到,风骨凛然。”

子谣入五年无孕,彼时皇后已经前后生了两个女儿,诸妃也多有所出,当时她和子诺尚在豫章,也暗暗为她着急,铃兰甚至遍寻民间偏房欲送到里,还是子诺理智拦住了她。后来铃兰想到叶家,托人去讨来一纸方子,夹在贺礼中偷偷送给子谣。叶家医术名不虚传,不久就传出子谣有孕的喜讯,继而生下大皇子。

需要说明的是,之前的孩子都是女儿,从大皇女到八皇女一溜金枝玉叶,大皇子的出生让经历了八遍期待八遍失望的皇帝乐的合不拢嘴,当即加封子谣为贵妃,大皇子为诚亲王。更奇特的是,自大皇子后,之后生的孩子全是男孩,每逢家宴的时候从大皇子到九皇子一溜排开,比公主还多了一位,看的皇上眉开眼笑,曾玩笑的称大皇子为天赐福星。

可惜这么多皇子中,无一是皇后所出。皇后倒是时隔多年后再次有孕,只是生下来依旧是个女儿,就是年方一岁的九皇女。

两人说着说着又转到家事上,铃兰叹息道:“只是十日后你哥哥就要去蜀中了。”

“这事我已知晓,前日个儿皇上来时提了一句,崔宰辅是不能走的,陈尚书又老迈,他能依仗的人实在不多。”

“我也明白,只是心里担忧罢了。这差事到底要如何办,办成怎样,心里没个底啊。”

“只怕,连皇上自己也没底。”子谣手上金嵌祖母绿的护甲轻轻划着桌面:“安王带头不遵新法,若是宽纵,这新法就形同虚设,可是若是严厉,安王是先皇唯一的嫡子,又牵扯着薛家和皇后,虽说现在的薛家不领军了,势力仍不可小觑。若是因新法引起朝野震动,才是皇上最不愿看到的事情。”

铃兰点点头:“所以,皇上就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了他。”

“再烫手也是山芋,吃了也能填饱肚子。此行端的看哥哥如何做了,若是做得好,异日入阁拜相,别人也难有异议。”

“只怕你哥也是这样想的,我看他兴奋的很,还想着走之前全家去踏青。我只是担心他的安全,也不知道蜀中情况如何。”

子谣想了想:“我知道的也不多,蜀中布政使王介和是昌裕二年的进士,寒门出身,很有才能,肯定会配合哥哥,川蜀总督亦是皇上的心腹,当能保证哥哥安全。安王原配崔氏本是他老师的女儿,贤良淑德,在世时常常规劝安王,可惜红颜薄命,前些年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嫡长子。世子自幼聪颖,手不释卷,倒是个明理之人,续娶的王妃出自蜀中大族司马家,我亦没有见过,不好置评,去岁刚添了个儿子。”

“这么说来,世子或可成为一个突破的目标?”

“只能是随机应变,相机而动了。”

两人又说了一些闲话,葛覃端了一碗杏脯进来,她已经是三十余岁,一直跟着子谣,如今贵为二品女官。

铃兰看那装杏脯的碗都是用和田白玉错金嵌红宝打造,足见子谣之宠非比寻常,拈了一个放到嘴中:“哎呀,怎么这么酸。”

子谣看她皱眉捂腮样子很是惊奇,自己也拿了一个吃了:“不酸啊,今个儿这些尝着还好,往常的都太淡了。”

葛覃在陪笑:“是啊,这几日娘娘吃什么都说没味,特特让我去外找了这酸杏脯来。”

铃兰觉得牙都倒了,苦着脸问:“酸死了,你真的不觉得?”

子谣又吃了一个,摇了摇头,三人互看了几眼,葛覃失声尖叫:“要不要传太医?”

太医还未来,皇后倒是派人来了,请贵妃到坤宁叙话,着俞夫人一同前往。

铃兰品级低又没有诰命在身,倒从未见过皇后,之前几次入也未遇此事,两人面面相觑,都怀着一肚子疑问,也只能上辇前往,路上铃兰叮咛:“若是诊出有孕,万千要注意身子。”

皇后所居的坤宁占据着中最好的位置,亦是金碧辉煌,只不过比起储秀有股冷冰冰的感觉。凤座上的薛皇后雍容华贵,铃兰目测她头上的凤冠足有三四斤重,不禁又缩了缩脖子。

皇后的声音中带了丝刻意的温暖:“俞夫人不必多礼,俞大人乃国之栋梁,与夫人伉俪情深,已是京城人人皆知的一段佳话,本一直想见见夫人,今日有缘,无需拘礼。”

铃兰只能笑着应答,心想你既然话家常,穿这么正式吓谁呢。

子谣看出铃兰的紧张,在旁替她温言解围,皇后似乎对俞家之事很有兴趣,把铃兰的三个孩子都问了个遍:“这么说,你家守之和璇儿差不多大小呢。”

铃兰心中警铃大作,赶紧将守之的种种顽劣之处描述一番,着重讲了他如何欺负妹妹以及冷漠不语。皇后却似毫不介意,反而关照她日后有机会带他来中玩耍。

和皇后说了一盏茶的时间,铃兰已经汗湿重衣,子谣忽然哎呀一声,向皇后告罪:“臣妾今早起来就有些不适,刚才已着人去传太医了,这会头晕的更加厉害。”

“贵妃既然身体不适,那就赶紧回去歇着吧。我与俞夫人难得一见,很是投缘,以后还要多来中走走才是,忆姝!”

屏风后转出个十六七的丽人,圆脸琼鼻,骨匀亭,一头缎子般乌发梳的整整齐齐,用一支桃花簪拢住,整个人显得艳光四,不语亦带三分笑,见人偷取一片心。

皇后指了她笑道:“本知道俞大人将至蜀边,此去道路遥远风餐露宿,难保不出岔子,此女通医术,也会些武功,俞大人带上她也可解旅途寂寞。”

铃兰狂汗,送啥不好,偏偏送美人!皇后这份见面礼太重了。

忆姝已轻轻巧巧的走到她身前行礼,不收是不行了,只得带回府再想办法。铃兰努力装出受宠若惊的神情道谢,只想赶紧离开此处,谁想此时传来太监嘹亮的公鸭嗓:“皇上驾到!”

呼呼啦啦一屋子人跪了一地。

昌裕帝年近四十,一身明黄绣金龙的朝服衬的他越发器宇轩昂,他显然也没料到屋里有这么多人,摆手免礼:“贵妃也在啊。”

“本闲来无事请贵妃妹妹叙话,恰巧俞夫人进,便一起邀来坐坐。”皇后贤惠的应道。

皇上扫了一下屋中诸人后盯着忆姝:“这是谁?”

“本听闻俞大人将赴蜀边,特意找了位会武功懂医术的人,希望能在路上照料一二。”

铃兰多希望皇上能推翻这主意,无奈皇上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管,反而将视线移到她身上上下打量。她不曾料到今日会见到如许多贵人,只穿了一身家常衣服进,那裙子已经半旧,边角还有修补的痕迹。

“俞夫人很是俭省。”

铃兰慌忙跪下行礼:“御前失仪,臣妇惶恐。”

“无妨,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俞夫人的行为理应提倡,何来失仪。听闻俞夫人是妾室扶正,不知何时入的俞府。”

“大约八、九岁时,崇禧三十四年地龙翻身的时候,臣妇受了惊吓,之前事情多有忘记。”

皇上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俞大人为国尽忠,日夜劳,俞夫人俭省持家,贤良淑德,堪为我朝臣子表率,秦得庸,内务府支银百两,锦缎十匹,赏赐俞夫人。”

84心痛

进了趟领回个美人,铃兰很忧愁,不知道该把这尊佛往哪里摆。

子诺随意的说:“随便指间房能睡人就得了,反正几天后就走了。”

“你真要把她带去?”

“皇后赐的能不带么?兰儿,你不是吃醋了吧。”

铃兰少气无力的白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她有可能是皇后派来的奸细。”

子诺微微一笑:“虽没那么严重,但总是皇后的人,这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你还执意要带出去,万一……”

“放心吧,为夫自有分寸,既然知道了就不难对付,可怕的是那些不知道的。此去皇上派了柳大人领人护送我,也是这个意思。”

柳震升随行确实能让铃兰放心几分,但还不能完全打消她的忧心:“子诺,此行,你心里有计划了么……”

“老实说,没有,劝得动最好,劝不动,也要维护新法的实施!”

“到底是什么支撑你如此热衷于新法啊。”铃兰忍不住抱怨,在她看来,新法之于子诺就犹如对自己动刀子,很难理解他为何会有如此高的觉悟。

铃兰的话让子诺沉吟半晌:“不变法会亡国,历朝历代都是如此,这个理由难得不够有说服力么?”

“可是即使亡国也是十年百年之后的事情,我死之后,哪管他洪水滔天。”正常的人不是都会如此想么?

“兰儿,就算亡国不是眼前的事,但是那些老百姓过得日子,无论是谁看了也要揪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圣人之言不该只是书本上写写。旁的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的内心,它不容我浑浑噩噩度此一生。”

铃兰望着他坚毅的神色柔声说:“抓住这点,或许你能劝得了安王!实在不行,听说世子亦是读书明理之人,或可成为助力。”

“我明白,兰儿,你放心吧,为夫定不辱皇命!”他顿了顿:“兰儿,花姨娘走了。”

“啊?怎么回事?那敏惔……”

“我已经告诉他了。”

“你告诉他干嘛,他还那么小。”

“再小也是男人,他有权知道这件事。好在他比我们想象的都坚强,他只给我说了一件事,他想参加今年的春闱。”

“哪有这么小的孩子……”铃兰咽下了口中的话,敏惔一向表现的比实际年龄更成熟,或许,自己不该再把他当小孩子看了。

能出去郊游最开心的当属静儿,为出游娘亲给做了新裙子,换上后她美滋滋的跑去敏惔的房间。

“惔哥哥,惔哥哥,看我的新裙子……呃~~”为什么大哥二哥都在惔哥哥的屋里啊。

安之瞅了一眼小静儿像个球一样滚进来,还仰着小脸一幅希翼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静儿,你真的太胖了,你看你的腰那么,怎么穿裙子。”

守之在一旁淡然的接腔:“大哥你说错了,静儿明显是没有腰嘛。”

两个哥哥的话让她迷惑,但她直觉二人说的都不是好话,委屈的往敏惔身边蹭:“惔哥哥~”

“别去闹他,你惔哥哥心里痛,没心情哄你!”

“大哥你又说错了,说不定只有静儿能帮他走出来呢,你我也劝了这么半天了,可听堂弟说了一个字没有?”

惔哥哥心痛么,小静儿努力踮起脚尖:“惔哥哥,静儿给你吹一吹,吹吹就不痛了。”她卖力的趴在敏惔口上哈呼哈呼的吹气,一副天真可爱的样子。

85戴云山上

京郊戴云山,山不高却林秀,地不广却景奇,历来是京城官民出游的首选之处。山上护国寺,殿宇雄浑,香火旺盛,高僧云集,名胜遍布,乃京城第一大寺院,除此之外,山间还散落着许多大小寺庙和尼庵,修行者甚众。

初春的山间,景色并不算最佳,但对于几个孩子来说,依然看的兴趣盎然。静儿一路趴在马车的窗口向外望,路上时有车马掠过,有人还身背弓箭。“他们是去后山打猎的,后山地广人稀,林丛中多有野兔山**等物,很适合围猎。”子诺解释道。

到了寺庙自然要上香,敏惔虔诚在佛前捐了一盏长明灯,保佑娘亲在天之灵平安喜乐。他本不愿意出来的,拗不过伯父一家的盛情,他也不愿意别人为他担心。

护国寺内一石一树都有来历,两人领着孩子四处游览,忽见知客僧匆匆前来,面有愧色:“今日英国公老夫人带了儿孙来上香游玩,人数众多,一时厨下准备不及,可否请施主移驾到旁边的尼庵用饭。”并连连保证紫竹庵的饭食一样洁净可口。

铃兰虽有些遗憾,但也欣然答应。紫竹庵紧挨护国寺,院落小巧幽深,别有一番景致。一家人至禅房坐定,女尼送来斋菜,虽只是山菌野菜,却也鲜香可口,别有风味,几个孩子都吃的津津有味。

不想刚吃几口门外就传来争吵声:

“夫人已经皈依佛门,与俗世再无牵连,你还三番五次来纠缠做什么?”

“让开,我找母亲说话,你不要挡着。”

“母亲?你该问问自己可有把她当母亲?这么多年来除了夫人进门时老伯爷盯着你叫过一声母亲,你还有什么时候管她叫过母亲,认她做母亲?这会却跑来认亲。”

“我就算没叫过,她也是我的继母,我爹的正房,不能对吴家的事不闻不问。”

“那好,你说说,你还要夫人管什么事。”

“我不和你这下人废话,让开!”

“佛门清静之地,不容你放肆,夫人已经出家,你为何还要死死纠缠。今日你要么在此把话说明白,要么就赶紧走。”

铃兰本待不管,无奈二人吵个没完,她只得出门看了一下。相隔几步远的厢房门口,一个高大的女尼和一个瘦弱白皙的年轻男子在争吵,那男子明显阳气不足,面色青白,形容狼狈,虽着一身锦服,可惜皱皱巴巴,似乎很多天没洗了,连个女尼都应付不了,只是站在那里干嚎。

待看到那女尼,铃兰心里一惊。这人正是乐氏的母,最是忠心,如今虽然满脸褶子做尼姑装扮,但仍掩不住一股狠厉之色。难道她口中的夫人就是乐,只闻她搬至庙中,却不想是这里。那男人口口声声说母亲儿子的,莫不是乐平伯的大儿子吴强?

吴强待要硬闯又惧怕女尼,待要走又心有不甘,禁不住气恼的嚷嚷:“难不成你们在这里躲一辈子,就可以把从吴家拿走的东西赖了不成?”

老尼并未注意到铃兰,只顾着和吴强争吵:“无耻下贱的东西!长着个人样子不说人话,你既不怕丢人,我们就来说道说道,我们从吴家拿走什么东西了。”

“说就说,我母亲留下来的嫁妆首饰,还有这十几年田地出息,都到哪里去了?母亲当家这许多年,公中一分钱没有剩下,还有几万两银子的亏空。是何道理?”

那女尼怒极反笑:“你母亲留下的嫁妆,你还好意思说。难道不都是你们几兄弟偷着花光的。夫人嫁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库房的东西缺了不少,是谁一力阻挡夫人不让彻查的?是谁借口怕夫人染指你母亲的嫁妆,闹到老伯爷面前,逼着夫人答应再不过问此事的?你这么多年在外面吃花酒,养女人,供戏子,不都是偷拿嫁妆换的钱?如今又来闹什么。”

“那些田地出息,更可笑了,这些年你们兄弟几个惹下多少烂帐,那次不是花钱海了去了。那年你为争粉头打伤人命,人家上门就要三千两银子,为此卖了南街的铺子你难道不知道?你二弟的十六房姨娘,那个抬进来不花个千百两银子;你弟三自命风雅,整日里抱着破瓦烂瓷当宝贝,只要人家拿来个前朝的瓶罐就要买下来,价钱不论,京城卖古董的谁不知他最好骗,这一桩桩一件件,那样不需要花钱,田庄出息一年只有五千两,够什么用?”

“这些年我们夫人的体己也不知道填进去了多少,不过为着伯府的面子不好撕破脸罢了,你们自己说说,老伯爷躺床上这些年,你们谁到跟前端过一碗汤,喂过一次药,伯爷殡天那晚,你们一个个都是从哪个女人的被窝里爬出来的。你不嫌腌臜我还不愿意说呢。如今夫人避到佛门你们还要追过来,我老实告诉你吧,夫人手里也没有钱了,你们吴家人自己惹的烂帐自己了。”

铃兰尚不知乐平伯的子弟如此不肖,只听得倒吸冷气,不知何时孩子们也都到门前探头探脑的看着,紫竹庵里还有些其他人在用饭,也都出来围观,窃窃私语,说什么的都有。

那吴强眼见讨不着便宜,冲上去厮打他又不敢,继续吵下去更加惹人笑话,他气得跳脚:“你这个老骚狗,偏你知道这么多,哼,今日之事我不会善罢甘休,你且等着吧。”说罢灰溜溜的走了。老尼朝他的背影狠吐了一口吐沫,关上房门自回去了。

再回到饭桌上时气氛就有些异样,几个孩子抢着问问题,铃兰借机对他们上了一堂思想教育课,讲了一番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道理。

用完斋饭,几个孩子还待到后山游玩,铃兰有些疲累,便让丫鬟家丁跟着,自和子诺在禅房休息。

不想歪倒刚一会,慧心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老爷夫人不好了不好了,小小姐被人捉走了。”

两人一个激灵急忙往外跑,边跑边问慧心怎么回事。

“小小姐看到草丛里一只白兔,就顺着白兔追了出去,我和莲心姐姐拦不住只好跟着,谁想刚跑了几十步,草丛里突然窜出个人将小小姐抓住了,莲心姐姐示意我赶紧来报信,自己跟着那人,才刚少爷带着家丁也追过去了。”

铃兰和子诺赶到的时候,众人已将贼人围住,莲心十分聪明,一路紧跟那人,并把身上能摘下来的钗环头花耳坠扔到地上指路,戴云山并非荒山野岭,路径也不偏僻,大家很快就追上贼人堵住了他,只是忌惮小主人在他手中不敢轻举妄动。

铃兰分开众人一看,抓住静儿的不是旁人,正是刚才的在紫竹庵大闹的吴强。他一手抓着静儿,一面惶急的左顾右看,待看到前后左右都被堵死后,红着脸呼哧呼哧的直喘气。

此地从未听说过有贼人出没,铃兰略一思索就猜到吴强的企图,定是看到静儿衣饰华贵,狗急跳墙,想抓了静儿去换些钱财。她扯下子诺上前着急的哭喊道:“你要什么我们都答应,只要放了我的孩子就成。”

吴强确实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他这几日被人逼的债逼的走投无路,便想来乐氏这里再搜刮些钱财,无奈连乐氏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一点好处都没捞到,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恰巧静儿追兔子路过他身边,他看这小姑娘衣饰华贵,光头上的珠钗也能换好些银子,便一时起了歹念。他动手的时候本没想那么多,如今被这么多人一围,也知今日之事绝难善罢,赤红着双目紧紧攥着静儿,身子不住的发抖。

听到铃兰喊话他本能的应道:“我要马,给我马匹银两,我就放她。”

“好,老杨,快去把马拉过来,在多多包上银两。”铃兰答应的干脆利落。

俞家来的时候都是乘马车,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老杨卸下了一匹马拉过来,吴强看到后两眼放光,铃兰趁机说:“可以把孩子放开了吧。”

吴强犹豫了一下又收紧了手:“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不会报官,不行,等我逃出此地后才能放了她。”

“你不守信,我们怎能信你?”铃兰高声道,解开马背上的一大包银两在他面前露了露:“我们只是出来游玩的富商,有的是银子,只要你放了孩子,这些都是你的,我们对于你什么都不知道,如何报官?”

那吴强看见银子,已经有些心动,谁想这时忽然有人喊道:“俞大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林中转出一批人,皆是戎装,手持弓箭,一副打猎的样子。

铃兰暗道不妙,果然吴强一听此话面目扭曲,嘶声叫道:“谁是俞大人,是不是俞子诺,你给我站出来!”

子诺再也不能躲闪,走上前厉声喝道:“我就是俞子诺,你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快放开孩子。”

旁边来的正是英国公的世子张佑征,他带着一众子弟在附近围猎,听着这边嘈杂就过来了,尚未意识到刚才这句话的严重,厉声对吴强说:“你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人口,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吴强呵呵大笑,状如疯狂:“王法还不都是你们这帮人制定的,祖宗成法早就被你们弃之不顾了,一个个还有脸来老子面前耀武扬威。呸,”他扭头向着俞子诺怒问:“这是你的孩子?”

子诺沉吟不语,袍袖下的手禁不住发抖,有人在张佑征耳边说了吴强的来历,惊得他哑口无言。

铃兰在旁高声喊道:“你说了给了马匹银子就放人,现在马匹银子都在这里,只要你放了孩子,今日之事便如未发生,你莫要想差了!”

“哈哈哈,”吴强仰天大笑,抓着静儿的手紧了又紧,捏的静儿两腿乱蹬,“你猜的到我在想什么,告诉你也没关系,我现在不要银子了,我就想要她的命。俞子诺,你害的我家破人亡,我就让你断子绝孙的滋味,哈哈哈!”他的手又要掐下去,眼看静儿就要没命了。

“放开她!”四个声音同时响起,铃兰的带着哭声的哀求,子诺心胆俱裂的吼叫,张佑征气急败坏的怒斥,夹杂着一个清亮的童声。

敏惔已经无暇细想,这人是疯了,别看他手无缚**之力,可真要掐死静儿,这么多人也未必能有什么办法,他提气大喊:“你抓的是我妹妹,你若要我们家断子绝孙,抓我才能办到,你放了她,我愿意替她去死。”

86戴云山下

敏惔说着便要跑出去,子诺一把扯住他拼命的摇着头,危急关头,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但就这么看着敏惔去换自己的女儿,他做不到。敏惔去推子诺的手,无奈他抓的很紧,丝毫推不动。

他二人的动作看在吴强眼里,越发认定敏惔就是子诺的亲儿子,他对眼前的形势很得意,桀桀的笑着:“好,如果是你来换,我就放了这小丫头!”

子诺怒目而视:“你放开我女儿,我来换她。”边说边大步朝前走去。

“别动,”吴强大吼,“你不行,你再敢动上前一步,我立马掐死她!”

子诺恨道:“猪狗不如的东西,只敢对小孩子下手,吴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呸,你可想清楚了,现在你女儿就在我这猪狗不如的人手上,要么拿你儿子来换,要么就等着给她收尸吧。一、二……”

敏惔心一横,一口咬在子诺手上,趁着他手疼松开的瞬间跑了出去,站在吴强三步远的地方,毫不畏惧的瞪着他:“就依你,放了她,我任你处置!”

吴强盯着他瘦小如**仔的身形咽了咽吐沫:“小子,这可是你自找的。”把静儿往地上一推,便来抓敏惔。

“快跑,”敏惔一把扯起静儿推了她一把,吴强的手已经抓上了他的咽喉,有那么一瞬间,敏惔觉得自己真的要死了,出乎意料的是他很平静,甚至想,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再见到娘亲了。

可是那手并没能真正抓下来,随着一声尖锐的箭鸣,吴强的身体像一截木桩一样直直的向后倒去,敏惔回头看时,正对上他圆睁的双目,不可思议的瞪着前方。他眉心正中着一支羽箭,直没入脑,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众人都怔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哭的哭喊得喊乱作一团,静儿扑到铃兰怀里大哭,子诺扯着敏惔不知该说什么,张佑征则揪住大儿子张静斋斥责他胆大妄为,刚才这箭正是他放的。他躲着众人后面,从人缝中出一箭,竟然一击毙命!

子诺赶紧过去道谢:“大人切莫怪他,若不是令郎出手解救,今日之事还不知如何了局。将门虎子,令郎真是好样的。”张静斋睥睨的看着这一切,把老爹的斥责和子诺的夸赞都当成耳边风。

官府的人终于赶来了,看到吴强的死状倒吸了一口凉气,但是张俞两家他更不敢得罪,点头哈腰的赔罪。张佑征三言两语交代了事情的经过,余下的便让管家出面,他转头对子诺说:“母亲和拙荆在护国寺上香,可否请俞大人一家去略坐坐。”

护国寺内,张家女眷早从先来报信的下人那里知道了情况,一干人等又惊又喜,有几个重又去给佛祖上了一炷香!老夫人看见张静斋就一把拉过作势欲打:“就你能耐,你这一箭要是伤到了旁人,看你如何交代。”

铃兰赶紧拦住:“艺高人胆大,令公子关键时刻出手如电解此危厄,俞家上下感谢不尽。”

“碰巧罢了,他就是胆子大些。怎比得上你儿子心地善良临危不惧,肯舍出命换妹妹。”

周围的女眷也纷纷附和,更有甚者取下随身的物件送给敏惔,经此一事,大家都把敏惔当成子诺的亲儿子,铃兰也并没有着意辩驳。

辞别了张家人回到家中,三房以及柳家唐家都派了下人问候,铃兰万未料到此事传的如此之快,只得一一回复了平安。忙完还未歇了一口气,就见大丫头青墨进来回报:“门外忆姝姑娘求见。”

铃兰真想说不见,无奈毕竟是皇后派了的人,她心里掂量来掂量去:“请她进来吧。”

忆姝一进屋就朝铃兰跪下:“忆姝失职,请夫人责罚。”

“这是从何说起,快起来。我倒不知你有何失职?”

“皇后娘娘让我伺候俞大人,俞大人的安危就是忆姝的职责,今日忆姝未去却遇贼人令俞大人受惊,岂不是我大大的失职。”

铃兰一听就心里有火,她这哪是请罪,话里话外分明指责戴云山之行未带上她,早上她就收拾好了要跟着,是子诺吩咐她留在家里,没想到她不依不饶,依旧出来蹦跶。

铃兰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和缓:“俞大人毫发无伤,所以你也谈不上失职,不早了,你赶紧回去歇着吧。”

忆姝磕了个头却纹丝不动:“夫人体恤下人,忆姝却不敢偷懒。白日之事虽说最后没有伤着俞大人,但也提了个醒,这京城中想害俞大人命者大有人在,忆姝领皇后之命不敢懈怠,若再有失职万死莫辞,还请夫人见谅。”

“万死莫辞,那你的意思是……?”

跪着的美人一扬脸:“忆姝愿从今日起日夜守在俞大人身边,保护俞大人。”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皇后不是名门淑女么,怎么调教出一个这样的女人,抑或她名门淑女装够了,专一喜欢调教这样的女人给别人添堵。

铃兰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照你说的意思,要是我不让你跟在俞大人身边,就是妨碍你保护他,就是害你失职了?”

忆姝垂首不语。

“而你只要日夜跟着俞大人身边,就可以保证他不出事,是不是这个意思?”

忆姝吃了一惊赶紧答道:“至少他出事忆姝可以抵挡一二。”

“抵挡一二可不是皇后的本意,你应该尽全力保护俞大人才是,甚至不惜豁出自己的命,你可能做到?”

“忆姝可以,只求夫人成全。”

“那好,青墨,去请老爷过来,再到厨房拿把刀来,告诉他们磨得利一点。”

丫环答应着出去了,铃兰靠在椅背上闲闲的说:“我读史时读到典韦以身护主,为保高祖安全身中百余创伤却不退,血竭而死。常思上那里去找如此忠心之人,刚才听闻你言,可不正是我要找之人么?只是我这人多疑,信不过你自说自话,总要见识一下方好。待会拿来刀子我要亲自试验一下,你若真能身中数十刀而不舍老爷,那当真是我俞家的福气,从此之后,便是你不说我也要派你时刻守候在老爷左右。”

忆姝听得一愣一愣,有些狐疑的看着她,不信她真能做出这样的事。

铃兰咂了口茶继续凉凉的说:“你放心,我就是试验一下你的真心,断不会下狠手,不会真让你也流尽了血而死,顶多留下些伤疤划痕什么的,而且也不会全对着你脸上招呼,总要往上腿上分一些,不过咱们可说好了,我非习武之人,若真是哪一下手劲没用好,你千万莫要怪我。”

听完此话忆姝冷汗直冒,已经信了八分,恰在此时青墨捧了一把雪亮的刀进来:“夫人,老爷正在外书房见客,恐怕还要过一会才能来。”

铃兰接过来刀在忆姝脸上左右比划:“不急,这点时间还等的起。我也待好好看看忆姝姑娘这张脸呢,免得一会划花了就再也看不到了。啧啧,真是好看,我见犹怜啊,待会这一刀该从哪里划下去呢。”

忆姝已经吓的瘫软,真怕她就这么一刀划了下去:“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若有危险我定会舍命保老爷安全,但您就不用试了。”

“那怎么行,”铃兰幽幽的看着她:“你不知道,你这样的话我听过不下二十遍,可是那些人最后没有一个人真正做到的。最可恨的是,她们居然都是打着保护老爷的借口爬床。我并非嫉妒不容人的,如果她们真的告诉我愿给老爷做妾,我定会挑个好日子好好摆上几桌给她们个名分。可是不,她们总是说我要伺候老爷要保护老爷,弄的我不知如何是好。”

“幸好忆姝姑娘一看就不是这样的人,其实我相信你是真心想保护老爷的,所以才不怕烦难试上一试,你要知道,这年头说真话的人就很难找了,肯以身护主的忠仆更是少见啊。”

忆姝涕泪连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看来铃兰铁了心的要划花她的脸,她才知道关于这位从丫环到妾室最终扶正的夫人的所有传言都是真的,她确实够毒够狠够嚣张无赖,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恰在此时子诺进来,一看这屋里的情景就皱起眉头,朝着铃兰大声的训斥道:“怎么回事,忆姝姑娘是皇后赐下的人,你怎么能让她跪着呢。皇后体恤我办差艰难才把她指派给我,办完这趟差事总要还回去的,你怎么能当成自己家的下人随意责骂。”

又向忆姝说:“忆姝姑娘快起来,夜深露重,青墨,你提盏灯笼送送忆姝姑娘。”忆姝巴不得这话,赶紧爬起来跟着青墨走了。

待二人走远铃兰方幽幽的说:“看上你的女人太多了,恕我抵挡不住了。”

“兰儿言重了,现在除了小静儿之外还有谁看上我这个糟老头子。”

“明知故问,刚才那位不就是。”铃兰把忆姝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通。

“兰儿放心,除了小静儿之外,别的女人都碰不到我的身子。”子诺一本正经的说。

铃兰扑哧一笑:“说的你像江湖大侠一般。如果她给你下了药,霸王硬上弓怎么办?别忘了她可是会些医术的。”

子诺幽幽的说:“那夫人可要为我做主啊!”

铃兰:“……”

“不和你说了,我要去看看静儿!”

“我刚从她那儿回来的,已经睡熟了,大舅子送来的伤药不错,脖子上的清淤已经消了。”

“敏惔呢,你去看过他没有。真没想到关键时刻……”

“看过了,也睡了,大夫说了,没大毛病,郁结于心,开了几副疏散的药。”

“这孩子心事太重了,又不肯说出来,真让人担心。”

“嗯……”

“你说,怎么就偏巧遇上这种事,那吴强死了,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事情当时就已经说的清楚,按律他也是该斩的,会有什么事情?不过明日我会面见皇上亲口把事情说清楚,你就放心吧。”

“哥哥还送来十个家丁,都是可靠之人,不过,我想着孩子们还是少出门为好。”

“不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越是出了这等的事情,越是不能示弱,多让人跟着小心些就是。”

“你这次出门,也要加强戒备。”

“放心,”

“对了,你有没有觉得,英国公一家很热情,好像有些热情的过头。”

“怎么,兰儿不喜欢?”

“不是,你提出降等袭爵,九成以上的有爵人家都心中有气,你看陈尚书府里为了一个忠信伯还闹得不可开交,寿宴那天梦箬的大嫂恨不得吃了我。对比一下,就会觉得英国公夫人今日的表现太奇怪。要么是他们家明绝顶,要么是另有所图。”

“我一个小小侍郎有什么让他们图的,英国公自开国以来传十代而不坠,自有他的道理的。”

87脱籍

第二日子诺上朝之后,铃兰用过了早饭,大丫头青墨端着白瓷漱盂小心翼翼的说:“夫人,那贱人骂了您一夜,嘴里不干不净的,奴婢都不好意思学。”

铃兰吐了口漱口水:“她是皇后的人,被我如此折辱,生气是难免的。”

“凭她是谁的人,一心想着做妾就是贱人,哼,早上也不消停,一会儿要姜汤,一会要**粥。”

“她病了?”如果忆姝真病了是不是子诺就可以不带她了。

“没有,许是昨晚沐浴凉着了。”青墨躲躲闪闪,抵不住铃兰询问的目光,只好硬着头皮说:“奴婢昨晚看不过,命小丫头们准备的洗澡水是凉的。”

铃兰倒抽了一口气,这种乍暖还寒的天气里,洗冷水澡可不是开玩笑的。

青墨看她沉下脸慌忙补了一句:“不过我保证她绝对没生病,都是装的,小丫头叶儿一直看着她呢,早饭整整吃了三碗**粥。”

铃兰微微叹了口气:“以后做这种事情之前请示一下,再自作主张,定要责罚。出去吧。”

再不舍,子诺也要如期启程,铃兰细细的打点行囊,亲手把他要带的衣服一件件叠好,子诺喜欢穿旧衣服,总说旧衣服柔软贴身,这件是虹哥儿满月时他新做的,这件是怀静儿的时候自己无事给他缝的,这件是在冀州庙会时二人买的,这件是去岁新年他硬给他添置的……

时光如流水,岁月催人老,转眼两人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孩子都有了三个,当年成亲时的一句不喜欢他有别的女人,未想到他也守了这么多年,关起门来过日子的时候,铃兰会有恍如前世的感觉。

为什么自己会那么在意忆姝,一个暖床的女人而已,能翻起什么大浪。不都说男人的心和□是分离的么,难道真让他长达一年的时间里当和尚?这么一想就觉得昨晚这醋吃的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当一年和尚又有什么,自己还不是要在家当尼姑,凭什么**持家务给你带娃累死累活,还要忧心你的生理需求。此去任重道远,多想想皇差,也就忍过去了。

子诺这个人,委实不算善解人意,时常有典型的士大夫高人一等的可恨思维,颐指气使,自以为是,好为人师,常常恨得铃兰牙痒痒,不过该有的责任意识和担当还是有的,女人找男人,也就是图个心安吧。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转眼自己都到了可以做***年纪,还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他愿意怎么安置忆姝就怎么样吧,安哥儿也该说亲了,铃兰思路一转拐弯了。

丫鬟来报白露来了,铃兰忙叫她进来。白露是她来到这世界后第一个照顾她的人,那份情谊非他人可比,铃兰看见她心情也莫名好了许多,和她亲亲热热的话着家常。

白露已是五个孩子她娘,知味观的油水把她养胖了一圈,却不显得臃肿,说话时不忘挂着淡淡的笑容,益发像个老板娘。

“白露,永安对你咋样?”

“挺好的啊,夫人为何这么问。”

“听说他也纳了房妾室,你们一同从苦日子走过来的,不会生气么?”

白露理了理鬓发:“说不上气不气的,他要是敢在外面吃花酒养女人败家,我自然不能愿意,如今不过多个人替我伺候她,也算分忧了,他事先和我商量来着,我只说不能有孩子。”

“可是,那妾心里会怎么想,她没有孩子会安分么?万一起了歹心害桐哥儿几个怎么办?”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好尽力防着罢了。”

“那这是给你分忧还是添堵呢,要我说,你也太由着他了,女人讲究从一而终,凭什么男人就可以三妻四妾,左搂右抱?”

白露诧异的看着铃兰:“夫人的话我没想过,以前老人们都说,上辈子福分不够才托生成女命,女人生来就是受苦的。男孩生出来顶门壮户,女娃生下来就是赔钱货,好的人家给口饭吃还要你干这干那,差一点的直接卖了。再大一些嫁了人,要殷勤伺候公婆,得小心体贴夫婿,妯娌小姑得赔笑周旋,一大家子人都比你高贵些,还得赶紧生孩子。生孩子时那个女人不是鬼门关上转一遭,那也得赶紧生,要不就被婆家骂占着窝不下蛋,直到生出男孩才罢,再往后就是养育孩子持家务,等到千年的媳妇熬成婆,一辈子也就这么着了。”

“男人三妻四妾算什么,皇帝不也是后佳丽三千,日日做新郎,能纳妾是家里还过得去。乡下有那等腌臜汉子,自己没本事还日日打老婆,那日子才叫苦呢,不也得受着,只盼这辈子多积些福下辈子托生个男身。”

铃兰默默的听着,世间本就不平等,有钱财上的不平等,有地位上的不平等,也有男女天然的不平等。封建社会就是一个一元化为中心的不平等社会,以皇权男权为中心划圈子,把人分为三六九等,一级压榨一级,最穷苦低等的人还可以回家打老婆,他老婆呢,只能巴望着下辈子托生个好胎。托生,成为这个社会决定一切的关键。

又闲话了几句,白露嗫喏着说:“今天我来,其实是想求夫人给个恩典。”

“有什么事说出来就是。”

“我爹,”白露鼓起勇气:“他托人捎话来,说想给全家人脱籍,求夫人恩准,再问问要多少赎身银子。”

铃兰一怔,白露家的情况她是知道,世代是俞府的奴才,他们一房搬到京城后,老家的田地屋舍全靠他们家照料,在昌州过的就是主子生活。当年给白露脱籍的时候也想过她的家人,不过一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手接班,二是白大叔自个儿也不愿意,并不愿离开俞家。如今,白大叔变成了白大爷,倒介意起自己的奴才身份了?

“我爹说,”白露小心翼翼的说:“以前的庄户人家,一年劳作到头打的粮食也就刚够交租税,还要服杂役和兵役,春要打更,夏收公田,秋修谷仓,连冬天都要下河拉纤,凡此种种,不堪纷扰。那些征税的官吏更是如狼似虎,他们每一进村就**飞狗跳,连小孩子都吓得不敢哭出来。这样的日子,还不如在俞家为奴为仆呢。”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税负统一折银,一切徭役俱无,公家若找人做事还给工钱。爹算了一下,税赋只占地里出息的三成,若是勤劳肯干,一年可以剩下不少。便想着,若是可能的话,也该立个门户。将来子孙或耕或读,不再低人一等。”白露越说声音越低,说到最后自己都脸红了。

看着她不安的样子,铃兰无端想起前世的自己,毕业前找了个民企先糊口,没想到走了狗屎运被一个更大的公司看中了,当时去和领导辞行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样子。既舍不得自己的利益,又觉得愧对领导这几个月给的饭吃。

当时领导是咋做的,大手一挥,放人祝福加多结算了一个月工钱。把她感动的哗哗的,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怪不得人家是领导,能把一个企业发展那么大,她到哪都是打工仔。人有私心不可怕,资本主义不就是充分的利用激发人的利己心理来达到利他的目的么。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只要手段光明就没有什么错的。其实新法的目的不就是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民安才能国富,现在有人积极响应迈出了第一步,不也是对新法的支持么?

没有自由权的奴仆,表面上看着好用便宜,但是铃兰这样的现代人总会觉得别扭,更何况,凡事都有两面,这些奴仆没有身份自由,干起事情来更加无所顾忌,主人只要不紧盯着,欺上瞒下,横行乡里,惹出事来的不在少数。贾府被抄家时的罪状,有几件是贾宝玉这种混迹女人堆里的人做出来的,不都是那些贾家世仆仗势欺人犯下的恶行,但他们都是贾家的人,贾家有责任对他们的行为担责,一个约束不力也是大罪。

铃兰微笑着安慰白露:“也没什么的,你爹爹为俞家辛劳了一辈子,也到了该享清福的年纪。还提什么赎身银子,等我和老爷知会一声就行,只是家中那些田地屋舍,还需找个妥当的人打理为好,不知白大叔看着谁好。”

白露扑通一声给铃兰跪了下去,头磕的咚咚响:“谢夫人大恩大德,我们这辈子就是结草衔环也报答不清。家里的老宋头老李头一家都很妥当,夫人若是不嫌弃,让我哥继续管着也成。反正我家人口多。”

“快起来,你让我再想想,你家若是真的还能管的话,我们签契书,按年给你哥结工钱。”

白露千恩万谢,又磕了几个头才起来,心里对铃兰感激涕零。

88离别前夜

晚间子诺回来,进屋还未用饭就问:“这琴声是怎么回事?”

铃兰眼皮都没抬:“弹了一下午了,要是换个欢快点的更好。”

子诺大怒:“你也不管管!”

“我怎么管啊,她就是弹个琴而已,我能说什么?”

子诺瞪了她一眼掀帘出去了。铃兰无奈的一笑,忆姝姑娘啊,看在你锲而不舍弹的手都肿了的神上,我给你一次机会,是否能把握住就看你了。

铃兰自顾自走到桌边用饭,青墨一脸纠结的望着她,似乎想劝她等等老爷。铃兰只当没看到,夹着自己最爱吃的鱼香茄子吃的正欢。

一刻钟后琴声停了,铃兰正幻想着忆姝楚楚可怜的锥子脸下饭,子诺又回来了,一声不吭坐下吃饭。

铃兰察言观色知道他恼的厉害,使个眼色挥退了房里的丫头,亲手盛了一碗莲藕猪骨汤给他:“泻火!”

子诺瞟了她一眼,闷头喝汤。

吃到一半铃兰就忍不住了:“她都说什么了啊。”

“你不是不管嘛。”

“咳,不是,那个,”铃兰扭捏着说:“我怕我一个忍不住挠花了她,毕竟是皇后的人嘛,我处理不好。”

子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你就不能有点心机,平时看着你也不笨嘛。”

铃兰瘪了瘪嘴,有些事情无关乎心计和智慧,只关乎你在男人心中的地位。若是他心里有你,没心机是纯真,呆笨也能看成可爱,可要是他心里没有你,任你耍尽心计智慧也枉然。

子诺恨恨的看着她,相处了这么久,他知道她最藏不住事,不动声色以退为进这些词从来和她不搭边,不过刚才忆姝缠上来的烦恶感还没有完全退去,他可不想这么快就让她好受。(诺诺你弄清楚,这是你惹出来的风流债,还怪上兰兰了。)

铃兰服侍着子诺吃完,又自白磁盘中叉了一小块香瓜送到他嘴边,子诺把她拉到怀中,先从不着边际的地方说起:“子谣又有孕了。”

“嗯,”中的时候她就猜到了,这会确认了而已。

“古太医甚至说这胎又是个男孩,可是我总觉得皇上没有第一个孩子时高兴。”

“皇上已经有九个儿子了嘛,哪能还像大皇子那么稀奇。”

“皇后没有儿子,我担心子谣的情况啊。”

铃兰默然,昌裕帝的后虽然不像小说里写的争斗不休,但是皇后和宠妃的矛盾永远存在,尤其在子嗣如此不平等的情况下,子诺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皇上,心里该有数吧。”

“应该是,但我总觉得皇上对子谣不像以前那么珍爱了,对了,他还问起了你,好像想知道什么。”

铃兰一震,忙竖起耳朵:“他,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问你几岁入府啊,哪里人什么的,我不在的时候,你最好多去陪陪子谣。”

铃兰心想本来是有这打算的,但是你这么一说我反倒不敢去了,但是子诺面前只有先答应着。

“唉,也不知道古太医妥当不妥当,要是叶家还当太医就好了。咦,要不让叶三公子进给子谣看脉?”

“胡闹,他是驸马,怎么能给妃看脉。”子诺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更何况他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铃兰莫名的难受,回京后的只字片语的消息只说平原公主和驸马不和,细情自然难以知晓。

子诺只当她为子谣烦恼:“其实也不必太担心,皇后若是敢明目张胆对皇嗣出手,这后位也不用坐了。她不会那么蠢的,顶多是给子谣添点堵罢了,你只记得,多去开导子谣,凡事挺过去就好了。”

铃兰点点头,又指了指西面:“那个女人,你到底怎么让她安生的?”

“我告诉她,荣国公正找一个会乐器懂医术又有武功的人来伺候她,一直没有找到,我觉得她倒是挺合适的。”

铃兰一楞,随即笑弯了腰,这法子太妙了,荣国公六十五了,喜好采补阳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每年国公府都要买进十几个十六七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怎么,这些小姑娘大多一年半载之后就不见了。子诺要真把忆姝送过去,只怕也是同样的结果。

她痛笑了一通直起身来:“唉,可惜只能吓吓她啊,要是真能送出去多好。”

子诺搂着她不言声,他这法子和铃兰那天的异曲同工,其实并不敢真行动,顶多吓吓忆姝让她老实点罢了。只要皇后在一天,他们就不能真把忆姝怎么样。

离别前夜,风清月明!

子诺望着身下的玉人,薄汗淋漓,粉面红霞,柳眉轻蹙,檀口微张,一双星眸里目光散乱,被浸渍的**像水波一样肆意流淌,雾蒙蒙的不知道瞧向哪里,看的出她已经逼近高潮,子诺却不愿这么轻易的结束,夜还长着呢,他一边律动一边呼唤:“兰儿,兰儿,看着我,叫我!”

“夫君~~”

“叫的媚一点!”子诺狠狠的撞进去,正碰上她敏感的嫩,铃兰不禁一哆嗦。

“亲亲郎君,啊,啊!!”

“说,这样好不好,嗯?这样呢,好不好?你的夫君好不好,完完整整说出来,我就放了你!”

“好,嗯~~呃~~啊!”破碎的呻吟如儿童新学丝竹,时断时续,洒了一床,子诺存心折磨她,一双大手在她的双峰上抓扭按捻弹,极尽挑逗之能事,下面却退了出来,虚悬着等她的表现。

就如失去了水的鱼,红润的小嘴急促的啜气,铃兰拼命扭动身体,**却怎么也摆脱不了子诺的桎梏,她只觉得情欲像潮水一遍遍冲过自己的身体,却每次都在到达之前退去,益发的寂寞空虚冷,她无措的伸手乱抓,主动挺起□去凑合子诺,却屡屡不能如愿。

“完整的叫出来,把你的内心感受叫出来,为夫要听!说得好就赏给你。”子诺半哄半威胁。

床底之间铃兰比古人开放的多,对体位的变化也不排斥,吟猿上树,颠鸾倒凤,观音坐莲,老汉推车,隔山取火,都不在话下,只是有两样做不来,一是女上位,她一向身软力弱,若是由着她主动,往往草草几下便鸣金投降,再也不肯动弹,二就是叫床,她张不开那个口,只会寻常的嗯嗯呀呀,至多叫一声夫君或者子诺,太长的句子她没有力气说完整。

子诺今晚是铁了心要为难她,屈身坐在她腿上,两只手在她身上肆意煽风点火,却迟迟不肯遂她的意,铃兰一会清明一会眩晕,便如荡秋千一样上上下下,却怎么都达不到最高点,她咬着红唇可怜兮兮的望着子诺,从里到外都是哀求之色。

“没用的,小兰儿,为夫想听你叫出来。”

叫出来吧,叫出来就舒服了,叫出来吧,有什么关系,两人之间还有什么没做过,内心一直有个声音在冲撞叫嚣,铃兰的小嘴闭了又张张了又闭,脸红成个熟透的大桃子。

“快点,”子诺在她的腰上用劲一掐:“告诉过你的哦,我想听什么。再不说可就晚了。”

铃兰眼睛一闭,努力的张了张嘴:“夫君,给兰儿吧。”吐出的声音益发如蚊呐般小。

子诺很不满意,一把把她翻了过来向下趴着,挥手一下在她的雪臀上留下五个红印:“叫大声点,没吃饭么?”

铃兰只觉得屁股上火辣辣的疼,试图抽身无奈子诺压的紧紧的,一手摁住她一手有节奏的打她屁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掺着疼痛的情欲终于盖过了理智,她拼命的摇着头大声求饶:“我的亲亲夫君,好人~~,求你好好疼兰儿吧,求你用宝贝狠狠的兰儿的小吧,兰儿想要啊!”

任谁听了这话也要热血沸腾,子诺再不迟疑,早已昂首企盼的老二直挺入洞,进进出出,又狠又快的鞭挞着身下的小人,带着响亮的啧啧噗噗的水声,床铺上被浸湿了一大片。

快感夹着丝丝的疼痛瞬间淹没了铃兰全身,无穷的快乐纠结成一张网,将她牢牢的裹住,浅淡地嘤咛变成浓重的呻吟再变成尖锐的叫唤,所有的矜持羞涩都被他撞碎,铃兰摆着头随着他的撞击大叫:

“夫君,我好喜欢,好喜欢!”

“我还要,再快点,啊,啊,夫君你真是太厉害了!”

“是这里,就是这样,嗯,嗯,不行了,哦,不要……”

“子诺,我爱你,我爱你啊~~~”

“兰儿,我也喜欢你,你永远是我的小兰儿。”子诺疯狂的吻着她,回应着她。往日里无声的妖变得活色生香,让他怎能不胃口大开。子诺毫不餍足的把铃兰里里外外吃了好几遍,才在她愉悦的叫声中一起达到了高潮。

完事后的两人并肩贴颈而卧,俱是筋疲力尽。子诺大手还不满足的在铃兰身上游走,她的皮肤不复年轻时的嫩滑,双峰不再饱满挺翘,腰肢上也生了些赘,就着烛火细看,眼角眉梢显出淡淡的鱼尾纹,再美好的女人也抵不过岁月如刀刀刀催人老。可就是这个女人,这个已经不是最完美最娇艳的女人,一直陪着他走过风风雨雨晴圆缺,只有搂着她,他才会觉得熟悉,安心,满足,心里充满了眷恋。

他忽然又来了神:“兰儿,小兰儿。”铃兰已经累得昏昏欲睡,完全不理会他的叫唤。

子诺从床边的暗橱里出一团红绳,拉高了铃兰的手绕了几圈绑在床头,他时有束缚着她□的习惯,铃兰并没有太激烈的反应,只是唔唔了几声象征的表示反对,已经结束了又把她绑起来做什么。

子诺不顾她的小挣扎,细心的将绳子在她前打了个结,穿过背后,来来回回几圈将她的**紧紧扎牢,然后理出绳子,从大腿处绕过,将她的一条腿拉高弯曲至前紧紧固定住。铃兰的花谷便一览无余。细密黝黑的花丛下,两片软如蚌之足,鱼之唇,桃之瓣,在他眼前微微颤动,间一股春水,丝丝缕缕蜿蜒流下,晶莹亮泽,美不胜收。

铃兰已经完全醒过来了,这样屈辱的姿势让她的心重又砰砰跳了起来,软语哀求:“子诺,夫君,放了我吧。”

“忍一下,”子诺在她唇上亲了几下,“兰儿,此一别再见不知何日,为夫可就见不着你了,真有点舍不得。”

他翻身下床取了纸笔,竟是对着铃兰开始作画。此举把铃兰吓的不轻,这万一泄露出去,那就是活生生的艳照门啊:“不行,子诺,千万别这样!”

子诺不理她的喊叫,仍专心低头画着,是不是抬头扫她一眼。铃兰真的急了,无奈双手双腿都被缚的紧紧的,任她如何挣拽都无济于事。一定要阻止他这种疯狂的想法,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头拼命往床柱上撞去。

子诺被她这举动吓了一大跳,慌忙丢了纸笔抱住她:“兰儿,我没有胡来,你放心,一会儿我给你看,你不愿意的话我马上烧掉它。”

“不行,你要想想你的身份。”铃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我明白,我明白,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兰儿。”

这么一弄子诺又来火了,铃兰的样子又太过诱人,他深吸了一口气,毫不迟疑的又入了进去。铃兰一丝力气俱无,即没劲反抗又无法挣扎,任由他又爽了一把。

完事后的子诺将铃兰解开,从旁边拿了件中衣给她披上,扶她去看那画。画上的铃兰并非刚才的姿势,只是寻常的睡卧花间,身上衣服尽有,只是神态妩媚了些。

铃兰气的捶他:“你吓死我了。”

子诺哈哈大笑,扶她坐下,又亲向熏笼中捧了一盏茶给她安神,自己则回到桌边,将刚才的画像补齐。

89大结局

铃兰心里有事当然睡不安稳,所幸子诺当晚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把她搂在怀里贴颈而眠。不过第二天早上铃兰依旧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做针线的时候也哈欠连连很没神。这时白露打帘进来禀报:“铃姨娘,大夫来了,正在外屋等着呢。”

铃兰一楞:“我没有叫大夫啊。”

“是爷一早吩咐的,说姨娘身体不舒服,特意让人去请了昌州城里仁济堂的秋大夫来的。”

铃兰一头黑线,昨晚她那是借口好不好,谁会想到他一大早就叫人到昌州城请大夫:“我没事,休息几天就好了,你让大夫回去吧。”

“那怎么行,”白露这个丫头别的没有就是忠心:“我也看着姨娘今早就恍恍惚惚的,要是真有什么吃亏的还不是您自个儿,大夫都来了您就看看吧。”边说边过来连拖带拽的把铃兰拉到了外屋。

秋大夫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头,面色红润,笑眯眯的,铃兰看到对方这个年纪,知道一定医术湛,想弄虚作假是不可能了,索坦坦然然的让他瞧病,反正自己一口咬定了不舒服,他也不能硬说自己没病不是。谁想人家老中医的修养就是不一般,一番望闻问切下来,滔滔不绝的拽了一大堆虚实水火的医学名词出来,还很慎重的斟酌了一个药方留下,铃兰拿过来细细看了一下,凭着上辈子有限的医学常识,她也知道这里面全是温和滋补的药,就跟《红楼梦》里面的王老道开的“疗妒方”一样,都是些润肺开胃不伤人的东西,不禁感叹做医生治病的技能是否湛还不是最重要的,不会察言观色灵活应变的医生到哪里都不是不是好医生啊。

大夫走了,白露第一时间去抓药熬药,铃兰自个儿坐在屋里又发起愁来,看来用装病这招也躲不了几天,她还要再想办法才是。乐氏走了,子诺一时半刻又不能公然的娶继室或者抬姨娘,以后在她这里歇下的日子肯定不会少,想到这里铃兰就头疼不已。但她目前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先给康佳安排一间独立的屋子以备见机行事,反正兰晖阁的空屋子多的是。

转眼到了除夕,俞府上下早就收拾的焕然一新,大门仪门并各院屋门都换了新油的联对,廊下也都挂了簇新的灯笼,正堂屋里悬挂着俞家祖先的遗影,供桌上的各色面点和时新瓜果都是日日更换的。这日一早二老爷就带了家小来了,虽是分了家,但是除夕这样的大节日还是讲究团圆相聚的,老太太率了俞家众人祭祀了祖先,之后摆上团圆饭,光洁的红木大圆桌上团团围放着几十道年菜,如意糕,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五福临门,三阳开泰,年年有鱼……还有好几道整**整鸭的大菜,不过大多是取其吉祥如意的意思,做的模样虽致,却是不好下筷子的。

因着是合家欢宴,铃兰也有资格在末座相陪,一桌子人虽多,但老太太是没心情说话的,子诺是自小不多说话的,子谣是经历了家庭变故后不爱说话的,二老爷是习惯了多做事少说话的,四老爷是心不在焉神游天外的,铃兰是不敢说话的,桌上倒没剩下几个说话凑趣的人,一时间只闻碟匙轻碰的叮当之声,场面甚是冷清。菜上五道后,二老爷举杯向四老爷道:“四弟久在外奔波劳碌,难得今日团圆,为兄敬你一杯。”

四老爷淡淡一笑,亦不多说,举杯喝了。

二太太在旁凑趣道:“四弟在外这么多年,见多识广,该给大家讲讲外边的风土人情才是,也让我们这些内宅妇人长长见识。”

此言一出,铃兰,子谣,子谚和还是六七岁孩子的子谊都暗中竖起了耳朵。

谁知四叔不知在想什么心事,只是淡淡的敷衍了一句:“外边风餐露宿,饮食不周,有的地方连言语都不通,哪有家里安稳舒适,不提也罢。”

二太太笑着向太夫人说道:“四弟如今真是长大了,晓得家里的好处,娘可不用再整日里为他担心了。”又着意夸道:“四弟上次送来的绸缎珠钗并好些外洋玩意,我看着实在稀罕,便是有钱也没出买去。子谚用那绸缎做成衣服赴宴,便是好些官家小姐也不曾见过,围着问是那里买的呢。”

二太太正哄着太夫人高兴,冷不防旁边子语言道:“士农工商,经商之流排在末尾,比之种田打铁的村夫尚且不如,一向被人不齿,侄儿早闻四叔幼年时亦十分聪颖,还早早考取了举人,四叔怎么不在正途上努力,反而和商人为伍?”

他此言一出,好不容易活络一点的气氛又降至了冰点,铃兰心想这孩子还是嫩啊,自己刚中个举人就这么得瑟,说话不知道轻重,偷眼看四叔倒是面色如常,还端起酒杯祝道:“叔叔荒谬,比不上侄儿奋发有为,这一杯预祝你今年会试时金榜题名,俞家可还要靠你光耀门楣呢。”

子语尚未回过味儿来,旁边子谣夹了个**头放在他碗里,轻笑着说:“光金榜题名怎么够,一定要考个状元才配的上二弟如此大的志向,这个凤首合该给二弟吃,先讨个好口彩。”一句话说的子语满脸通红,低下头默默扒饭。二太太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其他人也都默契的低头不语,方把这个曲混过去不提。

年夜饭吃过之后,照例是全家人守岁祈福。大夏朝的风俗是除夕这晚谁家的灯火越多,来年谁家就过的越兴旺,而且这灯火是整夜不能熄灭的。俞府各处都被儿臂的红蜡照的明晃晃的,男人们在外书房谈天说地,内眷大多围着太夫人说笑奉承。太夫人问了子谚在家里做什么,又问子谊书读的怎么样,二人都规规矩矩的回答了。铃兰冷眼看去子谊才六七岁的小豆丁一个,却也挺拔沉稳有模有样,暗中思衬俞家这样的世族,无论如何不会明着苛待庶子女的。

临近子夜外面放起了烟火爆竹,子谊到底年幼,有些坐不住了,老太太便笑着让子谣带着弟弟妹妹出去看热闹玩耍,屋里只剩下二太太,铃兰猜想这是婆媳之间要聊些私房话,便悄悄退到外屋厢房伺候。

二太太见没了人,才问道:“安哥儿这些日子可安好,今日祭祀的时候怎么不见抱来一起行礼?”

提起重孙,老太太心里五味杂陈,小孩子一天天大了,能吃能睡,会笑会闹,很得老人家的欢心,可是一想到他的出身,老太太好一阵咂嘴,这么一个活泼健壮的重孙子,要是从乐氏肚子里爬出来的该多好:“安哥儿很好,能吃能睡,白白胖胖的,见人就笑,一点也不认生。前日里刚会翻身,每日在炕上不停的翻来滚去,两个母都看不住他。今日人多,怕抱出来吓着他,反正都是俞家的儿孙,祭祖也不急着这一日两日的。”

“我听老爷说月前族长要给安哥儿上族谱,但是侄子说还没起好大名,给推了?”

“是,子诺说起名晚的孩子好养活,他还要好好想想这大名。我觉得如此也好,毕竟俞家这么多年都没有出过庶长子,我怕子诺将来的媳妇不喜欢啊。”

二太太心下了然,小孩子夭折的概率高,有些人家等到孩子过了十岁再上族谱的情况也是有的,可她看老太太之前对铃兰这一胎的重视程度,以为定然要多么宝贝安哥儿,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若是三五年后子诺的继室能生下嫡子,恐怕安哥儿也就可有可无了。她有些同情的望了一眼厢房:“那这继室,娘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我正要和你说这事,如今子诺的情况特殊,那些上赶着巴结的人家我都瞧不上,我瞧上的姑娘却又大多早有了着落。如今我老了,亲眷之间疏于走动,子诺的父母又都不在,你这个做婶子的要多费心啊。”

二太太低头想了一想:“上一次洗三时见到七叔爷的二媳妇珠大,倒是个爽利人,她和我提起有个娘家侄女,目前尚待字闺中,只怕她也有些意思,要不我再去细细打听一下。”

“嗯,你去吧,若果真是个好的,我给子诺做主就是。哎,可恨乐家吵着闹着非要和离,他们自己的女儿不要名声,却把我孙子的名声也带坏了。我这把老骨头没有几年了,可是要是不能看到子诺子谣都过的好好的,我眼睛也闭不上啊。”

二人在屋里话些家长里短,铃兰在外屋听的摇摇欲坠,身子一软跌坐在椅上半天都没缓过气来,大约老太太本就没想过要回避她,一切都是摊开了说的,这些日子来,老太太对安哥儿的宠爱是人所共见的,可是这都是建立在安哥儿是子诺的孩子的前提上,在老太太心里,永远是子诺第一,安哥儿第二,至于她,则自始至终都是个下人。

90番外之俞守之

除开不记得的在阿娘肚子里颠沛流离的几个月,十八岁前的俞守之过得很平顺。

虽然是爹爹和阿娘的第二个孩子,却是他们养在自己身边的第一个孩子,爹爹和阿娘把双份的爱都倾注在他身上,亲昵的叫他虹儿,希望他的人生像彩虹那样五彩斑斓。

俞守之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小时候虽然有些孤僻傲慢,但人很聪明,十五六岁开了窍后,学业上的成就更是突飞猛进,参加乡试府试会试都是一次通过,而且都是头名,连中三元啊,大夏朝开国至今也只有五人获此殊荣,俞家有子如此复有何求?年纪轻轻已经是翰林院修撰,谁见了他都夸雏凤清于老凤声,他自己也不免有些少年人的骄傲和矜持。

不过在他十八岁的时候,他终于碰上了人生不能解决的难题。

那天是表妹唐嫣的及笄礼,做为舅舅最疼爱的妹妹,母亲一早就收拾好去观礼,而且还要带上他。他本不想去的,这就是女孩们的事情,要去也该静之去,可母亲说舅舅家不是外人,不必那么避讳。

于是他只好跟着去了,观礼的时候百无聊赖的坐在角落里。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吵的他脑仁疼,但在表妹进来的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不是没见过唐嫣,小时候逢年过节时常在一起玩耍,印象中表妹就是一个可人疼的洋娃娃。可是随着年岁渐长事情渐多,他们也有很多年没有再见面了,今日一见,洋娃娃长成了大美人。

唐嫣的美是那种耐看的美,初看只是江南美女温婉秀丽,细看则气质天成如明珠熠熠,如今为了及笄礼装扮起来,更加光华璀璨,让人挪不开眼睛。其实不止俞守之一人惊为天人,那天的及笄礼之后,满京城就盛传唐家女子的风采。向舅母提亲的人很快就踏平了唐家的门槛。其中也包括阿娘。

及笄礼回来的路上,他就求阿娘为他提亲了。只是阿娘笑的花枝乱颤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偷**成功的狐狸。

即使在众多的提亲者中,他的条件也是数一数二的。俞家家底丰厚人口简单家风清白,他本人青年才俊风度翩翩,二人才貌相当年龄相仿,更何况唐嫣和他也是相熟的,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舅母稍作姿态也就答应了,可是,半路上杀出来个程咬金,一向对他和颜悦色满口赞赏而且从不管内宅事务的唐舅舅,居然不答应!

唐一笑不答应。这让俞唐两家人都不着头脑,不知为何。

关键唐一笑本人还不说原因,只是一句话:俞守之想娶我女儿,门都没有。我女儿嫁猫嫁狗嫁谁都行,一辈子不嫁老在唐家也可以,就是不能给姓俞的当媳妇。

这话说的可有些重了,唐嫣当场就哭了,当晚就病了。俞守之听到消息后也心痛不已,马上到唐家求情。

可是唐一笑居然吩咐了连门都不许他进,他只能在门外长跪不起。唐一笑当然不怕,当即吩咐人要把他暴打一顿拖走,幸亏舅母在旁边死命的拦着,最后唐一笑只得丢下一句话:他要跪就跪吧,我看他能坚持多久。

俞守之整整跪了两天一夜,期间阿娘来看他,眼泪哭的哗哗的,劝他要不就算了,你舅舅脾气倔,说的话从来没收回过。

他用手擦着阿娘的眼泪:“娘,你不是常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么?孩儿没事,孩儿只想娶表妹一个人,舅舅他会明白我的真心的。”

劝不动儿子,铃兰只好去找唐一笑。书房里,卢夫人也在劝他:“你这是发什么子啊。守之那点不好,你说出来个理由来,不结亲也就算了,可是你又没什么理由,为什么要拦着他们?”

唐一笑只坐在椅子上不说话,惹的她唉声叹气,嘴上两个燎泡怎么也掩不住。她嫁过来也有十七年了,只有唐嫣和唐琼一子一女,特别唐嫣做为长女,自小如珠似宝捧在手心,轻易不肯委屈了的。俞守之是她挑细选看上的女婿,而且也被女儿打动了,什么都办的妥妥的,丈夫却突然不同意。还不说理由,要说丈夫也是很喜欢女儿和守之的啊,怎么这时候硬是要打鸳鸯呢?如今一个病在床上,一个跪在外面,满城里的人都背地里嘀嘀咕咕,让她如何不着急生气。

无奈她无论说什么唐一笑都充耳不闻,听的烦了直接把她撵出去。她刚出书房就看到了立在外面的铃兰,无奈的朝她摇摇头。铃兰了然的朝她一笑:“嫂嫂莫急,还是先去看看嫣儿吧,容我进去和哥哥商量一下。”

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铃兰也不再废话,双手撑在唐一笑的桌子上,恶狠狠的吼道:“唐一笑,你什么意思?”

唐一笑翻了个白眼给她:“我的意思你知道。”

“你不就是因为当年我没有选择你记恨么?你好意思么,一个大老爷们,把这事记了这么多年,如今还因为这个阻碍小辈们的婚事?当年事与他们何干?嫣儿是不是你女儿,难道你不希望她幸福么?”

唐一笑抬起头来幽幽的看着她:“我就小气了怎么着?我就记恨了怎么着?铃兰,你不选择我选择子诺是你的自由,这么多年来,我只有默默的支撑你帮助你祝福你,希望你过得好。可是,我争不过子诺,我的女儿为什么还要嫁给他的臭小子。我做不了你的主,但是总还能做嫣儿的主,嫣儿自会有人给她幸福,这个人就是不能姓俞。”

铃兰无力极了:“你的好我知道,若是我先遇见你,一定选择你不会选择他的。可是,阿笑,是老天注定我们只能做兄妹。我,实在对不住你的情意。”说道最后已经满眼含泪。

唐一笑扭过头去不看她。

“可是,阿笑,我们已经这样了,难道你还忍心看着孩子们无法与心爱的人相守一生么?守之和嫣儿是真心的啊,在最适合的时候遇上最适合的人,这种缘分修上千年也不一定能修得来。你真的忍心就这样生生的拆散他们么?”

唐一笑依旧默不作声。

想想门外跪了两天一夜的儿子,铃兰豁出去了,她转到唐一笑面前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阿笑,就当我求你的好不好,就当你再成全我一次好不好。让他们用一生的幸福来弥补我们的遗憾,好不好?阿笑,求你了,答应我好吧,求你了……”

俞守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听俞伯说,自己最后气力不支晕倒在唐家门口被抬回来的。他第一反应就是不行,舅舅还没有答应他,他一定要去跪到他答应为止。

下人们赶紧七手八脚的摁住他,俞伯叹了一口气:“少爷,你歇着吧,唐家已经答应了。”

“什么,舅舅答应了,太好了。”

“不过,你未来的岳父开出了三个条件,必须都答应了你才能娶唐小姐。”

“什么条件,快说快说,别说三个,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我也答允。”

俞伯怜悯的看着自家少爷,一字一顿的说:“第一,要等到唐嫣二十岁才能完婚,之前你不允许有任何通房侍妾,之后也不允许再碰唐嫣之外的任何女人。”

“我答应!”

“第二,唐嫣不进俞府,只能在俞府之外的地方置办房产迎娶,婚后也不向俞家二老叫爹娘,依旧叫姑姑姑父。”

俞守之倒吸了一口冷气。

“第三,以后生的孩子,第一个孩子要姓唐,并且继承家业。”

大伙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纷纷说这哪是嫁女儿,分明就是招上门女婿么?

俞伯也叹息着:“唐老爷说过她的女儿不能嫁给姓俞的,所以本来就只答应招你入赘。还是夫人说,唐家还有唐琼唐珉唐玢(bin),嫣儿招赘算怎么一回事,传出去对嫣儿的名声也不好。唐老爷才又让了一步,让你们独自在外成亲,既不算嫁到俞家,也不算招到唐家,婚后的儿女也各随各姓。你要是答应了这三件事,唐大小姐也就不算嫁入俞家了。”

俞守之也愣住了,如果说第一条他还可以做到,第二第三条则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决定的事情:“那,爹娘知道了么,他们,同意么?”

俞伯总算笑了一下:“老爷和夫人当然不愿意,可也舍不得你受这相思之苦。他们说你也大了,一切你自己看着办吧。”

下人们一片大哗,谁不知道大少爷醉心冶炼无心仕途,二少爷就是俞家的顶梁柱。眼看着二少爷前程似锦,可是唐家一句话,这二少爷就要分出去了,以后俞家可怎么办。

俞守之也左右为难,不答应吧,娶不到表妹,可答应了,怎对得起父母十八年养育之恩。

看着从小看大的少爷如此为难,俞伯心里也不好受,赶走了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后说:“二少爷,夫人说了,那个父母不巴望自己孩子过得好,只要你娶到合心顺意的媳妇就行,至于以后叫我们爹娘还是姑姑姑父,生的孩子姓俞还是姓唐,那些都是表面上的东西,改变不了你是我们的儿子,将来生的是我们俞家的孙子的事实。夫人让你放心休息,一应定亲琐事都会为你料理好的,将来也会为你出钱置办产业,你只要等着五年后抱美人就行了。”

俞守之闻言大喜,一下子瘫倒了床上,禁不住热泪盈眶,最亲的人还是爹娘啊,舅舅平日里对自己再好,也不如爹娘亲啊。

91番外之俞静之上

我躲在花里,一边咬着桂花糕一边听着外面的闲言碎语,她们口中的人正是我。

“也只有俞家才能养出如此没教养的女儿,你看那穿衣打扮,头上着蛇形的金钗,手上戴的豹子样的镯子,哪有一点闺中小姐的样子。”

“就是就是,那豹子做的真像,我第一眼看去就打了个寒颤。”

我抬腕看了看自己的手镯,红宝石绿宝石和晶钻镶嵌的豹子,多么灵动华贵,娘说这是欧罗巴皇室专用的款式呢,叫什么卡地亚,她们不识货,还在这里说嘴。

“以前总说在家养病,今日一见,那脸色红润的都能掐出水来,哪像个生病的人?”又有人挑起新的话题。

“呦,生病什么的都是借口,只有吴姐姐这样的老实人才信,京里的人谁不知道哇,她镇日的在外面跑,公主都没她过得自在逍遥。”

“在外面跑,她也是个十六岁的大姑娘了吧?”

“可不是,所以才不成体统啊。不过那俞家人都不着调,她这样也算不得什么。”

“唉,她这样怎么嫁得出去啊。”一个明媚忧伤的声音拖着长长的咏叹调。我大口的咬了一口糕,干卿底事啊?

“哼,人家才不急呢,俞家还拒绝了冯家的提亲呢。”

“什么,哪个冯家?”

“新科状元么?”

“可不是,哎呀,他怎么会向那野丫头提亲?”

“可怜的冯哥哥呦。”

外面顿时叽叽喳喳响成一片,我吃的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干卿底事啊??

“谁知道俞家怎么想的啊,新科状元还不满意,她这样的女儿有人要就烧高香了,莫不是真要留到老?”

“或许她家真的不稀罕状元呢,她二哥不也是状元?而且还是连中三元呢。”一个声音弱弱的说。

“他二哥啊,更别提了。惊世骇俗的事都让他们家占全了。他爹把个丫环当正妻,他直接为个女人连家都不要了,生的孩子都姓唐。”

外面说话的那几个人我认不全,无非是某国公的孙女某尚书的女儿一类,我一向记不住只见过几面的人,也懒得费心去记,我从不属于京城的贵女圈子,只喜欢在江湖中快乐逍遥,要不是今天是英国公夫人的寿宴,我又恰好被母亲关在家里思过,我也不会来。

母亲说过,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但她也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其实自我有记忆以来,她就一直这么矛盾,既不希望我像别的女孩子没有思想没有格,在三从四德中迷失了自我,又怕我太独立将来嫁不出去。于是她总会在我绣花的时候鼓动我出去走走,又会在我顽皮的时候罚抄《女戒》。

我七岁的时候,惔哥哥以十二岁的稚龄成为大夏朝最年轻的进士,连皇上都亲自召见了他。他在金殿奏对的时候说自己年纪还小,不愿入翰林院为官,愿到各处游历增长见识考察民情,皇上特旨允他领七品编修衔赴各地考察,所过之处官府都要接待安排。

如此好事,我岂能错过,于是我央求爹爹和娘亲允许我跟着惔哥哥一起去,娘亲又纠结了,又想我出去走走看看也好,又怕跟着惔哥哥惹出闲话,还是爹爹好,当即答应了我。

于是那几年,我女扮男装跟着惔哥哥走遍了大夏朝的山山水水。他写了三十几万字的笔记,还画了一张大夏朝的堪舆图献给皇上,我则学会了好几十种方言,以及无师自通的易容术。

后来他被皇上委以重任再不能任意出去后,我却改不了喜欢出游的习惯,在家从来呆不满一个月,便又到各处游玩了,只是随着年龄越来越大,需要我出席的活动越来越多,娘只能说我生病,需要在家静养。

娘也不希望我再四处乱跑,可她拘不住我,我们家一向讲究平等和民主,每个人对着自己的事情都有发言的权利,娘和爹爹从来不用尊长和孝道压我们兄妹。我不愿意和这些只知道衣裳脂粉的深闺小姐们来往,娘亲也没有办法。直到上次我遇到了麻烦没能及时赶回来参加自己的及笄礼,娘才发了狠,把我拘在府里一年多。

待她们都走了,我伸了个懒腰拍拍衣裳慢慢的走出来,真是没有营养和趣味的对话,偏偏她们还乐此不疲,尤其那几个庶女,更是牙尖嘴利,贬损我时唯恐落于人后,娘说的真好,装腔作势的都是纸老虎,咬人的狗不叫,叫的狗不咬。呆在这里真没劲,还是找到娘撒个娇早点回家吧。

英国公家的花园很大,我折了柳条漫无目的的边走边打,一路上飞花落红,惊起蜂蝶无数。逗得我咯咯的笑出了声,就在这时,有人挡住了我的路:“静之,好久不见。”

我惊讶的看着眼前的青年男子,拼命想他是谁,怎么认识我。我对人脸的记忆力不是一般的差,屡屡让我出丑,比如冯家来提亲的时候,我就完全不记得这个据说当年我很黏他的宸哥哥。

那人等了好久:“我是张静斋。”

张静斋,张静斋,我依旧拼命想,张静斋是什么人。嗯,你肯定是张家人,否则怎么能进内院呢,可是,张静斋,虽然我上过张家的学堂,但是我们见过么?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他大约也看出了我的纠结,气息有些不稳:“静之,你完全把我忘了?那你还记不记得这个?”

他伸手从衣襟里拿出一支赤金镶宝的钗子,这个我认识,这是我的东西,我对东西的记忆一向比人好,立马劈手夺回来:“这是我的,怎么会到你手里?”

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抹掉我嘴边的桂花糕的残渣:“九年前,从你那骗来的,当时多亏当了它我才能到的西北找到我七叔爷从军,这次回来,我又千方百计把它赎回来了。”

“这样啊,那也不能怪我记不得。”谁能记得九年前的事情啊。

他眼神一黯,看着我理所当然的拿着钗子就走了,不禁叫道:“你难道有点不好奇当年我为什么骗你的钗子?”

我立住脚茫然的转过头:“这个很重要么?反正你又还给了我不是么?”娘总是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纠结于过去的人会很痛苦,学会遗忘是通向快乐的唯一道路。

可是看他一脸失落的样子我有点过意不去:“要是很重要,改天有时间你讲给我听吧,今天我累了,要回家了。”说完我就一步三跳的回去了,一直到最后都没反应过来,张静斋就是英国公府的长房长孙,将来要袭爵的,同时也是战功赫赫的凌风将军,羌人听到他的名字就望风而逃。

第二天采蝶轩的雅间里,我完全不顾及形象的窝在椅子里边吃豌豆黄边听他讲陈年旧事,大约就是当年他母亲不许他去前线投奔七叔爷上阵杀敌,可是他偏偏很想去,只是没有路费。一次学堂里有人喊他的时候我应了声,静斋和静之的发音很像嘛,于是他盯上我这个天真浪漫又很有货的小姑娘,从我这里骗了一支钗子换了路费才到的西北军营。

故事很老套,还没有东栅门说书的好听,但我很感激他能说动母亲把我带出来。

大约是看出即使他讲了这么一篇故事我依然记不得他的样子,他很挫败的说:“我也没想到一去就是九年,不过经过这么多年的苦战羌族终于被我们彻底攻克了,现在天山南北都是我们大夏朝的疆域。”

天山,我不小心噎了一口,多么好的地方啊,天空蓝的像镜子,雪山白得像宝石,大地平旷,河流蜿蜒,牛羊膘肥体壮,姑娘和小伙们都能歌善舞热情开朗,那是和京城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现在,他们都属于大夏朝了?

我实在太迟钝了,居然在这个当口愣神,而不是发出由衷的赞叹和欢呼,毕竟羌族威胁了我朝百余年,一朝平定,这份功绩怎么夸都不为过。

“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反应。”他笑意盎然的看着我。

啊,那该是什么反应呢,我想了一下忽然有些脸红,忙把桌上的点心往他面前推了推,又殷勤的给他的茶杯里续了水:“你说累了,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有些无奈的说:“当年我也是迫不得已,走之后一直很担心没了钗子你娘会不会打你,又怕我娘知道这事后找你家的麻烦。”

“哦,应该没有吧,否则我会有点印象的。”我很诚恳的回答。

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好像该说的都说完了吧,可我分明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丝不舍,恩,如果他还要说的话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听一听,毕竟这里比家里更有趣,可我等了半天只得了一句:“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我点点头,随他出了门,街上人来人往热闹异常,我眯着眼睛享受这样难得的放风时间,不公平,为什么男子哪里都可以去,女子则必须谨言慎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公平实在是个很玄妙的东西,母亲常说:完全的公平永远不可能达到,但我们都在努力无限接近公平。她和爹爹也都身体力行的这样做,我们几个孩子,都可以自己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大哥醉心冶炼,他打造的兵器千金难求;二哥为了娶二嫂搬了出去,甚至孩子都姓唐不姓俞,二老仍欢欢喜喜,小弟更是顽皮贪玩,跟着舅舅习武,满院子的捣乱,也没有什么人来管他。只有我,虽然也很自由,但是母亲看到后总是皱着眉毛忧心的说:“孩子,你再这样下去谁会娶你啊……”

想多了,哎,反正母亲总是这么矛盾,我已经习惯了。

忽然,我瞥见街角墙影里的一个人影,激动的一把抓住张静斋:“那个灰衣服拿蓝包袱的男人看到没,帮我捉住他!!”

92番外之俞静之中

俞静之2

虽然有很多师傅教过我武功,但是我最擅长的功夫依然是逃跑,啊,不对,是轻功,轻功,哎,不要笑话我,毕竟我是个女人啊,硬碰硬的话会很吃亏的,而那个正是让我吃了无数明亏暗亏的人。

张静斋果然不含糊,听我说了后不动声色的走过去,一把就扣住了他的双手脉门,那人嘴里还喊为什么抓我呢,我跟着啪的打了他一耳光,他看见我顿时老实了。真解气啊,有个帮手真好。

我四面一瞅,正好几步外就是胡爷爷的铺子,我向静斋使了个眼色,把他拖到铺子后面的厅堂里。

静斋把他扔到地上就站在门口望天了,我忍着心头的恨意冲他喝道:“拿来!”

“我说了,真的不在我身上。”

刷,我从腰间抽出软鞭就打了过去,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子,我要是信了他就跟他姓。我的鞭法也是名师所教,挥起来令人眼花缭乱。无奈对方虽然大呼小叫满地乱滚躲得狼狈,可是鞭子一次也没打在他身上。

我就知道,他是个高手,否则我也不会栽在他手里那么多次,可是,这一次他撞到我的地盘来,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静斋,快来帮我!”

张静斋虽然背对着屋里,但屋内人的一举一动他都听得很清楚,没想到俞相的小姐,打起架来如此生猛,再配上最后这声求助,又娇又俏,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直撞到他心窝,他只觉得浑身的血直冲脑门,口干舌燥心乱如麻。

屋里依旧乱作一团,他身形如电,纵身进屋向地上那人踢了两脚,复又转身回到原地望天。就这么一霎眼的工夫,屋里情形立变,灰衣男子抱着腿呼痛,我的鞭子终于打在他身上,刺啦一声,连衣服带皮划出一道长痕。

“快说,你到底把东西藏哪里了?”我用鞭梢指着他的脸。

豆大的汗珠从他头上冒出来,俊脸疼的也有些变形:“我说了东西不在我手上,你打死我也是这句话。”

“你以为我不敢,我早就想打死你了。”我挥动鞭子一下快似一下,眨眼他身上就布满了伤痕,可他眼里的傲气更胜,硬是咬着牙不吭一声。

“你这样他是不会说的。”不知何时张静斋站到我身边。

“那怎么办,”我气的直跺脚:“他偷了我的匕首,那是大哥专门为我打造的,我一定要找回来。”

“我说了那是个误会,我偷包袱的时候完全没想到里面有匕首,后来包袱被别人抢走了,我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胡说,江湖中谁不知你阮桐是偷儿的祖师爷。谁能从你手里抢东西?”

“大小姐,我也很想知道,那人出手如电,是我见过出手最快的人。”他苦着脸懊恼的说:“我说你要是真的在意那把匕首,不如到兵器铺或者当铺找找,或许还能有些收获。”

“我早找过了,还让四叔爷的人都帮着找,天隆号你知不知道,那是我四叔爷的产业,我们把整个天山城都翻了个遍,为此我还耽误了大事,到处都没有,你说,我不找你要找谁要!”

我成功的看到他的脸色一点点灰了下去:“这可奇怪了,我怎么就惹上这个麻烦,真是头疼。”

“咳咳,”旁边的张静斋有些尴尬的问:“他偷了你的匕首然后又丢了?”

“我再说一遍,我只拿了她的包袱,谁知道里面还有一把匕首!”

“是,你只拿了我的包袱,可是里面是我全部的衣服银子路引和防身之物,你知不知道就因为包袱不见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我甚至要被抓去坐牢。要不是陈叔保下了我,我说不定就……”想到恨处我扬手又是一鞭子。

张静斋眼明手快抓住了我的手:“咳,那个,你要找的匕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么长,这么,手把上有一颗红宝石,”我比划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你,难道见过?”

他脸色变幻不定,终于从怀里掏出一个绸包,小心翼翼的打开:“是不是这把?”

“啊,怎么会在你这儿?”

“啊,原来那天抢我包袱的人是你?”我俩同时喊出来。

“那天你也在,你,你,你是那个书生?”

“你就是那个羌女?”这次是灰衣人和张静斋同时发问。

“我才不是羌女,我就是穿了套羌人的衣服而已!”

“你不是书生,书生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身手!”我和灰衣人同时不满的叫道。

嗯,其实是我和张静斋在对话,只多他一个人独自嚷嚷。

我看着他手中的匕首,他则看着我的脸,一时间我们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偏偏旁边还有个人煞风景,一声高过一声的喊道:“哎呦,你的匕首找到了,可是我的腿断了,你们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啊!!”

我这才发现怪不得他躲不了我的鞭子,原来张静斋一出手就踢断了他的腿,呃,这确实重了点,我一直以为他只是脱臼,不过想想他给我带来的麻烦,我依然故作生气的骂道:“谁让你不干好事专偷东西,活该。你躺着别动,我马上找大夫。”

大夫来给他上了夹板,又处理了那些鞭痕,嘱咐说至少要在床上躺三个月,期间他一直大呼小叫的喊痛,我看着他满身的伤痕也有些后悔,只能嘱咐下人好好照顾他。

第二天我就想法子溜出来看他,他浑身都缠着纱布,腿上打着夹板,看上去滑稽极了。我有些心虚的拿出一瓶药:“这是御用的疗伤药,抹了不会留疤。”

他本不睬我,哼,好心当做驴肝肺,我气恼的把瓶子往桌上一放:“随便你,谁让你先偷我包袱的。”

“我当时以为你是个羌女,又那么嚣张跋扈,便想着给你个教训,谁知道,”他长叹了一口气:“反倒自己找个大这么大的教训!”

“羌人怎么了,虽然羌人在战场上是我们的敌人,但你也不应该对一个无辜的弱女子下那么狠的手。”我不服气的说道:“人家就是看着羌人的衣服漂亮想穿一下嘛。”

“漂亮?”他讥讽的看着我抽了抽嘴角,我知道,他笑我那天穿的太妖艳。

“喂,你来京城干什么?”

“找你!”

“找我,你又想捉弄我?”我立马杏眼圆睁。

阮桐苦笑着不知道该如何说,难道说自己自从招惹了她后便忘不了她,千方百计打听了她的行踪来找她。

恰在这时张静斋挑帘进来:“静之,我有话找你说。”

“哦,好啊!”我傻乎乎的没挪窝,还朝着另一把椅子扬了扬下巴。

他犹豫了一下:“这里不方便,你出来。”

“哦,”看在他昨日出手帮我的份上我老老实实的跟了出去。

屋外的他长身玉立,渊渟岳峙,披着碎碎点点的阳光,一时间晃花了我的眼,我才发现他是极出色的男子。我轻轻的走到他面前,虽然我在女子中一直是高挑的,但是也只能看他宽阔的肩膀和滚动的喉结。

“静之,原来你就是那个羌女,我居然没认出你。”

“小意思,当时化了妆而已。”我打了个哈哈。

“那包袱是我抢过来的,当时是想着还给你的,只是一晃眼你就不见了,找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你。”

“那天太混乱,我后来被陈叔救走了,装束自然也改了。”

“包袱今天我给你带来了。”

“太好了,谢谢!”那里面有我的易容用品,虽然后来我又陆陆续续补齐了,但是他这份心意还是很可贵的,更何况当年他就要为我出头,这种感觉,嗯,还不错。

他又沉默了好久,方才斟酌着字句说:“那天你穿的,可真是……,平常你也是那样穿的么?”

又来,不就是穿的暴露一点妖艳一点嘛,一个两个都抓着这点不放,后来那群公差见我拿不出路引的时候,也是因为我的穿着一定要抓我去坐牢,说什么我是羌族的奸细。

“不经常,我想扮成什么人就穿成什么样,”我耸耸肩,看着他长出了一口气后又补了一句:“有时候穿的比那还暴露妖艳!”

他又震惊的闭嘴不言了。

“还有事么,没事我就进去了?太阳很晒的哦。”

“有,有,”他赶忙伸手拉住我:“静之,你们家为什么拒绝冯家的提亲?”太阳果真太晒了,看他脸都晒红了。

虽然我不喜欢回答这类问题,但是看在他几次三番无偿帮我的份上,告诉他也不费什么力气:“因为我娘说,女人成亲后就不自由了,所以一定要找个合心意的人才能嫁,可我完全记不得他了,当然不能答应啊。”

“就因为这个?”

“是啊!”

“那,静之,你还记不记得我?”他话音有些颤:“戴云山上,你小时候,我还救过你呢。”

“啊,”怎么突然转到这里来了,我低头想了想:“对不起,我真的记不得了,不过戴云山的事情我有印象,是惔哥哥救的我啊。”(原谅静之吧,她后来完全吓傻了只顾得哭了,就算记得有人放箭也不会记得是张静斋啊。)

我看到他脸色难看的厉害,扯了扯他的衣袖:“你没事吧,我们回屋吧,外面太晒了。”

“静之,”他一把拉住我,看了我好久才说:“那个,如果我上门提亲,你可不可以告诉你母亲对我很满意?”

我疑惑的看着他,确定他是否被太阳晒伤了脑子,然后也很正经的说:“没用的。我娘常说:我这样的傻孩子,只适合找个家庭简单身份不高的人嫁了,若是嫁到公侯之家,只怕被吃的骨头渣都不剩,比如,英国公府!”

93番外之俞静之下

那天的对话不欢而散,看着他抿嘴不言快步离去的身影,连迟钝如我也看出他生气了。可是,这又不是我的错,凭什么你喜欢我我就要喜欢你,娘亲说的对,他果真自负高傲难伺候,非我良人啊。我拍拍衣服又回去找阮桐说话了。

消除了误会的我和阮桐倒满谈得来的,说起江湖上的事情和整人的方法,我俩常一起捧腹大笑。他不止一次的说,要是早认识你该多好,或者那次赵家庄的事情你若在该多好,又或是我曾在燕山顶上看日出,那时你若在多好。

对于他的这些话,我也有同感。江湖虽然热闹好玩,但我也会旅途寂寞,那些美景美食和美好的心情,若是有人在身旁分享就完美了。我甚至在心里偷偷想过,他似乎很符合娘亲说的家世简单身份不高的择婿条件嘛。

堪堪两个月后,阮桐就躺不住了,总是嚷嚷好不容易来了京城却只能躺在这小小屋子里数房梁。我拗不过他,同时自己也玩心重,便日日带了他四处游逛,我们最常去的地方还是知味观,因为白姨不会问我们要饭钱。阮桐的事情我当然不敢告诉母亲,他又是个身边留不住钱的主儿,自然没有多少积蓄,所以我们的吃喝玩乐只能靠我那点月钱维持。

酒足饭饱之后的我不乐意动弹,捧着杯碧螺春听阮桐讲故事也挺不错,如果,没人冲过来打断就更不错了。

“静儿,你难道就是因为他拒绝我的提亲。”文弱的冯状元脸红脖子,指人的手都微微颤抖。

说真的我已经被缠的有些生气了,要不是大哥二哥言辞凿凿的说我小时候也是这么缠他的,我才不愿意理他呢。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拒绝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因为我已经记不得你了。”

“可你小时候还抱着我脖子不撒手呢。”

“既然你也说了小时候,那就说明这事已经过去了。你若真的那么在意,就去找那些依旧抱着你不撒手的人好了。”我有些口不择言:“你不会就是因为我抱过你而求亲的吧,这么些年来我抱过的人多的数不清,也没见都来找我啊?”

我成功的看见他张口结舌的怔在那里,然后失魂落魄的转身走了出去。总算清净了,只是,为什么店里的其他人都神色古怪的看着我,包括阮桐!

我方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今天我没有易容化妆,一个十六七岁如花的少女,说出这样的话实在,呃,太惊世骇俗。

我涨红了脸,但仍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高昂着头朝看我的人扫视了一圈后才回到位子上,经此一闹,我也无心再留在此处品茶听故事,和阮桐匆匆离去。

知味观外不远就是护城河,河堤上绿柳婆娑,景致如画,我们俩一前一后的默默走着,谁都没有说话。但我依然能觉察到气氛有些微妙的变化,阮桐看起来心事重重,我想是因为我之前的失言,虽然我问心无愧,但最好还是解释一下吧,毕竟不可能人人都想娘亲那样理解我的。

“那个,我刚才那话是气那书呆子的。呃,我的意思是以前我混江湖的时候,什么张家的小子,李家的大娘都抱过,你~不要想多了。”

他站住,转身:“静之,我没有想多,我只是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直爽豪放。”

“我知道,哥哥嫂子们也都这么说。”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娘说我就是个直肠子,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

我慢慢的停住话头,觉得他看我的目光不复之前的清澈,带着些晦暗不明的意味,过了好久才很艰难的说:“静之,我觉得,我们似乎更适合做朋友。”

“做朋友,我们本来不就是朋友么?”我嗖乎截住话头,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他却逃避了,挪开眼睛望着河对岸的柳枝好半天不做声。

我细细的咀嚼着他话的意思,泪水不知怎么就氤氲了眼眶,不能哭,不能哭,我死命的告诫自己,你不能像那些嘲笑你的女人一样哭哭啼啼,你是骄傲的俞静之,应该像豹子一样优雅高贵。我拼命忍住泪水,一字一顿的说:“你说错了,或许我们连朋友都不适合做。”

提着裙子跑了好久,我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失态了,抱着膝盖在河边坐下,豆大的泪珠滴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不知怎么就想起娘亲以前颂过的一段诗:向君一揖莫相疑,你既无心我便辞。抚扇高歌题夏雨,弹琴长啸坐秋池。人生至快应为老,世上堪哀只有痴。莫负春江鲈脍好,早居三径倚东篱。

就如我拒绝了冯奕宸,别人也有权利拒绝我,其实这样挺好的,早一点看清自己的心意总比晚一点好,可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痛。

“这就是你选的情投意合的人,好像也不怎么样嘛。”

我嗖的回头,是张静斋,一副了然的样子应该看到了不少好戏。不知道为什么,在她面前我总是很冲动,两眼一瞪脱口而出:“要你管!你管的着么?”

“我确实管不着,不过做为大哥哥劝你一句罢了。其实并不是低嫁就会幸福。男人都是爱面子的,一个身份低微的人敢娶当朝宰相的掌上明珠么?愿意娶么?娶过来后愿意你依旧日日如此任胡闹么?”

我没想过那么多,我的脑子乱哄哄的,爱情在我看来,就应该是简单甜美的,应该是超越一切世俗门第观念的,就像父亲宠爱母亲,两人数十年来仍然把对方看的比自己眼珠子都重要。

“所以,”他逼近一步,几乎碰到了我的鼻尖:“我理解你母亲希望你得嫁良人的心情,不过我不认同她挑女婿的眼光。如果你真想嫁得好过得好,就要改改你的脾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算是表白么,我的心砰砰乱跳,想说点什么扳回颜面,但话冲出口却变成了:“我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要你来指手画脚?”

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那天之后我在府里安生了很久,一是因为惔哥哥多年外放后调任京官,我和他有说不完的话;二是因为静斋那天的话让我很受刺激,其实同样的话以前也有很多人给我说过,只不过我从来听不进去。三是因为我不想见阮桐。

不过当我听到他被抓的消息时还是很震惊,他确实是个江湖惯偷,不过已经金盆洗手很多年了,这次他来京城找我,更不会主动作案,为什么突然就被官府抓走了呢?我第一反应是张静斋背后捣的鬼,虽然我那天很生他的气,但我也不希望他因为我被抓,所以我第一时间冲到张家去找张静斋讨说法。

可是他不在家,我这才知道,几个月前他就出发回西北军营了。那么阮桐的事情就不是他做的了,我又郁闷又发愁,在街上乱转了很久才无打采的回到家。

没想到我刚回到家就得到小丫鬟的回报,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朝娘亲发了火,责怪她任由我和如此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还说要今年就把我的婚事定下来,而且,娘亲也同意了。

我坐在屋里愁啊愁,连娘端来我最爱的杨枝甘露也喝不下去,一叠声的求娘不要这么早把我嫁出去。娘抚着我的长发:“静儿,你也不小了,还这么小孩子气可怎么办啊。要说是娘耽误了你,一直不舍得要求你严守闺礼谨言慎行,才闹出这么大的事。你到底是女孩子,由不得你像哥哥们一样胡闹啊。”

她拿出一个字条给我:“这是阮公子写给你的,他已经离开了京城,今后,你就忘了他吧。”

我接过字条,上面只有短短的几十个字:你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女子,而我,只是一个最平常的凡俗男子,我的过往和现在都让我失去陪在你身边的勇气,静之,忘了我吧,就像你忘了一路走来遇到的那许多人!

“你的亲事,是英国公夫人亲自央了张夫人保的媒,想来你嫁去也不会受委屈,张家公子老成持重,年纪轻轻就立下赫赫功勋,也算是年少有为,你爹爹已经答应了,你就别让他为难了。”

果然是他,他果然提亲了,我有些呆呆的:“可是,娘,他人都不在京城,你知不知道?”

“娘知道,身为武将保家卫国都是应当的,以后诸如此类的事情你都要忍一忍了。婚期定在年底,到时候他就会回来了。”

看来无论做什么都不可能改变爹娘的决定了,我反而觉得有种解脱的感觉,迟早要嫁人的,既然没有找到让我怦然心动的男子,那么嫁给谁也无甚差别。当人家的媳妇肯定不如做姑娘的时候自在逍遥,但至少我已经过了十六年肆意妄为的岁月,但是为了爹爹和娘亲不再担心,我也要过得好,我是骄傲高贵的俞静之,天底下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

94番外之俞寻之上

俞寻之是个幸福的孩子。

他出生的时候,俞家已经搬到御赐的禾园。他爹是一品宰相,他娘是诰命夫人,他姑姑是贵妃,他舅舅是兵马大元帅,他表哥是太子,他四叔爷是首屈一指的富商。所以,基本上没人敢惹他。

他出生后第六天,西北前线传来大捷,这是大夏朝立国以来打的最艰苦也胜得最彻底的一战,经此一役,羌族主力被彻底消灭,天山脚下大片的土地划归大夏朝管理。消息传来,龙颜大悦,所有官员论功行赏,他爹爹已经升无可升,几位哥哥姐姐也都各有功名在身,皇上便赏了未满月的俞寻之小盆友一个六品兰陵校尉的虚衔。

爹爹本来给他起名俞成之的,和二哥俞守之合起来就是守成之意。但是一向以爹爹马首是瞻的阿娘这次说话了,安之,守之,静之,几个孩子的名字都是安静内敛之意,男孩子就应该风风火火去开拓创造,总是守成有什么出息,这个孩子就叫寻之吧,希望他能找到更加光明辉煌的人生。这个提议得到了全家的赞同,从此他就叫寻之了。这也说明他比哥哥姐姐幸运,他不用担负家族的重担,他的生活属于他自己。

俞寻之占尽了父母两人的优良基因,刚出生就粉白可爱,不像别的婴儿都是红皱的皮肤,他嘟嘴一笑,上至八十,下至十八,全部秒杀。周岁抓阄的时候,他穿着一身红袍带着长命锁金铃铛坐在那里,当真美得难描难画,来的贵妇人都争先恐后的去他粉嫩嫩的小脸,差点引发踩踏事件。

所以说,没有人不爱俞寻之。

可是这只限于他一岁半之前,当他会跑会跳会说话之后,大家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了。

阿娘说他是个活动版的十万个为什么。只要见到人就开始抛出他的一连串问题,天为什么是蓝的?草为什么是绿的?火为什么烫?为什么不能去池塘边?为什么明申比我大,却要叫我叔叔?我为什么不能像明华那样穿漂亮的裙子?

总之,不把你问的晕过去不算完。

此外,俞寻之小盆友还最喜欢翻东西。要说他的玩具已经够多了,金的,银的,铁的,瓷的,布的,纸的,木头的,手摇鼓,九连环,积木布偶甚至还有喷水枪,足足装满了十个大箱子。可是,这些还不够,他更喜欢到花园里或者别人的屋子里翻翻捡捡。

他喜欢在花园里一蹲几个时辰看蚂蚁,喜欢钻到厨房里看盆子里的鱼,喜欢到大哥的冶炼房里看他打兵器,喜欢到二哥书房里翻话本小说,喜欢把三姐收集的各地小玩意扔的满地,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爹爹的书房。

爹爹的书房是三间屋子打通了的,一排一排的全是书架,足足有十几进,小小的俞寻之在里面就像走迷一样。这是爹爹办公的地方,全家人不得允许谁都不能进。有次二哥偷偷溜进来,被摁在凳子上足足打了十下板子。

不过俞寻之可不怕,爹爹不敢打他的,再说他也不是胡闹的孩子,中间花梨木大桌上的那些黄本本白本本什么的他从来不动,他只喜欢在书架子间看书而已,有时候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醒来后总发现自己回到了柔软的床上。

在他七岁的时候,这天搬来一个花梨木圆凳,再拿来一只小杌子。他将两个摞在一起,鼓足勇气颤颤微微的站上去,踮着脚尖,终于够到了书架最上面的那个匣子。这个匣子他觊觎很久了,里面一定有好东西。

它放的那么高,和紫檀木的书架是一个颜色,不注意本就不会发现它,它是那么的贵重,紫色的盒身如金似铁,敲上去就会发出铮铮的声响,好听极了,致的黄铜包金的锁扣锃光瓦亮,丝毫不比三姐的宝石头面差。俞寻之坐在地上,小心的拿出一把镶满宝石的小刀,这是大哥给他的生日礼物,据说是用天上掉下来的陨铁打造的,削铁如泥,锋利无比。爹爹本来不同意给他这么危险的东西的,但是娘亲替他求情,只是告诉他不可以随意使用,划破了手会很痛的。

他才不会像明申一样笨到划破手,你看,他这不是已经把黄铜小锁都划断了,也没有伤到自己一点么?俞寻之小盆友紧张极了,就在今天,就在现在,这个对他来说全家最后一个秘密就要揭开了。一想到此他的小心脏就兴奋的咚咚跳,小脸也涨的通红。他等这一天很久了,要等到爹爹上朝,妈妈去庙里上香,还要支开妈丫环一大帮子人,实在是不容易啊。

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看了一圈四处无人,他退后了好几步,用手边长长的**毛掸子挑开盒盖,这是从二哥屋里的话本上学来的,免得有什么暗器出来时躲闪不及,又或者里面有毒粉飞出的话眼睛会瞎的。他等了好久,见什么也没有飞出来,才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只见里面简简单单的只有一个黄绸包裹的卷轴,打开卷轴一看,这不是一幅画么?

画好像已经放了很久,纸面泛着微黄,因为没有装裱,颜色已经有些暗淡了,但是俞寻之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画的是爹爹和阿娘啊。原来爹爹和阿娘年轻的时候这么漂亮,他忍不住赞叹道。可是,为什么爹爹穿着阿娘的衣服?阿娘穿着爹爹的衣服呢?画上角还有一行字,都是很简单的字,俞寻之一字一顿的读出来:我为女来你为男。这是什么意思啊?俞寻之小盆友又开始寻究底了。

这日等到俞子诺下朝回来,整个俞府都被俞寻之小盆友问遍了,待到第二天,半个京城都知道了他们的宰相大人居然穿着女人的衣服伺候夫人喝茶,第三天散朝后,连皇上都特意留下他问:听说你家里有这么一幅画,画的是什么什么,难道真有其事?

俞子诺很淡定的回答:“有!古人有彩衣娱亲,我易装娱妇有何不可?”

皇上嘴角抽动了很久,终于败在他淡定的目光下。俞爱卿,你怎么可以把如此惊世骇俗的一件事说的光风霁月,好像人要吃饭喝水一样正常简单。

95番外之俞寻俞之下

大夏朝国史院所著的崇禧三十七年实录中,有下面这几段话:

崇禧三十七年正月初十朝日,帝于朝议中耳响作堵,头晕乏力,退朝后连召数位太医问诊,皆曰年事已高,不堪政务烦劳,需心调养。一日后,帝准六皇子和七皇子留京轮流侍疾。

崇禧三十七年三月十五朝日,内阁大学士刘文仲奏曰帝躬欠安,宜早立储君,以安民心。百官纷纷附和,一时间朝堂上众口纷纭,群情激动。以骠骑大将军薛侯为首诸人曰大皇子即是长子又是嫡子,理应册立为太子;而以内阁首辅大臣王相为首诸人指出大皇子昏庸无能,贪花好色,就藩蜀边期间多有僭越扰民之举,不堪大任,力推六皇子。唯翰林院七品编修秦悟本曰大皇子昏聩,六皇子有疾,皆不合适,七皇子就藩期间克勤克俭,谦恭好学,礼贤下士,堪为人主。帝命五日后再议。然五日后,帝以身体不适为名罢朝。

崇禧三十七年五月,待选秀女云集京中,帝与德贵妃亲选数日后,定吴家女为六皇子妃,薛家女为七皇子妃,余者册封侧妃良媛十数人。

崇禧三十七年五月二十七,帝降旨立七皇子柴景昀为太子,入主东,薛氏为太子妃,六月初八日完婚。封舞阳候薛厚成为宁国公,赐黄马褂。长子薛冉斌为兰陵四品带刀校尉。晋平郡王为平亲王,加封食邑一千户,着大婚后即刻归金陵。晋安郡王为安亲王,加封食邑一千户。

崇禧三十七年六月初八,皇太子大婚,十日后,其余所选妃嫔抬入体仁。

崇禧三十七年九月,帝降旨十一月初加开文武恩科。

崇禧三十七年十月,应天府报治内有人私募丁勇,暗打铁器,意图不轨,已缉拿头领李成及副手十七人在监,所募丁勇即行解散。

而在铃兰的私宅日记中,则主要写下了这么几件事情。

二月初十,我们终于赶到了京城,上京果然市井繁华,人物风流。不愧为一国之都。

五月初四,唐一笑居然带着我混到中去了。虽然看了无数美女,但是后来吹了整整三个时辰的冷风啊,还差点把小命丢了,好险!以后还是离这家伙远点好,他太无法无天了。

五月十七日,子谣被册封为七皇子妃,不过只是个侧妃。子诺为这事一整天都黑着个脸。其实何必呢,我看子谣自己已经很满足了,七皇子心里有他,她心里只怕也是喜欢七皇子的,否则那天晚上她也不会窘成那样。如今最重要的是为她进好好做准备,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打首饰,裁衣服,挑丫鬟。老太太已经送来了五千两白银和一些压箱底的首饰,四叔也送了好多积年留存的大块宝石珍翡翠珠等物,还有各色衣料。不过老太太的首饰大多式样古旧不能用了,四叔送的珠宝也需镶嵌了才好带。我手绘了一些钗环首饰的新奇样子,天宝楼的师傅脾气大,我还是找家小店赶工吧。

六月初八,七王爷果然被立为太子,今日大婚。虽然我早已猜到结果,但是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撼了一把,估计朝堂内外被震撼的人多了去了,比如子诺就很惊讶,我只能稍稍把林嬷嬷那天讲的旧事给他透了一点,子诺只点评了四个字:恐难服众!

六月十一,七日后,子谣就要和其它妃嫔一起被送入了。这几日里打首饰,裁衣服,堪堪忙了个大概。新打好的首饰送来时,大家都被这新奇的式样耀花了眼,夸我怎么想出来的。呃~~当然是拜清戏看多了所赐。不过我总觉得舒姑娘的眼神怪怪的,别人都在和子谣说话,她怎么一直盯着爷呢?

六月十三,三太太居然带着几大包礼物上门了,我才知道子评还没放出来呢。他居然敢惹九门提督乐裕峰,活该多吃几天牢饭。只是三太太不知咋想起这乐裕峰不就是乐氏的三哥么,然后想让子诺去和乐家人说说情。笑话,子诺现在连个“乐”字都不愿意听到,怎么可能为了这事去向乐家人低头。您礼物再多也没有用,怎么拿来怎么拿走吧。

六月十八,今日一早就有中人来接走了子谣,我很没出息的哭了,侯门一入深似海,更何况是门,此一去相见更是无期。

六月二十三,唐一笑居然让人送来了一匹小红马,算这家伙有良心,我考虑原谅他了。哈,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马了,还长的这么好看,就叫它红星吧,闪闪红星放光彩嘛,和映雪也比较相配。长虹这丫头不爱和人说话,倒是能和动物谈得来,让她去照顾红星正合适。

六月二十七,我第一次骑了红星到老胡的店里,感觉新奇极了。老胡开的玉器店也是四叔的产业,来之前他就托了我有空去照看一二的。其实玉器这玩意我真的不懂,那里谈得上照看。倒是老胡做这行三十几年了,处处教我,上次给子谣打首饰的工匠还是他帮我找的呢,手艺真好!骑马的感觉也真好,可惜城里人太多跑不开。

七月初五,俞正桑这个老女人又不消停了,嫌给她屋里送的冰不够,叫了我去就是一顿责骂。你要是不满意干嘛还死乞白赖的住在这里啊,有时看着她拿乔的脸真有上去挠花的冲动,可是最后我还是陪着笑让她们赶快再送冰块来。子诺因为子谣的事情已经够烦了,舒梦筠又老是有事没事缠着他,我就不要再给他添堵了。

八月十五,小杨媳妇去三太太家送节礼后回来说,子谨居然给乐裕峰当妾了。这三房脑子抽了吧,子谨是不是他们的亲闺女啊,居然舍得给别人当妾?虽说是什么良妾,有文书有陪嫁的,说什么特意找顶轿子抬过去的,乐家还办了十几桌酒席。可良妾也是妾啊,就算乐裕峰的娘子身体不好无有嫡出,就算答应了子谨若是生了小子就和正妻比肩了,可是这媒婆的话能算数么?更何况还有乐夫人那种不讲理的人当婆婆,当初三太太刻薄人家的时候怎么说来的,如今居然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到乐家去。唉,不说了,女孩的命不由人啊,至少现在子评终于可以回家过节了不是?

九月十二,皇上下了恩旨今年加开恩科。看子诺高兴的样子我也跟着开心。我相信以他的实力,考入三甲不成问题,说不定能混个状元当当呢。我还没有见过活的状元呢。哦,不对,我见过前科状元叶嘉恒的。也不知道他娶了公主后过的好不好,他还能记起子谣么,他还能记得我么?不过他肯定记不得我了,那次我表现的就像个二呆子。可是,为什么我总还能想起他,他的鸳鸯扣还被我缝在衣服里压在箱子最底下,是子谣临走时要我还他的,她是不能带回到里去,可是也不想想我怎么能还他啊。

九月二十一,我说俞大姑,你别自作多情了好不好,我知道你想把表哥表妹凑一对儿,可也别做的那么露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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