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怪大城市 - xp1024.com
《妖怪大城市》


序章

漂泊在北冰洋的一艘破冰船上,漆黑的船舱里,有两个身份不明的人。

坐在桌边的人戴着一顶黑色的船长帽,帽檐上用金线绣着一幅蛇缠绕世界树的图案,他右手握着雪茄,左手端起威士忌一饮而尽,淡黄色的液体顺着花白的胡须滴到了桌上:“李,我想……事情的发展和古文书上的记载非常一致,如果一切都没有错的话,冥皇将在一年后复生。”

一个体型消瘦的男子倚靠着舷窗,双手交叉在胸前,“你确定?不会是探测器的故障?”

“基本确定。”船长吹出嘴里的烟雾,“最近三个月我都在北冰洋上到处漂流,你知道的,偶尔有些人我必须躲开。但我确定已经扫描过了这里海底的每一寸土地,都没有再听到蛋壳里那颗心脏跳动的声音。我可以发誓,春天的时候,那个声音就在这。”船长伸手指了指脚下。

“他会不会是躲起来了?我是说冥皇。”李歪着头问到。

船长沉默了一小会,“按死海文书里的记载,冥皇苏醒之前,会吸收几个不同地方的能量,而北极圈的极光之下是他苏醒之前的最后一站。一年之后,当月光再次以同样的角度与这里的极光交融在一起时,冥皇将现身在北极圈的极光之下。但没人知道这一年里,他去哪了、去做什么。”

“但你知道……”船长做出了一个西方人常见的耸肩动作,“空间的概念对他们来说是和我们完全不一样的,所以鬼知道为什么他们可以在休眠状态下横跨半个地球,出现在遥远的某个地方。”

李望着舷窗外面绿色夹杂着一缕紫色的极光,此时光幕在闪烁中移动,虽然他很清楚这只是稀薄的空气在太阳的辐射下进入了激发态,但还是觉得极光神秘而且魔幻。李轻轻的唱出了一首中国的古诗:“烛龙栖寒门,光耀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我知道,这是李白的北风行。”船长用手上将要燃尽的雪茄指了指李,“在你们中国人的传说中,烛龙就是极光本身,极光也是烛龙本身,一体两面。他住在北方极寒之地,睁开眼睛,大地就一片光明,如果一闭上眼睛,大地就陷入黑暗。他的气息呼出来是大风,吹口气,人间就是凛冬将至。再呼一口气,就又变回夏天。”

船长吸尽了最后一口雪茄,把烟蒂在桌面上狠狠的捻灭了,接着说:“在我家乡的传说里,北欧人认为极光是女神欧若拉的战车驶过的痕迹,而这辆战车是用来接引战死的勇士前往英灵殿瓦尔哈拉,同时带给人类希望和曙光。”

李接过了船长的话:“但是通过死海文书的解读,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北欧神话也是一段被掩盖的历史,根本没有英灵殿,奥丁也不住在瓦尔哈拉,那只是安慰人的说法而已。”

船长摊开双手,撇着嘴角点了点头:“在古文献面前,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你放心,我不会为了可笑的传统文化而坚持个人的看法。我同意,欧若拉的战车所代表的,就是把活人带到冥界而已,而在那些最绝密的文献里,这辆战车本身就被称作冥皇,是死亡的象征。”

“所以我们说的是一件事,不管他叫冥皇还是叫烛龙,一年后他将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而且我们暂时还搞不清,死海文书所用的古希伯来文里,复生和苏醒到底有什么区别。”李依然望着舷窗之外,轻轻的说。

“你说的很对。”船长的表情稍微有一些失落,“我们好像知道一些什么,但仔细想想,我们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所有关于他的描述都只剩下一些碎片,而且深深的隐藏在各种该死的被篡改的面目全非的所谓传说里。”

两个人都沉默了,船长给自己倒上了一杯威士忌,又点燃了一支雪茄,随着烟雾再次萦绕在整个房间里,船长问向李:“你的老板有什么打算么?提前做些准备?不过说到这,我甚至还不知道你们面对他的态度,迎接?还是恨不得现在就把他找出来做成煎蛋卷?”

“迎接。”李回答的很直接。

船长端起杯喝了一大口,“好吧,看来我至少还有一年的时间,来喝光船上的酒窖。”

“我的老板站在混沌与无序那一边,他认为混乱过后才能迎来真正的新生。所以谁能让世界充满混乱,他就迎接谁,支持谁,崇拜谁,哪怕献出自己。”

“那看来你们也要有所准备了,一年的时间,不短但也不算长。不过……请允许我的冒犯,你个人的看法也是这样么?”

李的回答充满了想象空间:“我希望看到不一样的世界,仅此而已。不过我们确实要做些准备了,可能先是一些无耻的小动作,毒气、爆炸、绑架,用一些小小的恐慌让这个世界先热个身,也让那些散落各地有着相同兴趣的人们,开始聚集在冥皇的王座之下。”

船长无奈的点了点头:“基于我们的私交,我并没有什么可说的,选择立场是每个人的自由。但我们现在身处不同的阵营,混乱与秩序似乎没有调和的可能,所以我想至少在未来的一年里,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的好。”

李露出了一个微笑,“我今天也是来告别的。”

“为了告别。”船长把酒杯高高举起,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拉开桌子的抽屉取出了一枚金币,用拇指弹给了李,“前几天在一艘古代沉船上打捞的,背面刻着一首小诗,我想它很适合我们今天的谈话,送给你就当作告别的礼物吧。”

李接过金币,看到了这首诗:

dervogelkmpftsichausdemei

雏鸟奋力破壳而出

daseiistdiewelt

蛋壳便是它的世界

wergeborenwerdenwill,

若想出生

musseineweltzerstren

必先毁灭这个世界

李把金币塞进怀里,转身推开了舱门,在甲板上奋力一跃,巨大的羽毛翅膀在背后展开,向南方飞去了。

第一章 江晓俞

下课铃刚一响,江晓俞已经背上书包,一溜烟儿地跑出了教室。

小组长张思涵追在他后面喊:“江晓俞你跑什么跑,晚上值日不做啦,你给我回来。”

“今天值日做不了啦,我真是有安排,我先走了啊,回头请你喝咖啡……”人越跑越远,传回来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江晓俞确实有事,他在快咖啡打工,今天晚上店里有个分享会,据说是业内著名培训师赵某某亲自授课,讲的是“挖掘自身潜能、冲击职场高峰”。值班经理特意提前嘱咐过了,为了显得这个活动隆重热烈,无论有没有排班的,今天务必都要过来。

江晓俞在咖啡店打工的时间不短了,各种分享会他见的多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赵某某上个月刚来过,当时讲的题目还是“与丈母娘如何相处——暨长远把控家庭发展走势”,与会者不少发际线已经老高了,实在不像是新晋的女婿,一个个争相发言,会后痛哭流涕。

直到下班的时候,他在咖啡店后面小胡同里,看见这帮头顶已经有些反光的大哥排着队等赵某某发钱,人生观才又捋顺了过来,合着都是群众演员,那就祝他们早日成为横店影帝吧。

江晓俞出来打工,倒不是因为缺钱,他可不是什么父母双亡的悲惨儿童,主要是因为一个人有点寂寞——父母工作都太忙,长期不着家。但相比起父母不能在家陪着他这件小事,他对家庭的不满,更多的来自于他自己这个名字。

江-晓-俞,他对自己这个名字完全说不上满意,总觉得有一股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浓浓的tvb风,嗯,下一个节目就应该是“做人嘛,最重要就是开心”和“我下碗面给你吃”。他严重怀疑父母小时候都是电视剧儿童武侠小说爱好者,才会作出这种不负责任的事情来。

实际上江晓俞是不折不扣的新世纪一代,零零后newage,在帝都东城区一所不好不坏的学校正上高二。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江晓俞对于自己的双亲倒也不算心存怨恨,反而还有些同情他们。主要是觉得他们已经遭了报应——二老都在同一家外企就职,分别是两个不同国家的大区级负责人,一个是著名的马拉松强国埃塞俄比亚,一个是最近频繁上新闻的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嗯,事业有成。

分享会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就在一片热闹祥和的氛围中结束了,赵某某和快咖啡领导分别为活动致结束辞,并感谢各媒体机构的到来——尤其是著名自媒体“狗眼看帝都”和大v“谁也不是谁爸爸”。

江晓俞本来就没有排班,完事就跟着活动散场一块撤了,回家。走到自家楼底下的时候天刚黑,就听见有小孩的哭声,颤颤巍巍,边哭边喊自己名字:

“江晓俞……江晓俞……呜呜呜……你怎么才来呀……我等你等得好惨呀……”

江晓俞现在一个人住在安化楼的一间单身宿舍里,主要是因为上学近,而且房租也低。

说到安化楼,现在可能上点年纪的人才知道了。这座褪了色的粉红色大楼是1960年建成的,没来过的人要是站在楼门口往里边看,只有一片颓废和暗淡,跟门前宽阔的大马路一比,甚至觉得有点诡异和恐怖。在寸土寸金的二环路里边,算得上是装置艺术了。

但是在当年,这可是全帝都最高的摩天大楼,是理想社会的样板,是共产主义的地标。差不多三百户人安排在九层大楼里,这还不包括食堂、俱乐部、舞厅、小卖店和托儿所,要是修在地底下简直就是废土堡垒了。

安化楼住的人多,年头儿多,来来往往的人多,有的是搬走了,有的是直接驾鹤走了。所以留下的鬼故事也多,总有人说这楼里闹鬼……

听着这哭声,江晓俞在阴风里打了一个哆嗦,看过的11区恐怖片开始在脑海里过电影,小孩的鬼片最可怕,因为不讲理、没逻辑、还有超能力。

壮起胆子左右张望,就在楼门口旁边有一个矮小的鬼影,惨白惨白的,手里还抱着一个血红血红的圆球,跟人脑袋一边儿大:“江晓俞……我等你等的好惨……”还在哭。

再仔细一看,江晓俞不怕了,大步流星走过去,照着鬼影脑袋上就是一巴掌:“何小胖!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大夜里抱着你这破福娃到处转悠,容易吓死人你知不知道!”

“江晓俞,我已经好惨好惨了,你还打我,我告诉我姐姐去……嗷呜……”孩子又哭上了。

“行了行了别哭了,谁又怎么欺负你了?你也别好惨好惨了,你妈是不是最近又看什么苦情电视剧了,你净跟着瞎学,好好说话,啊。”江晓俞说。

何小胖大名叫何盼,是江晓俞初中同学何芝诺的弟弟,二老响应国家号召刚生的二胎,也不知道想的是对他有所期盼,还是何必再有期盼,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名,总之这名字又是一桩人间悲剧,江晓俞心想。

江晓俞觉得这孩子白白胖胖挺可爱,就是有点傻,不过看在他姐姐的份上,也算是对他不错,毕竟没准这小胖子将来会是自己小舅子也不一定。

“江晓俞……”何小胖又抽泣了两下,总算把气儿倒顺了“刚才,刚才有一只蓝毛大兔子,把我的大桃抢走了。”

“什么?蓝毛大兔子,你是不是动画片看多了出幻觉了,我回头得跟你姐说说,多注意学龄前儿童的心理健康,别整天看那些会说话的小动物跑来跑去的,容易产生错误的世界观。”

“俞哥,真的……”

江晓俞赶紧打断他:“千万别叫我俞哥,你这么叫,我觉得我跟那蓝毛大兔子是一伙的了,你还是叫我大名吧。”

“好吧,江晓俞,我不骗你,真有一个蓝毛大兔子。刚才我就在楼后面玩,它突然就窜出来,抢了我的大桃,就跑到锅炉房那边去了,它有那么大。”何小胖还伸出两只手比划,但两只手的距离忽近忽远的,倒了儿也没看出到底是多大。

江晓俞当然不相信这种小孩子的鬼话,但是为了给未来的小舅子留下美好的童年回忆,就当陪他玩会吧。

“走吧,那我跟你看看去。何小胖,头前带路!”

“得令!”

小区里绿化不错,因为响应绿化号召,现在连棵杂草都没人敢清,不过江晓俞认为主要还是老旧小区没人爱管,都等着拆迁了。

锅炉房在楼下小花园的一角里,几十年前曾经是给居民集中烧热水的,和其他同时代的大工厂一样。后来渐渐用不着了,也就荒废在这了。窗户上的玻璃已经都碎得差不多了,只剩几块残片倔强地留在文物级别的木头窗框上。门锁早就坏了,一推就开,屋里遍地是烟头,还有一些不可描述之物,看墙角褪了色的旭月升冰茶易拉罐,显然是许久没人打扫过了。

再往前走路灯的余光就照不着了,江晓俞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白光一闪的同时,好像还真有个黑影,往屋里边闪进去了。

“何小胖,刚才你看见了么?”江晓俞感觉后背有点凉,想确认一下。

“我看见了,就是它。”说着一手拽紧了江晓俞的衣角,一手还把自己的大红福娃抱在胸前,“有你在,我不怕。”

江晓俞心里说你不怕我怕呀,但何小胖这么相信自己还是挺值得欣慰的,“既然你这么相信我……”

话还没说完,何小胖又说了:“我爸说这福娃开过光,能保佑我平平安安,有它在我就不怕。”

气得江晓俞直翻白眼,这都什么家长,从小就用封建思想毒害祖国的花朵,以后生孩子应该先参加考试,不及格不许生。又想到,等自己将来成了何小胖的姐夫,一定得好好把他教育回来。

江晓俞举着手机又往里走,闻见里边屋里确实有点桃子味,但这已经是最里屋了。绕着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有,但刚才确实看见黑影了,这桃子味也跟受害人的案情描述相一致,怎么回事呢?

一回头看见屋里的锅炉了,锅炉房当然是要有锅炉的,还是那种特别老式的锅炉,电影铁道游击队里那种,前头有个小铁门,打开用铁锹往里铲煤。

现在这个小铁门半掩着,好像还在晃动,仔细闻闻,桃子味也好像是从这门里散出来的。

怎么办?江晓俞心里也有点打鼓。

安化楼总有闹鬼的传闻,莫非……可是有规定呀,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难道是什么变异生物,丧尸?白胖胖的小孩不吃,把大桃抢走了,丧尸不能这么点出息。

外星人?这个可能性最大,但是友好交流也应该找聪明人,回头看看何小胖大眼睛卡巴卡巴眨着,江晓俞暗下决心,要真是外星人绝不能让它活着回去,要不它们以为地球人都是何小胖这种智商,明天就该侵略过来了。

不过可能也就是猫猫狗狗的,何小胖没看清罢了。仔细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江晓俞打算下手了,但考虑到可能发生的搏斗,他还是把书包摘下来先放到一边,伸手打开了锅炉的铁门。

江晓俞当时就惊呆了,锅炉里果然有一只蓝毛兔子,但又不是兔子,圆滚滚的,比足球小点,没手没脚没耳朵,一身蓝毛,两只大眼睛跟何小胖一样,眼大无神,这到底是个啥?!!

跟这个不明物体对视了一瞬间,江晓俞看它既没有尖牙也没有利爪,长的人畜无害,还有点怪可爱的,把心一横,一把薅住它身上的蓝毛,就装进书包里了。

“何盼,这果然是只蓝毛兔子,我先把这个大坏蛋抓起来了,明天交给警察叔叔去,回头要是发了锦旗我一定给你。”

江晓俞心眼多,觉得这事有蹊跷千万不能声张出去,以何小胖的智商肯定是不能晓以大义的,只能先糊弄住了再说。

看何小胖歪着脑袋若有所思,江晓俞赶紧使出杀手锏:

“何小胖,去超市,好吃的,随便买!”

“好!”

第二章 江毛毛

在楼下的小超市收买了何小胖之后,江晓俞让他自己先回家了——左手一袋辣条,右手一包薯片,背着他开过光的破福娃,一扭一扭就上了楼,看来他暂时是想不起来蓝毛兔子这档子事了。

江晓俞也回家了,锁门、关窗户、拉窗帘,一切检查就绪,才把这个不明生物从书包里薅出来。刚才太着急都没顾上,现在拿手里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小别致……不,这小东西长的还挺别致,一身皮毛蓝汪汪的,溜光水滑蓬松柔软,要是能实现大批量养殖,一定能成为广大农民兄弟发家致富的好选择。

一放在桌上,这个小东西赶紧抖了抖浑身的毛,左右张望了两下,似乎也看出来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了,眼神一垂像是在装可怜。本来在那像个柚子,突然往下一软,变得像个大柿子。江晓俞心想,这东西没腿没屁股,这么往下一瘫,应该就算是……坐下了吧。

姑且当它是坐下了,总算是暂且踏实下来,俩人一对视,江晓俞终于有机会仔细看看它。

这小东西整体来说就是一个长了蓝毛的肉球,背面都是毛,正面有两只大眼睛,嘴倒是挺小。至于为什么只说正反面而不说脸,是因为它根本就没有脖子,也分不出哪儿算脸哪儿算肚皮。刚想说它没鼻子,小东西一片空白的正面中间拱出一个小肉尖尖儿来,也看不出来有没有鼻孔,就算是鼻子吧。

在一连串的捅咕和撩拨之后,江晓俞也终于掌握了这个不明生物的移动方式——它想小范围挪动的时候,原本应该是屁股的地方就会鼓出两个小肉包,顶着它相对肥硕的身躯蹭上两步。它想去“远方”的时候,就憋着一口气,先把自己收缩成一个柿饼儿,再一放松就弹走了,算是跳吧。

这个时候,江晓俞终于开始思考最重要的问题了,这玩意儿到底是个啥!??

从它极低的战斗力来看,首先排除了丧尸系生物的可能性。

又不像是哪个科学家研制的生物武器,生产这种东西完全是送人头好么。

再从它极高的萌度来看,又排除了欧美系超能生物的可能,这样江晓俞就放心了,省的一会来个浑身绿色的肌肉大汉破门而入非说是它的亲兄弟,不但要抢走还得再挨一顿揍。

摸着温温热热的,也肯定不是鬼。

江晓俞又在网上胡乱搜索了半天,还是一无所获。但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拍照发视频@各路博物大v给鉴定,他知道,这要是传扬出去,明天肯定全网都是这种标题“震惊!神秘生物可以入药,泡酒喝延年益寿,转发5个微信群,奖励10g流量”。

正在跟搜索引擎较劲,电视突然响了:“本宫天生脾气暴、不好惹,谁要是再唧唧歪歪,我有的是法子对付他。”是最近正流行的宫斗剧。

江晓俞边找遥控器边想,还是换个台吧,最近宫斗剧看的太多了,剧情都看串了,好人坏人都快分不清了。可当他找到遥控器一抬头才发现,电-视-根-本-没-有-开!

我去,闹鬼了,莫非这楼里的传说都是真的。

江晓俞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往墙边靠了靠,不过他从小受到的共产主义无神论教育马上就占领了高地——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吧。8平米的单身宿舍一眼就扫过来了,屋里没有任何异常,除了……除了桌上这个蓝毛的小东西。

果然,一会没搭理它,自己又说上了:“朕,无论什么时候见到你,你总是这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这小东西说起话来奶声奶气的,学起皇上说话马上就露馅了。

江晓俞大脑飞速旋转,思考事件背后的真相,终于想起来了:刚才在超市贿赂何小胖,超市的电视里正在放这段……

“真是个大宝贝呀,还会说话。”江晓俞情不自禁,抱起小东西就亲了一口。小东西想躲没躲开,刚一放下,它就往后退了两步,斜眼看着江晓俞。

“得给它起个名字吧……”江晓俞自言自语的说,经过了长达两秒多钟的深刻思考,江晓俞想好了,就叫它“江毛毛”吧,因为得随自己的姓,又是一身毛,这个名字正合适。

既然知道了江毛毛能跟着电视学说话,江晓俞赶紧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电视剧频道,调大了音量。怕江毛毛到处乱跑,又从床底下找出一个珍藏的高达模型大纸盒,把江毛毛装了进去,狠心掏了个洞——让它看电视用。

不过这么一看感觉怪凄惨的,漆黑的纸箱里装着可怜的江毛毛,紧贴洞口站着,从狭小的洞口只能看见它可怜巴巴的双眼,跟蹲监狱一样。还是电影里那种重刑犯的监狱,大铁门封死的,只开一个小口,胖大狱警过来拉开叨叨两句又关上了,最后肯定拿钥匙的手被从这小口拽进去一命呜呼里边人成功越狱那种。

“今天就先委屈你了,明天再说。”江晓俞假装关怀,其实是困了。

“niania。”江毛毛哼哼了两声,也不知道是不乐意啊还是不乐意。

正好第二天是星期六,一早江晓俞就把江毛毛装进书包里,坐地铁到了帝都著名的中老年人休闲娱乐圣地——十里河花鸟市场。江晓俞记得这边有一家卖龙猫的,装龙猫的笼子应该适合江毛毛用,虽然还是个小监狱,总比那漆黑的纸盒子强多了。

转了两圈才找着这家店,已经扩大经营了,不但有龙猫,居然还有一只白狐狸,当然店家绝对不是贩卖野生动物,想要的话是要签下正规的领养合同的。

店里还有最近网上挺流行的“干脆面”——小浣熊,视频里看着特别的萌,会洗手还会偷东西吃。可真东西完全不一样,丐帮级别的脏兮兮,爪子老长,一脸大哥的狠相,让江晓俞对互联网简直完全失去了信任。还有一种精神病飞鼠,你要对它不好,它就咬自己,自残给你看。

正看着,店主过来了:“这位小老弟,您需要点什么?”

“我随便看看。”江晓俞心想,我总不能说是给一个神奇宝贝买笼子把。

“那您打算随便看点什么?”

“……”店主的超强销售话术让人无语。

“我想买个养龙猫的笼子。”

“什么颜色的?多大了?公的母的?”

“……”

江晓俞不想跟这店主纠缠下去了,随便挑了一个,也没砍价,付了钱赶紧跑了。

因为抱着个大笼子,江晓俞打算一路走回家,反正南三环到南二环也没多远,路上休息顺便吃了份烤冷面,就当午饭了。

一到家,赶紧开始干正事——教江毛毛说话。

从哪教起呢?

对了,先教它自己的名字,还有就是怎么称呼家里大人——也就是自己,这样就把彼此的地位尊卑定下来了,修仙小说里面的灵宠法宝什么的,不都得是先认主么。

江晓俞伸手指着江毛毛的鼻子,字正腔圆、慢条斯理地说:“江~~毛~~毛~~”

又指着自己说:“爸~~爸~~”

江毛毛无动于衷……

江晓俞发扬百折不挠的革命精神,反复示范一百次以后:

“江!毛!毛!”嗯,声音里都带着血丝儿了。

“刚毛毛……”

“爸!爸!”

“爸……挂……”

…………

江晓俞表示无奈,不过虽然有点污又有点不吉利,总归是有进步,继续吧。

眼看着天都黑了,江毛毛总算是学得有点模样了,发音也逐渐标准。

“毛毛呀,今天咱们最后再做一个小测验,如果你回答的好,爸爸就奖励你一朵小红花。”江晓俞说的语重心长。

“nia”,除了电视台词和名字,江毛毛暂时还不会说别的话,这可能就是知道了的意思。

江晓俞先拿手指着自己。

江毛毛愣了一下,大声的说:“江毛毛!”

……

又拿手指着江毛毛。

“爸爸!”

……

江晓俞彻底愤怒了:“真不知道你是傻子还是小坏蛋,小红花没有了,蹲监狱去吧!”一把薅起江毛毛,扔进了新买的笼子里。

“从今天开始,增加两节晚自习!”又把笼子放电视前边,打开了电视剧频道。

江晓俞突然又想起一个好主意,这主意“好”的连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江毛毛你可不要怪我,这都是你逼我的。”

说完就把电视播到了教育频道,放着的正是”高中数学全辅导——三角函数进阶教学“。

……

在房间外面,一个巨大的黑影突然从远处飘了过来,在小区上空盘旋了一圈,落在了楼顶的一角。黑影伸出三角形的脑袋左右张望,绿色的眼睛中间有一条狭窄的细线。它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又伸出了鲜红色分叉的长舌头,发出了”嘶嘶“的声音,像蛇一样品尝空气中的气味。迟疑了片刻,又扇动翅膀飞走了。

而此时的房间里,只有睡着了的江晓俞、播放着微积分的电视机和昏迷不醒的江毛毛。

第三章 爱吃不吃

星期天一早,江晓俞还在梦里跟小姐姐逛公园划船,手机突然响了,抹开两眼一看,是自己远在埃塞俄比亚的父亲大人发来了视频连线。接通以后,背景依然是熟悉的荒漠稀树草原景观,醇厚浓郁的自然风光。

“儿砸,爸在这又修了条路,你看怎么样?”说完还举起手机三百六十度扫视了一下。

江晓俞迷迷糊糊看着跟动物世界一样一样的画面内容,心里说这哪特么有路,我就看见长颈鹿了,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又到了交配的季节……公长颈鹿趴在了母长颈鹿的身上,发出了酣畅的声音……

但嘴上还是有礼貌的:“嗯,真宽敞……”

“儿砸,没起呢吧?”看江晓俞睡眼惺忪,老江自问自答着又说:“没起接着睡吧,没什么事我挂了。”屏幕一黑,倒是个毫不拖泥带水的汉子。

江晓俞看着黑了屏的手机居然产生了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摊上这样的家长,就问你生气不生气。

一时间睡意全无,江晓俞躺床上开始谋划一天的安排,难得的星期天,是约尘重一块开黑呢,还是自己偷偷去漫展看小姐姐呢?再买几个同人小本子……

正想着,又传来敲门的声音,”谁呀!“起床气升至顶点。

一开门是何芝诺来了,江晓俞立马春风化雨一般,火气全消,心里说既然来了就别客气了一块睡会吧。可转念一想江毛毛还在桌上,是不是应该先瞒着点,何芝诺全家都是祖传的街道积极分子,她要现在看见了,江毛毛很大概率要上交国家的吧。想到这,江晓俞挡着门缝极为不情愿的憋出了一句:“我,我今天不方便……”

话还没说利索,何芝诺一闪身就钻进屋了,这就叫口嫌体正直吧,重色轻毛。

何芝诺倒是开门见山:“何盼跟我说,你们俩在锅炉房逮了一只蓝毛大兔子。我一想这事就不对劲,兔子哪有蓝色的,你肯定糊弄小孩儿了,对不对?”何芝诺刚想坐床上,一闻被窝儿里还有热烘烘的的人气儿,皱了皱眉头:“老实交待吧,怎么回事?”

“你弟弟这个叛徒,我跟他说好了要保密,这招的也太快了。”

“那是我亲弟弟,替你保密了才是叛徒。而且辣条已经吃完了,早上我给他买的虾片儿。”何芝诺得意的说。

“……”

江晓俞无语了,吃货真是靠不住哇。

生活就像那啥,既然抗拒不了就享受吧,江晓俞心想反正也瞒不过去了,就当向老佛爷献宝了吧。

笼子里接受了一晚上数学教育的江毛毛还昏迷着,江晓俞把它抱出来放桌上左右捅咕,江毛毛这才晃晃悠悠的慢慢醒过来了。睁开眼看见何芝诺,两只大眼睛卡巴卡巴眨个不停,黄豆粒大的小鼻子也一抽一抽的,不知道是不是在闻味道。

“诶呀我去!这种大宝贝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亲乖乖,赶紧让姐姐抱抱。”说着就一把搂进怀里,左右揉搓。

“干嘛是姐姐不是妈妈?”江晓俞问。

“叫妈都把我叫老了,姐姐显得多年轻。”

江晓俞心里说,那你可就别怪我了,这是你自己选的,以后都得管我叫爸爸。

“它叫什么呀?起名字了么?”

“随我姓,叫江毛毛。”

“呃~名字虽然土了点,不过还是很可爱呀。”说着又摁在胸口一阵狠撸。

“……”

看得江晓俞这个羡慕嫉妒恨,恨不得把自己脑袋跟江毛毛的蓝毛屁屁互换。这时候江毛毛居然自己蠕动着转过身来了,斜眼看着江晓俞,小歪嘴透着坏笑,仿佛是在挑衅!大眼珠还往上挑着,左右乱转,一看就是憋着什么坏,突然嘴一张,居然用稚嫩的小音调说话了:“赖后吉祥。”又是宫斗剧里学的台词,只是发音略欠标准。

这一下,何芝诺更是对江毛毛爱得不行不行的。

江晓俞一下明白过来了:“江毛毛!你个小坏蛋,我看你不是傻,你就是坏,坏的都出水儿了。今天晚上监狱电视台特别节目,物理竞赛试题汇编,你等着的。”

江毛毛个头不大,表情还挺丰富,一脸委屈看着何芝诺,但它哪知道,何芝诺在重点中学读书,正好参加了物理竞赛,并没觉得这算惩罚……

不过江晓俞还是觉得跟江毛毛一比自己受了冷落,心里不平衡:“哎你别光看它,一个肉球儿有什么好的,你也看看我。”

“你?你挺好的呀,学校多给你加点作业就更好了,你现在太闲,我心里不平衡。”

“谁让你当初不跟我报一个学校的,后悔了吧,晚啦。”江晓俞感觉自己可算说了一句痛快话。

何芝诺斜眼看着他,“作业都写完了么?期末考试全班排第几呀,年级呢?”

“……”

何芝诺又跟江毛毛玩了半天,转眼到了午饭时间,该回家吃饭了,下午还报了物理课外班。看着江毛毛有心抢走却是力不从心,何芝诺的爸爸接了奶奶的班,一家子都是街道办事处的,思想端正得不得了。

“我先走了,江毛毛就先交给你照顾了,小鬼!”说着,何芝诺使劲一拍江晓俞肩膀:“要不是我爸,我现在就把它抱走,还得改名跟我姓,何喵喵怎么样?”

“得了吧您呐,就老何那秉公执法的劲头,今天就得把江毛毛上交给国家,晚上就法制30分特别节目了。”

何芝诺白了他一眼,上楼回家了。

江晓俞跟何芝诺在初中就是同桌,又住在一座楼里,关系一直挺好。只是中考一过,就分道扬镳了,一个在市重点,一个在放牛班。不过江晓俞觉得自己一点儿不笨,只是对学习怎么也提不起兴趣来,玩起游戏可是“王者”级别的。这几年又没人在身边天天监督着,不像何芝诺,父母管那么严,怪可怜的。

何芝诺刚走没有10分钟,何小胖又来了。

这次江晓俞只把门拉开一条缝:“干嘛呀?你姐刚走,你又来了,我这成你们家行宫了。”

“那不是兔子,我姐跟我说了,兔子没有蓝的,你是大骗子。”

“小点声,那个……我送动物园去了,你赶紧回家吧。”

“你不让我进去,我就告诉居委会李奶奶去。”何小胖也使出了绝招。

江晓俞眼前一黑,这一家子,都是老天派来整我的吧,只能无奈地开了门。何小胖是左福娃,右大桃,赘肉在腰间,哈喇子甩胸口,大摇大摆进了屋。

“我给它送桃子来啦,又硬又脆,可好吃啦。”何小胖凑到跟前,得意的说。

可是把大桃往江毛毛面前一放,这小东西却是一脸的嫌弃,说不定它自己也知道,是因为这个才被人类抓住的,所以怀恨在心。

江毛毛眯着小眼,往后退了两步,开始往桃子上吐口水……“噗噗噗……”

太邪恶了,江晓俞心想,刚才还装得纯情鲜肉,这一转脸就变成泼皮小无赖了,思想教育任重道远啊。

何小胖可受不了了,纯真少年的一颗真心被这么踩在脚下蹂躏,先是瞪大了眼睛一愣,“嗷”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江晓俞赶紧连蒙带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承诺惩罚江毛毛,又以一顿肯德鸭为代价,才把何小胖送走。这才想起来,从抓来到现在,江毛毛确实是水米未进,应该喂点狗粮了,可是它吃什么呢,难道真吃狗粮么?

找了一圈,家里只有方便面、饼干、怪味豆和海苔。

跟小孩抓周一样,江晓俞把这几样吃的放进笼子的四个角里,看江毛毛的反应。

江毛毛左右蠕动,皱着小眉头挨个闻了过去,鼻子一抽一抽的,闻到怪味豆那里使劲一吸,八成是吸了辣椒面进去,闭眼张嘴仰着身子酝酿了半天,“哈秋~”打了一个蠢萌蠢萌的小喷嚏。

看江晓俞哈哈直乐怪开心的,江毛毛不乐意了,翻着白眼把吃的都顺着笼子缝扔出来了。准确的说不算是扔,是用小屁屁拱出来的。

看着乐呵归乐呵,总不能真让它挨饿,江晓俞拿着手机下楼,直奔超市,再回来的时候拎了两个巨大的袋子。

“江毛毛,你看看啊,爸爸对你可不薄,半个月的生活费全在这了,总得有你能吃的吧。”

打开袋子,东西还真多,从猫咪肉包到婴儿果蔬泥,全都有。可试了一圈,江毛毛愣是一个都不吃,尤其是那个果蔬泥,尝了一口,马上喷出来“噗噗噗”吐的满地都是。还歪着头恶狠狠的盯着江晓俞,一脸“你要毒死老子”的表情。

江晓俞拿过来也尝了一口,赶紧吐了,难怪小孩爱挑食,这可真「哔」「哔」太难吃了。

江晓俞打算暂时放弃这个饮食难题,反正看江毛毛一副恶狠狠的样子,一时半会也饿不死。还是写会作业吧……明天又是星期一了,组长张思涵肯定一早就追着要作业,每次收作业都那么积极,莫非是对自己有意思?

写作业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马上胡思乱想就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还是先看会电视吧。”

江晓俞习惯在写作业的时候看电视,虽然可能会影响集中注意力,但有时候屋里太安静了,铁打的汉子也会莫名有点小忧伤。

《跑进科学》是江晓俞最喜欢的节目,虽然各种诡异事件背后不是电线漏电就是裤衩掉色,但好歹全程保持悬念,最后也有个交待。

没想到的是,本期跑进科学讲的是“法源寺的鬼影”,镜头刚一切到寺庙门前的胡同,江毛毛就激动起来,“niania”叫个不停。

第四章 法源寺

随着节目不断推进,本期《跑进科学》的悬念逐步被推向了高峰。居民反映,法源寺附近的胡同里总是有神秘的黑影一闪而过,然后整条胡同的路灯就忽明忽暗地闪,有人说这叫鬼吹灯,还请了风水大师来看过,结果也是不了了之。

最后专家调查了三天,结论是路灯的电线松了,晚上有野猫在房上跑,接触不良的电线一受震动路灯就灭,再一震又亮了,而生活在法源寺附近的小野猫据统计不下50只,经常举家出行。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江毛毛的反应,当镜头在寺院和周边胡同里反复切换的时候,江毛毛表现得非常激动,“niania”乱叫,最后还喊了一句不知道哪里学来的台词,听起来像是“我要吃肉!”

难道江毛毛要吃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成?庙里的香火供品?江晓俞想不出来,因为这件事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围,无论如何还是得亲自去看看再说。

不过现在已经太晚了,江晓俞用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窗外漆黑一片的天,嗯——月黑风高夜,最适合组队开黑,立马上线,发现几个基友都在。但今晚手感实在太差,不是落地成盒就是送快递,舔包两小时,快递5分钟,玩了一会实在不爽,江晓俞也就退了。

第二天一早,江晓俞早早就到了学校,发现昨天一块吃鸡的也都到了,正在奋力赶作业中,抄得龙飞凤舞,隔天再看未必能记得自己写的是什么。

刚到自己位子上坐下,组长张思涵就过来了:“江晓俞,作业写了么?没写可以抄我的,请我喝咖啡就行。”

“今天真用不着了,我写了。”江晓俞十分得意,从书包里掏出作业。

“哦……”张思涵倒显得挺失望。

这时候抄作业的已经完事了,正大摇大摆的往江晓俞这边走过来,胖的叫尘重,是因为他玩《炉灰传说》手气总是太背,抽完了卡包老是全拆成尘,人又胖。瘦的叫李白,平常爱写两句打油诗,玩王者必选李白。

“我说昨天到底是谁那么丧,原来是江桑你呀,昨天你一下线,我们哥几个把把吃鸡。”尘重说得趾高气扬眉飞色舞,一身肥肉乱颤。

“你昨天的328一张橙卡都没出。”江晓俞句句扎心。

“哥哥有钱玩得起,你管不着。”

“你上周的328也是一张橙卡都没出。”

“哎咱能不能别说抽卡这事了。”尘重同学一脸的痛苦,脸上肥肉都在抽搐。

“你爸下周就回国了,你就没有生活费了,手机也得没收。”

“……”尘重喷出一口老血,什么话也不想说,灰头土脸回座位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江晓俞一阵风似的回了家,腾空了书包,装上江毛毛,就准备直奔法源寺去了。

楼前楼后转悠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一辆性能良好的共享单车,骑上车,途径广渠门内大街、天坛路、永安路、南横街,不到30分钟,江晓俞带着江毛毛就骑到了法源寺前街。

法源寺门口有一个布告栏,看完江晓俞才知道这里是帝都最古老的寺庙,唐朝就有了。难得的是寺院周边不但没有推销产品的,门口还能免费领到三炷香。江晓俞心想,最近身边发生的也算是稀奇事,虽然目前看来并不是坏事,不过先在佛祖这挂个号,万一有困难也好有个照应。便顺手拿了三炷香,先捏在手里。

往里走先是几座石碑,看着怪厉害的,不过貌似都是篆书,自己一个字也不认识。还有一座石碑刻的是圣旨,从来没见过这种高级货,江晓俞也觉得挺新鲜。

再往里是天王殿,烧香的香炉就在这,江晓俞把香点燃插在香炉里,也不知道脑子里想的什么,鬼使神差的就冲着大殿敬了个少先队队礼……

不过江毛毛在书包里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明明看电视的时候还挺激动的,莫非不是这?

江晓俞心想反正都来了,就再往里看看吧,绕过天王殿,里边就到了大雄宝殿。这时候江晓俞觉得书包里有动静了,赶紧到没人的地方打开一看,江毛毛在书包里瑟瑟发抖,眼神儿也有点蔫蔫的,好像是有点害怕什么。

“估计江毛毛跟这不是一个阵营的吧……”以江晓俞的见识,也只能想到这了。

江晓俞琢磨着,既然江毛毛感觉不自在,那还是赶紧撤吧,法源寺里有常驻的僧人,隔壁还有一个什么佛学院,万一待会儿出来个大师,说江毛毛是邪魔转世什么的,再给它收了,那可就亏大了。

出了法源寺天已经黑了,往左一拐就是西砖胡同,刚到胡同口,江晓俞就感觉书包里又有反应了。打开一看,江毛毛在里边正冲他点头呢,嗯,看来要找的地方在这条胡同里。

越往前走,江毛毛在书包里的动静越大,已经开始“niania”地叫起来了。

不过……江晓俞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因为江毛毛的动静和他闻到的气味是成正比的,也就是说,江毛毛越兴奋,他闻着的味儿就越冲,而且是很熟悉的那种,温暖的充满生活气息的味道……

当江毛毛的狂热达到顶点的时候,江晓俞也来到了一座神圣的建筑物前边,里边亮着幽暗的小黄灯,传出来浓郁的气息,这地方还有一个颇为文雅的称呼——五谷轮回之地。

“哗~!”一声水流喷溅的巨响把江晓俞吓了一跳,厕所里出来一位光膀子的大哥,叼着烟,金链子明晃晃,一边提裤子往外走,一边盯着江晓俞。

吓的江晓俞倒退两步,低头不敢说话,等金链大哥进了院才打开书包,指着厕所问江毛毛:“难道……你、你要吃这个……?”

江晓俞现在已经彻底懵了,如果江毛毛就是要吃翔,到底还养不养了?

越想越恶心……一不留神想出画面感了太恶心了要吐了……还是把它扔了吧。

可是何芝诺挺喜欢它的,留着江毛毛,何芝诺还能多往自己屋里走走,一来二去日久生情,事情就办了。那还是留着江毛毛吧,大不了让它吃自己的……也不知道江毛毛会不会嫌弃……

犹豫再三,江晓俞深感进退两难,再看江毛毛,好像已经明白江晓俞想的是什么了,侧着圆滚滚的身子,白眼翻到了不能再白的程度,看江晓俞的眼神就跟看傻子是一样的。

看江晓俞失魂落魄的样子,一点儿没有开窍的意思,江毛毛只能深深叹了口气,向胡同对面努了努嘴,如果江毛毛掌握的词汇量足够丰富,现在想说的一定是:“江晓俞你个弱智儿童!”

看见提示,江晓俞总算明白过来了,羞愧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表情上都是大写的尴尬:“误会、误会……”

一通安抚道歉,江晓俞看胡同里也没人,干脆把江毛毛从书包里拿出来了,捧在胸前:“干脆你直接指路吧,我跟着你走。”

跟着江毛毛的指示——努嘴两种不同声调的叫唤,俩人终于站在了对面院里一个小煤棚外面。

“就这?”

江毛毛点点头。

江晓俞看着煤棚有点不知所措,这是帝都大杂院里一种常见的违章建筑,一般不到一人高,面积也就比桌子大点,是煤改电以前冬天存放蜂窝煤用的,现在平房普遍煤改电了,冬天都用电暖气,没拆除的煤棚也就是堆点破烂儿了。

“算了,为了你,也为了我的幸福生活,豁出去了。”江晓俞拉开煤棚的破木门,低头就钻进去了。

煤棚里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江毛毛从怀里跳出去,在前边“niania”叫着给江晓俞引路。明明屁大点儿的一个小煤棚,江晓俞却感觉弯着腰走了好久,中途还有上坡下坡,等再看见光亮的时候,面前已经是一条青砖砌成的通道了。

走出通道,上面是满天星斗,脚下是青砖铺地,两边是高大的红墙琉璃瓦,一米多宽的小路连着前边一道古朴的红漆木门。

江晓俞心灵上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这一切简直不可思议,他揉揉眼睛,又回头看了看走出来的青砖通道,月光能照出通道里不长的一段距离,再往里则是漆黑一片,自己刚才就是从那片黑暗里走过来的。

这时候江毛毛正在前边催他赶紧走,一脸得意。

江晓俞心里盘算着刚才走过来的路线,猜测自己此时应该还是在法源寺的内部,而且是刚才无法进入的隐藏空间,说不定就是哪两道墙之间。

看江毛毛使劲在催,江晓俞也紧走了两步,站在红漆木门之前,经历了刚才那条通道,江晓俞的世界观仿佛也经受了一次洗礼,害怕的感觉一点没有。推开木门,里边只是一间陈设俭朴的小屋,除了桌上放着一本书,就再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了。

江晓俞还是把整间屋子又仔细看了看,确认实在没有错过什么之后,就把桌上的书装进包里,带着江毛毛顺着原路回家了。

第五章 阳光彩虹大白马

江晓俞意外得到了这本来历不明的书,回家的一路上是既忐忑又紧张,当然还有点小期待。

毕竟这年头谁还没看过几本武侠小说呢,意外跌落山崖,醒了之后发现山谷里是个世外桃源,然后吃了某种几百年一结果的灵力果实,修为大涨,又在石洞内找到前辈高人留下的插图版武功秘籍,打通任督二脉,炼成绝世神功,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标准成长流程了。

江晓俞觉得自己目前的情况就跟这个差不多了,这书里肯定记载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说不定就是什么修炼的攻略。到时候自己神功大成,江毛毛也成功进化成什么高阶神宠,父子二人齐心协力,纵横天下。不过又一想到江毛毛现在的这副尊荣,实在猜不出来它能进化成什么厉害的样子。

“算了吧,没它也行吧……”

一边琢磨一边走,月上三杆的时候江晓俞回到了安化楼。刚一进电梯,就觉得有一阵阴风从脚下扫过,电梯门忽然开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爷爷拖着一条绳子缓慢地冲着江晓俞走过来。江晓俞还以为碰到了灵异事件,古代秘籍的守护者这就追过来了要把他带走。

结果老爷子回头说了句:“哎呦卧槽,我的狗呢。”又颤颤巍巍拖着绳子找狗去了。

不带这么吓人的吧,江晓俞捂着胸口……

可算到了家,赶紧把江毛毛从书包里抱出来,在书包里憋了一晚上,该出来放放风了。

江晓俞深呼吸了两下,端坐在书桌前,毕恭毕敬地翻开了这本被他寄予厚望的书,“来吧,下半辈子就靠你了~”

可接下来看到的内容,却让江晓俞瞬间石化——书上的字没一个他认识的,不但不认识,对于江晓俞的文化素养来说,居然完全看不出来这些鬼画符一样的“文字”和任何其他文字有哪怕一丁点儿的关联。

互联网时代成长起来的少年,自然不会在信息与资讯的方面轻易认输,江晓俞在网络上搜了一遍又一遍,满文、蒙文、回文、甲骨文、美索不达米亚楔形文……总之都不是,一点都不像。

知难而退也是成功人士必要的素质,江晓俞心里说,然后一回头,又盯上江毛毛了——既然是你带我找来的书,莫非……

这时候江毛毛闲的无聊,正撅嘴吹着自己脑门上的几根呆毛,几撮蓝色的杂毛一上一下飘着,玩的还挺开心。吹着吹着才发现,自己的二货举动全被江晓俞看见了……

江晓俞看着它的眼神已经从求助变成了怜悯,“哎~果然还是个傻球。”

江毛毛从来没有这么尴尬过,斜眼儿撅嘴的表情凝固在大饼一般的脸上,整个石化了。

江晓俞拿过那本书来,指着上面的文字问它认识不认识,江毛毛还以为是在表扬自己今天的壮举,只是一个劲的傻笑。

“哎~傻球就是傻球。”

不过对于江毛毛今天的表现,江晓俞还是相当满意的,傻就傻吧,江晓俞心想,回身就开了电视。

“今天表现不错,就不看教育频道了,看电影频道,让你放松放松。”

一听教育频道,江毛毛条件反射就是一个激灵,吓的够呛,知道不看了,又是满脸堆笑看着江晓俞。

“你什么时候也学的这么谄媚了,挺好,爸爸喜欢,继续保持。”

第二天到了学校,江晓俞的外号已经从“江桑”变成了“江丧”。

不过江晓俞觉得自己和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层次的拉开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嘛,自己神功在手,早晚是可以破解的嘛,拯救世界的重任是推卸不掉的嘛。

想到这,江晓俞语重心长的对尘重和李白说:“年轻人,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好好享受吧,我很羡慕你们。”

“……”

江晓俞昨晚把那本来历不明的书拍了几张照片,存在手机里,暂时还不打算给别人看,就趁上课的时候继续在网上搜索。

「嗡~嗡~」手机一震,尘重发来了消息:“峡谷四等一,速来。”

江晓俞回复:“老子要学习,时间紧迫,责任重大。”

手机又一震:“偶尔丧一丧,不要灰心嘛,哥罩着你,快来快来!”

江晓俞回复:“你这么擅长安慰别人,一定是度过了很多自己安慰自己的日子吧?你爸哪天回国?”

又把尘重怼了个半死。

对江晓俞来说,这种看起来好像有点古老的东西,最懂行的还得是故宫里的专家,毕竟人家连坏了的文物都能修,更何况只是解读一下了。

不过……这样的专家没地方找去呀,脑补了一下自己在故宫门口举个大牌子,上面写着“我要找专家”的画面,江晓俞赶紧摇了摇头,“不行,不行,肯定得被警察叔叔带走。”

突然灵光一现,江晓俞转头看见了自己的同桌,林雪。如果没记错的话,林雪的父亲还是个挺有名气的书法家,林雪这一辈有堂兄妹三人,分别叫林雪松、林雪竹和林雪梅,松竹梅岁寒三友,其实名字起的挺好,古色古香的也符合家里的文化氛围。

但是林雪梅总觉得自己名字有点土,倒也是没错,“雪梅”这么一叫,确实有点回到上世纪六十年代的感觉。于是后来就把梅字去了,改叫林雪。

“林雪……”江晓俞压低了声音说。

林雪听见叫她,扬了扬眉毛就当是答应了,手上记着笔记一点没停。

“文字,哪儿懂文字的人多呀,就那种奇怪的字,你知道么?”

“字儿?你说的是草书吧,琉璃厂,那懂的人多。”

江晓俞比了个“ok”的手势,算是感谢了。林雪向来都是大家闺秀的样子,从不参与同学们无聊的互怼,也不混什么粉圈,今天能跟自己说这么一句完整的话,已经算是相当给面子了。

琉璃厂,江晓俞早就听说过这个地方,但是因为自身文化水平的限制,就从来没去过。

捱到放学,担心琉璃厂人多眼杂,江晓俞打算不带江毛毛一块去了。自己坐着6路公共汽车,一路风风火火就到了。

街上店铺林立,人来人往,不时还有伪装成孕妇的大姐过来问:“要画么先生?高仿的。”

江晓俞在街上走了一个来回,以他朴实无华的价值观来说,好几家看着富丽堂皇的店都像是黑店,虽然自己并不懂艺术,但总觉得所谓的“美”应该是一种很直接的表现,而不是非得解释半天拐三道弯才能明白的东西。有的“作品”挂在那价格不菲,可怎么看都像是何小胖的幼儿园作业。

江晓俞在这条街上东西走了一个来回,最终决定去一家“古籍书店”碰碰运气,因为看着特别俭朴,也没什么装修,不像是骗到钱的。

书店一楼还是普通书店的样子,书架上摆的大多是字帖、画集、艺术理论,卖古籍是在二楼。江晓俞顺着一道油漆剥落的木质楼梯上了楼,发现这里都是他不太能理解东西,纸质一律深黄,应该都是中国字,认得出的却极少,大概扫了一眼,也没发现和自己那本书里长的像的文字。

玻璃柜台后面站着一位中年大叔,身材比微胖再胖一点,穿着藏蓝色的西裤配白衬衫,戴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着就有文化,正低头翻着一本破旧的书——二楼此时只有江晓俞自己一个人,想来平时没有顾客的时候也只能靠看书打发时间了。

“您好……”江晓俞特意压低了声音,生怕打扰了人家。

“同学你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大叔抬起头,扶了扶眼镜。

“我有一本书,不知道是用什么文字写的,您能帮我看看么?”江晓俞说着,就把手机递出去了,屏幕上显示的正是那本书封面的照片。

“这个呀……”中年大叔拿过手机,看见照片上一个若隐若现的山形图案,稍微严肃了起来,从衬衫兜里掏出一支钢笔,开始在纸上写,边写边说:“我给你留个地址,你晚一点过来找我吧,嗯……九点以后吧,今天我是晚班,你这个说来话长……”

江晓俞一听这话,有戏呀!高兴的不得了,接过大叔写好的纸条,连忙道谢,约好了晚上不见不散,就跟小鹿在草丛里乱蹦那么欢快地下了楼。走到街上打开纸条一看,写着:

杨梅竹斜街,

青云阁侧对,

院落尽头

太有文化了,江晓俞一阵感慨,尤其这字写的真漂亮,按他的标准来说,书法的最高境界就是龙飞凤舞、又能看懂……

沿着琉璃厂一直往东走,紧挨着就是杨梅竹斜街,因为时间还早,江晓俞干脆继续往东,穿过大栅栏到了鲜鱼口美食街。炸糕、爆肚、奶酪吃了一遍,逛了逛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返身又走回了杨梅竹斜街,此时九点刚过。

这条斜街现在是当红的文青打卡胜地,沿街两侧都是文艺气息爆棚的不知道卖什么的小店,夜幕降临之后满街都是搞对象的,撒了遍地狗粮,让江晓俞稍微有点心里不平衡。不过江晓俞一直觉得,最难相处的女生就是那种很爱文艺但又没什么文化的。

街上有一座用铁箍勒着加固,看着相当破旧的二层危楼就是著名的青云阁,号称清末帝都四大商场之首,现在看来简直不可思议,面积还没有一个洗浴中心大。按纸条上写的,青云阁侧对面的胡同深处,琉璃厂大叔的家就应该是在那了。

江晓俞心情简直好到爆,一想到自己的人生马上就要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开心得像阳光彩虹大白马,恨不得站在街上立马唱一首祖国万岁。

第六章 红毛大粽子

“杨梅竹斜街,青云阁侧对,院落尽头。”江晓俞又确认了一下,看了看没错,迈步进了院。

帝都的胡同小院是静谧而又热烈,杂乱而又安闲的,一条条窄窄的胡同相互穿插交织着,随便从哪儿拐进去,时光与岁月的流逝便一下子都撇在了身后,迎面而来的是久违的宁静和恬淡。

看着这些有些年份的红砖青瓦,和角落里堆了不知多久的陈年杂物,有时也会让人冒出个念头:东西,老的也挺好。

院子里是静悄悄的,门帘遮掩的房内肯定有人,但听不见人语。干枯的藤蔓缠绕在矮墙头,在晚风中稀疏摇曳,残缺的上马石,早已淡忘了当年主人的风光。有句古话叫“浮生若寄”,说白了就是“马马虎虎的瞎混”,现在想来似乎挺适合胡同里这种生活哲学,干脆把来世今生这种大烦恼化成豆汁焦圈炸酱面的小确幸,别的,管他呢。

“往事不可回,来者犹……犹……可犹……”江晓俞犹了半天,也没想起后面是什么。难得触景生情想要抒发一下人生感慨,受自身词汇量的限制,最后也只能说一句:“这院真棒!”

再往前走就快到头了,空气中传来一股二锅头的味道,大叔挺能喝呀,江晓俞心想。顺着酒味再找,左手边有一间小平房亮着灯,透过玻璃看,里边隐隐有个胖大叔靠窗坐着,面前桌上有瓶有盏。

江晓俞上前敲门:“您好!”

“来喽~~”回答的声音拖得挺长,感觉大叔心情不错,喝美了。一阵拖鞋踢踏的声音,“吱纽儿……”一声门开了。

大叔显然没少喝,脸都红了,人还是白天那个人,但一身打扮实在是判若两人——老头儿专用的跨栏背心显然历尽沧桑,肩带已经细若游丝,正面还有几个“枪眼”,大红裤衩挺鲜艳,侧面“x京xx中”的斑驳字迹已经看不清了,脚底下蓝色塑料拖鞋布满岁月铭刻的裂纹。

江晓俞看着想笑,心说你白天人模狗样的,看来也挺辛苦的,不过再一想,要是穿这身去古籍书店上班,那就只能往行为艺术方面解读了。

但就在下一刻,江晓俞彻底愣住了,准确的说,是吓住了——胖大叔的脸蛋子上滋出了几根红毛!

可能是刚被蚊子叮了,大叔抬手挠挠脖子后头,手背上也是一片红毛。

江晓俞吓得腿肚子直哆嗦,脑子里一片空白,突如其来的情况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拔腿就跑。大叔喝得微醺,面色迷离,刚反应过来人已经没影了。

江晓俞一路上魂不守舍,简直是“逃”回了家。

一进门,江毛毛就冲他唔哩哇啦地不知道说着什么,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江晓俞也有点明白了,每当它说话发音很清晰的时候,其实它根本不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只是不知道从哪学了个声音——昨天它还学了拖拉机启动的声音,简直满分,让江晓俞感觉自己睡在了大街上。而当它呜啦呜啦不清不楚的时候,才是真要说话,只是发音还太不标准,听不明白罢了。

今天江晓俞没有心思跟它聊天,伸手揉了揉江毛毛的小毛头,就上床躺下了,刚才发生的事他必须仔细琢磨琢磨。

刚躺下没一会,又坐起来了,江毛毛以为他要跟自己玩,眯眼笑着,“niania”叫着,还真有点认了这个主人的感觉。江晓俞拍了拍它,把电视给它打开了,自己则从作业本上撕下来一张纸,端坐在桌前。

他在纸上竖着画了一条直线,把空间分成左右两半,然后在左边写上“好人”,右边写上“坏人”,开始用他朴素的方法,分析今天遇到的大叔。

“着装得体”,他想着大叔白天在琉璃厂的形象,先写在了左边,但是想了一会又都给划掉了,在右边重新写上“衣冠禽兽”,还在后边打了一个问号。

“字写的好看,不像坏人”,他又在左边写下一句,过了一会觉得自己写的这叫神马理由,又给划了。

“身上有红毛,是妖怪”,他在纸的右边重重的写下,然后还在上面使劲画了几个圈。可是托着脑袋看了一眼江毛毛,这也是一身蓝毛。

“衣着朴素”,他想起晚上大叔那一身打扮,差点没乐出来,这条写在了左边。

“二锅头”,江晓俞仔仔细细想了半天,似乎无论在哪,坏人喝的一律都是“那样儿”的酒。他又回想了一下,“嗯,红星,五十六度,清香型”,也写在了左边——他家老江喝最多的就是这个,小江同学虽然滴酒不沾,但也闻了十几年,早记在心里。

从头再检阅一遍刚写的“案情分析”,江晓俞气得想打自己,写的这都是啥,赶紧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又伸手拿过来数学练习册,果然,两分钟后困意袭来……

第二天到了学校,刚一进班尘重大老远就冲江晓俞打招呼:“江丧快来,看我的新抽的橙卡!”

江晓俞知道他就是想显摆,根本不看,撂下一句话就回座位了——

“矮玛这位小伙子,人不可貌像啊。”

尘重刚想得意,又觉得这话听着有点不对劲,坐下越想越不对劲……

这一天江晓俞根本听不进去老师讲的都是什么,满脑子都是古书跟胖大叔。

要说害怕,确实有一点。但一路机缘巧合,江毛毛帮自己找到的那本书,诱惑力实在太大了,要是能解读出来,书里的内容以这样一个少年澎湃的想象力来说,绝对是无法抗拒的。

放了学又该去快咖啡了,今天排了班。江晓俞依然是浑浑噩噩,机械性的完成工作。就连聋哑少女那桌,都没顾上过去创造搭讪的机会。

说到这得补充一下,江晓俞工作的这个快咖啡,紧挨着一所聋哑学校,经常有几个女生放学后会来光顾,一边喝咖啡,一边用手语交流。江晓俞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只是路过,惊鸿一瞥便不能自持了,站在街对面看了半天。之后一有机会就往这边跑,最后甚至来应聘做了兼职,就是为了经常能见到。

其中一个染了棕红色头发的女生,用手势和表情彼此安静交流的样子,看在江晓俞眼里便是十足的优雅。他非常欣赏这种残缺美,不对,其实并不能说是残缺,上天创造的一切都是它原本该有的样子,这就是十足的美。

但这种美跟何芝诺那种不一样,何芝诺身上的是贤妻良母、居家偕老的美,而她身上的则是一种完全不带人间烟火气的美,一个眼神便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江晓俞心里分得清,欣赏绝不等于惦记,自己可不是大猪蹄子。

仙气少女跟江晓俞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也算是有几面之缘,江晓俞整个晚上心事重重的样子也都被看在了眼里。

等到下班的时候,江晓俞站在咖啡店门口犹豫再三,狠了狠心,还是决定二进宫——再去一趟杨梅竹斜街,因为实在是不甘心,再说了,万一上次是自己眼花了呢?

再进小院,这次闻不见酒味了,行至院落尽头,大叔穿得一丝不苟,在小屋里正襟危坐。看江晓俞来了,忙起身把人迎进了屋,表情动作都是一派儒雅风范,让人抗拒不得。待人一进屋,却把屋门锁了……

“您这是……”江晓俞看大叔锁了门,有点不知所措。

“我这不是怕你又走了么,昨日我一高兴多喝了几杯,没想到……吓着你了吧?”大叔面色热情温暖,说出来的话却让江晓俞越琢磨越觉得浑身发冷。

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背后靠在门框上,才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江晓俞脸色煞白。大叔看在眼里,却像没事一样:“先不忙,你再仔细看看我。”

话刚说完,大叔的脸上和耳朵上长出了一层细密的红色绒毛,皮肤上还泛着蓝光——如果离近了仔细看,能看出那些其实是红色的羽毛。一抬手,胳膊上也都是:“你看我是什么?”

“你是大粽子……”江晓俞颤抖着回答,声音里都带了哭腔。这回真是自投罗网,江晓俞想跑也跑不了,离亲身体验什么是“吓尿”就差一点了。

大叔对江晓俞的回答并不满意,一伸手,手指变得像丹顶鹤的爪子一般:“你再仔细看看,我是什么?”

江晓俞哪还敢仔细看,用余光飞快扫了一眼,话已经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鬼……鬼……盗墓日记鬼点灯我都看过,你就是大……红毛大粽子……”

大叔对江晓俞的回答极其失望,一使劲就变回了普通人的样子。坐在包浆折叠桌的上首,指着另外一边的折叠凳:“来,坐这儿。”

江晓俞看大叔收了神通,心想自己一条小命没准能保住,所谓大丈夫能屈能伸,点头哈腰的就坐过来了,屁股只在椅子上坐了一个边缘,相当懂事。看二锅头和酒杯都在桌上,心想这个自己太拿手了,伺候了老江十几年,拧开酒瓶盖就给大叔倒了满满一杯。

大叔一看倒乐了,傻小子还是懂点事,端起酒杯一仰脖就干了,话匣子这就打开了。

第七章 真实的世界

一杯酒下肚,大叔的脸色就润起来了。

“小老弟,怎么称呼啊?”大叔满脸的肉刻意地堆出一副慈爱的的面容,可在江晓俞眼里,比刚才更可怕了。又顺手抄起桌上的保温杯,拧开盖儿里边泡的是枸杞子跟胖大海,整天站柜台,难免说话多费嗓子,还是要经常润一润。

“晚辈江晓俞,见过……”江晓俞突然感觉自己脑子里又卡壳了,直感叹书到用时方恨少,顺嘴就说了一句“见过妖王。“

大叔这口水还没咽下去,”噗……“的一下就全喷出去了,拿手背擦了擦嘴,直盯着江晓俞,气的不想说话。心里说我活的也不算短了,改朝换代都见识过了,就是没见过你这样的,按说有缘能到这来,不是天纵之才也不能是个傻子吧。

要说年纪大的人修养就是好,没有一颗速效救心丸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不行,就再来一颗。

“也别前辈晚辈了,辈分这个东西不好算。敝人姓党名元,字伯忠,长你几岁,你叫我党哥就行了。”

江晓俞心里一惊,这么有觉悟的人还是头一回见,这肯定是好人呀。想到这马上心情就放松下来了,慢慢往后挪着屁股,靠上椅背了。

“党哥,那我那书,您给我解读解读,要是神功秘籍,我得赶紧开练吧?您说我这岁数还来得及么?”一不害怕了,江晓俞马上又是嬉皮笑脸。

党哥根本不接他的话茬,接着问他:“你那天给我看的照片,就手机上那张,书的封面上有个山水纹样,你可还记得?”

“我没看出来呀,还有花纹那?”要说江晓俞这个人,天真直率是优点,就是双商确实低了点。

党哥又不想说话了,用手捋了捋胸口,稳定了一下情绪,接着说到:“山纹下面有水纹,山下有水,在易经里这是一个蒙卦,你知道蒙是什么意思么?”

“萌……萌萌哒?”

江晓俞,他错就错在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儿错了。

气的党哥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蒲扇大的巴掌高举过头顶,眼看就要扇下来。心一软又坐下了,伸手拿过酒杯,一看空的又撂下了。江晓俞赶紧贱兮兮的把酒给满上,党哥这一杯下去,才把火压住了。

“你们现在的学校都是怎么搞的,怎么就教出你这样的学生,想当年,我助燮臣兄创办京师大学堂的时候,那是何等意气风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我接着给你讲吧。”说完还瞟了江晓俞一眼,特意留了一个停顿,要说党哥肯定是做过领导的,讲话的时候知道给人民群众留下鼓掌的空档。

其实党哥想多了,他说的这些江晓俞一点没听懂,直挺挺的等着下文呢。

党哥转头看了一眼窗外,月色正撩人,他忽然想起了不少的故人,觉得自己莫名的委屈,抄起酒瓶子就吹了一口,眼角隐约一滴泪,一使劲又缩回去了。

“蒙,在国学文化里,就是一种阻碍,所谓启蒙、童蒙、蒙在鼓里,都是一样的。比如矇昧这个词,指的就是一种心智上的阻碍,就是你现在这样。”

“萌妹……”江晓俞若有所思。

看江晓俞仿佛是在思考,党哥心里稍微舒服了点,接着说:“这本书,就是要开你的蒙,不管用什么方法,它能给你开一扇窗,让你看清外面这个世界的究竟真实模样。”

党哥又看了一眼江晓俞:“让你现在马上明白也难为你了,我再给你举个例子。”党哥自斟了一杯,酒杯拿在手里说:“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终其一生,眼前都像蒙着这么一块红布,启蒙、开蒙就是帮你把这挡眼的红布拿掉,这不就得见真相了么?”说美了,党哥自己还唱上了:“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由于代沟的客观存在,这首歌江晓俞只在相声里听过两句,并未产生出太多共鸣,反而觉得党哥跟某位相声表演艺术家的形象产生了些许重叠。

看江晓俞还是似懂非懂,党哥接着说:“我再给你举一个最浅显的例子,一个普通人,就去外面大街上走,那就是普通的杨梅竹斜街。你要是开蒙了,你再出去,你就看街上满地是钱包,能理解一点了么?”

这下江晓俞算是懂了,心里这个美。

“但如何解读这本书,咱们先不急。既然结缘,必有结果,你只要知道肯定有个结果在前边等着你就行了。以后有机会我再从量子力学概率云和自由意志两个方面给你讲讲什么叫科学看因果,现在就算了,你还没明白我自己先气死了。”说完端起杯轻轻抿了一口,江晓俞赶紧又给满上了。

这一点党哥倒是满意——这孩子人傻心不傻。

江晓俞很想知道那个满地钱包的世界是怎么回事,所谓真实世界的本质,对他产生了莫大的诱惑:“那您再多给我讲讲呗。”

党哥歪头瞪了江晓俞一眼,干了杯中酒,“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显然是要开始长篇大论了。

“都能看见,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人类世界到如今,按进化论的观点已经繁衍了上百万年了,而只有最近的五千年是有历史的,那之前呢?这个问题有不少人都想过。”

党哥停了一下,确认江晓俞还在认真听着,又接着说:“所以,在漫长的几十上百万年间,你们都在干什么呢?躲在山洞里,围坐在篝火的旁边,害怕那些你们不懂的东西,还有黑夜里隐藏的危险。”

江晓俞似乎完全没体会到党哥所说“你们”的含义,只是沉浸在了故事里。

“那些关于太阳如何升起如何运行的解释,那些人头鸟身的怪物,以及鲲鹏、麒麟和龙,又把他们分成妖怪和神仙瑞兽,并向他们祈求平安与祝福。”

“而之后,因为某些原因,这些怪物的数量一直在减少,人类的数量在增加,你们恐惧的事物越来越少,我们也开始更加理智地看待这个世界。然而,你们解释不了的事物并没有消失。”

“当然,人类不能再生活在恐惧中,你们要保护好自己,而所谓的怪物也不应该永远游荡在漆黑的荒野上。但是,当我们一起在阳光下生活时,我们必须和阴影中的某些东西对抗,并且避免让它们暴露在大众眼中。这样,其他人才能生活在一个幸福的、普通的世界里。”

江晓俞似乎听明白了,虽然党哥讲的很深奥,但道理并不难懂。传说中的神仙鬼怪越来越少了,但其实还在,党哥身上的红色羽毛也是真的,他偷偷生活在这个宁静的小院里,或许也承受着某种自己想象不到的压力。

提到阴影中的某些东西,江晓俞突然想起了何芝诺,还有何盼、林雪、尘重,以及咖啡店里不知道名字的少女,他似乎真的明白了,握紧的双拳仿佛充满了力气,党哥讲的这些,其实是一种责任。

党哥看江晓俞脸上的表情变换,越发凝重,也深感欣慰:“所以,我们中间的很多人,都像我一样藏身在世外桃源。”说话间一指窗口,油漆剥落的木头窗框此时就像一只古老的画框,和窗外的满月凑在一起,成了如同明月松间照一般的天然画作:“所谓心远地自偏。”

“大隐隐于市才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法,你记住一句话,从来只有鬼怕人,从来没有人怕鬼。”

这句话说完,党哥站起身说:“你等着。”

撩开帘子进了里屋,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过后,又拿了一本书出来,“噗”地一吹,书皮上尘土飞杨,伸手递给了江晓俞:“这个你应该能看懂,回去先看看,看明白了再来找我,我再给你讲下一段,一次说多了你消化不了。”

刚说完又补了一句:“你既然得到了那本书,你就早晚能看见阴影里的那些东西。利害关系都得先搞清楚了,否则你一下都看见了,也不一定是好事。”

话说的差不多了,江晓俞觉得该告辞了。只是一本书还没看明白,这又来了一本,难免有点头大。站起身一通礼貌告别,谢谢再见您留步,刚要迈步出门,党哥又一招手:“留个联系方式呗。”

说着拿出手机:“我扫你。”

“卧槽……”江晓俞一下没忍住,因为党哥手里拿的手机居然是「女-团-定-制-粉-红-色-魔-法-少-女-限-量-版」,党哥嘿嘿一笑:“人总要有点乐趣的嘛,你要是能活到我这么大年纪也会明白的。”

“……”江晓俞感觉自己不明白……

走出杨梅竹斜街,江晓俞的心情有点不一样了,事情虽然没有完全解决,秘籍、开蒙依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多少算是有了些眉目。

既然党哥是一个粉女团的中年好妖怪,那这世上说不定还藏着什么有意思的角色。他再看路边下棋的大爷,一身黑格子睡衣,就像千年的王八修成了人形。尖脸大眼的人造美女,看着也像是葫芦娃里蛇精走出屏幕。就连居委会李奶奶,一想起那挺拔消瘦的身形和不怒自威的神态,嗯,一定是红缨枪变的。

第八章 文艺汇演

江晓俞又得到了一本书,开始还挺美的,到家一翻开又傻眼了。虽然不像法源寺那本完全看不懂,但是竖排版繁体字生僻字通假字没有标点符号,对于江晓俞来说确实是不小的阅读障碍,全书只有封面上的两个字最好认——山水。

皱眉托腮吭哧吭哧看了半天,连蒙带骗也才看了大半页,再粗略一数,这本书至少三百页起,一瞬间有点绝望。

江晓俞瘫倒在椅子上,自言自语地说:“看明白了再找党哥听下一段,卧槽没准儿那就是大学的事了……”

江毛毛倒是挺喜欢这本书,蹦过来转着圈地闻,小鼻子一抽一抽的,书上灰尘太大还打了几个喷嚏。也不知道这是一本出自什么年代的书,反正很旧就是了,纸质泛黄,满是灰尘,里边还有些前人留下的痕迹,包括且不限于:茶渍、口水渍、毛发、划出的重点、页边的标注。从页边标注的字迹来看,既有龙飞凤舞的毛笔字,也有狗爬爬一样的蓝色圆珠笔字迹,可见这本书也是辗转经过不少人手里了。

又看了一会,已经困的不行,江晓俞心想这不是办法,一定得找人帮忙。

转眼到了星期五,这天一早,江晓俞刚走到学校门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围着校园的铁栏杆上面都插着小彩旗,还挂着几个大红条幅,看着就是一派兴高采烈的欢快气氛。

校园里也张贴着各种宣传海报,一楼大厅里黑板报的位置也都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海报。但江晓俞现在对文字阅读已经有些抗拒,一个字也不想多看,步履蹒跚的就上楼进了教室。

这时候高二六班的教室里已经炸了锅,有人异常兴奋,有人专心吃瓜,江晓俞来的晚没赶上第一波消息,坐在座位上,看同学们交头接耳叽叽喳喳有点不知所措。

张思涵就坐在江晓俞后边,这时候趴在课桌上凑过来说:“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班要选俩人,一男一女跳芭蕾舞天鹅湖。”

“素质教育这么快就全面普及了?”芭蕾舞这三个字对江晓俞造成了一些冲击,让他一时有点懵。

“什么素质教育,今年是咱们建校50周年,学校组织文艺汇演。”

“文艺汇演一般不都是大合唱和话剧之类的么,意思意思就完了,今年怎么这么洋气?”

“你想啊,雷校长年初刚上任,上上下下不都得大操大办好好表现一下。”

“哦~……”江晓俞恍然大悟一般,“可那也没必要跳芭蕾吧?”

“咱班主任章老师正和牛老师谈恋爱呢。”张思涵说的眉飞色舞。

江晓俞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还是没明白——班主任章惠莲丰满圆润,体育老师牛鸣海又黑又壮,人送外号牛二柱,他们跟天鹅湖差的也有点远吧,要是演一出“致敬我亲爱的饲养员”还差不多。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张思涵略有点得意的说:“听我爸说,牛老师来咱们学校当老师以前是跳芭蕾舞的,这不正好到了表现自己的时候。”

这事江晓俞记得,张思涵的父亲退休以前是区教委的,年纪比别的家长都大不少,正经的老来得女。但不管怎么说,内心里还是无法将芭蕾舞跟牛二柱联系在一起。

不过,整件事在逻辑上一环扣一环,结果很扯,但过程绝对禁得住推敲。

正说着,班主任章惠莲走进教室,敲了敲黑板示意同学们安静下来:

“今年是我校建校50周年大庆,文艺汇演的事情想必同学们都已经知道了,我就不再多说了。这次咱们班选送的节目是芭蕾舞天鹅湖,只演其中一个片段,不是整出剧目,大家不要怕。”

“这个节目需要两位同学,一位男同学,一位女同学,希望同学们自愿报名,我是不会强求的。”章惠莲嘴上说不要,身体却是很诚实——期许的目光从几位她寄予厚望的同学脸上一一扫过。

“今天就是周五了,周末两天大家回去都好好想想,我认为呢,这是一个难得的锻炼自我的机会,希望同学们重视起来,周一来的时候,能够踊跃报名。”

江晓俞认为班上积极分子那么多,无论如何这种事也轮不到自己,更何况惠莲也根本没往自己这边看。

一阵上课铃声打断了欢快的八卦,惠莲把接下来的时间交给了发际线高耸入云的物理老师,自己回办公室去了。

周六一早,江毛毛唔哩哇啦地在屋里自言自语,江晓俞被吵醒了。听了半天也没明白江毛毛想表达什么,抱过来在胸口上掂了掂,“嗯,分量没变,还是这么沉”,也就放心了。

毕竟江毛毛不吃不喝,能尝试的也都尝试了,江晓俞不放心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他觉得只要没变瘦,应该问题不大。

江晓俞刚想要躺下再睡个回笼觉,就听有人一边哭一边敲门,哭声哇哇的,肯定是何小胖来了。

一进屋何小胖就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递过来江晓俞一看,纸的抬头写着“少儿智力发展基金会——思维拓展练习”,下面是一道数学题。

“怎么了你这是?”看哭得这么惨,江晓俞也不对他凶了。

何小胖一边嚎哭一边说:“数学题可太难了……我不会做……你教教我吧……”说完了接茬儿哭,不带停的。

一看题,江晓俞乐了,题是这么出的:

李雷口袋里有346块冰糖,279块棉花糖,152支棒棒糖。今天李雷吃了299块冰糖,127块棉花糖,101支棒棒糖。请问,现在李雷有什么?

江晓俞抬头看看何小胖,再低头看看题,心里说现在这些搞幼教的真是有点过分,屁大点儿的孩子就搞这个。于是大笔一挥,就把答案给写上了:

“答:李雷有糖尿病”

把纸还给何小胖,“回去吧,答案我给你写上了,最佳答案,回去给老何看看去。”就把孩子糊弄走了。

何小胖走了没有10分钟,何芝诺又来了,抱着一摞练习册。

进屋就抱怨:“我妈非要给何小胖报什么学前补习班,现在家里鸡飞狗跳的。”把作业放桌上,又冲着江晓俞说:“你何叔叔跟张阿姨,天天争论孩子智商到底随谁,家里真没法儿待了。”

江晓俞听了一乐:“那你干脆搬我这来吧,咱俩凑合凑合。”

何芝诺白了他一眼,坐下开始写作业,根本不理他。

到了饭点儿,老何过来给送了饭,也有江晓俞的一份,炖带鱼、炒扁豆、焖米饭。

临走老何还略带歉意:“给你添麻烦了,早知道这样,这二胎就不能要。”说话时候一脸的悔恨。

江晓俞赶紧说:“您千万别客气,咱爷儿俩谁跟谁呀,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都是教育攀比的受害者。”

吃完饭何芝诺继续写作业,江晓俞当然愿意在旁边陪着,又不好意思上线开黑打扰人家,就也在旁边写,写累了看一会党哥给的书,看晕了再写会。天擦黑,何芝诺合上了练习册,江晓俞心说可算熬过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何芝诺就看见了桌上这本旧书,顺手拿过来翻了几页。看何芝诺读的惬意,完全不像自己那么痛苦,江晓俞心想这可太好了,正发愁这就来帮手了,赶紧贱了吧唧的说:“何芝诺,这书你拿走看吧,回头看完了跟我大概说说,里边都是什么内容,我这最近有点忙……”

何芝诺太了解他了:“编,接着编,就你还忙。那这书我先带走了,下次过来再给你讲。”说完把这本旧书跟练习册摞在一块,抱起来就走了。

何芝诺一走,江晓俞赶紧打开游戏上线,呼朋唤友,这一天可把他给憋坏了。江毛毛他也顾不上了,随便播了个台,就让它自己看去了。从峡谷杀到海岛,一下就到后半夜了。

有时候,江晓俞希望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下去,不用波澜,不用壮阔,小屋里自己能陪何芝诺一块儿坐着,就挺好的,普通人的生活就应该是这种普通的样子。俩人从初中认识到现在,一直保持着这种有暧昧但不说破,分寸拿捏得刚刚好的状态,也算是十分不容易了。

但江晓俞绝对想不到,学校文艺汇演跳芭蕾舞天鹅湖这件事,会让班里一部分“有欲有求”的同学那么地疯狂。

班草(全班男生的公敌)、甚至可以说是校草(全校男生的公敌)的苏昊阳同学还陪着姥爷在瑞士的雪山里度假,就有女生早已认定他将是男舞者的唯一人选。为了能和他一起训练、一起登台,在这个周末里便已经定做了服装,找好私人舞蹈老师,提前开始了竞争的准备。

当然也有男同学不甘示弱的,也在这个周末里积极备战,妄图在舞者选拔的时候挺身而出,从“公敌”手中“劫胡”,与心中女神出双入对。

平静的湖水下面暗流涌动。

第九章 我要跳芭蕾

江晓俞睡醒的时候已经接近11点钟了,躺在床上还是不想动,看阳光透过不大的窗户斜着照进来,铺满了半个房间。一翻身,便能看见有细小的灰尘腾起来,迎着光向上飘去。觉得身后有点痒,回手一摸,一团毛球正紧贴着自己。

江毛毛也在呼呼大睡,像果冻一样,倚靠着江晓俞的肩膀,离近了还能听见轻轻的呼声。

江晓俞便一动不动地躺着,看窗外大朵的云彩飘进飘出就像后面的在追赶前面的,整个人放空下来,脑海里也是一片空白。却突然想起了那两句诗——前两天在胡同里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那两句:“往事不可回,来者犹可追”,朦朦胧胧的,好像体会出些意思来。

过了一会江毛毛也醒了,眨眨眼睛,把身体向上拼命伸长,看起来是在伸懒腰。江晓俞看着江毛毛,又扭头看了眼窗外的蓝天白云,决定带江毛毛出去放放风。

洗漱完毕,把江毛毛装进书包里,往东走不到一公里就到了东二环的护城河边。

随着这几年城市绿化的建设,与护城河相伴,河畔的路边也都修成了小公园。江晓俞还记得小时候的护城河,黑水翻腾,偶尔还要冒几个气泡,没走近就是一股臭味。现如今杨柳岸晓风残月,水也算得上清澈了。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把江毛毛抱出来,江晓俞反复提醒不要靠近河边,就让它自由活动去了,好好晒晒太阳。

看江毛毛玩的累了,二人打道回府,江晓俞顺便在楼下买了个煎饼当午饭。

到家没有多久,何芝诺又抱着练习册来了:“我可真受不了,我妈又给何盼辅导功课呢,今天是应用题,我看老太太快背过气去了。”

“那你也不管管,你这样的大学霸,该出手时就出手啊。”江晓俞马屁拍的不着痕迹。

“我,我还自身难保呢。而且现在幼教的是有点过分了,才几岁啊,那题出的:俩人冒着大雨互相追赶,一个时速5,一个时速10,中途还要回家拿趟伞,问你什么时候能追上。谁讲也会不了。”

何芝诺抱怨了两句,心情好多了:“上午我来两趟你都不在,又上哪浪去了?”

江晓俞这间单身宿舍朝东采光并不太好,人在家就肯定要开灯,几年下来俩人已经习惯了,来之前从不提前联系,只要门缝底下是亮的就说明人在家里。

“我带江毛毛出去晒晒太阳,老在屋里憋着,别再有了什么心理疾病。”说着还摸摸毛头,不知道江毛毛是不是听懂了,咧着嘴一脸傻笑。

“对了,你那书我昨天晚上大概翻了一遍。”说着,何芝诺把江毛毛抱到自己怀里,一边揉搓着一边说:“那书有点奇怪……”

一晚上就翻了一遍,江晓俞心里说学霸就是学霸,脸上却不动声色:“怎么奇怪了?”

“那本书怎么看都像《山海经》,但又不是。”何芝诺正想组织语言,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来:“江晓俞,你看过《山海经》么?”

江晓俞赶紧摇头,没好意思说话。

何芝诺又把语言从新组织了一遍:“《山海经》简单来说,讲的就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妖怪,这些妖怪什么样儿,什么习性,书里都是地点、妖怪和妖怪的描述,对了还有插图。”

看江晓俞的表情,以多年相处对他的了解,何芝诺相信他没有明白,又想了想,突然灵机一动说:“就你老玩那些游戏,不是老有什么图鉴么,妖怪图鉴什么的,就跟那个差不多,你理解成一样的也行。”

“哦哦哦……明白了。”江晓俞恍然大悟。

“你那个书呢,也是个图鉴,但是没有图,里边写的内容跟山海经有一样的地方,但是不一样的更多。妖怪名字、描述都有区别,书名也不一样。”

“私服,bt修改版的私服!”江晓俞按自己的理解总结了一下。

“差不多吧”,何芝诺对私服是什么并不了解,只是随口一说,又想起了一件事:“书里有一段的描述,我看挺像江毛毛,但后半段被人涂黑了。”

“我觉得就算有点像也只能是巧合,这书这么老,要是书上写的不是应该早就挂了,历史课本上的人有哪个还活着的。就算江毛毛真是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这么多年了还是现在这种蠢萌蠢萌的弱智儿童,那也不符合自然规律吧。”江毛毛好像听懂了一样,斜眼盯着江晓俞,使劲往何芝诺怀里钻。

“你这书哪来的?”这些年江晓俞唯一会主动阅读的就是游戏攻略,所以手上怎么出现这么一本书,何芝诺也觉得挺好奇。

刚想回答,江晓俞就想起党哥那天说的话,什么你们、我们、黑暗里的他们,隐约觉得这事还是应该先别说的好,就顺嘴编了个瞎话:“咳,这是我们家老江在埃塞俄比亚一个旧书店看见的,说觉得挺有意思,就寄回来了说是送我的礼物。”

“那八成是盗版书。”何芝诺也随口开了个玩笑。

一转眼又是礼拜一,但这个礼拜一对于高二六班的一些同学们来说,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就如同苏昊阳同学的存在,让文艺汇演跳芭蕾舞这件事变得意义非凡,今天苏昊阳回国来上课,也让这个礼拜一有别于其他的礼拜一,当然,只是对一部分人来说。

对于江晓俞、张思涵、尘重、李白、林雪等等这些普通人来说,随你们闹出天大的事情,世界还是昨天那个世界,一根毛也没有变过。

看班上同学们的表情,有些人显然是在周末已经做足了准备,此刻正是跃跃欲试,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眼神都已经开始在pk。有的人甚至将加急定做的演出服都带来了,仿佛这就是竞争的砝码。

但是,人生总会像一只巨大的抽水马桶,不管是在底下暗流涌动,还是浮在上面兴高采烈,都会一股脑儿的,“吨吨吨”地全给冲走。

楼下的操场上传来一阵欢呼,欢呼又转变成骚动,这种气氛只有把兴高采烈、出乎意料、奔走相告、范进中举、吃瓜群众、看热闹不怕事大等几种描述揉和在一起才能精确地表达出来。

楼上的同学们忍不住扒在窗口往下看,苏昊阳刚从自家的保姆车上下来,由司机扶着,拄-着-双-拐往教学楼这边走。马上,楼上的教室里,又是一阵更欢快的呼声。

当然,这两股欢呼,基本上都来自男同学。

还有什么比家世好、长得帅、人臭屁更招人讨厌的么?没有。当然,人臭屁是最主要的。

要说苏昊阳同学,简直是「哔」王坂本君附体,不,简直是坂本君的原型。别人去ktv唱周杰伦薛之谦,苏昊阳去ktv唱整段的德语歌剧,ktv没有伴奏不要紧,音响和伴奏都是自己带的。老师问每个人将来理想的职业,大家都是说个科学家医生演员差不多了,只有苏昊阳会严肃地说:“要说我的理想,应该是nasa吧。”然后不管别人到底知道不知道nasa的意思,也要讲上20分钟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前因后果。

苏昊阳进班坐下之后,碍于情面,同学们才安静下来。据他的司机跟老师讲,是他在瑞士陪姥爷滑雪,不小心把脚扭了,并没有大事,但是伤筋动骨一百天,看腿上石膏的厚度,总让人觉得不能轻视了。

苏昊阳显然早已得到了文艺汇演的消息,在全校女生面前扮演王子齐格费里德这种机会他怎么可能甘心放过,挣扎着想站起来说话,班主任章惠莲示意他坐着说就可以了,他这才把双拐架在课桌边上,整了整领口说:“亲爱的章老师,我的脚肯定能好的,我外公给我找了最好的美国医生,是国内的医生比不了的。请一定把这个角色留给我,我想,全班……不,全校也不会有人比我更适合这个角色了。”说完了拿手支着下巴,不知道是想表现陷入沉思,还是假作不好意思。

班主任章惠莲小四十的人可不是小清新白莲花了,心想你姥爷再有钱,跨国公司开到月球去,也没有我的好处。不管他是哪里的什么董事长,只要不是咱们的校董,我就不能担这个风险。其他几个班主任都卯足了劲要在新校长面前好好表现,我派一个身残志坚的王子上去跳芭蕾,恐怕教务组长的位置就彻底没戏了。

但表面上还是笑容和煦:“苏昊阳同学,你还是以身体为重,养好了伤再考虑吧。”

苏昊阳大感受挫,但也无力回天了。

但欢呼过后,兴高采烈的男同学们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苏昊阳演不了,想和他搭档的“女神”们也悲痛欲绝彻底放弃了文艺汇演,没了女神,自己还去争个什么劲?

这个逻辑就像文艺汇演跳芭蕾本身一样,结果很扯,过程却很现实。

章惠莲反复暗示可以踊跃报名了,但全班同学依然无动于衷,有内心抗拒的,有彻底看热闹的。还有以攻为守的,站起来就说:“老师我下周要去美国继承遗产不能参加训练十分遗憾”。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开弓没有回头箭,章惠莲只能顺着男同学的身高,从高到矮一一扫过,尘重太胖,张晓明又太黑,要说长相身段……

“江晓俞!就你了”,章惠莲做出了艰难的决定。

江晓俞瞬间石化,这回热闹可看大了。

第十章 党哥怒了

班主任章惠莲钦点了江晓俞作为芭蕾舞演出的男一号,当然,演员一共只有俩人,男的也只有他这个“一号”。此时的江晓俞虽然有点震惊,但马上也就缓过来了,因为他心大。

“既来之则安之,多大点儿事”,江晓俞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转念一想,这其实也是个好事吧,自己从小到大还没体验过登台演出的感觉,总是能躲就躲了,没想到一下憋个大的。管他是芭蕾舞还是大秧歌,反正有牛二柱呢,他怎么教就怎么跳,里外也不用自己操心,还能出出风头。忍不住把自己和偶像剧男艺人联想到一起,江晓俞还有点小得意了。

但是马上,新的问题又产生了——没有女生愿意报名,也不知道是沉浸在苏昊阳同学黯然退场的失望中,还是单纯地不愿与江晓俞共舞。惠莲挺着急,刚刚还洋洋得意的江晓俞,此时也有些小尴尬。尘重等一干吃瓜群众,因为吃瓜的角度急剧变化,热闹看的精彩纷呈,直呼过瘾。

教室里一片安静,江晓俞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刚才难得的一点好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倒霉,完全是倒霉,将来还是得躲着点,这种破事永远是少掺乎为妙”——内心戏的剧情也是急转直下。

班主任等不及就要点名的时候,张思涵举手了:“老师我报名。”

章惠莲一开始还有点犹豫,但仔细看看张思涵,又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妥的,小姑娘身材蛮好,高矮胖瘦也都挑不出什么毛病,唯一的不足是眼镜和发型确实差了点,不过登台化妆以后这些也都不是问题。再看看江晓俞,感觉也算搭配,于是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江晓俞反而有一种被救场了的感觉。

章惠莲随后宣布说:“同学们,我们学校的文艺汇演下个月正式开幕,两名舞者代表咱们班演出,是表现了我们高二六班的风采,同学们一定要多多支持他们。”

又转头过来对张思涵说:“咱们每周一三五六安排四次练习,牛老师指导你们,平常是放学后,周末是下午。今天放学后就不安排训练了,你们回去安排一下后面的时间。对了,午休的时候你们俩来一下老师办公室,量尺寸给你们定做演出服。”说完便推门出去了。

章惠莲一走,教室里就炸了锅,有赶紧去安慰苏昊阳的,有假惺惺去安慰苏昊阳的,有说风凉话的,有一言不发看热闹看不过来的,也有低头偷偷抹眼泪的。

要说尘重还是挺仗义的,平时互相怼都是表面现象,班主任一走就赶紧跑过来,搂着江晓俞肩膀:“兄弟今天你可‘拔份儿’了,这次必须灭了他”,斜眼瞟了苏昊阳一眼:”有需要尽管说,卡我也不抽了,随时等着支援你。“

江晓俞心想你最好别抽了,你那个人品,里外里都是浪费。

张思涵的塑料姐妹花们也聚到了后面,叽叽喳喳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至此,事件告一段落,但同学们还沉浸在看热闹的喜悦与没看过瘾的不甘心里,一天下来,无心听课。

江晓俞对张思涵心存感激,但小男生未经世事的心性其实要比女生更矜持,直到快要放学也没说出一句像样的话来。

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往常江晓俞都是第一时间冲出教室,今天却磨蹭起来。等到张思涵收拾好书包起身要走,才蹭的一下站起身来:“那个……正好我也要走,一块下楼吧。”

张思涵看着他点点头,笑笑不说话。

走出教室,一块下楼梯,江晓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阵沉默。直到走出校门,才轻轻的说:“今天谢谢你了。”

“切,用不着”,张思涵略带些得意的说:“你呀,别拖我的后腿就行了,我可是要一战成名的。”

两个人在路口分开,夕阳的余晖刚好从高楼的间隙里洒过来,照在张思涵身后,江晓俞一直目送她走到街角,一转身便看不见了。

江晓俞站在街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走,想到随后的一个月都要定时进行舞蹈练习,确实有些事需要提前安排,便转身向快咖啡的方向走去,得告诉一下店长,需要调整排班了。随手戴上耳机,是新歌榜上来自‘无良人’的一首《不问归期》——

“你若离去不问归期

像烟花碎了满地

我把过去记忆仔细整理

总是没有头绪

花火绚烂初见的湖畔

飞鸟和鱼相伴

你说谁也不是谁的永远

就这么决断”

江晓俞把文艺汇演的事告诉了店里的各位前辈,每个人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江晓俞从来言而有信,大家无论如何也相信他说的。

在店里左右看了看,没有聋哑学校仙气少女的身影。

店长陈子赫早知道他这点小心思,一边精心擦着玻璃杯,一边小声跟他说:“这几天都没来,要是再也不来了,你可得想开点,我可不想看你上新闻。”

说着还学起了播音腔:“今日早些时候,本市一名高中生江某为情所困,爬上了经贸大厦顶层,后经相关人员劝阻……”

“去、去、去”,江晓俞红着脸:“我可没那意思,不像你,大龄剩男,欲望沟壑难平。”

“今天没你的班,赶紧走吧,给我滚远。明天洗干净了再来,看我好好疼爱你。”

江晓俞跟店里的人道别,站在店门口的时候依然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这一天发生的事不光是突然,主要是有点“出圈儿”,超出了往日里平凡生活中,那道自己不想跨越的界限。其实小学的时候,自己也曾经是个锐意进取的好少年,已经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逐渐厌烦起了这种跟人竞争的感觉。

如果非要自己评价自己的话,其实也不算是逃避,可能是因为父母常年不在身边,所以被迫地懂事早,也就早早看明白了周围一个个的人,那张真实面孔。不是一路人,也就少往一块凑。

“明天来打工,后天要排练……”江晓俞盘算着未来几天的安排,感觉一向宽松懒散的生活突然紧迫了起来。既然时间还早,那本书就算何芝诺帮自己“解读”过了,干脆再去找党哥一趟吧,早日把后半段话听了,也算落个踏实。

杨梅竹斜街的小院深处,蛐蛐儿叫个不停,没有酒味,因为屋里黑着灯。

江晓俞这才意识到,来之前忘了提前打招呼。今天总是心不在焉,既不是高兴得忘乎所以,也不是难过得失了神,一路上骑着共享单车也是神游物外一般,到了党哥家门口,又是瞬间进入了内心世界。有时候人就是这样,明明一件事已经定了,改都改不了,还是会觉得哪不对劲,自寻烦恼。

江晓俞决定就在这等会,反正也来了,待了一会,觉得院里蚊子多,又走出去到外面街上等。

街上人来人往,江晓俞就挨个盯着仔细看,猜他们的身份、职业,猜这些手拉手的人到底是什么关系,猜这些表情背后都藏着什么样的坏心眼。

无聊的人就是有这些无聊的爱好。

时间不长,就看党哥骑了一辆破旧的大28自行车,从东边过来,看见江晓俞也没觉得多意外:“进来吧。”

骑到院门口,片腿下车,搬车进院,又放进门房后面锁好,整套动作熟练得令人伤心。

党哥在前边走,江晓俞跟在后边,谁也不说话。感觉两个人状态都不好,党哥一张脸阴沉的吓人,不知道刚刚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进屋,党哥把钥匙扔到折叠桌上,咣当一声,显然没带好气儿。坐下拧开保温杯,尝了一口是凉的,又放下了。

示意江晓俞坐下,这才开了口:“书你看了?”

“就算看了吧”,这一天过得心累,江晓俞也懒得措辞了。

“什么叫就算,看了就是看了,没看就是没看,到底看没看。”党哥有点不乐意。

“看了,看了”,看了一页也是看了,江晓俞心想,这么说也没错。

“那你说说吧,看完什么感受?”党哥拿出他的粉色手机,心不在焉的翻了翻,又装回兜里了。

“跟山海经有点像,但你这有可能是盗版书吧。”江晓俞随口一说。

听完上一句,党哥还感觉有点欣慰,轻轻点了点头。下一句说完,马上,明显看着火气就上来了。

“盗版,盗你奶奶的版!”说着一拍桌子。

江晓俞也愣了,觉得党哥一向温文尔雅,上次自己脑子抽了答了一个“萌萌哒”也没怎么样,今天这是出多大事了。

“你给我滚,你们都是坏人。”党哥伸手就指着他那扇红漆斑驳的小木框门。

江晓俞心想,滚就滚,这一天都由着别人的安排,老子气儿也不顺。也受够了你这个老妖怪故弄玄虚,你不是说结了缘就必定有结果么,那老子就安心等着,还不求你了。

想到这,站起来拉门就走。

走到院里,还能听见屋里党哥断断续续的声音——“你们……都……坏人……利卡酱……”

走着走着,就一点也听不见了。

第十一章 蜜汁凸起

到了星期二的时候,班里的气氛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苏昊阳坚持认为是江晓俞抢走了自己的主角,当然了,以他贵族一般的自我要求和约束,肯定不会主动爆粗口,更不会动手挑起争端。只是默默的在一边散发怨念,妄图用他自以为的身份的落差默默地释放压力。但在江晓俞眼里,这就是怨妇的行为,甚至连泼妇都不如,完全不care。

那些第一时间凑到苏昊阳身边嘘寒问暖的女生,也都把江晓俞当成了敌人,因为他夺走了自己和男神共同登台的机会。这江晓俞就更不care了,他心里只有何芝诺,呃……现在再加上半个仙气少女吧。

其实江晓俞也一直没想清楚这个问题,关于仙气少女到底对于自己意味着什么,他一度坚信不疑的认为,这就跟很多人喜欢大熊猫一样——好萌好可爱我好喜欢!但从没想过领养一只抱回家里。

尘重几个只是觉得这事特别解气,他们早就看不上这些人,但是没经过社会上人际关系风暴的洗礼,没亲身尝试过尔虞我诈的粪坑之战,也就很难在心里给这些人一个准确的定位。他们只能简单的把苏昊阳定义为爱装逼,把簇拥在他身边那些人定义为势利眼。

但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是特别真实的,江晓俞一进教室,几个人喊他的外号就从“江丧”变成了“齐格费里德王子”。

午休的时候,林雪居然少见地主动跟江晓俞说了话。

每天午饭过后,林雪都只在操场上随意走两圈,就赶紧回到教室在课桌上铺开笔墨纸砚,开始临帖。毕竟是书法世家,家里雪字辈松、竹、梅三人都由大伯统一管教,每天书法练习的作业量也是安排的一丝不苟。

这天林雪临的帖是柳公权的《玄秘塔碑》,所谓颜筋柳骨,说的就是柳公权的字有骨气,挺劲有力。林雪写着写着,突然有感而发,扭头就向坐在旁边发呆的江晓俞说:“所谓肥要有肉,瘦要有骨。我看你行,你也不比他们差。”

江晓俞听了一愣,受宠若惊伴随着意外以及根本没明白什么是肉什么是骨,心里想了一下中午食堂做的糖醋小排,又觉得气氛不对,下意识地答了一句:“啊,是……是吗?”

林雪心情似乎不错:“是啊,无骨不成书,做人亦是如此。成就跟虚名都是过眼云烟,重要的是在这条路上你悟到了什么。所谓的骨,就是人生立世的原则。”

江晓俞就觉得这话听着心里舒服,层次又高,赶紧奉承:“你可太有文化了。”

林雪微微一笑:“这都是我大伯说的,我也是一知半解。不过我觉得你就挺像柳公权的字,有骨气,也有天真拙法。”说着还用手指指字帖。

江晓俞从来没被人这么高雅地表扬过,虽然根本不知道柳公权是谁,还是挺害羞,赶紧说:“您抬举了,我这么没溜儿一个人,怎么能跟先贤比呢。”

“没溜儿?那你是不知道这帮人”,说着林雪拿起了桌上的字帖:“你知道这字帖的全名么?”

江晓俞摇摇头。

“《唐故左街僧录内供奉三教谈论引驾大德安国寺上座赐紫大达法师玄秘塔碑铭并序》”。

如此中二度爆表的书名,让江晓俞深深感到,自己跟这些会玩的古代人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今天班里还有一件新鲜事,张思涵换了隐形眼镜。

不知道是班主任惠莲偷偷提醒了,还是她自己早有想法,往常那副透明镜框大厚片的近视眼镜不见了,换了一副带有美瞳效果的隐形眼镜。至于效果,反正今天跟她没话找话的人多了。

放学的时候,江晓俞犹豫了一会,要不要等张思涵一块走,因为今天要去快咖啡打工,算是顺路。想了半天,内心戏顾虑重重,最后还是自己一个人飞快的窜出了教室。

星期二晚上,快咖啡里又是一场盛大的分享会。店长帮忙把江晓俞打工的时间都调到了没有芭蕾舞训练的日子,一进门,就听见一个严肃中略带点中性的声音:“哎子赫呀,麻烦你,把这个条幅再往上一点点,效果会好很多。”

“好棒好棒,你们看有没有。”

马上有几个人随声附和“有、有、有。”

江晓俞抬头看了一眼条幅——布局区块链,建中老年安全社区,打造广场舞与虚拟币的完美结合

“卧槽!”江晓俞心里一惊,“这帮人也太无耻了,老年人的钱也骗……”

分享会还没正式开始,江晓俞换了衣服先做准备。看到角落里有个戴黑框眼镜穿格子衬衫的清瘦男子,江晓俞默默记在心里——这个人是第一次来。这也是江晓俞到了快咖啡后养成的习惯,毕竟工作的时候偶尔会相当无聊,而且这家店的位置并不繁华,来的人绝大部分是常客,偶尔一副新面孔还是很能引起注意。

这时候音响里传来“喂、喂、喂”的声音,表示主持人开始试麦克风了,活动即将开始。

不一会,刚才那个中性声音走到台上,左中右各鞠一躬,开始发言,有套路有技巧有演技,引得台下的银发大队欢声笑语不断。然后又邀请技术总监上台,给大家讲解区块链的核心技术。

掌声过后,江晓俞发现这个技术总监就是刚才角落里的格子男,从共识机制讲到分布式存储,又讲到链表和token,明知道台下的人肯定听不懂,还是刻意讲得专业性十足。

这就是骗子们的套路,说的这么专业,让人无法反驳,又不好意思说自己其实根本一点没听懂,一会聊起来“是、是、是”,“对、对、对”就快进了圈套了。

江晓俞听了一会,觉得这个中性声音不是好人,但这个格子男却不像坏人。

最近网络上流行说“ky”,是日语“空気が読めない”的意思,指一个人不会阅读空气,看不出好赖。自从知道这个新词之后,江晓俞反倒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他一直觉得自己最擅长的就是分辨好坏人,看来本该点到学习上的天赋,全加在这边了。

星期三放学后是第一次训练,地点安排在学校的篮球馆,定做的演出服已经做好了,俩人换上之后心里都挺不是滋味。

江晓俞穿着紧身白丝裤袜,上面是带蕾丝边的亚麻上衣,领口开的贼大,露出干巴巴没有什么胸肌的胸口。

张思涵也是紧身白丝,但好歹是女生,而且上面还有个小裙子,总是能遮住不少。上身是低胸无袖的胸衣,胸前开气儿开到肚脐眼那种。

俩人面对面谁也没法说谁,红脸对红脸,幸亏把闲杂人等提前都清了出去,否则立马就要反悔不演了。

江晓俞觉得上衣倒还好,只是身前的迷之凸起无处隐藏实在令人感到羞耻,但自己知道,里面穿的那件专业“护身“会让凸起更加凸显,但如果不穿,会在裤袜上显出内部细节的轮廓,反而更加羞耻……

对张思涵来说,裤袜短裙不是大问题,但这件胸衣太单薄了,也就是说缺乏必要的海绵填充物,让身材显得过于平坦,比身边的牛老师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指导老师牛鸣海也穿着和江晓俞同款的演出服,因为离开舞蹈团以后兴趣逐渐转向举铁,浑身肌肉发达,身体线条透过紧身衣简直是纤毫毕现,胸肌高耸,让张思涵感到羡慕……

牛鸣海站在两个人面前,落落大方:“芭蕾舞最大的特色就是腿部动作,如果穿上宽松的裤子就看不清楚了,岂不是白费功夫?”

顿了一顿又接着说:“芭蕾艺术以展现人体自然结构为美,因此轻薄并且贴身的服饰就成了一种必要手段,希望你们理解。你们也不要被网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影响了,在实际世界里,女性的性征没有那么夸张的大,男性的性征也没有那么夸张的小,二次元的世界里有哪个男主角喉结明显的?忘了那些,回到现实中来吧。”

俩人觉得牛老师说的很有道理,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所以,现在的你们,这才是符合现实情况的。芭蕾就是这样一种肢体艺术,表现人体的真实情况。打起精神来,希望你们能再自信一点!”

思想工作确实有效,两个人暂时放下了包袱,不再想着遮遮掩掩了。

第一课基本功训练,当然不是真的基本功,那得要持续不断至少数年的努力慢慢打造。现在所谓的基本功也只是临时抱佛脚的一些“必要”的基础。

先是常规的站姿,包括脚部的5个基本位置,以及俄国瓦卡诺娃派的三个手部基本位置,和意大利却革底派的三个手部基本位置。

光是把姿势拿捏到位,两人就出了满身的汗,心里暗暗叫苦,却也觉得算是新鲜有趣。

“好了,今天常规的站姿先练到这。”牛鸣海发话了。

两个人长出了一口气,总算练完了,相视一笑,算是对互相的勉励。

“下面……”牛老师轻描淡写的三个字,让江晓俞死的心都有了:“压腿吧。”

人生的大起大落来的就是这么突然,如果有人经过夜幕下的篮球馆,一定能听到杀猪一般的叫声。

第十二章 仙气少女

上学、练舞、打工,江晓俞感觉自己好像忽然之间就适应了这样的生活。

虽然压过的腿依然酸爽,压下去的时候眼角也难免有泪光闪动,但那一瞬间却觉得是种充实感,甚至会觉得,自己这些年浑浑噩噩的浪费了这么多时间,都是在为当下这一刻做准备而已。江晓俞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以前没有过,现在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起来,法源寺那晚的暗道与古书,以及那天的红墙碧瓦与满天星斗,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过,虽然过去只有短短的几天,但生活就是有这种让人加速遗忘的能力。好像你的小世界就只有这么大,有什么进来了,就必然要丢下些什么。要不是早上刚捏了江毛毛的大脸,真会觉得这些都是一场梦而已。

这几天他也会偶尔想起党哥来,那天他脾气那么大,虽然当时觉得他这样完全是一个莫名奇妙的怪老头,但过后想来,说不定党哥身上也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吧。而且一个人不知道生活了多少年,性格有些孤僻也是在所难免。

周六的舞蹈排练是在下午,江晓俞和张思涵又到了学校的篮球馆,再换好衣服的时候已经没了之前那种尴尬的感觉,反而快要有点享受起了站在舞台上的感觉。

牛鸣海老师站在那里依然像一尊雕像,他看了看两人,说:“世界上的任何事物,都有它自己的规律。比如你要看世界杯,你也至少要简单了解什么叫角球、越位、点球等等。”

看江晓俞轻轻点头,牛鸣海接着说:“要欣赏芭蕾舞,或者说真正作为舞者融入进去,同样也要了解一些关于芭蕾舞的基本知识。”

此时的牛鸣海和体育课上的牛二柱简直判若两人,仿佛有一种自信的光芒罩在身上:“在芭蕾舞中,哑剧作为舞蹈中重要的组成,不但可以辅助舞蹈动作,还能传达出舞蹈本身所不能精确表达的情感和故事。所以,我们要先学习芭蕾里面的哑语。”

说到这,牛鸣海又随手做了几个动作:“芭蕾其实不仅仅是舞蹈,还包括了西方戏剧中的各种礼仪和手语,所以理解芭蕾,我们首先要理解最基本的动作,更要理解芭蕾的手语。手语,是手乃至整个肢体的语言,用来传达信息,就和我们日常的语言一样。把手语放在舞蹈里其实非常有趣,比方说……”

“手语?等会儿……”江晓俞在心底大喊了一声,牛鸣海后面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

开头说到哑语的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等提到了手语,江晓俞先是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而后又是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整片天空与大地。

“是不是说……学了手语我就能跟仙气少女交流了?”江晓俞内心简直欣喜若狂,感觉自己真是踏破铁鞋……,不对,应该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吧。还算他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努力。

一高兴,脸上的表情就体现出来了,张思涵扭头看着他:“美什么呢你?”

“嘿嘿~没什么,只是学习的喜悦。”

这一天接下来的时间里,牛鸣海老师先是讲了一些入门的内容,比如说:

将双手贴在胸前,表示“我”。把双手放于身体胸口左边的位置,右手于里面,左手在外面,掌心向自己,表示“爱”。

“发誓”是把食指与中指并拢,并将手举向天空,有“对天发誓”之意。

将双手举过头顶,并在头顶上方交替画圆,表示一同来跳舞吧。

双手握拳交叉于身前,是表示死亡。而另一种表达方式,是将手指指向远处的地面。

这几种芭蕾手语都是天鹅湖里会用到的。

然后按照剧本,大致给他们两个人梳理了一下情节的走向,并叮嘱他们回去仔细体会感情线的变化。

这一天江晓俞学的格外认真,意犹未尽之中,已经到了下课的时候。两人换好了衣服,走出篮球馆到了操场上。

“你一直说要请我喝咖啡,就今天呗。”张思涵先说话了。

江晓俞一想也是,不管是因为做值日还是抄作业,自己都已经答应了不是一次两次,总该要兑现了。而且像今天这种心情愉悦的假日午后,似乎也完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成,我也早该谢谢你了,就去我打工那吧。”江晓俞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是不是有员工优惠?”

“不要拆穿我嘛……”

快咖啡离学校不远,江晓俞更是轻车熟路,进去之后便找位置坐了。装演出服的袋子和天鹅湖的剧本就随手放在了桌上。进店之后照例左右看了一圈,仙气少女她们还是没来,上次区块链分享会见到的格子衬衫it男依然坐在那个角落里,盯着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一动不动。

陈子赫正在店里,从江晓俞俩人出现在门口,一双小眼睛就像雷达一样紧盯着,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江晓俞便读懂了陈子赫眼神里的信息:“你小子可以隐藏的挺深平常假装单身狗现在终于暴露了敢提前脱单奔现嘴还挺硬愣是一点都不提以为你心里只有那一个真没想到啊行你小子看哥哥将来怎么继续疼爱你不过今天就算了当着妹子的面哥哥们肯定给你留面子你好自为之吧。”

“果然是心灵的窗户,一个眼神就全来了”,江晓俞在心里说,不过这么大的信息量差点就要让他冒出冷汗。不过他也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毕竟自己从来没有带人来过,解释就是掩饰,也就别多说了。

店里几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江晓俞看他们的眼神也不对劲……张思涵早就知道他在这打工,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反而还觉得扮演女主角挺享受的。

俩人正坐着,仙气少女跟她几个同学一块来了,路过江晓俞这桌的时候还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演出服和天鹅湖的剧本。江晓俞觉得有点恍惚,刚才她好像冲自己微笑了一下,虽然自己在这当店员有一段时间了,彼此可以说算是认识,但感觉又不太一样。

仙气少女她们坐下来之后,便是用手语聊天,看在江晓俞眼里是优雅,看在张思涵眼里是有点意外:“她们是聋哑人?”说话时还刻意压低了声音。

“是,应该就是附近一所聋哑学校的,经常来这。”

“你们认识?”张思涵问。

“不算吧,从来没说过话,应该说从来没交流过。”马上他又转成一种故作严肃的口气说到:“当然,我作为本店的服务人员,还是经常为客户提供沏茶倒水等一系列服务的。”

张思涵只用一个白眼回复了他。

过了一会,仙气少女好像有事要提前离开,和同伴挥手道别便站起身来。

没想到她走过来的时候,却在江晓俞这桌前面停住了,踮起脚尖,将双手举过头顶,并在头顶上转两个圈,做了一个芭蕾舞里表示“一起来跳舞”的动作,然后挥挥手便走了。

“现在你们应该算是认识了”张思涵笑着说。

“可能是吧……”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江晓俞都表现得很兴奋,没想到被迫参加这个芭蕾舞演出,反而收获了这么多意外惊喜。一兴奋就话多,于是张思涵也挺开心。日渐西斜的时候,两个人在路口道别,相约下次再来,便各自回家了。

江晓俞到了家,照例先是对江毛毛一阵爱抚,过了开头那几天面对奇异生物的陌生感之后,现在对待江毛毛就像通常的宠物一样了,但江毛毛显然要比普通的阿猫阿狗聪明多了,因为它会嫌弃——每当江晓俞贱兮兮撅着嘴要“亲亲”的时候,江毛毛总是使劲转过脸去,一脸的不乐意。

江晓俞却不在意,因为他觉得面对小宠物就应该是这样的,你看不管什么年纪的人,对自己家狗子都是娃娃音贱来贱去的,白日里职场威严荡然无存。

江晓俞正躺在床上回味美好的一天,手机响了,是党哥发来的消息:“上次是我不对,脾气大了点,你别跟哥哥一般见识,明天中午你来找我,请你吃饭。”

请吃饭江晓俞自然没有意见,答应得相当爽快。但转过来一想,脑海里都是党哥在家那副尊容,满是窟窿的白跨栏背心,拖鞋大裤衩儿,能请自己吃什么?炸酱面,打卤面还是茄丁面?想到这又有点小失望了。

一会儿手机又响了,还是党哥:“明天不从家里走,前门北京坊starbucksreserve,十一点见,有些情况我先跟你交代一下,cu。”

江晓俞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党哥说这地方是刚开不久的星巴克臻选旗舰店,心里说没想到这个老妖怪还蛮洋气的嘛,又对第二天的约会充满了期待。

又盯着末尾的“cu”看了半天,确定不是要骂人,想了又想才看出是seeyou来。

江晓俞心里嘀咕:“看不出来,老妖怪还是个假洋鬼子。”

第十三章 里世界的大门

周日上午十点五十五,江晓俞提前到了前门星巴克旗舰店的门口,前门北京坊这一片是新建成的,来逛的人还不太多,举着自拍杆的疑似网红倒是有不少。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党哥微胖的身影。

这时候电话响了,江晓俞接起来,是党哥的声音:“抬头往上看。”

一抬头,党哥已经坐在二楼靠窗的位置,正冲他招手示意。江晓俞远远的就觉得党哥今天不太对劲,上到二楼离近了才看清楚,党哥今天又换了一身打扮——复古的圆框金丝边眼镜,头发用发蜡梳成向后的偏分一丝不苟,淡蓝色牛津衬衫,领口上系着牛仔领结,像是黄铜质地的圆形金属上刻画着鸟类的图案,脚边居然还有一只带有黄铜装饰的黑色手杖。

“难道是参加了cosplay?”江晓俞心想……

看到江晓俞略带嘲讽的眼神,党哥一耸肩:“没办法,一会有个收藏品沙龙,参加这种活动,必须要这种形象才方便。”

党哥指着桌上的杯子说:“今天的活动第二杯半价,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就替你做主了。”稍微顿了一顿,又说到:“前几天是我不对,那天出了点小状况……呃,我就直说了吧,是莉卡酱在年度人气总选举中失利了,她明明那么努力……”说完又无奈地耸了耸肩。

江晓俞一口水差点喷出来,听到一个有着发福中年大叔形象的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妖怪,面对面聊着女团人气选举,实在有一种穿越失败灵魂重生找错了身体的感觉。

“我早跟你说过,如果你活到我这个年纪就能明白了,有一个能让你轻松快乐的爱好,是多么不容易。总之,一会那个收藏品沙龙,你跟我一块去,带你见见世面。我先看看amanda到了没有。”

党哥说着,掏出他的粉红色手机,右手掐着兰花指在屏幕上滑动……故作妖娆……

“卧槽,你居然……”

“放心,你党哥我是正经老爷们儿,刚才不是说了么,现在参加这些高档文艺沙龙,必须要这种人设才方便。我也得提前热热身,进入状态。”说话间,坐姿都进行了调整,两条腿已经并上了……

“那我用不用也……也这样?”

“你不用,我在这个圈子的人设是永远单身,你要是也这样,他们该误会咱俩了。”党哥说的轻描淡写,江晓俞觉得有点反胃……

俩人站起身刚要走,党哥突然回头一笑,略有点不好意思的说:“记住了,在这种场合,我叫daniel。”

这天中午进行的是一场古代收藏品沙龙,展出的都是一些年代暂时无法确定的孤品,这些东西的实际拥有者自然都是身份保密的,前来参加沙龙的人大都也像党哥一样拥有不只一个身份。会场就安排在杨梅竹斜街的木村食堂,提前两天已经包场下来做了布置。

这个地方其实和党哥住的小院离得很近,估计是为了尽量隐藏身份,才特意从前门绕过来。

两个人走到木村食堂门口,外面已经有了黑西装黑墨镜的保安,一只耳朵上戴着通话器,时不时低头小声嘀咕两句。

显然党哥,不,daniel在这里是个相当有脸面的人,离的老远就有穿制服的年长侍者跑过来,引着两个人一直朝里面走,胡同的尽头是一间宽敞得出乎意料的大厅。

沙龙就像江晓俞经常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大厅中间摆着各种藏品,四周有休息区,还提供各种酒水小食、北欧海鲜、西班牙火腿。来参加沙龙的人就在藏品之间穿插行走观察,然后端着酒杯故作高雅深沉地聊天,还有无论什么季节都穿着低胸露背的名媛们。

党哥掐着兰花指,带江晓俞转着看了一圈,就找了个角落并着腿坐下了,端起杯喝了一小口,小声说:“今天没看见什么好东西,就当来蹭顿午饭吧。”

“您还懂这个?”

“在琉璃厂的街面上,比我资格老的可不多了。”党哥一脸自豪。“对了,今天让你来,除了让你见见世面,主要是给你讲讲我们这边的处世之道,早晚你得进来,有个思想准备。”

“你是说……妖……妖怪之间的?”江晓俞压低了声音。

“yes,确切的说,是普通人之外的世界。”党哥左右看了看,接着说:“你从一个普通人,一步一步能到这来,无论是不是有人安排的,都是缘分,以后你可千万机灵着点,这个世界上人妖混杂……”

党哥话还没说完,江晓俞突然捂嘴乐的不行。

“又怎么了?臭小子。”

“您一提‘人妖’,我再看您这兰花指……”

党哥刚要抬手给他一巴掌,就听后面有个成年女性的声音:“daniel,好久不见了。”

“amanda,你怎么才来。”党哥赶紧起身过去,两人行了贴面礼,就到旁边的桌子坐下了,听不清聊着什么。

江晓俞在远处看着,来的这位女士神态气质非常成熟,皮肤保养的很好,所以完全看不出具体年纪,穿一件红色长裙,珍珠项链光彩夺目。过了一会,看党哥向他挥手,这位女士也向他摆手,搞得江晓俞很紧张,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挥手还是鞠躬,想来是党哥向对方介绍了他。

俩人寒暄了一阵,起来又是拥抱贴面,小声嘀咕了两句以后,党哥又回到了江晓俞这边。

“跟您关系不一般吧?”江晓俞调侃道。

“你这姐姐,长的带劲不带劲?”党哥一脸得意。

“带劲,但我说句实话,您真配不上人家,别惦记了。”

“臭小子,想当年我也英俊潇洒过,我们差一点就超友谊了,就差一点。”说到这党哥还拿俩手指头比划着,大拇指和食指中间就一张纸那么薄。

江晓俞斜着眼,一脸不信的表情,但就是不说话。突然又想起来什么:“党……”

党哥一声咳嗽,打断了他。

“对,daniel,这位姐姐是不是也不是人?”话说出口又觉得有点不礼貌:“不是普通人。”

党哥轻轻点头,随后又说:“咱们言归正传,妖这个字以后你还是少用,有小心眼的,听着不舒服。其实大家各有各的种族,等以后你知道了,称呼种族就行。不知道的,可以统称为‘里面的人’,阳光下就是你们外面的普通人,这里见不得光的,就是里面的人,明白么?”说着还用手指了指四周。

“明白,那今天这里,都是里面的人?”

“除了你,都是,带你来就是让你感受一下。”

江晓俞左右张望,却一点异样也看不出来,心里却隐隐觉得一个里世界的大门即将向自己打开,就差轻轻一推了。

“在里边,保持距离是生存之道,哪里都有善恶,谁都怕暴露自己,敢出来见人的,都是学会了隐藏自己的,以你还看不出来。”

江晓俞听了默默点头。

“据说曾经有过那么一段时间,大家是能一起生活在阳光之下的。但有的种族确实不一般,有些额外的能力,又加上难免有些传言,后来就总有些妖族的人,在街上走着走着就被人抓去入药了。”

江晓俞作为一个人类,感觉实在无话可说。

看到江晓俞的表情,党哥又说:“也不光是人会抓,妖族之间也会互相妄图吸收对方的能力。所以后来就都警惕了,学会了藏起来。”

“举个例子,你们人类现在流行一个理论,叫黑暗森林。如果你一个人在一个漆黑的森林里,不知道周围有没有人、有什么人,你会怎么办?”

江晓俞想了想,兴奋地说:“传火,燃起一堆篝火,照亮整个世界!”

党哥听了一捂脸:“那你就完了,你先把自己照亮了,别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威胁,为了安全,只能选择远远的一枪崩了你,这就是现实。”

“那为了活着,就只能藏在暗处了?”

“是的,不但如此,还要把自己的痕迹抹掉。比如我给你那本书,那是山海经最早的母本,很多里边的族人为了掩盖自己的身份,就会一代一代、一点一点的偷偷把重要的地方改掉,所以现在你能看到的《山海经》,已经是不知道被改过多少回的了,面目全非,连书名都改了。”

江晓俞感觉世界观有点要崩,原来《山海经》不只是神话传说而已,但是……

党哥读懂了他脸上的表情,接着说出一句经典的总结:“所谓传说,就是被掩盖的历史。”

“里边的人还有一个习惯,就是不管闲事,所以我从来没问过你那本旧书是从哪来的,你也不必为了坦诚相见就告诉我,重要的东xc起来,我们彼此都安全。”

“真有必要这么谨慎?”江晓俞还是有点觉得不可思议。

“非常有必要,明里暗里都有人盯着。在明处,各个实验室和科研机构都等着呢,在暗处,总有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能从别人的身上得到些什么。不得不防。”党哥表情严肃,双眼紧盯着江晓俞。

“当然,这样的话处对象就会非常困难,彼此戒心都太重,往往很难走到那一步,所以我就只有莉卡酱了。”党哥说完轻叹了口气。

“……”江晓俞无话可说,也无从反驳。

“我那本书就留给你了,《山水》应该是没被完全掩盖的版本,还有些真东西,作为参考你将来兴许用得着。”

俩人沉默了一阵,党哥又开口了:“你搞来的那本旧书,虽然我只看过照片,但以我纵横琉璃厂古董市场这么些年的经验,我觉得有问题。”

“怎么说?”

“老,又不老,字,不像字。古书没有那个字体,总之我从来没见过。我怀疑是故意做旧,为了掩人耳目,但这旧又做得太像了,有这个本事的人,不会轻易做些无聊的事。”

“所以……”党哥说到这停了一会,想了想才说:“所以我觉得这事有蹊跷,但不是个假东西,那书里应该是真有货,如果确实不是字,说不定就是某种密码。”

“密码?就像谍战片里那样?”

“差不多,但这就不是我擅长的了。”

俩人又聊了会,话说的差不多了,也有点饿了,龙虾火腿可劲造,吃完就撤。

从木村食堂出来,党哥自然不能直接回自己小院里的家。俩人又往东走,在鲜鱼口走了一个来回,觉得差不多了,便在此分开。

临走的时候,党哥对江晓俞说了一句:“按山海经上你理解的那样,我算是毕方一族的。”

第十四章 密码本

毕方?江晓俞开始努力回忆,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书上关于毕方的描述,不管是最新版本的山海经还是那本山水,当然,很可能根本就没看到那吧。

于是拿出手机开始搜索,百科网站给出的答案是:毕方是一种外形像丹顶鹤的鸟,一种说法是两只翅膀一只脚,另一种说法是两只脚一只翅膀,关于它是长着人脸还是鸟的头,也有两种说法。毕方身体为青色而有红色羽毛,出现在哪就会发生奇怪的大火,是灾难的预兆。

党哥微胖的身材和丹顶鹤的形象在江晓俞的脑海中怎么也重合不到一块去,不过回想起来,那天党哥故意现出原形给自己看的时候,身上确实有红色羽毛,也有仙鹤一般的爪子。现在就连传说都有互相矛盾的不同版本,或许真像党哥说的一样,各族的后代为了隐藏自己,都在偷偷摸摸地修改历史,改着改着就都乱套了,但是这样也就真的把自己藏起来了吧。

星期天的下午还是有快咖啡的晚班,但眼下时间充裕的很,江晓俞不急着去找地铁,只是双手插兜,低着头慢慢往东南方向走。刚才党哥说了很多,他得仔细回味一下。

“里面的人……”江晓俞小声嘀咕着,但他觉得这个称谓不太好,一是有点土气了,毕竟党哥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审美观念还牢牢占据着他思想的高地。二是容易引起误会,里面的人,江晓俞总觉得这是被抓起来判了刑蹲监狱的人,就跟江毛毛在纸箱里一样——小囚儿犯。

可是又能怎么称呼呢?新人类?newtype?都不合适。不管是妖怪、妖精还是妖族,其实都来自久远的过去,一直靠着藏身于阴影里,才得以穿越岁月的长河走到现在。想不出来,江晓俞决定先跳过这个问题,不过里世界这个说法倒是可以沿用的,还有点中二。

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向南穿过大栅栏来到了珠市口大街,走到过街天桥上,江晓俞停下脚步,扶着栏杆左右眺望。

往南看有一大片平房,居民们都等着拆迁、腾退或是规划重建,不少杂乱的院落都有着百年以上的历史。而在这漫长的岁月里,谁也不知道住在这里的,是否只是一些普通人,斑驳的灰色砖墙下面又到底藏了多少陈年秘辛?地道暗墙、埋在后院的瓦罐,每一个不起眼的转角都是一家人几十年的漫长生活,无限的想象空间。

往东是国贸的高楼大厦,看起来确实有点像党哥说的黑暗森林,只不过是黑暗的水泥森林。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是无数忙碌的身影,人与人的关系在这里交织,亲密中又带着戒心,经年累月,最终编织成支撑这个社会运转的某些规则。而那些不是普通人的古老种族,则会在漫长的一生里,不断变换自己的身份,在这种人际关系里反复交织、抽离,在不同的时候以不同的面目示人。

继续往东南走,两广路上都是前些年建成的住宅小区,密密麻麻的居民楼,每一家的窗口即相同又不同。江晓俞从小就喜欢站在大楼的下面使劲的看,仿佛透过墙壁的阻挡能直接读到里面的人心里的故事。毕竟,对你来说那只是一扇窗,对里面的人来说,那就是一生。

走着走着,江晓俞突然想起一句老电影里常见的台词:“你到底是人是鬼!?”

走到快咖啡的时候时间还是早,江晓俞推门进去之后习惯性地扫了一眼,今天店里人不算多,格子衬衫it男依然坐在那个角落里,要不是换了另一个颜色的格子衬衫,就像一直没离开过。

店长陈子赫远远的就冲江晓俞招手,让他赶紧过来。

江晓俞心想,他肯定是要八卦周六的事情——张思涵是怎么回事,仙气少女那个动作是什么意思,这个人,唯二的两件兴趣,就是工作和娱乐新闻。

没想到走到面前,却完全不是自己想的那样。

“江晓俞,你快去看看那人,就角落里穿一件红蓝格子衬衫,盯着笔记本电脑的那个。”陈子赫表情神神秘秘的。

“他怎么了?”按江晓俞的印象,从那天的区块链分享会开始,这人就是十足的技术宅,怎么看都是人畜无害的。

“太劲爆了……”陈子赫一脸的兴奋:“刚才,就刚才,有顾客反映,他公然看不可描述的小视频,还全屏放大了看,太嚣张了!我刚要去呢你就来了,正好,你还没换工作服,你先去便衣侦查一番,江斥候,快去!”陈子赫越说越激动,吐沫星子都喷出来了。

江晓俞心想你根本不是为了维护店内秩序,你这完全是看热闹呢。

但店里发生这种事,必须得管,江晓俞放低了脚步,轻轻走到这位仁兄的身后,屏幕上正好播放着“不可描述的小视频”——一男一女,坦诚相见,正在床单上激烈搏斗。江晓俞看着这种场面也愣了,毕竟谁都是偷偷摸摸的,从来没见过有这样公共场合明目张胆的。

怎么开口呢?江晓俞心里嘀咕:您看着那,好看么?好看回家看去吧。这么说意思倒是对,就是有点不严肃。

“咳哏……”江晓俞把心一横,一身正气:“这位先生,您在公共场所看这个不合适吧?”

“我看什么了?”格子衬衫反而答的问心无愧。

“你……”江晓俞有点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这位大哥居然在镜头推到特写的时候暂停了,虽然有马赛克挡着,还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女主角尴尬的姿势,咖啡店里尴尬的场面,让江晓俞彻底崩溃了。

这还不算完,这位大哥还把画面放大了,截-图-保-存了下来。

江晓俞差点就要拨打110正义热线呼叫超级英雄,这位大哥自己开口了:“其实我在破译密码,你看着这是马赛克,其实是二维码。”说着还拿手指了指屏幕上的马赛克……

看到周围其他顾客投来鄙夷的眼神,江晓俞不禁在心底呐喊:“大哥你也太坦荡了!幸亏你这破解的是二维码,要是谍战片里那种嘀嘀哒的电报码,你还不得把视频声音外放出来呀。”

为了给江晓俞证明这确实是二维码,格子衫大哥终于把视频窗口最小化了,打开了一个全英文的江晓俞完全不认识的界面,选中了刚才保存的几张视频截图,双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阵操作。

“啪、啪、啪。”随着最后几下操作结束,只见屏幕上几张视频截图不断重叠、组合、分割、反色,最后在屏幕中间形成了一幅二维码的图形,但与我们常见的不同,这个二维码并不是完全黑白的,每一个点同时还有灰度的变化。

格子衫大哥掏出手机,扫描之后打开了一个看似简陋的网页,自己看了一眼,又展示给江晓俞:“你看,这就是你们常说的暗网,这群黑客在上面建立了一个组织,而这个视频就是加入组织的小测验。破解出这个二维码,加入他们,就能从组织手里接到任务,报酬自然也很丰厚。”

格子衫大哥一脸的波澜不惊,随手就把页面关掉了:“但我并不想加入他们,只是觉得破解的过程很有趣,对我来说是个休息。”

江晓俞突然想到了自己从法源寺拿到的那本古书,党哥说这书老又不老,字不像字,说不定是种密码,难道说?

想到这,江晓俞跟格子衫大哥说:“你等着我,千万别走,我马上回来。”说完拔腿就跑,跑到店门口的时候又回头大喊了一句:“你别走,你等着。”喊完推门就出去了。

陈子赫跟店里其他的客人还以为俩人谈崩了,江晓俞是出去喊人回来寻仇,或者是去寻找正义的执法者,格子衫大哥也是一脸不知所措。

江晓俞在街边找了一辆共享单车,一路风驰电掣回到家,取了那本古书又骑回到店里,脚踏蹬得风火轮一般,幸亏离家并不远。

古书摆到格子衫大哥面前,两人都愣了一会,谁也没说话。感觉双方都很兴奋,一边是谜题终于解开,一边是终于有了新鲜谜题。

这种沉默就像是仪式感,默默的祈祷结束之后,格子衫翻开了书页,仔细看了几页,对江晓俞说:“我初步判断,这确实是种密码。”

“那现在能破解么?”江晓俞无比兴奋。

“嗯……我需要把整本书扫描下来输入电脑,因为书里的这些符号到底有没有意义,以及具体有什么意义,还需要进一步的分析。信息可能藏在符号里,也有可能藏在符号之间的空白里。而手头这台笔记本,估计性能不够。”

格子衫又想了一下:“这样吧,如果你相信我,书先放在我这,明晚来我的工作室找我,应该……至少会有初步的结果。”

目光对视,江晓俞觉得他是个可靠的人,毕竟是敢于在公共场所全屏播放不可描述小视频的人,这该是多么坦荡的人性。

两个人彼此添加了联系方式,江晓俞也收到了一条地址定位。

“我叫李凌云。”

“我叫江晓俞。”

第十五章 和谐社区

结束了在咖啡店的工作,江晓俞一个人回到家里。

夜晚的安化楼是有点让人感到害怕的,黑暗中昏黄的小灯,宽阔而颓废的大厅,狭窄逼仄堆满杂物的走廊,都在传递出一种让人感到不那么舒服的讯息。

但江晓俞早就习惯了这样,反倒觉得自在,他的父母从多年以前便开始了现在这种全球游走的工作模式。老江是十足的艺术家思维,简单来说就是不着调。而江晓俞的母亲魏女士则是一位十足的女汉子,儿女情长几乎没有,除了每月按时给江晓俞发来生活费,就是关注一下考试排名,其他时候基本秉承“没事不瞎联系,有事老娘给你办了”的原则。

无奈江晓俞的考试排名怎么关注,也是一路震荡走低,后来俩人的日常联系也就剩下“我,江晓俞,打钱。”和“好儿子,收。”不过江晓俞明白自己老娘这是面冷心热,要真是能说会道擅长交际,也不会总被公司安排到那种欠发达地区。话说回来,最近新闻里总有委内瑞拉局势动荡的消息,江晓俞还是有点担心的。

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完全没有写作业学习的心思,古书给了别人,难免心里有些空落落的。躺在床上,江晓俞抱着江毛毛说:“你个傻货,假装说了两句话就变小哑巴了?不过明天,我就能知道你到底想要跟我说什么了……”

张思涵换了隐形眼镜又改了发型这件事,在学校里还是掀起了小小的风波,跟她没话找话的人逐渐增多,同学们眼中的江晓俞,也从倒霉蛋变成了幸运儿。

尘重一早见了江晓俞,就兴奋地浑身肥肉乱颤,凑过来说:“知道你现在多招人恨么?你这狗屎运走的,简直没有天理啊。”

江晓俞心里有事,不想跟他多纠缠,一耸肩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判断靠的是经验和自信,感觉则是建立在勇气之上的,你眼中的我的幸运,恰好来自于别人对我的判断。”

这句话有点绕,尘重第一时间没能完全理解,还在挠脑袋中……

“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总之,你的运气就不太好。”

尘重赶紧把江晓俞打断了:“我理解了,你绕了一圈还是想说抽卡的事呗,你也别说了,我自觉退散,打扰了。”

放学后的芭蕾舞排练江晓俞也是心不在焉,张思涵看他心事重重,也没多问。好不容易熬到排练结束,换好衣服一溜烟儿跑出篮球馆,站在学校门口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眼下天还没黑,离约定的“晚上”还有一段距离,去哪呢?江晓俞拿出手机,打开李凌云发过来的地址定位——下唐刀胡同,凌云工作室。反正也是百爪挠心小鹿乱撞——呆不住,江晓俞决定就走走散散心吧,先一直往东去护城河边转了两圈,再由广渠门大街拐上白桥大街,又绕着袁崇焕祠走了一圈,经由东花市,便到了下唐刀胡同。

胡同口有个历史介绍的牌子,说这条胡同从明代就有了,起初叫唐刀儿胡同,乾隆十五年改叫唐刀胡同,民国的时候又分成上唐刀胡同和下唐刀胡同。关于胡同名字的来历,一种说法是最早有个姓唐的铁匠在这开了间铁匠铺,擅长打制铁刀。还有人说,这里曾经住着一位唐姓宰牲,因为技法纯熟远近闻名,被称为唐刀儿。根据附近为回族聚居区,也有人推测这位唐刀儿可能是早年花市清真寺的阿訇。

在胡同里东西走了两个来回,看见“凌云工作室”的牌子就挂在一个小院的门口。江晓俞站在院门口往里探头,鬼鬼祟祟的,心里掂量了一下it人士对“晚上”这两个字的定义,觉得时间还是不到,又绕出去找了个小饭馆把晚饭吃了,实在是等不了了,又折返回来进了院,直奔凌云工作室。

工作室在一个自建的二层小楼里,显然属于违章建筑,外面有一架角铁焊成的楼梯,锈迹斑斑,要不是约好了真得犹豫犹豫该不该上去。江晓俞挺谨慎,先握紧了楼梯扶手摇晃了几下,确认楼梯还结实,这才踩了上去。

推门进屋,李凌云正背对着他坐在电脑前,也不转身,手在键盘上动作不停:“你来了。”

江晓俞有点纳闷,背对着,怎么知道到底是谁来了。李凌云伸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显示器,分成四份,是四个监控的图像,分别是院门口往东、往西、楼梯口和房门口。江晓俞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合着自己刚才的举动全被看见了。

稍过了一会,李凌云完成了手头上的工作,转身递过一张纸来:“破解还算顺利,书里的内容到最后也是一个二维码。”

江晓俞觉得这事有点搞笑——深更半夜从密道进入寺庙的隐藏房间,拿到一本神秘古书,破解完了居然跟不可描述的小视频一样搞出个二维码来,这就好比博物馆展出个瓷器,拿起来一看底下印着“中国义乌”。不过再一想,倒是让党哥说中了,这本书老又不老,蹊跷就在这。

“你别愣着了,拿手机扫一下试试吧。”李凌云说。

“你没先测试一下么?”

李凌云露出一个职业笑容:“这是我的职业操守,结果是你的,过程是我的。”

江晓俞也顾不得再多想了,两只手颤颤巍巍的掏出手机,因为手抖得厉害,扫了几次才成功,屏幕上显示出一行字:“已获取到内容,请稍等……”

李凌云看他紧张的厉害,就想说几句话帮他放松一下:“一开始我也走进误区了,以为那书里的是什么文字,在数据库里比对了半天才明白,那些文字其实就是涂黑没涂匀,书里的信息就是按‘涂黑’和‘空白’保存的。”

江晓俞就跟没听见一样,依然紧盯着屏幕,眼都舍不得眨一下。

“应用安装已成功。”

屏幕上的字终于变了,手机里多出来一个叫“和谐社区”的应用,黑底的图标上用白线勾勒出抽象的山和水。

“要掩盖什么也不用这样吧,和谐社区,一听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种子网站好不好,简直是此地没有限制级,隔壁老王不曾偷”,江晓俞在心底呐喊。

“感觉这个对你很重要,你要不回家慢慢看吧,也省得要避讳什么。”

江晓俞也是正有此意:“那这个就多谢你了,我先走了。”慌慌张张,转身就要走。

“书,你的书还没拿……”

江晓俞一路小跑到了家,确实离家很近,否则李凌云也不会经常去快咖啡坐着。

沐浴、更衣、关灯、上床,这才把手机拿出来,仔细看看这个和谐社区到底是个什么。

点开应用,先有一个弹框蹦出来,上面写着:“点了下面的确定,就再不能回头,生命不是游戏,没有小号,不能重来,请慎重。”弹框下面是一个大大的确认按钮。

“说慎重,还把按钮做那么大,开发这个东西的简直是教唆犯。”江晓俞嘀咕着,但现在显然不可能放弃前进的脚步,毫不犹豫就按下了确认。

“开始采集用户信息,请重新录入指纹。”

根据提示,江晓俞从新把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指纹录入了一遍。

“即将采集瞳孔数据,请正视手机摄像头,保持双眼睁开。”

这种认证手段江晓俞还是头一次在手机上见到,也按照提示进行完了。

终于,手机屏幕上出现了正常一些的内容,看起来就像一个十分简陋的手机游戏,屏幕顶端有三个标签,分别是“任务”、“商店”和“我的”,下面是官方通告,不过目前只有一条‘欢迎新用户进入’。

进入任务区,左侧一列从上到下是s、a、b、c、d、e、f、g几个按钮,显然是表示任务的级别从简单到难,现在只有按钮g是亮着的,剩下的都是灰色,不但不能点,连里边的内容都完全看不见。江晓俞急着看这个应用的全貌,便没在任务区里细看,又点开了商店。

商店区的布局也差不多,左边一列有三个按钮,分别是永久、7天、30天,表示同一商品的不同有效期。看到这江晓俞眼前一黑,这手段跟鹅厂如出一辙,肯定是重度氪金无误。每个里面条目不多,下面都用“硬币”标注着价格,翻页的按钮也是灰的,江晓俞根据自己的游戏经验判断,这应该是跟任务级别同步解锁的。

“我的”这栏里主要是个人资料,除了姓名年龄,后面还有等级——g,技能——无,硬币——0。

摆明了就是一个极其简陋的挂机游戏,现在都叫“放置类”。然后就没有别的内容了,连个帮助都没有。

江晓俞一时间有点费解,摁灭了手机,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难道费了这么大劲,就装了一个手机游戏么?”

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甚至有点小失望,江晓俞陷入了沉思……

第十六章 绝望的废柴

难道就只是个游戏么?

江晓俞突然灵光一闪,激动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对,这不是一个手机游戏,因为没有氪金啊!”

仔细再一琢磨,确实如此。抽卡、刷将、召唤这些花钱的地方统统没有,也没有会员vip,没有首充大礼包,更没有充值返利等等,什么都没有。如果游戏做成这样,在老板心里运营策划是要判死刑的呀。

再一想,如果按游戏来说,这个东西也太简陋了,连战斗系统都没有哇。

踌躇了一小会,江晓俞终于明白过来了,这会儿正扒着新世界的门缝,往里面瞧着。

“这就算新世界的大门敞开了?”江晓俞心里嘀咕着,“估计也就是先开了半扇小窗户把……”

既然在心里确定了这不是游戏,心情便大不一样,刚刚还觉得这个东西充满了恶意,马上又禁不住幻想起来后面的无限可能性。江晓俞赶紧又把手机打开,要把任务和商城再仔细看一看。先打开商店,里面有这些内容:

第一个

技能名称:受人爱戴

技能效果:在技能生效期间里,使你周围一定距离内的生物(包括且不限于人、妖族、野兽),在与你进行接触后,无条件对你产生好感,此好感包含信任、期待、喜爱、依赖、尊敬、崇拜。当技能效果终止、与目标停止接触或距离超出有效范围,产生的额外好感将在7天内恢复到初始状态。

注意:如果对方具有“探查、读心”等技能,将抵消此效果。

价格:10硬币

江晓俞一边看一边嘀咕:“这是情场浪子专用技能么?简直是看谁谁怀孕!不过限制条件这么多……我看搞诈骗更合适,得手就跑。”嘀咕完了,又点了了下一条。

第二个

技能名称:不惧蚊虫

技能效果:在技能生效期间里,于你的身体表面形成一层特殊的磁场,使蚊虫无法靠近,且会主动避开,最大程度上避免被蚊虫叮咬。

注意:磁场的设计是基于已知生物种类,若出现预料外的全新物种,不保证技能效果。

价格:10硬币

江晓俞刚想说这是个废柴技能,突然想起了自己远在马拉松强国埃塞的老爹,据老江说,外国人到了非洲大部分国家,得疟疾的概率都超过100%,也就是说很多人会得不止一次,还有会在人体内产卵孵出幼虫的果蝇,跟恐怖片一样可怕。还有一种什么蝇,被叮了人就立马昏睡过去,如果刚好碰到狮子鬣狗什么路过的,那简直就是送了一份外卖。

想到这,又觉得这技能实在不错,只是自己用不着,将来可以考虑送给老爹一份。

第三个

技能名称:随时入睡

技能效果:在技能生效期间里,可根据你的主观意愿,随时进入高质量睡眠状态,睡眠时间由个人决定,到时会自然醒来。

注意:如果周围环境噪音过大,或出现程度以上的颠簸、触碰,技能会失效。

价格:10硬币

这个技能江晓俞就不太理解了,因为他从来不是一个会失眠的人。也没多想,又点了下一条。

第四个

技能名称:大师级转笔

技能效果:在技能生效期间里,使你获得大师级的转笔技艺,双手会自觉做出高级别、高难度动作,且不会失误。

注意:只能施展固定技术套路,无法进行教学。

价格:10硬币

江晓俞眉头拧在一块,盯着这个大师级转笔,不知道到底是谁侮辱了谁的智商。当然,转笔世界大赛这种事,他是不会知道的。

第五个

技能名称:冈比亚语

技能效果:在技能生效期间里,使你掌握曼丁哥语、沃洛夫语以及无文字的富拉语和塞拉胡里语,可进行一切正常交流,包括听、说、读、写。

注意:只能将以上提到的语言与你的母语进行自动的相互翻译。

价格:10硬币

从看到标题,江晓俞就是一脑袋黑线,看到最后简直气的不想说话,这种感觉就像收到了一份生日礼物,盒子里其实是小状元练习册和黄冈密卷。

第六个,也就是本页最后一个——阅读空气。江晓俞觉得这名字看着就扯,冈比亚语也就罢了,还敢读空气了,真是没有王法了。气得没有往下看,翻页按钮还是灰的……

江晓俞本以为这里能有些厉害的东西,什么熊的力量、鹰的眼睛、豹的速度,要不喷火、隐身、力大无穷、金刚不坏之类也好。没想到……这种心情就如同突破了少林十八铜人,最后终于到了藏经阁,打开武功秘籍里边是第八套广播体操……

恶意,满满的恶意!江晓俞只能在心里咒骂,但又没有办法,又打开7天和30天两栏,发现里边的技能是一样的,差别只是价格——永久有效10硬币,30天有效3硬币,7天有效1硬币,标价倒是厚道。

再打开任务栏,跟商店一样,一页里也是6条:

第一个

任务标题:偏头痛求助

发布人:郭大纲老师

任务内容:鄙人男,患有偏头痛三十余年,每周发作2-3次,需要用止疼药,疼痛时呈钝性疼痛以及血管跳动状疼痛,疼痛持续时间数小时至一天,几年之前有得过轻度抑郁症,不过现在还控制的比较好,现向和谐社区的各位求助。目前进行过的检查有:mra、mrv、mri、脑部ct、住宅风水勘验、脑电图、高僧做法、道士捉妖,均为正常。目前药物使用情况:此处略去三千字。

发布者留言:怎么治啊?快被折麼死了,我活不了啦!

江晓俞感觉一阵精神错乱,双目晕眩,医院和江湖术士两大权威机构联手都没能行,还能求助谁?不过这名字起的真不错,看的时候感觉自带配音了。

第二个

任务标题:优质房源

发布人:黄泉地产客户经理小张

任务内容:府右街新翻建四合院出售,占地300余平,建筑面积约200平,带20平米露台,门口可停车!传统四合院大木结构,新型现代功能性配套设施,是您个人居住和接待会所的首选。临近故宫、金融街。只因去年发生一桩凶案,全家惨遭毒手,现凶手仍下落不明,故低价出售。

发布者留言:凶宅专卖,更多房源可进一步洽谈。

“感觉混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江晓俞小声嘀咕,不敢深想,又点开下一条。

第三个

任务标题:爱犬丢失

发布人:老唐

任务内容:我是下唐刀胡同菜市场卖肉的老唐,我的狗让人偷了。黄毛土狗。

发布者留言:金盆洗手,莫问往事。

江晓俞感觉这个貌似是最正常的一条了,好歹让自己有点真实感,地方也不远,但找狗这种事……实在也是无从下手啊。

第四个

任务标题:招聘考古向导

发布人:欧阳教授

任务内容:为适应事业发展需要,经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批准,楼兰古城科考队面向社会公开招聘向导一名。所需条件:考古学及博物馆学、建筑学或相近专业本科学历,硕士研究生学历者优先;熟悉电脑办公及图像处理软件、测量、摄影者优先;具有良好的服务意识、沟通能力、协调组织能力和执行力;能适应田野考古长期出差的要求;有一定野外生存能力。(不要一着急就现原形的!)

发布者留言:正规事业编制,如果能介绍合适的人来,也算任务完成。

看到这,江晓俞“扑哧”一声乐了,和谐社区里居然还混进了国企。

第五个

任务标题:招聘音乐老师

发布人:园长daiweid

任务内容:我们是一家特别高端的国际双语幼儿园,已经过了b轮,最近投资方要来检查工作,急需一位中英文优秀,形象好气质佳的音乐老师,要求会乐器。投资方就来考察一周,完事结一个月的钱。

发布者留言:最好是男老师,因为投资方来的女领导。

“骗子!皮包公司!这年头都是什么人在拿投资……”江晓俞都看不下去了。

第六个

任务标题:急需书法家一名

发布人:昆仑文化集团张总

任务内容:不多说了都懂,展会,中国传统文化展,大厅里需要现场书法表演。展会持续三天,每天上下午各一个小时,作品要是有人买钱都是您自己的。

发布者留言:小本经营,中介免谈。

江晓俞刚还想这个事可以介绍给林雪,万一她答应了,也算自己完成个任务,一看到最后,得,又没戏了。

g级的任务目前就这6个,根本没有翻页,别的级别也完全看不见。江晓俞看完感觉不是有点小失望,而是极大的失望——就眼下这些任务,自己没一个能行的,难道新世界的窗户缝刚打开一点就这么卡住了么?

而且这都是什么要求,没有一个正常靠谱的!这才是最低的g级,将来更高的等级呢?

江晓俞在床上翻了个身,大腿贴在冰凉的墙上,突然觉得清醒了点:其实仔细想想,这些任务也不算太过分,既然自己已经半只脚踏进了里世界,这里有能人有妖族,说不准就有什么大神通的本领。而上面这些任务其实都是普通人有可能达到的,既不要求什么特异功能,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战斗需求,原则上还是没有风险的。

思来想去,确实都是普通人的能力可以办到的,只是自己能力有限罢了……

“少壮不努力,任务全放弃……”江晓俞顿时又没了方向。

第十七章 过时的人贩子

既然哪个任务都没把握,江晓俞索性把心一横,正所谓“山高自有人行路,海阔不乏破浪舟,”也不多想了,等老天爷出手吧。

躺在床上一时半会也睡不着,就开始胡思乱想。这个“和谐社区”到底是什么人搞出来的?反正跟那本书是一伙人干的,但江毛毛怎么知道书在那?是巧合还是……它们都是一伙的?

党哥明明说他们的规矩向来是彼此防备,能藏就藏了,但那天看见自己那本书的照片,却马上放下戒心,后来还主动现了原形,这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这本书后面的人,安排这一切的人是值得党哥信赖的。换句话说,自己是被人选中了的,这不是狗屎运,自己简直是天选之子……

想着想着又有点跑偏,江晓俞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到了学校依然是魂不守舍,现在崭新而又神秘的世界开了个门缝钻不进去反而比打不开门更让人心急。进班的时候尘重正让李白帮他抽卡,又是吹气又是搓手,看江晓俞进来尘重突然感觉菊花一紧,没来由的紧张了一下,不知怎么好像还有点怕他。

江晓俞没心思嘲讽他,一整天也不想跟谁说话,上课的时候偷偷用手机搜索楼兰古城、招聘网站和房屋中介,除了收到的垃圾短信越来越多,也是一无所获。林雪却觉得江晓俞今天是出奇的文雅,都多瞄了他几眼。

周二依然是快咖啡的晚班,到了店里陈子赫的一通八卦也听得索然无味,江晓俞有心向几位前辈咨询一下任务相关的问题,可看着陈子赫口沫横飞那张脸,觉得他最多也就只能找狗了,算了,问也白问。

下了晚班,江晓俞行尸走肉一般就到了楼下,经过楼后的小花园正赶上居委会李奶奶给小孙子讲历史故事,故事的内容是斯大林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戈尔巴乔夫到苏联解体的这一段。听得江晓俞对李奶奶肃然起敬,心里感叹:“安化楼果然藏龙卧虎,是不是从小得受这种教育长大了才能把任务接了?”

再往前就到了楼门口,何小胖正坐在台阶上,抱着自己的宝贝福娃,一脸大写的生无可恋。

“怎么了何小胖,谁又欺负你了?”江晓俞顺势也在台阶上坐下了。

“江晓俞,我想离家出走……”何小胖撇着嘴,越说越委屈。

“你可千万别,尤其你现在告诉我了,你就更不能想不开了。”摸着何小胖的脑袋,江晓俞接着说:“将来我跟你姐会一直照顾你的,我可不怕有个傻弟弟。”

“江晓俞,什么是傻弟弟?”

“呃,你不懂,那个……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多大事啊就要离家出走?”

“我妈是坏人,她又给我报了英语班,还有钢琴班,还不让我看猪猪侠……”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江晓俞突然联想到了自己身上,说不定就是因为老江和魏女士当年没有这么压迫自己,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看着任务列表干瞪眼,什么也不会干。想到这,便语重心长的跟何小胖说:“你早晚会觉得这些有用的,好好学吧,将来才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废柴……”

反倒把何小胖说的一愣,心说你怎么叛变了,扭过头来盯着他。

看着何小胖大眼睛里含着泪水。江晓俞仿佛感到同病相怜,生出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怀,头一次像个真正的大哥哥一样,充满怜爱的把何小胖搂在怀里。

45度角仰望星空,正被自己的深情感动着,就觉得胸前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一低头,何小胖把手机从他兜里掏出来了。也不知道是忘了锁屏还是无意中触发了面部识别,反正,何小胖此时正在和谐社区的画面上揉搓。

完,污~安~完,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等江晓俞抢过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一行字:

任务接受成功,已经领取任务“爱犬丢失”,请按后续提示行动。

看见这行字江晓俞就气不打一处来,“还行动,行动个腿儿啊,狗丢了我能上哪找!”心里喊着,手上也没停,开始到处寻找“放弃任务”之类的按钮。

“叮!”收到一条系统消息,是老唐肉铺的地址,并提示了尽快联系。

“叮!”又收到一条,题目是“新手告知”,江晓俞赶紧点开,里面写着:“初次领取任务的用户请注意,本平台的任务一旦领取便不能放弃,任务有效时间为无限期,直至任务发布者主动取消,不能同时领取多个任务。祝您愉快。”

得。

江晓俞也放弃抵抗了,认命。站起身,一把抱起何小胖:“不早了回家吧,你还是回家做数学题去吧。”

第二天从学校一出来,江晓俞直奔下唐刀胡同,因为找李凌云来过了,也算是轻车熟路。一路上心里就嘀咕着,下唐刀胡同,老唐,传说中的唐铁匠和唐屠户,不能这么巧吧?

胡同里一拐弯,就是社区菜市场,远远儿的就看有个老太太,提着两个装满饮料瓶的大袋子,放在卖肉的摊子前头,从兜里掏出10块钱:“麻烦你给我称10块钱肉,半个月没买肉吃了。”

肉铺老板接过钱,割了不小的一块牛肉,差不多得够50块钱的——江晓俞常年一个人生活,这点常识还是有的。老太太接过肉,说了声谢谢,又提着袋子走了。

再走近点,江晓俞看见了摊位的编号,刚才卖肉这位就是老唐。

见面一提狗的事,老唐就明白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招呼江晓俞就到摊子后面坐下了。

老唐显然是个粗人,一点寒暄没有,开门见山:“那天没拴着,自己跑走了,我当它是玩去了,晚上就没回来。”说话间不自觉的低头搓着手,“往常都认得家,天黑自己知道回来。”停了一阵又说:“跟我十年了。”

“我尽量。”江晓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有点压抑,也低着头,就看见老唐右手虎口上厚厚的老茧。

察觉到江晓俞的眼神,老唐也不避讳,把右手举到面前:“刀茧,使了一辈子刀,现在是法治社会,只能使这割肉的刀了。”

叹了口气,又伸手指了指菜市场外面电线杆上装的监控探头:“搁解放前,有什么事出了城,手起刀落就办了。现在有这个,你多大本事也不行了。”

听老唐说的这些,让人感到英雄迟暮,但江晓俞仔细一想确实也真是这么回事,天罗地网加上人民卫士,还有现代化高科技助阵,什么传统功夫也没用了,能防弹还能防rpg不成?

又坐了一会,听老唐说他那狗的模样,江晓俞便起身道别,老唐找狗心急自然也不留他。等走远了再回头看时,不管过去在江湖上如何威风八面,现在也只是一个寂寞的老头。

随后的几天里,只要一有时间,江晓俞就到处打听,以下唐刀胡同为中心,转着圈的游走,尽人事,待天命。

到了礼拜六,顶着这种压力江晓俞实在没有心思再去排练芭蕾舞了,就跟张思涵说自己发烧了,上吐下泻,麻烦她转告老师。自己背上小包,又走街串巷找狗去了。

从下唐刀胡同往北走就是东花市大街,路过社区居委会的时候,正赶上靠窗一间屋里开大会,几十个胳膊上戴着红箍的大妈正在交流工作,江晓俞就站在窗根儿底下听着。

一个大妈站起来说:“据说最近有几个流窜团伙到了咱们这边,主要是偷电动车的电池,这个得在各个胡同都提醒一下居民。”

说完了就有人拿笔记上。

又一个大妈:“洗浴中心那条街上现在黑社会又有点冒头,老有一帮满身贴画儿的在街上转悠,咱得盯紧了。”

“我们社区还有一个刑满释放的,进去之前就跟洗浴中心那边是一伙的……”

大妈们七嘴八舌分享情报,分配任务,还有人加油鼓劲,说我们东城群众不能输给朝阳群众。

江晓俞听了一会,都跟狗没什么关系,又继续往西溜达。

这一走就到了崇文门商圈附近,看前边略有骚动,也说不清是任务在身还是想看热闹,江晓俞紧走两步,就挤进了人群。

一个年轻男子正拉着一个姑娘的手,不依不饶,连哭带喊:“媳妇儿你就原谅我这回吧,我错了,你跟我回家咱好好说。”说着咕噔一下还就跪下了。

姑娘回他:“你谁呀?我不认识你。”

“你一生气就说不认识我,你就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份上,你别装不认识我了,我知道错了,咱回家好好说,我什么都答应你”,说的情感充沛、声泪俱下。

江晓俞心里说,这不是常见的人贩子伎俩么,都过时了。假装家里人强行把人拉走,围观群众会觉得只是夫妻吵架,也不会出手干涉。不过这男的演技确实不错,强过一票小鲜肉,眼泪还是真的。

正义感上头,江晓俞刚想要上前一步,揭穿犯罪分子的骗局,姑娘开口了,江晓俞一听又默默退回到了人群里。

第十八章 骗中有骗

江晓俞退回到人群里,就听姑娘喊上了,嗓门还不小:“你这个没心肝的,老娘当初瞎了眼跟你结婚,你连我妹妹都搞,她才初中啊,你是不是人啊!”

人贩子当时就懵了,心想姑娘你这怎么不按套路来……石化在现场,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看热闹的路人一听,“哎呦这个厉害了!”然后围观的人就越来越多。

江晓俞也被震了,心里说:“姑娘真是人才啊,反应这么快。”可是让他没想到的还在后边。

人贩子还有个同伙在旁边,看情况不妙也过来说:“嫂子你别生气,大哥知道错了。”

姑娘根本不理他,一叉腰继续:“你干了缺德事,完了想给钱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告诉你,这事我们全家都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妹妹才14岁,你怎么下的去手,她是我唯一的亲妹妹呀,你这个禽兽。”

这时候围观的人群里有看不下去的了,一个大爷说:“姑娘赶紧跟他离了吧,这男的太不是东西了。”

动静一大,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高潮到这才刚刚开始。

姑娘又扭头指着刚才劝架的同伙,骂道:“你以为老娘不知道是不是,你们一家子都是禽兽。老娘跟他结了婚才知道他是个变态,你跟他那点龌龊勾当我都一清二楚,你不是他表弟么,你跟你自己表哥也搞,你们恶不恶心,你们还是不是人。”

人贩子和围观群众再次石化,江晓俞对姑娘说瞎话的水平深感敬佩。

姑娘不依不饶,指着地上的人贩子又是一顿骂,骂完觉得不过瘾,又抡起挎包“哐哐”的往人贩子头上砸,临了还补了一脚。

这时候人贩子的同伙站在旁边有点不知所措,过来伸手想拉住姑娘。可是围观群众的情绪已经都被煽呼起来了,纷纷撸起袖子,有几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正义市民站出来说:“姑娘别伤了你的手,让俺们来。”

亮点就在这,人民群众动手的时候,姑娘居然在旁边哭了起来,微微抽泣,演技恰到好处,于是大家热情高涨打得更来劲了。

一阵风卷残云,人民群众就把这同伙干掉了,倒地上翻着白眼,一头的血,话都说不清楚了。

这时候就听人群外围有人喊:“警察来了,有警察来了。”一辆警车正从后边慢慢悠悠的开过来,人群自觉让出一条路,刚才动过手的几位也自觉退的到了人群后边。

从警车上下来个人,回身冲着人群一挥手:“都散了吧啊,都散了,围在这影响交通了。”又转身冲那个姑娘说:“同志你跟我回所里做个记录吧,不管你们到底什么关系,你看俩人都这样了。”一指地上这俩人,反正都躺着,就算没事也装死不敢起来。

一看并没有追究到底是谁动的手,正义而又热情的市民又出现了,主动帮着把这俩人抬到后座上,姑娘坐在副驾,人群夹道欢送走了。

江晓俞在人群里看着,却觉得不对劲,一时间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就感觉这车有点脏,尾灯还裂了一个,车上下来这个警察神态气质也有点……反正不像何芝诺她爸和她奶奶,那种基层公职人员的气质。

也来不及多想,江晓俞小跑两步,跟上了这辆车,好在城里永远堵车,红绿灯又多,勉强还能跟上。一边跑着,江晓俞就想起前两年王府井发生的一起抢劫案,好像是有几个社会大哥抢了个金店还是什么的,然后又劫持了一辆小轿车,沿着长安街向东一路逃窜。结果40分钟之后,在建国门桥附近被一网打尽,一共开了不到2公里。

想想这些没边儿的闲事,分散双腿的疲劳感。江晓俞跟着这辆车往西走东兴隆街,又拐上祈年大街往南走。到了东晓市街跟香椿胡同附近,江晓俞把目标跟丢了。

这边再往南走就到了天坛北门,目前这附近正在搞社区重建,就是翻新老旧平房,重整街道。警车消失的区域可以说是一片建筑废墟,江晓俞越发觉得这事有问题,要是做笔录应该去所里,到这边来干嘛?

江晓俞就在附近转,倒也没走多远,就在天坛北门的西北方向,一座废弃的水塔旁边,找到一辆被破帆布盖着的汽车。这帆布一看就是刚动过,因为上面落着的尘土比周围少的多,江晓俞左右看看并没有人,就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一摸机器盖子是热的,又绕到车后把帆布掀起一角,看见车灯上有裂纹。

往里看,水塔下面拴着一条黄毛土狗,跟老唐描述的一模一样,水塔后面还有一间破平房,门虚掩着。

偷狗,人贩子,假警察,江晓俞在心里一合计,觉得这事肯定是这样没跑,光天化日,简直是穷凶极恶。这时候已经顾不上为找狗的事高兴了,江晓俞鼓起勇气往前蹭了几步,打算先把狗解开,因为老唐说过,他这狗最大的缺点就跟谁都亲,确实,否则也不会让人轻易就偷走了。

没想到刚把绳子解开,这黄毛土狗头也不回就跑走了,正不知道是该追还是不追,就听后边有汽车开过来的声音,周围并没有地方可躲,江晓俞一翻身就钻到假警车下面去了。

大黄狗是认得家的,知道一路往东跑就能回到老唐那,从那间破平房的窗户底下跑过去的时候,正有个人背对着窗户坐在窗台上,跟里边的人说话:“飞哥咱要不还是干点正经事吧,你看咱今天这一趟,事没干成,还让一小丫头把我们俩整成这样,我还凑合,这小子都不会说话了。”说着还拿脚踢了两下,地下躺着那个翻了个身,是刚才想劝架的“表弟”,此时显然疼的顾不上理他。

被称作飞哥的这个,坐在屋里唯一的一把凳子上,就是刚才从警车里下来的人。从兜里掏出皱皱巴巴一包烟,抽出一根捋直溜了,点上猛嘬一口:“我说边子,不是我说你,就你还想干正经事,你会个屁!你能干什么?咱们在里头关了二十年,现在放出来了,你小子连手机都不会使,你还干正经事?你能干个屁。”说的边子不敢吱声。

几口把烟嘬成烟屁,在桌上捻灭了,飞哥接着说:“刚那丫头我看不错,卖了就有钱了,我叫了阿龙过来,拿了钱下一步咱再盘算。”

边子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了:“飞哥我觉得吧……干这事太缺德了,你看这事还没干完呢,打就挨上了,咱们……”

没等话说完,飞哥巴掌就过来了,在边子脑袋顶上猛扇了几下:“你是在里面打没挨够吧?就你这样,你是能偷你是能抢?我告诉你,要是混不出个样来,咱们早晚还是得回那里边去。”

边子一边挨打一边小声嘀咕:“我看是你没挨够……”

江晓俞在外面假警车下藏着,就听汽车的声音越来越近,是大排量发动机的声音,秃噜秃噜的,应该是辆豪车。这车果然也开到了水塔附近停下,下来4个人。从车底看不见人脸,江晓俞只看见一个是灰色西裤配棕色的高档系带皮鞋,鞋带的系法非常独特。另外3个都是瘦腿裤运动鞋,标准马仔打扮。

留下两个原地等着,灰西裤大哥带着一个跟班的,就朝那间破平房过去了。

跟班的负责推门,灰西裤双手插兜迈步进了屋,看了看屋里并没有能坐的地方,就干脆站在门口,看着飞哥也不说话。

屋里只有飞哥坐着,他好像对此感到有些满意,仿佛又回到了曾经当大哥的时候。

飞哥低头掸了掸裤子上的土,努力回忆着20年前自己跟手下小弟说话时候的表情:“阿龙啊,我当你不认我这个哥了呢。”

“飞哥,哪能呢。”

“一晃二十年了,你说怎么那么快?”这话没人能回答,一下就冷了场。

被称作阿龙的这人耐不住这种场面,掏出烟来点上了,又连烟带火交给手下。“是,龙哥。”手下接了烟,走到飞哥这边,毕恭毕敬的给点上了。

小屋里顿时烟雾缭绕,飞哥又开口了:“二十年前我替兄弟们扛了雷,当时你们是怎么说的我就不再提了。”飞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盯着那双光可鉴人的皮鞋说:“当时我把生意都交给你了,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我什么事了吧?”

这边被盯的有点不自在,说话时全没了底气:“现在你还是我哥,那个,我给你安排,我都给你安排。”又拿夹着烟的手指着带进来的手下:“那谁,把咱新开那洗浴城都交给飞哥打理。”

飞哥一抬手:“你的,我不要。我这有个小丫头,你要不要?”

“飞哥这个我真不能要。”

“那你走吧。”

抬脚捻灭了烟头,灰西裤扭头就走,刚走出门口又回头说:“飞哥,外面那破警车你别开了,现在不是当年了。”

“你管不着!”

第十九章 三岔口

江晓俞趴在车底下,等得有点心急。因为刚把大黄狗放了,紧跟着就想起了老唐,他心想老唐肯定不是一般人,不对,老唐肯定不是一般的妖怪,那一手厚厚的刀茧,头一次见面就提到了解放前,要这么算的话,这老头至少在70年前就是个江湖刀客了,再往前,简直深不可测。

因为怕闹出动静来,江晓俞也不敢拿出手机看时间,就在心里估算着时间——大黄狗要是跑的快,现在没准已经回到老唐的肉铺了。说不定一会就带着老唐来了,狗在前人在后,着一袭紧身的侠客劲装,带一顶烂到稀碎的大草帽,粗布绑腿,布袜麻鞋,背着黑刀鞘的鬼头大刀,跟电影里的夕阳刀客一样。从房顶上一跃而下,手起刀落,把这些坏人挨个放倒,再把自己跟那个拐来的姑娘救走,说不定又是一段姻缘……

又一想不行,那姑娘太凶悍,缘分就算了,姐弟情谊就可以了,有这么个姐姐可以保护自己。

盼了半天,却是一丝动静都没有。

外面从豪车上下来,原地等着的另外两个小弟倒是闲不住了,也点上烟开始闲聊:“我听说这是咱们龙哥过去的大哥?”

“你听谁说的?胆子太大了敢传龙哥的八卦,我跟你说你可别再往外瞎说了,龙哥最不爱听人念叨过去那点事。”

“都这么说……那说明真有这事?”

“那可不,我听说这是20多年前了,他大哥把事一个人扛了,自己去蹲大狱,剩下的人就跟着咱们龙哥,说是在外面等他。”

“那要搁电影里,为了帮会去蹲监狱,出来不都得当上那个爸……什么爸?”

“好儿子,那叫扛把子。哎呦我去,就你这个脑子你回家啃老去吧,你混黑社会都拉低咱全行业平均智商。”

“对对对,扛把子,今天咱龙哥是要接大哥大回咱大东海么?”

“你是不是傻?电影里那都是假的,咱龙哥要是把大哥的位子让给屋里那位,再把买卖都让出去了,咱俩跟着吃什么,我还指望着大东海过下半辈子呢。”

“说的也是哈……听说还拐了个姑娘,要卖给咱龙哥?”

“是有这事,把龙哥吓够呛。咱这大哥大确实是在里边关的年头太长了,现在这种买卖谁还敢干?他还以为是当年呢。”

“对,对,新闻里那是咋说来着?”

“与时俱进。”

江晓俞从这俩马仔口中听了个大概,好像略微明白了一点。又听见有开门关门的声音,远处的说话声就听不清楚了,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灰西裤和棕色皮鞋又回到豪车这边。大哥没有上车的意思,手下赶紧递过烟来给点上,“回去都别瞎叨叨,我大哥永远是我大哥。”

抽完烟又骂了会闲街,就都上车开走了。

不敢马上出来,江晓俞又在车底趴了一会,刀客老唐还是没有来,却有别人来了——又听见有汽车的声音往这边过来。

“看来进去之前小弟挺多呀。”江晓俞嘀咕着,既然暂时又走不了,就先进入看戏模式吧。

在车底只能看见来的这辆车的底盘和轮毂,深红色的。江晓俞大概认得,这是一款相当有名却不多见的双门跑车,资深美女专用。

驾驶员这边下来的是一双黑色平底船鞋,副驾一边下来的人穿的是红色高跟鞋,看来是帮派里的大姐和跟班的司机。

听见大姐叮嘱手下,声音比较成熟:“我进去跟他聊两句,你就在这等我。那个……你没事在这别自拍发朋友圈,不能让人知道你跟我来过。”说完了,高跟鞋的声音越走越远。

看见穿着红色高跟鞋这人自己推门进了屋,飞哥先是一愣,马上站起来,拿袖子又擦了擦刚才坐着的凳子,推过去让她坐下,自己坐到桌角上。

又回身冲边子说:“赶紧出去,没个眼力见的。”

边子也是傻愣,光顾自己往出走,忘了地上还有一个。飞哥赶紧又把他叫回来,指着地下。边子连拖带拽,也顾不得哪疼哪不疼,就把地上这个也弄出屋去了。

飞哥目光有点呆滞:“安红,二十年了,要不是惦记着你,我八成是熬不过来。”说话间切换到了温情频道。

几番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开了口:“咱们过去的事,还是一笔勾销吧。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安红说话时低着头,感觉颇有为难之处。

一时两人又没了话说,毕竟相隔二十年,衣服会褪色,食物会变质,就连房屋产权都会到期,还有什么是不能改变的。飞哥又想点上烟,拿到手里一看是刚才阿龙手下递过来的,一股火上来,揉成团扔到了墙角里。

“我也不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飞哥搓着手说:“我现在的状况你也看见了,刚出来,什么都没了。你等我一阵子吧,等我挣点钱,我再找你。”飞哥显然不愿接受眼前的现实。

“你别逼我,也别再找我了,也是为了你好。”安红说完起身就往门口走,到门边上又停住了,从包里掏出个信封,鼓鼓囊囊的,放在窗台上也不说话就走了。

这边安红刚进屋,外面司机的电话就响了,显示“哈尼”来电:“宝贝儿你在哪呢?”

“我跟红姐出来了,见个人,我在外面车这等着呢。”

“红姐进去多长时间了?”

“时间不长,就刚一会。”

“我可告诉你啊,这事回头你可千万别瞎说,跟谁都别说,懂不懂?”江晓俞听见电话那边的声音一下就大了。

“这事怎么了?”

“怎么啦,这事绝对不能传出去,龙哥那可是小心眼,要让他知道嫂子上这来了,准得冒火,回头受罪的还是咱们。”

“这不也是他嫂子么……”外面的女司机小声嘀咕。

“别哔哔,让你听我的你就听着。”

“哎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见的谁?我可没跟你说吧。”

“我刚从那走,跟龙哥去的,这还用想。”

“……”

电话正聊着,看红姐从屋里出来了,外面的女司机赶紧挂了电话,把副驾的门打开。谁也没说话,开车就走了。

车走了以后,江晓俞又等了一会,四下里真没什么动静了,才小心翼翼地从车底爬出来,玩了命的先往大马路上跑,见着公共汽车才觉得安全了,又往北到了7号线地铁站,坐地铁先回家再说。

到家洗了澡换了衣服,江晓俞首先想到的还是报警,无论这帮人到底什么背景什么来路,反正在街上拐了个大姑娘,人应该还在他们手里,而且还敢冒充警察,必须得受到正义铁拳的制裁。

可一拿起电话又犹豫了,党哥总说要学会隐藏自己,现在这报警电话一打,是不是就把自己给暴露了?仔细一想党哥说过的话,貌似黑白两道都得瞒着才好,这年头,轻易的谁也不能相信。

至少,不能这么快就变成一个有“案情记录”的人,江晓俞马上就脑补出了这么一个场景,自己坐在审讯室里:

“我们问你的,都老实回答,明白么?”

“明白”

“是你报的案?”

“是。”

“你上那干嘛去了?”

“找狗。”

“给谁找狗?”

“老唐。”

“你们怎么认识的?”

“和谐社区。”

“老唐是什么人?”

“他不是人。”

江晓俞心想这可不行,这报警电话可太危险了,回头一审就全招了,赶紧放下手机,后怕~!

窝在床上,撸着江毛毛,江晓俞就开始琢磨,屋里那三个人是人贩子,前后来过两拨人。虽然没听见屋里人说什么,但从几个马仔口中,也能大概拼凑出这几个人的关系来:

假警察,也就是节目中的犯罪嫌疑人,跟后来这龙哥曾经是一伙的,同为帮会兄贵,二十年前进去了,最近刚放出来,大哥变路人。着急赚钱,思想又没有与时俱进,就跑到街上拐了个姑娘。

开豪车这个龙哥,过去是小弟,大哥进去了不但把大哥的买卖接手了,连大嫂也一块照顾起来了。

最后开跑车来的红色高跟鞋就是本剧的女主角,犯罪嫌疑人的前女友,龙哥的现女友。假警察应该不知道她跟龙哥的事,龙哥应该也不知道她今天来探望了他的前大哥。

江晓俞大概想明白了,他觉得假警察这样的人就属于穷凶极恶——因为穷,所以只剩下了“凶,急,还有饿”。

而且恶人必须要恶人制,要是老唐能亲自出手就好了,还能好好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这么长时间了,只是从党哥那听说了这世界上种种的神秘,不过都是耳听为虚。

至今为止,除了自己怀里这个蠢萌蠢萌的大肉球,也只见党哥现了一回原型,还不像有什么战斗力的。所以,要说不急那是假的,真是急着想看看各路妖怪到底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可这老唐也太沉得住气了吧?江晓俞心里一阵埋怨,可也没耽误他想办法。要说别的或许不行,挑事儿谁还不会?

第二十章 鸡同鸭讲

江晓俞虽然心里略微有点埋怨,但转念一想,兴许老唐早就功成身退,心灰意冷,厌倦了江湖纷争,只想大隐隐于菜市场,与肉案主妇为伍,渡此余生罢了。

求人不如求己,国际歌唱的好:“从来就没有什麽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江晓俞眼珠一转,主意就来了——既然是一场旷日持久、跨越高墙内外的三角恋,自己干脆添一把火,替飞哥下一道战书,让他们闹起来得了。

看了下时间,不算太晚,天刚刚有点要黑下来的意思。江晓俞打开电脑,用ps做了张图存在u盘里,然后下楼踏踏实实的吃了顿晚饭,一点不慌也不忙,找了一家打字复印的小店。

据统计,全国百分之八十五以上的打字复印店都是湖南新化人开的,处于绝对的垄断地位。此时这位湖南的小老板,看着屏幕上显示出的内容,惊讶中带着疑惑,一边操作一边斜眼偷偷打量着江晓俞,因为屏幕上显示的是这样的:

”勾引大嫂是阿龙

黑道规矩你不懂

老子当年去扛雷

让你龟孙享清福

如今爷爷出来了

陪你龟孙玩一玩

摁死你个小臭虫“

文字统统加大、加粗、加黑,江晓俞还特意模拟了黑道大哥的文学水平,写成了这首自己相当满意的打油诗——开门见山,表达得体。

一下印了200张,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老板默默操作打印机,心里嘀咕着:”现在这学生,还是作业太少。“

江晓俞虽然没看见龙哥的脸,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但听他手下提到了大东海,地图上一搜就知道了这是一个海鲜大酒楼,紧挨着一家洗浴中心,看来都是家族企业。

骑上共享单车,戴上黑帽子黑口罩,背上装满“战书”的小挎包,就到了方庄一带。江晓俞先在街上走了一圈,看好了位置,后来的那位大姐坐的红色跑车确实停在大东海门口,这时候饭馆也都开始陆续上人了,招呼安排车位的小伙子们在街上川流不息。

背对着最后一丝晚霞,整个天穹的颜色从火红过度到粉蓝,再到浓稠的深蓝。双手紧握着车把,一阵晚风吹来,江晓俞觉得自己有点像等待冲锋的骑兵,千军万马就在面前——他们都是龙哥的手下,正穿着统一制服,给前来吃饭的食客们引领停车位。

在幻想中双腿一夹马腹,挥鞭猛抽马屁股,现实里却是站起来蹬车……自行车瞬间加速起来,靠近大东海的时候,江晓俞扬手把这些打印的传单一一撒了出去。

有酒楼和洗浴中心的员工捡起传单,看完了交头接耳,也有开始打电话的,也有纯粹的吃瓜群众,马上拍照上传扩散八卦的。也有反应快的,或许已经接到了上头的命令,开使跑起来猛追江晓俞。

不用多想,小心眼的龙哥知道了一定是火冒三丈。

有点紧张,有点兴奋,当然也有点害怕,江晓俞目前的情绪很复杂,满头大汗,两只脚转得飞快像踩着风火轮。整条街上的人都在看他,后面有人跑步追他,有手快的也找到了自行车骑着追他,还有骑着三轮车的环卫大哥一边骂街一边追他。

江晓俞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跑,只要把后面的人甩掉,就不会有任何危险,因为没有人能猜到这件事会跟他有关系,只会认为是那个飞哥派来的人。

但后面的人越追越近,江晓俞有些高估了自己,也有些低估了这些混社会的小兄弟们。路口急转弯的时候压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前轮瞬间打滑,好在他一把把把把住了。他知道前边有几条隐蔽的小路,只要能拉开距离就能溜掉。

后面的人还是越追越近,江晓俞回头看了一眼,忍不住要盘算自己的后事了——一会被摁倒在地,如何下跪求饶能显得更有诚意一些。

他们都没看见,在街边一座矮楼顶上,有个人影,牵着一条老狗,手里握着几颗石子。看江晓俞骑车过去了,这人把石子夹在拇指和中指之间,用满是老茧的手一一弹了出去。

“啪啪”几声轻响,后面摔倒了一片,江晓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拐过几个弯后以为自己成功甩掉了后面的人。

看后面没人了,江晓俞赶紧停车下来,把外套、帽子、口罩都脱了装进包里,瞬间像换了一个人。想象中的场面是跟电影里一样,自己吹着口哨,看后面追赶的人一阵风似的擦肩而过,但实际上一个追上来的人也没有。

顾不得考虑太多,江晓俞马不停蹄又得往破水塔那赶,还有好戏要看。

虽然不情愿但也只能趴到车底,动作已经有点熟练了……

刚刚就位,汽车的声音就传来了,江晓俞心想,龙哥的执行力确实挺强,难怪当起了小头目,但也说明自己的打油诗刺激到他心坎里了。

一辆轿车,三辆面包车,呼啦啦下来了一帮人,龙哥站在这帮人前面,没有人说话,没有人点烟,场面一片寂静。江晓俞觉得这才像是要动手的,真生气的时候,人其实是不愿意多说话的。

破平房的窗口里闪过一个人影,不知道是边子还是飞哥自己,一会门开了,飞哥披着件旧西装走了出来。

“兄弟你怎么又来了?想接大哥回去用不着这么多人。”飞哥觉得气氛不对,但他无论如何也猜不到,是江晓俞替他下了战书,帮他做了一个纯爷们该做的事。

“大哥你别逗了,兄弟我也不想这样,这是你逼我。”龙哥一脸严肃。

飞哥有点懵,心想那姑娘你不要就算了,老子没逼你,这年头都怎么了,人贩子是不太光彩,一个个的也不用这么嫉恶如仇吧?想了又想,说到:“当年我以为没多大事,没想到三年又三年,三年完了还有三年,一共判了老子二十年。世道变的快,哥哥现在是有点闹不清形势,买卖不行那就算了,咱不强求。”

“买卖?二十几年的感情,你觉得是买卖?”

飞哥继续一头雾水,比懵还懵,心里说你跟我谈感情,咱俩有什么感情?莫非这兄弟这些年其实一直是那个意思?再仔细看看眼前的阿龙,人确实生的眉清目秀,也挺白净,当年跟自己也挺热乎,难道?不能深想,飞哥脸红了……

“兄弟,感情这东西它不能强求,缘分它该是谁的就是谁的,夺不到,抢不走,你得认命。”飞哥想了半天,憋出这么一句。

“我不认命,当年你走了,剩下我一个人闯荡,我等的就是这一天,你回来了,我就是要当着你的面说,人我要定了。”说话间,还拿手指着飞哥。

飞哥觉得脸上发烫,兄弟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个话,真是没给自己留后路,这就算向自己表白了吧?定了定神,飞哥说到:“兄弟你别这样,这些话当着这么多人说,不好,有事咱私下里说,哥哥我也是好商量的人。”

“哥,这可是你挑起来的,兄弟我原本也不想声张,咱们彼此都留着脸面,将来还要在道上混。”

江晓俞一开始听得晕头转向,觉得俩人聊的简直驴唇不对马嘴,后来听着听着突然明白了。现在全世界只有飞哥自己不知道传单的事,他以为龙哥性取向有问题,这是找自己吐露心声谈感情来了。强忍住没笑出来,江晓俞继续听着。

飞哥觉得自己这兄弟太大胆了,为了真感情脸面都不要了,又说话了:“在里边二十年,哥哥是真不知道社会已经这么开放了,这么说吧,只要你嫂子能接受你,哥都答应。”

“安红早就接受我了,用不着你答应。”

飞哥实在没话说了,自己的兄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那就只能用实际行动表示了:“兄弟你进屋来吧,这事得咱俩单说,这么多人,哥还是有点不好意思。”

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屋,没有一会,就看龙哥趔趄着撞开门逃了出来,还拿手使劲擦脸,就像粘了什么脏东西。

气急败坏,感觉受了什么莫大的侮辱一般,龙哥一抬手:“给我打!”

一群人呼啦啦涌进屋里,就听一阵鸡飞狗跳,门也废了,玻璃也碎了,飞哥被打的嗷嗷叫。一群人打一个,实力过于悬殊,打了一会也就没兴致了。挨打的窝在墙角,也是一脑袋血,一动不动。

龙哥觉得气也出了,也没真想闹出人命,看差不多也就叫人都撤了。边子和他那位兄弟不知道跑哪去了,倒是躲过一劫。

江晓俞等人走远了,又愣了一阵,确实再没有丝毫的动静,才从车底下钻出来。给自己壮壮胆,迈步往破平房那边去了。他心里想着,如果自己猜的没错,飞哥应该已经没什么威胁了,那个被拐来的姑娘,十有八九就在这屋里。

无论如何,自己应该是干了一件替天行道的好事。

第二十一章 我是红领巾

江晓俞壮着胆子往破平房那走,房门已经在刚才的混战中废了,现在平拍在地下,也就省了推门的步骤。

迈步进屋,飞哥果然已经没了战斗力,正倚坐在墙角,满头是血,看胸口起伏还有气在,只是眼都睁不开了。屋子不大,江晓俞扫视了一周,并没有那个被拐来的姑娘。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机关暗道之类的,就返身又出了房门。

站在门口,江晓俞就看这废弃的水塔最可疑,走近了一看果然如此。水塔原本是个铁罐子,就像一个放大了的煤气罐一样,现在有人在水塔底部的侧面开了个能容一人进出的洞,还用废铁焊了个极为简陋的梯子。

洞口黝黑,里面没有一丝光,江晓俞顺着梯子往上爬。停在快到洞口的位置,掏出手机用手电筒的功能一照——水塔里就像拾荒者的老巢,旧衣服、塑料袋、破棉被堆成一个窝,还扔着几个发黑的餐盒,被拐来的姑娘就侧躺在中间,手脚都绑着,嘴里塞着破布。

江晓俞用手电照着自己——当然不是竖直着往上光照脸那种吓人的照法,轻轻的说:“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是来救你的,他们拐你来我都看见了。”

看姑娘使劲点头,应该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江晓俞先伸手掏出姑娘嘴里塞的破布。刚一拿出来,姑娘哇的一声就哭了,委屈、害怕、绝处逢生再加上一点后怕,合在一块就是一场嚎啕大哭。

江晓俞不知道怎么劝,也觉得没法劝,就默默听着哭声。看姑娘衣衫还完整,身上也没见着伤痕,应该并没有出事。又把捆着她手脚的绳子解开,等情绪勉强算是稳定了,两人才顺着梯子又爬下水塔。

脚再沾地的时候,已经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就在一瞬间所有的喧嚣戛然而止,白日里的烟波风浪眼下也归于平静,只剩清浅的涟漪,在蛐蛐儿的叫声里更显得寂静。粘腻的汗水全被晚风吹走,整个人说不出的清爽,刚刚那些拳脚飞扬的场面好像已经过去很久,在记忆里无比遥远,美妙的不真实感。

江晓俞面对着南面的夜空,就像此前无数个只属于孤独少年的夜晚,心里空荡荡的,只能反复去看天上的星星。在南天上,这个季节最亮的是木星和金星,木星左上,金星右下,金星更亮一些。木星东边还能看到轩辕十四,然后偏东中间的位置,能看到室女座角宿一,北部天顶附近是牧夫座大角星。东南侧,能看到土星,土星以南,还有更亮的心宿二,也就是俗称中的大火星,七月流火中的火,指的就是它。土星北侧的天空,能看到蛇夫座,以及更靠天顶的武仙座。天顶附近,挨着武仙座,还有天龙座,里面的左枢,天棓四也是很亮的星。

除此之外,还有北天的北斗七星,刚入夜时位于天顶偏西。除了天权星比较暗之外,其它都是明亮的二等星,很容易看出勺子的形状……

“不好……”江晓俞心里暗道不妙。

“打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贝斗哇~!嘿呀~依儿呀~唉嘿嘿依儿呀……路见不平姨声吼哇……”

熟悉的bgm突然蹦出来,洗脑一般反复单曲循环……江晓俞每次看到北斗七星都是这样,刘欢老师的声音无法抑制地回荡在脑海里(还有那头长发),文艺小清新的思绪瞬间被拉回狼烟四起的现实。

姑娘自始至终也没像电影里那样,狠狠抱住江晓俞,这让他多少有点失望。

“那些坏人呢?”姑娘擦干眼泪,双目露出凶光。

江晓俞指了指那间破屋:“被打的不行了,在那间屋里。”

姑娘撸起袖子就往那边去,江晓俞只好在后面紧跟着,怕姑娘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来。果然,一进门姑娘就把地上碎了一半的凳子抄了起来,高举过头就要往飞哥脑袋上砸,“姑奶奶……(此处骂街专用词语略去三千字)”

江晓俞赶紧拦住:“姐姐咱可不能这样,他现在已经对你没有威胁了,你这一下下去就是故意伤害罪,连防卫过当都不算,咱可得理智点。”

姑娘不依不饶:“不行,我就是生气!我要打死他。”

“你可千万别打死他,我跟你说,法律都规定了,只有他向你出手那一瞬间,你还手才算正当防卫,咱得懂法。你这一下解气了,跟他一样,有期徒刑二十年。”

姑娘被说的犹豫了,把破凳子扔地上,气得直跺脚。

“报警吧,总有人制他。”

到了事情的最后,姑娘终于想起来,总得要感谢江晓俞。

“谢谢你啊……”难免也有娇羞的一面,和刚才判若两人。

“这不是……路见不平么。”脑海中刘欢老师的声音还没散去。

姑娘拿出手机想要留个联系方式,江晓俞犹豫再三,一是还想隐藏自己,二来,姑娘全程的举动他都看在眼里,过于彪悍,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确实无福消受。

“不用了,我就叫红领巾。”江晓俞话说完扭头就走。

留下姑娘一人独自在风中凌乱,心里说这一天遇见的都是神经病。

风风火火又回了家,总算是了却一桩心头大事,完成了貌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机缘巧合还英雄救美一番,回想起来颇有些得意。

躺回床上,终于有时间看看任务是不是真的完成了,毕竟江晓俞只知道把大黄狗放了,却不知道它到底回家了没有。

点开和谐社区,收到了两条系统通知。

第一条:

宠物丢失任务完成,奖励硬币数量:1

江晓俞认为系统太抠门了,虽然找狗本身确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这种奖励金额离商店里东西的价格……差距也太大了点。

关闭页面又打开第二条:

见义勇为支线任务完成,奖励硬币数量:10

隐藏自我身份奖励硬币数量:1

江晓俞心里有点美滋滋,合着大头在这呢,真不愧是正能量的和谐社区。不过转念一想,又对这个社区背后运营的人有点爱恨交加的意思。

爱就不用多说了,多劳多得按劳分配,付出努力真的给回报,而且奖励还确实不少,支线都超过主线那么多了,确实堪称厚道。

至于恨么,现在看来,显然这些人是非常清楚究竟都发生了什么,所以说必然是有世外高人全程盯着事情的经过,既然这样的话,他们怎么能放心让自己这样祖国未来的花朵直接与黑恶势力面对面?江晓俞觉得这些人简直不负责任,没有切实保护起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

不过想来想去,这些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黄狗回家了,自己有钱了,阔气了,可以去商店里消费了。

从头再把商店好好看一遍吧,江晓俞想着,又打开了商店的画面,这才想起来上次看得生气,居然有一个技能漏掉了,点开先看看吧。

谁知这一细看,江晓俞简直头皮发麻,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种兴奋的快感流淌了全身。

技能名称:阅读空气

技能效果:在技能生效期间里,你能通过语言之外的方面,读懂一个人真正想要表达的内容。就像能从空气中阅读出文字一样,看到他人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意思。包括且不限于:手语、唇语、眼神、手势、动作与表情细节。

注意:阅读空气并不等于读心术,仍需要对方做出一定的外部表达。

价格:10硬币

“我滴天!”江晓俞看到手语那,脑子就定住了,后面写的还有什么已经看不见了。

“有了这个技能,就意味着可以跟仙气少女她们正常交流了吧?”江晓俞觉得应该是这个意思,一个手势一个眼神儿,心灵相通,简直了……心里继续美滋滋。

“等会儿,好像还不止于此”,江晓俞越想越美:“这要是到了棋牌室,只要瞟一眼,就能知道对面大哥脸上写的是——老子手里一个炸弹还有三带一,敢出三张老子就能拿下这把牌。”麻将也行,各家胡什么牌都写脸上,简直立于不败之地,马上就是明日赌神。

江晓俞越想越美,这个技能真是符合“大俗就是大雅”的至高标准。上能沟通心灵,下能接地气纵横棋牌室。

话不多说,江晓俞选中永久生效价格10硬币的这档,就点下了购买按钮。但技能怎么能到自己身上呢?有点想不明白,总不能在家等着收快递吧,小哥骑电动车送来一本秘籍?不过到这时候了,想也没有用,先买了再说!

系统提示:是否确定购买?商店物品不可能有质量问题,不允许退换,请慎重决定。

简直是霸王条款,不过江晓俞什么都认了,又点了确定。

此时,屏幕上居然出现了一个“二-维-码”,下面还有一行提示:“请用双眼扫码,保持注视此二维码图形,直到技能接收成功。”

江晓俞觉得制作这个和谐社区的人很奇怪,难道都是在超市做收银员出身的,对二维码这么有感情?不过妖怪们都要隐藏身份,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半信半疑之间,还是瞪大了眼睛,紧盯着屏幕上的二维码,突然眼前一黑,屏幕上显示一行字:技能接收成功。

“难道这就成了?”

第二十二章 大羊腿

眼前一黑,马上又恢复了正常,随后便没有任何跟平常不一样的感觉,除了屏幕上那一行字确实在提醒自己刚才真的应该发生过什么。

江晓俞抬起两只手,左看右看,看看自己的胸口肚皮,摸摸脸,又跑到洗手间照了镜子——确实什么变化都没有。既没有小说里那种神功初成,四肢百骸无一不清爽、看世界比以前又更清晰鲜活、甚至顺着汗毛孔排出陈年污垢实现内部自我净化的感觉。也不像超级英雄的世界里,只要有了特异功能,大概率买一赠一就得搞出一个相对奇异的外形来。

不甘心呀,10枚硬币花出去了,还是不退不换的。江晓俞心想,这技能不是得看人么,阅读别人的想法,那我就出门见见人去。

到了楼下,迎面走来的是居委会李奶奶,平常江晓俞都是低头猛走,要不就假装看手机,能躲就躲。今天昂首挺胸,离着老远就死盯着李奶奶的脸,走近了皮笑肉不笑打招呼喊了李奶奶好。但是,除了看出来李奶奶被自己盯的有点发慌,并没有从空气中读出什么鬼来。

再去超市,零食饮料分别买了几样,看收银的大哥正在看电视,也过去死皮赖脸的尬聊一番,同样的,毛也没阅读出来。

略微有点失望,江晓俞回到家窝在床上继续琢磨。但他有一个优点——心大不失眠,回到家没多久就睡过去了,毕竟这一天英雄救美确实也够累的。

睡醒了又是周日的一早,江晓俞决定去回访一下客户,只知道任务是完成了,但还是想去看看老唐和大黄狗到底怎么样了。

到了下唐刀胡同的菜市场,老唐依旧穿着那件油腻腻的围裙,端端正正地站在肉案后面。大黄狗就拴在肉案的一条桌腿上,旁边摆着狗粮和水盆,显然老唐是不打算再让它尽情自由活动了。恩人来了它还认得,吐舌头摇尾巴,一脸欢快。

看见江晓俞来了,老唐赶紧招呼他坐下:“这可多谢你了,里边坐。你看我把它拴上了,上次就是大意了,以后我都拴着。”

又让江晓俞坐着别动,低头从肉案下面抽出一把牛耳尖刀,明晃晃泛着寒光,转身就往后走。后面挂着整扇的牛羊,老唐手起刀落割下一条羊后腿,拎过来就摆在肉案上:“这条腿拿回去吃,别跟我客气。”

江晓俞心里说,嚯~!你这一刀从羊屁股切到羊胳肢窝,简直是半只羊啊,但他看见老唐就不敢多说话,也不知道哪来的压力,此时老唐尖刀在手,江晓俞更是连假客气都不敢了。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临走的时候老唐找来一个硕大的塑料口袋,才把羊腿装下,还一个劲叮嘱:“我这肉好,做的时候千万少放调料,吃肉的本味。吃完再来,肉咱可有的是,以后我的肉就是你的肉。”

江晓俞觉着这话听着不太对劲,再看老唐那刀茧简直跟手里的刀融为一体,再配上这围裙,搁古代绝对是开黑店的,前边一碗蒙汗药,后边就做了人肉包子,还得有个点蜡烛的老板娘。不敢再深想,赶紧扛起羊腿溜了。

这条羊腿融合了羊蹄、后腱子、臀尖、羊腩、里脊、小排、上脑等多个位置,全长一米多。江晓俞扛在肩上,就像原始人打猎归来,街上不少行人驻足观望,不知道眼前少年拿的这是什么奇门的兵器——谁也没见过这么买肉的。

怕引起围观,江晓俞一路紧走,到了安化楼,直奔何芝诺家,反正这个羊腿自己根本料理不了,借花献佛送给伯母,还能蹭顿饭吃。

“哎呦孩子,你这是打哪儿来啊?这是……”张阿姨看见这羊腿,话都不知道该从哪问起。

“别人狗丢了,我给找回来,这是人送我的,我自己弄不了,麻烦您给做了吧。”江晓俞会说话,送人变成求人帮忙。张阿姨一想也是,孩子一人哪弄的了这个,接过手转身就进了厨房:“今天中午那就它了,老何赶紧收拾桌子,晓俞你这一礼拜都得上家吃饭来。”

江晓俞自然乐意,看了一眼何芝诺,收获一个白眼。

老何一看就明白了,跟何小胖对视一眨巴眼,自己回屋先找酒去了。何小胖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钻进厨房就不出来了,眼巴巴看着。

中午几乎是全羊宴,何小胖吃得油光满面,端起汽水就跟老何干杯。张阿姨是一个劲的给江晓俞夹菜。

何芝诺下午还要去学校,因为物理竞赛迫在眉睫,老师组织了队员集训,吃完饭就收拾书包准备出门。江晓俞假装有事,要跟何芝诺一块走,张阿姨赶紧给拿出一大块卤好的羊肉,切了装进密封盒让江晓俞拿着:“肉还多着呢,这你先拿着,你那屋冰箱小剩下的阿姨先帮你冻着,吃完了就来拿。”

江晓俞送何芝诺去学校,俩人并肩走在午后的小马路上,暖风微醺,这种没有正事摆明了就是要谈情说爱的场合让俩人多少都有点小尴尬。

“肉不错啊……”江晓俞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以为一条羊腿就把我们家人都收买了?”

“意外,都是意外。那我不拿你们家来,我给谁去呀。”

“你爱给谁给谁。”俩人终于过渡到了熟悉的日常斗嘴模式。

“我看老何跟何小胖吃的挺开心,你得多学学他们,敞开心扉接受美好事物。”

“就他们俩,一个大头儿子,一个小头爸爸,烦死个人。好吃的一来那个出息,尤其何小胖。”说起这俩人,何芝诺就来了精神:“你闻闻咱俩身上这味,一会到学校,还以为我上哪去了呢。”

“这味儿多好,大草原上纯真爱情的味道。”江晓俞假装陶醉。

何芝诺的学校离得不远,聊了一会就快到了。

“师傅您靠边儿停吧,我到学校了”,何芝诺往校门方向走了几步,又回头说:“晚上记得来家里吃饭,老何现在可有点三高,那羊肉要是都归他可是害他。”

“请按计价器显示金额付费。”江晓俞冲着校门口就喊,何芝诺赶紧低头猛走装不认识。

这俩人都够没溜儿的。

江晓俞站在路口,其实没有安排也没处可去,低头看看手里这一大盒羊肉,临时决定去党哥那看看,如果要是在家就便宜他了,顺便也问问那技能的事,为什么学了一点反应没有。

到了杨梅竹斜街的小院,党哥还真在家。休息日的下午,正穿着休闲装——破洞跨栏背心,一边拿收音机听着京戏,桌上是二锅头和花生米。

“您这兴趣挺广泛,从女团到国粹,都能欣赏。”江晓俞一进屋,就把羊肉先摆上桌。

党哥一点不客气,自己打开餐盒就夹了一筷子:“这你可就不懂了,你也没赶上那时候。”端起杯来了一口,接着又说:“女团就是当今的国粹,国粹就是过去的女团。想当年台上唱戏,下边看戏的也是没命的嗷嗷叫,戒指镯子全往台上扔,跟现在给女主播送跑车送火箭一个样。”

“呦,您还挺懂的。”

“那必须的,你党哥不管什么年代,那都得是潮流前列。”党哥今天心情不错,估计是跟这羊肉有关系。

“那这个您了解么?”江晓俞说着,就把手机打开,进入和谐社区,递了过去。

党哥上下左右看了看,又把手机递回来:“变样了,但意思没变。”

看江晓俞盯着自己也不说话,眼神儿里意思很明显,是想听故事。党哥又是一口肉一口酒,清了清嗓子,正式开讲:“这个东西,过去是跟着镖局一块干的。”

“镖局?就是古代快递呗。”

“对,由上面的人经营着,”说话间一指头顶:“跟一般镖局不一样,门口挂一幅山水的旗子,就跟你手机上这图标一模一样的,专做这事。”

江晓俞隐约有点明白了,觉得这事更有意思了:“夜里一支飞镖扎着信纸,啪的一下戳窗户框上,就算联系上了,是这个意思么?”

党哥点点头:“差不多吧,反正能不露面,都尽量藏着。”

“那这可一点也不隐蔽,您想这旗子挂外边,这不都知道了?”江晓俞马上发现了这种商业模式的漏洞。

党哥很是淡定:“是啊,所以现在没有镖局了,那时候也没有这个呀。”说话时一指桌上的手机。“当时确实不容易,旗子挂出来,明里暗里就有人动手。上次我也跟你说过,所谓的黑暗势力,你见不着,但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有一年闹的挺大,全国上千家这样的镖局,同时出了事。敌人很强大,上面决定避避风头,从此这事就转到地下了。”党哥稍稍压低了声音说。

江晓俞听这故事越说越传奇,追着问:“那上面的人是谁?”

“不知道,我又不是上面的人。”把酒满上又接着说:“你党哥我是个闲散的人,高层的事不打听也不关心,我要是有那么上进,混进上面去,还能像现在这样?”说着抖了抖自己身上的背心。

“对了,我在这上学了个技能,可是一点没反应,您给我讲讲。”江晓俞便把自己看二维码学阅读空气这事给党哥从头讲了一遍。

党哥听完想了想,呵呵的乐了:“这帮人,真会玩。”

第二十三章 武功秘籍

“这跟会玩有什么关系?您给我仔细讲讲,关键您得说说这跟我的关系。”江晓俞现在是又期待,又心急,这技能要是学不成了,他当场就能哭出来。

“江晓俞,我先问你个问题,你想好了再答。”

据最新统计,“被人叫全名”在恐怖事件排行榜上始终高居前列,很多网友纷纷留言:“最怕我妈叫我全名,无论什么语气,是否面带围笑。”

江晓俞也不例外,被党哥这么一叫,心里就开始发慌,总觉得自己是犯了什么错误:“我……我想好了。”

“我还没问呢,你想什么好了,好好听着,我的问题来了——什么叫秘籍?”党哥说完一脸得意,夹了块羊肉细细嚼着。

“武功秘籍的那个?”

党哥点点头。

江晓俞不敢随便回答,就在心里先琢磨——所谓秘籍,不就是武侠小说里那些么,甭管是什么武功,反正都得有这么一本旧书,一堆人争得头破血流,到手里打开一看,第一页写着“欲练神功,必先自宫”。

但总觉得秘籍就是秘籍,从没想过用别的什么说法来解释它,想了半天才说:“秘籍,就是修炼武功的说明书。”

党哥斜眼瞟了江晓俞一眼,那意思是答错了,又伸手指指酒杯,示意江晓俞给满上,这才开始说:“所谓秘籍,全天下只有一本的那种,才叫秘籍。”

江晓俞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确实不管什么武功,反正只要是厉害的,都得是独门独家,秘籍还真就那一本。

“我再问你,他们为什么不多抄几本,发扬共享精神,让大家一块学呢?”

这一下又把江晓俞问懵了,这个问题他倒是也想过,把书多抄上几本,同门师兄弟人手一册共同进步,似乎也不错。要不就是把书全背下来,有需要再写出来,也省得怀揣一本破书,引来灭门惨案。可换个角度再想,要是抄多了,地摊上都是辟邪剑法独孤九剑,似乎也不合适。总之,这个问题还是答不上来。

“难道是不想外传?”江晓俞试探着回答。

“不想外传,那烧了不是更干脆。”党哥端起杯,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不难为你了,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抄多少本也没用,只有原本的这一本有用。”说完一挑眉毛。

江晓俞听到这脑子里“轰”的一声,晴天里降下一道劈雷。好像真明白了,又好像没那么明白,感觉这句话后面藏着什么惊天的大秘密,只是暂时还要再消化一下……

“难道这跟我看那二维码是一回事?”

党哥点点头,稍微感到有点欣慰:“一回事,都是他们上面的人搞的。”说着又伸手指指头顶青天,接着说:“所谓秘籍,从来就不是这书上的字,而是这书本身。什么气沉丹田推气入血,行气心法,都是障眼法,糊弄人的,你抄下来,看一万年也学不会。”

又指着江晓俞的手机说:“跟你那二维码一样,那上面显示的东西你认识不认识并不重要,你拿眼看了,才是根本。明白了么?”

江晓俞好像确实明白了,古代的武功秘籍和他昨天看的二维码其实就是一个东西,按党哥的话说,还是同一帮人搞的。区别只是一个伪装成中国字,你好像能看懂,而另一个伪装成高科技,就是不让你看懂。反正,只要你拿眼看见这个东西,还得是亲眼看见原版的,就算是成了,至于到底是什么原理,看来只有“上面”的人才知道了。

“明白了吧,正所谓眼见为实。”党哥羊肉配小酒,喝的有点美:“所以我说他们现在可真会玩,说明不管在哪,都得提倡与时俱进。”

党哥又指着江晓俞说:“不管这个东西他是怎么保存的,只要你看在眼里,就等于是接受了,你看那二维码,跟看那个葵花宝典是一样的。”

江晓俞赶紧给党哥倒酒:“我还黄花儿的呢,咱别葵花宝典,不吉利。”

党哥挠了挠脑袋,一脸严肃,看着是要给整场谈话拔拔高,深吸一口气说到:“有个说法叫——忘形存意,就好比那狐狸精,不管她外形幻化多么风华绝代,你都别看,你得看她心里,到底憋没憋坏。”

江晓俞看党哥拍桌子咬牙切齿的,感觉这不像举例子,这肯定是党哥当年亲身遭遇的风流往事,二两酒又给勾起来了。

党哥接着又说:“现在你得懂得——忘形忘意,就上面那帮人给你鼓捣的事情,你干脆就别管他们想什么,肯定没憋好屁。”党哥感觉话说多了,又往回找补:“我说的主要是你这二维码,看不懂也不要多想,看了就行。”

酒后吐真言,江晓俞听出来了,党哥心里这是有不少事藏着。还说不认识上面的人,肯定不是实话。

“等会……”现在轮到江晓俞挠脑袋了,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党哥,刚才咱聊半天,关于这秘籍,道理好像都对,但咱一直是围绕着武侠小说来的,小说里写的那都是假的,咱这么分析有用么?”

“假的?那为什么都这么写,假的这么一致,你想过么?”党哥脸上露出邪魅的笑容。

江晓俞心里一惊,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难道写武侠小说的这些人,他们也都是……?”

党哥笑着点点头:“艺术来源于生活,小鬼。”

江晓俞这一刻的心情简直是欲仙欲死,原来所有的这些奇妙冒险都是真事,或者说是有所掩盖的真事,而现在,自己来了,真正站在新世界的入口,往后还能有什么样的奇遇,简直想想就开心。

但是,目前还有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江晓俞赶紧又请教党哥:“那我看完了怎么一点反应没有?”

“得了秘籍马上就神功大成了么?”党哥反问。

看江晓俞有点愣住了,党哥接着说:“有了武功秘籍,资质好的,练个三五年,资质差的,一辈子搁里白费。机缘巧合都对了,又得高人指点吃了什么百年果实,也得在山谷里憋几天才出来是不是?你就别着急了。”

能不着急么,一听三五年,江晓俞简直不想活了,人生的大起大落真是太刺激了,刚踏上一个小小的台阶,后面马上让你高空蹦极。看着党哥喝酒吃肉美滋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不管是开心还是不开心,眼一睁一闭,就是一天过去了。接下来这几天,江晓俞逢人便盯着使劲的看,总想着自己阅读空气这技能,说不定下一秒就启动激活了,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当然了,随着时间一起滚滚向前的,还有学校的头等大事——文艺汇演。学校的大礼堂已经布置的差不多了,再有整整一周,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一结束,文艺汇演就将正式开始,给教委领导和一些知名校友的请柬也都发出去了。毕竟是新校长上任第一件大事,谁也不敢耽误了。

但就在这个时候,雷校长突然召开了一场面向全体教职工的大会,会议的主题是“团结发展,集体共赢”。会议本身并没有颁布什么新的举措,只是讲了讲教职工内部工作的小问题,以及学校领导班子接下来的工作方向。

但章惠莲老师是个有心人,从雷校长这个会议主题上看到了校领导对“团结集体”的重视。再一想自己班上给文艺汇演选送的节目——天鹅湖,只有江晓俞和张思涵俩人上台表演,显然是高雅有余,而思想深度不足,与校领导提倡的“团结集体”背道而驰。

“绝对不行!节目得改!”章惠莲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但留给高二六班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星期二一早,章惠莲走进教室,便把自己彻夜不眠想出来的修改方案向同学们宣布了:“同学们静一静,跟大家宣布一个事情,这次文艺汇演我想做一些微小的调整,就是全体同学都要上场演出,你们觉得好不好?”

她想象中的激动场面并没有出现,同学们集体呆若木鸡,连交头接耳都没有,因为实在是想象不出来老师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是这样的,昨天雷校长给老师们开了个会,再次提出了团结的重要性,以及大集体的意义。老师深受感动,就想在我们班这次文艺汇演中,贯彻这种集体主义精神。”

同学们还是无动于衷,心里想的是老师您就别铺垫了,想怎么玩我们就直说吧,抗拒不了就要学会享受,我们早已经习惯,老师您就别假装不好意思了。

“我就直说了吧”,章惠莲终于开门见山,看她这么犹豫,同学们心都凉了,准没好事。

“咱们这个天鹅湖,江晓俞和张思涵的安排不变,其他同学都扮演森林里各种的小动物,咱们一起登台,这个创意你们怎么看?”

有几个同学气的差点当场去世,心里说我们只能坐着看,还能怎么看……老师您这个创意倒是符合绿水青山的最高指示,全班三十几个人,就得扮演三十多种小动物,看来这森林的生态环境那是相当的不错了……

有的人现场就要哭出来了,比如苏昊阳同学,从王子变成小动物,他实在接受不了。但他想错了,等章惠莲掏出怀里那张人名单,他才能真心体会什么叫欲哭无泪。

第二十四章 动物狂欢节

章惠莲说是想问问同学们的看法,其实是想看到大家热烈响应的场面,但今天不一样了,就连往日里那几位积极分子也不敢再支持了。

看到全班同学无动于衷,章惠莲心里都明白,但为了自己的远大前程还是把兜里那张纸掏出来了:“同学们,我这拟定了一份名单,是给每位同学安排的角色,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根据每位同学的形象特点,这个角色我就直接给安排了。”

班里的气氛就跟等着宣布加急枪毙名单一样,一个个灰头土脸的,等着宣判。看得出来,章惠莲在阅读这份名单的时候也有压力,但她还是克服了:“尘重同学,你演大狗熊。”

短暂的一愣,全班同学哄堂大笑,尘重体重超过两百,这个角色确实适合他。有几个乐的已经不行了,仿佛要把之前的压抑一下子都释放出来,唯有尘重一个人故作镇定:“大狗熊怎么了,我告诉你们,一会轮到你们了没准还不如大狗熊了呢!”

还真让尘重给说中了,章惠莲读出了名单中的第二个:“董磊,你演小狗熊儿子。”

这位就是刚才乐的最欢的其中之一,突然一下就憋了。全班同学的身份也顺利地从受害人转变成了吃瓜群众,看起热闹不怕事大,跟着起哄。尤其是尘重,美了,站起来挥舞校服,仿佛扮演大狗熊成为了一种荣誉。

要说姜还是老的辣,本来是老师与同学之间的矛盾,现在通过扮演小动物之间伦理关系的设定,轻易就转变成了人民内部矛盾,章惠莲反而成了局外人。

剩下的人名单里,大量出现了这种一家人齐齐整整的局面。有些对“男神”苏昊阳有企图的,已经开始惦记上了,既然演不了王子公主,能扮演一对儿在林中欢快奔跑的梅花鹿也是极好的。

没想到人名单一个一个念完了,唯独就剩了苏昊阳一个。

苏昊阳心里想:老师还是顾及自己的,要不就是考虑到扮演小动物不符合自己优雅高贵的气质,既然腿还没好,这次就不用登台了,也是躲过一劫。要不就是给自己安排个独角兽、狮子王、森林妖精之类的,也就勉强接受了。

但章惠莲今天的设定就是给所有人带来意外惊喜,她看着苏昊阳说:“你的腿还没好,行动不方便,就不用扮演小动物了,你演大树,站在舞台上保持微笑就可以了。”

“……”

苏昊阳彻底无语了,脑子里开始盘算回去怎么说服姥爷给自己转学。

大树都出来了,扮演大河马的似乎都觉得平衡了一些,起码自己还有动作呢,也算个演员,总比背景道具强多了。

今天这种场合江晓俞和张思涵就不方便多说话了,俩人只能尽量让自己没有存在感。江晓俞作为旁观者,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明明都是受害者,但只要受了点小恩小惠,就开始对坏人感恩戴德起来,“哎,人性啊。”

自从宣布了全班扮演小动物这个安排,同学们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江晓俞,当然是除了尘重和林雪这样的,尘重根本不觉得扮演大狗熊有什么不好,林雪是演小狐狸,也觉得没什么,反而挺有新鲜感。

星期三放学后,全班同学都去篮球馆排练,演的内容倒是没什么,主要剧情就是小动物围坐一圈看跳舞呗,重点是大家的服装都到了。

江晓俞实在佩服牛二柱的工作能力,几十套小动物的服装,此刻就堆在篮球馆的一角,像小山一样,什么样的都有。

尘重的大狗熊套装明显是街上发传单那种,整个人都能套进去,狗熊的嘴张着,露出尘重的两只眼睛。

林雪的狐狸套装应该是从哪个艺术团借来的,一套紧身衣,腰后面挂一条长尾巴,手上再套两只毛绒绒的萌爪,说实话还挺好看的。

李白的猫头鹰服装最简单,就一个面具,用皮筋儿套脑袋上,章惠莲特意嘱咐李白也不用有什么动作,上场之后找个高点的地方手背后蹲下就行了。

发到大野猪的时候连章惠莲自己都惊呆了,这简直是自然博物馆的模型好不好!大野猪一身黑毛,摸着都扎手,大獠牙有二尺多长,设计风格极其凶恶,实在不像会来看跳舞的小动物。这服装已经不能叫穿了,得说装备上之后,就跟河北地区著名民俗活动跑旱船差不多,大野猪在腰上挂着,人的上身穿纯黑衣服,假装跟背景融为一体。

但这还没完,说好的梅花鹿变成了一只驼鹿,全长接近三米,而且是俩人扮演一只。跟舞狮子一样,一人扮演前腿,一人扮演后腿。

章老师还是很照顾苏昊阳的,毕竟他腿脚不方便,于是帮他领了服装。扮演大树嘛,就给了他一顶巨大的绿色帽子,和一把染成绿色的破蒲扇。

同学们都扮上以后这么一看,简直了,拙劣版万圣节大趴,再看表情,一个个失魂落魄没一点小动物的欢快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节目演的是感染了丧尸病毒的小动物们。

周五的排练,章惠莲还特意让雷校长过来视察工作。

雷校长哪见过这种场面,一只脚刚要踏进篮球馆,卧槽吓一跳!一瞬间觉得肯定是走错了,又把脚收回来了。定眼一看,确定是自己学校里的孩子们,这才放心进来。

大野猪追着大狗熊满场飞奔,小狐狸闲的没事打太极拳。李白的猫头鹰最敬业,背手蹲在舞台的边缘上,模拟猫头鹰左右摇头。驼鹿后边那位同学什么也看不见,走走停停容易撞上,干脆就改成扮演一只卧在地上的驼鹿,一个姿势躺累了还翻个身。苏昊阳站在最中间,带着绿帽子,手拿绿蒲扇,像是指挥交通的,大野猪和大狗熊一通猛跑还不听他指挥。演狼的那位简直入了戏,一会仰天长啸,一会四脚着地狂奔,还试着学小狗尿尿,在苏昊阳那抬起后腿……

同学们压抑多年的天性简直在这一刻舒展的淋漓尽致,构成了一场大型的自我解压行为艺术。

雷校长当时就惊呆了,在教育系统干了这么多年,没见过演节目这么狂野奔放的。但心里有想法不能表现出来,假装清了清嗓子,实际上是暗示同学们安静下来。但大野猪玩的正开心,谁还顾得上他,直到牛二柱出面现场才得到了控制。

“同学们,咱们这个节目很有特点,大家……努力吧。”雷校长都编不下去了,摆摆手走了。

人一旦放下了尊严,就会变得特别快乐,就比如大野猪和大狗熊,这几天总是满脸的兴奋,有一种终于找到自我的感觉。

直到周一的文艺汇演正式开始,猪熊组合依然保持着旺盛的表演张力,在闪光灯下面尽情表演起步、急加速、侧滑等一系列高难度技术动作。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江晓俞和张思涵简直像真正的明星一样,优雅起舞,旋转跳跃……

当然,同样被小动物们围在中间的还有苏昊阳,在闪光灯下默默流泪,人生的黑历史将永远洗刷不掉了。

“咔嚓、咔嚓”,随着年级主任刘大国快门一顿响,这个场面被记录下来,将永远保存在教学楼大厅的宣传栏内,还有学校的网站上。

……

对于江晓俞来说,文艺汇演结束就是解脱,终于有了完整的周末和放学后的时间。和谐社区上面还有老大的一块灰色的区域等着自己一点一点探索,真是“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带着文艺汇演的纪念品——大野猪追尾后折断的獠牙,江晓俞早早就回了家,毕竟一个个奇装异服的,校长决定后面的课就先别上了。

一进门,扭头看见了江毛毛,正在看电视,嘴角一翘:“好看~”

江晓俞看了一眼,电视里播的是动画片,一个黄色的小妖怪,正在放电,“行了,好看自己看吧,爸爸我得先躺会……”

江晓俞屁股刚沾上床,蹭的一下又站起来了:“等~会~!”

感觉刚才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江晓俞赶紧走到江毛毛面前:“刚你是说话了么?”

江毛毛依然眼神呆萌,“niania”哼了两声,小眼神往电视那边一斜,看在江晓俞眼里,仿佛是江毛毛在说:“我要它这样,我要吃。”

江晓俞明白了。

是技能激活了,生效了,自己能阅读空气了,江毛毛没说话,是自己从它表情里读出来的。

“咱老百姓,高兴!高兴!今儿晚上真呀真高兴!吼!哟么哟么哟呵哟嘿……”

又是熟悉的歌声在脑海里回荡不停,还有舞步……

“你要吃什么?”既然读出来了,江毛毛的吃饭问题确实是头等大事。

江毛毛把嘴闭紧了,全身憋着劲,后面的蓝毛都竖起来了一些,仿佛还蹦出了几个小火花“电~吃电~”

吃电?电怎么吃?就充电呗。想到这就把江毛毛抱了起来,前前后后翻了一遍,也没看见充电器的插口,“莫非在下边?”江晓俞又把江毛毛翻过来大头朝下,刚准备找又觉得还是算了,就算下面有个洞口,插个充电器也实在不雅……

“你等会”,江晓俞突然有主意了,放下江毛毛就飞奔出门,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一个无线充电器,现在新款手机不少都有无线充电的功能,楼下不远的手机店就有卖的。

无线充电器接好,再把江毛毛放上,感觉就像是一只蓝色的电水壶,江毛毛表情这个享受,半眯着眼,嘴角一抽一抽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随着充电,毛发之间的小电火花也越来越多了。

第二十五章 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

看着江毛毛在充电器上一脸享受,江晓俞在心里反复确认——自己学的这个技能应该是真的成了。因为江晓俞知道,自己从小就不算特别幸福的小孩,父母常驻在那种欠发达的国家,缺了家庭关爱的同时,其实也并没有想象中的优渥生活。在自己遇到江毛毛之前,从来没有过现在这样梦幻般的幸运经历,于是也就早早学会了给自己泼冷水,否则期望过高,难免空欢喜一场,更是难受。

既然成了,就自然期待起来第二天去咖啡店的打工,能不能阅读空气是次要的,看懂手语才是一开始的愿望。

第二天一出门,江晓俞就开始紧盯着路上所有的人看,到了学校也是,仔细观察每个同学的一言一行,尤其是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

一天的观察下来,江晓俞发现身边的人大概能分成三种。

第一种是表里如一的,他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几乎都是真心话,比如林雪和张思涵。让江晓俞有点意外的是,每天一见面就恨不得把对方怼死的尘重,居然也是这种心直口快的类型。还有更意外的,苏昊阳同学居然也是这种实在人,他的那些装『哔』举动居然都是发自内心,是真的认为自己比别人高贵……

第二种是心事重重的,你从他脸上并不能读出太多信息,可能是因为不善表达,或者根本不想多表达。比如李白同学,平常说话都少,仔细阅读他的表情举动,经常也是一片空白。偶尔眉宇之间会存着两行诗句,比如“曾读赐书四千卷,沉详愔嫕兼明诗”,但第一句还认得,第二句看在江晓俞眼里就是乱码。

第三种是没实话的,而且大部分是课堂上的老师……

比如数学老师的常说的一句话:“耽误大家两分钟,我讲完这道题就下课。”实际上江晓俞从他脸上读出来的是:“呀,这道题十分钟一定不够的呀,不过连这个都不会还想要什么课间休息,呀,讲历史的小赵已经站到教室门口了呀,假装没看到……没看到……”

生物老师不但是口不对心,而且还有点神经质,当他说:“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字啊,看书!”的时候,江晓俞读出来的意思却是:“低头干什么,书上有答案啊,看我!”

班主任章惠莲常说的一段话是:“这道题,你做过,你错过,我讲过,你改过,你再做,你还错!你们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今天再说的时候,江晓俞仔细看了看,发现她的本意也确实不是这样,她想说的是:“虽然你们这次考的不错,但我不会说你们好的,班主任的宿命就是做你们的敌人,当然,能与我为敌,乃是尔等的荣幸……”

当然,经过一天的观察,江晓俞发现这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占了绝大多数。

放学以后,江晓俞一阵风似的赶到了咖啡店,想见的人没有来,店里只有陈子赫一个人在。

“正好,拿他测试一下技能效果,”江晓俞心想。

“店长就你自己在啊。”江晓俞假惺惺的开始尬聊。

“是啊,这不等着你来陪我呢么。(心上人没来挺失望吧你个小猪蹄子)”

一边聊天,一边能够看穿对方的真实想法,江晓俞觉得这简直太爽了,有一种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感觉。

干脆逗逗他:“小猪蹄子是什么意思啊?店长。”

看着江晓俞坏坏的眼神,陈子赫确实有点小惊讶:“啊那个,大猪蹄子是渣男,小猪蹄子就是小渣男呗,谁说你了?(他怎么知道我心里这么想的?肯定是白天在学校有人这么说他了,肯定的。)”

“白天在学校没人这么说我”,江晓俞特意停了一下,瞄了一眼陈子赫的反应:“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问问,你不是见多识广么,精通各种潮流梗。”

被江晓俞这么一瞄,陈子赫冷汗差点下来:“哦,啊,那个没事,有不懂的就问哥,我先忙去了,你换工服去吧。(这小子今天有古怪,句句点到我心里,看来今天星相不合,先躲了先躲了……)”

看陈子赫落荒而逃,江晓俞感觉非常享受,一晚上的工作也没人来烦自己了,却觉得距离下班的时间变得遥远而又漫长。

回家路过水果店,江晓俞打算买点大枣犒劳一下自己,使劲盯着老板的脸问道:“老板,左右这两边的大枣是一样的么?”

“一样的,随便挑吧。(那哪能一样呢,左边的是上个礼拜的,搁了几天没那么新鲜了,但那一批枣甜的很,明显比后来这波好吃。后来这波倒是新鲜,但味儿不大对,不知道是不是泡过糖水的。要说这批发市场现在是越来越乱了,没一个实在人,不过再不靠谱也比股市强,a股大盘跌个没完,自己这点血汗钱都被电脑蒸发掉了,这个仓位还是得调整……)”

大叔的信息量太大,江晓俞有点接受不了,赶紧打断了:“大叔您也别纠结了,我就买左边这个甜点的吧。要我说,您也别去股市当韭菜了,嘎嘎的总被人割谁受得了,赶紧清仓止损吧。”

“……”

江晓俞拎着大枣走了,留下水果店老板独自在风中凌乱。

回到家江晓俞也不忘总结经验,他发现自己这个技能也有一定的局限性,首先就是需要对方确实想要表达想法,根本就懒得理你那种就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其次就是太复杂的东西不行,比如数学公式,比如水果店大叔琢磨起自己股票仓位的细节,这种时候内容就读不太清楚了。

跟江毛毛聊了会动画片的最新情节,江晓俞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梦里自己先成了一个浪迹天涯的的算命先生,举着一个“赛半仙”的旗子远渡重洋,在那边换上了西装,又去法庭上和辩护律师唇枪舌剑。最后功成身退坐船到了香港,每天就泡在赌场里,身穿白西服,叼着大雪茄,油头锃光瓦亮,在牌桌上纵横捭阖……

又隔了一天,江晓俞还是晚班,正收拾桌子,就看到想见的人来了。

不磨唧,趁着端咖啡过去的机会,江晓俞就站到了仙气少女面前——今天还是她自己一个人来的,简直完美。

把托盘轻轻放到桌上,江晓俞面对着她,努力的挤出了一个自己觉得礼貌又不会显得轻浮的微笑。

仙气少女也以微笑回应,江晓俞读出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你好,没想到你也会跳天鹅湖。”

“其实我也没想到,都是意外。”话随口就说出去了,江晓俞才觉得有点不妥,面对着聋哑人说话,有点不礼貌吧……

仙气少女用手把棕红色的长发拢到耳后,露出一脸的惊讶,不过马上又微笑着比出手势:“你怎么知道我想说什么?”又把手挡在嘴上,疑惑而又好奇地看着江晓俞。

“呃,其实你脸上都写着呢,”江晓俞用手轻轻指着少女的脸,倒也不算骗人,又接着说:“这暂时算是我的一个小秘密吧,以后再告诉你。不过……你能听见我说话?”江晓俞又小声的问。

“当然能,你以为不能说话就也听不到声音了么,我只是先天声带有缺陷,耳朵可是好好的。”少女用手语回答,对江晓俞来说,手语加上神态表情的阅读,简直比真的说话表达更加细腻。

“我叫江晓俞,早就想认识你了。”有了最近的经历,江晓俞比过去胆子大了很多。

“我叫沈语凝,很高兴认识你。”比完了手势,还歪着身子伸出右手,轻轻地跟江晓俞握了一下。

“你这名字有点高雅,书香门第的感觉。”比较常见的聊天套路开始了。

沈语凝哑然一笑:“我妈妈一直埋怨爸爸给我起的这个名字,取自《雨霖铃》里的‘竟无语凝噎’,我妈总说,就是因为这个名字才让我说不出话来。”

江晓俞文学素养不太够,这种高雅文化一时接不下来,只能话题一转:“不是说关上一扇门就能再多开一扇窗么,我看你是多开了好几扇窗,不亏。”

好听的话谁不喜欢,沈语凝连连摆手,意思是可不要这么说,还表现的怪不好意思。可江晓俞早看出来了,脸上写的都是“好听好听,爱听爱听。”

“有机会一起跳舞啊。”沈语凝性格倒是一点不拘谨。

江晓俞还记得沈语凝那天做的芭蕾动作,踮起脚尖,双手在头上转圈,表示“一起来跳舞”,看动作可是比自己专业太多了。

转念一想,自己之前对待芭蕾舞完全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文艺汇演结束也就永远告别舞台了,幸亏沈语凝看不出来自己这点小算盘,否则说不定纯洁的友谊也就到此为止了。

“先加个好友吧,别的以后再说。”江晓俞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里外里先过了这一关再说。

沈语凝做了个“ok”的手势,也掏出手机,俩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加了好友。

江晓俞一颗心这才踏实下来。

第二十六章 小魔女

江晓俞回到家的时候,江毛毛正蹲在无线充电器上看动画片,跟前两年的何小胖差不多,电视里边一开打,外面也跟着左右摇晃身子。

“今天我就不陪你玩了,今天爸爸办了一件大事。”江晓俞说完了自己呵呵傻笑,江毛毛根本没工夫理他。

洗澡上床,看着蓝色小毛球现在健康成长的样子,江晓俞多少也有了一点当家长的感觉,江毛毛有饭吃了,总是心里一块超级大的石头稳稳落了地。但为什么会要充电呢?不过马上江晓俞就决定不去思考了,最近这一阵自己身边发生了不少事,哪一件都是无法用常理说清楚的,“也就这样吧。”他暂且在心里给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句号。

对江晓俞来说,现在称得上是一切就绪的状态——江毛毛的问题解决了,任务也算顺利完成了,阅读空气的技能也激活生效了,可以说一切都踏踏实实的向前迈了一步。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和谐社区里的任务列表没有一点变化,之前的几个任务确实都太不适合自己,卖凶宅和考古队找向导的几个任务还是挂在那里,新等级的又没有开放。不甘心地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有的时候江晓俞确实觉得自己转运了,从过去那个不太走运的小孩,变成了现在的天选之子,他刚要把手机放下睡觉,“嗡嗡”一震,是和谐社区里收到的系统通知。

“恭喜您完成g级任务的考核,现在开启f级任务领取资格,祝您生活顺利。”

整个人突然就清醒了,困意全无,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把江毛毛都吓了一跳。

赶紧打开任务界面,进入到f级里,同样还是有6个任务:

第一个

任务标题:招聘谈判专家

发布人:郝主任

任务内容:中美新一轮贸易磋商,针对进出口商品的关税豁免问题,需要一名谈判专家参与到日常会议中,负责制定谈判策略并参与现场讨论。

发布者留言:事关国计民生,请能力者踊跃报名,一旦参与到本项目中,您的生活安全将由相关部门统一负责。

f级上来第一个任务就把江晓俞震住了,他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太刺激了,过去只有在新闻里才能出现的事情,现在仿佛就在身边伸手便能触摸到的地方。

谈判?似乎挺适合自己目前学会的这个技能,毕竟老祖宗也说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自己目前至少做到了“知彼”。但江晓俞还是觉得心里没底,这事太严肃了,贸易的事又压根儿一点不懂。

可是一想又觉得有戏——对面坐一个大胡子,一张嘴就是:“窝们腰求掰分之20的灌水,不能商凉。”自己定睛一看,其实对方脸上写着的是“你砍到百分之16其实我们也能接受,你要是放开稀土,纺织品的税也给你免了。”似乎也不错……

还是犹豫,决定先看看后面的。

第二个

任务标题:跨国企业急需心理咨询师

发布人:jackma

任务内容:本公司在业务发展的同时,遭遇了行业动荡、对手陷害、规则变动等一系列困难,目前公司内大量员工出现了不同症状的心理疾病,且来源不明,无法确诊,急需心理咨询师加入,为公司员工重建健康心态。

发布者留言:也接受商业团队进行合作,为了广大员工的健康,请各路英雄施以援手。

江晓俞觉得这个十分不靠谱,谁知道是心理疾病还是集体被人下了降头,万一背后是邪道纷争,自己卷了进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还是算了吧,下一个。

第三个

任务标题:电影拍出来不能上线,要死了!要死了!

发布人:制片人张大宝

任务内容:电影拍完剪辑都完了,院线方的负责人非说片子里演员都太老上了也白上肯定不赚钱也就不给排档期。但是我特么拍的就是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生活艰辛的社会现实啊,我特么招谁惹谁了,嫌中年人不是小鲜肉难道怪我咯,现在投资方都追着我要钱我活不了了。

发布者留言:院线方负责人陈女士年芳四十大几,急需说服。

这一段把江晓俞自己都看乐了,任由你是活了几百年的哪个妖族的精英,到了关键时刻也得折在一个大姐手里。

但娱乐圈的事还是不沾为好,尤其章惠莲前几天刚讲过,说服的说还是个多音字,这个事就更不好办了。

不过看了这几条新任务,江晓俞也有了些想法:g级的任务,就算看起来难,实际上还是普通人能够办到的,但到了f级这里,无论是谈判、心理建设还是搞定一个人,似乎都需要点额外的能力了。

第四个

任务标题:太平间离奇失窃

发布人:吉祥侦探社欧阳探长

任务内容:近日来,我市安定医院的太平间发生多起尸体被盗事件,经各方调查均一无所获。现在已经查询过附近所有监控,又经过常规的侦察手段,已经排除传统手法作案的可能。也就是说,目前怀疑为超自然能力者作案。

发布者留言:预计有一定危险性,请量力而行。

看完之后,江晓俞忍不住开始联想,冰冷的太平间,冻得硬邦邦的尸体,身怀妖术青面獠牙的犯罪分子。偷尸体能干嘛?那肯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邪术!自己要是到了现场……那倒是方便了,直接就在太平间,躺下就行,省得再跑一趟了……

这个太危险了,江晓俞心想,自己的技能去了简直是搞笑的——对方一言不发狠狠盯着自己,然后从对方脸上读出了他的心里话:“我要弄死你……”

第五个

任务标题:占星club等你来呦

发布人:魔术师lyndali

任务内容:美美哒占星club需要一位星相师暂时施以援手呦,你们喜爱的peter终于和他的女神走进了爱神的殿堂,正在幸福的蜜月中,为期一周,需要有一位帅气小葛阁或者魔法小姐姐来暂时接替他的工作呦。

发布者留言:占星club的小魔女们等你来呦^_~

舒心!看到这江晓俞感觉浑身舒畅,仿佛春风化雨一般,驱散了太平间的阴寒。

这还用犹豫么?江晓俞心想,自己的技能简直就是为算命而生的,无论来的人有什么样的大灾和凶兆,一眼就能看出来呀,场面应是这样的:

“您这,不妙呀……”自己假装掐指一算。

“怎么了大师,您快说呀。”

“你们公司是不是来了个新经理?你男朋友昨天没回家对不对?最近头发越来越少了有没有?”

对方肯定立马就服了,多少钱都掏出来。

更何况……还有小魔女们等着自己,江晓俞越想越美,“呵呵呵”乐的合不拢嘴。

不过江晓俞决定还是也看看下面最后一个,万一是个点击就送的呢,别像上回一样,一着急差点把阅读空气漏掉了。

第六个

任务标题:剑圣寻衣钵传人

发布人:东直门剑圣

任务内容:年纪大了,毕生功力不能都带到那边去,可惜了。寻个传人继承我的剑道,有缘的来吧。

发布者留言:最好能是个女弟子,唉,男的也凑合吧。

说实话,这个对江晓俞也有吸引力,动不动就甩一道剑气出来,就问你服不服吧。而且说不定将来还要面对什么样的人和妖怪,有点战斗技能显然是好事。

但不用犹豫,还是小魔女更好……“呵呵呵”口水都要下来了。

总之,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江晓俞按下了确认按钮,马上收到了一条系统通知:

任务接受成功,已经领取任务“占星club等你来呦”,请按后续提示行动。

然后立刻又收到了第二条,是占星club的地址,开在北锣鼓巷,对江晓俞来说从南二环到北二环算是有点远,但好在也是一趟地铁能到的范围。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礼拜五放学以后没有任何安排,江晓俞出了校门骑上共享单车就出发了,这样能从南锣鼓巷穿过去,顺便感受一下热闹的氛围。

江晓俞先一路往西骑行,到祈年大街再转向北,回想起这里是前几天自己追逐人贩子的地方,那个破水塔就在不远的地方,明明只过去了几天,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知道那个姑娘是不是还那么凶悍,也不知道边子最终有没有改邪归正。

再往前经过台基厂和王府井,从美术馆后街拐到地安门东大街,再往北就到了著名的南锣鼓巷。

南锣全长不足八百米,据说是元朝建的,号称是帝都最古老的街区之一。因为整条街的地势中间高、两头低,像一个驼背的人,最早叫罗锅巷,到了清朝乾隆年间改成了南锣鼓巷。

街上店铺林立,网上说这里门外是古老中国胡同的昨日尘烟,门里是熟悉的蓝山咖啡和杜松子酒。似有似无间,一切仿佛似曾相识,你仿佛在古今交错的时间里徜徉,在中西合壁的空间里感受传统与时尚的激情碰撞,矛盾而又和谐。

但江晓俞一来就后悔了,因为只有四个字可以描述,就是“人山人海”。自行车简直寸步难行,赶紧找地方把车放下,根本顾不上欣赏什么,挤出人群到了鼓楼东大街上才算喘了口气。

过了马路就是北锣鼓巷,没什么典故,但好在相对清静,也适合占星club这种略带点小情调的地方。

“小魔女们我来啦~”江晓俞心花怒放,迈步往里走。

第二十七章 天鹅绒房间

往北锣鼓巷里走了没多远,紧挨着一间鲜花店,就是这家占星club。

临街这一面是原木风格的,像一间北欧林间的小木屋,巨大的玻璃窗十分通透,露出里面的壁炉、紫色天鹅绒面的椅子,还有巴洛克风格的小圆桌。

大门的上面悬着一个霓虹灯的招牌,紫色半透明的亚克力背板上,“starclub”的英文店名用粉色霓虹灯管构成,各个字母有规律地闪烁。

进到店里,江晓俞发现这里的内部装潢也十分考究,地上铺着做工精致的碎花拼接地毯,墙上挂着油画的复制品,仔细看确实是复制而不是打印。房间里飘着若有若无的爵士乐,家具和地板都是很有年代感的深色橡木,房间正中的桌子上摆着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放在一个紫色天鹅绒的垫子上,桌子旁边站着一位男性工作人员,穿着三件套的西装,头发与皮鞋都是闪亮亮一丝不苟。

“您好,我找lyndali,我是联系好来做兼职的。”江晓俞和这位工作人员说明来意。

“好的,请您跟我来,这边请。”充满磁性的港台腔,仿佛纪录片里的男配音。工作人员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老绅士的风度,白手套一挥,就领着江晓俞往后面走。江晓俞踏着松软的地毯,闻着甜腻的香水味,整个人都快要陶醉了,想象着魔术师lyndali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魔女,到底是萝莉型的还是御姐型的……

穿过一道挂满相框的狭窄走廊,就到了房间最里面,工作人员推开门说:“得嘞,您往左边儿那屋走就是,李姐在呢。”

江晓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按指示就往前迈了一步,刚觉出工作人员这语气和口音有点不对劲,怎么港台腔这么快就变成京片子了?身后的房门已经“砰”的一声关上了。再一回头,从门的这一面完全看不出来门的那边会是一间格调老高的占星小店,就是大杂院里普通的一间平房。

再往刚才工作人员说的左边儿那屋一看,是一间北房,特别传统的木梁砖瓦房,红绿的油漆都已经斑驳了,门口挂着一块牌子,写着“北锣街道办事处”。

江晓俞有点懵,又回头看了一眼,感觉有点穿越,突然从充满靡靡之音的资本主义小房间来到这个共产主义大院,恍惚了……

办事处门开着,江晓俞进门就看满墙上挂着先进工作优秀集体的锦旗奖状,有个大姐看着五十来岁,正伏在老式写字台上看报纸。

“您好,我找lyndali……”江晓俞说话已经没有底气了,他觉得屋里的人一定得回答说你走错了那才是应该的。

“我就是。”大姐摘了眼镜,叠上报纸,站起来说:“我叫李大琳,琳琅满目的琳。你是来替小张做兼职的江晓俞吧。”

“小张是……”这时候脑子已经接近石化了。

“哦,就是peter,他是咱们街道办事处的科员,回老家hhht结婚去了,这不就找到你了么。来,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大姐笑容真诚,特别热情,一点看不出来还藏着什么话没说。

江晓俞脑子有点不转了,感觉血都停在脖子以下上不来,智商已经接近何小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下的。

这不是占星俱乐部么?怎么就到魔女李大姐这来了……有一种上当受骗欲哭无泪的感觉,明明是广场舞李大姐……

李大姐一看就是老干部了,政工经验丰富,立马察觉出了江晓俞思想上的问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小同志没想到吧,我跟你说,咱这个占星算命的小店可是街道办事处下属的三产,正经的国企,正规单位,你放心。”又指了指墙上挂着的营业执照,接着说:“这不是没办法么,现在开个买卖,你要是不包装一下,哪能挣着钱呀,你说是不是?”

“也是……”听李大姐这么一说,江晓俞脑子有点缓过来了,这么说倒是没错,说这是挂羊头卖狗肉有点过分了,但总觉得还是有点不对劲……

“你看咱外面装修的怎么样?有没有那个小情调?”李大姐一脸得意的问,还抖了抖肩膀。

“装修的确实非常好,好到想不出来后边是这样……”江晓俞也是实话实说。

“哈哈哈,我告诉你,天天都有网红小姐姐上这拍摄来,你就等着饱眼福吧。”李大姐笑声爽朗,眼神儿里讯息十分丰富。

根本没有小魔女……

江晓俞已经放弃希望了,任务接了又不能反悔,只能是既来之则安之了,但马上李大姐又给了他继续生活的勇气。

“小江啊,”李大姐压低了声音说:“咱这个工作福利是非常好的,除了任务该给的硬币,还有两人份的塔斯马尼亚岛10日游,你可以带女朋友一块去。”

“有女朋友么?没有大姐给你介绍一个?”李大姐这眼神跟媒婆一样,要多是非有多是非,看的江晓俞脸都红了。

“有,有……”江晓俞随口一说,其实自己也说不清何芝诺到底算不算,“那我哪天开始来上班?”

“那就明天开始吧,晚上7点开工,11点打烊,咱们工作时间有点晚,但整体时间倒是也不长。”李大姐想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但咱们这是西洋占星主题的,你可不能搞生辰八字那一套,整体氛围要和谐。”

江晓俞对自己的新技能还是非常有自信的,心想不就是星座么,随便背几段,回头来了胡扯几句,只要猜对了客人的心思那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过一想还是应该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就问了一句:“我能再带个助理么,对占星很有研究的那种。”

“可以呀,只要能把工作做好,可以额外再给他一份普通人的酬劳,你大姐我可不是小气的人。”江晓俞听清了话里“普通人”三个字,这就等于直说了,这位李大姐不是普通人,至于到底是哪个族的妖怪,暂时是看不出来。

除了对“魔女”两个字的定义有些分歧,两人聊的还是非常愉快,为期一周的占星术士生活即将开始。

从办事处的北房出来,经后门又回到占星club充满紫色天鹅绒的房间里,再走出大门,站在玻璃窗前,让人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背靠着巨大的玻璃窗,霓虹灯的影子和街上散碎的灯光都在身后交杂在一起,江晓俞拿出手机,先跟陈子赫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又深吸一口气,站在原地仔细体会了当下的这种氛围,就向北走朝地铁站去了。

江毛毛好像非常喜欢这部黄色小怪物的动画片,电视里的那位跳起来放电,江毛毛就也学着憋气使劲,但勉强也只能憋几个小电火花出来,整体战斗力不如何芝诺她妈点煤气灶用的那件细长的小棍。

江毛毛自己看电视挺高兴,完全不用哄着,江晓俞很满意,躺在床上开始琢磨助理的事。他觉得如果能找个助理跟着自己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只要对占星这一套够熟悉,凭自己现在的技能,只要坐在旁边,靠眼神交流就够了。

唯一的障碍就是还得解释,自己为什么看一眼就知道该说什么。

算了,江晓俞决定先不想那么多,把召集令发出去,看看有没有人响应,愿意给自己当助理再说吧。

在网上找了一张占星师和水晶球的照片,又找了一张塔斯马尼亚岛沙滩上的照片,考虑了一下,决定再放上自己在舞台上跳天鹅湖的照片,文字部分憋了快一个小时,终于把这件事发在了朋友圈里,三张图配上了这么一段话:

“天才占星术师,我,现在需要一名善解人意的助理呦。就在北锣鼓巷的starclub,为期一周的星座梦幻之旅等你与我同行。在星梦的终点,我们将有机会携手塔斯马尼亚岛,享受为期10天的海岛之旅,等你来呦。”

“果然到了那样的环境,人就会不由自主发生变化”,看着自己发出去的文字,风格正在向魔女李大姐靠拢,江晓俞默默心想,刚才差点给自己编个英文名yurtjiang写上。

虽然最希望何芝诺能成为自己的助理,但也知道她学习太忙,几乎不可能抽得出时间,更何况也从来没有听她提过自己懂得星座这些事情。再往下想,张思涵没准能懂一些,因为江晓俞觉得像她那么八卦的女生,几乎都喜欢研究星座,整天琢磨谁跟谁合适,谁又跟谁不合适的。

自己平时跟女同学来往不多,有的人虽然一个班快两年了,但其实根本不熟。同桌的林雪应该是懂得很多的类型,但风格又不太对,算生辰八字说不定真懂,星座就不好说了……

正琢磨着,朋友圈那里已经有了一个鲜红的圆点,“这就有人响应组织号召了?”江晓俞有点意外。

打开一看,是刚加的好友沈语凝,一个赞和一句评论:“我行么?”

“太行了!”江晓俞心里说。

第二十八章 算命先生

看到沈语凝的评论,江晓俞激动的打了一堆的字,想了想又都给删了。虽然俩人应该是没有共同的好友,无论说什么也不怕被人看到,但他还是觉得这么公开的有点不好。

打开单聊的窗口,发了一条消息过去:“你肯定行啊,没想到你也对这个有兴趣。”

等了约有一分钟,收到了回复:“一直是很喜欢,但是……我表达不太方便,一直很少和人交流就是了。”

“没关系,你想说的我都知道,那咱们就正式成为搭档了。”

“嗯,我记得那天在咖啡店,你还说那是你的小秘密。(-‘`-)”

看到皱眉头的颜文字,江晓俞觉得心里暖暖的,正在输入占星club的地址,又收到了一条来自沈语凝的消息:“那这个助理,我都要做什么呢?(_)”

江晓俞犹豫了一下,决定先给自己多留些脸面:“万一我忘了什么东西的话,你提醒我就好了。”其实哪里是万一,他对星座的理解仅限于金牛座善理财处女座强迫症,根本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消息发出马上便收到了回复:“好的。()”

第二天两个人约在地铁站见面,由江晓俞带路,穿过二环路边的小花园,就到了北锣鼓巷。

一进占星club,永远西装三件套的店员先把他俩带到了后面的员工休息室,就在李大姐办公的那间北房旁边。

路上还偷偷问了一句:“关系确定了么?”

江晓俞红着脸摇了摇头:“普通朋友”。

到了休息室,店员仔细端详了两个人的身材,让他俩转过身,又看了看,从柜子里取出两套衣服:“咱这得穿制服,配合店内统一风格,妹子去李姐那屋换吧,你就在这。”说着把衣服递给了他们。

江晓俞先把沈语凝带到李大姐的办公室,帮两个人做了简单介绍,又回到休息室把衣服换上。

一照镜子,确实还有点不习惯——棕色底斜格子花纹的西裤和马甲,浅灰色法式衬衫,复古系带皮鞋擦的闪亮,尤其是小星星镶水晶的袖扣,显然是配合店名定制的,实在想不到坐在锦旗下边的李大姐还有这样的小心思。

对着镜子自己臭美了半天,越看自己越像福尔摩斯,就是感觉年龄猛涨了10岁不止……江晓俞挺得意的,还拿手抓了抓头发,从来没发现自己还有这种颜值上的潜力。

过了一小会,李大姐带着沈语凝过来了,刚迈步进门,这……江晓俞又被震撼住了。

沈语凝穿了一套女仆装……

虽然只是朴素的传统型,不像动漫里那么夸张,但还是足够让人意外。白色荷叶边围裙里是白领黑色连身长裙,头上戴着头巾,围裙系带在身后打成一个蝴蝶结。还有一幅黑框眼镜,黑色过膝袜和黑皮鞋……

剪裁保守,绝不暴露,但江晓俞还是看得要流鼻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震撼之余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哥,心里说咱这制服也太够意思了,没想到收获了一个令他毕生难忘的眼神——小哥一脸得意,也正给江晓俞飞过来一个眼神,包含着得意、邪恶、炫耀、你懂得、贱嗖嗖和不要脸。

江晓俞一下就明白了,心里满是对小哥无限机智的敬佩,高!实在是高!

沈语凝也有点不好意思,刚想要伸手表达点意见,李大姐一拍手“啪”的一声:“来,咱们开工吧。”

穿过后门进店的时候,李大姐低声对江晓俞说:“我们懂事么?”

这都是什么人~!江晓俞心里喊着。

工作的地方是一间独立的小屋,就跟电影里女巫鼓捣水晶球的地方差不多,只是高雅了不少,天鹅绒沙发围着小桌子,水晶球端端正正摆在桌上。

趁着还没人来,江晓俞先拉着沈语凝拍了张自拍。两人并肩坐在沙发上,虽然表情略有点拘谨,但就这一张,也够他回去跟尘重他们吹牛吹到高中毕业。

刚放下手机,深呼吸了几下准备进入状态,西装小哥就带人进来了,一对年轻小情侣,来算感情的。

妹子一脸怨气,坐下就说:“你给算算,我们是不是快分了。(我得吓吓他,越来越不听话了。)”

男生一言不发,皱着眉头,不用技能也看得出来,脸上的话是——无理取闹。

“看来你们是有矛盾了?”江晓俞问到。

“这还用你说,他偷偷去见前任了,你说他是不是渣男?(还说前任是病了,鬼才信)”

“你们先说说生日吧,看看星相再说。”

男生4月23,女生8月19。

按江晓俞朴素的星座观点,俩人应该合适,男的金牛老老实实,女的狮子有控制欲,一个愿意管,一个肯听话,不是挺好。这时候沈语凝通过手语把具体情报传达过来了:“按这个日期,金牛男是天生小太阳,就是无差别暖男,狮子女又过于挑剔。”

明白了,那其实没多大事啊,暖力太强没控制住造成了误会,江晓俞心里想。

还没等他说话,俩人自己没忍住吵起来了:

“我就知道你忘不了那个狐狸精,分了还回来撩你,都不是什么好人。(就算她真病了,你也不能瞒着我偷偷去,你就不能先说一声么,我跟你一块去也行啊)”

“你说话不要这么刻薄。(买卖不成仁义在,我顶天立地男子汉,隔壁大爷病了我都管,好歹这也算是熟人)”

“……”

江晓俞看明白了,抬手让他俩先别吵了,“这俩星座的主神是……”假装自己回忆,偷偷向沈语凝求助。

“狮子阿波罗,金牛阿佛洛狄忒。”沈语凝用手势提醒他。

点了点头,江晓俞示意大家安静,自己要和星座主神沟通了,装神弄鬼一番把双手放在水晶球上,闭着眼休息了大约两分钟。这种放在平时会很缺心眼儿的行为,此时在这间屋子和这身衣服的氛围里却觉得似乎合情合理。

江晓俞睁开眼,对着男生说:“狮子座的守护神阿波罗告诉我,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并不是阻止你,而是狮子座想要洞悉一切的欲望,让她希望如果这样的事还有下次,你可以提前告诉她,甚至带她一块去。”

又对女生说:“金牛座的守护神阿佛洛狄忒告诉我,他并没有背叛你,只因为他是天生的学**体质,是连隔壁大爷生病了都要照顾的好人。但金牛座难免有一种近乎愚蠢的固执与坚持,希望你也能理解他。”

“他们说的对么?”江晓俞感觉自己应该已经把戏做足了。

小情侣刚才还对水晶球这一套把戏不屑一顾,现在把自己心里话都说出来了,愣在这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趁他俩发愣,江晓俞赶紧以问题解决了为由,把俩人糊弄走了。

有点得意,但还没顾上自夸两句,又一位客户进来了。

这次是一个自己来的小姐姐,看年纪应该是25岁上下,坐下就一脸哀怨的说:“最近新认识了男朋友,可能也还算不上是男朋友,我想问问,跟他有没有将来。”说着掏出了一张照片,男生长的还算英俊,翻过照片,背后写着生日。

江晓俞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又递到沈语凝手里,片刻之后,收到了空气中传来的信息:“他的星盘,是月亮天蝎,落在第八宫,还被凶星刑克,不妙……”

江晓俞点点头,对进来的小姐姐说:“您能大概说说自己的情况么?”

“好,我叫姜瑞茜,你们叫我瑞茜就好,我在后海一家私人博物馆做馆长助理。”说到这微笑着向两人点了点头。

“我跟他认识,是在两个月前一次展览上,我们这个博物馆规模很小,但偶尔会有一些比较特殊的藏品展出。他是来参观的,后来我们就认识了,不过……”沉默了片刻,又继续说:“周围的人都说我们不合适,有几个自称懂星座的朋友,也说他星盘不好。”

江晓俞对星盘不了解,月宫、凶星这些东西并不能马上理解它们背后的含义,决定还是从谈话中入手:“那你说说,你们相处起来怎么样?”

瑞茜点点头:“相处……其实也没什么,我们每次见面都是约在馆里,他对我倒是很好。(虽然我怀疑他对馆里的东西有企图,其实……我怀疑他早就动手掉包拿过东西,但其实我也不在乎的,只要他能对我好)”

来了!

江晓俞有一种直觉,这个事情不会简单,假装镇定继续套话:“或许他确实是收藏爱好者,可能他觉得这样既可以见到你,又能顺便欣赏展品。”

“或许吧,但愿如此,不过我还是希望他能约我出去,但他总是说我工作太累需要多休息。(可能确实是累了吧,约会的时候总是昏睡过去,醒来之后会有点什么记不清了)”说完话还撇了撇嘴。

这时候沈语凝偷偷比出手势:“那肯定是个渣男。”

江晓俞心想,事情肯定比你想的更严重,但不方便说,只能眨眨眼示意。

这时候江晓俞心里只有一件事——难道是支线任务又来了?

第二十九章 渣男呀渣男

听了瑞茜对那个“渣男”的描述,尤其是从空气里读出来的——对藏品有企图、很可能已经用掉包的方式偷过藏品这件事,江晓俞已经脑补出了一部至少30集的电视连续剧:

剧中的男主角——这个渣男一定是早就盯上了这间私人博物馆,甚至有更长远和险恶的企图,目标是博物馆背后的主人,说不定还能牵扯出一些江湖恩怨来。然后他通过可耻的手段,就像钓鱼一样,用自己的男色作饵,利用了小姐姐心灵上的空虚,欺骗了眼前这个天真善良的小姐姐瑞茜,逐步取得了信任。

在瑞茜的描述里,他显然还使用了“蒙汗药”之类的下流手段,并在她昏睡的时候实施作案,盗窃了博物馆里的藏品。而且是用掉包的方法,用赝品替换掉真品,只是暂时还没有被人发现。

按照普通剧情的发展,这个渣男显然有一天就会突然人间蒸发,如果没有正义力量的介入,他就会逍遥法外,而瑞茜将被视为盗窃团伙的同谋,成为犯罪嫌疑人,说不定还会蹲几年监狱,唱出一曲铁窗泪。

而如果按照惊悚片的剧情发展,当这个渣男最终得手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一定会杀人灭口,而剧中唯一的女主角——姜瑞茜则是渣男唯一痛下杀手的目标。若是剧情峰回路转,渣男没有得手,事情败露之后他同样还会杀人灭口。总之死的永远是小姐姐姜瑞茜,在这部剧中难逃受害人的结局。

“一定是这样没错!”江晓俞都佩服起自己的推理能力。

“呃,是这样,刚才我的助理也看过他的星盘了,很不巧,他这个可以称得上是五万年一遇的神奇命格,我们必须要去查一些资料,请你稍等一下,不好意思。”江晓俞编起瞎话一套一套的,并且尽量假装斯文以配合自己这一身高级行头。

冲沈语凝一歪头,示意我们出去说,然后两个人站起来,向瑞茜轻轻点头,做足了礼节。

俩人到了外边走廊上,江晓俞就把自己脑补的那部分情节都小声给沈语凝讲了。沈语凝听着连连点头,虽然不知道有些情报细节他是怎么知道的,但整体逻辑似乎合情合理,而且对方确实是个渣男,自己也这么觉得没错。

说到姜瑞茜的结局不是蹲监狱就是被灭口,沈语凝是又气又怕。但江晓俞想的不一样,所谓富贵险中求,上次帮老唐找狗,其实全靠的支线任务解救被拐少女的奖励,才够学会阅读空气这个技能。这次应该差不多,眼下面对的事,奖励只能更丰厚。

两个人讨论了一会案情,当然主要是江晓俞暗中引导,充分调动少女的同情心,最终决定,要暗中帮忙,营救危在旦夕的姜瑞茜。

两个人又回到房间里,江晓俞坐下之后先整了整衣服,又干咳了两声,看来瞎话编多了心还是有点虚了。这才开始说:“我们必须见见他本人,他的情况实在比较特殊,虽然有一些情况很难讲,但站在我们的专业立场上,在最终确认之前,我们绝对不会盲目去判断一个人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江晓俞这一套显然是从电视里学的tvb律师范儿,还抬起双手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是很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办。

瑞茜收紧了嘴唇,思考了一小会说:“好吧,那时间上……?”

“我们希望能够尽快,比如说是你们最近的下一次约会,我只要在旁边看一下就好,不会打扰到你。”江晓俞一脸严肃。

这次瑞茜没有太多考虑:“那就明天吧,因为周一会有一场附带午餐会的展览,他通常会在有展览的前一天来找我,而且明天是周日,你们时间上应该也会方便吧。”

江晓俞看沈语凝点了点头,看来时间上没问题,就答应下来。双方留下联系方式,约好明天上午十点见面,稍后瑞茜会发过来博物馆的定位。

送走了瑞茜,没过多一会,也就到了店里打烊的时候。

李大姐对他们俩第一天的工作很满意,特意过来表扬鼓励了一番,临走还假装神神秘秘的把江晓俞拉到一边,小声的说:“小妹妹人不错,好好把握。”马上又一脸严肃:“别因为人家有那么一点儿缺点,就嫌弃人家,记住了。”

开头儿江晓俞觉得李大姐实在是太八卦了,但听到后一句,突然又觉得特别感动,直在心里说李大姐真是一个十足的好人。

两个人换好了衣服出来,北锣鼓巷街上的人也少了,零星有几个手牵手的,显然是舍不得分开,多晚都想再待一会。白天的游人如潮水一般退去之后,古老的街巷重新被本地土著占据,聚在一起下象棋的大哥、大叔和大爷们,会在路灯下一直奋战到后半夜。

时尚的背面,就是由大爷的白色跨栏背心、主妇的粉色睡衣、孩子手里红色的奥特曼和台阶上黑色收音机里放出来的京剧拼接而成的。

江晓俞看着从女仆装换回普通人的沈语凝,突然笑了起来。沈语凝自然知道他笑的是什么,刚才一直不觉得怎么样,眼下回想起来脸却红了。

“赶不上地铁末班车了,骑自行车吧,我送你回家。”

“不用……你送我到咖啡店吧,你打工的那里,我家很近的。”

“好。”江晓俞一想也是,正式认识到现在也没多久,送回家确实唐突了。

两人骑着车,夜风微凉,风轻轻的把衣服托起来,又从袖口钻进去,直吹进心口。这种紧贴着肌肤的凉爽本应该让人更加清醒,江晓俞却觉得不是这样。

自从江毛毛出现在自己生活中之后,日子就一天比一天变得不真实。曾经只能远远望着的仙气少女,现在名叫沈语凝,刚刚就坐在自己旁边,现在还在自己旁边,一起骑着车。这种做梦一般的感觉,有时候反而会让他害怕,担心哪一天突然醒过来,发现这一切其实根本都没有发生过。

或许有一天自己醒在医院里,身上盖着白色的被子,老江和魏女士握着自己的手泪流满面:“儿子你终于醒过来了,你车祸以后昏迷了大半年呀……”

自己想出来的场面把自己都逗乐了,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像街上那些牵着手的人一样,江晓俞也不着急回家,他坚信自己只是身处一份纯洁的友谊之中,享受这种状态。所以他带着沈语凝绕了远路,从北二环到东二环再到南二环,兜够了风,才回到打工的咖啡店门口。

停车道别,看着沈语凝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江晓俞才向着相反的方向往安化楼骑去。

……

第二天上午十点,周日的后海人潮还没有涌上来的时候,三人如约出现在这间私人博物馆门口。

博物馆在后海北沿,距离大藏龙华寺不远,从外面看只是胡同里一座颇大的四合院,与其他四合院有所不同的是,为了方便运输藏品的汽车出入,把院门口的门槛取消了,门房的设计也加宽了不少。

瑞茜在门口用了指纹和瞳孔两重认证,才打开大门,带他们进了院子,伪装成木制的厚重而又高科技的院门在他们身后无声的关上了。

院里的规划也完全不像传统的四合院,一进大门,左边是一排宽大的北房,大约有五六间。右边是宽敞的院子,铺着黑色与白色的小块地砖,还有藤椅、长短的桌子、遮阳伞和点缀其中的红色枫树。在北房和院子交接的地方,地上有大约两米宽的一条玻璃地板,贯穿整个院子,是便于地下室采光的设计。而地下室的入口,则紧挨着左边第一间房子,是一列向下的楼梯。

“给你们介绍一下,”瑞茜一手叉腰,一手划过院子四周“上面院子里,如果天气好,我们的沙龙就会安排在户外,否则就去屋里,这几间屋里边是打通的,有时候也会办个舞会之类的。不过通常还是会围绕展览,大家参观完了,会在沙龙里互相交流一下。”

听瑞茜这么说,江晓俞想起自己跟党哥去参加的那次展览,看来都是差不多的,名流与名媛们的世界,说不定党哥也知道这里吧。

“这里的安保设施也是最好的,”瑞茜指了指地下室的入口,“那道门和刚才咱们进来那个是一样的,他们说是全天候网络在线控制,最高的安全层级。但院子里却不能安装监控,因为来的人大都身份敏感,各自都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老赵说他们都太小心了,你就算说监控已经都关掉了,他们也不会信的。”

“哦对了,老赵是这的主人,我的老板,帅气多金的中年收藏家。”说到这,瑞茜多少有些自豪。

江晓俞和沈语凝在院子里转着看了看,又到房间里参观了一下,屋里的陈设相当古典,以江晓俞的文化水平完全分辨不出来,这是宋代还是明代的家具风格,但显然应该很贵就是了。

这时候姜瑞茜一挥手:“来,趁着有时间,我带你们去地下室看看。”

第三十章 妖术

姜瑞茜带着他们走下台阶,到了地下室的门口,同样是指纹和瞳孔两道验证,大门“滴”的一声开启,又在身后无声的合上。

整个地下室的面积比上面的院子小不了多少,对常年住在单身宿舍的江晓俞来说,这里简直称得上是十分巨大了。而且因为那道玻璃地板——现在是玻璃天花板的设计,地下室的采光也意外的好,阳光被玻璃上的纹路分散开,均匀地洒在整个展厅里。

这间地下室是整座院子的核心,作为私人博物馆的展厅,目前正陈列着大量江晓俞看不出名堂的收藏品,主要是一些旧时的文房家具,桌椅书案,还有案头摆着的文房杂物,香炉笔筒,卷轴手札。沈语凝似乎倒是很感兴趣,看到喜欢的东西还十分小心的轻轻摸一摸。

瑞茜领着他们在展品间穿梭,顺便做起了介绍:“明天这里有一场明代文房雅趣的展览,会有你们想象不到的人来参观。”说着还举起右手握着拳头挥舞了几下,江晓俞猜她的意思是“有请护宝锤……”

瑞茜接着说:“这些展品,有一些是老赵自己的收藏,更多还是他从外面找来的。现在做这种展览互相租借藏品是很正常的事了,毕竟谁也不可能真的拥有这么多好东西。不过……就像去阳澄湖洗个澡的螃蟹,有的东西被来回租借几次,在展览上多几次亮相以后,就很不好说是真品还是赝品了。”说着还耸耸肩,无奈而又无辜。

这一点江晓俞能明白,瑞茜在这种事里只能是一个无辜的工作人员,毕竟利益太大,能控制这些事的,都是些身居幕后有头有脸的人,还有那些害怕出现在监控下面的人。

太复杂的事江晓俞不愿意多想,就跟在瑞茜后面走,听她讲解这些价值非凡的藏品。走着走着,却觉得有个熟悉的图案从眼前一闪而过,回过头再去找,发现是条案上的一幅书画卷轴。卷轴并没有打开,一半装在垂着金色流苏的布袋里,江晓俞刚才看见的是木轴顶端雕刻着的那个图案——他现在非常熟悉的山和水的图案。

伸手想够,却又把手停在了半空。刚才那一瞬间,江晓俞甚至想过拿起来就跑,不管是偷是抢,对他来说,现在任何关于“那个世界”的线索,都是充满诱惑力的。但转瞬之间又冷静下来了,毕竟以自己的能力,不管这卷轴打开是字还是画,应该是看不出名堂才对。拿给党哥看?万一那老家伙掐着兰花指说这个没什么大不了的,那自己可就亏大了。

算了,一切随缘吧。

又转了一小会,瑞茜的电话响了,放下电话,瑞茜说:“他一会就过来,咱们先上去吧。”

院子最里侧,在藤椅和遮阳伞的尽头,有一间小小的储藏室,平时用来存放拖布水桶这些保洁工具。

现在江晓俞和沈语凝就躲在里面,透过一扇小小的窗户,监视着整个院子里的动静,当然主要还是看看马上要来的这个渣男,在江晓俞勾勒出的剧情里,他就快要对瑞茜痛下杀手了。

但储藏室实在是太小了,两个人几乎是肩膀挨着肩膀,沈语凝身上淡淡的香水味简直近在眼前,让江晓俞无法正常思考,虽然他本身也没有什么思考能力。沈语凝也感觉出有点不太对,俩人不约而同转头看向对方,一转头却发现脸离得更近了。又赶紧把头转回去,红着脸,假装什么事都没有,死盯着窗外。

所幸的是没过多一会,瑞茜打开大门让渣男进来院里,这才打破了储藏室里小小的尴尬局面。

渣男确实颜值过硬,这一点江晓俞不得不承认,高高瘦瘦的,皮肤又白,有点男团成员的气质,但一双眼睛总是冒着贼光。他进院之后便紧挨着瑞茜坐在藤椅上聊天,但在江晓俞看来,这些都是装出来的故作镇定,其实早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了,因为他两条腿一直在抖,还偷偷地往地下室入口那边看了好几眼。

聊了一会,两人站起身来,牵着手去地下室看展览,瑞茜一脸幸福的表情,渣男脸上却都是敷衍,看在沈语凝眼里更觉得她可怜了。

大概过了十分钟,两个人又回到院里,重新坐在藤椅上,渣男从兜里掏出烟点上,深吸了两口,这时候不可思议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透过浓密的烟雾,渣男身后隐约浮现出数条像火焰一样蓬松柔软的白色尾巴,两只眼睛闪出一丝微弱而诡异的红光,紧盯着瑞茜的双眼。此时姜瑞茜也在烟雾的笼罩之中,被渣男的目光一盯,身体直挺挺的愣了一下,又软了下去像睡着一样斜靠在藤椅上。

此时的江晓俞非常震惊,他十分肯定,这个渣男不是普通人,显然是某个族群的妖怪。一时间心乱如麻,开始后悔没把党哥给的那本书仔细看看,否则或许就能看得出来他是哪个族的。但看的出来又能怎么办?谈判么?

江晓俞有点害怕了,这是他面对新世界之后,第一次亲眼见到妖怪对人动手,而且一出手就是这种勾魂夺魄的狠毒手段。越想越怕,头皮发麻,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沈语凝也害怕了,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的比江晓俞更少,此时感受到的震惊只会更甚,下意识的紧紧攥住了江晓俞的手,浑身微微发抖。

瑞茜瘫倒之后,渣男又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渣男站起身朝地下室的入口走过去,瑞茜就像木偶一般在后面跟着。

江晓俞感觉剧情的发展简直就像自己设计的,下一步,渣男就会利用瑞茜打开地下室的大门,完成盗窃。之后人间蒸发逍遥法外让瑞茜独自承担法律的制裁,或者干脆杀人灭口,在推理小说里,杀人灭口的作案现场通常还会伪装成是畏罪自杀,让一切显得合情合理。

两人就快走到地下室入口的时候,门外传来了汽车落锁鸣笛的声音,看渣男的动作显然是愣了一下,他犹豫了只有一秒钟,马上扶着瑞茜又回到了藤椅上,还把瑞茜搂进怀里,假装出十分亲密的样子。

这时候大门打开了,进来一位中年男子,穿着得体,气质不俗,手里拿着车钥匙,看来应该是瑞茜提到的博物馆主人,帅气多金的老赵。

老赵进来看见渣男搂着瑞茜坐在藤椅上,明显也意外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了商务人士那种社交风度,似乎也猜出了两人的关系,显得很亲密的寒暄了两句,就自己往地下室那边去了。

过了一会,老赵从地下室出来,手上多了一个小木盒子,应该就是为了取这个东西来的。和渣男打了个招呼,挥手再见,又自己一个人开门出去了。

江晓俞和沈语凝透过狭小的玻璃窗目睹了事情的全过程,不长的一段时间里,剧情的发展一波三折。渣男的如意算盘被人打扰,似乎有些失了兴致,而且被博物馆的主人撞见了,今天也实在不适合再下手了。

渣男又俯身在瑞茜耳边说了句什么,过了一会,瑞茜缓缓醒了过来。渣男装作关怀,一阵假惺惺的亲密过后,两个人手牵手出门去了。

看大门又自动关上了,储藏室里躲着的两个人才稍微把悬着的心先放下了。这时候沈语凝才发觉自己正握着江晓俞的手,赶紧把手抽回来,一脸的疑惑:“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江晓俞认为自己猜到了一些,刚刚的渣男应该跟党哥类似,属于某个古老族群的一员,在现代人的概念里,就是妖怪,但他没法跟沈语凝这么说,至少现在还不能说。江晓俞想了想:“可能是某种催眠术吧,就像用摆动的怀表那种。”

催眠术?沈语凝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想不出来问题在哪,又比出手势问:“那我们该怎么办?瑞茜会不会有危险?”

“会,所以咱们要想办法帮她,至少让她们先分开吧,不见面总是安全一些。”江晓俞觉得暂时也只能这样了,或者有必要可以去问问党哥,那个老家伙见多识广,没准知道些什么。

储藏室里太挤了,江晓俞打赌渣男今天不会再回来了,一咬牙推开门就钻了出来,沈语凝还是有些害怕,摇摇头不敢出来,江晓俞一把把她拉了出来,两个人坐在旁边另一把藤椅上,一边聊天一边等瑞茜回来。

聊天的过程里,江晓俞注意到了桌上的烟灰缸,他端起来看了一眼里面的烟蒂,过滤嘴上有一只金色小鸟叼着树叶的图案,下面的文字是“peace”,烟草味里还夹杂着淡淡的香味,一种很特殊的味道,闻着像是种水果,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端到沈语凝面前,示意请她帮忙闻一闻,沈语凝一看这烟蒂就想起刚才烟雾缭绕之中两只泛着红光的眼睛,只觉得不寒而栗,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但不情愿中还是帮江晓俞闻了闻,眉头微微一皱:“青梅,是青梅的味道。”

第三十一章 人形数据库

两个人就这么在院子里闲着,等瑞茜回来。刚刚发生的事还是让人心有余悸,但一时又都不想提起。

一瞬间的风平浪静,让人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错觉,也觉得眼下这地方真的是不错,抬起头,就好像自己独享了四四方方的一片蓝天,踮起脚往南边看,隐约能看见北海的白塔,外面街上略有些熙熙攘攘,就更显出小院里难得的安静。

不一会瑞茜就回来了,坐下揉了揉脑袋:“我刚才好像又睡着了,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可能是太累了吧,头疼……”

江晓俞和沈语凝对视了一下,然后双手十指相扣放在桌上,故意显得很严肃的说:“姜瑞茜小姐,现在我作为starclub的工作人员,建议你和刚才那位先生马上断了联系。根据我们刚才的观察,他的星盘正好和你是相克的,具体来说……”

具体来说四个字一出口,江晓俞就后悔了,具体个毛呀具体,自己懂个屁呀就具体,膨胀了是不是?直想自己给自己掌嘴,赶紧向沈语凝求援。

幸好自己这个搭档有所准备,江晓俞就按着沈语凝的提示接着说:“星盘讲究一个大十字格局,而你和他的星座主星,按照黄道面的角度来说,刚好处在一个三刑会冲的格局上,这样的话,大十字格局中的四颗行星彼此之间会一直维持着牵拉和抗拒的状态,被认为是最不利的凶相,堪称第一恶格。”也顾不上自己理解的对不对,江晓俞也只能是顺嘴胡说,反正一通云山雾罩的专业话术说下来,显得挺专业就是了。

扭头看了一眼,沈语凝听得皱眉头又撇嘴,看来是错得挺离谱了……

好在瑞茜并不太懂,似乎听进去了一些,低着头不说话,像是在做思想斗争,内心里天人交战。三人都沉默了一会,瑞茜抬起头来说:“我想好了,虽然还是舍不得,既然所有人都不看好,我看也真的没有耗下去的必要了,长痛不如短痛吧。”

瑞茜说了这么多,其实还是为了说服自己。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江晓俞觉得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总不能要求自己从哪变出个法宝葫芦来,把妖怪收了回去炼丹吧。而且,显然瑞茜现在也想静静了。

两个人告辞从院里出来,时间刚到中午,晚上七点还要去北锣鼓巷的占星店里上班,中间突然多出了一个下午独处的时间来。

江晓俞请客,俩人先在后海吃了一顿爆肚儿,吃完又绕着后海开始溜达,时间、季节、天气都好,但两个人各有各的心事,一路上都没什么话。

拜“阅读空气”这个技能所赐,江晓俞看的出来,沈语凝还有点惊魂未定,心里始终在意着刚才渣男烟雾之中那几条若隐若现的尾巴。

而他自己这一路上想的,则是该学个保命的技能了。能看出别人想说没说的话固然是好,但遇上刚才那种情况,不说英雄挺身而出吧,好歹要有个能立于不败之地的退路。反正不管是打人的能力还是抗击打能力,总得学上一个吧。

绕着后海走了一圈,时间还是早,又往东走到前马厂胡同和豆腐池胡同交界的十字路口,两人看周围有不少咖啡店,就随便找了一个人少的进去了。

坐在角落里,沈语凝左右看看没有人,比出手势问:“刚才那是九尾狐么?”

“我觉得是,动漫里九尾狐的尾巴都长那样。”

听他也这么认为,沈语凝开始斜45度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发愣一样。

江晓俞心里说不好,这个姿势我太熟悉了,何芝诺每次思考数学题的时候都这样,难道眼前的这位大姐也是个学霸不成?

果然让他猜对了,短暂的思考之后,沈语凝开始了自己的推理:“如果刚才真的是九尾狐,那……由此可证,这世界上是有妖怪的,也就是说,那些神话传说里的妖怪,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而最早提到九尾狐的史料是……”沈语凝继续仰视天花板,眯着回忆了一下:“是春秋战国的《山海经》,青丘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然后盯着江晓俞,一脸的求表扬。

江晓俞表情麻木的拍了拍手,其实死的心都有了。自己刚才完全是基于动漫形象得出的判断,跟随便背诵原文一比,落差之大简直是羞耻感公开处刑一般,简称丢人现眼。而且平常有一个何芝诺就已经觉得人生被歧视了,现在又来了一个人形数据库沈语凝,江晓俞只能深深的感叹:“对于一个智商不太高的人来说,在这个社会求生真是太艰难了~!”

这还没完,沈语凝的推理还有下半部分:“如果从春秋战国的时候就有这些妖怪,又已知任意生物群落如果想保证良性繁衍,也就是说不能有严重的遗传缺陷的话,那么种群数量是不能低于500的,再加上生殖隔离,比如说九尾狐和毕方鸟是不能有下一代的,那么……九尾狐这种妖怪能从春秋战国延续到现在,只能说明一件事……”

因为内容太多,沈语凝双手舞得飞快,都快出了残影,江晓俞的技能险些就跟不上了。呃,确切地说,其实就是脑子跟不上了……这时候江晓俞已经有了上课犯困的感觉:“你就说结论吧,过程我明白了。”hin,明白个屁。

“结论就是,现在世界上一定还有很多妖怪,绝对不只是这一个,只是他们都藏着,不让我们看见。”

江晓俞又一次被智商的差距深深的伤害了,他现在最想干的一件事,就是让何芝诺跟沈语凝联手,算算自己现在的心理阴影面积。

但是,这还是没完!江晓俞已经崩溃了!沈语凝斜45度盯着天花板又开始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江晓俞心里说:“您记不错,您不用谦虚了,您是人形数据库,我已经失敬了,再这样我要失陪了……”

“嗯,在先秦,九尾狐是吃人的妖怪。而到了汉唐,又成了祥瑞的仙兽。再到北宋的时候,又成了魅惑人心的坏东西。如果这都不是传说,而是真的历史,就像今天我们俩看见的这个。由此可以推断,是有人在有预谋的篡改和掩盖什么,是妖怪自己想掩盖什么秘密么?”

说完伸手把棕红色的头发拢到耳后,有一种将宝剑收回剑鞘般的骄傲。

江晓俞彻底服了,心服口服,沈语凝推理出的这些,重点一个没落下,简直是“考的全会,蒙的全对”,活的学霸。想当初党哥给自己讲这些可是费了不少劲,还气得把自己轰走了一回,现在沈语凝只凭看了那一眼,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而且逻辑上似乎还挺靠谱。江晓俞突然想起了自己远在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的老母亲魏女士,能把自己养到这么大,真是难为她老人家了。

不过老天爷大体上还是公平的,人只要有缺点就一定有优点,而江晓俞同学的优点就是心大想得开。因为沈语凝的卓越表现,江晓俞端起杯,以咖代酒,毕恭毕敬的敬了一杯,“吨吨吨”干了个见底,还学武侠片里标准的土味儿动作,把杯子倒过来表示自己真的喝完了。

江晓俞心里说,任你再厉害,还不是得做我的助理!又一挥手,对沈语凝说:“走吧,咱们该开工了。”

外面天色渐黑,两个人走到占星club时间正好。换好了衣服,江晓俞看着自己这位无所不知的搭档小女仆,刚刚的自卑感已经全化成了满足感。

晚上来的几个客人都是小情侣问感情的,江晓俞已经有了经验,又加上现在已经摸清了,来的人往往不懂什么,自己只要把他们心里想的说出来,再整几句星座的术语,也就都能对付过去。

到了大约十点半的时候,江晓俞觉得有点累了,看了一眼沈语凝也是面色疲惫。毕竟一早就出了门,还受了不小的惊吓,刚准备趁着没人来放松一下,没想到这时候瑞茜又推门进来了。

两人看瑞茜明显脸色不对,神态表情也不正常,坐下之后也不提任何跟那个渣男有关的事情。只是对着江晓俞不停问问题:“你是还在上学吧?你在哪个学校?你住在哪儿呀……?”

而且问的时候特别慌张,仿佛随时有汗要流下来,不管你说什么,她总是反复问这几句。江晓俞吓的心里发毛,阅读空气的技能却不能从瑞茜脸上看到任何信息,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显然、绝对说的不是真心话,但就是读不出任何东西。

如果非要说的话,江晓俞觉得她现在就像个机器人,只是照着预设的程序运作着,表情已经不是自己控制的了,自然也就什么都读不出来。

两个人看着姜瑞茜,面面相觑,却是束手无策。万幸的是,姜瑞茜坐了一会之后,也没打招呼道别,自己就站起来直挺挺的走了。

都被吓得够呛,比白天看渣男变身九尾狐更觉得吓人,收工骑车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也都保持了沉默。

第三十二章 人间自有真情在

目送着沈语凝转过路口,江晓俞倒是不着急回家,趁着外面一阵阵清凉的夜风,他干脆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开始琢磨这一白天发生过的事。

首先是那个画轴,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惦记,不过再仔细一想,那个画轴对自己来说却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这种感觉就像玩游戏在地图上发现一个宝箱,总会想打开看看。不过那个画轴放在那,至少能说明一个问题——和妖怪一起生活的这个世界,已经像现在这样,很长时间了吧。

然后是九尾狐,见过党哥现原形之后,这是第二回。传说中的妖狐魅惑之术,今天总算亲眼见了,改天必须得去找党哥再问问,九尾狐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世界上到底都有些怎样厉害的东西。

低头看看自己的两只手,翻过来又攥攥拳头,江晓俞轻轻摇摇头。

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时间——占星的工作为期一周,而且一放学就要赶过去,实在没空,周五是最后一天,“周末吧,周末休息去找党哥。”无助的时候,也只能依靠这位拿着粉色小手机的老大哥了。

站起来拍拍屁股,骑车回家。

星期一一整天在学校里,江晓俞都有点心神不宁的,注意力也有点不在线。完全反应不过来尘重嘴里的那些梗,张思涵几次叫他,也完全没听见。

姜瑞茜昨晚那种像机器人又像僵尸一样的状态,对他造成了不小的影响,一阵一阵的,江晓俞甚至觉得这种事情比死更可怕。昨晚没敢深想,其实姜瑞茜反复那几句话,不都是在打探自己的消息么?想知道我住哪,难道是渣男已经知道自己了,要来报复?顺便一起灭了口?江晓俞越想越怕。

临近中午的时候,突然觉得一阵心慌,午饭都有点吃不下了。

熬到下课,江晓俞赶紧飞奔到北锣鼓巷,因为他知道沈语凝肯定也害怕,而且这事太诡异了,说出去也没人会信,也只有他们两个人能互相宽慰一下对方。不过一想,总觉得是自己把沈语凝拖进这个漩涡里来的,很是有些愧疚。

当晚依然没有什么意外,姜瑞茜也没有再来。两个人都记得瑞茜说过,周一中午会有一场午餐会加展览,或许是今天太忙了吧?

其实两个人心里都很矛盾,希望瑞茜能够再到这间小屋里来,这样说明她还在这个世界,至少没有在江晓俞脑补的剧情里走到临近剧终的阶段。但又确实害怕再见她,那种仿佛把灵魂抽离出去的状态,想想都会不寒而栗。

仿佛一阵阴云笼罩在心头,直到快要进了家门,才觉得有些缓过来了,因为收到了一条何芝诺发来的消息:“你上哪儿鬼混去了天天不着家,我可答应你妈监督你了,你要敢学坏看老娘怎么收拾你。何小胖天天嚷嚷着要跟江毛毛玩,你赶紧抽空陪陪他,熊孩子太烦人了。我妈说你那羊腿还有不少在冰箱里冻着,赶紧上家里吃饭来,钦此!”

“嗻。”江晓俞就回了一个字,站在家门口身上说不出的一种温暖,鼻头一酸眼泪差点下来。心里直感叹——人间自有真情在,还是芝诺最可爱!

被人惦念的感觉真好啊,一瞬间江晓俞又被拉回到温馨的正常世界里来。进屋就把江毛毛搂在怀里,软软暖暖的一身绒毛,轻轻揉着,就让人了有了安全感。

江晓俞陪江毛毛说话,又跟它探讨动画片里的剧情,江毛毛现在真是像个小孩,还分不太清楚动画片里的好人与坏人,高兴起来了,就学着动画片里的小妖怪给江晓俞表演放电,蓝脸都快憋红了,但也只有几个零星的小火花出来。不过自己的孩子总是最好的,江晓俞这个“爸爸”也是一通鼓掌加鼓励——好!真棒!再来一个……

正玩着,江晓俞的电话“嗡嗡、嗡嗡”连着震了两下。

是沈语凝连着发来两条消息:

“快看电视,快!”

“法制频道”

江晓俞还在纳闷,沈语凝这种不食人间烟火一身仙气的妹子,怎么也会看这种接地气的是非八卦频道,不都是老司机段子手和一家子房产纠纷的吵架节目么?

但等他换了台,一向注意语言文明礼貌的江晓俞也忍不住嚎了一声:“卧槽,他大爷的……”

电视屏幕上出现的,是他熟悉的黑白格地砖、玻璃地板还有藤椅。

著名的女主持人正站在院子门口,院门开着,背后有穿着制服的人往来穿梭,胡同里到处拉着警戒线,红蓝双色的警灯大白天也闪个不停。

“观众朋友们,现在是下午四点五十分,接到群众报案,我市警方正在详细勘察现场,积极进行案件的侦破工作。本台记者也在第一时间赶赴现场,为您带来最新的现场报道。”

“今天发生的是一起罕见的凶杀案,被害人是业内知名的企业家、收藏家、明清家具鉴定专家赵先生,据知情人士透露,赵先生还曾经作为向导加入过国家考古队,参与了多座明代古墓的挖掘保护工作。和他一起遭遇不幸的,还有赵先生的助理姜小姐,正值青春年华,令人痛心与惋惜。”

随着主持人的介绍,屏幕上出现了赵先生和姜小姐的照片,江晓俞心里最后一丝对“巧合”的期待也落空了,遇害的就是老赵和姜瑞茜。江晓俞只觉得血全往头上涌,头皮一阵发紧,人还站着但是小腿已经有点使不上力气了。

“下面请法医张志勇先生继续为我们介绍案情的进一步细节。”主持人把话筒递到一位黑脸大汉的面前。

张志勇先生是一张端正的国字脸,长的相当辟邪,说话也是瓮声瓮气低沉有力:“关于死者的病理情况,也是我们法医团队近年来都没有遇到过的,在这里也顺便呼吁一下,希望有相关经验的医学专家,能向我们提供一些资料或者参考。十分抱歉,两名死者目前只能说是死因不明,被发现的时候,他们呈仰卧位,并排躺在地下展览厅的一张木制床榻上。”

说着举起一张照片,镜头马上给了个特写。江晓俞对这张木床有印象,下去参观那天,就摆在离画轴不远的地方。照片里给两个人的脸上都打了马赛克,但江晓俞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姜瑞茜,除了身材,身上穿的衣服他也是印象深刻,就是姜瑞茜周日穿的一身,而那一天他们见了两次面。

法医又接着说:“从表面上看,两名被害人均没有任何外伤,经过初步化验,也排除了中毒的可能,当然,更详细的毒理检测正在进行中,我们也期待能有更加肯定的检测结果。最令人不解的是,两名被害人身上都没有常见的尸斑等一系列表现,所以很难推测凶手具体的作案时间。”法医慎重而又诚恳的对着镜头点了点头,话筒要拿走的时候,又扭头追着补充了一句:“我们会继续努力,不放弃任何蛛丝马迹。”

看得出来,职业信仰遭遇挑战,张志勇先生也很不甘心。但江晓俞有自己的想法,作案手法越是神秘诡异难以捉摸,原因就越是简单——是妖怪干的,而且基于自己一早就脑补出的剧情来看,几乎可以肯定就是那只九尾狐干的,他能蛊惑人心,让别人照着自己的想法活动,那背后想象空间可就太大了。

镜头一转,主持人又把话筒递到了一位中年警官面前:“下面请刑侦总队的刘警官为我们讲解一下现场的情况。”

刘警官个头不高,看样子是到了中年,发际线正在飞速后撤,制服衬衫空荡荡的显得有些肥大,他对着镜头先敬了个礼:“各位观众,这个案件一经报案,不但在我们系统内部引起了很大的重视,第一时间也通过网络,给全社会引发了不小的震动。一方面是因为被害人赵先生的知名度和专家身份,引发了很多人的同情。同时呢,随着现在民间收藏的火热,对案情过高的关注度,也造成了很多谣言的散布。经组织领导的慎重考虑,我们决定向全社会公开本案的侦破过程,让网络谣言不攻自破。”

高屋建瓴的说完了,后面该说细节了:“我们是在今天下午一点三十六分接到的群众报案,受害人赵先生经营着一家私人博物馆,原定今天中午会有一场展览,但很多参展观众到场之后,却发现这里大门紧闭,又无法与赵先生取得联系,危急之下,有人想到了向警方求助。”

“队里的同志们在整座建筑物内进行了详细的勘察,但比较意外的是,我们没有发现任何常见的作案痕迹,整个现场也没有明显的财物失窃情况。据我们了解,大门口和通往地下室的两扇门都具有较高的安保水平,有双重生物验证手段,每一次打开和关闭都会在远程服务器留下记录。而在疑似案发的时间内,地下室的这扇门却没有任何开启与关闭的记录。警方进入地下展厅,也是出具了官方证明之后,才由安保服务商进行了大门的远程开启。总之,用观众朋友们比较熟悉的说法,这就是一起典型的——密室杀人案。”

“这一切的背后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请您持续关注本台的跟踪报道。”节目到这就结束了。

“还真是他大爷的……让老子给猜中了吧……”江晓俞有点慌了。

第三十三章 八卦

“瑞茜这就死了……?”江晓俞觉得这个结局实在难以接受,虽然自己脑补出了一部电视剧,但那更多还是调侃,这种活生生血淋林的现实,有生以来也是第一次面对。

之前还天真的认为,只要劝瑞茜跟那个渣男分了手,事情也就算结束了,没想到竟然真能发展到这一步,看来妖怪们真的不都像党哥那样。

“不过,沈语凝应该比我更害怕吧……”

电视里主持人说完最后一句话,放下话筒就走到了镜头外,电视画面上只剩一个正对着院子大门的空镜头,制作团队人名单飞速滚动,节目结束了。

江晓俞还想再多看几眼,透过滚动的文字,也只能看见穿着黑制服的刑警和穿着白大褂的法医,在院子里往来穿梭。

把整件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江晓俞拿起手机,因为必须得跟沈语凝说点什么。

“根据我多年看名侦探楠楠的经验,我敢肯定,这就是传说中的密室杀人案。”刚要按下发送键,又觉得自己说的这个完全是废话,全删了,从新写了一句:“别怕,有我呢。”

发完了又想,自己到底能干什么?这种时候最需要的应该只是几句宽心的话吧,就又写了一句:“那个九尾狐八成是得手了,想要的东西已经到手,杀人灭口之后只能是人间蒸发,他暂时不会再现身了。”

发出去之后沈语凝并没有回复,江晓俞又发了一条:“他没看见咱们,他也不知道咱们的情况,你放心吧,他找不到咱们的。”

“嗯,我就是有点心慌。”沈语凝总算回复了。

江晓俞觉得女孩子毕竟是女孩子,就算有再天才的推理能力,遇到事情还是会慌会怕,哪像自己,明明慌的一批,还能满嘴跑火车假装屁事没有。

“不早了,你睡吧,明天见面再说。”犹豫了一下,江晓俞又补了一条“别多想了。”

“(〒︿〒)”回过来的只有一个表情。

江晓俞看见之后扑哧一下倒乐了,心里说你还有心思整这些,看来还是不怕。

第二天从占星club下班出来,江晓俞也不带着沈语凝绕二环了,一路往南直达正义路,再往东骑了没一会儿,就到了打工的快咖啡。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门,陈子赫一看还以为他江晓俞这是搞定了妹子,臭显摆来了,盯着江晓俞的眼神里就全是羡慕嫉妒恨。

江晓俞懒得跟他多做解释,心想反正都上电视了,干脆就实话实说吧。先把占星club的工作交代了,说自己跟沈语凝现在算是同事关系,又把姜瑞茜来算命的事说了。

这一说不要紧,陈子赫这个大八卦,兴奋的脸都红了,赶紧拉着江晓俞到角落里坐下,又屁颠屁颠的倒了杯咖啡过来,推到江晓俞面前:“来,讲讲吧。”

江晓俞就把自己知道的都添油加醋讲了一遍,唯独隐瞒了渣男变身九尾狐那段,听得陈子赫是欲仙欲死。

不过江晓俞心里有数,今天来这,可不是为了满足陈子赫八卦的心,重点还是盘算一下后面该怎么办。

三两句话把陈子赫打发走了,江晓俞看着沈语凝,开始说出了自己分析:“我觉得吧,怎么说都是那个渣男干的,这个应该没有意外。纵观整件事,只有他具有充分的作案动机,就是对博物馆里的东西有想法,而且偷东西的过程我们已经算是看见了,关键是他还有作案的能力。”

江晓俞认为,以九尾狐魅惑人心的能力来说,密室谋杀根本不是问题。

看沈语凝点了点头,江晓俞接着说:“但是呢,你也别担心,我有一个猜想你听听有没有道理。如果他惦记的是某一样东西,那就有两种可能。一,如果他没有得手,那他就没有必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不是打草惊蛇么。二,那就是他得手了,那他现在肯定已经跑得远远儿的了,所以你也不要担心什么。”

沈语凝重重的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用手势回复:“那姜瑞茜就这么死了么?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确实不公平,所以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出些线索,虽然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但作为唯一的旁观者,这件事似乎只有我们能做了。”江晓俞用少有的严肃语气,说完了这番话。

几句话把自己说的都激动起来了,一时间感觉豪气冲天,江晓俞又把身子坐直了些,一手托着下巴继续说:“按传统的推理套路,下面就该分析作案时间了。礼拜天晚上,瑞茜离开咱们时候大概是不到十一点,就算她第一时间全速赶回后海,最早也是十一点才能到。”

江晓俞想了一下,继续说:“昨天电视里提到,接到群众报案是在下午一点三十六,而之前瑞茜说过,周一应该是一场带午餐会的展览。所以我们可以认为,如果没出现这些意外的话,最晚中午十二点的时候,院子就该开门了。”

“所以,作案时间就应该是周日晚上十一点到周一中午十二点之间,我们只要去分析院子外面和附近街道上的监控摄像,就一定能找到线索。”

江晓俞越说越觉得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心想,任你再是什么人形数据库,天才推理少女,一害怕还不是凉凉,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就是这个意思。再一想又不对,这么说好像对自己不太好……

这时候陈子赫从后边过来了,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递到沈语凝面前,坐下冲江晓俞摆摆手说:“你那个分析吧,已经out了。这事现在是热点头条第一名,帅气多金的收藏家,无数少女为之痛心啊。网上这些大v们各个儿的一顿分析,你别说,有的人分析的还真有点意思,我给你读几条啊。”

陈子赫掏出手机,一顿操作之后开始念:“收藏家赵先生送走了最后一趟物流公司的货车,回身进了院子,没想到,这一转身竟是永别,从此黄泉路上多了一位名士,考古界少了一位奇才。”看了江晓俞一眼,陈子赫接着说:“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鸭老师发的感慨,关键是你得跟另一条连起来看。”

陈子赫对着手机又是一顿操作:“据知情人士透露,最后一辆物流公司的货车是在凌晨5点的时候离开的,赵老师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把短暂的一生投入到收藏事业里……算了后边我就不念了,这是一个著名的八卦消息账号发的,靠谱的居多。”

“总之呢,这就说明你刚才分析的不全面,如果他们发的这些靠谱的话,凶手的作案时间就是早上5点到中午12点之间了,对不对?”

江晓俞点了点头,心想分析的确实没错,如果这样也好,需要查的范围又缩小了不少。

陈子赫倒是越说越来劲,又翻出一条来:“还有这个你听听,第二天上午其实有保安和保洁人员进过院子,他们是否有行动,如何行动的,可能永远是一个谜,但据我所知,他们都曾经受雇于一家拍卖公司,那么这件事可就不简单了。”不过陈子赫却撇了撇嘴:“这个号吧,蹭热点的时候多,不能太信他,兼听吧,你参考。”

又看了一眼沈语凝,装的一脸神神秘秘的说:“也有人说这个赵先生本身就是外国派来的间谍,这次是定点清洗。还有人说他们躺那床有问题,就那张木榻,野史里都有一号的,附着冤魂,放哪哪闹鬼。”

应该是把知道的都说完了,陈子赫一脸满足的站起身来,刚走出一步又回头补了一句:“查监控那事我建议你别太期待,网上都说监控一点问题没有,整条街的监控都正常。”说完就回吧台干活去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江晓俞都想查下去,不但是为了给瑞茜讨个公道,他还惦记着支线任务丰厚的奖励,所谓富贵险中求,也就是如此吧。

沈语凝小口喝着热牛奶,看起来也没有刚才那么怕了,两个人又商量了一阵,决定还是再想想办法,无论如何不相信事情就这样完了。老话说的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那个九尾狐还能真有通天的手段,做到天衣无缝?反正江晓俞是不信的。

目送沈语凝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江晓俞掏出手机给党哥发了个消息:“后海的收藏家老赵,您认识么?”

党哥回复的挺快:“见过,不熟。他不是咱们这边的人。”

江晓俞还没来得及回复,又收到一条:“这事你要是想查,我不拦着,你小心点,注意安全。”

江晓俞觉得心里一热,现在这世道,还有什么比信任和关怀更难能可贵的呢,这就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善意了吧。

“ヽ(●`●)”也学沈语凝发了个表情,江晓俞迈开大步迎着晚风回家了。

第三十四章 神探江晓俞

江晓俞躺在床上,只是觉得不甘心,无论网上怎么说,他还是不相信事情就这样完了没个结果。

毕竟,17岁的时候,谁又服过输呢。

辗转反侧,江晓俞在床上翻了半宿的饼,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间,隐约看见天已经要亮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想了想一狠心,决定把下午的课逃掉,去后海转转,把附近的几条胡同走一走,万一院子门开着,能往里看看也觉得心里更踏实一点。

拿起手机就给沈语凝发了一条消息:“今天下午没课,我去后海博物馆附近看看情况。”

刚把手放下,没想到“嗡嗡”一震,沈语凝秒回了一条:“我下午也没课,一块去吧。”

真的假的……江晓俞心里说。不过有人陪着总是好的,但这样行动计划就得改改了。

原本他根本没什么计划,本着“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的原则,就是去撞大运的。但要是带着沈语凝一块儿,就不能跟没头苍蝇一样了,必须有组织有计划,这才显得像是个靠得住的人。

翻了个身,接着琢磨,没想到这一下就睡着了,再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九点钟。一不做二不休,江晓俞决定上午的课也不上了,人命关天就该不拘小节。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又好好寻思了寻思,想起了那大门是受什么网络控制的,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决定去找李凌云。

“有事又要麻烦你,上午有时间么?”

“目前暂时没有时间,你过来吧,你到了应该就有时间了。”

下唐刀胡同,铁梯子上面的凌云工作室。江晓俞进屋的时候李凌云还在忙着,双手在键盘上噼里啪啦的,屏幕上一片黑,英文字母红的绿的蓝的,随着操作,满屏幕的信息飞快滚动,但江晓俞一点也看不懂。

等了大概有五分钟,键盘声停了,屏幕上的英文也停下不动了,李凌云把椅子转过来:“不好意思久等了,昨晚接了个小活儿,没想到还挺麻烦,大意了……”说着还打了个哈欠,看来也是一宿没睡了。

看李凌云刚才骇客帝国一般的操作,江晓俞突然想起件事来:“我一直有个疑问,今天正好赶上,我得请教一下。”他坐在椅子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双手举起来像鸡爪子一样:“你们为什么只用键盘不用鼠标啊?鼠标不是挺方便的么。电影里的黑客也是你这样,屏幕上连个图画儿都没有,是因为电脑配置低么?”

李凌云一个哈欠生生憋了回去,回身不知道按了键盘上哪个键,桌上几个显示器全从黑屏变成了二次元美少女的背景。然后又仰头沉思了一下,看来是在考虑如何用傻子也能懂的语言给江晓俞说明白这件事:“嗯,这样操作比较快……而且也看着也更酷吧……对了,你知道什么叫甲方么?”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就是给你钱让你干活儿的人呗。”江晓俞一边说一边盯着显示器上的那些二次元美少女,心里说这些角色自己只能认出一半不到,眼前这个人看着严肃活泼的其实还是个深宅。

“是的,对甲方来说,你的工作越神秘,让他们看不懂你在干什么,也不明白你到底干了什么,他们给钱的时候就更痛快点,也不在后面会指手画脚。”说完还配了个苦笑的表情,透着职场辛酸。

江晓俞似懂非懂,但一想也没错,你弓着腰一顿点,和噼里啪啦一顿打,逼格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说正事吧,你来找我是什么事?”李凌云不想再纠缠鼠标和键盘的问题了。

“后海博物馆的事你知道了吧?”

“知道,现在网上都是,想不知道都难,我能帮你什么?”

江晓俞就喜欢李凌云这种性格,凡事绝不瞎打听,也不管闲事,到现在也没问过自己,那个二维码到底扫出来什么了。相比之下,陈子赫就像一块年糕,一碰就拉粘儿的,李凌云则是个弹球儿,圆滚滚亮晶晶。

“我想进去。”

李凌云盯着江晓俞的眼睛,突然严肃了不少:“这事我能办到,但你得答应我两个要求。”

“没问题,你说吧。”

“第一个要求,不能作恶。第二个要求,这事你不能张扬出去。你能办到么?”

“太能了。”江晓俞心想自己这完全是属于替天行道,而且事关妖怪,让自己出去张扬也不敢呀。

“好,那我得记录一下你的指纹和瞳孔。”李凌云掏出自己的手机,让江晓俞录入指纹,又从抽屉里取出一个跟超市收银扫码差不多的设备,让江晓俞睁大了眼睛,记录瞳孔数据。

一边操作一边说:“这世界上没有完美的墙,博物馆那个门的牌子我之前接触过,现在我只要偷偷把你的生物认证信息注入进去,你就能把门打开,其实不算太难,只是他们的防火墙设计的有点意思,那几道路由器可能有点绕……”

对江晓俞来说,他这完全属于自言自语,能听明白的仅限于——自己一会确实能进去了。

下午江晓俞和沈语凝如约见了面,走到博物馆这里,发现大门口拉着警戒线,还有个穿制服的人在门口站着,肩膀上别着对讲机,黑皮靴擦的锃亮,衣服背后印着“特勤”。

“咱们能进得去?”沈语凝认为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能……”话说的连自己都觉得没底气,但从李凌云那出来的时候,他只说有办法,却没说具体怎么办,就说到了门口给他发信息,然后听他指挥。

来不及多说,江晓俞掏出手机:“我到门口了,你安排吧。”

李凌云回复:“收到,一会执勤的人一走,你们就赶快进门。”

等了约有两三分钟,“特勤”肩膀上的对讲机响了,江晓俞隐约听见像是“信号灯……混乱……支援”什么的,然后“特勤”说了一句“这就到”,一路小跑就走了。

江晓俞赶紧拉着沈语凝到门口,学着那天瑞茜开门的一套操作,先扫指纹再验瞳孔,轻轻的“咔嚓”一声响,门就开了。

等大门关在身后,两个人又回到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院子里,突然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一道门隔开了两个世界,这儿安静的就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蓝天、白云和不远处的白塔,还有院子里勇敢的少年……江晓俞刚想要感慨一番,脑子里却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想起了g级任务里那个黄泉地产客户经理小张,说不定过几天,这个院子就该成他的业务了,到时候又是一个凶宅出售。

江晓俞先在院儿里和地面上的几间屋子里转了转,不出所料,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有发现。

又领着沈语凝来到地下室的入口,如法炮制开了门,两个人就进了地下展厅。

平房,再加上地下室,多少要比外面凉上一些,但两个人现在站在门口,不单是身上凉,心里更凉,只觉得一阵阵的阴风,从眼前不远那张木榻床上吹过来,空气中带着他们生前的不甘、恐惧、挣扎、绝望……

老赵和瑞茜的尸体早就运走做详细检查去了,现在只是一张空床,沈语凝还是害怕,不由自主就拽着江晓俞的上衣。

“别怕,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门口有人民卫士守着,这儿坏人进不来。”江晓俞一边说话,一边从包里拿出一个手电,打开以后射出一道蓝光。

“昨天我睡不着的时候现学的,这个作案现场,说不定会有一些血迹、毛发、手印脚印什么的,平常看不出来,紫外线一照就能看见了。”可是江晓俞举着这个手电转了一圈,除了照出点角落里的灰尘,什么也没发现。最后壮着胆子,用紫外线把那张木床也上上下下照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没事,除了这个我还有别的办法。”江晓俞把手电收了,搓了搓手:“密室杀人案,常见的一招还有冰块和鱼线,小说里经常这么写。冰块做成锥子或者子弹,完事儿化成水,证据自然就消失了,还能用冰堵住煤气管道什么的,一开始不漏气,冰一融化就慢慢漏气。鱼线也是常用道具,设置好了就能从外面造成里边门窗反锁的假象……”

江晓俞一边叨叨一边找,还是没有线索,屋里没有水渍,别说鱼线了,连个线头儿都没有。

俩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束手无策。

江晓俞想了想说:“咱俩进来时间也不短了,既然没有收获就先出去再说吧,万一有警方的人进来,说不清楚。”

沈语凝点点头,俩人退到大门口,江晓俞给李凌云发了一条消息:“准备出来了。”

过了一小会,收到了指挥部的命令:“出来吧。”

俩人一前一后从大门里窜出来,一路小跑拐进了旁边的胡同里。

其实江晓俞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这一趟,他至少发现了三件事:

第一,外面桌上的烟灰缸里,还有一只带着金色小鸟叼树叶图案的peace烟蒂。他怕沈语凝产生不愉快的联想,就没提。

第二,地下室的展厅里,那个刻着山水图案的画轴没了,别的东西他不确定,这个画轴摆在哪张桌子上,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但这件事后边牵连太多,暂时还不方便都告诉沈语凝。

第三,院子里真的是一个监控摄像头都没有……

第三十五章 完美案件

躲在甘露胡同的拐角里,江晓俞突然觉得有点害怕了。

之前总是觉得世界上的事没有那么神秘的,就算是电视上刑侦队长介绍案情,也没有真的当回事。始终就是想着,只要自己来看看,一定能发现点线索,也不知道这是哪来的自信。

但是真到现场转了一圈之后,这种束手无策的感觉才实实在在让人绝望,毕竟未知的东西最是可怕,希望破灭怕上加怕。

之前江晓俞一直认为是那个九尾狐通过心灵魅惑,控制了瑞茜,进而杀了老赵。但看过现场之后,连他自己也无法接受这个观点了,因为现场实在太干净了。没有血迹,没有搏斗迹象,电视节目里法医张志勇说他们也没有任何外伤,地下展厅虽然绝不狭小,但满满当当摆着那么多展品,如果两人之间有搏斗,现在绝对不会这么整齐。

瑞茜第一时间就制服了老赵?不可能,老赵无论如何也是个壮年男子,就算瑞茜真变成电影里那种丧尸,那也得大战三百回合老赵才会败下阵去。

至于那个烟蒂,江晓俞不敢确定这算是巧合还是证据,虽然自己从没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个牌子的烟,但那总归是个正常商品吧,而且以那个九尾狐,他会就这么留下关于自己的线索么?

画轴也是,虽然九尾狐——山水画轴,看起来有着妖怪世界的必然联系,但现在我江晓俞一样也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说不定有不少人都惦记着呢。

越想越乱,脑子里浆糊一般。江晓俞决定再去找一趟李凌云,一方面完事了回去有个交代,另外也想从李凌云那里得到些帮助。

沈语凝还是第一次来下唐刀胡同,看哪都新鲜,拐了几个弯到了铁梯子这,江晓俞伸手示意沈语凝先上,女士优先。

看沈语凝欲言又止,江晓俞这才注意到她今天穿的是裙子,做了个敬礼赔罪的手势,自己抓着梯子先上去了。

“还算顺利?”李凌云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从监控里看见来的还有个女孩子,背后电脑桌面都换成了优雅的花青色壁纸。

“顺利,全靠你的本事,我们进去转了一圈,都看了,但什么也没发现。”说完话江晓俞才想起来应该互相介绍一下,指着李凌云:“特别厉害的高级黑客李凌云”,指着沈语凝:“天才推理少女沈语凝。”

头衔都是顺口胡诌的,但江晓俞特别相信,互相吹捧的优良作风可以特别有效的提升队伍的凝聚力和战斗力。

说的俩人都有点不好意思,互相点了个头,想谦虚一下又觉得用不着,正是一种醍醐味。

江晓俞要的就是这种感觉,马屁趁热,转头跟李凌云说:“刚才你指挥我们进去出来,是不是一直用附近的监控摄像头看着呢。”

“是的,”李凌云一脸得意,回身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屏幕上出现了后海胡同的画面,“这附近的监控系统漏洞比较大,很容易控制。”

“那你能不能把前几天的监控记录调取出来?我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人出入,到底都谁进去过。”江晓俞低头想了想,又说:“最好能把法医的报告也搞一份出来,我想看看他们到底怎么死的。”

要说江晓俞今天做的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带着沈语凝一块来了。因为就算是骇客帝国级别的电脑高手,在美少女面前也就是个普通宅男。这个李凌云看不出具体的年纪,但很明显是单身很久了,自然不可能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我不行”三个字。

“可以,我试试。”在经历了5秒钟深思以后,李凌云给出了答复,转过身去开始噼里啪啦敲打键盘,屏幕上又是英文字母没命的滚动。

“找到了,但是下载视频文件可能会慢。”因为美少女的加成,工作效率成倍提高,等待下载的时候,李凌云话都多了,开始给俩人讲监控系统是怎么进入怎么破解的,也不管听得懂听不懂,幸亏沈语凝脑子够用,主要还是懂礼貌,一直点头应和着。

“呃对了,法医报告需要内部网,我拿不到,但我找朋友了,一会发给我。”不经意间还展示了一下人脉关系。

江晓俞一脸坏笑,想起了前一阵在网上看的“程序员鼓励师”这个职业,其实就是萌妹子哄着干活呗。起先是有个游戏公司在网上公开招聘,一开始都以为是愚人节的玩笑,结果最后是真事。

这事在网上展开了大讨论,一位网友说:“不管男的女的,老子写代码的时候都别来打扰,也别在眼前晃,穿的再好看也不行,真想帮忙,就帮我写代码。”收获了数百个赞。

另一位网友发了张图,是张红彤彤让人一看就心生温暖的一百元人民币,下面写着:“这才是中国最称职的程序员鼓励师,要注意的是,它必须组团使用才能起到鼓励作用,单个出马会适得其反。”这一条收获了数千个赞。

而“小姐姐快来吧我们最喜欢了!”这一句简洁有力的内心独白,则收获了三十几万个赞。

等了没多会儿,视频下载回来了。

屋里的气氛也随之紧张起来,李凌云一脸严肃的问:“你们怀疑的案发时间是?”

“凌晨5点到中午12点,这应该是最后一趟物流公司的货车离开,到原定活动开始的时间。”江晓俞回答。

“好。”又变回了语言简洁的李凌云。

随着几下简单的操作,视频播放在屏幕上,右上角显示的时间是4:58分。

视频里,老赵侧身从院里出来,走了两步,站在了院子门口,面朝着南。这时候在他对面的墙边,站着一个穿着物流公司制服的人,俩人挥手打了个招呼,然后显然是进行了简短的对话,能看见物流公司员工的嘴在动,老赵是背影,只能看见一手插兜,一手像是随着说话摆动。

说了没两句,物流公司的人突然把手抬起来,然后两束灯光打在他身上,是一辆小货车从院里探出一个车头。这个人往南边摆手,同时示意货车左打轮,指挥货车往左出院,毕竟胡同比较窄,天也没有大亮。

这时候老赵又一伸手,一只手举在头部侧面,左右摆了两下,应该是表示再见,对面物流公司的人回应了一下。然后老赵横跨了一步,回身进了院。

此时小货车也缓缓开出来了,车头转过来之后,墙边的人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车朝南开走了。

看起来是一段非常正常的视频,老赵十分礼貌的送走了物流公司的人,自己回身进院。视频结束在凌晨5点整,拍的很清楚,连对面那个人嘴在动都能看见,美中不足的,老赵是个背影。

“能找到正面的么?”江晓俞略有不甘心。

李凌云摇摇头:“这边有个死角。院子外面唯一的摄像头就是这个,从院子北边紧挨着的电线杆上朝南拍,正好能拍到完整的院子门口。而再往南是两间民宅,又有一个胡同口,下一个向北的摄像头就拍不到这里了。”

江晓俞觉得这个情况合情合理,而且即便是背影,老赵本人他也是见过一面的,遇害时身穿的衣服也在电视上看到了,跟视频里的背影都是一致的。但无论如何,由此可以认定,老赵至少在凌晨5点之前,还是活在人世的。

如果视频到这就结束了,那真的是一个完美的密室杀人案,受害人亲自送走了唯一的客人,回到自己的博物馆里,和年轻美貌的女助理一起死在了古董木床上。

简直是三流娱乐小报的定制新闻,既神秘,又带着花边。

“在这之前和之后,还有什么人出入么?”江晓俞不甘心就是这样了。

“之前是物流公司频繁送来展品,还有一名保洁人员,和一个安保公司的员工来做日常检查,当然还有另外一名受害者姜瑞茜。之后,没有任何可疑的人出入。”李凌云用多个电脑屏幕同时快放,看完无奈的摇了摇头。

还真是完美的密室杀人案啊……江晓俞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咚咚咚比平时跳的更有力,不知道现在应该叫紧张还是兴奋。

“我补充一点,”李凌云在电脑上又查到了一些内容:“院子是有整体的安保设施的,虽然里面没有摄像头,但四面围墙都装了红外线感应装置,所以根据记录,我们可以排除有人翻墙进院的可能性。”

好吧,更完美了,江晓俞心里暗暗念叨。

这时候李凌云的手机响了,是邮件提示,法医报告的拷贝来了,大体内容如下:

“经法医学鉴定,两名受害者尸检结果完全一致,但死因无法明确,现初步推测,与脑死亡的表现有相似之处,但还需进一步检测确定。

结论:非机械性窒息死亡。”

后面还有数十页详细报告,李凌云飞快的翻了一遍,转化成通俗的语言讲给江晓俞和沈语凝:

“报告太长了,我总结一下吧。总之就是说死因不明,但不是一开始猜测的死于窒息。因为一般的机械性窒息,如果用手捂,会在面部留下手印,能够采集到指纹,用力过大容易导致鼻部软骨骨折、粘膜牙龈出血破损。如果用枕头等物体闷死的话,鼻腔内会有纤维。

另外,尸检也会发现双眼球睑结膜下点状出血,肺浆膜下、心外膜下点状出血,尸斑呈暗紫红色,内有点状出血。挣扎时,被害人唇部粘膜和牙齿摩擦,会有破损。缺氧还会导致肺水肿,口吐白沫,面部青紫等等。

而这些表现,他们都没有……”

第三十六章 密室讲义

“我们是不是……怀疑的方向错了呢,或者凶手其实另有别人?”这是沈语凝今天第一次表达观点,因为毕竟有些不方便,所以当她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会习惯性的有所克制。

但是李凌云看不懂手语,只能让江晓俞翻译给他,然后两个人都看着沈语凝,等着她下面的推理。

沈语凝被盯得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想好,只是觉得以现在掌握的情况来说,除非作案的人有什么超自然的能力,否则不太可能在我们之前怀疑的时间段里作案,也就是凌晨五点到十二点这段时间,除非他会隐身,能飞过围墙,还能让人不留痕迹瞬间死去。”说着还看向江晓俞,意思是“我认为那个九尾狐并不具备所有这些能力”。

江晓俞又把这段翻译给李凌云,九尾狐的事情还是要暂时先瞒着他,但把“渣男”的部分简单介绍了一下,便于李凌云理解两个人之前的想法。

沈语凝仰头望着天花板,推理还在继续:“我之前看过一篇文章,叫做《密室讲义》,里面概括了密室杀人案常用的一些手法,刚刚在现场我很害怕,脑子里一片空白,但现在好像都想起来了……”

江晓俞一边给李凌云翻译,一边感慨,和这样的人在一块儿,真是压力山大。

沈语凝接着分析:“密室杀人,最常见的一种手法就是秘密通道。但我觉得,后海那个地下展厅本身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在那种繁华地段,从远处挖一条地道通过来,也是绝无可能的。展厅里我们一共去了两次,里面没有任何看起来可能是暗门的地方,楼上没有铺地板,楼下也没有做吊顶装饰,整间展厅都是清水混凝土风格。”

“另外,这里也不存在意外伤害被误解为谋杀的情况,老赵和瑞茜显然不可能是因为某种意外而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作案的凶手同样也没有想过要掩盖什么,整个作案手法简直是在赤裸裸的挑衅。”沈语凝皱着眉头,越来越激动。

“而机关导致的自杀与他杀同样可以排除掉了,两个人都没有外伤是重要原因之一,另外一方面……”沈语凝转头看着江晓俞:“你也看过了,没有水渍,没有鱼线,警方也没有找到任何相似的线索。而且当天地下展厅里只有古代木制家具,似乎都没有能够藏下机关的条件……”

李凌云和江晓俞都聚精会神,仿佛跟随着分析,已经深入到案情细节的重重迷雾之中。但江晓俞此刻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那就是——将来不能再带沈语凝到这来了,李凌云那小子眼神儿都不对劲了,这种自以为……好吧,是真的高智商的it男,显然对这种高智商美少女是没有抵抗力的……

“还有一种手法,被叫做‘长距离冰柱犯罪’,举个例子,就是是透过一扇很小的窗户,发射一枚冰柱一样的子弹。但是显然,这间地下展厅没有窗户,通风装置更是十分隐蔽,以至于我们去过两次,都完全没有注意到通风管道的位置。”

“与门锁有关的一切,看来也是可以排除的喽?”说着沈语凝望向李凌云,后者一脸得意又假作高深的点点头。

“所以,我认为可以把怀疑的作案时间向前推进,说不定在更早的时候,凶手就已经有了行动,咱们可以想办法调查看看,案发之前的几天里到底都发生过什么。”沈语凝推理完了又是一拢头发,“苍啷啷”宝刀入鞘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凌云居然……开始鼓掌……完全不顾江晓俞投来鄙视的眼神——看不出来呀小样儿的,平时假装清高,溜须拍马的时候这么不顾一切积极进取一马当先的,这样不太合适吧……

要说这人,只要是积极主动投入工作,心甘情愿燃烧自己,那工作效率真是简直了。掌声刚一落下,李凌云就把椅子转过去,双手又在键盘上噼里啪啦一顿操作,没有多一会,一整套资料就整理出来了。

江晓俞心里说,能琢磨出‘程序员鼓励师’这个事儿的人,真他娘的是个天才呀。

按照天才推理少女的思路,特别厉害的无敌高级黑客迅速整理出了一份人名单,结合了门口的监控、安保公司服务器上关于大门开关的记录,以及警方口供。

在案发前几天频繁出入,有作案的可能的人都有这几位:老赵的助理姜瑞茜,保洁员兰姐,安保公司外派的保安刘建国,物流公司送货的员工,以及安保服务商。

三个人盯着这份人名单,一时间也无从下手,还是江晓俞率先打破沉默:“就从名单上的第一个人开始说吧,我先说说我自己的看法,嗯……姜瑞茜应该没有作案的动机。而且,我们甚至想不出来有一种动机,足够让她先杀了赵先生,再自杀。”

江晓俞还不方便说出自己阅读空气的技能,实际上从他的几次接触里看,他很确定瑞茜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的。沈语凝见过九尾狐,所以也坚定的认为瑞茜只能是受害者。

李凌云又在电脑上打开了一份文件,看了看说:“你说的有道理,警方的分析差不多也是这样。一般来说,这种上下级的雇佣关系如果有作案动机的话,会是因为待遇不满或是上级的……性骚扰。但从目前掌握的资料里看,老赵是个相当大方的人,给姜瑞茜的薪资称得上优厚。而且,不但没有任何关于性骚扰的记录,在警方的调查里,有的受访者甚至表示怀疑赵先生的性取向。”

“兰姐全名李兰枝,就住在附近,根据记录,她是保洁公司签约的金牌员工。”李凌云开始念出下一个人的情况,“要说动机……赵先生曾经借给过她一笔钱,帮她治疗女儿的心脏病,是先天性的。兰姐的丈夫因为女儿的病很早就离婚走了,这些年都是兰姐一个人。如果非要说的话,赵先生去世,这笔钱也就不用还了,但我总觉得……不应该。”

江晓俞和沈语凝也默默点头表示认同,一位含辛茹苦带着女儿的母亲,瞬间变成了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哪怕最狗血的电视剧也不会这么编,更何况,兰姐也很难具备这么专业的作案能力。

名单上的下一个人是安保公司的员工刘建国,46岁,他的工作是按照规程,定期来检查安全状况,包括大门的性能是否完好,墙上的探测器是不是正常工作,以及院儿里有没有防火安全一系列隐患等等。

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他具有进入院子大门的权限,即便赵先生不在,他也可以自由进出,但地下展厅不行。

但是看到后面的资料,三人一致认定他绝对不会有嫌疑——赵建国是退伍军人,98年抗洪救灾的时候在嫩江附近的某汽车连服役。车队往大坝上运输抗洪物资的时候,突然决堤了,整队解放卡车瞬间消失。赵建国在车队最后,是连队里不多的幸存者,后来拼了命的跟洪水搏斗,说是要给战友一个交代。最后7级伤残,组织上给了个三等功,退伍转业到了安保公司。

然后是物流公司,但是……物流公司离开的时候,赵先生人还在,而且根据李凌云查到的资料,这家公司跟赵先生合作已经很久了。因为院子的门确实略有些窄,大货车无法通过,所以每次展览前后,都是这样的小货车一趟又一趟的进出。而这一次,也确实没有什么看起来意外的地方。

最后就只剩安保公司了,其实李凌云只是为了列表的完整,把相关的东西都写上而已。安保公司的后台他已经都看过了,在案发前后的时间里,没有任何小动作,唯一对大门进行过的操作,是自己把江晓俞的指纹和瞳孔数据传上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大门和地下展厅的开和关也都有详细记录,根据和物流公司进出情况的比对,一切看起来也都很正常。

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之火,仿佛瞬间又要熄灭了。

但沈语凝显然不服,眼下又仰望天花板,开始了新一轮的思考。小屋里另外的两个人就慢慢等着她,江晓俞是无话可说,自己也确实没想到新的可能性。李凌云则是一脸的云淡风轻,看着沈语凝就这样散发出被称作知性的魅力。

不过在江晓俞看来,他这就叫“色咪咪”,没得解释。

过了一小会,沈语凝把头低下来,显然是有答案了:“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自杀?”

“你是说姜瑞茜为情所困,殉情自绝,顺便捎了老赵一程?”江晓俞感觉有点不可思议。

“不,我觉得咱们的分析都漏掉了一个人,为什么不怀疑收藏家赵先生本人呢?说不定他也面临着某种非要舍弃掉性命不可的状况,甚至唯有这样才能保全住对他很重要的某个人?”

江晓俞和李凌云对视了一眼,似乎觉得这个想法……很有意思……

第三十七章 老赵

“你是说……火烧粮仓?”李凌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沈语凝点点头,江晓俞却不乐意了:“嘿、嘿,你们说什么呢,烧什么粮仓?”

“在封建的旧社会,每逢朝廷下令各地查粮,总会有那么几场大火意外烧起来,粮仓与粮食付之一炬,粮库的亏空也就无从查起了。”李凌云给他科普了一下。

“那也没着火呀,能一样么?”江晓俞就是故意不服。

“赵先生和瑞茜都没了,藏品是租出去了、卖出去了、送出去了还是干脆被什么人给拿走了,也就无从查起了吧?更何况,赵先生要是真爱他那些古董收藏,怎么可能舍得再放一把火呢?”李凌云这个假设听起来貌似有理有据。

江晓俞无法反驳,但心里有话却没说出来:现在知道从展厅往外偷东西的,也就是那个渣男九尾狐了吧?照你这么说,老赵拉上瑞茜这个垫背的,命都不要了,就为了把这九尾狐保住?不能够吧?

一连串疑问,但以大局为重都憋回去了:“行吧,那咱再查查这老赵,那还得辛苦您先来。”江晓俞皮笑肉不笑,指了指后边的电脑。

关于老赵的资料能查到的很少,感觉这个人像是多年前就移民海外,户籍资料都被抹掉了。

唯一比较确切的记录,是在“知网”上的一篇考古学论文里,老赵不是作者也不是考古队的成员,只是作为向导之一,在1981年的时候,参与发掘了hen省z县河口村的苏妲己墓。

就是《封神榜》里的那位,与夏之妺喜、周之褒姒以及春秋之骊姬合称四大妖姬。在历史上留下的亮点主要是:“酒池肉林,男女相逐,为长夜之饮”,历史上和她有关的,也只有这些了。

但论文的主题却是为苏妲己喊冤的,大概是说每个朝代灭亡之后,都会有人甩锅甩到女人身上,总说是某个女子误国,但实际上古时候女子的地位非常之低,一个妃子根本背不动灭国的责任。

通过对殷商文物的挖掘整理,论文里认为,苏妲己只是一个普通的部落公主,作为商纣王讨伐胜利的战利品而已。虽然极受纣王宠幸,但却远没有故事里的那么厉害,她也只是一个政治牺牲品罢了。

再多的资料就没有了,三个人这时候隐约觉得,这事儿里的水更深了,老赵也绝对不会是个简单的人。

“难道咱这就要收拾行李,动身去妲己墓了?”江晓俞觉得事情的发展有点失控,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黑驴蹄子跟黑狗血。

“你以为拍电影呢,苏妲己墓现在是旅游景点了,去了也是白去。先去老赵家里看看吧。”李凌云坐在电脑前,一边盯着屏幕一边说。

“呦呵可以啊,你找着他家了?”

“巧了,老赵在那个安保公司,名下还有另一扇门,在售后服务的数据记录里,我找到一张当时工人师傅安装的单据,就这么找着了。而且在安保公司的后台数据库里,这扇门和博物馆的门是共享验证的,也就是说,老赵为了自己方便,也方便了咱们。”李凌云说的蛮得意。

“你的意思是,我的指纹瞳孔,现在也能开老赵家的门?”江晓俞一边说,还把自己右手的食指伸出来看看。

“是的,什么时候去?”李凌云说着看了一眼江晓俞,接收到目光之后,江晓俞又扭头看了一眼沈语凝。

被俩人一盯,沈语凝又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时间还不到下午四点,不算早也不算晚,一狠心,点头表示现在就去。

这边一点头,江晓俞立刻一把拉上沈语凝,趁李凌云没反应过来:“那我们先去了,你就坐镇指挥部吧……”话音未落,俩人就出门了。

老赵住的地方离博物馆挺近的,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谁不愿意每天上班近一点。

就在后海往北不远,前马场胡同附近一个看起来就藏龙卧虎的小区里,楼都不高,设计风格也没那么张扬,但就是透着非富即贵。门口保安穿着的制服也跟别处不一样,离远了还以为是正牌的武警战士。从大门往里进的时候,江晓俞别提多紧张了,就跟做贼的一样,生怕门卫要求出示证件。沈语凝倒是非常的镇定,很自然的对着门口的保安微笑点头致意。

老赵就住在这里其中一栋楼的顶层,根据安保公司的资料,还是个面积超大的复式二楼。江晓俞在电梯口按下指纹,电梯门才打开,里边并没有楼层按钮,小屏幕直接显示开往5层。出了电梯是一个不大的玄关,江晓俞又踮脚够着瞳孔识别的门禁,瞪大了眼,“滴”的一声房门这才算开了。

可房门一开,俩人都傻了——现在外面还不到黄昏的时候,屋里已经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江晓俞只好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左右照照,硬着头皮往里走。到窗边一看,是挂着加厚的双层窗帘,把窗口封的严严实实,朝外的一层是米色配纱帘,所以从外面看的话并不会有太怪异的感觉。

“老赵这人肯定有问题,屋里搞成这样,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是心灵上受过创伤,与世隔绝才有安全感。”江晓俞说,“总不能是怕有人监视他吧,又不是搞谍战那年代了。”

沈语凝只要一慌,智商就不在线,此时也只能点头应和着。

俩人做贼心虚也不敢开灯,就举着手机慢慢走,拐过一个弯,像是穿过了门厅,前面又是一间大客厅。深色的皮沙发正对着挂在墙上的电视,旁边是同样满拉着窗帘的阳台,另一边是往二楼去的木质楼梯。侧面的走廊还连着几个房间,远远的用手电一照,应该是有三扇房门。

江晓俞举着手机走在前面照亮:“咱们先把楼下看一遍再上去。”

一楼这几扇房门都关着,站在门前握着门把手的时候,要说不害怕那真是骗人的,谁知道门开了里边有什么……江晓俞小腿有点哆嗦,幸亏屋里一片漆黑,沈语凝看不见。

推开门的时候江晓俞往后缩了一下头,还真吓了一跳——一座凶神恶煞的佛像,就杵在脸前头。下意识的退了一步,壮着胆子再仔细看,这应该是一间储藏室,都是大小的木刻雕像,俩人都不懂佛像里面的门道典故,也看不出来什么。

再往里一间,打开像是一间客房,收拾的干干净净,看起来应该许久……甚至从来都没有客人住过。

再往前,走廊的尽头是个小套间,里边是书房连着卫生间,在书房的角落里,也有个狭窄的楼梯通着二楼。

“咱们还是从刚才客厅那上二楼吧……”江晓俞颤颤巍巍的说。

漆黑一片的书房角落里,狭窄的木楼梯通着天花板上一个黑窟窿,谁看谁害怕,沈语凝也正有此意,转身就往回走。

从客厅的楼梯上了二楼,和一楼完全不一样,上面是个开阔的平层,楼梯口附近遍地堆着书和资料,还有不少古董家具码在墙边。

拿手机往前照,还能看见有几扇屏风围出一块独立的空间。

二楼上的气氛有点瘆人,江晓俞开始叨叨,明显是给自己壮胆儿:“我看这老赵绝对不一般,按说条件也够不错的了,帅气多金的收藏家,屋里却没有一点女性的痕迹,八成跟传言的一样,也是个老头儿爱老头儿的。你看这屋里乱的,也不知道收拾,还有这味,二楼上一股子发霉的味,应该都是这些破家具带的。搞收藏的这些人也是,费劲巴拉的搞一堆旧家具,当宝贝一样,也不知道这都被谁肉身盘过,不知道到底包的谁的浆。哎语凝,你觉得这味是不是有点熟悉,是不是在哪闻过?”

话一说完,江晓俞回身用手机照着沈语凝,想看她的答复,这一照不要紧,黑灯瞎火的一张大白脸,女鬼一样,吓的江晓俞一激灵,“哎呦卧槽”一声,又把沈语凝吓着了。江晓俞赶紧调整光照的角度,冲着天花板照。

被问到二楼的味,沈语凝也觉得有点熟悉,抽着鼻子使劲闻了两下,她想起来了:“青梅的味,是那个烟,peace牌子的。”

这个答案对江晓俞来说,完全属于“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两个人抽一个牌子的烟,本身并不是什么大事,即便是再少见的牌子,大不了就是巧合而已。但是眼下几件事都一股脑的挤进了江晓俞的脑子里——老赵跟着考古队发掘过苏妲己的墓,苏妲己就是历史上最有名的九尾狐,抽青梅味peace的渣男也是九尾狐,还有那天老赵看见他搂着姜瑞茜的眼神……

细思极恐……

但是马上,江晓俞借着手机射出来的余光,越过沈语凝的肩膀,看到了她身后墙上的照片。

“卧槽……他大爷的!”一向注意语言文明的江晓俞彻底震惊了,跟这个比起来,青梅味的烟又算个屁!

第三十八章 累

沈语凝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张a4纸大小的老照片,里面有十来个年轻的小伙子,并肩站成一排,在他们身后是一个巨大的土堆。照片右下角还有一行字:1981考古队留念。

关键是,照片里从右边数第三个,那个高高瘦瘦眉清目秀穿一身中山装的小伙子,不就是前几天见过的渣男九尾狐么?

江晓俞觉得错不了,就是他!当时就觉得这人颜值过硬,心里还偷偷批判过现在的人太肤浅,就知道看脸。现在终于明白了,有的时候颜值就是辨识度,一群人里,你就是能一眼认出他来,没有办法。

看江晓俞死命的盯着自己身后看,一脸呆若木鸡,也把沈语凝吓的够呛,还以为自己后边有什么。窜起来一转身,就躲到了江晓俞的背后,紧贴着他。

“你看是不是他?而且他一点没变老。”江晓俞指着照片上的脸。

不用回头看,就能从身体的抖动里感觉出来,沈语凝是在点头。

“青梅味的烟都不用想了,老赵跟他就是认识,1981年这个九尾狐也在考古队,那到现在他们认识都快40年了。俩人之间的关系恐怕也不一般,这样的话,好多问题咱们得从新考虑了,我现在觉得,这九尾狐好像也没那么坏了,老赵也不太像个十足的好人了。”江晓俞指着照片一通分析。

“太神了……我觉得这事突然变复杂了,如果他们两个人是这么一种关系,那谁会害谁呢?应该谁都不会害谁吧?九尾狐居然一点没变,那照片上哪个是老赵呢?”说完江晓俞一转头,想看看沈语凝的意见,只见她皱着眉,轻轻摇头,似乎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来。

俩人稳定了一下情绪,继续往二层的里面走,到那几扇屏风围着的地方,才从缝隙里看见里边有一张大床,原来这就算是卧室了。

床上的被子乱做一团,有喷过香水的气味,床边放着一个深色木制的床头柜,上面有一盏像灯笼一样用纸扎的台灯。走近了用手机一照,床头柜上摆着几个药瓶,瓶子上印着doxepine的字样。

“doxepine,也叫多虑平,是治疗抑郁症的,也针对焦虑和惊恐,我家里有人吃过。”沈语凝用手势告诉了江晓俞,“看见这个,我现在觉得老赵终究是个可怜的人,一定是受过不小的创伤,而且我一直认为,会得上抑郁症的只有两种人,心很重的好人,和失去了方向的人。”

看她表情挺严肃,江晓俞猜是家里亲近的人,也不好多问。就低头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看见里边有一本旧式的相册,拿出来刚要翻开,就听见楼下有动静。

先是脚步声,皮鞋的后跟踩到木地板上,再小心也会有声音。江晓俞先伸手示意沈语凝别慌,又把相册先装进自己包里,仔细听下面的动静。

听脚步声,楼下这时候绝对不是一个人,像是三五个人,刚进门也停在客厅,不知道先往哪走。

“别开灯,你在门口守着,我们先上去看看……”听见楼下的人说出这句话,江晓俞心说不妙,看来老赵的仇人……或者说对老赵有企图的另一拨人来了。绝对不能让他们撞见自己和沈语凝,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回忆了一下——进屋以后自己什么都没动过,房门自动关上了,他们应该不知道上面还有人,想到这,江晓俞才稍微放松了点。

“莫非这帮人杀了老赵也没找到想要的东西,现在又到家里来找了?或者是另一群人,知道老赵不在了,就肆无忌惮的过来打扫战场了?还是老赵这里宝贝太多,早不知道有多少人惦记了?但不管是谁来,落在他们手里也是死路一条吧……”江晓俞满脑子胡思乱想,完全止不住,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

一只手用力握住沈语凝的手,江晓俞在等一个机会。

直到客厅里的木质楼梯发出“吱呀~”的声音,江晓俞拉起沈语凝就跑,按照他在脑海中勾画出的地图,一楼尽头小书房里那个楼梯,应该就通着二楼前面的地方。

此时江晓俞脑子里想的是,如果这帮人进来先从客厅的楼梯上二楼,那他们就不知道一楼的书房里也有个楼梯。当他们听见动静往二楼跑的时候,也绝对想不到自己已经带着沈语凝下到一楼了。所以楼梯一响就是信号,只要门口不是被几个金链大汉守着,就有一线希望。

果然,在二楼里侧,又一个屏风的后面,地上露出了一个黑窟窿。江晓俞也顾不得什么女士优先了,自己一下跳进这个黑窟窿里,连摔带爬就到了一楼,然后小声说:“快下!”

二楼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清晰了,“里边有动静,快看看去!”,脚步声杂乱。

被这么追着,沈语凝更慌了,晃晃悠悠爬楼梯,江晓俞看着着急,刚爬到一半,就一把搂住她的腰,把人从楼梯上抱下来,然后小声说:“跟紧了我。”

江晓俞打开书房的门就开始猛跑,手机的灯光也关了,完全靠记忆在黑暗里狂奔,因为他记得,刚才那个领头的说有一个人会在门口守着,能不能冲出去,就全靠自己了。

在黑暗里感觉已经离门口很近了,江晓俞突然打开手机的手电筒,照见前边不远的人。守门的人也愣了,伸手不见五指的走廊里突然冲出个什么东西,还散发着耀眼的强光,这一愣,江晓俞跑过来肩膀狠狠一撞,“咣当当”连着几声,不知道那人飞出去连带着撞倒了什么。

顾不得管他,赶紧打开门,一手拉着跟过来的沈语凝,就往电梯那跑,幸亏电梯还停在5楼,手指一扫门就开了。

等电梯门再关上,俩人才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此时刚才来不及出的冷汗全冒出来了,江晓俞衣服后边全湿透了。走出楼门,傍晚的凉风一吹,还抖了两下,不知道是冷还是后怕。

俩人走到附近热闹的街上才算踏实下来。

“哎马吓死老子了……”江晓俞大口喘着气,沈语凝一手捂着胸口,显然惊魂未定。

此时江晓俞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下次一定要学个战斗技能。

到这个时候,两个人都觉得万分疲惫,仿佛身体里每个骨节都透着酸疼,脑子也已经用到了极限,江晓俞甚至觉得胃里有点恶心。

毕竟从前一天晚上就没睡好,今天一天,先是去找李凌云,又去后海的博物馆侦察,又回李凌云那讨论案情,再又是打探豪宅,身心都耗费到了极限。

两个人干脆坐到路边,吹了会凉风,按说是吃饭的时间了,却完全没有食欲。

休息了一会,都觉得好点了,又要起身前往占星club,后面还有4个小时坑蒙拐骗的工作,好在江晓俞已经熟悉了,顺嘴胡诌又仿佛是天生的能力一般。

临下班的时候,李大姐看俩人状态不对,拉着江晓俞问:“小两口儿吵架了,大姐帮你劝劝呗。”

“我们俩今天折腾了一天,累的。”说完蔫蔫的就走了。江晓俞说的是实话,但架不住李大姐思路广泛,一个人捂着嘴在风中凌乱。

今天也不骑车了,也不想再去李凌云那了,也不想再去快咖啡了,累到极限的两个人坐着地铁各回各家,倒头便睡。

第二天是星期四,本应该是很平凡的一天,但是因为江晓俞前一天逃学了,这天就变得不平凡了。

雷校长新官上任,迫切进行一切整风运动,江晓俞这就算撞枪口上了。陪他一块儿受罚的还有李白,俩人都不知道这事跟对方有什么关系,课间操的时候被一块推到领操台上,大眼瞪小眼,心说什么时候冒出一个同案犯来,难道学校还掌握了什么别的情报?

“嗯、嗯。”雷校长试了试麦,开始发言:“同学们,作为国家未来的栋梁,你们的主要任务就是学习,(此处省略5000字),总之以后再有逃学旷课的,现在不是流行网红么,我就让你们红,未来一周,你们俩课间操就在这上。”

但雷校长显然忽略了江晓俞脸皮的厚度。

“就这个呀~!”听到处罚措施以后,江晓俞甚至还有点小兴奋,在台上做操做的更起劲了。

午休的时候,章惠莲把江晓俞和李白叫到办公室,让俩人靠墙站好了:“我说你们俩,是不是商量好了给我找事儿?新校长刚来,就给咱们班抹黑,我平常对你们那些敦敦教诲都进狗脑子里去啦?啊!”

跟雷校长相比,章惠莲和同学们的代沟还不算太大,也明白现在的学生光靠威胁是不好使了,马上又一脸慈祥,叹了口气说:“要不你们在学校里找个女朋友吧,这样对校园生活还能增加点感情,总比逃学要好,你们生活幸福,我工作上也好做。”

铁骨铮铮的两条汉子当时就快流下感动的泪水了:“老师,我要是找的到的话,何必还要逃学去外面玩呢……”

第三十九章 君生我已老

章惠莲给两人做完思想工作,就让他们到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罚站去了,一方面是为了杀鸡给猴看,打压同学们的嚣张气焰。另一方面也是让校领导看看,她自己跟随学校方针路线的决心与觉悟。

站着无聊,江晓俞就开始跟李白聊天:“你昨天干嘛去了?没想到你一个知识分子也敢逃学。”

李白平时除了玩游戏,就爱作两首酸诗,长年缺乏户外运动,又白又瘦跟豆芽菜一样,还真有点古典知识分子的样子:“我……昨天去漫展了。”

“呦,去漫展看小姐姐去了,看不出来你挺懂生活呀~好看么?”

“我没看……我是社团活动,非去不可……”李白越说越腼腆,江晓俞一看就知道,这里肯定有事。

“cosplay社团?”江晓俞想了想,小声试探着问。

这一问可把李白吓了一跳,瞬间脸更白了:“啊……你、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猜的。首先用排除法,你不是黑道社团,看你也不像去摆摊卖东西的,你也不会画小漫画,可不就只剩下cosplay了么。把照片给我看看。”

“没……没有……”

“不可能~cosplay不拍照片干嘛去了。再说咱们谁跟谁呀,你还不说实话,你这样不也就cos一个白嫩小生、多情剑客什么的,看看怎么了。要不这样,我也有一个cosplay的照片,咱俩换。”江晓俞突然想起来自己和沈语凝那张合影,沙发上一个福尔摩斯一个小女仆,可以冒充一下。

江晓俞掏出手机打开照片,用手把自己的下半身和沈语凝的上半身都挡住了,只能看见他自己一张脸,和沈语凝的过膝袜黑皮鞋:“你看是不是我,不骗你,来咱俩换。”

鬼使神差的,李白不知道怎么了就着了江晓俞的道儿,两只手哆哆嗦嗦就把手机掏出来了,他一定想不到,这张照片会给自己招来多大麻烦……

俩人都把照片打开,然后交换了手机,江晓俞拿过来发现是张大合影,有点像圣女贞德那个意思,一堆人众星捧月围着一个身材火爆衣着暴露的大妹子:“哎李白,你是这里哪个呀?你们这个妆画的,一点看不出来哪个是你。”

“就中间那个……”李白有点不好意思。

“中间,正中间这个?哎呦我去,我滴个娘……女装大佬……”江晓俞瞬间惊呆了,从左右往中间数,照片正中间就是那个妹子,穿着低胸白纱,开气儿开到肚脐眼,头带花环,白丝不穿鞋。江晓俞抬头看看李白,低头看看手机,再抬头看看李白,眉眼之间还真是像他……

“诶呀、诶呀、诶呀……”江晓俞兴奋的脸都红了,放大了仔细的看,“失敬、失敬,你这是……?”

李白已经有点后悔了,但是那也晚了:“我本来应该是旁边举长矛那个,社团里的学姐临时有事来不了,最后一看服装的尺码,她那衣服只有我能穿的下,我不是瘦么。”

“那你这大长腿?”

“稍微p了一点……”

“你这胸?”

“有专用的胸贴……”李白都绝望了,不解释不行,但是跟江晓俞这种钢铁直男说这些,总觉得是太丢人了……

“脸呢?”

“打粉……”

“你干嘛不穿鞋,是为了显得更性感么?”

“学姐的鞋太小我穿不下……”李白快崩溃了。

“你可真白……”这是江晓俞最后的评价,李白都快哭了。

刚要把手机换回来,江晓俞邪心骤起,突然又把手抽回来了,飞快的用李白的手机把这张照片发给了自己……李白彻底惊呆了,没想到他会这么无耻。

“你……”

“收藏一张……我那个照片,一会我也发给你一张,公平合理。我给你保密,人格担保。”

李白心里说,就你这样还有人格?

平凡的一天突然变成了特别不平凡的一天,掌握了李白的小秘密,对于江晓俞来说是这一天最大的收获。

放学以后,江晓俞即刻启程前往北锣鼓巷,“今天是星期四,明天星期五是最后一天了……”他在心里盘算着占星术士这份工作的时间,为期一周,似乎也挺快的就要结束任务了。

想到自己在和谐社区里还有两枚硬币,明天一完应该就是三枚,可还是太少……指望着支线奖励吧,但是这次的支线任务恐怕是悬了,事到如今还没有一点能解决问题的眉目,f级到g级就难了这么多,以后可怎么办……

不过江晓俞马上联想到了一个细思极恐的问题——支线任务是不是提前安排好的?

在一般的游戏里,无论主线支线,都是提前安排的,在这里呢?主线任务肯定是提前登记过的,老唐要找狗,李大姐要找人。但是支线呢?

不过江晓俞心里马上就有了自己的答案,他觉得这里的支线应该就是赶巧了,赶上什么是什么,一切随缘。否则的话,为了自己这个支线任务,难道还能特意安排杀两个人不成?代价也有点太大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在自己执行任务的时候,一定有人、或者有一群人在暗处盯着,全程观察着自己,否则在上一次,他们怎么知道自己救了被拐的姑娘。

想到这,江晓俞突然回头往半空中看了一眼:“早晚我要知道你们到底都是什么人!”

走着走着,发现前边一阵骚动,人群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江晓俞可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一看这架势,赶紧挤进人群里,发现是一个男的劫持了一个妹子当人质,也看不出来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还是由爱生恨不甘心分手的痴情郎。

这男的一手勒着妹子的脖子,一手举着菜刀,荷枪实弹的警察跟这男的对峙,但是怕这人狗急跳墙伤害人质也不敢轻举妄动。这男的自以为占据了上风,就押着妹子转移,往后边的胡同里撤。

经过一个烤冷面的摊子,觉得碍事,一脚就把平底烤锅踢飞了。没想到这下他可惹祸了,愤怒的小贩手持锅铲儿冲上去,当场将歹徒制服。

围观人群极其失望,叹着气就散了。唯独江晓俞看得入戏,心里说:“卖烤冷面这大哥肯定是哪个族的妖怪,隐居在这,看他挥舞锅铲儿那两下,透着一股剑人的风范……哎对了,任务里还有个东直门剑圣,等眼下的事情都完事了,可以去看看。”

占星club的工作对于江晓俞来说已经彻底习以为常,沈语凝倒是越来越投入,分析星盘、提供建议,工作做的一丝不苟,显然对这项事业充满了热忱。

专业的分析,再加上江晓俞总能点出别人想说没说的话,用户满意度直线上升。李大姐对他们俩也是极其满意,甚至表示想签个长期的合同,让俩人就在这干下去了。

江晓俞倒是愿意每天跟“女仆版”沈语凝在一块,但是冥冥之中总觉得未来会有大事等着自己,也就婉拒了。

从店里出来,十一点刚过的时候街上的人已经不多了,俩人破例既没有骑车,又没有往地铁站走,而是一路向南溜达。

江晓俞看着沈语凝说:“昨天我拿出来那本相册,一会找个地方,咱们好好看看。”

“嗯,我们不去李凌云那么?让他也看看。”

一提他江晓俞心里就有那么一丁点儿的不乐意,心想就冲他看你那眼神儿,我也不想再带你去了。但嘴上不能这么说,“呃,他忙,我们没有大事还是少打扰他。”

俩人一路走到南锣鼓巷,找了一间白天人多根本挤不进去的小店,又挑了个角落坐下,江晓俞这才从包里把那个旧式的相册拿了出来。

江晓俞先把相册推给沈语凝:“你先看看,昨天我回去大概翻了翻,很多照片上都有日期,看起来这个相册是精心整理过的,从前往后是按日期排列的。”

“很多照片上都有那个九尾狐。”沈语凝翻了没多少就发现了。

“对,一直有他,而且他也一直没怎么变样。这个相册里最早的一张是1981年,和老赵屋里墙上那张一个时期,最后一张是2006年,是他们俩在山里的一张合影。后来估计是都用数码相机和手机了,就再没照过吧。”

“这个是不是老赵?”相册翻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沈语凝指着一张两人的合影问。

“是他,你越往后翻越接近咱们见过的老赵,到2000年以后就很好认了。然后你翻回去再看,发现从一开始,就都是老赵和九尾狐的合影。”

“说明他们俩的友谊不一般呀……”沈语凝有点小感慨。

江晓俞心里说这何止是友谊啊,又指着一张照片说:“不过显然,你看九尾狐一直没变,差不多还是年轻时候那个样子。可老赵就是一个普通人,随着岁月流逝,明显就老了。这本相册这么一看,真是挺伤感的,老看它是得抑郁。”

江晓俞停顿了一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生什么老的?”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沈语凝随口就把全诗背了一遍,俩人都有点惆怅。

“对了,这还有个名字,我估计是九尾狐的。”江晓俞翻开其中唯一一张九尾狐自己一个人的照片,后边用钢笔写着两个字——佚冶。

第四十章 六合彩

“佚冶,你别说,这名字还真有点古风。”看沈语凝自己翻着相册,江晓俞就开始絮叨:“这相册差不多横跨30年时间,再加上前几天咱俩刚见过这个佚冶,这就是将近40年,可他就没怎么变,40年就像只老了4岁,要这么说,这些妖怪恐怕都能活个几百年。”

“要不是那天看见了,真不敢相信。”沈语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你说昨天咱们在老赵家里遇见的是什么人?”

“那可猜不出来,老赵社会关系这么复杂,来的是敌是友都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他们八成不是好人,好人进屋先开灯。”

“那咱们不也没开灯么。”

江晓俞嘿嘿傻乐:“你是好人,我不是。”

“嗡~嗡~”江晓俞刚要进家门,手机又震了,是何芝诺发来的:“你张阿姨说了,礼拜六晚上来吃羊肉。好几天没见着你人了,来了我得好好审问你,趁着没事自己先把检讨写了。”

“得令!”回了信息,江晓俞飞快的洗了把脸,一把搂住江毛毛,就在床上躺下了。

昨天太累,好多事没来得及仔细思考,但真一琢磨,却发现整件事里有嫌疑的人越来越少。现如今知道了老赵和佚冶这样的关系,总觉得谁也不会害谁才对。

昨天晚上那几个人?一想起他们,江晓俞还是有点冒冷汗,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如果说直觉的话,江晓俞百分之百认定他们不是好人。都知道直觉不一定可靠,但不靠直觉又靠什么呢?

这种思考只持续了五分多钟,呼噜声就起来了……

第二天到了学校,尘重一早就来挑衅:“哎呦喂,领操小王子来了,跳跃运动,直体不空翻也不转体90度,接靠墙罚站,团身回家挨揍,难度系数二百五。”

江晓俞根本不生气,一脸微笑,心里说死胖子你等着,老子今天非得给你玩个花样儿的。

课间休息的时候,尘重拿着手纸往厕所跑,江晓俞一看机会来了,偷偷从课桌里头把他手机拿出来了。密码早就知道——2333,打开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改成了“爸爸”,又偷偷放回去了。

一上课,章惠莲刚站到讲台上,江晓俞就给尘重发了一条短信:“儿子快回家,别上学了,爸爸在国外中六合彩了,一千万美金,咱不上学了,爸爸带你周游世界去。”

没想到的是,短信刚发出去,雷校长推门进来了,站在讲台上:“同学们早上好,没什么事,我来看看大家。虽然咱们班里有极个别的同学犯了小小的、暂时的错误,但是,咱们这个集体,整体上还是优秀的嘛。今天下午……”

话还没说完,尘重“噌”的一下就站起来了,一手握着手机……推开课桌就要往外跑。章惠莲都懵了:“尘重!你干嘛那?你要上哪去?!”

“回家!”

“回什么家,上课呢。”

“上你妹,我爸中六合彩了,老子不上了,老子纵横四海去了!”一边喊一边头也不回就跑出去了。

章惠莲脸都黑了,看了看雷校长,低头捂着脸不想说话了。

还得说雷校长觉悟高,这种时候还能顶着尴尬继续发言:“那个,我们祝贺这位同学的父亲,祝贺他有一个这么坦诚的儿子。我刚才想说的是……我想说你……”雷校长突然也觉得没了兴致:“对,想告诉你们一声,下午老师临时决定去教委开会,不上课了,都早点回家,别出去浪,就这样吧。”转身就走了。

留下章惠莲跟全班同学大眼瞪小眼。

既然突然空出来一个下午,江晓俞决定还是去找一趟李凌云,毕竟能去老赵家,能得到现在唯一的物证线索——这本相册,其实大半还是李凌云的功劳。

一进门,李凌云就往江晓俞身后看,左右看不见人影:“那个谁……没来呀?”

“哦,语凝啊,她应该上课呢吧,我是学校临时放了半天假,把这个拿来给你看看。”说着就把相册掏出来推到李凌云面前:“在老赵家里找到的,你一看就明白了。”

翻开相册,李凌云一边看,江晓俞一边给他指:“这就是之前怀疑过的那个渣男,这是老赵,这是年轻时候的老赵……”

翻完了相册,李凌云也明白里边的意思了,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有物为证也只能接受现实。不住的感叹道:“这世界真是太奇妙了,我得谢谢你,让我找到了更有挑战的领域,这可比研究计算机有意思多了……”

江晓俞赶紧说:“可别这么说,要不是靠你鼓捣那个电脑,咱们现在还两眼一抹黑呢。”说的李凌云有点不好意思。

离开李凌云这,江晓俞马不停蹄,又要去找党哥,他总觉得党哥能知道点什么。但是党哥下午还在上班,就约了直接去琉璃厂,书店见面。

看见江晓俞来了,党哥让同事先盯着柜台,一招手:“走,咱们去办公室说。”

俩人七拐八拐,从书店犄角推开一扇小木板门,进了一间没窗户的小屋,墙上挂着刚洗了的书店工作服,墙角摆了一溜水杯。几个纸箱子摞起来,高点的当桌子,上面还有几张图书进出库的单据。矮的就当凳子,方箱子都快坐成了圆的。

党哥先坐下,又抬手示意江晓俞也坐下,看他眼神有点愣:“看什么呢?这屋怎么了?不是你想象的办公室吧?”

“确实不是。”瞟了党哥一眼,又说:“不像活了好几百年的老……老前辈该有的办公室。”

“哼,”党哥笑了两声:“好小子,开始琢磨你党哥了,行,也算你开窍了。”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把木梳子,开始拢自己一丝不苟的分头:“那闪亮的大办公室是领导的,我这么不追求上进的人,休息室就是办公室。我不早跟你说了么,你要是能活到我这个岁数就明白了,绝大部分你现在觉得无比重要的事,到那时候都是个屁。说吧,找我来又是什么事?”

江晓俞赶紧掏出相册递过去,恭恭敬敬地给党哥翻开,一边给指着哪个是老赵、哪个是九尾狐,一边给讲这事的来龙去脉。

党哥听着点点头,也不说话,等都说完了:“嗯,你说的我明白了,但这俩我都不认识,我也想不出来这是怎么回事。”

江晓俞急了:“您……您不能见死不救啊,现在我也算卷进去了,回头一个一个都挂了,就该到我这了。”

“那我也没办法,这世上那么多人,妖也那么多,我能认识几个?我看这事,后边还有人,但到底是谁,看不出来。”党哥摇摇头。

“后边还有人?您这意思是,不是老赵也不是这九尾狐干的?”江晓俞赶紧追问。

“老赵显然是个普通人,要是按你说的那个法医报告,就算是自杀,要做成那样他也没这个能力。九尾狐么,这一个我不认识,但也接触过这一族的,怎么说呢……天性放荡,但又挺重感情,男女老少来者不拒,喜新不厌旧,不过……向来是把自己陷进去的多,极少有这么心狠手辣出手就取人命的。”

听到这,江晓俞又换了一个角度:“党哥,我有一个想法,您听听有没有可能啊。”看党哥点了点头,江晓俞接着说:“这个老赵跟九尾狐认识,是因为苏妲己墓的挖掘,苏妲己是九尾狐一族的老祖宗了,这个佚冶当时混进考古队里,以及后来这俩人成了某种程度上的朋友,会不会图的是这墓里的什么东西?”

“很有可能,以苏妲己的身份和年代,陪葬带走了什么不一般的东西也是很有可能的。”党哥表示同意。

“那会不会是一个画轴,刻着山水图案的一个?”江晓俞一直惦记这这个东西。

“绝不可能,”党哥说的斩钉截铁:“所谓绢八百纸一千,说的就是宣纸这类的文物最多能存一千年,画轴那东西你算算,能从那时候留到现在么?不可能。”

“那会不会有什么法宝,谁拿了就能法力无边,或者开启地下遗迹什么的?但是也得受诅咒反噬?而老赵一直拿手里不给他。”江晓俞突然想起来,那天老赵来了,看见九尾狐在,走时候就把一个小木盒子带走了,要真是这样,也算是爱恨纠缠了。

但想起来归想起来,眼下说的这些也只能称得上是“头脑风暴”了,简称胡扯。

党哥一脸的不屑:“你就别瞎猜了,我跟你说,你现在第一应该注意安全,第二好好长点本事。这世界大了,以后有你忙不过来的,你现在都会什么了?”

“会……会看相了……”江晓俞说的有点没底气,把阅读空气的技能向党哥汇报了一下。

“嗯,也算还行吧,不算纯废的。用好了也算是个本事,大不了以后走街串巷当个赛半仙儿,搁我们过去旧社会有的是,也有最后混好了的,但是不多。行,不错。”党哥越说越像是安慰人。

江晓俞听着都快哭了,心里说这哪是不错啊,您干脆说我得删号重来得了……

第四十一章 壮志李凌云

周五晚上是在占星club上班的最后一天了,对江晓俞来说,真正让他舍不得的只有沈语凝的制服,这样的女仆装估计以后是轻易看不见了。

店里开恩让他们提前收工,换衣服的时候江晓俞站在门口深深的叹了口气,还没来得及发什么感慨,李大姐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身后:“小江啊,将来有机会常来玩,就把这当你第二个家。”

“好嘞,也谢谢李大姐您最近对我的帮助。”

“这里是你第二个家,我就是你第二个妈,以后千万别跟妈见外。”

“……”

“小江啊,以后要是在社会上混不下去了,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工作,我看你天生就是这块料。”

“……”江晓俞觉得李大姐这话越听越不是滋味,下午党哥刚说完自己是走街串巷算命的赛半仙儿,到李大姐这又成了西洋的算命先生,心里这个郁闷……

“姐,咱那旅游名额您什么时候给安排?”江晓俞总算把话题岔开了。

“不就是塔斯马尼亚岛么,我都让旅行社安排好了,放心到时候通知你。”李大姐一拍胸脯,正好看见沈语凝换好了衣服出来,“到时候你们小两口提前度个蜜月,体验一下美好生活。”

说的江晓俞脸都红了,心想这李大姐过去肯定是干媒婆出身的,不出三句话,准拐到伦理上来。也不愿多解释了,双方又客套了几句,江晓俞就拉着沈语凝告别出来了。

无论如何,也算是难得的一段生活经历。

两个人并肩往地铁站走,江晓俞一反常态,低着头没什么话说。

“心情不好?”沈语凝问他。

“有一点吧,这边咱们的工作结束了,可姜瑞茜、老赵他们的事,却一点眉目都没有,总觉得心里踏实不下来。”江晓俞说的有气无力。

“我也有同感,虽然这件事并不是你我的责任,但总是觉得……不能袖手旁观吧。”

两个人一路上这么聊着,就到了地铁站。上车的时候江晓俞不小心跟一个小姐姐碰了一下,没想到这女的上来就是一巴掌,还恶狠狠的盯着江晓俞。

无数乘客都开启了吃瓜看热闹模式,投来了质疑的眼神。江晓俞本来心情就欠佳,这时候把心一横,在无数人的指指点点中,冲这女的大喊一声:“我不在乎你怀的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顿时,无数人又把异样的眼光投向了那个女的。小姐姐憋的脸通红,思虑再三,又喊了一句:“你这个禽兽,我是你姐姐啊。”

车内群众的目光就跟探照灯一样,随着攻守双方招式的变幻,这时候又全移了过来。江晓俞心里说,跟人互怼老子还没输过,气运丹田就是一句:“我到底哪点不如咱爸!”

这时候地铁到站了,车门打开,小姐姐回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战败一般灰溜溜的下车了。

江晓俞回过身来,刚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辉煌战绩,发现沈语凝已经躲到了离自己三四米远的地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脸上很明显的表示出:“你别过来。”

直到地铁到站,沈语凝依然跟他保持着距离,假装不认识。都走出地铁站老远了,才发表了对这件事很简短的看法:“粗鲁……”

“……”

江晓俞刚到家,和谐社区的任务奖励就发过来了,不出所料,还是硬币一枚,算上之前的余额一共3枚硬币。

这时候手机又响了,江晓俞以为是系统又追加了什么奖励,拿起来一看是沈语凝发来的信息,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信息只有三个字:看电视。

不用说也知道,肯定又出事了,但是江晓俞已经想不出来这件事还能再怎么发展了。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案发现场,据说是一起杀人抛尸的案件,是在今天凌晨被附近居民发现的,因为经过多方努力之后依然无法确认死者身份,节目里破例放出了一张不带马赛克的照片。

看到这,江晓俞脑子里瞬间“轰”的一声,主持人后边再说什么他已经听不见了,因为电视里的正是九尾狐佚冶,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时候他心里更多的是愤怒,“大爷的……”江晓俞恨得咬牙切齿。对手是谁?有多危险?已经都顾不上了,脑子里也觉得格外的清醒。他拿起手机给沈语凝发了一条:“我有办法了,等我消息。”

又给李凌云发了一条:“我现在去找你,有大事。”

跟李凌云见面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开门见山,江晓俞先把自己想法说了:“佚冶死了,我认为整件事后面的凶手,就是在老赵家里遇见的那帮人。”

李凌云是一个很懂得倾听的人,点点头,做了一个“你继续说”手势,并未插话。

“第一种可能,那帮人把佚冶当成是我了。那天屋里很黑,我出门时候撞倒的那个人,并不知道我到底是谁,但他们应该了解老赵周围的人,于是就把我当成了佚冶。”

李凌云点点头,觉得逻辑上说的通。

“第二种可能,如果他们对老赵足够了解,就会知道他身边最亲近的朋友就是佚冶。而他们在老赵手里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于是就去佚冶那找了。”

江晓俞看着李凌云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认为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巧合,所以肯定是他们。”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

“查监控,查更多的监控记录,我要知道这些人最终去哪了。”

“看来……就算是会暴露我自己,我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了(好吧,就让我来告诉你,什么叫没有硝烟的战争)。”李凌云本想矜持一点表达些小小的无奈,没想到脸上兴奋的表情早把他自己出卖了。

李凌云按了按手指,咔咔作响,仿佛一种仪式,就像上场之前的拳手或者赌徒,转身坐到了他自己的战场上。

随着双手在键盘上飞舞,屏幕上显示出一个又一个监控记录的画面,有路灯杆上的摄像头,有小区里的安保系统,也有附近居民商铺的私人监控,彼此交织在一起,拼凑还原出了当天的情景:

江晓俞和沈语凝离开之后不久,又从这座楼里走出来三个人。他们走出小区,经过了烟草店门前,在监控记录里显示的清清楚楚,其中有个小个子,还戴着一只黑色的眼罩。

然后在洗衣店监控画面的角落里,他们上了一辆白色的箱式小货车,一路往南开走。接着在500米外另一个监控画面里,又看到了这辆车转向西开。

当江晓俞一看到这辆车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想法,后面只是期待着想法的验证。但他此刻更有感触的,则是从没想过,作为网络专家的李凌云居然这么酷,仿佛有一道光从天而降照在他身上。

随着一个又一个监控片段的拼凑,这辆车最终开到了南城西红门附近的一家物流公司!

其实从一开始,三个人上了那辆小货车,李凌云和江晓俞两个人就想到了这种结果,而且这个线索就像拼图上的最后一块,使整个案情突然变得无比清晰起来。

“我好像都明白了……”江晓俞也下意识的望着房顶说到。

“我也是。”

“是物流公司的人,或者说是这三个混进了物流公司的人。其实案发那天的凌晨5点,送走物流公司货车的那个人就已经不是老赵本人了。”江晓俞低声说。

“他们利用了博物馆大门口摄像头的方向,特意照出了背影,就是为了迷惑我们。其实老赵本人当时已经遇害了,那是他们扮演的,穿了同样的衣服。”李凌云接着说。

“对,那个假扮老赵的人闪身回到房檐下之后,在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刚好上了旁边的车,几乎是同时,车开出了大门,他们给自己制造了不在场证明,让整件事看起来像一场密室杀人案。”

“而且就是这三个人,一个人在对面假装指挥汽车转弯,一个人在开车,另一个假扮老赵。”

“在这之前,物流公司的人是进出最频繁的,他们也有最充裕的时间,和最多的机会下手。他们趁着运送展品,对姜瑞茜和老赵下了毒手,布置好了现场,然后离开。”

“但他们并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所以后面又去了老赵的家里,然后正好遇见了你们。”

“是的,但显然他们依然没有找到。不管他们是把我当成了佚冶,还是掌握了老赵和他的关系,他们最终找到了佚冶,并且再一次下手了。”

江晓俞和李凌云交替发言,共同补完了事情的整个经过,在心头笼罩了多日的一团阴霾仿佛就要渐渐散去了,但还差最后一个问题——这三个是什么人?或者说,这三个是什么妖怪?

李凌云看着江晓俞说:“下面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我要去一趟这个物流公司,假装应聘,然后就能知道这一段时间什么人入职什么人离职,希望能找到下一步的线索。”江晓俞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扑哧一声笑出来了,“我估计这种公司应该还没实现网络办公,可能用不上你了。”

“那我能帮你什么?”

“别告诉沈语凝。”

第四十二章 物流公司

从李凌云的家里出来,江晓俞一路上仍然在思考这件事里的细节,生怕忽略了什么重要的部分。好在左思右想之后,自己觉得应该是再没有什么遗漏了。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要从老赵手里得到什么东西,最终到底得手没有。

到家以后,赶紧给沈语凝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把目前的结论汇总了一下,便上床睡了。

这几天劳心劳力,江晓俞一沾枕头就睡着了,但睡的并不沉稳。先是梦见老赵和九尾狐在一片黄土地上奔跑,老赵手里还拿着一个小木盒子。镜头拉远了才看出他们脚下是个巨大的封土堆,然后跑着跑着姜瑞茜出现了,变成了三个人一块跑。后来姜瑞茜摔倒了,老赵却越跑越老,渐渐的有点跑不动了。

这时候后面追来了三个黑影,青面獠牙,背后长着蝙蝠般黑色的肉翅,九尾狐去扶姜瑞茜起来,老赵把小木盒子扔给九尾狐,自己上前去拦那三个黑影。

没想到这三个黑影一回头却盯上了自己,展开翅膀飞过来,伸出爪子就往头上抓,江晓俞着急想跑,双腿却像陷进泥里,怎么也跑不起来,只有两只脚跺在地上“咚、咚”的响。

一着急,醒过来了,就听见有人“咚、咚、咚”敲门。

“来喽!”江晓俞随便找了件衣服穿上,起身就去开门。

门刚一开,何小胖的脑袋就伸进来了,大眼睛咔吧咔吧眨着寻找江毛毛,何芝诺在后面一只手领着他:“江晓俞,何盼天天跟我念叨要找江毛毛玩,我都怕他不小心说漏了嘴,让老何知道了。幸亏今天你在家,他折腾好几天了。”

江晓俞赶紧把俩人请进屋,伸手一指江毛毛:“行了,你找它玩去吧。”说完把被子往里堆了堆,跟何芝诺俩人在床边上坐下了。

“小心别电着~”又善意的提醒了一下何小胖,但好像已经晚了,那边传来了“啪、啪”两声……

“你最近干嘛去了?天天不着家。”何芝诺问他。

“最近学习太忙,我给自己报了两个课外班……英语和数学……”说话间哈欠连天。

“说-实-话!我又不是刚认识你。”何芝诺斜眼瞪他。

“打工的地方老加班,最近生意好客人多。”

“行吧,我就勉强相信你了。我可告诉你,魏女士临上飞机非求着让我监督你,怕你学坏,可不能干什么出圈的事,知道不知道?”

“知道知道……”

“来,伸手给我看看。”说着何芝诺就把他胳膊拉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行,没有针眼儿,还有救。”

“呦,那你不把我全身都检查一遍?我这……没准哪还有别的问题呢?”

“你怎么不去死。”何芝诺说着站起来就往外走,“何小胖先搁你这了,趁着清静我回去写会作业。我妈说让你中午就过来吃饭,别晚上了,晚上你又没影了。”

刚要出门,何芝诺又转头补充了一句:“让他多在你这待会,别着急过来,今天十二点半开饭,让我多清静会。”说完关门走了。

这时候何小胖正撅着嘴要往江毛毛脸上亲,哈喇子反射着亮光,江毛毛则是一脸嫌弃和惊恐,想躲又躲不开,江晓俞看着这个画面撇嘴直摇头。

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连哄带骗又教育了何小胖一遍,江毛毛的事情必须保密,这才领着依依不舍的何小胖回家吃饭。

最近老何添了一个新的爱好,就是让何小胖给自己倒水喝。每次一渴了,就把大茶缸子递给何小胖,看着这个大宝贝屁颠屁颠的给自己端来一杯水,别提多美了。何小胖很听话,有求必应,老何很得意,一饮而尽。

今天在饭桌上当着江晓俞,一家之主张阿姨终于忍不住了:“老何啊,哎,我说话呢,别喝你那水了,看我这。”

张阿姨敲敲桌子接着说,“你就没有想过?”

“想过什么?”

“何盼现在这身高,比垃圾桶高不了多少,他上哪给你倒的水?”

“哪儿啊?”

“整个屋里,有哪是他能够的着的水?”张阿姨一脸气急败坏,看着一脸懵懂的老何。

江晓俞满嘴羊肉,强忍着笑,扭头看着何芝诺,何芝诺憋的脸通红,跟老何说了俩字:“马桶。”

“……”

吃完饭说下午要去咖啡店打工,江晓俞从何芝诺家出来,下楼找了辆共享单车,就往西红门骑。他跟谁都没说,想自己去物流公司看看,假装应聘试试,他认为那三个人得手之后肯定已经离职了,一查记录就能有线索。

这一路约有二十公里,确实不近,骑车要将近两个小时。但江晓俞不着急,他想通过这段相对独处的时间,再把后面的事情仔细想想,也化解一下心里的恐惧与紧张。

要说一点不怕那是不可能的,九尾狐好歹还会一手魅惑人心的本事,也遭了毒手,说明对方绝对不普通,但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自己只要在正道上走,也不必就怕了谁。毕竟是法治社会了,从没听说过哪个妖怪真敢出来兴风作浪的。

当然,支线奖励还是惦记的,但更多的还是不甘心。党哥那天也说了,未来自己将要面对的世界还很大,如果眼下到这就止步不前了,以后遇见更大的困难怎么办?而且只要能找到线索,大不了可以找老唐和党哥来帮忙。总觉得老唐不一般,肯定是一出手便惊天地泣鬼神那种世外高人。

一路上胡思乱想,二十公里的距离似乎也不算漫长了,转眼间就到了物流公司前面的街上,大门口隐约就能看见了。

江晓俞把车停在路边,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这附近停着不少大货车,类似的物流公司也不只一家,看来应该是个集散地了,心想这样也好,附近的人都在一个行业里,谁是新来的,谁又离开这了,说不定好打听一些。

把心一横,江晓俞从包里拿出一顶帽子戴上,就进了物流公司的大院,院里左右都堆满了货箱,工人们浑身腱子肉,流水一般装货卸货。一直往里走,正对着是一座3层的简易楼,应该是办公区了。

“您好,我想问问,您这还招人不招,我想应聘。”江晓俞到前台说明来意。

听着熟悉的背景音乐,前台的大姐应该是正在玩斗地主,头也没抬:“左手103是人事,上那问去。”

到了人事的办公室,负责人是个看着就凶悍的大哥,扮演古惑仔不用化妆那种,但人其实挺客气,先让江晓俞坐下了,然后端着保温杯问他:“你是来应聘?”

“是,我想应聘送货员,您这还招人么?”

大哥一皱眉头,岔开了江晓俞的问题:“孩子,我看你岁数不大,你是不是离家出走了?”

“……”一句话把他问愣了,张嘴没说出话来。江晓俞心里说,是我爹妈离家出走了好么,两个人天各一方的。

“真没有,您想哪去了。”江晓俞回答到。

“没有就好,孩子我告诉你,可怜天下父母心啊,虽然有时候他们对你严格了点,但那真是为了你好。过去我不懂,就知道靠自己的拳头打天下。现在我儿子上初一了,那个臭小子,真要气死我,弄的我一点辙没有,打,打不动了,说,说不过了……打不动那也得打,一打他就往外头跑,给我住网吧去……”

大哥可算找着人诉苦了,话说起来没完没了,江晓俞心想,这应该祝贺您,看来孩子确实是您亲生的……但不能这么说,就只能陪笑脸听着,“是、是、是”的点头。

过了一会大哥说痛快了,点了根烟,一脸的满足,猛嘬一口:“孩子,不巧,咱们这现在只招司机了,你有驾照么?”

江晓俞心里直骂街:“我有你奶奶,不招人早说啊,合着我千里迢迢大老远陪你聊天来了,听你诉说家庭的艰辛来了。我祝你下一个儿子品学兼优比何芝诺还爱学习,除了不是你亲儿子,哪都让你满意。”

但大哥战斗力都长在脸上了,江晓俞只敢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还没有驾照……”

“那就太遗憾了。”大哥夹着烟站起身来,意思是送客。

江晓俞心想,物流公司里是这样的人事负责人,别说要查人员记录了,有没有记录都不一定,还是另想主意吧。

一出来发现来时候那辆共享单车还在,就往回家的方向骑,这一路又是二十公里。

但他没注意到的是,物流公司大门外有一颗枯死的老槐树,树上一直落着一只乌鸦。江晓俞出来一上车,这乌鸦也飞起来了,就在天上盘旋着。

江晓俞一路骑,这乌鸦就在后面一路慢慢的跟着。从西红门一直跟到安化楼,江晓俞下车进楼,这乌鸦绕着大楼飞了几圈,就停在了楼顶上。

乌鸦脑门上一颗血红色的眼睛,在夕阳下闪着诡异的红光。

第四十三章 打起来了

江晓俞到家以后并不觉得有多累,但是饿了。

中午受何小胖那一缸子马桶水的影响,越想越恶心……所以吃的并不太多,下午又骑行往返西红门,四十几公里的距离,确实也消耗不小。

可一通翻箱倒柜之后,他才发现,最近一直太忙没去超市,家里已经弹尽粮绝了。但是又实在懒得下楼,只能接着翻冰箱。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在冰箱冷冻室的角落里发现了一袋冻成了冰坨子的年糕。

江晓俞拿出来一看,这还是过年的时候老母亲魏女士买的,年货还没吃完,二老就各自登机飞往海外上班去了,让自己年纪轻轻就过上了空巢老人一般的生活。

赶紧上网找了一个煎年糕的攻略,真是大姑娘上轿现扎耳朵眼儿。

一手拿着手机看攻略——放油,开火,油热了年糕入锅……不对,年糕还没解冻,江晓俞赶紧又关火,再烧起一锅热水,用来把冻成坨子的年糕煮化开……

反正一顿复杂的操作之后,年糕是煎出来了,有生的有糊的,撒上盐、孜然、辣椒面,再切点葱花放上,算是能吃吧。

江晓俞倒是美滋滋,反正这些年一个人的生活过下来,什么日子没经历过。

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足球比赛看着,面前摆上两个盘子,一盘是自己的年糕,另一盘是无线充电器,上面坐着江毛毛,晚饭这就开动了,“毛毛,爸爸跟你一块吃。”

风卷残云,一人一毛就把晚饭吃了,但是年糕不好消化,吃完了江晓俞就觉得胃里不对劲,像是有一颗小屎头儿在里边。

再看江毛毛,可能最近也是充电充多了,晕头转向的,眼睛里都冒着电火花。江毛毛打个嗝,电视画面都抖两抖。

江晓俞抬头一看天也有点黑下来了,当即决定,出去溜江毛毛!再一回想,最近全心投入到工作上,简直是劳动模范,却冷落了家里的小宝宝。想到这江晓俞撅起嘴就亲到了江毛毛脑门上,“啪!”的一声,电的江晓俞半张脸发麻……

出门往东,穿过夕照寺街,再经过广渠门南小街,就到了通惠河边上的小公园里。

趁着夜色,江晓俞把江毛毛放到草坪上,此时天高云淡,晚风习习,刚想要感慨一番,就看见不远处一辆小货车开过来停在了辅路上。从车上下来三个人,直着往自己这边走。

江晓俞当时心就凉了:“没错,就是他们!”

因为其中有一个,在监控里看的清清楚楚,个子不高,带着一只黑色的眼罩,就是他!江晓俞实在没想到这帮人这么快就找上自己了。

这时候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是何芝诺,自己的初吻还给她留着呢,要是今天死在这就亏大了。第二个想起来的是沈语凝,应该让她去党哥那躲一躲,但是也来不及了。第三就是自己脚下的江毛毛了……

想到这江晓俞往前迈了一步,把江毛毛挡在身后,还在背后不停摆手,希望江毛毛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能跑到哪跑到哪。

仿佛只是一瞬间的事,三个人已经走到了江晓俞面前,中间的这个人身材高大,肤色偏黑,那个戴眼罩的小个子站在左边,右边的人又白又瘦,一脸病态。

戴眼罩的小个子先开口了:“小子,今天我们让你死个明白,知道我们是谁么?”

“不、不知道……”江晓俞紧张的有点结巴了。

小个子一叉腰:“那我告诉告诉你,我们兄弟三人,纵横天下,江湖上都管我们叫聚宝盆。这回,那条破狐狸手上的宝贝,可让我们找了不少年头。虽然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但没办法,你知道的太多了。”

这时候一脸病态那位也说话了,阴阳怪气的:“乌鸦,你能不能别老跟个小混混一样,有点城府好不好,一说话先揭自己的底,你是不是傻?反派死于话多,你知不知道?”

乌鸦不干了:“哎我说蛇男,当着咱们黑牛哥,我得说句公道话,要不是每次我满天飞搞侦察,就你那身子骨,七寸还不早让人打烂了。”

江晓俞心里说,乌鸦、蛇男、黑牛,这名字起的,全是动物系。谁也别说谁了,都像小混混。而且反派不光死于话多,还死于内讧。

江毛毛不明白这是怎么了,也从江晓俞腿后面探出半个身子,一脸呆萌的看着对面三个人。

这时候黑牛发话了:“你们俩都别说了,东西我们已经拿到手了,现在应该赶快了结这边的事,去找妖族藏在海外的那个宝库。”

听黑牛说完,江晓俞心更凉了:“完了,自己知道的越来越多,看来真活不长了。”

这时候黑牛一抬手,对江晓俞说了一句:“小朋友,可惜了。”

仿佛一阵阴风吹过,黑牛背后闪出一大片黑影,仔细看,却是两只巨大的黑色翅膀。

像蝙蝠一样的双翼几乎完全遮住了江晓俞的视线,他只觉得朦胧的黑影里有一条舌头伸向自己,血红血红的,舌尖还有分叉,就像毒蛇吐出的信子。

下一刻,他便觉得身体开始僵硬,好像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一样。江晓俞一瞬间就明白了,老赵和姜瑞茜就是这么死的,就是这个黑牛……

法医报告说他们像是窒息,不,这远比窒息更可怕,是在你还保有神智的情况下,就能清楚的感觉到全身血液逐渐停止流动。

没有痛苦,但这才是最大的痛苦,因为在巨大的痛苦面前,死亡可能反倒是一种解脱,让人更有勇气去直面一切的终结。也没有昏迷,便能一直彻底清醒着,去思考“死亡”的意义,顺便迎接它的到来。

江晓俞现在就是这样一种状态——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却看到死神的镰刀,被黑白无常握在手里,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心里只有最后的念想:“下辈子要做个俗人,贪财好色,一身正气,不要逞能……”

就像关灯那么干脆,江晓俞眼前的世界一下黑透了。

脑海中最后一丝火光也随之熄灭,整个人直挺挺的倒在地上。

“嘭!”尘归尘,土归土。

江毛毛不知道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直到江晓俞面无表情的倒下,它才意识到,是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江毛毛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与叫声,它面对着三个不速之客,眼睛里瞪出血丝,露出两颗虎牙,发出了稚嫩的吼叫。下一刻,它跳到了江晓俞的头顶,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江晓俞的头皮,本该已经凝固了的血液,却有几滴鲜血流出来。

它紧贴着江晓俞的头顶,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这些日子充进去的电,正在喷涌而出。身上蓝色的绒毛迎风暴长,瞬间长到了一尺多长,根根挺拔,电火花以一种狂暴的姿态蕴含其中,江毛毛全身都变成了金黄的颜色。

这时候,江晓俞居然晃晃悠悠的又站起来了……

他头顶着江毛毛,仿佛一头金色长发怒气冲天,却合着双眼,简直是——金发闭眼……的超级赛亚人。

江晓俞又站起来了,让对面的三个人多少有些意外,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半步。

乌鸦的半张脸都被电火光映成了金色,他半眯着眼说:“大哥,这小东西会不会是麒麟的幼崽儿,咱把它抓回去又能卖不少钱。”

“还奥特曼的幼崽呢,红灯开大秒全场是吧?麒麟都多少年不见踪迹了,就能让你在小区河边草坪上随便捡一只?你是不是傻?!”蛇男明显不同意。

“都别说了。”黑牛一脸严肃,“我看这小东西不简单,顾不了那么多了,准备动手吧,蛇男。”

老大下令,蛇男一扭身子,腰以下就变成了一条长长的蛇尾,雪白里带着细密的黑纹。蛇男把尾巴盘起来深吸一口气,肚子高高的鼓起来,和瘦弱的身体简直不成比例。气吸到极致,再吐出来就成了一团白色的雾气,就像雾霾一样,里面的人看不清外面,外面的人也看不清里边。

“老大,放心动手吧,外面的人看不见了。”蛇男说。

“好。”话音刚落,黑牛一跺脚,也变了样子。整个人凭空大了一号,就像一条站起来的蜥蜴,满身鳞片,手脚都成了爪子,泛着金属的光泽。身后是巨大的黑色肉翅,翼膜下的血管如蚯蚓一般蠕动,三角形的脑袋上伸出蛇一样的舌头。

乌鸦真的变成了一只独眼乌鸦,飞起来落在墙头,开始进入看戏模式,看来是没有什么战斗力的类型。

金发闭眼的江晓俞面对这三只显出原形的上古妖兽,却开始做起了热身运动……

扭腰,下蹲,活动手腕、脚腕、膝关节,然后是高抬腿跑,内侧跨步,外侧跨步,行进间压腿,然后居然还旁若无人的做了两组50米折返跑,俨然一副足球运动员上场之前热身的架势。

对面的三个妖怪都傻了,心想这也太不尊重我们了吧,我们妖怪也有妖怪的尊严,你好歹害怕一下,咱们正经打架也行啊。

黑牛有点生气,一振翅就飞到了半空中,又以泰山压顶之势坠落下来,利爪直取江晓俞的面门。

第四十四章 大显神威

黑牛凌空坠下来,势大力沉,脚上的利爪泛着寒光,照着江晓俞的胸口就抓了下来。

没想到,江晓俞闭着眼也不闪躲,微微下蹲,又一下窜起来跟黑牛一边高,身子一扭就来了一个头球摆渡……

从没见过这种招式,黑牛都愣了一下,不知道应该躲开还是用爪子硬抗。不过当大哥的毕竟城府深些,看这一头金发“嗞嗞”冒着电光朝自己过来,黑牛凌空一个侧身,江晓俞的脑袋擦着肚皮就过去了。

脑袋躲过去了,头发没躲过去,一头金发扫到了黑牛的胸口,瞬间就有了一股东西被烧焦的味道。

黑牛胸口一片焦黑,气急败坏,还没落地转身又是一记回旋踢,“嘭”的一声,直中江晓俞胸口,然后翅膀一收,也落了地。

江晓俞头朝下栽进了树丛里,下一刻又带着满身树枝子爬了起来,仍然是金发闭眼,面无表情,让人想起小时候看的一部动画片,里边的大哥就是不睁眼,一睁眼就是毁天灭地的大招。

不容黑牛站稳脚跟,江晓俞又出招了。他轻轻一跃,把速度加起来,紧接着就是一记滑铲,脚后跟紧贴着草皮,照着黑牛的迎面骨就铲过去了。但是力度控制略微差了些,出脚有些低了,跟犁地一样,在草坪上啃出一道半米多深的沟,地砖碎了一片,土石飞扬……

黑牛大喊一声:“踢的太脏了叭!”一个小跳,悬悬的躲过了。

这还没完,江晓俞站起身来,又往花园跟马路交界的地方跑,黑牛以为他要逃跑,刚要得意,就看江晓俞停在了一个大石头球边上。

为了防止机动车进入街心花园、步行街、旅游景点等一些游人专属的区域,前几年道路建设特别爱用这种花岗岩的拦路石球,直径约有半米,重量四五百斤,三四个横着摆在路口,行人自行车能通过,机动车就拦下了。

江晓俞站在这个拦路石球面前,伸出右脚,用脚尖一勾,这石头球就飞起来了……飞起来五六米的距离,紧接着又是一个胸部停球,黑牛感觉自己是在看表演,下一刻就是大石碎胸口!

大石球在胸口上弹了一下,江晓俞转身就是一个凌空抽射,石球直飞向对方守门员——大黑牛同学。

对方守门员略有些呆滞,没敢接这个球,抱着头就蹲下了。石球擦着头皮飞过去,“咣当”一声巨响,正中他们开来的那辆小货车,石头球直接镶在了车身上。

黑牛忍不住骂了一句,摸了摸烧焦的胸毛说:“他奶奶的,这是什么功夫,我看着有点邪性啊。”

乌鸦赶紧说:“我看这小子像是踢球的,但是踢的不怎么样,刚才那脚射门打高了。”

一听这话黑牛就急了:“高你奶奶个腿儿,再低点我就中弹了。我告诉你,现在踢球的不是这个小子,他刚才中了我的招,现在应该已经全身凝血而亡,你看都合眼了。应该是他脑袋上顶着的那个肉球,借尸还魂在跟咱们打。”

“我就说它是麒麟的小崽儿,把它逮走,说不定比咱们抢来那个宝贝还值钱。”

“麒麟个屁,我看它就是刚看了一场足球比赛!”黑牛大喝一声,准备继续战斗。

还真让黑牛同学说对了,江晓俞目前已经生死不明,现在真的是江毛毛在控制着他的身体,而且江毛毛确实也不会打架,只是放出电流保护着江晓俞的身体。它刚才使出来的全是江晓俞吃年糕的时候看的那场球赛,幸亏是欧洲杯,不是国足……

黑牛又跟金发闭眼的江晓俞缠斗了一阵,突然一声令下:“蛇男,上!”

这个战术显然已经是演练的十分纯熟,蛇男得令,马上贴地疾速接近江晓俞,仗着自己身子长,头尾相接连成了一个圆环,把江晓俞围在了中间。没有停顿,蛇男再一发力,圆环迅速收缩,就把江晓俞连手带脚,都用身子绕上了,捆得结结实实。

这边刚捆上,黑牛也是牛不停蹄,脚一蹬地,背后两只翅膀用力一扇,感觉背后的空气都被压缩了,空气中的光线一阵扭动,黑牛就像炮弹一样弹射出来,双手的爪子举在身前,冲着江晓俞的脖子就飞过来了。

这要是打中了,后果不堪设想,只要让江毛毛和江晓俞分开,那就是一出悲剧。

但是他们都忘了,足球运动员还有一个对地攻击的招式,那就是——吐口水。

江晓俞也深吸了一口气,惊天地泣鬼神的“咳~噗!”一声之后,就像喷出一颗小子弹,正中蛇男的七寸,“嘭”的一声,蛇男两眼一黑,身子就软了,堪称死的憋屈。

只是一刹那间,这时候黑牛飞过来了,江晓俞也不硬接这招,像是被人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就地一滚就躲过去了。然后既不反击,也不拉开架势,而是略微弯着腰,一副气急败坏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像是跟一个看不见的人在争吵。

两只手摊在身前,偶尔还耸个肩,嘴里一直嘟囔着,但是又没有声音。

这时候乌鸦说话了:“大哥,我看这像是足球比赛,这哥们刚才带球在禁区被人铲倒了,现在正跟主裁判理论呢,没准儿……一会可能该罚点球了。”

黑牛听见罚点球三个字,突然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江晓俞颠颠儿的又跑到花园和马路交界的地方,弯腰就要把石头球抱起来。一下没拿起来,加了把劲又是一下,脚下的地砖都踩碎了,把石头球连同下面的钢筋和一大坨泥土连根拔起。看得黑牛目瞪狗呆……

抱着球走过来又放在地上,正对着黑牛,江晓俞默默后退……

一步,两步,到第三步的时候,江晓俞左脚猛地往前踏出一步,一脚踩在地上像炮弹轰炸一般,激起飞沙走石,大石球也随之颠了起来。又紧跟着抡起右腿,屁股带动大腿,大腿带动小腿,脚尖绷得笔直,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

大石球应声而出,飞向黑牛,根本来不及闪躲便命中胸口。石球带着黑牛又往后飞了一段,直到砸中后面的花坛,“轰”的一声,花坛的矮墙也随之崩塌。

这时候乌鸦看老大黑牛也跟着蛇男一块去了,心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抖小翅膀,直飞冲天就要逃跑。

江晓俞却蹲下了,是蹲下攒劲!再一跃起来比乌鸦飞的还高,已经穿出白雾的范围之外,凌空后翻一个倒勾,脚背正砸在乌鸦脑门上。

一声巨响,乌鸦重重的砸在地面上,一半身子陷进土里,已经不知死活。

这时候江晓俞还想再补一脚,在空中找准了姿势,脚后跟瞄着乌鸦就往下落。

千钧一发之际,江晓俞头顶的金发却闪了两下,确切的说,是江毛毛的长毛儿闪了两下,迸出几个电火花之后,从金色变回了蓝色。

像是……没电了……

江晓俞凌空失去了平衡,脸朝下就拍在地上,幸亏刚才铲球的动作掀起了不少土,土堆松软,落在上头也没什么大事。

一落地,江毛毛也从他头顶上掉了下来,滚到了一边。

过了不知道多久,江晓俞悠悠醒来,一睁眼一片漆黑,以为自己失明了,刚要哭喊才发现是方向不对。翻过身来,这时候蛇男吐出的白雾已经散了,江晓俞平躺着,眼前是漫天星斗。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穿越回了小时候,自己从小就是那种不太合群的寂寞小孩,最喜欢在别人找不到的地方看星星,长大了也还是偷空就瞄一眼夜空。

“我是谁?我在哪?”江晓俞努力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才艰难的想起来,刚才自己好像要死了,突然觉得什么濒死体验都是骗人的,老祖宗说人死如灯灭才是实话,只是自己这盏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亮回来了……

扭头一看旁边的江毛毛,眯着小眼睛,嘴角一抽一抽的动,像晕倒了,又像睡着了。其实江毛毛是累的虚脱了,再加上电量耗尽,已经进入了超低电量的节能模式。

江晓俞还以为它是遭了毒手,张嘴就骂上了:“这帮禽兽,居然连这么天真可爱的小宝宝也不放过。”

这时候如果有人能采访一下正在阎王殿奈何桥接待处,办理死因登记的蛇男,对方一定会哭着说:“这个肉球儿才是真的禽兽不如~!”

江晓俞站起来看了看,四周一片狼藉,明显有战斗过的痕迹,但是那三个人都不在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认为自己一定是得到了世外高人出手相救,然后不是把这三个人带走了,就是就地销毁了,毕竟这边的规矩是一切以保密为优先。

抱起江毛毛,帮它掸掉身上的土,江晓俞就要转身回家,一回头看见路边停着的那辆小货车了。

“卧槽”一声惊呼,因为看见车已经瘪了,车身上还镶着一颗石头球,从来没见过这种喜感的场面,江晓俞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样的神操作才能造成这样的交通事故。

看热闹的好奇心暂时压倒了劫后余生赶紧回家的冲动,江晓俞看周围没人,就慢慢接近了这辆小货车,车里也没人,但副驾驶的座位上有一个小木盒,他看着眼熟。

第四十五章 震惊

透过小货车碎了一半的玻璃,江晓俞觉得这个小木盒越看越眼熟,他一下子想起来了,这是在后海博物馆看见老赵的那天见过的。

那天老赵回来看见九尾狐和姜瑞茜在院儿里坐着,然后自己下到地下展厅,再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的就是这个盒子。江晓俞觉得准错不了,因为这木盒的颜色、尺寸和花纹都跟自己印象里的一模一样。

幸亏汽车玻璃已经碎了,江晓俞伸手就把这个小木盒掏了出来,他心里想着,反正这东西也不该是这三个恶人所有,万一里边再藏着什么秘密,被路人捡去了也不好。

回到家里,先把江毛毛放到充电器上,江晓俞连喝了两杯水,定了定心神,那种大难不死的兴奋劲儿过去了,这才觉得浑身一阵酸痛,就像每次一开学体育课上的素质训练,练完去跑了个马拉松,然后回来又练了一节课一样。

他把浑身是土的脏衣服脱了先堆到地上,勉强冲了个澡,再躺到床上,这时候是一动也不想动了。

但眼瞅着这个小木盒,还是想起了那几个妖怪最后说的话——乌鸦提到了破狐狸手上的宝贝,黑牛说东西拿到手了,要去找宝库,难道这一连串的事件背后,他们要的就是这个小木盒子?难道老赵拿走以后又偷偷交给了佚冶,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江晓俞觉得这事越想越神,天大的谜团全在这小木盒里装着,太刺激了。一翻身坐起来,就把这木盒打开了。

有点意外,这盒子既没上锁也没什么机关,盖子一掀就开了。

更意外的是,盒子里的软垫上,规规矩矩的摆着一只手表。

江晓俞已经有点习惯了,既然法源寺秘密通道里能藏着作假的古书,结果最后变成一个手机app,还敢起名叫和谐社区,那苏妲己墓里取出一块手表又能怎么样?再说了,他们不是讲究隐蔽么,说不定原本是个灵石、魔镜之类的古典法宝,现在给改成手表了也说不准。

“他们什么干不出来,非要评论的话,只能说这帮妖怪与时俱进的有点过分了。”江晓俞心里说。

拿着这表左右端详,还是个智能手表,led大屏幕,橡胶表带,跟某大品牌新出的xwatch差不了多少。江晓俞越看越喜欢,一下还就给戴上了。手表戴在左手腕上,表带的搭扣刚一按上,手表的屏幕就亮了,显示了四个字:

灵魂绑定

江晓俞玩过几款网游,如果按游戏里的意思,灵魂绑定,就意味着这东西彻底归自己了,想给别人也给不了,当然,别人想拿也拿不走了,人在塔在,呃不,人在表在。

“这……”江晓俞觉得情节发展有点快:“这上古神器就归我了?莫非,我得去找妖族在海外的宝库去了?”还是有点不可思议,伸手想把表摘了,这才发现,表带的搭扣变得就像焊死了一样,反正就是摘不下来了。

“那我就得着了呗,结缘了。”江晓俞倒是也不客气,躺在床上研究了半天,好像跟别的智能手表也没什么区别。打开蓝牙,把手表跟自己的手机配对连接上,这手表居然第一时间跟和谐社区app联动了,一按表盘边上的按钮,就翻页显示自己的硬币余额和技能状态。

看见自己这唯一的技能——阅读空气,江晓俞心里有想法了……

他觉得今天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全靠的是运气,甭管是哪路神仙路过此地搭救了自己一把,这样的好事可不是每回都能遇上的。

“还是得尽快学个战斗技能,哪怕不能打人,能提高抗击打能力也是好的。”江晓俞在心里暗下决定。

想着想着,困意袭来,江晓俞迷迷糊糊就睡着了。梦里自己成了个大侠,举手投足山崩地裂,骑一头小毛驴儿带着何小胖行走天下,背着一壶浊酒在关外野游。后来得了一本武林秘籍,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他一看这书就肚子疼,越看肚子越疼。

后来疼醒了,尿憋的……

江晓俞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礼拜天中午了,看江毛毛还在充电器上呼呼大睡,赶紧穿衣服下楼觅食去了,不知道怎么那么累,还那么饿。

吃完饭回来,正好碰见老何带着何小胖在楼门口,跟邻居聊天。

老何说:“五哥,咱得有六七年没见了吧,你这南下做生意去了,中间也不回来看看我们。“

被称作五哥这人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咳,前几年那不是欠债没还清么,也没法回来。”

“现在还清啦?”老何追着问。

“也没呢,债主去世了……”

江晓俞远远听着想乐,这是多么real的谈话,简直硬核boy。

老何又说:“那什么,五哥你看,这就是你大侄子何盼,你看长的像不像我?”

五哥弯下腰捏了捏何小胖的大脸蛋子说:“像,这孩子长的虎头虎脑的,一看将来就有福气。”

老何越说越得意:“这孩子还聪明,我那大女儿随她妈,太霸道,一根筋。何盼随我,脑瓜儿灵活。”

说着老何慈祥的拍了拍何小胖的后背:“来儿子,打个招呼。”

何小胖一抬手:“五哥!”

“……”俩人都愣了。

这时候何小胖一扭头看见江晓俞了,挣脱老何就飞奔过来,一手抱着他的福娃,一手抱着江晓俞的大腿,抬起头说:“江晓俞,我姐说你又出去浪去了,我姐找不着你,说再也不理你了,我不找你,我想找江毛毛玩。”

江晓俞赶紧吧何小胖嘴捂上了,一脸严肃提醒他:“我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许在外面提江毛毛,要是让动物园的人知道了江毛毛,该把它抓走了,到时候你就见不着它了。”

何小胖点点头,江晓俞接着说:“你见不着江毛毛,我也见不着,然后我们都不理你,你就特别孤独,特别痛苦,记住了么?”

“我记住了。”何小胖说。

“记住什么了?”

“我特别痛苦。”

“……”江晓俞无奈了,叹了口气,一把抱起何小胖,跟老何打了个招呼,就带他回家了。

江毛毛此时正虚弱着,对何小胖根本没有招架之力,只能任由他摆布。

俩人一会玩保龄球游戏,江毛毛扮演保龄球……一会玩过家家,让江毛毛跟他的福娃结婚……然后江毛毛又变成了一个文玩手把件,被何小胖一顿盘,用手盘完了用嘴盘……

对付熊孩子这种生物,江晓俞是一点办法没有,又不敢把何小胖逼急了,万一他把江毛毛的事情宣扬出去就麻烦了。所以干脆假装看不见,自己窝在床上看手机。

和谐社区里没有出现新的任务,现在还是之前f级剩下那五个,技能也没出新的,还是剩下那些,自己觉得没什么用的。

江晓俞就琢磨,上次任务完成了,马上就解锁了更高一级的内容,这次怎么没动静了?是因为没有学习新技能所以不开新等级么?是因为不开新等级所以没有新任务么?是因为没有硬币太穷所以不出新技能么?还是这次支线没完成,“上面”的人不满意?满脑子问题,没有答案。

这时候手机响了,江晓俞充满幻想,以为是支线奖励之类的好事来了呢。打开手机,原来是陈子赫发了一个链接过来,还有一段话:“赶紧看吧,现在全网都在疯传,就在你家附近,昨天晚上出大事了!”

“昨天晚上?”江晓俞一琢磨,“难道是救了我的神秘高手跟妖怪大战,被群众拍到了?”

点开链接,视频标题是:“震惊!再不看你就out了,美国总统看后都惊呆了,世界上竟然有这种事!”

要不是陈子赫特意发过来,这种标题江晓俞一眼都不会看,但只看了一眼,江晓俞就真的被震惊了。

视频是从远处一座楼上用手机拍的,镜头对准的地方,正好就是昨天自己遇见那三个妖怪的小公园。视频一开头,小公园被一团浓雾笼罩着,什么也看不清,只觉得里边隐约有黑影闪过,不时的还有砖石碎片飞出来。过了一会,一个石头球从浓雾里飞出来,砸在路边的小货车上,又过了一会,一个一头金发全身带电的超人从浓雾里窜出来了,在天上翻了一个跟头,又落回去了。

江晓俞的第一反应是“大爷的太酷了!”,希望自己也能有这么厉害。但一秒钟以后就开始觉得不对劲,赶紧把视频倒回去,定格仔细一看,超人穿的这衣服……

再一看自己堆在地上的那堆脏衣服,江晓俞真的是彻底震惊了。

“难道这是自己?怎么一点不记得?”

再看看视频里那人一头金色长发,再看那人全身、尤其是头发上充斥的电流,仔细看,再看何小胖怀里的江毛毛……临出门的时候生龙活虎的,电充的都要炸了,而现在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江晓俞突然全都明白了。

第四十六章 剑圣

连哄带骗送走了何小胖,把江毛毛抱在怀里,看着它一脸的疲惫,江晓俞心情十分复杂,是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突然有一种感慨涌上心头,他打开手机就进到了和谐社区的任务页面,心想总也得有自己保护江毛毛的一天。

看着唯一一个跟战斗技能沾边的任务:

任务标题:剑圣寻衣钵传人

发布人:东直门剑圣

任务内容:年纪大了,毕生功力不能都带到那边去,有点可惜了。想寻个传人继承我的剑道,大千世界,请有缘人来吧。

发布者留言:最好能是个女弟子,唉,实在不行男的也凑合吧。

江晓俞把心一横,就把任务接了。

不一会就收到了系统消息,把东直门剑圣的联系方式发来了。他一咬牙,任务这就算接到自己手里,好赖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这时候江毛毛也醒了,晕头转向的打了个哈欠,看着江晓俞:“饿……”

江晓俞只能又震惊了一下,赶紧把江毛毛摆到充电器上,真是内心的喜悦久久不能平复,看着它就像看着一个大宝贝,心里说:“你可终于会说话了,而且不是瞎学舌,像是真会说了。”

江毛毛瘫在充电器上,随着电火花一闪一闪,精神稍微好点了,努力抬着眼皮看着江晓俞又说:“累……”

江晓俞感动的都要哭了:“好孩子,你安心休息吧,跟坏人战斗的接力棒现在交给爸爸。”说完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昨天挨打被打开窍了,把语言功能给激活了?”

江毛毛懒得理他,转过去脸朝下又瘫倒在充电器上。

第二天到了学校,感觉全校同学都在议论前天晚上那个小视频,有人说那是超人,有人说那是什么闪电侠,江晓俞作为此次事件的当事人,自然是不屑于参加这种外围讨论的。

张思涵看他表现有点反常,凑过来问:“哎江晓俞,你平常不是挺爱看热闹的吗,这事就在你们家边上,离你那么近,你没过去看看?”

“我那天……晚上……学英语,练听力,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江晓俞开始编。

尘重在旁边听见了:“嚯,就您那英语水平,还练听力那?饭~三扣,俺~的~油~”声音挺大,引起围观群众一阵大笑。

江晓俞一回头,心想尘重这人性格真的坚毅,明明已经跌得头破血流,还要挑衅。看着他说:“呦,你爸爸不是中六合彩了么,怎么还回来上课呀,周末上哪国玩去了?”

尘重气的脸通红,这事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就觉得屁股上挨打的地方还火辣辣的疼。他咬着牙说:“没中,主办方弄错了,已经派人跟我们家道歉了。”

尘重跟谁都没说,这是江晓俞搞的恶作剧,可能是觉得说出来会更丢人吧……

课间操的时候,领操台上又加了一位,江晓俞和李白站在两边,尘重在正中间,看来雷校长也真是个有仇必报的男子汉呢。

放学以后,江晓俞按照系统发来的地址,就到了东直门一带,毕竟是东直门剑圣。

从东直门地铁站出来往西,顺着北新仓胡同走,就到了一个“便民副食店”门前。江晓俞推门进来,就问门口卖馒头的大姐:“您好,东直门剑……”

没等他说完,大姐一脸微笑,指着豆制品柜台:“剑圣老爷子在那呢。”

江晓俞有点愣住了,心想这身份就不保密么……走到豆制品柜台,看见一个干瘦的白胡子老头,正在给顾客买的东西称重,五香豆干、麻辣豆皮、凉拌腐竹,老头随手一抓放到电子秤上,一斤就是整一斤,半斤就是整半斤,重量一丝不差。

抬眼看见江晓俞过来了,老头儿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跟旁边小伙子说了一声:“来你替我盯着点,我去一趟后边。”说完一使眼色,就带着江晓俞穿过了副食店的后门。

副食店后面是个小院,正中间是一个葡萄架,角落里堆着几个破水缸和旧磨盘,破破烂烂的。小院一面连着副食店的后门,另外三面都是其他房子的后墙,从外面街上完全看不见,也算是个世外桃源。

白胡子老头站定了一抱拳:“老朽南博万。”

江晓俞一下差点乐出来,心想您这名字可真够洋气的,也学着一抱拳:“在下江晓俞。”完事又追问了一句:“他们都知道您是剑圣?您这也不瞒着点?”

南博万斜了他一眼:“我平常在公园里教街坊们练太极剑,两码事儿。”

这时候江晓俞往后退了一步,特别恭恭敬敬的弯腰鞠躬一抱拳,学着电视剧里的台词:“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以后徒儿就跟着您了。”

南博万却背着手一梗脖子:“我凭什么要收你为徒?”

一句话让江晓俞张着嘴目瞪口呆,心里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系统任务就这么安排的,您要收徒弟,我需要学功夫,系统就给咱们一撮合,要说为什么……我哪知道为什么。

“我都说了,最好是个女弟子……”南博万仰头看天,小声嘀咕,有点失望。

江晓俞心里说,那有什么办法,我总不能现在手起刀落把自己变成女弟子吧!也来不及了……但脸上还是保持着面对长辈严肃活泼的微笑,小声说:“那您看,我这应该怎么办?”

“怎么办,跟我那豆腐干搁一块凉拌!”老头儿吹胡子瞪眼。

江晓俞委屈的都快哭了:“您不收我,系统这任务也不让我放弃,那我……”

“哼!”南博万一脸的不乐意,“当年一早我就说,不要搞这什么任务系统,还学洋人开什么学院,要我说,还是咱们的师门传承最好,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师傅在外面看上谁了,抓回来就是一个练,有情况要出手了,师徒上下齐心,就是一个打。这帮小子就是不听,我看全是瞎胡闹。”

江晓俞心里说,按您这描述的那是土匪,还抓回来……不过他也听出来了,这老头应该也不简单,一开口就是当年、小子的,显然也是辈分不低。

“这个事儿吧,也不是没有转机……”话锋一转,南博万捋着胡子,斜眼瞄着江晓俞。

“请前辈明示!”江晓俞又是一抱拳。

南博万的表情突然变了,从一身正气变成了小家碧玉,凑到江晓俞跟前低声说:“不瞒你说,我从小练这剑术,到现在还是童子之身,对那感情之事,竟是一无所知。这些年功力再无进境,现在垂垂老矣,有时候夜深人静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我就想,会不会是因为缺了这方面的感悟,才影响了我武道一路上的修为”

江晓俞都听傻了,没想到有人能把搞对象的事情说的这么光明正大,编,你就接着编。

“就在前几日……”南博万又一脸严肃:“为师我感应到了上天星辰的指引,祖师爷跟我说,只要我能谈一场纯真的恋爱,浅尝那青涩的味道,修为进境就能再有突破。你说这神奇不神奇?”

崩溃!江晓俞就这一个想法,我觉得你这老头儿挺神奇,合着小发廊您还看不上了,还非得青涩的不可……心里虽然快开骂了,但表面上还得装到位了:“啊,是嘛,那可是天意,天命不可违啊。”

“可不是,所以啊,收不收你这个徒弟,那就得看你的表现了。”南博万一脸得意,抬起左手,五指并拢,伸手如刀,看似随意往墙角一挥。只是剑气远远的扫过,立在那的一个磨盘“咔嚓”一下就被劈成了两半。

看南博万小露了一手,江晓俞明白了,老头这是考验自己呢,马上又一抱拳:“您果然是贱圣,您这贱,是发自内心的贱,您这个人就是贱。”

南博万一点头:“还算有些悟性,那你就去给为师办了这事吧。”

看江晓俞出门走了,南博万躲在门边上偷偷看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着:“孩子你也别怪我,我不给你点考验,你就不明白机会来之不易,你不珍惜,又怎么能踏踏实实一练几十年呢。放在过去,我一说收徒,那都是人山人海,哪像现在,这人们都搞那些新鲜玩意儿去了……不过要说这新鲜玩意儿,倒是也确实不错……”

老头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手机来,自己坐到葡萄架底下,手机摆好了:“各位老铁,每天晚上的南叔讲故事时间又到了,哎~谢谢老妹儿的鲜花……谢谢李大姐送的跑车,今天想听哪一段儿呀……李元芳智斗小寡妇?好嘞……”

南博万没想到的是,他这点心思其实江晓俞全看出来了,阅读空气这技能,打架没用,防忽悠还是好使的。

但既然是考验,就必须得想办法解决。江晓俞心里就琢磨:让何芝诺来?不行,她得把我掐死。沈语凝?也不合适……

江晓俞突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李白。

第四十七章 论剑

江晓俞给李白发了一条信息,非常客气有礼貌:“李白你好,明天晚上,穿上你漫展cosplay那身衣服,来帮我个忙可好?”

“有演出啊?这事可以联系我们团长,我稍后把联系方式给你。”李白也是个懂礼貌的人,但他低估了江晓俞无耻的程度。

江晓俞回复:“不是演出,我有个……算是老大哥吧,说他从来没谈过恋爱,特想体会一下那种青涩的感觉,我就想找你客串一下,帮个忙。”

“滚。”李白的回复铿锵有力简洁明了。

“你别多想,就是一块儿逛个街,纯真的那种,不把你怎么样,顶多牵个小手手,别怕。”江晓俞不依不饶。

“你死不死?”李白的回复充满了哲学思辨。

“李白同学,这可事关哥们儿的终身大事,你当真不管?”

“管你大爷。”

“亲爱的李白同学,有个事儿吧,我得跟你坦白交代。我最近手老是抖,可能是帕金森前期了,我就怕你那照片,哪天我手一抖,一不留神发给了谁,挺不好的,是不是?我可不是威胁你啊,绝对不是,你别多想。我这个忙你到底帮不帮?”江晓俞十分坦诚……

“你无耻。明天几点?”

“七点整。”

“你就是个禽兽。哪儿见面?”

“杨梅竹斜街,东口。”

“你是卑鄙小人。明天见。”

“谢谢啊,完事我就把那照片删了。”

如此一来,事情就办了,江晓俞非常得意。至于安排在杨梅竹斜街,他是这么考虑的,如果李白需要换个衣服什么的,可以去党哥家里。而且万一要是南博万老爷子冲动了,还可以喊党哥出来拦着点,避免老爷子走向犯罪的深渊,晚节不保。

第二天江晓俞一整天都不敢跟李白对视,俩人坐在一个教室里互相假装看不见。一个是做贼心虚,没脸抬头。一个是眼里冒火,直想杀人。

一放学,江晓俞撒腿就跑,直奔东直门。进了副食店见着南老,一拍胸脯:“师父,您那青涩的心愿,徒儿替您搞定了!”

南博万一脸尴尬,扫了一眼副食店里各位同事,拉着江晓俞就奔后院了。

“瞎吵吵什么吵吵,当着那么多人……那什么,青涩的味道,有了?”老头儿说着说着自己咧嘴乐上了。

“那必须的,师父您的心愿,就是徒儿我的使命。”

“呵呵呵,好,好……”老头儿脸上都笑开了花儿,“那咱怎么安排呀?约在哪天了?”

“就现在,马上就走,我这就是接您来了。”

南博万一摸脑袋:“啊,那我这造型,我这头发……”

“您那头发也不多了,造不造型区别不大,赶紧走吧,他说就喜欢您这样的。”一通糊弄,江晓俞拉着这位师父就出门了。

到了杨梅竹斜街的东口,正赶上饭点儿前后人多的时候,江晓俞拉着南老爷子找了个靠墙的地方等着。

没一会,李白就到了,江晓俞远远儿的冲他招了个手,李白穿的跟那照片上不完全一样,多穿了一件外套,江晓俞非常理解,心里说这是自己大意了,回头得跟李白赔个罪。

南老爷子看江晓俞招手,赶紧问:“是她呀?”

“对,就是他,行么?”

“行,太行了!”老头儿眼都直了。

这时候李白也走过来了,江晓俞凑到南老爷子耳朵边上,小声问:“那我这徒弟您收了?”

“收了、收了。”南老爷子连头也不回,把江晓俞直往一边扒拉,自己就迎上去了……

连介绍带寒暄了几句之后,江晓俞看着南老牵着李白的小手,身影沿着杨梅竹斜街逐渐远去,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愧疚,只能用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来安慰自己,等有了合适的机会再报答他吧……

从这一天开始,江晓俞就正式拜进了南博万老爷子门下,两人以师徒相称。也不知道南老爷子从前一共有多少个徒弟,反正现在、眼下,就只有江晓俞这么一个。

开头几天,南博万老爷子也不教他什么东西,就让他打扫院子,给花草浇水。再把那几个旧磨盘从东墙搬到西墙,再从西墙搬回东墙。江晓俞倒是也不着急,反正电影、动画片里边都是这么演的,师父得先磨砺徒弟的心性,总之就是干一些没有意义的事呗。

这天下午,江晓俞扫完了院子,把师傅积攒了一个星期的袜子给洗完了,又就着洗袜子的水给师父煮好了热汤面,正在墙根儿底下叉着腰小声骂街。南博万老爷子看这孩子品性不错,就伸手把江晓俞叫到了跟前。

“觉得辛苦不辛苦呀?”老头儿一脸慈爱。

“不辛苦!”江晓俞心里说,你给我洗袜子试试,你这话问的,你能不能再假点。

南老爷子对这个回答挺满意,笑眯眯的接着说:“来,我问你个问题,你琢磨琢磨。咱们练的是剑,而不练刀,不练枪,你知道这里的缘由么?”

终于开始要教正经的了,江晓俞心头一震:“不知道。”

南博万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十分严肃的说:“因为使剑的人看起来档次高一些。”

“……”江晓俞不想说话。

“这里边的的道理太深奥,你一时半会儿还理解不了,师父先简单给你讲讲。”南老爷子慢悠悠的坐在台阶上,招呼江晓俞坐在旁边,接着说:“你想啊,要是几个人荒郊野外狭路相逢,你看对方是个使刀的,你的直觉告诉你,这人不是个走镖的镖头,就是个跑江湖的野汉子。”

江晓俞一想还真是,点了点头,南老爷子接着说:“见着用枪的呢?不用多想,肯定是战场上下来的,年纪大的就是老武官卸甲归田,年纪轻的就是老武官的儿子初出茅庐。”

“别的兵器还不如这俩,你掏出一对儿分水峨嵋刺,人一看你就是跑船的出身。那些奇门兵器更不灵,说的天花乱坠的,动手之前掏出一个什么连环什么叉的玩意儿来,直觉,直觉会告诉你这人是乡下来的。”南老爷子越说越投入。

“唯有使剑的,甭管你这功夫多么的稀松平常,只要往这一站,表情绷住了,越严肃越好,对方他就不敢小瞧了你。会留给你一个非常广阔的表演空间,吹牛也有底气是不是?”

仔细一想,江晓俞觉得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就是琢磨深了有点不是滋味……

“你没有江湖经验,说多了你也理解不了,师父就再给你讲一个点:真到了高手过招的时候,彼此功夫的长短也就是在毫厘之间。”南博万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掐到一块比划了一下,“这种时候靠的全是心理,气势上绝不能先输了!”

说完了南老爷子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就走到了院子中间,随手从葡萄架上折了个嫩枝。手上拿着这嫩枝一甩,“啪”的一声,叶子全掉了,树枝挺的笔直,弯腰就在地上写了个篆体的剑字。

南老爷子指着这字说:“昔葛卢之山,发而出金,蚩尤受而制之,以为剑铠矛戟。说多了你也不懂,按你们现在的记载,《山海经·大荒北经》里有这一段。剑就是从这来的,不但是百兵之首,更是出自蚩尤之手,所以剑这个东西,自打它第一次被铸出来的那一刻起,便是亦正亦邪的,你记住了。”

“亦正亦邪,便如这光影交织,明暗相倚,阴阳虚实互为表里,终成世间万物。”南老爷子说着又用树枝在地上写了个甲骨文的“刃”字,接着说到:“这剑虽有两刃,而刃终只有片锋。你看这字里象形之意,所谓刃,便只是刀上这一点儿而已,你一定也记住了。”

江晓俞听得似懂非懂,觉得好像挺有道理,又有些不明白。总之再看着自己这位师父,形象倒是比之前高大多了。

“不过刀剑这些东西,无论说的多么文雅,终究是杀伐之器。追求的,不过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不管你什么门派招式,终究都是这么个道理。”老爷子说到这,脸上尽是风霜,想来应该颇有些往事。

“所以用剑的心法,不过六个字,你记好了。”老爷子一脸严肃,紧盯着江晓俞,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以-无-厚-入-有-间。”

“这是庖丁解牛?”总算有一点江晓俞知道的东西了。

没想到南老爷子摇了摇头,徐徐说道:“这是庄子笔下的庖丁,有人看见的是庖丁解牛,左右不过一屠夫而已。有人看见的则是庄子借庖丁之口论道,讲的是天地之道也。”

“师父,那这六个字应该怎么理解?”江晓俞问到。

“要说简单也简单。”老头儿微微一笑,“无厚就是说你的剑刃要锋利,薄的跟没有一样,才是最好。而有间,就是说你要找目标最薄弱的地方,也就是它的破绽。用你最锋利的一点,去攻对手的破绽。”

“要说复杂点……”老头扭头看了一眼江晓俞,“你物理学的怎么样?”

江晓俞瞬间脸就黑了,心里说师父您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南老爷子有点失望,“那就算了,要不然师父可以从量子物理的角度,通过粒子之间的强作用力和弱作用力来给你讲讲,算了吧。”

南博万一抬手就回屋了。

第四十八章 剑在人在

南博万老爷子刚要走,又回过头跟江晓俞说:“咱们店里张姐明天过生日,晚上就在院里吃烧烤,你带几个朋友过来,热闹热闹。”

江晓俞一想,正好请李凌云和沈语凝过来。老赵和九尾狐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虽然不能跟他们俩把实话全说了,但多少应该有个交代,也让沈语凝不用再担心了。

所幸两个人都没有别的安排,一说就都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江晓俞在东直门地铁站等着,人到齐了带到南老爷子的副食店,互相介绍之后就都去后院干活。

支起烧烤架,点上炭火,很快就准备好了,大家围在一块开始吃。南老爷子为了给老寿星张姐助兴,还站起来舞了一段太极剑。

酒过三巡,南老爷子当主播的劲头儿上来了,开始讲黄段子,污力全开。江晓俞就叫上李凌云和沈语凝,仨人挪到东墙根儿旧磨盘上坐了,准备说点正事。

开门见山,江晓俞说:“网上那个视频你们都看了吧?就在我们家附近,通惠河边那个金发超人视频。”

沈语凝点点头,表示看了。李凌云还追问了一句:“这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江晓俞咬了一口烤鸡胗,“那天我就在现场,姜瑞茜,老赵,佚冶三个人的仇,就是他给报的,我从头给你们讲讲。”

俩人都不说话了,等着江晓俞的下文。

“那天我不是先去了物流公司么,打算应聘一下,然后看看最近都有什么人入职离职,说不定能有些线索。结果人家只招司机了,不要我,我又回来了。没想到,我晚上吃年糕吃顶了,胃里难受,就想去楼下走走,刚溜达到河边,就遇见那三个人了。”

“监控里那三个人?”李凌云问。

“正是他们。监控里看见的是他们,在老赵家遇见的是他们,在博物馆对老赵和瑞茜下手的是他们,后来又找上佚冶的还是他们。”江晓俞喝了口水,压低了声音说:“当时他们那个领头的,说我知道的太多了,不能让我再活着了,又说让我死个明白,就多说了几句。这时候,那个一头金发的人出现了。”

江晓俞拿眼神一扫,看李凌云和沈语凝都听入神了,心想自己编的应该是合情合理,又接着说:“那个金发的人跟我说,这仨人作恶多端,他是一路追到这的,就是要灭了他们。他让我靠边儿站,然后就开始动手了,跟你们在视频上看的一样,当时我就在旁边。”

“他厉害么?”李凌云问。

“太厉害了,简直不是人。”

“你没事吧?”沈语凝看着他,表情怪紧张的。

“我要有事还能坐在这么,反正咣咣一顿打,他就把坏人都收拾了。后来起了一阵大雾,什么也看不见,等雾散了,他们人就都没了。”

“是不是那仨人跑了?”

“不可能,你们是没看见,实力差距太悬殊了,简直是碾压、吊打,我估计是把人带走了,不是蹲监狱就是找地方埋了。”

说完了江晓俞一伸左手,露出那块智能手表:“这是我在现场捡的,听那仨人说的话,他们找上老赵和佚冶,为的就是这个。”

俩人一脸疑惑,实在想不出来这么大事后面怎么可能就为了一块手表,就算大金表也不值当的,何况还是个电子表。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江晓俞转过身看着沈语凝,“你记得么,咱们俩躲在小屋里那天,老赵中途来了又走了,走的时候拿了一个小木盒子?”

沈语凝想了想,使劲点头。

“这表就在那盒子里,不过也没准盒子原本装的是别的什么东西,不过这表也挺邪门的,戴上就摘不下来了,不信你们试试。”

……

三个人聊的挺开心,看沈语凝放下心来,江晓俞也就算踏实了。

“月上三杆方夜静,日出四海可天明。今夜静悄悄,明月当空照,吃完小烧烤,可以休息了……”南老爷子借着酒劲作诗一首,引得葡萄架下一阵大笑,笑完了大家开始起身收拾东西,烧烤局看来是结束了。

江晓俞准备跟沈语凝一块走,毕竟比较顺路,刚要出门,他师父在后面喊:“你干嘛去啊?”

“我回家呀……”江晓俞一愣。

“碗还没刷呢你就想走,回来刷碗去!”

“……”

看着沈语凝和李凌云并肩走远,江晓俞心想,大意了……

刷碗的时候,南老爷子特意到厨房看了看他,临走说了一句:“不该说的都没说,还算你小子不太傻。”

刷完了碗,又把院子都收拾了一遍,师父开恩,说衣服先不用洗了,天色不早,明天再洗。江晓俞这才走出副食店,坐地铁回家。

一上地铁,手表突然震了两下,江晓俞习惯性的掏出手机,一看没有任何消息。再抬起手来,手表的屏幕随之点亮,居然是收到了不知道哪发来的推送新闻……

“九尾狐联合会今日发布倡议书,号召族人退出演艺圈,还文艺界一片朗朗乾坤……”

“据好奇号火星车未披露资料显示,在火星表面发现了神秘古代遗迹,有专家分析,这或许表示山海妖族最早是从火星迁徙而来……”

“如何长期良好的融入人类世界,是一直困扰我们山海诸族的老大难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我们听听白泽一族的莫问天教授怎么说……”

“山海气象台提醒大家,黄金周假期即将到来,但南太平洋一带出现了一股不明洋流,疑似有原种古生物出现,建议大家在制定旅游计划时进行合理避让,注意安全……”

新闻还带着标题配图,乍一看跟当日头条差不多,可再一细看江晓俞立马儿震了。要不是之前多少有过接触,肯定以为这是某个恶搞app玩的大型角色扮演活动。

“太猎奇了……”江晓俞一边看一边感叹。

这天下午,南博万老爷子背着手,正在给江晓俞讲剑道理念,江晓俞一边洗衣服一边听着……

“剑法的第一层境界,就是人剑合一,人即是剑,剑即是人,此为剑人。”

“剑法的第二层境界,讲究的是手中无剑,剑藏心中,你虽是赤手空拳,却能以剑气伤人于千里之外,此为剑气。”老头一挥手,又削去墙头半块砖。

江晓俞手里搓着一条裤衩,头也没抬:“好!师傅厉害。”

“剑法的第三层境界,讲的是无剑胜有剑,手里无有剑,心里也无有剑,处处无剑,而你又处处皆剑,此时便不是剑人,而是剑圣。徒儿听明白了么?”

江晓俞心里说我明白了,您不但是贱人,还是贱圣。他放下手里刚洗完的裤衩,抬头看着师父:“师父,我有点明白,又有点不明白,您说的都挺带劲,那我怎么练呀?”

“你不要急。”南博万背着手说:“讲清楚道理,你再去练,那便如滔滔大河一泻千里。”

“比如修仙小说里写的那种,先找一把剑,再把它练成本命的法宝,那都是误导。剑终究是剑,把它练得再聪明再像人又怎么样,它还是剑,剑没了怎么办,剑被对手毁了怎么办,除了吐血你还能怎么办?本命法宝废了,你的武功至少废了一半。”

江晓俞一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

“所以咱们讲究的,是把人练成剑。练成了之后,就真正实现了人在剑在,剑在人在。从此你就是剑,你的人就是剑。”南老爷子指着江晓俞说的眉飞色舞,江晓俞觉得本门的心法有点侮辱人……

“所以本剑圣的心法口诀……”老爷子特意咳嗽两声,表示重点来了:“就是简单的一句话,最适合你这种脑瓜儿一般的孩子,我马上要说了,你可仔细听记住了,忘了我可不说第二回……”

江晓俞心里说你可太墨迹了……

“口诀就是:我就是剑!”

江晓俞傻了,这口诀也太简洁了,太侮辱人了……

“师父,那这口诀我应该怎么操作它?”江晓俞感觉自己的智商余额已经严重不足。

“念啊,大声的念,使劲喊出来,一遍一遍的喊,由衷的、发自内心的喊。把你心底里的欲望、愿望、冲动一块儿都喊出来!”

江晓俞心里说我现在的愿望是想回家,这么丢人的功夫我不想练了。

“我就是剑……”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大点声,放开点,直面本心!”

“我就是贱。”

“再大声,喊出来!你想不想走上成功之路!”

“我就是贱!”

“好的继续,努力实现你自己!”

“我就是贱!!”

“很好,想成功,先发疯,头脑简单往前冲!”

“我就是贱!!!”

“不怕万人阻挡,只怕自己投降!”

“我就是贱!!!!”

“没有失败者,只有放弃者!”

“……”

俩人就这么对着喊,仿佛大型传销洗脑现场一般,江晓俞也想开了,好像这人一不要脸,身心就舒畅多了,喊起来还略有一丝快感……

第四十九章 入道

一大早,江晓俞抱着江毛毛,正在聚精会神看电视。

他觉得怀里这个小毛球,最近的表达能力有了不小的提高。还记得刚从锅炉里逮出来的时候,它只会胡说八道,跟鹦鹉学舌一样无脑重复电视剧里的台词,自己还误以为它是个会说话的大宝贝。

后来它干脆连电视剧台词都不说了,只会“niania”叫两声卖萌,而最近江毛毛突然开窍了,偶尔就能蹦出一个字来,而且字的含义和情景是匹配的。

比如你要是挡着它看电视了,它会说“滚”,善意的提醒你挪开点……你要是一生气把它电视给关了,它会微笑着跟你说“干”,表达不满……动画片一开始就喊“skr”……

江晓俞觉得这可不行,再这样下去挺好的孩子一说话就跟嘻哈导师一样了。

为此,江晓俞特意下载了整套的《诗词盛会》电视节目,陪着江毛毛一块看,就为了提高它语言文学上的素养,增加它的词汇量。这时候屏幕里正好是个高高瘦瘦的妹子,穿着汉服,在回答主持人的问题,江晓俞看得直要流口水:“美,好看,漂亮……”

一期看完了,江毛毛的学习态度并不端正,因为耽误了它看动画片,满脸不乐意。江晓俞就开始教育它:“你怎么那么不爱学习呢?”

江毛毛扭着头,撅嘴不说话。

“我可告诉你,这都是文化,学了对你将来有好处。”

“屁……”

“哎!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刚才主持人都说了,我觉得特有道理。你有文化,你开心的时候可以说‘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要不你就只能‘哈哈哈哈哈哈哈’。

“等你长大了,爱上了另一个毛毛,羞羞的时候,你可以说‘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你不学习,就只能说‘嘿嘿嘿嘿嘿嘿嘿’。”

“下雨了,别人说倾盆大雨瓢泼大雨,你说瓢泼大盆倾盆大瓢好大的雨。旅游去了,别人说秋水共长天一色,你说好看,到时候你惭愧不惭愧?”

“不。”江毛毛也挺倔,小眼睛斜楞着,就是不服,反正不看动画片就是不乐意。

这时候听见“当当当”有人敲门的声音,江毛毛一下就怂了,满脸悔过与求助,特别委屈的看着江晓俞。因为这敲门的声音是从低处发出来的,这个位置一听就是何小胖来了。

俩人赶紧关了电视,谁都不说话,坐好了一动不动,假装屋里没人。

过了几分钟,听外面没动静了,江晓俞这才站起来,拉开门想看一眼。这一开门不要紧,一个福娃的脑袋顺着门缝就塞进来了,这时候关门都来不及了。

何小胖一探头:“江晓俞你没想到吧,刚才我都听见了,嘿嘿嘿嘿嘿嘿嘿。”一脸欠样儿。

“……”江晓俞心想,这孩子变聪明了,以后可不好办。

好不容易送走了何小胖,一抬手,表盘自动点亮,缴获来的智能手表显示现在是十一点了。江晓俞对这个表非常满意,怎么看都是最新款,给自己省了几千块钱。

心里盘算着,这个钟点,去南博万师父那正好能赶上吃中午饭,去晚了吃完了,去早了还得自己下厨房,这个时候正好。

在副食店门口先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不就是贱么,谁没贱过,人至贱则无敌。有个哲学家说过,人前伟光正,炕头儿贱兮兮……”深呼吸两口,这才推门进去,看见南老爷子趴在柜台上,一手捏着手机,一手端着煎饼,正在做网络直播。

“各位老铁,我那不孝的徒弟不来给我做饭,孤寡老头只能啃煎饼,惨不惨?请给位老铁献出你的爱心,给个双击……”

江晓俞无语了,只想单方面终止这一场师徒关系。

扭头看见江晓俞来了,南博万赶紧在直播间跟粉丝告别,从柜台后面出来:“徒儿,我左等你不来,右等你不来,结果做饭就来不及了。你吃了么?没吃吃一口。”举着煎饼就往江晓俞面前递,倒是热情。

“我……吃了。”

“吃了就开练吧,走。”南博万三两口就把煎饼吃完了,渣儿都没剩,挥手就去了后院。

到了后院,南博万抬眼看了看天色:“时间还早,先喊一会口诀吧。”

……

一小时后,南博万老爷子背着手溜达过来了:“徒儿啊,今天师父给你讲讲咱们这个剑道修炼的三步走……”

还没说完,江晓俞忍不住问了一句困扰了他好久的问题:“师父,咱们有门派么?”

“当然没有,我是剑圣,所谓超凡入圣,那些帮派门派都是凡夫俗子之举,师傅超脱了,超脱懂么?”老爷子一边说,一边把双手放在胸前,反复做一个翻转托举的动作。

江晓俞明白了,明白了再也不要跟这老头说正经事,举手就喊:“师父英明!”

“嗯……”老爷子挺满意,接着说:“所谓剑之大道,第一步是要有剑气。没有剑气,你就是个普通人,你就成不了剑人。但是不要说剑气了,就算练上十年八年能有气感,便已经是万中无一的天资了。”

南老爷子说这些,是想刺激刺激江晓俞,用挑战激发动力。老爷子深深的感觉到,现在这个年头,无论人和妖都不愿意吃苦,与其按部就班的练,倒不如激发起孩子的一点逆反心理——你说我不行,我偏要做给你看。诶~说不定还能更努力。

再遥想自己当年,初有气感是在十八岁,从三岁开始拜师练功算起,用了十五年才迈过这道坎儿,已经是天下无敌的神速了。

“无敌也是一种寂寞……”老头不禁感叹起来。

“第二步是观瑕,观察的观,瑕疵的瑕。我前几日跟你说的,以无厚入有间,所谓有间便是这个瑕。你能不能一眼看出对手的破绽跟缺陷,也全在你的修为。”南老爷子说完,弯腰取了一根草叶,又吹了吹墙角磨盘上落的土,看好了位置用草叶一刺,不小的一只石磨盘应声而碎,分崩离析。

老头儿拍拍手上的土,一脸得意:“不过这个不急,等你有了剑气再说吧,估计……”上下打量了江晓俞一番,“估计等你儿子也有你这么高的时候吧。”

江晓俞苦着脸:“师父,当年您练了多少年成的?”

老头儿一眨眼:“三年练成(哼,我十八岁便名扬天下,我三年,你说不定三十年)。”

“呦呵。”江晓俞心里一乐,老头儿表情上终于露馅了,实话都让自己看出来了。再一算,十八岁练成,练了三年,说明是十五岁开始的,而自己今年十七,差不多嘛。想到这觉得也没什么区别,就随口“哦”了一声。

南老爷子以为江晓俞多少得震惊一下,哪怕假装的,没想到他“哦”了一下就完了。其实江晓俞是理解错了,师父说的三年,是有了气感之后再三年,可不是从一条废柴开始的三年。

“这第三步,名曰破敌,现在你先不用想,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你没事就喊喊口诀,等有了剑气再说,不着急,急也没用。”

江晓俞以为这口诀要喊上三年,有点颓。但在老爷子心里,这口诀得喊上十五年。

“师父,那我这口诀练到什么时候才算是成了?什么时候才能有气感?”

“放在过去,你这本事练到什么程度了,都是老师给看,是入门,是一阶,是二阶,老师一看,摸摸你的经脉就知道。现在么,好像你们那个系统里也能看见,不过那都是些世俗微末的本事,为师教你的剑道可以说是大道无极,并没有境界、阶段、等级这些分别,谁也看不出来,只能靠自己体会,全在心里啊。”南老爷子伸手拍了拍胸口,接着说:“至于气感,你就从口诀里感悟吧,该有自然就有了,信则灵。”

江晓俞从来没注意过技能等级的事,也从来没仔细看过,听师父这么一说,赶紧在表盘上一顿按,打开了技能状态这个页面,上面显示着自己已经有了两个技能:

阅读空气1

剑人

阅读空气后面那个1是一半黑色一半白色,江晓俞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自己猜可能是一级半的意思吧。

剑人这个技能后面果然没有数字,跟师父说的一样。

不过江晓俞转念一想,这才真有了一种震撼的感觉:“自己喊了几天口诀,真就学会了?看来这羞耻感爆棚的口诀是真的!”

南博万看他张大了嘴,一脸惊讶,不屑的说:“还有靠闻味儿学的本事呢,这世界大了,你小子没听说过的还多着呢。”

从这天开始,江晓俞的心态发生了转变,再也不觉得这口诀丢人了,也适应了。走到哪念到哪,地铁里也念,教室里也念。尘重还以为他自知作恶多端,现在有了悔过之心。

就这样,时间似水流逝。

第五十章 宇宙

语文课上,章惠莲正在批判江晓俞的作文,说他的作文主题过于充满幻想,不够脚踏实地,说白了就是净扯淡了。

江晓俞认为自己就是爱幻想,但爱幻想有错么?

有一次连着看了三部《eva》的新剧场版,江晓俞莫名觉得自己将来也会有这样的生活,只不过隐藏的能力还没有被挖掘出来,就像“碇真嗣”一样,早晚会在某些方面成为独一无二的人,并且遇到自己的凌波丽和明日香。

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神秘的人突然从某个角落里站出来,告诉他,你江晓俞是个多么特别的人,之前是不希望你过早暴露,现在时机到了,该轮到你拯救世界了。

他刚想站起来跟章惠莲解释这一切,解释为什么我们应该对生活报有幻想,但低头看见了自己手上戴的这只手表,马上觉得这一切都不用再解释了,因为自己曾经的幻想,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开始在实现了。

他认为眼下这一切只是个小小的开始,早晚有一天,或许就在他吃午饭的时候,食堂的赵经理刚给他盛上一大碗面条,一架银色的直升飞机就会“突突突”的飞过来,从天而降落在操场的正中间。飞机上下来几个身穿黑皮衣的人,看都不看雷校长一眼,直接走到食堂,跟他说江晓俞先生,现在不是吃炸酱面的时候了,“上面”在召唤你,s级任务现在为你特别开启,黑暗古龙又在南海现身了。

他们会给自己递过来屠龙的宝刀和阿尼玛的大风衣,并且跟在自己身后,在全校师生注视的目光中登上飞机,螺旋桨转起来掀起狂风,吹的人睁不开眼。

所以他点头微笑,欣然接受了章惠莲的批评。

临放学的时候,同桌林雪收拾书包,一张纸从书本之间滑了出来,大红大绿颜色鲜艳,完全不是林雪平时书香翰墨的风格。

江晓俞捡起来看了一眼,是一张音乐节的海报,就在这个周末,地点是石景山的雕塑公园。上面有几个乐队名字,字体又大又显眼:喂马、碎肉贴饼子、外星人小姐、白金之星……

“你这海报哪来的?”江晓俞随口一问。

“啊,我也不记得了,可能是街上发小广告的塞给我的,我就随手夹在练习册里了。”林雪说着,把海报从江晓俞手里拿回去,又夹进练习册里了。

“要我说可千万别跟搞乐队这些人扯上关系。”江晓俞开始胡扯。

“搞乐队的怎么了?”林雪一边收拾一边说。

“你要是幸运的话,能找到一个哈草的贝斯手。”

“那要是不幸呢?”

“不幸就找一个鼓手呗。”

林雪白了他一眼,背上书包走了。

晚上江晓俞从南博万老爷子那喊完口诀回来,在楼下正好碰见何芝诺,看时间应该是刚下晚自习。

“江晓俞,一会去楼顶坐会儿啊,物理竞赛可算是完了,我得放空一下。”何芝诺一边说一边伸着懒腰。

“那必须的,我就是您的三陪,陪吃陪喝陪聊。那个……物理赛的怎么样?”

“还不知道呢,今天刚比完,排名下来还得几天。行了先不说了,我先回家把书包放下,一会楼顶见。”说完一溜小跑,也不等江晓俞一块走,自己先窜进了电梯。

自从搬到安化楼住,江晓俞经常一个人到楼顶来看星星,坐电梯到顶楼,再从管道间的梯子爬上去,就到了楼顶上的一个平台,早已轻车熟路。

等了一会,何芝诺也来了,穿着绒布睡衣和夹脚拖鞋,头发还湿着,身上散发出淡淡的浴液气味。两人对视了一眼,很有默契的互相都不说话,抬头看着天上。

这时候暑气未消,秋寒未至,许多著名的冬季亮星就已经耐不住寂寞,在角落里悄悄登场,争相辉映在深远无边的天幕之上了。趁夜逃离城市的喧嚣,把楼顶当作山顶,银河已缓缓移至前方。望着漫天繁星,两个人体会星空下难得的宁静时光。

“江晓俞,你觉得这世界上有外星人么?”何芝诺仰着头说。

“肯定有啊。”

“你的理由呢?”

“理由……我从小就喜欢在楼顶瞎溜达看星星,比如就在北天的飞马座。”江晓俞伸手给何芝诺指了指,“天气特别好的时候能看见,就在那,离我们大约有50光年。你想啊,这么远的距离,一束光也要跑50年,而在我们身后还有它更漫长的路要走,这一束光不知道还要几百亿年才能跑到宇宙的尽头。”

江晓俞扭头看着何芝诺说:“如果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这束光只有在经过地球的这一瞬间,才被我们看见的话,你不觉得这样的宇宙寂寞了一点么?”

“哼,要不然你考试总不好呢,就你这种证明方式,判卷老师不给分的。”何芝诺笑着捋了捋头发,“不过这些东西你懂的还真多。”

“我教你个顺口溜儿吧,你肯定一学就会。”江晓俞一边用手指着夜空一边说:“夜空北斗靠地平,仙后五星空中升,仙女一字指东北,飞马凌空四边形。英仙星座照夜空,大陵五星光会变南天寂静亮星少,北落师门赛明灯。”

江晓俞越说越来劲,有点刹不住车了:“这时候天上都是王公贵族,你看这边,仙王,仙后,仙女,英仙,飞马,鲸鱼。天顶偏东是飞马座,仙女座就是在飞马座东北的一字形星座。仙女座北面是w形的仙后座,仙后座西面是仙王座,东面是英仙座。英仙座与仙后座之间是英仙座双重星团,仙女座则有一个著名的大星系叫仙女座大星云。这是一个比银河系还大得多的星系,也是北半天中距离我们最近的一个星系……”

何芝诺也不打断他,也不确定他是真的懂还是信口胡说,反正就静静看着,等他说完了:“哎我说江晓俞,你就不能把你这积极性用点在学习上么?”

“那你得找老江说理去,从小他跟魏女士就四海为家,外派出差,总是驻扎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而我能看见最远的东西就是这些星星,所以嘛,睹物思人呗。”江晓俞一撇嘴,“不过这样也挺好的。”

何芝诺觉得他也不容易,伸手过来按在他头上:“来,让姐姐摸摸狗头,安慰你一下。”

“……”

“那你觉得宇宙有边界么?”过了一会何芝诺又问了。

“不知道。”江晓俞摇摇头。

“我以为你又得有什么歪理呢。”

“其实我小时候总想这个问题,你说要是有边界吧,那边界外面是什么呢?另一个宇宙么?如果没有,那所谓的宇宙又是依托着什么存在的呢?它就是一切么?”江晓俞抬着头默默的说,“这个问题越想越觉得害怕。”

“小时候我还幻想过另外一种情况,就是巨人有个抽屉,我们这个宇宙其实都在巨人那个抽屉里。当然,还有比巨人更大的巨人,有更大的抽屉,把上一个巨人的宇宙也都装进去。”

卡通片的既视感,让何芝诺都笑了。

“今天你怎么对这些东西有兴趣了?不像你一个实用主义者的风格呀。”轮到江晓俞提问了。

何芝诺也撇了撇嘴,说:“是物理竞赛班的老师,这些是今天他问我的,他说我对空间有很好的感知和计算能力,建议我高中毕业以后去他们那个学院。”

“什么学院?”

“从来没听说过,叫ragnarok,爱诺华学院,据说是在芬兰北部的郊区,一个地更广人更稀的地方。”何芝诺说着耸了耸肩膀。

“不会是骗子吧,收你一笔中介费,然后到那边发现是一个五流野鸡大,毕业证回国都不承认那种。”

“这个老师在业界有些名气,应该不会是这样……对了,而且他说,按我的情况,对方会考虑给我全额奖学金,大约每年3万欧元,按现在的汇率差不多是24万。”

何芝诺叹了口气,“其实我无所谓的,主要是我们家老何,他们单位几个领导都把孩子送出国了,虽然实际情况咱们都了解,但老何总希望我也能出国上学,给他挣点面子。”

“明白了,这个学院要真能把奖学金打到账上给老何一看,他肯定愿意。”江晓俞说。

其实江晓俞心里特别矛盾,按说是好事,圆了老何一个心愿,在单位里扬眉吐气。而且又给奖学金,不像一般的留学,是他那份清水公职的薪水承担不起的。但何芝诺去了自己怎么办?按欧洲的生活成本,自己的学习成绩,难道把老江榨干了么,不忍心……

关键是,自己真的认为没有这个必要,自己也不是那块材料。

不过江晓俞还是很有风度的说:“我看这学校挺适合你。”

“为什么?”

“它叫爱‘诺’华学院啊,你叫何芝诺,简直天意。”

何芝诺一摆手,“算了再说吧,反正还一年呢,烦人的事先都留给以后吧。”

第五十一章 剑气

夜深人静,整个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江晓俞的一张大脸被手机照的惨白惨白的。

何芝诺可能会出国留学的事让他多少也有点在意,在网上查了一下芬兰的情况,据说这是仅次于挪威的,欧洲第二靠近北极的国家了,也是全世界第二靠近北极的国家。芬兰冬季严寒漫长,夏季温和短暂,全国小一半儿的土地在北极圈里。江晓俞想不通,为什么一个在意中国女学生物理成绩和空间感的学院,要开在这种天寒地冻的地方。

而且据说芬兰还是个抑郁症高发的国家,见不着阳光是主要原因之一。即便是在芬兰的南部,冬天的时候一天也只有四五个小时的白天,还是太阳紧贴着地平线的夕阳景象,想想就让人觉得憋屈。可想而知,这所学院在芬兰北部的郊区,那只有无边的黑暗,江晓俞认为这种设定,不是为了躲避什么,就是为了掩盖什么,总之不像是有好事的。

但无论如何这事不由自己说了算,反正还有一年呢,听天由命吧。

一阵胡思乱想之后,和谐社区的系统通知又发来了,说祝贺他顺利完成拜师任务,随后将发放任务奖励。这时候江晓俞才如梦初醒一般,自己念叨着:“大意了,大意了,任务明明只是收徒又不是学成出徒,师父答应收我了,就应该算是任务完成了,居然早没有想到……”

没一会,系统消息又来了:“经过系统管理员跟你师父南博万的交涉,考虑到你目前在平台上窘迫的经济状况,现在给你的硬币余额凑个整儿,直接调到10枚硬币,就这样。”

江晓俞看完拿手捂着脸不想评论,又把这条前后看了三遍,居然产生了一种后悔跟这帮人打上交道的感觉。他觉得这也太不严肃了,有原则没有?平台运营怎么能这样呢,还“凑个整儿”,简直是儿戏!草率!闹呢!

不过转念再一想,貌似也是多给不是少给,也就算了吧。既然又给了任务奖励,顺便就再去商店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能力可以学。

果然,商店里可以学的能力又多了一条,就排在冈比亚语后面,名字叫“语言实体化”,能力描述是这么写的:

自狄兰托马斯开始,现代主义诗人为了摆脱现代语言危机,探索语言表征现实,追求新的可能性。为了反对合乎逻辑的、描述性的语言,诗人提出将语言实体化的语言策略,强调充分展示语言的形式因素,充分发挥语言的视听及物理效果,拓展语言的意义空间。

佛教中自古也有“言出法随”的说法,是说已经开悟的僧侣,所说的话都是有禅机的,能代表佛法的真谛,并且能产生出一系列的主观能动性。

简单来说,就是把你语言中的含义凝聚成实体,甚至影响因果律,作用至目标位置。当然,具体发挥视个人能力而定。

这一段看得江晓俞头昏脑胀,又是诗人又是佛法,基本没看懂。只有最后一段大概看明白了——是把说话的意思变成真的,按他的理解那就是怼人怼的更狠呗。

比如自己以后再喊尘重“你个锤子”,就能从哪儿真飞出个锤子来,想想还是怪厉害的。当然了,如果有一天自己能学会游戏里那种咒语就更好了,一张嘴就是低沉苍凉的声音仿佛从远古传来,浑浊嘶哑而又像教堂的钟鸣一般富有穿透力,让谁死谁就死。

也不光是怼人,想要什么一说就有了:“给我来瓶汽水。”来了。“我想要个老婆……”嘿嘿嘿。

越想越有意思,江晓俞觉得这个能力简直了,比练什么破剑强的多,君子动口不动手,将来自己舌战群雄,那真是一张嘴就把事情办了,只有小马仔才冲上去打打杀杀。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场景,是地下深处的战略指挥部,一个军官小跑过来,锃亮的皮靴脚后跟一并,啪的一声,抬手一个军礼:“报告江司令,敌人的热核导弹飞过来了,请指示。”

自己慢悠悠的从司令员的皮沙发上站起来,一手握着烟斗,一手撩开身上披的大风衣,冲着雷达就说了一句:“回去!”

导弹自己就飞回去了……

10枚硬币永久生效,江晓俞也不多犹豫了,这个能力有意思,反正硬币也是凑整儿来的,确认购买,再用眼睛扫描二维码。

眼前一黑,脑海里阵阵轰鸣,一瞬间感觉偏旁部首、汉语拼音、锤子剪刀都在脑海里搅成一片。等眼前再明亮起来,跟上次感觉相同,身上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摁了两下手表上的按钮,调到能力等级界面,发现“语言实体化”这一项已经显示出来了,只不过颜色是灰的,周围还有一个虚线框。他觉得这界面设计的不错,一看就懂了,技能学习成功但是还不能用呢,等着吧。

江晓俞躺在床上没事就琢磨这能力将来怎么施展,以后出去打架就是:

“~火起!”

“水灭火。”

“~落雷!”

“召唤避雷针。”

“~你去死!”

“你才去死!”

要不就是两个仙风道骨的大佬,穿着袈裟、道袍、大斗篷,白头发白胡子,各自手里拿着金光闪闪的法宝,战斗方式就是对骂:

这个伸手一指对方:“mmp,死去!”

那个也伸手指回来:“大爷的,给我跪下!”

谁的修为更高谁胜……

第二天到了学校,江晓俞还沉浸在怼人战斗的美好想象中,组长张思涵拿着刚收上去的作业本过来了:“江晓俞,你不爱写作业也不用这样吧。”说着把作业本打开摊在他面前。

“我哪样了?我这不写了么……”

“你看你这本上,都是小口子,你是不是拿刀子划的,你说你是不是手欠?作业不会写也别跟这本较劲啊。”张思涵叉着腰教育他。

江晓俞心里说我哪有这么无聊,不过被张思涵一说也有点愣住了,紧盯着眼前的作业本。

看江晓俞傻愣在这,张思涵接着说:“不会写你可以问嘛,姐姐我可以教你啊。”

不过这时候虽然他脸上是懵懵哒,内心深处可是汹涌澎湃、大浪滔天,他看着作业本上这些小口子,心里突然就明白了:“我哪来的小刀子,这特么明明就是剑气啊……昨天我看数学作业留的太多,心里一股火儿,写的时候就想一刀一刀再一刀,没想到真情实感就把剑气激发出来了……”

“怎么了你?说你不高兴了?”张思涵看他两眼发直,不太正常。

这时候江晓俞可不是不高兴,他是太高兴了,“这个进度貌似比师父还快啊,不行,得赶紧让老头子给看看,别再是走火入魔了。”

想到这,江晓俞拿起本就往外跑,张思涵在后面喊“你给我回来……你上哪去?快上课了……”

江晓俞拿着这作业本,直奔东直门,满头大汗的冲进副食店的大门就开始喊:“师父我有了~!师父我有了~!”

副食店里有不少人在,全都一脸震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嘴碎喜欢八卦的已经开始小声嘀咕了:

“有了?是南老爷子的?”

“都什么岁数了,还这样……”

“你看这小姑娘长的可真不怎么样……”

“咳,谁说不是呢……南老这口味,真是……”

南老爷子一口茶水差点喷出去,脸涨的通红,走过来抬手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有个屁的有,上后边说来。”

到了后院江晓俞一脸兴奋:“师父我有剑气了。”然后就把作业本递了上来。

南老爷子看了表情有点麻木,不放心,又从葡萄架上摘了几片叶子,让江晓俞再试试。江晓俞聚精会神,回忆写作业的时候那种愤怒的感觉,一试果然是真有剑气了,树叶上也被切开几个口子。只是眼下控制的还不好,时有时无的。

南老爷子一背手:“师父先得批评你,以后别老大呼小叫的,你是我剑圣的徒弟,随时注意你的身份,层次,你得学会宠辱不惊。”

江晓俞低头听着。

“虽说你这剑气来的挺快,进度还算不错,但是太弱了一些。想当年,师傅初感剑气,那可是随手斩断大树。”说着老头儿双臂张开一比划,那意思是树可老粗了,“你这还得勤练,口诀不能停。”老头儿一边溜达一边说。

江晓俞使劲点头:“是、是、是。”

“行了,总之不错,值得小小表扬一下。哎,今天礼拜几啊,一早你就来了?”

江晓俞听了也是激灵一下,刚才光顾着激动了,一摆手拔腿就往外跑,得赶紧回去还能假装闹肚子,时间长了又得领操去……

看江晓俞背影远去,南老爷子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有点复杂,自己自言自语:“想当年,我练了十五年才有气感,再三年初感剑气,师父给我测试,也不过是焚香一柱,烟气扰动便说是成了,这孩子……”

“哎~长江后浪推前浪。”南老爷子叹了口气:“不过都说,既有大才,难逃大劫,都看他自己的造化吧。”转身就回屋了。

第五十二章 音乐节

这间八平米的单身宿舍永远这么安静,窗户开着,江晓俞坐在床上,看着窗外一轮圆月,月光照在汇仁中学灰色的教学楼外墙上,轻柔的夜风吹在他的身上。

江晓俞心情非常之好,因为语言实体化的能力只隔了一天就激活了,在页面里从灰色带虚线框变成了实实在在的黑体字显示。他认为这一切都得益于自己在生活中,十几年如一日的坚持践行怼人和互怼。

他坚定的认为怼人是一种当代社会里难得的优良品质,觉得不爽就要表达,看谁不顺眼,就要说出来让他知道。这叫什么?这叫诚实,坦诚相待,敞开心扉,掏心窝子。

不加掩饰的吐露心声,总好过人前笑嘻嘻,背后mmp,暗地里忙算计紧捣鼓。

不过系统里说技能激活了,自己现在却是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这能力应该如何施展。

虽说是怼人,但江晓俞心里有数,国骂京骂那肯定是不好使的,那玩意儿实体化出来也没什么威力,只能恶心人。而且关键是太不雅了,展示出来没有一点儿的高手风范,还不如锤子好使。

此刻家里唯一能一块探讨解决方案的,就只有江毛毛了。江晓俞现在知道江毛毛不一般,看着呆萌的外表下不知道隐藏着什么秘密,就把它连同充电器一块摆到窗台上,把前因后果都讲了一遍,语重心长的问说:“毛毛,依你看,爸爸我应该怎么办?”

“试。”

“从哪试起呢?”

“小。”

江晓俞一想,它说的确实没错。大的东西都复杂,光用嘴描述出来都麻烦,就更别提再实体化了,肯定是短时间内搞不定的。

比如自己说要个老婆,那么老婆的身高、体重、肤色、年龄、籍贯血统、脸上有没有青春痘、美人痣长在哪里、头发有多少根,其实都是细节,甚至膀胱里有没有结石,其实很难说哪些是有必要的描述。总不能说随便出一个就行吧,那就算系统能答应,风险也太大了……

所以还是得从小处开始,从简单的东西开始,那什么简单呢?

这时候江晓俞就想起了自己玩的那些游戏里,不管是东方的还是西方的,武侠的还是奇幻的,低级法术无外乎金木水火土,风火雷电冰,地火风水毒,再加光明与黑暗,全行业翻滚了几十年一共也就这几套体系。

他干脆找出纸笔,把这些都一一列出来。看着思考了一会,先把光和暗排除了,因为这俩通常都是进阶职业才能有的属性。毒也不行,完全不了解,而且毒药各有各的生理病理机制,神经的凝血的,一想比变个老婆还复杂。

电也挺麻烦的,物理课上电流电阻自己一直算不好,而风和水想要有杀伤力的话门槛又太高……想了半天,最后决定从火入手,因为火简单,只要热就行。而且无论大小都有杀伤力,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嘛。再其次,谁没发过火呢。

想到这,江晓俞顺手就把这张纸撕了,撕成一条一条的,放进桌上因为犯懒还没刷的盘子里。

盯着盘子里这些纸条,心里想着嘴里念叨着:“火、热、火、热……”没有反应。

接着来,“生气上火、地狱火、万家灯火……被窝儿里热、火焰山热、东京也热……”他在心里变着法儿的思考着火和热的本质——就是微观上更剧烈的运动。整整试了一个小时,憋出满头大汗,盘子里总算冒出一缕烟来,但是还没烧起来就灭了。

江晓俞心想今天就先这么着吧,再继续来自己这点生命力之火该熄灭了。

……

星期六的一大早,江晓俞就收到了沈语凝发来的消息:“明天你有空么?我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w)”

江晓俞激动的一下就从床上坐起来了,心里头小鹿乱撞,琢磨着现在的女生都这么主动了?在偶像剧里,要是男主角跟女主角说我要带你去个地方,那十有八九是要出事儿的……不是去铁道边儿,就是山顶天台大海边,要不就是自己小时候住过的地方,然后一通忆苦思甜,过去我多惨内心多寒冷,认识你以后我多幸福多温暖……反正就是这个套路。

一颗心跳的咚咚咚,江晓俞哆了哆嗦的就给沈语凝回了一条:“必须有空。”

“那你陪我去音乐节吧。o(*^▽^*)┛”沈语凝回的很干脆,随后发来了一张音乐节的海报,上面用红色线条圈出了时间和地点——下午1点,石景山雕塑公园。

江晓俞一看这海报就回忆起来了,这就是林雪练习册里掉出来那张,也没多想,随手就发了一条:“你去那干嘛?”

“(* ̄︿ ̄)-听音乐啊,享受现场live的氛围,还能干嘛?你有喜欢的乐队么?”颜文字的小表情透露出了沈语凝对他这个问题的鄙视。

“我……这方面确实不怎么了解。”

“那就明天见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嘿”,江晓俞被最后的小表情逗乐了,心想去就去呗,你还能吃了我,不过你可以吃了我……

这时候江晓俞恨不得马上学会商店里那个随时能入睡的能力,眼一闭再一睁,直接跳到星期日的中午。

但是理想丰满现实骨感,他只能收拾收拾起床,去西直门找师父练功喊口诀,而且星期六的日程排的格外满,不但要洗衣服,还要换洗床单、晒被子,“对了,师父那鞋也该刷了……”江晓俞已经习惯并且沉浸在了这种孝顺徒弟的角色里。

……

……

星期天下午,石景山雕塑公园,天气晴朗,微风里弥漫着荷尔蒙的味道,每个人脸上都似乎写着——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

在公园门口晃晃悠悠等待多时的江晓俞,远远儿的就看见了沈语凝,因为她棕红色的长发在人群里相当显眼。这时候雕塑公园门口已经是人山人海,江晓俞拼命的朝她招手,沈语凝才看见。

两个人随着人潮一起涌进了公园里,演出即将开始了。

第五十三章 外星人小姐

在门口等着沈语凝的时候,江晓俞把音乐节的海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按照海报上的介绍,这次音乐节一共设置了5个表演舞台。正中间的是主舞台——rockingfuture,摇滚未来,将有几个崭露头角的新人乐队登台演出。然而这个名字还有另一层意思——摇摆不定的将来,刚好传达出绝大部分年轻人心里的不安与迷茫。

在主舞台北面的是一号副舞台——徜徉,代表彷徨、心神不宁与陶醉其中,据说是电音专场。南面的副舞台是“旧时光”,由古典摇滚和上世纪的视觉系乐队瓜分。东西两侧分别是“躁动”和“山云桥”,一边是朋克、死亡、重金属,一边是民谣加后摇。

江晓俞觉得这个布置意味深长,也感受到了主办方的良苦用心。四个方向,把过去与现代分开了,也把“随遇而安”跟“老子不服”远远的隔开。关键是还能有效避免不同风格的乐迷产生冲突,现场来的人目测真得有大几万,要是民谣跟死亡金属互相看不上眼打起来,场面真的无法收拾。

不过江晓俞也就是等着沈语凝的时候无聊瞎琢磨,人一来他就什么都不想了,老老实实当他的护花使者跟屁虫。

沈语凝走在前面,似乎目的非常明确,经过“旧时光”和“山云桥”舞台的时候看都没看,直接就过去了。江晓俞只能匆匆一瞥——舞台上长发及腰浑身是钉儿戴了满手骷髅戒指的大哥,正在调试手里的吉他——就被拉着直奔主舞台rockingfuture。

台上正做准备的是开场乐队“外星人小姐”,在舞台的最前面,一个妹子打扮成电影《自杀小队》里小丑女的样子,金色双马尾,两端挑染成蓝色和粉色,紧身的皮衣,短裤、破洞的渔网袜和高腰的靴子,金属皮带扣上有个梅花的标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浓妆艳丽,透着青春与叛逆。在她身后,还有贝司手和鼓手。

妹子一只脚踩在音箱上,也在调试手里的吉他,地上的几个效果器轮番切换,拨片从琴弦上匆匆划过。

沈语凝伸手指着台上,告诉江晓俞:“我就是来看她们的,我最喜欢的外星人小姐。”

江晓俞稍微有点意外:“这有什么可看的,不就是闹腾么,嗷嗷儿叫。”

沈语凝看他一脸的无知与不解,也懒得跟他解释:“你等会就知道了。”

一瞬间舞台上灯光全开,虽然还是白天,气氛也一下就鼓噪起来了。

粉色的追光照着舞台上的三个人,鼓点由缓慢到狂暴,再回归到一种躁动的平静中,而贝司的声音就像海豚游在大海深处,只是偶尔才高高跃出海面。前奏结束,小丑女的歌声也加进来了:

飘飘林间过,二十年一望花开落。

三言两语撩拨情意,

一颦一笑摇曳星云。

规矩!桎梏!假面!枷锁!

谎言!骗子!

直到衡阳雁去无留意,

眉目如画又怎能比拟。

你孤独么,爆裂的花火。

你释放吧,内心的怪兽。

浮世三千,寂寞席卷……

对这首歌,江晓俞确实觉得有点意外,跟他想象中的摇滚乐不太一样,小丑女以戏腔开场,后面并没有撕心裂肺的喊,却感觉到有点冲动的味道,而且台上的人,浓妆背后的眉眼好像有点眼熟……

江晓俞觉得这事有点太不靠谱儿了,但越仔细看越觉得台上的人说不出来为什么觉得就是熟悉,最后看见她拿着拨片那只手……“我了个大爷的”江晓俞心里响起一声炸雷,从意外直接变成震惊——台上的人是林雪。

因为那只手江晓俞真可以说是化成灰也认得,作为同桌,几乎每天都能看见林雪坐在自己旁边临帖写大字,只不过平常那只手里握的是毛笔,今天手里捏着拨片。

看出是林雪,江晓俞对这首歌反而感到一种释怀,突然就懂了。孤独呗,林雪是挺孤独的,看不出来有什么朋友,她每天最熟悉的那些人是欧阳询、颜真卿和王羲之,都印在历史书上,还是黑白的。

江晓俞突然有点小感悟,不但这世界上有人也有妖怪,其实每个人心里也都住着自己的小妖怪。平常装的人五人六衣冠禽兽,谦虚谨慎客气礼貌,其实都是演给别人看的,多累呐。偶尔也得把衣冠卸了,把心里的小怪兽放出来跑跑,放纵自己肆意妄为一把。

“真没想到,平常那个文静的小女生心里,原来住着一个社会大姐……”看着台上的林雪,江晓俞觉得看破不说破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不但今天应该装不认识,以后也应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没想到林雪可比他想的洒脱的多,在台上唱着唱着也看见江晓俞在下面,伸手就朝他比了一个开枪的手势,完了还吹吹手指头。距离并不太远,目光对视,江晓俞只能抬起手打招呼回应。

这一下,却收获了周围乐迷无数的回眸凝视,这里有羡慕嫉妒恨,也有“小样儿”、“你是谁呀”、“我想弄死你”和“我想现在就弄死你”。

同样感到意外的还有沈语凝,看见外星人小姐居然跟他打招呼,攥着江晓俞的肩膀猛摇晃,一脸兴奋:“你认识她?”

“认识,我们一个班的,同桌……”

这一下可不要紧,周围人群的眼神又过来了,大哥们狠狠瞪着他,脸上写着的都是“干啥呀,你这是撒狗粮来啦?!”、“带着小妹儿还跟台上眉来眼去的,想死啊你是!”、“哥们咱们办他吧,我有点压不住我这暴脾气了。”

所以音乐一完,江晓俞赶紧就溜了。

在沈语凝的要求之下,两个人又绕到了后台,来找林雪。

江晓俞一番互相介绍,沈语凝得意的跟林雪交换了联系方式,林雪完全不是一个八卦的人,什么也没问,反而让他觉得有点别扭。

“没看出来啊,失敬、失敬。”江晓俞一抱拳。

“那还不是我隐藏的好,怕吓着你们。”林雪一边说一边把吉他装进琴盒里。

“你们乐队怎么叫这个名?”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跟外星人一样,孤独呗,你不觉得自己孤独么?”眼睛一眨,林雪说话的语气和在学校里完全不一样,不知道是本性如此,还是场景和装扮临时让人改变了。

“也是啊……那你这就演完了?”

“没呢,晚上还有两首歌,还在这,晚场亮灯以后第一个就是我,记得天黑以后来看我啊。”

“一定一定。”

沈语凝也使劲点头,拿出手机让江晓俞帮忙拍了张跟林雪的合影。“那我们就不打扰了,晚上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好好准备。”江晓俞说完,就跟沈语凝一块走出了后台。

刚一回到人群里,江晓俞左腕上的手表就开始“嗡、嗡”不停的震动,抬起来一看,手表的屏幕上闪着红光,屏幕边缘是表示紧急的黄黑相间斜条纹,正中间是四个字“紧急任务”。

第五十四章 恐怖袭击

江晓俞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心里“咯噔”一下,扭头说了一声:“我这有任务来了,你等我看看。”

他掏出手机,沈语凝在旁边一脸的疑惑,也忍不住凑过来看。此时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显示在尚未开放的e级任务前面,点进去一看,里面只有一个任务,用红色高亮显示的——紧急任务:妖怪潜入(e)。

江晓俞手有点抖,点开任务说明,里边的描述文字写着:“据不可靠消息,音乐节现场有不良妖族潜入,意图制造恐慌。据线报,此妖为毒系或瘟疫系,将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进行自杀式袭击,散播恐慌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如不采取措施应对,现场数万观众将有感染风险。本事件现已上升为一次恐怖袭击,需要你协助定位恐怖分子,配合执行者进行清除。”

看得江晓俞心里一阵热一阵凉的,热是因为激动——配合执行者清除恐怖分子,多么热血中二的说法,而且还是清除不是击杀,清除这俩字也够霸道。想象中自己只要一声令下,马上两个黑衣特工从天而降,在人群里一闪而过,就把坏人带走了。

凉是觉得这帮人不靠谱,上次是奖励给凑整儿,这次是开头就是据不可靠消息,这组织里都是什么二混子在上班……而且这任务也是,不接不合适,接了怎么完成?好像很不好完成的样子……

这时候沈语凝绷不住了,脸上的表情复杂到江晓俞无法识别,惊讶夹杂着鄙视和疑惑,眼神像是看傻子:“你们这是什么恶作剧么?”

江晓俞眼珠儿一转,心想真实情况暂时还不能全说,先能瞒一天是一天吧,瞎话随口就来了:“你知道朝阳群众么?”

沈语凝点点头。

“朝阳群众下面还有一个分支机构,叫朝阳大妈,你一定也听说过。其实东城区也有一个组织叫东城群众,下面不但有东城大妈,还有一个分支机构叫东城小哥,我就隶属于东城小哥,协助上级维护社区治安。”

沈语凝眉头都快拧到一块去了,表情里别提多纠结了:“我怎么有点不信……”

“你看啊。”江晓俞说着又拿出手机,“你看我们组织这个名字,和谐社区,一看就是街道居委会旗下的,这么土的名字还谁会用?人家别的单位起名字不是复仇联盟、英雄联盟就是什么兄弟会,我们也很无奈,国家正规单位实在没办法,都是组织上安排的。”

看沈语凝的智商好像被拉到了跟自己一样的程度,江晓俞趁热打铁:“我这也是学校选拔的,上次文艺汇演跳芭蕾舞,其实就是秘密政审,区里的领导觉得我觉悟过硬,破格吸收加入组织了。”

“那这里提到的妖族是怎么回事?”沈语凝半信半疑。

“上回九尾狐你不是也见过了么,就是他们一块的,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反正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妖怪也加入恐怖组织了。”

这时候江晓俞觉得差不多了,沈语凝的脑子已经基本上定住了,就先忽悠到这吧。这事万一哪天彻底坦白了,估计自己少不了得挨一顿毒打,如果一顿不够,那就是两顿。

“总之,咱还是想想这事该怎么办吧。”

“报警?”沈语凝做出了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不用,上头传达到我这,说明早跟警察叔叔们沟通好了,那边咱们不用管,配合警方执行就行了。”

俩人一边思考,一边溜达到远离人群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毕竟是在雕塑公园里,离主舞台不远,有一个旅行青蛙的水泥雕像,青蛙蹲在一个石头台子上,差不多有三米高,看着像是游戏公司在这做的什么宣传,或者是艺术家想通过这个熟悉的形象,传达什么关于家庭的温馨理念。总之两个人就坐在了石头台子的边缘上,托着腮,开始思考。

沈语凝盯着他,“你知道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么?”

“不知道。”江晓俞摇摇头,回答的非常干脆。

“2013年4月15日,波士顿马拉松赛终点处发生两起爆炸,至少有四人不幸遇难,超过一百人入院治疗,这是一次非常著名的恐怖行动。而且在事后的总结中,所有人都认为,这次事件的主要目的也是散播恐慌,其实和我们现在面临的情况很像。”沈语凝表情非常严肃。

“我明白了,可以参考,那你再详细说说。”

“没了,事件很简单,完全没有曲折离奇的悬疑,就这么多。恐怖分子就是把炸弹放在那,然后趁人最多,气氛最热烈的时候,引爆它,boom!”沈语凝双手在胸前握拳又散开,做出一个爆炸的手势。

江晓俞如梦初醒一般:“哦,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

“你明白什么了?请继续说。”

江晓俞红着脸:“其实我没明白,我就是想烘托一下这个气氛,还是你继续吧。”

沈语凝白了他一眼,“我认为事件的关键就在于‘终点处’,当大量参赛选手开始到达终点的时候,就是整场比赛情绪的最高点,如果恐怖分子的目的是散播恐慌情绪,这个时间点确实是最好的。”

说到这江晓俞也明白了,就像平时怼一怼尘重,其实杀伤力不大。要是在他婚礼上,司仪刚说完你是否愿意做她一生的依靠,正跟新娘子执手相看泪眼的时候,再把他那些糗事全抖搂出来,那才叫有杀伤力。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这一次,恐怖分子也会选择在演出接近尾声的时候采取行动?”

“不。”沈语凝非常臭屁的摆摆手,“你不了解这种演出,最后的节目会持续到第二天凌晨,会把一些不是那么知名的乐队排在最后,而那时候人已经不多了。全天里人最多,最火爆的时候,是晚上的演出刚一开始,全场灯光亮起的那一刻。”

“也就是林雪晚上登台的时候?”

“非常正确,所以我们需要在那之前,找到这个恐怖分子,就像你那个什么社区里说的,协助定位,配合清除,你的任务就是找到他,并且把他标记出来。”

江晓俞扭头看了看主舞台附近,现在还没到人最多的时候,已经是人山人海,怎么能在好几万人里找到那一个坏人?而且晚上的演出一开始,现场会拥挤得像一整坨沙丁鱼罐头,寸步难行,就更难办了……

“你在这等着,我去转一圈试试。”江晓俞说完就窜出去了,不到五分钟又回来了,垂头丧气的坐下,“这么找不行……”

江晓俞在脑子里把这件事从新捋了一遍:

任务说明是配合执行者清除恐怖分子,而这个恐怖分子会在人群最密集的地方用类似自爆的方式散播病毒或瘟疫。按照沈语凝的分析,这个时间会是在林雪的外星人小姐乐队开始夜场演出的时候,到时候整个音乐节人群的核心就是主舞台的下方。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站在舞台上俯瞰下方,那么,这个恐怖分子一定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到时候只要自己用什么办法把他标记出来,自然会有人从天而降,把他清除掉。

想到这,江晓俞拍拍屁股站起来:“走,咱们还得找林雪去。”

到后台找到林雪,江晓俞没敢提妖怪的事,只说了恐怖分子携带病毒武器,要在主舞台下方的人群里制造恐慌。又把恐怖袭击、朝阳大妈、东城小哥的故事讲了一遍。

讲的时候无比尴尬,因为有的事可以忽悠沈语凝,但在自己的同桌林雪面前,这简直是自己打自己脸摆明了胡说八道。

就好像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精心ps过的照片,却收到了回复:“喂,你注意点,我们可是见过面的!”

但是当着沈语凝,又不能再编一套新的故事。江晓俞感觉自己就跟光着屁股一样,还得死扛着,说我这大风衣是阿尼玛的秋季新款。

好在林雪现在的身份是外星人小姐兼自杀小队的小丑女,只想在音乐节上好好玩顺便看热闹,根本懒得在意他这种简直侮辱人智商的谎言。所以也不揭穿他,只是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他把话说完:“所以你想怎么样?”

“晚场演出开始的时候,我也要和你们一起登台。因为只有在舞台上,我才能看见下面所有的人。”江晓俞说的义正词严。

“好,可以。”林雪似乎还挺欣赏他的勇气。

“我还有一个要求。”

“说吧,对于勇敢的人,全世界都会帮他完成愿望。”

江晓俞犹豫了一下,特别不好意思的说:“晚上你们要唱哪首歌?方便的话……能不能改改歌词?”

林雪好像越来越欣赏他了,微微一笑,弯腰从背包里拿出一叠稿纸,还有一只钢笔:“都交给你了,正好我也对之前的词有点不满意。看好你,可别让我们失望呦。”说完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沈语凝。

第五十五章 小青蛙和大青蛙

天很快就黑下来了,随着港台腔烟嗓主持人富有煽动性的呐喊:

“helloeverybody,这里是rockingfuture,下面将要出场的是你们最最期待的sexysoulprettygirl外星人小姐~!”

演出开始了。

从后台走出来的时候,江晓俞背着一把破贝司,林雪一脸坏笑看着他说:“谁说的别跟乐队扯上关系?现在谁又是哈草的贝斯手?”

说的江晓俞一愣:“你还记着呐,我就随便一说……”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舞台上的灯光从两侧向中间依次亮起,随后一阵爆闪,晃如白昼,把现场气氛推到了顶点。四支粉红色的追光灯,照出了乐队的三个女孩儿,还有抱着贝司的江晓俞。

此时江晓俞站上了舞台的一角,虽然身上背的是一个根本没插线的贝司,但他还是激动万分,确切的说是爽的不行。因为在他面前,是舞台前方上万乐迷挥手呐喊,在头顶上,则是变幻的灯光烤的人脸颊发烫,浑身上下沉浸在一种不真实感里,这是他做梦也没想到的。而且他面前还有个麦克风,这可是连了线能出声的。

潮随弦动,浪如槌击。

但江晓俞没忘了自己该干的正事,演出开始之前沈语凝已经帮他分析过了,在现有山海经的记录里,能散播毒和瘟疫的小喽啰,很可能是钩蛇和絜钩,前者是蛇,后者是种鸟。如果像九尾狐一样,在施展能力之前会难以完全掩盖其本体气息的话,江晓俞有信心能在台上第一时间看出来。

他现在唯一稍微拿得出手的本事,一个是看,一个是刚刚学会的“说”,虽然目前也就是能点根儿烟的水平,但他有信心,在今天这种炽热的氛围里,这一把小小的火焰不会烧不起来。

拨片在琴弦上飞舞,属于林雪的时间到了:

小青蛙跳进了池塘,有了梦想哪里都是海洋。

小青蛙它有大嘴巴,说起什么话来都顶呱呱。

小青蛙它说:

春水望断离人梦不停,少年你的前头是万山如潮涌。

夏花插在谁的玉钗头,月下温香软玉再配上你的酒。

谁闻秋蝉生死相恋难,眼看冬雪降下就别了此生缘。

小青蛙又说:

……

江晓俞很喜欢林雪这种风格,歌曲的前半部分致敬的,是上个时代拼命想要掩盖自己朋克少女身份的范晓萱,而后半部分,则是她自己的古风摇滚。

江晓俞自认没有能力做任何修改,所以只是单纯的欣赏,并且像雷达一样扫视舞台下面的人群。所幸的是,正如意料之中的,江晓俞看见了人群中间有个猥琐的小伙儿,完全没有沉浸在现场热闹的氛围里,只是自顾自的左右张望,脸上不时显现出鳞片的纹路。

找到了,这就是来放毒的钩蛇。而且更幸运的是,江晓俞赌中了,这个妖怪是个有头发的,没有谢顶,这样的话……

这时候副歌部分到了,是江晓俞的时间了。

小青蛙还说:

燃烧你的卡路里,燃烧我的坏脾气。

烧掉所有不如意,烧出一个新世纪。

音乐节要的更多是现场气氛,眼下现场观众已经进入状态,只要音响节奏保持住,歌词是什么倒也没有多少人在意。江晓俞就借着最后这四句歌词,把他对火焰的欲望都发送到了蛇皮小伙儿的头发上,他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此时小伙儿头顶冒烟,一个彪悍的身影得到信号立刻出现在他身边,居然是刚进场的时候看见正在调琴的那个长发及腰浑身是钉儿戴了满手骷髅戒指的摇滚大哥。

摇滚大哥隔空向江晓俞伸了一下大拇指,意思很明确,算是干的漂亮。

但江晓俞总有一种预感,就是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完了,至于为什么他也完全说不清楚,就是觉得心里有点七上八下。

摇滚大哥刚要伸手把坏人控制住,人群后方,下午江晓俞和沈语凝还坐在那休息的旅行青蛙雕像好像动了!

三米多高的青蛙雕像,表面一层开始龟裂,碎片带着灰尘哗啦啦的往下掉,露出里面布满粘液的青色皮肤,雕像里面居然藏着一只真的青蛙。

一瞬间,江晓俞感觉到仿佛时间停止了,舞台下面的人群一动不动,每个人都像兵马俑一样停在当下的动作里,回头看身边的林雪,麦克风还举在面前,身体却一动不动,雕像里的巨大青蛙也不动。

是时间停止了?不对,因为音乐还在继续,舞台下面还有一个人没有停止,就是刚才那个摇滚大哥。

大哥很得意的用表情传达给江晓俞:“小老弟开眼了吧,在下的能力是群体精神控制,现在方圆这一片所有的生物体都进入了暂停状态,除了你。一会我把妖怪解决掉之后,会抹掉围观群众刚才那一点点记忆。”

江晓俞正在想,一个三米多高的青蛙,就算它一动不动停在那任你摆布,怎么运走?突然觉得那个巨型青蛙有点不对劲,眼珠一转,从精神控制里挣脱出来了,舌头弹射而出,就像普通青蛙捕食昆虫一样,把化身成猥琐青年的钩蛇吃进了腹中。

“不好!”摇滚大哥吼了一声。

青蛙身体由绿渐渐变紫,似乎开始吸收钩蛇的毒性。江晓俞觉得这时候不用多想也知道,显然是巨型青蛙要接过钩蛇的工作,先把毒性吸收到自己身上,马上再想办法来个自爆什么的把毒性散播出去。虽然这个逻辑很扯,但摇滚大哥都跟巨大化的旅行青蛙打起来了,这妖怪世界还有鸟的逻辑可言……

巨型青蛙表面的水泥外壳都脱落了,它摇晃了两下,从石台上纵身一跃,就往人群里蹦过来。眼看着任由它落地,下面的人群就要被碾成肉酱,江晓俞也急了,想不起别的办法,大喊一声:“滚~!”

喊声过后这一小片的人群居然真的都滚走了,空出一块地方,让大青蛙落下了……江晓俞虎躯一震,莫非情急之下自己的能力又有进步?到了能够影响因果律的阶段?

这时候摇滚大哥回身比了个ok的手势,告诉江晓俞:“这是我的精神控制,你想多了兄弟。”

“……”江晓俞不想说话,只觉得这人一定是老天派来恶心自己的。

当然这个长发皮衣一身钉儿的摇滚大哥也不是吃素的,紧握双拳,手上戴的骷髅大戒指就像手指虎一般,拳拳带风,如同铁锤狠狠砸进巨型青蛙的皮肉里。无奈大青蛙皮糙肉厚,还有一身粘液护体,像泥鳅一样,滑溜溜的卸去了拳头上大半的力量。

一时间江晓俞觉得有点恍惚,像是到了火影忍者的特摄电影拍摄现场,摇滚村的忍者山炮丸正在对战妙木山的旅行蛤蟆。如果这位大哥穿的是红色皮衣,也可以说是迪迦奥特曼……

两个人贴身缠斗,摇滚大哥的能力是精神控制加上力量强化,按理说应该是很微妙的能力组合——先把对手的行动封住,再用气锤一样的双拳简单暴力的终结掉对手。但看着呆头呆脑的巨型青蛙却完全不受控制,想来只能是因为青蛙本身就傻的没什么心智,也就谈不上控制不控制……

但既要搏斗,又要控制住妖怪的行动,把影响范围缩到最小,避免伤到周围一片呆若木鸡的群众,对于摇滚大哥来说也是非常棘手的。眼看着汗水浸不透皮衣和皮裤,出的汗都顺着裤腿儿流出来,就像吓尿了一样……

江晓俞看着摇滚大哥蹦跶两下,就从裤腿儿里往外滴答水,心情十分复杂,给紧张的战斗过程增加了不少喜感。

眼看着有情况却帮不上忙,急得江晓俞一通胡喊:“奥特曼、克赛、孙悟空、元芳、葫芦娃……”把想的出来的能打怪兽的都召唤了一遍,希望语言实体化这个能力在关键时候能闪闪光,当然这些英雄也一个都没来。

这时候江晓俞感觉自己脑海里开始有回忆闪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喊的有点缺氧了,出现了幻觉,总之他知道只要是在动画片里,一旦出现了回忆的桥段,那么就只有两种后果:

一,马上就要挂掉了,头一歪蹬腿翘辫子。

二,即将翻盘,主角光环护体,马上就要出大招了。

江晓俞就跟着自己的回忆,到了小时候楼后的空地上。那时候老江还没开始频繁出差,还有很多时间带他过普通人的生活,挖坑和泥儿,捞蝌蚪逮蛐蛐儿。老江最爱带他干的就是点火,土地上挖个坑,检点树枝就点上一个小火堆,很不像其他正常的家长。

当然回家以后总会被魏女士一顿臭骂,这时候老江会回答说以后就没机会了,趁现在让他明白,火就是希望。然后一个说他还小,一个说他不小了,火种不分大小,将来他是要传火的。

江晓俞一直以为传火就是给江家延续香火,小时候他不懂,其实现在还是不懂。

突然场景一切换,又到了电影院。是前一阵学校组织看爱国主义影片,男主角在人群里振臂高呼:“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当时电影院里有人眼含热泪,也有人表示不理解。

江晓俞觉得自己明白了,火是希望,也是愿望。他突然从回忆中苏醒,简直是热血少年的标准套路。

既然是希望,那么就无需高喊,只要在心里就好,江晓俞把他的希望轻轻说出口,下一刻,青蛙身上几个火星若隐若现,然后星星点点渐成燎原之势,最终汇成一股红莲业火,烈焰直冲天际。

第五十六章 E级任务

眼看着巨型青蛙被烈焰吞噬,明黄色的火焰里只剩一只大蛤蟆在挣扎的黑影。

对于自己使出的这一手“星火燎原”,江晓俞多少有点感动,关键时刻从回忆里走出来,施展出扭转乾坤的一招,颇有种“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的感觉。

火堆旁边的摇滚大哥一甩长发,跺脚又甩了甩裤裆里的汗水,望着江晓俞:“这蛤蟆的油是易燃物,见火就着,幸亏你能放出俩火星子,小老弟还算是机智。”

明明是充满了情感的“星火燎原”,到他嘴里就成了俩火星子,江晓俞觉得眼前有点发黑,憋屈,心想这个一裤裆水的皮裤男一定是老天派来恶心自己的,没错。不过……难道真的是因为蛤蟆油易燃,而不是自己今天有了超常的发挥?江晓俞不愿意继续往下想了。

摇滚大哥挠了挠他那大脑袋,刺啦的一下,把假发撕下来了,里面是反射着舞台灯光的大秃瓢儿。

“刚这假发忘了摘,我这灵动的身形总被这长发遮挡视线,要不早把这妖怪拿下了。”他晃了晃灵动的腰肢,一手举着假发冲江晓俞招了招手,“小老弟,我叫大鸥,说不定咱俩以后出任务还能见面,这假发送你留个纪念吧,别忘了大哥啊。”

说着扬手就把黑乎乎一团假发往台上抛,假发迎面飞过来,江晓俞嫌脏不愿意接,手一挡假发掉在了脚边,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

再一睁眼,又是人头攒动,万众欢腾,上万只手高高举起,歌迷在现场气氛里high到极点,情绪敏感的人眼泪都喊了出来。舞台上林雪挎着吉他,拨片在琴弦上飞舞跳跃,小丑女还在高声歌唱,小青蛙的故事很长还没讲完,好像讲的就是我们自己,我们到底是蝌蚪变成小青蛙,还是小青蛙得到一个吻就能变成王子呢?

前边有几个人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望着原本摆着青蛙雕像的底座,这时候底座上空空荡荡,只有满地的碎片。不过他们显然记忆有些恍惚了,只过了短短的一刻,便也转过身来,重新望向了舞台。而绝大部分人根本没有意识到,刚才是否发生过什么。

神秘的摇滚大哥已没了踪影,就在一眨眼的工夫,刚才燃起烈火的位置也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简直神了,江晓俞也有点恍惚,要不是假发一坨就在自己脚边,他也会怀疑刚才到底发生没发生过什么。

“小青蛙说完了!”

林雪把最后一句唱完,台上四个人在满场的尖叫声中鞠躬致谢。低头的时候林雪看见了地上这一坨黑不拉几的东西:“你脚边那是什么?”

“假发。”

“这儿怎么会有假发?是你……开始谢顶了?”林雪一脸懵。

“可能是我的女歌迷吧,一激动了扔上来的。”

“嚯~那你这女歌迷岁数可不小了。”

“……”江晓俞无话可说,又憋出了内伤,飞起一脚把假发踢到了舞台下。

回到后台,沈语凝赶紧过来问:“你的任务怎么样?”

“解决了。”

“我在台上怎么什么都没看见?”林雪说。

“他们动作麻利呗,我这给他们一指,那边来了俩人就给押走了。要说咱这眼力,我就看他鬼鬼祟祟的,心思都不在演出上,一看就不对劲。”江晓俞使劲编。

“哦……可能我唱歌的时候没注意吧,不过你那几句歌词改的还行。”小丑女林雪用拳头锤了捶江晓俞的肩膀,可能过了今天,身份变回去就很难再这样了。

沈语凝也是一脸的不解,不过她一直在后台的出口看着台上的演出,也看不清台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晓俞又是一通忽悠,这事儿就算这么过去了,三个人在这享受最后的好时光,一切结束以后各自回家。林雪扛着与她身材不成比例的器材,果断拒绝了江晓俞送她回家的好意。

到家以后,江晓俞还沉浸在舞台之上那种梦幻般的感觉里,有点千军万马一人前的感觉,总之就是爽,过瘾。

收拾好了躺进被窝,和谐社区的系统消息也发过来了:

“亲爱的用户江晓俞你好,我们刚刚收到执行员大鸥的任务报告,他在本次报告中高度赞扬了你的出色表现,认为你已经初步掌握了必备的基本能力,以及一定的思想准备。虽然能力水平尚有待提高,但意志品质尤为出色。经过讨论,社区管理局特为你提前开通e级任务,请你量力而行。祝你顺利。”

江晓俞看完了心想这社区后台今天一定是换了人值班,风格跟上次明显不一样,但是这样打官腔也有点太严肃了。

然后手机一阵乱震,又连着收到了好几条系统信息:

“祝贺你完成e级紧急任务,并协助执行员大鸥清除危险分子,任务奖励将随后发放。”

江晓俞现在一看这“大鸥”心里就有气,明明是个精神控制系的,按说都应该是高高瘦瘦小白脸戴着金丝眼镜,看着弱不禁风才对。结果居然是个比自己还二的,裤裆里流水的二货肌肉男,江晓俞这辈子头一回看见有人出汗从裤腿里往外流,给他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发放e级紧急任务奖励,硬币20枚。”

江晓俞这回开心了,再看下一条。

“小老弟,我是大鸥,加个好友吧,以后有机会一块出任务,虽然你目前本事稀松,但我觉得咱俩配合还算默契。有机会哥哥带你去健身房练练,你那小身板我看差点意思,不说动手看着也缺点震慑力呀。台上一块唱歌的是你女朋友么?不是的话能不能介绍给哥哥认识认识?我有一些艺术上的心得体会想跟她交流沟通一下子。”

江晓俞并不想跟他这种话痨配合,默默的点了拒绝。

系统发下了奖励,第一件事当然是去商店看一眼,不过打开之后,商店里并没有更新内容,还是冈比亚语、转笔、防蚊虫那几样根本没有兴趣的。江晓俞也搞不清商店上新到底是个什么规则,也就懒得想了,还是先看看e级的新任务都有什么吧。

第一个:

任务标题:逃离的337号实验体

发布人:漓江收容所蒋逸仙所长

任务内容:前一段时间,我收容所控制的337号实验体意外逃离,具体逃离路线和方法不明。337号实验体是一个克隆体,其来源于罗布泊古城遗迹,一块天然琥珀中存留的不明古代生物有机质残余。337号实验体的特征是外形不稳定,并具有一定的变化学习能力,破坏力和自身能力未知。

发布者留言:我收容所建在水下深处,如果其已经逃离,则基本可以确定,337号实验体具备水下生存能力。收容所已经派人探察过整个漓江水系,确定337号已经离开,现向全社会求助。

第二个:

任务标题:夺取死海文书

发布人:执行局轮值负责人

任务内容:从未面世过的死海文书残卷出现在巴黎古董交易所,据卖家透露,里面记载的内容与北极的传说有关,是对希腊传说中女神欧若拉战车的解读。现在拍卖形势非常严峻,我局计划采取秘密行动夺取,特招一名擅长法语,并且了解古董交易内幕的特工人员随行,待遇从优。

发布者留言:辣妹助理已经到位。

第三个:

任务标题:后海的不明生物

发布人:观察局

任务内容:接群众报告,近日后海钓鱼的张大爷反应,入夜后至凌晨时分,水面总会有不正常的波动,自己亲眼见过巨大的黑影在鱼漂下面一闪而过,体型长度不小于5米,请执行局的同事前往查看。

发布者留言:张大爷健康状况正常,不酗酒,没有精神疾病记录,报告可信度较高。

第四个:

任务标题:需要一位潜水员

发布人:灵蛇号破冰船

任务内容:我是rig,里格船长。上一年我的破冰船一直在北冰洋活动,而最近我们要去温暖的南部了,但遗憾的是,我最优秀的潜水员不想离开他北欧的老家,因为他的妻子已经怀孕了。就是这样,有兴趣的话请联系我,下一站可能是除了北极的任何地方,希望尽快见到你。

发布者留言:如果你喜欢威士忌就更好了,船上的酒窖有很多我的珍藏,足够我们喝到明年。但雪茄不多了,来的时候最好能帮我多带一些,最好是帕特加斯partagasseriedno4,到付。

第五个:

任务标题:“闹鬼”事件

发布人:观察局网络监察组

任务内容:最近我们注意到在社交媒体上,频繁出现香山北部山区和昌平西部有关于“闹鬼”的零星消息。因为没有得到大规模转发,所以可以排除是营销号进行的炒作行为。我们怀疑是未经登记注册的妖族后裔,希望有人能去接触一下。

发布者留言:妖族户籍管理局的同事你们也该出面一下吧?

第六个:

任务标题:科考队需要救援

发布人:故宫博物院冰窖负责人

任务内容:我们前一阵派去阿富汗巴米扬石窟寻找古代典籍的科考队目前失去联系了,据不可靠消息,是被当地反政府组织扣押了。因为语言不通,把他们当成是rb人了,正在向东京索取赎金。可以想象,如果我们不出手会发生什么,请战狼接任务吧。

发布者留言:任务奖励之外,额外赠送餐厅终身vip。

全看完江晓俞翻身就睡了,都是这种任务,还是留着小命要紧。

第五十七章 Hongkong

江晓俞抽空去楼下的十元店买了一大堆蜡烛回来,一个一个排着队摆好了。

嘴里念叨着:“火、火、火……”蜡烛就挨个儿点着了,练多了熟能生巧,再喊一声“灭”,蜡烛也就灭了。

他就是有点不明白,“灭”明明不是个东西,为什么也能发作?不过回想起来,技能商店的描述里好像也提到了影响因果律什么的,说不定就是这个意思吧。江晓俞也懒得多想,但是练着练着,总是回想起跟巨型蛤蟆决战的那一刻,虽然当时是赢了,但心里还是没底。

越回想越不敢确定,到底当时自己是真的超水平发挥了,还是如那个摇滚大哥所说,只是蛤蟆油易燃,见火就着而已。

但是无论如何,江晓俞同学觉得自己已经在男巫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等将来风火雷电都能来一点,要水有水,要冰冻冰,就能穿个袍子拿个小棍儿出去招摇撞骗摆摊儿卖艺了,没准混好了还能上春晚演一场。

正想象着“祝愿全国的父老乡亲们,过年好~!”,电话响了,是党哥:“江晓俞啊,明天放学以后,务必来我这一趟,正经的急事,大事,你可记住了。”

“党哥,我……”江晓俞话还没说完,党哥先给挂了,看来是根本不给你拒绝的机会。

江晓俞猜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党哥这次有点不正常。

第二天如约到了杨梅竹斜街党哥的小屋里,晚饭已经预备好了,饺子、酱牛肉、果仁菠菜、拍黄瓜,还有打包带回来的烤串和大可乐。

江晓俞一看就明白了,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这是大灰狼请小红帽吃饭,这不可能安着好心啊,坐下也不敢吃,筷子拿起来又放下了,“您先说有什么事吧,这我不敢吃。”

党哥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好孩子,哥哥单位组织学习,作为咱们市历史比较悠久的图书企业,要跟几个出版社一块,去参加红色之旅的思想教育,我是业务骨干,不能不去。”

“您就别跟我绕圈子了,这事里我在哪呢?您就说跟我有关系的吧。”江晓俞心想这事看来也躲不开了,该吃还是吃吧,就把筷子又拿起来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都是公家的安排,领导非让我去……”

话还没说完,江晓俞又把筷子撂下了,放到桌上“啪”的一声,“您就说实话吧。”

党哥脸一红:“主办方是上回沙龙里那个姐姐,长的带劲那个……”

“您就直说不得了么,夕阳红怎么了,好事,您接着说。”江晓俞难得享受到占了上风的感觉,夹了一颗花生,风骚的嚼着。

这时候党哥回身,从大衣柜旁边拖出一个行李箱来,推到江晓俞脚边,“哥哥追的那个女团,下个星期香港演出,这是出道以来在大陆之外的首秀,不能不去捧场啊。我人不能去,心意得到。”

幸亏江晓俞这一杯可乐还没进嘴,要不然就全浪费了。

“几个意思?您让我去?”

“你必须去。”党哥表情相当坚定。

“不行我那还得上学呢,我今年高二,离高考不远了,应该以学业为重,回头高考成绩关系到我的远大前程。”说的一脸苦大仇深。

“别跟我说你是那在乎少上了两天学的好孩子,你忽悠谁呢?你作业写完了么?上次考试全班第几啊?年级呢?你随便拿个成绩单让我看看你到底多爱学习,来。”党哥伸手就要成绩。

“关键是我就算想帮您,学校也不让请假,上次我旷课一天,领操台上站了一个礼拜,下次就得请家长,我爸人还在非洲呢。”

“就是因为不能请假?”

“确实是,学校管的太严,我也是爱莫能助,对不住您。”江晓俞使劲点头。

“那就好办了。”党哥一脸的得意,伸手从钱包里拿出张纸来,递给江晓俞,“我们粉圈儿的大哥在医院,协和的,副院长!假条我都给你开好了,够你歇一个礼拜的,拿好了吧。”

接过来一看,“经我院专家组集中会诊,『』同学因学习压力过大,产生了一系列抑郁症的表现,并进一步影响了身体内分泌系统的正常运转,建议休息一周,远离校园环境。”名字那块都给空好了,下面盖着鲜红的公章,副院长的字签的龙飞凤舞。

“你礼拜五晚上走,礼拜一下午回来,路上麻利着点,顶多耽误你两个半天的学习,怎么样啊小状元?”党哥挖好了坑,就是等着江晓俞往这跳,这一得手美的脸上开了花。

这时候江晓俞只觉得书到用时方恨少,拿着这张假条想找辙都不知道该怎么编,“得嘞,姜还是老的辣,今天我服了,那我到那边找谁啊?有人接没有?”

党哥端着二锅头哈哈大笑,“必须有人接,还有人跟你一块飞呢,我们这粉丝群里不少人都去,约好了是礼拜五晚上香港赤鱲角机场集合,酒店都是团购的,放心吧小老弟咱这是全套安排,你人去就行。”

一仰头把酒干了,又指着那行李箱说:“对了这箱子你得带着,里边都是应援物资,条幅、围巾、气球、灯牌、荧光棒都在里边,千万不能丢,丢了可就全都白去了。”

看江晓俞是放弃抵抗认命了,党哥赶紧掏出他那女团定制粉色小手机,“叮咚、叮咚”的消息一通发,不知道又是跟谁汇报呢。

江晓俞彻底傻了,现在这老年人的世界也是理解不了……

第二天先跟学校请假,章惠莲拿着这张假条眉头拧成了扣儿,怎么想都不可能是真事,但这假条居然没有破绽,签名那人昨天晚上还上了养生堂。章惠莲仔细检查这假条,跟看假钞一样,恨不得有一台能检查假条的验钞机,还得是带声音那种:“叮咚,假条是假的,弄死他。”

放学又去找师父请假,还别说,师父倒是非常通情达理,只是让他多给洗出点衣服袜子,过几天自己不要没的穿就行了。

江晓俞今年十七岁,不是第一次自己一个人坐飞机,但是第一次去香港。此刻,他正坐在空客a350的机舱里,这架硕大无比的飞机每一次穿过乱流的突袭,紧紧靠在椅背上的江晓俞就咒骂一次……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思念像黏着身体的引力,拉着他不情愿的泪往下滴。逃开了章惠莲,却逃不过期末考试,回忆,像一直开着的机器,趁他不注意,反复播映被党哥骗来的场景。后悔,原来是这么痛苦滴,会变成稀薄的空气,会压得人喘不过气……

飞机穿过厚厚的乌云层往下俯冲,准备降落在香港国际机场。正赶上夏末秋初连日的小雨,香港的空气湿度已经仅次于游泳池,从窗口望出去大地一片雾蒙蒙的。穿着雨衣的地勤人员往来穿梭,还有遍布的大型广告牌,以及若隐若现的陌生口音,一切就像电影里一样。

说到电影,来之前江晓俞还特意看了几部香港电影,为了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他分别看了正传《人在江湖》、《猛龙过江》、《只手遮天》、《战无不胜》、《龙争虎斗》和《胜者为王》。还有番外《山鸡的故事》、《洪兴十三妹》、《洪兴大飞哥》、《旺角揸fit人》、《新古惑仔之少年激斗篇》和《再见古惑仔》、《九龙冰室》、《洪兴仔之江湖大风暴》……不得不说,虽然都是老片儿但看得非常过瘾。

还有个帖子,他也特意收藏了,是说到了香港,万一遇到电影里那种不友好、甚至要攻击你的人该怎么办呢,没事,帖子里教了一些表达善意的话,比如:

破该,催咩——朋友,住手

丢雷楼谋——一场误会

钉尼革菲,猴嗨塞雷敢窝——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肉鹅啊锁嗨——其实是自己人

哒喔啊本——有话好说

鹅系雷搂逗——做个朋友吧

据说到了香港,这几句话够用一生的。

下飞机真正到了香港机场里,江晓俞才知道其实这地方就叫香港国际机场,只是建在新界大屿山赤鱲角而已。党哥他们喜欢说这种生僻的地名,估计也是出于某种优越感上的考虑,觉得这样显得自己更有学识吧。

一出通道,远远儿的就看见几个中年人举着灯牌在接人,江晓俞起初没在意,恍惚之间又觉得灯牌上的字有点不对劲,定眼一看写的居然是“宇宙后援团热烈欢迎江晓俞同学到港”,还有几个闲的蛋疼的吃瓜群众,以为这是接什么大明星,在旁边等着看热闹。

江晓俞满头的黑线,只想立刻转身回家……这时候电话又响了,是党哥发来的消息:“到了吧,玩儿的开心呦。”

江晓俞也算释怀了,一想算了吧。新中国四大宽容:“大过年的”、“人都死了”、“来都来了”、“都不容易”,今天自己算是有了深刻体会。来都来了,几个著名景点也得看看,一个是九龙城寨,一个是铜锣湾,都是圣地,走着吧。

第五十八章 重庆森林

接江晓俞用的灯牌显然就是他们的应援道具,要说现在的东西真是高科技,一个满是led灯珠的板子,连上手机蓝牙以后,在手机这边就能控制,让它显示什么就能显示什么。老远就看到闪亮的粉红色大字“欢迎江晓俞入团”,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江晓俞硬着头皮走近了,亮出自己的身份,一个年龄身材看起来跟党哥差不多的人赶紧过来,手里摇着的一把小扇子印着江晓俞不认识的漂亮妹子,“我是团长李云龙……”

江晓俞一愣,嚯!你是李云龙,我还是孙大圣呢,这网名可真敢给自己起呀。但还是得假装客气有礼貌:“您好我是江晓俞。”

“知道知道,三晒都跟我们说了,你是他远房表弟。”

江晓俞又是一愣,漾、三晒……这种缺心眼的名字倒是真有点党哥不要脸的风格。

团长又说:“其实也没什么要说的啦,你就跟着我们走就好啦,巴士就在外边,一块出去上车吧。”

说着一挥手,呼啦啦聚过来几十人,跟着李团长就往外走,年纪稍大一些纪律性就是不错,自觉排成两路纵队……江晓俞看着这帮人,要不是背包上面挂的徽章吊牌毛绒玩具太多,简直应该是去参加养生堂现场活动的观众嘉宾。

江晓俞背着双肩包,里边装着江毛毛,一手上推着党哥交代给的箱子,一手上拿着机票护照乱七八糟的东西,跟着队伍就往外走。这时候他发现队伍里还有一个小男生,看着可能比自己还小一点,头上戴着一个大耳机,跟谁也不说话,就默默的跟在最后。

江晓俞也偷偷放慢脚步,上车的时候故意排到最后,和这个小男生并排坐到了一块。

“你好。”

小男生扭头看着江晓俞愣了三秒钟,才摘了耳机挂在脖子上,“我叫阿康”,说着冲江晓俞举起拳头。

江晓俞也愣了一下,才想起电影里大老黑一见面那套,也举起拳头跟他碰了一下,“我叫江晓俞。”

看阿康好像也不太健谈,江晓俞小声问起来了:“你是跟他们一块来看演出的?”说着还伸手指了指前头的叔叔们。

“我是替我老爸来的。”阿康把一只手举到胸前,哆嗦了两下。

“哦……那就正常了,我说呢你也不像是跟他们一伙的。你爸弹弦子了?”

“什么叫弹弦子?他不玩乐器。”

江晓俞一看南北方言差距还是挺大,赶紧解释:“我们那管半身不遂叫弹弦子,你看这手一抖,像不像?”

正聊着,李团长站起来了,一手扶着座椅扶手,一手握着麦克风,身形气质像极了资深导游。“宇宙后援团的各位朋友,今天我们从五湖四海聚到一起,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就是见到我们的小天使们,鼓励她们!支持她们!用我们的爱温暖她们!我们现在就要去酒店,马上就能见到她们了!”

车厢里一阵欢腾,除了稍感不适的江晓俞和无动于衷的阿康。不过有一点江晓俞觉得还不错,去酒店就能见到偶像们了,说明住的是同一个酒店呗,看来这次行程规格挺高,自己就算享受一下星级待遇,也算不亏。

大巴行驶的途中,李团长过来把江晓俞和阿康加进群里,说:“先把你们加进来,这两天咱们统一行动方便一些。不过这些前辈们聊天很奔放的,你们注意点。”

“好、好、好。”送走了李团长,江晓俞进群一看,嚯~!这帮哥哥和叔叔们,黄段子简直不堪入目,发的图都够拘留的。仔细看了一眼群里人的昵称,江晓俞找到了一个“三晒哈尼”,确定这个就是党哥……江晓俞觉得心情非常复杂,千言万语汇成一声叹息。

没多久,巴士停在唯港荟酒店前的路边,这家酒店的特点是交通方便,距离红磡地铁站只有5分钟的步行路程,搭乘地铁列车10分钟即可抵达铜锣湾和湾仔区。距离周日晚上演出的红磡体育馆,直线距离不到一公里。屋顶还有室外恒温游泳池,江晓俞早就想试试,扒在游泳池边上,俯瞰香港的灯红酒绿,要是能带着何芝诺来就更好了……

但是江晓俞开始觉得不对劲,为什么车不开到酒店大堂门口?里边满了?掉头不方便?跟着前辈们拖着行李下车,在酒店门前的草坪边上就坐下了。

坐下了!江晓俞十分不理解,随便找了边上一个大哥就问:“咱们干嘛不进去?”

“进去干嘛?咱不住这。”

“不住这上这干嘛来了?”

“那你上香港这嘎瘩干啥来了?”

江晓俞摸着头顶缓了缓,一连串的提问和反问让他有点懵,“那咱现在坐在这,是有什么安排?”

“等着,要是小天使们打这路过,能多瞅一眼,等绷不住了再回去睡觉,明天再来。你看对面那帮,跟咱一样儿。”

顺着大哥手指的方向,那边也有个团体,灯牌围巾,也在往酒店里边张望着。

总算明白了,江晓俞心里说,合着这几天行程就是这么简朴,晚上在这盯着女团,万一有从这经过的多看一眼就是赚了,明天接着来。礼拜天上午估计也得来呗,看人家出发去体育馆,晚上看完演出估计还得来,提前等着女团的车从体育馆回来,然后礼拜一上飞机回家。这安排,简直绝了。

江晓俞赶紧假装上厕所,关上门偷偷打开书包,安抚一下因为看不着动画片稍微有些烦躁的江毛毛,也平缓一下自己的情绪……

回到草坪边上,阿康也不爱说话,只是自己低头玩手机。其他那些人倒是挺亢奋,随便一辆保姆车开过去,就是闪光灯一阵喀喀喀。江晓俞百无聊赖,一分一秒熬着,直到大家都熬不住了,李团长大手一挥:“我们去酒店睡觉!”

一队人浩浩荡荡,拖着行李走了大约20分钟,到了著名的重庆大厦。江晓俞站在重庆大厦下边,狠狠的冲着想象中的党哥问候了一句:“你大爷!”

江晓俞在来之前稍微做了些功课,重庆大厦也在其中,这里被称为香港的“黑暗之心”,位于寸土寸金的九龙尖沙咀弥敦道36-44号的灰色大型建筑,仿佛是一座外星来的孤岛。

王家卫拍的《重庆森林》,就是以重庆大厦及其附近兰桂坊快餐店为主要场景。想起影片里斑驳的画面:林青霞踩着高跟鞋奔走在水泥森林中,路人王菲潜入暗恋的梁朝伟家里,尽情释放自己……但真实的重庆大厦却是潮湿阴暗密不透风,位于香港繁华都市中心却“臭名昭著”,聚集了来自全世界一百多个国家“形迹可疑”的人。

大厦的底层运转着各种鱼龙混杂的店铺,里面不仅交易着最新的手机、服装和电器,同样也能找到来自全世界的各种违禁品。

大厦的三层以上就像一个嬉皮士的集中营,每天晚上至少有四千人在错综复杂的大楼走廊里活动。在此留宿的客人来自全球一百多个国家,这些人里有西非的偷渡客、南太平洋的王室成员、南亚的小姐姐和索马里的避难者。这里是一个法外之地,警察总是分不清谁是谁,大厦的保安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锡克人、廓尔喀人、阿散蒂人、塞内加尔人、尼日利亚人……在这个黑暗入口内,共同筑成了一个地下王国。黑吃黑、私人决斗、黑帮复仇常有发生,大厦的物主也无法插手,纠纷要靠宗族和帮派的老大来调停,而这样的集中营从三层直达十七层。

李团长带着大家走进大厦,按照手里一个纸条,到的地方不是酒店而是一个宾馆接待处,狭小的窗户里边贴满了各家旅馆的招牌,其中的一块上面写着“新天地旅馆”。

这时候有几个肤色颇深的东南亚人也在办理入住,前台女士蜷缩在窗口里面,柜子里挂着各式各样的房间钥匙,她在一大把房间钥匙里细心挑选,就像某种仪式。江晓俞记得网上有人说重庆大厦总共至少有超过一千张床,无论你订任何的一家旅馆,即便价格不同,在这里给你的房间也是随机的,就像抽奖一样,“新天地旅馆”和“中国大酒店”不会有任何区别。

在江晓俞的提议下,他和阿康被安排在一起,前台女士给他标注了座号、层号、门牌号和房间号,就像一个密电码。大家的房间并不在一起,而他要从a座到d座去入住,但由于重庆大厦的建筑之间并不相连,他不得不下到最底层,才能进到另外一座楼层里面。大厦分为a、b、c、d、e五座,每一座都有独立的电梯运营,从底层连通十七楼。

而楼层之间环绕的天井,就像臭名昭著的南美洲监狱一样,是一个暗无天日的洞穴。

按前台女士给的密码,两个人提心吊胆敲开门,一个印度人鬼鬼祟祟地探出头。

江晓俞问他:“是新天地旅馆吗?”

他小声回答:“是的,这里是新天地旅馆。”看他的样子好像比江晓俞更担惊受怕。

进了门穿过一条昏暗的通道,印度人把他们领进其中的一个狭窄的房间。房间里摆着两张黑色的硬胶皮床,上面只象征性的铺了一层一次性的塑料薄膜,墙上挂着一个不知道好坏的废品站级别的电视,两张床的中间挂着一个曾经是白色现在是黄色的老式空调,墙上有个透气的小窗户。

但窗外没有蓝天白云,只有重庆大厦的天井,永远如同黑夜一般,不时传来打闹声和呼喊声。浴室小得要侧身才能进去,还好有凉水。

我的妈,简直是恐怖片的拍摄现场……

第五十九章 五鬼运财

在这种气氛直逼《电锯惊魂》的房间里,江晓俞显然睡不着了,他扭头看旁边的阿康,头枕在手臂上,还算淡定,“阿康,你睡了么?”

“还没。”

“你是本地人么?”

“算是吧,我在深圳出生,小时候在这边长大,这几年在深圳读书。”

“哦,我看你来这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小时候我就住在这附近,重庆大厦来过几次,不过没上来这里过。”阿康翻了个身,冲着江晓俞:“这座楼里发生过很多怪事,你想不想听?”

江晓俞这个时候是好奇、害怕、八卦都有一点,心情十分复杂,犹豫了一下。

“你你说”

“楼里闹鬼啊……经常有人夜里在走廊看到过世的老人,他们笑着说是回来看朋友。”

江晓俞下意识的一哆嗦,都被阿康看见了。

“哈哈逗你的。”阿康轻轻笑了两声,“其实重庆大厦风水很好的,你放心好了。在寸土寸金的弥敦道,看起来这么破旧的大楼不但没有关门大吉,也没有被人收购重建,还能依旧生意兴隆,是有道理的。”

“风水你懂不懂?”阿康问他。

“不懂,你说说。”

“比如大厦名字重庆两个字,是取的寓意‘双喜临门,喜上加喜’,和山城重庆可没有关系。”

“起个名字风水就能好了?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是了,重庆大厦的风水命局在于喝形取象。喝形即山水取象之义,源自远古,最早记载于汉书艺文志地形书,后也有《青囊经》,乃相地之宗。《易经》也说,易者,象也。象也者,像也。”阿康说的摇头晃脑。

江晓俞是一句没听懂:“哎你能不能说人话,白天是一帮少女心的大叔,晚上是鲜肉少年心里住着一个算命的老头儿,我看我今天才是真的见了鬼了。”

阿康干脆从床上坐起来了:“那我简单说吧,喝形取象就是根据外形,然后给这个地方起个外号,比如一个人很胖,就叫肥仔,这个地方要是看起来像个牛卧着,就叫卧牛岭。”

“那这跟重庆大厦有什么关系?”

“因为重庆大厦的形,取的是一个五鬼运财的风水局。”阿康说着,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五指朝天。

江晓俞听着后背一凉,心想还是回到鬼故事了……

“你看这重庆大厦是由五栋楼组成的,五栋楼刚好对应东方生财鬼张元伯,西方生财鬼刘元达,南方生财鬼赵公明,北方生财鬼钟士贵,中方生财鬼史文业五位神王。五鬼运财就是驱使这五鬼,将别人的财运都搬到布局者的八字命理之中。”

阿康盘腿坐在床上,说起来滔滔不绝:“这还只是风水局,而且这楼里还被人施了法术,所以才能大旺偏财横财。坐为山龙,向为水龙,山龙水龙各立一卦,并依法点卦,依净阴净阳及三爻卦纳甲原理纳入二十四山,把山龙上廉贞所在之向位,将来水排于巨门位上。在阳宅中,使山龙廉贞位开门窗气口,使水龙巨门位有水,此即为五鬼运财……”

“行了你别说了,就算我懂了吧,反正这地方看着破破烂烂,其实……其实实际上特别棒对吧。”江晓俞越听越糊涂,有点犯困了都。

“嗯,反正就是五个鬼不停往大厦里搬钱,山龙水龙一个是水龙头,一个是水桶,水积满了就是财。不过五鬼运偏财,见不得光,所以这里都是偏门生意,躲在暗处的,这座楼里不知道藏了多少黑道大哥。”

说起黑道大哥,江晓俞终于能搭上话了:“就是古惑仔呗,来之前我把全套都看了,山鸡丧彪大b哥,那个演的真实么?”

“真实啊,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不过我听说,这座楼里的大哥,运数都不长久,除非见好就收早早金盆洗手。”

“这个有什么说法么?”

“我猜啊……”阿康一手摸着下巴,缓缓的说:“你看这五座楼都是十七层,其实一、四、七在阳宅风水里都是不吉利,他故意这么建就是为了维持运财的五鬼。因为对人不吉利,对鬼却是大吉,小鬼工作起来就能法力充沛。但财终究是运给这栋大楼的,人要跟楼争财,就难免会有些摩擦……”

到头来又说成了恐怖故事,江晓俞听起来好像这楼是活的,自己已经被吃进肚里,还是细思极恐。“你小小年纪怎么懂这些?”江晓俞也翻了个身,手掌托着头看着阿康。

“你不知道么?在香港做风水师好赚钱哒!早晚我要把师父那些都学过来,将来我也要赚大钱!住豪宅!开豪车!喝红酒!”阿康说的咬牙切齿。

“你还有师父呢?”

“当然了,要不你以为这些是学校教的哩?”

一不留神,江晓俞感觉自己已经落在了下风,明明应该是前辈学长,现在却只有听训的份儿了。俩人又聊了会,迷迷糊糊各自睡着了。

夜里江晓俞顺着阿康讲的故事就开始做梦,自己跟东南亚的黑帮不知道因为什么就打起来了,孤身一人勇闯龙潭,到了黑帮总部一出手就是熊熊烈火,结果把大楼点着了,熊熊烈火封住了退路,自己也憋在火里出不去。

把自己急醒了,后背全是汗,就听见门外走廊上有脚步声,然后有个女孩呼喊的声音。咖喱味的英语是印度人,说话咕嘟咕嘟的像是东欧人。一会声音没有了,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后半夜又被吵醒了,隔着天花板听见楼上在搬东西,“咣当咣当”的声音很大,应该是搬家具的声音。根据江晓俞比较抱歉的英语听力,感觉楼上喊的是“water”和“shit”,他猜这有可能是管道堵塞,黄金汁水逆流而上喷涌而出,从马桶里倒灌出来……

果然,一会儿就有悠长连绵的气味传过来了,隐隐约约却挥之不去,让他想起小时候有一年下大雨,学校的化粪池爆炸,混合物淹没了整个一楼的地板,女生都吓哭了。入党的老师们临时组成冲锋队,背着女学生撤离教学楼,晚上半个小区的人都在一遍又一遍的洗脚,第二天窗台上晾着的都是刷过的鞋……

好在并没有绑架、斗殴、枪击之类的恶性事件发生,还算风平浪静,只有天井里传出一声凄厉的嚎叫,但江晓俞听不出里面的感情色彩。

这一宿睡的极其不踏实,江晓俞醒了看阿康还在睡,偷偷打开书包看了看江毛毛,也在呼呼大睡中。

他感觉天快亮了,干脆起来想看看窗外。没想到推开窗户只能看见天井里的一片漆黑,零星有几扇窗透着亮光,有的白亮刺眼,有的昏黄委婉,有的粉红怡人。

其实江晓俞除了爱看星星,就爱看别人家窗户,每一扇窗就是一段人生,而整个重庆大厦至少有1000扇窗户,据说每晚有4000人以上在这留宿,一想起这4000人背后无尽的可能性在这里交织,江晓俞就觉得有点兴奋。

说不定哪个窗户后面就是东南亚派来的国际杀手,正搂着印度小姐姐抽着烟,为了杀人灭口寻找另一个巴基斯坦失足少年,而这个失足少年又认识了某个非洲来的二道贩子,他们在重庆大厦下面的商铺里批发了好多国产手机,带回到非洲卖到埃塞俄比亚。然后这手机带着自己呼吸过的空气就到了自家老江的某个非洲同事手里。

江晓俞使劲把身子探出窗外,才从天井上面看到一丝亮光,看来天确实快亮了。这时候旁边不知道是a座还是e座,有扇陈旧的窗子打开了,一个金发的东欧面孔女孩探出头来,远远的和江晓俞对视了一眼,白色吊带有一边已经滑落肩头,温柔呼之欲出。一瞬间,又被后面一只手轻轻拉回去了,窗户关上,里面是昏黄的灯光。

江晓俞马上又脑补出了一段浪漫爱情故事,还有两个分支结局。其中happyending是自己单枪匹马救出了被绑架的女孩,并意外得知少女是被封印的妖族使者,还是俄罗斯贵族什么司机家的后裔,从此自己就入赘伏尔加河南部的一个城堡,当起了俄国人的女婿。

正在做白日梦的时候,江晓俞听见门外突然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还不是一个人,而且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自己房间的门口,能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是这间么?”

“是,就是这间!”

然后有人猛烈的敲门,“开门,快开门!”

江晓俞正慌神儿,床头的手机又响了,吓了自己一跳。

这时候阿康也被吵醒了,揉揉眼睛就要去开门,江晓俞刚想拦他,阿康说:“你没听出来么,敲门的是李团长。”

江晓俞一愣,拿起手机,电话是党哥打来的。

“我跟你们说,不好了出大事了!”李团长带着几个人一进屋就开始说,神色慌张。

“出大事了江晓俞,这事现在你不能不管!”党哥在电话里说。

江晓俞干脆把电话按成了免提,“来一块说吧,反正人都到了。”

“那我说吧。”团长自告奋勇,“刚刚得到的消息,我们的小天使莉卡酱偷偷出去买零食,被人绑架了!三晒说,这事让你处理。”

一群人看救星一样盯着江晓俞……

第六十章 铜锣湾德叔

江晓俞觉得自己实实在在是被党哥给坑了,大老远来了,一顿热乎饭没吃上,还住了一宿星级以下的大酒店,太阳还没见着又要被拉出去扮演超级英雄了。

但是看李团长他们又实在可怜,一个个年纪不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边党哥在电话里也是嚎的撕心裂肺……

心一软,江晓俞就答应了。是啊,不答应能怎么办?回家的机票是星期一的,反正现在也走不了,干脆试试吧。

李团长像是看见了曙光,拉着江晓俞的手说:“三晒说你一定行!我们这一辈子的幸福就全靠你了,没有莉卡酱的人生都不完整了~”

江晓俞无话可说,心里想,那看来是可以没有我呗,你们就不怕我去找劫匪千里迢迢送了一血?

看他答应了,团长千恩万谢客套了几句,带着人就要先走,到门口又回头跟江晓俞说:“我们还去昨晚草坪那,是……等消息,对,去等消息。”

……

送走了他们,江晓俞坐下就拍大腿,心里觉得憋屈。这时候电话又响了,是党哥发来的消息:“这是死命令,人必须救出来。你先去想办法,我随后支援你,不要有后顾之忧。”

随后党哥又打了一小笔钱过来,看着钱包余额,感觉真是此一时彼一时,要是以前有人主动打钱给自己,那肯定美出鼻涕泡儿来,但眼下真是觉得这钱也没用啊!

江晓俞内心里七上八下毛毛躁躁的,一看阿康倒是特别的镇定,手托下巴坐在床边,若有所思。

“你想什么呢?”江晓俞问他。

“我在想,这事似乎也不是没有思路。”阿康看了一眼江晓俞,接着说:“当然,只是思路,不是办法。”

“思路和办法有什么不一样的?诶呀我现在脑子里一片浆糊,你就说吧,我听听你的思路。”

“既然没有人来向演艺公司要赎金,那么……三国演义你看过么?”阿康问他。

“只看过电视剧,还有唐国强老师的各种鬼畜剪辑——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江晓俞还学着动作比划起来了。

“那我简单说吧,三国里面有个故事,诸葛亮在五丈原给自己点起七星灯,要是七天里灯不灭,就能增寿12年。师父跟我说过灯只是个幌子,其实这是从商周传下来的上古法术,历史上有记载续命成功的,是明朝的刘伯温。”

“然后呢?”江晓俞没明白,诸葛亮、七星灯、女团成员,这三者能有什么关系。

“师父跟我提过,七星灯做法的关键,是活祭,就是活人祭祀,人的生辰八字和天时相合的时候,就能作法,取一个人的阳寿,续给另一个人。”

江晓俞看着窗外黑洞洞的天井不寒而栗,“真的假的?你是说,有人想给自己续命,所以抓了人回去当祭品什么的?那这也太玄乎了吧……我可是受无产阶级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

“只是想法,算是一种可能性吧。但莉卡酱的生日确实……”

“你还知道她生日?”

阿康瞥了江晓俞一眼:“是我老爸知道,我也是偶然看见的,粉丝知道偶像生日并不过分吧?不过,她的生日是96年1月31日上午10点多。八字是:乙亥年,已丑月,丁卯日,乙巳时。五行是:年柱天干乙木,属阴。月柱天干已土,属阴。日柱天干丁火,属阴。时柱天干乙木,属阴。四柱纯阴,是少见的纯阴命盘。”

阿康停下喘了口气,接着说:“过几天,正赶上天时得阴阳各占一半,如果照这么考虑的话,取阴补阳,作法续命,这个想法是说得通的。”

江晓俞觉得眼前的这个阿康简直是个神棍,从小受的共产主义正统教育让他忍不住生出了鄙视,摇着头说:“你这个都是封建迷信,旧社会的糟粕……”

“这你就受不了啦?那你一定没听过打生桩。”

“打什么桩?我就知道打野的装,先出打野刀,然后出鞋……”

阿康不理他,接着说:“打生桩是过去的习俗,好恐怖的,比如在修桥之前,先要活捉一对童男童女,然后一个活埋在桥头的桥墩里,一个生葬在桥尾的桥墩里,桥建成以后,他们就会守护这座桥。这样的事情多着嘞……”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肯定假的吧,就算他们真留在桥里,也是诅咒所有人不得好死,怎么可能还守护!”

阿康耸耸肩,一脸的无辜:“我也觉得都是假的,都是迷信,但是只要这世界上有人信,就会有人照着做。你现在要救人,就要试着站在对方的立场去想,对不对?”

“也对,那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我们下一步要怎么办?”

“去找我师傅吧,让他帮忙打听一下,最近谁家的老板或者大哥身体快不行了。”

阿康带路搭乘地铁,并没有太远,就到了江晓俞心中的古惑仔圣地——铜锣湾。这里之所以出名,让那么多人来打打杀杀,因为它是全世界租金第二贵的地段。

刚出地铁还很繁华,一转弯就进了后巷。两人在狭窄的巷子里七拐八拐,到了一座四层高的老旧楼房前面。因为前后左右都是高楼挡着,窗户又开的狭小,大清早的楼里就像黑天了一样,走廊狭窄阴暗,木制楼梯“吱呀、吱呀”的响,按江晓俞的标准,这楼就是危房,早就该拆迁腾退了。

“我师父就在这,江湖上都叫他德叔。”

“在这儿管理一个帮派的堂口?”

“在这惨淡经营一家跌打损伤的诊所,走吧上去看看。”

因为李团长天刚亮就把两个人叫起来了,所以到了诊所门口的时候时间很早,德叔正在准备开张。阿康给双方做了介绍,抢过德叔手里的拖把,一边拖地一边说:“师父,昨晚有个女艺人被绑了,没人来要赎金,这个女艺人还是四柱纯阴的命盘,我猜是被人捉去作法续命了。”

“这种事你少管。”德叔掏出一个烟斗来,装满烟丝,用火柴点燃了。

“不是我管,是他管。”

德叔看了一眼江晓俞,一看也是个毛头小子,摇摇头说:“你们谁也别管,你们管不了的。”

“师父,我们不管,我们就想让您打听打听,是谁家的老板身体快不行了,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能用而且敢用这种手段的,全香港应该没几个人吧?”阿康问道。

“哼,你这个小子,休想从师父这套出话来,不用问我也知道八成是谁,还不就是那几个老家伙。”德叔叼着烟斗,抽了两口,“想当年我就是不服输,非要跟他们斗,结果落下个身败名裂,全部身家输的精光,才到了今天这样,连下个月的房租都不知道在哪。”

“师父你年轻时候不是好风光的么,都穿白西装喝红酒。”

德叔握着烟斗,指着阿康说:“风光有什么用,不知道进退,不知道量力而行,初生牛犊不怕虎,最后还不是拿自己喂了老虎,能留下条命来已经不容易了。所以我常说你,好好过普通人的生活,不要学我那些东西。”

德叔说完一阵咳嗽,阿康赶紧泡了茶端过来,递到师父手上,然后转过去一边给师父捶背一边说:“师父……我也想过几天风光日子,我保证,我们不会冒险,不会正面跟人斗。我想靠头脑出名,我也想要出人头地,以后孝敬您过好日子。”

“你想出人头地?”

“嗯!”阿康点点头,态度十分坚定。

“你觉得自己有头脑?”

“嗯。”阿康点点头,态度不那么坚定了……

“那你用你的头脑,替师父想想,下个月要涨房租了,我该怎么办?”

阿康愣住了……

德叔熄灭了烟斗,放在桌上说:“张先生前几天来收楼了,这座楼上上下下,房租涨一半,交不出来马上搬走,最后期限就是这几天了,想不出办法我就要回乡下去种田。”

“为什么要这么狠心赶尽杀绝?”阿康一急,手上力气大了点,锤的师父“哎呦”一声。

“因为有人要买这座楼,说是拆了重建。”德叔气的又咳嗽了几声,“张先生还说今天下午就要带人来看楼,让我们都礼貌点,谁敢找麻烦他就叫小弟来动手。”

“德叔……”这时候江晓俞开口了,一脸的诚恳“如果我们能把房租的事情解决,您能帮我们么?就帮我们打听一下,可能是谁干的。”

德叔看着江晓俞,说起话来也是语重心长:“年轻人,不是我倚老卖老给你找麻烦,那几个人,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你们惹得起的。我要是现在指给你们,就等于是害了你们呐。”

“德叔,这我懂,您都是好意。如果我们能搞定这个张先生的房租,是不是也能说明,我们是有脑子的,不是只会鲁莽行事的炮灰了?”

“你说的倒是也有点道理……”

“好,那咱们一言为定,我来想房租的办法。”江晓俞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这时候进来一位客人,脸上带着淤青,一条手臂直直垂着,德叔赶紧站起来拉着客人去里屋诊室工作去了。

第六十一章 套路深深

江晓俞和阿康从楼里出来,又回到外面的窄巷子里。

阿康靠着墙说:“你有办法了?”

“我有个屁的办法,但你师父不肯告诉咱们幕后是谁,也只能把房租的事情先答应下来再说了,房租总比追查幕后黑手好解决吧?”江晓俞挠挠头,又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那是有钱人说的话,我们可不是有钱人……”阿康说的垂头丧气。

一瞬间江晓俞觉得党哥活了不知道多少年,说不定有一大笔存款,干脆让党哥出钱把这座楼买下来得了。可再一细想还是算了吧,就党哥那个大龄单身狗,怎么看也不像是买的起楼的。

两个人就站在朝阳渐渐升起的铜锣湾某处,各有心事,沉默不语。

突然,江晓俞灵光一闪,想起了之前和谐社区里那个任务——那个专卖凶宅的黄泉地产客户经理小张。要是把这座破楼,变成没人敢要的凶宅,房租的事是不是就能解决了?

“你们香港人那么喜欢风水,是不是也很怕凶宅?”江晓俞问的时候一脸兴奋。

“还好啦,只要房子够便宜也会住的,不过确实会影响价钱。”阿康猛的一抬头,看着江晓俞眼睛瞪得老大,“你要干嘛?你可不要冲动!”说着还往后退了两步。

“放心我不会干傻事的,我有办法了。”

紧急时刻,也顾不得李凌云这种夜猫子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电话打过去,那边果然是半睡半醒的一声:“喂~~”

“亲,我在香港,江湖救急一条小命是死是活全靠你了。你先去黑掉全香港所有的地产交易论坛,我一会给你发个东西,你把它贴到每个论坛上去。嗯……再黑掉地产中介的网站和数据库,回头我给你的东西你也上传一份,你先准备着吧。”

“哦~~”那边又是李凌云睡眼惺忪的一声。

放下电话,江晓俞又跑回德叔那座楼里,上上下下拍了不少照片,然后一股脑的都发给了党哥,要不是党哥之前给了一小笔活动经费,这流量漫游的钱就够让他肉疼的了。

拨通党哥的电话:“想救你的小天使,你就赶快写一篇文章,题目就叫‘全港十大凶宅’,我给你发这楼排名第一。不……排第六吧,第一太假了。”

“你要干嘛?”党哥也是一头雾水。

“来不及解释了,赶紧写吧,还想不想救人了?”

“想、想!”党哥赶紧挂了电话干活去了。

不愧是书店的业务骨干,没有多一会,一篇堪称十万加的爆款文章就出来了,图文并茂、绘声绘色、引经据典,把一座普通的破楼写的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江晓俞看了很满意,赶紧转发给了李凌云。

“你师父刚才是说,下午张先生就要带人来看楼吧?”江晓俞把远程工作都安排完了,这时候该盘算自己的了。

“是啊,你有什么计划?”

“先做点准备,不过……一会有些事,你看见了可得替我保密。”

阿康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先点点头答应了。

午饭刚过,张先生就带着看房的人来了,江晓俞和阿康早早的就等在门口,一脸微笑迎接他们。

这位要买楼的客户果然富的流油,身高一米五,腰围也是一米五,皮鞋擦的锃亮,油头一丝不苟,西裤的背带都快要陷进肥肉里了。

张先生先给双方引荐,抬手冲着客户说:“这位是陈生,本港有名的企业家。(哼,什么企业家,一头肥猪而已,还不是有个好爸爸)”

陈生也是一脸假笑:“你们好。(一帮穷鬼)”

看见他们脸上有话,江晓俞心里想,要不是今天遇见了这两个人,都快忘了自己还有阅读空气这个能力。到了香港以来,算上去重庆大厦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口是心非不实在的人。而且还是成对儿出现的,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过这样也好,心里有鬼,事情就更好办了。

张先生又指着阿康说:“这是房客德叔的徒弟,叫阿康是吧。”

江晓俞赶紧抢着说:“是,他是我二师兄阿康,我是他师弟,是吧二师兄?”

说的阿康一愣,隐约觉得自己虽然成了师兄,却好像吃了亏一样。

“那我们到楼里去看看吧,晚一点还有董事会,我时间不多。(不能让你们这帮穷鬼沾了我的财运)”陈生抬手看了一眼手表,满脸的优越感。

江晓俞最恨这种人,心里说让你得意,一会看我不整死你。

一进楼,这个陈生就开始打听起来:“你们大师兄呢?我听说他……”

“网上都是瞎说的,您可千万别信,没有的事,是不是啊二师兄。”

“是、是!”阿康赶紧跟着答应。

江晓俞打断了陈生的话,要的就是这种假装不承认的效果。其实这个陈生刚才一提大师兄,江晓俞就知道文章他一准看过了。

因为就在上午,李凌云黑了一大票地产中介的服务器,把这座楼登记成了凶宅。而党哥的文笔又太好,那篇十大凶宅的文章已经开始疯传,‘大师兄’就是文章里的一段故事。说的是这座楼曾经有个地下室,阿康的大师兄在地下室杀人碎尸,后来跑路了,案子不了了之,传说是他把自己封死在了地下室里,就在这里的脚下……

“那……那个地下室呢?”陈生不甘心,继续想打听。

“没有地下室,真的绝对没有。”江晓俞一边说,一边使劲盯着楼梯拐角看,努力制造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拐进一楼的走廊里,陈生又开始问了:“小兄弟,这里一楼有人触电的事?”

江晓俞听了心里一乐,看来这位大哥把文章看的挺仔细,这一段党哥写的是一楼有一户人家,厕所马桶漏水,正好赶上电线漏电,就在卫生间触电身亡了。结果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总有人觉得楼里有臭味,一开始隔着门缝觉得是卫生间不干净,打开一看……

忍着心里的小得意,江晓俞紧盯着房东张先生,摇着头说:“怎么可能呢,绝对没有人触电,那都是有人乱写的,我说的对不对呀张先生。”

张先生一脸尴尬,“对……”却觉得这话怎么想怎么别扭,可又说不出来什么。

不过越是这种拙劣的演技,越是容易让人产生怀疑,陈生好歹是个商人,有几分心眼儿,于是就一头扎进了江晓俞的套路,站那不动背着手说:“张先生,就不麻烦你陪我上去了,就让这位小兄弟领我上去走走看看吧。”

于是张先生就在一楼等着,江晓俞和阿康带陈生到了二楼。在党哥的故事里,住在这的梅姨五岁的儿子走失了,后来梅姨的丈夫想不开寻了短见,就在卧室里上吊了,后来梅姨也疯了,每天就是疯疯癫癫到处去贴寻人启事。

此时的二楼也贴了几张寻人启事,黑白打印的小朋友在照片里笑的特别灿烂,一手还抱着个福娃,因为用的是何小胖的照片……

陈生指着何小胖的照片,表情有点凝重。

江晓俞指指楼下,又指指自己的嘴,摇了摇头,然后大声说:“没有,这什么事都没有,没出过事。”

再上三楼,三楼没有故事,但另有安排。

三个人从楼梯一拐上来,迎面贴着好几个大红的喜字,陈生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总算不是什么吓人的事了。

这时候江晓俞一咳嗽,宇宙后援团的李云龙团长推开贴着喜字的房门出来了,一边走一边说:“老婆你想吃点什么呀,今天有点热,你穿的厚不厚啊……”但问题是出来的只有他一个人,根本没有老婆……

走到陈生面前,李团长转头对着空气里的老婆说:“莉卡酱,来客人了,打个招呼吧。”然后又对着陈生说:“这是我老婆,长的美不美?”

陈生一愣,往后退了半步:“美!真美!”然后学着江晓俞,跟空气里的人打了招呼。

“穿厚了有点热是不是,那我们回去换衣服吧。”李团长说着,一手托着“老婆”的腰,又开门回屋了。江晓俞在心里给团长的演技狠狠加了十分,这绝对是资深宅男多年yy之后的本色演出,很见功力。

这时候江晓俞趴在陈生耳边轻轻说:“好像听说,他这是让女鬼缠上了。”说完一边撇嘴一边摇头,一脸的惋惜。

再往四楼走的时候,江晓俞看陈生脚步已经有点抖了,发型也略显凌乱,再强的头油也架不住一次又一次吓的汗毛倒竖。

四楼的主角是天台,现在去往天台的门用一条锈迹斑斑的铁链锁上了,在党哥的故事里,四楼的大伯满仓杀进a股,10倍杠杆遭遇崩盘,在大盘第一次跌破2700点的时候从天台一跃而下,化作一颗流星。

陈生已经有点不想说话了,咽了一下口水,指着铁链,目光呆滞的看着江晓俞。

江晓俞轻轻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说:“晚上来天台经常能看见他回来,输的不甘心嘛,二师兄胆子小,就把门锁上了。”

被叫了半天二师兄,阿康觉得自己亏大了,有一种被八戒附体的感觉,想笑只能狠狠忍着。

陈生被吓的够呛,心想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凶宅,傻子才买,转身就要下楼。

这时候江晓俞嘴角一扬,心里说:“想走?没那么容易,就冲穷鬼两个字,让你见识见识爷的手段!”

第六十二章 一个头两个大

陈生挺着肚子往楼下走,两条腿已经有点打晃,想的是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但他哪里知道,给他准备的“节目”其实刚刚开始。

走到三楼和四楼之间的楼梯转角,陈生停在玻璃窗前,正准备喘口气继续下楼。这时候江晓俞轻轻说了一个“火”字——他这仅有的本事打架不太行,捉弄人还是好使的。

藏在暗处的蜡烛被他的能力引燃,燃烧的蜡烛烧断了固定好的一根绳子,而绳子一头挂的是一身带斜格子花纹的白睡衣,里边裹着两个枕头。只见这个白睡衣“呼啦啦”带着风,紧贴着窗户就掉下去了……

陈生站在窗边,就看见一个白色身影在窗外一闪而过,脑子里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身上发凉,心想这是什么鬼,再一想……他就是鬼啊……

“那不是四楼的阿伯么?”这是提前给阿康安排好的台词,这时候说出来刚刚好。

吓的陈生“哇”的一声,躲开窗户,紧贴着墙一动不敢动。

“意外、意外,平常他回来都不再跳的。”江晓俞又补了一句。

继续往下走,到了三楼。江晓俞和阿康走在前面,既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安排,只是在楼梯口好像跟谁擦肩而过,侧身躲了一下,还点头微笑打了个招呼。

在陈生看来,那根本没人上来!

其实演技拙劣,但陈生已经成了惊弓之鸟,早就没了分辨的能力,吓的又是一个哆嗦。

江晓俞还回头看着他,满脸不理解的表情:“怎么了?您怎么不走了?他从您边上过去了,走吧,不碍事了。”

“……”

马上到了二楼,经过梅姨家门口的时候,陈生满是肥肉的脸上,表情都已经变样了。本来江晓俞还是有一点恻隐之心的,但是没有办法,当他在心里说“穷鬼”的时候,这些安排就已经注定下来了。

事先藏在梅姨家门口的几根蜡烛一下子全点着了,昏黄的灯火之中,何小胖的照片笑的更加诡异了。这还没完,梅姨家的门居然开了,“嗞妞儿”的一声……

然后二号群众演员,在草坪边上给江晓俞讲道理的那位东北大哥从门里探头出来了,脖子上还挂着一根挺粗的绳子,转头看着江晓俞一乐,说了一句:“改革村风催进门,俺家小宝儿抖精神。”又关门回去了……

江晓俞和阿康想笑,只能憋着。

陈生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从内心深处已经接受了这种凶宅鬼楼的设定,反而很淡定的问了一句:“这就是梅姨的老公吧?”

阿康点点头,谁也不说话。

“马上就要走到一楼,一转就是大门口。”这是支撑陈生最后的信念了。

但就在这最后的节骨眼上,他刚要迈下最后一级台阶,江晓俞送给他最后的大礼出现了。

陈生就看见一个圆球,人脑袋那么大,从墙角的阴影里滚出来,一面儿好像有鼻子有眼儿,还有点红颜色,另一面儿是一头乌黑的卷发,滚到自己脚边的时候,好像还斜眼瞟了自己一下子……然后又滚到另一边的阴影里去了……

恐怖片本身不恐怖,联想才是最恐怖的。此时的陈生就联想起了文章里碎尸跑路的大师兄,和被封起来的地下室,那刚才滚过去的这个,不就是一颗血淋林的人头么?

“嗷儿”的一嗓子,陈生拔腿就跑,江晓俞赶紧跟过去,趁着没人注意,把脸上涂了番茄酱,戴着梅姨假发的江毛毛装进背包里,然后追出去了。

陈生一身肥肉乱颤,刚出门就摔了一跤,鞋都摔掉了。但他就是死也不回头,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直往远处走。张先生等的无聊正在楼下抽烟,看见这种场面也愣住了,缓了几秒钟才一把扔了烟屁,赶紧追了上去。财神爷跑了……

“咱们是不是干的有点过分了?”阿康说的话透着心地善良。

“我也不知道,反正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不管是为了你师父,还是为了咱们团长,事儿都得干。他刚才不是还说咱们是穷鬼么,更得给他点教训了。”江晓俞回答。

“他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记得?”

江晓俞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并没有说,只是凑巧被自己阅读空气的能力看到了。

正好这时候李团长带着东北大哥也跟出来了,东北大哥一脸兴奋:“咋样,俺俩演的还行吧?”

“行,太行了,特别真实有生活。”江晓俞一顿夸。

“那我们先去酒店等消息了,有需要再叫我们。”团长说完,俩人就走了。

江晓俞心里估计,经过这么一折腾,这个陈生无论如何肯定是不会再想买这座楼了,如果张先生暂时找不到别的买家,也一定会通知德叔,暂时不用搬走,也就算是赢了跟德叔的赌注,就能进一步追查那个什么莉卡酱的下落了。

江晓俞就跟阿康在外面等着,阿康呆不住,站一会,就进去师父的诊所转一圈。好在过了没一会,德叔在窗口向两个人招手,让他们进屋说话。

进屋德叔让两个人坐下,点着了烟斗说:“刚才张先生来电话了,他说那个陈生嫌这座楼不干净,不买了,让我转告邻居们,先继续住,房租的事情以后再说。”

师父不会被赶走了,阿康很高兴,握着拳头脸上笑开了花。

“不过也不能高兴的太早。”德叔看着阿康说,“房东张先生是铁了心要卖楼,我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想办法。不过,不管你们是怎么搞定的,我愿赌服输,你要问的,我告诉你。”

说着,德叔从兜里掏出一张字条,展开了递到江晓俞眼前。盯着江晓俞的双眼,缓慢而又严肃的说:“这件事情我问了过去的朋友,是谁做的并不难查。不过呢,就让我再倚老卖老一下,作为长辈,嘱咐你们几句。”

江晓俞看得出来,德叔说的都是真心话,全是一番好意,“德叔您说,我都听着呢。”

“好。”德叔把烟斗放回桌上,“现在全香港黑道里,地位最高的有三个人,分别是三才会的肥豪,聚合兴的丧辉,还有新洪义的生番。其中这个生番是刚刚顶上来的,他大哥白鹏前一阵出了车祸,位子就轮给他了。”

江晓俞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种开头,简直比电影剧情里还要火爆,随便一脑补,都是昏天黑地一场死战,但他这时候恰好忘了自己已经一只脚踏进了这个黑道世界。

德叔接着说:“生番当了大哥之后,知道自己资历浅,为了站稳一些,就想讨好三才会的肥豪,合伙做生意。但是据说肥豪几天前住过院,出院之后又从不知道哪里找了个道士来作法,于是有人就猜,是肥豪身体出了大问题……而你们说的那个被绑架的女艺人,就是生番为了讨好肥豪做的。”

江晓俞大概听明白了,“德叔,那现在就是生番捉了人送给肥豪做人情,那……现在女艺人到底是在谁手里?”

没想到德叔摇摇头:“这个就不知道了,这种事情都做的极为隐蔽,我的能力也就到此为止了。但我想嘱咐你们的,是千万别忘了丧辉,丧辉这些年带着聚合兴到处树敌,抢生意占地盘,谁看他都不爽,又都拿他没办法。眼下的局势,生番立足未稳,肥豪自身难保,丧辉一定不会老实,对他来说,现在是他做大帮派最好的时机。”

一时间屋里的三个人都沉默了,江晓俞刚才还觉得兴奋,现在却是一个头两个大,本以为黑社会就是一个字“打”,再复杂点就是四个字“打打杀杀”,没想到德叔这么一讲,居然听出了三国演义的感觉。现在要找的人既有可能在生番手里,也有可能已经交给了肥豪,也不排除丧辉中途劫胡又把人抢走了……

江晓俞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字条,上面写的是一个地址,没等他问,德叔先说了:“字条上的地址是生番手下的一个赌场,人到他们手里之后,先送到的就是这个地方。”

“那就先去这看看吧,也别多想了,我看现在想也没有用。”江晓俞说着就站起来了。

“唉……”德叔叹了口气,“反正我也拦不住你们了,总之都小心吧。”

时间有限,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动手,其次江晓俞还惦记着礼拜一回家的飞机……三个人也不再多说,德叔跟阿康交代了到赌场的路线,阿康就带着江晓俞又往地铁站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出门以后江晓俞越走越有一种意气风发的感觉……

香港不大,两人转眼就到了油麻地一带,依然是在小巷子里左转右转,就到了字条上的地址。赌场门口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上眼睛的位置带个活动的小门儿,门口两个守门的马仔正在木箱上玩纸牌。

阿康刚想说先在远处看看情况,没想到江晓俞直着就走过去了……这时候也不知道江晓俞脑子里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满脑子只有党哥发给他的消息里那句话:“我随后支援你,不要有后顾之忧。”

江晓俞就在这种神奇的幻觉里,好像党哥随时会变成那只毕方鸟来支援自己一样,冲着守门的马仔就说:“我来找生番的,麻烦你们通报一下。”

第六十三章 亡命街头

赌场门口守门的马仔看江晓俞年纪轻轻,张口就要找生番,一时间都愣住了,实在想不出来这小子是什么来路。

阿康在后边看着也惊呆了,没想到江晓俞竟然是这么鲁莽生性的汉子,可就在这么一愣的功夫,跟江晓俞的距离就拉远了,前边打开铁门带江晓俞进去了。慢了一步,阿康再想跟上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先在外面等着。

进到赌场里面,江晓俞第一时间却觉得有点失望,因为这赌场跟电影里的差距太大了,只有几张破旧的桌子,天花板上的吊扇也是若有若无的转着,大叔大婶们一边抠脚一边打牌,比何小胖他奶奶常去的大棋牌室可差远了。

这时候靠里面一张桌子上,有个光头看江晓俞走进来是个生面孔,就放下手里的扑克牌走了过来,两个马仔看见光头毕恭毕敬的说:“山哥,这个小子要见生番大哥,不知道他什么来路。”

光头山哥转过头来看着江晓俞问:“哎,李早僧番哥有森么四?”

这个山哥明明生的凶神恶煞,一条刀疤从眼角到嘴角,但台湾腔一出口,却让江晓俞感觉说不出来的有点温柔。其实这时候江晓俞已经后悔了,后悔自己刚才脑子进水有点冲动,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先把气势撑住,于是学着电影台词说:“我找生番有生意要谈,我们北方有一批硬货,想问问他敢不敢吃下来。”

山哥听到硬货俩字也犹豫了一下,看着手下两个马仔,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都被江晓俞唬住了。

山哥眼珠一转:“里们俩个,带他去见僧番。”说完大手一挥,又回牌桌上去了。

小马仔领着江晓俞出门一路往西走,阿康就在后边远远的跟着,离油尖旺宠物公园不远,就是生番的办公室,一座二层小楼,门口挂的牌子是新洪义贸易公司。

江晓俞一进到二楼的办公室,就觉得自己今天算是完了,屋里烟雾缭绕,生番半躺在皮沙发上,两只脚在茶几上搭着,旁边是几个小弟,一个个不像好人。

“你找我?”生番嘴里叼着烟,一双三角眼狠狠盯着江晓俞。

“我……我找你,是。”

“找我干嘛?”

“我手里有硬货……”

“好,拿出来给我看看。”生番说着一伸手。

“我没带着……”

这时候生番一个眼神,边上小弟不知道从哪就变出一把明晃晃的大砍刀,搭在江晓俞脖子上,“你的货有我的硬么?”生番下巴一扬。

江晓俞情急之下,想到了一条古老的人生哲理,“咕噔”一下就跪下了,“生番大哥我错了。”

如果阿康在现场,一定会对“能屈能伸”这四个字产生更深刻的理解。

“把他带走。”

“这是干嘛呀,咱们有话好说……你们要把我带哪去?”

“你老爸要是有钱赎你,我们这就叫绑架。”

“那要是他没钱呢?”

“你会游泳么?”生番问。

“会一点……”

“好,送你上船出海钓乌贼,带走!”

阿康等在外面,远远就看见两个人押着江晓俞走出来,绕到房子后面,然后听到了卷帘门开关的声音,随后这两个人又走回了楼里。

还没来得及多想,这时候丧辉竟然出现了。

一辆红色跑车停在新洪义的牌子下面,后面跟着两辆面包车和几辆摩托车。丧辉下了车,抬手阻止后面小弟跟着自己,一个人上了楼。

阿康在外面听不到任何动手的声音,过了不到5分钟,就看丧辉牵着一个女孩的手走出来,居然就是李团长他们朝思暮想的莉卡酱。

丧辉小声嘱咐了手下几句,就带女孩上车走了,留下一帮人在大门口守着。阿康看得一头雾水,完全想不出来这是什么情况。

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阿康决定先想办法救江晓俞出来。

小心翼翼的绕到楼后面,果然看见有一道卷帘门,门后是地下车库,旁边贴着地面有一扇采光的小窗户虚掩着。阿康凑到窗前往里看,江晓俞正蹲在墙角画圈……

轻轻敲了敲窗户,江晓俞抬头也看见他了,俩人都不敢大声说话,连看口型带比划,最后商量出的结果是:“这扇小窗户说不定能钻出去,但至少需要一条绳子。”

阿康看了看四周,不像是能找到绳子的,情况紧急又不敢走远去找,牛仔裤上又没有皮带……他把心一横,干脆就把身上的牛仔裤脱了,一只裤腿攥在手里,一只裤腿垂下去,长度勉强够。

……

好在行动还算顺利,背包已经先扔了出来,趁着这个功夫,阿康把刚才看到的情况简单跟江晓俞说了一下,总之人已经被丧辉带走了,别的一概不清楚。

眼看着江晓俞就要爬出来了,只是阿康穿着一条白色三角裤,跪在地上朝天撅着,实在不雅……

这时候一道悠长华丽的尖叫打破了这片宁静:“有变态~臭流氓~!”

是遛狗的阿婆看见了阿康的肉身,但这时候阿康担心的却不是自己,而是楼前面守在那里的丧辉的手下,听到声音会不会跑过来看?那就死定了吧?

俩人手上加了把劲,一咬牙江晓俞就钻出来了。阿康赶紧把裤子穿好,发现遛狗的阿婆这时候还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而阿婆身下,除了牵着的一条吉娃娃,还有她坐下的一辆摩托车。

在阿婆的叫骂声中,丧辉的手下也追了过来。顾不了那么多了,阿康跑过去就抢了摩托车,江晓俞跳上后座。

“他们是什么人?”

“丧辉的人!”

丧辉的手下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既然是从老大让守着的楼里跑出去的,就有要追的道理。

“去唯港荟酒店外面,草坪上应该有咱们的人!”江晓俞坐在后面大声喊着,提醒阿康。

“好!”此时小摩托的油门已经拧到了极限,年久失修的引擎发出了刺耳的噪音,略带着咸味的海风在耳边呼啸,连说话的声音都在风中颤抖起来。

但载着两个人的小摩托毕竟有心无力,后面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走大路没多久就会被追上,如果遇上堵车,就更是死路一条。江晓俞回头看了一眼后面追上来的人,大喊一声:“走小路!”

小摩托狠狠的一个压弯,脚踏板磨出了火星,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子。

江晓俞一路都在盼望着电影里常见的那种情节,比如他们刚走过去,后面就开过来一辆卡车挡住路口,或是在小巷子里,随手拽倒靠墙的竹竿,挡住后面追来的人。

但小巷子里面干净整洁,根本没有人无聊到把竹竿码放好靠在墙边,江晓俞一边在心里咒骂拍电影的都是无耻骗子,一边频繁回头,已经能看得清后边人头发的颜色了。

摩托引擎的声音在小巷子里回荡,震耳欲聋,区别是前边的撕心裂肺,后面的低沉有力。两个人全靠车小,在小巷子里的路口频繁急转,才勉强保持住一点距离。

但转过下一个路口的时候,发现前面居然是一条死路,小巷的尽头堆满了江晓俞梦寐以求的竹竿、竹筐和木箱,然后就是一堵围墙,封住了所有的可能性。

小摩托前一刻还在贴地飞行,看到围墙突然一个急刹,车子瞬间就失控了,阿康连人带车撞到墙上,然后躺下一动不动,好在没有流血,估计是晕过去了。

江晓俞比较幸运,被甩到了一堆垃圾上,人没有什么大碍,但却眼看着丧辉的手下停好了机车,从车座下抽出铁管,一共五个人向自己走过来……

这是要杯具了!江晓俞心想。

这时候,江晓俞左手腕上的手表亮了。

作为一个饱受骚扰电话摧残的现代人,他潜意识里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地产经纪和理财专员,难道自己在上船出海钓乌贼人间蒸发以前,听到文明世界最后的一句话会是:先生门头沟的房子考虑么……

按江晓俞现在的心情,不管这是谁,只要能让自己逃过这一劫,江晓俞决定了,买房可以,中奖了要交手续费也可以,办贷款更可以,利息多少都无所谓。

胡思乱想都是一瞬间,在丧辉的手下走过来之前,他还有时间抬起手来看一眼,到底是谁。

卧槽!是党哥发来的消息!江晓俞心里的希望之火又燃起来了!

消息里边是这么写的:“江晓俞啊,这么大事让你一个人办,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说来惭愧,香港我也没去过,前一阵我抽空看了几个电影,有《人在江湖》、《猛龙过江》、《只手遮天》、《战无不胜》、《龙争虎斗》和《胜者为王》。还有番外《山鸡的故事》……你要是没看过可以看看,虽然和咱们现在和谐社会的价值观稍微有一些冲突,不过还是挺好看的,里面有几个角色……”

江晓俞感觉整个人都要崩溃了,难道自己最后死于支援情报太长没有看完,这特么简直是最狗血的电影里也没有的情节吧~!

江晓俞使劲往下翻,跳过了电影介绍,“所以我考虑了一下,决定把我压箱底的宝贝给你——基础武学,虽然称不上横行江湖,对付几个古惑仔应该还是足够的。不过别嫌哥哥啰嗦,习武之人重在行侠仗义,可千万不要好勇斗狠出去惹是生非……”

江晓俞现在最嫌的就是党哥这个啰嗦,眼看着对方的铁管已经高高举了起来,江晓俞这边在表盘上一通摁,总算翻到了最后,是个二维码,紧盯着一看,紧接着就是眼前一黑……

第六十四章 翻身农奴把歌唱

看了党哥发来的二维码,江晓俞眼前一黑,和前几次的感觉差不多,不同的是,这一次感觉就像是有无数黑色的人影在眼前对打。

有出拳踢腿的,也有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十八般兵器一应俱全,无数的人影一股脑儿的往他的意识里扎进去。

再睁开眼的时候,一根铁棍已经裹挟着风声当头砸了下来。江晓俞一个测滚躲开了铁棍,顺势站起身来,把背包摘下来放在地上,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充盈全身,那是一种“谁也不能在我的bgm里战胜我”的感觉,江晓俞这时候只想叫党哥一声“亲大爷”。

此时铁棍又一次横抡过来,江晓俞后退半步躲开,再一闪身就贴了上去,一拳击中对方心口,ko一个。

江晓俞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是对方只要肩膀一动,心里莫名的就很清楚对方要打哪里。他以为这种预感是“基础武学”技能自带的,其实不是,这是他的核心技能“阅读空气”在基础武学的辅助下升级了,产生了附加的“预判”效果。

如果现在他打开自己的技能页面,会看到阅读空气的技能等级已经提升到了二级。

一眨眼的功夫,马仔二号也抡着铁棍上来了。街头混混只会好勇斗狠,打起来没有任何技巧,铁棍依然是当头砸下来。江晓俞双臂交叉在头顶,硬接下这一棍,然后抬起一脚就要踹向对方的膝盖,脚踢出去又动了恻隐之心,凌空一变转而蹬在了对方小腹上,ko第二个。

硬接了刚才那一棍,江晓俞感觉两条胳膊火辣辣的疼,看来技能只管提升战斗意识,筋骨皮并没有得到强化。不过这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感觉,仍然让江晓俞差点当场感动的哭出来。

此时马仔三号也上来了,估计是吸取了前边两位的经验,铁棍不砸也不抡,直捅向江晓俞的面门。

江晓俞早看出他的路数,往右侧身躲开铁棍,贴身上去一手抓住对方衣领,一手握住对方手腕,意识中想用一招柔道里的单手背负投。没想到一发力,没背起来……

赶紧变招,伸腿埋到对方身后,用了一个天津摔跤里的“别”把人放倒,又在腰眼儿上补了一脚,ko第三个。

经过刚才的尝试,江晓俞明白了,自己的肌肉力量也没有增长。

此时面对这几个小喽啰,江晓俞完全就是一种测试自己的心态,第四个人还没出手,江晓俞已经冲上去了,跨步上前,沉肩提肘,是电影《一代宗师》里张震同款的八级拳里门顶肘。八极拳大开大合,霸道刚猛,但无奈江晓俞力量不足,只把对方打的瘫倒在地,而不像想象中那样把人崩到横飞出去,ko第四个。

马仔五号扔了铁棍转身想跑,江晓俞窜过去一个钩腿把人放到,就地接了一个mma里的十字固,卡着对方的手臂关节缓缓发力,一边问到:“你们家丧辉把人带哪去了?”

“不……不知道……”

“不知道?很好。”江晓俞手上又加了把劲,虽然肌肉力量一般,但关节技更多的还是技巧,只要卡准了位置,完全是四两拨千斤。

“知道!我知道!大屿山……会灵山顶……”

“好。”江晓俞松开他的手臂,一记手刀打在他的脖子上,ko第五个。

这时候江晓俞的心情只有一个字“爽”,不过眼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他先过去看了一下阿康的情况,人已经醒了,只是还有点呆滞,不知道是摔的那下还没缓过来,还是被江晓俞刚才的身手给震惊了。总之没有外伤,呼吸正常,应该没有大碍。又给李团长发了一个定位过去,让他赶紧过来这里带阿康去医院。

然后他又在手机的导航app上确认了一下路线,转头就看见了不知道马仔几号的崭新闪亮的重型机车,对于这种禁摩城市的高中生来说,重型机车简直是梦幻坐骑,哪个中二少年没幻想过在学校门口“轰隆隆”催起油门,带着妹子扬长而去的拉风场面。

但是江晓俞上车一试,傻了,大摩托都要脚挂档,手上还有一个离合器,捅咕半天完全不会开……难得的大好机会浪费了,江晓俞垂头丧气,回过身去把阿婆的迷你踏板摩托又扶起来了,试了试居然还能开……

打开导航,江晓俞骑着小踏板准备向会灵山出发了,刚骑出去10米,又倒回来了,弯腰捡起一根铁管,放到阿婆摩托的菜框里,这才正式启程。

此时的会灵山顶,正停着两辆黑色豪华轿车,车灯照着的位置搭起了一个简陋的祭台,被劫持来的少女正闭着眼平躺在上面。

祭台边上一共有四个人,光膀子穿豹纹西装的是丧辉,服装风格继承了老一代古惑仔的优良传统。坐在轮椅上的是肥豪,看名字应该曾经很肥,但马上就要被病魔战胜的他,眼下已经瘦骨嶙峋,轮椅后边是年轻的助理推着。还有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着道袍的,估计就是肥豪请来的大师了。

肥豪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丧辉啊,生番跟你没什么仇吧?你何必处处针对他。97之后咱们黑道上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大家各留一条生路不好么?”

丧辉看了他一眼,说:“豪哥,你知道我师娘为什么长命百岁么?”

“你想说她不管闲事,所以长寿是不是?你那些都是老掉牙的梗了。”肥豪略有些不屑。

“no,no,no,”丧辉伸出食指摇了摇:“是因为我师父死在白鹏手里,我师娘得了全部的家产,整天包养小鲜肉出去花天酒地。”

“……”肥豪哑口无言。

“我师父头上的绿帽子,摞起来估计能从这连到维多利亚港,一想起来我就生气。现在白鹏死了,这个仇我自然要算到他小弟生番头上。”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肥豪觉得这事也没法管了,摆了摆手说:“算了我也不管了,谁知道我还能活几天呢。总之,既然你把人给我带来了,今天过后,生番以前那些地盘就都归你,只要我还在,这件事我就还作得了主。”

丧辉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回身冲着山羊胡老道说:“道长,时辰到了没有?”

“二位稍安勿躁,今天咱们做的这场法事,是取四柱纯阴的心尖血,来补豪哥四柱纯阳的寿运,必须要等阴阳天时各占一半的时候,还有片刻就好了。”道长说话的语调阴阳怪气的。

说完道长又从怀里取出几张黄草纸写成的符,压在一方银镇下,随后拿起祭台上的一把匕首,口中默念不停,这把匕首通体乌金,外形就像xc密宗的降魔杵。

逆天改命的妖术到处透着邪性,月黑风高,此时会灵山顶的气氛沉重而又诡异,却有一丝不和谐的声音逐渐飘了过来……

“前方分叉路口请靠左行驶,注意不是左转,请走中间岔路……”

“请掉头……”

“请掉头……”

“前方50米请掉头……”

“掉你妹的头。”

“本导航持续为您服务……”

山顶的四个人全体懵圈,从来没见过有人这么出场的,就说是新英雄导航侠也信了。

丧辉眼看一辆摇摇欲坠即将散架的小摩托车,排气管里都是“咳儿、咔”的声音,慢慢悠悠开过来,停在自己面前。

“你是什么人?”

“我是共青团的一员,世界未来的主人。”

“……”丧辉觉得心里有点堵得慌,“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来带她走。”江晓俞扬起手里的铁管,指了指祭台上的少女。

“山下面那些人,难道……”这是肥豪说的。

江晓俞巴不得有人问这事,赶紧贱不罗嗦的跑到汽车大灯前边,把铁管放在灯下,指着上面的斑斑血迹说:“都在这儿呢,我今天刚学会打架,还真有点累。”

这时候豪哥身后的助理把手伸进怀里,掏出手枪指着江晓俞!

不过对于刚刚掌握了“预判”的江晓俞来说,一看就知道这一枪根本没瞄到自己身上,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有趣的想法……

“江枫渔火对愁眠!”他背起手吟了句诗,话音还没落,助理手里的枪就炸膛了。

全员震惊!

江晓俞一直觉得单说一个火字太不帅气了,刚才他突然想起来吟诗这个办法,觉得这样显得仙风道骨酷炫一些,又把关于火的意念全送到了弹夹里。

助理倒在地上疼的打滚,鲜血淋漓,肥豪现在全无战斗力,只能盯着丧辉。

丧辉看了一眼道长,道长往后退了一步……

“一群废物。”

丧辉骂了一声,就把豹纹西装脱了,露出腰间别着的一把短刀。抽刀摆出架势,浑身的肌肉如雕像一般,眼神坚定,脚下有根。

江晓俞也把铁管横在身前,摆出了一个八级拳短棍的架势,虽然从来没施展过,却觉得一切招式都是那么熟悉。他看着眼前的丧辉,突然觉得有点兴奋,作为今天唯一称得上是对手的人,他很享受当下的这一刻。

第六十五章 八极降妖

江晓俞依照脑海中的“基础武学”,摆出了八极拳的架势。

八极拳属于短打拳法,要的是“简单、暴力、有效”。在手法上讲求“寸截寸拿、硬打硬开”,还有挨、帮、挤、靠、崩、撼的几个特点。

八极拳发力起于脚跟,行于腰背,贯于拳锋,聚通体之力于一击,所以暴发力大,大有“晃膀撞天倒,跺脚震九州”之势。在中国传统武术界一直流传着“文有太极安天下,武有八极定乾坤”的说法。

而名字里的“八极”二字原本是古代地理概念,源于汉《淮南子·坠形训》“天地之间,九州八极”。

但这些江晓俞一点都不懂,他对八极拳的偏爱完全来自于电子游戏“奶排……”不,沙滩排球。之后又爱屋及乌的玩起了死或生,这才通过游戏里的角色接触到了八极拳。

两人对峙之中,丧辉先动手了,他低吼一声,挥刀就刺了过来,刀尖指着江晓俞的胸口,摆明了是要一刀毙命。

江晓俞倒提手里的铁管,迎着刀锋抡过去,金铁相交火星四溅,荡开刀锋的同时,横抡一棍就打中了丧辉的胸口。

丧辉中招退了半步,但仗着身体强壮,似乎也并无大碍。

两个人又是一阵贴身缠斗,江晓俞仗着自己有“预判”的能力,隐隐占据着上风,但心里却有些不太好的感觉。因为丧辉的优势正是自己的弱点,就是身体素质,无论持久战的耐力还是抗击打能力,对方都要明显强于自己。按自己现在的力量,这一棍要是全打在丧辉的胸大肌上,恐怕也只是刚刚“破防”而已。

同样的,丧辉也觉得眼前这个对手不正常,招式跟架势炉火纯青,战斗意识也是一流,但整个人白白瘦瘦的像个学生,身体素质差的要命。

趁着两个人拉开距离的时候,江晓俞犹豫了一下,却把手里的铁棍扔了,丧辉完全没想到,还以为他这是要投降了。

江晓俞从新摆了一个八级拳路的架势,因为他在刚才的战斗中分析过了,自己目前的优势在于脑海里那些奇妙的招式和攻防路线,铁管太沉重,手臂力量不足,反而对自己是个拖累。

扔了铁管,江晓俞再次闪身上前,动作轻灵迅捷,招招打向要害。

一招八门开打,荡开丧辉握刀的手臂,紧接一记顶心肘打向对面的空门。丧辉收回左臂挡在胸口接下了这一肘,江晓俞却顺势一个白虎双掌打,招呼在了丧辉脸上。

趁丧辉眼冒金星,又是一记跃步顶肘打中心口,紧接着崩击云身双虎掌击在肋下,踏步上前,力从地起,旋身一个铁山靠,把丧辉撞的横飞出去。这还没完,江晓俞脑子里的连招还没停,鹞子穿林接跳山崩锤,两拳都砸在丧辉肚子上。

江晓俞身体再瘦弱,也是一百多斤的人重力加速度跳过来砸身上,压强都聚在拳锋一处,打的丧辉当时就吐了一口酸水出来。

江晓俞感觉这一套连招下来,就算没有即刻ko,丧辉也应该快空血了,也就没有继续进行倒地追击的动作。

没想到丧辉喘了两下一翻身又站起来了,虽然有点晃晃悠悠的,但刀还握得住。

“你出拳绵软无力,身体已经后继乏力,这么耗下去,你赢不了我的。”这时候一直沉默的丧辉开口说话了。

不知道他是说的真心话,还是要拖延时间给自己喘息,但江晓俞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就算眼前这位大哥已经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但两个人身体素质的差距还是太大。

江晓俞也想趁说话的时间重新想想接下来的战术:“所谓拳怕少壮,我就是少壮,我看你就别嘴硬了,扔了刀把自己捆上,我今天就放你一条生路。”

丧辉居然笑了:“你的腿还没有我手臂粗,我突然才想到,要是比力气我一定能赢。”说着从新摆了一个架势出来。

江晓俞脑海里现在都是各种招式,一看丧辉的架势就明白了,在游戏里这叫cqc,其实就是美军的近身格斗术,一手匕首反握,一手擒拿,看来丧辉这是要主动贴身角力。江晓俞还是稍微有点担心的,因为丧辉高耸的二头肌就摆在那,要是给自己来一个锁头,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江晓俞架势不变,还是八极拳,但心里默念口诀,想把师父南博万教的剑气尝试着聚在手上。

只是剑气领会的时间还是太短,别说实战了,就算是在师父的后院里,也不过是切了片叶子而已,但眼下已经顾不上了。江晓俞已经感觉有些疲劳,再耗下去凶多吉少。

丧辉这时候迎面冲过来,张手在前就想擒住江晓俞。

江晓俞一个侧身推窗,推开这只手,回身一记扬炮直冲丧辉的下巴,并且故意把左手留在身侧,露出胸前的破绽。

果然丧辉中计,后手握着短刀就扎了过来,此时江晓俞也喊了一声,因为这招成不成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大喊一声壮了自己的气势,江晓俞把剑气聚在左手指尖,并指如刀,就截在丧辉出刀的路线上。

手刀挥出,剑气撕开皮肉,断开筋骨。

胜负已分!身体接触的那一瞬间,江晓俞心里是这么想的。

寂静无声之中,血花飞溅,短刀飞起来在天上转了两个圈,插回到地上,而丧辉的手还握在刀柄上。

丧辉握着血流如注的手腕,左右看了一眼肥豪和道士,却躬下身摇了摇头,而后仰天大喊了一声:“你们都不要逼我!我只想做个普通人!你们为什么要逼我……”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心。

做普通人?江晓俞一听这话,心说不妙,莫非他是妖族后裔要现原形?于是又往后退了几步,顺势把铁管又捡起来了。

只见丧辉趴在地上,身形变大了一圈,浑身肌肉炸起来,裤子也撑破了。身上浮出一层黑黄相间的绒毛,跟他穿的豹纹西装差不多。除了被江晓俞切掉的右腕,手脚都变得像山猫的爪子一般。

此时的丧辉已经现出了他妖族后裔的外形,额头正中只剩下一只眼睛,却有四只猫一样的尖耳,身后是三条黄毛长尾,夹杂着黑色条纹。

肥豪吓的脸色煞白,老道士更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往后退一边说:“是欢……是欢,山海经曰,翼望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其名曰欢(讙)……这世上居然真的有……”老道士嘴里不停念叨着,像疯了一样。

江晓俞看了看已近疯癫的老道,心里说:“这世上不但有,还不少呢,也算是我倒霉,走到哪都能遇见。”

再看丧辉,已经彻底变成了老道士所说的欢,三足着地,一瘸一拐的绕着江晓俞转圈,朝天一吼,叫声里带着难以描述的一种嘈杂,既像猫叫,又像狗叫,也有点像乌鸦的叫声,听的人心里发毛。

突然丧辉身形一矮,后腿蓄力再一蹬地,就像一只巨大的野猫一样朝江晓俞扑过来了,凌空伸出爪子,就挠了过来。

速度太快,江晓俞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断腕已经贴着自己的鼻尖就擦过去了。情急之中,丧辉也忘了惯用的手腕刚刚被斩断,江晓俞等于是白捡了一条命,死里逃生,冷汗已经顺着鼻尖滴下来了。

握着铁管的手已经有点颤抖,虽然江晓俞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妖怪,但却是第一次独立作战。他回头看了看放在摩托车菜筐里的背包,江毛毛就在包里,但无论如何也不想自己再被人打个半死,让江毛毛出来救命。更何况……也不知道江毛毛充好了电没有……

打起精神,江晓俞双手握紧了铁管,横在胸前。

好在丧辉少了一只前爪,只能靠飞扑伤人,要是四肢健全,真像野猫猛虎一般行走如飞、上蹿下跳的,江晓俞觉得自己一定是必死无疑。

眼看着丧辉又是一扑,江晓俞虽然看得出他攻击的路线,无奈速度太快,实在没办法提前躲开。他这次挥舞的是左爪,江晓俞双手握着铁管一档,就觉得像被汽车撞上了一样,双臂被震得发麻,勉强算是挡了下来。丧辉不等身体落地,扭头又咬了过来,四根比手指还长的獠牙挂着口水拉成的晶莹丝线,直伸向江晓俞的脖子。

情急之下,江晓俞也顾不上什么招式了,只能先把铁管往丧辉的嘴里捅。

也不知道丧辉是杀红了眼,还是现了原形之后只能用野兽的逻辑战斗,看见铁管过来也不闪躲,一口就咬了下去,牙齿咬上之后火星四溅,脖子再一拧,便把江晓俞的武器夺了,再一甩头扔到了旁边。

仿佛挑衅一般,丧辉一瘸一拐的直冲着江晓俞走过来,像是酝酿着最后一击,也像是遵循着猫科动物的狩猎传统——尽情玩弄自己的猎物。

面对力量和速度完全碾压自己的妖怪,什么武功招式都不管用了,正是所谓的“一力降十会”,江晓俞想起了小时候听的评书《三侠五义》,这个道理他就是从评书里学的。江晓俞还想继续回忆,盼望陷入回忆触发潜力的桥段再次发生,但他眼下看着丧辉的血盆大口,除了上次期中考试的成绩他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

江晓俞只能默默把剑气又汇集到指尖上,等待着丧辉的下一次扑击。

果然,丧辉再一次高高跃起,以泰山压顶之势扑了过来。

第六十六章 杀神

眼看着丧辉又一次朝自己扑过来,獠牙利爪闪着夺命的寒光。

江晓俞指尖上的剑气默默释放,仿佛有一丝凉意。出于某种本能,江晓俞低头躲过了丧辉的左爪,右掌直伸如长枪,正所谓脱枪为拳,一切拳法本就是枪法,拳锋化作枪尖朝着丧辉的小腹直刺过去。

但此时的丧辉拥有着野兽的直觉,这种关于危险的直觉超越了视觉、听觉和嗅觉,让他感觉如此清晰,随即凌空扭转身体,将将躲开了这一道剑气。腿侧还是被剑气划开了一道口子,但扭转的同时后爪的指甲也划开了江晓俞的上衣。

江晓俞感觉背上传来一震剧痛,但他猜测应该伤的不重,小时候他因为淘气被玻璃划破过,缝了不少针,他知道如果伤口足够深,身体会自动帮你分泌肾上腺素之类的东西来止疼。现在疼,火辣钻心的疼,所以伤的应该不重吧……

丧辉回头舔了舔自己腿侧的伤口,低头看着江晓俞,发出了阵阵低吼。

江晓俞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多了,随着丧辉的逼近,也退到了搭建简陋的祭台边上。

他感觉就像有一把无形的利刃顶在自己喉咙上,那是丧辉的气息,也是他的杀意,无论江晓俞前进一厘米还是后退一厘米,那种感觉也会像附骨之蛆一样跟随着。

江晓俞咽了一下口水,他已经看见了自己最后的希望。深呼吸,做好了迎接最后一击的准备,江晓俞向侧后方转身一个横跃,身体擦着祭台而过,落地后就地一滚再站起来,此时右手里握着道士的桃木剑,左手里是银镇和黄纸。

木剑?就算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山猫,江晓俞还是从丧辉脸上看到了一种不屑的表情。

丧辉再次高高跃起,利爪在车灯下泛着寒光。这个时候江晓俞左手一扬,银镇带着黄纸飞向了丧辉的独眼,

“火!”江晓俞也顾不上吟诗了,黄纸闻声燃起,火光一闪,或许怕火是野兽难逃的宿命吧,丧辉下意识的一闭眼。

江晓俞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咬着牙把全部的剑气都汇集到桃木剑上,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只当放手一搏。

一刹那间,江晓俞猛的向前跨步,同时旋转身体,桃木剑自下而上斜着划出,一蓬血花飞溅……此时丧辉落地,江晓俞已经到了他的身后,回身又接上一记“袈裟斩”,桃木剑从后向前划过丧辉的身体……血光之中江晓俞又闪身到了丧辉的侧面,手起剑落,一刀两断。

山顶上突然间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他自己喘气的声音。

此时江晓俞的胸口止不住的上下起伏,感觉都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种兴奋的感觉逐渐从心底里涌了出来,感觉心口和胃里麻麻的,然后这种感觉向上游移直达头皮,向下连到脚底,是一种浑身通透的快感。

江晓俞还在回味,第一次动手的实际是江毛毛,第二次点燃大青蛙离的太远并没有什么感觉,唯有这次,亲手战胜强敌才算体会到了什么是战斗。此时他看着地上前后一共被切成5段的丧辉,心里想的却是:“以后出门坐地铁,再也不怕别人说‘你瞅啥’了……”

一放松,疲劳感就全都涌上来了。

但是虽然很累,心里却是一片暗爽,仿佛已经开始了“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梦幻生活。不过江晓俞也明白,丧辉是一开始有顾虑不想暴露妖怪的身份,否则直接就变身跟自己打的话,恐怕自己在四条腿的他面前充其量也就是个天线宝宝。

杵着桃木剑缓了一会,江晓俞又活过来了,看着吓得呆若木鸡的肥豪和他的助理,还有疯癫亢奋的道士,摆出了一幅世外高人的架势说:“哎,师父下山之前还嘱咐我,不要和人动手,这可都是他逼我的。”

几个人刚刚目睹了一场不应该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战斗,现在都吓得不敢说话,依然像看妖怪一样的看着他。

这时候江晓俞注意到自己身上溅了不少的血,丧辉的血。

“哎,后边那个。”江晓俞指了指肥豪的助理,“把你衣服都脱了。”

年轻的小助理脸红了……

“想什么呢,我要跟你换衣服。”

三下五除二,江晓俞就换上了小助理的西装,衣服略有点瘦。

江晓俞四下又看了看,觉得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该走了。转身看着那个老道说:“赶紧把人给我弄醒了,我们还着急要走呢。”说着指了指祭台上的少女。

老道表情十分复杂,在害怕和谄媚之间反复游离,“她一会自然就醒了,刚才给她吃了点安眠药,没多吃,快醒了,快了……”

江晓俞刚一抬手,想要吓唬他一下,老道麻利儿的就跪下了。江晓俞心里说这也是一条能屈能伸的汉子,看这样八成刚才说的是实话。

江晓俞看着两辆豪车,又看了一眼阿婆的小摩托,气的直跺脚——摩托都不会开,汽车更不会了。

原地转了几圈,琢磨着怎么能把女孩带回去,又走到祭台那,弯腰想把人抱起来,这时候江晓俞动作一停,突然想起了什么。

“老道,哎,去把他们两个人的手机都给我收上来。”江晓俞说。

老道这时候只求江晓俞不要也给自己一剑,赶紧过去挨个摸兜,两个人身上搜出了5部手机。

“嚯,业务还都挺繁忙的。老道,你的呢,你的也拿来。”江晓俞一伸手,老道也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上交了。

江晓俞把这六个手机摆一块,捡起带来的铁管,几下都给砸的稀碎。又走到两辆汽车那,挨个儿把轮胎的气给放了,刚要离开又转身回去用铁管在轮胎侧面捅了几下,怕他们车里有能打气的装备,想的实在周全……

几个人都看傻了,刚才还跟个杀神一样酷的不要不要的,怎么转眼就变得跟个无耻的小混混一样了呢……

江晓俞又把老道长衫里边的白布缠腰征用了,抱起还在昏睡的女孩,坐在摩托车上,用白布把人捆在自己身前,发动了小摩托,临走还回头送给他们一个微笑:“你们要是不想惹上什么事的话,就赶紧挖个坑把他埋了。”

说完了一骑绝尘而去,小摩托:“突突突……”

会灵山在大屿山的西南,此时凌晨刚过,四周一片死寂,离香港本岛还有几十公里的距离……

一路往回开,小摩托的车况已经接近极限,仿佛随时就要粉身碎骨,江晓俞只好一路慢慢的开,总觉得迷迷瞪瞪的,刚才发生的事都透着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好在怀里绑着女团的小美女,心情还是相当不错的,星月夜晚风迎面吹来,女孩的头发扫过脸颊,脸上有点痒,心里也有点痒。

趁女孩没醒,作为单身狗的江晓俞斗胆做了一件一直没有机会做的事,就是低头埋到女孩的头发里,使劲吸了一口气,如梦想中一般浪漫,不过却没有想象中的那种浓郁的、沁人心脾的香味,至少没有那天在楼顶上何芝诺那么香。

不过一想也是,人都被绑架了,哪还有条件洗香香呢……

过了一会,女孩身体抖了两下,看来是要醒。

江晓俞怕女孩醒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发现被绑在行驶的摩托车上再受一回惊吓,赶紧停车把人放下来,在路边靠着树放好等着。

一会女孩果然醒了,但双眼迷离神智还没完全跟上,江晓俞赶紧调整了一下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他觉得这种深更半夜荒郊野外的,要是站在十几米开外喊:“姑~娘~”说不定人又得吓晕过去了。太近也不行,第一时间会让人觉得不怀好意。

江晓俞退了两步,大概三米距离,等女孩眼一睁开,赶紧抢着说:“你是被坏人绑架了,我是你的粉丝,宇宙后援团的,我们团长叫李云龙,我刚才把你救出来了,现在正往你住的酒店走,这里是半路上。”

江晓俞一口气把他觉得重要的信息全说了一遍,这种时候,尽量别有误会才好。

女孩眨了眨眼,因为确实还记得被绑架的事,江晓俞说的又合情合理,就也都信了,微笑着说:“谢谢你。”幸亏女孩一直昏迷着,醒来只看见长的人畜无害的江晓俞,所以此时并不像受了惊吓的。

江晓俞有点紧张,不知道该跟她说点什么,就把自己手机递了过去:“给你的经纪人打个电话吧,他们应该也都急坏了。还有你的粉丝们,也得告诉他们一下。”

“嗯”,女孩拨通了电话,江晓俞听见那边一开始寂静无声,随后便爆出了一片欢呼。

“我再给他们发个定位。”女孩说。

过了一小会,女孩把手机还给江晓俞:“经纪人一会就会来接我们。”她看着江晓俞的眼睛说:“虽然我完全不知道都发生过什么,但我想那一定是很奇妙的经历。”

“呃……确实很奇妙。”

“你叫什么?”女孩问。

江晓俞愣了一下:“我叫三晒哈尼。”

第六十七章 小鹿乱撞

因为某种程度上的陌生,在等经纪人的时候两个人一言不发,分别默默看着夜空和草地。

江晓俞在面对陌生女孩的时候一直这么腼腆,等混熟了敢说话了,发展轨迹也早就绕开了“暧昧”那边,直奔着“损友”去了。

他忍不住还是偷偷瞄了女孩几眼,主要是心里觉得她也太淡定了,明明已经是阎王殿走了一遭,眼下却能这么不动声色,简直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女汉子。不过再一想,毕竟人家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跟自己这样的普通老百姓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吧。

女孩这边却是在享受难得的放空,她很感激身边的这位“三晒哈尼”,在这种时候没有表现的像是个真正的粉丝,而是给自己留下了片刻难得的宁静。选择了舞台上的光芒四射,便也等于主动放弃了简单惬意的生活,录音、排练、演出、应酬……整个人被捆绑在名为“日程”的战车上轰隆隆的向前,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绑架。她已经想不起来,上次一个人在这样的郊外,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我的真名是陈梦茜,联系方式刚才已经存在你手机里了。”女孩盯着远方朦胧的山影,小声的说。

“哦……”

“说不定以后有机会,我也能救你一次。”陈梦茜转头一笑。

“这……”江晓俞心想,这种奈何桥头泡泡脚的活动,还是不要再有的好。

“你怎么不说话?”

“我紧张……”其实江晓俞是怕露馅,万一聊到成名曲、总选举什么的,自己真的是一无所知。

这时候在远处的山路上,汽车大灯的光柱一闪而过,看样子是经纪人来了。

陈梦茜却好像有点失落,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撇了撇嘴:“要回去喽。”

保姆车风驰电掣一般的开过来,一个急刹停在两人身前,从副驾的位置下来一个紧身裤基佬紫色紧身t皮拖鞋的小哥,因为脸上有粉,看不出年纪,这人一下车,掐着兰花指就冲过来了:“天哪我的小酱酱,你可真是要吓死人家了,我的小心肝现在还噗通噗通的,你摸摸……”

陈梦茜一手按着他的胸口,扭头看着江晓俞略有点尬尴……

在江晓俞心里,这简直是人类的一个未解之谜,为什么文艺圈里总有这么多gay里gay气的人,就连党哥为了混进收藏品沙龙,都得往这边发展……是道德的沦丧还是形势所迫?想不通。

甚至于直男现在已经被简单粗暴的分成了两个物种,小奶狗和老狗……不对,是小奶狗和大野猪,而自己显然不是小奶狗,那就只能是老野猪了。

正琢磨着,经纪人已经走到了江晓俞的面前,十分自然的就拉起了他的手,江晓俞感觉就像突然半身不遂了,脖子以下瞬间失去了知觉,又不好意思马上把手抽回来……

“小英雄,说吧,想让哥哥怎么感谢你?”经纪人还顺势抛了个媚眼过来。

江晓俞吓的摇了摇头,心里只想说:“打扰了!”

三个人简单说了两句,经纪人就提议尽快上车,因为时间已经是周日的凌晨,晚上还有演出,需要回去休息准备。

江晓俞委婉的拒绝了上车一起走的邀请,汽车就要发动的时候,陈梦茜从车窗里探头出来:“三晒哈尼对吧?”

“对。”

“晚上见。”

眼看着陈梦茜的保姆车开走了,江晓俞才想起来得跟李团长和党哥他们报个平安,在群里把大概经过简单说了,除了战斗部分,只说是自己大喊警察来了,全给吓跑了。

一瞬间群就炸了,各种祖传表情包都出来了,江晓俞也懒得看,转身又骑上了他的小摩托,因为李团长说草坪上见。

随着一阵“突突突”的声音,破烂的小摩托非常不和谐的出现在了酒店门前的草坪边上。

团里的人一下都聚了过来,李团长说:“你守护了哥哥们的希望,以后哥哥们就集体守护你!”周围的大叔们整齐的一点头,一瞬间显得气势非凡。

“将来你就是咱们团的荣誉副会长。”

“除了荣誉……还有什么实际的么?”江晓俞小声的问。

“想要实际的?奥特曼,克赛,出列!”团长一喊,人群里出来了两个人。

团长一指他们:“这一位,补习班金牌生物老师,估计你现在就用得着。这一位就更厉害了,号称英语四六级圣手,你将来必定用得着。”说完了还一脸得意。

江晓俞当时就傻了,只想骂街,有一种好不容易遗失了的暑假作业被警察叔叔找到又送上了门的感觉。

“那个……阿康怎么样了?”江晓俞赶紧岔开话题。

“送医院了,轻微脑震荡,医生说应该没事,就是留在医院观察两天,放心吧。”

李团长突然举起了双手,“咱们送给英雄江晓俞同志一首歌吧,来个合唱!”

一曲《真心英雄》回荡在酒店门前,江晓俞无比尴尬……不过,也通过这首歌的年代,估算出了粉丝团大哥们的成长轨迹……

不过,对英雄的奖励确实不只是生物老师和四六级老师,团长自掏腰包,在唯港荟的顶层给江晓俞开了一间豪华大房,圆了他天台露天泳池的梦。

此时江晓俞趴在泳池边上,背上的伤口略有点疼,俯瞰维多利亚港,一片灯红酒绿熙熙攘攘,远处的摩天大楼一座连着一座,灯光仿佛永不熄灭。

身临其境和道听途说有着本质上的差距,江晓俞想象中的香港是嘈杂拥挤的,是动作片里不变的香港警察,也是beyond的光辉岁月,跳跃、斑驳、光怪陆离,是深夜巷子里的大排档,是码头上的一艘船,是英雄出没的热血街头,也是奇迹诞生的舞台。

但当下这一刻,江晓俞却有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感受,这种感受无法言喻,像是一种独特的味道,反而让他觉得低调沉静、肃穆内敛。

正沉浸在感慨之中,就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过来,“你怎么也在这?”

江晓俞一回头,居然是陈梦茜也上来了,正站在泳池的那一头,拽了拽紧绷的游泳衣,准备下水。

“真巧啊……”江晓俞支支吾吾的,不敢直视陈梦茜的白色泳装。

陈梦茜活动了一下肩膀,鱼跃入水,潜泳一直游到了江晓俞身边,才从水下一头钻出来,头发上甩出的水珠在灯光下都变成了彩色的,皮肤白的发亮。她也像江晓俞一样,趴在泳池的边缘,遥望着不远处的维多利亚港。

江晓俞看着这位比自己年长四岁的小姐姐,心里头小鹿乱撞,十分的害羞……脑海里一场轰轰烈烈的姐弟恋大戏已经拉开帷幕,但是剧中代表封建桎梏的家族长老却百般阻挠,镜头一转,长老脖子上出现了党哥的脸。心里一惊,是啊,这可是党哥的小天使……

“睡不着,陪我聊会天吧。”陈梦茜看着港口,懒洋洋的说。

“聊点什么?”

“除了演出,聊什么都行。对了,你相信有外星人么?”陈梦茜转头看着江晓俞。

江晓俞仔细打量了一下陈梦茜,确定她不是何芝诺假扮的来考验自己,“你怎么问这个,难道你也参加物理竞赛了?”

“是舞蹈课的老师问我的,她说我需要再勇敢一点,大胆想象这个世界更多的可能性。”

虽然这世界确实隐藏着很多的可能性,但江晓俞还是认为这可能是老师之间正在流行的,某种培训课程的套路,“你现在还要上课?”

“当然了。”陈梦茜停顿了一下,“上次我回老家的时候,湖南老家,正好看见一辆垃圾车和一辆大公共在飙车,不过飚了一会之后,貌似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就都放弃了。我觉得……我们有时候就像这两辆车,虽然向前冲的时候激情四射,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发现,其实自己不适合这么拼的。”

江晓俞觉得她这个例子有点奇葩,如果把垃圾车换成大粪车会是个不错的段子,不过仔细一想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有时候我们就是会误以为自己是别人,其实垃圾车也有垃圾车的幸福生活。

“外星人我不知道,但是在昨天以前,对我来说你就跟外星人是一样的。”

陈梦茜听了一笑,“我们这个圈子里,公主一夜之间变回灰姑娘的可不要太多呦,所以我现在就是想去个舞蹈学院继续进修,将来人老珠黄当不成偶像了,争取能去教小孩子跳舞吧。”

江晓俞心里说你这样的要是去教小孩子跳舞,恐怕得引起学生家长之间不少的矛盾吧,不过他嘴上说的是:“哦,那也挺好的。”

“舞蹈课的老师还说可以帮我申请一个什么学院,名字我都忘了。”陈梦茜说着一摊手,“不过恐怕得影响我现在的演出。”

“跟你说完了我觉得好多了,”她深吸了一口气,“我困了,晚上的演出见吧。”不等江晓俞回答,陈梦茜扭头又贴着池底游走了,甩了甩头上的水珠,推门回到了酒店里。

留下泳池里江晓俞一个人,掐了掐自己的胳膊,毕竟这一天过的太不真实了。

第六十八章 保护动物

晚上的演出很成功,从团长他们的表现来看——一个个感动的痛哭流涕,泣不成声,灯牌和荧光棒挥舞出了漫天的残影。

江晓俞从来没看过类似的演出,只觉得舞台成本要比林雪外星人小姐那场高出不少。舞台上灯光变幻,后面还有大屏幕和全息投影,小姐姐们一组一组出来唱歌跳舞,全情投入。

然后轮到陈梦茜戴着耳麦出来了,一边跳舞一边唱:

如果你的生活充满快乐

但愿这样的日子能一直过

我也会一遍一遍为你祈祷

即便狂风呼啸

就算大雨倾盆

哪怕山崩地裂

我也要一遍一遍为你祈祷

sunshinehoney

就是喜欢你

sunshinehoney

我一直会在这里

即使在茫茫人海

只不过是遇见你

幸福就是如此而已

sunshinehoney

没错就是你

……

听到sunshinehoney(三晒哈尼)的时候,毫无防备的江晓俞一口水全喷在李团长的后脑勺上了,幸好团长的情绪已经完全到位,只觉得这是某种激情之下的庆祝方式。

江晓俞也不知道这首歌是原本如此,还是陈梦茜为了答谢救命之恩,临时改了歌词。他只是想着,如果这是特意改的词,恐怕正在出差的酒店里看演出直播的党哥,应该是一边咬着被角,一边被感动的不要不要的吧。

演出结束之后,江晓俞打算自己一个人上街走走,重理一下三观,顺便挥霍一下党哥给的活动经费。

走出红磡体育馆的那一刻,他才终于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觉得自己有点像是一个普通的游客了。

江晓俞沿着红荔道,走到了宝其利街,在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乌龙茶,又穿过西九龙走廊,走到了忠孝街的一个公园,这时候公园周围的小路上静悄悄的,他步伐轻盈,心情放松。

回想起这一路上发生的事,以及最近这一阵子发生过的所有的事,自己从一个普普通通的空巢少年,到昨天差点死在一座离家两千公里远的山上,莫名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像初中时候的第一次秋游,那时候刚认识何芝诺不久,意外的和她在旅游巴士上坐在一起,路上他希望那条盘山公路永无尽头,车就这么一直在夕阳下开。如果人生也是一条盘山公路,他也希望能这样一直开下去。

现如今自己可以称得上是脱胎换骨了吧?江晓俞心里琢磨着,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比右手肿大了一圈……现在的自己,明明应该是骑着高头大马,看上哪个姑娘拖上马背就抢走的呀,可还是这种凡事随遇而安等着别人开口的心态。

不过一想到,自己至少是在变强,心里总是觉得平安多了。

沿着忠孝街一直走,穿过公主道,是一个更大的公园,他用力的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就像在努力记住香港独特的味道。

绕了一圈回到酒店,抱着值回票价的心态,江晓俞又去天台的露天泳池看夜景了。

今晚的泳池有不少人,像是一个旅行团一起的,有个男孩跟何小胖差不多胖,但比何小胖聪明的多,小小年纪就学会了跟女孩搭讪。

江晓俞又待了一会,困意袭来。

第二天一觉睡到快中午,李团长招呼他赶紧下来到草坪上集合,要走了。

到了机场,阿康和德叔也来送行,阿康说先不走了,要留在香港多陪师父几天。江晓俞最受不了这种送别的场面,可能很小的时候送老江和魏女士走留下阴影了吧。

所以他假装肚子疼,一个人躲进了洗手间。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江晓俞第二天到学校的时候,就有点这种感觉。

其实时间一共过去了也没几天,但那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总让他觉得自己已经离开了很久,在幻想中课桌已经落满了灰尘,章惠莲也已鬓角斑白,同学们久别重逢眼含热泪……

但实际上他刚一坐下,就发现章惠莲把他出卖了,估计是因为对那张假条的不甘心,现在同学们都知道他是个抑郁症患者。因为尘重看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呦,病好点没有?”

“经过治疗,已经好多了。”

“上哪个医院了,回头记着给医生送锦旗啊。”

“私人医生。”江晓俞说着,打开了自己偷偷拍的和陈梦茜的合影,那是在小摩托上拍的,当时陈梦茜还没醒过来,正在他怀里靠着。

把照片在尘重眼前一晃,他当时就惊了:“这不是那个……”

江晓俞微微一笑,充满了无限的想象空间,然后不管尘重再怎么满地打滚求着问,江晓俞就是一个字也不说了。

江晓俞邀功心切,但无奈党哥出差学习还没回来,所以一放学他就直奔东直门去了,去见师父。

到了师父的副食店,江晓俞刚要进门,正好一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人推门从里边走出来,下巴上满是花白的胡子,戴着黑色的帽子,一脸的岁月沧桑,叼着一支比大拇指还粗的雪茄,江晓俞一看就觉得这是有故事的人。

进屋看师父正坐着玩手机,江晓俞赶紧过去给捏背:“师父咱这店里还有老外来呢?”

“那必须的,国际化大都市,再过几年咱这豆制品就是非物质文化遗产,我就是传承人。”老爷子说话的时候眼神都没离开手机屏幕。

“嚯,瞧您这意思,那我是不是得赶紧学学?”

南老爷子歪头瞪了他一眼,“说正事,练功要紧,你小子玩这几天又耽误了吧?”

江晓俞突然一个立正:“向祖师爷保证,不但没耽误,还有进步!”

“哦?”

“到后院去,我给您讲讲……”说着江晓俞就把师父扶起来往后院拉。

江晓俞一五一十的,就把这两天发生的事都跟师父汇报了一遍,着重说了说自己是怎么打的,剑气附在桃木剑上是多么的强无敌。

最后还补充了一下:“那个老道士说他是什么欢,还说是一目三尾什么的。”

“嗯,讙,不过那字儿我估计你也不认得。”老爷子充满鄙视的看了江晓俞一眼,“说完了么?说完赶紧练功吧。”

“不是,这么大个事,您就算不夸夸我,也得点评两句吧?我这比武松得厉害吧,那玩意儿当时得有那么大个。”江晓俞伸手想比划一下丧辉变身之后的大小,发现胳膊不够长。

“多大个事……小徒儿我告诉你,过去啊……”老头儿一张嘴,愣了一下,“这一说过去就得退回到古时候了,反正那会儿讙这个东西常见的很,有的地方漫山遍野都是,就跟现在山里的野猪狐狸大灰狼差不多,不过现在倒是少了。”

江晓俞彻底惊呆了,他觉得要是这样的话,古代人的生活那可太艰难了。“后来呢?怎么就没了?”

“吃没的。”

“……”师父的回答超出了江晓俞的想象力。

看江晓俞一脸懵圈,南老爷子指了指葡萄架那边,示意过去坐下说,“现在关于讙的记载里,是这么说的——西水行百里,至于翼望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有兽焉。其状如狸,一目而三尾,名曰讙。其音如百声,是可以御凶,服之已瘅。”

老爷子说的摇头晃脑,像个教书先生,“这里最后一句的意思是说,讙,养在家里可以辟邪,吃了可以治病。至于这句话是谁写的,什么时候写的,已经查不出来了,但自从这个说法流传开了之后,这世上的讙就越来越少了。”

江晓俞只能倒吸一口凉气,真是民以食为天,简直了,从漫山遍野的大怪兽愣给吃成了保护动物,果然是我们大美食民族干出来的事。突然又想起党哥说过的话,不同版本的记载,往往隐藏着其背后的目的,江晓俞追问道:“师父,会不会是有人想害他们,故意编出来的?”

“很有可能。”南老爷子点了点头,接着说:“就说养在家里能辟邪这事吧,辟什么邪?怎么辟的?没人说的清楚,你不养它就肯定要出事么?鬼才知道。再说记载里的那个服之已瘅的‘瘅’,指的是劳累之病,说通俗点就是虚了,吃了这讙就能大补,壮阳药么。”

江晓俞一听就明白了,合着跟现在的保健品一样,都是话术,摇着头说:“歹毒,太歹毒了。要说还是这笔杆子厉害,几个字几乎灭了人家一族。”

“可不是么,江湖险恶,人心歹毒,你小子以后也得注意点。不过就你这猥琐的样儿,一看就是自我保护意识极强的,倒是也让人放心。”

“……”江晓俞心情有点复杂,不知道这算不算夸奖。

南老爷子说完站起身来,指了指院里东墙根下的几个木头人,“别扯这没用的了,来干点正事吧。”

江晓俞不在的这两天,老爷子从自建房里把祖传的宝贝木人取出来了,擦的干干净净摆好了等他回来。

原本以为至少十几年的剑气修行提前结束,按照南老爷子的课程表,下一步就该是“观瑕”了。

第六十九章 英雄迟暮

顺着师父手指的方向,江晓俞就看见墙根底下那几个木头人了,做工有点简陋,只有胸和头大概是个人形,腰部以下是一根杆子和圆盘形状的底座。

木人看起来已经有包浆了,表面泛着一层半透明的亮光,是不是古玩江晓俞看不出来,不过至少应该达到了文玩的级别。

南老爷子站在木人边上,拿手一指:“你就看着它,使劲的看,不但用眼看更要用心看。所谓观瑕,就是看瑕疵、找破绽。世间万物,皆有它的破绽,你有我有全都有。”

听到这,江晓俞觉得师父下一句应该是“哎欸嘿依儿呀,该出手时就出手……”差点忍不住乐出来。

“这木人身上就有破绽,而且还不止一处,你用心看,早晚能看出来。”

江晓俞觉得这事稍微有点扯,一时间想不通,上去就拿手指头敲,想听听声音匀实不匀实。师父一把就把他拽了回来:“让你看,谁让你动手了!”

“哦……”

南老爷子又补充了两句:“这个东西确实不容易说明白,就跟你学骑自行车学游泳是一样的,学会之前跟你讲道理没有用,因为你没有体会,你就只能是练。等你会骑了,反而会觉得这么简单的事自己之前怎么可能不会呢,一个道理。”老爷子说完了背着手回屋了。

过了一会儿,又端了个大茶缸子出来了,新沏的茉莉花茶,最大的特点是便宜,也不知道茶叶里加了多少高科技手段,满院子飘香。

老爷子端着缸子一边吹一边吸溜,坐在葡萄架底下远远看着江晓俞,有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意思——江晓俞看木人的破绽,师父看徒弟的破绽。

看着江晓俞,老爷子认为绝对不会再出现之前那种情况了,回想起自己当年,练了七年才隐约看出木人上有个缺口,又过了三年,照着缺口一击得手,徒手破了木人,这才算正式悟道。再想起这木人,自打师父的师父传下来,也没剩几个了。

果然,江晓俞溜溜的看了一晚上,木头就是木头,怎么看都是一个雕刻水平相当抱歉的三流艺术品。毫无头绪,难免稍微有点垂头丧气。师父一个劲劝他:“来日方长,今天先早点回去休息,明日继续。”

江晓俞回去的路上就一路找寻各种破绽,比如老太太缺了颗牙,地铁上有谁没拉拉链,大胖姑娘的小脚趾头从凉鞋的缝儿里横着钻出来了,不过想来想去,破绽最多的还是党哥那跨栏背心和自己的考试卷子。

第二天一放学,江晓俞又来了,老爷子估计是觉得大茶缸子缺点宗师的风范,不知道从哪搞来一套茶具,大盘子小碗的一大堆,摆在葡萄架底下石桌上,江晓俞练功,他就在后面泡茶。

看宝贝徒弟练的累了,老爷子站起来喊他:“来,徒儿,师父给你泡功夫茶。”

撸胳膊挽袖子的,江晓俞看他的架势就觉得不对劲……老爷子倒是挺有兴致,一边摆弄一边给他讲:“这是我刚学的,修身养性,这喝的就不是茶水了,是境界。成功不是你高瞻远瞩,而是一早儿就站在高处,人跑得再快也不一定赢,不跌跟头那才算是成功……”

“……”

这话听着耳熟,江晓俞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师父这套装备恐怕没少花钱,就差问自己沏茶这声音好听不好听了,好听就是好茶呗……

“徒儿,你练这功夫最需要静心,来你跟着我学,这第一步叫治器,就是温杯烫罐,里边又分成六小步,分别是起火、扇炉……”

江晓俞已经皱着眉头不想听了,想掏出手机看看又觉得有点不合适,强忍着继续听,看师父翻来覆去的折腾这几个小杯子。

“好好听着!”看他有点走神,老爷子轻轻敲桌,“这第二步叫引龙入宫,就是把茶叶按大小粒儿分开,大颗粒的放下边,碎渣滓放上边……然后闻声起羹就是等水开,讲究的是“蟹眼已过鱼眼生”,再来高山流水就是把开水倒上,里边可有讲究,后面还有五步……”

江晓俞已经临近崩溃,深吸一口气就站起来了,“师父我还是上那边练去吧,玩这个我觉得我年纪还没到,我这心没静反而更躁动了。”说完赶紧跑了。

老爷子一着急,茶杯捏的粉碎……

转过天来,江晓俞一放学又是直奔东直门,还没到副食店门口,远远的就听见有人吵架:“老东西的,你怎么着!不卖就不卖,你这什么态度!”

“让我卖房,我就这态度,你要再废话我还动手呢!”

江晓俞一听,这不是师父的声音么,赶紧快走两步,穿过围观的人群。就看见师父南老爷子提着一根擀面杖,叉腰站在胡同里,对面站着一个黑背心小伙。他倒不怕师父吃亏,就在旁边先看着,心想待会师父要是真动怒了,还得挺身而出拉着点,让他出手千万不要太重了。

“给你开的价钱绝对公道,你可着全世界打听,也找不着这个价,老爷子你可不要给脸不要脸。”黑背心小伙站在胡同里开始叫板,完全没有意识到他面对的是什么级别的对手。

老爷子是真急了,擀面杖高高举起,手臂上青筋都爆起来了。江晓俞一边看着,随时准备上去拉架,没想到师父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叹了口气,小伙的皮带就断了……

草莓裤头儿!

人群发出一阵爆笑,小伙吃了亏,提起裤子就跑,所有人都觉得事情这就算完了,没想到小伙一边跑还回头喊了一句:“老东西的你等着!”

“让我等着?!”老爷子的嗓音跟炸了一样,“我跟你说,我什么等不了,我全都等的了,就怕你耗不过我!”

老爷子抡着擀面杖,脸都憋红了:“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走的时候也让我等着,我一直等着呢。万历十三年,我还等着戚继光从老家回来,我等的人太多了。我兄弟上三八线拼命去还没回来,我等他快七十年了,我告诉你,我这个老东西最不怕的就是等,我这辈子就是一个等!”

围观人群都觉得老头疯了,一下就散了,江晓俞赶紧过去搀着师父回屋,又到了后院。

“师父,刚那是什么人?”师徒二人在院里坐下了,江晓俞一边倒水一边问。

“说是一个什么大老板的手下,要买我这院子,开的价挺高,但是我不想卖。”

“我以为您在这上班,单位包吃住呢。”江晓俞也很意外,没想到老头儿摇身一变就成了大富豪,赶紧四下里重新再看看,心里头开始计算面积。

看江晓俞四下张望,老爷子一拍桌子,“小兔崽子,在心里算账呢吧,这就惦记上了?”

江晓俞挠挠脑袋,嘿嘿一乐,有点不好意思。

老爷子喝了口水:“等我没了,都留给你,不过……你得能等啊。”说到“等”这个字上,老头儿又惆怅了。

“师父,您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老爷子点点头没说话。

“您刚说那八国联军是怎么回事?”江晓俞一手托腮,等着听故事。

老爷子看了他一眼,“八国联军把圆明园烧了,东西全抢了,但是紫禁城里头一点事没有,你能想的明白么?”

江晓俞一愣,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老爷子接着说上了:“当年我带了一帮义和团的兄弟,在午门外一直守着。他们那边儿领头的叫瓦德西,也有点本事,我们在城门外头动的手,算是不分胜负。临走的时候,他让我等着。”

“那戚继光呢?”

“这事一说那可就早了,我想想啊……”老爷子抬头看了看天,慢慢的说:“那应该是万历十年,内阁首辅张居正生了一场大病,驾鹤归西,给事中张鼎思趁机进言就把元敬兄调去了广东。我还在京城里等他,没想到啊,三年后他被罢免回乡,也是一病不起,撒手人寰。”

后一个江晓俞不用问也能猜的出来,想来师父还有个好兄弟,朝鲜战争去了前线,一去将近七十载,师父不甘心,就在这院里一直等,等兄弟有一天推门回来。照这么说,那这院子真是多少钱也不卖。

“师父……那您到现在得有多少岁了?”

“多少岁了?我想想啊……”老爷子低头陷入了沉思,过一会抬起头来,看着江晓俞说:“我活了差不多够一辈子了,所以急着找传人,你不就来了么。”

不见岁月低头,只有英雄迟暮。一丝夕阳映在师父脸上,江晓俞看得出来,师父的言下之意是时间不多了。但他马上又想起来九尾狐和老赵的那些合影,估计师父所说的时间不多,恐怕也得还有几十年吧,又安心了些。

“师父,那我还是抓紧时间练功去吧。”江晓俞赶紧站起来。

“去吧。”师父一摆手,他就往木人那边走过去了。

第七十章 又升级了

听师父说了一些过去的事,江晓俞的心情也有了一些变化,有时候他觉得像师父和党哥这样的人,就像是从过去穿越到今天的人,身上不知道藏了多少秘密,见识过了多少零零碎碎的时代的片段。他不禁也想,人若是经历了这么多,恐怕也会挺辛苦的吧。

江晓俞再去看那木人的时候,就只觉得心如止水,摒弃了外界情绪的干扰,只是去感觉眼前的这个东西。

一瞬间,他仿佛出现了幻觉,眼前的空间中浮现出了一些波纹,确切的说,又像是流动的气流被什么力量干扰了,身边充满了各种不安分的扰动,他仿佛看见了空气本身……

枝头的小鸟刚呼出了一口气,瞬间被风吹散了。

从东边吹过来的风,在房檐上打了一个滚儿,就像海浪击打在礁石上,翻滚成无数微小的气旋,飘走了。

墙头上有一只胖到变形的橘猫,转过身去的同时,一股狂暴的小气流儿从它身后喷涌而出,它放屁了……

微风从木人脸上吹过去的时候,也被激起了几股微小的乱流,仿佛在那看起来光溜溜的满是包浆的表面,有什么坑坑洼洼的存在。

江晓俞觉得疑惑,就往前走了两步,照着其中一个激起了乱流的地方摁了下去。

“咔”的一声轻响,声音轻到葡萄架底下又在泡功夫茶的老爷子都没听见,片刻之后,木人悄无声息的碎裂开来,木块落在地上的声音让老爷子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

“师父,这木人坏了吧?它自己碎了。”

老爷子一激动,茶杯又捏碎了一个……

“你刚才怎么它了?你是……”

“我什么都没干,我看这不平,就摸了一下,轻轻的。”江晓俞有点心虚。

师父弯腰从地下捡起来一块比较大的碎片,举到江晓俞面前,“你再摸一下我看看。”

江晓俞再看再摸,又没反应了。

老爷子心里犯嘀咕,按说江晓俞的进步不可能这么快,可是这祖传的昆仑神木,又不像是糟了烂了,难道万事万物都有个寿数尽了的时候……老爷子这一下又想到了自己身上。

“你在这等着我。”老爷子不甘心,转身进屋去了,一会又抱出一个木头人来,一模一样的。

这次没摆在墙根,就放在院子正中间了,“徒弟啊,你别看这木头人不起眼,这可是祖师爷传下来最后一个了,咱们这一脉,世世代代就是按这条路子练的。”

老爷子摸了摸木人的光头,接着说:“你师父我能打,但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老师,这么多年我始终没明白,咱们这一脉的功夫为什么要拿他练,没了这木人以后又要怎么办,这观瑕一步若是断了,也就后继无人了。”

又看着江晓俞,语重心长的说:“这就是最后一个了,等你练会了,日后该怎么教你的徒弟,你可得好好想想了。”

说完话,老爷子背着手又回去泡他的功夫茶了,跟这木头人一样,茶海里的茶杯也只剩最后一个了。

江晓俞盯着最后这个木头人,想过去,看今朝,心里头此起彼伏,仿佛从这个木头人身上看到了师父口中的祖师爷,又仿佛看到了将来同样当师父收徒弟的自己,仔细一想,上下何止千年。

一激动,空气流动中的那些波纹又出现了,江晓俞抬手打了一个响指,就像往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一圈圈涟漪从他手中向四周散发出去,混合着微弱的风,吹到了木人的脸上。

木人光滑的表面上,几处混乱的气流再次出现,江晓俞突然觉得有点兴奋,他并指成剑,把剑气聚在了指尖,也学着师父挥出一记手刀,隔空轻轻一挥,木人碎成粉末。

“啪!”老爷子最后一个茶杯也捏碎了……站起身来就往屋里走。

“师父您干嘛去?”

“拿我那大茶缸子去……”走出去几步又回身喊了一句“今天晚上吃火锅。”

看着师父的背影,江晓俞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师父肯定是一条陈年的单身狗。因为老爷子太不会正面表达情感了,从来就不会好好说话,现在这种激动人心的时刻,窜过来抱着自己喊一声“我的好徒儿”就这么难么?

有的人就是这样,明明心里对你有一万个好,就是说不出来。

江晓俞觉得自己应该是初步练成了,顺势想起来之前师父提过技能等级的事,这么久了自己也一直没想起来看看。要掏手机,又想起来手表上也能看,摁了摁表盘上的按钮,显示出来的是:

语言实体化1

阅读空气3(识人,预判,观瑕)

基础武学——————||

剑人———————————|

其中“基础武学”和“预判”都是红色的字,两者之间还有一条细微的红线连着。而“剑人”和“观瑕”都是绿色的字,两者之间同样由一条绿线连着。

江晓俞看着这个页面琢磨了半天,感觉这就像网络游戏里往装备上镶宝石,后两个技能分别给“阅读空气”增加了“预判”和“观瑕”的补充效果。

但再一想又不一样,因为这三个都是技能,各自有各自的能力,所以说……

想到一半,江晓俞又懒得想了,本来思考问题就不是他的强项,最后他的结论是——反正它们配合起来更厉害就行了。

晚上吃了师父亲手给做的火锅,江晓俞回家的一路上却并不觉得高兴,因为东西都是超市买来的半成品,“做”这一顿饭远没有吃完饭自己刷锅刷碗来的辛苦……

而师父更过分,吃完了看着自己刷碗,不但没说几句好听的,反而一边剔牙一边说风凉话,什么“山外青山楼外楼,高手身后有高手”,还有就是“别觉得自己翅膀硬了,以后功夫还得勤练”,和“实战里,你看得见破绽,未必打的着,打着了,未必打的动……”反正就是一通唠叨。

所以,江晓俞觉得师父这人太死板,情商明显不够,再应该努力那也是以后的事,今天这种时候群众之间最需要的其实是互相吹捧,这样才能激发起明天更强的战斗力。

其实自打从香港回来,江晓俞就觉得自己有点飘飘然了,出门都是想横着走。

平常坐地铁他都是装怂,贴边儿走,遇见抢上抢下堵门口的,也是能躲就躲,能缩就缩。这几天他可不是了,哪儿人多往哪儿挤,车门一开必须直着从中间下车,谁挡着他就挤谁,就盼着能赶上一回“你瞅啥”和“瞅你咋地”的遭遇战。

但也怪了,越是想寻衅滋事,就越是赶上风平浪静,这几天让座的赶上好几次,急眼的见都没见着。

江晓俞想思考一下这里边深层次的哲学关系,又想规划一下自己未来的发展方向,但他马上又摇了摇头,决定还是做一个随遇而安的普通人。他觉得人活在世上,还是得张开双臂迎接命运的安排。至少对他来说,能有今天全是靠着所谓命运的引导,也或者是命中注定,反正跟自己有没有这个打算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而“命中注定”这四个字有的时候重过泰山,有的时候又是世界上最虚无的东西,它就悬在那儿,像摸不着的云、醒不来的梦、等不来的人。它悬而不决,又暧昧不明,像一种虚幻中的美好。

有人追着命运跑,有人躲着命运走,明里暗里,分分合合,一错就过了。

命运,有时候又像凭空突然蒸腾起来的烟雾,忽的一阵风吹过,烟尘散去后浮现出某种牵动你回忆的气味,但你只能凭直觉去感受它的当下,因为想起来便是错过了。

江晓俞坚持的认为,对命运的幻想,不属于自己这样的征途中人,美梦既颓废又没用,看起来很美但代价更美,有时候不过是一种自我娱乐而已。他抬起头,看着身旁都市无以名状的钢筋水泥森林,汽车在公路上呼啸喧嚣,晚归的人在地铁口徜徉,摩天大楼一半在月光的掩映之下,另一半则燃烧在炽热的霓虹灯里,写字楼窗外漫天落下的,都是梦想的余烬。此情此景,他突然想起一句至理名言:“好吃不如饺子,站着不如倒着……”

又往前走了两步,江晓俞突然站住不动了,愣了一下,抬手就给了自己一巴掌:“我是不是傻?天天惦记着去地铁上找茬,这还有任务没做呢。”

赶紧打开手机,翻到e级任务的第五个,香山北部山区和昌平西部的“闹鬼”事件,这个什么观察局的人,怀疑是未经登记注册的妖族后裔在此处活动。

江晓俞也认为这绝对不是真鬼,只能是有人在“搞鬼”,说不定就是哪个妖族后裔在这一带出没。不过,连丧辉都败在了自己手下,这几天又在师父的教导下小有进展,江晓俞觉得也该是自己一个人出去历练历练的时候了。

正好一肚子的荷尔蒙无处发泄,江晓俞就把这任务接了。

第七十一章 那须之茶

江晓俞把西山疑似有“闹鬼”的任务接了,没过多一会,系统后台就给他发来了确认的消息:“社区用户您好,本次您领取的任务——“闹鬼事件”并没有线下接口人,这是一个开放性的调查任务。您只需要前去任务现场,调查情况后撰写一份调查报告即可,完整的调查报告可以是文档、视频或者音频,请发送至观察局官方邮箱observer@。”

他一看就明白了,就是说也不用去找谁报到,自己去转一圈看看,回来发个邮件:“有坏妖怪,已被我干掉。”就齐活了呗。

没走两步,手机又响了,江晓俞心里说这平台还真够啰嗦的,多大点儿事啊一气儿还不能说完了。掏出手机一看是党哥发来的:“臭小子,你哥哥我出差马上回来了,明天周末,晚上我请你吃饭,放学就上家里来——你的哥哥三晒。”

江晓俞在街上没忍住就是一阵爆笑,看来党哥一定是看过演出了。

礼拜五一放学,江晓俞刚走出学校门口,又收到党哥一条消息:“临时有变化,咱们改个地方,国贸,金桐东路跟景茂街那个路口,你往东看有个招牌写着那须之茶的就是了,我在那等着你。”

那须之茶……江晓俞琢磨着,感觉这个名字充满了扶桑风味,难道是女仆咖啡店不成?一想起党哥那个小粉手机,他觉得这还真有这个可能,难免有些期待,不自觉的就加快了脚步。

到了那须之茶的门口,江晓俞一下就傻眼了。

“嚯~!”

说是一间茶室,但是大门口金碧辉煌,整座大楼的正面完全被装修成了和风式样,刷着嫣红色的圆木立柱上贴着大片的金箔,青灰色的房顶使劲的朝两边延伸。天还没有全黑下来,已经亮起了一大串儿灯笼,江晓俞抬头看着,觉得这地方简直就像动画片《千与千寻》里边那个高级的洗浴中心。

房顶正中有个樱花形状的徽记,江晓俞看着眼熟,感觉在哪个游戏里见过,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

茶室入口处还建了一个不大的“鸟居”,就是rb神社里常见的那种“π”字形的木制建筑,几根木梁搭在一起,本意是用来区分神的领域和人类的世俗世界,江晓俞不明白一个喝茶的地方为什么要搞的这么玄幻。

再看看四周,发现沿路边停着的轿车,清一色的都是黑色雷克萨斯,这个江晓俞很早以前就听说过——黑色凌志是rb黑道的标配。再看那些从车里下来的,穿着西装面容和蔼的小老头们,江晓俞也不禁背后一凉,心想:“难道党哥今天是智取威虎山、迎战座山雕来了……”

江晓俞略微被这种气氛镇住了,哆哆嗦嗦的就往大门里走。刚进门,一个穿着和服的小姐姐抬手把他拦下了,弯腰低头笑容职业:“先生请问您有预约么?”

江晓俞愣了一下,说:“党哥让我来的。”

穿和服的小姐姐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有个穿西装的中年人,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朝上指着说:“顶楼。”

小姐姐这才转过身来,微笑示意示意江晓俞跟着她,两个人一起往里走了。

搭电梯来到顶层,出了电梯门面前只有一条长长的走廊,灯光昏暗,靠墙隔一段就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小伙儿。

走廊尽头是两扇日式的推拉门,离近了才能看见纸上画着淡淡的浮世绘,江晓俞扫了一眼,大概就是狮子老虎、骷髅妖怪、金刚大力士一类的。

小姐姐跪着拉开门,示意江晓俞进去,又在他背后轻轻的把门关上了。

此时寂静的茶室里只有滚水沸腾的微声,党哥盘腿坐在一边一言不发,他对面的人看样子像个rb人,端端正正的跪坐着,同样一言不发,面色铁青。坐在他们侧面的是一位女士,江晓俞看着眼熟,仔细回忆,觉得应该是上次收藏品沙龙里,党哥说的“长的带劲”的姐姐,记得是叫amanda。

江晓俞不会跪着坐,也盘腿坐在党哥边上了。

短暂的安静过后,党哥轻轻一点头:“织田君,我的朋友来找我了,今天就先告辞,你的事情我会考虑。”

说完了向amanda点头致意,然后起身就走,江晓俞也赶紧起来追在后头,穿过走廊的时候生怕两边的小伙儿们一起扑上来大喊:“不许走!”

两个人从那须之茶出来,党哥站在路口叉着腰挠脑袋,又伸手把领带松开了点,四下张望像是在考虑往哪边走。江晓俞看着他想乐,修身的黑西装和窄条的小黑领带,怎么看都像是党哥发福之前买的。

十分钟以后,两个人坐在路边大排档的小板凳上,党哥一手大绿棒子,一手烤肉筋,衬衫的扣儿也解开了……

“还是这个好,好吃过瘾,我最不待见就是那个日料,两只手攥来攥去带着手汗就给你了,还说这是顶级寿司,也不知道他洗手没有。”党哥吃了一口大腰子,顺着嘴角往下流油。

“您这是偏见,那么高级的地方人肯定讲卫生。”江晓俞手里拿着的是北冰洋,一颗滚烫的大腰子含在嘴里,话都有点含含糊糊的,“善在坠高指示是恩类命运共同体,您不能袄带着过去的民族偏见和民竹仇恨……”

“你赶紧吃,吃完再说,我听你这么说话难受。”党哥不爱听了。

江晓俞好不容易咽下去了,又喝了口水:“反正我看您就是有个人情绪,现在我们东部强国要带领周边落后国家共同谋发展,您这个思想可落后了,好好交代,那人是不是您情敌?”

党哥一口啤酒喷出去,用手背抹了抹嘴说:“当我的情敌,他也得配!”放下啤酒瓶子,又把衬衫肚皮上的扣解开了一个,“不过我确实对他们有偏见,这个我承认。从1936年底开始我就跟他们打交道,差不多一直就在山里打游击,整打了八年。”

“您还参加过抗日战争?”身边都是这种老妖怪,江晓俞已经有点麻木了。

“那怎么办,你不打就改姓呗,我改叫龟田元,你觉得合适么?”党哥又抄起瓶子吹了一口,“新四军、二十九军、三十三集团军、115师、129师,我都待过。”

“那您怎么没捞个民族英雄当当?”

党哥斜楞了他一眼,“当英雄?那你就不能玩儿消失了,你又不老又不死的,早晚不得露馅儿了?你是不是傻?”伸手就要戳江晓俞脑门。

“所以我是打一枪换个地方,来回换身份。到哪都是从新兵开始,等差不多要提拔我去首长身边儿了,我就假装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现在一想,唯一对不住的就是我那些战友,说不定现在还有年年去八宝山找我说话的呢。”

说起往事,党哥难免也有点动情了,“吨吨吨”又喝了半瓶。

“欸呦我去……”江晓俞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天的大事,一脸震惊的上下打量着党哥,“像您这样身怀绝技的同志也上过战场,这么说来,莫非抗日神剧里手撕鬼子裤裆藏雷手持加特林机枪扫不倒的都是真事?”

党哥不想接他的话茬,换了个角度回答他:“你以为只有咱们这边有妖族的后人参战?他们那边可是明目张胆的,织田和德川家的后人也都来了。”

“您说的可是信长和家康么?”

“对,就是那个号称礼拜天儿魔王的。”

“人家是第六天魔王。”江晓俞觉得谈话有点跑偏,“是不是还有漩涡鸣人和星矢也来了?”

“啪!”党哥一巴掌拍到他天灵盖上,“别以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什么不知道啊。”

“您还真有不知道的。”江晓俞揉着脑袋,一脸坏笑。

“你说说。”

“陈梦茜的电话。”

党哥抓起一串烤脆骨,“你留着吧,我们追偶像也是有原则的。再说了,要不是我抽不开身,还轮得到你充英雄。”

“不过这事确实还得感谢你,李团长一直跟我这夸你。他可不知道,那个基础武学可是我压箱底儿的宝贝了,这事怎么说其实都是你小子赚了。怎么样,爽不爽?”

“超酷的……”江晓俞脸上都开了花。

“那我吃点亏,咱就算扯平了,我也就不对你表示感谢了。”党哥拿起瓶子,跟江晓俞的北冰洋碰了一个。

“刚您对面那是rb人吧,他找您干嘛呀?”江晓俞还是忍不住想问问。

“他就是那须之茶的老板,名叫织田二三,自称是织田信长的后人,但人家宗族本家儿根本不承认他,也就说不清楚了。他一直想要我手里的东西,我当然不能给他,找我不是一回两回了。”

“那个姐姐……是他那头的?”江晓俞的八卦之心上来了。

“跟咱一头的,放心吧。不过这圈子就这么大,暗地里是对头,明面儿上还有生意,既然没到撕破脸的时候,该见就得见,该陪就得陪。让你来这找我,也是让我好脱身。不过你也记住了这个地方,还有这个织田二三,以后小心着点。”

“恩。”江晓俞使劲点了点头,“他想要您手里什么东西?”

“小孩憋老打听大人的事,赶紧吃,吃完走了!”

江晓俞觉得党哥心里肯定有事……

第七十二章 荒山一日游

礼拜六一早,江晓俞就收拾好了背包,直奔帝都西北山区。

包里除了江毛毛,就带了火柴、打火机、应急的饼干和瓶装水、一把小号厨刀、盐、辣椒面、孜然,和一个网上买的“号称军用的净水器”,据店家介绍,无论看着多脏的水,嘬起来就能喝。

他完全把这次任务当成了西山两日游——铁了心想要在野山上睡一宿,而且认为以现在自己的实力,完全可以像荒野求生里边的贝爷一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见啥吃啥,也尝试一下传说中的“搂草打兔子”。

在香山北部和昌平西部这一块,处于核心地区,而且比较有名的就属凤凰岭了,也是众多驴友玩穿越常去的地方。

据说凤凰岭占了个好风水,所以这一片山里庙宇特别多,著名的龙泉寺、石佛殿都在这。还有不少被宣传的挺玄乎的地方,比如圣水院、金刚石塔、北魏石佛、古猿洞。而且居然还有古代人养生修仙的遗迹,仙人洞、三佛洞、玄远洞、风云洞……反正好几个,官方介绍是辽金时期的,也不知道那些人在这到底修成了没有。

江晓俞坐了三个小时的长途车,到这的时候是上午九点多,因为任务在身,自己又想体验野外求生的感觉,他就专挑没有路的地方走,一直往野山里头扎。

一个人翻山坡,钻树林,一会儿就不知道自己在哪了,不过江晓俞倒是不害怕,原则上说他认为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前一阵网上疯传,说有骑摩托的在旁边的妙峰山上碰见鬼了,没有皮的老头鲜血淋漓的在路边飘,还自己撕扯自己的肉,江晓俞根本不信,最后果然辟谣了,是一个夜跑的大哥,穿着红风衣黑裤子在路边跑步,后来跑热了停下脱风衣……

但是江晓俞现在也有害怕的事,他怕有一天突然惊醒,发现自己在一节课上睡着了,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桌上满是自己的口水。然后他告诉林雪,说自己做了个好长的梦,林雪骂他白痴,让他好好听课。

而更害怕的,就是醒了发现这是高三下半学期的一节课……

正琢磨的出神,江晓俞突然看见前边草丛里扑棱扑棱的有东西在动,定睛一看,是一只大兔子,棕色杂毛的野兔子。

江晓俞就跟看见送餐的小哥一样兴奋,弯腰捡了个石子,手腕一抖,石子带着破空的声音“嗖”的一声飞过去,正打中兔子的脑门。自从学了党哥给的“基础武学”,他这一招一式都相当到位,出手也是相当的有准头,唯独力量上不够,兔子只是被打晕过去了。

捡起兔子,他又从背包里把江毛毛、厨刀、调料都取出来,抄起刀准备剥皮撒盐,腌好了再去找树枝点火烤肉。

一刀还没下去,他就看江毛毛眼神有点不对……

江毛毛看着他手里的兔子,估计是觉得这兔子大小、形状都跟自己差不多,产生了一些“共情”。

这不但是“兔兔那么可爱你怎么可以吃它……”

而是“你江晓俞吃了它是不是下次就要吃我……”

江毛毛恶狠狠的盯着江晓俞,表情上掺杂着愤怒与恐惧,一步一步就就要往后退……

江晓俞一看坏了,江毛毛的智商能理解“吃兔子”这件事,却理解不了“它自己跟兔子不一样”,小东西的智商就卡在这了,不上不下的。要是再傻点跟狗一样也好啊,撕一条兔腿给它还要感谢你呢。

他也无奈了,一边喊:“不吃了,不吃了,江毛毛你看爸爸是在跟它玩游戏。”一边连拍带揉搓,就差给兔子做人工呼吸了,幸好手劲不够,过了一会兔子悠悠醒转,翻个身蹦走了。

一场悬崖勒马的信任危机……

气的江晓俞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饼干蘸着孜然和辣椒面吃。

过了一会手机响了,是党哥发来的:“到了么?”

江晓俞忘的死死的,昨天党哥说这边有他一个老朋友,要是离得近就带着过去认识认识。赶紧给党哥发了一个定位过去,没多一会,党哥就回复了一个……不能说是地址,就像是电影里那种蹩脚的藏宝图:“往西北走一公里,有一颗特别高的银杏树,从树底下往北一直走,走到山边上,再往西大概五百米,有个山洞,钻进去。”

完了又追着发了一条:“是你一个人吧?”

江晓俞回了一个是,党哥就没再理他。

本着对党哥的信任,江晓俞就按着指示走,看四周已经都是旷野一片,干脆也就不把江毛毛装回包里了,趁机放放风。

走了一会,果然看见一个山洞,藏在一片灌木丛后边,洞口狭小得像个狗洞。江晓俞弯腰进去,左拐右拐,再钻出洞来,已经到了山腹之中一个狭小的山谷,这个山谷就像一个斜着的天井,所以要是直着从上往下看,反而发现不了。

环视四周,整个山谷大约有几百平米,迎着天的这头是一片平地,后边靠山修成了龙门石窟那样,浅浅的一个山洞,里边立着一尊石佛,跟真人差不多高。

江晓俞正要去后边看看那佛像,就听头顶上传来“嘎、嘎”的几声鸟叫,那是相当的难听。抬头一看,一只红蓝相间的大肥鸟正从山谷外面飞进来。

他刚要害怕,以为任务里提到的妖怪找自己来了,再一看这大鸟爪子上抓着一个超市发的塑料袋,再看这鸟的毛色和体型,仿佛见过……

这大鸟在山谷里转了个身,一落地肉大身沉的,飞沙走石像刮过沙尘暴一样,吓得江毛毛赶紧往江晓俞身后躲。

江晓俞眯着眼,一手捂嘴,一手在眼睛前头扇着,等尘土略微有点散了,只见一个白白胖胖光溜溜的党哥站在自己面前,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有点扎眼睛……

江晓俞猜到是党哥了,毕竟见过一次,党哥也说过自己是毕方一族,但实在没想到会是这种坦诚相见赤雕大仙的状态……

党哥转过身去,一边穿裤衩一边喊:“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老子修炼了上百年才学会化成人形,总不能再练几十年变出牛仔裤和小马甲吧。”原来塑料袋里装的是整身的衣服。

此时江晓俞对“艺术来源于生活”这句话又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他一直不明白美少女战士和希瑞她们,为什么变身的时候总得光那么一下子,然后靠五毛特效彩带圣光遮挡着,再一件一件把衣服穿上,现在一看党哥全明白了……

等党哥穿好了,又从兜里掏出个梳子,整了整发型,示意江晓俞往石佛那去。回头的时候看见了江毛毛,但也没说什么。

“出来吧,老东西!”党哥站在石佛面前一声大喊。

只见这佛像微微颤抖,表面上开始出现裂纹,“咔、咔”的声音响个不停。裂纹连成密网,就开始一片一片往下掉渣,又是一片尘土飞扬。

雕像活了……

褪去一层泥壳子,走出来一个细皮嫩肉的、一等一的鲜肉和尚,简直是唐僧肉转世,江晓俞看着都要流口水,更别说外面那些蛇蝎少女了。

党哥站在中间,指着这和尚跟江晓俞说:“你别看他显得年轻,其实跟我同年的,我们俩一边大。”

当着外人江晓俞不好说什么,只能用斜眼儿表示不认同。

然后党哥又转过去冲那和尚说:“是人是妖总有一死,你何必这么眷恋呢,整年整年的就在这缩着,冬眠一样的无聊不无聊?”

鲜肉和尚微微一笑:“都是工作,身不由己的嘛。”又看了一眼江晓俞,“伯忠,这是你的孩子?”

党哥赶紧一摆手,“你可别瞎说,我虽然不吃亏人家孩子可不答应。这是我一个小老弟,带他过来认识认识你,万一以后用得着,可不能少麻烦了你。”话里透着不客气。

听党哥提到自己,江晓俞赶紧装懂事,一抱拳说道:“拜见前辈……”

话还没说完就被党哥打断了:“前什么辈,叫哥,跟我一样。”

“拜见……哥,我叫江晓俞。”

鲜肉和尚微微躬身,“在下莫如烟,法号入尘。”

三个人在莫如烟刚才站立的石台上坐下,党哥又从塑料袋里掏出两瓶“小二”,俩人碰了一个。

知道江晓俞得问,党哥先说了:“没见过吧?他现在是组织里的观察员,这可是铁饭碗。他这工作主要就是休眠,隔上几十年醒过来进城看看,有事记录一下,没事接着睡。”又转头向莫如烟问到:“你上回醒是什么时候?”

莫如烟回答:“上次是零八年,醒过来看了一眼奥运会开幕式,再上次是六零年,帮附近老百姓找吃的。”

看江晓俞一脸懵圈,党哥接着给解释:“他这后面还有个藏经洞,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人会篡改书里的内容么,为了避免时间长了无从查证,他每次醒过来就进城买些书,放后面洞里藏着。万一将来有什么地方出了偏差,记载的内容对不上了,就来藏经洞里找,以老书为准。”

江晓俞感到自己的人生观受到了猛烈的冲击,呆呆的看着莫如烟,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莫如烟又是微微一笑:“往事如烟,浮生一梦,身入凡尘,浅笑而安。我只是为世界历史文明的延续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

第七十三章 烛龙之墓

“怎么那么没见过世面呢,大惊小怪的。”党哥拍了一下江晓俞的大腿。

江晓俞心里说这样的世面我上哪见去!?委屈……

莫如烟用僧衣的袖子挡着嘴,喝了一口党哥带来的小二,说道:“这位贤弟休要诧异,我们这一行自古就是如此的,不但有敦煌藏经洞,上次我醒过来,还听闻在西域新挖出一批死海古卷,这都算是同行。不过这一晃又是几十年了,不知道这些死海古卷又能解读出些什么来。”

“嗨,还不是那些东西,他们想遮遮掩掩,你们想清清白白,一个篡改一个防篡改,斗了几千年,也分不出个胜负来。”党哥不屑的说。

江晓俞听他们说的热闹,满脑子都是问号,“等会,你们说的这么热闹,难道书上的东西要改就这么简单么?”

“哼。”党哥发出了轻蔑的声音,“书这个东西,看过的人往往不会再看第二遍,没看过的人又没法察觉,搞研究的就那几个人。所以呢,只要控制住那几个人,你就能一点一点偷梁换柱,保准瞒天过海。”

江晓俞觉得细思极恐……

“行了行了,别聊工作了,难得醒过来一回。”党哥伸手又跟莫如烟碰了一个。

“我这里地处偏僻,也没什么见面礼,下次进城办事给你带野味。”莫如烟看着江晓俞说,还顺手摸了摸江毛毛。

“谢谢哥。”刚说完,江晓俞又觉得不对劲,这个莫如烟一睡一醒就是几十年,下次……下次自己还在不在人世都不一定了……

“如烟,最近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动静?”党哥话题一转,终于谈到了江晓俞的任务上。

“要是按我的时间,这一说最近可就到了民国了,昨天零八年,前天六零年,大前天还没解放呢,这里遍地都是动静。不过我每次醒了都去附近转转,葛老爷子一直还在那,你要有事可以去问问他。”

“葛大爷?他还守着那个墓呢?”

莫如烟点了点头,“葛老一直说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给上古烛龙守墓的,早晚有一天山门开了,他要接龙王出来,满嘴的疯话。”

“不过那个葛大爷倒不是坏人。”说着党哥转头看着江晓俞,又说:“一会我告诉你怎么走,你去看看,他人要是在可以打听打听,提我就行。”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莫如烟给他们讲过去的八卦野史,党哥给莫如烟讲现在外面的变化,江晓俞在一边听的呆若木鸡。然后党哥又给了江晓俞一个新地址,让他去看看葛大爷在不在。

支走了江晓俞,山谷里就剩下了党哥和莫如烟。

“如烟,你还没活够呢?就不打算换个活法,去凡尘俗世里打打滚?”

莫如烟摇摇头,“我一个人清静惯了。不过……按你刚才说的,若是离冥皇复生只有一年了,那我就不睡了,出去走走,等着看你们翻天覆地吧。”

“看他们翻,我老了,翻不动了。”党哥摆摆手,“我也是听人说的,不在局里干了,好多情报见不着了。”

“不过这些消息,总归都是零散的片段拼凑起来的,鬼知道真的假的。”党哥叹了口气,“老欧洲那一派坚信死海文书的记载是对的,他们认为明年冥皇就在北极现身,就跟上班打卡一样准时。不过咱们这边也有一些保密的古籍,事情似乎没有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一边听党哥说话,莫如烟站起身来在山谷里轻轻踱步,直到听党哥说完了:“反正我就等着看热闹了,然后全记下来,藏好了,再接着睡。”

“伯忠,还有个事得麻烦你。”莫如烟突然停下脚步说。

“你说。”

“醒了就不能再住这了,得麻烦你帮我在城里找个住处,最好再找个工作。”

“住处好办,我帮你租个房子,工作……你会干什么?”看得出来,党哥表情上有点为难。

“我会什么……”莫如烟仰头想了一会,“我了解点历史吧,不过大部分都是野史,还是零零碎碎连不成片的。”

“要我看,你就是长的还行,细皮嫩肉的。”党哥一脸坏笑,“我看你应该找个富婆,我帮你介绍介绍怎么样?不但工作解决了,住处也能解决。”

莫如烟低头扶额:“那我还是再睡一年吧,冥皇出来你再来叫我……”

江晓俞按照党哥刚给的地址,又是一路往西北走,钻过野树林,穿过小山沟,最后看见半山腰上的一间土坯房,土墙都裂了,房顶是茅草的,太惨了……

“难道葛大爷就住这?”江晓俞心里嘀咕着,就冲这土坯房走过去。

没走两步,迎面过来一个放羊的小孩,脸蛋红扑扑的,看着有十岁左右。手里拿着一根木头棒子,身后跟着一条大黄狗和五六只瘦了吧唧的羊。

小孩眼挺尖,远远儿的就看见江晓俞脚边的江毛毛了,大声朝他喊:“那下面那是啥?”

江晓俞一低头,赶紧把江毛毛挡在身后:“我下面什么也没有……你小小年纪的,不要瞎打听,知道的太多了不好。那个什么,你知道葛大爷家住哪么?”

“你把下面那东西拿出来给我看看,我就告诉你。”放羊的小孩也不示弱。

“……”

此时放羊的小孩拦着路,既不回答江晓俞的问题,也拦着路不让他继续往前走。江晓俞在这进退两难,不想跟小孩一般见识,又觉得退下去太丢人,心想尖牙和利爪的大妖怪都对付了,还怕你一个小毛孩子,摘了背包放在脚边,摆出架势就要冲上去教训这个小朋友。

江晓俞只想吓唬吓唬他就完了,绕着放羊的小孩打了一套少林炮拳,《炮拳罗王传歌诀》有曰:少室正宗武之花,诸拳之王炮拳架;一招一式冲天塌,手足身步卷风沙;拳似发炮身如龙,趋避神速妖皆怕。

炮拳里的招式尽是追风炮、卧心炮、飞云炮、连环炮、迎面炮,冲天炮等等,到底厉害不厉害不知道,反正使起来气势强横,虎虎生风,充满一股王霸之气。

没想到小孩脚下随着他动,身形永远在江晓俞的攻击范围之外。时不时的还伸出赶羊的木棒子,正点在江晓俞下一步落脚的位置,让他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小孩不知道跟谁学的,一得意就仰头看人,江晓俞本来就比他高不少,孩子再一仰头简直是鼻孔看人,江晓俞心里这个气,又羞又恼,心说可千万不能折在这么一个孩子手里。

心里想着,江晓俞手上又变了架势,贴身打起了太极。

一招野马分鬃就朝小孩的咽喉打过去,一出手江晓俞也有点后悔了,直奔要害打过去,即便是吓唬人也略狠毒了点。小孩也看出来了,转身躲过,木棒带着风声就朝江晓俞横抡过来。

放羊小孩这一棒子太快了,江晓俞完全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电光石火之间,他在用脸硬接和趴下躲开之间选择了后者,棍子躲开了,心里更憋屈了。

带着心里一股急火,江晓俞又贴身冲上去,单鞭接双峰贯耳,小孩弯腰往前一闪,正中了江晓俞的圈套,一个转身搬拦捶,正敲在小孩的头顶上。

孩子也急了,哇哇叫着抡起木棒又冲上来,俩人打作一团。山间小路尘土飞扬乌烟瘴气,大黄狗趴在一边看热闹,江毛毛卧在了大黄狗的怀里……

俩人这一打就到了中午,不分胜负。直到放羊小孩肚子里响起了悠长的“咕噜”一声,孩子往后一退:“先不打了,我带你到我家吃饭,吃了饭再打。”

江晓俞也饿了,就也不假装客气了,跟着小孩往家走,江毛毛则骑在大黄狗背上,在后边跟着。

半山腰的土坯房是个幌子,等走进了江晓俞才发现,房后挡着一个山口,进去之后别有洞天。三间大瓦房挨着一块大石碑,得有两人来高,石碑底下是个大约两米见方的底座。

石碑上全是篆字,江晓俞一个都不认识,下边的底座上有一些依稀可见的浮雕,他仔细的看,感觉雕的是老龙王腾云驾雾。

俩人此时都是鼻青脸肿,围坐在院里火塘边上吃烤玉米,大黄狗也在吃,江毛毛骑在狗身上看着他们吃。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这时候情绪也缓和了,江晓俞先开口说:“小兄弟你叫什么啊?你认识住在附近的一个葛大爷么?”

“我叫二宝,葛大爷是我老师。”

江晓俞这才明白,要不然小孩子出手不凡,也是个有背景的。

“二宝兄弟,我哥哥跟你老师是朋友,让我来找他的,你老师不在家呀?”

“我老师进城办事去了,不知道哪天回来。”二宝一边啃玉米一边说。

江晓俞有点失望,看来白跑一趟,“附近都说有闹鬼的,我还想找你老师问问,既然不在那就算了。”

“闹鬼的事都是我干的。”孩子一脸的自豪感。

江晓俞听了一愣,“你、你干的?”

二宝点点头,指了指后面的石碑,十分得意的说:“老师临走让我守好了这个,我怕外面那些背大包的人趁我不在偷偷进来,晚上我就穿老师的羊皮袄钻他们的帐篷,都给吓跑了。”

真相大白,江晓俞心想任务这就算完成了,但总觉得差了点什么。这时候他看着二宝手指着的石碑,想起刚才莫如烟和党哥说的话,葛大爷说他家世代是给烛龙守墓的,莫非就是这个墓碑?

正琢磨着,突然间地动山摇,像地震了一样,“咣~!噹~!“两声巨响听起来就像是千斤巨石落地的声音,还带着一阵空旷的回音。

再一看,石碑底座的浮雕少了一块,刚才听见的应该是浮雕石板掉下去的声音,眼下一个漆黑的洞口出现在了两个人的面前……

第七十四章 黄泉路上走一走

石碑底下突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洞口,江晓俞探头进去看了看,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隐约也只能照见洞口下面有几个台阶,不过里面的空气还算清新,并没有想象中那种腐臭发霉的气味。

此时江晓俞心里只有一个声音:“久违的支线任务终于又来了……”

其实他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有一个幻想,盼着有一天学校操场中间突然出现一个直通地下世界的大门,门口摆着一套黄金铠甲和黄金大宝剑,自己穿上装备就变成拯救世界的英雄,去地下的异界与妖魔战斗,当然这样也就不用写作业更不用考试了。

此时这样一个门口就摆在自己面前,虽然没有黄金大宝剑,但自己有基础武学,有剑气,怎么琢磨都是梦想实现的感觉。江晓俞有点兴奋,转头看着二宝,毕竟这是别人家的地盘。

二宝也是一脸的好奇,烤玉米早扔一边了,一边探头看着一边搓手。

“进去看看?”江晓俞试探的问。

“我老师说不让外人来。”

“我又不是外人,我哥是你老师的朋友,要不我怎么知道他叫葛大爷。再说了咱俩一块进去,你跟着我,万一里边有什么大宝贝,你得赶紧帮你老师收好了。”

二宝一听好像有点道理,喊了一声:“你等着。”转身就跑进屋了。

再从屋里出来,二宝也背了一个双肩包,上面还插着两根火把,胸前挎着小猪佩琦的保温杯,手里拿着一个大号手电筒,还有那根不离手的棍子。

“你跟着我。”二宝打开手电,一翻身就从洞口钻进去了。江晓俞紧跟在他后面,再后面是大黄狗驼着江毛毛。

翻身进去,脚下是整齐的石头台阶,强光手电一照,才看出这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墓室。进来的位置在墓室顶端,就像一个天窗,悬空开在墙上。往下看是黑洞洞,抬头就是天花板,上面原本像是有彩绘的,现在已经斑驳脱落的几乎难以辨认了。

四段台阶沿着墓室的四面墙壁修建,转了一圈走下来,就到了墓室的底部。

但墓室里却很是简陋,正中间摆着一个石棺,但石棺的盖子早被不知道什么人打开了,一半搭在地上。江晓俞壮着胆子走过去看了看,石棺里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呦,看来你老师家的祖坟已经惨遭不测了……”江晓俞一边说一边四处查看,又指着一个墙角说:“你看,盗洞就在这呢。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你们守住了上头,没守住下面,还是让那帮摸金校尉得手了。”

二宝斜眼瞪着他,不爱听他这么说。但自己走过去一看,墙角果然有个砖石坍塌形成的洞,倒也不算江晓俞胡说。

一是生江晓俞的气,二是生盗墓贼的气,二宝弯腰就往盗洞里钻,恨不得顺着盗洞找到盗墓的人赶紧打上一架。

江晓俞赶紧追着二宝过去,毕竟还是个孩子。但没想到的是,往“盗洞”外面一看,俩人全傻了。

外面是一个更大的地下空间,用手电照着附近看看,感觉是个天然的洞穴。手电筒往远处一照,感觉光线都被黑暗吞噬了,完全看不出这个洞穴的大小。

“难道上面那屋是个假象?你老师家真正的祖坟还在里边?那可太厉害了……”

这么一说,二宝还挺得意,一扬头:“走,咱们再往里看看。”

俩人随便选了个方向就往洞穴深处走,走着走着感觉听见流水声了,再走两步,一条地下河出现在两个人面前。河水不宽,大约也就是两三米,手电一照清澈见底,里面还有几条眼睛已经退化了的透明小鱼在游,大黄狗也走过去,低头舔了一口河水。

两个人干脆沿着河走,一开始还觉得挺惬意,江晓俞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地下深处,有条河,这不是黄泉么?

这就踏上黄泉路了?以自己的年纪是不是着急了点?想得后背一阵一阵发冷,越走越害怕,就开始找话说缓解一下。

“二宝,我给你出个智力问答吧。”

“问啥?”

“请听题,从前有个人姓铁,他从小就不长头发,请问他得了什么病?”

“秃顶?”二宝说着还摸了摸自己的脑门。

“不对,他得的是老铁没毛病。”

“……”

“请听第二题,台风天要带多少钱出门?”

“台风天一分钱也不能带,都让大风刮走了。”

“no,是四千万,因为台风天没si千万别粗门。”

“……”

“还有第三题,太平洋的中间是什么?”

“是大海,全是海水。”

“错,是平。”

二宝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一挥手:“你别问了,咱们赶紧往前走吧。”

话音还没落,就听见一阵水花翻腾的声音,手电筒一晃,看见一群黑影正沿着这条地下河游过来,吓得江晓俞赶紧倒退两步。二宝反而凑上去,拿手里的棍子看准了时机伸到水里一挑,“啪”的一声,一个黑影落到了岸上。

这东西比巴掌大一点,上半身是褐色的硬壳,边角儿上还有几个硬刺,下半身是一条短小的尾巴,此时这东西四脚朝天的躺着,扭动挣扎却是徒劳。

“这不会是传说中的尸鳖吧?”

二宝走进了,弯腰低头闻了闻,“闻着一点不臭,不像坏东西。我跟你说,这山上的坏东西,闻着不是骚就是臭,不像我家大羊闻着暖烘烘的。”

这时候大黄狗也过去闻了闻,然后又舔了舔,江毛毛骑在大黄狗身上,也学着闻了闻。

二宝回头看了一眼江晓俞,“别怕。”然后小棍一挑,又把这东西扔回河里了。

江晓俞觉得二宝这眼神意味深长,似乎已经把比胆量当成了午饭前那场决斗的延续。

再往前走感觉空间逐渐收窄,那条河也拐个弯不知道流到哪个石头缝儿里不见了。

刚才还一片空旷的地下空间,现在就像站在隧道入口,前边只有一条黑洞洞的通道。俩人站在洞口都不说话,没有马上抬腿进去的勇气,但也都不想开口说害怕了先回去。

就在这个时候,江晓俞在拼夕夕买的军用强光手电筒闪了两下,灭了……人生第一次,感觉被伪劣产品救了命,江晓俞强忍着没有欢呼出来,心里已经把下面的台词准备好了:手电没电了十分遗憾只能准备好了下次再来。

没想到二宝默默的抽出背包上插着的火把,点着了塞到江晓俞手里说:“拿着,这比你那破手电亮多了。”

“……”

被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架到这了,江晓俞也只好举着火把继续往里走,走出去估计有几百米,山洞漫长蜿蜒,一时间看不见出口的影子。

走着走着,江晓俞感觉有一股温热的东西滴在了自己脸上,一摸又粘又热,闻了一下恶臭难闻,心里第一时间就想这是屎,但再一想,这是什么东西拉的屎!?

一种无声的恐惧涌上心头,江晓俞举起火把往头顶上一看,密密麻麻的大蝙蝠倒吊着!无数双血红的小眼睛盯着自己……

“啊~~!”江晓俞没忍住一声大吼,却把头顶上这群蝙蝠全给吓坏了……

蝙蝠群腾空而起,冲着两个人就飞过来。

“跑!”江晓俞大喊一声,拉着二宝就往前跑,大黄狗在后面跟着嗷嗷叫。

可这蝙蝠太大了,翅膀张开了差不多一米长,轮番往两个人身上扑,跑出两步就走不动了,衣服上还被抓破了不少小口子。

江晓俞和二宝多少有些战斗力,两人拳脚相加,凭空挥舞了半天,除了让蝙蝠绕着自己飞以外,却是一下也没打中。因为蝙蝠不但动作灵巧,还自带声纳功能,在这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可比人的眼睛灵敏太多了。

情急之中,江晓俞一回头看见后边的大黄狗了,大黄狗趴在地上用后腿挠着自己耳朵下面,歪着头也看着江晓俞,就像在自家后院。

……

江晓俞这时候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了,他觉得蝙蝠不去理会大黄狗只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蝙蝠不爱吃狗肉,第二是蝙蝠根本不是冲着人来的,是冲着火把来的,黑暗的时间太长了,他们被火光激怒了。

也不管这个想法合理不合理了,因为他觉得在cp区地下洞穴的黄泉尽头与冥界蝙蝠大战本身就不合理,他把自己的火把也塞到二宝手里,大喊一声:“跑!绕着我跑!快!”

二宝一手拿着火把一手拿着手电筒,磕磕绊绊的绕着江晓俞跑,果然,蝙蝠都追过去了。

江晓俞这边从地上捡起石子,使出暗器的手法,石子破空激射而出,却一个也没打着,蝙蝠凌空翻滚着全躲开了,它们的灵敏度超过了江晓俞的预期。

这时候,他回忆起生物课上老师讲过的,蝙蝠可以通过发出尖叫声,并分析声音遇见周围环境中的物体,产生反弹的回声,来躲避障碍物。声音?回声?江晓俞觉得自己想到办法了。

“二宝,大黄,江毛毛,都跟我一块儿喊,快!”江晓俞大喊一声。

“啊~~~”这是二宝发出的,小学生特有的魔音贯耳海豚音。

“啊~~~”这是江晓俞发出的,变声期刚过,像是成年人又略显稚嫩的声音。

“嗷~~~”这是大黄狗,介于金毛和二哈之间的叫声。

“nia~~~”这是江毛毛的萌音……

第七十五章 地宫探险群

江晓俞这一嗓子喊得他浑身舒畅,或许是无意中激发了他语言实体化的能力,一声充满王霸之气的猪叫从丹田里爆发出来。

四个不同的声音混在一起,合成了一种不可描述的声音,震的洞穴顶部都开始飘落尘土。

受到魔音贯耳的干扰,蝙蝠群明显滞住了一下,江晓俞抓住这个机会,扬手一颗石子飞射出去,一只蝙蝠应声而落。

“二宝,坚持住继续跑,打下来一个,坚持住,我们能赢!”江晓俞一边弯腰捡石子一边喊。

“好!啊~~~”二宝一边喊一边跑,一手挥舞着火炬,一手挥舞着手电筒,后面跟着几十只蝙蝠。幸亏他个子小又灵活,不是急停就是急转,竟也和蝙蝠群拉开了一丝距离,就像健步如飞的mt在副本里拉怪。

而江晓俞就站在原地,吼一嗓子扔几颗石子,蝙蝠眼看着一只一只落下来,有没打准的翻身还想再飞起来,大黄狗扑上去就是一掌。

“再坚持一会……”江晓俞喊多了感觉有点缺氧,差点眼前一黑,赶紧弯腰缓了缓。

过了没一会,最后一只蝙蝠也落地了,隧道里总算安静了下来。

“你可真厉害!”二宝一脸崇拜的看着江晓俞。

江晓俞摆摆手,“这个办法太费嗓子,再来几回我下半辈子就只能去唱摇滚了。”

二宝从腰里抽出他的宝贝木头棍子,看着躺在地上被打晕了还在抽搐的蝙蝠,“这群坏蛋,刚才还想欺负我。”举起棍子就要挨个儿补刀。

江晓俞赶紧拦住他,伸手一指头顶,“这里原本就是他们的家,是咱们闯进来了,它们还想咱四个是坏蛋呢。赶紧走吧,趁打晕了的还没醒。”

一行人继续往里走,江晓俞看这队伍里有人有狗有小妖怪,突然觉得这简直是低配版的西游记,只是不知道前边有没有九九八十一难,走到头又能取到什么经。

除了火把和手电的光芒,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也不知道又走了多远。走着走着,周围又变得开阔起来,是从蝙蝠隧道里走出来了。

隐隐的又听见有水声,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刚才那条河又出现了,而且水势更猛。应该是几条地下河的支流汇在了一起,从岩壁上的洞穴里涌出来,水流的方向和江晓俞他们前进的方向刚好一致。不过这也说明,一行人正在缓缓的往更深的地方走。

江晓俞让二宝帮忙用手电筒和火把补光,自己想在河水前边来一张自拍,回头发到朋友圈里,就写上“黄泉在此,孟婆说三碗不过岗,可我还是记得你,欠我的钱。”手机拿出来一看,居然还有一格微弱的信号,也不知道是这地方其实并不太深,还是现在村村通基站工程太到位了。

往前走水声越来越大,江晓俞举着火把在前边带路,沿着河水一直走,突然一下,眼前就没有路了。

借着火光仔细一看,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处悬崖上。前边仿佛是万丈深渊,身边的河水流到这就化成了一道瀑布,一直听到的巨大水声,原来就是瀑布的声音。

瀑布落到下面,显然又汇成了一条新的地下河,不知道是因为水里有能发出荧光的微生物,还是溶解了某种矿物质,下面这条地下河竟然发出了淡淡的蓝色荧光!

透过浓稠的黑暗,还能隐约看见像参天大树一样的黑影。

蓝色的荧光淡淡的晕开在河水上,偶尔闪过几个星星点点,这时候江晓俞心里只有一种感觉——这就是世界的尽头吧。

“或者这真的是尽头了……”江晓俞自己在心里想,因为确实没有路可以走了,眼前的景象让他心生感慨,心里腾起一种对前世今生的遐想。

“这儿能下去!”

二宝的这一喊,大黄狗先背着江毛毛跑过去了。也把江晓俞拉回到现实里,循着声音看过去,在悬崖边一处凹进来的地方,二宝正在挥手示意。

又是一处人工雕琢的台阶,和开头墓室里的台阶很像,紧贴着悬崖的岩壁修建,一直连到下面。

沿着台阶往下走,感觉至少有十几层楼的高度,才走到了悬崖的下面。此时江晓俞举着火把,再抬头看悬崖上面刚才自己站着的位置,已经隐在黑暗里模糊不清了。

台阶并没有把他们送到开阔的谷底,也没能近距离的看见荧光色的地下河,仿佛是沿着天井走到了一面围墙中间。

环视四周,就在台阶的后面,居然有一顶帐篷。

以江晓俞现在的身手,如果对方只是人,应该是不需要担忧的,但在眼下这种环境里,看见一顶帐篷他还是懵了。

“二宝你站着别动,我过去看看。”江晓俞低声说。

壮着胆子走过去,视线逐渐清晰,军绿色的帆布帐篷上落满了尘土,周围还有简易的折叠桌和椅子,甚至还有一个烧烤架,但这一切都落着厚厚的尘土,帐篷里面空荡荡的并没有人,这显然是一个废弃已久的营地。

江晓俞和二宝把这个营地仔细搜查了一遍,找到了这几样东西:

一个皮面的笔记本,里边夹着几张地图,但全是英文的,江晓俞完全看不懂。

攀岩绳,锁扣,镐,和一些探险装备。

一桶煤油和两盏气灯。

看着这堆东西,江晓俞叹了口气说:“我看他们是外国的盗墓贼,你看这些东西,全是外国字,一看就不是咱们国家的考古队。说不定你老师守了这么多年,好东西都让它们偷偷挖走了。”

二宝越想越气,过去就踢了烧烤架一脚,尘土飞扬……

看了一圈,二宝就觉得登山镐不错,比自己的木棍看着高级的多,拿过来擦了擦就插进腰里了。

江晓俞把笔记本收进包里,然后按照记录片里看过的,给汽灯装上煤油,再往底座的油壶里打气,感觉差不多了,趁二宝不注意轻轻说了一个“火”,汽灯应声点燃。汽灯里的纱罩遇到高温后发出耀眼的白光,把周围几十米的范围照得一片通明。

点上了汽灯,手电和火把就先收起来了,周围的情况也看得更清晰,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一圈围墙之内,想来墙外应该就是从悬崖上看到的那条荧光的地下河了。

往前走拐过一个弯,就看到了连接墙外的大门,巨石堆磊而成的大门敞开着,但门前的地面看着却不一般。二宝抬腿就要往大门口走,江晓俞一把拉住他:“不能走。”

“怎么了?门开着呢。”二宝指着大门,不明白为什么拦他。

“你看这地下,四四方方的这么多格子,上面还有鬼画符一样的花纹。根据我多年看电影的经验,这肯定是个机关,你一脚踩上去,要是没踩对地方,就要出问题,不是喷火飞箭就是地砖一翻人就没了,总之先看看再走。”江晓俞一边说,一边举着汽灯仔细看。

但看也是白看,装了装样子江晓俞也觉得这不是办法,从边上找了一块大石头,就往地砖上扔了过去。

石头刚一落地,一支飞箭就从不知道哪里射了过来,“啪”的一声巨响,火星飞溅,大石头直接被击碎了,碎片溅了两个人一身。

俩人一对视,大黄狗也凑过来了,真是目瞪狗呆。

这时候江晓俞心里琢磨着,既然是中国的地下迷宫,按照一般的情节套路,里外里总不过是阴阳五行八卦风水生门死门那一套,说不定……阿康应该懂吧……

江晓俞马上掏出手机,一看微弱的信号还在,心里先踏实下来一半。正要把这大门口的样子拍照发给阿康,再一想后面不知道还有什么,干脆把几个外援都加进来建个群得了。

“地宫探险群已经创建。”

“已邀请‘阿康’、‘沈语凝’、‘李凌云’进入群聊。”

阿康:“?”

李凌云:“又出什么事了?”

沈语凝:“(_)?”

李凌云:“呀,妹子你也在,先加个好友,通过一下。”

沈语凝:“(^u^)”

江晓俞:“大意了……”

李凌云:“天意。”

江晓俞:“先看张照片,让你们开开眼。”

“黄泉小河jpg已发送”

阿康:“哇塞,牛x!”

李凌云:“这个好像有点意思。”

沈语凝:“(╬☉д⊙)!!”

江晓俞给彼此介绍了一下,又大致说了这个地下洞穴的情况,三五句话已经明白了个大概。

先把眼前这个夺命大阵的照片发到了群里,想了想又把刚才营地里捡到的笔记本也拍了几张照片,把内容发到了群里。

江晓俞:“这边过不去了,刚才幸亏先用石头试了一下,否则差点当场去世。”

阿康:“我看看,这个像是洛书的阵型。”

江晓俞:“这个笔记本是附近一个营地里找到的,你们帮我看看,写的都是什么。”

几分钟以后……

李凌云:“我在暗网的古代收藏品交易区查到了笔记本上那个名字,哈恩,德国人,一生致力于在全世界追寻古文明遗迹和超自然现象,自称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炼金术师。不过更多的人说他不过是一个很会自我炒作的盗墓贼。据说他最后一次出现是1984年,随后就失踪了。”

江晓俞:“莫非就是死在这儿了……”

李凌云:“等会,这边还有另外一个说法,说他现在还活着,因为1984年那次探险之后就精神失常了,从此之后就在德国南部巴伐利亚郊区的一所精神病院里常住了,靠镇静剂维持着。”

江晓俞:“这生不如死呗……”

第七十六章 终结之地

看完李凌云发来的这段,关于笔记作者“哈恩”的故事,江晓俞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在大声的回响,就像天神在管风琴的伴奏下高歌,唱诗一般悠扬而庄严:“nozuonodiewhyyoutry~youtryyoudiedontaskmewhy……”

不过转念再一想,自己现在这是干嘛呢?简直是跟着zuo,等着die。

这时候群里又有人发言了:

沈语凝:“笔记本里的内容我也看了一下,应该算是一本日记,大部分内容是用英语和德语写的,还有很少的,呃……我猜是古希伯来文,所以完全不认识。”

李凌云:“厉害厉害,可以可以,666。”

沈语凝:“(*vwv*人)”

“李凌云已被移出群聊。”

“正在邀请‘李凌云’进入群聊。”

李凌云:“『捂脸』『破涕为笑』”

江晓俞:“恶意拍马屁的注意一下,这是第一次警告。”

李凌云:“群主大人说的好!支持!”

阿康:“……”

江晓俞:“……”

沈语凝:“那我继续说了啊,日记里大概写的内容,是他从拍卖会上得到了一份名叫‘死海古卷·暗之河’的古代手稿,上面说有一个古神将在北极复生,古神的名字也像是希伯来文,我不认识。但这页附近有个批注,红圈里写着一个‘dk’,可能是darkking?黑暗之王?我不确定。”

李凌云:“『惊讶』”

江晓俞:“楼上的~『抠鼻』”

沈语凝:“然后他说,他根据线索就到了中国,因为这个古神的一部分正在这里沉睡。后边几页是他对中国美食的赞美,我就先跳过了。”

阿康:“……”

江晓俞:“『流汗』”

沈语凝:“后面有一页字迹非常潦草,像是他在整理思路。这一页纸上划了一条红线,线的左边写着——烛龙就是古神本身。下面是他罗列的一些理由,主要是对几个文献的引用,其中还提到了一首李白的诗,叫北风行。”

沈语凝:“这是北风行的全文,你们看一下。北风行: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沈语凝:“红线右边写着——这些文献的内容,似乎与事实并不一致,至少与这里的情况有很大出入,壁画与雕塑或许更难被篡改,而他们两者在壁画中同时存在。”

沈语凝:“日记的最后一页是——他们说青铜城门打开了,也许一切的谜底都在那里面。到这就结束了。”

江晓俞:“『发呆』『惊讶』『酷』”

李凌云:“『鼓掌』”

江晓俞:“不对,等会啊,那也就是说,这个老头哈恩,不管他是死了还是一直住在精神病院里,反正他从这个营地走了就没回来?”

沈语凝:“从日记上来看,是的。”

李凌云:“我看也是这个意思。”

江晓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心窜上来,嗖过裆部,贴着胸口和后背聚到后脑勺上,突然打了一个激灵。

二宝看江晓俞在手机上聊天,踮着脚也看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干脆抱着江毛毛四处转悠,一趟一趟的往夺命大阵那边走,还伸出脚在危险的边缘屡屡试探。

这时候阿康终于说话了。

阿康:“你拍的那个夺命大阵,我差不多看懂了……这个阵型确实是按照洛书安排的。其实洛书本身就是一个数学问题,是阴阳五行术数之源。过去古代主要是资讯传播有障碍,绝大部分人没有机会学到。现在我们借助一些资料很容易就能破解了,我教你几个口诀,你记一下。”

阿康:“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为肩,六八为足,以五居中,五方白圈皆阳数,四隅黑点为阴数。然后要从生门和死门之间……”

江晓俞:“『哭』请打住,请不要再说了。”

阿康:“……”

江晓俞:“请赶快停止你这种丧心病狂的举动,你就告诉我该怎么走吧,画图标记路线,快!”

“路线图jpg已发送”

江晓俞:“收到,要是一会我没消息了,你就等着内疚一辈子吧。”

看了一眼阿康发来的路线图,江晓俞一抬手招呼二宝跟着自己过来,俩人站在了夺命大阵之前。

刚要迈步往前走,江晓俞突然一拍大腿,“差点忘了大事!”说完弯腰抱起江毛毛,塞到二宝怀里:“你抱这个轻的,我抱那个沉的。”说完又把大黄狗抱在了怀里。

这个阵横竖都是9行,一共九九八十一块石板,按照阿康画的图,江晓俞颤颤悠悠的就踏在了第一行第六块上。从抬脚到落脚的过程里,脑海中过电影一般,先是琢磨着万一有动静往哪边翻滚能躲开,又想着万一脚没了成了残疾人何芝诺会不会嫌弃自己……

一狠心踩下去,风平浪静。

江晓俞左右看了看,确实没有丝毫的动静,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一半。

“二宝,你看好了啊,踩我刚才踩过的那块,我往前一个,你跟上一个,千万看好了!”

“知道了。”

幸亏没有走一步再退回来这种反人类的路线,两个人有惊无险的走了一共十八步,顺利通过了这个机关,一只脚落到地上,紧张感瞬间释放出来,俩人都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唉~~~”

江晓俞回头看着身后这个机关,反而开始怀疑这玩意儿一点动静没有是不是坏了,随手捡了块石头又扔了过去。

“啪!”石头炸个粉碎。

赶紧掏出手机,在群里感谢阿康:

江晓俞:“我们走过来了,你不用内疚了。”

阿康:“我紧张的快要去世……”

沈语凝:“d(`)b”

李凌云:“你们都是好样的,赶紧让我也露一手。”

江晓俞带着二宝从石门里走出去,眼前赫然一片开阔,整条泛着幽幽蓝色荧光的地下河贯穿整个视野,静静的流淌,从西边不知何处来,又流到东边不知何处而去。

自己身后的悬崖上,一路伴随而来的那条“黄泉”化成飞流而下的瀑布,先在悬崖下面积成了一个小湖,然后又汇进了这条地下大河里。

再走近一些看,幽蓝的河水,水边是苍白的沙,远处仿佛有极宽广的空间,蓝色荧光中隐约可见耸入天际的大树。那是无比巨大的树,虬结的树根深深的扎进这地下世界的地下,而树干则直通进头顶上面的岩层之中,仿佛整个世界便是由这些巨大的树干承载着。

这种史诗级的神话感让江晓俞有些恍惚了,他觉得这里既像一个起点,又像一个终点,孤独而悲怆。一切从虚无中来,又终归于虚无中去,这里是世界的深处,像是孕育了一切的地方,更像是万物终结之地。

一种莫名的孤独感袭来,江晓俞万念俱灰,甚至想就在这剃度出家得了……幸亏二宝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你快过来!这边儿有一座桥!”二宝在远处跳着脚的喊着。

走近一看,江晓俞再次震惊,赶紧把这座桥拍照发到了探险群里,因为这是一座完整的由青铜铸成的大桥。至少江晓俞连摸带敲,暗沉的古铜色加上隐约的绿色锈迹,让他认定这是青铜的。

整座桥大约有十米宽,地上铸造出了模拟砖石的纹路,两侧的栏杆上还有各种妖怪的雕像,江晓俞只认识其中几个,比如九尾狐,毕方鸟,还有那天丧辉变的那个东西。大多数都是面目狰狞,让人看了不寒而栗。

大黄狗倒是显得欢快,背着江毛毛撒欢儿的往前跑着,江晓俞举着汽灯跟在后面,越往前走,越觉得黑暗里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这种感觉越来越明显,直到一片黑影真的出现在面前。

那是一片难以描述的黑影,青铜的拱桥跨过幽蓝色的大河,竟然连接着一座青铜铸成的城市!

城墙是青铜铸成的,和身后的拱桥一模一样,和刚刚的悬崖差不多高,站在下面一眼望不到顶。整面城墙毫无瑕疵,带着一种远古的气息,城墙两侧直插进岩石之中,仿佛是从岩壁上直接生长出来的。

城墙正中间是一座门楼,下面有两扇青铜城门,这门大的出奇,在江晓俞的概念里,如果需要用这么大的门,那这里面住的一定是哥斯拉和它的后宫们。

城门上还有繁复的花纹,像是巨龙在云雾里穿梭,无数的形象交织在一起。现在城门开了窄窄的一条门缝,就像哈恩在日记里提到的——青铜城门打开了……

震惊之余,江晓俞赶紧拍照,发到群里。

江晓俞:“赶紧看看吧,简直了,你们绝对想不到的。”

“青铜大城门jpg已发送。”

阿康:“哇塞,太牛x了!简直超出了风水学的界限。”

江晓俞:“必须的,拍的时候我手都在抖……”

沈语凝:“你能离近了拍一下城门上那些图案么?我看好像有些内容,似乎和哈恩日记上提到的烛龙有关系。”

江晓俞:“好的马上。”

李凌云:“这简直是考古学上的奇迹,我觉得能写一篇论文了。”

江晓俞又离近了拍下几张照片,发到群里,几分钟以后,收到了回复。

沈语凝:“我有点激动了,城门上的图案背后,好像有个超出我们想象的故事,等我好好组织一下语言……”

第七十七章 轮回

几个人都在群里静静等着沈语凝组织语言,所谓“超出想象的故事”对大家都有着不小的吸引力。

随着红色长发小女巫的头像一闪,故事开始了。

沈语凝:“首先,城门上的这幅巨大的图案,讲的是一个从生到死,然后循环复生的故事,而故事里的主角,就是神话传说里的烛龙。

沈语凝:“相传在西北海外大荒之中,在赤水的北岸,屹立着一座高山,名为章尾山。山上住着一个神明,他的相貌很奇特,像人一样的巨大头颅上有两只眼睛,闭起来,就像两条笔直的长缝。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世界马上天昏地暗,成了黑夜,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像两只连在一起的灯笼,立刻光照大地熠熠生辉,变成白天。传说中烛龙是人面蛇身的神,身躯长达一千里,头在钟山上,尾巴伸到无晵国的东部。他周身皮肤通红,走起路来,像一条跃动着的火龙,仿若一条奔腾、滚动的河流。烛龙不吃东西,不睡觉,一般也不呼吸,但一呼吸就会招来大风大雨。因为他的神力能照亮黄泉之下的阴暗,所以也称烛阴。”

江晓俞看到“黄泉之下的阴暗”这几个字,突然就联想到了身后这条发散着幽幽蓝光的地下河,同样的身长千里,同样照亮着地下深处最极致的黑暗,难道只是巧合么?

沈语凝:“但在这幅图案里,烛龙的形象却不是一般传说中的人面蛇身,这里的烛龙,头部更像是一个漩涡,黑暗的能够吞噬一切的漩涡。关键在于,这里说到了烛龙的诞生。”

阿康:“哇塞,太牛x了!”

江晓俞:“楼上的,我深深的感受到了你词汇量的匮乏。”

阿康:“……”

沈语凝:“在图案的最下方,还有另一个龙首蛇身的形象,是盘古。”

江晓俞:“等会,动画片里的盘古不是一个大巨人的形象么,怎么也是蛇身了?”

阿康:“楼上的,我深深的感受到了你知识量的匮乏。”

江晓俞“……”

沈语凝:“在传说里,盘古、伏羲、女娲、共工、轩辕,至少这几位都是蛇身的。”

江晓俞:“好吧,请继续。”

江晓俞觉得华夏人民炎黄子孙对于蛇真是格外的有感情,怪不得现在网红都是蛇精脸,原来这是融化进血液里的原始崇拜。

沈语凝:“我们眼前的这个故事,就是从盘古开始的。大门下边的这一块图案,就讲述了盘古开辟天地之后,悔恨自己误伤恩人混沌,于是自散于天地间化为了世间万物。斗转星移、岁月流逝,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年,散布于天地之间的,一部分盘古和混沌的精神发生了融合,于是烛龙就诞生了。”

沈语凝:这么来看的话,烛龙可以算是盘古和混沌的孩子,结合了开天地创世神和世界本源的特点,好处是烛龙能很轻易地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可是坏处嘛……就是他对这个世界产生的影响会被视为这个世界自然发生的变化。”

江晓俞:“太厉害了,果然都是要拼爹的……”

阿康:“……”

李凌云:“……”

沈语凝:“大门左边这一块,是故事的第二部分,说烛龙是沉迷睡觉讨厌麻烦的大神,所以他完全不在意自己已经被世人遗忘,而安静的生活在地下的青铜城市里,完成自己的职责并且享受着被人遗忘。”

阿康:“地下的青铜城市,就是现在这里?”

沈语凝:“从图案上看,应该是的。”

江晓俞:“我觉得烛龙是你们it男的老祖宗,以后10月24程序员节的时候你们应该集体祭拜一下。”

李凌云:“为什么?”

江晓俞:“安静的生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完成职责,享受被人遗忘,不就是你么。”

李凌云:“……”

阿康:“那烛龙的职责到底是什么?”

沈语凝:“在大门的最上边,按照图案的意思,烛龙的职责就是长大,从一片虚无的精魂成长为具有血肉的实体。然后去到世界的极北,也就是西北海外大荒的章尾山上,这就是烛龙的使命。”

江晓俞:“就这样?按你这么说,感觉就是孩子长大了要去值班室工作……”

沈语凝:“这里没有明确表示,但我猜应该有个不太好的结局。因为最上面这群图案里,最后一幅图是烛龙仰望着天空之上的一个更大的漩涡,仿佛等待着被吞噬一样。”

江晓俞:“一个小漩涡望着一个大漩涡?”

阿康:“感觉像是自我献祭。”

沈语凝:“可能吧,而且到了大门右边的这群图案里,在故事的结尾,烛龙会再次消散,变成弥漫在世界中的精神力。然后经过不知道多少年的融合,这些精神力,或者说精魂,会再次成为幼年的烛龙,再回到地下的青铜城市里等待长大,等待再次完成使命。大门上的故事,顺时针的每一圈便是一次这样的轮回。”

听到故事的结尾,群里的几个人都有些沉默了,这种宿命的往复,带着神话传说特有的“寓言”感,让人觉得空旷而又伟大。说不上应该去同情他,还是同情连一次循环都没有的自己。

能够预知的无限,和充满未知的一次,到底哪边更好?

沈语凝:“还有一点额外的信息,修建这座青铜城市的人,认为他们自己是由烛龙散落的精魂构成的,也就是说,他们觉得自己是烛龙的后代,你现在身处所在的一切,都是他们基于对烛龙的崇拜而建造的。”

江晓俞:“那我能不能这么理解,其实也有可能,烛龙只是他们心中的一个图腾,是这些崇拜者幻想出来的?”

沈语凝:“有可能。”

江晓俞:“如果这一切都是幻想,那可就太没意思了,所以我还是去里面再看看吧,反正城门开了,那个哈恩当时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沈语凝:“注意安全!”

阿康:“小心啊,好期待~”

李凌云:“加油!”

江晓俞放下手机,看着眼前的青铜巨门,心里难免有些排山倒海一般的感慨。

刚才的故事云山雾罩的,江晓俞不确定自己完全理解了,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已经站在这了,一会儿穿过门缝走进去,谁知道会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考虑到二宝的年龄,江晓俞把活了又死、死了又活这种沉重伤感的桥段都省略了,只给他讲了一个上古大神的小故事。二宝听了很兴奋,马上就想进去看看,还说自己的老师也讲过类似的故事,说不定老师的祖先就曾经是这座城市的建造者。

定了定神,江晓俞举着汽灯就穿过了两扇巨门之间的缝隙,走过去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只觉得这大门具有难以想象的重量,当然也难以想象是谁用什么办法打开了这道门缝。

二宝紧跟着江晓俞,后面是拥有了坐骑的江毛毛,大黄狗在城门下边闻了闻,一抬腿就把这地盘占了。

城门里面理所当然的是一座城市,而且表里如一的,是一座用青铜铸造的城市,只是所有房屋都大了一号。满眼的古铜色,在汽灯的照耀下折射出深沉的光,角落里带着斑驳的绿色铜锈,还有不少像是烧过的焦黑痕迹。

两个人正对着的是一条笔直的街道,两侧是整整齐齐的,千篇一律的房子,不过江晓俞转念一想,在这样一座完全依靠神明崇拜建造的城市里,似乎也确实不需要个性化装饰和商业氛围之类的东西。

目前历史记载中的青铜器,从尧舜禹的传说时代开始,直到秦汉时代终结,但从来没有、甚至难以想象有这种规模的青铜制品。商朝是青铜器的鼎盛时期,但只是一只大鼎,便能成为权利与财富的象征。

想到这,江晓俞再次环视了周围,看着这座完整的青铜城市,虽然整体规模无法和当今的城市相比,甚至比不上天通苑一个小区。但这样规模的青铜器,也绝对超出了人力能够实现的范围。此时在江晓俞的心里,不管前边能看到什么,或者看不到什么,他都已经彻底接受了——神话传说就是被掩盖的历史,那一切真的必须发生过。

沿着街道一直走,并不太远,就来到了一片较为宽阔的广场。广场的上下左右各有一条大路通向远方,看起来便是这座城市的中心了。

在广场的正中间,有一座孤独的建筑,难以言喻的形状,既不像西方古建筑有着巨大的立柱,也不像传统中式风格的飞檐斗拱,而是四四方方的一个铜盒子,高高的立在那,就像一座神庙,散发出浓重的肃穆感。

江晓俞走近了,发现神庙外面的地上似乎有个东西,这时候他脑子里突然像是闪电划过,产生了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想法:

整座城市里,没有看到任何生活过的痕迹,没有垃圾杂物,没有一切和人有关的东西,还有房子外面那些像是烧过的焦黑痕迹,他忍不住联想,这就像是一场大火焚烧过后,又一阵风抹去所有的痕迹,这里的所有人,也会追随着烛龙每一次的诞生和离去……

他赶紧快走几步,这才看清楚了,神庙门口的地上是一只黑色的皮靴,再举起汽灯往神庙里看,又是一个营地。

第七十八章 二号营地

这座看起来像是神庙的建筑并不太大,里面的空间和一间教室差不多。

神庙里正中间支着一个军绿色的帆布帐篷,江晓俞走到近处还没来得及细看,眼角余光扫过,就感觉墙边似乎有人影!

下意识的一翻身拉开距离,摆开迎战的架势,再仔细看墙边的人影,才发现墙边坐着的居然是3具无头的干尸……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虽然也亲手斩杀过妖怪,也算是见过血了,但这种场面毕竟还是第一次。触目惊心之余,江晓俞首先想到的却是外面的二宝,毕竟是小孩子,小小年纪看见这些东西总是不好的,别再有了什么心理阴影,不是总有人说起童年的创伤影响一生么。

“二宝你先别进来呢。”江晓俞扭头冲外喊了一声。

“干嘛不让我进,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你要偷偷藏起来。”二宝倒是听话,虽然嘴上质疑,人却老老实实站在门外。

“我……”江晓俞急得直挠头,实在编不出来什么理由了,没过脑就来了一句:“我屁股痒痒,脱了裤子正挠呢,你等会儿!”

二宝在外面哈哈大笑,江晓俞在里边拖着三具干尸堆到角落里,干脆又把帐篷拆了,盖到上面,这才拍拍手算是完事。

“你挠痒痒怎么那么大动静?”二宝在外面听见了拆帐篷的声音。

“我屁股大!”

“……”

“行了你进来吧!”

经过江晓俞的一翻检查,这个二号营地里的东西,和之前悬崖下边那个营地里的基本一致,差不多可以确定是同一伙人,想到这他扭头看了看墙角,心想说不定三具干尸之一就是日记本的主人哈恩了。

他在二号营地里找到了一小桶煤油和另一盏汽灯,还有已经过期不知道多久的午餐肉罐头。在几只木箱垒起来的桌子上,发现了半只蜡烛、几张照片和一张地图。

照片里是四个人的合影,两男两女,都是欧美人的长相,拍照的位置有青铜的城门,外面的广场,一座高塔的顶端,还有看起来相当豪华的宫殿内部。

地图是手绘的,因为江晓俞和他们走过了几乎相同的路线,所以这张地图他看起来感觉很熟悉。

掏出手机拍照发到群里,顺便也算报个平安。大黄狗闻着味儿就要去墙角帐篷盖着的地方,江晓俞赶紧把它搂在怀里。

江晓俞:“我们进到这座青铜城市里边了,还发现了另一个营地。”

江晓俞:“找到了一份地图和几张合影,说不定照片里就有那个哈恩。”

李凌云:“一切还算顺利?”

江晓俞:“顺利,而且说不定哈恩现在就在我旁边躺着。”

李凌云:“???”

江晓俞:“发现了三具干尸,都没有头的,所以说不定哈恩就在这。不过照片里是四个人,当然也有可能他是幸运的第四个人。”

沈语凝:“Σ(*д)”

阿康:“怎么会没有头?”

江晓俞:“那我怎么会知道!估计是被什么东西袭击了吧,反正不可能是自杀,难道是照片里另外的那个人干的?一个人杀了三个同伴,而且还用这种手法,太凶残了吧……”

阿康:“那你要小心啊,袭击他们的那个东西,说不定……”

江晓俞:“……”

沈语凝:“地图上有三个标记,你知道是什么意思么?”

江晓俞:“其中两个我能猜到,最上面画了个红叉的地方是个蝙蝠洞,我和二宝就是从那边过来的,看来他们是没能通过那里,所以画了个红叉表示此路不通。”

阿康:“蝙蝠洞是怎么回事?”

江晓俞:“就是洞里有很多大蝙蝠,经过激烈的搏斗,我们打赢了于是就过来了,显然他们没打赢。”

沈语凝:“(|||д)”

江晓俞:“另一个标记是在外面那条河的上游,离青铜拱桥不远的地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既然他们不是从蝙蝠洞过来的,那就是从上游划小船过来的,所以那个标记是他们的船靠岸的地方。”

李凌云:“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江晓俞:“另一个标记就不知道了,从地图上看还在更里面。不过既然标记了,就应该有什么东西在那,一会我们过去看看。”

沈语凝:“不知道有没有危险……毕竟四个人里三个都……”

江晓俞:“至少地图上画的是个问号,又没画个大骷髅,放心吧,我现在应该能应付的。”

江晓俞:“好了先这样,等我的消息。”

江晓俞收起手机,把那几张照片装进背包里,又把阿康发过来的夺命阵的路线图在纸上抄了一遍,准备继续往前走。

“二宝,咱们继续往里走,从他们留下的地图看,好像里边也不算太远了。一会儿要是有什么情况,你就使劲往回跑,什么也别管,听见没有。”江晓俞拿着二号营地里发现的地图,一边走一边说。

“这个你拿好了,一会儿万一要是你自己过石头门那个阵,按这个走。”又把刚抄好的路线图塞给了二宝。

二宝愣了一下,突然站住不走了,叉着腰说:“你别拿我当小孩,万一有坏人我要跟你并肩战斗!老师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有困难不能退。”

江晓俞被感动的不得了,顺势揉了揉二宝的脑袋,俩人又并肩往深处走。而大黄狗叼着二号营地里发现的另一盏汽灯跟在旁边,又把周围照的亮堂了不少。

按手里这份地图上画的,整座青铜古城相当于是建在一个山谷里,一直往里走穿过这座城之后,前面还有一道悬崖,和刚才走下来的那边差不多,几乎是对称的。在悬崖下面紧挨着的地方还有一片建筑,地图上的问号就画在那里。

此时在不远处的一座青铜高塔上,浓密的黑暗之中,还有两双眼睛在悄悄的盯着江晓俞和二宝的背影。

一个体型消瘦的男子倚着墙壁,看似慵懒的站着,另一个年轻小伙儿模样的,正蹲在地上嗑着瓜子。

“李总,您看这俩孩子咱们要不要动手?”小伙儿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问。

被称作李总的这个人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咱们难得出来执行任务,就别按公司里掩人耳目那套叫什么总了,我还是不习惯。”他顿了一下,又说:“你就叫我名字吧,要不叫李老师也行,我老家是山东的,那边习惯都叫老师。”

小伙犹豫了一下,“那我还是叫您名字吧,李逸臣对吧。”

李逸臣点了点头,“对。刚才你说这两个孩子,我看他们都不一般,也看不出来是哪边的人。”

“反正不是咱们的人,那您说,咱是动手先把他们俩解决了?还是劝他们回家写作业去?”

“老板派给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李逸臣反问了一句,说话的时候依然倚着墙壁,目不转睛的看着江晓俞的背影。

“让咱们把烛龙放出来。”

“对,只要放出来,我们就算完成了老板的任务,所以要是他能办到也行。”说着,李逸臣下巴一扬,遥指着江晓俞的方向。

小伙儿一时间有点没琢磨过来,一只手捏着瓜子停在了半途。

“我愿意看年轻人成长,他们身上还有无尽的可能性,有对手这世界才有意思。老板要迎接冥皇,而我是来看热闹的。”李逸臣接着说。

“在前边守墓的那个,他们能行么?我看悬吧。”

“能不能都是命运的安排,我看未必没有机会。你先在这守着,我去前边看看他们。”李逸臣说完,站在高塔边缘向外一跃,巨大的白色羽翼在身后扬起,在黑夜的掩护下,寂静无声的也往前飞去了。

这边江晓俞一行四位,按照地图的指引,来到了城市的另一端。这里倒是门户大开,小了好几个尺码的青铜城门大敞着。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远远的似乎能见到悬崖的影子了,随着前进,这些影子逐渐清晰,当江晓俞亲身站在悬崖之下的时候,又被小小的震撼了一下。

在汽灯光照可及的范围内,迎面的崖壁上全都是凌空雕刻出的建筑物。

仔细望过去,楼台殿宇层层叠叠,飞檐斗拱廊榭相连,建筑之间四通八达彼此连接。透过外面的房间,能看见里面还有更深的空间,整体透着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看起来简直是把整个寺庙群镂空雕刻在了崖壁之上。

江晓俞举着汽灯往两边都走了一段,完全看不到这些建筑的尽头,成千上万的楼宇寺庙仿佛掏空了整座山一般,却没有一丝光亮,想来也不会有人在里面,或许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掩埋着什么样的过往。

江晓俞看着这些黑洞洞的窗户,一瞬间就像是看到了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人,经历着和我们完全不同的一生,他们在这里迎接希望,祈祷未来,伴随着烛龙的轮回,奉献自己的生命。

而这样的东西就静静的藏在地下,可想而知,在我们自以为了解了的这个世界上,还隐藏着多少秘密。想到这,江晓俞却觉得有点兴奋。

走到了地图上标记着问号的地方,江晓俞站在一座雕像面前,在两盏汽灯左右照射之下,拍下了眼前这震撼的一幕,发到了群里。

一片震撼与惊呼声。

这种上古遗迹的历史价值与考古价值,已经远远超出了这几个人的认知范围,一通“素质三连”和“佩服三连”之后也就词穷了,马上就歪了楼。

江晓俞:“你们看,这儿要是开盘售楼,得卖多少钱。”

沈语凝:“交通不方便,室内采光也不太好。”

李凌云:“……”

阿康:“风水倒是还行,背山面水,藏风聚气。”

李凌云:“……”

阿康:“不过,我觉得你应该离那座雕像远一点,看起来,它有点不对劲……”

第七十九章 守墓灵兽

“一个雕像能有什么不对劲……”江晓俞心里想着,但既然阿康这么说了,他还是回头仔细看了看。

这个雕像立在岩壁上开凿的一座大殿面前,顶天立地的盘龙云海柱约有三四个人合抱那么粗,柱子上盘踞着一个龙首蛇身的怪物,但龙头并不像江晓俞在故宫里见过的那么威严,满嘴的尖牙,透着一股邪性。那怪物的眼睛如灯笼般大小,对视之中,江晓俞总觉得它仿佛正在恶狠狠的盯着自己看,心里升腾起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大黄狗叼着汽灯背着江毛毛追着二宝满处跑,看他们却像是到景点旅游的。

龙首蛇身的怪物用尾巴紧紧的缠绕在柱子上,身子略微向前探出,雕得栩栩如生,正对视中,江晓俞的手机又响了。

阿康:“我师父,就是德叔,给我讲过一个他当年的故事,虽然说过最好不要告诉别人,但我觉得照片里这个龙头蛇身的东西,和他故事里的有点像。”

沈语凝:“(☉д⊙)”

江晓俞:“快说”

阿康:“1976年,我师父还没到香港,因为祖上传下来半本《青囊葬经》,在风水堪舆这一行里已经小有名气。那一年有个考古队要进秦始皇陵,就让我师父跟着进去。”

沈语凝:“是兵马俑么?”

阿康:“不,是进主陵。”

沈语凝:“秦皇主陵不是一直没有挖掘么?”

阿康:“是的,对外一直是这么说的,限于技术原因不敢挖。但考古队里有人不甘心,偷偷进去过,师父说就是76年。他们想偷着进去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毕竟研究了这么多年,好奇心太强烈了,甚至到了连命都可以不要的程度。”

沈语凝:“(_)”

阿康:“那一年,考古队长牵头成立了一个秘密专项调查组,队长说如果此行能有收获,那一定会在业界出人头地,甚至载入史册,因为秦皇陵这种规模的,世上几乎已经没有了。后来他们全副武装,开了个洞就进去了。师父跟我说,他们进去之后全都懵了,里面是你想象不到的金碧辉煌,珍玩珠宝像洒钱一样,那才真称得上是举国之力。”

江晓俞:“真想看看……”

阿康:“但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他们继续往里走,突然一阵地动山摇,但马上又停了,一时间地宫中静的可怕。大家虽然都有点怕,但既然进去了就想再多看看,考古队员们于是各自散开,开始记录在地宫中的发现。”

阿康:“就在这个时候,大殿中突然传出一阵喘着粗气的声音……”

江晓俞:“亲,你是在给我们讲鬼故事么?”

李凌云:“我一直不敢多说话,怕群主又把我移出群聊……但不得不说,我乐出声了。”

沈语凝:“(`w)”

阿康:“不是鬼故事,这绝对是真事,师父每次喝多了都讲这一段,而且每次讲的都完全一样,不像是编的。”

江晓俞:“好吧,请继续。”

阿康:“这时候他们循着声音的方向,打着手电过去寻找声音的来源,突然有个人发现了,当他指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在大殿的柱子上盘着一个龙首蛇身的怪物,师父说给我的描述就和你这张照片里的几乎一模一样!”

江晓俞:“你成功的让我有点害怕了,后来呢?”

阿康:“这时候考古队长取出麻醉枪,冲着它就开了一枪,趁怪物一愣神,大家扭头就跑。怪物在后面穷追不舍,所到之处地面全被破坏,嘴里喷出的热气把大殿里的金银都融化了,考古队里有个人还被它吃了。最后虽然大部分人都逃了出来,但还是决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等到时机成熟,有万全把握的时候再进去。”

阿康:“师父还说,这东西应该是守墓灵兽,因为他们跑出来之后,怪物并没有一直追。”

沈语凝:“好可怕……不过我突然想起另外一件事,兵马俑曾经出土过不少神秘青铜合金的宝剑,有历史学者考证,在《拾遗记》里记载着秦始皇见到了来自“宛渠国”的国民,而正是宛渠国将这种铸剑技术传授给了秦国。现在看来,说不定你现在的那个地方就是传说中的宛渠国。”

江晓俞刚想打字回复,就觉得旁边的阴影仿佛动了一下……

一瞬间手脚冰凉,汗毛倒竖。

“是因为大黄狗叼着灯乱跑,影子才会动吧?”江晓俞心里这么想着,安慰自己。但随后“啪、啪”几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让他想起了从佛像里走出来的莫如烟,难道……

想到这,江晓俞赶紧翻身拉开距离,顺手把背包和汽灯都放在地上,从包里抽出那把厨刀,注视着那根盘龙云海的石柱。

此时,盘踞在石柱上的那个怪物正在微微颤抖,身上的裂纹从龙头蔓延到蛇尾,噼里啪啦的碎裂声音响个不停,直到裂纹连成密网,然后轰然爆开……

一阵烟尘之中,江晓俞感觉到有一股灼热的气浪,伴随着低沉的呼吸声,正吹到自己脸上……

一声难以名状的嚎叫冲天而起,瞬间填满了整个地下世界。

怪物的咆哮震的人耳膜都要裂开,整个地下城市都随之颤抖,耳鸣的声音久久不能散去。咆哮的气浪掀起巨大的气流,瞬间吹散了烟尘,江晓俞也只能眯起眼睛,用手臂挡在面前。

烟尘散尽,这只守墓的灵兽终于现身了。

比刚才雕像的样子更凶恶,怪物的整个身体通红发亮,全身包裹着一层粗大厚重的鳞片,鳞片一开一合,就有热浪从它体内涌出来。此时它大部分的身体都像蛇一样匍匐在地上,仅是挺起来的一小段,就要比江晓俞高出两个头不止。

怪物两只火炬般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江晓俞,张开嘴一股腥气带着热浪向他袭来。江晓俞赶忙往旁边一躲,此时脑海里一片空白,竟是想不出任何能够与它对抗的手段。

对峙了只有几秒钟,怪物突然就动了,它走了一条弧线,冲向江晓俞。

江晓俞看得出来,怪物是想用长蛇一般身躯,把自己包围起来。他提前跃起翻身想要躲开,但怪物比他想的更快,已经提前冲到江晓俞要落地的位置,尾巴绷得笔直,显然是想来一记凌空抽射。

江晓俞能提前看出对手的用意,但速度上的差距还是不能完全弥补,眼看着一条滚烫通红的蛇尾凌空扫过来,江晓俞使出一招铁板桥让身体在空中躺平,怪物的尾巴擦着他的鼻尖扫过,随后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不知道是头发还是眉毛被烧着了。

顺势一个后空翻落地,马上身体向后弹出,江晓俞这时候只想迅速拉开距离,因为实在是太热了,怪物滚烫的身体简直就像点燃了周围的空气,江晓俞感觉怪物的身边几乎有四五十度,如果长时间跟它贴身缠斗,哪怕不挨打也会挂在中暑脱水上……

但坐以待毙更不是办法,更何况二宝还在旁边,如果怪物朝二宝那边过去,恐怕会有难以接受的后果。

想到这,江晓俞握紧了手里的厨刀,下一刻人便动了起来。

就像是溪流围绕着火山流淌,江晓俞使出古朴的太极刀法,身影游动,带出一片灰色的影子。

“噹……噹……噹……噹!”

几声清鸣,雪亮的不锈钢厨刀使出劈、砍、撩、缠、挑、扎、崩各式太极刀法,全落在了怪物的身上。淡青色的刀光像落叶随风飞舞,带着无声凛冽的寒气,每一招都直刺向怪物鳞片的缝隙。

但这守墓的怪物却在默默之中给予着还击,江晓俞的刀仿佛砍进了灼热的岩浆之中,几招过后,刀身已经被烧得焦黑一片,徐徐青烟缭绕,烫的几近难以握持。

趁江晓俞身形凝滞,怪物又攻了上来。它先把长尾叠在身下,再猛的一伸展,满嘴尖牙化成数道剑影一般,毫无花巧的就照着他的面门咬过来。

前一刻还是灼热的熔岩缓缓流淌,后一瞬便裹挟着焚风,像一把激荡风雷的长矛,酝酿了数十年的威严压力在眨眼不及之间化成闪电般的咆哮。

守墓灵兽速度出奇的快,江晓俞仗着自己的判断力艰难闪躲,接连几次险险避开,而怪物带着一往无前的威势,每一击都在地面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迹。

“观瑕!”

情急之中,江晓俞终于回忆起木人脸上空气乱流激起的漩涡。凝心静气,排除杂念,感受空气中的波动……

他看到这整个地下世界都像一潭静水,毫无波澜,唯有在守墓灵兽的身上,它焦灼的身体和从鳞片之下涌出的热气,汇成一股狂暴的气浪,翻卷奔腾在全身的鳞甲之上,唯有身下一处风平浪静。

那里,似乎便是所谓的七寸了。

注:

晋·王嘉《拾遗记》卷四:秦始皇好神仙之术,有宛渠之民乘螺舟而至。舟行似螺,沉行海底而水不浸入。其国人皆长十丈。语及天地初开之时,了如亲睹。白云少时蹑虚而行,遨游万里,至老能坐见天地之外事。其国以万岁为一日。俗多阴雾,遇晴则天豁然开裂,有玄龙黑凤翔下。取状如粟之一粒,便能辉映一堂,始皇称,此神人也。

第八十章 居合斩

江晓俞辗转腾挪,跟怪物保持着忽远忽近的距离,但眼神始终不离怪物身下的破绽。

他将手中的厨刀缓缓插入了左手边的刀鞘,并用拇指紧按刀锷。刀鞘并不真的存在,只是江晓俞想象出来的,就挂在左侧腰际。他在热浪翻滚之中站稳了脚步,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厨刀,深呼吸,让自己静止下来。

拜党哥的“基础武学”所赐,江晓俞想用“居合”来跟守墓的怪物做个了断。

居合是东瀛剑术中一种瞬间拔刀斩杀敌人的技巧。“居”、“合”二字是对峙双方的互称,这是一种在瞬间拔刀,依靠速度与技巧克敌制胜的刀技。江晓俞很清楚,自己眼下唯一称得上优势的地方,就是“基础武学”赋予自己几近完美的技巧,以及还算得上及格的速度。

江晓俞缓缓侧身,焦黑的厨刀在他手中仿佛发出了无声的长吟,就像是一把真铁长刀。剑气附着在这把长刀上,让刀身在无形中延长,透过空气轻微的折射才能看到这把“刀”现在真实的样子。

剑气在刀身上流动、凝聚,他想象着那种狂暴与锋利的感觉,把意念汇集到锋刃的边缘,感觉力量仿佛突破了身体的禁制,下一刻便能切开眼前怪物的身体,深深刺进它的破绽之中。

热浪再次席卷而来,江晓俞背靠着墙壁,主动把自己置于背水一战的局面。

守墓灵兽则瞪大了通红的双眼,打开全身的鳞片,放肆的喷发着热浪。鳞片之下一片通红,仿佛有融化的铜水在血液里流淌,随着它强有力的心跳,贲张的血脉在皮下若隐若现。

它突然仰天长啸,一瞬间甚至呈现出龙的威严,猛的向江晓俞冲了过来。像一柄烧红的巨大铁锤,仅凭它身躯的力量就能把江晓俞和墙壁一同摧毁。

但江晓俞不但不闪躲,反而同时发起了冲锋。

握柄!手握稍离锷下之缘金,小指和无名指紧扣,其余几指蓄势待发。

目视!观山远望,收敛心神,并不凝视一点,而是把目标放在心里。

吐纳!一瞬间气沉丹田,屏气凝神。

鲤口之切!左手紧握意念中的刀鞘,拇指将刀锷向前斜推。

拔付!刀刃拔出脱离刀鞘,瞬间横一文字的最初之一刀,这即居合之生命。起初稳静缓慢,至中段时变快,及刀尖快脱离刀鞘鲤口时,成为如疾风闪光般的快速。制先机,图一刀必杀之锐厉。

切下!大圆弧之一刀,由头顶竖砍斩切下至水月。

血振!右手反掌空挥,振落刀上残血。

这是连江晓俞自己都感到意外的高速,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仿佛已经演练了几十年。

刀在挥斩的中途仿佛消失了一样,只剩下一片银色的光影,居合的极意,神梦想一刀流。充满寂寞与诗意,仿佛是在切割时光与空间,以无厚入有间,那一刻他的眼前只有空间本身。这一刀里挥出的是这十七年岁月里的寂寞,天台上的晚风与星光,还有女孩身上浴液的香味。

他立在墙边,把所有对生活的感受挥成了一片刀光。

所谓居合,就是在拔刀瞬间释放所有的力量,胜负只在一刀两断。

当厨刀依附着剑气与守墓的怪物接触的一瞬间,江晓俞感觉到了手上传来的一丝阻力,并不是阻碍,反而让挥刀的感觉更加完美,仿佛什么东西被自己切断了,但那一刻根本来不及观察。

回身站定,保持残心,江晓俞看着眼前的怪物。

守墓怪物的身下有两条被切开的痕迹,呈十字交叉,流出了滚烫的液体,巨大的鳞片上留下了光滑如镜的切口,说明了这一刀的威力。

但它没有如江晓俞预想的一般轰然倒下,而是依然挺立着身体,不但没有畏惧于这一刀,反而更加狂暴更加愤怒。一声仰天的怒吼,让人感觉视线都在震动。

愤怒的怪物让周围的一切都是红热的,仿佛空气都在燃烧。它一次又一次的向江晓俞发起攻击,双方起起落落,每一次短暂的接触,都带来无数的火光飞溅、岩石崩塌。

江晓俞显然已经陷入疲于奔命的境地,他现在才真的理解了师父在后院跟自己说过的话——看见了不一定打的着,打着了不一定打得动。自己命中了目标,却真的没有一击得手的实力。

他再一次陷入了某种不自信的慌乱之中,体能已经有了将要耗尽的征兆,身体已经快要跟不上脑海中的动作,暴怒的怪物却越来越快,动作快的看不清,手里的厨刀也烫的快要握不住了。

在这炼狱一般的地方,居然还有一个人面带微笑。

李逸臣,正收拢着他白色的羽毛翅膀,身处崖壁上开凿出的某一间大殿,用手肘支在岩石雕琢的栏杆上,面带微笑看着下面这场战斗。

他脸上的表情看不清是期许还是怜悯,就那么云淡风轻的看两个流星般的影子追逐,碎石与灰尘腾起,混在潮湿的蒸汽中,化成红色的热泥。

江晓俞纵身一跃,跳上了怪物苏醒之前所在的高台,身形微微一顿,眼看粗大的红色蛇尾紧跟着横扫过来,重重击打在盘龙云海的石柱上面。就像被重型坦克撞击了一般,石柱瞬间碎裂,有一些碎片甚至在空中化成粉末。

守墓怪物再次猛击地面,大地都为之震颤,一些石柱的碎块被震的凌空飞起,怪物顺势甩尾抽打,碎块向江晓俞飞射。

“简直是一场噩梦啊。”李逸臣低声的说,“不过好像也快要结束了……”

江晓俞闪躲之中,也在心里不停的盘算,清点着自己手里为数不多的底牌。

自己当前的剑气很难对怪物造成足够的伤害,而且那样的倾力一击过于耗费体能,即便再来,也必须是在可以一击定胜负的时候。

语言实体化?自己现在只能点火而已,如果按照电子游戏里的属性规则,那简直等同于给怪物加血。

“不,等等……”一个念头在江晓俞心头闪过,“火就是热,而物理课上好像讲过,热就像是运动的程度,既然自己能让运动变得剧烈,那反过来似乎也是可能的……但是……”

既然想不清楚,那就只能试试了。江晓俞望了一眼二宝和江毛毛,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第八十一章 背水一战

江晓俞和守墓的怪物四目相对,不管心里头虚不虚,气势上还是要撑住了。

盯着怪物通红的双眼,他依稀记得自己个把月以前,还是个看见小强都要哆嗦一下的普通人,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就要成了个杀胚。回忆着上次是用桃木剑斩了现原形的丧辉,而这次是一把已经烧到焦黑的菜刀,还是西式的小号餐刀,要是能换成中餐的斩骨大菜刀也好啊。

心里这些小小的抱怨只是为了减轻压力而已,对视的这一刻,江晓俞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我大概是疯了……”他把接下来的计划在脑海里推演了一遍,继续盯着怪物的双眼。

他猛然发力,拼了命的高高跃起,一只脚蹬在墙上,又借力跃到更高的位置,厨刀高举过头顶,是自上而下的凌空一击。

守墓灵兽刚刚吃了一刀,便也不再硬接,蛇身轻扭便闪到了刀锋之外。

而这都在江晓俞的计划之中,收刀坠地,顺势前滚,便闪到了怪物身后。踏步再上,一只脚踩着怪物背后滚烫的鳞片,再次跳了起来。

鞋底被烧焦的青烟和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怪物回过头的时候,江晓俞的厨刀刚好落下。

“噗!”

一刀插进怪物的眼中,爆裂的汁液飞溅出来,厨刀瞬间被烧得通红,江晓俞只能松开手。现在连一把烧焦的厨刀都没有了,如果后面的计划失败的话……江晓俞忍不住在心里想,恐怕这里就不光是烛龙的坟墓了,但若能长眠于此,恐怕也是很高的规格了吧……

江晓俞落地之后,转身猛跑。

他之前担心如果自己跑远,怪物会转向二宝和江毛毛,现在他认为怪物已经足够愤怒,自己刚刚这一刀,显然应该已经拉足了仇恨。

果然,怪物紧紧追在后面,江晓俞借助它浑身红热散发出的微弱亮光,以及自己刚刚的记忆,在接近全黑的状态下穿过了青铜城市的后门,狂奔在纵贯城市的街道上,又穿过了巨大的城门,终于踏上了青铜拱桥。在大河幽蓝的微光下,看到了瀑布下面的小湖。

怪物在经过城门的时候显然犹豫了一下,但愤怒让它丧失了最后的理智,吼叫着撞向巨大城门上那条狭窄的门缝,也追到了拱桥上面。

这时候江晓俞站在湖水的边缘,伸手摆出一个“来呀”的姿势,强挤出一丝笑意,对怪物做出最后的嘲讽。

怪物蛇形在青铜拱桥上面,鳞片摩擦着桥面,刮擦出刺耳的声音,也蹭出了一连串的火花,肆意的嚎叫。

这种声音入耳,江晓俞却觉得已经像是哀嚎,心情突然欢欣鼓舞起来。他不断的调整脚下的架势,准备作最后的一击。

猎手和猎物的身份一瞬间模糊了起来,他们都想解决掉对方,这一次江晓俞再没有任何退路了,也再无任何依靠,这是真正的背水一战,能做的只有深吸一口气。

怪物像一颗炮弹直冲过来,鳞片的深处更加红的发亮。足以吞下整个人的血盆大口已经张开到极限,一只独眼里只有江晓俞的身影。

愤怒是七宗罪之一,是复仇的欲望,是源于心底的暴躁、憎恨和失控。

江晓俞向后一跃,守墓的怪物紧跟着他一起落入湖中。

怪物身边的湖水被高温瞬间气化,激起一阵爆响,蒸汽瞬间弥散开来,水温也随之上升。

江晓俞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最后的机会了。他把双手插到湖水之中,依然盯着怪物的眼睛。

“不知道你见过冬天没有?”

他轻声说着,脑子里都是章惠莲在语文课上讲的“山舞银蛇、原驰蜡象、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悬崖百丈冰、独钓寒江雪……”

一股冷气从他双手上疾速蔓延开来,蒸汽结作露水,又变成晶莹的冰霜,湖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冻结。

怪物的独眼中闪过了一丝的不解,瞬间的极寒让它陷入了凝滞,鳞片深处的火光也变得黯淡下来。

江晓俞等的就是这个瞬间,他把剑气聚到双手指尖上,带着斩开一切的巨大气场,狠狠插入怪物的破绽之中,沿着刚才居合斩刻下的两道刀痕,在十字交叉的正中间,倾尽所有的力量。

触手所及一片滚烫,仿佛握住了怪物的心跳。

“如果赢了,待会儿一定要在群里好好吹嘘一番……”

江晓俞感觉手上的温度慢慢从滚烫变回温热,逐渐凉了下来,一切就这么结束了。

怪物的眼神随之黯淡,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首看了江晓俞一眼,便轰然崩塌,化作一团燃烧过后的余烬,随风飘散了。

江晓俞也已经近乎脱力,爬上湖岸,把自己放平,脑海里几乎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我以后可以出去卖冷饮了……”

李逸臣躲在暗处看清了整个过程,面带微笑的离开了。

过了几分钟,二宝带着大黄狗和江毛毛也赶过来了,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江晓俞,“嗷儿”的一声就哭出来了。

“哭什么哭,人在呢,我累……”说的有气无力。

吓的二宝一哆嗦,下意识的退了两步,举起汽灯照着:“你没死?”

江晓俞觉得这是一句彻彻底底的废话,就像眼看着队友身中数刀,还是只能说:“有事么?”和“没事吧?”

“我确实没死……”

“怪物呢?跑了?”

“被我打死了……”

“尸体呢?”

“灰飞烟灭了……”

“真的假的?”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成精了变的吧……我想先歇会,一会再给你讲,我有点想烤火……”

江晓俞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二宝把大黄狗叼着的汽灯放下,转身就跑走了。没一会儿,从二号营地抱回来两个木箱,迅速就点起了一堆小小的篝火。

“太热也不行,太冷也不行,人可真是脆弱……”江晓俞挣扎着爬起来,看着眼前的火堆,目光涣散,自言自语。

缓了一会,他看着二宝说:“其实特别简单,那怪物是火,我把它骗到水里了,他就灭了,就是这样。”他觉得自己的能力说出来很难让别人相信,而且也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全都说出来,于是决定先隐去这些细节。

二宝果然一脸疑惑,皱着眉头看着他,一时也无语了。

第八十二章 大殿

幸亏刚刚的水不深,手机只是稍微湿了一点。江晓俞打开群聊的时候,聊天记录里边是一连串的问号。

阿康:“江晓俞?”

沈语凝:“你怎么不说话了?”

阿康:“喂,难道怪物真的出现了?”

沈语凝:“怎么回事?我们用不用报警?”

李凌云:“你怎么跟警察说?我的朋友在不知道哪里的地下遗迹被一只怪物袭击了?”

阿康:“警察一定回答你:请与游戏gm取得联系。”

沈语凝:“()”

阿康:“说不定真是跟怪物打起来了……”

沈语凝:“(﹏。)”

李凌云:“呃,我刚才去聊天程序的服务器看了一下,他的连接还在线,也就是说……至少手机还活着。”

阿康:“……”

沈语凝:“(つд)”

李凌云:“动了!动了!刚才他手机的gps位置动了。”

阿康:“虽然是个好消息,不过……跟你这样的人做朋友,是不是就没有什么隐私了?”

李凌云:“……”

沈语凝:“你们俩”

江晓俞静静的把他们聊天的内容都看了一遍,死里逃生之后,坐在一堆小小的篝火边上,看着群里朋友们说话,突然涌起一股幸福感。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jojo的老师齐贝林男爵的台词:

“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人类的伟大就是勇气的伟大,而勇气就是了解恐惧,并且把恐惧化为囊中之物。”

江晓俞:“亲们,我刚才差一点就与世长辞了。”

沈语凝:“!!!”

阿康:“你没事吧?”

李凌云:“他显然没事啊,又没有在交待后事。”

沈语凝:“(-i_-`)”

阿康:“他能有什么可交待的,他最大的财产估计是游戏里那些皮肤吧?”

江晓俞:“……”

李凌云:“……”

江晓俞:“喂,我可是差一点就挂了,而且刚刚和守墓的怪物激烈搏斗,赢得了艰难的胜利,你们应该狠狠的表扬我一下把?”

沈语凝:“你什么时候会的搏斗?”

江晓俞:“突然就会了……”

沈语凝:“”

阿康:“那个怪物呢?”

江晓俞:“被我干掉了!”

阿康:“它的尸体呢?赶快拍照让我看看。”

江晓俞:“死了就灰飞烟灭了……”

阿康:“渣儿都没剩???”

江晓俞:“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但确实是这样的……”

沈语凝:“(w)”

阿康:“好吧,你好厉害,我好崇拜你!”

江晓俞:“……”

沈语凝:“总之……结果很好,我们鼓个掌吧。”

江晓俞:“算了算了,我要继续往前走了。总之,刚才那个位置就是哈恩在地图上标记问号的地方,现在障碍已经扫清了,我要进去看看了,看看他们想找也没有找到的到底是什么。”

阿康:“和出去吃大餐一样,一定要先拍照再动手,再有怪物出现,打之前先拍照,切记切记。”

江晓俞:“嗯,等我的消息吧。”

江晓俞收起手机,感觉有点不够尽兴,他认为同志们之间还是缺乏一种互相吹捧的良好风气,看来只能日后慢慢培养了。

这时候在二宝的心里,江晓俞已经是个英雄大哥了。他抢着提起汽灯,跟大黄狗一左一右,给江晓俞照亮。

再回到刚才怪物苏醒的地方,遍地狼藉还在,石柱碎成了数段散落在地上。而这一小片废墟之后,就是一间格外宽敞的大殿,和其他建筑一样,这间大殿也是在崖壁上开凿出来的,只是比其他房间都要大的多,仿佛把整座山都掏空了一样。

走进大殿之后,能看到有些地方还残存着尚未脱落的金箔,在汽灯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江晓俞感觉这里和二号营地找到的其中一张照片有些像,但又觉得有个很严重的逻辑问题。如果哈恩他们已经来过这间大殿,那门口的那个妖怪难道没有醒来么?如果他们不是畏惧那个雕像,那地图上标记的问号又是什么?如果不是那个妖怪,三具无头干尸又是谁下的毒手?

江晓俞摇了摇头,想把这些疑问先都从脑子里甩出去,他认为这些都是几十年前的悬疑故事了,发生过什么都是有可能的,现在怎么想也是白费。

一直往大殿里边走,江晓俞突然发现了身边一个奇怪的东西,造型是乌龟身上缠着一条蛇,蛇头高高翘起,蛇的嘴向侧面以一种夸张的角度张开着,整体有一人多高。

江晓俞走近敲了敲,声音清脆还带着回声余韵,估计也是青铜的。再仔细看,蛇嘴里的舌头貌似是个灯芯,一半发黄,一半焦黑。下面乌龟的脖子上也有个小孔,用汽灯往里照着,也看不清到底有没有灯油,总之江晓俞觉得这应该是盏油灯,想来在这样的地下宫殿里,放几盏油灯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刚要说个火字点起来试试,又怕把二宝吓着,改掏出打火机,一点这灯还真着了。此时再一看,大殿里每隔几步,便有这么一盏灯。

二宝倒是积极,从江晓俞手里接过打火机,一路小跑着就把大殿里的灯差不多都点起来了。

漆黑一片的大殿转瞬之间变得灯火通明,江晓俞这才有机会一览这间大殿的全貌。

最前面是三段浮雕云纹的台阶,台阶两侧的栏杆呈乌金色,刻满了奇珍异兽。随台阶逐渐升高,最上面的平台上有个纯黑色的宝座。江晓俞也分不清那上面是龙是蛇,无数带着鳞片的细长身体交织缠绕在一起,构成了这个宝座。

宝座居高临下俯瞰着的,先是有几排座椅,后面便是一片空场,空旷之中只有殿中的立柱带着斑驳的金红外皮。

江晓俞指着前面冲二宝说:“你看,这就是封建阶级划分,领导高高在上,前边是高层vip坐席,后边是基层办事员站着听训。”

二宝就跟没听见一样,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大殿侧面墙上的壁画。江晓俞刚想说二宝怎么不理人,一转头看见这壁画也不想说话了。

俩人目不转睛看了半天,一个对视,不约而同的说了一句“牛x”。

第八十三章 山珍飞禽和海鲜

江晓俞叉着腰,仰头看着面前这幅巨大的壁画,虽然也看不太懂,但就是觉得挺厉害的。画面苍劲古朴,风格有点像历史课上学的什么红山仰韶文化的那种玉佩,按江晓俞的理解,就是挺像简笔画的,但又比简笔画显得高级。

壁画左边描绘着一个人戴着椭圆形的面具,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在他面前摆着一个花纹繁复的巨大圆盘,在圆盘上又浮空飘着三个图案。

其中一个图案江晓俞认识,就是最外面青铜巨门上也有的烛龙。另外两个就不认识了,一个是带翅膀的人,像是天使与恶魔的混合体。另一个长着很多触手,江晓俞看着它只能联想起章鱼。

在壁画的右上侧,占据了大约三分之一空间的,是一条更为巨大的龙,龙的整体造型还是传统的东方巨龙,但也有些地方像西方传说里的恶龙,比如更强壮的中段身躯,以及巨龙背上一双巨大的骨翼。

壁画两边还有许多看不懂的文字,弯弯曲曲像毛毛虫一样。

拍照,发群,马上就有了回应。

阿康:“哇塞!”

江晓俞:“看起来又像是讲故事的,看来过去住在这的人文化都不好,传播全靠看图说话。”

李凌云:“我感觉里面这个壁画,和外面城门上的有点不一样啊。”

阿康:“我觉得也是,看城门上画的,烛龙就是他们的唯一真神,怎么到这它又有了两个兄弟,面前还多了一个大哥。”

江晓俞:“那肯定不一样,外面那个是给老百姓看的,这个壁画在大殿里,属于领导干部之间的内部资料。”

沈语凝:“根据哈恩笔记本里的内容,我怀疑画面里那只更大的龙,就是他提到的dk。”

阿康:“黑暗之王!”

李凌云:“冥界之皇!”

沈语凝:“( ̄┬ ̄;)”

江晓俞:“你觉得这壁画又暗示了什么?”

沈语凝:“我看着像是一个祭司,然后献祭了三样东西,召唤出了右边的巨龙。”

阿康:“听起来好厉害,我们祭祀活动都是牛羊猪,他们祭祀是烛龙、翅膀人和海怪,这也太阔气了吧。”

沈语凝:“也说不定是合体?反正面具通常代表祭司,圆盘就很难讲了。”

江晓俞:“在我大中华文化里,盘子就代表吃呗,山珍飞禽和海鲜……”

阿康:“合体、转生、进化……感觉好像口袋妖怪……东方神话里的烛龙,希腊神话里的天使,北欧神话里的海怪,这张壁画简直是世界宗教大融合,要不是在这看见的,我一定怀疑这是谁恶搞的。”

李凌云:“说不定这些神话传说原本都是真的,只不过后来流传的时候,时间一长,各个地区有了不同的继承和发展吧。”

江晓俞:“有道理,我一个朋友就说过,传说是被掩盖的历史。那两边的文字呢,能看出写的内容么?”

沈语凝:“两边的文字是鸟虫篆,是春秋战国时候流行的文字,秦朝传国玉玺印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是记载中最早的鸟虫篆。倒是不难解读,需要我翻译一下么?”

江晓俞:“太需要了,说吧。”

沈语凝:“我宛渠之先民,于天地无怨,亦无悲于宇宙,破灭皆由机缘,而非吾辈智慧之泯矣。今始皇无信,驱我族于此深渊,吾辈自当远是非,修德行,图解脱,不问俗世沉沦,但求心安。”

阿康:“居然是传说中的宛渠国!”

江晓俞:“那个……能再翻译一下么?翻译成人话……”

沈语凝:“(/“≡_≡)/~┴┴”

李凌云:“这个我擅长,我来。他们这意思就是说,宛渠国的大师突然变成了亡国奴,他们明明可以天天骂娘的,但日子总还得过,他们也不觉得是由自己无能导致的,都是赶巧了。看来是秦始皇把他们赶到地下这居住来了,他们作为失败者,就开始琢磨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比如日子这么苦了,怎么能让自己好受点。”

江晓俞:“这么说就很好理解了……”

沈语凝:“(/“≡_≡)/~┴┴x2”

江晓俞:“那个……先不说了,我先去前边再看看……”

收起手机,江晓俞其实只是为了暂时结束这个话题,也没想好再往哪去看看。站在大殿里左右看了一圈,决定去台阶上面宝座那看看。

他在前边走,二宝在后面跟着,然后是大黄狗驼着江毛毛。

绕着大宝座转着看了两圈,确定没有什么危险之后,江晓俞和二宝一个眼神交流,俩人就开始轮流拍照,自拍完了互相拍,就跟到了旅游景点一样。而且这里也没有别人看着,摆姿势反倒更放得开一些……

拍照的姿势越来越污,二宝一个劈叉,不知道碰到了宝座上的哪个机关,就听“轰隆隆……喀喀喀”几声机械齿轮互相咬合的声音,宝座背后大殿的墙上居然开了一扇小门。

二宝腿还劈着,人已经愣在那了,妖魔鬼怪机关暗箭全脑补出来,把自己吓的汗毛倒竖,“什、什么情况……”。

江晓俞赶紧翻身过去,小门里面是一条很短的走廊,走廊尽头还有一道门关着,并没有别的什么。

“没事,什么情况都没有,你把腿放下吧。”

“抽、抽筋儿了……”

江晓俞提着汽灯进到走廊里,仔细看了里边的另一道门。

镂空的门里塞满了大大小小的金属齿轮,彼此咬合,机构极其精巧,在门的正前方居然有个像保险柜那样的转盘,转盘内外一共三层,每一层都有一圈鬼画符一样的图案。转盘旁边还有一个拉杆,像是个老虎机。

江晓俞不假思索的,拍照,发群。

“密码大门jpg已发送”

江晓俞:“求助,密码大门寻求破解。”

阿康:“哇塞!果然是传说中具备外星高科技的宛渠国!”

李凌云:“阿康,门上的符号是五行八卦河图洛书那一套么?”

阿康:“不是,完全不是,从来没见过。传说宛渠国是外星人建立的,说不定现在门上这些还是外星文字。”

沈语凝:“外星人?”

阿康:“对啊,据说兵马俑出土的青铜剑就是当年宛渠国的人送给秦始皇的,按现在的研究,这几把青铜剑表面的合金至少要四千度高温加工,绝对不是那个时候的人能做出来的。”

李凌云:“ok,看来终于轮到我献爱心了哈。”

第八十四章 机关重重

等着李凌云破解密码的时候,江晓俞用手轻轻抚摸眼前这扇奇怪的门,心里不由得升起了一股感伤。

如果像壁画上文字所说那样,这扇门或许也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得益于这里干燥的条件,青铜依然光亮,少许铜锈斑驳,自己眼下触摸着的,便是连接着两千多年岁月长河的一缕牵绊。秦始皇统一六合,却把这些神秘的人驱赶到地下,不知道又是想掩盖掉什么。

它在这漆黑的地下,大河与城市的深处,经历了两个千禧年的轮回,不知见过了多少次繁华落寞,聚散离合,也不知道迎来了多少次烛龙的复生。

只要时间够长,谁都能够成为历史,数万年后,我们也会是历史中的一片尘埃,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不会毁灭和消失,任何东西也将会变成所谓的历史,基于那个时代,它也许是很重要的,但过后,也只不过是一片废墟。

谁曾在门里?谁又曾在门外?江晓俞站在这扇门前,感受无尽的想象扑面而来。

最外面的青铜巨门,展示出来的,是对烛龙单纯的崇拜与追随。

而进了这间大殿里,壁画上描绘的,却貌似是把烛龙奉献给一个更加强大的存在。

故事仿佛逐渐变得真实并且冷酷,那眼前这扇门里,难道会囚禁着烛龙本尊么?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江晓俞的胡思乱想。

李凌云:“这扇门的密码我差不多破译出来了。”

阿康:“哇塞,你怎么办到的?”

李凌云:“跟你们风水那套传统办法不太一样,我用ai人工智能扫描分析了照片里的每一个齿轮,通过图像识别,确定它们的尺寸、间距,然后计算出每个齿轮的齿数。最后重建整个门的三维模型,还原它的机械结构,并且计算出密码机构的运行模式。”

江晓俞:“难么?”

李凌云:“整个环节最大的难度,在于借用了神威太湖之光八十三秒的计算量。”

江晓俞:“好吧,就算我听懂了。”

沈语凝:“(*゜ー゜)b”

“齿轮运行模拟76%正确率jpg已发送。”

江晓俞:“喂,百分之七十六是怎么回事,另外那百分之二十几呢,是说我有四分之一概率当场去世么?”

李凌云:“您好,您呼叫的用户暂时不在线。”

江晓俞:“……”

沈语凝:“(3)”

阿康:“……”

江晓俞感觉这一切的答案就在眼前,一路走过来,也已经不在乎再多一些风险和挑战,无论如何也不甘心扭头返回去,抬手便按照李凌云发过来的照片拨动门上的转盘。

二宝在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的看着。

最外面第一圈指针对着的图案像是三座并排着的大山,中间第二圈像是几根交叉在一切的羽毛,最里面一圈看着是像是大海中的漩涡。江晓俞觉得李凌云应该算对了,山、羽毛和漩涡,和外面壁画上盘子里的祭品是对应的,山珍、飞禽和海鲜么,准错不了。

又检查一遍,仪式性的深呼吸之后,江晓俞一使劲拉下了旁边的拉杆。

刚一用力的时候,手上传来的还是陈年沉积的滞涩感,仿佛灰尘和铜锈拥挤在齿轮的间隙里。刺耳却很轻微的摩擦声过后,一切变得无比顺滑,齿轮咬合的节奏感清晰的传递到江晓俞的手里。

眼前的大门里,所有齿轮都随之或快或慢的旋转起来,“喀嚓、喀嚓……”的声音由近及远播散开,富有节奏感的金属互相撞击的声音在墙壁后面回荡,然后逐渐传递到了脚下。最后,只剩下如同钟表秒针的“喀、喀”声从脚下传来。江晓俞感觉自己仿佛触动了一个开关,激活了埋在更深处的巨大发条。

秒针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大殿里,大概几十秒过后,江晓俞面前的门打开了。

跨过这扇门,江晓俞感到扑面而来的喧闹。

似乎刚才的操作把所有的机关都打开了,此时屋子里响着八音盒的声音,地上由发条驱动的马车慢慢的转着圈,头顶上色彩有些剥落的金属飞鸟在青铜连杆的驱动下振翅飞翔,房顶上则描绘着两千多年前的星图。

桌子上的星仪无声的旋转,正中间一个大球的周围有九个小球,由精巧的半圆形连杆托举着,在各自的轨道上旋转,有公转也有自转,居然是太阳系的模型。

江晓俞赶紧拍了个视频,心想这要是发到群里,阿康一定又是“哇塞”一声。

环视四周,这是个并不大的房间,让江晓俞感到奇怪的是,房间里的所有东西好像都不太正常,似乎都小了一号……

这时候二宝突然从他背后窜了出去,骑上了墙边一个麒麟造型的木马,木马由下面的青铜连杆驱动着,前后摇动上下起伏,就像现在有些商场里那些,小动物一脸魔幻表情的电动摇摇乐一样。

江晓俞明白了,这里是一个儿童房。有床,有家具,有玩具。可是,布置在这样的大殿之后,隐藏在宝座后面,能住在这儿的又会是什么人呢?童年的烛龙么?晚上在这生活,白天出去接受信徒的朝拜,等长大了之后按照壁画上描述的被献祭给那个强大的存在,但这也太黑暗了吧……

江晓俞刚要拿出手机,想拍照发到群里给大家都看看,这一趟行程的终点,便是一间跨越时空的儿童房,或许桌上的星仪便是阿康所说的宛渠国存在的证明。

这时候,房间的一角里,又一扇门无声的滑开了,俩人都是一愣。

这是一扇极小的门,勉强能够允许一个人出入,门后是一片黑暗。齿轮转动的声音正从里面传出来,由远及近。难道又是什么机械玩具要出来了?江晓俞心里想。

片刻之后,一个木头人从小门里滑了出来。青铜底座连接着地板上纵横交错的轨道,底座之上,木人身上雕刻着长袍宽袖,头上戴着方巾。肩膀和手肘都是球形的活动关节,看起来是个颇为精妙的机关木偶。

木牛流马江晓俞听说过,但真的机械管家站在面前,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正在琢磨这是佣人、玩具还是教书先生,木人已经沿着轨道移动过来,站在了江晓俞的面前,它双手在胸前抱圆,身体弯曲,行了个秦朝样式的长揖之礼。

第八十五章 回头无岸

面对着一个给自己行礼的木头人,江晓俞也有点束手无策,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是就这么看着,还是马上也还个礼。

二宝也是激灵一下就从木马上下来,看一眼木人,看一眼江晓俞,表情有点懵。

这时候木人已经直起了身,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跟江晓俞“对视”。虽然木人的头部雕刻的栩栩如生,但终究是个木头脑袋,用墨笔点出的瞳孔本该死板空洞,但江晓俞就是觉得那眼神正在盯着自己,如有灵魂。

这是跨越两千多年的一次对视,这时候江晓俞突然觉得,如果这个地下世界修建于秦始皇那个时期,说不定其中有些东西还是出自墨子的手笔,甚至墨子自己就是这个宛渠国的一员。但江晓俞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墨子,却是亡者峡谷里的那个机关人……

对视之中,江晓俞隐隐觉得木人仿佛有话要说,再细看时,透过阅读空气的能力,他从木人脸上读出了四个字:“你不是她。”

与此同时,木人动了。

整个房间的地板上纵横交错的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轨道,此刻木人便沿着其中一条轨道向江晓俞冲过来,伴随着机械齿轮彼此咬合的“喀喀”声。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江晓俞愣神儿的工夫木人已经来到自己身前。木人把一只手臂伸在胸前,以一种看似十分笨拙的姿势攻了过来。

江晓俞连忙后撤,但还是慢了一步,木人的拳头与身体接触的一刹那,他感觉就像被千斤巨锤砸中了一样,嗓子眼儿一甜,几乎一口老血喷出来。

木人又是接连不断的攻过来,出手的角度位置都拿捏的分毫不差,一切都像是经过计算的一样。齿轮和机械机构运转的声音从地下深处传出来,随木人的动作,声音时快时慢。

江晓俞连招架的能力都没有,只能不停闪躲。而木人身下的轨道却设计的十分精妙,无论江晓俞如何闪躲,总逃不出木人下一步的行动。

江晓俞疲于奔命,木人却在下一盘大棋。

一阵交锋过后,他逐渐被逼到了墙角,眼看着便要无路可退。而木人已经势如奔雷,斗大的拳头仿佛就在眼前。江晓俞一身冷汗,二宝张着嘴已经做好了尖叫的准备。

……

这时候木人抖了一下,随后动作戛然而止,拳头悬空停在江晓俞额头上方,和木人一起停下的,还有地下深处齿轮转动的声音。

余音散尽,房间里一下陷入了绝对的安静,刚刚来自脚下的轰鸣消失的彻彻底底,整个世界一片死寂。

这种绝对的安静让人感觉有些无聊,心底里莫名的泛起一种忧伤,那是一种“荒野无灯,人生孤绝”的状态。能清晰的感受到衣服摩擦身体的声音,吞咽口水的声音,空气在鼻腔中流动的声音,自己心跳的声音。

还有汗水滑过鼻尖,落在地上的声音。

让江晓俞想起一句歌词:“繁华声,遁入空门……”

极度的安静让人焦躁,然后又变成了莫名的恐惧,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在逐渐凝固。

“二宝,咱们还是说说话吧,我觉得太安静了有点不好。”江晓俞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的从木人的拳头前面移开,绕到了侧面。

“好,我也觉得有点太安静了,它怎么突然不动了?”二宝惊魂未定,说话声音很轻。

“不知道,下面也突然安静了。你让大黄狗也叫两声吧,能显得温馨点。”江晓俞一边说一边围着木人看,感觉木人确实没有再要动的迹象了,鼓起勇气上手摸了摸。

“我家大黄狗有点笨,还是我替它叫吧,啊呜~啊呜~”

“……”

“二宝,我觉得像是有人把它给关了,或者是发条转到头了,就是该上弦了。”

“好像还真是,老师给我那个铁皮青蛙也这样,动不了几下就停了。”

“说不定发条就在地下。”江晓俞跺跺脚示意,“刚才声音都是下边来的。”

“虽然我觉得你说的是废话,但没有声音实在难受,其实我现在说的也是废话,不过太安静了就想自言自语。”二宝一脸的诚恳,忍不住小声嘀咕。

“是啊,刚才在外面还有点水声,现在一点声音没有了,从来没想到安静居然这么可怕。我觉得咱们可能安全了,这次真的算是死里逃生吧。”

两个人一边说着可有可无的废话,一边举着汽灯在屋里仔细查看,整个屋里除了这些做给小孩子的精巧玩具,并没有什么其他特别的东西。

江晓俞和二宝目光对视,彼此心领神会,现在这里已经到了地宫的最深处,俩人都觉得这一趟的行程应该就到此为止了。

突然间心里放松下来,转身想往外走,却发现进来的那扇满是齿轮的门,不知怎么回事,已经从外面关上了。

关上了……

回头无岸,江晓俞一下就慌了……

无论推还是拉,这扇门纹丝不动,而且转盘和拉杆都在外面,门在房间里边的这一侧,只有一个光秃秃的把手,越想越是监牢囚禁的套路,又是细思极恐。

而且更恐怖的是,这间儿童房无论作为监牢的一部分,还是作为整个机关的一部分,都需要它是金属的,而现在江晓俞就被封在这个金属盒子里,导致手机仅存的微弱信号也没有了,已经无法向外界求助了……

简直是慌的一批。

俩人大眼瞪小眼,愣了一阵。这时候二宝抬手哆哆嗦嗦的指了指房间角落里,木人刚才钻出来的那道小门,虽然怎么看都不像个正常通道,但眼下似乎也没有别的考虑了。

江晓俞咽了下口水,硬着头皮走到前面,举着汽灯就钻了进去。

门里是一条狭长的通道,和门的尺寸一样,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在汽灯的照射下,也只能看清左右的墙壁,前面只有一团浓稠的黑暗。

在通道里走了一阵,两边的墙壁逐渐由青铜变成了风化斑驳的方砖,显得更古老了。然后通道又继续旋转向下,指向了更深的地方,两侧筑成墙壁的材料也变成了大小不一的石块,仿佛一步跨过去就穿越到了上古时代。

走在这样的通道里,让人感觉时间变得无比漫长,甚至已经不能估算出时间的流逝,像是陷入了无尽的循环。

压抑、逼仄、绝望。

就在江晓俞感觉自己即将崩溃的时候,他看到了通道的尽头。

第八十六章 南柯一梦

此时江晓俞和二宝一前一后挤在狭窄的地下通道里,停下脚步之后,又是安静到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你怎么不走了?”二宝在后面小心的问。

“好像是一道石门,你等我看看啊。”

江晓俞看着眼前的这扇石门,心里只有一种模糊了的时代感。刚刚这一路走过来,随着蜿蜒向下,通道也才从青铜铸造变成方砖砌起,再到岩石堆磊,仿佛在时间的长河中逆流而上,离源头越来越近了。

石门上只有一些简单的刻痕,在无比漫长的岁月中风化剥落,眼下也只能看出模模糊糊的像是高山与流水的线条。江晓俞这时回忆起党哥曾经对自己说过的,山下有水,既是蒙卦,意为阻拦。

但眼下所处的境地,回忆只是一闪而过,江晓俞伸手便按在了这扇石门上,所谓求生,也就是如此这般了吧。

随着手上用力,从石门的边缘开始传出岩石摩擦的声音,石门一点一点被推开,终于露出了一条幽黑的门缝……

但随着石门的开启,一阵汹涌的气流却从门的里面涌了出来,逐渐变成阴冷的狂风,呼啸着与江晓俞擦肩而过。巨大的风声灌满了江晓俞的耳朵,回荡在整条通道里,仿佛一阵低沉而又愤怒的嚎叫。就像是打开了封印,放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寒冷、疲劳,一瞬间困意袭来……

下课铃一响,江晓俞已经背上书包,准备去快咖啡打工了。

这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七月里的此时天还大亮着,完全没有已近黄昏的感觉。他刚走到教室门口,小组长张思涵就叉着腰追在后面喊:“江晓俞你跑什么跑,今天值日不做啦?你给我……”

“回来”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她却张着嘴停下了,转头看着窗外。

七月的下午,一场大雪不期而至,白日浮现云隙,万物肃杀凋敝。灰白色的天际下,呆呆的人们有些怅然若失。

江晓俞背着书包走到窗口,站在三楼的玻璃窗前向外望去,密集的雪花几乎遮蔽了视线,已经看不清远处。在操场的中间,却有个小女孩,光脚穿着白色长裙,孤零零的站着。

江晓俞觉得这一定是个梦,因为操场里的小女孩皮肤白的发亮,这么漂亮的小孩子在现实生活中是不会出现的。退一步讲,就算有,也不会冲破门卫张老头的阻拦,进到这个操场里。

这时候小女孩也抬头看着江晓俞,对视之中目光凛冽,让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一哆嗦,江晓俞就醒过来了。

课桌表面还有几滴晶莹发亮的口水,章惠莲正在讲台上声情并茂的朗读着:“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左边的林雪认真记着笔记,窗外吹进初夏的微风,托着窗帘翩翩起舞,蝉鸣、白云、树影婆娑,砖缝里的杂草仰望天空。

“睡醒啦?又熬夜不睡觉玩游戏了吧?”

江晓俞听着熟悉的声音,侧过头,是何芝诺正看着自己,空气中还有圆珠笔刚写下字的香味。

“你怎么在这?”江晓俞一急,又醒了一次。

再睁眼的时候,面前一片漆黑,这才又真的回到了地下通道里。环视四周,看眼前的石门已经敞开了,里面隐隐闪着亮光。

江晓俞回身把二宝摇醒了,指了指里面的亮光,带头走了进去。

石门后面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准确的说又不能称作屋子。因为房屋是用来住人的,而这里只是地下深处一个不见天日的空间,已经度过了不知多么漫长的永夜,才在这一天迎来了三个人。

江晓俞进到门口就停住了,在他面前是一个大约一米见方的石函,方方正正的石头盒子,现在上面的石板盖子已经滑落,一侧搭在地上,石函里面仿佛空无一物。

而石函边上有个须发皆白的老人,佝偻着背,一手举着火把,一手背在身后,正看着江晓俞,谁也不说话。

“老师!您怎么来了?”二宝在身后喊了一身,江晓俞悬在嗓子眼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您是葛大爷?”说话间如释重负。

“嗯,老朽是姓葛,你是哪位?”

“我是党哥的朋友,在附近有点事,党哥让我来找您问问。”江晓俞一边说,一边四下打量这个地下空间,他觉得这个地方藏的这么深,绝对应该有什么秘密,但眼下却一点也看不出来。

“老党啊,那是自己人。”葛大爷脸上露出点笑意,“刚才我回来,看我们家二宝不在,附近一找就看见上面那个洞口了,顺着下来一直走就到了这,刚才你们睡的死,根本叫不醒,我就先进来看看。你们怎么睡在那了?”

“我也不知道,估计是推开门的时候空气中毒了吧……反正盗墓的小说里都这么写。”江晓俞挠挠头,接着说:“您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看着怪神秘的。”

葛大爷撇了撇嘴,“我也不知道,几辈人都说我们家是给烛龙守墓的,但也从来也没下来过。”说完了指着眼前的石头盒子又一摊手,“不过咱们都来晚了,已经没东西了,全是空的。”

江晓俞凑过去低头一看,果然如此,空空荡荡。

“时间不早了,有事回家再说,我给你们做饭。孩子你今天就在家里住吧,跟二宝睡一屋。”说完转身带路就往外走。

江毛毛和大黄狗还没睡醒,江晓俞和二宝一人抱着一个,跟着葛大爷就走出来了。

走到机关房这边,江晓俞指着敞开的密码门说:“刚才这门不知道怎么反锁了,我们出不来才一直往里边钻的。”

葛大爷摇摇头,“我来的时候门是敞着的。”

出来看见星光满天,江晓俞从心里油然而发一种再世为人的感觉,两行热泪差点奔涌而出,这一天的经历,让人感觉时间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多事想不明白,干脆也就先不想了。

进屋坐下,江晓俞赶紧在群里报了个平安,还没来得及细说,葛大爷招呼一起吃饭,大锅的热汤面,还有一瓶二锅头。

老头儿自斟自饮,二宝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讲着这一路上的遭遇,还有大黄狗在一边趴着,一家人其乐融融。

吃完睡觉,已是凌晨。

第八十七章 无限的可能性

经历了一天的奔波,江晓俞和二宝躺下就睡着了,呼噜声此起彼伏。

葛老头看他们都睡踏实了,一个人回屋把门窗都关上,偷偷从怀里掏出个石板面具,一双手不停的在上面摩擦着。

“终于把你给找着了,几代人守在这,一晃我都老了。这世道就是不公平,凭什么这些人可以在阳光下光明正大的活着,而我们就得东躲xc,像丧家之犬一样隐藏身份。”葛老头一边抚摸着石板面具,一边自言自语,双手都有些颤抖,“我不服,我看你也不服,哪怕轮回再长,也终有河西变河东那一天,该苏醒的要苏醒,该复生的要复生……”

仿佛是个无比重大的决定,葛老头毕恭毕敬的双手捧着这个石板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

随着一阵风吹过,下一刻葛老头已经消失在了房间里……

第二天一早,江晓俞告别了二宝和葛大爷,步行回到景区,又坐上长途汽车,终于回家了。一路上又把最后一段经历在群里作了详细汇报,此番行动留下诸多疑问与谜团,但是讨论再三,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到家以后,江晓俞趁着印象还清晰,赶紧把这一趟的全过程都记录下来,附上手机拍的照片,全发给了任务指定的“观察局官方邮箱”。

这一次平台的效率倒是相当的高,江晓俞午睡刚醒,就收到了和谐社区一连串的官方消息:

系统消息:“祝贺您完成e级任务‘闹鬼’事件,现按照任务规格发放奖励,平台硬币20枚,请您注意查收。”

系统消息:“但根据任务汇报,此次事件的实际原因——名叫二宝的少年扮鬼恐吓户外徒步爱好者,与本任务的难度级别严重不符,现扣除任务奖励硬币15枚,请您谅解。”

“……”江晓俞有点不乐意。

系统消息:“本次任务发现历史遗迹——青铜古城与烛龙祭坛,观察局感谢您对考古事业的贡献,现发放额外奖励,平台硬币200枚。”

看到这江晓俞又长舒了一口气,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就是这个意思。

系统消息:“因采取极端手段,导致稀有守墓灵兽灰飞烟灭,造成不可估量的生物研究损失,为避免此类事件大范围继续重演,将扣除上述奖励的90%,并作为反面典型在全平台予以通告,请您理解。”

“……”有点不想理解。

系统消息:“本次任务发现宛渠国的实存线索,感谢您填补了历史传说的一大空白,现发放额外奖励,平台硬币200枚。”

江晓俞已经心死如止水,预感到下一条指不定又要扣多少,果然。

系统消息:“因本次任务未遵守保密协议,私自传播图文资料至公开渠道,波及多个普通人,按平台最高规范,应予以账户资产清零的处罚。考虑到您是初犯,又发生在自身安全受到威胁的特殊情况下,现下调处罚力度,仅取消最近的一次任务奖励。祝您生活愉快。”

江晓俞压抑住摔手机的冲动,查询了一下自己的资产余额:硬币45枚。人生的大起大落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这样的节奏,谁都无可奈何……

但无论如何,这也已经是江晓俞在和谐社区上财富的顶点,史无前例的阔气时刻。这时候,商店一栏适时的出现了一个红点,提醒他有新货上架了。

能力名称:身体修复

能力描述:本能力为被动技能,当身体受到物理损伤时,将在自身储备的生命力可以负担的范围内,自动进行机体组织的修复,包括且不限于皮肤、肌肉、神经与骨骼的修复与再生。

请您注意,本能力为有限修复与组织再生,并不意味着无限的抗损伤能力。一般来说,修复能力与体内的蛋白质储备约为1:10的比例。

永久生效,价格500硬币。

江晓俞看着这个能力,脑子里已经打成了一个死结。不管什么有限无限的,在他的理解里,这个能力确实不错,可以避免自己万一变成残疾人,但就是太贵了。不但能力本身贵,开打之前还得多吃肉储备好了蛋白质,无形中又增加了生活成本。

下一个。

能力名称:强化体能

能力描述:全方位强化肌肉纤维的强度和张力,增加肌纤维束数量,并提高运动神经对肌肉组织的调动能力。

同时强化机体微循环,增加体内毛细血管数量,以及血氧交换的能力,此处省略医学术语三千字……

永久生效,价格500硬币。

江晓俞觉得这个好,除了价格怎么都好,而且自己意外的从党哥手里得到基础武学之后,缺的就是把招式威力彻底发挥出来的身体素质。而且即便不是为了基础武学,只从挨打和逃命的角度来说,强化体魄也是极好的选择。

但是买不起,就只能看着眼馋,史无前例的阔气碰上史无前例的昂贵价格,江晓俞也只能是一点脾气没有。

在cbd某个写字楼的天台,一架纯黑色的贝尔525商用直升机乘着夜色缓缓降落,停机坪上早已等候多时的,是收起了翅膀,穿着一身藏青色正装的李逸臣。

飞机停稳,下来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带着一男一女两名助理。

“老板,事情还算顺利。”李逸臣走上去说。

魁梧的男人点了点头,“进去再说。”

一行人从vip通道进入大厦,来到顶层的办公室门口,两名助理自觉留在门外,李逸臣跟着被称作老板的人进了办公室。

高额租金的意义,便是一整面朝向西侧的巨大落地窗,把帝都最繁华的一面尽收眼底,老板一手摇晃着酒杯,站在落地窗前,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烛龙已经放出来了。”李逸臣说。

“你亲手干的?”

李逸臣摇了摇头:“另外有人同时到了那,我只是在暗中稍微帮了他一下。而且,他可能比我们更想搞出些事情。”

“嗯。”老板看着窗外,闻了一下杯子里的红酒,“躲在暗处,倒是也好。”

“只是……”李逸臣犹豫了一下,“没有安排好容器,这样直接把烛龙放出去,能行么?”

“他自己会寻找的,上万年都是这么过来的,神之所以是神,就因为他们是杀不死的,只要有一丝精魂的碎片,就能躲在某个地方,化茧重生。”

他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等着看吧,只有在极致的混乱中才会有无限的可能性。”

第八十八章情况

一放学,江晓俞赶紧去师父南老爷子家里报道,汇报这两天在地宫里的情况。老爷子听了之后若有所思,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催促他有时间好好练功,还说时间恐怕不会太多了。

江晓俞陪师父吃了饭,刷了锅和碗,时间已经不早。刚走出门,又接到了党哥的电话,让他务必到家里来一趟,等着他。

到了杨梅竹斜街党哥住的小院,没进门就闻见二锅头和花生米的味。江晓俞一进屋,看桌子两头坐着的是党哥和莫如烟,俩人正喝着小酒等他来。

党哥让江晓俞赶紧坐下,自己捏着粒花生米说:“这两天,那附近又是接连的出事了,你还不知道吧?”

江晓俞摇摇头,“您说的是西边?我周末去的那附近?”

“对,就是那边。”党哥又把手里花生米放下了,“你去的时候,报上来的都是小事,现在不一样了,这两天出的都是大事。”

“那我这趟是白去了?”江晓俞有点意外。

“先不忙下结论,你先说说你这两天的情况,我们听听,咱们再判断。”说完了,党哥和莫如烟一块盯着江晓俞,审讯一样等着。

江晓俞就把这两天的情况细细的说了一遍,从见着二宝开始,一直说到告别二宝和葛大爷,连最后任务奖励扣他的硬币也吐槽了一遍。

党哥和莫如烟听完都愣了半天,显然是在仔细琢磨里边的情况,烛龙、宛渠国还有壁画上那个更强大的存在,信息量确实挺大。

莫如烟端着酒杯跟党哥对视了一眼,俩人点头碰杯,把酒干了,就像是在江晓俞描述的情况里,印证了自己的某种判断。

党哥率先开口了:“我就直说了吧,我怀疑后面的事是葛老头干的。”

其实江晓俞也觉得这个葛大爷的出现透着诡异,只是出于对二宝的信任才没有多想,这时候便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只等着党哥说下文。

“你说悬崖底下石门那有个阵,那这葛老头是怎么过去的?这是其一。你说在有木头人那个机关房,那扇带密码的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关上了,你们出不来才决定一直往里走,那这葛老头又是怎么进去的?而且,是不是有人为了让你们一直往里走,才从外面把门关了?这是其二。”

“第三,”党哥给自己和莫如烟都斟满了酒,接着说:“通道尽头那个地方,我不相信什么都没有。要是没东西,也犯不上安排那么个守墓的灵兽,而且那怪物见着你们才醒过来,也说明在那之前,根本没人走到那个地方。所以说,葛老头趁你们睡着先进去了,说不定就拿了什么东西。”

这边说完了,党哥又扭过去冲着莫如烟说:“这个葛老头,咱们虽然认识他年头也不少了,但对这个人其实一点不算了解,他这人藏的太深,之前我也是把他想简单了。葛老头一直说他们家世世代代都是给烛龙守墓的,过去觉得那是疯话,现在看来,他绝对有问题。”

这次江晓俞听完也愣了半天,越想越觉得后怕,颤颤巍巍的问:“那我们怎么就在通道里睡着了?您也给分析分析。”

党哥却摇了摇头,“分析不出来,八成是里边有什么东西吧……”

“那这两天出的到底都是什么大事?”

“你接那个任务的时候,报上来的都是怀疑闹鬼,而这两天是真死人了。附近几个村都有人报案,死因都一样,失血过多。”

江晓俞听完下意识的一哆嗦。

党哥瞟了他一眼:“你也别怕,怕也没用。如果真是葛老头,他应该有他自己的目的,怎么想也不会是针对你的。原则上大可以放心,你心里有数就行了。”

江晓俞在心里把党哥说过的话从新捋了一遍,别的倒不担心,唯独有点不放心二宝,他抬头看着党哥和莫如烟说:“如果真是他,那二宝怎么办?”

虽然没有问过,但江晓俞猜测二宝肯定是葛老头收养的孤儿,而且现在一想,恐怕葛老头从一开始就做好了有一天不辞而别的准备。因为二宝对他的称呼是“老师”,既不是“爸爸、爷爷”,也不是“师父”,透着一种刻意要保持距离的意思。

这时候莫如烟说话了:“那这孩子只能交给我了,老和尚带个小和尚,倒也和谐。”

“行了,那就这样。”党哥捏着酒杯在桌上敲了两下,就像是宣布散会的钟声,又看着江晓俞说:“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别怕,有情况再说。”

接下来的几天,江晓俞忍不住还是翻来覆去琢磨这件事,一到家就锁定法制频道,总之还是放心不下来。

这天晚上他正心不在焉的写作业,江毛毛一边充电一边挺不乐意的看电视,因为好几天没看晚间档的动画片了。

当熟悉的女主持人一出现,江晓俞就预感是自己要看的节目来了,因为主持人身后的背景他看着眼熟,像是凤凰岭那一带的野山。

果然,主持人正在凤凰岭景区外围的一处山坳里,背后有穿着制服的人来来往往,警戒线圈起了好大一片范围。

“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最近西部山区频繁有命案发生,但作案手法非常诡异。今天本台就跟随警方,一起来到了刚刚接到群众报案的现场。”

简单交待了现场情况之后,主持人请出了两位嘉宾,话筒先交到了穿着黑制服的嘉宾手里:“根据我们对现场的勘探,以及最近周边相似情况的调研,首先能够确认的是,这是一系列随机杀人案。因为受害人没有任何财务损失,也无法整理出有统一相关性的社会关系背景,所以我们初步判定,犯罪分子在作案的时候并不具备明确的作案动机。但同时,所有受害人的死因都是高度一致的,都是失血过多,所以我们也可以确定,作案的是同一个人。”

这时候主持人又接过了话筒:“最近在社会上,对于这一系列案情也有很多耸人听闻的说法,其中一种,就是怀疑作案的是不是人,有没有可能是某种生物,在野外吸食人血,最终致人死亡。对此,我们也请到了生物研究所的专家,来给大家进行解答。”

这时候话筒递给了穿着白大褂的生物研究所专家。

第八十九章 交易

生物研究所的专家又白又瘦,如果不看脑袋简直就像是竹竿撑着白大褂,黑框眼镜也已经快滑到了鼻尖,他自己看起来倒像是被某种生物吸了血的。

“主持人好,观众朋友大家好,关于网上流传的这种吸血生物的传闻啊,可以说完全是空穴来风。众所周知,所有的吸血生物体型都很小,比如蚊子,完全不具备只靠吸血就致人死地的能力。而且稍微大型一点的吸血生物也都生活在雨林沼泽地区,像我们这种干燥的丘陵山地,本身也不适合这一类生物生存。”

这位专家终于推了一把眼镜,接着又说:“有些网友还提到了一种‘暴君’水蛭,说网上有介绍,这种生物最长可以长到7米长等等。我可以十分负责任的告诉大家,这完全就是胡扯,是他们互相抄袭的时候抄错数了,水蛭能有7厘米就算大的了。所以还是建议大家一定要相信科学,相信警方的同志。”

江晓俞看着电视,心里说这事还真不能相信科学,虽然不清楚葛老头到底是哪一族的后裔,但作为党哥和那个鲜肉和尚的老相识,肯定是妖怪没跑儿。而且按党哥的猜测,他现在又从烛龙的墓里不知道拿了什么大宝贝出来,总之这件事已经彻底跑到科学范畴之外了。

节目又进行了一会,估计是导演怕观众朋友们受到惊吓,让主持人先做足了铺垫,才切进来一小段打着马赛克的现场影像——背包野外穿越的驴友,一队7个人,并排躺在帐篷前边。马赛克没盖住露出来的地方,能看见身体表面已经彻底干瘪下去了,虽然还没到干尸的程度,但皱皱巴巴的至少也是广式小香肠的水平。

江晓俞正默念着“心中无码”的口诀看着法制节目,手表突然亮了,显示收到了和谐社区的系统消息。

打开一看,喜忧参半。

紧急任务:未知的敌人(d)

任务描述:据可靠消息,凤凰岭案件的凶手正在前往电视台方向,目的不明,种族不明,能力不明。为避免产生大规模的不良影响,现决定将其击杀。另外,根据ai系统的推演,该目标前往电视台大概率是意图扩大事件传播,请务必予以阻止。

任务进行的过程中,执行局将对周边进行控制,但人手有限,还请尽快。

江晓俞看着任务介绍,喜的是终于见到了d级,忧的是对目标一无所知,或者说是对葛老头一无所知,只是隐隐觉得一定不好对付。

但来不及犹豫,他感觉有一种超级英雄上身的感觉,仿佛夜幕降临哥谭市,社会责任感一下就涌起来了,心中的红领巾随风飘扬……

接下任务,把江毛毛装进包里背上,来不及打字,他直接把任务介绍截图发给了党哥,下楼狠心叫了辆出租车,就往电视台方向去。

党哥回复的也很快:“你先去,我随后过去支援。”

电视台在东三环,本来就是车水马龙容易拥堵的地方,今天离电视台还有老远,周围的路就全都堵死了。

江晓俞只好下车步行,一路上看见的都是诡异的交通事故:有几个路口是红绿灯四面全绿,纵横两侧完全堵死。还有几辆市政工程抢险车,闪着灯在路中间放下锥桶,不知道是什么业务需要连夜这样抢修。

不过江晓俞马上明白了,这就是执行局的控制手段,尽可能把车都堵在外边,让电视台周边“清场”。

走到离电视台大楼不远的时候,就看一股白雾冲天而起,把整座大楼隐隐约约的笼罩在雾里。有几个穿着环卫工人那种反光马甲的小哥,戴着白头盔,挥舞着红色灯棒,正在疏导车辆和行人。旁边还立着个牌子:“因供暖管道破裂,导致蒸汽外泄,给您带来的不便敬请谅解。事故有一定爆炸风险,请您远离现场。”

江晓俞看完这牌子倒乐了,心说国庆节还没到呢,哪儿来的暖气。好在现场的人民群众都很善良,保持了最大程度的理解和配合,想来执行局的同事们工作也不容易。

这时候他又收到了系统发来的消息:“已经安排好b座7号电梯,请直达顶层,走维修通道上楼顶。”

江晓俞按提示进了b座,大厅里空无一人,只有7号电梯敞着门,向上的指示正在闪烁。走进去之后,电梯门自动合拢,直接把他送到了顶层。

维修通道紧挨着管道间,走上两段楼梯之后,他来到了电视台大楼的屋顶。

虽然暂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系统消息要把他指引到屋顶来,但他确实是第一次登上这么高的大楼。站在楼顶向周围望去,视野要比安化楼的天台好的太多了。

江晓俞向下俯瞰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感觉世界就在自己脚下。灯火通明的城市,映照着头顶墨蓝色的天空,而沿着天穹向西,天色却逐渐浅了一些下去,仿佛站在高处就能追上早已落下去的夕阳。

吹着风看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城市,无论是谁,都会突然感觉又明白了些什么吧。所谓人生,本就只是过程而不是方向。也许生命还有另外的活法,无限的可能性。江晓俞很享受当前的这种状态,不光是因为站上了楼顶,也因为自己终于成了一个似乎对别人有价值的人——今天便要守护脚下的这片土地了。

“暖气破裂”的白雾依然从下面冉冉升起,让他忽然想起了两句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正在四处遥望,寻找自己熟悉的那几颗星星,就看见一个黑点儿飘在西北方向的天上。

借着月光,一切模糊而又朦胧,他只觉得黑点逐渐变大,离自己越来越近了。幸好有党哥提前的铺垫,现在江晓俞能想到无论来的是什么,应该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某种形态的葛老头,如此想来,就也不那么紧张了。

天空中的形象逐渐清晰,在人的背后展开着一双深色的翅膀,嶙峋的骨架蒙着薄薄的一层皮肉,散发着崩坏与腐朽的气息。

显然,葛老头是做了某种全无退路的交易。

第九十章 龙化

先是一股血腥味传了过来,弥漫在周遭的空气里,江晓俞有些手足无措,眼看着头顶的黑影穿过稀薄的白雾缓缓降下来,巨大的翅膀遮住了月光,投下一片笼罩着自己的阴影。

落下以后,面前的人仿佛示威一般,把两只骨翼向左右纵情伸展,朝江晓俞围了过来。嶙峋的骨架在翅膀里面轻轻的颤抖,骨架外面蒙着一层皮肉,像巨大的蚯蚓一般的血管,就在这层皮肉下面蠕动着。

来的人显然就是葛老头,但要比前日里见过的显得年轻许多,神态气质也都不一样了。江晓俞不知道他这是终于放下了伪装,在上百年的岁月里难得的展现了真实的自己,还是利用从地宫里带出来的某些东西,才变成了今天这样。

两个人对视了一阵,还是江晓俞先沉不住气了:“您……您怎么变成这样了?”

“托你的福,我在地宫深处找到了早该属于我的东西,然后用鲜血唤醒了这种力量,现在我感觉……状态好极了,比我年轻的时候还好。”葛老头说着握紧了双手,暗暗用力,全身肌肉随之膨胀,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他高高隆起的胸肌。

“您这是干什么呀,有话好好说,peaceandlove,人类命运在一起,咱们君子动口不动手有什么矛盾还是应该先尽量调解,您说是不是?”江晓俞有点慌,因为直觉告诉他——打不过。

“你说的没错,有话好好说。”

江晓俞刚觉得松了一口气,心想老头并不是蛮不讲理,只是有些冲动罢了,接下来的几句话又让他放弃了这种幼稚的幻想。

“我今天来这,就是想借用一下电视台。”葛老头用手指了指脚下,“好好说说,最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你们人类,对我们是如何欺压,并且赶尽杀绝的。”

“我们也不甘心,一辈子隐藏自己,或者躲在某个黑暗的角落里战战兢兢的过完漫长的一生。凭什么,你们人类就能独享这一片阳光之下的大地,你说凭什么?”葛老头咬着后槽牙说完了这句话。

江晓俞心里说,你这个问题问的好,怎么想都是一道送命题,只能小心翼翼的说:“可是您命长啊,像您跟党哥,轻易都活好几百年,我们可是几十年就蹬腿翘辫子了,跟您可比不了。”

“命再长也有尽头,老之将至,回望前尘,漫长的一生里唯有坎坷,你们这种人是不会懂的。”葛老头说着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失望。

“更何况,你以为这种事情会没有代价么?妖族众生,从诞生在荒野之中,直至熬到化成人形的,百不足一,我们身上流淌着和你们人类不同的血脉,难道就应该成为人的猎物么?”

“儵鱼,食之可以已忧。黄鸟,食之不妒。耳鼠,食之可以御百毒。九尾狐,食者不蛊。你们人类就是用这些可笑的理由,把我们妖族各支赶尽杀绝。都是天地生灵,凭什么被你们捉去杀了、吃了?”

江晓俞无言以对。

“兕在舜葬东,湘水南。其状如牛,苍黑,一角。就因为这一角可制精美玩物,兕兽自宋朝以后便不见踪影。不知道多少众生手足,被你们做成装饰品,以辟邪和镇宅为由,悬于厅堂之上。更有一些混血种,活生生被你们拿到黑市去拍卖,只是为了满足你们人类那些下流的欲念。你回答我,凭什么?”

一连串的提问,气势如虹,让江晓俞心生动摇,所谓善与恶的界限在心里逐渐模糊。他想回答说这样的人毕竟是少数,但就是羞于开口。

“我今天到这来,就是想让更多人听见我这番话,你要拦我么?”

江晓俞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前辈,要说拦您,是我不自量力。但我想这世界上最难得的就是安宁与平静。我有很多朋友,都是最脆弱的普通人,他们熬夜在咖啡店打工,彻夜做着习题,每一天做着枯燥重复的工作,含辛茹苦的才守住了眼下的生活。我相信,他们也是局外人,甚至同样是这世界阴暗一面的受害者。您要做的,似乎是想在这世界上掀起波澜,而这是他们无法承受的。”

“您有您要伸张的正义,我也有我非保护不可的人,实在没办法的话,我也只能不自量力了。”江晓俞默默摆出迎战的架势。

“好小子,有种,那就让你提前听听,我准备好的发言。”葛老头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石板面具,“我们这一族世代守护烛龙墓,宿命就是让烛龙重现人间,他会带领妖族奋起反抗,向你们人类讨还这千百年来的压迫。而这一切,马上就要开始了。”

葛老头说完,便把面具扣在了自己脸上。

深深的呼吸,像是要把全世界的空气都吸进肺里,瞳孔后面仿佛有火焰无声无息点燃,像是灯塔在暴风雨中放出飘忽不定的光芒。

他握着拳微微躬下身,整个身体从背部开始膨胀变形,肌肉隆起,沿着脊椎骨生出锋利的骨刺突出皮肤,在月光下泛着幽黑的光泽。皮肤渐渐硬化,变成黑色的鳞片扣合起来,发出一连串响亮的声音,仿佛青黑色的铠甲。手脚变得粗大,指甲突起成为利爪。

石板面具深深陷入面孔之中,整个身体与背后的黑色骨翼融为一体,看起来像是地宫里壁画描绘的东西。

它居高临下的看着江晓俞,带着一种莫名的威严,“力量就是一种权力,虽然可能是最渺小的那一种,但依然让我们陶醉其中。”它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强壮的手臂,又望向了江晓俞,“其实你现在也体会到了,嗅出了力量中蕴含的那股醉人的味道,对么?力量可以让你不必仰视别人,力量能让你为所欲为,甚至俯下身看这个世界。”

“曾经高不可攀的人会任你摆布,而敌人会跪地求饶,这就是权力。权力是天使也是魔鬼,但谁都想得到它,只要尝到了甜头你就会喜欢,并且渴望更多。我允许你站到我这一边来,怎么样?”

江晓俞觉得葛老头像是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严格的说,应该是从身体到灵魂都被替换成了别的什么东西,它已经不再是葛老头,而该被称为“龙化的它”。

“我刚才说过了,我也有我要保护的人。”

“好,很好。”话音刚落,它就动了。

第九十一章 南窗风起

龙化后的它径直向江晓俞走过来,没有酷炫的招式,也没有吊炸天的能力,只有绝对的力量带来的威压感,以及透过面具映出的红色瞳孔。

江晓俞看不出来它身上有任何破绽,只是觉得面前路线都已经在无形中被封死了。随着它前进,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几步,想起身后不远便是楼顶的边缘。

这时候它却停下了,手掌朝上勾了勾手指,“来吧,让我看看你的本事,我也想感受一下这具新的身体。”声音从石板面具后面传出来,显得苍凉悠远。

江晓俞手心里都是汗,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仅次于完全没有复习的补考前夜。回头看了一眼已经不远的楼顶边缘,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再做选择的资格。

俯身、前冲、加速,江晓俞把剑气都聚集在右手上,一瞬间在心里计划出无数套进攻的后手。但冲到身前的时候,它却一动不动,像是要硬接下这一击,用来测试鳞片的强度。

江晓俞突然身形一矮,往侧面闪身,翻掌如刀,砍在了它的膝盖后侧,因为感觉这个位置缺少鳞片的保护,可能会是弱点。这一击让龙化的葛老头也感到一些意外,但身体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姿态,仿佛它也需要承担下这一击,来建立自己的信心。

“叮~”

带着金属敲击一般的颤音,江晓俞整条手臂震的发麻,它的腿上却只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白印儿。

隔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它应该对自己这具新的身体相当满意。低头看了一眼,下一刻便出现在了江晓俞的背后,快的匪夷所思,又像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开始下一项对身体的测试。

它从后面用两只手握住了江晓俞,然后奋力把人向上抛了出去,瞬间加速太快,江晓俞甚至产生了一种坐游乐场海盗船的感觉。而当身体在空中最高点停住的时候,龙化的老葛早已展开双翼等在那里。

轻轻一推,江晓俞便沿着一条抛物线,落向了屋顶外面……

大脑里一片空白,身体向下坠落,风声在耳边呼啸,并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一生的过往放电影一般出现在眼前。江晓俞猜测可能是因为自己这一生太短了,还凑不够播放时间,所以只是透过大楼的玻璃外墙,看着自己清晰的倒影。

“难道这就完蛋了?”

透过恐惧与绝望,江晓俞看着玻璃中映出自己苍白的脸,委屈的想要哇的一声哭出来。

然后,他看见了一只红蓝相间胖鸟,在玻璃的倒影里,从身后的大楼背面飞了出来。

党哥翅膀扇的飞快,一瞬间就飞到了江晓俞的身下,他只觉得屁股底下一阵暖意,便骑在党哥的脖子上,飞回了大厦的楼顶。

死里逃生的感觉,简直不能更好。

“差点没赶上。”说话的时候,党哥已经变回了白花花的胖子。

“您不穿上点么?这样……不太好吧……”江晓俞看着党哥,觉得事情的转变有点过于跳跃,一边是体型高大龙化的恐怖生物,一边是白花花的中年男人,刚刚那种与邪恶魔头死斗的史诗感荡然无存,剧情急转直下变成了狗血的b级片网络大电影。

“不用了,反正一会打起来穿了也白穿。”党哥回答的很严肃,江晓俞却听得一头雾水,头顶的黑线、企鹅村的乌鸦、黑人问号一起出现,心想难道还有必须“坦诚相见”战斗的门派么?

党哥活动了一下肩膀,也径直朝着龙化的老葛走过去,脚下每迈出一步,身形便也随着增大一号,就像龟仙人和童虎一样,在某种能力的加持下,眼看着肌肉在肥膘儿下面隆起。两人面对面站在一起的时候,在身形与气势上已经旗鼓相当了。

此时的党哥已经完全不像平日里的他,背阔肌、斜方肌、三角肌连成一片,梗了梗脖子,关节噼啪一阵爆响,十足的流氓恶人。这还没完,下一刻,党哥便使出了毕方鸟一族作为“御火者”该有的本事——全身的毛发都燃烧了起来。

头发、眉毛、胸毛、腿毛、腋毛、裆下……都燃起了熊熊烈火,燃烧的胸毛,别有一番霸道。

这时候江晓俞才明白,党哥为什么说“穿了也白穿”。

“老葛,这么多年了,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何必非要走到这一步呢?”

“道不同,你能和这些满手鲜血的人类混在一起,我做不到。我要为族人报仇,你若拦我,就别怪我不念旧情。”石板面具后面的声音更沙哑了。

“安宁来之不易,求同存异才是出路,我再劝你最后一句,回头是岸。”

“多说无益,动手吧。”

漆黑的鳞片与燃烧的肌肉剧烈的撞击在一起,两个人都选择了硬碰硬的战斗方式,没有人回避,没有人躲闪,只是接下对方的招式,然后再把拳头轰回去,纯粹力量的比拼。

爆炸般的风压落在江晓俞身上,声音轰击着耳膜,这是他意料之外的战斗强度。火光飞溅,烈焰灼烧着漆黑的鳞片,泛着寒光的利爪也在火焰深处留下整齐的刻痕。

铁拳像气锤一样彼此轰击,腹部、脸颊、肋下,两个人都放弃了躲闪,把自己完全置于对方的拳头之下。这是关乎理念与信仰的战斗,花俏的招式只会让人显得不够纯洁、不够虔诚。

战斗堪称惨烈,这时候江晓俞腕上的手表震了两下,“请尽快结束行动,执行局对现场的封锁控制已经接近能力极限。”是系统发来的消息。

江晓俞心急如焚,但却帮不上忙。看着战斗中的两个人伤痕累累,这种心情就像盯着一枚在空中翻转的硬币,如果落地时反面朝上,世界就将毁灭一样。

党哥把拳头高高举起,肩膀与手臂上的肌肉像爆炸一般,皮肤下面血管鼓胀,蕴含了全身的力气与信念,要给予对方终结的一击。

龙化的老葛却在这一刻使了诈,它用黑色骨翼的一角遮住了党哥的视线,趁机转身窜到了他的背后。放弃了战士的尊严,选择了卑鄙的一击,利爪从背后落在了党哥的腰间,黑色的指甲深深陷进了肉里。

江晓俞感觉万念俱灰,仿佛天都要塌了一样。这时候腕上的手表又不合时宜的震动了两下,江晓俞在心里不停咒骂,“催!还催!这边命都要没了,你们还想要怎么样!”

抬手一看,却是何芝诺发来的:“我妈让你明天晚上过来吃饭,说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何小胖说他想江毛毛了。”

看着小屏幕上的几个字,心里一股暖流。

是啊,所有悲壮的故事都是一样的,如果一直向前寻找拼命的理由,只是因为有非要保护不可的人在。

想到这,江晓俞感到内心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仿佛自我已经和环境融为一体,空气中所有细微的变化,都清晰的展现在眼前。

南窗风起,夏末花落。

这个季节,风从东南吹来,气流中还带着海风的波澜,风暴的余威被平原梳理成温婉的线条,又在穿越钢筋水泥的森林时拖拽出焦急的弧线。风穿过眼前的楼顶,被党哥身上的火焰加热后冲天而起,带动着四周的空气都往两个人身上涌。

风从他们身上滑过,江晓俞终于看见了那些微小的漩涡与乱流,就在石板面具的边缘上。

“右眉骨!面具边上!接缝里!”江晓俞大声喊了出来。

党哥身上的烈焰一阵爆燃,回身一肘压制住了对方,作为亲手开辟了新时代的一员,他当然也有更多非要保护不可的人在。

燃烧着的手刀直接贯入面具和鳞片的接缝里,准确的划过头皮深处,向下穿透脊髓。烈焰仿佛在沿着黑色的脊背奔跑,伸着黑色骨刺的脊椎骨一块接一块的在手刀下崩裂,黑色的血浆在他背后喷出,像一道帷幕。

神经系统被完全破坏,龙化的身躯瘫软在地,趴在了自己的血浆之中。面具脱落,摔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让执行局的人来打扫战场,快!”说完这句话,党哥捂着后腰躺在地上,暂时闭上了双眼。喘着粗气的同时,身体也恢复到了平常的状态,一种相当不雅观的状态……

江晓俞发完信息抬起头来,却看见江毛毛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包里跑出来了。翘起鼻尖四处嗅探,以一种和当前场景极其不和谐的姿态,向一滩黑血的地方蠕动过去。

想拦已经来不及了,他起先是觉得沾上了脏东西很麻烦回去要洗澡,转而一想难道江毛毛是想要喝这个血么?心里一阵发凉……

而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江毛毛蠕动过去之后,居然张开嘴把石板面具的碎片给吞下去了……

更意外的是,打了个饱嗝之后,江毛毛居然也变身了!

头顶长出了一只独角,短短的像一只大号的田螺。屁股后头钻出一条尾巴,上面包裹着细密的鳞片。从头上的独角到尾巴尖儿,也冒出了一溜小鼓包,一个挨着一个的。简直像是从低龄少儿动画片里走出来的,看得江晓俞直皱眉头。

这时候江毛毛回过头来,正咧嘴傻笑,一脸的心满意足,仿佛他才是这场战斗的胜利者。

不过,小东西确实是越长越别致了。

第九十二章 回归社会

一早,杨梅竹斜街深处的小院里,莫如烟正提着刚买回来的油条和豆浆进屋。党哥一手捂着后腰,坐在桌边早已迫不及待。

“买回来了,赶紧吃吧,补补身子,这么大岁数了还出去跟人拼命。”莫如烟一边说一边把塑料袋放在党哥跟前。

“我不拼命谁拼命,他不下地狱难道你下地狱?”党哥嘴里嚼着油条,说话含糊不清,一口豆浆顺下去才好了点,“要我说,老葛他就是在那荒山野岭的地方待的,什么仇什么怨,也比不过周二姐家一早儿这炸油条。”说着又拿起一根,对折起来塞进嘴里。

“老葛他就是落后了,不知道与时俱进。他还以为是几十年前,想散播点消息就要劫持电视台。现在手机开个直播多方便,他就是不会,非要搞出这么大动静,弄得谁都不好收场,想帮他都帮不了。”党哥说的眉飞色舞,自然,作为胜利者怎么说都是理直气壮。

“他那样要是开个直播,平台直接就把他划到动漫博主那边了,下边的介绍还得是cosplay达人。”显然莫如烟并不认同党哥的看法。

“呦,你倒是挺与时俱进的,醒了没几天这都知道了。”

“那当然,人不能不学习,我这一辈子,最擅长的就是融入新社会。”莫如烟得意的说。

“不过也苦了你了,每回醒过来,就跟蹲了几十年大狱刑满释放的一样,一出来山乡巨变,永远是从头开始。”

莫如烟面带微笑,但还是没把那点儿生活的苦涩全盖住,“都是为了工作。那个,我打算出去租个房,你给提供点启动资金呗。”

“刚给我买了一天早点,你这就想跑?”

“对,不伺候。”

“……”

莫如烟拿着党哥所剩无几的积蓄,先出去剪了个头。这几天光头已经长成了圆寸,把四边儿上修了修,还真有点直播网红的路子。

接着随便找了个方向,就一直往下走。其实莫如烟早就已经习惯了这种完全没有计划的生活,反正每次醒过来都是全新的世界,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计划,也完全没有计划的能力。自己的工作职责只是如实记录世界的变化,然后睡上长长的一觉,再醒来,再记录,如此循环往复。

所以究竟干了什么,如何生活,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部分。

走到天桥地区的时候,莫如烟站在街边愣了一会,反复确认了路牌上的文字。前几次醒的时候,他都来过这个地方,多少留下点回忆。除了零八年,醒过来看了奥运会开幕式,直播刚一结束就接着睡了。

曾经虽然简陋,却是熙熙攘攘,五行八作无所不包,说书唱曲摆摊卖艺鳞次栉比,当然更少不了胸口碎大石和口吞大宝剑这种传统节目。现如今只剩几排高楼大厦,却没了那股人气。

照着脑海中残存的记忆,莫如烟继续往前走,绕过永定门城楼,一转就上了南二环。护城河流水清透,两岸垂柳成荫,让他颇为满意。

沿着河岸一路向东走,南边逐渐有了成片的住宅楼。

路过街边第一个房屋中介,莫如烟就走了进去,掂量了一下租金和兜里的钱,看好了一套半地下的一居室。直到跟着中介小伙看完房拿了钥匙,才知道这地方叫方庄,曾经是南城最好的地方。

简单收拾过屋子,莫如烟人生第一次进了“超市”,找了半天售货员,才发现连柜台都没有了。看了好一会周围的人怎么买东西,这才明白过来,拿了东西过去排队结账。

回到家,充满仪式感的把笔记本、钢笔、墨水瓶摆在床头,看着这三样东西,莫如烟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这一段生活真的算是开始了。

在笔记本的第一页,用钢笔工整的记下了“超市”,莫如烟托着腮沉吟了一会,又把“天桥”跟“护城河”也记上了。

合上本子,天色已近黄昏,莫如烟简单吃了饭,又出门上街继续考察这个世界,而且他还有另一个迫切的任务,就是找工作。

对于他,或者说对于他这份“记录历史”的史诗级工作来说,每次醒来寻找一份社会上的工作,只是更好的融入社会的方式之一。工作本身并不重要,只要能透过这种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多的接触到真实世界的方方面面,就是一份好的工作。

莫如烟随心所欲的在街上游荡,走到了一幢看起来相当华丽的建筑面前。

四根金色的立柱顶天立地,屋顶上七色的彩灯旋转跳跃,门前是拿破仑纵马扬鞭滑铁卢的大型塑像,门里边是身披翠绿罩袍亮银甲的关二爷等身立像。招牌上亮的刺眼的三个大字——大东海。

门口的电线杆上贴着一溜的小广告,大东海似乎各个岗位都缺人,保安、厨师、公关、新媒体运营……很多岗位莫如烟都看不懂,于是打算直接走进去问。

“先生您好。”门口的侍者非常有礼貌。

“我来找工作。”

“哦,那你跟我往这边来。”说话更亲切了。

带到里面一间办公室,暗红色的办公桌上只有一套华丽的茶具,光头金链的大哥正捏着小茶壶消磨时间。

双方说明来意,大哥人倒也十分痛快,一看莫如烟鲜嫩的外形,就认定了他是个干公关的好苗子,将来必定是夜场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直接带动全店酒水销量。

“之前干过么?在这种地方。”大哥一边说,一边用手比了个让他看不懂的动作。

“没干过,好多年没进城了,还不太懂事。”莫如烟说的倒是实话。

大哥心里说那才是正好,现在形象过关清纯朴实不通世故白纸一张的才是极品,“好、好、好……”大哥一边搓着手,像捡到宝一样,“那就先到酒吧实习几天吧,把各种酒的牌子价格先认一认,便于以后更好的开展工作,怎么样?”

“行。”莫如烟回答的也干脆,反正对他来说劳动真的是不分贵贱,只要是没干过的,都是值得尝试的。

大哥拿起桌上的电话,几句话之后,又来了一位浓妆艳抹的资深美女,一见莫如烟两眼放光,拉上手就不松开了,“走,姐姐先带你去看看工作环境……”

第九十三章 你的名字

莫如烟在大东海上班的第一天,就是个夜班。

一楼酒吧的名字很魔幻,叫“青春65度”,里面灯光不耀眼,音乐不劲爆,却透着一股狠劲儿,可能是因为高脚椅上都蒙着人造的虎皮,就像gay版的梁山聚义厅。

凌晨三点以后,酒吧里的人渐渐少了,莫如烟在吧台后面用毛巾仔细擦着杯子。

吧台上坐着一位女士,淡妆,看起来带着几分严肃正直,并不像此地的常客。正端着手里的一杯seabreeze海风,借着吧台顶上昏暗的灯光,出神的看着杯子里越橘汁和西柚汁映出的紫红色的光。

海风的基酒是伏特加,虽然比例只有不到三分之一,但喝多了还是会醉的。此时的她就快要醉了,眼神已经略有些涣散,但还是一口干了杯子里的残酒,然后抬手又叫了一杯。

而邻桌几个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人,正在小声说着话,一边交头接耳,一边不时的瞄向这边的“猎物”,显然是等着“捡尸体”的。

莫如烟虽然刚到这个时代不久,还没听过“捡尸体”这个词,但作为一个跨越了不知道几个朝代的人,一个历史阅历极为雄厚的人,也马上就看出了这帮人不轨的企图。

不知道是因为酒量尚可,还是喝的太慢了,烂醉如泥这一刻的到来比他们预计的晚了一些。等到她真正趴到吧台上不省人事的时候,莫如烟已经换下了工作的制服,到了下班的时候。

抢先一步,莫如烟赶在这几个“猎手”之前,先站到了她旁边,一只手轻轻搭在腰际,把她扶进了怀里。

“怎么着啊小老弟,截胡啊?”为首的一人走了过来。

“先到者得。”莫如烟不愿多说话。

“我劝你识相一点,你一个在这打工的,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莫如烟心想我真正上班的地方,说出来吓死你们,总之不愿跟他们多纠缠,不耐烦的说:“让一让吧,我下班了。”

“要是哥儿几个不想让呢?”几个人一字排开,挡在前面。

莫如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恶人还需恶人制,回手从吧台上拿起她刚才喝酒用的杯子,还带着零星的残酒,直接拍在了为首这人头顶上,还用手掌按住碾了一把。这只手自然是什么事都没有,对面那人却是玻璃渣滓嵌在皮肉里,血水里混着伏特加和西柚汁,顺着脸往下流。

一脸血的直接懵了,几个跟着的也怂了,架着人就往外走,快出门的时候还回头喊了一句:“有种你别走,等我们一会回来收拾你!”喊声里带着颤音。

一个注定游离于时代之外的人,除了自己,又会真的在乎谁呢?莫如烟已经习惯了目中无人,更何况又是这么一种与陌生人的幼稚约定。

黎明之前风最凉。

他走到街上,在水一样凉的风里,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却没有醒,嘴里嘀嘀咕咕听不清说着什么。听着身边人含糊不清的梦呓,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带她回家。

进屋把人扔在床上,莫如烟轻轻打开了她随身的皮包,里面装着一册高中语文课本,剩下的除了一些化妆品,还有个钱包。抽出里边的身份证,莫如烟看见了她的名字——章惠莲。

第二天一早,莫如烟是被一声尖叫吵醒的,他从地上坐起来,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着跪坐在床上惊慌失措的章惠莲。

“放心吧,我可没碰你。昨天你在酒吧醉得不省人事,我觉得要是不管的话你可能更危险。”莫如烟说完打了个哈欠,“旁边有一桌人,一直盯着,就等你醉呢。”

“哦……”她看见莫如烟的脸,紧张感好像减轻了不少。

“以后一个人别喝那么多酒,外面危险,要是放在过去,你都不知道被卖到哪儿去了。”他们这些命长的人有个特点,就是总爱提过去。

“哦……”

“借酒浇愁愁更愁,记住了。”

莫如烟以为这句话会意味着结束,下一刻两个人就会礼貌的鞠躬再见,互相祝愿对方在未来的日子里身体健康工作顺利合家美满。

但章惠莲听了以后,显然被某种情绪触动了,可能是因为阳光正好在此时透过围墙照射进来,斜四十五度打在莫如烟堪称完美的侧脸上,这种感觉让她有些失控,眼泪止不住奔涌而出,嚎啕大哭。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章惠莲事无巨细的讲述了自己被男朋友劈腿的故事,包括每一处疑点的考证,每一个眼神蕴含的意义,以及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在这件事里浮现出的层层脉络。

因为工作的缘故,莫如烟确实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并且非常懂得在关键时刻引导对方说出更多的内容——是吗?然后呢?他怎么能这样?不会这么过分吧……

能说的八卦都说完了,两个实际意义上的陌生人陷入了短暂的冷场。

“我叫章惠莲,你的名字是?”

莫如烟想起自己在不同的时代曾有过很多不同的名字,而现在用的这个,还是上上上次醒来的时候,住到庙里之后老方丈给起的。当时方丈并不知道自己真实的身份,只是觉得一个年轻人活的有些莫名的虚无飘渺,又给了个法号叫入尘,想让自己多接地气。

不过现在看来,连自己也觉得,这名字并不适合当下这个时代了。

“呃……”犹豫中,他想起了昨天的语文课本,还当作睡前读物翻了几页,“叶荻,树叶的叶,荻草的荻。”

“好名字,适合你这张脸,而且跟我一样,咱们都是植物系的。”章惠莲对他这个名字十分满意,翻身从床上跳下来,面带微笑,掏出手机,“留个电话还是扫我一下?”

“扫你?”

“你不用手机么?”

“刚进城,还没来得及买。”这说的确实是实话。

“正好,明天我送你一个。本来是给他买的,看着生气,扔了可惜,便宜你了。”说完了挎上皮包就往门口走,“明天我再来找你,请你吃饭。”

走出门以后,又探回半个身子,“谢谢你啊。”这才真走了。

第九十五章 龙哥的故事

一辆加长路虎从南二环风驰电掣开往东三环cbd,然后一拐弯儿就堵在了东二环上。

叶荻坐在副驾的位置,开车的是司机小马。龙哥自己盘腿儿坐在后排,看周围的车全都龟速蠕动有点心烦,放下车窗就把烟点上了,然后进入了闲聊模式。

“小叶啊,今天咱要见的这位,可是我的贵人。”

“怎么贵了,您给讲讲。”叶荻非常懂事的接了一句。

“好,反正堵车,讲讲就讲讲。”龙哥咳了两声,接着说:“想当年我跟我大哥在街面上混,靠的就是一个‘狠’字儿,大小也算是一号人物。后来大哥进去蹲大狱,弟兄们就在外面跟着我。可是这社会它说变就变了,过去那套眼看着行不通了。”

“有一年快过年了,几个兄弟连回家的火车票都没钱买,我们蹲在大雪地里,一瓶啤酒七个人喝,那个愁哇,不知道往后怎么整。”龙哥说到动情处,狠嘬了两口烟。“后来有个姓李的找着我了,说他们老板有活找人干,问我敢不敢接。我说我除了穷什么都不怕,刀山火海我也睁着眼过去。”

“龙哥霸气!”这次捧哏的是司机小马。

“后来我就见着这个贵人了,那真是正经的大老板,我们走着人家坐车,等我们有车了,人家换私人飞机了。”龙哥一手指天,眼神里是无尽的向往。“老板一开始给派的活也好干,让我们按着地图出去挖坑,既不能挖深了也不能挖浅了。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盗墓的,可是连挖了几个月,一点什么东西都没挖出来,除了土还是土。后来老板说他是想找大树,这事我到现在也没明白,树都长地上,干嘛要往下挖?要说这有钱人就是奇怪。”

龙哥又抽了口烟,然后用中指把烟屁弹的远远儿的,看着火光在黑夜里划完一道长长的抛物线,才把头转过来继续说:“后来这活儿又改了,让我们出去打听事,尤其是歌谣传说鬼故事什么的,无论是什么,都整理出来定期上交。特别是西北一带山区里,让我们一定要常去,还让特别注意有没有‘铜山’、‘鬼城’跟‘黄泉’这种说法。”

这时候司机小马又说话了:“要不说咱龙哥是人才呢,就是从这事上开始的。”

“好好开你的车,再说好听的也不给你发钱。”龙哥轻轻踹了一脚小马的座椅靠背,脸上难免带着点得意,“后来我确实想了点办法,让兄弟们带上点日用品,牙膏肥皂洗头水什么的,去郊区的村里。支上摊子,请村里岁数大的过来讲故事,别人有口述历史,我这叫口述传说,讲一段故事,我就发一样东西。”

“老百姓也贼着呢,为了领东西,故事编的千奇百怪,狗血的都没边儿了。一会儿说山上有大蛇,一会儿说大蛇会喷火,然后大蛇还生了个小孩,孩子又让人关起来了。”

“看来这故事里也有真有假。”叶荻继续引导龙哥往下说。

“那必须的,有经济利益驱使么,其实咱们也一样。后来我让人都整理出来送到老板那,没想到他还挺高兴,一出手就是我没见过那么多的钱。”龙哥一脸的神秘,“有了这第一桶金,大排档变成大酒楼,才有了今天的大东海。”

“龙哥您这经历能拍电视剧了。”小马接着捧。

“那得先让剧组上我这体验生活来。再后来这老板一有活儿就找我,去年还让物流公司直接给我送来两辆箱式大货车,我还说怎么不卸货呢,物流公司的人指着车说这就是货,司机下车就走了。我打开一看车里堆满了都是包装箱,装的全是那叫金属探测器。老板让兄弟们带着这个进山,还给划了几个范围,说只要探着地下有金属反应,就标在地图上,回头整理了给他。”

“到底他想探什么我也不管,我这脑子也琢磨不清楚,反正这趟活儿下来,大东海边上又多了一座洗浴中心,你说这是不是贵人?”龙哥说完了冲叶荻一抬下巴。

“是,而且这人还不是一般的贵,简直太贵了。”叶荻说。

故事聊的差不多了,车也开到了。

加长路虎停在写字楼下边,叶荻主动给龙哥打开了车门,龙哥出来抬头望天,一动不动。

“咱们不进去?”

“老板还没到呢,等会让你看看他怎么来的你就知道了。”

几分钟以后,黑色的直升机从远处飞过来,降落在了楼顶的停机坪,这时候龙哥才迈步往写字楼里走,“人来了,你看这架势,不服不行。”

乘电梯到了顶层,叶荻在办公室门外等着,旁边还有一男一女,都穿着黑色正装。

办公室里,老板站在落地窗前,一手摇晃着酒杯,看着玻璃中龙哥的倒影说:“这回给你的工作也不难办,替我买个院子。院子已经在中介手里,茶几上那张名片你收好了。”

龙哥拿起名片,上面写着黄泉地产,客户经理,张木灵,仔细看了一遍收进了西装上衣的内兜里。

“后续还有一些工作,所以周边的这些住户,要不然就安抚好了,要不然就一起都买下来,你看着办,钱我已经打给你了。”

“您放心!”龙哥一拍胸口。

工作很快就安排完了,老板显然没有龙哥这种闲聊的雅兴,十几分钟以后三个人又回到了加长路虎里。

“小叶,这回你看见了吧,见识了吧,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刚查了银行账户,巨款已经到账,龙哥难掩兴奋之情。

叶荻假装使劲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大名叫什么吗?”不等叶荻回答,龙哥又接着说:“我爹妈给起的大名叫于满贵儿,刚咱这老板,人家大名叫钱穆良,钱老板,你看看这差距。不过我也请大师给看了,说我这名字就是遇贵人的命,但路一定要慢着点走,不能急。所以你看我这鞋带,系成两个叉,我是随时提醒自己,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第九十六章 黄泉地产

因为有巨款到账的加持,龙哥在回去的路上格外的英姿勃发,又把自己童年的经历聊了一遍,这才想起来地产中介的那张名片。

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来,“黄泉地产,张木灵。”龙哥借着车厢里昏暗的顶灯,把名片又读了一遍,“你说这人,名字起的可太晦气了,都黄泉路了还搞什么地产,早晚把自己搞死。他这名字起的也是,应该把这木头的木改成墓地的墓,赶紧把自己咒死了算。等这活儿干完了,咱们得一块儿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

“龙哥高见,您是做大事的人,风水运势那可是最重要的。我最近又认识了一朋友,据说是从五台山下来的,八辈儿转世的活佛,要不我给您引荐引荐?”司机小马半扭着头说。

龙哥照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你可憋瞎哔哔了,别老想着串通你那些狐朋狗友坑老子钱,那人要真是活佛能跟你交朋友?还想忽悠我,你是不是傻。”

这边抬手还要打,叶荻说话了:“我上回进城也认识了一个叫张木灵的,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

“是,一准儿是一个人,起这么憋屈名字的,我这辈子没见过第二个。这事就交给你办了,要不我今天回来一眼就看见你了呢,都是缘分呐,一会儿回去咱俩好好喝点。”龙哥赶紧把名片塞到叶荻手里,送瘟神一般。

……

……

江晓俞从补习班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过几天就是期末考试的日子,不及格就要留级。三角函数、解析几何已经听不懂老师讲的是什么,看补习班里别的同学刷刷的记着笔记,自己只能假装努力听讲,实际上大脑里只有一片空白。

而在这片广阔无垠空白里,漫天都飘着巨大的“慌”字。

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他看见楼门口有个小孩的身影,怀抱着红色福娃。“何小胖,这么晚了不回家,在这干嘛呢?”一边说,江晓俞赶紧快走两步。

可走近点又觉得不对劲,何小胖应该是个球形的,而这个身影是修长的。

快到面前的时候,江晓俞大致看清楚了,站在楼门口的是个小女孩,皮肤白的发亮,光脚穿着白色长裙,感觉似曾相识,一张脸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江晓俞停下脚步,不敢往前走了,小女孩却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你来晚了,让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声音稚嫩而冰冷。

这时候突然一阵摇晃,地震了一样,眼看着碎砖从破旧的楼上往下掉……

下一刻江晓俞惊醒在课堂上,满头的汗,吵醒自己的是兜里的手机。和谐社区发来了紧急任务的奖励,硬币100。

但他完全顾不上高兴,因为最近总是做噩梦,不是数学考试就是期末考试,搞的整个人都慌慌张张的,濒临崩溃。

但是正在讲课的章惠莲明显心情不错,站在讲台上神采飞扬。“同学们,把书翻到第四十页,今天这节课咱们讲白居易的琵琶行,我先给大家朗读一遍。”

章惠莲清了清嗓子,一手举着课本:“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念到这她突然停了,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又把书放下,抿着嘴冲着窗外傻乐,满面桃花。

这种愉快的气氛一直保持到下课,语文课是上午最后一节,往常这种时候,章惠莲作为班主任总会说占用大家两分钟时间,然后开始进行各种思想教育。今天的她一反常态,下课铃一响,作业都没留就走了。

留下教室里三十几个懵圈的少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谁都不敢第一个站起来走出教室……

对于章惠莲来说,今天约好了要给叶荻送手机去,跟这个比起来,作业是什么?能吃么?

沿着在脑海里预演了无数遍的路线,到了叶荻住的地方,敲门,再敲门,再用力敲门,屋里才传出有气无力的一声:“来啦~”

“你正睡觉呢?”

“是的。”

“那睡到现在也该起来了。”

“……”

章惠莲推开门缝挤进屋里,从包里掏出一双粉红色的毛绒拖鞋,先给自己换上了。叶荻以为这是当下这个时代的风俗,也没往别处想,只觉得人的素质确实比以前提升了不少。

俩人在屋里聊了一会儿,决定出去吃饭,临走的时候叶荻提醒她拖鞋忘拿了,章惠莲头也没回,“就放这吧,以后也得穿。”

“……”

吃完饭章惠莲又带他去办了手机卡,当然还是用了章惠莲的身份证,叶荻说自己的前几天刚丢了,而她显然受不了这么多天不能联系。

俩人在营业厅门口分开的时候,叶荻已经是有手机的人了,他拿出昨天那张名片,拨通了电话:“你是鹿角湾的张木灵么?”

“你是谁?”对面的声音略有点惊讶。

“入尘和尚。”

“诶呀我滴哥哥,你在哪呢?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叶荻左右看了看,盯上了背后营业厅的招牌,“中国移动,蒲芳路营业厅……”

“矮马,有点远。那你千万别动地方,死等我,死等。”

二十分钟以后,一辆白色电动小摩托风驰电掣开到他跟前,一个急刹,“哥哥上车,咱去我那聊。”

张木灵的黄泉地产开在正阳门外的大耳胡同,一间临街的平房,距离危房的判定只差一脚,再加一脚就是直接拆迁了。

他把叶荻让到沙发上坐下,赶紧沏了茶水端过来,“我说哥哥,咱这一别多少年了,快六十年了吧。”

“差不多,六零年的事么,快六十年了。”叶荻一边说,一边盯着屋里黄泉地产的招牌,忍不住乐了。

张木灵看出他的意思,有点无奈的说:“正经的买卖我干不过人家,唯有这凶宅,别人都嫌晦气,但是我不怕,干脆起这么一名儿,直截了当的,一看就懂了。”

“也挺好,生意不错?”

张木灵给叶荻续上茶水,自己掏出烟点上了,“什么生意啊,活着呗,就咱们这身份,活好了活不好都难,这就是命。当年要不是你出手救我,那天晚上我就被他们烧死了。”

“不至于吧……”叶荻摇摇头。

“怎么不至于,村长带着他们把柴火堆了两人多高,那不就是给我预备的么。”

“也怪不得别人,谁让你喝多了现了原形,那几年到处闹灾,不是旱就是涝,附近几个村颗粒无收,也都是走投无路了。”叶荻尝了口茶水,没喝又放下了,“咱还是说正事吧,听说你有个院子,一直没卖出去?”

第九十七章 买房

张木灵夹着烟的手正往嘴边送,听自己恩人提起院子的事,愣了一下又把手放下了。

“我这是有个院子,客户委托我出手,一直挂在这挺长时间了,卖不出去。主要还是太贵,那个位置那个面积,按凶宅打了折还是贵。”张木灵说着指了指墙上贴着的房源信息,上面正好贴着这座院子的照片,“买的起的人都觉得不吉利,想捡便宜的都买不起,太难。怎么着是你想要?”

叶荻摆摆手,“贫僧可买不起,帮别人问问。”

“我说也是么……”张木灵话说出口,又觉得表达有误,赶紧解释,“我不是那意思,哥,我真不是那意思……”

“你可以是那意思,没事。我这情况你也知道,睁开眼不一定就是哪个年代了,对我来说钱财必须只能是身外之物,习惯了。”叶荻倒是真不在乎。

“行,那既然是帮朋友问,我先给你介绍介绍这院子的情况。”张木灵盯着门外,一边回忆一边组织语言,“这院子的位置是真没的说,西边不远是礼王府,离金融街也近,往南走是西单商业区,可以说是闹中取静。尤其往东边,隔着中海跟北海,遥望紫禁城,早上一推屋门出来,正对着就是慈宁宫跟英华殿。要是起的再早点,能看见朝阳从红墙后边出来,日出紫禁城,简直了,亲王级别的配置。”

“嗯……”叶荻点了点头,“说重点。”

好的都说完了,张木灵抽了口烟,狠狠的碾灭在烟灰缸里,“但就是这凶宅凶的有点过分了,要不然这业务也要到不了我手里,咱这经营状况你也看见了。”说着抬手指了指摇摇欲坠的小房儿,“我这二十几年一直干中介,就没见过比这个还邪性的。前后连着三户人,全是死于非命。”

“最近这户人,家里是两大两小,从美国回来的金融才俊,知名企业高管,据说还是在涉外中介手里买下的这个院。去年冬天被人入室了,全家惨遭毒手,下手的人临走把暖气关了,被人发现的时候屋里冻了一地的冰,全是红的,到现在也没结案呢。这家女主人有个表姐移民在欧洲,听说这事根本不想回来,嫌晦气,就托人给挂在我这了。”

“之前那户是车祸,留过洋的知识分子不信邪,又图便宜就从朋友手里买了这院。后来也是一家人齐齐整整的,自驾游跟大货顶上了,大货车司机全责走的保险,可这时候赔多少也没用了不是。”

张木灵叹了口气接着说:“再往前更邪乎,房主是个搞收藏的,据说在圈内小有名气,颇有出身,这院子就是家里的祖产之一。结果谁也没想到,让一个男狐狸精把魂儿勾走了,手里的东西是一天比一天少,有一天媳妇熬不下去了,一锅丸子汤不知道下的是什么药,把全家都放倒了。”

“我这都是听附近老街坊们说的,怎么说的都有。我给你讲的,是大多数人都比较认同的版本。”故事讲完了,张木灵“吨吨吨”把茶水干了。

“你带我看看去吧。”叶荻倒被勾起了好奇心,想着万一发现点新鲜事,也能记在自己的工作日记里。

小电驴一前一后,张木灵特意从南长街绕了一下过去,让他感受一下紧挨着紫禁城红墙的心情。

刚一进胡同。

“你小子又来啦,呦,带着看房的大老板那,跟人说实话了么?”说话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看着得有八十多岁,正杵着拐棍在墙根底下晒太阳。

“刘二爷您吉祥,这是朋友,带他来开开眼。您就放心吧,我可是生在红旗下的好孩子。”

“哼,要我说,里边那院就应该捐给国家,改成派出所,那就全踏实喽。”

“得嘞,听您哒……”

俩人一直往胡同里走,叶荻看不少人家都在门楣上挂着镜子辟邪,有的还调好了角度,但指着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院子不算太大,但在这种寸土寸金的位置也算是难得了,而且显然是出事以后重新翻修了一遍。

张木灵掏出钥匙,俩人进到院里。毕竟大半年没有人气,里面杂草丛生,新房也显得旧了,一股潮气从脚下往上涌。

“这一路上你也看出来了,周围老街坊都知道怎么回事。”

“嗯,这事也瞒不住。”叶荻说。

“刚才那刘二爷从小就住这胡同里,他跟我说这院过去好着呢,住的是朝里钦天监正八品的五官保章正。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官,就记了个名儿,好像说是记录天象,占定吉凶的。”

“那要这么说,这样人住的地方,风水应该差不了啊。”叶荻觉得这里有问题。

“是,所以刘二爷还跟我说过,就丸子汤那家人,曾经有人登门拜访要买这院子,他们死活不答应,后来几次三番的上门求购还闹了点矛盾,于是才有的后来这些事。”

“那就是人干的不是鬼干的。”

“谁知道呢,过去这么多年了,也没法查了。”

叶荻背着手在院里转了两圈,“行吧,那你就把这卖给我呗。”

“这就定了?不再考虑考虑了?”

“上家儿都把钱给了,我只负责买,不管别的。”

“得嘞,那我给你返几个点?”

“不用,你自己先留着,我用得着再找你。”

“中!”张木灵也挺激动,烫手的山芋终于抛出去了。

后续的操作自然有公司的财务人员出面,叶荻又打了个电话,这事就算办了。确实是买的起的人都怕沾上这不吉利,龙哥既不来看也不过问,说多少钱就多少钱,一点不管。

两天以后院子开始动工,脚手架绕着院墙围的严严实实,里面日夜不停,叶荻也顺势就成了工程负责人。

周围住户都怀疑里边是在挖地下室,实打实的违法行为。但敢在这种地段,这么明目张胆开工的,怎么想也得有通天的本事,所以反倒没人敢去举报了。

外面大东海的小弟整天在胡同里巡逻,搞的方圆这一带的治安都变好了,这几天再没有电动车丢电瓶的事。

龙哥也懂得做人,派手下挨家挨户送鸡蛋,送米送油,搞得居民好感度飙升,工程开展的也就一帆风顺。

第九十八章 相遇

章惠莲自从上课傻笑事件之后,就像换了一个人,在班里也不唠叨了,下课铃一响马上消失。

她之前总是教育同学们不要老玩手机,说会影响学习,好几次想要推动大规模的“校内禁用手机”运动,都是因为得不到足够的支持者而告终。

现在倒好,她再也不提这事儿了,自己反而是整天抱着个手机,不停的在给谁发消息,而且是发的多收的少,偶尔手机一响,就能高兴半天。

放学的时候张思涵正在给几个闺蜜讲八卦,一堆人叽叽喳喳的。江晓俞只听见她说牛鸣海是个陈世美,前脚儿认识了新女朋友,这边就跟章惠莲分手了,听说他那新女友的颜值跟尘重一个水平,但有个当司长的亲爹,啧啧啧,真是人往高处走……

最后一句吓得江晓俞“咯噔”一下,偷偷看了一眼正拿着手机玩游戏的尘重,满脑子都是牛二柱和尘重热情相拥的画面感,越想越恶心,赶紧背书包走了。

江晓俞今天依旧是去师父南老爷子家练功,顺便给老人家洗洗衣服……

一到胡同口,又见着那个身材高大的外国人,刚从香港回来的时候就在副食店门口见过一次,江晓俞对他印象很深。这人一脸花白的大胡子,就像教科书里的马克思和恩格斯哥儿俩,黑色的大檐帽又酷又沧桑,大雪茄不是叼在嘴里就是夹在手上,一看就不是走正道儿的人。

一进门,看见师父正在喝茶玩手机,江晓俞把手放在下巴上比划着说:“师父,我刚又看见那老外了,大胡子那个。”

“嗯,故人。”

“他长这样,是拍电影的么?大导演?”江晓俞觉得一般只有搞艺术的人才这种形象。

“他是跑船的,最近刚从北极圈下来,下一站往南去。最近在天津港停靠补给,就过来看看我。”

“这活的可真潇洒!”江晓俞眼神里都是向往。

师父白了他一眼,“潇洒个屁,一看你就没见过世面。在公海里一下漂上大半年,船舱里只有那么仨俩的人,前一个礼拜就能把这辈子的天儿聊干净喽。后面就是有活儿干活儿,没活儿看海,再加上北冰洋里极昼极夜的,都没有日夜昏晨了,那可不是好生活。”

“看您说的真事儿是的,您是不是也去过?”

“你师父我什么没干过。行了别贫了,干活儿去吧。”说完很自然的就指了指后边的水房,那里有江晓俞的好朋友——大木盆和搓衣板儿。

从南老爷子那离开的是里格船长,他在北冰洋上漂泊了小半年,追寻冥皇的心跳。如今心跳的信号消失的无影无踪,却没有一丁点儿接下来的线索。

既然没有头绪,他决定先顺着洋流去南半球,至少享受一下久违了的温暖阳光,或许还有沙滩和皮肤晒成小麦色的泳装美女。

灵蛇号破冰船暂时停靠在天津港,除了跟南老爷子见上一面,以及进行必要的补给,里格船长还有一项安排,就是等着在社区招募来的潜水员上船——应征的人叫安仲阳,自称是刚退役没几年的潜艇兵。

里格心里很清楚,绝大部分能在这个平台上出现的人,即便跟你说的是真话,恐怕那也只是他生命里很短暂的一段经历罢了。

但不探听对方的过去是族类间默契的底线,也就都心照不宣了。

……

……

千岛寒流,又叫亲潮,从北部南下,与被称作黑潮的rb暖流相遇,就像一见钟情的两个人不期而遇,冷与暖彼此抚慰,相拥着并入向东的北太平洋暖流。

这种炽烈的情感就像《大话西游》的主题曲里唱的:“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除了爱恨,翻起的还有沉积的鱼类饵料,由此形成了著名的北海道渔场。

有一段流传甚广的情话就是关于千岛寒流的:“老师曾经说千岛寒流遇到rb暖流时,会温暖整个海域,而我突然想起了你。后来,那是我唯一记住的地理题。”

里格船长便是沿着这股洋流,独自一人驾着灵蛇号从北冰洋驶到天津港。

再次启程之后,灵蛇号又沿着洋流的方向一路南下。四天后,已经远远的越过曾母暗沙,接近了印尼、新加坡和马来西亚交界的地方。

这里的马六甲海峡是沟通太平洋与印度洋的咽喉要道,通航历史远达两千多年。里格船长非常喜欢这条航线,因为古老的航道就意味着海底会藏着上千年间散落的宝物。每次他都会顺路到这探探宝,他认为意外的收获就等于预示着随后的好运。尤其是一些特殊的金币,在迷信的老水手眼里就和护身符一样,比如他上次送给李逸臣那一枚。

地处赤道无风带,年均气温二十五度,对于里格船长来说,这里最适合抚慰他在北极圈里着了凉的心情。

此时的他光脚坐在船头的藤椅上,一手雪茄一手威士忌,远远眺望着海峡里进出的货船,因为离的很远,巨大的集装箱货船在视野里也不过是个黑点儿而已。

新招募的潜水员安仲阳看起来颇为年轻,正蹲在甲板上磕着瓜子。

“我真是不理解,你不抽烟不喝酒,怎么熬过在大海上的生活。”里格船长纵情的喷出一股白烟,沉浸在愉悦的享受里。

“靠思想学习啊,我们潜艇兵最讲究思想觉悟,每天都有政委带着搞支部建设,各种讲话精神你都学不过来。而且潜艇里封闭的,来一根你这烟,全舰辣眼睛。”安仲阳一边嗑瓜子一边说。

里格船长想象了一下那种场面,忍不住做出了一个扶额的动作,“瓜子就有那么好吃?我看你的箱子里几乎装了有数百包这种鸽子牌瓜子。”

“是黑鸽牌。”安仲阳纠正了他的说法,“小时候生活困难,觉得吃饱了饭嗑瓜子就是有钱人的生活,现在我终于过上了。”

里格船长一时语塞,眼前这个年轻人说的话听起来都合情合理,但就是觉得哪里好像不太对,但保持不要冷场也是他作为船长的工作之一,“好吧,我的中文确实不太好,认识的字也不多。”

“你这中文说的可以了,仅次于说曹操曹操就到的水平。话说,你是怎么想起来要学中国话的?”

“我有个中国老师,想求学就必须先能和老师沟通,也算是被逼的吧。离开港口之前我去拜访过老师,老师说我现在有个师弟,未来会很厉害,不过我还没见过他。”里格说完,把即将燃尽的雪茄抛到大海里,站起来拍了拍手,“ok,我们也该准备开工了。

第九十九章 最高境界

听到船长说要开工了,安仲阳先把瓜子皮打扫了,又转身下到船舱里。鼓捣了一会,搬出一套厚重的潜水设备。

包括臃肿的潜水装具,压铅背带,铅底潜水鞋等等。还有一根黑色的管子,连接着潜水头盔后脑勺儿的地方。乍一看以为是脑后插管一类的高科技,实际上只是老式的供气管,一头连着船上的气泵,随时把水面上的空气通过气管输送给下潜者,里边还包括一条通话线路。

安仲阳一边往装具里钻,一边说:“你这设备真该升级换代了,在我们那,要是上头检查发现哪个连队还用这种古董器材,后勤领导直接双规,上军事法庭。主要是气泵里的机油味太重,用的年头越长味越大,这一点怎么也不如气瓶用着清爽,就你这个……”安仲阳扭头看了看旁边用锈迹斑斑的螺栓固定着的气泵,“你这估计得是八二年的机油了吧?”

里格船长耸了耸肩,“我只是懒得打理那些气瓶,而且还要经常检查保养,我宁可省出些时间来喝酒。”

安仲阳叹了口气,刚戴上头盔,又“噌”的一下摘了下来,“你是不是在这里边抽烟了!?一股屎味儿!”

里格船长假装没听见,背手吹着口哨,一个人溜达到船尾看海去了……

随着一阵黑烟,爷爷级的燃油气泵“突突突”的运转起来,像一台小型手扶拖拉机,一下子把安仲阳的思绪从卡里马塔海峡拉回到连队旁边老乡家的苞米地。

隔着模糊不清的头盔面罩,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但能看见他站在甲板上,深情遥望着北边祖国的方向。

吱吱作响的绞盘卷动着缆索,安仲阳站在铁笼一样的下潜平台上,缓缓沉下了水面。

下降的过程相当缓慢,下潜平台上的灯光也没照出什么可以消磨时间的风景。安仲阳无聊的打开了通话器:“长江长江我是黄河,听到请回答。”

过了一会,头盔里传出了里格船长的声音,“你这是一句暴露年龄的台词。”

“好吧,我只是怕你又去喝酒了,万一过会绞盘出了什么问题,我得确保你是清醒的,然后拼了命也得把我拉上去。”

“老家伙们通常都是靠得住的,不光是我,还有这艘灵蛇号。不过你猜对了。”沙哑的嗓音之后,喇叭里传来敲击玻璃的清脆声音,“布克13年黑麦,去年的全球最佳威士忌,冠军酒。香料气息直冲大脑,让我兴奋不已。”

“我喝酒只能尝出三种味,啤酒是苦的,白酒是辣的,所有洋酒都带着一种打过篮球之后的汗味。”

“而且当然是野男人腋下的汗味。”短暂的沉默之后,安仲阳又补了一句。

喇叭里传来了粗重的喘息声,“ok,还是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下面怎么样?”

“下面情况正常,感觉照这个速度,还得有一会才到海底。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每次下水我都会忍不住思考,是关于人类进化的,你有兴趣跟我探讨一下么?”

“当然,只要你别再提那些恶心的东西。”

“其实我一直怀疑进化论的说法,都说人类的祖先是从海洋走上陆地,才进化成了今天这样,但这里其实有个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很严重的生理问题,就是每次我一接触深海里冰凉的海水,以及逐渐增大的水压,就会有强烈的尿意涌上来。但因为外面压力增大,又会觉得排尿困难。”

“……”喇叭里一片安静,只有电流声传来。

“那咱们换个话题,你知道潜水的最高境界么?”

“我……其实不太想知道。”里格船长的声音里带着无奈和疲惫。

但是安仲阳只有靠这种方法来对抗一个人在水下的寂寞:“潜水的最高境界就是在水底拉屎,而且是会有鱼群围上来吃的,你见过么?”

“我认为你浪费了我的好酒,我要扣你的报酬。”

“我亲眼见过,那是难度相当高的操作,先要观察好水流的方向,避免东西吹回到自己脸上。然后把配重挂在脖子上,脱掉裤子之后一定要抓紧什么东西,否则人会在强烈喷射的反作用力之下发射出去的。”

“……”

“然后你就可以欣赏鱼群围绕了,它们吃掉了你的烦恼。”

“不瞒你说,其实我很想把这个通话器关掉。但我想现在你应该把声纳探测器打开了,根据雪茄燃烧的进度,我估计你离海底不远了。”

声纳探测器被固定在下潜平台的一角,各种传感器和平台融为一体,密封的金属盒子几乎把探测器本体焊死在里面,只在屏幕的位置留下一块厚重的玻璃板,以及红色的开关按钮。

安仲阳按下开关,探测器绿色的屏幕逐渐亮了起来。被动式的声纳探测器可以接收到海底大部分的声波,从显示屏上的光点来判断,大部分发出声音的都是马六甲海峡那边的货轮,有几个游离在远处的可能是孤独巡游的鲸鱼。

“话说,鲸鱼可真是孤独的生物啊,漫长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独自奔波,比如那个alice。”看着探测器上的光点,安仲阳说。

“其实alice只是在媒体上的掩饰,那个52赫兹的声音是属于另一个存在的。我们要找的和那个类似,一个强烈的,富有节奏的声音,只要你在探测器的屏幕上看见它,不用任何描述,就能马上发现它的独特之处。”

安仲阳又仔细看了看屏幕,“如果这么说的话,我想这附近没有这个特别的声音,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ok,那你欣赏完鱼群围绕之后就可以上来了。如果还有兴致的话,可以在下面周围转转,这附近都是历史悠久的航运路线,如果找到沉船一类什么的,我们一人一半。”

“哈哈哈,我担保你一生也忘不了脑海里那个画面。”安仲阳笑着说,“好吧,那我往西边稍微走一走,但愿不虚此行。”

第一百章 不三不四

在北京直飞墨尔本的航班上,江晓俞跟何芝诺并排坐在靠窗的一边,前面几排是李大姐和占星club全体员工及家属。

一早就承诺给江晓俞的塔斯马尼亚之行,终于在十一黄金周的时候得以兑现。不巧的是,作为另一名临时员工的沈语凝,因为家里提前安排了去欧洲的芭蕾舞进修,只能无缘此次活动。

何芝诺倒是很感兴趣,正好物理竞赛结束了也想散散心,她家老何对江晓俞更是放心,还说最好能把何小胖也一块带走,让他好好过两天消停日子。

到了墨尔本再转乘澳大利亚的国内航班,一行人最终降落到了塔斯马尼亚岛的霍巴特机场。李大姐出手相当阔气,没有订酒店,而是直接租下了一幢紧邻海边的别墅,分配房间、分发钥匙之后,早已按捺不住的众人迅速作鸟兽散,一阵喧嚣过后,别墅一楼的大厅里除了遍地狼藉的行李箱,就只剩下了江晓俞跟何芝诺。

“你累么?要不咱们也去海边看看吧?”江晓俞说。

“行,那我先去换个衣服。”何芝诺一边说一边用手往脸上扇风,从华北地区的十月一下子到了平均气温三十几度的澳洲南部,气温一时让人难以适应。

江晓俞把江毛毛安顿在了房间里,一阵安抚,然后换上了游泳短裤。过了一会何芝诺也从房间里出来了,穿着深蓝色的连体泳衣,在腰上围了条浴巾。

两个人走到不远处的酒杯湾,这里被称作世界十大海滩之一,坐在沙滩上,望着水晶般剔透的海水,沙滩与塔斯曼海形成轮廓分明的半月形状,处在这海天一色的辽阔天地之中,让人无法不感叹于自然的伟大。

“来之前我做功课了,这地方被称作世界的尽头。”江晓俞望着远方,半躺在沙滩上说。

何芝诺双手抱着膝盖,呆呆的看着海面,过了好久才回答:“那你说我们的尽头在哪儿呢?”

“就是挂了呗,八宝山就是人生列车最后一站,再下一站就到那边去了,过桥喝汤吨吨吨,还得有几十年吧。”说完他扭头看了一眼何芝诺,对方望着大海,并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江晓俞看起来有点失落,也有点犹豫,愣了一小会儿又说:“其实我有时候就是忍不住要说那些……那些特别扯的话,因为能显得我不在乎,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当然也就没有弱点,不需要任何同情。”

“装傻……”何芝诺轻轻的说。

“嗯,算是吧。曾经我一直觉得,人这一辈子就是个混,再认真也就这样了,所以不如当个快乐的小丑。用我的二,换来别人的快乐。”

“你二或者不二,二就在那里,不三不四。”

“精辟。”江晓俞顺便比了个“666”的手势。

“那你今天怎么敞开心扉了,不打算再二下去了?”何芝诺转过头看着他。

“我刚才突然觉得,跟你一块儿坐在这里看海,好像不应该发生在我身上,但又真的发生了,似乎我的世界线已经改变了,因为某种原因,走到了另一条线上。”江晓俞低头翻弄着手里的沙子,“而且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我现在自己还说不清,到底是好奇心还是所谓的使命感。”

“我现在满满都是好奇心。”

“呃,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还没给别人讲过,你让我先组织一下语言……”

“假期很长,我有的是耐心。”

“这个故事,还要从你们家何小胖开始讲起……”

直到太阳落回到海平面上,波浪都被晚霞描绘成了金黄色,江晓俞的故事才讲完。从何小胖的大桃到初遇江毛毛,从和谐社区到京西的烛龙地宫,一股脑的都讲给了何芝诺。说出来之后,江晓俞也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何芝诺听完了这些,并没有“哇塞、我去、真的假的”这些感叹,而是出奇的安静。

“哎,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么?”

“羡慕……”

“这……”

“就算只是个白日梦,听起来也比物理竞赛有意思多了。”提到物理竞赛,何芝诺一脸的颓废,“上次在天台,我们聊过外星人的事,后来我就一直在想,不管是妖魔鬼怪还是外星人,我都希望它们是真的,能让生活变得有趣一点。”

何芝诺说完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沙子,“回去吧,我有点饿了。而且听完你的故事,我现在特别想抱抱江毛毛。”

“你怎么知道我把他它带来了?”

“不带来你能把它放哪,放到宠物店寄养还是在家里孤独的关它七天?”

两个人的身影在夕阳下拉的长长的,越走越远,声音逐渐淹没在海浪声中。

“你想抱它就不想抱抱我么?”

“它有一身毛儿你有么?”

“我也有点……”

“你怎么不去死……”

回到住的地方,两个人简单找了点吃的,就一起进了江晓俞的房间。

何芝诺对江毛毛的新造型相当满意,一把抱过来紧紧搂在胸前,小东西把头深深的埋下去,显得相当享受,而江晓俞只有羡慕的份儿。

“咱们也带它出去走走吧,难得出来一趟,让它也感受一下异域风光。”何芝诺说。

“赞~”江毛毛奶声奶气的回应。

“它现在语言表达能力有所提高,不是胡说八道了,但用词极其简明,只能蹦字儿。”江晓俞帮着解释。

何芝诺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大宝贝儿从鹦鹉学舌变成了智慧生物,一连串儿的哲学问题紧跟着就问出来了:“你是谁?你从哪来的?你要干嘛?”

但是这些问题一出口,江毛毛马上进入懵圈状态,目光呆滞,眼看着哈喇子就流出来了。

“这些我都试过,问不出来,一说正经的马上它脑子就短路,只能说简单的事儿,最好是跟它聊动画片。比如皮卡强不强,它就说,强~”江晓俞绘声绘色的讲。

“……”

过了一会,江毛毛总算缓过来了,何芝诺哄着它聊了一会儿铲屎官常用话术。看外面天黑的也差不多了,决定带它偷偷出去走走。

第一百零一章 宝藏

两个人从住的地方出来,沿着海岸线往人少的地方走,这时候沙滩上还有些人聚在一起,围坐在帐篷边上营地灯下。

好在天黑下来之后,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还是足够江毛毛隐蔽自己的,它也就老老实实的跟在江晓俞的脚边。

走着走着,周围的景色逐渐从沙滩变成了礁石滩,穿过一片乱石滩涂,又爬到一座小山丘上面,眼前豁然开朗。

借着月光,能看见前面是一小片红褐色的沙滩,被陡峭的海崖包围在中间,仿佛从天地间切出了与世隔绝的一块飞地。周围的崖壁直上直下的,上面都是一道道风化和海水侵蚀过的痕迹。

“咱们就去那吧,看着像是没有人,让江毛毛自由奔跑一会。”何芝诺指着前边说。

江晓俞心里说,它一个没有腿的玩意儿,交通基本靠蠕动,根本就没有奔跑的功能。但是为了挽回自己已经有点不三不四的形象,他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用手机照着脚下,在前头带路。

从小山丘上下来,站到沙滩上,还没来得及发什么感慨,就听身后何芝诺有点惊讶的说:“你那手怎么了?”

吓的江晓俞一哆嗦,赶紧把两只手都举到面前一看,是左手上手表的屏幕正在闪着红光,本来光线不强,但在夜晚的沙滩上,唯有月光的时候,就变得明显了。

“是不是快没电了,提醒你充电呢。”何芝诺看着他的手表说。

江晓俞欲言又止,想了想说:“我这点事说起来都绝了,就脚底下这个,”他指了指地下的江毛毛,“自从见着它到现在,除了充电,就吃了两块石头。我这手表,是从妖怪手里缴获回来的,到现在也没充过电,而且根本摘不下来。”

何芝诺不相信,上来就试着往下摘,一边儿使劲,江晓俞就一边给她讲这手表的来历。只是稍微把自身形象美化了一点,说是自己在小花园里力战三妖,维护了东南二环一带的和平。

尝试了一会之后,何芝诺放弃了,但还是满脸的疑惑,觉得这件事跟自己认知里,由物理规律主宰的这个世界有点不和谐。

这时候江晓俞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呆滞的说:“我当时是从一个木盒子里拿出来这块表的,盒子里也没有别的东西……”

“然后呢?”何芝诺看着他。

“而那个木盒子属于开博物馆的老赵和佚冶,妖怪在打我……不对,在跟我开打之前说过,他们从佚冶手里抢来了一个宝贝,得到了这个宝贝,就可以去寻找妖族藏在海外的宝库了,所以说……”

“你不是想说,这手表是个宝藏探测器,它一闪光就说明附近有宝藏吧?”何芝诺两手叉腰,盯着江晓俞,脸上的表情分明是:“你小子是在侮辱老娘的智商么?”

“这可是你说的,我只是在脑子里想了一下,还没敢说出来呢……”江晓俞看出了她脸上的潜台词,说话的时候战战兢兢的。

“我……”

“要不这样吧,你跟江毛毛先在这歇会,我找找试试。万一真有大宝藏呢,一不留神咱要是发了,以后何小胖上大学,出国留学娶媳妇的钱,都包在我身上,这个傻弟弟我认了。”江晓俞说完了一拍胸脯。

何芝诺没理他,转身从旁边捡了一根拇指粗的树枝,江晓俞以为她是准备要动手打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没想到何芝诺抬起一条大腿,“咔”的一下把树枝在大腿上撅成两截,大喊一声“江毛毛!”然后把手里的一根树枝远远儿的扔了出去。

江毛毛都惊呆了,一脸懵圈,看着江晓俞……

“那你先陪姐姐玩儿吧,我这突然有点事儿……”他含辛茹苦的点了点头,尽在不言中了。

江毛毛慢慢蠕动着,叼树枝去了……

江晓俞举着手表在这一小片沙滩上来回的跑,根据手表上红光的强弱,逐步锁定了正确位置,就在崖壁下面一块大石头后边,是手表反应最强烈的地方。

挖吧,事已至此,已经是破釜沉舟不许失败了,江晓俞回头偷偷看了一眼扔树枝的何芝诺和在沙滩上蠕动着的江毛毛,突然体会到了一个男人在家庭和事业夹缝里的艰辛。

幸亏沙地比较松软,他也找了个树枝,刨了十几分钟以后,就感觉在下面挖到东西了!

“快来帮我照着点,我好像挖着了!”江晓俞此时的心情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扬眉吐气!

何芝诺半信半疑,但还是过来了,按他的要求举着手机帮忙照亮,随后江毛毛也凑过来了,棍儿还在嘴里叼着……

把浮土拨开,露出了下面一个金属圆环,江晓俞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这顿家暴算是躲过去了。再继续挖,圆环下面是一扇门,像是青铜材质的。

又过了一会,江晓俞满头大汗,但土已经清理的差不多了。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圆环一使劲,随着“嗞纽儿”一声,门掀开了,露出里面黑洞洞的台阶。

俩人对视了一眼,“你先下。”何芝诺说。

江晓俞举着手机照亮,沿台阶走了下来。

里面不像个墓地,是一个约有几千平米的天然岩洞,从地面延伸到崖壁的下方,首先让他们注意到的,就是岩洞里画满了壁画。

壁画里所有的人都画得很小,有着纤细的体态和复杂的头饰,头饰大的过分,把每个人的面孔都遮住了。往里走的时候,壁画的风格也在改变,有一面墙上所有的东西都像x光下的透视图,游鱼、走兽、飞鸟和爬虫,除了画出外部形象之外,还画出了骨骼、心肺和肠胃等内脏,有一些人像也都画出了体内的五脏。

“刚才下午在海边你讲的那些故事,其实我没相信。当时面对大海感觉有一种诗意,我以为那是你灵感爆发编出来逗我的。但现在我有点信了。”何芝诺一边看着这些壁画一边说。

他刚准备得意一下,何芝诺又接着说:“因为这显然不是你提前策划好的,一会突然灯火通明,拉出一个条幅写着祝我生日快乐,然后何小胖捧着个蛋糕跑出来,你应该没这个心眼儿,而且今天也不是我生日。所以,这一切应该是真的了。”

江晓俞觉得她这话越想越不是滋味……

第一百零二章 亚瑟港

快走到洞穴最里面的时候,一个趴在地上的黑影把江晓俞吓了一跳。

这个黑影四足落地,张着血盆大口作仰天长啸状,再仔细看去,龙头、马身、麒麟脚,外形像一只大狮子,凶猛威武。肩上有一对不大的羽翼,紧贴在背上并未展开,头后还有两只角。

如今江晓俞最怕这样的东西,一看就想起来烛龙墓里那个,生怕这东西表面又长出几条裂纹,摇身一变活过来。

江晓俞拉着何芝诺,让她先别过去。等了一会,何芝诺不耐烦了,“不就是个貔貅的石像么,你怕个什么。传说貔貅是光吃不拉,寓意纳财,我们家老何前一阵刚被人忽悠,斥巨资买了一个号称和田玉山流水带皮仔料的貔貅挂坠,让我妈一通的批判,零花钱都给他停了。”

“这……”江晓俞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生活。

“不过呢,你说这是什么妖族的海外宝库,在宝库里放一这个倒是合情合理,但是不知道宝贝们都哪去了。”何芝诺说着就走过去了。

走进了一看,石像背上还驼着一个大碗,想来应该是聚宝盆的意思,此时聚宝盆里空空如也,江晓俞伸手在里面一通摸,只有尘土。

“看来咱们来晚了一步,不过也可能是晚了好几步,说不定宝贝老早就被人搬空了。”他一边掸手一边说。

两个人站在石像边上,虽然有一点小小的失望,但多少总是猎奇了一番,在南半球仅次于南极的岛上,居然发现了来自家乡的文化产物,也有点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又在洞穴里转了转,确认这里实在是没什么东西了,正准备要走,何芝诺发现最里边的墙上还有一幅壁画,主要是和外面的风格明显不同。

壁画里的极光画得汹涌澎湃,而一柄大宝剑倒悬在极光正上方,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宝剑的外面画了很多放射状的线条,感觉绘画者像是要表现“发光”的意思。

看了一会,再也没有什么新鲜东西了,两个人沿着原路返回。出来以后,江晓俞犹豫了一下,又把外面的门关好了,从新用土盖住,尽量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第二天上午,何芝诺一早就来敲他的门,“我昨天上网查了几个景点,不早点起来不及了,你赶紧起来!”

当睡眼惺忪的江晓俞背着书包来到别墅大厅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要出门的李大姐。

“小两口儿今天打算上哪玩儿去啊?”一开口就是是非的八卦本尊。

何芝诺脸一红,江晓俞赶紧接话说:“随便转转,看看各大景点。”

“我手里正好多出两张船票,走海路去亚瑟港参观,要不你们跟我去吧,不去船票也浪费了。”

恭敬不如从命,反正亚瑟港这个名字听起来也像是个充满文艺气息的地方,适合何芝诺拍照发朋友圈。

三人从霍巴特的港口上船,绕行经过铁锅岛和风暴湾,欣赏了沿途的海景,不到一百公里的直线距离,船开了三个多小时。

下船走进亚瑟港,迎面先是宽阔的草坪,远处是维多利亚式的断壁残垣,左边是蓝的炫目的海湾,右边是优雅的英式花园。直到看见了一个中英文双语的指示牌,江晓俞才明白过来,“亚瑟港监狱,这儿是个监狱!?”

李大姐点点头,“号称世界最美监狱就是这儿了,我也是慕名而来。”

一边往里走,李大姐接着给俩人讲:“众所周知,现代澳洲的开拓,是从英国流放犯人开始的,曾经这里是英国和爱尔兰最为穷凶极恶的重刑犯的归宿。三面环水,水里有鲨鱼,唯一一条陆路叫‘鹰脖儿峡谷’,曾经驻扎重兵和大狼狗……”

李大姐讲的滔滔不绝,江晓俞绝望的看着他,感觉她现在不是一个人,是容嬷嬷、历史老师和章惠莲三位一体了。

一行人跟着导游先到了餐厅,刚一坐下,江晓俞就觉得眼皮打架,周围的哈欠声也是此起彼伏。努力对抗了一会困意,终于两眼一黑,不省人事了。

“他这手表怎么也摘不下来呀,用不用把手砍下来?”

“别,砍了影响一会儿的直播效果,摘不下来就算了。”

昏昏沉沉之中,江晓俞隐约听见有说话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又在做梦,想睁眼却有一种被鬼压床的感觉。

“每次不都得把通讯设备收走么?这回不用啦?”

“昨天开会你听什么呢,这次新采购了一批信号干扰设备,不怕他们往外打电话了。”

“哦哦哦,昨天实验那个喷雾的时候我好像没留神吸了一口,开会说的什么一点没记住。”

“就你那脑子,你能记住什么!赶紧去把人都抬下来。哎你那手,摸哪儿呢!”

“是是是……”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晓俞在昏迷之中感觉世界被一道白光笼罩,然后大喇叭里发出了“喂、喂,试音幺两三四的声音。”一激灵,悠悠的醒了过来。

环视四周,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全是红色砖石的大厅里,头顶上悬着几盏射灯,墙壁和地面潮湿中带着一股海水的味道,墙上还挂着锈迹斑斑的锁链、镣铐和叫不出名字但一看就是某种刑具的东西。

随着神智逐渐恢复,他看见李大姐和何芝诺也在大厅里,还没醒过来。大厅里这时候约有几十人,大部分还在昏迷中,少数几个像自己一样,正在迷迷糊糊的四下张望。

再一回忆,江晓俞觉得同行的人应该是在餐厅里中了类似蒙汗药的东西,然后被集体扔进了监狱地下的某个牢房,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反正不可能是旅游景区的体验项目吧。

随着时间流逝,醒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在极端的震惊之中,人们反而保持了最大程度的理智和克制,没有人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这个时候,在这间大型牢房的墙壁高处亮起了灯,是一面玻璃幕墙,透过去能看见后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体型消瘦的男子。

这个男子站起身来,走到一个大都会风格的落地麦克风前,还没说话,先示威一般的展开了自己身后洁白的双翼。

第一百零三章 死亡游戏

在这间vip包厢里俯瞰全场的,正是李逸臣。

翅膀展开,大厅里一阵骚动,但也有一些人依然保持着镇定,比如江晓俞。妖怪他这一阵子见多了,上面这个并不像战斗力有多强横的,洁白的羽翼显着挺高级,但怎么看也没有龙化的老葛霸道。

李大姐跟何芝诺在大厅的另一侧,江晓俞想走过去到她们旁边。刚要迈步,李大姐暗暗把手放在腰间,摆了摆,示意他先不要动,还使了个眼色——静观其变。

这时候李逸臣握紧了麦克风,鞋跟一碰,像个脱口秀主持人一样开场了。

“女士们、先生们,还有显示器前的贵宾们,这一期的死亡游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当四周有零星的掌声响起,江晓俞才发现阴影里还有一些穿着黑西装的人。

“在各位老板准备下注的时候,我先向这一次参加游戏的朋友们介绍一下规则。”李逸臣把右手横放在腹部,左手伸出,同时右腿后划,向着大厅上面的摄像头行了一个老欧洲的传统鞠躬礼。

然后他才低下头来,俯瞰全场,接着说:“幸运与不幸总是相伴而来,而我们经常分不清它们谁是谁。总之,欢迎来到人间炼狱亚瑟港,澳洲的古拉格。”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像是在进行一场百老汇的舞台剧。

“在1830年被送到这里来的人显然是非常不幸的,而今天,在你们之中,将会有幸运儿带着大笔的奖金离开这,其他人则非常遗憾,必须永远留在这里,在这铁窗之内,和数百年前的阴魂相伴。”

李逸臣的目光扫过大厅里每一个人,让人不寒而栗。

“游戏的规则很简单,右手上有黄色手环的八个人是队长,你们有权选择两名队员,最终组成八只队伍,几轮淘汰赛之后,幸运儿诞生,而地狱的大门也将敞开。请先听我把话说完,那位先生请不要急着拉拢队员,他不一定是最好的人选……”李逸臣指着一个带手环的人说,而后者正试图拉拢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入伙。

“同时,每个队长都有一次选择平局的权利,和你的对手跳过战斗直接进入下一轮,但只有一次。同时切记,在游戏之外,不要有小动作,否则视为弃权。”

“那么,游戏开始!”

他高举起双手,仿佛在等待如海潮一般的欢呼声,但迎来的只有声嘶力竭的怒吼,有个中年白人用英语喊着:“你没有权利这么做,我现在就要求出去!”

李逸臣从自己的翅膀上摘下了一根羽毛,用两根手指夹在面前,随后手腕一抖,这根白色的羽毛闪电一般从他手里飞射出来,深深的扎进了大厅的地面上,扎进了红色的砖石之中。但更重要的是,羽毛居然完好无损的穿透了他面前的玻璃幕墙,让人匪夷所思。

“我认为我有权利。”全场鸦雀无声,李逸臣轻轻的说,“呃对了,补充一下,如果你们随身带着任何物品,也可以在游戏开始之后任意使用,因为时刻做好准备也是能力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江毛毛晃晃悠悠的从书包里钻出来了,正好让李逸臣看到,他面带微笑的说:“看来有不一般的人来了,期待你们的演出,let‘sgo!”

游戏分组的结果毫无意外,带着手环的江晓俞选择了何芝诺和李大姐,倒不完全是因为他的仗义,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或许会昧着良心选择绿巨人而不是李大琳女士。

但事实上,在这种生死攸关的场合,无论是花季少女何芝诺,还是东方熟女李大林,都不如一个满脸络腮胡的胖子更有魅力。

江晓俞环视了一遍大厅里的这些人,初步判定他们都是普通人,全加一块儿也不如那一根羽毛厉害。如果是矬子里拔将军的话,有一个又高又壮的北欧红脸巨汉应该是这里的mvp,应该能秒杀掉没领悟剑气时候的自己。

这时候何芝诺开始有点慌了,仅仅的拽着江晓俞,感觉有些害怕。

江晓俞在一旁默默的开导她:“放心吧,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给你讲那些故事都是真的,现在他们这样的我随便打。”

李大姐则是出人意料的冷静,过来附在江晓俞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第一轮的分组抽签结束了,江晓俞的二组率先出场,对阵拥有北欧巨汉的七组。这时候其他人望过来的眼神都带着怜悯,因为在两米出头的对手面前,江晓俞和何芝诺都是一样的小姑娘。

李逸臣激情四射的开场白念了半天,除了没有感谢各大品牌对本节目支持,已经直逼综艺节目主持人,说的大厅里的人热血沸腾。

然而一声开始之后,李大姐却打着“暂停”的手势,直接走到了对方队长的面前,用英语说:“我想跟你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对方是个年轻的白人。

“你使用自己‘平局’的机会,我们跳过战斗,一起进到下一轮。”

“为什么?”

李大姐一脸微笑,“第一,我们的队长是拥有幼龙宠物的神秘少年。”她指了指地上的江毛毛,虽然小东西有点萌,但毕竟是个小怪兽,“第二……”她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听到响指的声音,江晓俞想起李大姐刚才在自己耳边吩咐的话,拉开架势打了一套八极拳,拳拳带风,招招刚猛霸道。自从学了党哥压箱底的基础武学之后,这些功夫招式就跟练过几十年一样,已经融化进血液里,成了条件反射的肌肉记忆,具体威力不好说,反正看起来是颇有些大师风范。

李大姐接着说:“第二,我们的队长还是强力的东方武术家,功夫,知道什么是功夫吧?总之,选择平局对你来说是一笔上好的交易,你不但可以暂时隐藏自己一方的实力,还避免了一开始就和实力强悍的对手产生太多的消耗。更何况,你敢肯定自己就能赢么,在我们东方有一句古老的谚语——以逸待劳,希望你能明白。”

一番话说的白人小伙显然动摇了,“ok。”他向高处的李逸臣挥手示意,行使自己平局的权利。

李逸臣失望的耸了耸肩,对着摄像头说:“至少智慧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李大姐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走了回来,江晓俞这时候对街道办事处前辈的手腕儿越发的心服口服了。

第一百零四章 人性

接下来上场的是一队和六队。

一队里面有两个人看起来是情侣,穿着全套户外装备,一对儿登山手杖一人握着一支,另一个人是中年墨西哥裔大叔,留着浓密的八字胡,牛仔裤有些紧身。

六队里像是三个高校学生,其中两个白人,另一个说话时总是习惯性点头的像是rb人。

李逸臣刚宣布游戏开始,六队里的两个白人学生就“哇呀呀”一通怪叫着冲上去了,满脸的兴奋之情。似乎对有些人来说,内心的邪恶欲望压抑已久,眼下这种可以肆无忌惮的场合反而是求之不得的。

一队的两名情侣举着登山手杖不住的后退,下意识的就躲在了墨西哥裔大叔的身后。

而这位大叔却解开了上身的皮质马甲,露出了里边满身的刀疤和模糊不清的劣质纹身,然后从贴身的刀鞘里抽出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弯刀。

“喔~!”看到这把刀,李逸臣马上出来推动了一下现场气氛,“显然这位先生是有备而来,久经沙场的专业装备,没有丝毫多余的美感,说不定他就是来亚瑟港寻根问祖的,他的某位前辈,就作为重刑犯长眠于此。”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弯刀大叔一刀砍在其中一人的脖子上,撕开了颈动脉,鲜血像喷泉一样喷出一米多高。然后顺势又捅进了另一个人的肚子里,抽出刀的时候肠子跟着流了出来,冒着热气,整个大厅里瞬间弥漫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温暖气味。

六队里最后一个人摆了个空手道的架势,直拳、扫腿比划了两下,但随后也干脆利落的殒命在弯刀之下——在他踢腿的时候,一刀从裆部刺了进去。

游戏结束,一队里的另一个男人显然是做了极大的思想斗争,才决定向弯刀大叔道谢并示好,但他显然不理解地下社会的思考逻辑。

“如果真有奖金的话,应该都是我的,你没有意见吧?”弯刀大叔在死人的衣服上擦刀上的污血,头也不抬的说。“一想到可能马上就要死了,我就很想放松一下,找找乐子,你应该能理解吧?”

这个男人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是木然的点了点头。

“很好。”弯刀大叔收起了刀,一把拉过队友的女伴,走进了大厅的阴影里……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游戏,让我都回想起了童年的生活,极致的混乱诞生极致的美,让我们期待下一组选手的登场。”主持人似乎很享受于刚才选手的表现。

随后出场的三队和四队选手简直就是菜鸡互啄,他们彼此都认为对方是整场最弱的对手,也是自己唯一有可能战胜的。

六个人扭打在一团,虽然马上便有人满脸鲜血,但显然都没打到要害的地方。

不会打架的人首先并不懂得如何正确发力,同时,也很难马上越过文明世界在人心里设下的那道障碍,总会在出手的时候有所保留。

但随着游戏的推进,人性也逐渐暴露出来,在死亡的阴影和不甘之下,开始有第一个人从文明一边“进化”到了野蛮的一边。他在推搡之中,把大拇指插到了对方的眼眶里,然后趁对方捂着脸发出惨叫的时候,狠狠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在玄幻故事里,野兽变成人需要经历上百年的修炼,而在现实里,人变成野兽只需要一瞬间。尤其在战局演变成三对二的时候,处在上风的几个人忽然间兽性大发。

一个人抓住对手的头发,往墙上猛烈撞击,另一个人咬住了对方的脖子,开始忘情的撕扯,何芝诺已经捂着脸不敢看了,江晓俞则联想起了暴走的初号机。

游戏结束,清洁人员进场,清理掉地上的碎肉和牙齿,游戏继续进行。

江晓俞从心里想要阻止这一切,但他看了看依然插在地面上的那支染了血的白色羽毛,以及站在阴影里荷枪实弹的“工作人员”,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忍受。更何况身边还有何芝诺,如果自己上去拼命了,她怎么办?简直无法想象。

李大姐双手背在身后,一只手狠狠攥着另一只手腕,手背上青筋突起,显然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此时尚未亮相的只有五队和八队了。

不知道是完全的巧合,还是组队时训练有素之下的默契,八队的三个人有着相同的气质。站出来之后,一起脱掉了上衣,露出了左胸上“seal”字样的纹身,四个花体字母旁边是雄鹰抓着三叉戟的图案,还有一只船锚在下面。

现场主持人不会放过任何解说的机会,“seal,看来是美国海豹突击队的朋友们,你们是来度假的么?还是任务在身?作为世界上最神秘的特种部队之一,很期待你们接下来的表现。”说着他转身朝向摄像头鞠躬致意,“各位贵宾,也请尽情投注吧!”

面对身材爆炸的三名特种兵,在对面五队的人眼里,这无异于在电影里同时对阵史泰龙、施瓦辛格和杰森斯坦森,简直毫无胜算,存活时间只会像电影里的反派炮灰一样,镜头一闪灰飞烟灭。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可能死的会比较干脆,痛苦少一些。

五队的人彼此望着对方,神情绝望,随后居然同时决定投降。跪在地上高举双手,表示放弃战斗,似乎认为这么做可以推迟死亡的到来。

李逸臣对此非常不满意,“你们竟然放弃了作为游戏者的尊严,这让我非常痛心,恐惧于死亡是很正常的,但你们有没有想过,活着就一定更好么?”

“在亚瑟港的监狱里有一项悠久的传统,对于犯了错误的人,会给他们戴上面具和眼罩,关在密不透风漆黑无声的小屋里,一两天,或者一个月,这一招让全欧洲的重刑犯都屈服了,安心在田里劳动。”他接着说,“带他们三个下去试试,一个月后扔进海里,如果能比海湾里的鲨鱼游得更快,那就是上天对他们的怜悯。”

“在下一轮开始之前,休息一下吧。”他轻拍两下手掌,戴着白色高帽的西餐大厨推着餐车进来了,银色的盘子里盛着精致的食物,还有冰桶、葡萄酒、雪茄。

但每个盘子底下都铺着一块生肉,看到这个江晓俞感到一阵恶心,因为他看过这个关于断头饭的故事:奈何桥边有条狗,把这块生肉扔给狗吃,人才能顺利往生投胎。

第一百零五章 譬如朝露

弯刀大叔无所顾忌的嚼着火腿,然后提着一整瓶红酒,叼着雪茄,退回到了大厅的边缘。

海豹突击队的人应该是对主办方完全失去了信任,坐在地上,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了压缩食品。

北欧巨汉拿走了一整只烤火鸡,这时候剩下的人才开始围上去,从餐车上找些残羹冷炙。从进食的顺序上看,人类历经数百万年才发展出的文明礼仪,一瞬间就退回到了非洲大草原上,狼群里的原始状态。

江晓俞完全没有食欲,便守着何芝诺,在角落里冷眼旁观。

短暂的休息之后,李逸臣再次紧握着闪亮的麦克风,站到了玻璃窗前,对着摄像头说:“女士们、先生们,尤其是各位贵宾,希望这一期的死亡游戏依然合您的口味。刚刚所有参加游戏的玩家都已经出场亮相,但愿您也找到了值得投下所有筹码的那匹黑马。”

“ok,第二轮,现在开始!”

进入第二轮的一共是五支小队。四队,也就是在菜鸡互啄之中突然兽性爆发的三个人,幸运的抽到了轮空,直接进入下一轮。

而接下来马上要开始的,则是江晓俞的二队,对战三名海豹突击队员的八队。

江晓俞手心里都是汗,他望着不远处这三个身材相当劲爆的白人小伙儿,回忆了一下电影里常见的那些特种兵,又在脑海里把这三个人和丧辉、守墓怪兽以及龙化的老葛比较了一番。

唯一的结论是——风险很大,如果真拼起命来,会像是握着玻璃匕首的比赛,各自或许都只有一次机会。

然而对战刚一开始,李大姐依然举着手直接走到了对方三个人面前,又开始谈判。

“跟这里其他的乌合之众比起来,你们应该是聪明人,知道我想要说什么。”

对方的一个人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显然还没有被打动。

“我们都是被迫卷进来的,虽然你一定不在乎手上多沾些血,但亲手杀死无辜的少女,总不会让你感觉好受吧?”李大姐回头示意了一下何芝诺,又指了指对方这个人颈间挂着的十字架,“还有你的主,他应该也不愿看到无谓的杀戮。”

看对方有些犹豫,李大姐知道离说服他已经不远了,“而其他人,显然死有余辜。”她指了指角落里的弯刀大叔,“凡杀人的难免受审判,犯死罪的,必被治死。”

听李大姐念出圣经的句子,对方终于被打动了,马上接受了她的交易,举手示意使用平局的特权。

“wow!简直是完美的表现,现在我们一起给来自东方的社会活动家一些掌声吧。”李逸臣在话筒前拍了拍手,脸上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

接下来的一场是在首轮使用了平局特权的七队,对阵弯刀大叔的一队。

游戏开始,墨西哥裔的中年男人握着那柄带着锈迹和污血的弯刀,站在场地正中,眼神冷漠,双颊微醺,无论望向哪里,眼神里都只有不可一世。

他身上散发出某种奇怪的,或许能够称得上是气质的东西,就像昆汀电影里那些无耻的混蛋,他的所作所为未必是出于恶意,只是不会控制自己,忍不住只能循着自己的欲望生存,一种原始而纯粹的动力。

而他对面的北欧男人身高应该超过两米,脸上的皮肤白的发红,就像是一个以大力士作为职业的奥地利男人,满手老茧,头发稀疏。

这样的人,站在这里,就像一头目光呆滞的野兽,世界上任何的事物,都能被他们换算成重量与力量,然后粗暴的解决。

其他人则自觉站在他们两个人的身后,仿佛这只是一场一对一的单挑,但既是参与者又是观众的他们,却受着那种只能把希望寄托给他人的,更深的绝望的折磨。

弯刀斜砍过来,带着满嘴酒气和呛人的雪茄味。

血光飞溅,紧身的白色t恤红了一片。

而当这把刀再次横砍过来的时候,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刀刃陷在手心里,鲜血顺着刀尖滴落。

另一只大手则狠狠拍在了墨西哥人耳朵下面的迷走神经上,一击致命。

尸体坠地的声音像一声丧钟,敲进了他身后的两个人心里。

这一局游戏结束了。

李逸臣似乎对这种场面非常满意,也许这只是摄像头那一头的金主们想看的,“很好,我喜欢这种纯粹的暴力,短暂却精彩,就像节日的烟火,让你忍不住一遍一遍回想,而某些细节却永远再也记不起来。在遥远的将来,你只会记得,那年你十七岁,有个非要保护不可的人就在旁边,烟火映在她的脸上,你想再离她更近一点。”

说话时李逸臣只是低头看着麦克风,江晓俞却觉得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关于将来……

短暂的休息之后,第三轮开始了。

北欧巨汉先是抓住了第一个人的头,像是握着一只篮球,然后狠狠的按在地上,周围的人们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又厚重,毕竟是一个人穷尽一生的声音。

后面的两个人被力量上纯粹的差距震慑住了,陷入了某种无力的绝望中,甚至忘了躲开。两个人像杠铃一样被高高举起,然后摔落在地,发出了和队友相似的声音,在恐惧和不甘中结束了自己不幸的一生。

李逸臣微笑着拍手叫来工作人员,把瘫软在地的三具尸体抬走。然后转过头来狠狠盯着江晓俞:“不得不说,我一直期待着看你的表现,对我们这些老东西来说,活着唯一剩下的意义,就是寻找尽可能多的可能性。希望你别让我失望,当然,也别让她失望。”李逸臣指了指何芝诺。

“我知道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李逸臣说完最后一句话,带着意味深长的微笑,示意游戏继续。

此时江晓俞面对的是海豹突击队的三人组,但他满脑子都是李逸臣刚才说过的烟火与露水。烟火虽然短暂,但那一刻放出的光却能穿过整个银河,露水同样短暂,却能在朝阳之下,重归云端。

人生亦如是,所以尽力就好。

江晓俞感觉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好过,整个人进入一种无比放松的状态,大厅里每一丝气流的变化,都清晰的展现在他的眼前。

第一百零六章 下黑手

海豹突击队的三个人保持着战士的尊严,只有一个人站出来面对江晓俞。另外两个人远远的等在后面,就像何芝诺和李大姐躲在江晓俞身后。

美国的军用格斗术脱胎于以色列马伽术,最早是当地犹太人不得已而为之的防身手段,直到格斗大神lmi横空出世,将马伽术与部队需求相结合,形成了现代军用格斗术的雏形。

和所有竞技格斗的区别在于,军用格斗术没有任何招式,也不需要招式。因为再残酷的格斗比赛也有规则,而杀人不需要规则。所以踢裆、插眼、击打咽喉后脑、黑虎掏心、猴子偷桃……都是有效的取胜手段。

所以当江晓俞刚摆出一个截拳道的架势,对方已经提着拳头冲过来了——两步就跨到了面前,砂锅大的左拳沉在腰间,蓄势待发。

从紊乱而又有序的气流波动里,江晓俞看得出来,这一击的目标是上腹部,分布在胃前壁的迷走神经,如果命中的话,会牵动整个腹腔神经丛,瞬间抑制住心肺的活动。但如果失去目标,对方会把出拳变成转身,接一招转身鞭拳,范围更大,威力爆炸——他这部分的判断更多来源于对《拳皇》里拉尔夫的无比熟悉。

所以他反而贴身上去,对手毫无准备的右侧就像暴风雨中藏在山后的平静港湾。黑虎掏心一定要用猴子偷桃回报,于是江晓俞化拳为爪,停在了对手的丁丁上面……

对方的身形明显凝滞了那么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联想到了某种早餐料理的场面,忙乱中身体拼命向后缩。但江晓俞并没有真的这么下作,虚晃一招,右手一路向上滑到了对方的喉结位置,眼看就要捏下去。

关键时刻同情心泛滥,又换成了手刀,轻轻一劈。对手随即躺倒在地,捂着脖子剧烈咳嗽。

初战告捷。

江晓俞学着李小龙的招牌动作摸了摸鼻子,然后向后退了几步,等对方第二个人出来。这时候何芝诺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电影,美国队长、蜘蛛侠和死侍三位一体。

“我讲那故事,现在、信了吧?”他说话时难免还有点喘,因为体能还有欠缺,而且多少有点小激动。

何芝诺使劲点了点头,不过在真的逃出生天之前,总还是高兴不起来。

这时候对方第二个人站了出来,看着他说:“布鲁斯·李?”

“我们中国人个个儿都是李小龙,来吧。”江晓俞说着招了招手,有点得瑟。

对方无奈的耸了耸肩,毕竟这种一本正经的装犊子是胜利者的特权,他默默的从靴子上抽出一把一尺来长的匕首,握在手里说:“i‘msorry”

江晓俞感觉浑身一冷,因为他觉得对方讲的好像是一个冷到冷场的冷笑话……

对方用匕首凌空画了个z字,尖锐的气流声表示动作比想象的更快一些。

但他现在面对的是跨进新世界大门后,处于巅峰状态的江晓俞,李逸臣烟花露水那几句话把年轻人撩拨的意气风发,仿佛自己便是穿越整个银河的那道烟火。

大厅里每一丝气流的波动也都在他的察觉之中,人在出手之前肌肉绷紧,会挤压面前的空气,让气压有微弱的升高,江晓俞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能察觉出这些细微的变化,但就像霸王龙能够嗅到几公里外的猎物一样,他感觉到对手要动了。

匕首带着残影,接连刺向江晓俞的眼窝、咽喉和胸口,每一击都不留退路。

虽然每一招都被闪过,但匕首上散发出来的寒意依然让他感觉脸上发痒。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江晓俞第一次有了可以掌控全局的感觉。

当匕首划出一道银色弧线的时候,他先是做了一个后退闪避的假动作,引诱对手把动作拉长,然后再一次贴身上前,冲进对方怀里。力从腰起,一记寸拳锤在了对手的胃部。担心自己力量不足以一击制敌,又踏出一步,转腰送肩,当空补了一招前手冲锤,落在了对方身上同样的位置。

江晓俞把对方第一个人的黑虎掏心还了回去,迷走神经牵动腹腔神经丛,虽然江晓俞力量并不大,但还是让对手暂时的失去了意识。

最后一名海豹突击队员紧跟着站了出来,大吼一声,不知道算是示威还是给自己壮胆。他是三个人里身材最高大的,此时放低了重心,步伐缓慢而扎实,显然是巴西柔术之类的路子。

毕竟从正常的逻辑出发,江晓俞的优势在于速度与反应,弱点显然就在于力量上,想要通过角力一决胜负,也是十分正确的思路。

但江晓俞不是一个正常人,也就不能按正常逻辑判断。高大的突击队员一把没有抓住江晓俞的肩头,这边儿撩阴腿已经抬起……

一瞬间,胜负已分。

不服输的特种兵凌空胡乱挥舞了几下之后,疼劲儿终于上头了,两腿一夹,十分痛苦的跪倒在地。

“机智、干脆、不拘小节,并且有所保留。我看好你,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李逸臣十分满意的看着江晓俞,随后又转向摄像头的方向,“各位贵宾,马上就是这一场死亡游戏的最后一局了,虽然大盘的赔率已经有些缺乏悬念,但纯粹的暴力之美也是我们所钟爱的,来吧,最后一局,游戏开始!”李逸臣说着展开了身后的翅膀,像是提前谢幕一般。

江晓俞和北欧巨汉站在大厅正中,彼此对视。但还没来得及出手,就看到玻璃幕墙后面的李逸臣接了个电话,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黑影里的工作人员,也有些人在默默的离开。

一时间,大厅里为数不多留下的人都感到有些意外,不知道是否应该让游戏继续下去。

错愕之中,就听到外面轰隆隆的声音由远及近,转瞬间震耳欲聋,头顶上的尘土细细簌簌的往下掉。

一声爆炸物引发的巨响,像是一颗炸弹在离头顶很近的地方引爆,整个大厅里一瞬间烟尘弥漫,江晓俞耳朵里都是嗡嗡的耳鸣,完全听不清何芝诺张大了嘴喊的是什么。

第一百零七章 局座

尘埃稍稍散去,只见头顶上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南半球的似火骄阳正透过烟尘照射进来。

轰隆隆的声音来自一架绿色的军用直升机,这时候正悬停在洞口上方,巨大的黑影伴随着气流投射在下面人的脸上。何芝诺有点慌乱,只好往江晓俞身后躲,而他也想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一种才出狼窝又入虎口的预感……

这时候直升机的舱门打开了,一条绳索被抛了下来。第一个沿着绳索滑下来的人戴着黑色贝雷帽,手上的大骷髅银戒指离老远也看得清清楚楚,腰后边别着一把明晃晃的左轮手枪。跟在身边的是一个穿着紧身皮坎肩的黑人老哥,肌肉爆炸,斜挎着一支不知道什么枪,又黑又大。

最后边一个人穿着迷彩的紧身皮裤,大光头反着光,一边顺着绳子往下滑,一边往江晓俞这边疯狂招手,落地之后站在骷髅戒指大哥身后不敢挪窝,还一直踮着脚朝这边挤眉弄眼儿的。

起初江晓俞有点迷,琢磨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人,嬉皮笑脸的好像还挺热情。忽然一下想起来了,紧身迷彩皮裤这位居然是音乐节上见过的大鸥!

虽然有点嫌弃他,拒绝了他加好友的请求,但看见他至少说明来的不是坏人,记得他好像是执行局下面的工作人员,难道是组织营救自己来了?

江晓俞正寻思着,又一个一身正装的小姐姐,黑色套装高跟鞋,也顺着绳子从直升飞机上下来了,一只胳膊上还搭着他朝思暮想的阿尼玛大风衣,大步流星的就朝他走过来。

“难道说……自己的价值终于被组织发现了?一通考验之后终于要委以重任了?”江晓俞一下子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粉红色的,甜美的气息把自己团团包裹,美梦成真的感觉简直太好。

“现在不是参加直播游戏的时候了,资料不详的海怪正在附近的海底活动,请您提前结束休假,李局座。”高跟小姐姐直接从江晓俞面前走过,敬了个礼,就把大风衣搭在李大姐背上了……

“这……她……你……咱们刚才……现在是……”一瞬间的变化让江晓俞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应该先从哪开始说了。

“我是执行局代理局长李大琳,北锣鼓巷那间铺子是执行局在城里的一个联络处,来,咱们从新认识一下。”说着,非常正式的跟江晓俞握了个手。

“走吧,先出去再说。”李大姐一撩风衣下摆,走路都带着风。这时候通往地面的梯子已经搭好,江晓俞怀抱着江毛毛,拉着有点断片儿的何芝诺,一行人陆续从大厅里走了出来,大鸥他们则留在下面打扫战场,负责善后工作。

回到阳光下,李局长叉腰望着大海,一抬手,高跟小姐姐自觉走到旁边等着指示。

“你刚才说有不明海怪?”

“是的,我们是接到里格船长的报告之后赶来的。冥皇的心跳声从北冰洋消失了,里格船长一路寻找线索到了澳洲附近,他说在声纳搜寻中意外发现了这个东西。”

“海怪的战斗力评估过了么?”

“虽然没有采集到海怪的清晰影像,但里格船长把声纳频谱发给了漓江收容所的蒋逸仙所长,蒋所长评估之后,认为海怪的战斗力大概应该是d级,最多不会上浮超过c级水平。”

李大姐点了点头,“这附近还有咱们局里的高手么?”

“没有了,您一休假我们也都跟着休了,幸亏大鸥为了省机票钱私自动用了局里的直升机,要不我们来找您都难。能打的那几个一半去北欧滑雪了,剩下一半留在城里说要与世隔绝狠狠斗几天地主,现在咱们这边,就是刚才下面那三个,您看……”小姐姐越说表情越为难。

李大姐一摆手,“得了吧,大鸥那皮裤我看见就烦,那两个我也信不过。”说着一回头,指着江晓俞说:“干脆你下去吧,这事交给你办得了,我倒是放心点。”

“海怪……我……游泳……狗刨的说……”江晓俞死活也没想到,话锋一转,又落在自己身上了。

“放心吧,不让你白去,让你体会一下氪金神壕开了挂的感觉,懂?”李大姐一拍江晓俞的肩膀,说的波澜壮阔。

“不懂……”

“一会我向上头申请几个临时能力,让你体验一下大神的战斗力,放心吧,给你武装到耳朵眼儿。”

不容江晓俞再说话,李大姐让手下小姐姐带路,几个人就往里格船长的破冰船停靠的位置走。

一路上江晓俞忍不住,还是开始打听:“刚才你们说战斗力c级d级的,这到底是怎么分的?”

“小周你给他讲吧。”李大姐发话了。

“我叫周萌,是局座的助理。”小姐姐一边自我介绍,一边退到了江晓俞身边,接着说:“咱们这个分级体系,是以已知存在的最高战斗力作为a级,在这个基础上建立的。”

“已知最高战斗力,比如奥特曼?”江晓俞问。

“不,应该说是玉皇大帝吧。”

“……”江晓俞觉得这帮人真是思路清奇,接着又问:“那s级呢?”

“s级,大概就是玉皇大帝的三大爷,就是完全超出你的认知范围,更高级别的未知的存在。”

“……”江晓俞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何芝诺,有一种正常人之间惺惺相惜的感觉。

这时候周萌又补充说:“a级往下就比较复杂了,你可以简单理解成,大概每个等级战斗力差十倍吧。”

江晓俞这时候在脑子里评估了一下,如果烛龙墓里那个守墓的妖兽是e级,龙化的老葛是d级,而现在下面海底这个可能是d级,也可能就是c级。那就是说,党哥可能是十倍的自己,而下面这个海怪可能需要十倍党哥的战斗力……江晓俞越想越觉得两腿发软,刚才还觉得是组织救了自己,现在觉得还是又入虎口的预感更准确一些。

走了没多远,一行人来到一处简陋的码头,灵蛇号破冰船正停靠在岸边。里格船长叼着雪茄站在船头挥手迎接,安仲阳蹲在旁边嗑着瓜子。

江晓俞远远的就看见了这个花白胡子的大老外,心里说这不是缘分就是圈套,这个什么船长,自己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他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下海

登船简短寒暄之后,局座李大姐自然而然的站到了船首迎风破浪的位置,抬手一指面前大海,指点江山一般:“独立船头,青葱逝去,南澳浪涌。看碧波万顷,壮志红颜,时光荏苒,谁与同游。羽翼腾空,细鳞入海,神仙妖怪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好诗、好诗!”周萌赶紧拍手叫好。

江晓俞心里说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李大姐好好儿的一个人,穿上领导的大风衣就不正常了,果然是权力使人腐化堕落迷失自我……

李大姐微笑摆手,假装不好意思,转过身来说:“里格啊,咱们有几年没见过了吧?”

“有十几年了吧,上次见的时候,您还不是执行局的局长呢。”里格船长回答。

“现在也不是,我只是代理局长,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随时等着退位让贤。你看,年轻人这不是马上就要成长起来了么。”李大姐回头瞟了一眼江晓俞,看的他浑身发冷。

“要不是十几年前局长突然失踪,也轮不到我,太遗憾了。”说话的时候,李大姐眼神很复杂,也看不出来是不是真的遗憾。

“我们出发么?”里格船长吸了一口雪茄,打破了甲板上短暂的沉默。

“出发,开船吧。”

“安仲阳,你去开船,追上昨天那个声音。”里格船长说完话,后者扔下瓜子,起身前往驾驶室。

灵蛇号破冰船缓缓开动,这时候李大姐从怀里掏出手机,示意江晓俞过去。

“刚才说了,让你体会一下武装到耳朵眼儿的感觉,氪金神壕的快感……”只见李大姐在手机上一顿操作,江晓俞站在侧面,手机屏幕反光看不清楚,隐约觉得像是一个外卖点餐的界面。

“好了。”话音落下,手上的操作也停止了,李大姐举着一个二维码,递到了江晓俞面前,“扫一眼吧。”

江晓俞知道熟悉的感觉又要来了,盯着手机上的二维码,又是眼前一黑,片刻之后就恢复了正常。和之前唯一的区别是,有一种小烧烤吃顶了的感觉,撑得慌,脸颊有点发热。

“有什么感觉么?”李大姐收起手机,问到。

“有点往上反……”他一只手在胸前比划,从肚脐眼儿捋到嗓子眼儿。

“那就对了,这回这个劲儿大,身体强化、能量储备、身体修复、水下呼吸、水下行动、压力适应、止痛……用的着的我都给你放进去了,堪称vip大礼包。”

江晓俞心里刚要有一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感觉,李大姐接着又说了:“不过我的权限也是有限的,只能给你申请一个小时的有效期,好好珍惜吧。”

“……”江晓俞觉得自己怎么算都还是亏了,“那这得什么时候生效?我一会儿就下去了,别来不及……”

“放心,预计十五分钟之后生效。当然,最好的情况是完全用不上这些能力,你就能得胜而归,具体的让里格给你讲吧。”李大姐拍了拍江晓俞的肩膀,一手拉着何芝诺,叫着周萌到驾驶室嗑瓜子去了……

“嗨,我是里格,灵蛇号的船长。”他叼着雪茄,伸出了右手,浓重的烟油味让江晓俞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会儿你穿潜水服下去,我会把你放到跟它一样的深度,当你找到它之后,先开枪。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任务就完成了。”

“枪?”

“是的,枪。”里格船长从后腰掏出一把文物级别的老式手枪,“这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三世珍藏的燧发枪,在1620年由炼金术大师皮埃尔和马汉·勒·布尔热瓦兄弟制作。枪身使用了附魔青铜、钢、金银和鎏金的龙骨装置,虽然作为世界上最早配备燧发装置的枪之一,现在看来有点过时了,但你看这里。”

说着,里格船长把黑洞洞的枪口伸到了江晓俞面前,正对着他的眼睛,“别怕,我是想让你看看枪膛里那些隐约的文字。”江晓俞刚吓了一哆嗦,现在眯起眼睛一看,历尽沧桑的枪口里果然有一串花体字母一样的痕迹。

“我们至今仍然没能破解这些符号的具体含义,但能够确定的是,配合上精炼硫磺火药以及掺杂了贤者之石粉末的弹头,这把枪的威力大到不可思议。”里格船长又把枪倒过来,枪柄朝上。

“路易十三嗜好收集枪支,这柄枪上镌刻着库存号码186,表明它曾属于皇家收藏,也就是路易十三的武器房。不过现在卢浮宫里收藏的那把是我们复制的,我手上的这个才是唯一的真品。一会我会把它固定在潜水服的手套外面,当你看到海底那个东西的要害以后,从潜水服里边拉动机关,一枪射过去,幸运的话,我们就可以喝香槟庆祝了。”

里格船长说完了,一脸的温馨喜悦。

江晓俞觉着这事还有很多值得商榷的地方——下面那个东西连是什么都还不清楚,自己就要拿着一把中国联通号段的老旧手枪,下去打它的要害,而自己上次看见真枪还是入学军训的时候,这未免有点草率……

而且,如果一枪射过去,没那么幸运呢?显然枪膛里只有一发子弹,难道自己就要在海底跟比党哥强大十倍的哥斯拉徒手搏斗了么?想到这他有点后悔了……

但还来不及提出抗议,江晓俞就被连哄带骗的塞进了破旧的潜水服里——就是那套带着烟酒和机油味,后来可能还见识了鱼群围绕的潜水服。

随着燃油气泵像手扶拖拉机一样“突突突”的运转起来,江晓俞稀里糊涂的站上了下潜平台,在绞盘卷动缆索的吱吱作响声中,海平面逐渐淹没过了潜水装具,头盔上玻璃小窗口外面的世界一下子变得黑暗寂静。

“喂、喂,有人么?”被孤独感笼罩的江晓俞忍不住想要说话。

片刻之后,扬声器里传来了略有些嘈杂的声音,“我是里格,有什么情况?”

“没有情况,只是感觉有点孤独,就想说说话。”

“很正常,第一次潜水都会这样,等你习惯了,就会享受这种感觉的,相信我。”

“你中文说的不错。”

“谢谢,他们都这么说。”

“我之前好像见过你两次,就在我师父家门口。”

“是么,看来这都是上天的安排。

等等!你说什么?你师父家?”

第一百零九章 海怪

里格船长觉得事情不应该这么巧,但自己前一阵连续去过两次的地方确实不多,他提到了“师父”,而老师上一次也提到了自己现在有个师弟……

“是啊,就在我师父家门口,东直门。我师父是个孤寡老人,太可怜了,所以我一有时间就去陪陪他。”说话时的江晓俞仿佛戴上了红领巾。

“孤寡老人……他是叫南博万么?”里格觉得这四个字的描述好像有很大的问题,但仔细想来却也是合情合理。

“是!你也认识他?”

两声轻咳声后,扬声器里传出了里格低沉的声音:“好吧,答案揭晓,我就是你传说中的师兄,老师上一次还跟我提过你,说我现在有个师弟了。”声音停了一下,“呃……同门相认,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激动一点?”

“师师兄好!”江晓俞答的倒是干脆,“对了,师父那个口诀,你是不是也喊过?”

“别提了……不过老师说我没有天赋,我喊了不少年,却是毫无进展。”

“你为什么叫他老师不叫师父?”

“当年我中文还不好,分不清老师和师父的区别,后来就习惯了。总之,等你回来,我们好好把酒言欢……”

“呸、呸、呸。”江晓俞感紧打断他,“可别这么说,师兄你这就叫立flag,按这种剧情,只要一说回来之后结婚还是结拜什么的,这人准得死战场上,你还是预祝我过年大吉吧。”

……

……

平台缓慢下沉,海水仿佛冰冷粘稠,紧紧包裹着江晓俞的潜水服。这是他第一次潜水,也是第一次潜到这么深的地方,但实际情况却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没有海龟和鱼群,没有彩色的珊瑚,在灯光的照射下,眼前是一片荒芜,远处是无尽的黑暗。如果不是在对讲机里扯上几句闲篇儿,简直就是最痛苦的刑罚。

“呼叫师兄,这底下应该这样么?什么都没有?”江晓俞问。

“不应该,南澳这个位置应该是自然条件非常好的,如果你完全没看到像东海龙宫一样的场景,那说明它确实来过了。”

这个“它”让江晓俞心里一哆嗦,本来聊的都快忘了正事,这一下紧张感又回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黑影从眼前闪过,虽然只有一眨眼的功夫,但江晓俞十分确定是有东西过去了,而且潜水平台上的缆绳也在水波的推动下有规律的抖动。

“我好像看见它了。”

没有回复,江晓俞觉得头盔里少了一些电流的的嗞嗞声,难道是通讯系统坏了?还是线路被它切断了?不知道……

他操纵着笨重的潜水服艰难的转过身来,在探照灯昏暗的灯光下,正式看到了身后的“它”。隔着粘腻的海水目光对视之中,一种无法名状的恐惧从脚底涌上头顶,让他汗毛倒竖。

这只深海的怪物大约有集装箱货车那么大,像一只变异的巨大章鱼。深绿色的巨大头颅就是它身体的全部,在下巴上本该是胡须的地方,遍布着长有吸盘的触手,在头颅的后面有两片肉质的薄膜,正在有规律的划水。

怪物全身的皮肤灰暗而又苍老,皱褶里的污垢包裹着这世上阴暗之处的神秘,表皮下的血管就像粗大的蚯蚓,在它身体表面蠕动。

此时双方对视,它暗绿色的瞳孔里透出的是带有智慧的眼神。而在江晓俞眼里,那空洞的眼神就像是漩涡,吸引着自己一直向里边看,好像在那变幻莫测的暗绿色之后,藏着什么期盼已久的答案。

一边看的出神,而另一边却暗暗伸出了触手,触手潜藏在海底的淤泥之下,悄无声息的接近了江晓俞。

“嘭!”

潜水服的头盔遭到撞击,江晓俞一下清醒了过来,江毛毛的大脸出现在眼前,正咧着嘴傻笑。

顾不上搭理江毛毛,他已经明白过来刚才自己是中了这个怪物的某种圈套,但更重要的是,现在怪物应该刚好在炼金术子弹的射程之内。

“十三,路易的!”江晓俞大喊一声,抬起手臂,扣动了潜水服里连接扳机的装置。一声巨响,精炼硫磺染黑了周围的海水,带有贤者之石粉末的弹头像一道流星飞射出去,带着红色的微光,显然蕴含着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幸运的是,子弹正中怪物的两眼之间,巨大的力量把它暗绿色的身体斜着撕成了两片,血肉碎片弥散在怪物身后的海水里……

“莫非这就完事儿了?”江晓俞自言自语着,朝不远处的江毛毛挥了挥手。

但就在他刚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被撕扯成了两片的怪物又缓缓的摆正了身体,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着自我修复——伤口里长出新的肌肉和皮肤,新生的组织在粘液下蠕动令人作呕。转眼之间变成了两个外形完全一样的东西,只是体型缩小了一半。

它们并排着悬浮在幽深的海水里,盯得江晓俞浑身发毛。

怪物顺势分裂了!

而且还不只是这样,刚刚被子弹撕扯开的那些血肉的碎片,也都蠕动着完成了自我的修复,变成了数量众多的小怪物,成群结队的从后面游出来。

这些小海怪游的飞快,“啪”的一声,第一只已经贴到了江晓俞的头盔上,触手张开紧紧吸在他眼前的玻璃上,这种姿态让他回想起了烛龙墓地深处的那幅壁画。但现在不是回忆往事的时候,因为在那些触手的深处,是七鳃鳗一样的口器,锋利的尖牙密集的排列在一起,正在眼前肆意的啃食,淡绿色的粘液横流。

那种惊悚的摩擦声,作为眼下深海里唯一的声音,在江晓俞的头盔里被无限的放大,眼看着玻璃上出现了细密的划痕。而且这种声音越来越大,整个潜水装具里都是这种啃噬的回响,显然是有更多分裂出来的海怪已经贴了上来,正在不顾一切的寻找任何可以咬穿的地方。

随着头盔上吸附的怪物越来越多,江晓俞眼前的世界逐渐暗淡,探照灯本来就不强的光芒现在只能透过这些微小的缝隙钻进来。

忽然间,眼前一片漆黑。

在遥远的南半球,孤独寂寞的深海里,江晓俞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第一百一十章 一紧

潜水装具里漆黑一片,江晓俞猜测这一定是那只大号的怪物,不管是其中哪一只,或者是两只一起,它们可能包住了潜水装具的头部,也可能正在试图把自己吞下去,也可能正在想办法打开这个罐头。是啊,在他们眼里,自己现在就是个小罐头吧?产自东方强国的处男刺身……

江晓俞脑子里一片糟乱,十分后悔接下这一笔倒霉的交易,明明昨天还是温暖海滩,烈日骄阳映照着何芝诺的死库水,而今天自己就要死在这不知道是哪的水里了。

深海用的潜水装具为了抵御海底的巨大压力,特意做的坚硬厚重,像是七十年代科幻片里的机器人。可是一旦被从外面封闭住,直接被怪物吞进肚子里,那就会变成一具非常合身的棺材……

想到这,江晓俞一边祈祷着承诺给自己的那些能力,能够尽快生效,一边使出吃奶的力气,撞开了潜水装具背后的阀门——这具古老的重型设备是后入式的。

海水瞬间涌了进来,江晓俞像一只蜕壳的蝉,从背后的开口退了出来。

浑身上下感受到周边刺骨的寒冷,防寒胶衣就像不存在一样,他憋了一口气在海水里扑腾,模模糊糊的看见机器人一样的潜水装具被大大小小的一群怪物撕扯成了碎片。

他憋着嘴里最后的一口气,想不明白所谓的水下呼吸应该是什么样子,但绝对不会是自己现在这种痛苦的感觉。

随着血液中氧气含量的下降,二氧化碳含量升高,本能开始逐渐战胜了理智。

呼吸是一种原始的本能,是人活着的底线,当身体对氧气的渴求达到了某种限度,身体就只能在本能的驱使下,张大了嘴,想要尽量多的把空气吸进肺里。

现在的江晓俞就是这样,正在用力的把海水吸进肺里,冰冷的海水穿过咽喉,让肺叶感觉到一阵刺痛,然而除此之外,却没有如想象中一样剧烈的咳嗽出来。

“卧槽~!”江晓俞心里一惊,“哥们儿开挂了?”

似乎能力已经正式生效了,海水吸进呼出,除了感觉阻力要比空气大许多之外,并没有什么不适,隐约中还有一种回归生命原点,浸在羊水中的幸福感。

惊喜之外,他还没忘了抬手看一眼时间,能力的有效期只有一个小时,到时候还是死路一条。

法国作家福楼拜说过一句话:“人的一生中,最光辉的一天并非是功成名就的那天,而是从悲叹与绝望中产生对人生的挑战,以勇敢迈向意志的那天。”

对于江晓俞来说,这差不多就是今天了。

他定了定神,看着大小一群章鱼头的怪物朝自己游过来,转身就摆出了一个大鹏展翅的架势,双手并拢如刀,剑气聚在掌尖。眼下在各种强力技能的加持下,双手上的剑气强大到如有实质,在海水中泛出半透明的蓝光。

身子一扭,仿佛孙杨附体一般,江晓俞就冲进了怪堆里。

在水里,一切都变得缓慢而又清晰,水流的波动比气流更容易察觉,怪物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江晓俞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在怪群里杀进杀出,甚至还十分惬意的冲江毛毛摆了个剪刀手。双手挥舞起来,几米长的剑气能把眼前所有的东西切成两半。

怪物从太拖拉那么大,切成擎天柱那么大,又切成五菱宏光、老年代步车、三蹦子、电摩托、自行车、滑板车……

他觉得不过瘾,又把手刀分开,幻想自己是金刚狼,在水里一通挠。这些章鱼头又从滑板车被切成滑板、平板电脑、手机那么大……

这时候,杀的尽兴的江晓俞才感觉出有点不对劲,他放下双手,一个疑问逐渐清晰了起来——到底要把他们切到多小才算完?

眼下这群怪物,大的像双人床,小的像手机,虽然已经是被人粉身碎骨的状态,但那股阴沉凶狠的劲头却是丝毫未减。

它们聚在一起,像沙丁鱼群一般,游动时遮天蔽日,如同一场风暴把人困在中间。无数双浑浊的绿色眼睛,从各个角度盯着江晓俞,触手翻开,露出里面细密的尖牙……

难道自己中了他们的圈套?他摇摇头,想不明白。

但无论如何不能继续再切下去了,如果真把它们切到那么小,而它们依然不死的话,万一随着呼吸就把它们吸进身体里,那可就真是凶多吉少了。

而且还不光是呼吸,鼻孔、耳朵眼儿,甚至是……想到这江晓俞菊花一紧。

这群怪物似乎也察觉到了江晓俞的想法,有几只体型偏大的开始互相吞噬,它们通过吞吃掉彼此来变回巨大的身体,转眼间又恢复了卡车的大小。

而剩下的那些体型最小的,则一下子分散开,消失在了漆黑的深海里,无影无踪。

这才是他最害怕的,怪物有脑子,有阴谋,他跟你玩儿战术。

双方开始沉默的对峙,江晓俞感到进退两难。打,不知道该打哪。退,他抬头看了看一眼望不穿的海水,又看了看手表,不甘心。

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脚腕子上有点痒,刚要挠挠,低头看见是一只小海怪,正吸在脚上奋力的往潜水胶衣的裤腿里钻。

一把扯下来,刚想把它捏碎,想了想还是扔到了一边。

虚惊一场之后,江晓俞感觉反而有点清醒了,反思了刚刚的鲁莽,智商重新上线。

他觉得眼前这一群东西,就像是一窝蚂蚁,有工蚁也有兵蚁,但只有藏在洞穴深处的蚁后才是幕后的操纵者。甚至更夸张一点说,所有这些张牙舞爪的东西可能都是傀儡,真正的敌人其实就躲在哪个地方操纵着这一切。

但在这茫茫大海里并没有什么藏身之处,所以真相只有一个。江晓俞抬头盯着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他认为那个真正的敌人,就应该藏身于此。

或者像一只寄生虫,与那些污垢一起藏在它绿色皮肤的皱褶里,或者藏在他巨大的身体里。

他示意江毛毛跟上自己,然后重新把剑气聚在手上,又冲上去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个假期

江晓俞瞄准了后边那个大个头的,一记手刀砍下去,几米长的剑气从手臂上延伸出去,而怪物就像一团烂棉絮,被从中间一劈两半。

但现在可不是刚才那种无双割草式的胡乱发泄,而是带着观察和思考的战术推进。

他认为,既然这个东西从头到尾都在耍阴谋诡计,那一定不是个正面硬刚的类型,所以它的“本体”一定会尽量把自己隐藏起来,躲在暗中,指挥手下的傀儡行动。

通过仔细的观察,他发现每当这些怪物被切碎然后复生,变成更多的小怪物,它们总是分成几种不同的行为模式:

第一种,直接朝自己冲过来,不要命的往身上贴,甘当炮灰。当然,它们这样其实是来要自己的命的。如果不是依靠着从技能中获得的判断力,只要被它们成群的吸住,那些隐藏在触手下面的尖牙,会很快把自己啃成一具骨架。

第二种,在自己眼前转悠,干扰视线,给同伴打掩护。

第三种,钻进海底的淤泥里,伺机从下面窜出来。

第四种,在远处重新融合成大体型的怪物,然后冲过来妄图用巨大的触手缠绕住自己。

第五种,始终游离在战场的边缘。

江晓俞越来越觉得这就像是一场即时战略游戏,眼前这些都是被操控的单位,而真正的幕后玩家就是最后一种,始终游离在战场边缘的那几只。

这应该是它最后的掩护了,这几只游离的怪物之中,应该也只有一只是真正的幕后操纵者。

他还发现,在一路的追寻之中,江毛毛似乎跟自己有着相同的目标,不知道这个小东西是凭着什么样的直觉,也在寻找幕后真凶。

一路拼杀,怪物在江晓俞的剑气下分崩离析,无数巨大的触手在他面前被斩断。

目标也逐渐锁定,那几只始终刻意远离危险的怪物,就像在远处踮着脚尖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他们就像一个独立的小团体,总是保持着彼此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在外围游荡。

“就是它们!”江晓俞咬着牙在心里说。

果然,一路追砍之中,这几只怪物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下五只像篮球那么大的,它们夺命狂奔,在冰冷的海水里上下翻腾。

江晓俞此时已经有了一种胜券在握的感觉,在他眼里,这不过是垂死前的挣扎罢了。

但他一路上只顾了眼前,却没能看到身后发生的事情,在茫茫的海底里,那些大大小小的怪物全都消失不见了……

前面那几只,在海底画了一个圈,又重新绕回了双方最初遭遇的地方。

江晓俞此时眼里只有前面这几个目标,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环境的变化,他看到那几只怪物放慢了速度,还以为它们只是累了。更加了把劲,双腿蹬水,加速追了过去。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了剑气的有效范围之内,刚要抬起手,准备结束这一切。这时候海底的淤泥突然一阵剧烈的翻腾,泥沙和千万年来积攒起来的污浊都被卷了起来,一股灰色的浊流把江晓俞笼罩在中间。

仿佛一场顶级的沙尘暴,江晓俞就在漩涡的中心,不但视线一片模糊,他还被迫屏住了呼吸,因为谁也不知道,这些淤泥随着海水一起吸进肺里,会发生什么。

在这场风暴之中,巨大的触手突然从海底的淤泥中伸了出来,数十只巨大的触手仿佛直插云端,像一圈铁笼把江晓俞围在中间,并且这些“铁笼”还在扭曲着收紧,触手上的吸盘淌出淡绿色的粘液,朝他亲吻过来,而身下则是怪物黑洞洞的巨口,以及粉碎机一样的密集尖牙。

在触手碰到自己之前,不但要躲闪开它们,还要将它们逐一斩断,似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浑身的冷汗直接溶进了海水里,他现在明白过来了,其实这都还是怪物的圈套,自己一路追赶的那几只可能真的是幕后的操纵者,但它让怪物重新融合成最初的巨大体型,埋伏在这里,等着自己进入陷阱。

到底谁是猎人谁是猎物?或者说,自己一直追赶的难道只是诱饵而已?本体另在别处?

江晓俞在绝望中有些动摇了。

触手已经贴上了他的大腿,吸盘亲吻在他的屁股上,一阵剧痛把他从绝望的幻想中唤醒。

“不对,我的判断没有错,现在只是它最后的底牌了,我必须马上想个办法……”江晓俞心里万分焦急,但眼前泥沙弥漫,却看不清身前身后的路。

“nia……nia……”

熟悉的声音仿佛是希望之光,他认为这一定是江毛毛在给自己指引方向。使出全身的力量往前一蹬,“刺啦”一声,防寒胶衣被触手上的吸盘撕开,还带着里面的一片皮肉。

他朝着江毛毛声音的方向游去,烟尘弥漫之中看见江毛毛正朝自己使眼色,示意旁边一个篮球大小的怪物。

“明白了!”

江晓俞使出吃奶的力气,剑气瞬间暴涨,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切开了方圆二十米内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个怪物。

这时候,一只外形干瘪的东西,就像一条成了精的红色鱿鱼干,从那怪物身后窜了出来,转身就要往远处跑。

没等江晓俞反应过来,江毛毛瞬间冲了上去,一口,就把这鱿鱼干精吃了……

与此同时,埋伏在海底的巨大怪物就像剪断了提线的木偶,瘫软下去,一动也不动了。

战斗结束的有些突然,但更突然的是江毛毛吃了这个东西之后又变身了……

身上长出了短粗的手脚,瞳孔变成了红色,嘴也咧开了,露出了一只虎牙,从之前的萌娃变成了小流氓。

江晓俞一阵无语,也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但现在顾不上欣赏这些,因为他很饿,屁股上的伤口正在临时技能的作用下修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飞快的消耗身体里的能量。

而且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必须尽快上去。

他捏着江毛毛的脸,“将来你可别把我也吃了。”

……

……

回到甲板上,看见久违的夕阳,江晓俞感动的说不出话来,因为肺里都是水。

他瘫倒在甲板上,嘴里往外吐着海水,像一个小喷泉。一阵咳嗽,满脸的鼻涕,总算是恢复了过来。

江毛毛倒是没事,一上船就扑进了何芝诺怀里。

“它怎么变样了?”何芝诺问。

“估计是青春期了吧,发育呢……”江晓俞有气无力的说。

夕阳西下,灵蛇号漂泊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一切都被映照成了金黄的颜色。

缓过来的江晓俞手舞足蹈,给众人讲述自己的英勇事迹,他围着里格船长一通砍,显然是由这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扮演刚才的海怪。

何芝诺抱着江毛毛,安仲阳依然嗑着瓜子,李局座和周萌倚在栏杆上,一边看江晓俞的表演一边窃窃私语。

这一切终于有了点假期的样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结庐在人境

叶荻起了个大早,推开北房的雕花木窗,一扭头正好看见太阳悬在紫禁城某个宫殿的屋顶上面,明黄的琉璃瓦被照的流光溢彩。

一入秋,就到了这座城市里最好的时候,老舍先生专门写过一篇《北平的秋天》,说的就是这个时候,没有冬季从蒙古吹来的黄风,也没有伏天里挟着冰雹的暴雨。天是那么高,那么蓝,那么亮,好象是含着笑告诉北平的人们:在这些天里,大自然是不会给你们什么威胁与损害的。往西北那边的天,蓝色都加深了一些,每天傍晚还披上各色的霞帔。

院里有棵柿子树,这时候果实快要成熟,橙红色的柿子像小灯笼一样挂在树梢上,在灰墙灰瓦的胡同里格外显眼。

叶荻伸了个懒腰,一团身爬上了树,小心翼翼的摘了个柿子。再想摘,手伸到半空又停了下来,他打算把柿子留在树上,给那些过冬的鸟儿吃。

把新摘的柿子摆到正房的桌上,听见院里传来几声鸟叫,四五只喜鹊围着柿子树飞着,喳喳叫着,终于找了一颗熟了的柿子,用细长的尖嘴啄开柿子皮,掏里面的果肉吃。

传说喜鹊报喜,柿子树表示事事如意,但也有人说柿子树是凶树,因为谐音是“弑子”。胡同里的刘二爷就是这么说的,院里有树本身就是个“困”字,又加个“弑子”,不成凶宅才怪。叶荻却不在乎这些,他算是经历过几辈子的人,世事沧桑,哪儿是凶兆和大灾说的清的。

院子里的工程上周就停了,挖掘机往下刨了得有十多米,终于挖着一个不小的铸铁盒子,锈迹斑斑的有小半个棺材那么大,叶荻赶紧托张木灵找了一台小型吊车,吊出来第一时间送到大东海。东西起出来的时候,半条胡同的人都来围观了,连胡同里资格最老的刘二爷看着都摇头,没听说过还有这么一档子事。

龙哥对这些猎奇传说故事没有兴趣,他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只对现金、支票和账户余额的数字有感触。东西到了看都没看,赶紧沐浴更衣,连夜又送到钱穆良老板的府上。

钱老板对这个东西是欣喜若狂爱不释手,见着就不撒手了,抱着把玩,恨不得脱光了肉身盘一遍,也不知道这铁盒子里边到底是装的什么东西。

把玩够了,回手就是一张支票,扔到龙哥面前,这边也是忍不住的拿在手里摩挲,轻了觉得爱意不够真诚,下手重了又怕把纸揉碎了。

拿到支票的第二天,龙哥就又把叶荻叫到办公室,一串钥匙交到他手里,语重心长的说:“钱老板安排的这件事,你办的不错,东西找着了,这院子暂时就用不着了。回头还挂到你朋友那再卖了吧,一切交给你打理,晦气的事就千万别再跟我提了。”

叶荻拿着钥匙,一下子成了代理房主,转身又把这院子挂回到了张木灵的黄泉地产。

他这一辈子睡睡醒醒的,跟这个世界聚少离多,有过艰苦创业的经历,也有关外野游一壶浊酒的岁月,打家劫舍纵横绿林也有过,却唯独没有经历过这种“结庐在人境,心远地自偏”的闲淡日子。

这么一想,反正院子也是空着,干脆就把自己租的房子退了,搬了进来。想着等没事的时候,就拿个小板凳坐在自家院儿里,抬头看天。等鸽子飞来,领头的鸽子身上绑着鸽哨,它们成群结队在头顶上转的时候,悠长的哨声带着回响,就是那种闲中有味的感觉。

他上次醒过来进城,听过这个声音,一直惦记着,另外还惦记的就是坐在房顶上看日出日落,彩云追月。

可一住进来才发现,城里卫生整顿,鸽子几乎都绝了。坐在房顶上三面只能看见高楼,幸亏还剩下面对紫禁城这边,视野算是开阔,可远处依然是cbd的大楼,把天际线全挡住了。

而且院子一直没人住,要收拾要打扫的地方太多,叶荻也只来得及把北房扫出来一间,放下自己唯一的行李,一个小包,还有一双粉红色的毛绒拖鞋,是章惠莲留下的。

搬家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这拖鞋不是自己的,到底应该不应该带走?最后决定还是带上了,因为章惠莲临走的时候说过:“以后也得穿……”

叶荻摘完了柿子,正准备扫院子,这时候电话响了,是章惠莲打来的。

电话那头气冲冲的:“上哪去了你?我刚才去找你,敲门出来一个光头大哥,非让我进屋说话,我以为那是你的什么亲戚朋友,聊半天才知道你退房搬走了。你要想躲我,你就直说,不用这么麻烦。”

“没有,我这边有个房空着,不住可惜了,还没收拾好呢。”

“收拾屋子我擅长啊,地址发来,我过去帮你收拾。”

叶荻发过去地址,没一会章惠莲就到了,进院先是一通侦察,直到看见自己那双毛绒拖鞋还在,心里才算是满意了。

张嘴想说一句“你还是心里有我”,脸都憋红了也没好意思说出来,转身扫院子去了。

俩人的大扫除一直持续到晚上,一边干活,叶荻一边给她讲这院子的由来,听完这些惊悚的凶宅故事,她转身就出门了。叶荻以为是吓着她了,还觉得有点愧疚。

没想到,一会儿她又端着一堆东西回来了,“我去了一趟超市,等我给你做法驱驱邪。”

超市的不锈钢盆装上打扫出来的垃圾,章惠莲在院里设下一个火盆,拉着叶荻一遍一遍的在上面跨。

还有线香,在每个屋子都点了不少,说是不光能去晦气,还能去去屋里的潮味儿。

然后又递给叶荻一根树枝儿,说:“附近没有柳树,就拿这个代替吧,咱俩互相抽,辟邪的。”

“……”

完事俩人又在附近找地方吃了饭,回来章惠莲看着偌大的院子,实在没想到留下不走的道理,又耗了一会,这才满不情愿的走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烧烤

隔天又是一大早,叶荻还在睡梦之中,就听外面有人“咚、咚、咚”的拍着院门。他迷迷糊糊的爬起来开门,清早的凉风一吹,整个人也清醒了几分。

但真正让他一下醒过来的,是门外站着的人——章惠莲双手插兜站在大门口,两边一边立着一只箱子。

“你这是?”他有点懵。

“你就不让我进去再说?”

叶荻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跨过门槛一手一个拎起箱子,把章惠莲迎进院里,又搬来凳子俩人坐在柿子树底下。

章惠莲抬头看着树上的柿子,一只手搓着膝盖说:“我昨天回去想了想,这么大院子你一个人住还是太浪费了,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干脆你租给我一间吧。算咱俩合租,钱你给我少算点。”说完了狡猾的一笑。

叶荻一想,“这倒是也行……”他看着地上那俩箱子,感觉这事应该只是通知自己而不是商量了,“租金就不用了,反正我也没花钱,那你就挑一间吧。”他抬手一指,院里除了他自己已经住进去的北房,还剩下东西厢房和一间南房。

章惠莲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指着西边的两间厢房说:“那我就住这边吧,以后每天早上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把我叫醒,我就起来给你做早饭。不要钱我也不能白住你的,我就给你做饭吧。”

叶荻前几次醒过来不是战乱就是饥荒,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温馨氛围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算是默认了。

“那……还有别的东西用我帮你搬么?”

“没了。”章惠莲一指地上的箱子,“都在这儿了,之前的房我已经退了。”

“……”

接着又是一天的大扫除,俩人把西厢房彻底打扫了一遍,虽然是凶宅一座,但屋里的用具还算齐备,只要没有封建迷信上的顾虑,转眼之间也算是个家了。

章惠莲感觉自己正沉浸在幸福的大海里,用的还是蝶泳,一猛子下去就不想上来了。“你心里有人,有人心里有你”这种感觉一来,别的事也就顾不上了。

晚上两个人在院里支起八仙桌,章惠莲炒了一个干煸扁豆,又做了一道超豪华的双椒鱼头,还有胡同口买来的大饼,对面小卖部拎来的啤酒。

对坐小酌,酒酣耳热的时候,章惠莲端起酒杯说:“搬进新家,应该请朋友来热闹热闹,暖暖房。我一直就想能在自己的院子里吃烧烤,现在总算是有这个条件了,你在这边有没有什么朋友?约来一起吃饭啊。”

叶荻一想倒是也没什么不好,拿起手机就发了一条消息,又跟章惠莲说:“我在这边的朋友倒是不多,看他们有没有时间吧。”

“行,时间定了,我给你们安排。”

吃烧烤,党哥当然有时间。

两天以后到了周末,中午刚过,党哥就骑着他那辆大28,后架上坐着江晓俞,风驰电掣的穿过胡同,往叶荻这骑。

党哥把车靠在院墙外头,低头锁车,示意江晓俞上去拍门。

“咚、咚、咚”几声过后。

听里边传出“来啦~”的一声,江晓俞隐约觉得这声音带着几分亲切与熟悉,心里却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门一开,俩人都愣了,双双当场石化。

江晓俞心里喊了一声“卧槽”,但出于东方古国尊师重道的文化传统,还是挺胸抬头说了一句“章……章老师好。”

这时候的两个人都认为这绝对是一场误会,肯定是谁搞错了地址,一会就能“错了、不是这、打扰了”然后挥手再见,等礼拜一到了学校也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这时候叶荻走到了章惠莲身后,冲着江晓俞身后刚锁好车走过来的党哥一招手,“伯忠,你来的挺早啊,赶紧进来吧。”

石化的两个人感觉尴尬的都要碎了……

党哥并没有觉出来,在后面推着江晓俞就往里走,“傻小子进门啊,愣这干嘛。”

章惠莲一侧身,江晓俞跟她一擦身进了院门,感觉身上触电了一样,灵与肉同时阵亡。

“你这地方真不错,要不是我那小屋住出感情来了,我也搬过来不走了。”党哥叉腰站在院里欣赏了半天,琢磨着是不是上树摘个柿子吃。

章惠莲想冷静一下,思考一下这发生的到底叫什么事,转身就进了厨房。可党哥完全理解错了,还以为有什么活要干,回身指着江晓俞说:“你,赶紧上厨房,帮着我弟妹、你嫂子干活去。”

这时候江晓俞死的心都有了。

……

……

接下来,是极其尴尬的一顿烧烤。

党哥看着坐在对面的叶荻和右手边的章惠莲,心里有一些小小的不平衡。

大家都是差不多的人形生物,自己这兄弟醒了没几天,一进城就有房了,然后这又是红袖添香,佳人相伴。房子妹子都有了,看这样想要孩子也是指日可待。

而自己单机模式已经多年,来赴这种秀恩爱的宴,居然还带了个中学生。他扭头看了一眼江晓俞,内心十分平静,没有一丝波动,只是有点想吃东西……

而章惠莲看着自己对面的江晓俞和左手边的党哥,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到底是意外还是后悔。他实在没想到,而且也根本想不到,叶荻这种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仅有的两个朋友居然是老的老小的小。

一个是自己班里的学生,一个是纵横辽北大地的彪哥,龙泉山庄药匣子的原型,简直是忘年交的典型案例。

江晓俞也觉得这事神了,惊天八卦,琢磨着回头到学校一定得告诉张思涵。自己跟着一个老妖怪到另一个老妖怪家里吃饭,结果跟语文老师班主任坐对面,简直狗血。

叶荻一开始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通打听之后知道了江晓俞和章惠莲的师生关系,就端着酒杯在一边看着傻乐,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样儿。

几个人各有心事,场面也就略有点冷,不过还是章惠莲为人师表,拿起杯看着江晓俞说:“端起来喝一个吧,来都来了……”

“就是,都不容易。”叶荻赶紧在一旁帮腔。

还剩两句“人都死了”和“大过年的”,江晓俞觉得这话真是没法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前方高能

江晓俞站起来跟自己的班主任老师干了一杯,饭桌上的气氛也就稍微缓和了一些……

酒过三巡,党哥有点到位了,开始给大家讲他的英雄往事,一口一个“想当年金戈铁马”,不过听得出来,考虑到章惠莲这个普通人在场,故事讲的还是有所保留的。

吃的差不多了,江晓俞站起来满处溜达,就看见院里居然有一口井。这井既不在院子正当中,也不在犄角靠墙的位置,修在了一个当不当正不正的地方。

“莫……叶荻啊,你这院里怎么还有个井?你这是为了省钱,要自己打水喝么?”江晓俞问。

“哪儿有水啊,前一阵院子里不是挖出来个东西么,我看挖的挺不容易的,干脆就没让他们把坑填上。顺势修成个假井,就当造个景儿吧。你过去看看,里边一点水都没有,挖的倒是挺深的。”他一边说话一边给章惠莲倒酒。

江晓俞走到井沿上探头往里一看,黑乎乎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手上戴的表却是起反应了,跟在澳洲那时候差不多,手表的屏幕上闪出了微弱的红光。

“这……”

他转念一想,看来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之前挖出来的那个东西说不定就是个幌子,真正的大宝贝还在这底下藏着。或者说,这原本就不是同一件事,秘密之下还有秘密。毕竟这个院子是过去钦天监的人住过的,传说中钦天监相当于皇家风水顾问,这要是没藏点儿小秘密反倒不正常了。

不过眼下章惠莲在这,当着一个普通人,有些事还是不方便提,要是刨根问底儿都牵扯出来,实在解释不清楚。而且,最近只要一出门总得是血雨腥风一场,人生未免过于充实,实在犯不上出来吃个串儿还得再折腾一番,来日方长吧。

想到这他决定这事就先不提了,等以后实在闲下来了再说,于是转过身来随便对付了一句:“厉害可以666,没事造个井玩,你们真是有钱任性。”

“含辛茹苦挖的坑,再含辛茹苦的填上,那不是太可惜了。”叶荻说完,又跟党哥干了一杯。

……

……

可能是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晚上江晓俞又是噩梦不断,并且之后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噩梦的主题大部分是数学考试,另外的是其他科目的考试以及补考……

毕竟时间都用来降妖除魔了,学习的事拉下的太多,一想起明年的高考他就浑身发冷。

都说“时光如水,岁月如歌”,而江晓俞现在的生活,就只剩下了辣椒水和《铁窗泪》这首歌。

噩梦里还总是出现那个光脚穿白裙子的小女孩,梦里见了几次之后发现裙子样式有些特别,但脸却越来越看不清。江晓俞往回盘算,是从烛龙墓里打开地下深处那个房间之后,才开始梦见她的,难道是撞见鬼了阴魂不散?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鬼这事实在狗血,总之还是那地方有古怪吧。

就在江晓俞梦里考试急的火上房时候,后海沿岸一圈,热衷夜钓的人们已经早早的占好了位置,支上钓竿,打下窝子,等着鱼上钩。

既然选择了钓鱼,图的就是个清静,而这个地方白天游人如织,很多人就逐渐改成了夜钓,从入夜到破晓,总有人在钓鱼。

古人临水而居,钓鱼是生活。姜太公钓鱼,是洞见人心。而庄子钓鱼,是向往自由。现代人整天患得患失、勾心斗角,钓鱼则是难得的闲趣。有鱼得其乐,无鱼得其趣,心念山水时,浩淼烟波中。

坐在假山下的老头一边哼着小调:“一丈青竹一丈线,一点猩红碧水间。一生垂钓何时休,一春去了一春还。”带着几分戏腔,说不出的惬意。一边盯着自己的鱼漂,岸上支着专用的照明灯,正对着那一小片水面。

可鱼漂没动,水面却动了。

平静的湖面突然翻腾起来,一股波浪从湖心往外扩散,奔涌着扑向岸边,钓鱼的老头来不及做出反应,荡起的湖水已经当头泼了下来。

浑身湿透,老头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可这一站不要紧,因为视角的改变,正好看见灯光照着的那一小片水面下面,一个巨大的黑影正缓缓游过。老头吓得两腿发软,咕噔一下又坐下了。

这黑影却一下从水里窜了出来,黑乎乎的一大坨,看不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总之不是个小东西。它在空中摆了个架势,仿佛是要借力一般,又箭一样扎回水里。发出的动静跟小汽车冲进湖里差不多,一声巨响,水花飞溅,从它身上甩出的粘液带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这时候早有动作快的掏出了手机,借着朦胧的月光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这个东西又是反复几次跃出水面,最终还是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就像是钻进了湖底的淤泥里。在它消失的地方,从湖底缓缓涌出一股淡淡的蓝色,幽蓝的荧光色逐渐散开,终于一切消失不见。

有人把视频上传到网上,几分钟后,就被大量观看和转发。夜深人静,看腻了吃播和土味儿沙雕视频的人们,被这个黑乎乎的大东西撩拨起了兴致。视频的关注度就像滚雪球一样飞快增长,评论和弹幕瞬间盖起了高楼。

“前方高能!祥瑞玉兔保平安。”

“哎呦我去,护体弹幕给我刷起来: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无聊,五毛特效你们也信,知道为什么怪事都在晚上出么,因为特效好做,tooyoungtoonaive!”

“回楼上的,这绝对真事儿,我就在现场,骗人直播切jj!”

……

……

就在人们讨论正热闹的时候,视频却不知道被什么人删了。

所有网络平台上的相关视频一瞬间都被删掉了,那些评论与弹幕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停追问的人则惨遭封号。

就这样,天还没亮,这件事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烟消云散,网络上边边角角的痕迹都被抹掉,只留在了某些人的回忆里,成了又一个无处查证的都市传说。

与此同时,和谐社区的任务版上,多出来一个崭新的d级任务——漓江337。

第一百一十五章 气节

江晓俞被一阵电话铃声吵醒,拿起手机迷迷糊糊的望了一眼窗外,天刚有一点儿要亮的意思。

“神经病都是……”他嘟囔了一句,十分不情愿的接了电话,“歪,干嘛……?”

电话那头是周萌火急火燎的声音:“干嘛?有新任务要派给你,这次李局特意安排让你来,任务刚发布的,看了没有?”

“我正在睡觉……”

“现在这不是醒了么,赶紧看,看完马上接了,急茬儿的。”

“快考试了,我好歹得留几天复习,再跟着你们折腾我就挂了……”

周萌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少废话,明天放学我去找你。”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江晓俞满不乐意的翻开任务介绍扫了一眼,貌似是前一阵那个漓江收容所跑出来的怪物又出来活动了,但他真的不想接。

一方面是快考试了,无论如何也得留几天临时抱一下佛脚,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留给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而且上次下海跟怪物拼命,居然什么好处都没捞着,李大姐还说那几个临时技能的成本是自己想不到的天价,就好比试驾了一下布加迪威龙,没要钱就不错了。但他不管那么多,就是觉得亏了。

天亮之前的这一会儿本来是睡的最甜美的时候,却被电话吵醒了,江晓俞有点起床气,但一时又有点睡不着了。

他翻过身来,看着卧在身边正轻轻打着呼噜的江毛毛,突然心里就有了点感触。

江毛毛自从吃了那个石板面具,第一次变了身之后,就不怎么爱去充电器上坐着了。到了现在,也逐渐没有过去那股呆萌的傻劲儿了。江晓俞觉得这孩子就像是突然长了心眼儿,说不上来是哪儿有了点小变化。

他觉得这有点像青春期,从追在大人身后一天问一万回“为什么”的小屁孩儿,变成了自以为冷酷到底的中二少年。反正就是感觉不对劲,但又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劲。

江晓俞突然觉得心好累,一种为人父母的感觉涌上心头,明明自己应该还在叛逆期,却琢磨起了别人的青春期。

又一想,说不定这都是梦一场,真没准自己早就是植物人了,全是幻想出来的,否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小怪物,要不然就像是那个自闭症儿童一样,给自己幻想出了机器猫伙伴。

一思考就觉得困意袭来,他决定还是抓紧时间再睡会儿,即便是一场大梦,明天也是安排好的考前复习小梦。

第二天熬到放学,江晓俞学的头昏眼花,笔记抄的手腕酸麻,走出校门的时候已经是行尸走肉一般。

但刚一出校门他就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姐姐,穿着血红色的紧身皮夹克,戴着红色的头盔,骑着一辆鲜红色的杜卡迪摩托车,身材相当火爆。早就听说看美女可以延年益寿提神醒脑,江晓俞现在正是深有体会,偷偷瞄了两眼,就觉得浑身气血上涌。

再看周围,并不是只有自己一个,其他从这路过的人也都走得慢了,假装不留神看上一眼,过马路的时候明明两边一辆车没有,还是没完没了的左右张望。

江晓俞也是假装看路,歪头看过去。正赶上小姐姐也扭过头来对着他,一把翻开头盔上的镜片,冲他大喊一声:“江晓俞你给我过来!”

江晓俞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你瞅啥”的套路,这种太妹的男朋友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就要从哪儿窜出来暴打自己一顿,又一想不对,自己现在是个有功夫在身的,说不定来个反杀还能赢得美人心,再一想还不对,她喊了自己名字说明认识……

一瞬间内心世界过山车一样,果然学习使人智障,江晓俞这才想起来,周萌说过放学来找自己,但实在没想到是这种梦幻造型……

“上车。”周萌回手拍了拍后座,示意江晓俞坐上来。

“扶好了,准备走,姐姐带你兜风去。”

“扶、扶哪儿?”江晓俞低头看了看,既没有扶手也没有缰绳之类的东西。

“你说扶哪儿!”

“哦。”江晓俞这才把手虚搭在周萌腰上,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绅士风度,就是脸上有点烧。

周萌却像故意捉弄黄花少年,猛一加速,再转两个急弯。江晓俞不得不抱紧了,皮衣冰凉,心里却火烧一样小鹿乱撞。

一阵风驰电掣,江晓俞根本不知道开到了哪儿,直到摩托车停在了一个小酒吧门口。

酒吧仿佛建在一片废墟上,周围停了几辆重型机车,腰里挂着大链子的皮背心纹身猛汉三三两两靠着水泥管子抽烟聊天,有几个还朝周萌这边招手吹口哨。

酒保显然也跟她很熟,远远的就从吧台后面出来,把他们带到靠里的一个座位上,又端上两瓶啤酒要打开。

“给他换可乐,未成年人。”周萌说。

酒保看了江晓俞一眼,笑着走了。

“任务看了没有?”周萌拉开了皮夹克的拉链,喝了一口啤酒说。

“大夜里的,没仔细看,扫了一眼。”说话间江晓俞左顾右盼,总觉得自己像是被挟持到了什么不良场所。

“好,那你现在仔细看看,赶紧。”

迫于周萌的淫威,江晓俞只好掏出手机仔细看了一遍,总之就是疑似漓江337号实验体的东西昨天晚上在后海现身了,引起了一些不良反响,虽然暂时控制住了,但还是要尽快查清并且解决。

“看完接了呗,这次李局安排我跟你一块行动,怎么样?是不是有一种赚大了的感觉?”

江晓俞看了一眼周萌皮夹克的拉链,心想原来是美人计,但自己继承了先辈们的优良传统,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绝对不是那种招了还想再招的人。“我得考试,再不复习真不行了,就这几天的功夫,要不咱往后缓几天?”

“就现在。”话音未落周萌就出手了,隔着桌子一把扣住了江晓俞的手腕,翻过来就摁到手机上解了锁。“怎么着?自己接还是我替你来?”

“自己来、自己来……”好汉不吃眼前亏,一交手江晓俞就觉得自己不是对手,马上气节全无,老老实实的就把任务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龙穴

“算你识相。”周萌从皮夹克胸前的兜里掏出几张照片,摆到桌上,又拿出手机放了一段视频让他看,正是头天晚上爆火然后又被人删除了的那一段。

江晓俞皱着眉头看视频,周萌把照片按顺序排好,然后看着他说:“妖怪你是见得多了,但这件事的关键之处在于,它到底想干什么,以及它到底是什么。”

周萌用手指在其中一张照片旁边敲了敲,“视频里清晰度不足,我们把一些画面调整了一下。你看这儿,从水底里涌出的蓝色水流,和你描述过的那条地下大河有一些相似之处。”

他看着照片点了点头:“颜色确实像,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明那条地下河至少从烛龙墓那边一直通到这,而且在视频里,这个东西似乎是把湖底钻通了,自己也钻过去了。”

“是的,显然是它钻了个洞,所以有一些蓝色的水涌了出来,随后洞口大概又被泥沙堵住了。但是,那条蓝色的地下河,只有你下去见过,你能从这儿猜出它的目的么?”

江晓俞略微思考了一会儿,“这几天复习地理正好说到,我国版图整体上是西北高东南低,绝大部分水系都是自西向东顺流而下,来自雪山,奔流入海。”

“然后呢?”

“然后我可要强行关联了。任务描述里说过,这个337号实验体——如果它是的话,可是从漓江过来的,桂林漓江距离咱们这得有快2000公里吧?”

“直线距离1800公里。”周萌在手机上查了查地图。

“这还没完,更早之前的那个任务里说过,这个337号是从罗布泊古城一块琥珀中存留的不明残渣里克隆出来的,罗布泊就更远了吧?”

“我看看。”周萌又打开了手机地图,“直线距离2500公里。”

“多老远,你想啊,它再世为妖都忘不了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到这来,肯定得是为了一件大事,要不然不会跑这么远,偷偷摸摸找一条大河藏起来称王称霸不是更好。你说如果是一个正常人,长途跋涉两千公里,能是为了什么?”

周萌不知道江晓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回答,只是充满鄙视的盯着他。

“好吧,我自己说,旅游、回家、见网友,也就这三个理由了对不对?然后我们用排除法,这个337肯定不是旅游,它也没有网友,所以一定是回家这种程度的大事,才能让它千里奔袭赶过来。”

“嗯,那结论呢?”周萌觉着他说的有点道理,但还是落不到实处。

“结论就是从后海往东南看,你觉得哪个地方值得它跑这么远过来?反正我觉得,也只有这儿了。”说着,江晓俞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一个s形,划过北海、中海、南海,最终落到了紫禁城。

看周萌似乎被自己的推理给镇住了,江晓俞打算乘胜追击一下,“我这还有个高人,说到这些山川风水的事,正好可以咨询一下。”

他刚要发信息给阿康,手机就被周萌抢走了,直接开起了视频通话,“打字累不累,直接说吧。”

看见阿康呆滞的表情出现在屏幕上,周萌又把皮夹克的拉链往下拽了拽,一个媚眼儿抛过去,阿康就全招了:

“从风水上说,从来能建都的地方都必须有龙脉,不管是山峦还是水系,都要有龙气走势。一直有传说紫禁城的龙脉是一明一暗,当年主持建造皇城的人肯定比我们掌握的情况更多,所以很有可能那条地下的大河,就是隐藏中的龙脉,至于它具体通到哪……我怀疑是紫禁城里的交泰殿。”

“这是个什么地方?”江晓俞问。

“这是个为爱鼓掌的地方……”

“……”

“这可不是我乱说的,紫禁城最初是明成祖朱棣主持兴建的,按当时的风水套路,龙脉汇聚的龙穴一定是在紫微垣对应的后宫里。而目前紫禁城后宫里一共有十五座宫殿,正好与紫微垣的十五颗星星对应,其中乾清宫是紫禁城里的至阳之地,坤宁宫是紫禁城里的至阴之地,两座宫殿中间的位置就是‘龙穴’的所在地,也就是我们常说的“阴阳交合”之处,而建立在‘龙穴’之上的宫殿就正是交泰殿。”

阿康喝了口水接着说:“交泰殿一方面距离帝后的寝宫都很近,而且又是龙气汇聚的龙穴,所以为了福泽子孙后代,让龙气绵延不绝,皇上跟皇后想要搞事情的时候就会移驾交泰殿。”

“太讲究了,皇家生活真是规矩多啊……”江晓俞感叹道。

“不只这样,关于交泰殿是‘龙穴’所在还有两个证据。一是交泰殿的吊顶有一面鉴定皇帝是否是天命所归的轩辕镜。这样的轩辕镜在紫禁城只有两处,一处在太和殿,另一处就在这交泰殿。二是交泰殿是存放皇帝玉玺的地方,乾隆皇帝的二十五方玉玺就曾一直放在这里,目的就是为了让玉玺经过‘龙气’加持之后,能够保佑清朝像周朝一样绵延二十五代。”

经过阿康这么一讲解,江晓俞脑海中浮现出来一幅画面:

一条蓝色的大河从地下深处穿过,河边有个巨大的洞穴,里边有巨龙守护着自己的宝藏,金币宝箱大宝石,就像那些rpg游戏里的boss一样。然后就在这条龙的头顶上,隔着一层天花板,则是为了皇朝延续日夜操劳的皇帝和皇后……

这时候江晓俞突然想起了叶荻小院儿里那口井,从手表的反应、院子最初主人的背景,以及院子的位置来说,说不定是条暗道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又觉得有点太巧合了。

他一愣神儿,被周萌看出来了,“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有想法了?”

江晓俞就把叶荻院子里那口井的事情说了出来,三个人一合计,决定先从这条线索入手试试。既然离的那么近,说不定挖一下就有惊喜,一条地道直通地宫龙穴,337正在里边抱着宝藏睡大觉,那可是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秘密通道

开始行动之前,江晓俞先用一包辣条收买了叶荻,让他假装带章惠莲出去约会。

爱上哪上哪,关键是调虎离山不能让章惠莲在家里闲着,并且一再叮嘱,没有收到消息之前千万别回来,有大事。

隔天到了周末,江晓俞和周萌吃过午饭之后来到了院子门口,从墙头摸出叶荻提前藏好的门钥匙,俩人开门进院,准备干活。

周萌特意背了个大包,江晓俞以为这是两个人要用的各种工具,打开一看他傻了眼:里边除了一把折叠的工兵铲,其他全是零食。

“喀拉”一声,周萌把消光黑的三折工兵铲打开,双手递给了江晓俞,自己找了地方坐下,面前的零食堆得像小山一样。

“就、就这一把铲子,是咱俩轮流挖么?”江晓俞拎着劳动工具,有点不知所措。

“你挖,我是来给你加油的。”说完了,周萌面带微笑,握拳摆了个加油的姿势,然后默默的打开了一包薯片。

“……”

于是,江晓俞在井里挥汗如雨的挖坑,周萌在上面大吃大喝,吃完了薯片舔舔手指,又开了一包虾条。

“江晓俞,你上来一下!”

“干嘛?”

“可乐不凉了,你上来献一下爱心呗。”

“忙着呢,不管。”

“人家想喝冰镇的~”

看他还是没有反应,周萌只好显出了本色:“好好说话不好使怎么着!赶紧给我上来!”

江晓俞一脸不乐意的从井里爬出来,在身上擦了擦手,握住饮料瓶冰了一会,眼看着腾起了一团白烟。

“乖,奖励你一根虾条。”周萌特意挑了一根长的,亲手塞进江晓俞嘴里。

不幸中的万幸,手表红光反应最强烈的地方并不在井底,而是稍微高一点的地方。也就是说不用把挖出来的土运到井外,直接堆到井底就好了。

挖了小半天儿,在井里横着挖出了一条小隧道,眼看着太阳有点西斜了,“噹”的一声,工兵铲终于碰到了什么硬东西。又清理掉一些土之后,这才显出了后面的一片古旧的青砖墙。

江晓俞心里说可算是解脱了,赶紧大喊一声:“好了好了,拿手电下来。”

周萌拿着手电下来照着,俩人合力凿开了几块砖,青砖落地传来不小的回音,想来里面应该是深且宽广的巨大空间。

“还真挖出来了,没白忙活,好样的!”周萌拍了拍他的肩膀,用手电上下照了照,发现从这个洞口到里面通道的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于是转身跳了下去,江晓俞随后也跟着跳了下去。

俩人进去仔细一看,这是一条青砖垒起来的地下通道,宽有大概五米,眼前不远处有一道铁门,身后是死路,只有刚刚挖出的那个洞口悬在墙上。看来曾经在这个院子里应该是有一个出入口的,后来又被封死了。

铁门没有上锁,打开以后又是一条横着的通道,形成了一个t字形的路口,迎面墙上挂着一副巨大的伟人肖像,左右写满了“深挖洞、广积粮”之类的红色标语。

“这是过去挖的防空洞吧?”江晓俞看着面前的肖像和标语,小声的说。

“我看不像。”周萌走到墙边,仔细检查了墙上的青砖,“砖和标语不是一个年代的,砖要更老,至少上百年了。我猜这通道是跟紫禁城一个时候的,被后来的人发现了,可能当作防空洞用过,后来又给封起来了,反正地底下全是藏起来的小秘密。”

周萌又从兜里掏出来一个指南针,看了一眼说:“现在这个通道是南北走向的,我们先往南走看看吧。”

俩人往南走了没多远,又是一道厚重的铁门,而且是电影里银行金库用的那种大到离奇的门,江晓俞用手电仔细的照了半天,发现门上既没有把手,也没有转盘,更没有钥匙孔,他恍然大悟:“难道咱们现在是在门里边?”

周萌点了点头说:“看来我猜对了,如果这个地下通道真能通进紫禁城,按这院子的位置是应该往北走的。既然这边走不通,那另一边能走通的概率就更高了。走吧,北边儿。”

往北走一路都是幽深的通道,中途拐了几个弯,江晓俞已经没了方向感。通道里有的地方干燥,有的地方潮湿滴水,确实像是穿过中海往紫禁城走。

通道一片幽寂,站住不动的时候,只能听见水滴落地的回音,江晓俞觉得有点瘆人,开始找茬儿聊天。“你说这儿是谁修的?是不是皇上偷偷出去玩儿走的密道?”他跟在周萌身后小声的说。

“那可不好说,元明清三代都城都在这,谁挖的都有可能,想留点秘密下来的人可太多了。”

“我看网上说太和殿有十五层地砖,是为了防刺客。现在我觉的那说的不对,肯定是地底下藏东西了,有机会咱应该去门那边看看,说不定连着大宝库呢。”

周萌举着手电头也不回的说:“有时候你还是知道的少一点比较好。上天难,下地可不难,历朝历代,有点想法的人都往地下挖,有人藏东西,有人找东西,还有人找那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这里边可深了。”

江晓俞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那个337号走的水路,咱们走的地下通道,你说咱们能碰见它么?”

“谁知道呢,就看这通道连着哪儿了。”周萌叹了口气又接着说:“来之前我也查了一些资料,元代皇城遗址现在还在紫禁城下面埋着,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认为337号是回家的话,都不知道它要回的是哪个家,说不定是元朝的那个家呢。”

“你这脑洞太大,我都有点跟不上了。”江晓俞只能脑补出小蝌蚪找妈妈的画面,想象不出来神秘生物回归元朝地宫会是什么情况。但他马上想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要是跟它碰上了,咱俩能打的过么?你们那个蒋什么先所长说没说这东西到底厉害不厉害?”

“是蒋逸仙所长,他说337号既然能从收容所逃出去,就说明它有比较高的智慧,图灵测试知道么?”

“不知道。”江晓俞摇摇头。

“就是说一个东西如果有了真正的智能,那他就不光是懂得规则与模仿,更可怕的是它会隐藏自己。所以之前对它一切的评估现在都作废,要当它是完全未知的存在。”

周萌说完了把手伸到腰间,掏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递到江晓俞手里,“局里特别改装过的沙漠之鹰,装填的都是大威力的精炼硫磺火药,其中还有一枚贤者之石弹头,我认为正面作战的话应该问题不大。”

这是江晓俞第一次摸到真正的手枪,拿在手里紧张又兴奋,一路比划着,直到眼前又出现了一道铁门。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宝贝

铁门上贴着封条,封条上毛笔字写的龙飞凤舞,下面盖着圆形的红色公章,一看就是和标语同年代的产物。

周萌近距离看了看,薄铁板的门已经锈蚀的非常厉害,于是退了半步,抬起脚就把门踹开了,一声巨响在通道里迂回蔓延。江晓俞在后面看着她暴力的背影,心想叔叔阿姨给她起名字时候的美好愿望,看来是彻底落空了,这个姐姐真是一点也不萌。

又走了没多远,通道逐渐收窄,尽头出现一段显得颇为古朴的木楼梯,栏杆上尚未完全剥落的朱漆向世人提醒着它的身份,柱头上雕刻着的,都是龙凤衔珠和鱼戏莲叶,充满了暗示。

两个人轻轻踏上了楼梯,经过几道回转,向上走了大约有三层楼高的距离。再转过一道弯,眼前已经没了路,楼梯斜着向上,没入头顶的天花板里。

“没路了?”江晓俞举着手电左右扫视,希望找到想象中的分岔路口。

“不可能是一条死路,否则也用不着再加一道铁门封起来,再看看。”周萌的反应倒是相当淡定。

这时候她看到头顶的天花板,砖的花纹并不一样,整片的万字不到头图案里,只有楼梯正对着的一块砖上是鱼戏莲叶图。她试探性的往上一推,没想到方砖应声而动,透出来一丝光亮,俩人对视了一眼,似乎觉得破解的过程有点太快了,而过于顺利的话,就怕接下来不会都是好事。

小心翼翼的从砖缝里望出去,发现照进来的只是夕阳的余晖,黄昏最后一丝亮光挂在朱漆泥金的木格窗外,金漆亮的耀眼,这显然是紫禁城里的某一间大殿。

好在早已经过了故宫博物院的营业时间,两个人在底下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确认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才悄悄的把方砖挪开,爬了出来。

出口在宝座后面板屏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地方,俩人出来绕到前面,看宝座上悬着“无为”匾,宝座后的板屏上写着乾隆帝御制《交泰殿铭》,两边对联是“宝瑟和瑶琴,百子池边春满。金柯连玉叶,万年枝上云多。”

殿内顶部是盘龙衔珠藻井,以库金和赤金相隔,就像玫瑰金和太空灰两种颜色,在金碧辉煌中产生微妙的变化,使整个宫殿显得更加豪华富贵。

让阿康说对了,还真是交泰殿。

两个人站在里边,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一方面觉得这显然不是337号会来的地方,另一方面,在到处藏着宝贝的故宫博物院里,俩人也是发自内心的不敢轻举妄动。

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这时候江晓俞看自己的手表正隐隐泛着红光,他壮着胆子在大殿里走了一圈,发现红光最亮的地方是宝座旁边的一个木头柜子。

其实这是交泰殿里存放的大清二十五宝,也就是二十五颗皇帝的玉玺,不但是国宝,曾经皇帝发布的每一个诏书和敕谕,都要根据内容用不同的玉玺盖章。

而江晓俞正站在其中的一颗玉玺面前,虽然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眼看着柜子里铺满杏黄色的绸缎,端端正正的摆着一个造型古朴包浆圆润的大印,墨绿色的大印上面还雕着一只胖到不行的龙,无论如何也知道这是个好东西。

这时候他觉得这个手表可能是个傻子,到了这种地方,随便一块砖瓦差不多都是宝贝,而且指出来又能怎么样,看着都心虚,难道还敢拿走不成?

周萌进来之后,却一直盯着那副对联发呆,江晓俞刚想问她怎么了,周萌却先开口说:“问你个私事儿。”

“什么私事?”他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她们到底谁是你女朋友?”

“她们?”江晓俞特意强调了这个“们”字,他实在没想到自己作为一个标准的空巢青年,居然能被人问出这种问题。

“就是你假装算命先生时候,那个长的挺好看但是不会说话的小姑娘,还有一块儿去澳洲,长的没那么好看,但是好像跟你有点青梅竹马的那个。”

“……”他一时语塞,憋了一会说:“都不是,一个是意外认识的朋友,另一个算是青梅竹马吧,但我们真的是纯洁的友谊。”

周萌回头使劲盯了他一眼,目光里带着一股凉意,“据说人生三大遗憾,爱别离、求不得、没开口。你这个时候,心里有什么想法都是人之常情,等到有朝一日该做抉择的时候,别辜负了她们就行。”

江晓俞觉得自己离这种烦恼还有十万八千里,而且这种偶像剧里的情节不太可能落在自己身上,但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幸亏不等他回答,周萌又自顾自的接着说:“曾经我也以为凡事都可以留给将来决定,却没想到好时光居然会那么短暂,只是一眨眼,人间烟火,山河远阔,无一是他,又无一不是他。”

大殿里的空气有些凝固,周萌用力眨了眨眼,“这一晃就是十年了,真是见过一面,误了终生。”

“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周萌抬手指了指墙上的字,“宝瑟瑶琴,池边春满,我突然觉得皇上也挺浪漫的,你那个朋友不是说交泰殿是充满爱的地方么,我有点触景生情了吧。”

江晓俞心里却以为,周萌身边的同事都是大鸥那种的,想找个好人谈恋爱确实不那么容易。

总之交泰殿里并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那个玉玺再怎么给提示江晓俞也是万万不敢动手,两个人更不敢推门走出殿外,便从地道又退回来了。

再回到小院里,天已经黑了,周萌把没吃完的零食又收进包里,大摩托轰隆隆炸着街把江晓俞送回家,又是拉风的一天。而楼下居委会的李奶奶跟探照灯一样,全程紧盯着江晓俞的一举一动,看他下车以后并没有和周萌发生什么违禁的举动,这才拉着小孙子进了楼门。

唯独忘了告诉叶荻可以回家了,他只好带着章惠莲在街上来回闲逛,一个若有所思,一个乐在其中。

第一百一十九章 锁龙井

“阿康,你的风水推理有问题啊!”周萌把啤酒罐子摔在吧台上,视频通话那一头的阿康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而这间荒野机车酒吧的酒保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表情中传达给江晓俞四个字——安全第一。

“什、什么问题?”

“我们历尽千辛万苦到了交泰殿,结果里面什么也没有,既没有337号的影子,也没有什么接下去的线索。龙脉龙穴交泰殿,皇上皇后啪啪啪,这些是不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但是……”

“没有但是。”周萌粗暴的打断了他,“你知道我们挖了多长的地道么?累的老娘手都要断了你知道么?你们男人一说但是就是要推卸责任,你现在就应该深刻反思,马上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阿康想说自己还没有成年,暂时还扛不起男人的责任,但是和江晓俞隔着屏幕一个对视,彼此都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阿康搓着下巴,信息在大脑中飞快的检索,“那个……我认为肯定还有另外一条路。”

周萌喝了一口罐装啤酒,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锁龙井你们知道么?”

周萌摇了摇头,侧身看了一眼江晓俞。他刚把可乐递到嘴边,被这么一盯,赶紧按酒保大哥的暗示,放下饮料毕恭毕敬的说:“我知道索隆,三刀流百八烦恼风,井我就不知道了。”

“……”

“呃……那我简单讲一下吧。”阿康组织了一下语言,“锁龙井就在北新桥,传说朱元璋当皇上的时候梦见了一条老龙王,要把他的老婆孩子都带走,他就让大臣刘伯温想办法。结果刘伯温还真找到这条龙了,一番恶战,这龙却跑了。后来到了姚广孝的时候,老龙王又回来兴风作浪,可姚广孝精通儒、道、佛三教,法力远胜刘伯温,提着大宝剑就把这龙捉住了。”

江晓俞听着直皱眉头,感觉这是低端封建迷信小故事。

阿康在屏幕里冲江晓俞比了个中指,接着说:“当时帝都有几处海眼,最大的两个一个是在西北方向御泉山镇的一个大庙地下,由佛门镇着,另一个在北海被白塔镇着。还有一个海眼就在北新桥,于是姚广孝就把这龙用铁链锁在了北新桥的海眼里,还修成了一个井,并且在上面盖了三间岳飞庙镇着。他还跟这老龙王说,等新桥变旧桥就放他出来,结果姚广孝转身就把这个地名改成了北新桥,永远旧不了。”

“你说的这是故事会么?”江晓俞忍不住吐槽。

“no,no,no。你想想咱们现在手里掌握的情报,地下大河,烛龙墓地,青铜城市,还有这几个海眼的位置,锁龙井,你把这些情报结合起来再想想?”

江晓俞仰头看着天花板开始思考,酒吧的房顶上贴满了摇滚乐队的海报,科特·柯本抱着电箱琴的巨幅照片盖住了hide的半张脸。“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可以强行关联一波,我下去的地方离御泉山镇不远,337号钻进去的地方就在北海边儿上。也就是说过去这些朝代,和那个地下世界一直有联系……”

“对,就像你说过的,传说都是被掩盖的历史,很可能这几个地方都是被严格控制的出入口。”

江晓俞盯着屏幕里的阿康说:“但是,就算这些地方真的是出入口,我们也下不去啊。白塔我们进不去,御泉山那种不可描述的地方连名字都是屏蔽字好么,难道我们要从锁龙井里下去?”

“当然不是。”阿康摇了摇头说:“锁龙井现在只是个旅游景点了,传说修地铁五号线的时候考古专家都去了,已经把海眼挪了位置。还有人说,真正的锁龙井不在那,早就藏起来了,五号线还因为这个改动过路线。”

“那你这不是白说么……”江晓俞对这个结论比较失望,说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然不是白说,我们先验证一种可能性,然后再寻找解决方案,一条路走不通就去找别的可能,这不是标准的逻辑推理么?”阿康说的一本正经。

“好,那按你这个推理,锁龙井不行了我们就要到处找井,然后跳井下去看看哪个能通着下面的海眼,你是这意思么?”

“这只是一种可能性……还有传说元皇宫遗址一直就埋在紫禁城下边,有人说当年元太祖是有真龙辅佐,所以元朝才能莫名其妙的就打下那么大的江山,但后来真龙被人在战场上斩了,于是又一败涂地。所以元朝才只维持了那么短的时间,而且跟元朝有关的历史记载,大部分都被后人抹去了,留下来的东西极少。”

“所以呢?”

“所以说不定337是元太祖的真龙转世复活回来了呗。”

江晓俞觉得这种猜测有点狗血,他看了一眼周萌,认为以她的暴脾气,应该快要说话了。

果然,周萌一口把啤酒干了,两只手把空易拉罐攥成了个球儿,“都别说了,我大概明白了,反正337号钻进那条蓝色的地下大河里了,我们也要追进去,既然没有近路,那干脆我们就从你上次进去的地方走吧。”她转头看着江晓俞。

江晓俞张着嘴想反驳,却觉得这个提议似乎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至少比跳井强多了。再回想当初在营地找到的那份地图上的标记,那个探险队确实也像是划船从上游过来的,只是一想起那地下世界,脑海中就是梦里的小女孩,总觉得有古怪。

周萌看他愣住了,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没问题,就是觉得有点远,回头再去还得早起吧……”

“……”

“而且我总觉得那地方不安全,还有事儿藏着。”

周萌嘴角一扬,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拍在吧台上,又从大腿内侧变魔术一样掏出她那把特制的沙漠之鹰,放在匕首边上,一脸的骄傲。

江晓俞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挡上,怕被别人看见,“姑奶奶,这是在拆那,这些个玩意儿都是犯法的亲……”

边上的酒保瞄了一眼继续擦杯子,仿佛并不在意。

第一百二十章 顺流而上

第二天周萌开了一辆红色的双门越野车来接他,江晓俞坐在副驾,回头看见后座上放着两个巨大的户外背包,看来是此行的装备。

从阜石路转到西五环,车速渐渐慢了下来。江晓俞难得有这种坐私家车的机会,最初那种不自在的感觉过了之后,便把车窗放了下来,享受着兜风的感觉。

“你们这工作真不错,又是大摩托,又是越野车,待遇不错吧?”江晓俞趴在窗口,看着路旁的景色飞逝而过。

“不错个屁!水里来火里去的,不安全又没保障,车都是局里的,你以为是我自己的呀!”风噪从车窗外涌进来,周萌只能大声喊着,“但是没办法呀!已经过不了普通人的生活了,这辈子是回不了头了。”她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向后拢着头发。

“说的好像你是电影里的卧底一样,有什么回不了头的?我有个朋友,也是你们这样的人,现在就隐居在胡同里,我看也挺好。”江晓俞想起了党哥。

“没那么简单,我们是没办法真的斩断过去的,连身份都没有怎么融入社会。总之,想做一个快乐的普通人,来世的吧。”

“普通人有什么好,你们又厉害,活的又长。”

“我们不是每一个都厉害,更不是都活的长。”周萌摇了摇头,“算了还是说点开心的吧,你那个小宠物呢,放出来让我玩会儿。”

“我觉得挺危险的,就没带它出来,再说它跟你又不熟……”

“真抠门儿,就给你那小女朋友玩是吧?”

“……”江晓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打开了车里的收音机,此时电台播放着的是不良人的新单曲《暖气》:

我把七月的风存起来

寄给十二月的你

风里还带着牛角花的气息

金子般芳香

那时的游乐场不会打烊

旋转木马飞翔

但起风了

孩子们就要散场

十二月的风带着七月的香

寂寞暖气

安静望天窗

……

电台的声音断断续续,说明车子开进了山区。又过了没多久,便到了老葛家的院子外面,大门紧闭,听不到里面的动静。

江晓俞之前打听过,村里的人说老葛失踪之后,二宝就让远房亲戚接走了。他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但又想不到还能怎么办,看着院门,心里一阵恍惚。

这时候周萌把两个背包从车里拿了出来,直接抛过院墙,砰砰两声重物坠地,江晓俞也回过神来,两人翻墙进院。

之前进入的地方已经被重新封了起来,江晓俞重新把石板撬开,周萌则在旁边拍照。

“来,看镜头,摆个姿势,哎你除了剪刀手还会别的么?”不能笔个芯么

咔嚓一声,江晓俞背着大包呆若木鸡的瞬间被成功抓拍下来。

“你给我拍照干嘛?”

“谁拍你了。”周萌指了指重新打开的洞口,“你是背景。我把照片和地址发回局里,最近人手太紧,回头得把这个出入口控制起来,或者通过安全的渠道交给文物局。行了别傻站着了,进去吧,咱们快去快回。”

故地重游,轻车熟路,没用多长时间,两个人就到了青铜大桥前边。

周萌找了一块河边平坦的空地,从背包里取出地图,一边拿着手持的gps接收器,在地图上做着标记,一边头也不抬的对江晓俞说:“船在你的包里,取出来打上气,气打足点别偷懒。那个红色的小袋子里装的是修补贴,背面写着使用方法,修补贴要放在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万一半路船漏气了你可得手快点……”

“霍~你这么一说,感觉你这船是在两元店买的。”江晓俞一边吐槽,一边把船拿出来打气,还特意用力捏了两把,“感觉质量还行啊,没你说的那么不靠谱。”

“当然没那么不堪,我只是说以防万一,不过要是真有一群食人鱼追着咬咱们,那也只能让李局长明年今日给咱们多烧点香了。”说完,她把防水地图装进胸前的口袋里,两个人抬船下水,顺流而去。

江晓俞坐在船头,手里拿着一只短桨,好在一路顺水而行,水流也相当平缓,并不需要他做什么。

他在心里盘算着后面的路程,如果真是跟传说里的一样,这条河先要经过御泉山寺庙的地下,再绕到北海白塔的下面,或许还要去北新桥兜个圈子,这样一路通到紫禁城的地下某处,就算是直线距离也有差不多50公里,至少要这样漂上两三个小时。

四周风平浪静,黑暗中只有河水蓝色的荧光指向远方,两岸通天一般的树干林立,贯通着整个地下空间,仿佛是由它们支撑起了地上的整个世界。

河水里有叫不出名字的小鱼,身体晶莹剔透,追逐着船尾的水波,偶尔传来一阵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叫声,余音隐秘而遥远。置身此地,难免便有了一种不在人世的感觉。

“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地方有古怪?”江晓俞刻意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谁听见一样。

“嗯,回去我要写一份报告。”周萌回手一指他们来的方向,黑暗中一条蜿蜒的蓝色线条,在极远处消失在某个弯角,“让局里尽快派人去上游看看,我猜那里肯定藏着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说不定是这一切的起源呢,神秘古代文明的源头,妖怪们的老家……”江晓俞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

“山海经里确实有记载,海内昆仑之虚,在西北,帝之下都。昆仑之虚,方八百里,高万仞。这里描述的地方虽然不一定是现在的昆仑山,但在西北方向应该是没错的。还有一种流传的说法,说这个昆仑墟其实是现在巴基斯坦的哈拉帕古城,不过是真是假又有谁知道呢。”周萌一边说,一边拿出夜视望远镜四处观察。

“话说……你们这边,总有些人活的更长一些,难道有些情报就没有流传下来么?”

“斗争比你想象的要激烈的多,那些躲起来的人毕竟是少数,你知道的越多,也就越难抽身。更何况,我们的生命终究有尽头,而那些东西只有周而复始的轮回,以有涯逐无涯,太难了。”

江晓俞听的云山雾罩,刚想再问,周萌把手里的望远镜递了过来,又朝远处一指,“看那,树干上面。”

夜视望远镜举在眼前,朝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幽深的空间里浮现出一些隐约的绿色线条,在远处的巨大的树干上,凌空极高的地方,居然有一间几乎腐朽殆尽的寺庙,此时再向周围望去,才发现每一根树干上都有这样的寺庙。

诵经声穿越过遥远的历史,仿佛回荡在江晓俞耳边,那种声音庄严宏大,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瞬间笼罩下来。

下水两个多小时以后,水路开始急剧收窄,一个转角过后,眼前突然便没了去路。

第一百二十一章 青葱少年

刚才还像高速公路一样宽阔的水道,转瞬间便收缩成了一条乡间小路,接着又变成了嬉水乐园里的水滑梯,水流顿时湍急起来,淡蓝色的浪花在身旁飞溅。

如果这是电影里的桥段,那应该是很让人向往的,少年和漂亮的小姐姐一起划着小船,蓝色的浪花像烟火一样腾起来,又在脸庞消散,如果再有灯光师的加持,让一缕暖光照在女主角的侧脸上,该是挺浪漫的场景。

但事实上,对于坐在船头的江晓俞来说,眼下的局面就像放了蓝色清洁剂的马桶在冲水,而他正处在一片漆黑的下水道的最前端。就在前面不远处,这个原本十分巨大的地下空洞就像超市里卖的塑料漏斗一样,急剧收缩成了一个洞穴,湍急的河水淹没了洞穴顶端,这显然不是充气小船该走的路线。

激起的水声就像巨兽的吼叫在回荡,吞没了周萌的叫喊:“你快往回划!争取时间!我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周萌大声喊着,同时用手电飞快的照着两边,如果不能马上找到落脚的地方,被冲进那个洞穴里的话,就真的是九死一生了。

“我划呢!根本划不动!!”短桨在江晓俞手里化作一片残影,但也只是让速度稍稍慢下来一点,他望着不远处那个仿佛吞噬一切的洞穴,在心里计算着水流的速度、自己能够憋气的极限以及洞穴可能的长度,但他马上发现这不是一道送分题,只能是一道送命题。

在下一个转角到来之前,周萌在手电光柱扫过的地方,隐约发现了两截腐烂的木头,从旁边向水中伸出来。她来不及想太多,只希望现实能和自己的猜测一样——这里曾经会是一处简陋的码头。

来不及深思熟虑,只能赌一把了。

“江晓俞!准备跳船!”周萌拼命喊着,“右边!我喊你就跳。”

“往哪儿跳?!”

“我照的这!使劲跳!越远越好!”

两个人声嘶力竭的大喊,小船在激流里剧烈起伏,手电的光柱像街舞青年混乱摇摆,江晓俞还是看不清到底要往哪儿跳。

“我看不清!”

“看不清也得跳!就是这!快跳船!跳!”

江晓俞踏着小船的边缘,在黑暗中纵身一跃,直冲进旁边更深的黑暗里,他什么也看不见,除了湍急的河水发出微弱的蓝光,正在自己身后渐渐远离。

终究是天无绝人之路,他感觉自己踩断了不知道什么,又拼了命的抓住任何能摸得到的东西,然后,终于趴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手电早已不知去向,但他听得到周萌的喘息声,还有她身上香水的味道,就在旁边。

这时候小船已经冲到了洞穴的边缘,又被水流推着撞向了洞口,两只背包早已经掉到了水里。与岩壁几次摩擦之后,他们的船终于被撕扯成碎片,像一团烂棉絮被水流卷走,瞬间无影无踪。

江晓俞感觉全身的汗一下就涌了出来,疲劳、惊吓、紧张和兴奋,衣服被汗水沾在身上有些凉。就像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手脚冰冷,莫名的一种不真实感。然后他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怕了么?”黑暗中传来了周萌的声音。

“怕了。”

“习惯就好了。”话音刚落,手机的亮光代替了手电,照亮了两个人周围。

江晓俞也爬了起来,顺着亮光看过去,腐朽殆尽的小码头上最后几根倔强的木头已经被他们踩断了。脚下这里,是岸边仅有的一小块平坦的地方,前面是几层石头台阶,再往远处又是一片黑暗。

“码头修在这种地方,真是要命,这用户体验也太不好了。”对于江晓俞来说,吐槽就是最好的解压手段。

周萌一手举着手机照亮,另一只手从靴筒里拔出了匕首,反手握着举在胸前,“那只能说明这个地方就没想让人随便来,或者藏着什么,或者关着什么,总之要小心点了。”

她站到台阶上面,又往回看了看小码头上这些腐朽的木块,“不过看样子,这地方应该很久很久没人来过了,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活着的东西。反正幸亏有这个地方,否则咱俩今天就算是光荣殉职了。”

“你是殉职,我只能算是逊。要是真交代在这,过两天肯定有媒体的人去我们楼找邻居打听,你猜回头新闻头条得怎么写?”

“怎么写?”

“青葱少年离奇失踪,生前曾与妖艳社会女性来往。”

“切,能跟我这种妖艳小姐姐死在一块,你就知足吧,多少人还没这机会呢。得了别贫了,往里边走吧,看看到底这是什么地方。”

沿着台阶一直往里,蜿蜒的隧道像是硬生生从石壁上开凿出来的,两个人走在里面,轰隆隆的水声却一直隐隐约约的在耳边回响,仿佛这个隧道就修在那条水路旁边。

周萌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从胸前的兜里掏出了地图和gps,信号微弱,显示的位置飘忽不定,但终究是在一个固定的范围里。

“你猜咱们现在这是在哪儿?”她突然恍然大悟一般,语气里带着意外与惊喜。

“猜不着。”

“咱们现在就在后海下边。”她故意放慢了语速,小声的说。

“那就是说……”

“是的,那就是说,后海在咱们上边,而那条蓝色的地下河现在就在旁边,337号就是在这附近,从我们上面钻进了旁边的水里。”周萌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表情有些兴奋,就像是谜底已经揭晓。

“所以在那个视频里,水底涌出的蓝色确实是这里的水,所以337号应该就是沿着刚才水流的方向,那它现在应该就在咱们前头?”江晓俞也觉得线索确实都对上了。

周萌重重的点了点头,表情里欣喜而又严肃。

眼下,实际情况和事先的判断逐渐吻合,而前边似乎就该是紫禁城的地下了,龙穴、海眼,这些看似不着边际的东西仿佛也越来越真实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穿山越岭的另一边

两个人沿着隧道一直走,周围的空气潮湿的仿佛能凝出水来,水滴落地的“滴答”声也在黑暗里断断续续的回响。

“咱们方向对么?”江晓俞看周萌掏出了指南针,随口问了一句。

“不知道啊,你看。”她把指南针拿到江晓俞面前,红色的指针不停的摆动,毫无规律,也没有将要停下来的迹象。

“嚯,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百慕大空间,咱俩马上就要穿越了吧?”

“一看你就是地摊儿文学受害者。”周萌白了他一眼,“地球磁场很弱哒,铁矿、高压线、地铁站都会干扰,这儿是什么地方,周围的干扰可不要太多呦。”

“我这不是调节一下紧张气氛么,你别当真……”

“不过……”周萌叹了口气说:“要是真能穿越就好了,我就回到十年前,多看他几眼也行啊。”

“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的,这位大哥一定特别有钱吧?”

“穷的要死。”

“……”

从前面传来的水声逐渐变大,又走了没多远,两个人已经从隧道里走了出来,外面的空间也重新变得开阔。

他们站着的地方就像是半山腰修建的盘山栈道,而那条蓝色的地下河正从旁边的洞穴里喷涌而出,形成一道瀑布从脚下流过,黑暗中淡淡的蓝色线条继续蜿蜒着通向远方。

现在看来,刚刚的这一段就像个沙漏,河水流过了最窄的地方,而另有人开凿了这条隧道,绕开水流连起了沙漏的两边。

死里逃生的余悸还在,江晓俞现在的心情是七分害怕,一分好奇,一分没辙,还有一分庆幸。没辙是因为显然不可能有退路了,也就只能安心跟在周萌后面。而庆幸的是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至少身边是身上带着香味儿的小姐姐,生命的最后一刻彼此牵着手合上双眼,似乎也算是能接受的结局。要是局里派那个大鸥来搭档,那完全就是十分的生无可恋了。

想到这,他忍不住问道:“咱俩会死在这么?”

“应该不会吧。”周萌的语气也不太坚定。

“可是咱们已经没有船了,万一前边没有出去的路……”

周萌突然回过头,在他头上重重拍了一下,“你是不是傻了?我可以让局里派人来接咱们。”

“哦、哦,大意了……”江晓俞挠着头,如释重负一般。

“但我要先确认这里危险程度,如果前面是个死局,我也会发消息,让他们千万不要来。”

说话的时候手机的光扫过前面,仿佛照到了一个十分巨大的物体,两个人下意识的都愣了一下,江晓俞咽了下口水,等着周萌的指示。

她放慢了脚步走在前面,远处物体的轮廓逐渐清晰,等看清了以后,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座巨大的石碑。

这座石碑方方正正,宽高大约都有五六米,仔细看的话做工相当粗糙,就像是临时赶工草草完成的。但江晓俞越看,就越觉得这东西透着一种有意为之的混乱感,苍凉、古朴和扭曲这类形容词都显得太善良了,应该说这石碑传达出来的意味,就像坏人拿着一把卷了刃生着锈的破刀站在你面前,说反正我这一刀下去也是破防暴击带碾压,那这刀我就不磨了,您多担待。

石碑上的文字也是一样,扭曲潦草,难以辨认,但字迹的刻痕却显得相当有力道,很多笔画本身就像骑兵的弯刀,一眼望上去,满是刀光剑影。

“你说古代人为什么大事小事都要立个碑啊?”江晓俞有感而发。

“因为他们没有qq签名和朋友圈吧。”周萌站在石碑下看了看说:“还有,这应该是回鹘式蒙古文。”

“这你都认得!?”

“局里组织培训的时候见过,13世纪一开始的时候,蒙古人还没有自己的文字,成吉思汗抓了一个回鹘人掌印官叫塔塔什么的记不清了,反正是他开始教蒙古贵族写字,写的字就是这个样子。”

江晓俞此时心情有点复杂,他发现自己身边的人似乎个个都是学霸,而自己却还在为期中考试愁的直做噩梦。

“所以说,又一条线索似乎对上了。”周萌一边说,一边把石碑上的文字拍了下来,闪光灯在这种彻底黑暗的地方,就像投下了一颗闪光弹。

“什么线索?”

“有传说元朝皇宫遗址就在紫禁城下边埋着,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回鹘式蒙古文的石碑,这只能是元朝的东西了。不过我不知道上面具体写的是什么,为了安全起见,我先发给杜尔迦看看。”

“谁?杜什么迦?”江晓俞感觉自己的智商再一次受到了挑战。

“杜尔迦,是局里的信息系统,也就是所谓的人工智能,她可以尝试着帮我们破译一下文字的含义。”

“干嘛起这么一个奇怪的名儿?电影里不都是皇后、天网、mother之类的,显得高端霸气。”

周萌回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江晓俞:“杜尔迦是印度神话里的降魔女神,但我们局其实和印度文化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印度裔成员。”她摊了摊手,“关键是,这个女神的形象是个骑着老虎的大姐,而开发这个系统的时候,网络上正好流传着那张中国剪刀手大妈骑老虎的照片,所以你懂得,开发部全票通过了这个名字。”

“好吧,果然是技术宅的恶趣味。”江晓俞想起了李凌云桌面上那些二次元美少女壁纸,和骑老虎的大妈比起来,确实是清新高雅多了。

这时候周萌已经收到了杜尔迦的回复,除了一个地面以外,文字内容大部分被破译了出来,是这么一段话:

沉睡的龙脉连接了古城和大元的都城,龙脉并不只是一种吉祥的象征,还给元朝带来了隐居在地下的宛渠国遗民,他们造出了更强的弓箭,更坚固的盔甲,让大元铁骑踏破天下。

但对于拥有海洋四方的可汗来说,封龙之术才是统治战场的根基,那是绝对的力量,也是我大元之根基,要用铁与血万世守护这个秘密。

故,见此石碑者,便再无人间之日。

看了这段话,江晓俞感觉头皮发麻,周萌也愣住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黑色巨塔

这段文字不长,但里面包含的信息量却挺大,看完之后两个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停住了。

“那个……”周萌仰视着眼前的石碑,头也不回的说:“你上次任务结束的那份调查报告里,是不是也提过这个宛渠国的事?”

“是,上次是在那个青铜大桥的对面,里边大殿里有宛渠国后人自己留下的文字。”江晓俞叹了口气,“这宛渠国的人也够惨的,被秦始皇利用完了,就给驱逐到地底下。完了这又让成吉思汗家抓起来搞研究,生产武器装备,这劳动人民命可真苦哇。”

“你怎么知道是被抓起来的?没准人家是合作呢。”

“那不能。”江晓俞说的斩钉截铁,“上次文字是他们自己留的,第一人称,说明还有人身自由在,这次是别人提了一句就完了,显然是混的都没有人样了。而且你看那碑上写的,再无人间之日,那还不是抓起来了。”

“那这碑咱俩也见了,难道也……”周萌本来是想反驳他,可话说了一半,自己却有点心虚了。

这几个字确实有些狠毒,怎么想都不吉利,江晓俞赶紧岔开话题:“不知道上边说的这个封龙之术是个什么东西,听起来倒是挺厉害的哈。”他使劲回忆上次在那座大殿里见过的东西,壁画上处处画都是烛龙,难道是带着烛龙去打仗了?又觉得实在不太可能。

“没听说过。”周萌也摇摇头,“不过应该是相当厉害的大招吧,都主宰战场了。”

“可你说这么猎奇的事,怎么一点没流传下来?”

“那还不简单,有人不想让你知道呗,在他们那个时候笔墨纸砚可都是稀缺的东西,想要控制消息可比现在容易多了。纸能存一千年,绢能留八百年,口耳相传几代人就面目全非了。”

周萌突然转过身来冲着他说:“有一件事很不正常,自从成吉思汗带着蒙古族南下之后,历史就像撕开了一片空白,元朝不像其他朝代,它没有皇室秘闻,也没有香艳的宫闱野史,更没有什么像样的民间传说流传下来。版图无比辽阔的元朝只存在了98年,而且没有太多波澜,所以,一定是有什么事情被掩盖起来了。”

两个人站在石碑下面闲聊着,故作镇定,其实都在缓解心里的紧张,有些话说不出口,但心里都知道接下来应该会见到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至于会是什么,反正不会是什么和谐美好的场面吧。

“别看了走吧,看你也看不懂。”周萌深吸了一口气,示意他该往里边去看看了。

走出几步,江晓俞又回头望了一眼,巨大的石碑隐在无边而粘稠的黑暗里,“人间之日……”他小声说着,仿佛是一种隔绝的寓言,摇摇头,又跟着周萌往里边走去了。

沿着黑暗的阶梯一直走,地势逐渐平缓,河水也变得平静下来,宽阔的河面再次散发出幽兰的光芒,让周围不再黑的那么透彻。隐约中,一道巨大的黑影仿佛就在不远处。

走近之后,借着河水的荧光,江晓俞仔细看着这座像高塔一样的建筑。或许是在连年征战中建立起的价值观,整座建筑没有任何装饰,只是用黑色的岩石堆磊起六边形的高耸墙壁。它差不多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几十层楼高,经历了数百年的岁月侵蚀,岩石风化斑驳。

他忍不住觉得有些震撼,黑色巨塔矗立在蓝色的地下河旁边,旁边是悬崖一般的岩壁。河水一路向前,就像飞逝而去回不了头的时光,这塔则像是某种关于抗争的暗示,简直是最硬核的游戏里才会有的场景。

江晓俞内心的感慨就像一条银河,可他张开嘴却吐不出半粒星辰,他转头看了一眼周萌说:“这时候真应该赋诗一首,但是我不会,可惜这绝景了。”

“别废话了,你是不是不敢进去?”她指了指高塔下面漆黑的门,塔上看不到任何窗户,这应该是唯一的出入口了。

“敢不敢不也得进么,说的跟我还有选择是的。”

“算你识相。”

两个人心怀忐忑进了高塔,因为大门侧对着那条河,算是有微弱的光照进来。塔的里面也是六边形的,正中间的地上却用白色的碎石拼出了一个七芒星的图案,上面摆着一堆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骨头,但从圆弧形像是肋骨的尺寸来看,应该是个庞然大物。

这种布置怎么看都像是个邪恶的祭坛,两个人的注意力都被七芒星的图案吸引住了。

这时候,黑暗的角落里似乎传出来一阵响声,江晓俞一瞬间浑身汗毛炸裂,脑海里各种可能性浮现出来:

难道在这之前有人进来了?藏在这里?可是外面那个腐朽的码头栈桥,无论如何也像是上百年没有人迹了。而且一路上都仔细看过了,不但没有脚印,连小动物活动的痕迹都没有。

那这里会有另外一条连接外面的通道么?似乎也不太可能,这上面就算不是紫禁城,也是附近不远的地方,土木建设轰轰烈烈,就算有什么也会被市政当局控制的妥妥的。

莫非有什么东西一直留在这?也不太可能,元朝到现在接近千年,跟不吃不喝相比,寂寞才是最要命的吧……

他看了一眼周萌,对面也是脸色煞白,因为真正会让人产生恐惧的,是那些完全未知的东西,就像刚才的那个声音。

一阵金属与岩石撞击的声音又在角落里响起,回音显得那么刺耳。“是铁链的声音!”江晓俞在心里说,居委会李奶奶锁三轮车的那条铁链,就是这个声音。但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铁链的声音?如果不是用来锁三轮车的那是用来锁什么的?既然能发出声响,难道锁着的那个东西……

他已经不敢再继续想下去了,周萌也是一样,四目相对,彼此眼里都是惊讶和慌乱。

这时候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就是铁链划过地面的声音……

第一百二十四章 应龙法阵

要说吓的魂飞魄散倒还不至于,但周萌已经把枪掏了出来。她一手举着枪,一边用手机的亮光照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在黑暗的角落里确实有个影子在动。

影子动作迟缓,紧贴着背后的墙壁,像是一个瘦弱的人,仿佛是要挣扎着坐起来。

周萌又走近了几步,才大致看清了他的样子:半躺在地上的是个形如枯槁的老人,全身像木乃伊一样干瘪,几乎已经瘦到了极限,粗大的铁链一头固定在墙壁上,一头连着老人颈中的铁环,这就是刚刚那声音的来源。

老人终于挣扎着坐了起来,背靠着墙壁,抬起头却看不到他的目光,他只是扇动着鼻翼在空气里嗅着。

“我,已有多年未曾说过话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奇怪的口音,勉强能够听懂。“我闻到你们了,是……好的味道。”

老人双眼的位置只有两个空洞,应该是遭受过某种酷刑,又是以如此的姿态被锁在这样不见天日的地下深渊,很难不让人产生怜悯之心。但此时此刻的此地,却早已经超出了正常世界的限度,两个人看着眼前的老人,不知道究竟应该用什么样的心态来面对。

“别怕,我们只是被囚禁在这里的,或许是这世上最可怜的人了吧。”老人握着颈中的铁环,轻轻转了转头,露出了脖子上的一个印记——圆环里面有一只睁大了的眼睛。

“你们?”说话的时候,周萌下意识的往身后看了看。

“是的,我们六个人,都被锁在这座塔里,作为宛渠国最后的子民,却只能留下这种耻辱……”老人的语气充满了落寞与不甘。

周萌愣了一下,然后快步在塔里转了个来回,发现在这座六边形的塔里,每一个角落里都有一条粗大的铁链,可包括刚才说话的这个老人在内,却只锁着五个人,其中一条铁链落满了灰尘,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了。而另外的四个人暂时一动不动,看不出来是否还活着。

江晓俞心里有无数的问题,可是问题太多了,又不知道该从哪问起。宛渠国、烛龙、大殿里那些壁画真实的含义,甚至自己梦里那个穿着奇怪白裙子的小女孩,或许都能从面前的老人这里找到答案。

“那座绝世碑你们见过了吧?”

江晓俞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马上明白了老人说的是什么,他点了点头,又想起老人是看不见的,赶忙说:“见过了?”

“想听故事么?”

“想。”不安与兴奋同在,但好奇心暂时占了上风。

“我们应该是宛渠国最后的六个人了。”老人轻咳了两声,继续说道:“他们学会了锻造之法,就把我们的工匠都杀了,但他们学不会与灵魂的对话,就是绝世碑上说的封龙之术。可汗手下的那个魔鬼,他给我们以永生,却夺去了我们生命之外的一切。”

“他从我们六个人身上,分别取走了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感,融进了那条龙的身体里,所以我们便能隔着千山万水,指挥着那条龙在战场上冲杀,而他却用铁链囚禁了我们,这就是所谓的封龙之术,简直是个笑话。”

江晓俞和周萌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都只有震惊。周萌突然转身指着地上的那堆骨头,“那条龙,难道……”

“是的,那就是它。”老人轻轻点了点头,“龙生五百年为角龙,经千年生双翼,而为应龙,但它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这条龙的六感是我们六个人,甚至可以说,我们就是这条龙,我们虽然被囚禁在这,却能借着这条龙的身躯,翱翔在天空与大地之间!”

老人说的激动起来,随后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但有一天,它在战场上被人斩杀,头颅滚下山涧,最终化为脓血,只有尸体被送了回来。再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只是不久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来过这里,我已经记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和我们相伴的只有这无边的黑暗与寂寞。”

一番话让人听着都感受到深深的绝望。

老人深吸了几口气,说话的声音逐渐微弱:“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所谓的永生似乎也有界限。”然后他抬起枯枝一样的手臂,指了指周萌站的地方,“我能闻到你在那,来,走近一点,我还有些话要说……”

被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周萌向前走了几步,俯下身把耳朵凑到老人嘴边。

老人张开嘴似乎是要说话,却突然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股力量,他把周萌背后的衣服扯开了一道口子,狠狠的咬在了她的肩膀上,一块血肉被撕扯下来。

周萌飞快的退了回来,举枪指着角落里发了疯一般的老人。好在她并没有生命危险,满嘴鲜血的老人似乎也只是为了这一口血肉,接下来再没有什么疯狂的举动。

老人面带狂喜,用力咀嚼着,鲜血顺着嘴角渗出来。

周萌用左手按压着右肩上的伤口,疼痛让她感觉到手里的枪重得快要握不住了。她示意江晓俞把枪接过去,侧身的时候露出了背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刺青。

“你这是?”

“你说背上的么?是梵文,镇鬼的。”周萌咬着牙说:“它们在我身体里,但只要我活着,它们就出不来,所以你不能让我死在这……”她用力的把枪塞进江晓俞手里,“出去再说。”

角落里吞咽的声音被黑暗无限放大,老人大笑着说:“他说给我们永生,代价却是作为人的七情六欲,从此无喜无悲,剩下的唯独饥饿与寂寞,我饿了有几百年了吧?,新鲜的肉味道真好啊……”老人纵声大笑,“应龙被人斩首之后没多久,送饭的人就不来了,终究,人还是敌不过欲望啊。”

除了梦到数学考试,江晓俞还做过两种最恐怖的噩梦,一个是被困在粗大的巨石柱顶端,周围是阴沉的天,脚下是白云,站在柱子上朝下望去,也看不清这根巨石做的圆柱到底有多高,没有去路,没有人烟。另一个噩梦则简单的多,身体卡在一个窄小的山洞里,眼前一尺多宽的地方就成了自己的整个世界。

而此刻相比起来,眼前这个老人所遭遇的现实,却比噩梦更令人绝望。

这时候,角落里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第一百二十五章 谜底

先是铁链与岩石撞击的声响,然后是剧烈的喘息和脚步声,灯光照过去的时候,角落里的另一个老人已经站了起来。

老人双眼浑浊,却死死的盯着江晓俞和周萌这边,维艰的挪动着脚步走到了那堆龙骨面前,站在七芒星法阵上面的时候,挂在脖子上的铁链已经绷紧到极限。

他高举起双手,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道:“不要再说了,我看他们不是你那些花言巧语能对付的,开始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不等别人回答,他又转过头去面对着地上的骨堆,一连串悠长晦涩的经文从他口中诵出。

诵经声回荡在黑色的高塔里,江晓俞只觉得心里一股烦闷,不开心的往事一件一件被回忆起来,过往的黑历史涌上心头,心口里一阵恶心。这时候地上的龙骨也开始随着声音轻轻颤抖,仿佛被唤醒了一样,敲打着岩石的地面。

“快阻止他!”周萌反应过来,朝江晓俞喊道。

眼前的场面对江晓俞来说确实是一种不小的冲击,永生的人正在试图用咒语复活早已死去的巨龙,而一堆白骨正在回应着这种召唤,他有点懵,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去阻止。

“开枪!朝他开枪!”

江晓俞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东西,学着电影里的动作举起了枪,略带颤抖的瞄了过去,但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不但十分陌生,而且手指一动便能夺去别人生命这件事,他一时间还接受不了。于是他也朝着老人大喊:“快停下,别念了,再念我开枪了!”

老人就像没有听到一样,依旧我行我素,对着骨堆低声吟诵。

“你听见没有?!我让你停下!我真开枪了!”

“他听不见!他是被夺去听力的那个!”周萌一语点醒了他。

江晓俞毕竟是见过血的,明白过来之后果断扣下扳机,一枪爆头,巨大的后坐力震的他手腕发麻。地上的骨堆重归寂静,老人被铁链拉着,过了一会才慢慢倒下,却没流出太多的血,看来漫长岁月的煎熬已经就快要把他的生命力耗尽了。

老人倒下之后,周萌就在心里思考着:

原本这里应该有六个人,分别被夺去了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感,咬了自己一口的那个老人是没有眼睛的,倒下的这个是没有听觉的。如果身和意指的是身体的运动机能和精神意识,那这两个人应该是站不起来的。

而这里少了一个人,他是逃走了还是藏在哪里,暂时不得而知。所以也就是说,眼下这座塔里,至少随时会有一个没有嗅觉或者不能说话的人会站起来。

这时候坐在角落里老人抽动了几下鼻翼,仿佛在空气里闻着什么味道,片刻之后他又开口说话了:“看看我闻到了什么,是死亡的味道,还有思考的味道,你能理解这些气味的不同么?”

他抬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周萌,空洞的眼窝令人毛骨悚然,“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喜欢血腥味,那只会让我有一种罪恶感。适量的紧张和恐惧的气味会让我觉得兴奋,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人全力思考的时候,那种梨子一般的甜味,虽然我已经好久没尝过了。”

或许是因为想起了久违的美味,他居然露出了一个微笑,“你应该不能体会这些,因为这也是我失去眼睛之后才学会的。但我刚才又闻到那种甜美的气味了,还混合着你身上的血腥味。我猜你已经明白了,关于这里我们几个人的处境。”

“有些事我不想都带去那个世界。”老人叹了口气,“我的时间应该不多了,让我回忆一下过去吧,就当是你们帮一个普通的老人完成他最后的心愿,而且,既然你们能来到这,我下面要说的话,大概会让你们感兴趣的。”

周萌和江晓俞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猜不透这个形如枯槁的老人究竟还有什么目的。

“你们的皇帝,那海洋四方的主人,他把我们囚禁在这,驱使这条龙为他作战,直到有一天它被人斩杀在战场上,而那一天,则是这个帝国衰落的开始,这就是所谓的国运吧。”老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沙哑,“应龙的尸体被运了回来,但它的精魄却不见了,一定是在那时候被什么人封印住然后藏了起来。”

“但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在我们几个老家伙都要绝望的时候,它自己找到了回家的路,它回来了。它和我们不一样,它是真的不会死的,它可能会暂时忘记什么,但终究都会记起来。”

老人的几句话像是谜底,江晓俞感觉自己像是抓住了什么,但事情里的细节还没有完全联系到一起。

元朝之所以能够打下如此辽阔的疆土,而庞大的帝国却只维持了不足百年,难道都是因为一条龙的生死么?历史已经太久远,真相早已不得而知。但有一点似乎是近在眼前的答案,老人所说应龙的精魄,应该就是一路追寻的337号。

它曾经被人封在琥珀里,藏在罗布泊的某个地方,就是不想让它再次活过来。没想到它却辗转上千年,被送到千里之外的漓江,又鬼使神差的活过来了,最终千里迢迢回了家。

江晓俞甚至觉得有点感动,如果不是敌人的话,这真是只有二次元世界里才会存在的最完美的宿命感。

“所以……”老人又一次打破了沉默,“为了回应它的心意,我们也应该做出些牺牲,虽然我们都是被人利用的,但至少努努力,或许能再见到外面的蓝天吧。”

老人的话刚说完,角落里又一个声音传来,似乎是被“牺牲”这两个字所感召,另一个干尸一般的人拖着铁链站起来,又站到了七芒星上,骨堆旁边。

他没有诵经,而是轻轻的哼唱着,声音在鼻腔里共鸣,一阵悠长的小调像是来自大草原上的声音,龙骨依然随之而动似乎要拼凑回巨龙的形状。

显然,他就是周萌预计中那个不能说话的人。

第一百二十六章 沙漠之鹰

从鼻腔里哼唱出的草原长调高亢悠远,舒缓自由。长调在蒙古语中被称作“乌日汀哆”,意为长久与永恒,似乎与眼前的场景有着几分契合。与刚刚的诵经声十分不同,这声音让人感觉身心舒畅,仿佛牛羊、骏马和蓝天,马上就要出现在眼前,心底里只想放下凡尘俗事,躺在青草地上看水流云竞。

周萌和江晓俞的注意力都被这边吸引过去,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一直靠墙坐在角落里、满口花言巧语的老人却忽的站了起来。

在他脸上居然浮现出了一丝红润,像是吸收了刚才的那一口血食,他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高高隆起,却是用尽力气喷了一口鲜血出去,全喷到了骨堆上,化作一团血雾。

接着抹了一下嘴角,语声轻微:“本来想等你慢慢恢复的,看来是真的来不及了,我只能送你到这了……”说完一头栽倒,原来他说的牺牲,竟然是自己。

这时候血雾笼罩着七芒星的法阵,一个黑影从塔顶上落了下来,原来337号实验体一直藏在上面的阴影里——或许现在该称它为应龙了。

血雾里一阵翻腾,随着一声吼叫撕开浑浊的空气,巨大的骨龙从血雾中走了出来。它巨大的头骨上只包裹着半边皮肉,仅有的几根肌腱连接着白骨的关节,显然来的有些匆忙。

它昂首而立,没有了昔日的雄壮,空荡荡的胸腔里只有一团紫色的雾气,正挥动比钢铁还要坚硬的长尾抽打着地面。

但它仍然是一条龙,一条曾经主宰过战场的巨龙,睥睨天下的气势还在,四只龙爪也依旧锐历,爪尖寒光闪闪。它这一生只遇到过一个对手,也是它最后一个对手,应龙似乎把对那个人的怨恨都转移到了面前的两个人身上。

巨龙发出低沉的怒吼,黑色巨塔都开始摇晃,它突然冲向江晓俞,龙爪凌空拍下。

周萌一把拉住江晓俞,大喊:“赶紧往外跑!如果在这里被它堵在墙角,咱们必死无疑!”

……

他们顾不上吐血倒地的老人是不是真的牺牲了自己,也顾不上理会依然哼着长调的草原使者,甚至来不及思考塔里另外的那两个人。

周萌拉着他冲出高塔,骨龙追在后面。刚刚恢复了不完整的身体,骨龙的脚步还有些凌乱,撞烂了高塔的大门,它站在蓝色的河边,示威一般展开了白骨森然的双翼,眼神里满是杀意。

战斗就这样意外而又顺理成章的开始了。

骨龙飞扑向江晓俞,庞大的身体带起一阵烟尘,龙爪像泰山压顶一般铺天盖地挥舞下来。

江晓俞握着枪,手心里都是汗,他往斜后方连翻了几个跟头,险而又险的躲了过去。而龙爪接连落地,拍在他上一刻还在的位置上,击打出一连串的深坑,岩石碎屑四处飞溅。

周萌肩膀受伤,虽然并没有那么严重,但活动稍许受到了些限制。她只能用左手握着匕首,闪过寒光凛冽的龙爪,看准机会一刀刺向骨龙的身体,虽然不知道这一堆白骨之上到底哪里才是要害,但她也只能试试。

没想到匕首刺到龙骨上,大马士革钢千锤百炼的刀尖应声崩断,周萌感觉手臂震的发麻,白骨上却连个痕迹都没有留下。

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但眼下却是绝对力量的差距,再多的勇敢也无能为力。

应龙感受到了这一刀,或许对它来说,这只是和爱抚相差无几。但它还是马上转过身来,头颅里闪着紫色亮光的眼睛盯着周萌,突然扬起两只前爪,人立而起,朝她猛扑过来。

周萌拼了命的往旁边一跃,将将躲开了这一击,就地一个翻滚站起身来,冲江晓俞大喊:“你开枪啊!开枪打它!”

“我不会啊!刚才是离得近,现在这么远,它还动,我打不着它!”

“别废话!弹夹里一共有七发子弹,炼金弹头是第四发,刚才你开了一枪,现在你还有两次练习的机会,快!”

江晓俞最讨厌的就是数学题,哪怕是十以内的加减法,好在周萌已经把答案都告诉了他。

他举起了这把两公斤重的定制款沙漠之鹰,现在还有两次练习机会,第三枪就是炼金弹头,如果打不中,一时间似乎想不到其他可以取胜的手段。这就像一个难度超高的电脑游戏,远超hc难度,你没有魂斗罗的无限子弹,却有同样一碰就死的塑料体格。而且必须三枪干死boss,否则直接gameover,没有重来的机会,自动删存档删游戏主机自爆……

050口径的沙漠之鹰,配上10英寸长的多边形精锻加长枪管,即使没有经过执行局的魔改,也具有手枪里的顶级威力,它作为狩猎武器,可以一枪击毙200米之内的任何野兽,但不包括眼前的这条龙。

第一枪果然打偏了,火药燃烧的气体剧烈膨胀冲出枪口,巨响在耳边回荡,即便江晓俞刚刚已经开过一枪有了思想准备,还是再一次被巨大的后坐力震撼了一下。原版的沙漠之鹰被试枪员戏称,只有体重超过八十公斤的人才有可能正常使用它,而鬼知道执行局的人到底又在它上面动了什么手脚。

但在这样的巨响之后,这条龙却无动于衷,依然追逐着眼前身材娇小的周萌,完全不顾及身后这种大杀器正对着自己后脑勺的事实,像一条真正的汉子。

第二枪依然打偏了,子弹擦着巨龙的头骨飞出去,当然擦是相对第一枪说的,距离真正的命中依然有十几米的距离。而骨龙居然还是没有扭头过来看一眼。明明手枪这种东西对它来说应该是不存在的武器,而且如此巨大的声响,总该预示着相当程度上的危险,作为一条龙,无论是出于警觉还是好奇,都应该有所顾及才对,难道它是个聋子?江晓俞心想。

第三枪是唯一的炼金子弹,弹头里混合着贤者之石的粉末,应该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但江晓俞握着手枪,心里却忍不住在吐槽。

在塔斯马尼亚岛的南部,他失散多年的师兄里格船长就曾经亲手交给他一把古董手枪,号称装填着贤者之石的子弹,据说还是某个与红酒同名的人所拥有的高级货,一枪命中之后虽然威力惊人,但结果却只有个卵用。

怀着这种“对希望丧失希望”的复杂心情,他瞄准了这条龙的头骨,再一次扣下了扳机。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终归于寂

沙漠之鹰的枪口爆出一团橙红色的火焰,随后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比刚才更大的后坐力震的江晓俞手腕发麻,就像二营长的意大利炮在手中炸响。

混合着贤者之石粉末的炼金弹头像一枚曳光弹,在漆黑的洞窟里划出一道明亮的红光,直接命中了巨龙的颅骨。在枪声的回音里,又是一声尘重的闷响,子弹命中的位置炸开了一片耀眼的红光,仿佛炽热的铁水从巨龙的头颅里迸发出来。

两个人都忍不住欣赏眼前的绝景,并在内心深处期待着下一刻巨龙颓然倒地。

但这条身形巨大的骨龙只是被打的歪了一下头,陷入了长达一秒钟的沉思,便马上正过头来,终于如江晓俞所愿的,回身盯着他和他手里的“大杀器”。骨龙眼窝里的紫色光芒更加明亮了,十分准确的传达出了它内心的愤怒。

巨龙仰天一声长啸几乎要击穿鼓膜,岩石碎屑从洞穴顶部崩落,河水幽蓝的荧光映在它一身白骨上,像极了与最终boss决战之前的过场cg。

厉害到不行的炼金术再一次让他失望了……

在绝对力量的面前江晓俞即将陷入绝望,但他隐约感觉有个闪着亮光的小念头在脑袋里稍纵即逝,他回忆着刚刚那个老人说过的话。

他们六个人分别被剥夺了“眼、耳、鼻、舌、身、意”六感,也就是每个人都少了一种感官……

属于他们的六感被融进了这条龙身上……

于是他们六个人合力驱使这条巨龙,甚至可以说他们六个人就是这条龙……

刚才被一枪爆头的那个老人是失去听觉的那个……

而眼前的这条龙好像也是个听不见声音的,它对刚才的两声枪响无动于衷,一枪命中之后却马上转过头来,或许说明它不是真的勇敢到豪不在乎,而是个聋的……

江晓俞冥冥之中觉得这些线索似乎都能联系到一起,一个粗糙的结论逐渐在他脑海里清晰起来——他们六个人相当于在远程遥控这条龙,每个人对应一个感官,他们死去一人,这条龙的其中一项对应的感官也会即刻丧失掉……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一半是推测,一半是瞎猜,但久违的智商终于重新上线,无论如何他想试试。毕竟要想赢过游戏里动辄五杀的大神,没有什么比拔掉他的鼠标键盘更有效的了。

身躯庞大的骨龙低着头冲他走过来,低沉的咆哮掀起漫天的尘埃,江晓俞现在只想冲回塔里。他不知道周萌是否也想到了这一点,但眼下却来不及交流了。

怎么办?

他几乎已经看清巨龙头骨上那一小片焦黑的痕迹,一道裂纹若隐若现,代表着炼金弹头最后的尊严。

但这里实在是太黑了,他身上最强的能力——观瑕完全无法运作,阅读不出空气里的信息,看不透气流的走向,更何谈漩涡与破绽。

让流动的河水结冰?还是依靠自己的“星星之火”?江晓俞在心里摇了摇头,这些办法都行不通……

有点绝望。

这时他低头看到了自己手里的沙漠之鹰,这是今天以前还只在电子游戏里接触的东西,厚重的金属眼下就握在手中,枪管微微发烫,还有刺鼻的火药味,这一切依然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于是他双手握枪,把剑气聚拢在手上,透过这股气息仔细感受着枪身里面的细节,剑气穿过握柄,沿着弹夹里的弹簧,灌注到枪膛里那颗钢芯弹头上,然后举枪瞄准了巨龙的前腿。

扣动扳机,被解脱的压簧推动击锤砸向枪击后面的击针,击针随之向前运动,撞击子弹底火,弹壳内的引药在压力下引燃,将灌注了剑气的弹头压入枪管。

弹头沿着多边形的膛线推进,进入高速的自旋,最终在火药的爆发力下飞出枪口。高速的旋转让附着在上面的剑气像是一场微型的龙卷风,撕裂开前进路上的一切。

巨龙在前一刻还傲慢的不可一世,直到它膝盖上中了一枪。当弹壳“叮”的一声坠落在地,剑气已经扯断了它小腿上仅有的几根肌腱,巨龙轰然一声侧身跪倒在地。

自己居然跪在了这些弱小的人类面前!巨龙感到屈辱和愤怒,怒吼着想要再次站起身来。

江晓俞向周萌大喊:“帮我拖住它!”来不及解释了,虽然貌似这样做对周萌有些不公平,把危险留给一位年轻的女士有违绅士的信条,但江晓俞也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位绅士。

他朝那座塔飞奔,周萌则站在了巨龙面前,妄图用娇小的身躯阻挡住这仿佛从末日穿越而来的庞然大物。

在巨龙的怒吼声中,江晓俞冲进塔里,迎面站着的七芒星法阵旁边的老人依旧在哼唱着草原长调,江晓俞抬手就是一枪,乐声戛然而止。随着老人倒地不起,外面巨龙的吼声也立即消失,世界一下子变得安静的多,只剩下利爪撞击岩石的声响。

他又朝着角落里某个躺在地上的身影开了一枪,这是弹夹里的最后一发子弹,如果他猜的没错,这两个人一个把身体的控制能力赋予了应龙,另一个则是献出了自己的意识,但无论打中的是哪一个,似乎都能中止这场噩梦,应龙将成为一条“植物龙”或者“霍金龙”。

枪声的回响在塔中震荡了几个来回,当余音消散的时候,外面的声音也随之停止了,一切重归寂静,周萌一瘸一拐的走进塔里,扶着漆黑的墙壁不住的喘息。

最初的老人已经重新坐了起来,他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迹,脸上满是失望与绝望的神情,空洞的眼窝就像是熄灭的营火,他木然说道:“水虺五百年化为蛟,蛟千年化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他脸上的表情已经陷入一片木然之中,“蛇,终不是真龙,我们的神又怎么可能为人所驱使,永生不灭之魂还在地下深处,居于无尽久远之间,但我们若不回去,又有谁能迎接他再次降临……”老人沉吟良久,便如高僧坐化,浮生似梦一场,终归于寂寂与寥寥。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万年野猪精

老人临终的一番话,让江晓俞感到脊背发凉,宛渠国人的神、地下深处、无尽久远之间、迎接……

这一连串充满暗示而又含义模糊的话,让他自然的回想起了大殿后面的机关房里,那条幽长而又古老的通道,以及通道尽头的房间。地下深处、无尽久远,似乎指的就应该是那里。而自己进去了之后,就常会梦见那个小女孩,莫非她就是老人口中的“永生不灭之魂”?

虽然这老人满口的花言巧语,一开始就骗周萌过去到他身边,后来又暗示同伴出来吸引注意力,趁机吐血让应龙复生,最后又倒地装死妄图混淆两个人的思路。但终所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最后的几句该是真心的话吧……

周萌一声轻咳吧江晓俞游离的思绪拉回现实,“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外面那个大家伙眼神儿还在,但是倒在那儿不会动了,这么看来,现在这塔里剩下的……是那个植物人了吧?”

“应该是。”江晓俞点点头,看了一眼显得颇为狼狈的周萌,把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给她披上了。

两个人又在塔里仔细检查了一圈,只有那个空着的铁环,预示着他们其中的一个,曾经从这里逃了出去,而且应该是没有嗅觉的那个,除此之外都算是尘埃落定。周萌特意检查了地上的每一个人,他们脖子上都有那个刺青——圆环里面有一只睁大了的眼睛。

外面那条骨龙瘫倒在地,眼神里的光芒已经随最初的老者一起熄灭,它应该只剩下了意识和嗅觉。塔里塔外,一个人的意识被置入了龙的身体里,而这是他们之间跨越时空的联系,现在两者都以一种与世隔绝的方式存活着,不知道那些藏在他们心里的秘密是否还能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看这里再没有什么情况了,两个人又往洞穴深处走了走,在远离高塔的方向是一片陡峭的岩壁,上面隐约能够看见建筑物的影子,但岩壁上的阶梯已经坍塌,眼看着这趟旅程走到了终点。

周围再没有了可以预见的危险,两个人终于放松了下来,周萌找了个高处坐下,开始给执行局总部发消息,让他们派人过来打扫战场。

江晓俞看她把手机和gps连在一起,一顿操作,自己有些无聊,就在她旁边坐下了,“你怎么不早点让他们来?还能给咱们帮帮忙。”

“局里那些搞研究的,必须得先排除风险才能让他们来,要不然一不留神全军覆没,家底儿就没了。”周萌双手在手机上打字,头也不抬的说。

“除了搞研究的那些,就没有别人了?”

“别人?你说的是大鸥他们吧,要是咱俩搞不定的,让他们来了也是送人头的。而且局里一贯的行动原则就是不要把鸡蛋都装一个篮子里,确定情况之前尽量不要集体行动,避免大规模的风险。”

“那风险都让咱俩人包圆儿了!”江晓俞忍不住略微提高了音量。

周萌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马上又低下头,“那没办法,是行动都有风险。”

“……”说的他哑口无言,愣了一会儿又说:“你背后那些纹身到底怎么回事?真是镇鬼的?”

“这世界上哪儿有鬼啊,鬼神什么的那些都是骗小孩子的,不过……”周萌先仔细的把gps上的坐标记录了下来,发送出去,然后接着说:“不过有些东西确实是不会死的,那些传说级别的存在不会真的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他们会不断重生。”

她说完转头看了一眼江晓俞,以为他会有多惊讶,但江晓俞此时想到的是青铜大桥的另一头,那些壁画上对烛龙的描绘,精魂成长与消散的轮回。

看他表情有点出神,周萌撇了撇嘴接着说:“所以就把它们先封印在我这。”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并且用一些手段暂时停止这个过程,否则要是让它们找到合适的容器,它们会偷偷的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复生出来的。”

“那到底什么是所谓的容器?”江晓俞问道。

“它们通常会把人当作复生的容器,那一点点的精魂会在人的身体里慢慢长大,然后又慢慢占据那个身体。一开始它会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但总有一天它会意识到自己究竟是什么,然后本性一下子爆发出来。”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它会觉得自己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一切在爆发之前毫无征兆?”

“是的。”周萌指着他的胸口,“说不定你就是个万年野猪精,只是现在自己不觉得而已。”

“……”江晓俞再一次哑口无言,“那个……那337号呢?显然它就没变成人。”

周萌耸了耸肩说:“那谁知道,说不定身不由己吧。”

两个人闲聊着消磨时间,差不多三个小时之后,执行局的增援终于赶来了。

走在前面的大鸥浑身湿透,一边走一边从皮裤的裤腿儿里往外滴水,离老远看见了他俩就开始喊:“上岸那块也太悬了吧,幸亏按你说的带足了装备,那也差一点玩儿完,我们是全员落水。”

“这一趟绝不让你们白来。”她指着高塔的方向,“有两个活的,都小心点!”

“好嘞!”

大鸥带着一群穿白大褂的人,先把照明设备都立起来,然后开始地毯式清理,除了土和石头,能拿的起来的全部装箱,快门声响个不停。

过了一会儿,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科学家走到两个人跟前,分别握了手说:“不才便是蒋逸仙,这次麻烦二位了。”说完了又一抱拳,做派相当传统。

“在下江晓俞,久仰、久仰。”他也是一抱拳。

“有个情况我先告诉二位,这一次确实是我们漓江部分的失职……”老人表情上充满了歉意,顿了一顿接着说:“之前337号克隆项目的负责人已经失踪了,也就是说,这一次并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借助我们之手,让它活过来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神秘标记

江晓俞最近算是大风大浪见惯了,而且眼下也算是刚从黄泉路上跑了一圈回来,听蒋逸仙说起“内鬼”倒也不觉得有多惊讶,他第一时间就想起了从塔里逃走的那个人。

“蒋所长,失踪的那个项目负责人……会不会就是里边少了的那个?”他说话的时候,用两只手比划成圆形,表示着那个本该固定在谁的脖子上,现在却空空荡荡的那只铁环。

蒋逸仙歪着脑袋摇了摇头,“这个暂时不好判断,不过这两者就算不是一个人,也应该是有些关联的,毕竟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应该不多才对。现在回头再看整件事,他让337号重新活过来,千里迢迢回到这里,我认为应该是有两种可能。”

“您说。”周萌抬头看着他。

“第一种可能,他很清楚这里的情况,他让337号,或许现在应该说他让应龙的一部分回来,是希望它能恢复到曾经那种主宰战场的力量,然后就能加以利用。而第二种可能,他也许只是掌握了一些蛛丝马迹的线索,而337号只是在帮他引路,他也在寻找这里。”蒋逸仙说完指了指脚下,又习惯性的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皱皱巴巴的烟盒,但上面还带着刚才落水时留下的蓝色水渍,显然这烟是点不着了。

江晓俞看明白了,朝蒋逸仙一伸手,“来,您给我,我帮您把那烟弄干了。”

冰镇饮料、烘干落水的烟草,他觉得自己这能力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总归都是能给别人带来快乐的技能。他把烟盒捧在手心里,在意念里调整着火势的大小,从“星星之火”下调到“隔岸观火”的程度,一缕蒸汽渐渐从烟盒上腾起,蒸发的水汽里带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气味。

看着差不多了,蒋逸仙迫不及待的把烟拿了回来,“行了行了,太干了也不好抽,这样就行。”幸亏zippo打火机是防水的,点着了一口青烟吸进去,将所长又恢复了领导干部应有的风度和气质。

“总之接下来的这一段,咱们的工作还有不少,可以说身上的担子是更重了。经过这件事,说明我们系统内部是有漏洞的,能被敌人渗透进来,未来一段时间里咱们系统内的大排查可以说是势在必行了。”

蒋逸仙一手夹烟,若有所思,接着说:“而且外部压力也从来没有减轻过,小周啊。”他指了指周萌,“如果这个337号只是被敌人利用的一个探路的工具,那说明一直有人在背后盯着咱们,能不能查到这个人是次要的,同志们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其是你们两个,你们现在可能已经暴露在敌人面前了。”

看周萌点了头,他又接着说:“眼下还有一个线索,有必要追查下去。”蒋所长也用手比划出一个圆环来,“他们几个身上都有这个标记,这肯定是有意为之。”

“脖子上那个,圆环里有个眼睛的?”江晓俞想起来刚才自己见过。

“正是,但这个标记到底是什么用意思就不得而知了。当然了,这已经超出了我们漓江所的职责,我也是随便一说,后面你们李局长会安排的。”

他又深吸了一口,眼看着火光就要烧到手指,“历史的大循环与小循环总是相辅相成的,而这个世界是呈螺旋上升的,马上又是一段活跃期,冥皇已经如典籍记载有了复生之前的迹象,其他几个方面也都有消息传过来,牛鬼蛇神蠢蠢欲动。现在整体形势处于风雨欲来风满楼的时刻,我们一定要提高警惕,不可掉以轻心……”

蒋所长说的肃穆激愤、情绪饱满,这时候远处有人喊他,他回身冲两个人一摆手说:“我先过去看看,你们两个小同志辛苦了,回去以后好好休息几天。”

等他走远了,周萌皱着眉头说:“蒋书记……过去在敌后主持过工作,可能是入戏太深了……”

两个人坐在高处,俯瞰下面人来人往,骨龙和塔里唯一剩下的那个人,都被分别装进了密封袋里,只通过一根管子连着外面的一个仪器,看起来就像前一阵江晓俞在新闻里见过的人造胎盘。

眼看着一切有条不紊,周萌转过身来抬起一只手,“来击个掌吧。”

看江晓俞无动于衷,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说你呢赶紧的,怎么那么墨迹!前辈都说这样能把好运气带给下一次行动,这种迷信不可不信。”

江晓俞有气无力的拍了一下,说:“你这任务是顺利了,我后面期中考试看来是完了,最近各种猎奇猎的我都有点麻木了,反而一看教科书觉得挺新奇,看哪本都觉得挺新鲜的。根本没怎么学当然新鲜了,半个学期过去了,想起来心里就凉,这次考试肯定完蛋了……”

“话说……”周萌看着他犹豫了一下,“你考这试有什么用么?”

这句话倒把他问愣了,“考试当然有用了,考不好学校会通知家长啊……”

“反正他们也天各一方管不着你,通知了能怎么样,说不定一气之下回来监督你学习,你还塞翁失马了呢。”

说的江晓俞哑口无言,“那……考试,我回头得高考啊,马上就高三考大学了。”

“然后呢?”

“大学毕业找工作,生活,结婚生孩子,完成人类繁衍薪火相传的万年大业。”

周萌冲他甩了个白眼,“就你,大学毕业能有工作么?就冲现在这形势你得去个好专业吧,你考得上么?”

“……”怼的江晓俞不想说话。

“所以姐姐给你指条明路。”周萌突然神神秘秘的。

“您说吧……我是想不来出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感觉您是要坑我。”

“切……我说你干脆别上学了,姐姐给你安排,直接到我们局里上班来得了。十六岁以下算童工,你现在可以了。”

“我、这、那不能……”江晓俞张大了嘴,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里说不出来,

“想不清楚慢慢想,这事不着急。”周萌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放心吧,姐姐会对你负责的……”

“……”

第一百三十章 别来这套

江晓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他特意让周萌绕了个远,把他放在马路北边银行门口,因为这里视野开阔,而且显然不在李奶奶遛早儿和去早市的行动路线上,一早上被社会女性送回家,这要是让正义感爆棚的李奶奶看见,很难说的清楚……

推开门,江毛毛正站在窗台上,冲他摇晃着刚长出来的小尾巴,江晓俞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这孩子学坏了!

因为在他看来,眼下这个场面简直如同教科书一般,江毛毛传达出来很明确的三个意思:

第一,我一宿没睡等你呢。

第二,我不但等你回来,而且一直站在窗台儿上望眼欲穿看着你呢。

第三,推开门第一时间冲着你摇尾巴,你觉得怎么样?感动不感动?

江晓俞震惊之余确实不敢动了,站在门口突然回忆起了自己小时候。

那是二老还没有天南海北各奔天涯的时候,有一年学校里突然流行起写日记,自己也买了一个日记本,因为没有自己的专属抽屉,就只能放在装玩具的破纸盒里,而且特意打了招呼,说那个纸盒里放了日记本,谁也不准偷看。

老江和魏女士表情严肃,保证绝不偷看。而自己心里面另有打算。

之后每一天,自己都会写日记,日记里没有小秘密也没有天气和心情,只有对爸妈深沉的爱。

星期一:今天早上,看见妈妈给我做饭,我觉得她一天好辛苦。我一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不让她白白辛苦。

星期二:今天下大雨,爸爸来接我放学,我坐在单车后面看他用力骑车,雨水落在雨衣上声音很响,爸爸好高大。

星期三:今天我的铅笔盒丢了,怕爸妈骂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我很想要那个变形金刚的铅笔盒,但我真的不是故意把它弄丢的,我就是放在那里就不见了,好希望明天它能回来啊。

…………

如此这般过了没多久,老江和魏女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甜言蜜语所侵蚀,之前钢铁一般的形象迅速崩溃。他们眼里的自己也从小混蛋变成了小天使,目光里的爱意恨不能流出来。

从那以后,大家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一方假装没看过,一方假装不知道他们看了。

自己挨揍次数骤降数十个百分点,但凡想要什么玩具,不用再苦苦哀求,只要提前写进日记里,甜言蜜语一番,总能如愿以偿。发考试成绩以前,只要提前在日记里把二老猛夸一通,也能化干戈为玉帛。

最后这场戏含泪谢幕,主要是因为爸妈已经快要付不起爱的代价,当然这也是因为人性的贪婪,想要的越来越多。后来老江和魏女士打开一次日记本,就要为之付出上百块不止。那种想要看到夸奖与爱,但又怕看到更多愿望的挣扎感简直呼之欲出。

后来那个日记本终于写满了,魏女士又给自己买了一个,而且硬是从不多的家具里特意腾空了一个抽屉,装上锁,给了自己一把钥匙。最后还说了一句,当老妈求你,锁上吧……

回忆到此为止,江晓俞再看窗台上的江毛毛,简直和自己当年一个样儿,嬉皮笑脸,坏到出汁。

“行了,都是千年的野猪精,别来这套。”他冲江毛毛一摆手,“你这都是我玩剩下的了,想干嘛直说吧还是。”

江毛毛咧嘴一笑,露出嘴角儿的虎牙,说了一个字:“吃!”

吃?

江晓俞看着一脸谄媚的江毛毛,心里说你现在电也不爱充了,上次吃的是海里的小怪兽,再之前吃的是古董石板面具,这样的饮食结构那我可真是养不起……

“这样吧。”他伸手摸了摸江毛毛的小毛头,“今天太累了,你先过过眼瘾就得了,下回我再带你出去。”

说完,他从手机上打开了一个“慢手”吃播频道,摆在江毛毛面前,自己倒头就睡了。

……

……

语文课上章惠莲正在声情并茂的精读课文,讲的是白居易《琵琶行》,读到“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这两句,激动的差点声泪俱下。

“同学们,白居易在这里用枫叶荻花渲染在江边伤别的气氛,此后枫叶荻花就成了一个典故,用以表达秋色与离别。石孝友的《水调歌头》里写了——琵琶亭畔,正是枫叶荻花秋。秦观的《蝶恋花》里写了——今夜月明风细细,枫叶芦花,的是凄凉地。这几句都记一下,都是考试重点。”

正说着,雷校长推门进来了。

他抬手示意章惠莲先停一下,然后背着手走到了讲台边上,“章老师,还有同学们,我稍微打断一下,刚刚,教育局派专人来到咱们学校,有一项校风建设的专项调查,要和同学们一对一谈话了解情况。”他扫视了一圈,最终把目光停在了江晓俞脑袋上,“这次的谈话对象是抽选的,抽到了咱们班的江晓俞同学,你跟我来一趟吧。”

江晓俞听着一哆嗦,在全班同学和章惠莲的注视下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我是又犯错误了么?”

“你没犯错误,但你这谈话要是应对的不好,那就是犯错误,来,咱们一边走一边说。”雷校长一挥手,江晓俞赶紧小跑着跟了过去。

俩人一路窃窃私语,雷校长是一万个嘱咐,临到会议室门口还补充了一句:“记住了,不忘初心,牢记正能量,去吧。”

江晓俞推开会议室的门,里边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大叔,油头二八分梳的一丝不苟,人挺瘦的,手腕上能看见两颗带着包浆的黄铜袖扣,衬衫十分贴身,大叔抬头看他的时候胸肌明显鼓了一下。

大叔鼻梁上架着一副“roundclassic”圆形镜框款式的白山眼镜,就是约翰列侬、木村拓哉和坂本龙一常戴的那个牌子。本来江晓俞对这些东西是一窍不通,但党哥强逼着他记住了这几个rb牌子,党哥说这几个牌子都是织田二三他们家的,日后看见了多加小心总没有坏处。

反正,江晓俞看这人,无论如何不像是教育局派来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特派员

大叔并起食指和中指,指尖朝下在面前划了个弧线,意思是让他把门关上。然后又指了指自己对面的椅子,示意江晓俞坐下,全程一言不发。

等他坐好了,大叔才从西装内兜里掏出一张精致的名片,纯黑色的卡片上有两行烫银的黑体字。他把名片贴着桌面推到江晓俞面前,手指却并不拿开,还一直压在名片上,停了几秒钟,又把名片小心翼翼的收回西装内兜里。

“看清了么?”

“看、看清了。”江晓俞有点紧张,因为名片上那两行字分别是“超自然事务管理局”和“外事专员百泉”。

“别紧张,你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大叔十指相扣放在桌上,接着说:“我们是国安局下属的第十八局,主管超自然事务,正式的国家单位,你可以放心。”

教育局秒变国安局,江晓俞也没了想法,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一般人都认为只有小孩子才说好人和坏人。”大叔嘴角微微上扬,看着江晓俞说:“不过这世界的样子你现在也见到一些了,实际上比大部分普通人认为的要复杂的多。立场决定原则,阵营决定立场,太复杂了是不是?于是我们很难完全看清一个人,而且很多时候我们甚至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人,所以好人和坏人这种简单粗暴的分类方法,反倒成了最好的办法。”大叔说完耸了耸肩表示出些许的无奈。

江晓俞倒是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也不那么紧张了。

“所以十八局的工作原则只有一条,有助于维持现在平静生活的,都是好人和好的事情,而所有想要改变这一切的,都是坏人,都是我们要阻止的事情。”大叔说的时候目光坚定,神情不容辩驳。

“那您来找我……”

江晓俞话还没说完,对面的大叔就像是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按我的标准,你是好人,至少暂时还是。所以我来并不会阻止你什么,也不会给你什么任务和要求。”大叔挑了挑眉毛,接着说:“只是善意的提醒你一下,很多事情我们现在都知道了,但是为了更多人平静的生活,这些事情又必须尽量让更少的人知道,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当然,按局里的规章制度来说,你必须理解。”

两个人目光对视,愣了几秒钟。像这样一见面就要拉开架势直指心灵的交流,少不了眼神上的互相试探,但江晓俞显然立马就败下阵来,趁着眨眼的功夫,把眼神偷偷移到大叔身后的白墙上。

“你现在有点犹豫,你和他们有过接触的这件事,要不要说出来,是不是?”

江晓俞觉得脸上有点热,想法全被人看了出来,“您会读……”

大叔笑着摆摆手,“不是读心术,我有和你差不多的能力,是你的眼神出卖了你。不过这件事你完全不用担心,对十八局来说,存在的当然必须是合理的,我们和他们都是这世界的一部分,和谐共处才是最重要的。有些人对我们双方来说都很熟悉,当然也有更多人喜欢藏起来,没关系,只要做一个好人,就是朋友。或许我们还有共同的朋友,谁知道呢?”

越听他说这些观点与态度,江晓俞就越觉得这个人像是个真的好人,虽然这些话乍一听起来虚无缥缈,但放到此时此刻的情景里,却显得那么实在。所以尽管他戴着党哥点名提醒过的白山眼镜,江晓俞还是决定信任他。

“那您这次来,不光是提醒我要注意保密这么简单吧?”

“当然,局里决定跟你接触,是想表明一种诚意。我们认为你很大概率上应该是个普通人,所以希望如果……”大叔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和他们会有一些微小分歧的时候,你能站在你应该的立场上。”

对方用词非常谨慎,这一点让江晓俞相当感动,因为通常来说,这个年纪的成年人很难对自己这种“半大小子”表示出如此程度的尊重。但他还是察觉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很大概率是普通人,这我不太能理解……”

“有些事你应该听说过,但为了严谨,如果你不忙的话,我们可以从头说起。”大叔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江晓俞。

“不忙,现在是语文课,一点儿都不忙。”

“好,首先来说,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永存的,主要是那些顶层的和接近顶层的存在。你的眼神告诉我你知道一些,那这部分我就不细说了。”大叔清了清嗓子,“但对于这些存在来说,他们在一次消亡和再一次复生之间,需要找到一个容器,把自己的精神碎片放进去,作为复生的载体。”

“在复生完成,彻底觉醒之前,一切过去的记忆都会被掩藏起来,他会觉得自己只是那个容器。直到觉醒的那天到来,就像按下一个开关,马上所有属于他的一切,亿万年以来的记忆瞬间恢复。”大叔直视江晓俞的双眼,说:“我们认为你不是一个暂时的容器,是一个真正的普通人。”

一番话说的江晓俞冷汗都要冒出来,好像只要露出什么马脚,或者说只要让对方起了疑心,胸前就会立马出现几个红点,然后对讲机里“狙击手就位、批准行动……”几句标准电影台词之后,就直接下个轮回再见了。

他咽了下口水,“他们都找人当容器么?”

“当然,这样能省去学习变成人形的时间。”大叔看出江晓俞的紧张,又笑了笑说:“我们调查过,你应该不是。但337号肯定是那些东西之一,而且它显然没找到合适的容器,应该是被人利用了。”

“这您也知道?”江晓俞有点意外。

“谁那没有几个卧底呢,这也是和谐共存的表现形式之一。”大叔用手指敲了两下桌子,“行了,要说的就这么多。”

他站起来刚要往外走,又停下了,转过身来说:“以后有急事要联系的时候,你就打10086,转人工等待放音乐的时候,按189527,就会切到一条专线上。”

大叔抬手打了个响指,走廊上嘈杂的声音突然一下子传进会议室里,江晓俞这才觉出来刚才屋里好像有点安静的不正常。

雷校长果然在会议室门外边守着,大叔一出门就像换了个人,俩人手拉着手说:“这个小江同学非常之好,思想里全都是正能量,说明贵校的教育方针十分优秀,能培养出未来的中流砥柱,雷校长工作不易,难得难得,我回去都写在报告里。”

“张兄谬赞,张兄谬赞啊~”雷校长红光满面乐开了花。

江晓俞跟在后边,人生观再一次被刷新了下限。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冷风吹

周末休息,叶荻正陪着章惠莲在王府井新华书店购物,两个人在四层的中外文学区逛了小半天儿。

再出来的时候,叶荻拎着一大摞书,满脸刑满释放的喜悦之情。

章惠莲看他这表情,刚想要批评他不爱学习,叶荻的电话特别懂事的响了,是龙哥打来的:“哪儿呢你?”

叶荻举着电话,抬头环顾四周,脑回路突然有点串线,不同年代回忆一下涌了上来,一瞬间思绪万千——是啊,我在哪儿呢,这是何时何地啊……

他这一走神,电话那头的龙哥还以为是信号不好,扯着嗓子喊:“外!歪!~听得见吗!?”

章惠莲也看着他说:“谁啊这是?你这儿傻愣着干嘛呢?”

俩人一喊,叶荻缓过来了,跟电话里的龙哥说:“我在王府井呢。”

“我听出来了,还不是你一个人儿,挺好,我请你们吃饭。我想想啊……”他想了有十几秒钟,“王府井中环,顶层有个大烧烤,咱们一小时以后见。”

两个人掐着时间来到这个大烧烤餐厅,龙哥已经提前到了,还点好了满桌子菜,远远儿的就朝着他们招手,招呼叶荻和章惠莲赶紧坐下吃。

“俗话说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我先敬你们一杯。”龙哥倒是热情豪爽,满满一杯红酒自己先干了。

几句寒暄之后,他从手包里拿出两张请柬,塞到叶荻手里,“这是咱们钱老板的讲座,听说他过去一直在棒子国和十一区布道,最近这是刚回国发展,讲的是天人沟通,宇宙大和谐什么的,反正挺玄乎的。”

趁叶荻低头看请柬上的字,龙哥接着说:“你替我去就行了,签到的时候把我名儿写上,就写阿龙就行。我怕我去了熬不住,听课听着再睡着了打呼噜,不合适,就你去吧。”他一转头看见了章惠莲旁边摆着的一摞书,“你就带着这位美女一块去,都是爱看书爱学习的,正好去听听。”

正事就这么多,龙哥把这烫手的请柬送出去心里轻松了不少,借着酒劲又讲了会儿英雄往事,结了帐就提前告辞。

龙哥一走,周围总算安静下来,叶荻把请柬拿出来递到章惠莲手里,小声的问:“你去不去?这跟你也算是同行吧。”

“同行个屁!”

章惠莲看这纯白色的请柬上写着“天赐洞察学会”几个和风的毛笔字,立马就急了:“我跟你说,就是这帮到处搞培训骗钱的,一个个还自称是老师,我呸!你看这名字,还天赐洞察,不是邪教就是传销,要不就是号称大数据教你发财。到时候给你讲生命的能量,爱和坚持,企业文化的一万多个维度,都是一帮骗子,我才不去呢。”

她说完这一段,还觉得不过瘾,指着叶荻又说:“我可是正经的人民教师,跟这些骗子绝对不是一回事,就这一回,下回你要是再分不清形势,你看我怎么收拾你的!”

“好、好,不去就不去。”他一脸陪笑,把请柬收了起来。

章惠莲不去没关系,但他还是决定去看看,一个是得跟龙哥有个交代,另外一个也是从自己的工作角度出发,他其实也很想知道这个钱穆良到底是个什么人,自从他醒在这个时代以来,这还是接触到的第一个感觉值得记录的人。

两天后的下午,叶荻带着江晓俞来到请柬上的地址,这是东二环附近的一家私人会所。三进的大四合院,院墙得有四五米高,墙头上板瓦、筒瓦、瓦当、滴水做的一丝不苟。街门中槛上六颗门簪,表示过去的房主也是有些身份的。

门枕石的须弥座上是唐狮子抱鼓,门外头停了一片豪车,门里头是抄手回廊。

江晓俞看着眼前这架势,就觉得有点不自在,站在加长林肯和镀金大牛中间,小声嘀咕:“你干嘛带我上这来……”

“不带你带谁。”叶荻还有后半句没说,他觉得党哥目标太明显,章惠莲就算愿意来也有危险,只有他合适。

说话的功夫他掏出请柬在手上一晃,门口的服务生鞠躬迎接,江晓俞赶紧低头跟着进了门。

院子里头正房是一座二层楼的仿古建筑,远看着像是文物保护单位,里边装修的跟酒店一样,大厅里摆满了菲力浦·斯塔克设计的无色透明幽灵椅。

此时大厅里早已经坐满了人,有西装革履油头反光的疑似商业精英,还有几个算是熟悉的面孔,偶尔在电视和网络上现身的二到十八线红人,虽然不带ps的真人和网图差距挺大,但勉强还是能认出来。

俩人挑了个靠边的地方先坐下,看着这帮人已经迫不及待开展起社交活动,点头哈腰交换名片。

旁边来了两个挺妖艳的小姐姐,刚一坐下就开始补妆,有个大姐挺热心的过来提醒他们说:“姑娘,纯洁的心灵不需要这些掩饰,这些人为制造出来的气味会迷惑我们的视线,干扰我们的理智,阻碍我们洞察这个世界,也就不能接近真正的智慧。记住,摒弃干扰。”说完又亮出来一个发自肺腑的温馨笑容,转身走了。

看的江晓俞毛骨悚然,但回过神来确实发现,自打进了院门,就没闻见谁身上有香水的味。反正他已经在心里认定了这是个邪教组织,但是又不敢说……

过了一会主角终于来了,钱穆良穿着一身白衣白裤,仙风道骨的,后边跟着两个女助理,脖子上都挂着花环,一看就是灵修的架势。

钱穆良站在讲台上双手合十微微躬身,全场马上一片安静,齐刷刷也都跟着站起来,双手合十,一起鞠躬。

他们俩只好有样学样,屋里安静了得有差不多一分钟,江晓俞觉得这不就是默哀么,心里想吐槽,但现场太严肃,实在不好意思跟叶荻说话,憋得难受。

终于钱穆良开口说话了,他说:“上天赐我们双眼,便是要看清世界,共勉。”

说完了台下的人才又坐下,钱穆良站到小讲台后边,身后的白墙上打出来投影。

看见这投影,江晓俞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还想嘲笑人家,现在只觉得冷风往裤裆里吹。

第一百三十三章 显示器

钱穆良身后的白墙上,投影打出一个图案,首尾相连的一条蛇组成一个圆圈,圆圈里是一只睁大了的眼睛。

江晓俞看见之后不但心里咯噔一下,汗毛都立起来了,这图案和地底下那帮老头儿脖子上的刺青一模一样,他没法儿不多想。

“难道这是一个相传千百年的神秘组织?就跟共济会一样的那种?还是说他也知道点什么?不应该只是巧了而已吧?”江晓俞心里简直是十万个为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不太对劲,台上的钱穆良也发现了,于是也就和蔼可亲的看着他,就差亲自下来送温暖了。四目相对,江晓俞更紧张了,越紧张表情就越不自然,幸亏大厅里灯光开始变暗,若有若无的背景音乐也播放出来,授课环节即将开始,钱穆良这才把视线移开。

厚实的电动窗帘悄无声息的拉上了,大厅里的灯光也像电影院里一样逐渐暗了下去,整个房间里只剩钱穆良头顶一盏灯,烘托的人也显得有点神圣不可侵犯了。

随着背景音乐,钱穆良的布道开始了:

“俗世成功者,空虚往何处安放?

生活受害者,痛苦往何处安放?

我们合眼向内,寻找灵魂安息之所,稍有差池就可能撞上幻灭与疯狂。

我们的骨骼、血管、毛孔,都郁结着黑色的痛苦,所以神赐予我们洞察一切的智慧,去寻找升华之路。

我们的自由意志,是神赐予的,神给人选择的自由,神并不强迫。

若你走邪路,神会保守你,帮助你。若你走正路,神会带领你品尝与之同在的甘美,满足你心灵深处的饥渴。

在这个末世的时代,黑暗和光明是并存的。我们不要指望光明来驱散黑暗,那是神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我们所要做的事情是,出黑暗,入光明,用天赐之眼,洞察一切,做出正确的选择。

愚蠢的心理学家认为人类的需求有五级,占据最顶层的是自我实现。不,我们真正的需求是自我的超越,发挥生命的内在能量,我们需要比自我更宽广的灵魂。

这个世界随时会干扰你,你的大脑已经波涛汹涌,各种杂念一涌而入。你们,就如同风暴中的小船,随时可能灭顶。

真正危险的不是坐在法座上的那一位,而是将他置于其上的人。

天赐之眼,洞察光明,共勉。”

钱穆良的声音充满磁性,极富感染力,台下当场便有人泣不成声。剩下神智还算清醒的,一齐挥手高喊:“天赐洞察、天赐洞察……”仿佛大型传销现场一般。

江晓俞此时除了惊吓之外,也对钱穆良佩服至极,因为他认出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狂热老阿姨,是个挺有名的企业家,最近一直在热搜上,不是买地盖楼就是包养小鲜肉,反正有钱的不得了。有这样的高级粉丝,显然钱穆良这个买卖肯定很赚钱。

这时候灯光逐渐恢复,工作人员推出来一面镜子,这面镜子镶嵌在一大块生铁之中,转过来正对着台下人群的时候,能从镜子里看到一片山野景象。

画面有点模糊,但又显得那么真实,高山、草地、野花从生,还有一条小河从山坡上流下来。山顶上云雾缭绕,透过去隐约可见的还有重重山峦。仔细看草丛里还有东西在动,却看不出来是什么。远处天上还有东西,个头儿显然又比鸟大了不少。整个场景都透着一股陌生感,不像是我们的这个世界。

谁都没见过这种东西,台下一阵轻微的骚动。

江晓俞实在忍不住了,小声跟叶荻说:“这不就是显示器么,装在一大铁盒子里,骗人玩儿,不过这3d特效做的不错,挺真的。”

叶荻摇摇头,也小声回答说:“应该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显示器,我之前见过类似的东西,而且这铁块……像是前一阵我挖出来的那个……”

他们俩正在交头接耳,钱穆良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又说话了:“这是最近,上天赐予我的一件神器,不但能洞察我们自己的世界,更能看到另一个世界。还能看到过去未来,我们心里想要的答案。今天,我想请这位第一次来的朋友,上来感受一下,上天赐予我们的力量。”

说完他一指台下,两个工作人员马上顺着他指的方向下来,一左一右把江晓俞夹在中间,示意他赶紧上台谢恩,这时候周围投过来的全是羡慕嫉妒恨的目光。

江晓俞愣了一下,但形势不容他拒绝,只能是恭敬不如从命。

他上台之后站在镜子边上,特意仔细看了看,画面里并没有像素点的狗牙锯齿什么的,如果不是什么高级到不行的设备,没准还是个真东西。

按照钱穆良的指引,江晓俞闭眼,前进一步,再抬手,手摸到的地方感觉一阵冰凉,再一往前,突然之间就跟做梦长个儿掉悬崖一样,一个哆嗦接着一个踉跄,感觉人就掉进镜子里了。

一阵头晕目眩,眼前白光连闪,脑袋里昏昏沉沉。

再睁开眼的时候,模模糊糊的感觉自己好像是在一条大船上。江晓俞使劲眨了眨眼,视线渐渐清晰,确实是在一条大船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大海,看不见丝毫陆地的影子。

头顶上天色阴沉,乌云低垂,判断不出这是一天里的什么时候。

江晓俞掐了掐自己,感觉不是那么疼,麻酥酥的。又喊了两声,声音很沉,带着嗡嗡的回音不怎么清脆,这种感觉他有点熟悉,就是那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一时半会儿又醒不过来的感觉。

所以他现在初步判定,眼前的这些应该不是真实的,但周围所见的一切景象,却又透着那么真实。

知道是梦,醒不过来,又不甘心就这么等着,又怕着了谁的道儿就这么一梦不醒,江晓俞心情很复杂。

一低头,他看见自己穿的是电影里老欧洲那种皱皱巴巴的三件套西装,皮鞋也不干净,唯有一根金色的表链挂在胸前,掏出来是一只金色的怀表。

再看这船,粗麻缆绳,铁箍木板的水桶,真有点加勒比海盗的意思。

第一百三十四章 金色怀表

周围没有一点儿动静,江晓俞战战兢兢的往前走了几步,又绕到甲板的另一侧,远远看着桅杆下的大木桶后面,仿佛有个人影。

走进了再看,才发现那是一具尸体,年轻的西方男性,背靠着桅杆瘫坐在甲板上,胸口正中有个拳头大小的空洞,遍地乌黑的血迹已经干涸。

明知道身处幻境,江晓俞还是绕开了这具尸体,他在甲板上走了一圈,总感觉这地方不太对劲,除了几具尸体各有着诡异的死法,再没有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

通往船尾舱室的大门是锁着的,江晓俞连拧带踹,厚实的木门完全不为所动。

按他多年的游戏经验,眼下所处的这个环境,简直就是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冒险解谜类游戏开场——在故事的一开始,主角突然来到一个事先一无所知的地方,周围的环境透着诡异和不正常,这个地方看似毫无出路,却一定会藏着继续下去的线索。门一定是可以打开的,但必须找到钥匙,而且无论是多么弱不禁风的一道小木门,也不可能依靠蛮力破坏掉……

总之,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小规则。

江晓俞心想,如果眼前的幻境是个游戏,而且是一个留有出路的游戏,那自己身上一定有能够推进事件的关键道具。他把衣服上所有的兜儿全都摸了一遍,什么都没有,身上唯一的东西就是这块怀表了。

他重新把怀表掏出来,轻轻按下怀表顶端的按钮,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金黄色的表盖弹开,机簧的钢音拖着清脆的余韵。原本停摆的表针开始倒转,怀表内部的擒纵机构发出细密的滴答声。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怀表上的时间,巨大的海怪已经在船舷的一侧跃出水面,它隐约带有人的轮廓,仿佛从海洋的深处探出头来,水面以下是模糊的巨大黑影,水面上像是脖子的一段长着乌黑的鳞片,臃肿而肥胖,流淌着墨绿色的粘液。它长着一个像章鱼的脑袋,众多的触手如同胡须一般在身旁挥舞,触手上覆盖着细密的鳞片,触手顶端长有骨刺。

一个水手握着弯刀,正与海怪对视,让他站在原地的不是勇敢,而是被恐惧碾压之后的自我放弃。这时候海怪的触手直接凌空刺过去,一下子穿透了他的胸口。

海怪的目的似乎只是杀人这么简单,一击得手之后,便迅速潜回海里,激起了巨浪一般的水花。

江晓俞下意识的把手举在面前,要挡住飞溅而来的水花,但眨眼过后却没有一滴水落到身上。

“这是幻觉?”江晓俞在心里下了判断,“而且是幻境之中的幻觉。”

他定了定神,往刚才所见到的、水手被海怪触手穿胸的地方走去,正是木桶后面的那具尸体,胸前一个拳头大的空洞。

江晓俞明白了,怀表倒转,这时候自己所看见的,就是某个人死前一刻所发生的事情。而进一步的线索,应该就藏在这些幻象般的片段里。

他握着这只金色的怀表,在甲板上每个人的面前按下怀表上的按钮,表针倒转之后,他看到了这些人生命最后一刻的景象。他们无一例外,都死于这个海怪之手,而且死法相当统一,都是先被吓得一动不动,然后被海怪的触手一击夺命。

这些人里有个穿着颇为讲究的,衣服上绣着花边,死的时候怀里的一串钥匙被甩了出去。江晓俞按照幻象的提示,在缆绳堆里找到了这串钥匙,并且顺利打开了去往船尾舱室的门。

走廊里依然没有人,他壮着胆子推开了几扇房门,看到的只有尸体。明知道是幻觉心里也不舒服,江晓俞决定暂时不去理会这些,先去找船长室,按照大航海时期西方帆船的普遍结构,船长室应该就在船尾舱室的最顶层。

他沿着陈旧的木制楼梯向上走,经过两个转角之后,看到船长室的门虚掩着。江晓俞小心的推门进去,地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白衬衣的胸前一片血红,带有金色花边的黑绒三角帽落在他身旁的血渍里,这应该就是船长了。

江晓俞按下怀表的按钮,清脆的金属声响之后,指针倒转,进入看戏模式:

船长正朝门口的一个人喊着什么,听起来像是:“腻特、腻特!”似乎不是英语,江晓俞完全听不懂。

对面的男人说的是中文,“他给我展示了神迹,我便要去寻求指引,他说巡礼之路,当有此一劫!”

船长又喊了些什么,然后这个男人接着说:“他跟我说,他必须完全斩断过去,才能安心迎接神的降临,他的神在等他回去,而在此之前,他需要一个全新的身份。”

船长的语速越来越快,但听在江晓俞耳朵里,就像用粤语在说“各个国家有各个国家的国歌……”

“他不相信任何人,但他给我指引了方向。”这个男人说着,皱着眉扣下了扳机,老式手枪射出一颗粗糙的弹丸,没入了船长的胸口。船长最后的一句话似乎让他有些犹豫和动摇,但他还是下手了。

幻象到此为止。

江晓俞看得一头雾水,只能在船长室里继续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

船长背后有一张胡桃木边桌,抽屉里放着受潮发霉的雪茄和零星的硬币,最下面有个皮面笔记本。前面写的都是他看不懂的花体字母,江晓俞坚持翻到了最后,出现了像是人名单的一页,其中有两行出现了汉字:

kitchen马哈之

depot周颠

江晓俞勉强认得这两个单词,这里的意思应该是“在厨房工作的马哈之”和“在仓库里的周颠”。

而这其中的一个,应该就是开枪打死船长的人。

虽然线索依旧模糊不清,但好歹指出了一些方向,江晓俞决定先去下面的厨房看看,找找有关这个“马哈之”的线索。

在那个时代,厨房和水手的起居都在下层甲板,这一层里还会饲养活的家畜,水手整天吃着生了虫的面包和饼干,裹着盐巴的咸肉和散发臭味的奶酪,江晓俞顺着阶梯往下走,周围的气味渐渐变得不友好起来。

第一百三十五章 困局

江晓俞向下穿过一层炮列甲板,也就是船身上单独用来安置火炮的一层,船舷上开了两排发射口,他目测这一层大概有二三十门老式火炮,甲板上还有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再往下就到了船舱内的生活区,厨房在船尾这一端,他屏住呼吸还是觉得一股腐臭的味道直冲脑门。

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当然也没有那个名叫“马哈之”的中国人。但也没有人的尸体,看来战斗只发生在甲板和上层船舱里。

他所见之处一片狼藉,托盘里还有码放整齐的腌肉和面包片,已经生了蛆,仿佛在开饭之前突然遭到了袭击,厨师们被迫出去参加战斗,就再没回来。

江晓俞在厨房里转了一圈,这里有个细节,再次说明了这是个幻境而不是真实的地方——餐桌上的蜡烛一直在燃烧着,并且没有任何燃尽的趋势。

在蜡烛微弱的亮光里,他看到角落里的吊床下面有个蓝布包袱,像是属于中国人的行李。

果然,解开之后包袱里除了两件换洗的衣服,还有个蓝皮线装的小册子,红线纵隔的宣纸上写着汉字,看起来像是这个马哈之的日记。

第一页正中间写着:“我既自命哈之,此去巡礼便无回头之路。”

他继续往后翻,内容主要是对明朝官府的不满,尤其是对于禁海。这个马哈之认为禁海太可惜了,阻碍了人的视野,外面的世界还有那么大,必须得出去走走才不虚此生。

随后记录的大部分是他在船上的生活,刚出海的几天记录的内容还挺多,有天气变化,还有与荷兰水手一起钓鱼,估计是因为新鲜劲还在。后面日记的内容就逐渐潦草了,有一天甚至只写了“想泡茶喝”四个字。

翻到最后几页,日记逐渐跟怀表回放的内容有了联系,上面是这么写的:

一朝得见神迹,你便要寻上天的指引,周兄能将世间万物展现在人面前,自然便会有无上独一的神主,掌握这世间所有的道理。

周兄说人心都是坏的,每个人都想利用他的族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他不服。

周兄说嬴政如此,铁木真如此,那个姓朱的叫花子也如此,他已经信不过任何人,他要重新开始,终有一日再回来,让天下人为他的族人赔罪。

再往后翻:

他所说之事过于离奇,他要行之事尽为杀戮,吾无能为力矣。

但既有神迹,便是有真神,此去麦加朝圣,一路巡礼,万事皆在身外。

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

周兄说明日便是全新世界之起点,我颇为不解。

马哈之的日记到此为止,看来他走的也很急,连日记本都没来得及带走,但一路走过来却没见到东方人样貌的尸体。

接下来只能去仓库找那个周颠的线索,仓库通常都在船底的水密隔仓里,江晓俞再下一层甲板,腥臭的气息更加浓重。

仓库里堆放着半腐的咸鱼,旁边却有个小舱室收拾的相当干净,江晓俞刚走进去,就听见身后有动静,他一回头,钱穆良正站在他身后……

这一惊,江晓俞就醒过来了。

醒过来还是在豪华四合院的大厅里,钱穆良几乎脸贴脸的站在他面前,轻挑着嘴角儿看着他问道:“你都看见什么了?”

江晓俞愣了一下,有点不敢说话,感觉这人透着一股子邪性,怎么都不对劲。心里挥之不去的还是刚才那些没捋清楚的事,摇曳的蜡烛照着漆黑的船舱,还有那些恶臭的气味,脑子里像是装了一坨浆糊。

钱穆良贴在他耳边,小声的说:“我以为你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呢。”然后转身冲台下严肃而又隆重的说道:“这个年轻人他说,他在这面镜子里看到了宇宙的起源,也看到了我们生命的归宿,这就是天赐的洞察。祝贺他,也祝福我们自己,洞察一切,走向永恒!”

他说完了振臂一挥,现场陷入一片狂热。

……

……

江晓俞脑子里昏昏沉沉的,一瞬间信息量太大反应不过来,直到这场活动结束,和叶荻两个人出了院门,晚风一吹,才觉得清醒了点儿。

“你说这帮人是不是傻?虽然这个钱穆良确实不是一般人,但也不至于拿他当真神吧?”江晓俞挠着后脑勺说:“他这不就是邪教教主么?”

“大部分人不傻,各怀鬼胎罢了。不过有的人只是因为怕死,为了死之后能有个去处,也就什么都信了。”叶荻侧过身看着他说:“但是刚才你确实不正常,一碰那个镜子就傻了一样,自己又哭又笑的,那个钱穆良正对着你一看,你就醒了。这种事发生在眼前,也怪不得有人信他。”

江晓俞把里面看见的东西简单讲了讲,叶荻听了点点头说:“类似的事情我之前也听说过,据说在那种幻境里看见的,都是周围某个人心里的事,包括那镜子里的景象,应该都是那个钱穆良眼见过的。不过也有人说那是个局,为的是把人困在里边。”

“可我跟他不认识啊,头一回见面,他犯得着给我设个局?”江晓俞皱着眉头,“不过话说回来,这人跟你什么关系?还给你请柬。”

“算是老板的老板吧,不过我的老板只是个普通人,可以确定。”叶荻回答。

“反正,我看你还是换个工作吧,这个老板不像什么好人。就你这颜值,开个直播间当主播得了,光喊老铁双击666就得有人给你送跑车送火箭。”

“你们章老师不让啊……”

“……”江晓俞无话可说。

“不过说正经的,如果你在里边看见的,真是那个钱穆良脑子里的事,你还是得找人帮你分析分析,小心点总是好的,万一他有什么企图,这个可不好说。”说到这,叶荻表情突然严肃了。

“你不就是跨越时代长河,见多识广的么,你不能帮我分析?”

叶荻摆摆手说:“我经历的都是片段,甚至连片段都算不上,只是碎片而已,你还是另找能人吧。”

江晓俞一想确实如此,既然钱穆良说话的时候,墙上投影那个符号和地底下那几个老头身上的刺青一样,这事还是应该先跟周萌说说,万一他们有什么联系也不一定。

第一百三十六章 听虎姐讲故事

第二天,江晓俞和周萌还是约在那个废墟里的小酒吧见面。

周萌一早就到了,给自己点了科罗娜,又要了一瓶北冰洋是给江晓俞的,等了半天,这才看见他揉着腰推门进来。

“大意了!我以为没多远,谁知道周围这一大片都拆迁呢,搞的跟劫后余生废土世界一样,没一条好道儿,流浪狗倒是不少,一路嗷嗷叫的追着我,脚蹬子都掉了,现在这共享单车的质量也是让用户心寒……”他从进门就开始吐槽,直到坐下,拿起面前的北冰洋一口喝了大半瓶。

“我说我去接你,谁让你那么腼腆呢,还不好意思,还要注意影响,就你……你能有什么影响?”周萌也是越说越生气,十分鄙视的瞪了他一眼。

“寡妇门前是非多,舌头根子嚼死人。你是不知道,我们楼下那几个奶奶,成天满处巡逻跟斥候一样。你这个年纪我这个岁数,让她们多看见几回,由她们那八卦魂一加工,再说出来就不一定是什么故事了,想想我都脸红不好意思。”江晓俞说的一本正经,逻辑上占据了道德的制高点,几乎无懈可击。

周萌低头扶额,感到十分无语。

他一仰头“吨吨吨”又把剩下的半瓶干了,一抹嘴角。“附近全都拆了,这小酒吧什么背景?世上还有这么倔强的钉子户?”

“那你得问他自己。”周萌一扬下巴,向他示意走过来的酒吧老板。

走过来的人穿着灰色带斜方格的西装马甲,身上散发着干柴烈火的香水味,白衬衫的袖子挽了起来,隐约能看见胳膊上的纹身,红绿相间,是老派黑社会的传统风格。头发和下巴上的胡须修理的一丝不苟,虽然风霜已经留面上,依稀可见还是人间路快乐少年郎。

他从手里的托盘上,又拿给江晓俞一瓶新打开的北冰洋,收走了他的空瓶,说道:“到我这就别在意什么影响了,人生如烟火短暂,何必在意别人的目光呢。这瓶是我请你的,有时间常来,我有酒有故事,你听就行。”说完朝他深情的眨了眨眼睛。

一个眼神,吓的江晓俞菊花一紧,等人走远了才敢小声的问周萌:“这儿是gay吧么?”

“你觉着呢?”

“我觉着……我觉着咱还是说正事吧。”

“稍等啊。”周萌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app,然后平放在桌上,“让杜尔迦也听听,帮咱们分析分析。”

“谁?什么家?”

“局里的人工智能系统,跟你说过骑老虎的大姐。”

“哦哦哦,想起来了。”江晓俞冲着手机屏幕敬了个礼,“虎姐你好。”

“你也好。”回应的是一个电子合成的女性声音,有点b站看鬼畜的感觉。

“那我开始说了啊。”江晓俞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从头到尾把钱穆良的邪教活动讲了一遍,包括那个符号。尤其仔细描述了自己到了那个幻境之中的所见所闻,以及马哈之和周颠两个主要的剧中角色。

故事不算太长,但讲完之后各自都陷入了沉思,因为这里边感觉到处都是线索,又不知道怎么能联系到一块。

“杜尔迦,你怎么看?”周萌说。

“我躺在桌上看,呵呵,开玩笑。”瞬间冷场,显然这个人工智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停了一下她又接着说:“根据系统的初步运算,可能的结果相当多,这个很难判断……”

江晓俞皱着眉头,对这个人工智能系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但还没等他开口,杜尔迦又说话了:“小子,通过酒吧的摄像头我已经看见你的表情了,你的表情里包含着鄙视和不信任的情绪,我告诉你,我可是连你的期末试卷都能轻松搞到手的,请注意你的态度。”

“姐,你是我的亲姐,咱一会儿能说说期末考试的事么?”他听到试卷,态度马上转变。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杜尔迦的电子音里带着得意的劲头,“不过,根据你刚才提供的线索,我又进行了一次筛选,现在有一个结果,完全符合你提供的所有资料,但在可能性的评分上又很低,是个相当矛盾的结果,你们想不想听?”

“想。”

“好的,那我们就讲个故事吧。”江晓俞和周萌洗耳恭听,杜尔迦的电子音开始从头讲起这个貌似很不靠谱的故事:

地下的黑色高塔里原本锁着六个人,但其中有一个人从那里逃出去了。是通过他自己的力量,还是这六个人合力要给宛渠国留下一枚种子,目前无法判断。

但他逃出升天之后,因为心里对元朝皇室的仇恨,便化名周颠,加入到了朱元璋的阵营。一边辅佐朱元璋夺取天下,一边也是为了自己复仇。结果如他所愿,最终实现了改朝换代,明朝推翻了元朝的统治。

这时候,他想要下去救自己的族人,但朱元璋却开始清洗身边的功臣。眼看着开国将领一个个下场惨淡,周颠就只好装疯卖傻,最后假装失踪,搭上了一艘荷兰商船。想要远去海外,隐姓埋名。

在这艘荷兰商船上,周颠认识了一个名叫马哈之的人,根据资料记载,哈之是一个称号,用以尊称前往圣地麦加朝觐巡礼的人,从年代上说,这个人很可能是郑和的父亲。

周颠用他的办法谋杀了船上所有的人,除了马哈之,就是为了自己能得到一个干净的全新的身份。

再后来他逃往海外,默默隐藏了多年。直到最近十几年,他以钱穆良的身份活跃在棒子国和十一区,创建了天赐洞察学会,吸引了一大批的富商政要。

根据系统里查询到的资料,这个天赐洞察学会目前在东南亚地区影响力非同一般,筹集到的经费也是相当惊人。钱穆良是在去年回到大陆的,我们有理由判断,他在这个时候回来,一定有他的目的。

另外,目前初步判定,这个钱穆良的能力很可能是心灵控制和制造幻象,并且,他主动与你接触,或许是已经知道了我们之前的行动。

我的故事讲完了。

“太狗血了……”听杜尔迦讲完,江晓俞心里只有这么一个感受。

第一百三十七章 仙人周颠

“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虎姐……”

“请说,只要不违反原则的,我一定尽力回答。”手机里的电子音颇为骄傲。

“这周颠,他是个真人么?”

“据史料记载,周颠其人举止非常,言语髯髴,善写真,尝自写貌于皇城五凤楼上。洪武初乞食南昌,后不知所终,在《明史》的《方伎传》里写的就是他。”

“这写真是几个意思……”

“你不要想歪了,这里说的是他经常在城墙上给自己画自画像。”杜尔迦纠正了江晓俞思想里的不正之风,接着说:“根据《明史》的记载,这位周颠亦丐亦狂,貌似疯癫实则神通,朱元璋六十六岁的时候曾经亲手动笔,写了一篇《周颠仙传》记录他的事迹。也就是说,历史上的周颠,是元首钦定的“仙人”,正规编制的。而且据民间传说,朱元璋曾经把周颠关起来不给饭吃,大约一个月的时间,而周颠却是安然无恙,这一点也符合你们在地底所见的情况。”

“另外也有传说,朱元璋前后三次想要杀他都没成功,导致他最后彻底失踪。而且,在《倚天屠龙记》里,几件事关江湖大局的要事,也都跟他有着直接关系。从六大派围攻光明顶,到绿柳山庄赵敏设局,再到张无忌血拼少林三渡,都有他出场……”

“好吧。”他觉得虎姐的情报有点歪楼,“那总之……”江晓俞扭头看了一眼周萌,又朝着手机里的杜尔迦说:“那他应该不是好人吧?”

“很大可能是敌人。”虎姐的声音逐渐严肃,“你在幻境里见过的马哈之提过,他曾经说人心都是坏的,还说有朝一日要让全天下人赔罪。根据你们在地底下看到的,宛渠国人确实命运多舛,遭受了不少的磨难,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认为我们所有人手上都沾着宛渠国人的血,这样也是说的通的。”

“那他就是回来报仇的了?”周萌喝了一口手里的啤酒,皱着眉头说。

“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我刚才看了一下这个天赐洞察学会的情况,根据我们手上的资料,这基本就是个现代邪教组织,在周边国家影响力都很大。不但吸引了一大批的财阀和政客加入,收到的各种捐献更是天文数字。”说到这,杜尔迦学着人类的习惯,拿腔拿调的停顿了一下,“但问题的关键在于,除了这个组织名下有一架直升机和几辆汽车以外,钱穆良本人没有任何奢侈消费和肆意挥霍的记录,俗话说无欲则刚,这样的一个人,肯定在心里藏着什么大计划。”

“嗯,换成正常人早酒池肉林放飞自我了吧……”江晓俞忍不住感叹。

其实虎姐的分析早就说的江晓俞一阵阵后怕,毕竟自己已经暴露在敌人面前,还面对面有过“亲密”接触,甚至开枪打死了他为数不多的老乡。他心里想的是,如果钱穆良手里有个本月加急枪毙的名单,自己一定在前几行里……

想到这,他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帮老不死的玩意儿……”咬着后槽牙,语气相当凶狠,但他说完就后悔了,斜着眼睛小心看着周萌的反应。

周萌看他眼神儿不对,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哦哦,没事儿你说的我完全不在意,我不是长命那系的,姐姐我今年还不到三十,呵呵。”

“……”

江晓俞只能在心里掂量“呵呵”两个字的分量……

敌人再强大,日子还是得过。

正所谓地球不爆炸,学校不放假,在拯救天下苍生的同时,还要做到品学兼优,把期末考试玩弄于股掌之中,江晓俞觉得自己小小年纪就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每次考试结束后,合上笔盖的那一刻,别人听到的是战士宝剑收入刀鞘的声音,而他听到的却是棺材板儿盖上的声音……

江晓俞正在走神儿,下课铃响了,组长张思涵赶紧站起来说:“老师,这次期末考试难么?”

讲台上的物理老师抹了一把溃不成军的发际线,“这次考试十分简单。”同学们正要暗自庆幸,老师又补充了一句:“十分简单,剩下的九十分很难,都抓紧复习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物理课后边是数学课,老师在黑板上写了满满一黑板的题目,正准备叫同学上来解答。尘重打了半宿的天梯排位,正在跟不倒翁一样左右摇晃着打瞌睡,江晓俞把他捅咕醒了,小声的说:“欸,老师叫你上去擦黑板。”

尘重估计也是排名掉的有点崩溃,站起来就奔向讲台,拿起板擦就是一顿忙活,擦完了黑板还冲老师一鞠躬:“这是我应该做的!”

五秒钟内教室里鸦雀无声……

刚要开始集体爆笑,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像是大型拖拉机的声音……

“突、突、突……”的声音越来越近,又引起教室里一阵骚动,往窗外一看,居然是一架直升飞机。

涂成绿色的直升飞机看起来并不那么高级,牛二柱赶紧招呼正在上体育课的同学们散开,飞机直接降落在操场正中间。

停稳了以后驾驶员先下来了,黑头盔黑墨镜,还有黑色的紧身皮裤,江晓俞一看,在心里默默的喊了一声“卧槽”,下来的这个驾驶员是大鸥。

随后从机舱里下来的是周萌,一身黑色套装,细高跟鞋配上金丝边眼镜,还拎了个小皮包,和前几天的她判若两人。雷校长则是亲自出来迎接,走的快了,连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都冲动起来,成了海草跳舞。

江晓俞在上面窗口看傻了,知道这事十有八九是跟自己有关系,但又猜不出来是好事坏事……

全校都轰动了,毕竟周萌颜值还是可以的,给大家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

没过多一会,章惠莲推开教室门进来了,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江晓俞说:“最近怎么老有人找你,校长让你去他办公室。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野鸡大学

“贵校江晓俞同学前不久发表了一篇考古学论文。”周萌一边说着,一边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到了雷校长面前,“他的这篇考古学论文填补了历史空白,揭露了从秦到元的一段隐秘历史,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解开了人类进步之谜。”

“哦,不得了,了不得,真是后生可畏啊。”雷校长的反应和电视剧里的中层干部一模一样,假装豪爽呵呵笑。

“雷校长您能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学生,实在是令人钦佩。”周萌脸上的表情那也是相当的职业,“就像咱们电话里说的,我代表爱诺华学院,希望提前录取江晓俞同学,不知道您舍得不舍得呀。”

站在旁边看这俩人假惺惺的“斗法”,江晓俞觉得一阵一阵犯恶心,虚伪,太虚伪了。

不过雷校长还算是个实在人,没有再假一点召集各科老师研究评估,江晓俞的成绩他也提前看过了,这种“高才生”有人上门来要,不送出去难道留着过年么。

“啪”的一声,他把文件夹合上,看了一眼江晓俞,又看了一眼周萌,这才慢悠悠的说:“你我皆有爱才之心,但他个人的发展更重要,相信贵学院能给他一个更广阔的未来。”

周萌一抱拳:“合作愉快,那人我就领走了。”

“哈哈哈,请!”

江晓俞感觉画风突然一变,眼看着成了抚养权移交仪式,马上自己就要改名换姓重新做人一样。

周萌也不含糊,可能假装正经人太辛苦其实心里早就绷不住了,拉着江晓俞转身就出了办公室,一侧头小声的说:“怎么样,感动不感动?”

“虽然这个梗有点老了,但是我刚才真的有点不敢动。”江晓俞皱着眉头,哭笑不得。

“我说过会对你负责的,姐姐我是说到做到,开飞机来接你,是不是老拉风了?”

“拉,太拉了,我现在紧张的真有点想拉……”

“注意你的素质!”

“下回再有这么大事你提前说一声,我提前把头洗了也好看点吧,估计一会我登机的时候得有人给我拍照……”江晓俞一边说,一边拿手捋头发,就差“呸、呸”来两口了。

“呵,还真拿自己当个角儿了。提前告诉你能有现在这效果?”周萌不屑的瞥了他一眼。

“那倒也是。说正经的,我这就不用上学了是么?有点太梦幻了也。”

“到那边也有课,该考试考试。哎,你就不怕我这是把你拐卖了,也不问问那边到底是什么学校。”

“我又不傻,你说那学院我早就知道,不就是芬兰郊区么,完全在我的学识范围之内。”江晓俞一拍胸口,得意的脸上都要开花了,刚才一听周萌说爱诺华学院他就反应过来了,这就是何芝诺的物理老师邀请她去的那个ragnarok学院,那当然是完全乐意,毫不犹豫。

“可以啊小伙儿,那赶紧走着吧。”俩人聊天的功夫已经到了楼梯口。

“不让我回班收拾收拾去?”

“你是舍不得数学书还是物理书?”

江晓俞一想也是,当断则断,再不留恋。俩人直接走下楼梯,在全校众目睽睽火热震惊的目光里,登机起飞。“突、突、突”的消失在雾霾之中。

学校里的好学生集体懵圈,价值观崩溃,心理阴影像美索不达米亚平原辣么大。

没过多长时间,飞机降落在郊区一个别墅里,这是执行局下面的一个据点。

江晓俞和周萌下了飞机,大鸥把驾驶舱的窗子打开,朝他招了招手说:“我就说咱们有缘,不过哥哥我还有任务,这已经耽误了,马上得走,改天咱们再聊。”说完他又跟周萌打了个招呼。

“今天谢谢你了,改天请你喝酒。”周萌回应了他一下。

大鸥也乐开了花,美的脸都红了,“有你这话就行了,咱们回局里见。”说完美滋滋的又开着飞机走了。

江晓俞犹豫了半天,看着周萌说:“大哥这样的,就算是舔狗了吧?”

“小屁孩儿瞎说什么呢,赶紧走!”

进了屋里,周萌先往冰箱跟前走,拉开冰箱门,一股热气从里边涌出来,显然没插电。她只好把里边的热啤酒拿出来,全堆到江晓俞面前,然后卧到沙发上。

“冰镇谢谢。”

“您倒真不客气。”江晓俞一手一瓶,凉气冉冉升起。

“我帮你走这么大一后门儿,怎么着你还觉得亏了是么?”

“那不能。”江晓俞咧着嘴傻乐,“那个,这学院跟咱们执行局什么关系的?”

“相当于医学院和附属医院的关系,执行局大部分人都是学院出来的,学院的毕业生大部分也会分配到各个局里,有想法儿?”周萌接过啤酒,大拇指一弹,启开了瓶盖。

“没有没有,就是觉得爱诺华学院这名字略微有点土气,改改就好了。”

“土鳖不土,战斗力五。再说了,这样显得真实,家长才会放心把孩子送过来,要是叫布拉德皮特儿学院、贾斯汀逼波儿学院,家长肯定怀疑咱们是野鸡大学。比如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女朋友,这样她家里才会同意她来呀。”周萌喝了一口啤酒,偷偷儿看着江晓俞的反应。

“啊,这你都知道!”江晓俞赶紧凑了过来,“她定了也来这学校?”

“没定呢,不过问题应该不大,咱们正经学院,奖学金丰厚,她应该没有不来的道理。”

“咱们正经么……”他想了想自己都被破格录取了,心里有点含糊。

“少废话,后续的入学手续我会安排人给你办,回头好好跟你家大人汇报一下,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出面。”周萌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一会儿我送你回去收拾东西,咱俩晚上就走,新任务已经布置下来了。记着带上你的小宠物,一时半会儿咱们可回不来。”

“我怎么觉得还是上贼船了……这趟是要上哪儿去?”

“先去法国,任务结束去参加开学典礼,顺利的话就能见到你的小女朋友了。”

周萌把空瓶放到茶几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等我换完衣服咱们就走。”

第一百三十九章 红拂夜奔

江晓俞回家收拾东西,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什么可带的,一阵淡淡的忧伤之后,挑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再把江毛毛安抚一番装进包里,就算是完事了。

呆坐在床边上,看着熟悉的小房间,不知道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心里难免有点空荡荡的。刚想有点感慨,听见楼下的摩托车轰了几下油门,是周萌在催他。

他关了水闸电闸,锁门下楼,头也没回。

机场高速的夜风有些微凉,吹透了纯棉的连帽衫,江晓俞搂紧了周萌的腰,把头紧紧贴在她的背后,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

“这就想家了?”在马达的轰鸣中,周萌大声喊着。

“风大!”

在这个晚上,他想再肆无忌惮的做一次小孩,因为冥冥之中他有一种感觉,这个像逃亡一样的夜晚,将是自己的成人仪式。旅程的尽头,无论终点是哪里,都会是一个充满挑战的新起点。

血红色的杜卡迪直奔机场,在航站楼外早有人等着接应,已经准备好了头等舱的机票和相关证件,并且跳过了安检的步骤,从vip通道直接登机。

直到周围没人了,江晓俞才摸着头等舱的座椅说:“刚我还想呢,相声里说机场没有存车处,你那摩托怎么办。”

“切……咱们局本事大着呢。不早了,你抓紧时间睡会儿吧,北京到巴黎飞行时间11小时,两地时差7小时,我们将在巴黎时间早上六点抵达机场,然后马上开始行动。”周萌挑了挑眉毛,然后把航空座椅调平整,蒙上毯子就睡了。

江晓俞还有点兴奋,也不想睡,就一直扭头看着窗外,直到灯火通明的城市逐渐模糊,慢慢的飞出视线。望向下面一片漆黑,飞机也适时的减弱了机舱内的照明。

用手挡住舱内的光线,深邃的夜空里只有眼前无数闪亮的星星,尽收眼底。看得出神的时候,会觉得自己置身于宇宙的核心,亿万年的光辉洒向你,一种难以言喻的荣耀感,让人深深的感觉到只要活着就已经是宇宙中最大的幸运。

飞机途经空阔的瑞典,舷窗外一片漆黑。他裹着毯子看璀璨星河,感觉灵魂已在窗外,和所有洪荒宇宙的星辰共鸣。它们太远了,太寂寞了,它们在静静的与你对视,这样的瞬间像是“伟大”轻轻走过你的心上,让微小的我们确信,“永恒”是真的存在。

远方红色的一颗星星应该是参宿四,此时江晓俞心里只剩下“苍穹”两个字。然后突然特别想说话,像深夜里坐在海边的感觉,想问什么秘密都能得到答案。于是他左右看了看,偷偷把江毛毛抱了出来,四目相对,然后一起望着星河灿烂。

巴黎时间早上六点,飞机穿过厚厚的乌云层往下俯冲,准备降落在戴高乐国际机场,地面上一片雾蒙蒙的。机场周边遍布着大型广告牌,一种资本主义的感觉扑面而来。

飞机顺利着陆,警示灯跟着熄灭,天花板上轻轻的流出bgm音乐,是法国作曲家圣桑的《动物狂欢节》,作为学校芭蕾舞演出的伴奏,这个旋律江晓俞再熟悉不过了。一种跨越时空的熟悉和亲切,让他觉得这次行动应该会顺利。

两个人从富兰克林·d·罗斯福地铁站出来,往东北方向步行至香榭丽舍大道马西斯酒店,这是一座五层楼的老式建筑,一共有23间客房,距离著名的香榭丽舍大道、巴黎大皇宫和凯旋门都是几分钟的步行路程,房间是一水儿的巴洛克风格。

关键是,这里紧邻着巴黎最具艺术气息的地段,四周都是著名的画廊与古董店,而这次的任务就与巴黎佳仕得有关,来自全球的买家都为了一件神秘的古董,而来参加这次秘不示人的拍卖会。佳仕得特别包下了整个马西斯酒店,免费提供给远道而来的买家们。

确认身份之后,服务生把两个人领到事先预定好的房间。为了行动方便,执行局给两个人登记的是“情侣”,于是也就理所应当的得到了一间大床房。

关上房门以后,周萌十分贴心的把一部分被褥和枕头铺在床下的地毯上,然后坐在床上说:“你就睡地上吧,实在想睡床的话……咱们一三五轮换,省得你说我欺负你。”

“不用了。”江晓俞摆摆手,脸蛋有点微红,“我就睡地上吧,那个……这次具体什么行动,该说说了吧?”说完把江毛毛从背包里抱出来,放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嗯,我先大概说说,一会儿还要带你去见二分局的人。”周萌盘腿儿坐在巴洛克大床的锦缎被面儿上,怀里抱着一个带有老虎刺绣的靠垫。

“二分局是什么局?”

“执行局欧洲二分局,一分局在伦敦,没想到我们还挺洋气的吧?”周萌得意的挑了挑眉毛,接着说:“这次我们的任务是夺取死海古卷,就在几个月以前,巴黎佳仕得向圈内的顶级买家透露了一个消息,将会秘密拍卖一份从未面世过的死海文书残卷。据传,里面记载的内容与北极的传说有关,是对希腊传说中女神欧若拉战车的解读。”

“你先等会儿……”江晓俞挠了挠后脑勺,“我听你说这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哪儿看过……”

“对,你应该看过。是社区的e级任务,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现在由执行局亲自参与。”

“那我呢?我算接了这个任务么?”

“很遗憾。”周萌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八分邪恶两分歉意,“你现在是协助执行局工作的热心市民,或者说,这次行动也可以算是爱诺华学院的入学考试。”

“我就……”江晓俞觉得自己还是被算计了,不过事已至此,后半句话被他生生又咽回去了。

“总之,现在拍卖形势非常严峻,我们至少有两个强力竞争者。执行局的计划是智取,尽量不要真的在拍卖会上一掷千金砸钱买回来。但我们必须做出最坏的准备,也就是掏出一笔连执行局都感到肉疼的钱,而你的主要任务就是看透每一个买家的底线。”

说完,周萌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从床上窜了起来,“走吧,带你去见几个老朋友。”

第一百四十章 读心术

两个人乘电梯下到一楼,步行穿过香榭丽舍大道,来到后街的一家中餐馆。

离得老远就看见一个巨大的店头招牌,红底黄字的爱国配色,店名是“威震髮兰西·最正宗·大河南の烩面”。江晓俞在背后上下来回打量着周萌,实在没想到她的品味居然是这样的……

推门进到店里,老板胳膊上搭着一条白毛巾,微一欠身冲着周萌说:“咦~你咋才来捏?”

周萌一撩头发:“你个鳖~孙儿!”

“……”江晓俞目瞪狗呆,周萌的御姐人设瞬间崩的稀碎。

这时候老板已经掀开“厨房重地-闲人免进”的门帘子,示意二人进到后厨去。江晓俞跟在周萌后面,穿过切葱铡香菜的大哥,绕开咕嘟咕嘟冒着泡儿的老汤炖肉大锅,一拐弯儿,柜橱后居然藏着一个老式电梯。

拉开铁门进到电梯里,周萌按下了里面唯一的“g”键,这才转过头来跟江晓俞说:“怎么样,没想到吧?”

其实刚才看见电梯他就已经明白了,这时候只觉得有点哭笑不得,表情像是生嚼了一整个柠檬,“真让我说,你们这接头暗号也有点太二了吧!天天就这样,一点儿荣誉感都没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发音的细节,抑扬顿挫的正宗腔调儿才是重点。”说着她还给江晓俞又重复了一遍:“看我的口型,鳖~孙~儿~,你听这里面细腻的转折,这些笨蛋老外一时半会儿可学不会这么正宗的郑州腔,所以这暗号儿老安全了,你可好好学着点吧。”周萌说完走出电梯,留下江晓俞在后面独自思考人生。

刚刚在电梯里,江晓俞甚至有了一种游乐场海盗船的感觉,一开始觉得心脏都要飘起来,最后停下的时候又像是肩膀上扛着一个尘重,所以他觉得这个g层应该是在地下很深的位置。

走出来外面就像一个普通的写字楼,走廊两侧有不少亮着灯的房间,他们进到会议室的时候已经有三个人在提前等着了。

坐在长桌尽头金发高鼻梁的欧洲白人大哥像是三个人里的小头目,看到他们进来,一扬下巴:“诶呀老妹儿你可来了,哥哥老想你了,一看见你我就浑身得劲儿。”

江晓俞再次石化,周萌坐下冲他说:“东北分局一别多年,你这是乡音不改啊。”

“那可不咋地,我这正宗东普老霸道了,是不是小老弟儿?”

“什么是东普?”

“东北普通话呗。”

“是、是……”江晓俞赶紧点头。

“那咱们赶紧唠正事儿。”这位大哥搓了搓手,旁边的小弟赶紧递上一个蓝色封皮的文件夹,“上一回有死海古卷流到世面上,咋说也有二十年了,那次闹的刚刚热闹,可最后咱们局妹得着。但是这次咱可是势在必得,我丑话说在前头,谁也不许扯大彪,有装犊子的,都必须咔咔一顿削!”

“……”江晓俞捂脸想回家。

东普大哥不依不饶,追着他说:“小老弟儿,听说你能耐挺大,给哥哥们露一小手儿掰?”

江晓俞一看这架势,知道自己也躲不开了,既然如此,他也搓着手一脸猥琐的说:“我的本事就是读心术,你们谁心里有小秘密不怕我捅出来的,那就试试。”

东普大哥指着他左手边一个棕头发蓝眼睛的白胖子说:“德彪,你来试试他。”

这个德彪显然不乐意,但是也抗拒不了领导的指示,于是扭过头来板着脸看着江晓俞,目光涣散,直接快进到贤者状态。

脸上没有表情,阅读空气的能力自然也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江晓俞早想好了对策。

“彪砸,嘿,看我这儿,想什么呢?”

德彪根本不理他,眼神儿都不带动的。

“行,你不说话也没事,我一样能看。我看看你最近有没有什么糗事儿啊……”

江晓俞是这么想的,只要自己在他耳朵边上念叨,这人难免会在心里犯嘀咕,只要他心里一想,自己就能从他脸上看出事来。

果然,他念叨了没有两分钟,这个德彪就有点绷不住了,心里开始嘀咕自己最近的糟心事:“我xxx那事他怎么可能知道?对,那事他肯定知道不了。”这一嘀咕不要紧,眼神儿就开始活动了,脸上也就开始有戏了。

而这一切,全被江晓俞看进眼里。

“行了彪砸,你也别硬挺了,我都知道了。”他又转头看着东普大哥说:“你们确定真让我说?我瞅这大兄弟挺不容易的,要不还是算了吧。”江晓俞假装善良,其实眼神里犯着坏,是要将他们一军。

两个人一对视,略微有点犹豫,最后还是一咬牙:“你就说吧,看出啥说啥,都是为了工作。”

“好。”江晓俞装腔作势咳了两声,“这位兄弟,你有个儿子,对不对?”

“对。”这时候德彪的状态还算正常。

“上周你儿子过生日,请了他的一个同学和父母,一起到你家聚餐,是不是有这事?”江晓俞眼神里都在往外冒坏水儿。

“是……”德彪脑门儿上开始有汗了。

“ok,饭后你肚子疼去了趟洗手间,顺便带着平板电脑……”

说到这,德彪一下儿站起来了,脸都绿了,伸手想要阻止江晓俞,被东普大哥无情的拦下,“小兄弟你接着说。”

“当时你在洗手间里,觉得无聊,顺手就打开了不可描述小电影。影片里演员正在剧烈运动,但是却没有任何声音,你怀疑是平板电脑坏了,于是就使劲的按音量的加号键……”江晓俞讲的绘声绘色,现场充满了故事会的氛围。

“然后呢?”东普大哥已经被剧情带动了。

“然后,就在你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你儿子来敲洗手间的门,把原本放在客厅的蓝牙音箱丢给了你……”

现场一阵爆笑,德彪满脸通红。

江晓俞别提多得意了,挑衅一般的看着对面的三个欧洲毛子,直看的东普大哥心里发毛,恨不得马上捂着脸逃出会议室。

第一百四十一章 碟中谍

在烩面基地见过了欧洲分局的各位同事之后,江晓俞又跟着周萌往回酒店的方向走,而且还特意绕了一个大圈,走到了酒店背后的员工通道门口。

这时候周萌拿出手机,不知道给谁发了消息。几秒钟以后,江晓俞突然觉得一阵耳鸣,就连街边关着的路灯也诡异的闪了两下。

“跟着我赶快走,我们最多只有两分钟时间,进到房间里千万别说话!”周萌一边低声说着,一边推开了员工通道的后门,招呼江晓俞跟着她。

两个人沿着楼梯一路小跑上到三层,开门以前,周萌把食指搭在嘴唇上,又提醒了他一遍,这才小心翼翼的开了门,蹑手蹑脚的进了房间。

江晓俞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又怕弄出声响,干脆坐在厚实的羊毛地毯上,看周萌一个人在屋里忙活。

周萌仔细检查了房间里所有可疑的东西,包括电话、台灯、插座、闹钟等等,甚至连骨瓷茶具都挨个儿盘了一遍,确认里边没有藏着夹层。

这一查不要紧,一共发现了3个藏起来的窃听器,分别在电话下边文具抽屉中一支宝格丽圆珠笔的笔帽里、床头闹钟电池的夹层里、一幅埃米尔·穆尼尔油画复制品的后面。

周萌默默比出一个剪刀手,一脸得意,在江晓俞看来简直信息量爆炸:“看姐姐的本事厉害不厉害服不服侦察反侦察都是一把好手007邦女郎那都是小学生幸亏有我在要不你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江晓俞只能本着“互相吹捧”的团队宗旨,静静的给她竖起两个大拇指。然后看着她在每个窃听器上面都连了一个手机sim卡那么大的芯片,又掏出一个遥控器,按下了一个红色按钮,绿色的指示灯亮了起来。

她“啪”的一拍手,宣告胜利。

“我去,简直谍战大片一样。”江晓俞赶紧站起来拍拍屁股,走近了要看看窃听器到底长什么样。

“你以为你现在不是间谍么?”

“好吧,好像还真是。”江晓俞愣了一下,又接着说:“哎,那咱们刚一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检查?”

周萌轻蔑的笑了笑,“这你就不懂了吧,就好比你手上有一把好牌,你能让牌桌上的人看出来么?如果我们一早来了就先检查,只会提高别人对我们的防备,你我也就少了个掩护,彻底站在了明处。”她又指了指桌上的窃听器,“一早上咱俩的谈话,他们一定都听到了,就送给他们一种掌控全局的幻觉吧。”

“高,实在是高!”江晓俞赶紧见缝插针拍了一拍,转念一想又说:“那你提前也不告诉我一声,你是怕我演的不像么?”

“聪明,我看你是开窍了,所以咱俩一早的本色出演可以说是毫无破绽。”周萌一边说着,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好吧,我好像是明白了。”江晓俞斜眼看着天花板,想了想说:“刚刚在楼下,我感觉一阵耳鸣,那应该是大功率电磁干扰一类的东西,你说的两分钟,指的是干扰只能维持这么短的时间,所以我们上楼的过程逃过了监控探头,也就是说,应该没人知道我们现在回到了房间里?”

“非常正确,那是欧洲分局同事的支援。”周萌点点头说。

“这么说的话,早上你特意提到了执行局和欧洲分局,也是故意的喽?算是装傻?”

“你这个词有点不雅,但意思没错。”周萌喝了口水,玉体横陈的卧在巴洛克大床上,“这次的拍卖会,来的都不是一般人,巴黎佳仕得也不只是古董经营那么简单。所以你我的身份不可能隐藏的住,干脆送出去打个掩护。”

“那咱俩的处境岂不是很危险了?”

周萌瞥了他一眼,“你以为咱们执行局就是全民公敌了么?和他们是警察和毒贩的关系么?no、no、no,那你可理解错了。咱们可不是国际警察,在这个层面上,我们和意大利黑手党没有区别,只是一家根植于中华大地的公益组织而已。”

江晓俞有点懂了,只是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能完全体会。

“行了,慢慢的你就理解了。”她说着又挥了挥手上的遥控器,“反正我们已经掌握了一部分主动权,想让他们听到什么,就让他们听到什么。”

“明白了。”江晓俞点点头,“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周萌在床上翻了个身,趴过来手托下巴看着他。

“我们……一会儿是不是还要偷偷出去,再光明正大的进来一回?”

“聪明,等天黑了你跟我出去,去上面,顺便看看附近的情况。”周萌伸手指了指房顶。

……

……

为了避免留下痕迹,房间里所有电器一律不能碰,两个人只能互相揉搓江毛毛打发时间。幸好巴黎地处北纬48度,比北纬45度的哈尔滨更“北方”,所以天黑的也早,五点一过,黄昏的感觉就来了。

俩人又躺着耗了一会儿,天总算是黑下来了。

周萌翻身下床,伸了个懒腰,跟江晓俞说:“你往那边儿转个身,背过去。”

“啊?什么意思?”

“背过身去,我要换衣服。”

江晓俞一下脸通红,住在一个房间,这种事他也提前想到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他转过身去,听见拉链拉开的声音,然后听见周萌在背后小声的说:“为了在危险的任务来之前建立信任,我就不把你轰到洗手间去了。”

他听着布料摩擦细细簌簌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忍不住还是往旁边瞄了一眼,目光所及的地方,玻璃窗上朦朦胧胧映着个人影。

片刻之后,周萌换上了一身黑色运动服,然后小心翼翼的站到窗前,有一扇窗子走之前已经提前打开了。她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这才趁街上没人翻身攀到窗外,顺着排水管道爬上了楼顶。

江晓俞也跟在后面,几个起落,两个人已经站到了另一座楼顶上,在浓重的乌云的掩盖下,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

第一百四十二章 黑手党

江晓俞一早从地铺上醒过来,发现周萌已经不在房间里了,桌上留了张纸条,写着“烩面”两个字。

锁好房门走到街上,巴黎的清晨是灰蒙蒙的,充满了宴会落幕之后的感伤和唏嘘。江晓俞穿过香街来到秘密基地,硬着头皮说出接头的暗号,但暗号的发音细节很不到位,他从老板的眼神里看到了深深的鄙视,完全是因为昨天刚刚和周萌一起来过,老板才决定放他一马。轻叹了口气,帮他掀开了通向后厨的布帘。

显然他昨天的壮举已经被传开了,在地下基地碰到的每一个人,对他都只有一个尴尬的微笑,然后扭头就走,落荒而逃一般。

还是昨天那个会议室里,周萌正在教欧洲分局的几位同事唱歌……

江晓俞好不容易在法国的朝阳、巴黎的晨雾里获得的,那一点点浪漫的情怀,以及从塞纳河上吹过来的那一丝旭日轻拂般的逍遥自在,都被周萌的歌声打回原形,因为她是这么教的:“在那菊花盛开的地方~有我可爱的故乡~”

……

合着都是住在裤衩儿里的人……

东普大哥和手下两个小弟都戴着墨镜和口罩,看江晓俞来了,一起唱歌的欢快劲头马上荡然无存,恨不得把鞋跟碰在一起打个立正。三两句话匆忙交代了今天的安排,也逃跑一般的离开了会议室。

“看来我这能力……让他们觉得不太友好啊。”江晓俞自嘲说。

“甭管他们,法国人平均智商94,我们中原地区差不多是110,这就是鸿沟,互相理解不了的。”周萌又看了看表,“和意大利人约的是中午,我先带你到周围熟悉熟悉,然后咱们就去见面的地方。据说这帮意大利人也是买家之一,似乎是想说服我们放弃竞争,干脆别去参加拍卖会,简直可笑。尽管还不知道对方的底细,我们总得先去接触一下看看。”

“好。”

江晓俞幻想过很多次黑帮谈判的场面,但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巴黎第六区位于塞纳河左岸,隔着塞纳河与卢浮宫所在的第一区对望,西接埃菲尔铁塔所在的第七区,是巴黎乃至全法国房价最贵的区。七百多年来,这里都是巴黎文化的中心,那些飘荡在耳畔的街头艺术家的音乐声、圣日尔曼德佩大道两边散不去的咖啡香味,以及林立街头的知名餐厅。

一辆黑色的雷克萨斯轿车停在白色大理石修建的古典建筑门前,江晓俞和周萌从车上下来,早有穿着黑西装的侍者在门口迎接。

踏着松软的土耳其地毯穿过宏伟的门廊,再绕过充满浪漫气息的庭院,在后花园的一侧还有一座独立的二层小楼。穿过走廊,在一扇黑色自动门前停下,侍者上前验证了虹膜,自动门沿着轨道缓缓打开。

门后是一间地道的和风茶室。

在保持了十九世纪风格的巴黎第六区,哥特风格的古典建筑里,却藏着这样一间茶室,仿佛一脚踏出去就跨越了数百年的时光。

棕色榻榻米的地面,木制屏风上藏着富岳三十六景的暗纹,小桌子上摆着苍劲的大阪松盆景,墙壁上挂着僧人空海《风信帖》的复制品,手造铁壶的壶嘴里冒出微弱的雾气。茶室对着后花园的一侧,仿照京都源光庵的顿悟之窗,修成了圆形的巨大落地窗,透过去正好看到庭院里开始转红的枫叶,别具一番风味。

茶室中央端坐着的是一位高加索老人,皮肤白皙,褐色的头发和眼睛,穿着深灰色的和服,正在拿起茶壶给面前的两个茶碗添水。

他示意周萌和江晓俞坐到茶碗前面,然后用意大利语说到:“宇治玉露,不嫌弃的话,还请品尝。”

江晓俞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也听不懂周萌的回复,只能跟着周萌的动作,先端起茶碗慢慢转动假装欣赏瓷器的彩色釉面,再小心翼翼的轻饮一口。

放下茶碗,高加索老人开始切入主题:“执行局的周萌小姐,我很早就听人说起过你,今天有缘见面,果然名不虚传。”

“您是卢西亚诺先生吧?也被称为法国的黑色教父。”周萌也不示弱,“久闻您的大名,一直没有能前来拜会,真是失礼了。”

“哦,难道我们见过?”卢西亚诺脸上带着老年人特有的和蔼笑容,一只手在头顶上划着圆圈,“人一上了年纪,记性就会变差。”

“您客气了。我听说过织田二三先生和一位黑手党教父是生死之交,刚才一进到这个房间里,我猜那就只能是您了。”

“很好,我喜欢和聪明人做生意。”卢西亚诺歪了歪头,又拿起了水壶。

这一刹那,温柔和蔼的老人身上露出一股杀气,是那种身经百战之后又被小心翼翼收敛起来的杀气,只从眉目之间流露出了细微的痕迹,却已经都被江晓俞看进了眼里。

这些黑手党的高层人物并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在传统的家族构架里,通常只有前台的执行管理者会暴露在外,而所有人的职责都是保护家族的高层核心,让一切行动变得安全合法。

而卢西亚诺号称整个法国黑手党的幕后老板,虽然年事已高,却是整个欧洲黑道屈指可数的实权派人物,这次由他直接出面,一定是因为某些棘手的原因。

看到卢西亚诺拎起茶壶,周萌也赶快端起茶碗迎了上去,“在巴黎,今后还请多多关照。这次冒昧登门,不知道您有何指教?”

“谈不上指教。”卢西亚诺摆摆手,盯着周萌的眼睛,“我们就直说吧,关于这次拍卖会,我想知道你所代表的,执行局的立场,或者说是学院的立场。”

“保持世界稳定是学院一贯的立场,而支持学院的决策是执行局唯一的使命,我们只是不想出乱子而已。”

说这番话的时候,周萌难免心中有些惴惴不安,织田二三所代表的rb黑道和卢西亚诺所代表的意大利黑手党,她都早有耳闻,虎姐杜尔迦也已经把这些人标记为“危险”的评级。

听到周萌的答复,卢西亚诺轻轻的把茶碗放下,“啪”的一声,飞鸟彩绘的茶碗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第一百四十三章 章鱼壶中梦黄粱

卢西亚诺从怀中掏出一条灰色斜方格的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茶水,遥望窗外血红色的枫叶,“出乱子?难道在你眼里,巴黎的黑手党就是来捣乱的么?”

其实周萌真正想表达的并不是这个意思,但有些话没法说清楚。意大利人的口碑,除了足球踢的不错和黑手党心黑手狠之外,就只剩下猪队友这一条了。在历次大型战争中,他们总是给盟友拖后腿的那个。

这一次执行局真正担心的,其实是织田二三,这个人在十一区隐忍多年,据说身份非常复杂。在最近十来年异军突起,一下子统合了大小十几个黑道帮派,隐隐的已经快成了十一区的地下皇帝。而这个织田二三,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据说他在卧室里都挂着希特勒的画像,因为两个人都有一项共同的兴趣——热衷于超自然事物的研究。

刚才周萌一走进这间茶室就明白了,意大利人幕后的老板就是这个织田二三。她也深知,这世界上所有不能背弃的忠诚与友谊都只存在于文学作品里,所以她想传达给卢西亚诺的,是希望这些意大利人不要被织田二三利用了,只记得义字当头,最后成了霓虹人的炮灰。她还是希望能在一切变得不可收拾之前,让这些意大利人清醒过来。

她看着卢西亚诺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学院,永远站在人类大义的一边,如果任何人与这个世界的安宁为敌,那么,请恕我们不得不与他为敌。”停顿片刻之后,她又补充了一句:“我可以代表学院向您承诺,学院永不会踏足世俗的领域,但也不希望更多人来窥探神的领域。”

江晓俞听不懂意大利语,但他能看懂周萌的表情,谈话进行到这里,他也忍不住在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对于所谓的大义,他并不感兴趣,但他很喜欢最近看到的一句话:“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口径越大越正义!”所以为了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十几条大汉,剑气已经提前聚在了手上。

卢西亚诺毕竟是个老江湖,马上明白了周萌的意思,笑容重新回到脸上,“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你们做神的使徒,而我继续享受人间的美妙,实在是个合理的分工。真希望我们彼此之间就像平行宇宙一样,互相都没有什么交集才好。”

“但是……”卢西亚诺耸了耸肩,似乎是装作有些无奈的说:“毕竟我们都被邀请到这个拍卖会来,也就难免要……出价,为了避免我的出价会给贵学院带来困扰,我能否冒昧的问一句,你们的预期是多少?”

“全部。”周萌说的斩钉截铁,“在这件事上,学院的预期是无上限的,我们甚至可以一张底牌都不留。既然说到这,我也想问一句,您所代表的立场,有付出多少的觉悟呢?”

卢西亚诺不再说话,只是盯着眼前裂成两半的茶碗,釉彩上飞鸟的头已经和身体分开,对混黑道的人来说,这绝不是个好兆头。

江晓俞从表情里看出了他的答复,却不方便马上告诉周萌,茶室里突然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滚水沸腾的轻微声响,一层苍白的雾气弥漫在三个人之间。

双方都想再客套几句,但在这尴尬的沉默中强撑了一阵之后,彼此都没找到什么合适的台词。卢西亚诺并非真的想和周萌所代表的执行局作对,但他似乎也并不能决定整件事的发展。

幸好有侍者这时候出现,跪坐在茶室入口的屏风外面,小声提醒卢西亚诺到了吃药的时间。

周萌则借此机会恭恭敬敬的起身告辞,侍者在门口等候,卢西亚诺微微欠身表示了送别之意。

……

侍者送走周萌和江晓俞之后再次返回茶室,自动门关闭之后,他摘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副东方面孔。

“织田君,你为什么不亲自见他们?非要装作一个跑腿的黑道马仔……”卢西亚诺说着,从旁边的托盘里取出新的茶碗,重新斟好一杯热茶放在面前。

这个假装侍者的人正是织田二三,他跪坐在刚刚江晓俞的位置上,与卢西亚诺面对面,端起青色的茶碗喝了一口。举止僵硬,满脸上愁云惨淡。

这就是执行局在这次行动中默认的假想敌,江晓俞在那须之茶见过一次的织田二三。

他轻饮几口之后放下茶碗,才抬起头来说:“他们对我戒心太重,那个男孩又曾经见过我,在摸清楚彼此的底细之前,我还是先藏起来会比较好。他们面对你的时候,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可能会说出真实的想法,而我又想亲耳听到。”

“好吧,如果没有你的支持,我是不可能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所以即便是用自己的尸体为你铺平道路,我想……我也只能心甘情愿。”高加索老人摊开双手,假装用无奈来表示自己的诚恳。

织田二三起身走到仿造的顿悟之窗前面,望着外面满是松树和枫树的庭院,仿佛在回味那两个人从这里离开的场景,“总之这一次我们双方都是势在必得,冥皇苏醒的时间越来越近,我们都需要更多的资料,来确保自己抓住这次机会。对于我们这些平凡的……人来说,成为冥皇的容器,让自己卑贱的灵魂和它融为一体,或许是成为永恒的唯一途径了。”

他说完回过头来,刚好看到卢西亚诺从怀里掏出一个闪亮的银色酒壶,后者略有点不好意思的停顿了一下,然后还是拧开酒壶抿了一口,“我承认我是个俗人,我最爱红酒雪茄,加长轿车,还有丰满的姑娘们,我不太理解你说的永恒,我只希望能活到上帝召唤我的那一天,而不是下地狱。虽然……”

话说到一半,卢西亚诺举起酒壶,就像报复是的又喝了一大口。

织田二三则像是在跟自己说话,他用日语说到:“蛸壶之中梦黄粱,如樱花与露水,一滴水如何才能不干涸,只能融入大海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演戏

周萌和江晓俞被侍者送出门外,双方点头致意,漆黑的大门在身后缓缓的关上。

两个人并没有选择原路返回,而是在街上随机的闲逛,他们经过了圣叙尔比斯广场上的旧货市场,又走过塞纳河上的石桥,最后来到了圣日尔曼大道上的蒙德里安咖啡馆。

周萌挑了一个临街的座位,替江晓俞点了拿铁和可丽饼,看着熙熙攘攘的街头小声的说:“刚才我还真有点害怕了,之前以为要见的只是普通的黑社会,没想到是他本人。”

“我也担心来着,万一从门后头窜出来十七八条大汉,那结果还真不好说。”江晓俞端起咖啡尝了一口,并不觉得和快咖啡里的有什么区别,他撇了撇嘴,“不过刚才那老头确实动了杀心,在你提到织田二三的时候。”

“嗯,我也感觉到了,这些老派的黑手党已经习惯了充满暴力而又短暂的人生,血腥残暴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以至于现在新一代的美国黑手党都想要主动和这些旧世界暴徒划清界限。”周萌皱着眉头,“一伙儿混蛋嫌另一伙儿人太狠,你感受一下。”

“不过……”江晓俞犹豫了一下,“我感觉,刚才领着咱们的那个人好像有问题。”

“什么问题?”

“我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就像戴着个面具。”

“说不定就是戴着面具吧,可能在黑帮火拼的时候毁了容也有可能。至少这一路上没有人跟踪我们,看来这个卢西亚诺并不想真的拿我们怎么样。”周萌稍稍有点放松下来,又往咖啡里加了额外一颗方糖。

两个人心里的紧张感逐渐消退,无论如何,至少从那座哥特式的建筑里全身而退,还意外见到了法国黑手党的幕后老板。

江晓俞往嘴里塞了一大块可丽饼,一边嚼着,一边目光呆滞的望着面前的街道,酝酿了半天才摇着头说:“法国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听他说起这个,周萌捂着嘴笑出了声,“听说过巴黎综合症么?”

“没有。”

“根据官方定义,这是旅游者在看到真实的巴黎之后,因为和他们想象中的巴黎差异太大,进而引发的一种心理疾病。具体表现有恶心、失眠、抽搐、难以名状的恐惧感、自卑感、蒙羞感以及被迫害妄想症,甚至是有自杀倾向。”周萌看了一眼依旧呆若木鸡的江晓俞,接着说:“尤其是rb游客,他们以为巴黎浪漫而且美好,街上充满了像是阿兰·德隆那样的人,但实际上……”

“不是只有我这么想就好。”江晓俞抽了两下鼻子,表情十分嫌弃的说:“主要是这儿也太臭了,到处是狐臭味儿和尿骚味儿……”

“那喝完赶紧走吧,回去还有场戏要演。”

……

巴黎并不大,面积只有北京的一百五十分之一,两个人溜溜达达就快到了住的地方。路过街头的便利店,周萌特意进去买了一包烟。

“难道你还抽烟?我可提醒你,咱们住的地方是禁烟的,我听说在这些国家警报一响消防车来了可都是要自费的。”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有用。”周萌神神秘秘的,把烟装进了上衣兜里。

站在房门外,周萌掏出了那个可以控制窃听器的遥控器,在江晓俞面前比划了两下,“我马上就要把房间里的窃听器打开,然后演一场戏给偷听我们的人,主要剧情就是装傻迷惑对手,这种本色演出你应该很擅长吧?”

江晓俞刚要点头,又觉得不对,但是还来不及反驳什么,周萌已经按下了遥控器上的红色开关,红色的指示灯随即亮了起来。

扮猪吃老虎的大戏拉开帷幕。

进到房间里,周萌用力关上房门,“嘭”的一声,然后凑到床头的闹钟旁边,大声的说:“亲爱的,今天我好累,你给我捏捏肩膀好不好?”

江晓俞做足了思想准备,还是被周萌无底线的表演雷到了。不过幸亏有她提醒,否则险些忘了两个人的身份设定是“情侣”。他强忍着不笑场,回应道:“今天走了一整天,怎么能只捏肩膀呢,来先给你捏脚吧!”

周萌也被他恶心到了,“好吧,用力点捏啊。对了,你觉得我们今天见的卢西亚诺先生他人怎么样?”

“嗯~嗯~”江晓俞把按摩时候使劲的声音都模拟了出来,“我看卢西亚诺先生绝对是个绅士,气质高雅,而且你看他房间里的布置,绝对是个富有生活情趣,而且很有品味的人!”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请再帮我捏捏小腿后面,谢谢。”

“提到他你就两眼放光,难道你爱上了这位老绅士?”话说出口,江晓俞自己都有点嫌弃自己了。

周萌皱着眉头狠狠的瞪着他,光张嘴不出声,从口型上判断,她想说的是:“我们为什么要这样互相伤害?”她叹了口气,决定吞下这个苦果:“亲爱的,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唯有你在我心里!”

她张开嘴摆出一个呕吐的姿势,接着说:“我们还是说说工作吧,这次的拍卖会,你有什么打算?”

“我没有打算,我也从来没参加过拍卖会,这次我陪你来,只是为了陪伴你、保护你。”说到这江晓俞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党哥,于是又补了一句,“你是我的哈尼!”

周萌双手扶额,深感绝望……愣了一会儿,强忍着反胃的感觉接着说:“那我们干脆放弃好了,给局里省点经费,反正古文书什么的,拿回去也没人看得懂。”

“那……人类的大义你不要了?”

“当着外人当然要假装有点气势喽。”周萌感觉到这已经演的差不多了,再继续胡说八道就假的过分了。她朝江晓俞使了个眼色,“亲爱的,我困了,我想先睡一会儿。”

“好的,你先睡吧,我看会儿书。”

“晚安。”

周萌赶紧关了窃听器,房间里一阵深沉的尴尬……

“是不是演的……太假了?”江晓俞有点不好意思。

“没事,反正卢西亚诺听不懂中文,这些话翻译成意大利语之后,鬼知道会写成什么样,多少能迷惑他们一下就行。”周萌摆了摆手,“反正今天这事儿呢,以后谁也别提了,也千万不能让局里的人知道……”

“我的一世英名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拍卖会

房间里尴尬的气氛久久不能散去,只有江毛毛蹲在江晓俞的枕头上,一直朝俩人傻笑,也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事它听懂了没有。

周萌深深的叹了口气,把刚买的烟从上衣兜里掏了出来,抽出一支递给江晓俞,然后把其他的都放进茶杯里。她一边弄着一边说:“明天拍卖会就开始了,虽然不一定能探听到什么,一会儿我也去给意大利人的房间装个窃听器,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也让他们知道知道姑奶奶我也不是好惹的。”

“那你给我烟干嘛?我又不会抽。”

周萌翻了个白眼,并不理他,“一会儿你就把烟都点着了,站在烟感器下边,喷水了就用茶杯底下那个碟子挡着点,剩下的我去。”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烟感器和消防喷头,“喷水了这个小盘子也挡不住我,有伞没有?”

“碟子是挡茶杯的,不要让烟灭了,谁管你呀!”她说完把茶杯塞到江晓俞手里,推开房门左右看了看,一闪身出去了。

江晓俞用自己的能力点着了茶杯里的烟,用小碟子挡着高举过头顶,浓烟腾起。不一会的功夫,警报器开始响起来,消防喷头也开始喷水。

紧接着整座楼的消防警报都开始鸣叫起来,他从窗口往下看,不少人已经衣衫不整的逃到了街上。又过了没有一分钟,开始有人敲门,然后是几个人说话的声音,“滴”的一声之后房门被打开,进来了三个穿着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员。

江晓俞在他们进来之前才想明白单独的那根烟是干什么用的,工作人员破门而入的时候,他正夹着那根烟,像落汤鸡一样靠在床头,大声喊着:“我是韩国人,iamkorean!”

他这时候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不能给祖国人民丢人……

进来的三个工作人员也愣了,虽然一看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江晓俞的行为还是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而且双方显然语言不通,彼此都觉得对方只会嗷嗷叫。

“推丝福(你是不是疯了)?!”

“车轱辘就是不转思密达!”

“……”

正僵持着,周萌及时回来了,影帝上身一般跟三个工作人员解释着什么,说的梨花带雨,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也搭上眼睛本来就大,显得那么晶莹剔透的。

三个人一边听着,情绪也逐渐缓和下来,不时斜眼儿瞟一下江晓俞,最后轮流和周萌握手致意,走的时候还把门带上了。

“你跟他们说什么了?”江晓俞捋着头发上的水珠说。

“我说你前几年出了一次车祸,后来就不太正常了。”

“……”

“这些小细节你是不会在意的,对不对?”周萌一脸坏笑看着他,“反正窃听器我已经装上了,那个房间里住的应该是卢西亚诺的手下。”说完,她把手机调大了声音放在桌上,示意江晓俞仔细听。

窃听器传递过来的,是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应该是意大利人先前跑到街上去,现在又回来了。

然后是“呱嗒、呱嗒”又夹杂打嘟噜儿的说话声,周萌点点头,“说的是意大利语,看来确实没错。”

然后节奏就有点不对了,意大利人的房间里开始播放音乐,按说作为文艺复兴发源地的意大利,喜欢听音乐也很正常。但是这欢快的笛声,还有跳跃的鼓点儿和小镲,感觉就像是来到了古代热闹的小集市,小贩们忙着卖东西,包子铺老板门前排着长队,茶楼里说书人说着江湖上的趣事,其乐融融……

“这特么是欢乐斗地主!”江晓俞一拍大腿。

周萌也愣了,皱着眉头继续听。

“抢地主~”窃听器里的声音很配合……

这时候俩人一个黑人问号,一个生无可恋,不知道是意大利开始流行玩斗地主了,还是意大利人突然变聪明了……

总之,第一天的窃听计划宣告失败。

……

……

隔天一早,就在离马西斯酒店不远的一个画廊里,拍卖会正式开始了。主办方的安保工作规格很高,确保每一个进入画廊的人都是事先登记过的。

在编号为13的拍品“死海古卷”上拍之前,拍卖场内一直波澜不惊,买家们在拍卖师的主持下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拍卖,然而在13号拍品上拍之后,场内明显感觉到一阵阵隐约的躁动。

因为这次出土的死海古卷显然不是一件普通的收藏品,虽然它也具备着无与伦比的考古价值和历史价值,但更重要的是这里面可能隐藏的线索。

二十年前在另一个洞穴里发现的死海文书残本,最终被扶桑的富商买走了。根据对文书内容的解读,第二年,一支规模浩大的科考队伍就踏上了南极大陆,并在南极大陆的冻土层深处发现了沉睡的巨大古生物。中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已经没几个人知道,但结果是直接导致了南极地区的大爆炸。

一直以来,各方势力都在极力淡化这件事情,但现实毕竟难以掩盖,还是有一些细节被传了出来。据说是在进行接触的过程中,因为实验失控,导致巨大的古生物苏醒并释放其力量,最终引起南极地区的大爆炸。在专家圈内,还流传着一些保留下来的照片,在冲击波造成的光影中,有一个巨人般的影像……也有在南极等地的幸存者称,在冲击波浪的中心,有数对巨大的翅膀……

史称“第二次冲击”,有这件事在前面,13号拍品对圈内人的吸引力就可想而知了。

拍卖中,拍卖师给出的起拍价格是1000万欧元,价格相当保守。随后场内应价的牌子像雨后春笋此起彼伏,拍卖师简直像脱口秀演员,一口气从1000万喊到了35亿,这才终于可以喘上了一口气。显然,在这样的东西面前,“捡漏”是不太可能了。

这时候场内大概还有4、5位竞价者,尤其是一个手持600牌号,说一口意大利语的老男人,看起来意志坚定,志在必得。

在周萌看来,这显然是代表卢西亚诺的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全都要

一开始江晓俞还频频举起他手中的2号牌,这种感觉既刺激又过瘾,简直是要多阔气有多阔气,仿佛霸道总裁上身,就差要求周萌帮他拍照发朋友圈了。但随着价格逐渐走高,阶级差距开始显现出来,即便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劳动人民出身的他也开始有点含糊了。

拍卖价格超过4亿之后,场内似乎只剩下两位买家在争夺,一方是手持600牌号的意大利老男人,穿着朴素的黑色西装,手里握着一根精致的手杖以示风度和身份,与他笔挺的身姿相应。

另一方是手持7号牌的十一区岛国少女,穿着一身珊瑚朱底色带菖蒲纹的小振袖和服,领口和袖口还用金线绣着樱花形状的徽记,腰间是一颗鹦鹉七宝烧带留,处处都透着少女的天真和单纯。

价格逐渐走高,两个人都沉默了片刻,意大利老男人开始拿出手机打电话,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岛国少女则一手挽着和服的长袖,用另一只手按下了蓝牙耳机,轻轻点头之后,举牌一下子叫到了6亿。

这一招,行内俗称“跳开”,甩开应价阶梯,造成价位落差,动摇对手的意志,以期摆脱竞争者的纠缠。

但意大利人并不罢休,放下电话之后应价605亿。

其实拍卖场上的应价阶梯是有规矩的,虽然各地的具体标准不同,但在同一个价格区间之内,应价阶梯应该是以2、5、8为跨度逐层加价。但是,在拍卖场上控制节奏的人是拍卖师,只要双方征求了拍卖师的同意,应价阶梯是可以根据现场情况调整的。

然而,每一次改变,也必须征得竞争对手的同意,并且给予对手同样的公平待遇。

意大利人在征得拍卖师的同意后,开始以500万为单位加价,这一招俗称“硬磨”,一方面是表示志在必得的决心,同时也在考验对手的耐心,期望以“折磨”对手的心理,使对方不耐烦,迫使对手放弃。

然而岛国少女显然后台强硬,而且完全不像看起来这么天真。她不急不躁,微笑着配合意大利人的节奏,这样,双方在斗智斗勇中把价格抬到了7亿。

意大利人开始有点着急了,他示意拍卖师稍等一下,再次拨通电话,交谈过后直接叫价1295亿。

在一般的艺术品拍卖中,这样的叫价是一个信号,等于是告诉对方:“如果你出价13个亿,我就退出,但你也别想轻易就能拿到这件东西。”

而岛国少女这边毫不犹豫,马上举起了手里的7号牌,出价14亿!这个举动等于也告诉意大利人、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我的决心比你们都坚定!”

现场突然陷入一片沉默,早已出局的各路人马都切换到了看戏模式,不甘心一出好戏就这么落幕,都盼着神秘富豪能马上出现,让故事的走向更火爆一点。

江晓俞使劲攥着2号牌,手心里全是汗,他明白这里的利害关系,但又不知道执行局到底有多少钱。他频繁扭头看着周萌,希望她能给点指示。

“我的亲姐,你说句话呀,咱们执行局到底有多少钱?买的起买不起?”

周萌一直在观察拍卖大厅里的人,仿佛他是来找人的,而不是来参加拍卖会的。她在随身的笔记本上记下了一长串的人名,终于盖上了钢笔的笔帽,转过来跟江晓俞说:“执行局下面可没什么赚钱的买卖,光靠那个星座算命的小门脸儿,哪挣的出来十几亿,还是欧元,你说是不是?”

说的江晓俞脸一红,有点不好意思,“说正经事呢,你别又挤兑我,拍不拍了你拿个主意,我看现在这形势,十有八九得归那个小美女了。”

“呦,你都看出那是小美女了?是不是动心了?喜欢上人家了?用不用姐姐帮你要个电话去呀?”

“……”江晓俞觉得这帮大人可太没六儿了。

这时候拍卖师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14亿,第一次!”

“14亿,第二次!”

“14亿,第三……”眼看着小木槌已经高举过头顶。

江晓俞一着急,举起了手里的2号牌,用他华北味儿的英语颤抖着喊了一句:“15亿!”

现场所有人齐刷刷的扭头望向他,包括那个穿振袖和服的岛国小美女。

“行了不跟你逗了,让你举牌过过瘾得了,其实执行局根本没有这么多钱,咱们买不起,但是也没想让他们买走。”周萌说完了,拿出手机不知道又进行了什么操作。

江晓俞以为周萌这一下又能召唤到什么强力救兵从天而降,锣鼓喧天枪炮齐鸣就把死海古卷抢走。但现场还是一片沉默,除了有人交头接耳朝他指指点点。

几秒钟以后,现场开始骚动起来,“喂、喂……”、“莫西莫西……”、“hello,hi……”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手机都没信号了。

周萌朝他眨了眨眼睛,得意的说:“我让虎姐把周围的通信基站都黑了,宽带wifi也都掐了,在这儿举牌的都是代理人,拍卖会肯定会临时终止。”

果然,她话音刚落,一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从侧门走进来,在拍卖师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拍卖师从他小桌子后面走出来,上前一步鞠躬致意,“尊敬的各位贵宾,因为一些小小的状况,我们的拍卖会不得不延期继续进行,三天后再次开始,十分抱歉。”

好戏还有第二季,各位贵宾巴不得是这种结果,一个个高高兴兴的起身往外走。

和服少女身后跟着一位穿着黑留袖的年长女性,两双木屐踩在地毯上摇曳多姿,一个年华正当,一个风韵犹存。经过江晓俞身边时特意微笑点头,看的他心里发毛。

“你看,都把你当土豪了,爽不爽?”周萌在他耳边悄悄的说,“哎我问你,这俩你喜欢哪个?还是全都要?”

“我全都要……个p,赶紧走吧。”江晓俞瞪了周萌一眼,快步往外走。但他刚走出画廊大门不远,就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他乡遇故知

对江晓俞来说,眼前的这个身影或许并不适合用熟悉来表示,更应该说是镂心刻骨……或者念念不忘。

他永远记得玻璃幕墙后面那个瘦高的人,白色翅膀展开之后,看起来纯洁无暇,又透漏出混乱的恶,就像疯子和天才只有一线之隔,这个人就在神圣与堕落的分界线上徘徊。

来不及跟周萌多解释,他赶紧钻进人群,追了过去。

绕过街角的画廊,在古董书店的旁边,蜿蜒的小巷空空荡荡指向远方,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却没一个踏足这里,除了那个身影。

江晓俞跟着他拐进了小巷,巷子很深很长,他感觉自己已经走了很远,这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嘿。”

回过头来,李逸臣正坐在一尊斑驳的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雕塑上,盯着他说:“又见面了。”

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见面方式,江晓俞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他把双手插进裤兜里,故作镇定的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很难说清。”李逸臣微笑着说:“不过,对于一个活的太久又还有大把时间的……人来说,活着的目的倒是非常简单。”

“什么目的?”

“看有趣的新鲜事,猎奇、八卦、绯闻什么都行。但是自从我把大英图书馆所有的书都翻了一遍之后,这种乐趣就越来越少了。”

“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而且,我想这一次应该不是偶遇吧?”江晓俞目光环视四周。

“当然,对我来说现在最有趣的就是你了。”李逸臣伸手指着他的眉心,“所以我忍不住要来看看你,顺便给你一些忠告,哪怕这样做会给我自己带来麻烦。因为那种漫长的寂寞和无聊,简直是太可怕了,而我又实在不甘心结束自己。”他又用力摇了摇头,“没有意思……”

江晓俞感觉自己面对着的,是一个手握四十米大刀的精神病人,在那场阴暗地牢里的死亡游戏中,面前的这个人就不止一次的说过期待自己的话。强大的对手会让人燃起斗志,而真正的恐惧永远来自于未知的领域,就像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强大而又捉摸不透。

他颤颤巍巍的说:“给我什么忠告?”

“这次的拍卖会,希望你躲得越远越好,虽然这件事不应该我插手,虽然你只有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才能真的成长。但是现在的你,恐怕还远远不是那两只虫子的对手。”

“要说的就这些,我也该走了。”李逸臣站起身来,“希望还能见面,你要努力活着。”说完转头朝小巷深处走了,边走边唱道: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

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

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

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

……

眼看着这个男人越走越远,江晓俞突然感到一阵恍惚,眨眼之后发现自己正站在古董书店斑驳的红砖墙下,面对着一个绿色的垃圾桶。

刚刚那一切到底是不是真的发生了,或者说,刚才到底发生过什么,他有点犹豫了。

江晓俞一路失魂落魄般的回到酒店,推开门看到周萌已经在房间里。

没等他解释,周萌反倒抢先说起来:“其实刚才我一直在后边跟着你,那个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你的肩膀,说了句话你就愣在那不动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跟着他离开了书店门口,一路尾随,发现他也住在这间酒店里,登记的名字是李逸臣,但他一回来就退房离开了。”

“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死亡游戏的主持人,那天他就在你们来之前的一刻离开了。”江晓俞坐在地毯上,目光有点呆滞。

“哦~”周萌感觉有些意外,“就是有一双翅膀而且羽毛可以穿透空间的那个?”

江晓俞点点头没有说话。

“照你这么说的话,无论如何他应该是个高手,看来应该知道我一路跟着他,是故意暴露的。”

“他这样图什么呢?上次还像只猫一样,看着抓来的老鼠在笼子里死斗,这次又故意向你示弱?”

“他应该是在表示友好。”周萌一手托着下巴,盘腿坐在床上,“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但他这么做,显然是为了表示彼此透明,互相没有威胁。就像握手原本是为了表示手里没有武器一样,是一种友善。”

江晓俞背靠着床,把头紧贴着膝盖说:“不过我确实没从他脸上看到杀意,上次他说期待我成长,这次又让我努力活着,就好像我是他放养的小宠物……”

“行了别胡思乱想了。”周萌从背后揉乱了江晓俞的头发,“既然他是那么厉害的话,今天却没有一见面就秒了你,只能说明不是敌人。该知道的,你早晚会知道。”

这时候江毛毛也蠕动过来,贴着江晓俞的大腿撒娇,似乎也想安慰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却一阵阵的心绪不宁。

“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肚子饿了,我请你吃好吃的。”周萌一下子从床上蹿起来。

“不会又去烩面吧?”

“当然不是,我请你吃法式大餐,蜗牛鹅肝红酒,给你压压惊。”说着一巴掌拍在江晓俞后脑勺上,“局里不报销这可是我自掏腰包呦,赶紧给我打起精神来!”

……

……

银塔餐厅latourd’argent位于塞纳河畔,算得上是欧洲餐厅的始祖,餐厅自称始建于1582年,当然是否真的如此也没办法考证。

翻开菜单江晓俞就开始撇嘴,虽然不认识法文,但他认识后边让人感到惊悚的标价。

周萌点了银塔餐厅独一无二的招牌菜——血鸭,据餐厅主厨讲解,所有用来做这道菜的鸭子都是提前“绞死”的,也就相当于上吊,为的是防止鸭血流失……

他刚说完,两个服务员拿着一套纯银的工具过来,把鸭子装进去,然后转动把手,像压榨5s级花生油一样,当着两个人的面把鸭血髓压榨出来。红白之物咕嘟咕嘟的流进白瓷碗里,莫名的有种邪典味儿的仪式感。

明明想吃顿好的压压惊,结果江晓俞感觉更惊悚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极乐世界

吃完了血鸭大餐,两个人在附近逛了一圈才回酒店。在酒店大堂又遇见了扶桑少女二人组,两个人还是小振袖和黑留袖的组合,擦肩而过的时候依然冲着江晓俞轻轻躬身微笑点头。

他一时间想不出来要怎么应对,招呼打回去觉得有点自作多情,傻愣着又不礼貌,这一耽搁,俩人踏着木屐已经小碎步走远了。

周萌倒是挺开心,看热闹一般:“呦嚯,看来真把你当土豪了,举牌一时爽,一直举牌一直爽,是不是?”

“人家讲礼貌……”江晓俞有点不好意思。

“哼,我看她们俩可不像讲礼貌的正经人,一老一小两只狐狸精,这就盯上你了,年少多金的贵公子。”周萌扭头用余光又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嗯,也就是假装多金……”

不等江晓俞反驳,周萌一拉他的袖口,一路小跑着冲向电梯间,“她们出去了,机会难得,省得你再烧火扮演制杖少年了。”

“你要干嘛?”

“在她们屋里装窃听器啊,还能干嘛?难道给你偷原味内衣去?”

“……”

转过天来,周萌打算一整天都留在酒店里监听“狐狸精”二人组,江晓俞觉得枯燥无聊,而且除了“瓦他西哇”、“哇哩哇哩哇”和*****里那几句也听不懂什么日语,就决定一个人出去逛逛。

他沿着香榭丽舍大道漫无目的的走着,这条大街的法文名字是avenuedeschamps-lysées。其中champs-lysées是“极乐世界”的意思,也有人说“香榭丽舍”的原意是希腊神话中圣人及英雄灵魂居住的冥界(elysium)。

整条街处处透露着老牌资本主义国家曾经的繁华奢靡,现如今常常人满为患,有些国内步行街的感觉,大道上的名品只有cartier、tiffany、montblanc几家,主要的奢侈品店已经搬到了旁边蒙田大道、乔治五世大街、佛朗索瓦一世街组成的黄金三角。如今江晓俞置身于此,也没觉得比王府井、南京路、解放碑强到哪儿去。

走着走着眼前一阵晕眩,似乎街上行人的动作都变慢了一样。

江晓俞觉得可能是低血糖了,毕竟出来之前早饭都没的吃,他摸了摸兜里周萌给的几张零花钱,想找一家看起来不那么高端的小店进去消费一把。

没走两步,又是一阵晕眩,街上的人都像是开了二倍速播放,人们击掌一样的握手,贴面拥抱变成了互相头槌攻击,咀嚼食物简直是鬼畜mad。仿佛身处被扭曲的时间线里,然后眼前一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的时候,四周一片昏暗,眼前只有某种昆虫的两条触须在快速抖动着。江晓俞吓出一身鸡皮疙瘩,骂着街从潮湿的石头地上爬起来,那小昆虫也受了他的惊吓,飞快的钻进了旁边的墙缝里。

完全搞不清是什么情况,这潮湿阴暗的地方味道古怪,是陈旧积水的潮湿加上已经干涸的血的味道,整个空间十分昏暗,连空气都浑浊的看不清。此时身处的地方是个大约三米见方的空间,墙壁都是用一块块粗糙的黑石头砌成的,地面也是。身后高高的位置有个人头大小的窗,用十字形的铁条封着,并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

面前都是手臂粗细的铁条,正中间有一扇上锁的铁门,墙角还放着一只已经发黑的木制马桶,一股发霉的气味散发出来。

背后紧贴着墙壁,还有两根铁管穿过,耳朵贴过去,能听到流水的声音。

仿佛是一个被世界遗忘和唾弃的角落,如同《黑暗之魂》场景重现的地方,他大概明白了,自己应该是被关在了某个牢房里面。

而且这里给人一种感觉——关在这里的人,可能一辈子也出不去了。因为这不光是潮湿混着血的味道,更是死亡的味道。

神智逐渐清晰,感官重新变得敏锐,隐约听到从远处有唱歌的声音传过来,古典女高音嘹亮的嗓音像是歌剧,还混杂着几声惨叫和哀嚎。

江晓俞退后一步站到墙边,他要整理一下思路,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首先是时间。

摸了摸肚子,饥饿感并不强烈,也不觉得口渴。记忆里前一刻还是香榭丽舍大街的上午,所以现在时间应该过去了不太久。他突然狠狠一拍大腿,这么久了还是会忘了自己是个有表的人,抬起左手:巴黎时间上午十一点零五分。他又在手表上按了几下,显示已经和手机断开连接,一摸兜,手机果然是被拿走了。

然后是地点。

从酒店出来到现在,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根据这两天看到的巴黎城区的拥堵情况,自己最多只是在巴黎的郊区,不会再远了。所以现在这个地方,极大概率是个隐藏在城区里的牢房,就像烩面基地一样。

最后是人物。

有谁会把自己抓到这样的地方?李逸臣让自己离拍卖会远点,而目前知道的竞争对手分别是意大利人和那个和服少女。但是按周萌说的,卢西亚诺跟织田二三应该是一伙的,那他们就不应该在拍卖会上互相竞价才对,难道还有别人?

正思考着,对面的牢房里一个身影缓缓的爬起来,双手抓着铁栏杆直勾勾的盯着他看,然后又抬起一只手示意他过去,意思像是有话要说。

江晓俞急于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愿错过任何线索,也走到牢房门前,隔着栏杆和走廊隐约看清了对面牢房里枯瘦的老人——乱作一团的胡须和长发,说明已经被关了很久,眼神迷茫暗淡,就像人在太平洋里一艘注定要沉的船上,看到一只小鸟落在面前,而自己就是这只小鸟……

两个人相对无言,整个地牢里也再没有什么动静,除了若隐若现的古典音乐伴着惨叫的声音。

江晓俞认定周萌会来救自己,所以情绪还能控制的住,直到肚子开始咕咕叫了起来,饥饿混合着寂寞一起折磨着他。

晚上9点,狱卒从栏杆之间扔进来几块干面包,还有一碗看不出是用什么熬成的汤。他想到外面不远就是热情明媚的巴黎街头,而地牢里的一切都在腐烂发霉,已是深夜,好像有丝丝寒风从墙的缝隙里吹进来,混合成一片“呜……呜……”的悲惨和声,吹起了尘土,飘荡在半空中,弥漫了整个地牢。

腐朽的味道渗透进每一个人的心理,勾引出莫名的恐惧。

第一百四十九章 女忍

一整天周萌都在房间里守着,但窃听器似乎是坏了,因为明明已经听到了酒店那扇厚重的胡桃木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怎么想这两个穿和服的人都应该已经回到了房间里,但窃听器传回来的却只有断断续续的“嗡、嗡……”声。

而且天已经彻底黑了,江晓俞不但还没回来,也没有任何联系。她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已经是巴黎时间七点四十四分,这个有点丧的时间让她从心里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按说他也算是有一些自保的能力了,如果真的是被谁留下了,那就不会是街头的流氓和小偷,只能是……”几个熟悉的名字浮现在脑海里,她越想越觉得脊背发凉,伸手抓起一件黑色的风衣,一边往外走,一边拨通了虎姐杜尔迦的电话。

“帮我查查附近的监控,我怀疑他被谁留下当客人了。”周萌把手机藏在风衣的兜帽下面,小声说着。

“收到,不过全欧洲的信息系统都在metis的监控之下,我如果动作太大会被盯上的。”

“那就要看看古希腊的原始智慧女神和骑老虎的降魔女神谁更厉害了。”

“呃……”电子音模仿了人类的语气,“我尽力吧。”

几分钟后,周萌收到了杜尔迦的回复。

“情况确实不太乐观,根据监控资料,他在香榭丽舍的街边晕倒了,随后被救护车送到了巴黎近郊的一所教会医院……附近,说附近是因为这个地区所有的信息都有更高的保密级别,我如果强行破解会暴露的。”

“好的我明白了,那暂时先这样,我去那附近看看,你能查到这个医院的资料或者地图么?”周萌问着,随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有一些早期的设计图手稿,那时候这里还是某个贵族的宅邸,我现在把扫描件发给你。”

“好的,有问题再联系,请保持在线。另外,这件事先不要通知欧洲分局。”

“明白。”

出租车开到巴黎近郊的一片树林外面,根据杜尔迦提供的地图显示,那所由贵族宅邸改建的教会医院就在树林里面。

设计手稿绘制于哥特式建筑兴盛末期的十六世纪,建筑外观布满了尖形拱门、肋状拱顶与飞拱,刻意体现一种神秘、哀婉和崇高,但怎么看也不是一个精神正常的贵族会住的地方。

关键是在设计手稿的最后,被涂抹过的潦草笔迹,还显示着宅邸下面庞大的地下布局。

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挂着一块黄铜铭牌,这是唯一看起来和“医院”有关联的地方。周萌左右看了看,然后像只猫一样轻盈的翻过铁门,落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铁门和建筑的正门之间是一片杂乱的草地,在婆娑的树影和荒芜的野草下面,藏着的尽是残破的墓碑。

气氛有些凉,而且谁都能一眼看出来——这地方有问题。周萌紧了紧风衣的领口,隔着衣服确认了一下藏在肋下的沙漠之鹰。

往前走了没几步,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温柔的星空,我孤独无助望着漆黑的夜,突然狂吠是风太乱……”

抬头看时,一个黑影正从树上跃下来,伸手抛出三支手里剑成品字形射向她,矮身躲过去之后,对方已经站在了面前。

深蓝色的面罩上面是一双清秀的眼睛,再往上是栗色的长刘海和马尾。她穿着鼠灰色对襟里衣,外面是一套藏蓝色的忍者装束。

周萌提起鼻子闻了闻:“甲贺?”

对方笑了笑没有说话,后退两步,双手藏在身后。

“你们身上那股毒药的味道都渗进骨头里了,不过你一来,我也就知道幕后的人到底是谁了,那个自称织田后人的家伙。”说话只是拖延,这时候周萌已经一手持枪,一手握着匕首。

两人对峙了一阵,似乎都想等着对方先出手。甲贺流擅长药和毒,本来就不是刚正面的风格。但也正因为对甲贺流这些手段的忌惮,周萌也担心轻举妄动会中了对方的埋伏。更何况相对伊贺来说,甲贺流往往是不会单打独斗的。

四目相对,都在寻找对方眼里杀气升到顶点的一刻。

周萌眼前突然腾起一阵白烟,女忍的身影瞬间消失在眼前,下一刻那个身影又站到了树顶,周萌举枪瞄准刚要锁定目标,又是一阵白烟,藏青色的身影躲到了树后。

当你以为她是要躲避的时候,其实正是攻势的开端。

女忍最先站立的地方一声爆响,卷起漫天的落叶遮住了周萌的视线,然后数不清的手里剑从四面八方飞掠而至,它们带着“嗖、嗖”破空的声音,把落叶击的粉碎,淬过毒的刃口泛着蓝光,像一张网把周萌罩在中间。

周萌挥舞着手里的匕首,霎那间风起云涌一般,狂暴的杀意漫天而起。

“叮、叮、叮、叮……”一连串的爆响,火星四溅,但蜘蛛网只是为了把猎物拖住,真正的杀招还是隐藏在其中的毒牙。

女忍把蓄势待发的一刀深深的隐藏起来,只等时机一到,才从树顶一跃而下,悄无声息的刺向周萌的头顶。

“吱~呀~”让人牙酸的声音来自匕首和短刀的接触,刃口狠狠的摩擦,周萌看穿了她的套路,格挡成功之后也把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女忍的胸口。“轰”的一声,子弹和手里剑撞在一起,火星四射。

女忍一个跟头翻到半空,又在白烟中把自己藏了起来。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找个人嫁了,生个一男半女不好么,非要当什么忍者。”周萌朝四下里喊着,她想激怒对方,因为正统的忍者是没有恋爱自由的,而刚才面罩之上显露出来的,显然是一双不甘于此的眼睛。

但女忍仿佛已经和四周的树林融为一体,悄无声息,直到四周腾起淡淡的黄色烟雾。周萌这时候才觉得对手或许不简单,刚刚的手里剑中混杂着卑劣的毒药,而且已经把自己包围了。

但她摇了摇头却笑了出来,挂在嘴角上的那一丝,看不出是开心还是苦笑,周萌朝夜空里喊着:“其实我真的不想现原形,衣服好贵的,这都是你逼我的!”

第一百五十章 暴走

周萌喊完了这句话,并没有听到回应的声音,只有四周黄色烟雾渐渐浓郁起来。

对于她来说,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痛苦,就像身体被撕裂了,整个世界也在眼前变成了血红的颜色,面容也随着意识里对血腥的渴求而变得扭曲,娇柔不再,面颊上长起一层细腻的绒毛。

全身的骨头像是被硬生生掰断一样,手掌炸开变得粗糙,指尖钻出黑色的利爪,就连原本纤细性感的锁骨上也伸出了粗硬的棕色刚毛。她的背部高高隆起,那代表了皮肤下面肌肉纯粹的力量。

鲜血模糊了她的双眼,但下一刻,随着瞳孔里绿光闪过,这夜在她的眼中变得如白昼般明亮。

她伸出双手,介于人与野兽之间的那张面孔里看不出是悲哀还是愤怒……

风来了。

一阵狂风突然从周萌的脚下腾起,树林里霎时间如山呼海啸一般,枝杈在风中折断,落叶再一次漫天飞舞,女忍精心布下的黄色烟雾也被吹散,无影无踪。

周萌此时就像一条狂躁的猎犬,站在狂风之间,她摇了摇肩膀,重重的踏着地面,好像是在重新熟悉这具久违了的身体。

随着一声低吼,她腾空而起,以惊人的高速在树林间穿梭,眼底的绿色光芒让人不寒而栗,还有竖起的耳朵和不停抽动的鼻息,都说明她是在寻找和锁定敌人的位置。

月色中,山一样沉重的阴影直面飞来,女忍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她瞬间冻结。

只是一刹那,月光穿透浓雾,空气中充满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气味,温暖而腥甜。

藏蓝色的身影在树林间若隐若现的穿梭,仅剩的一条手臂握着卷刃的短刀,另一个肩头鲜血淋漓,姣好的面容如纸一般煞白,看上去恐怖无比。

在她身后,周萌的速度非常快,下一刻便能追上。她知道自己终归是逃不过的,陡然间一个转身,又迎着周萌飞掠过去,就在即将接触的时候,又踏着树枝猛然跳起,随即紧握着短刀狠力下劈,作困兽一搏。

出于绝望之中的求生本能,这一切发生的非常快,几乎只是眨眼的工夫。周萌躲避不及,额角被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流下来迷了双眼。

眼前血红的世界让周萌更狂暴了,贴身一拳轰出,把女忍打飞出去,指尖利爪挥舞,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女忍像一团破棉絮从半空中坠落,随后“咔”的一声巨响,只是一声。周萌落地,双手狠狠的拍在她的身上,都在同一瞬间发生。

随后的场景惨不忍睹,失去人形的周萌仿佛也失去了一部分的人性,她被眼前鲜活的血肉所吸引,兽性暴走,低头就是一口……

刚刚还是生机勃勃的年轻女忍,不多时已经血肉横飞。

“啪、啪、啪、啪……”一阵慵懒无力毫无热情的掌声在身后的黑暗中响起。

野兽的直觉,已经让周萌提前转身,面对着虚空里接下来将要出场的敌人。

“果然还是纯粹的暴力最让人心情舒畅,暴力就是最美的艺术,血腥则是至高无上的诗意。世界上最美的画面就是亲眼看着自己的敌人,像即将枯死的树上最后的那一片叶子在风中哆嗦。只是庸俗的世人很难懂得欣赏,这太遗憾了是不是?”从黑影里走出来的人用意大利式的歌剧腔调说着话。他身材高大,有灰色的头发和淡蓝色的眼睛,穿着深黑色的旧式军装制服,高筒皮靴和皮手套也是黑色的,只有大檐军帽前面的徽章是红色的。

“你是什么人?”周萌盯着他问到。

“我是这里的主人,而你可以是我的客人,如果你能稍微改变一下立场的话。”他在虚空里假装亲吻了周萌的手背,接着说:“狱法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犬而人面,善投,见人则笑,其名曰山獩,其行如风,见则天下大风。北山经里的这段,指的就是你吧?”

他看周萌并不回答,耸了耸肩表示无奈,下巴上还有鲜血在滴的妖怪站在面前,这个男人完全不觉得意外,始终保持着绅士的微笑。他上下打量着周萌强壮的身体,继续说:“说实话,我真没想到那上面的记载居然是真的。”

“如果有一天鹦鹉和老虎灭绝了,后人会看到记载说:昆仑有鸟,色七彩,言人语。山下有巨兽,形似猫,头生王字,体大如牛,乃万兽之王。看到这段话的人也会觉得很扯,怎么能有会说话的鸟,哪儿有比人大的猫,头上还长字,肯定是编的。”周萌啐了一口嘴里的污血,用手背擦了擦下巴,接着说:“但存在过就是存在过,只是灭绝了,或者几乎灭绝了。而……灭绝的原因,就很值得我们探讨了,这里面的真相,我想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

周萌从没见过这个人,但认得他帽子上那个红色的“c”形徽章,这是西班牙语camarilla的首字母,本意是“秘密顾问团”。

但自从十三世纪席卷欧洲的异端审问和猎杀女巫的狂潮以来,这个“c”形徽章所代表的,就变成了“卡玛瑞拉密党”。这是欧洲最大的血族联盟,在它的旗下几乎包揽了全欧洲所有的超自然能力种族。

自然而然的,不同文化信仰之下的摩擦就这样发生了。从十五世纪的“血统审判”开始,卡玛瑞拉密党就一直在欧洲大陆上绞杀来自东方的“同类”们。

高大的密党成员脸上闪过一丝不悦,“没办法,生存的空间对你我来说是一样的,有限而且艰难。我们注定都是见不得光的存在,又不得不自相残杀,这世界就是这样一出悲剧。”他把一只手伸到怀里,“总之……如果你不是来做客的,那我就省下了一杯咖啡,但是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迎接你了。”

话音刚落,一柄左轮手枪已经拔了出来,这是一支著名的m500手枪,枪管全长接近30厘米,全枪长45厘米,使用50口径的马格努姆大威力手枪弹,威力相当于两倍的沙漠之鹰,堪称手炮。

精心保养的银色枪身,在黑夜里亮的惊心动魄。

第一百五十一章 结界

对方显然已经在暗处观察过自己了,周萌在心里这样想着,彼此还没有动手,就已经失了先机,着实不是一个好的开场。

对面身材高大的密党成员倒是显得胸有成竹,他慢慢举起了左轮手枪,看似毫不在意的向前瞄着,黑洞洞的枪口遥遥迎着周萌。

而周萌无论如何也不希望被别人的准星锁定,只好硬着头皮抢先冲了过去。她紧贴着地面弹射而出,又把一只脚重重的跺在地上,整个人斜刺里腾空而起,再借着树干凌空几次改变行进的路线……

但这些都只是心虚的表现,对方握着枪一动不动,反而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威压。

只在一瞬间,眼看着两个人就要撞到一起,周萌突然感到一种眩晕感,就像江晓俞失去知觉之前那样。她先是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快的不正常,刚刚踏足而过的树上,落叶像冰雹一般砸向地面,仿佛连那种破空的“嗖、嗖”声都能听到。再下一刻,一切又慢得让人害怕,明明自己已经用尽了全力,高高扬起的尖爪和那个人淡蓝色的瞳孔之间还是有着那么遥远的距离。

这种感觉,就像身边的空气都凝固了一样,整个人陷入粘稠的果冻里,或者说,更像是飞虫撞上了蜘蛛的网。

但周萌马上就明白了,只一瞬间,她就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的战术,很简单,但很有效。

显然这个男人能制造出一个小范围的“结界”,并且改变这个结界里面时间流逝的速度,或者是让这个结界里面的人产生一种时间不均匀的错觉。但更重要的是,他会先通过这种变化,打乱你行动的节奏,在快与慢的切换和拉扯中占据优势。然后再把“时间”调到最慢的那档,在这个时候,缓慢无比的手枪面对同样迟缓的对手,将把这种优势无限放大。

除非你能在一瞬间冲到他面前,在贴身肉搏里重新掌握优势,但那个时候,他还可以再把时间调快……

想到这周萌已经有些害怕了,这似乎是个死局。

可是她确实猜对了,那个男人的行动同样缓慢,他只需要轻轻转动握着枪的手腕,m500黑洞洞的枪口以及枪膛里那颗50口径的马格努姆子弹就能稳稳的对着自己的胸口。

连冷汗都被时间留在毛孔里,一切都发生的那么缓慢——击锤慢慢落下,弹舱里闪过暗红色的火花,在巨大的后坐力下,男人握枪的手臂上皮肤如波浪般涌动,枪口火光闪过之后,被膛线摩擦到通红的弹头已经飞了过来。

周萌拼尽了所有力气,让左臂挡在身前,企图用绷紧的肌肉接下这颗子弹。

子弹撕开她手臂上的肌肉,鲜血缓慢喷涌,但这非同常人的肉体也稍稍改变了子弹的方向,弹头紧贴着锁骨飞了出去。

这时候周萌什么都顾不得了,转头就向身后的树林飞奔,同时也没忘了支起耳朵听着弹舱转动的声音,当第二发子弹就位,击锤再次扬起,自己的好运气未必能再次出现。

就像人在房间里等待着死神的敲门声,同时这也是一个赌注,周萌只能赌一把,赌他这个效果出众的能力,范围不会太大。

一起一落,周围空气的粘腻感逐渐减轻,时间终于脱离了那个人的控制,全速奔跑的山獩几乎不可能被手枪的准星锁住,她终于从死神手里逃脱了。

……

……

借着夜色,周萌砸开了一间服装店的橱窗,大肆洗劫之后,藏到了后巷的角落里。

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了一身新的衣服,手臂上的伤口用撕成布条的t恤勉强包住,藏在宽大的运动衣里面。

她站在街头犹豫了一下,又往那间“教会医院”的方向走去。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个人结界的范围,那他就不再是死神了,顶多算是一个陷阱,周萌心里这样想着,他就像一张蜘蛛网,能把对手拖住、缠绕,再给予致命的最后一击,但只要自己足够小心,不要触碰这张网,也不要让蜘蛛爬到自己身边,那就还能称得上安全。

即便依然危险重重,可以想见的是,江晓俞一定就在那座阴森的老房子里面,虽然孤立无援,但对江晓俞来说,自己才是他全世界唯一的援军。

与此同时,在教会医院的地下牢房里。

江晓俞饿的胃里火烧火燎,就像无数只厉鬼的爪子在揉搓他的五脏六腑,起初他霸气的把那几块面包扔在墙角里,现在却无比后悔自己的这个举动。

终究屈服于生理上难耐的饥饿,双手颤抖着把面包掰开,干面包落入空空的胃袋里,仿佛能听见回音。他相当没有气节的把几块又冷又硬的干面包吃了个干净,尝了一小口之后,也皱着眉头把那碗汤喝了。

屈辱感从心底涌了起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弱小,甚至还不知道对手到底是谁,就被困在这种不见天日的牢房里。看着昆虫和老鼠在阴影里细细簌簌,连挣扎的勇气都没有。

酸臭糜烂腐朽的味道,渗透进牢房中每一个囚犯的心里,让人恐惧莫名。在这寂静的黑夜,突然的一阵声响,或某一声惨叫,都犹如唤醒了沉睡中的冤魂厉鬼,刺痛人的耳膜。

金属撞击的声音在安静的树林里同样刺耳,教会医院前面的铁门被人遥控打开,一辆白色的菲亚特doblo轻型货车从里面慢慢的开出来。司机放下车窗玻璃,朝某个藏在暗处的监控摄像头摆了摆手,铁门又“咣噹”的一声自动关上了。

这一切都被藏在树上的周萌看在眼里,同样引起她注意的,还有货车上面喷涂的标志——boulangeriedupainetdesidees,和江晓俞一起逛街的时候她见过这串文字,这是一家位于巴黎第10区,邻近圣马丁运河的面包店。

看到这辆车,她也想到了一个似乎可行的办法,于是从树上轻轻的跳了下来,顺着货车开走的街道,往圣马丁运河的方向去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主角

圣马丁运河畔,古旧的面包房门口,其貌不扬的店员正在打烊。

周萌趁着店员转身打扫的时候,把门口“closed”的牌子翻了过来,然后推门进了面包房,冲着埋头擦地的店员说:“bonjour”。

店员转过身来,面带不悦的看着这位不速之客,大声的说:“这位来自异乡的女士,我们已经关店了,今天的面包也都已经没有了,你有什么需要的话请明天再来吧。”他一边说一边指着大门上挂着的牌子,“你看……”

可是马上他就发现了,手指着的地方似乎出了些小问题,他不记得是自己忙昏了头,还是隔壁的坏小子在恶作剧。

“我以为这里还开着。”周萌抢先说,“听着朋友,我可不是买一两个面包那么简单,我这有一笔大生意,如果你现在赶我走的话,就等于是把大把的金币抛进圣马丁河里。”

“大生意?”店员满脸狐疑看着周萌。

“是的,对你来说绝对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富有的华人社团要定做一大批小面包,价格随你们开,但明天中午之前就要。”

“请跟我来。”店员犹豫了一下,把周萌带到了二楼的某个房间里。

一个面容慈祥的老人看起来正在处理账目,看到周萌他摘下了眼镜,又把卷起的衬衫袖子放下来,“这位女士,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是这样,明天会有一批来自东方的有钱人参加第九街画廊举办的拍卖会。”周萌假装有些慌张的坐在了老人对面,其实她一进门就看到了老人前臂上的纹身——滴血的匕首,这种拙劣的纹身基本上都是在监狱里得到的,在黑帮里它通常表示罪犯服刑时已经开过杀戒,可以接受雇佣杀人。

“好的,拍卖会。”老人礼貌性的点了点头。

“想必您也知道,我们东方人干什么都喜欢图个吉利。所以明天的午餐会上,希望加入一个抽奖环节,而这个小游戏的一部分就要藏在面包里。”

“哦,终于提到了面包。”老人笑了笑接着说,“听起来似乎挺有趣的,但你希望我做什么?”

“具体的游戏规则请恕我不能完全告诉您。”看老人点头表示理解,周萌接着又说:“我想要定做一批小面包,每个面包里面都藏着一个纸条,就像幸运饼干那样。”

“这似乎不难。”老人低头看了看表,“只是时间上……”

“价钱随您开,我可以马上付钱。”

“那一切应该都还赶得上。”

“有纸和笔么?”

“当然。”

周萌接过笔,在纸上写下了一首诗:

轻汗微微透碧纨,

明朝端午浴芳兰,

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

小符斜挂绿云鬟,

佳人相见一千年。

走出面包店的时候,周萌难免还是有些心神不宁,虽然眼下想到了一个办法,也算是顺利的推进了,但实际结果如何,最终是否能和希望中的一样,都还是未知数。

站在午夜巴黎的十字路口,夜风从远方吹过来,风衣下面简单包扎的伤口还麻木着。风吹起长发,像一只冰凉的手拂过全身,周萌迎着风闭上了眼睛,这种感觉让她冷静下来,愤怒是没有用的,眼下能做的只有等待。

第二天上午十点半,周萌估计定制的面包应该都已经准备好了,两次深呼吸之后拿起了电话:“bonjour。”

“尊敬的女士,您定制的面包刚刚出炉,小麦的香味儿甚至飘满了整条大街,不过送货的地址您还没告诉我。”

“非常抱歉,这次活动临时有一些变化,我们马上要去卢浮宫参观,并留在那里吃午餐,所以非常抱歉……”周萌假装歉意,微微停顿了一下,“为了避免浪费掉这些美好的东西,就请您不要送过来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既然您已经付过钱了,就谈不上什么歉意,不过,您能否同意我把这些面包送给更需要它的人们?”

“当然,连上帝都会赞美您的善意。”

“那就好,也感谢您的善良,再见。”

放下电话,周萌长出了一口气,这家面包店作为监狱牢饭的供货商,以及老人手臂上那个明显的黑帮纹身,都说明这批被放弃的面包将有很大可能被送到江晓俞的手里,而剩下的事情就要等晚上了。

……

……

地下牢房里的白天和晚上差不多一样黑,没有一丝额外的光亮能照进来,只有牢房之间的走廊里,几盏昏暗的灯散发着楚楚可怜的光。

江晓俞和对面牢房里的老人相对坐着,老人杂乱的头发挡住了大半张脸,谁也不说话,但在这种极度压抑的环境下这种对彼此的阅读就成了唯一的消遣。

“哒、哒、哒……”皮靴落地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

“是典狱长巴罗夫。”对面牢房的老人突然说话了,并不标准的汉语反而吓了江晓俞一跳。

“您是中国人?”

老人摇了摇头,一张脸仍然躲在头发后面,“二战结束后,因为愧疚,我在中国生活了一段时间,算是赎罪吧。”

“那您……”江晓俞似乎明白了老人的身份。

老人摆了摆手,然后抬起头用力盯着江晓俞的眼睛说:“我注定死在这里,而你一定要活着出去找乐子。在这个世界上,一百万人里只有一个能当主角,现在这种时候,你必须坚信,自己就是主角。”

听到这,江晓俞感到心里什么东西被触动了一下,老人接着说:“所有的战无不胜,靠得其实都是一份很简单很朴素的勇气,还有那种把梦想变成现实的冲劲。那种体验我们每个人都有过,就像是心上燃起了一星火苗,雨水浇不灭它,风也吹不熄它。它推着你向前,历经时间的考验,然后迎接改变的到来。”

皮靴的声音逐渐近了,老人似乎有一些并不愉快的预感,他深深叹了口气说:“看来我的使命即将完成,剩下的,就请你带着我曾经的骄傲继续前进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纸枷锁

“真是一场振奋人心的演说,热血、激昂、鼓舞人心。那个词是怎么说的?哦对,中二,简直没有比这个词更适合你们昭和男儿的了。”戴着皮手套鼓掌的声音听起来沉闷而又虚伪,典狱长巴罗夫军装笔挺,走到江晓俞面前低头盯着他说:“你说是不是?”

似乎是完全没想听到回答,巴罗夫马上又转身过去对着老人说:“你的预感一向很准,但是……很遗憾。如果你还是那么吝啬,不想用你这份上天赐予的奖赏,为伟大的密党服务的话,我也只好给予你自由了。”说完,他从腰间的皮套里拔出了那把m500手枪,故作随意的提在手里。

江晓俞以为他要开枪射杀这个老人,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但从刚才老人的一番话里,他本能的判断出了眼前这一刻的善恶,双手紧握着牢房的铁栏,并且克制着自己,压抑着内心里发动剑气斩断铁条的愚蠢冲动。

老人站起来盯着巴罗夫,对方淡蓝色的眼睛高傲而且盛气凌人,片刻之后,老人似乎是确认了自己的预感,声音低沉的说:“我想最后再给他讲个故事。”

“请自便。”巴罗夫说。

他干咳了两声,面对江晓俞把枯瘦的身躯站的笔直,表情相当庄严,开始慢慢说起自己的故事:

“战争快要结束的时候,我驾驶的是一式陆上攻击机,那是一种很大的远洋长距离攻击机,有两台引擎,机翼差不多有25米,机体有20米长。同期的飞行员几乎都被干掉了,我就成了机长,负责带着7个乘务员出击。”

“当时主要的战术是从7000米左右的高度向海面的舰船进行炮击,这个高度,就连敌方的高射炮也无法够到,只能听见下方传来炮弹‘轰隆、轰隆’爆炸的声音,所以相当安全。但只有安全是不够的,想要切实击沉敌舰,真正可怕的还是鱼雷攻击,在距离敌舰1000米左右的地方,把鱼雷发射出去。”

老人的神色逐渐迷离,似乎已经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里。

“1000米左右,在这附近发射鱼雷的话,命中率会相当高。但我方的那些飞行员都太紧张了,发射之后马上就想要逃跑,这时候如果耐不住性子马上拉升高度的话,就会变成敌舰的靶子,毫无疑问,一定会被击落。”

“即使鱼雷被完美的发射出去,也要一直低空飞行,直到到达安全的地方位置,绝对不能上升!”

“再加上敌舰还会持续进行火力压制,四周都是防空火炮编织成的弹幕,所以必须要在海面上3到5米的左右的高度进行超低空飞行,你会看到海浪仿佛就在眼前。那些浪头就像死神的镰刀,这样的超低空飞行只要发生一点小小的失误,飞机就会‘噗通’一声掉到海里去。”

“紧贴海面飞行很危险,然而,所有害怕低空飞行的家伙全都被敌人干掉了。就算已经脱离敌舰很远才开始拉升,子弹也会从下方像下雨一样追着你,如果想要回旋上升,机体侧身后就很容易中弹。”

说到这,老人的瞳孔开始明亮起来,似乎旧日的荣光重新降临。

“但我有我的办法,横向滑行!这可是非常危险的技术,只有仅仅几个人才敢使用,你必须同时控制好方向舵和副翼,飞机跟海面的距离只有3米,稍不注意就会葬身大海。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突然发现我对未来的事情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比如下一波海浪什么时候到来,比如敌舰的弹幕要向哪一边倾斜。”

“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感觉太美好了,我对一起乘坐飞机的同伴这么说,‘嘿!听好了,相信我!我绝对会把你们送回故乡!活着回去!!’那时候我就像个真正的英雄……”

老人沉默了片刻。

“掌握命运要靠力量,而我只有预感,今天我将结束在这,我的终点就在那里。”他指了指面前的地面,“而你会出去的。”

老人很干脆的把话说完,推开了面前根本没有上锁的铁门,抬脚走出了牢房。

“不!”江晓俞大声喊着。

一只脚刚刚踏上走廊的地面,头顶监控设备上的红灯就开始闪烁。江晓俞刚在牢房里醒来的时候,就认为头顶上偶尔闪过的红灯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危险,所以才一直压抑着冲动,没有切开牢房的铁栏直接冲出去。而现在红灯开始快速闪烁,江晓俞也感觉到了一种如有实质的危机的预感。

老人站在走廊正中,刚刚亲手指出的位置,头顶的红灯已经从闪烁变成常亮,这代表警告变成了判决。藏在角落里的枪管开始吐出明亮的火舌,闪烁,在墙壁上投下杂乱的阴影。射击的声音在狭小的地牢里回荡,屏蔽了其他一切的声音。

直到活生生的人变成一滩血污,枪身止息,留下啸叫的耳鸣。

恶,纯粹的恶。

江晓俞看着面前名叫巴罗夫的人,愤怒、屈辱、不甘在心里乱作一团。想要替老人报仇,想要把这个号称典狱长的人碎尸万段,却不敢踏出牢房大门一步!

“真是无谓的坚持,本来他的预感是可以永远奉献给密党的。”巴罗夫掸了掸身上被流弹激起的尘土,又把手枪插回皮套里,转头看着江晓俞说:“愚蠢加上固执,这种人的价值也只能用来提醒你,不要轻易踏出这道门。”

巴罗夫用两只手指轻轻敲了敲牢房的铁门,眼神轻蔑,“哦,我终于想起来那个词了,纸枷锁,跟这个不堪一击的铁门一样,锁住的是人心。不过说到底,这些残酷而且折磨人的东西还是你们发明的,可以说已经上升到了一种哲学的高度,真是令人钦佩。”

江晓俞攥紧了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一颗心咚咚的跳,冲动在挤压仅有的理智。心跳声像一面战鼓在耳畔敲响,出离不去的愤怒让他浑身发抖。

巴罗夫点头致意,离开了一团血污的现场。皮靴击打着潮湿的地面,江晓俞数着他的步数,直到传来房门关闭的沉重的声音。

走廊里鲜血四溅,没有人打扫,只有老鼠一拥而上,遍地的红色像是特意留给他的警示牌。

第一百五十四章 乐谱

到了吃饭的时候,狱卒推着一辆破旧的餐车,吱呀作响。但对于大部分被关在这里的人来说,这声音要比牢房里永远播放的咏叹调美妙的多。轮子压过地上半干的污血,拉扯出两道暗红色的轨迹,指向不知所终的彼方。

餐车停在每一间牢房门口,狱卒随意的抓起几只面包丢进牢房,然后就是一阵人与小动物的争夺。

这时候江晓俞正背靠着牢房的墙壁席地而坐,一只面包滚到脚边。他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强压下内心的愤怒,伸手捡起了面包,擦掉沾在表明的灰尘,颤抖着送进嘴里。

一口咬下去,却感觉不对劲,口感生硬坚韧,似乎面包里掺了什么不应该的东西进去。他掰开面包看到里面的纸条,心底里突然升起控制不住的一阵激动,第一时间就在心里想:这肯定是周萌送进来的消息,她果然还是要来救我的!

他甚至认为刚刚推着餐车过去的,就是周萌本人也不一定,于是一下子从地上蹿起来,扒着牢房的铁门往餐车离开的方向一直看。尽管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好沿着那两道轨迹,专心听着车轮转动的声音。

会是暗号?行动计划?还是逃跑路线图?江晓俞脑海里思绪万千,但等他小心翼翼的展开纸条,借着走廊上昏暗的灯光看清文字的时候,却一下子大失所望。

轻汗微微透碧纨,

明朝端午浴芳兰,

流香涨腻满晴川。

彩线轻缠红玉臂,

小符斜挂绿云鬟,

佳人相见一千年。

“这是什么鬼?诗词大会节目组扔掉的过期面包么?『哔哔哔哔哔哔哔』!”他在心里暗暗咒骂。

因为还有一丝不甘,他捡起地上另外的两个面包,但掰开之后发现还是同样的字条,气急败坏的揉作一团扔进墙角里。

……

……

巴黎第六区,二层小楼里的和风茶室,织田二三端着高脚杯,倚靠在仿造的顿悟之窗前,出神的望着窗外越来越红的枫叶。

“你还有什么要担心的么?人我已经替你关起来了,拍卖会结束之前,我担保他不会跑出来。”说话的人是卢西亚诺,他喝了口茶接着说:“虽然我并不喜欢巴罗夫那个人,他精神上总有点不正常,毕竟血族后裔和我这样的正常人还是不太一样,但我们跟密党有数百年的合作历史,这一点还是值得放心的。”

织田二三凝望着窗外,说话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希望他们会有所顾忌,自觉放弃这次的拍卖会。”

“是的,等拍卖会一结束,我们……哦不,你拿到那份古文书,我们就杀了他,巴罗夫一定很乐意吸干他的血,对他来说,这可是漂洋过海送来的中餐外卖。”

“不,不要杀他。我要留着他,作为我手里的人质和筹码,换取我想要的另一份东西。”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子,能有什么价值?”

“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别人的命本来就是随时可以抛弃的东西,一文不值。但对于他们可不一样,尤其是那些活了很久的老家伙。”

“好吧,我会提醒巴罗夫,尽量让那个孩子活着。”

……

……

入夜之后,江晓俞在阴冷的牢房里难以入睡,已经是在这里的第二个夜晚,这种感觉既熟悉,又让人更加的害怕。

而在这种情况下,能安稳的睡上一觉,本身就成了一种暂时的解脱。人生值得欣慰的地方就是,每一天都有结束的时候,今天也不列外。

他困意渐浓,却听到外面隐隐的有敲打着什么东西的声音,想要睡觉,但富有节奏的声音让他的神经根本无法放松。

心态已经失衡,心里满是咒骂,但敲打的声音却循环不止。

“咚、咚……”先是两声。

“咚……”沉默片刻之后又是一声。

“咚、咚……”又是两声敲击。

“咚、咚、咚、咚……”间隔片刻,是连续四次敲打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然后是急促紧密的六个声音。

“咚、咚、咚……”三声。

“咚、咚、咚、咚、咚、咚……”又是六声。

“咚、咚、咚、咚……”连续的四声。

略长一些的沉默过后,敲打的声音又再次循环起来。

他睡不着,这些声音便拦不住的往耳朵里钻。二、一、二、四、六、三、六、四……

江晓俞突然一下坐起来,觉得头皮一紧,胸腔里仿佛燃起一团火,这节奏,跟那个纸条难道有关系?心里想着,人已经冲到了牢房的角落里,揉成一团的纸条还扔在那。

再一次小心翼翼的展开,然后借着从走廊里漏进来的光仔仔细细的看。

脑子里像要炸开一样,仿佛有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在催促着说:

“如果开头的两声表示第二行,后边的一声表示第一个字,那么第二行的第一个字就是‘明’。然后的两声和四声就是‘午’。而后面的,就是第六行的第三和第四个字。”

“都连起来就是——明午相见!”

绝望落幕,希望重生。

绝望,希望,一字之差,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结局,一个将人带入无边黑暗,一个将人引入万丈光芒。

江晓俞此时在脑海中翻腾的,却直接越过了明天,他不管明天到底要如何相见,也不愿去设想明天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他突然希望起将来,要读很多书,要走很远的路,要爱很多人,也要被很多人爱。要走过人山人海,看遍每一处山河湖海。要细心摩挲纸质的书页,给爱的人送出手写的祝福。蓝天之下依然温暖而明亮,一定要在这寡淡的世上,深情的活。

与此同时,在树林外清冷的路边,满头脏辫的牙买加裔街头艺术家正在收拾自己的乐器——一摞大号的塑料桶,而摆在他脚边的,则是今天演出曲目的“乐谱”。八行二十八个“音符”,写在一张面包店的宣传广告上,艺术家很不认同这首曲子的精神内核,虽然那个东方女性十分坚持,但他还是认为曲风过于前卫、过于实验派,反而会丧失了音乐最原始的美感。

但看在钱的份儿上,他还是很卖力的敲了一整晚。

第一百五十五章 大闹一场

江晓俞为中午的见面做足了准备,就是睡个好觉。而在这之前,他已经用这两天的时间,基本摸清了地牢里的情况。

典狱长巴罗夫应该就住在走廊右侧尽头的房间里,江晓俞仔细数过,巴罗夫自己走过去要用37步,而走廊左侧的尽头是一道大门,距离42步,那里应该是连着向上的楼梯。

而巴罗夫只在天黑以后出门,他会从右侧尽头的房间走出来,穿过走廊,从左侧的大门离开。在破晓之前,他会从左侧的大门进来,再回到右侧走廊尽头他的房间,也就是说,在这个地下牢房里只有这一条走廊,没有任何其他的分岔路。

江晓俞还发现,只要巴罗夫在这里,整个地牢就会回荡着那种古老的音乐——例如女高音的咏叹调,就像此时此刻,尖锐而犀利的女高音正从远处飘过来。

除此之外,在这个地下监牢里还有四名背着冲锋枪的守卫,他们会两两一组在走廊里巡逻,当然这是典狱长盯着的时候。而在整个白天巴罗夫几乎都会把自己锁在房里,这些守卫也就顺理成章的开起小差。

江晓俞对冲锋枪这种热兵器还是心有余悸,所以在中午到来之前,他一直背靠着牢房的墙壁,双手紧握那两根金属管,让里面的水保持冻结的状态。

幸运的是,这两根水管恰好与地下监牢里的生活密切相关。一根是这里的生活饮用水,而另一根水管则通向狱卒们使用的洗手间,是用来冲水的。

现在停水已经超过三个小时,江晓俞听到他们似乎在打电话向什么人抱怨。

狱卒没有水喝,但更要命的是洗手间,地牢里本来就欠佳的空气此时更加浑浊,甚至开始有点辣眼睛……这样导致的结果,就是狱卒们开始轮流到上面透气,留在走廊上巡逻的只剩下两个人。

一切,都在按照他猜测的剧本推进,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

……

这时候,教会医院外面,树林的边缘,周萌正藏身在树冠里,望着不远处的这座建筑。

“姐,时间快到了,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周萌压低了声音朝电话里说。

“就像我之前说过的,全欧洲的信息系统都在metis的监控之下,我并不是拿她没办法……”电子合成的声音来自虎姐杜尔迦,“只是按你的要求,不能打草惊蛇的话,就只能伪装成一次普通的意外事故,也就是说,持续时间会很短。”

“ok、ok,只要有那么一小会儿就足够了。”周萌似乎胸有成竹。

“好吧,那我最后再提醒你一次,我会伪装成是隔壁街区供电负载的意外波动,导致通向这里的一条供电线路熔断,但一分钟以后,最多不超过两分钟,城市电网就会自动切换到备用线路,那时候一切将恢复正常,所以你们只有一分钟的时间来行动。”

“明白,一分钟对我来说足够了。只要你的情报是正确的,他们真的没有应急电源。”

“我的消息你尽管放心,这里的地下设施开始改建的时候,世界上还没有ups这种东西,后来他们虽然买了一台柴油发电机,但上一次购买柴油的记录,已经是1998年的事了,也就是说,这里已经有超过20年没停过电了。不过……其实我担心的是这一分钟,对他而言呢?”杜尔迦的语气似乎不怎么放心。

“也够了,我相信他知道该怎么做。怎么,你信不过他?”

“呃……根据对他之前履历的分析,他的行动经验相当欠缺,而且……”声音中断了片刻,“好吧我就直说了,根据我的算法,他应该不是很聪明的那类人……”杜尔迦ai里的高情商设定,让她这番话说的相当委婉。

周萌看了一眼时间,接着说:“虽然算不上大智若愚,但不光是他,其实每一个平凡的人心里,都住着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街上的每个人都是。当一个人不想输给自己的时候,心里的大英雄就会醒过来,凑在耳边说‘嘿!交给我吧’。所以说,你们这些机器不管再聪明,也看不透真正的人心。”

“好吧,照你这样说的话,我会考虑在下一次的ai算法迭代里加上‘大英雄’这个参数。”

“那就再好不过了。时间快到了,准备吧。”

“收到,城市电网接入成功,任务开始前三分钟倒计时……”

一切归于寂静,周萌收敛了所有的气息,耐心等待这最后的三分钟。

中午十二点整的时候,相邻的几条街道同时断电,连交通信号灯也不例外,街头瞬间陷入混乱,而刚刚的那棵树上,早已经没了周萌的影子。

……

……

江晓俞紧贴着牢房的栏杆,剑气早已经聚在手上,一切蓄势待发。虽然并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却无比的相信周萌送进来的消息,在中午到来的时候一定会有事情发生。内心里名为希望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直到走廊上微弱的灯光一闪而灭,紧接着,头顶上闪烁的红色光点也消失不见了。江晓俞知道,这就是开始的信号,接下来无需计划,只要大闹一场。

压抑已久的愤怒和一种莫名的兴奋如潮水般澎湃,从心里喷涌出来。

按照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的顺序,他挥舞双手,同时从上下两端斩断了牢房的铁栏杆。人站在走廊里的时候,手里已经握着两根断口整齐锋利的“投枪”。

江晓俞听不出来狱卒喊的是法语还是意大利语,想来应该是“谁在那里”之类的套路台词,但他从声音里判断出了狱卒的位置,抬手投出一根铁棍,转过身来又是一根。破风的声音之后,是喊叫和重物坠地的声音,显然走廊里仅有的两个狱卒已经被干掉了。

他站在黑暗的走廊里只犹豫了001秒,现在面前的方向,是通往地上的楼梯,即便有锁住的铁门,在这样的自己面前也是不堪一击。而身后则是典狱长巴罗夫的房间,现在的他正在里面,听着他钟爱的咏叹调。

江晓俞转过身,开始朝典狱长的房间奔跑起来,相隔只有37步。

第一百五十六章 能动手就别哔哔

一路狂奔冲到典狱长巴罗夫的房间门口,江晓俞怒火攻心,急的都要红了眼,脚下并不减速反而一蹬地腾空跃起,抬手就是一记浮空连斩,剑气扫过,房门便已经摇摇欲坠。

紧接着一个团身,以摧枯拉朽之势用肩膀撞碎房门,就地接一个翻滚,便站定在了巴罗夫的房间里。

四下里尽是漆黑,只有两只淡蓝色的眼睛,在黑暗里透出幽深的光。

“我知道你一定会想办法来找我,你眼里有愤怒,你想要抗争,你不服,但我只喜欢看到人们品味绝望时的神情。就像歌剧里最高贵的部分,总是那些感人肺腑的悲剧力量。而让一个人彻底绝望,就要先给他希望。”巴罗夫的声音从黑暗中传过来,“现在,我要在这里,夺去你的希望。”

“能动手就别哔哔。”

说话的同时,江晓俞平伸出两只手,手掌上都泛起亮光,星星之火从掌心迸发出来。然后在身前做了一式“童子拜佛”,两只手掌拍在一起,“啪”的一声火光四溅。

借着这亮光,江晓俞也把房间里的布置看在眼里。

房间不大,迎面尽头是一排书架,下面连着一张深色的书桌。左手边是一口欧式的棺材,深红色,镶嵌着金线描绘的图案,此时盖子敞开着,露出内侧深紫色的天鹅绒衬里。右手边是几块黑掉的屏幕,连着布满按钮的控制台。

江晓俞手起刀落,剑气横竖在控制台上扫过几遍,又补了一脚,这才算放下心来。

“其实我也不太喜欢那个东西,但似乎老鼠们都怕它。”巴罗夫在黑暗里耸了耸肩,脸上充满不屑。

“刚正面才是文化自信,少废话,出手吧。”江晓俞往后撤了半步,脑海里全是电影里叶问打泰森的场面,便顺势摆出了一个咏春小念头里正身二字拑羊马的架势,力从地起,蓄势待发。

两个人谁也不动,江晓俞想要占个后手,留一分知己知彼的余地,再求个后发先至。而巴罗夫却想把气势做足,他认为想要彻底摧毁一个人,就要在他意气风发最得意的顶点击溃他。所以他安静的靠在书桌上,等着江晓俞愤怒凝结的一击,蜜汁自信。

对峙的时候,一分钟的时间马上就过去了。

城市电网自动切换到备用线路,灯光重新点亮的同时,周萌也赶到了,左手反握着的匕首上还有来不及擦掉的血渍。

“你的保姆来接你回家了。”巴罗夫想要继续激怒他。

“哼……”江晓俞冷哼一声,“论怼人,你们欧洲佬儿确实不行,你要说我妈来了还差不多,还保姆……现在老子心里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周萌在门外站定,刚要说话提醒江晓俞,就被他打断了。

“先让我自己来,看我快不行了你再出手。”

“……”

不气盛不是年轻人,江晓俞确实不如巴罗夫沉得住气。

手刀提在肋间,迈步上前,就进了巴罗夫的结界。

这种时间忽快忽慢的感觉,在被抓来的那天,江晓俞已经在街上感受过一次了,这时候再进到里面,他心里一下就全明白了。

“擦!不就是变速齿轮么,这种老挂,你爷爷我六岁就会用了!”

江晓俞确实没有骗人,小时候受魏女士的管控,用电脑的时间配额有限,所以玩单机游戏的时候一律开着加速,只争朝夕。只有面对《魔界村》这类难到变态的游戏,才会把时间放缓下来。

而眼下的情况,就正好像是在两人对决的游戏里开了个变速齿轮,只不过调节速度的控制权落在了某个熊孩子手里,但谁家过年又没几个熊孩子呢。

此时的江晓俞完全不受影响,他只想大喊一声:“没有人能在我的bgm中打败我!”

因为房间里空间不大,江晓俞一矮身换了南拳里的虎鹤双形拳,动作紧凑,劲力刚健,落地生根。

一招魁星踢斗,直取巴罗夫的咽喉。

巴罗夫沿着桌边滚身躲开,m500手枪已经从枪套里拔出来,重心移到后脚,一手持枪举在身前,一手虚扬,摆出的是欧洲古典剑术的姿势。m500手枪全长接近50厘米,勉强算得上是把短剑。近身剑斗,远程射击,也是攻守兼备的思路。

江晓俞看他枪握在手里,因为对方人比他高大,枪握得就高了一些,胸前自然露出空门。随即向前跨了一大步,像是要撞进巴罗夫怀里,一招双剑切桥,双手成掌直插他的下腹部。

面对杀招,巴罗夫不得已向后撤身避开,同时伸手一记刺剑,直冲着江晓俞的头顶。而江晓俞就像早有准备,使出了教科书般的双弓千字拆挂捶双落,身形一偏躲开枪口,右手横架,去挡巴罗夫的手腕,同时左掌向对方胸部直击。

……

两人在狭窄的房间里贴身缠斗,虎形练气与力,动作沉雄,声威叱咤,有龙腾虎跃之势。鹤形练精与神,身手灵捷、动作迅速、有气静神闲之妙,故称虎鹤双形拳。拳法攻防灵活,深防守于进攻之间,既有短桥手的精密善变,亦有长桥手的大开大合、大砍大劈。

古书有云,虎鹤双形拳不但能“以小击大,以弱击强,千斤之力得以半两消之”,又能“以横克直,以弱借强,虎爪则如猛虫扑兽,鹤翅则为凌空击水,浩浩如五爪金龙,盘盘如老僧入定,极神化之妙”。

周萌看两个人速度时快时慢,江晓俞进退从容,巴罗夫明显像是落了下风。

在贴身缠斗中,枪口完全无法锁定目标,改变速度的结界对江晓俞也几乎不造成影响。巴罗夫渐渐的有些急躁了,皮肤变得更加苍白,双眼也从淡蓝色逐渐变成了红色。

他脸部的肌肉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似乎是压抑不住想要撕咬的欲望。作为第十四代的血族,巴罗夫诞生在现代,上帝的诅咒和吸血鬼血脉的不断淡化。让他相对自己的祖先,不仅在个人能力上有很大的退步,最可悲的是,十四代中的一些不幸者会和人类一样有衰老而亡的过程。

而变成完全体的血族,只会加快这个过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山岚

自从亚当和夏娃的长子——该隐由于弑弟之罪而承受上帝的诅咒,成为被迫吮吸鲜血的永生者,他与背弃了伊甸园的莉莉丝相遇后,得到了莉莉丝的指引,学会了如何从鲜血中吸取强大的力量。

血族将祖先该隐得到启示的这一时刻称为血启元年,该隐是吸血鬼的源头,是这一血脉的起点。

在孤独的驱使下,该隐利用动物的内脏和自己的血液创造了第二代吸血鬼,第二代被认为共存在5人。后来他们一同追寻亚当与夏娃的后代,但是却被视为魔物而遭到了这些“兄弟”们的驱离。悲愤之下,第二代吸血鬼开始尝试建立“黑暗的伊甸园”。他们孕育了自己的13位后代,也就是吸血鬼中最强大的第三代。

第四代是最早通过“初拥”获得吸血鬼力量的人类,虽非“上古者”直接生育下来的后代,但“初拥”后继承了第三代吸血鬼的血统,他们的力量已经可以接近其祖辈,其中的佼佼者如今已经成为了密党的核心领导。

血脉传承数千年之后,到了第十四代,他们终于将要失去永恒的生命,似乎也预示着背离伊甸园的宿命终究只有消亡。

而巴罗夫作为十四代吸血鬼里不幸的一员,便沉沦在这种血统的落差里,此刻更是极力压抑着自己残缺的血脉,他不愿见到那个丑陋而不完美的自己。

……

终于在贴身缠斗中抓住了一个机会,巴罗夫一个撤步水平斩拉开了距离,他身高臂长,又握着长近半米的m500手枪,距离越远优势也就越大。

但看着咄咄逼人的江晓俞,巴罗夫依然感到很大的压力。他已经开始后悔没有提前采取行动,对手无视他的能力,而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贴身缠斗,又完全找不到开枪的机会。

他不知道江晓俞刚才提到的变速齿轮到底是什么,只是觉得意外,自己小范围操纵时间的能力虽然不算顶级的强势,但在同级别的对抗中完全起不到任何作用,却还是第一次。

巴罗夫尝试继续激怒对手,他认为愤怒的公牛会失去理智,也就更容易对付,他极尽傲慢的对江晓俞说:“那个老家伙,已经被我关了不短的时间,让我想想……大概有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里,我始终没有锁上他牢房的门,就是想让他自己做出选择,但事实上,他比我想象的还要懦弱,整整二十年,他就坐在那里,既不愿做出奉献,又不敢结束自己,他是个不敢选择的懦夫、失败者。”

江晓俞握紧双拳,一言不发。

“这个老家伙只有对危险的预感,却没有对抗命运的能力,你们这些卑微的贱民,就应该接受生为老鼠的命运,永远躲在阴暗的水沟里瑟瑟发抖。既然拒绝了伟大密党的善意,那么他毫无价值的生命,也就只够用来给你一个警告。不过让我没想到的是,你们这些老鼠居然还能搞出这样一些见不得人的把戏,走到这里,居然还敢站在我的面前,真是令人感动的愚蠢,是谁给你的勇气?”

江晓俞终于被激怒了,他仍旧一言不发,突然高高跃起来……

“啪”的一声,却是巴罗夫早有准备,转身回旋踢凌空正中江晓俞的右脸。

转了两圈摔在地上,还没来得及起身,巴罗夫又是一脚踩过来,皮靴踏在地上,江晓俞感觉像是耳边响起一声炸雷,顺势就地连滚,十分狼狈的爬了起来。

“我没事,再给我点时间。”他抬手拦下了要上来帮忙的周萌,揉了揉脸,吐出一口血水。

血腥味在狭小的房间里蔓延,这是来自血缘深处的召唤,深入骨髓的甜美诱惑,巴罗夫面部肌肉剧烈抽搐,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

在上帝的诅咒之下,残缺并且淡化的血脉是不完美的,被巴罗夫自己刻意压制住的本性一面逐渐显露出来。

血统高贵而纯正的血族,总是皮肤苍白仿若透明,冰冷却如天神般俊美,脸庞上时刻带着魅惑的气息,如罂粟般诱人。完美又带些慵懒的微笑,哪怕露出泛着金属光泽的尖牙,也会有猎物甘愿沉沦。

巴罗夫却没这么幸运,露出本来面貌的他皮肤灰白而粗糙,青黑色的血管在皮肤之下若隐若现,关节粗大扭曲,佯装出来的贵族气质荡然无存,像是一只被摘掉了翅膀的石像鬼。

他喘着粗气,胸膛像风箱一样上下起伏,突然跨步向前,一只粗大的手抓向了江晓俞的肩头。

没想到江晓俞并不躲闪,只是侧身对着,微微屈膝。而后一手钳住巴罗夫抓来的手腕,另一只手拽住巴罗夫左侧的领口,潜身钻入对手怀中,勾脚拂腰一气呵成,出手便是柔道中的必杀技“山岚”。

两人的身高差刚好符合山岚最理想的支点状态,巴罗夫就像被暴风卷起飞入空中,整个头下脚上的倒转过来,沉沉的摔在地上。

“我有个年纪挺大的朋友,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都给我了,里边有各种打人的招儿。”江晓俞掸了掸裤子上的土,接着说:“刚才我突然想起来,那里也有柔道,也算我替他揍你一顿。”

正说话间,巴罗夫翻身起立,又朝他冲过来。

两方接手,江晓俞先把他往右侧引,当他刚要反抗的时候,又借力向左使出一招“隅落”,完全利用技巧将巴罗夫再次干净利落的摔翻在地。

这次江晓俞不等对手起身,上前压住,又把巴罗夫撑破衣衫的丑陋右臂夹在自己肋下,一手从其腋下穿过,左右发力,使出一招“崩袈裟固”。

实战中的绞杀与降伏不会因对手认输而停止,江晓俞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憋红了脸,终于随着“嘣”的一声,卸下了巴罗夫的右臂。

翻过身又是一招腕挫十字固,嘎嘣一声卸下了巴罗夫的左臂。

周萌实在没想到,江晓俞会用出这么野蛮的狠手段,其实江晓俞本人也没想到,自己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小少年,心里也有这样的暴力倾向。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以暴制暴

躺在地上的巴罗夫双肩脱臼,表情痛苦。

江晓俞顺势骑上去,双臂环钩住巴罗夫的脖子,左手抓紧右手的袖口,再握紧右拳,用手腕最硬的地方顶住对方的咽喉。

此时右手的袖口就成了一个支点,右臂成了杠杆,精密的技巧换来强大的力量,杀伤力瞬间放大了数倍,全都汇于一点,压在了巴罗夫的喉结上,又是柔道杀人技——袖车绞!

巴罗夫憋的满脸通红,额头上的血管都快要爆开了。但血族的身体强度毕竟远超过普通人,终于还是用膝盖顶开了江晓俞,晃晃悠悠的又站了起来。

眼看着他斜倚在书架边上,肩膀上的肌肉一阵蠕动,配上狰狞痛苦的表情,应该是在修复着损伤的肩关节。

江晓俞侧过身来对周萌说:“我这应该算良好市民见义勇为吧?”

“算、算……吧……”

“那就行。”

话音刚落,虎鹤双形的架势再现,力从地起,撞身入怀,接了一个普普通通的背负投。

江晓俞攥紧了他的手臂,暗自用劲,巴罗夫只觉得右手一阵钻心的冰冷,并没有多想,只在落地前的一刻,才瞥见自己的整条右手臂已经冻成一坨冒着凉气。他刚反应过来这有可能意味着什么,一声哀嚎还憋在喉咙里,后背已经碰到了同样冰冷的地面。

就像失手打碎了花瓶,巴罗夫亲眼看着自己的整条手臂在地上摔的粉碎,冰屑四处飞溅。但他显然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抵抗,还是连滚带爬的又站起来了。

江晓俞揉了揉手腕,平静的对他说:“倚天屠龙记里有个彭和尚,他说过一句话。”

“大丈夫做人的道理,我便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巴罗夫有点懵,但江晓俞不打算再给他机会了,贴身上去,就是柔道四禁技。

一式足缄,扭断了巴罗夫的右腿。

二式蟹挟,崩断双膝。

三式胴绞,肋骨尽断。

四式河津挂,又砸断了他的颈椎。

周萌不知道这两天在地牢里都发生过什么,但看着江晓俞这种技能全开、暴走一般的行为,也能想到,是这两天的牢狱生活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少的怨念。

她以为事情到这也就算完了,没想到江晓俞又从地上捡起来那把m500手枪,顶着巴罗夫的脑门和胸口各开了一枪,这才把枪放在一边,坐在巴罗夫那口古色古香的棺材沿儿上,大口喘着气。

“过瘾了?”

“嗯,以暴制暴,恶人必须恶治。”江晓俞说的咬牙切齿。

“想不到你下手还挺狠的。”

“那必须的。刚他说话你也听见了,这人不会好好说话,不给自己积德。我最讨厌像他这样自以为是的,而且这人也太阴,全是心眼儿,还是斩草除根了踏实。”

“嚯,两天没见突然长大了。”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这两天住在这。”江晓俞伸手一指外面的牢房,“成天跟小强和杰瑞在一块,差不多把这辈子到现在干过所有的事都反省了一遍,自己都觉得心理年龄蹭蹭见长。”

“跟姐姐出来长见识吧?”

“……”江晓俞回头冲周萌翻了个白眼儿,又指了指躺在地上已经凉透了的巴罗夫,“虽然他有点广东口音,不过中国话说的还不错,我有点想不通,法国现在中文这么普及了?”

“看他这样……”周萌又往地上扫了一眼,“虽然血统已经不太好了,但他们血族总归是命长一些,多学会几门外语也很正常。”

这时候周萌感觉江晓俞看自己的眼神儿有点不对,“你别看我,我可不是一把年纪的老妖婆儿,我这外语都是局里要求愣学的,工作需要。”

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都沉默了一下,危机过后死里逃生的感觉逐渐变得真实起来。

“那纸条,面包里那个,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能明白?”江晓俞看着周萌说。

“我不知道,所以只能试试,幸亏你没那么傻,要不然就只能等着我冲进来救你了。”

“咱就没有什么救兵么?烩面基地?欧洲二分部?”

“毕竟离得远,平时我跟他们来往也不多,真出了事……”周萌摇了摇头,“我也只能先默认他们是不可信的,因为要是这里有内鬼,我再找他们,那咱俩就真没戏了。”

“真出过内鬼?”

“出过。”周萌说的鬼鬼祟祟,转过头来又看了一眼门外,“行了,完事咱也走吧,别再耗着万一他的救兵再来了。”

“走!”江晓俞起身刚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拿起了巴罗夫那把m500手枪,“我看他这枪不错,就算是我缴获的了,这样我就跟你一样也是有枪的人了。”他学着电影里的西部牛仔,顺手把这枪别进肚皮前头,又把桌上一串钥匙拿了过来。

往出走的时候,顺手把钥匙扔给了旁边牢房里的人……

两个人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了出来,因为别在腰里的枪实在太长,将近半米,江晓俞走路只能一撇一撇的,大庭广众之下又不敢掏出来换个姿势,坐车的话更是坐不下去,只能决定步行回酒店。

周萌一脸没辙的看着他走路,一路上忍不住的撇嘴。

“请不要嘲笑,现在你就当是关爱残疾人朋友。回去我也得配个枪套,把它藏怀里。”江晓俞本人也有点不好意思。

“话说,刚才你提到的变速齿轮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不是小时候不玩电脑游戏?”

“从来不玩。”周萌说的斩钉截铁。

“那就比较难解释了,反正就是个外挂,玩游戏的时候可以调速度,想快就快,想慢就慢,不过现在都玩网络游戏,变速齿轮已经没太大用了。”

“哦……就算我明白了吧。不过说正经的,刚才你干掉的那个,肯定是卢西亚诺的人,而卢西亚诺可以算是织田二三的人,总之这几天咱们还得再多加小心,拍卖会结束之前谁也不知道他们还会干出什么来。”

“嗯,都先记在账上吧!”江晓俞使劲点了点头,“无论什么牛鬼蛇神,明天都得再见一面。他以为关我两天,东西就是他的了,姥姥!这个什么死海古卷,我还非要不可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绅士

第二天,拍卖会如期开始。各路人马都憋着有一场好戏要看,现场反而比上一次要更热闹一些,来的人都趁开始之前围在大厅外面寒暄。

江晓俞穿着崭新的灰色三件套西装,跟在周萌身后往大厅里走,人群自觉左右分开让出一条路,有些人还主动朝两人点头致意,有一手摸着胸口的,有脱帽的,也有抛媚眼儿的。让他这个爽,直在心里感叹——有钱人的快乐你不懂!

在第一天的拍卖会里手持600号牌的意大利老男人正孤零零一个杵在大门口,看江晓俞走近了,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要紧的事情,提起手杖便快步往外走。

双方一个往里走,一个往外走,便挤在人群里擦肩而过。江晓俞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老人,一方面是竞争对手,自己又被老人身后的意大利帮派抓走监禁了两天,可是自己已经亲手解决了巴罗夫那个家伙,面前的老人又自始至终表现出一派绅士风度……关系如何拿捏,确实有些让他感到头疼。

好在这个意大利老男人就像完全没看见他一样,低头猛走,让江晓俞如释重负一般躲过了这种近在咫尺的尴尬会面。但一瞬间之后,江晓俞才猛地发现不对劲,他回头看着老人的背影,一手摸着西装内兜里变魔术一样多出来的信封。

进了大厅,两个人在vip席位坐下,侍者送上饮料又走远了,江晓俞才把这个信封掏出来递给周萌。俩人一对眼神儿,彼此都有点兴奋,显然这信封里装的不是战书就是求和的信。

打开一看,里边用流利的中文写着:

致我最尊敬的中国朋友:

不知道欧罗巴的阳光是否能同时打动你我的内心,在这冬天到来之前最后的温暖时光里,请允许我对二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作为意大利黑手党其中一个家族的领袖,我也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人都是要吃饭的,包括我手下的那些性格直爽的孩子们,如果他们未经我的允许,对两位有任何冒犯,我都替他们向两位谢罪。

最近发生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让我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对于人类的未来,对于这个世界的安宁,我都大错特错。

就像那位美貌的女士所说,保持世界的稳定才是我真正应该做的,我承诺,未来将站在贵学院的一边,任何与世界安宁为敌的人,也同样是我的敌人。

您最谦卑的仆人卢西亚诺

看到最后,江晓俞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周萌也皱着眉头说:“他这算是哭惨,服软儿,妥妥的一封投降书。不过中文写的不错,怪诚恳的,应该是下大力气找了翻译……”

“那他将来就跟咱一头儿了?他是这意思吧?”

“信里是这意思,不过意大利人的忠诚度,你可别抱什么希望,估计是看你下手挺狠的,这次就先撤了,跟你说一声,告诉你就别再追着打了。”

俩人正聊着,大厅入口又是一阵喧嚣,随着嗡嗡嗡的说话声,穿过人群走进来的正是小振袖和黑留袖跨年龄美女二人组。

江晓俞本来是听见有动静回头想看热闹,没想到看过去的时候正好跟和服美少女四目相对,少女遥望着他微笑点头,他这边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匆忙也点了个头。

“都是渣男……”周萌甩给他一串白眼。

为了不浪费这种富豪云集的大好机会,主办方十分鸡贼的增加了一系列的额外拍品,并把死海古卷的拍卖安排在了午餐会之后。

代表卢西亚诺的意大利老人一早就离开了现场,和服少女对这样的安排没有表示出任何意见,周萌在不停的跟虎姐杜尔迦商量接下来的对策。江晓俞感觉自己只是来看戏的,心想顶到天不过是买不起就抢,只要周萌下令自己就动手……

既然三位主角都没有反对拍卖行的安排,其他人也就只好“既来之则安之”。

“路易十四的假发,起拍价300万……”

“亨利八世用过的夜壶,玫瑰金镶蓝宝石带铂金流苏,起拍价450万……”

“来自十六世纪的明朝,铜漆金文殊菩萨骑狮坐像,起拍价500万……”

这些人对压轴的死海古卷彻底死了心,拍卖现场反而更奔放起来,转眼间上午这些拍品就都有了各自新的主人。

随后主持人宣布拍卖活动告一段落,邀请大家去享用备好的午餐,这时候江晓俞还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听有人在耳边喊自己,声音细腻甜美:

“哈吉妹妈西呆。”

江晓俞还以为是在梦里,吧唧嘴纽了个头,鼻子里闻见一阵跟周萌不一样的香味,才激灵一下清醒过来,看着近在咫尺的和服美少女,“偶、偶、偶哈呦……”全靠着动画片里学来的这句。

眼看着少女叽里咕噜又说了一大串,是一点儿没听懂。但看她把手放在嘴前头,做了一个往嘴里扒拉的动作,江晓俞明白了,这应该是邀请自己共进午餐。作为一个绅士显然无法拒绝这种邀请,对方还长的这么无害,于是他也没多想,一下就站起来了。

可周萌觉得这事不对劲,头号竞争对手过来使美人计,绝对是没安好心,于是也站起来要跟出去。

这时候少女身边永远穿黑留袖和服的资深美女横跨一步,挡在了周萌面前,两手相握放在腰间,姿态端庄,和服下摆却是无风自动,显然是高手气魄。

周萌一瞬间愣住了,倒不是被眼前的这个人吓得,而是看着江晓俞的背影一阵心寒。她心想,这世界上果然全是渣男,小小年纪就被狐狸精一个眼神给勾走了,简直是无原则没良心,管他是死是活,哪怕立马被妖精吸干了,也是他自己找的。

想到这,周萌又坐下了,手机屏幕里杜尔迦骑着老虎,3d虚拟出的表情里也是哭笑不得。

江晓俞不紧不慢的跟着和服少女,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厅,少女却没往午餐的地方走,而是带着江晓俞穿过回廊,来到画廊后面的花园。

此时花园里一个人也没有,少女在角落里一张双人藤椅上坐下,仰头看着江晓俞,拍了拍旁边的空位说:“我们坐下说吧。”

第一百六十章 搞定了

江晓俞听对方说的是标准的广普——广东普通话,也像几分钟前的周萌一样,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寒。他心想,左右自己又是让人给耍了,果然充满斗争的现实世界里全都是兵不厌诈,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在哪里?

不过再一想,大不了也不过是动手打一架,面对眼前的萌妹自己也未必吃亏,便一屁股坐在少女旁边空出来的半张藤椅上。

“我老家在青海,后来在广州住了好多年。”少女低着头小声说。

“那你干嘛穿成这样?cosplay么?”

“工作需要。”少女说完便沉默了,“算是长期出差吧。”

她双手撑着藤椅的边沿,低头看着自己两只脚,套着雪白短袜的脚趾上挂着两只木屐,无所事事的前后荡着,透过和服下摆露出中间一截小腿。

江晓俞在心里仔细品味工作需要这四个字,一时间浮想联翩。

“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不等江晓俞回应,少女便自顾自的讲了起来:“好多好多年前,在昆仑山脚下有两只钦原,《山海经·西次三经》有云:西南四百里,曰昆仑之丘,有鸟焉,其状如蜂,大如鸳鸯,名曰钦原,蠚鸟兽则死,蠚木则枯。”

少女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说:“这名叫钦原的,其实和蜜蜂差不多。蜜蜂一旦蜇了人自己也就活不长了,所以只要你没有敌意,蜜蜂是不会先动手的。钦原也是一样,虽然本来面貌生的凶恶了些,但性格却是极温顺的,只在山里彼此追逐嬉戏,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

江晓俞不知道她到底要说什么,只觉得少女的声音很是好听。

“但……”少女轻轻叹了口气,“谁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山海经的内容便遭人篡改了,一夜之间钦原便成了恶虫,鸟兽死草木枯,十足的不祥之物。自此开始,便总有一些号称正义之士,天南海北不辞辛劳来追杀,还要记成功德善报。”

“嗯,我也听朋友讲过这种事情。”江晓俞想起党哥说过类似的话。

听到他这么说少女露出个微笑,“有一年,这钦原姐妹俩就从昆仑山逃了出来,一路上颠沛流离,辗转就来到了人类的大城市里,一躲就是好多年。她们天真的以为,就这样藏在人潮人海之中,便能像个普通的人过完普通的一生。可没想到,好不容易信任起来的人,却偷偷把她们出卖了,所谓的江湖正道全都闻风而动要来把她们带走。”

“你这简直是白蛇传,就差个和尚出来捣乱了。”

“是有点像。”少女笑着点了点头,接着说:“那些‘正义的伙伴’把这姐妹俩围在一块,她们只好抱在一起,眼看着便要阴阳两隔的时候。”她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又说:“但是幸好,这种故事到这里总会有个转机,在紧要关头老板出现了,他把那些人都赶走,救了这姐妹俩。”

“老板?怎么剧情突然又变成霸道总裁了?”

“对,所有人都叫他老板。”少女说到这表情变得相当复杂,“姐妹俩被救了,一开始还以为是找到了能互相保护的人,就像找到了一个新的家,从此就天下太平了。没想到过去时间不长,就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老板有个复仇的计划,而他的仇人是全世界的人。”

少女转头盯着江晓俞的眼睛,“可她们无能为力,她们不愿像另外那些同样被老板救回来的没有退路的人一样,死心塌地跟着他要把全世界掀翻,但想退出也已经来不及了。”

“难道……那……你们就是……”说到这,江晓俞似乎已经有点明白了。

“是的。”少女用力点了点头,平静的从腰带内侧掏出一张名片,双手捏着递给了江晓俞。

“天赐洞察学会,东京区总代表,上杉芽衣……”江晓俞看着这张名片,背后禁不住渗出冷汗。

“这是我现在用的名字。”上杉芽衣略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就是那个钦原?”

“是的,一直穿黑色衣服的就是我姐姐。如果、如果你不相信的话……给你看看我尾上的毒针……”说着,她伸手就要掀开和服的下摆。

“不用不用、我信了!”江晓俞赶紧拦下她,刚刚冒出的冷汗瞬间全被烘干,脸颊滚烫,心跳的像一面大鼓,既想看又不敢看,满心里天人交战。“不过这么说来……”为了掩饰脸红,江晓俞假装低头仔细看手里的名片,“你们的老板是钱穆良?”

“是的,这是他现在用的名字。”上杉芽衣对江晓俞知道这些完全不感到意外,她接着说:“你既然能到这里来,有些事情不用我说你也应该能猜到的。我和姐姐这次原本的任务,是不顾一切拿到死海古卷,但我知道那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所以我改主意了,虽然我们都是被这世界伤害过的,但那并不等于就要毁掉这世界。”

“有那么严重?”

“可能会有。”上杉芽衣严肃的说。

“这么说他确实是个坏人。”

“嗯,十足的大坏人。”

“那……他为什么不正面硬刚?从天而降,把拍卖行的金库炸个窟窿,然后头也不回的在漫天火光中离开现场,这不是更像一个无耻混蛋?”

“全欧洲的重要地区都在metis的监控下,在得到终极的力量之前,谁也不是军队的对手,我们还是只能躲在阴影里的,他也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找我?”

“不知道。”她歪头看着江晓俞,“总得找些人帮忙吧,我可不想干出那么多无法挽回的事。”

“好吧我明白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

“请说。”

“没拿到老板想要的东西,我可不能就这么回去,总得有点理由。要不然,你在我脸上留个刀疤什么的?就说打了一架,没打过,我回去也好有个交待。”

江晓俞看着面前少女模样的上杉芽衣,一个说广东话的不知道到底多大年纪的妖怪,突然间中二魂熊熊燃烧。他站起来说:“用不着,只要我在他找到你们之前先打败他就好了。”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下午的拍卖会即将开始。

江晓俞一个人回到大厅,坐到周萌旁边小声的说:“我搞定了。”

“我看是小狐狸精把你搞定了吧?”

“我把任务搞定了,她自愿退出。”

“……”

两个主要的竞争者都在最后的拍卖前退出了,此时其他人再看江晓俞,眼神里已经全是畏惧和敢怒不敢言,自然也就没有人再敢竞价,于是学院便奇迹般的以底价拿到了死海古卷。

此行任务圆满结束,按照周萌的计划隔天就要到学院报道了,江晓俞却还有件事卡在心里,让他感觉束手无策——那把从巴罗夫手里缴获来的m500手枪,他确实有点舍不得,是武器又是个勋章一般的纪念品,但要想通过海关带上飞机,却好像有点困难。

他躺在地铺上,握着手枪冥思苦想。

梦呓和轻轻的鼾声是周萌发出来的,她四仰八叉的睡在床上,装着死海古卷的手提箱正紧紧的抱在怀里。

第一百六十一章 百花缭乱

离开巴黎的飞机是在下午,航线直达芬兰首都赫尔辛基。两个人把死海古卷带回去,任务就算是真的完美结束了。然后江晓俞就能见到那所传说中的学院,以及不知道要怎么安排但怎么想都觉得会有点不靠谱的入学仪式了。

说起来,第一次听说这所坐落在芬兰北部郊区的爱诺华学院,还是从何芝诺嘴里听到的,江晓俞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阵唏嘘,再感叹一阵世事无常。眼睛盯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象——云层厚重有些阴天,呆呆的望出了神。

“嘿,干嘛呢?魂儿都没了,这就开始想你那个小狐狸精了?真舍不得就别走了,你留下可以当个烩面师傅,别忘了咱可有买卖呀,我看也挺好的,我帮你走走关系。”周萌开着车,闲的无聊只能拿江晓俞寻开心。

他懒得解释,头也不回依然看着高速路两旁单调的风景:“你好好开车吧,我可不想终结在一个疯狂女司机手里。”

“你这是赤裸裸的歧视,我要谴责你,哇哈哈哈哈……”任务完成,周萌显然情绪不错,一手握着方向盘放声大笑,油门踩的也越来越深,人来疯一样的喊着:“眼前有路就要全力的跑,凭着这一点,就能够选择出最适当的路线。冲啊!旋风冲锋!与风为伴的人才是胜利者!”

“……”江晓俞怀抱着手提箱,眼看着周萌陷入癫狂无话可说,手提箱被她抱着睡了一夜,现在还散发着淡淡的浴液的味道。“咱还是慢点开吧,小心乐极生悲……”

周萌猛的一个加速,显然是要成心跟他对着干,“这可是崭新的捷豹f-type,涡轮增压4缸……算了别提了。性能虽然一般般吧,那也不是咱们无产阶级人民群众随便能开上的。最近捷豹路虎销量血崩,德彪才托朋友便宜买了一辆,既然都借出来了就别替他省着了。”

“德彪是谁?”

“你这个小渣男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德彪,那个白胖子,让你看出来儿子生日聚会放小电影连着蓝牙音箱的那个。要不然谁能这么痛快把新车借给咱们开。”周萌一边说,一边在高速路的车流里左右穿插。

江晓俞歪着头闭上了眼睛,似乎昨晚睡的不好。周萌一个人享受着超车的乐趣,顺手打开了车里的收音机,播音员是个法国女性:“现在插播一条天气预警,根据气象台发布的最新消息,今天中午至晚间将有一股猛烈的暖湿气流经过巴黎上空,预计带来强降雨和强风,请各位市民做好准备。如果能见度持续过低,必要时刻将临时关闭巴黎周边的高速公路,请驾驶员提前做好准备,合理规划路线。”

周萌看着窗外,天气预警似乎来的晚了一点,远方的天边已经有了一层厚重的铅灰色,周边的能见度已经开始下降,雾气一下子就压下来了,几十米以外的地方就已经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楚。又过了没一会,雷声带着雨点就打下来了,雨点密集的砸在车顶上,四面八方都是一片水花飞溅。

天空像泼墨一般漆黑,路面上的车纷纷减速,胆小的甚至已经原地停下了车。还在开着的都亮着大灯,小心翼翼的列队爬行,司机们使劲按着喇叭,生怕别人注意不到自己。

即便新车的隔音性能相当不错,江晓俞还是被吵醒了,眼圈还有点红,他揉了揉眼睛,“下大雨了?”

“嗯,这鬼天气有点邪性。”周萌终于开始冷静下来。

车速又慢了下来,司机们的耐心也都快要消耗殆尽,一辆接着一辆在浓雾里缓缓的摸索。喇叭的声音的也越来越密集,远近连成一片,眼前车尾灯的红光刺透了雨和雾构成的幕布,像一场血腥的电影。

“会影响飞机起飞么?”江晓俞问。

“不知道,但咱们必须赶到机场。”周萌说着,强行切进应急车道,车子强硬的左右穿插,轮胎与地面摩擦啸叫。

她在车流里向前挤,猛冲急刹,强行并线,充分展现了一个低素质司机的姿态。如果不是雨太大,肯定会有人下车骂街,此时回报她的只有背后更愤怒的喇叭声。

整个世界一片混乱,江晓俞隔着玻璃四处看着,目光落在高速路的出口上。他给周萌指了指,距离不远,出口后面似乎是一条不那么拥挤的路。这边高速路上的车流即将堵死,如果留在这,几乎肯定会错过去赫尔辛基的航班。而那边的辅路似乎相当通畅,连红色的车尾灯都看不到,虽然不知道它通向哪里,但值得冒险一试。

“走这边试试吧。”周萌顺着他指的方向,掰转车头,直指高速出口而去。

捷豹沿着畅通的辅路一直开着,高速路上闪亮的汽车大灯和尾灯越来越远,喇叭声也渐渐的听不到了。面前只是一条路在灰暗的雾气中延伸出去,孤零零的淹没在茫茫大雨里。

“不会是条死路吧?”

“能开上来就一定有出口。”周萌看起来毫不担心,“这可是巴黎,欧洲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可不是正在建设中的卫星新城。”

捷豹f-type在空荡荡的公路上飞驰,溅起一人多高的水花,周萌默默的在心里计算绕道的路程,为了按时赶到机场,油门踩的又深了一些。

此时收音机里只剩下“嘶嘶”的杂音,渐渐的,杂音又变成了充满异国情调的曲子,演奏者飞快的拨动着琴弦,清脆密集的声音敲打着耳膜,音乐声里隐藏着一种愤怒和狂暴。

“是吉田兄弟的《百花缭乱》,津轻三味线。不过我没听过这个版本,应该是改编过。”江晓俞听了一会儿说。

“想不到你品味还挺高雅,都开始听没人唱歌的音乐了,津轻三味线是什么东西?”

“就是十一区的三弦儿,这曲子是动画片《火影忍者》的插曲,一般快要打架了就开始放……”

“真棒,刚才上一句话算我没说。”

但音乐声越来越大,周萌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车内的收音机,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第一百六十二章 素昧平生

关于《火影忍者》插曲的轻松话题并没能持续多久,接下来的事让两个人都震惊了——音乐声不受控制的越来越大,而且他们之前的判断都出错了,这声音并不是从车内音响传出来的。

短暂一瞬间的对视,周萌匆忙把收音机关掉,三味线的声音穿过挡风玻璃传到两个人的耳朵里,狂暴、紧密、缭乱,显然是一种放肆的挑衅。

“看来真是快打架了……”周萌小声嘀咕着。

眼前的大雨里,渐渐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人穿着黑色的和服,站在茫茫的公路尽头,手里拿着一件细长的乐器,声音就是从那上面传出来的。

“这是……特么的吟游诗人么?”尽管后背已经渗出冷汗,但江晓俞还是忍不住要吐槽。他从后视镜里盯着周萌的脸,看她额角青色的血管瞬间跳起来,整个人此时都绷紧了。

他从未在周萌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她似乎变成了另一个人,收紧的瞳孔里凝聚出一种恐惧。

“我们冲过去!”周萌突然大喊。

湿冷黏滑的恐惧感铺天盖地的包围了江晓俞,因为他扫了一眼时速表,时速120公里,而那个拿着三味线的模糊身影似乎始终与这辆车保持着固定的距离,黑色的和服大袖随着琴弦的拨动上下翻飞。他下意识的把自己的背包系带打了个死结,希望无论如何,江毛毛就躲在里面不要出来才好。

“系上安全带!”

周萌把油门踩到底,捷豹f-type车身疲惫的震动,发动机声嘶力竭,转速表瞬间越过红线。

在铅色的阴云下,车身像一枚炮弹,迎着从太古的黑暗里走出的歌姬,大雨如潮随弦动。

雨里的人放下手中的乐器,收敛心神,也迎着飞驰而来的汽车,短发如旌旗猎空。

车已近在眼前,挟奔雷之势,嘶吼着穿过雨幕。

没有任何声音,转瞬间人已经失去踪影,只在原地留下一团人形的水雾。下一刻,黑色的大袖盖住了琴头,穿着和服的身影已经跃起在高处。再抬手时,一柄长刀从琴颈里抽出来,刀光如寒夜流水。

杀气和刀意没有片刻停留,带着疾风闪光般的锐利,凌空一式燕返,向下划出完美的圆弧,一道残月寒光,斩在捷豹的车头上。

江晓俞只看到水银般的光,像冲进了银色的大海,整个车头却被一刀斩断,轮胎摩擦路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一边打转一边撞向路旁的护栏,终于轰然停下。

白色的安全气囊同时弹出,周遭陷入暂时的宁静。

片刻之后,周萌踹开车门,伸手从车门上拔出了漆黑的雨伞。江晓俞先是愣了一下,但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初出茅庐没见过世面的高二少年,他知道周萌拔出那把伞绝对不是为了在谈判的时候挡雨。

于是他也学着拉开了车门,明显改装过的车门被加厚了,坚实的黑色伞柄就插在车门的侧面。他抽出伞,按下手柄上的机关,修长的欧洲骑士佩剑从伞里滑出来,刃光清澈。

他握着剑站在雨里,身上透出战士的锐气。

“这可不是什么开过光有名字的神兵利器!”周萌举着同样款式的剑向他喊着,“但这些质量可靠的量产货,和我们一样都是madeinchina,沉默平凡,却能在关键时刻改变世界。别怕!”

江晓俞知道,周萌这是在给自己打气。

自从在模糊的雨里看到黑色的和服,他就有一种感觉,这个人可能会是上杉芽衣口中的姐姐。直到现在看清了彼此脸上的表情,他反倒觉得这事变得蹊跷起来。不是已经谈好了么?难道那天她说的只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只是为了骗取自己的信任和同情么?可她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江晓俞持剑四顾,试图寻找上杉芽衣的身影。

对于周萌来说,眼前穿着黑色和服的人,也算得上有过一面之缘。那天在拍卖大厅里,她横跨一步挡在面前,和服下摆无风自动。虽然自己没有跟着江晓俞出去,是用他重色轻友作为理由说服自己,可在那一瞬间,确实曾经被她端在腰间的一对黑色大袖吓住了,那人有渗在骨头里的杀意。

“芽衣在哪?”江晓俞忍不住先开口了。

“呵呵,芽衣……”穿着黑色和服的女人轻蔑的笑了笑说:“喊的这么亲切,难道那个贱人对你承诺了什么吗?”

江晓俞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理解这句话,他和周萌短暂的对视,发现她也是一头雾水。

“她……她说不想再干无法挽回的事,她……”江晓俞吞吞吐吐的说着,他拼命的想说出点什么,却发现自己心里只记住了一种感觉,仅此而已。

对面的人收起了脸上轻蔑的笑容,严肃的说:“我们活在这世上的人真是奇怪!每个人来到世上都只是匆匆过客。目的何在,无人清楚,虽然人们偶尔会自以为有所感悟。但有一点是很清楚的——其实我们都是为其他人而活着的,首先是你身边那些最亲近的人,他们的欢乐与你是否幸福息息相关。”说到这,她抬手指了指江晓俞,“其次是那些素昧平生的人,总有些纽带将彼此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我每天都会无数次的意识到,这种人与人之间毫无自由的关系,对于我已经得到和正在得到的一切,我必须竭尽全力做出回报。我渴望过简朴的生活,我总是深深的不安。”

她停顿了一下,盯着江晓俞的眼睛,“年轻人,我想告诉你的是,漂亮话说的再多也毫无意义,就像我刚刚说的那些。因为……无论你到底想为别人做些什么,你自己先要活着,你明白么?我要活着,我不想死!而芽衣把死海古卷拱手让给你,就等于是用我们的命作为代价!”

听到这话,江晓俞精神上如遭雷击,他也曾经想过这种后果,如果她的老板钱穆良真的是个“十足的大坏人”,那这样的结果也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但这些想法就如白驹过隙,他总是在潜意识里抗拒这种可能性,与其说是有所期盼,不如说是害怕面对更贴切。

“那芽衣她……”此时江晓俞心里只有刚刚那句话在不停回放——那些素昧平生的人,总有些纽带将彼此的命运联系在一起……

“杀了,我亲手杀的。”黑色的和服在狂风里招摇,“让你心疼了,真是抱歉,可我想活着呀。”

第一百六十三章 蜂芒

“你们……不是姐妹么……”江晓俞声音里已经带着一丝绝望,是啊,明明是素昧平生的人们,却莫名其妙的就这么被联系在一起。有人死了,就像心里打了个结,一种没来由的委屈梗在胸口。

茶道有云“一期一会”,用来概括一种瞬间及至永恒的微妙情感,在心里怀着“难得一面,世当珍惜”的心情来面对每一个人。毕竟,一生中或许只有一次的会面,本就该珍重再珍重。

“可再珍重,还是没了呀……”

江晓俞的情绪瞬间坠入这种人生离合、相聚欢娱以至于终极的分别里,很奇妙的感觉,这是他此前十几年的人生里从未真正思考过的——人都是会死的,然后就彻底消失,再也不见了。无论是一面之缘的美好,还是相伴身旁的人们,以及挚爱的亲朋。没有什么能永远存在,更何况一期一会注定如花瓣落地般短暂。

是悲伤么?还是痛苦?似乎都不是,他在心底体会这种稍纵即逝又摸棱两可的感觉,这或许更是一种疲惫的无力吧。

每个人都曾经有这种感觉,当你想要全力以赴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无能为力。当你发现一面上下左右都没有尽头的墙壁,那就是死亡。人终究都会死,芽衣、何芝诺、沈语凝、周萌……没有人会是例外。

而且这尔虞我诈,好累啊……

绝望之后紧跟着便是想要放弃,“对啊,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他心底里一个声音浮现出来。所谓斗志已经没了存在的理由,他手里的剑变得很重很重,“噹啷”一声落到地上,溅起污浊的水花。

“活着才是姐妹,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穿和服的人又在嘴角挂起一丝轻蔑,刃光流转,看向了周萌,“看来他已经没用了,先从你开始吧。”

话音刚落,两个身影便撞到了一起,刀剑相交,光影流转。穿着黑色和服的人清哼着晦涩的曲调,长刀划开雨幕,银色的光围着周萌旋转。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

她轻声吟唱,手里长刀闪动,刀意里带着冷月的辉光,甚至她自己就是利刃,切开了雨水的领域,伴随着极致优雅的凌厉,闪现到了周萌身后。

一记朴实无华的下劈,细长的刀跟随着手腕,没有破空的声音也没有断然的大喝,仿若轻如鸿毛。

轻,所以很快,快到周萌几乎没有来得及反应,后背先是一凉,随后又是一缕温热。

刚一照面,便被刀锋划了道口子,周萌转过身动了动肩膀,感觉还扛得住。

“天何以刺,维予胥忌……”

她继续唱着古老的曲调,就像从太古的黑暗中走出来的一缕怨念,寒冷刺骨。在优雅中爆发出无法想象的速度,黑色的大袖带起一阵风,举刀直刺。

横剑格挡,兵刃交击,发出金属的蜂鸣声,周萌连退了几步才站稳,她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或者说是野兽般的对危险的直觉。她语气低沉的对江晓俞说:“跑,往回跑,抱紧了那个箱子,里面的东西比我们的命都重要,快跑!”

“可是你……”

“这是命令,我现在命令你跑!”

江晓俞觉得自己失败极了,一个敏感而情绪化的人似乎永远成为不了真正的主角。他发了疯一样的往回跑,他在心里试图说服自己,为了怀里这个手提箱,为了里面的死海古卷,逃走已经是最理智的选择。他迎着大雨狂奔,打在脸上的,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芽衣的姐姐横跨一步,像是准备要追过去。

“别那么急,既然从我开始,也要让我结束吧。”周萌横举骑士佩剑,拦住了对方。与此同时,她的脸上开始浮现出那种身心被撕裂的痛苦,随着眼前的世界变成血红的颜色,上一刻还娇柔的面容上就生起了一层细腻的绒毛。

骨骼再次变得僵硬,粗糙的手掌上生出利爪,力量透过粗糙的皮肤,让肌肉高高隆起。

瞳孔里绿光闪过的同时,周萌一个测滚,捡起了江晓俞摔落在地的剑,她抖了抖沾在鬃毛上的泥水,在突如其来的狂风里握紧了两把长剑。

犬牙、低吼,还有鼻孔里喷出的热气。

周萌挥舞着两把长剑,一头撞进了对手身前的领域,娇柔变成狂暴,纯粹的力量炸开一片金属的火花,肌肉、骨头和血,卷了钢铁的锋刃。

一双绿色的光芒带着长长的拖影,在铅色的雾气里穿梭,尽是豁口的长剑随时会从任意角度劈下,仿佛不知疲倦。

但活着的东西,怎么会真的没有疲倦。她的鼻息逐渐沉重,随着清脆的声音,左手的长剑从中折断。周萌心里微颤,她以为能多坚持一阵的。

借着断剑那一刻的空隙,对方挥开黑色的大袖,倒退两步高高跃起,随着一阵“嗡嗡”声,身体停在了半空中。

“钦原?”周萌的嗓音变得低沉沙哑。

对方没有回答,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薄到几乎透明的两对翅膀高速扇动。

“蜜蜂不顾死活的去战斗,终归是为了守护什么重要的东西,你又是为了守护什么呢?蜂巢、同伴、蜂蜜、还是你那个老板?”

“你问的太多了。”她浮在空中,背后一片虚幻的影子,转头看了看不远处高耸的路灯杆,似乎叹了口气,“真悲哀啊,还是让这一切尽快结束吧。”

“莫予荓蜂,自求辛螫……”

微弱的歌声飘不出这片雾气,她在空中转身,荡起和服的下摆,像某种节肢动物一般的、粗大的长尾从和服里伸出来,长尾的一端露出锐利的蜂刺,闪着铁色的寒光。

尾上的毒针遥指着周萌,瞬间便刺了下来。

第一下,周萌举剑格挡,长剑像玻璃一样被打碎,金属裂片扎进她肩膀的肉里。

第二下,她贴身上前,毒针带着更强的威势直刺下来。周萌勉强躲开,带着甲壳的长尾在她先前站定的柏油路面上,留下了手臂粗细的深坑。

第三下,周萌已经失去了平衡,毒针刺中了大腿,再拔出来的时候,鲜血迸射,带着撕心裂肺的一声惨叫。

狂奔中的江晓俞听到了这个声音,似乎被惊醒了,他站在雨里,狠狠的把箱子摔在地上,抹了一把混在脸上的水。

第一百六十四章 哀兵

就像一颗抛向空中的石头,它会迟疑片刻,然后又飞速回落到地面上。江晓俞也是如此,一路狂奔过后,仿佛人在弥留之际的挣扎,无论如何也不愿咽下最后那口气。

只要燃起来,谁都认为自己是个硬汉。

“去他的任务!去他的世界安宁!”他在心里呐喊,“人都是会死的,但不该是现在!有些事注定无能为力,但有些事还来得及!”

转头狂奔,他越跑越快,在这个充满欲望的世界里,他想就这么一直跑到世界的尽头,跑到一切都还来得及挽回的那时候,希望所有的朋友都不再分开,直到世界终结之时。

有时候人就是这么矛盾,会拼了命的在独处中寻找自我,可一旦真的亲眼看到那条边界,又会发了疯的思念起每一个人。

就像之前的上千个夜晚里,他在天台仰望星空所想的一样,时间不会逆转,在万物终结之前,群星的光辉不会黯淡,所以要在尚有期望之时努力相信未来。

切开的车头断口整齐,零件散落一地。

江晓俞从没见过这样的周萌,她躺在地上,身上棕色的绒毛混着泥水,双手按着大腿上的伤口,血正从指缝里渗出来。她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的起伏,喉咙里哽咽着不甘心的低吼。她望过来的目光里,既有责备,又有欣慰。

对周萌点了下头,神情里也全是歉意,而这歉意里,一半是刚才不该扔下她自己走,另一半是不该扔下箱子又回来。

他捡起落在周萌手边的骑士佩剑,像是重新拾起了信念与斗志,双手持剑,气息灌注剑刃。

子曰:“祸莫大于轻敌,轻敌几丧吾宝,故抗兵相加,哀者胜矣。”正是所谓的哀兵必胜。

江晓俞此时就全然沉浸在这种悲愤里,这种感觉出离了愤怒,心情反而意外的平静,他能读出大雨里每一丝气流的哀叹,还有雨水互相控诉的嘈杂。

他看着对方长尾上仍在滴血的毒针,高举长剑,跨前一步沉肩压下剑柄,剑气暴涨,宛如黑夜中的一道光,要连空间一并撕裂。

而对方从三味线琴颈中抽出的细剑,却有着意想不到的坚韧。面对江晓俞洪水一般的攻势,沉重的骑士剑融汇了人剑合一的气场,却不能在那上面留下哪怕一道微小的痕迹。

几个回合下来,江晓俞知道自己还是太弱了,虽然从党哥手里得到的基础武学,招式技巧精妙浩瀚,从师父那学来的剑气无坚不摧,但自己却没有力量。看对方不费吹灰之力便化解了自己全部的攻势,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而且对方显然没有用出全力,他一时难以理解。

“只能赌一把了……”

他在心里默默做了决定,长剑平举,假作横斩的样子,却把剑甩了出去,趁对方侧身躲开的时间,转身跳起来,一脚踏上车顶,用尽全身的力气跃到高处,凌空侧过身空手指着对方的面门……

穿着黑色和服的人眉头一皱,她看不出江晓俞这个举动的用意,垂下了手里的长刀……

腾空而起只是一瞬,对江晓俞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等待着奇迹的发生,他在心里祈祷:

“若过此关,我将淬炼筋骨,至成方休。不懈怠、不享乐、不思退却。我将悬梁刺股,生死於斯。我是天地间的雕像,练武场的幽灵,我是唤醒黎明的闹钟,闪耀午夜的台灯,我会成为每一个朋友的守望者,保护每一个脆弱的灵魂,我将生命与希望献给胜利,日日如此,直到成为一个真的强者……”

当你真正想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全世界都会来帮你。江晓俞毫无退路的信念得到了上天的眷顾,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手感出现在他掌心里,那是沉甸甸的,冰冷却又无比炽热的钢铁之魂——m500手枪。

这是江晓俞的能力第一次把东西真正的实体化,而之前只是冷与热这种抽象概念的实现。他想永远带着这把枪,因为这是纪念更是自己成长的见证。所以在酒店最后的晚上,他一整夜都在用全身的气息感受这把枪里繁杂的细节。

梦,是愿望的达成。

江晓俞双手紧握m500,心神收敛到一处,空气中所有细微的变化都清晰展现在眼前。

在雨水澎湃的雾气里,冰冷的空气紧贴着她的身体游动,在长尾的某处,空气被扰动成漩涡与乱流,躁动不安。

而那根毒针接下来要往何处去,在江晓俞的预判之下,也形成了一条极为清晰的轨迹。

他可以找到一切东西的“眼”,从对方的瑕疵之处施以重击,再把力量灌注进去,就能够摧毁一切,这就是天赐的力量。

所以他把准星指向了一处空白,那里现在只有雾气,但他看得到,那条尾巴马上就会出现在那。

于是他扣下扳机,凝聚着剑气的子弹从枪口射出,下一刻就撞进了漩涡里,溅起一蓬血水,弹片贯穿而过,拉出一条红色的曲线。

对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长尾的末端便被子弹打碎了。她在惊叹中只慢了那么一瞬间,江晓俞已经撞进了身前,手刀直插进胸口,没进黑色的和服里,手臂上的皮肤甚至能感觉到心跳的压力。

她张开嘴,喉咙里溢出血沫,却艰难的说:“你赢了,前面我确实让着你的,后面这下没有,看来你有能力保护她了……”

“我的时间显然不多了,你不要打断我,也不要看那边的电线杆。你应该不知道,那有个摄像头,都在他的计划里,他能看见我们。所以我小声说话,你千万不要回答,更不要哭……”

“芽衣没死,她是我妹妹,我怎么可能……”她咳了两声,“但她不想再帮恶人做事,那就只好这样……只要我死了,他就自由了。”她又抬起眼睛盯着江晓俞说:“我把她藏起来了,她醒了以后会明白我的安排,为了她的安全,你要保密,还要保护她……”

“你千万不要哭出来,你一哭我就白死了……”她朝摄像头找不到的角度扭了下头,用尽全力挤出一丝笑容,“戏要做足,她,对不起了……”

江晓俞忍着眼泪,感觉到心跳逐渐停止。

终于,一切都停止了,连这雨也是,铅色的乌云撕开一道口子,一束微弱的光照了下来。

第一百六十五章 顾兰芝

沈语凝站在学校教学楼的走廊里。

放学以后,操场上已经空无一人,她隔着玻璃窗望着外面发呆。这一天都是风和日丽的,唯独到了下课铃响起这刻,却眼看着一大朵铅色的阴云从西北边飘过来,天瞬间就黑了。

可就在大家急急忙忙都跑走了的时候,没有雷声没有雨点,一阵风来这乌云却又散去了。夕阳从云彩之间映过来,红的耀眼。

“这样也好,省得人多她总会有点不好意思。”她在心里叹了口气。

沈语凝读书的地方是一所聋哑学校,同时也是一所相当高端的国际学校,汇集了差不多整个华北地区的,外交领域里有听说障碍的年轻人。每到周末和假期来临之前,更是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各种肤色的父母聚到这,挂着黑色使馆牌照的汽车能一直排队到隔壁那条街。

她的父母并不是外交官,沈语凝的父亲沈若麟是个还算事业有成的企业家,获选过一次全市十大杰出青年。早年间和沈语凝的母亲顾兰芝一起兄妹开荒,可以说是白手起家平地抠饼,创下了这么一份家业。

没想到的是,就在沈语凝刚刚出生不久,顾兰芝却一反常态,性情大变,迷恋上了棋牌室,自此后乌烟瘴气彻夜不归。

就这么苦熬了几年,还是曲终人散了。

走廊里只剩下沈语凝一个人,她掏出手机发了条消息:“怎么还不来,按规矩今天该去你那了,要是有事我自己过去了。”

“马上到,已经看见你们学校大门了。”顾兰芝回复的很快。

没一会儿,穿着粉红色加厚睡衣的中年女人就从学校正门进来了,她乱蓬蓬的头发和金碧辉煌的学校大门显然极不和谐,幸亏这两年里她每次来都是这个形象,传达室的大爷拦了她几次之后,反而还熟络了起来。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冲玻璃窗里的沈语凝挥手,显然操场里没有那么多老外,让她自在了不少。

沈语凝背起“妈妈”去英国出差给她买的新书包,紧走两步迎了过来。

顾兰芝站在红色的夕阳下面,笑得满脸开花,沈语凝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笑得那么开心,好像一点烦心事都没有,明明已经亲手毁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生活,却还能因为胡了一把好牌而炫耀上大半天。

“走吧,刚才我那最后一圈没留神连了几把庄,手气太壮实在没办法,一会我请你吃冰淇淋。”顾兰芝想接过女儿的包,被沈语凝闪了过去。

马屁没有得到回应,顾兰芝苦笑了一下,但还是热情洋溢的跟传达室的大爷挥手告别,相约有空一起打牌,走出了学校大门口。

“我看是你自己想吃冰淇淋了,我可不吃我要减肥,我劝你也别吃了,都快成包租婆了。”沈语凝手势打的飞快。

顾兰芝看着她不停的点头,显然高兴的很,最后还隔着睡衣摸了摸肚皮说:“包租婆怎么了,日子过的潇洒不就得了。那种积极进取的日子我可是够了,现在这样挺好,闲云野鹤自由自在,我那个棋牌室天天爆满,你去打听打听,在这一片儿我也是响当当的兰姐。”

沈语凝摇了摇头,默默加快了脚步。

“着什么急,嗨~慢慢走。”顾兰芝跟在后面说:“你往右边拐,我车停那边了。”

顾兰芝的车是从麻将桌上赢过来的,一把豪华素七对儿彻底打垮了胡同口的刘三哥,赢来这辆八成新的白色小电驴。

沈语凝侧身坐在后面,白色电动车在两广路上横冲猛拐风驰电掣。

反正也看不见女儿的手势,顾兰芝顺手打开了车载的低音炮,放了一首精挑细选的歌:

我在两广路上呼唤你的名字

除你之外我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

白日里车水马龙

一入夜,黄昏便碎成了万家灯火

我走过半山腰,却不知悔改

那个夏天,记忆里混淆黑白

总有曲终人散,一出戏谁在围观

等不到时来运转,我只身守苍山

我紧闭双眼默默地想你穿裙子的模样

是不是命运已经注定了一辈子的忧伤

昨天我在两广路上想你的时候吹了秋风

风筝飞得很高很高

断了线就成了天上的星星

和你的眼睛一样明亮

我在漆黑的两广路上找回家的方向

“这歌怎么样?我特意下载的,以后接你来就放这个。”顾兰芝握着车把,半扭回头喊着。

在沈语凝心里,她只是个抠脚打牌的人,小时候对她最后的记忆,全是歪头叼烟洗着牌的画面。不知道她从哪儿找来这么一首本该是民谣的歌,还用电动车上改装的低音炮放的震天响。

无奈……

沈语凝说不出话,也没法在她背后比出手势,就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的皮鞋。这也是“妈妈”出差的时候买回来的,“妈妈”是个很好的人,跟着爸爸四处奔波,但她无论多忙也会记得这些琐事,鞋子的尺码、季节的变化,她会说哪些牌子适合自己,而哪些完全不对。只要有事给她打电话,她一定会答应,是个优秀、负责的“妈妈”。

她常挂在嘴边的话是:“语凝,有什么事你都跟我说,我是你妈。”

而自己眼前这个粉红色的宽大背影,却总是让人怀疑,是否真能去依靠。

车骑到胡同口,路窄人多,顾兰芝就下来推着,沈语凝走在她旁边,俩人一路上和邻居不远不近的打着招呼。

“你那个妈对你好不好?她要敢欺负你,敢动你一个手指头,我立马找她算账去。”顾兰芝边走边说。

“比你好,细心体贴,还有事业心。不像你玩物丧志,老公都没了。”沈语凝漫不经心的打着手语,“再说你能拿什么跟人家算账,玩儿牌赢她么?人家可是应用物理系的博士,本科和硕士都是数学专业,真打牌你也未必算的过人家。”

“得得得,算我没问。那你爸最近好不好?有机会你也劝劝他,钱挣多少是个头,也得注意身体,岁数不小了,别像当年那么拼了。”

说着就到了院门口。

第一百六十六章 秋风起,花落人心凉

顾兰芝一边停车、锁车的功夫,也没忘了始终抬头看着自己女儿的两只手。在她眼里,那两只手长的那么好看,修长白净,上下翻飞,比那些会说话的还要好上不知道多少。

接着刚才的话题,沈语凝替沈若麟点了点头,“他们俩前几天出去度假了,听说新公司业务不错,总算能放松几天。”

“出去玩怎么不带着你?这个没良心的玩意儿,等他回来我得上他公司找他说说理去,有了新媳妇就不顾孩子了,没他这么当爹的,这还是他亲闺女呢!”

“他们是补蜜月去了,在一块这么多年了,第一次俩人出去,提前问过我的。”

“哦,那还行吧,算他还有个当爹的样。”刚才气势汹汹的劲头突然间就泄了,看不出脸上是放心还是略有点失落。

“学校那边怎么样?功课都没问题吧?”顾兰芝知道自己的女儿一直品学兼优,这种问题本不用问的,但她怕没话说冷了场。

沈语凝继续点头,“芭蕾舞老师给我推荐了一个芬兰的学院,正在联系,我可能要出去留学了。”

“什么学院?”没等她把手放下,顾兰芝就抢着问道。

学习的事,她很少问的这么急,沈语凝也有些意外,“爱诺华学院,据说是在芬兰北部一个地方,听说舞蹈系在全欧洲都很有名。”

顾兰芝停了一下,扶着车愣在原地,整个人有些出神,“我说你还是别去的好,当个普通人吧。”说话时带着一股怨气。

“普通人,什么是普通人?”沈语凝有些不高兴,指关节都绷紧了,用力比划着。“你算是普通人么?我不想过你这样的一辈子,在破败的棋牌室里,整天和街上的人打牌,无所事事,虚度年华。”她越比划越生气,到最后干脆把双手抱在胸前,仰起下颌看着墙头枯黄的野草。

“孩子,我这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你,我已经知足了。”顾兰芝也停下脚步,看着她说:“人这一生,说不准三年五载,谁不想竹林书斋,过那神仙一样的清净日子,可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沧海桑田。”她叹了口气,“不过是曲终人散,迷途知返。英雄豪杰风云变幻,回首皆是忘川。”

从没见过她说话这么认真,沈语凝也有点出神。

“算了,总归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该来的拦不住的,是我多虑了。”说完她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皱皱巴巴的烟,咔哒一声点着了,深吸一口,歪头叼着烟,才恢复了平常的样子。

顾兰芝伸手想去摸她的头,沈语凝被烟呛的直捂脸,本想侧身躲开,看这只手当空停了一刻,突然一阵心酸,又乖乖的低头过去凑到那个手心下面。

两个人手挽着手,往院子深处走,在这座大杂院的深处,就是顾兰芝现在经营的一间又小又破的棋牌室,也是她的家。

平常因为她“兰姐”的江湖地位,也算是生意火爆,屋里总是热闹极了。附近几条胡同的街坊,不图输赢,都习惯了到这热闹热闹,尤其那些亲人不在身边的。

唯有每个月女儿要来的这天是不开门的,大院里一下就冷清了,秋风起,花落人心凉。每次走过这里,沈语凝都会忍不住想着黑夜里这些孤独的人们抱团取暖,在牌桌上互相慰藉,兰姐站在她堡垒一般的房檐下抽烟,烟雾弥漫在黑夜里。

“以后多照顾你爸,你还小,家庭这种事……你将来……没准儿就明白了。”顾兰芝拉着她的手,就没想要她回应,“难免有些事,在家庭之上,你要是不明白,反而更好。”

沈语凝觉得她今天有点不对劲,不像往常那个糙到爆的亲妈。大人们总是这样说,“你将来会明白”、“你还小所以不懂”,都是借口。记忆里自己当时哇哇大哭,以为一家人从此就要阴阳两隔,她安慰自己说只是不住在一块而已,周末还是会去游乐园,三个人。沈语凝信了,相信这生活还是三个人的生活,结果游乐园还是会去,只是“妈妈”换了一个。

两个人都没有再表示什么,只听着墙头上风声越来越大,院子里的温度好像一下子降低了很多,连挽着的手都有点凉了。

快到门口,顾兰芝才踩灭了烟头,低声说:“等将来你有了孩子,甚至养一条老狗,你就明白了。这就像把自己的一半分出去,好像随时能感觉到她在哪、干着什么,会惦记。再说人总是要死的,我死了以后这些牌友也死了,就没人再记得我了。但有你在,说明我还在这世界上留下了点好东西,一想到这,我心里就踏实了。”

这时候,从屋里传出来一阵笑声,沈语凝一愣,以为棋牌室今天开门了,或者是兰姐给自己找了个伴儿。那声音低沉,听起来却有种宝相庄严的意味,仿佛从高山上传来了钟鼓之声,马上便有人要跟着节奏起舞。

她转头看了一眼,母亲的脸色忽然有了变化,额头上的血管从眼角开始跳起来,仿佛有躁动的蚯蚓在皮肤下面蠕动,她总是松松垮垮的一张脸这时候绷紧了,像一面铁做的鼓。

沈语凝从没见过她这种表情,哪怕对手握着再好的牌,她也总是那么从容。此时她就像是换了个人,不再是那个熟悉的兰姐。

身后有人推开了狭小的窗,在狭小的过道里,从房子里探出了狭小的头。一个模糊的黑影,五官都模糊成一片。

沈语凝扭头看向四周,在这个杂乱的院子里,每一扇门窗后面,都有一个黑影投在玻璃上,包括正前方这间小小的棋牌室。

铺天盖地的恐惧包围了沈语凝,虽然她见过九尾狐佚冶,但眼下这种场面,还是让她感觉从心底里冒出凉气。

院子里的门窗一扇扇被推开了,甚至在院墙上、老树桩上,都凭空多出来打开的窗子,一张张模糊不清的脸从各处探出来,从虚空里凝视着她。

“闺女别怕……”顾兰芝咬着牙,略有些颤抖着说。

第一百六十七章 赤霄

顾兰芝的瞳孔里透出巨大的恐惧,还有一丝杀意。

玻璃窗被那些黑影的指甲划过,尖锐的声音无比刺耳。

四周围都是它们的影子,顾兰芝把沈语凝挡在自己身后,却还是不放心,两只眼睛瞪大了在看,是在寻找什么。

而那些黑影只是看着她们,围绕着,沉默的站在门窗后,就像黄泉路上的厉鬼,要眼看着你过了鬼门关,踏上黄泉路,最终变成和它们一样。

“语凝……”顾兰芝紧盯着自己屋里,刚才似乎有笑声传出来的位置,沉沉的说:“一会儿,不管你看见什么都别害怕,有我在呢。还有,等你离开这以后,也不要把看到的东西跟任何人说。因为有人会认为你疯了,更有人会想利用你。”她把手藏在袖子里,默默的活动了手指,接着说:“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更好,普通的人生反而快乐的多。所以我一直不希望你看到这一切,更不希望你卷进来。”

顾兰芝说的有点哽咽了,她挽起袖口,露出同样修长的两只手,“其实我……早就想在你心里树立点正面形象,你妈我不是个废人。可惜以前一直没机会,现在这个机会虽然不太好,总算是它给我一个舞台,让你看看你妈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一说完,整个人的神情瞬间就变了,忧愁与伤感荡然无存,只留下满面风霜,和一种斩断旧日的决绝。她抬起右手,深深的插进房门前一堵围墙里,激起土石飞溅。下一刻,便从围墙深处抽出了一把式样极尽古朴的长剑。

剑长三尺,秦剑式样的宽阔剑身上镌刻两个篆字,剑身两侧秀有花纹,刃如霜雪,在墙里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剑,终于在夕阳下泛出淡淡的红晕。

沈语凝愣了,不只是因为她徒手击碎了围墙,更是因为,这一切看起来……似乎是早有准备。难道……她从很早就离开这个家,是另有原因?

“古剑赤霄,听说过么?”顾兰芝提剑对着笑声传来的方向,亮出架势,身上的气息不断提升,“这赤霄剑,传说中是宛渠国的铸剑师打造的,刘邦凭借这把剑在大泽怒斩白蛇,开始他帝王一生。都说这是帝道之剑……”她深吸一口气,“其实这是斩妖之剑!”

斩妖!

话说到这,气势已经到达顶点,手臂上青筋暴跳。她举剑过头,全力斩下,这是端正到不能再端正的一剑,不偏不斜,直上直下,宛若一剑从九天之上直斩到九幽之下。

一道剑气从赤色的剑身上蔓延出去,斩断了屋上的青瓦,斩断了斑驳的木门,斩断了桌上的骰子,斩断了墙上属于沈语凝的奖状。

小屋倔强的坚持了一下,轰然倒塌。

烟雾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沈语凝看清楚了,她的世界观再一次崩塌了,这世界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的多。

它穿过烟尘笑着走出来,那些黑影跟着它笑声的节拍狂舞。

黑影里走出来的“东西”像山一样魁梧,它披着黑色的兽皮甲胄,露出金刚罗汉一般虬结的肌肉,双肩上的鬃毛赤如丹火,雄壮的双腿像神庙前的石柱,两只手臂环抱在胸前,还有另外两只同样粗壮的手臂垂在身侧。

白色皮毛缝制的靴子踏下,地面随之摇动。

它摇了摇肩膀,四只白色的羽翼扇动起来,吹开了遍地尘埃。

但它的肩膀之上,却只有一片混沌的漩涡,不见口鼻。

《山海经》卷二《西山经·西次三经》有云:“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山,多金玉,有青雄黄,英水出焉,而西南流注于汤谷。有神焉,其状如黄囊,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目,是识歌舞,实惟帝江也。”

是传说中的帝江!

它仰天长啸,黑影们从四处窜出来,聚到它的脚下,随之狂舞。

“别怕,我第一次看见它们的时候也怕过,可害怕是没用的。我这辈子最不希望你看见这些,可没想到,我躲了快半辈子,还是没躲过。早知道会这样,我就应该一个人再走远点……可是我舍不得你……”顾兰芝声音哽咽,“可既然你看见了,就要睁大眼睛,看清楚,记在心里。”

顾兰芝持剑踏前一步,挡在前面。沈语凝从未觉得她有这么高大,背影像高山一样无法撼动。

“放心,你妈我年轻时候很能打的。”说完这句话,她提着剑走到沈语凝和帝江之间,又掏出烟点上,斜叼在嘴边。

“干嘛把我们骗到你这来?”

“你偷走的东西,我来拿回去。”帝江的声音悠远而苍茫。

“偷多不好听,我只是借走而已,再说东西已经不在我手里了。”

“只要你交出来,我将赐你永生。”

“跟它们一样?整天陪着你跳广场舞?”顾兰芝用夹着烟的手,指着它脚下的这群黑影。

“这已经是你最好的归宿。”帝江的肩膀动了动,感觉那一片混沌看向了后面的沈语凝,“这也是她最好的归宿。”

沈语凝是顾兰芝的底线,她仿佛整个人都抽紧了一样,死握着手里的剑,“没的商量?”

“凡到了我这里的人,都要做我的仆人。”

顾兰芝双眼紧盯着帝江,话却是对沈语凝说的:“你跟别人不太一样,因为你是我生的,我总觉得对不起你,但有时候又想,一切未必。出国留学其实也挺好的,不过最好还是去个普通学校,那种拿一大笔奖学金诱惑你的都是坑,早晚你得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可你再明白又有什么办法,到了忘川河边,喝了孟婆汤,这辈子干的傻事还是忘的一干二净。”

沈语凝看到的是她的背影,看到她抬手从脸庞划过,不知道是不是眼角有一滴多余的、不争气的眼泪。

“不会说话也挺好的,希望你能过普通人的日子,我今天说的太多,就到这吧,不说了……”

她从唇边夹起快要燃尽的烟,手指一转便弹了出去,烟蒂带着火星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烟火尚未落地,顾兰芝已经跟了过去。

她猛的一转身,长剑带起一道弧光。

第一百六十八章 忘川

顾兰芝把赤霄剑舞的密不透风,一道半透明的光幕把她和帝江,包括聚集在帝江脚下那群黑色的东西都笼罩在内。

雌狮一般低沉的嘶吼来自顾兰芝,在这道光幕笼罩的范围之内,时间的流动仿佛慢了下来,风变慢了,落叶和斩断的草茎也变慢了,仿佛滞留在半空。空气变得粘稠,像沉沉的水,黏住了那群黑影,让它们的动作越来越慢。

就像有人按下了慢放的按钮,只有顾兰芝不受影响。她挥剑、踏步、转身、横扫,穿梭在这群黑影之间。它们黑色的血液从肢体断裂的地方喷射而出,也都暂时悬在半空,像浓墨入水,也像被搅碎的乌云,顾兰芝则是那高傲的海燕,闪电般飞翔。

沈语凝站在这道光幕之外,只能听见骨骼在剑锋下断裂的声音,血液从伤口里迸射的声音,还有这些黑影绝望的哀嚎。

她从未想过真实的世界里能有人这么威风。

光幕里传出了顾兰芝混合着喘息的声音:“语凝,我还有最后一件事忘了说,现在我们都在它开辟的空间里,有人管这叫结界,有人管这叫梦魇,总之你转身想跑是出不去的,但你妈我一定让你出去。”

话音刚落,红色的光幕再度扩张起来,扩张到沈语凝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笼罩了大半个院子的范围。

帝江在光幕里也慢了下来,但快与慢永远只是相对的,无限的一半依然是无限,慢下来的帝江也依然比别人更快。它张开了四只强壮的手臂,一瞬千击!

刹那之间,无数的拳影交织在一起,每一击又化成指、掌、爪、刀……带着混沌的黑光,像一张网,全都压在顾兰芝身上。

她在这张网里寻找容身之处,辗转之中,又砍倒了一片黑影,踩着它们的尸体跳起来,朝帝江混沌漩涡一般的头颅劈砍过去。

“妖邪之血,斩我剑下!”

一声长啸,手中赤霄剑光芒暴涨,气势如虹。

“爱恨嗔痴,俱为虚幻!”

言毕,光幕化作万千剑影,一剑动而万剑动。

“一念牵挂,了无牵挂!”

万千剑影合而为一,此时此刻,天地间只此一剑。

顾兰芝被帝江无数黑暗的拳影包围,仿佛身在密集的流星雨中,这一剑却斩的决绝。

赤霄剑下红光闪过,是烛影轻摇,是霞光万道,是春光乍泄,是秋色弥空,耀眼,壮丽,美不胜收。

沈语凝看不透这道光,她只在这光里感到一种孤独,仿佛某种联系中断了,偌大的一个世界上,似乎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灰色的天空和黑色的大地之间,从太古之前直至无远弗届,便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

现在,这种联系中断了,就像风筝的线被剪断了,随之而来的便是坠落。

大脑深处一阵眩晕,整个人仿佛翱翔在金色的原野之上,世界的尺度在一瞬间变得模糊不清,仿佛一挥手就能划过整条银河。古老的文字、扭曲的符号汇成杂乱的线条,像无数蛇在扭动。刚降生的婴儿躺在熊熊烈火中,胸口插着赤色的长羽,人群痛苦的尖叫,赤炎焚毁一切。夜空中血月高悬,月光下火焰变成黑色,即将熄灭。

黑暗,狂野,躁动。

瘟疫,拘禁,轮回。

沈语凝像是坠落进最深沉的绝望里,如入地狱道,不得见光明。

但噩梦终有醒来的时候,就在将醒未醒的时候,一种回归的欲望压抑在胸膛里,哽咽在喉咙里,那种自太古的黑暗中传承至今的冲动,冲破了沈语凝的喉咙,她大声的喊了出来……

世界一下子变得清晰,每一阵风的声音传进耳朵里细致入微,喘息中声带发出陌生却又熟悉的震动,地丁花的淡淡苦味冲进鼻腔,眼前的院子杂乱而洁净。

那间小屋还在,门上油漆斑驳,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里面白色的骰子,墙上挂着属于自己的红色的奖状。

这一切,就像一个并不愉快的梦,除了地上那支古朴的剑,正竭力表示着这里曾经发生了些什么。

沈语凝低头捡起了它,红色的长发拂过地面,她觉得此时应该悲伤,直到风托起了她的长发,露出了一双红色的瞳孔,和她的长发一样,像温热的火。

她站在这,红色的瞳孔里映着湛蓝的天空。

想起小时候,总听她讲故事,在另一个世界的路旁盛开着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路的尽头有一条忘川河,河上有一座奈何桥。过了桥前边是望乡台,望乡台边有个孟婆亭,有个叫孟婆的女人守候在那,凡路过的,都要喝一碗她亲手熬的汤。

忘川河边有一块大石头叫三生石,石头顶上刻着四个大字“早登彼岸”。喝下孟婆汤你就能忘了一切,而三生石上记着你已忘却了的前世今生。

走过奈何桥,在望乡台上看最后一眼人间,喝杯忘川水,便是分别。

孟婆汤一喝便忘却前世今生,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这碗汤忘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的人,今生痛恨的人,来生都形同陌路,相见不识。世上的每个人在这里都有自己的一只碗,碗里的孟婆汤,其实就是人一生的眼泪。每个人都会落泪,孟婆将它们一滴一滴收集起来,煎熬成汤,等人到了这地方,帮他们忘却活着时的爱恨情愁,干干净净,重入轮回。

如果心里有人放不下,还要来生再见,也可以不喝这汤,那便要跳入忘川河,再等上千年才能投胎。千年之中,或许会看到桥上走过惦念之人,但是言语不能通,你看得见她,她却看不见你。

千年之中,你见她一遍又一遍的走过奈何桥,喝下一碗又一碗的眼泪,你盼她放下这碗,又怕她受不得忘川河中千年的煎熬。

千年之后若心念不灭,还能记得前生事,便可重入人间,去寻心里的人。

沈语凝抬手擦干了眼角的泪珠,在风里不留一丝泪痕,她决定从此再不落一滴泪,孟婆便熬不出那汤,便再也不会忘了不想忘的人。

第一百六十九章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一大早,江晓俞乘坐的班机降落在罗瓦涅米机场,这里是芬兰北部拉普兰省省会罗瓦涅米市以北10公里的地方。北极圈从机场跑道北端穿过,圣诞老人村距离机场仅有三公里远。

罗瓦涅米机场建于1940年,当时仅有两条草皮跑道。在战争期间,这个机场曾经是德国空军的基地和补给中心。直到今天,机场仍然在为芬兰空军拉普兰司令部服务,起降f/a-18大黄蜂战斗攻击机。此外,拉普兰边防警卫队的航空分部也驻扎在附近。

虽然机场里有良好的供暖,江晓俞站在廊桥上望着玻璃窗外凛冽的天,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冷”字。

在巴黎经历了那一场恶战之后,他想了很多,无外乎责任、义务,亲情、友情,如此种种。一面之缘的上杉芽衣,到底还能不能再见得着,也是个问题。但思前想后,得到唯一的结论也只是老祖宗留下的一句至理名言:走一步看一步,俗称随缘。

人不能被情绪绑架了,也不能孤注一掷就立马儿为了正义献出自己鲜活的生命。反正对于这个世界了解的越来越多,也渐渐看清了好人跟恶人,接下来就该长自己的本事,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等到那一天再把该了却的事情都了却了,也就是了。

执行局派来支援的同事把受伤的周萌接走了,考虑到江晓俞的人身安全,顺便把装着死海古卷的手提箱也带走了,本来在最初的计划里,应该是他跟周萌带着死海古卷直接来学院报到的。

这样一来他倒也落得个轻松,背包里只有一个江毛毛。

走过凌空架起的廊桥,就到了机场大厅里,满眼的蓝天白云变成钢筋水泥,脑袋里那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他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手机恰到好处的震了两下。

“欢迎来到芬兰,我正在学院等着你。以下是学院定位和建议路线……”这是虎姐杜尔迦发来的信息。

江晓俞正在心里嘀咕,自己还穿着在巴黎的衣服,似乎完全不可能走出机场大厅,出去就等于自杀,眼下急需买件厚衣服穿上……他打开第二条信息,“机场寄存处067号储藏柜,密码3371。”

他有点明白了,找到寄存处,输入密码打开柜子,里边有一件长身的大衣,叠的整整齐齐,此外还有一个钱包,里边装着零钱和折好的地图,地图上标记好了目的地和路线,在距离机场不远的位置,还划了一个圈,用中文写着“火车站”,旁边贴着一张小卡片,文字虽然不认识,但卡片上画着火车呢。

最让芬兰人骄傲和珍惜的东西是蓝天白云和森林湖泊,这一点在火车外表上也要体现,白色打底的车厢上用浅绿色画着大森林和蜿蜒的河流。

火车站大厅的墙上有这么一句话:“人在森林里会迷路,而失去森林,人类就会迷路。”走过去的时候,江晓俞看见火车餐车外画着一男一女,男的头顶咖啡杯,女的咬着牛角包,让人心里很放松。

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秋天的芬兰格外敞亮,路上都是森林湖泊,翠绿幽深。沿途还有几座跨河的大桥,整个视线里除了水流在动,一切都静悄悄的。

这一段行程大约300公里,目的地是芬兰北部城镇伊纳里。到这再下了车,就没有任何公共交通了,在杜尔迦留给自己的地图上,这里只写了“出租车”三个字。

但是……

火车站外的小广场上,零星停着的几辆出租车,司机都长的让人“孩怕”。

北欧壮汉挤在小小的驾驶室里,因为皮肤太白,反而显得一个个都是大红脸,统一造型都是没头发也没脖子,肉滚滚的一个,再配上几个拙劣的纹身,感觉都是非赛季的大力士选手。

江晓俞站在小广场上考虑了两分钟,又看了看地图,从伊纳里到学院的所在地还有大约二十公里,他看天色还来得及,琢磨着二十公里的距离也就是个半程马拉松,跑起来不过是两个小时的事,就算慢点走晚饭以前也能到。

下定决心,他一脚就踏在了北极圈里的雪地上。

可没走多一会儿他就后悔了——实在是太冷了。

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简直就是给这地方写的,高处是悬崖百丈冰,有水的地方全是独钓寒江雪。

而且风景远不如刚才火车上那段,到了这种极北的地方,满眼的单调和苍凉。他一边犹豫着要不要转头回去坐北欧大力士的出租车,一边往前走,几位大哥的尊容让他有点抗拒,等走到路程中间的时候,就已经再没有了后悔的余地。

荒凉的芬兰北部郊区,那是真的荒凉,传说这边的人都有社交恐惧症,平时也不爱串个门,所以整条路上连一辆经过的车都没有。就算是想要躺在路中间拦个车,或者拿一把钞票在路旁挥舞,也搭不到一辆顺风车。

江晓俞已经有点后悔来这个学院了……

既然一个人都没有,他突然想到可以把江毛毛放出来陪自己一块走,也算有个伴儿。

背包刚打开一道缝,北风卷着雪沫子就吹进去了,江毛毛小心翼翼的探出半个头,瞪着大眼睛左右看了看,打了个哆嗦,又缩回包里去了,叫都不出来。末了儿还用尾巴在背包开口的地方抽打了两下,那意思是“关上”。

“小没良心的!”江晓俞哼哼了两声……

两个小时以后,连路都没有了,江晓俞沿着地图上的指示,翻过一座山头,前面风雪里白茫茫的一片,隐约能看见山坡上有个城堡一样的黑影。

他叉腰站在山坡上,张嘴骂街风雪就往嘴里灌,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再往前走,学院的轮廓逐渐清晰,是一座相当古典的石质建筑,规模庞大,迎着山坡这面甚至有一座吊桥。

在这片风雪里,却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在梦里出现了不止一次的女孩,此时正光脚穿着白色的长裙,站在山坡下面望着他。

第一百七十章 风雪深处

漫天飞雪,在这极北之地,如果不是身在这酷寒当中,也确实是相当美好的景象。尤其是在这风雪之中,还有一个皮肤白得发亮的小女孩,长发飘飘,光脚穿着白色的长裙。她原地转了个身,裙摆轻扬,雪地上却没留下半个脚印。

小女孩朝山坡上望着,对视中目光清澈凛冽,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应该是幻觉吧……”江晓俞心想,过去每一次看见她都是在梦里,虽然这件事本身已经有些诡异,但既然只是梦,也就渐渐接受了。而现在又看见她,在这寂寞的雪原里反倒像见了老朋友一样忍不住有点开心起来,这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自己又在做梦了……

这天寒地冻的当下,如果是梦,难道自己已经快要冻死了?这是死前的幻觉么?可如果是这么重要的时刻,为什么又只看见了她一个人?不是应该全体过电影么?江晓俞满心疑惑。

传说中北欧地区是全世界自杀率最高的地方,也有最多的抑郁症患者,他左右看了看,目光所及的地方,全都是风雪里白茫茫的一片。突然觉得,如果寂寞真的能让人发疯,那大概也就是现在这样了。

他也望着前面的女孩,明明相隔很远,却好像近在眼前,能看得清表情上最微妙的波动。女孩轻轻动了动嘴角,对他说:“谢谢你带我到这,剩下的路我可以自己走,希望不要再见。”

女孩站在雪地里,倒退两步,又朝他摆了摆手,算是道别的仪式,再转过身去,慢步走进风雪深处。

江晓俞干脆坐在山坡的积雪上,看着她背影消失不见,心底里怅然若失,恍惚间失了神一般。他感觉心里突然间空出来一块地方,就像原本有什么东西放在那,现在没有了。

他又坐了一会,说不清是为了休息,还是回味刚刚的一场离别,风雪停了。

……

……

他走过城堡前面的吊桥,站在镶着铁箍的巨大木门前面,墙上的摄像头转过来朝着他,能看见里面的光圈叶片动了动,然后绿灯一闪,木门上打开了一道小门。

江晓俞踏进去,仿佛瞬间到了另外一个世界,温暖,恰到好处的湿润,空气中飘着草叶的清香,明亮的光线从玻璃顶棚上洒下来,远胜过外面极夜边缘那种可怜的阳光。

这时候一个看起来大概有六十岁,相貌普通,看起来至少绝对是亚裔的老人迎了出来,如果是在自己家的附近,江晓俞一定会把他称作“老头儿”。

老人露出了指导员一般的标准微笑,对他说:“欢迎你到这来,江晓俞同学,我是这儿的生活管理员,他们都叫我安叔。”没等江晓俞做出什么反应,安叔已经转过身,下巴一扬,示意江晓俞跟上。

江晓俞跟着安叔,穿过鹅卵石铺成的小路,穿过花园和竹林,发现高大的围墙里面竟然是比想象还大的一片空间,大小几座看起来颇有些历史的老房子分布其中。两个人走向后面一座红色屋顶的矮楼,安叔边走边说:“每个新来的人都有一肚子的问题,我当年刚来的时候也是,觉得这鬼地方古怪极了。你还算胆子大的,自己就进来了,差不多每年都有不敢跨进刚才那道门的,有的一看见我就往外跑,最后还得我跑出去再抓回来,无奈之下只有先打晕才能老实的也不是没有啊。”老人虚空挥了一记手刀,满脸慈爱流露,全是幸福的回忆。

“……”江晓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想反正周萌不应该骗自己,真要出事也来不及了。

“能到这来的都不是一般人,各有过人之处,对了……”安叔突然停住脚步,回身看着江晓俞,“你包里那个小东西,放出来吧,在咱们这就不用藏着了。”

江毛毛把尾巴伸出来试了试温度,才从书包里跳出来,安叔也跟它打了个招呼,又边走边说:“咱这学院确实是正经学院,到时候也发毕业证,虽然你们也用不着吧。只是学院宣传的时候用了点手段,稍微美化了美化,要真是都说了实话,你们愿意来,你们家里大人也不能让啊。最近外面搞事情的太多,老师跟你们上一届的学长差不多都有任务派出去了,院子里看着冷清了点啊。”

话说到这,已经进了那座矮楼,沿着木制楼梯上到二楼,安叔在走廊尽头的门上敲了敲,门上挂着“校长室”的牌子。

江晓俞正觉得有一种违和感:北极圈内的芬兰郊区,古堡模样的欧洲老牌学院,看门大爷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校长室三个字是中文写的……

这时候屋里传出一个破锣嗓子的声音:“来啦?!来啦进来吧,老安头儿你忙去吧,孩子交给我啦!”

一嗓子吓得江毛毛直往他腿后边躲,安叔示意江晓俞推门进去,自己噔噔噔下楼走了。

江晓俞站在门前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校长室里面完全不像一个校长室,没有摆满了精装书的书架,没有校长本人的大光影沙龙照或者跟政要的合影,也没插着某一国的国旗,没有深色的实木办公桌,没有高靠背的皮质座椅,也没有靠墙放着的会客用的皮沙发。

屋子正中摆着一张长条形的矮桌,一个干瘦的老人盘腿坐在矮桌后面,老人留着一拃长的白胡子,头发也全白了,挽了一个道士常用的发髻,穿着一件白色t恤,胸前印着一个“爱”字,看起来像是“爱诺华”学院统一定做的制服。

屋子左边的墙上挂着一排冷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右边的墙上是一副长卷的水墨画,几条龙游行于云空之中,雷电云雾掩映,神龙见首不见尾。

他刚要迈步往里走,看见搭高的木地板下面摆着两只布鞋,意识到要脱鞋。脱了一路上被积雪浸湿的鞋,他干脆把湿透的袜子也脱了,这才走过去,坐到了老人对面。

桌子上摆着一只茶壶,两只茶杯,一个装酒的葫芦,一支铜锅玉嘴的长杆烟袋。

第一百七十一章 校长

老人给江晓俞倒了杯茶,一伸手又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拿出一根骨头形状的狗咬胶,丢给了江毛毛。

“我知道你肯定是一肚子问题,在这之前,你先看看我身后这扇窗户。”老人并不回头,看着江晓俞说:“窗外正对着的,就是北极点的方向,一会儿天黑了,从这正好能看见极光。其实格陵兰岛的北边还能离北极再近一点,不过那个鬼地方太冷了,购物也不方便。”

江晓俞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温热的茉莉花茶,熟悉的味道。

老人接着说:“周萌没事,小丫头比我想的还要厉害得多,多休息几天就行了。当然你也不差,就是还欠点儿历练,这个不急。你们在巴黎拿到的死海古卷,龙渊阁的老学究儿们正在研究,每天吵的跟热窑一样,到处找人评理。说实话,一直以来能从古代文献得到情报的概率其实不高,因为古人收藏这些东西有时候很奇怪,很可能破解了半天,只是年头儿足够老的情书和工作日记。”

江晓俞点了点头,这方面他倒是能理解,因为亲眼见过叶荻——更应该说是“莫如烟”的藏经洞,只记录不筛选,所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

“所幸,这次你们拿到的古卷,正好写着冥皇那家伙,天意啊……”老人一手捋着胡须,哈哈大笑。“和我们之前推测的基本一致,北极,它会在北极重生。”

“那您……”

“叫我校长就行,用过的名字太多,一世浮生梦幻泡影,也该都忘了。”

“校长,关于这个重生,以及这些所谓永生的存在,能不能好好给我讲讲,其实我一直就没太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江晓俞捧着茶杯,手上的凉意还没全散去。

校长又给他倒满了热茶,轻轻放下茶壶说:“很简单,巨龙作恶,勇士屠龙,巨龙再复活,新的勇士再屠龙。不只是龙,这世界上有很多非同一般的存在,它们拥有永恒不灭的灵魂,你杀了它,它早晚还能卷土重来,至于到底是为什么,那就没人知道了。”

江晓俞又想起了周萌背上那些梵文的刺青,看来那些不灭灵魂的其中一些,就在周萌身体里封印着。

“根据我们手里掌握的文献,和氏族之间口耳相传的秘辛,这些强大生物的灵魂总是能够想办法重新活过来,只是时间问题。一般来说,他们的灵魂会寻找一个容器,这容器可能是个人,也可能是一棵大树。在最初的时候它只是一团虚无缥缈的精魂,它会随着容器一起生长,直到有一天就像水烧开了一样,壶嘴里冒出热气,灵魂和容器合为一体,最终两个灵魂合二为一。”校长说的绘声绘色,他把手贴在茶壶边上,几秒钟以后茶壶里传出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壶嘴里雾气袅袅。

江晓俞感觉自己是在听评书,而且这种风格奇怪的老年中二评书越听越像聊斋,人被大仙儿附了体,小树成精变成了妙蛙种子。

校长看着江晓俞,噗嗤一乐,“小子你想对了,就是聊斋,这些鬼怪传说,其实都是伪装起来的真事儿,你得学会从荒诞里看出真东西。比如你在烛龙墓地里看见的壁画,说的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不过到现在为止龙渊阁里还有两派的声音,烛龙和冥皇到底什么关系,那帮老家伙还在争。改天我带你去见见他们,上次你那个调查报告,他们都反应照片不错,写的实在差了点,想跟你当面讨教。”

江晓俞一愣,“要说讨教,那我可不敢……”

校长一摆手,“他们知道你来,你想躲也躲不开,这事先不说,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

“水烧开了……”

“对!”校长拎起茶壶蓄上茶水,接着说:“能越过名曰死亡那道高墙的,都不一般,它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普通的强和无法言喻的强。它们或者在你预期的时间内活过来,或者跨越千年,等人们快要彻底忘了它,才偷偷的又从哪冒出来。”

“那你说的冥皇算哪种?”

“应该算接近最强的那种。”校长稍微想了想说:“甚至于过去每一个知道它的人都不自觉的想要忘记那种精神上的折磨,只敢在心底最深的地方默默崇拜那种力量,却绝对不敢直视。以至于跨越了千年之后,我们只能从零星的碎片里,去推测它重生的迹象。”

校长回身看了一看窗外,视线落在茫茫一片中的不知何处,“所以学院在这,我们已经用了几百年的时间,从这扇窗后面日夜盯着那个地方,它将要重生的地方。”

“那个……”江晓俞摆出了上课举手的姿势,因为他感觉自己突然想到了一个充满哲理的问题,“等他活过来,我们要干嘛?”

“当然是杀了它,然后等它再复活过来,就是千年以后下几代人的事情了,而我则成为一名称职的校长,载入学院的史册,名字刻到石碑上,成为考试之前需要复习的内容之一。”老头儿说的眉飞色舞。

“难道不能和谐一点么?我们派人去跟他谈谈,嘿,哥们,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们给你开个自然保护区,再给你找个女朋友,而你只要尽量安分一点,不要总想着搞事情,如果它们是有智慧的,也未尝不可吧?”

“听着孩子,它可不是大熊猫。而且这么想的人不只你一个,但每个派出去谈判的人都没能回来,几千年来都是如此。”校长耸了耸肩,“这么说好像很奇怪,就是明明谁也没见过谁,但是在剧情设定里就已经是死对头了,所谓的宿命。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在人类和妖族共有的几千年历史中,我们已经杀了它很多次了,现在就算我们想去握手言和,要求划分领地和谐共处,它也会因为过去那些屈辱的回忆,而跟我们拼死一战的。”

“它什么都记得?好几千年的事都记得?”

“当然,而且不只是它自己的记忆。”校长眯着眼睛,看来故事里面还有故事。

第一百七十二章 北极光

“说起它们的记忆……”校长用胳膊肘撑在矮桌上,朝江晓俞轻轻一扬下巴,“你听过孟婆汤的故事么?”

“啊,听过啊,喝了之后这辈子的事儿就都忘了,来生再见从新开始。”江晓俞对话题的跳跃有些意外。

“那就好,省得我再从头讲了。”校长伸手拿起桌上的烟袋锅,填满了烟丝又用大拇指压紧,挥手打了一个响指,便在拇指和食指之间捏起一个火苗,点燃了烟丝。

暗红的火焰在黄铜烟锅里闪了几下,“它们死的时候会先忘了所有的一切,留下灵魂的种子就像一把最微小的钥匙,钥匙上只记录了该如何打开永远属于它自己的宝库。当有一天它觉醒了,灵魂和容器合为一体,两个灵魂合二为一,他会从那个宝库里找回过去所有的回忆。但是,灵魂合二为一的时候,它也会吸收掉容器本身的记忆。你可以想象的到,那个宝库里存放着的,历经无数万年的记忆里面,也有无数代容器留下的东西。”

校长朝江毛毛吐出一个烟圈,看着它跳起来从烟圈里钻过去,又转过来问江晓俞:“听到这感觉怎么样?”

“感觉是一部伦理长片,关于奉献与占有……”江晓俞皱着眉头。

“哈哈哈,有意思!爱恨纠缠,你侬我侬。奉献、占有、对抗、统一,简直是一出充满神性的歌剧。”校长笑起来简直是活脱脱的老顽童,但笑过以后,他马上又严肃了起来,“但你有没有想过,无数万年之后,活在那个灵魂里的,到底是谁?”

江晓俞第一时间并没有理解这个问题,但几秒钟以后,马上有了一种浑身爬满蚂蚁的感觉,是啊,如果它吸收了每一个容器的记忆和灵魂,那千万年下来,在它的灵魂深处,到底有多少个声音在一同呐喊?那会是如何嘈杂如地狱一般的场景呢?或者说它们会真正合而为一,那又是哪一个灵魂的哪一股欲望在做着生杀予夺的抉择?这是真正的细思极恐。

校长看着江晓俞脸上表情的变化,似乎相当满意他的反应。“孩子,那些被融合进去的灵魂,可不全是怨念,很大的一部分其实是野心。有些人比我们更想杀了那些东西,然后再献上自己的身体作为它们重生的容器。最终,把自己的灵魂融合进去,这是一列最邪恶的天国列车,无数人都想搭上这趟车,越过死亡的高墙!”

房间里突然一片安静,只有江晓俞听见自己咽下口水的声音,因为校长突然间施放出来的气场,江毛毛也吓得躲到了江晓俞身后。

“一滴水不想干涸,就要融进大海里。一个人如果不想彻底死去,就要融进这团灵魂里,所以千万年以来,这些古老的灵魂已经掺杂进去太多的欲望和野心,只有最疯狂最偏执的念头,才能在它们灵魂深处的倾轧中幸存下来。所以现在的它们,已经全是狂暴的欲望。”

“狂暴?”在江晓俞看来,校长的嗓音和他说的这些内容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就像是李云龙本人在高声朗诵莎士比亚。

“狂暴!”校长表情坚定,不容置疑。“在人类和妖族共同的历史上,每隔几百年,都会有莫名其妙的动荡。铁蹄踏破贺兰山缺、十字军东征、黑暗的中世纪、流离失所的异乡人、一直到远古的传说时代,共工怒触不周山,背后都有它们的影子。它们在野心者的体内复生,压倒性的智慧和力量,却压抑不住破坏和掠夺的狂暴欲望。”

校长侧身看了看窗外,“所以要在这守着它,虽然我们这一代人谁都没有真的见过它,但这就是使命,不要让它躲在某个野心家的身上,在这世上黑暗的角落里偷偷成长。”

等他说完转过身来,老顽童的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玩世不恭,破锣嗓子咳了两声,“不过我们能做的也十分有限,因为在事情发生之前谁也发现不了。”校长拿烟袋锅指着江毛毛说:“说不定这个别致的小东西身体里,也有一条恶龙的灵魂快醒过来了,但在醒来之前谁能知道?”

江毛毛看着这个奇怪的老爷爷,放下了正在啃着的一把宝剑,又躲进江晓俞身后去了。

烟丝彻底燃尽了,校长在桌腿上磕掉烟灰,“不过时间确实太久了,前辈们到底怎么干的,谁也不知道,我当这个校长也是压力山大。”

校长说完了又拎起茶壶倒水,还是浓郁的茉莉花香。

江晓俞这才意识到,两个人喝了半天,却从来没往这个茶壶里添过水。他指着茶壶,张大了嘴,“您这是……”

“雕虫小技,你不是也会么。”

……

又聊了一会,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很快跳过了黄昏和晚霞的步骤,突然就黑了下来,然后极光出现了。

江晓俞记得有一首《老水手之歌》是这样描写极光的:

“天空高处突然充满生气,

一百面火旗的光辉照向大地,

它们在太空跳跃飞舞,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淡淡的星光在其中黯然失色。”

北极光像一幅几乎没有重量的巨大丝绸帷幕,垂直地挂在夜空中,不断飘动。淡淡的光线犹如长长的旗帜,在雪白的山脉上空横向展开,雅致,透明,飘忽不定于是短暂。北极光并不像人们经常描绘的那样,具有耀眼闪亮的光彩,它的魅力在于一种直达精神层面的联想。

几乎所有人在面对极光时,都会感到言不尽意,感到一种能抚慰人心的精神力量在蔓延。爱斯基摩人联想到生命的前生和来世,维京人则看到火神在空中锻造长剑。

天空晴朗,北极光很强。月亮挂在天边,大地上白雪皑皑,地面起伏形成的阴影格外醒目。即使是白雪覆盖的苔原与白雪覆盖的冰川之间的模糊界线,也变得清晰可见。

北极光幕顺着江晓俞的视线向北延伸,直到那个仿佛传说中的地方。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宇宙借给你的瞬间

极光在窗外变换着形态,良久之后,江晓俞才回过神来,挠着脑袋说:“不好意思啊,我头一次看见真的,还挺酷的。”

“珍惜这种感觉吧,人总是会在一成不变中变得越来越麻木,会把已经得到的东西都看作理所当然,其实我们都只是借用了这宇宙的一个瞬间而已。”校长抬手捋了捋胡子,接着说:“咱们说说学院的事吧,你大老远来了,还没跟你做过介绍。不过咱们这的性质你也能猜到,有些事确实不方便提前说。”

江晓俞使劲点头,他非常理解。这地方确实不一般,如果没有之前一系列的经历,面对这种谈话里都是“灵魂复生、打打杀杀、宇宙洪荒”的老头儿,肯定会认为对方是“中二动画片深度沉迷者”、“邪教宣传员”或者“精神病患者”。

“安叔是四川人,我算是你的老乡,除了执行局在世界各地那几个外援,咱们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中国学校。”校长停下组织了一下语言,接着说:“学校开在这,起了这么个名字,除了监视那个地方之外也是为了显得洋气,更像是我们对外所说的老牌欧洲学院,这样家长才愿意让孩子过来。”校长脸上略有无奈,“曾经有很多颇有灵性的好苗子,明明都是能把自己的名字变成学院考试内容的人,可家里却偏偏让他们去学什么狗屁的金融经管,可惜啊……”

作为一个废柴学渣,江晓俞觉得这种时候自己有点插不上话,只能应和着校长的语气,也装作痛苦惋惜。

“不过学院真正的根在龙渊阁,而真正的龙渊阁在国子监下面,我也有不少年没回去过了,有机会带你去看看。”他说到这突然眉飞色舞起来,“那可是一个妄想收集世界上所有秘密的地方,跟西方传说中收集财宝堆在自己巢穴里的恶龙也差不多了。”校长说到这又是哈哈大笑,显然龙渊阁这三个字联系着他不少的幸福往事。

江晓俞又有点兴奋起来了,这世界果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无趣,“那……如果总部在那种地方,难道咱们算是皇家……‘前’皇家组织?”

“曾经是,那时候我们是朝廷直属,地位比东厂西厂略高,由大内统一调派,每一年国子监和司天监新纳监生都是给龙渊阁招学徒打掩护。”

江晓俞听见司天监三个字心里咯噔一下,他隐约记得叶荻说过,他现在住的那个院子很早以前的主人就是司天监的人,怪不得藏着直通紫禁城的暗道,现在想来,还能攀上个学长……

“不过史料里肯定是没有咱们的,就连朝廷的官员也没几个知道咱们,除了皇上和他几个兄弟,还有军机大臣那一伙,也就没什么人了。”说到这校长摆了摆手,“故人已去,不提也罢,你应该已经见过十八局的人了吧?”

话锋转的太快,江晓俞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赶紧点头,“见过了,那人叫……百泉。”

“嗯。老相识了,我们都叫他白犬,他可是凶的很那。”校长脸上表情极为丰富,在江晓俞看来,又是一出波澜壮阔可歌可泣相爱相杀只属于好基友的战斗故事。

“不过到了新时达,咱们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民间组织,现在的十八局就相当于过去的我们。其实我们和十八局之间还是相当友好的,彼此都有不少朋友,只是行事的原则有些不同。新时代科技发达,每个普通人的眼界都远超那时候的王公贵族,所以他们说的对,很多事情还是尽量越少人知道越好。”

“比如呢?”江晓俞见缝插针赶紧问。

“嘿,你小子是从我这套八卦故事的吧!”江晓俞傻乐,校长接着说:“比如太平洋中间的那些海岛,比如南极北极那些藏在风雪里的高山,你从网络地图上是绝对看不见的,有些东西,从卫星上天那一刻起,就被高层隐瞒下来了。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东西还是完全不存在的更好,在这方面他们确实做的更好。”

“呃……”校长犹豫了一下,“就说最近吧,咱们学校就派了一个小队,去亚特兰蒂斯古城遗址了,这地方你应该听说过吧?”

江晓俞赶紧点头,一言不发等着听下文。

“本来是不着急去的,但是因为有人在背后使坏,偷偷儿的把内部资料泄露出去了,就是撒哈拉之眼的那部分,在撒哈拉沙漠西南部的毛里塔尼亚。这两年闹的沸沸扬扬的,连b站up主都出小视频了,也就不能再耗着了。”

“那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小队派出去还没回来,据说是还没找到旧城的入口。”说到这校长撇了撇嘴,“别着急,等他们回来了,校方会安排在大礼堂做分享会,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谈话接近尾声,江晓俞想起来自己心里还有一个深深的疑问。

“校长,为什么我会到这来?”

“是选择。”

“谁在选择?”

“自然法则。”校长站了起来,面朝窗外背着手,“就像创世之初的原始汤,lcl之海一般的东西,亿万次闪电降下终于在大海里创造出了最初的蛋白质。闪电是随机的,但生命的出现是必然的,这种必然又建立在偶然之上。”

校长转过身来,“你找到我们,我们找到你,或者是谁在后面让你找到我们,谁知道呢?这世界上至少有七十亿人,可能性足够多了,没有人是天降之子,这都是宇宙的选择。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看开了,少去思考那些‘为什么、怎么办’的狗屁逻辑,接受当下,好好享受宇宙借给你的这个瞬间吧。”

校长说完了一脸狡猾的坏笑,看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自己倒是抄起了桌上的酒葫芦。

江晓俞被他最后这段话说的晕头转向,自己思来想去至少得出两个结论:第一,校长说的确实挺有道理,虽然不能彻底明白,但应该都是对的。第二,校长是个大龄二次元,还是《eva》的粉丝。

按照校长说的,下楼以后他往城堡里的西南角走,那边就是传说中的学生宿舍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男生宿舍

夜幕下,顶棚上投下来的灯光温暖柔和,远处的极光也透进来淡淡的色彩。

江晓俞站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上,远处是白色的山峰,眼前是旧日的城堡,感觉自己突然闯进了一个意外的高级的地方。四下里一片安静,走起来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他特意停下站了一会,享受片刻的独处。

临出来的时候校长说过,算上自己现在整个学院里只有两个学生,别人都出去执行任务了,人手紧缺所以把招生计划都提早了。而且最近几天,自己就要承担起任务——去火车站接后面来的同学。

想到这江晓俞心里就有点不平衡,他在心里默默嘀咕,为什么我就要一个人顶风冒雪过来,外面那是什么稀烂的交通状况,为什么我就要去接别人,凭什么就没人来接我?不是还有一个学生呢么?难道是个残疾人么?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校长似乎也有点不愿意提起他……

江毛毛跟在他后面,也是惬意的不得了。

学生宿舍在城堡的一角,男生楼是一座三层楼高的石头建筑,从外面看就像纪录片里欧洲中世纪的兵营,似乎离老远就能闻见稻草上的马粪味。

幸亏推门进到楼里还算正常,里边是比较正常的现代风格,长长的走廊,铺着深色的木地板,应该是为了节能,走廊里相隔很远才有一盏昏黄的小灯挂在天花板上。

二层209,江晓俞拿出钥匙又确认了一下宿舍的编号。

上楼、开门、进屋,标准的二人间学生宿舍,上铺是床,下面是写字台和衣柜的组合,木质楼梯连到床边的护栏上。窗户很大,拉着厚实的窗帘。

江晓俞把包里的东西挨个掏出来,往桌上柜子里转移,江毛毛颠颠儿的到处看,把屋里的墙角都闻了个遍。准备的差不多了,他揪起t恤闻了闻,托天寒地冻的福,身上的状况还好,打算直接睡下就不洗了。

转身抓住梯子刚准备要上床,就听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荒郊野外深夜古堡的,江晓俞本来就在强撑着,这一下吓的他浑身汗毛倒竖。这时候又是“呃……”的一阵令人作呕的声音。

江晓俞嗷的一嗓子,就地一滚,m500已经握在手里,指着声音来的方向,不管是人是鬼,先来一枪再说!

“哎、哎、哎!别介啊,我好人,学长我是,枪放下有话好说。”声音从对面的上铺传过来,人已经举手投降。

江晓俞举着枪走近了,仔细看了看他,“你就是学院里另外那个人?”

这人一抱拳,“正是愚兄在下。”

“……”江晓俞感觉这么说话的八成是个二货,放心的把枪先搁在一边,“你为什么在我屋里?校长可没说我有个室友。”

“这不是孤单寂寞嘛,好不容易知道学校里来了个活人,我就提前过来等你。大部队回来之前,咱俩可以互相抚慰一下孤独寂寞的心,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互相陪伴,相濡……”

“打住,你可别说了,我有点犯恶心。”江晓俞赶紧掏枪打断了他,“刚你那是什么动静,呃~的一声,b-box故意吓唬我的么?”

“我等你等困了,睡了一觉,刚醒过来打了个哈欠,他们都说我这是被恶魔吻过的嗓子,我也没办法。”这人一摊手,然后翻身从上铺下来,靠在写字台上伸出了右手,“在下喵人凤。”

江晓俞眼前一黑,心里说卧槽你是喵人凤我还叮当猫呢,这是什么鸡毛名字!不过为了礼貌还是伸手轻轻握了握……

“你那有吃的么,好吃的?”这位苗学长倒是不客气,刚刚顺利建交就提出了这么深刻的要求。

看江晓俞摇了摇头,他也不显得失望,“你刚到这还不知道,这地方的伙食太差了,芬兰人挨饿挨了好几百年,所以在吃上特别能凑合,生菜肥肉奶酪,已经是他们这的横菜了。不过你运气不错,上个月这附近刚开了个火锅店,华人开的,正宗的重庆口味。从咱们这开车上高速,时速二百迈,开三个小时就到了。改天咱们轮流开车一块去吃一顿,我可不想开车六个小时去吃一顿一个人的火锅,我怕我路上忍不住哭出来。”

“我……不会开车,更没有驾照。”

“明天我教你开,安叔有一辆1975年的fairladyz,没有电子锁的那种老车,而我恰好有一把钥匙。在这种地方不会开车你连门都别想出,只有傻子才会走着去最近一个有人的地方——火车站。”

“……”江晓俞决定不解释了。

“这种鬼地方路上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别怕,你只要别开车撞山自寻短见,在这你想发生交通事故都没有机会。”喵人凤稍微恢复了点学长该有的状态。

江晓俞想要尽快岔开这个尴尬的话题,“他们都去亚特兰蒂斯了?”

“只是一小部分,其他人各有安排,最近一年到处都在说那个冥皇的事,搞得人心惶惶,蠢蠢欲动的人很不少,到处搞事情。我们的人就要到处去救场,真成了老和部队。”

“那你怎么不去?”

“我……那些上去拼命的事还是能躲就躲吧,再说我可没有你那种大家伙。”喵人凤指了指那把枪,“挺沉的吧?”

“你掂掂?”

“算了,今年假期回家我顺便去算了个命,大师说我今年是木运,五行里不能动金器,金克木。”

“……”

“其实主要是我今年成绩不太好,教授让我留下复习哪也别去。他们说我这样的出去也没什么用,还不在宿舍里看看书,以后毕业了留在系统里干个文职,帮着复印个文件也就算人尽其才了。我说我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干officelady的工作,这是对我的耻辱!你猜他们怎么说?”

江晓俞心里是想好好吐槽怼怼他,再一想初次见面还是先口上留德的好,就相当懂事的接上:“他们怎么说?”

“他们说——你知道的太多了,要不然出去拼命,要不然留下干个文员,没有别的选择。后来我才知道,你只要跨进这个门就再也别想回去正常的世界了,想脱离学院这个系统,就得把记忆都洗掉,在脑袋里咔咔来两刀。”

“卧槽……几个意思?”

第一百七十五章 喵学长

记忆清除手术,吃药催眠都不好使,就得开刀,在这个位置。”喵人风说着在自己脑袋上比划了一下,“不过手术现在还不成熟,有风险,搞不好一刀下去人傻了,眉毛以下高位截瘫也说不准。”

江晓俞皱着眉头,喵人风接着讲:“我就跟教授说,你们这是欺诈,你们都是诈骗犯,冰天雪地的把我骗过来,还要加害于我。教授根本懒得理我,他就说入学签署的第一份文件里都写着呢,特意安排了专有条款——一旦签字后,既等同于认可额外的学院保密条款a4389~a4417以及b2198文件,涉及文件详情可登录学院官网查询。我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后来特意去学院官网看了,还真有这些,所以兄弟你肯定也签了,回头无岸了,踏踏实实的吧。”他拍了拍江晓俞的肩膀,绝对是一个积累了大量反面案例的前辈。

江晓俞看他口若悬河,一时间也分不出来到底谁说的是实话。既觉得面前的大哥不靠谱,又觉得似乎能理解这种地方的保密措施,“那然后呢?你预约手术了么?说不定咔咔那两刀就把你的烦恼切走了。”

“对,跟智商一块切走了。”喵人风怀着莫名的不甘心,一直在瞄着对面桌子上,江晓俞从包里掏出来的东西。正赶上江毛毛咬着自己充电器的插头往外拽,哗啦啦东西掉了一地,他终于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好吃的。

“瓜子,兄弟你带了黑瓜子你自己都忘了吧?能让我这个悲惨的异乡人尝尝风雪之外的味道么?咱们边吃边说。”

喵人风熟练的磕着坚硬的黑瓜子,声音像打字机一般迅捷,“我就跟教授说,你们这不是混蛋么,这就跟玩游戏一开始出现的那个什么屁的用户协议一样,谁会看?这就是误导欺诈!教授跟我说那没办法,学院关键时刻可以不讲道理也可以不遵守法律,不遵守任何一个国家的法律,你随意。”他狠狠的啐出嘴里的瓜子壳,“你听听,他让我随意!”

“我听明白了,你可以随意选择一门课程,先开始复习了。”江晓俞有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说不定考完试自己也是这样。

“兄弟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我就留下来复习功课了,大部队回来之时,就是我参加第二次补考的时候,因为老师也都派出去了。”

“都有什么科目……”说到这江晓俞心里也没了底气,一种早晚要闭着眼往坑里跳的心情。

“比如……《说文解字》是主科,必须熟练掌握古代的甲骨文、金文、大小篆,要不你连自己家的文献都看不懂,进了遗迹分不清出口入口。然后是《古拉丁文》,阅读炼金参考资料的时候会用到。《神话亲缘谱系》稍微有点意思,讲的是各个神话体系里的八卦胡搞乱搞,女生一般都学的不错。还有《修格斯生理学》,大概就这些了,我看你库嚓一下子就能掏出那种大家伙,应该是战斗系的,所以那些机械设计和纯理论的课应该是逃过一劫。”

江晓俞听着有点无语,想吐吐槽又有点下不去嘴,瞬间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后悔来这。“那你是哪一科不太好?”

“所有,据说我是过去十年里唯一拉丁文补考没通过的,甚至有的教授已经向校方要求了,以后再招生的时候不要只看超能力,也要适当考虑一下文化课成绩。”

“那你的能力是?”

“透视。”喵人风眨了眨眼。

“……”江晓俞欲言又止,“那你一定没什么朋友吧……?”

“现在有了,你。”

喵学长又给江晓俞讲了讲学校里的各种八卦,比如在实验中全身烧伤,之后突然变得不近人情的‘魔法与炼金’教授东陵子道长。还有舞蹈老师大波波娃和航海教官里格船长跨越三十年的相爱相杀。

直到磕开最后一个瓜子,他搓了搓染黑的手指尖,转头对江晓俞说:“睡吧兄弟,我吃的十分幸福,家的味道。我会在梦里为你祈祷,你明天有一整天的时间学开车,因为可能后天就要有新人来了,你是唯一的司机人选。”

“为什么你不去?”

“我可是被关禁闭的人,刚说完你就忘了么,睡吧。”喵人风说完翻身回了上铺,再没有了动静。

江晓俞看了一眼自觉蹲在充电器上的江毛毛,有一种被人安排了的感觉。

……

……

“嘿嘿!几点了还不起,让北风吹吹你们的小屁股蛋儿。”

江晓俞迷迷糊糊的,就看见安叔手里抱着两床棉被,窗户全开着,厚实的窗帘被吹的横了过来,一股寒意飕过裆下。

喵人风居然早有准备穿着秋裤,还哼哼了两声翻身贴着墙,根本没有要醒的意思。

江晓俞摸了摸自己冰凉的大腿,雪花已经飘到肚皮上,只能在心里呼唤几遍草原神兽,不情愿的坐起来。

安叔看着江晓俞哆哆嗦嗦的穿衣服,从兜里掏出一把车钥匙放在桌上,“我的小宝贝儿暂时先借给你了,敢蹭掉一点漆,小心我把你换到东陵子的宿舍里。”说完刚要出门,又探头回来说:“别着急关窗户,通通风多好。”

他提着裤子一脸懵逼,只能茫然的点点头……

江晓俞穿好衣服下了楼,城堡上面的顶棚都敞开着,北风卷着雪花正往里面灌,看来这就是安叔指的通风换气措施。

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早饭?车库?不知道。干脆站着不动,抬头看着陌生的雪花飘下来,过了没多久,顶棚缓缓合上,周围逐渐恢复了正常惬意的温度。

“我带你去食堂吃饭。”喵学长恰到好处的从楼里出来,拍了拍江晓俞的肩膀,“带你感受一下芬兰伙食,你就明白为什么要开车去吃600公里以外的重庆火锅了。吃完饭带你去车库,然后我就帮不了你了,其实东陵子道长那人不错,就是生活风险有点高,你不知道桌上哪个瓶子里装的是科摩多巨蜥的毒液,哪个里面又是蝙蝠吃了精炼硫磺拉出来的屎。”

“买保险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你。”

第一百七十六章 逮虾户

学校城堡下面是一大片荒地,用来练车倒是合适。

幸亏在正常世界的时候,江晓俞有好几年的时间,每天都玩一款gt赛车(granturismo)的游戏,g27方向盘油离配合、跟趾动作也都学的有模有样,头文字d常记心间,纽堡格林北环成绩7分内,筑波赛道漂移也能随时来上两把。

再加上现在拔群的判断力和肌肉控制能力,很快就掌握了真车的操控。当然,这也得益于空无一人的荒野和一眼望不到头的空旷马路。要是换了国内的大城市里,小电驴弧线漂移,老大娘随机运动,一上路马上得倾家荡产。

自从江晓俞到了学院,进了城堡里,睁眼闭眼都有一种穿越重生的感觉,过去的生活恍如隔世,人生的新篇章“咔嚓”一下子就来了,有时候不禁会觉得,与旧日的斩断也有点过于干脆了。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安叔的爱车相当拉风。

1975年的日产fairlady280z有149匹马力,双门四座,经典的fr前置后驱布局,coupe造型,号称暴力淑女,也是当年的街道恶魔。全黑涂装,十分低调。

不俗的操控,性感的溜背都是她成为经典的重要元素。传说这车的名字源于奥黛丽赫本演出的《窈窕淑女》(myfairlady),当时的日产社长川又克二看了百老汇歌剧之后兴奋的热血上头,同时z在26个英文字母中是最后一位,有着极致之意,就有了fairladyz这个名字。

出身平民,天生丽质,外形比肩同时代的捷豹e-type,性能看齐当年的保时捷911,所以在二手车收藏市场上价格逐年看涨,也难怪安叔要那么在意了。

想到这,脑海里突然间东陵子道长虚幻的脸一闪而过,他下意识的又把油门松了松……

江晓俞把车开上无人的荒野公路,一遍一遍来回兜风,惬意。只是副驾驶的位置上缺个女伴,否则就真的完美了,何芝诺、沈语凝、林雪,还有陈梦茜……yy起来美滋滋。

正在心猿意马小鹿乱撞的时候,路边有个人影一闪而过,站在路边举着大拇指,貌似是要搭顺风车的意思。

这种鬼地方也有人搭顺风车?江晓俞心里嘀咕着,停车掉头回去,看见的正是校长大人,背着它那个酒葫芦站在路边。

“这位同学,好巧啊。”校长笑眯眯的,背着手看着他。

江晓俞心里想的是巧个妹啊巧,这还不是你们安排的,嘴上说的却是:“校长好!”

“这边走,进城买酒。”校长指了指方向,抱着葫芦把脚翘在前挡上,又是熟练到让人心疼的操作。

“您不是什么都能变出来么,茶壶里茶水一直有。”

“唯独这个不行。”校长拍了拍怀里的葫芦,“不过这地方的酒可实在一般,芬兰伏特加,一股子工厂味。”

“合着您是霍根布鲁兹老爷呀。”

“什么老爷?”

“青天大老爷!”

……

空旷的高速路连着百公里以外的无名小镇。

“车开得不错。”校长瘫在座上,半眯着眼说。

“还行吧,今天头一次开真车。”

话音刚落,校长原本无精打采的双眼立马儿睁的滚圆,腿也从前挡上放下来了,瞬间坐的笔直,一只手去摸安全带。

这时候前面的公路正赶上一个大拐弯,路面宽阔平整,往来的几条车道一辆车都没有,只有远处的蓝天和白雪皑皑的高山,直列6缸引擎声浪优雅坚定让人精神一振。

江晓俞的感觉一下就上来了,完美的赛道展现在眼前,兴奋!游戏和现实的界限一瞬间模糊起来,神归艾格峰北壁!一冲动就摸到手刹上了……

临近弯道,降档提高转速,引擎嘶吼着拉到红线。方向盘猛打向左侧,脚尖轻点刹车,接上跟趾补油,然后熟练的拉起手刹,把重心压到前轮上,轮胎高声嚣叫,惯性漂移走起!

后半个车身迅速倾斜过来,江晓俞在响胎声中松开了手刹,车子仿佛横在道路之中,他猛踩油门,一连串跟趾动作接着咔咔的换挡,反打方向,抬起车头,车尾横扫过弯,一个漂亮的漂移动作。

此时轮胎和道路发出吱吱吱的磨擦声,车后蓝色的烟雾紧跟着车子不停的旋转,一股橡胶燃烧的刺鼻气味久久不能散去。

等过了弯车身摆直,江晓俞才冷静过来,回想起刚才的操作,后怕涌上心头出了一身的冷汗。

旁边的校长也是脸色煞白,说话都有点结巴了:“孩子你是给我制造惊喜呢么?别介啊,咱们保持正常的师生关系就好,关键是老安头这车要是刮了碰了的,你吃不了,我兜着走……”

“冲动了、冲动了……”

“大意了、大意了,居然上了你的车……”

随后全程60迈,两个人一言不发,买完酒回到学院门口,校长躲瘟神一样赶紧就跑了。

江晓俞小心翼翼把车停回车库,仔细检查了一遍全车漆水完好,这才稍感安心。

食堂里只有喵学长一个人,江晓俞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他坐到了一个桌上。

“听说你今天挺拉风,‘逮虾户’了一把,把校长吓的够呛。”喵学长撕开沙拉的包装袋,倒在盘子里,旁边是加了热水的冻干食品,学校里的人都派出去了,能吃的只剩下战备食品。

“你怎么知道的?”江晓俞有点惊讶。

“杜尔迦都看见了,从附近路上的监控,虎姐嘴不严,不知道她的ai是谁写的,特别怕寂寞,你只要陪她聊聊天,她什么都告诉你。”

“安叔会不会知道这事?”

“应该不会,安叔是老一代了,只迷恋纯粹的机械力量,不喜欢这些电子玩意,他不会跟虎姐聊天的。校长也不会主动去跟他说这事,那不是找打么。”

“安叔这么霸道呢?”

“当然了,这事以后再说。今天我还得到一个情报,你们这届要来个狠人,号称是红莲的少女,苍炎的守护者,执法者女王,火焰山的卡丽熙,复仇者,烈焰降生丹妮莉丝。”

“她是不是还有三条龙?后来有死的有叛变的就剩一条了?”江晓俞一脸嫌弃看着对面的学长。

“这次我可没瞎说,总之是个狠人,而且是个thelucky。”

“thelucky什么意思?”

“想知道?去给我端碗汤来,我就告诉你。”喵人凤得意的挑了挑眉毛。

第一百七十七章 游泳池、旧相识

“thelucky就是幸运者的意思。”喵人凤吸溜了一口开水冲的方便汤,吧唧着嘴说。

江晓俞心说你这是给我上英语课呢,一把夺过汤碗,“说正经的,唠点儿干货,要不我这就把汤再倒了去。”

“别着急啊,你听我慢慢说。”他又双手把汤碗接回来,“所谓幸运者,就是继承了父母双方的优点,而且是突破了生殖隔离的,种族并不相同的父母。也就是说,父母的一方是普通人,另一方是妖族后裔。”

“真的假的?”江晓俞斜眼看着喵学长,内心里表示怀疑。

“当然真的了,就说人人羡慕的白娘子吧,孩子一生出来自己就被法海压在**塔下。从没接送过孩子上学,不用辅导数学作业,不用担心气的原形毕露。十八年后母子相认,孩子已经中状元了,白娘子这状元儿子就是thelucky。”

如果换到几个月以前,江晓俞会百分之百认定眼前的人是在胡说八道。但现在经历了各种不靠谱的神奇遭遇之后,反而失去了做人最基本的判断力……

“这么跟你说吧,白素贞和许仙生出的孩子有几种可能,你想过没有?病病怏怏胆小如鼠的蛇,胆大包天的熊孩子,凶神恶煞大蟒蛇,以及自带仙术知书达理的精英学霸。”

“四分之一的概率?”江晓俞掰着手指头。

“no、no、no,学术界普遍认为是万分之一的概率。”说完,喵学长一仰脖,“吨吨吨”干了碗里的汤。

……

……

很多时候我们都会觉得时间是不均匀的,摁掉闹钟之后一闭眼就是两个小时,上课的时候觉得过去很久了一看表却只是五分钟,假期之前的时间最慢,工作日到来之前的时间最快。

江晓俞也这么觉得,最近的任务一个接着一个,懒觉都没睡上几回,一大早就成了学院的司机去火车站接人,只知道今天来报到的是舞蹈系的两个新生。

还舞蹈系?想到这他就感叹于学院的无耻,八成舞蹈系一共就这两个人吧。临出来的时候校长还神秘兮兮的说,人生的意义在于亲历事物发生的瞬间,所以就别问接的人到底是谁了。

经过喵学长的解读,他认为校长的意思就是:“剧透一时爽,全家火葬场。”

公路两边的景色非常熟悉,前日里顶风冒雪艰难跋涉历历在目,再往前没多久,就看见了开出租趴活儿的大力士兄弟。

走到站台上,江晓俞望了一眼空旷的站台,只觉得头顶上一个滚滚天雷劈下来,整个人当时就傻了。

站台上只有两个人,分明是莉卡酱陈梦茜和沈语凝,两个人显然并不认识,并排坐在车站里唯一的长椅上。陈梦茜戴着粉色的毛线帽,耳机线从帽沿下面伸出来,连在手机上,正低头双手捧着。沈语凝却像是一尊雕像,只是静静坐着,透过垂在肩上的棕红色长发,能看到她背着一个长条状的包裹,虽然从前也是一个安静极了的人,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看见江晓俞走过来,两个人同时站起身,又颇感意外的彼此对视了一眼,接着同时看向了江晓俞,虽然都没有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们认识?”

“你怎么会在这?”先说话的是陈梦茜。

“校长派我来接你们,这边交通不太好。我比你们早到两天,看来以后要当同学了,真是世事难预料。”江晓俞一边跟陈梦茜说话,一边侧过头看着沈语凝,抬手打了个招呼。

“香港一别,我不是给你留电话了么,怎么也不联系我?”陈梦茜摘了耳机说。

“学业繁忙……”江晓俞伸手接过陈梦茜的行李箱,又想帮沈语凝拿着她的包裹。

没想到沈语凝往后退了一步,小声说:“我自己能拿。”

她说话了!

江晓俞心里一惊,就想到了喵学长说的thelucky,红莲的少女,再看看沈语凝的红头发,心想难道说的是她?当着陈梦茜不方便多问,就拎着箱子带路往停车场走。

他愣这一下,让陈梦茜看在眼里,“你们俩也早就认识吧?”

“是,我们一块儿……”江晓俞犹豫了一下,“在打工的地方认识的,占星算命。”

“星座我喜欢,一会儿你也给我看看。”卸下了偶像包袱,陈梦茜整个人显得活泼了许多。

到了停车场,沈语凝主动坐到了后排,把副驾的位置留给了陈梦茜。

“你记得我跟你说过么,咱俩在……”陈梦茜靠在座椅上,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在香港酒店的游泳池里,我说舞蹈老师帮我申请了一个什么学院,没想到还真来了,真是想不到,更想不到的是你居然也在这。”

江晓俞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面颊上火烧火燎的热。他心里说,香港、酒店、游泳池、旧相识,简直哇塞,越想越劲爆,不狗血都不行了。虽然用不着跟沈语凝解释什么,但显然是想说也说不清楚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

(且慢、不听、告辞!)

他在脑海里模拟了一下,放弃抵抗,回答说:“是啊好巧……”

“我是舞蹈系,你什么系?”

江晓俞脑袋里整面墙都是捂脸的表情,一想每次任务都往地底下走,“我考古系……”本来想说淮扬菜系,忍住了。

“同学你呢?”陈梦茜转头又问向沈语凝。

“芭蕾。”沈语凝面无表情,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陈梦茜用手挡着,把嘴凑到江晓俞耳边小声的说:“果然高冷啊……”说话时吐气如兰,江晓俞握着方向盘,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想沈语凝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转变,以前的她沉默却热情,绝不是现在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在江晓俞的心里,沈语凝永远是后海咖啡店里,仰望天花板的那个样子;永远是音乐节上,看着舞台摇摆雀跃的背影;永远是手机里的颜文字少女。

却无论如何不该是现在冰雕一样的人。

他突然回忆起了音乐节上林雪的歌:

春水望断离人梦不停,少年你的前头是万山如潮涌。

夏花插在谁的玉钗头,月下温香软玉再配上你的酒。

谁闻秋蝉生死相恋难,眼看冬雪降下就别了此生缘。

眼看着,车就开到了学院的门口。

第一百七十八章 傀儡师

女生宿舍在校园里的另外一边,把两个人送到楼下的时候,陈梦茜像是知道他心里有话要说,就摆了摆手:“走啦,你们慢慢聊,我先进去了。”拖着箱子先进了楼门。

江晓俞看着沈语凝,忍不住问:“你……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语凝摇了摇头:“有些事既然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尤其是我亲眼看见之后,那些东西就会一直在我眼前,在我脑海里,我拼命摇头也没有用。我想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结束它。”

“那你有打算了么?”江晓俞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暂时还没有。”她摇摇头,“放心,需要帮忙的话我会找你的。”

“希望你还是从前的你。”

“我也是。”

说完她也转身进了楼门,背影远比过去坚强,只是多了几分落寞。

眼看着沈语凝的背影消失在走廊里,江晓俞刚一转头,就看见喵人凤正躲在墙角鬼鬼祟祟的,手里还拿着个本子。

“你别跑!”江晓俞紧走两步凑过去,看见本子上面记录着:

“红莲少女沈语凝,性格孤僻,背后的包裹里可能是武器,长度约60厘米,怀疑是刀剑类……陈梦茜,前女团成员,传说的傀儡师。重点,两个人疑似和新生江晓俞存在三角关系。”他还在这里标记了一个巨大醒目的五角星。

“诶你这也太八卦了吧,我们只是认识而已,不行我得把你这篇儿撕下来。”

“别啊,我这是纯粹的个人爱好,而且情报收集也是学院课程的一部分,请你不要强加干涉。”

“对了,你不是会透视么,刚才你都看见什么了?老实交待!”江晓俞突然想到了重点。

“什么都没看见,我以校长的人格发誓。”喵学长抬手指着天,“在这个距离,我的能力就失效了,我哪有那么厉害。”

“那你平时呢?上课的时候怎么办?”

“我有一副眼镜,是学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纷给我定制的炼金产品,玻璃中间有金属铅的微粒,能阻绝射线的,而且上课的时候我坐第一排……”

江晓俞依然半信半疑。

“放心吧,我都发誓了。”

“好吧,主要是我也不太相信校长的人格。”俩人一边说,一边往男生宿舍的方向溜达着,江晓俞又想起刚才本子上写的内容,问到:“你写的那傀儡师是什么意思?”

“就是能操控别人,甚至是任意的东西,你就一点都没听说过么?关于她们演出的传闻?”

“我没有你那种兴趣爱好。”

“那你一定也没听过她跟三晒哈尼的绯闻了?她在香港的演出上都公开了,临时改歌词,饭圈都炸了。”喵人凤说的眉飞色舞,就跟亲眼所见一样。

“说正事!傀儡师。”江晓俞哭笑不得,这件事解释起来太长,而且对这种八卦的人,凡事还是少说的好。

“ok,关于傀儡师的传闻是这样的。女团总是有很多人一起演出你知道吧,这其中肯定有人擅长跳舞,而有人不太行。粉丝们看视频的时候慢慢发现,有的本来跳舞不好的人,只要站在她旁边,就会跳的意外的好,而且视频逐帧检查,发现跟她的动作居然是100%同步的。传闻就是从这开始的,说她控制了别人的动作,一度成为热点,但这事成了热点之后马上就被全网删帖了。”

喵人凤模仿了一个操纵提线木偶的动作,接着说:“当然了,她这样做应该是出于好意,可是如果完全打开你的脑洞,你可劲儿的想,这是个多恐怖的能力啊?而且我认为……现在她既然到这个学院来,传闻就应该是真的了。”

……

……

第二天江晓俞照例去火车站新生。

站台的长椅上还是并排坐着两个人,一个是他一直等着的何芝诺,因为江晓俞记得很清楚,几个月以前俩人在天台看星星的那天,何芝诺就说过很有可能会来这个学校。每当回忆起来,就像是又闻到了那时候晚风下浴液的香味。

自从跟周萌到了巴黎,江晓俞就始终惦记着这场重逢。一开始纠结的还是何芝诺到底什么时候来,今年或者明年。现在看见人在眼前,显然如校长所说,人手紧缺所以学院把招生计划提前了。

而坐在何芝诺旁边的人让江晓俞有点意外,羽绒服敞开着,露出里面蓝灰白三色相间的加厚摇粒绒格子衫,膝盖上放着一台笔记本,还在噼里啪啦的敲着键盘,这分明是李凌云。

江晓俞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何芝诺看见他大吃一惊,“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我现在作为学长来接你们,外边还停着我的座驾,拉风又带劲,跟我走吧。”

“学长?”何芝诺显然想不通,她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满是怀疑的左右打量着他。

这时候李凌云合上笔记本,走过来跟江晓俞打了个招呼,“我猜你就得在这。”

何芝诺左右看着两个人,继续一头雾水。

江晓俞不能免俗的互相介绍起来:“这是我青梅竹马的发小儿,何芝诺,天才物理学少女,获奖无数,未来的大科学家。”又指着李凌云说:“这位是黑客达人李凌云,我们共同经历了一个考古学项目。”

“幸会。”李凌云点头致意,又委婉的纠正说:“计算机网络安全,这么说低调一些……”

江晓俞又一本正经的对何芝诺说:“考古项目之后我写了一篇论文,关于一个隐藏在地下的神秘宫殿,和一个被历史遗忘的国家,然后就被破格录取到这个学院了。”这是他一早就准备好的台词,听起来合情合理。“那天在海边沙滩上,对着夕阳,我给你讲过那个故事,当时你还有点不信,现在信了吧?”

何芝诺恍然大悟,一只手捂着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无话可说。

这时候李凌云凑过来说:“学校联系我的时候,先说的是网络技术,后来拐弯抹角的往考古上说,最后落到了那次的事,他们说有些事不应该被社会大众知道,恰到好处的隐瞒才是值得赞美的十足的善意。当时我就想,既然他们找我了,估计也得找你,还得有沈语凝吧?反正我是个闲人,不反对到这种地方来长长见识。”

“嗯,让你猜着了。沈语凝昨天到的,阿康年纪太小,估计还得过几年。先走吧,吃饭时候一起聊。”

说着,他就接过了何芝诺的箱子,头前带路走向停车场。

第一百七十九章 异乡人们

晚饭的时候,学院食堂里。

这座城堡里目前所有的学生都坐在一张桌子上,江晓俞跟何芝诺相对坐在桌子的一端,很自然的就聊起了何小胖、老何跟张阿姨。何芝诺说何小胖最近可能在幼儿园受人欺负了,每天从家走的时候都哭的像个孤儿。江晓俞说不一定,可能就是单纯的不爱上学,因为自己小时候也这样。

挨着坐在江晓俞身边的是喵人凤和李凌云,挨着何芝诺的是陈梦茜,又隔了半个人的位置,刻意和大家保持距离的是沈语凝。

在江晓俞的强烈要求下,喵人风带着据说能够阻挡透视能力的灰色眼镜,食堂里的灯光是暖色调的,甚至略有些昏暗,以至于他看起来像个盲眼的江湖艺人。但江晓俞依然半信半疑,时不时的就要盯着他检查一下,看看喵学长的视线到底落向对面的哪里,也看看他表情上是否显露出了什么不应该有的小确幸。

对于李凌云来说,其实黑客高手内心世界里,所谓探索未知的那种寻求解答的欲望,剥开洋葱般一层又一层的外皮之后,跟“八卦”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总归都是打听别人的事。所以简单的一来二去之后,李凌云跟喵学长马上打成一片,俞伯牙遇见钟子期一般,开始交换起彼此掌握的情报。他们对八卦猎奇本身的兴趣,甚至超过了生理上的本能——也就是对面的美女们。

陈梦茜终于甩掉了作为偶像的压力,没多一会儿,就也加入了对面八卦的谈话里,并以“圈内人”的身份,频频指出他们情报上的欠缺。

“哦~”、“搜得死乃……”、“纳路霍多!”、“额妹子嘤!”

惊呼声不绝于耳。

方便汤和冻干食品觥筹交错,李凌云看着对面没什么表情、显得若即若离的沈语凝,也拿眼神偷偷来问江晓俞,是怎么回事。江晓俞只是在心里猜了个大概,便也只能轻轻的撇撇嘴表示无能为力。

食堂里的聊天持续到深夜,在远离家乡的地方,几个异乡人凑在一起理所当然的就成了朋友。大家小心翼翼的避开彼此都会有防备的部分,极有分寸的彼此接近着,保留着该保留的,坦诚着该坦诚的。

沈语凝刻意避开热情的交谈,用力挤出微笑应对彼此的善意。她并没有提前离席,而是坚持陪大家聊到最后,已经是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

接下来的几天,江晓俞仍然不停的往返于学院和火车站,只是再没有他认识的人出现。但是他却发现在这里,之前彼此互相认识的人却相当的不少。

在所有的新生里,有两个人引起了江晓俞的注意,因为他们显然与众不同。

一个是身材高大、英俊硬朗的薛星野,小麦色的皮肤下面是健壮的肌肉,眼神总是好像望着远方,他笑起来比谁都豁达,仿佛就该是天生的领导者。但真正打动江晓俞的,是在初次见面的时候,这个人既没有戴着名牌腕表,脖子上也没有挂着昂贵的hifi大耳机,而是在手里捧着一本漫画书,这让江晓俞由衷的感觉此人不一般。

根据喵学长的小道消息,这个薛星野是江浙沪包邮地区名门望族后裔,祖上曾做过紫薇舍人,作为帝王身边的属官,可以替天子撰拟诏令,权利甚重。此后世代兼做皇商,现在家里还有难以估量的产业。家族里走的是儒商路线,据说各房里的后人都是文武全才,薛星野是目前当家老爷子薛念泽的长子长孙,背景不可估量。

还有人说,就连红楼梦里的薛家,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都是以他们家为原型写的,但事实上的薛家并没有家道中落,反而总是在世代变革的时候选站对了位置,老老实实的演绎好“皇商”的角色,为顶层服务。

识得局势,便懂的分寸知道进退,所以平时无论对谁都平易近人,不因家世华贵而飞扬跋扈,又让人凭空多了一层好感。

另外一个引起江晓俞注意的,是个看起来冷若冰霜的少女,她坚持说自己刚过了十八岁生日,但看起来无论如何都是一副未成年模样。

她见谁都没什么表情,习惯用点头和摇头代表一切,标准的三无少女,比现在的沈语凝还要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又绝不是远在天边那种,纯净冰冷仿佛隔着一道次元壁,她更像是一个身心都未发育完全的小孩子,绷着脸憋着一肚子坏水儿,只是不告诉你自己有多任性罢了。

而且她是学院里极少的“不纯粹的华裔”。

同样据喵学长的情报,又经过李凌云的一番深入调查——两个人现在已经是学院里尽人皆知的八卦小组——她是中德混血,德文名字叫leoni,leo这个前缀在拉丁语中是狮子的意思,可见父母对她的期望绝不是温良恭俭让那一路。

她的中文名字是韩凌,父母都在一家神秘的科研机构名下,这家机构的主营业务是ai人工智能,以及顶尖的生物科学技术。之所以说神秘,是因为李凌云自以为已经把整个暗网翻了个底儿朝天,还是在杜尔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他私自调用了学院机房算力的基础上,依然查不到任何关于这家科研机构的具体资料。

这让两个人倍感挫折,甚至要求江晓俞不顾一切哪怕色诱一下,也要挖出情报,以洗刷耻辱。

这几天随着人越来越多,食堂里也热闹起来,对食物不满的吐槽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江晓俞白天出去接人,扮演出租车司机的角色,晚上就约何芝诺一起散步,在城堡的玻璃棚顶下面看星星,看极光。

日子惬意,未来可期。

就连江毛毛都有了自己的小伙伴,带着奇怪宠物来学院的,不止江晓俞一个人。当然,所有人都在等着开学仪式,来到这儿的绝大部分人似乎都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

眼看着人都到齐了,校长宣布,明天就在大礼堂举办开学典礼。

第一百八十章 开学典礼

在城堡的正中间,是一座像是教堂的建筑,或许,在ragnarok学院选址于此之前,这里原本就是个教堂。

苍白的石头上带着青色的痕迹,尤其在极北的暮色里,总会让人忍不住抬起头看它。锋利的尖顶,仿佛要穿透了尘世,尖顶和黄昏时候氤氲的雾霭纠缠不清,在外壁上泛出红褐色的光晕。

那尖顶就像是刺透了低身俯瞰人间的天使的肌肤,天使在滴血,溅落在教堂的墙壁上,让你不禁去想,这便是一段关于过往的终结。在人间的夜里,肮脏的故事轮番上演,而天使是哀伤的观察者,他在每个黄昏里流血。

天使的血落到带罪的人身上,尘埃污垢就会落下来,凝结成暗色的痂,那便是人的影子。

教堂是属于上帝的,庄严而宏伟,它又代表着人们的信仰,简单却繁复。但在这个当下,它只属于学院。

所有的新生都聚在尖顶之下的大厅里,从里面看起来,顶棚的灯光穿透彩色的玻璃,投下迷幻的光影,更平添了几分神秘感。

校长站在大厅尽头的石质高台上,看着最后一个人进来在位置上坐好,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话:“同学们,首先非常欢迎大家的到来。不用鼓掌,因为我们显然不是那种世俗中的学院,我们有自己的道德准则,我们甚至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从今天开始,我将很荣幸的作为各位的领路人,带你们进入新世界!”

停顿了一下,校长接着说:“显然,你们中的一些人,终有一天也会站到我这里,成为更多后来者的领路人。但在这一切开始之前,我想有些人可能对我说的话还会感到或多或少的不理解。这不怪你们,因为你们能来这里,是因为你们有潜力,你们有深藏在内心深处的非凡的潜力,只是尚未唤醒而已,这里将是唤醒你们的地方。”

“好吧,在开始之前我已经说的太多了。其实每一次迎接新生的时候,我都希望在你们之中完全一无所知的人能少一点,这样场面就不会太混乱了。”校长一边说着,向站在大门口的安叔打了个手势。

安叔接到指示,按下了门口的一个按钮,“喀喀”的响声像是大门里的铰链在锁死,然后玻璃窗也被滑出的金属板封死。大厅里忽然黑下来一瞬间,然后照明灯亮起来,整个大厅弥漫在一种让人颇感安心的暖光里。

但这种“关门打狗”的架势,还是让一部分人稍感不安。

“该来的总会来,过一会儿,如有惊慌,请同学们互相安抚一下。”说完,校长双手合十,慢慢的分别抬起两条腿盘坐起来,腿抬起来身体却没有下坠,整个人悬在半空结了跏趺坐。双眼微闭,在身前结了手印,眼看着就像是进入了禅定的状态,满面金刚相。

人群中刚有些轻微的骚动,石台上忽然金光大作。

金光从校长身上散开,一片佛光大盛,但金光之中却不是普渡世人的慈悲意,而是一股凌厉的战意。

黄金一般的光芒渐渐凝结在一起,在校长背后化成约有十米高的金刚力士,罗衫下肌肉暴起,凶神恶煞,怒目向人。金刚力士张口振臂,紧握双拳,从虚空中又似乎有烈焰浓烟升腾起来,吹动天衣如狂飙一般鼓动,使人如闻雷鸣叱咤,如觉地震山摇。

金刚力士双手握降魔杵,振臂一挥,又化作百千条手臂,有握宝剑,有持法器,有结手印,也有并指如刀。化出重重幻影,聚无上大威德之力。

“金刚怒目,只杀不渡”!

这就是校长的能力,“替身·百式金刚”!

此时台下开始传出一些惊呼的声音,也有人转身就想跑出这间大厅。但大多都被身旁的同学拦住了,有幸冲到大门边的,也被懒得多费唇舌的安叔一掌打晕了过去……

“舞台效果不错啊,比我们演出强多了,看来真是欧洲老牌艺术学院,你说是不是?”陈梦茜站在江晓俞旁边说。

“这不是3d特效吧?”李凌云的语气很显然是已经预期到了否定的答案。

何芝诺拽着江晓俞的衣角不说话。

“这应该是真的,但你们别怕,虽然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江晓俞小心安抚身边的几个人,转头看着波澜不惊的沈语凝,想来她应该是已经见识过了。“校长应该只是想用这个办法,让你们马上明白,这世界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

江晓俞话音刚落,一阵洪亮的声音响彻在大厅里:“金刚努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校长诵经时,双手在身前变换着手印,他背后的“替身·百式金刚”也伸出若干条手臂,结无畏印、触地印、金刚合掌印、降魔印,与经文相合。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念过《金刚经》最后的四句偈,道证无为,一切是空非空。校长睁眼,分开双手,却愣了一下。

因为在他面前,人群里自发散开了一个圈,正中间站着的是薛星野,身后也悬着高约三米的佛像,或许因为能力尚浅面目还有些模糊,但法身庄严,正双手合十向校长的百式金刚行礼。

校长还礼之后,双手在胸前击掌,大喝一声:“破!”百式金刚和薛星野身后的佛像便一起消散了。

台下面有人惊慌失措,但总的来说还算都淡定,校长环视了一圈,刚要表现出一丝欣慰,却又想起了什么一样,略带苦笑的摇了摇头。

“人是人生的,妖是妖生的,混沌初开时,同都是天地生的,本该不分你我。看不见的未必不存在,看见的也未必如你们所想,这世界还另有不平凡的一面。”校长说着,指向了站在大门口的安叔。

人群齐刷刷的回过头去,马上,就是一阵比刚才还要混乱的声音。

“我去!”

“这是什么?!”

“卧槽!m-l-g-b!”

第一百八十一章 Ragnarok

原本该是安叔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一头巨大的妖兽,状如猛虎,背上生着二尺多长的银色鬃毛,兽面虎足,口中伸出两根粗壮的獠牙,尾长一丈开外,犹如钢鞭,外形极其凶恶。

大厅里一下就乱套了,不少人显然都没见过这种场面,有哭的有嚷的,有抱着柱子往高处爬的,有躺下装死的……还有胆子大的,摸出随身带着的匕首、甩棍,拉开架势就要上去拼命。

也有处变不惊的,虽然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但第一时间用理智和逻辑就想明白了这应该是怎么回事。

也有见过世面的,拉着身边的人一通安抚,比如薛星野这时候就一手拉着一个,还附在耳边说着什么。当然也有看热闹的,韩凌就是。

江晓俞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一手拉着何芝诺,一手拉着陈梦茜,“放心没事听我的!这就是开学仪式的一部分,这东西就是安叔变的,他不吃人!”

他一边说,一边抬头看着沈语凝。沈语凝相当淡定,抱着自己那个永远不离身的长条形包裹一动不动,只是表情上似乎略有点复杂。

江晓俞喊了她一声,扭过头四目相对,“佚冶之后,你是不是又见过……这些了?”

“是。”沈语凝点了点头说。

一句话,江晓俞就大概猜出来在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了。

李凌云倒还好,理性告诉他不会有危险,但对于一个满世界寻找新鲜事的人来说,亲眼看到这种场面,还是有点兴奋的浑身颤抖,内心里一半紧张一半激动。

“这tm是什么鬼!?”陈梦茜有点害怕,毕竟上次香港会灵山大战丧辉的时候她全程昏睡,错过了一次长见识的机会。

“这不是鬼,这是妖。”何芝诺从江晓俞那听过不少故事,很快就恢复了理智,“我记得那本旧书里提过这种东西,叫……”她指的是党哥交给江晓俞的那本旧书。

“他叫梼杌(táowu),也叫傲狠。”说话的是沈语凝,她看着陈梦茜默默的说,“传说是上古天帝颛顼的儿子,身份高贵,是个败家子。还有一种说法,说他其实是鲧死后所化,能变化黄龙,吞吐息壤,止天下之水,举凡水族,皆不能伤,克尽天下水族,但其实并没那么神奇。”

“对,你当他是白素贞就行了。”江晓俞接着说。

……

幸亏大厅里门窗紧闭,没人能跑得出去。

这些人虽然一开始很害怕,但僵持了几分钟以后,发现这东西虽然长的凶,但却并不想伤人。而且过了一会儿,他还一屁股坐下了,朝台上的校长摇摇尾巴,又抬起后腿挠了挠下巴。

能到这里来的都是聪明人,前后左右想了想,大概也就都明白了,这就是校长刚才所说“新世界”的意思。

校长看场面逐渐安静下来,接着说到:“《史记·五帝本纪》有云,颛顼氏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天下谓之梼杌。这就是梼杌。”校长抬手指了指卧在地上的“安叔”,接着说:“左传、史记、神异经、国语,都有关于梼杌的记载,但全都是被篡改了的,正所谓欲盖弥彰是也!”

“同学们,其实在这世界上,那些仿佛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就藏在我们身边。他们不愿现身,并不是因为他们凶恶,而是为了保全自己。早在上古时期,人与一众妖族同是天地之灵,原本是和谐一体,共处天地之间。谁料其后尔虞我诈,几度争斗,又几番倾轧,便成了今天这般的局面。而我们这间学院的职责,便是维护这仅剩的、少得可怜的人与妖族的和谐。”

校长环视一周,接着说:“人分善恶,妖也分善恶,不可以貌取之。更具体的内容,将来的课上会给大家详细的讲,不要着急。更重要的是,从今天,从这一刻开始,你们就要用完全不同以往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了,重新审视你们过往认为自己已经了解的一切。”

同学们免不了交头接耳,也有人频频点头,显然校长的目的达到了。

“同学们,我们都是不平凡的人。有的人已经意识到了,而有的人还没有。”校长打了个响指,一团火焰浮在他的掌心上,火光映照着半边脸颊,“有人曾经说过,我们这一生会死亡三次。第一次是心跳永远停止的那一刻,从生物学的角度宣判死亡。第二次是在葬礼上,在那个时候,我们作为‘人’的身份将从这个社会上抹除。第三次死亡,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他的死亡。而这一刻将是真正的死亡,从此,不会有人记得你,来过这个世界。”

“但是。”校长握紧了拳头,“我们想要做的,便是让这个世界,永远记住我们每一个人。在这里,总会有人记得你,为这个世界奉献出生命的你。”

“在所有的传说里,都有一场大洪水,这世界原本就只有一个共同的起点。物以类聚,是只有同类才能闻出来的彼此的气味,让我们聚在一起。你们很多人都已经发现了,这里有不少之前就互相认识的人,这并非巧合,这就是同类之间默默的吸引。”

“好了,我今天说的真的太多了,我们进入下一个环节,手机上装着和谐社区app的同学请举个手?”校长背着手,从刚刚的法相庄严恢复成了和蔼的老人。

江晓俞举起了手,然后稀稀落落的,看到有不到四分之一的人也把手举了起来,其中包括薛星野。

“很好,放下吧,这一届人不少。”校长微笑着点了点头,“现在,我马上推送升级版本,请每个人都拿出你们的手机,按屏幕上的提示操作。”

每个人的手机屏幕上都出现了安装提示或者升级提示,跟着操作之后,原来的和谐社区变成了“ragnarok”,app图标也变成了一个带着星星的大写字母“r”,终于显得洋气了点。

江晓俞打开大概看了一遍,并没看到有什么本质的变化,唯有一点……之前显示奖励硬币的地方没了……!

“校长,那个……好像有bug……”

“是,少了个页面吧?”

“钱没了!”

还有几个人也都发现了。

“没有bug,就是这样的。”校长乐的老开心了,“咱们学院里实行共-产-主-义,以后,一切资源都由组织统一分配!”

“……”

“!!!!”

第一百八十二章 泡茶

硬币清零之后,很多人都对校长的无耻底线有了新的认识,但终究是敢怒不敢言。

这边是十米多高的百式金刚,手上抓着十八般兵刃,只杀不渡。另一边是随时变身超兽,钢鞭长尾啪啪响,堪称小号儿哥斯拉的宿管大爷。两个老头儿站在一起,简直就是宗教朋克代言人,一股浓郁的后现代存在主义画风。

想到这个画面,心里再有什么不满也都放下了,毕竟只有拳头大才是道理,更何况还是寄人篱下。但有些疑心重的同学,已经开始怀疑这间学院的真实性了——只要鸡汤口号喊起来,就肯定是个邪教传销机构!

幸亏接下来的几天里陆续都有各个课程的老师从外面赶回来,学院里文体活动逐渐开展,课程按部就班,考试重点划起来,课后作业留起来,同学们这才都感觉安心了……

东陵子道长其实是个相当有爱心的人。

之前他在实验事故中全身烧伤,也就是俗称的毁容,为了不吓到学生们,上课的时候他总会戴着个卡通形象的面具。

但有时候,当你看见一个画着拙劣的比卡丘的白色布袋套在人的脑袋上,比卡丘皱着眉头满脸褶子,剪出的洞里露出两只血红的眼睛,白色布袋上隐约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这时候再配上那种仿佛撕碎了的声带发出的沙哑冰冷的嗓音,你又会怀疑起来,他这到底是爱心还是另一种报复社会的方式。

‘魔法与炼金’课程因为危险性比较高,所以实际操作安排在二年级。一年级的时候主要是东陵子道长根据基础理论做一些演示,让大家对这个领域有所了解。即便这样,上课之前每个人还是要穿上整套的防护服,搞得像拆弹专家去执行任务一样,然后排队乘电梯去地下三层的炼金实验室。

东陵子道长的口头禅是:“则个东西还四有点点儿危险滴,但在卧滴叟里,就跟泡茶四一个样儿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手里通常会捏着个试管或者烧瓶。你可以想象一下,是大老师连开两场演唱会(真唱)之后,然后紧接着又模仿易中天老师说话的那种声音。

所以每当校园里听到爆炸的声音,或者脚下莫名的晃动,书架上的东西意外掉落,就会有人说上一句:“泡茶呢。”

以至于几天之后,“泡茶”这两个字就成了学院里一个通用的形容词,用来总结所有那些最残暴的事情,比如:

乒乓球国家队11比0赢球:简直泡茶

国足5比0输球:又泡茶了

某男子73岁时得知儿子是隔壁老王的:泡茶人生

著名富二代喜提宇宙飞船:这辈子泡茶了

……

说文解字和拉丁文课程暂时由安叔代课,安叔讲课水平很一般。但让他来的主要原因,是这门课过于枯燥无聊,需要找个狠人才能保障教室里的上座率。

说文解字课还好,讲到文字的变迁,总有点小意思。

例如诗经《蹇裳》里的一句诗:“狂童之狂也,且!”翻译过来就是:“狂什么狂啊,你个傻屌。”同学们恍然大悟,原来“且”和“也”在古代都是人身上不可描述的部位……

拉丁文就太无聊了,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很多学术论文和专有名词依然在使用。但一个词六、七个变格这种事——主格、属格、与格、宾格、夺格、呼格、方位格——还是让人相当的崩溃,学的江晓俞欲仙欲死。

难怪德国诗人海涅曾经感叹:“要是罗马人得先学好拉丁文,那他们大概剩不下多少时间征服世界”。

所有课程里,李凌云最喜欢的是“修格斯生理学”这门课,之前担着风险费尽心思侵入某国情报机构服务器,也不过只能拿到几张模模糊糊的号称是外星人的旧照片。

而现在,城堡尖塔的阁楼里,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未知的液体里泡着的是连校长也叫不全名字的各种怪异生物。有的早已经成了标本,但另外一些,装在带金属箍的玻璃容器里的,大多明显还活着。

它们在瓶子里进入了永夜般的长眠,唯有从起伏的胸腔和液体的流动上,还能看出它们仍在呼吸。也有一些在瓶子里翻滚蠕动,妄想用触手、触须或者牙齿打开一条通路,偶尔还会眨眨一只或者几只眼睛,再用复杂的眼神隔着瓶子望着你。

竟让人说不出来这算是可怕还是可怜。

“修格斯”这三个字来源于洛夫克拉夫特的《克苏鲁》系列小说,本意是指那种没有固定形态的原生质动物,它们身上的细胞可以根据需要构成任何器官,也就能以任意的形态而存在。或许教这门课的老师——“屠夫”白绣,认为这三个字刚好能够概括这世界上各种奇奇怪怪的生物。

这门课当然也不只是猎奇那么简单,亲手解剖奇怪的尸体,进行怪物的生理机能分析,理解它们主要的体内循环系统,都是课程的重点。这样在可预期的战斗中,才能确保命中敌人的要害。例如大型的爬行类动物,以至于各种龙类,都在脊椎附近长有作为“副大脑”的巨大神经结。对于这一类的妖怪,光是斩首就不够了,必须要破坏所有的神经结,才算真正的解决掉。

陈梦茜跟何芝诺更喜欢舞蹈课,因为这是学院里唯一让她们觉得世界还正常的课程,虽然名义上的舞蹈课已经掺杂进去太多的毛利战舞、巴西柔术、瑜伽等等内容,变得更像是女子防身术之类的东西。

当然,学院里所有的男生也都爱舞蹈课,因为定做的服装轻薄贴身,让每个人的曲线都暴露无遗,而且舞蹈老师真的是人如其名。

沈语凝变得似乎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她总是在白夜交替的时候,一个人抱着从不离身的包裹,在角落里静静的发呆。

看天,看云,看离去的风……

江晓俞几次试图靠近过去,想要帮忙,或者像很多人说的,这种时候的她或许会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但总是以她微笑着摇头作为结尾。

第一百八十三章 小花和尚

“听说了么,校长的师兄要来了。”喵学长得到了新的消息,说的眉飞色舞。即便带着那副眼镜,只要他一到食堂坐下,面前180度范围内的座位马上全都空出来。

“校长的师兄?那得多老了?这是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疑问三连……愿意坐到他对面的只有江晓俞,因为住在同一间宿舍,早已经无所谓了。

“不老,是个年轻和尚,可能是驻颜有术吧,擅长保养。”

“你从哪听来的?靠谱么?”江晓俞端着汤碗,吹着热气。

“虎姐啊,应该靠谱。在系统档案里,有他一张特别古老的照片,看拍摄风格估计得是晚清年间了,背景里雕梁画栋的,说不定还是在宫里头拍的。人长的确实比咱们强一些,比较鲜肉。”喵人凤说的有点哀伤。

“你是不是傻?晚清的照片,那时候估计校长也鲜嫩着呢。”气的江晓俞把碗都放下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学长来给你科普一下。因为随着能力的变化,时间长了外形是会变的。”喵人凤指了指远处安叔的背影,“所以在学院的档案里,长相变了就会更新照片,照片没变,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人真的没变样。”

江晓俞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确是很有道理。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忽然想起了从毕方鸟变过来之后,光着身子白白胖胖的党哥……

正说着,闹哄哄的食堂里突然安静下来,一片从未有过的寂静。

估计是有什么人进来了,喵人凤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这一看就愣了,指着来人的方向跟江晓俞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人来了……”

顺着喵学长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江晓俞看见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僧人。

这人穿着海青色的麻布僧衣,宽袍大袖,外搭十三条的暗金色袈裟,头上戴着竹编的斗笠,脚穿芒鞋。面如明珠宝玉,又宝相庄严,自然生辉。

“凛凛威颜多雅秀,佛衣可体如裁就。

辉光艳艳满乾坤,结彩纷纷凝宇宙。

朗朗明珠上下排,层层金线穿前后。

兜罗四面锦沿边,万样稀奇铺绮绣。

八宝妆花缚钮丝,金环束领攀绒扣。”

——简直是西游记里的青年唐僧再世。

等这人又走近了两步,江晓俞也是一愣,心里说果然是同类的吸引,来的这人分明是山间野庙的莫如烟,自己班主任的男朋友叶荻,现在又成了校长的师兄,真不知道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年轻僧人从食堂门口一路走过来,僧衣荡漾,飘飘欲仙,一边走一边收割迷妹。他朝江晓俞使了个眼色,就直直的走过来坐到他旁边,双手合十说了一句:“贫僧道源。”

江晓俞又是一呆,心里说你这身世也太复杂了,不同场合不同身份光名字就好几个,你们上层的人过的真是精致。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来……我们章老……”

“诶,俗事莫再提。”

“师”字还没出口,就被这个“道源”打断了。俩人小眼神儿几个来回,无声的交流,江晓俞心里说行了知道了,合着你也是个花和尚,身上藏着小秘密。

“你来也是给我们讲课的?”江晓俞看他总觉得都同龄人,自始至终也装不出尊敬长辈的态度来。

“宗教课。”道源看了看江晓俞和喵人凤面前的餐盘,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不会让我们也剃度出家吧?”

“那倒不用,都是为了你们以后执行任务方便。一方面宗教故事里隐藏的都是历史,另外,等你们真进了某个古代遗迹,也好知道刻着天使的是生门,刻着恶鬼的是死门,除非是邪教遗迹。”他抬眼看着江晓俞,呵呵笑着说:“你要是愿意剃度自然也是好的,我让师弟亲自动手,你这辈分一下就上去了,可是占了大便宜。”

“别,等我八大皆空了再说吧。”

“您真是校长的师兄?”喵人凤终于憋不住了。

道源点了点头说:“只是碰巧活的长而已,师弟他到处和人拼命,我看了书就躲起来睡觉,日子就像没过去多久一样,说来实在惭愧。”

“你不会就一直留在这了吧?”江晓俞还是忍不住想知道章老师会怎么样。

“我待上一两个月就回去,说不定隔一段时间过来一阵。身在佛门,心心念修成正果,贫僧时至今日才幡然醒悟,俗世方有莲台。”话说的遮遮掩掩,看来是不愿别人知道。

江晓俞听了使劲点点头,意思是我明白了。

“行了,我先回房去,剩下的课上再说。”道源起身便走,还边走边唱:

人生有百味,世事染浮华。

日月轮转下,功名似昙花。

浪逐终乌有,何人留佳话。

皮囊带不走,心留彩云下。

安享风无痕,镜中生白发。

心驰意行远,何能无牵挂。

大千如枷锁,欲壑乃铁镣。

从容俗世过,游魂归故家。

……

这个“道源”走了,喵人凤看着江晓俞两眼放光,掏出随身的小本,就要挖掘校长师兄不为人知的秘密,起头儿就是——震惊!他居然……。

江晓俞连蒙带骗,总算对付过去:“行了,真是这样,我也觉得有点不合理,那怎么办,咱这地方你看哪儿合理了?”喵人凤也是哑口无言。

平凡而又透着一丝压力的校园生活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了,一转眼就快要两个月。

每天上午是理论学习和文化知识,下午是作战培训,晚饭后偶尔看看邪典影片,进行黑暗知识科普,隔几天来一次户外长途拉练。都觉得有事要来,生活不应该这么平淡,却都猜不出来到底将要发生什么。

然后同学们就被分成了三个组。

李凌云作为it组的小组长,带领这个组的同学们入侵了华尔街上将近一半的服务器,偷偷摸摸的做起了股市评估和投资节点干预。他们的主要职责是给学院创收,毕竟“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何芝诺进了科研组,但龙渊阁那帮老家伙总是在她背后嘀嘀咕咕的,看着像是没安好心的样子。

江晓俞和沈语凝进了作战组,据说这个组的指导员曾经在欧洲指导过甲级球队,他的指教原则是“以赛代练”……

第一百八十四章 飞跃哥伦比亚

毒品交易,是当今世界最严重的社会公害之一,也是很大一部分黑社会为之奋斗终身的方向。然而,正邪相争多年之后,却有个别国家束手无策,反而宣布一定程度的毒品合法化,进行最为消极的应对,不得不说是文明世界的一种倒退。

南美洲五国——哥伦比亚、玻利维亚、秘鲁、墨西哥和牙买加有着“第三毒源”之称,是继亚洲“金三角”和“金新月”之后,新兴的世界第三毒源基地。而其中又因为哥伦比亚、玻利维亚和秘鲁三国的古柯叶生意几乎垄断了全球市场,所以又有“白三角”之称。

在这个致人迷幻的世界里,独占鳌头的就是哥伦比亚,而其中的“卡莱尔”贩毒集团,更是佼佼者。

他们以哥伦比亚西部城市卡利为中心,势力覆盖全国。几十年来在全国建立了数十个基地,以当地的古柯叶为原材料,加工成“白色恶魔”可卡因,流入国际市场。他们在几十年里积累了天文数字般的财富,以至于这种难以见光的买卖,竟然成了哥伦比亚国家的经济支柱。

……

在一架破旧的运输机上,杜尔迦的声音从头顶的喇叭里传出来,介绍完哥伦比亚的大体情况,她稍微停顿了一会。

坐在机舱里的,是假扮成走私犯的学院一行,这也是学院作战组的第一次课外练习,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这个“卡莱尔”贩毒集团。

此时飞机正在经过山区丛林,当地武装力量在这里打了50年内战,基础设施几乎被破坏殆尽,漫山遍野除了绿色植物欣欣向荣,其他都是断壁残垣一般的破败场面。无奈之下,因为交通和技术的落后,在哥伦比亚西南的托里维奥山区,当地农民挣钱的唯一途径就变成了种植各种并不光彩的植物。

托里维奥区附近的丛林又被称为“失落的城市”,在这里,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非法植物的种植园。到夜晚,点亮的温室灯光布满了整个山头,看上去就像发光的浮游生物,它们漂浮在一望无际的罪恶之海里……

江晓俞扒着飞机的窗口往外看,像一名慵懒的游客。跟学院里那帮“变态”们相处久了之后,得知即将面对的将是一群“普通人”的对手,甚至反而会有点提不起兴趣。

他扭头看向沈语凝——仍然抱着那个包裹安静的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现在江晓俞已经知道包裹里是一把剑了,但那到底是一把怎样的剑,又为什么让她如此在意,却还完全不了解。

驾驶飞机的是薛星野,看着他坐在机长席上拨动那些开关和按钮的背影,江晓俞开始有点羡慕豪门贵公子的人生了。之前没有这种感觉并不是因为想得开,而是身边没有这类人活生生的存在。而自从认识了薛星野,江晓俞才真正理解了“投胎”这两个字真正的含义。

剩下的一个人是韩凌,在江晓俞眼里她就是个身心都还没发育健全的小屁孩,心态极其幼稚,并且……总觉得她心里憋着什么坏,说不上来,只是他的直觉。

“就在这片丛林里,每天晚上,都会因为价值3美元的温室灯泡闹出人命,小偷或者拿着猎枪的农民。”飞机从两座山峰之间穿过,杜尔迦的声音又出现了。

“我们这次要面对的卡莱尔集团,军事实力堪比一个小国家。这个集团里有6名主要头目,他们号称‘撒旦之手’,全都是有脑子的亡命徒。在他们的影响之下,社会秩序接近崩溃,以至于首都波哥大被称为‘暗杀之都’。他们不仅拥有一支武装部队,甚至有自己的机场、战斗机、坦克,据说还有中程战术导弹。”

说到这里,飞机上的四个人还是无动于衷,短暂的沉默之后杜尔迦继续说:“好吧,那我跳过铺垫直接说重点了,你们听好。”随后喇叭里传出一声虎啸——这种新设定是李凌云的主意,他说这样能够强化情报重点,也显得更有气势,然后校长居然同意了。

“学院并不是世界的执法者,我们的目标只是让人族、妖族以及其他的生命和谐相处下去,我们不为法律服务,但是这个卡莱尔集团事实上还有更邪恶的勾当。他们在隐秘的种植园里关押了无数可怜的生物,有妖族后裔,有畸形人,也有混血种,什么都有。他们走私、奴役、驯化、贩卖……”说到这,连虎姐的声音都有点激动的颤抖了,“有人捕猎,有人购买,就有人失踪……”

“在这里面,外形姣好的,会卖给那些豪门财阀,作为宠物、玩伴,或者某种奴隶。那些丑陋奇特,但又不构成危险的,则卖到那些隐秘的马戏团里。”

“现在还有马戏团?”江晓俞感到有点意外,毕竟自己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真的马戏团,除了在电视上。

“看过美剧《freakshow》么,畸形秀?”没等江晓俞回答,薛星野又自己接着说:“就是那种地方,现在还有不少,只是比较隐蔽,毕竟不合法嘛。其实没见过挺好的,那种病态加变态的地方,没有一个是正常的,想想都做噩梦。”看样子他似乎是见过,毕竟也是豪门财阀中的一员。

杜尔迦接着说:“还有一些凶猛的,能驯化就卖给斗兽场,以及那些最黑暗的武装机构和心理变态的宗教猎人。剩下最后的,就是推到医科大学的实验室里,想想也知道不会发生什么好事。只要有某种程度上的价值,哪怕是因为探索精神,也会催生出邪恶。”

韩凌听的直吐舌头,不知道是不是和她的生活经历有了某种程度的重叠。

“所以我们此行真实的目的,就是捣毁这个邪恶的链条,从根本上断绝掉它们。但想找到卡莱尔真正的老窝,还得从古柯叶开始。”说着,飞机翻过几座山头,眼前又是一片完全不同的景象。

是茫茫然的古柯叶种植园。

第一百八十五章 麦德林的无名指

在印第安人心里,古柯是上帝赐予的“圣草”。

古柯是一种野生植物,广泛分部在拉丁美洲安第斯山脉的中部和北部,是一种适宜潮湿气候的热带山地常绿灌木。它长着椭圆形的革质的叶子,开着黄绿色的花。

生活在安第斯山林中的印第安土著居民称其为“高根”,更把它看作是上帝赐予印第安人的神圣草药。因为这种漫山遍野生长的植物,含热量极高,并且含有一种作用强烈的生物碱——古柯碱。

在崇山峻岭之中,当地人意外的品尝了这种看似不起眼的野生植物,并随之发现了一种奇怪的现象:咀嚼古柯叶时,不但让人感觉精力充沛,还会有一种飘飘欲仙,仿佛受到上天感召的舒适感。于是,世代生活在此的人们就有了这种原始的生活习惯。

年复一年,山里的人们总是在嘴里放一片叶子,以消除腹中难耐的饥饿感,和身体上的种种不适。这都是因为其中的古柯碱,在引起中枢神经轻度兴奋的同时,抑制了饥饿感,并且产生了一系列止痛的效果,这对于生活在荒野之中的人们来说,简直等同于一种恩赐。

多年以后,印第安人为了克服树叶苦涩的味道,他们用牛换取加勒比海的贝壳,并把贝壳烧成粉末混着古柯叶一起食用,从此,古柯叶变得更加完美,甚至成了当地人信仰的一部分。

江晓俞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一眼机舱顶上的喇叭。破旧的飞机,漫长的旅途,声音完全垮掉的喇叭,共同构成了这次任务混乱的开始。沈语凝已经进入闭目养神的状态,而韩凌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睡着了。

他抬手看了看表,下午2点21分,距离与当地线人预计的会面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思路随着抑制不住的困意横冲直撞,他先是想到了何芝诺,然后是交给她照顾的江毛毛,然后是喵人凤,然后就想到了被清零的硬币……

突然间困意全无,他咬着牙,决定还是继续听虎姐的背景介绍,少去想那些乱七八糟惹人生气的事情。

杜尔迦关于这次任务的背景介绍已经推进到了公园1500年,这一年西游记的作者吴承恩出生,中国正在经历大明王朝最中间的一段。同时,哥伦布登陆圣萨尔瓦多已经过去了7年,全世界正掀起一股航海探险的浪潮。

欧洲人大量抵达南美大陆,有一位名叫梅里科·韦斯普乔的探险家,发现了古柯叶,这也是欧洲人第一次听说“高根”这种植物的存在。

探险家回到欧洲之后,第一次把“古柯”这种奇妙的植物带到欧洲,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死去的几个世纪之后,他的后人会饱受这种奇妙植物的困扰。

著名的心理学家弗洛伊德又把古柯称为“富有魔力的物质”。甚至可口可乐(coca-cola)早期的配方就写在它的名字里。coca就是古柯,而cola是功效类似于古柯的一种非洲坚果。但随后一连串的负面作用被揭露出来,直到1914年,美国立法宣布其为违禁品。

……

……

一阵强烈的晃动,把江晓俞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眼,从舷窗中看到漫天的尘土和远处狂野的树林,看来飞机已经降落在城市外围的某个荒野机场。

四个人下了飞机,终于踏上了这片南美洲的土地。江晓俞把手搭在额头上,挡着南美洲的骄阳,四下里张望,寻找来接应的人。

“不会放咱们鸽子吧?这种鬼地方……”韩凌叉着腰,一脸的不乐意。

这时候“滴滴”两声从远处传过来,喇叭声儿已经劈了,薛星野摘了墨镜,指着树林间的一片阴凉,“那边呢,我们过去吧。”

“等等,我们应该拿他当自己人么?”韩凌问。

“我认为从现在开始,最好谁也不要相信。”薛星野摇了摇头,然后笑着朝喇叭声传来的方向挥了挥手。

一辆破旧的老式吉普车,开车的看起来像是当地人,他吐出嘴里嚼着的东西,也招手朝几个人说:“嗨,东方的朋友们,我已经在这等了你们一整天了。来上车吧,飞机我会安排人处理的,我先带你们去城里。”

“我的全名是马丁·阿图罗·贝尼特斯·比利亚,你们叫我马丁就好。”破旧的吉普车在林间小路上飞奔,马丁身上带着南美人特有的热情,“我知道你们是来看货的,放心我是个懂规矩的向导,无论你们是来买那些白色粉末,还是二手汽车,我都会告诉自己说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也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说着,他用手指在嘴上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薛星野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跟马丁来了一个hiphop式的握手,顺便把掌心里叠成方块的100美元钞票递了过去。

“heyman,我敢说,你们绝对会是这一行里的明日之星。哈!”马丁拿了钱相当开心,握着方向盘,扭回头来朝后座的江晓俞说,“你们这么年轻,就找对了奋斗的方向,这简直是……”他看见面无表情的沈语凝和表情极其凶狠的韩凌,又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

“咱们第一站是麦德林么?”江晓俞拍拍马丁的肩膀,其实行程早有安排,他也是为了缓解刚刚的尴尬。

“当然,麦德林可是个充满梦想的地方,尤其是卡莱尔的亚辛来这以后,这地方简直成了整个南美洲的中心,财富像是在街道上流淌,但我一点也捞不着。”

“亚辛?”江晓俞问。

“他是‘撒旦之手’中的无名指,据说卡莱尔的6名干部号称撒旦之手,每个人对应一根手指,不过我没看过圣经,撒旦真的有六根手指么?”马丁一只手松开方向盘,耸了耸肩表示不理解。

“我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了会告诉你的。”江晓俞回答他的时候,吉普车已经冲出了树林,眼前出现了一排铁皮房子,像是城市边缘的贫民区。

麦德林海拔1500米,气候出奇的好,能养的住最娇贵的兰花,所以又被称作“花都”,但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更加响亮的名字——暴力之城。在治安状况最恶劣的九十年代初,这里每年有6000余人死于凶杀,猖獗的恐怖活动把这个“花都”变成又一个战场,鲜血洒满了麦德林的大街小巷。

第一百八十六章 Dagger Bar

高架的城市铁路连接着北城贫民窟“圣多明戈”和南城新建的高级住宅区“伊塔圭”,麦德林河相伴在地铁旁,从南流向北。

整座城市都夹在两座大山之间,有人说这里能够成为犯罪的天堂,正是因为环绕麦德林的大山给这些人提供了完美的掩护,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大山里究竟藏着多少肮脏罪恶的地下工厂。

麦德林河就在两座山的夹缝里流淌。水面在南城还算宽阔,那里有高楼、广场和商业区,河水一路流到北城,就狭窄到只剩一条水沟了。水沟里的水翻着浑浊的泡沫,浸泡着沿岸抛下的垃圾,还有流浪汉在水沟边洗澡,岸上的小火堆冒着浓烟。

然后,麦德林河就裹挟着整座城市的悲伤与快乐,流进加勒比海。

坐在吉普车的后座上,看着河水从清澈渐渐浑浊,江晓俞突然觉得一阵伤感,“哎……”忍不住叹了口气。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薛星野回头笑了笑说:“怎么着,还感慨了?”

“有点儿,杜尔迦还说咱们不是正义的执法者,可是我看,这地方太需要正义了。蝙蝠侠、超人、蜘蛛侠,都应该搬家到这来住几年。”江晓俞说着,目光依然停留在河的两岸。北城的房屋和人家,都被地势逼到了两岸的山坡上,从山脚到山顶都是破破烂烂的红砖房子,贫民区漫山遍野,紧紧的拥挤在一起,因为天气炎热又都敞着门窗。不少门前还站着浑身油亮的人,看着东方长相的外国人,使劲打招呼喊着:“hola!”

总算到了落脚的地方,又是一个伪装成餐厅的基地,但只有地下一层的几间地下室。

“你们先休息,明天一早我再过来,带你们去看货的地方。当然,想去任何其他地方也都没问题,这几天你们就是我的上帝。”马丁始终热情洋溢,应该是看在钱的份上。

马丁又跟小餐厅里唯一的员工——巴卡聊了几句,走的时候大声喊着:“明天见!”

巴卡是个少言寡语的人,他说自己是学院在这里的临时工,其实并不了解太多情况。然后又端上一些当地风格的食物,就钻进厨房不出来了。

托盘上放着卷好的香蕉叶,打开,里面是黄色玉米面拌碎肉、腌豆角,还有像是炸面筋的东西,另外还有一些白色玉米饼和几个煮土豆。杯子里白色的饮料看起来像是椰子汁,喝到嘴里却尝不出来是什么果汁,而且感觉加了面糊,黏黏糊糊的……

就连始终面无表情的沈语凝都轻轻皱起了眉头。

“呃……刚才就在外面,那应该是抢劫吧?”江晓俞嚼着玉米饼,想起了刚才看到的,四五个手拿长刀的南美大汉,变魔术一样从天而降,围住了几个路人。

“应该是吧,因为并没看到有人举着手机,所以用排除法,那不是在拍抖音。”薛星野盯着香蕉叶里的玉米面,不知道该从哪下手。

“这地方还有没有王法了?”

“卡莱尔至少有4万人的私人军队,甚至还有自己的战斗机编队。”薛星野终于捧起了香蕉叶,在玉米面的最上面舔了一下,“曾经有个法官,负责审判卡莱尔的案件,没几天,法官的妻子就失踪了,然后法官收到了一个包裹,里边是妻子的内衣,又过了几天,大法官在车上遭到枪击,法院保险柜里的‘证据’不翼而飞。”

“好吧,算他们厉害……”江晓俞无话可说。

“但是在当地人眼里,卡莱尔的人都是英雄。”薛星野顿了一下,其他三个人这时候都看向了他,等着后半句,“他们说,只有在这个时候,哥伦比亚人民才终于拿起了打击帝国主义的有力武器。民心所向,以至于50架f-16战斗机集群轰炸,也还是让所谓的‘撒旦之手’全跑了。”

江晓俞吐吐舌头,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几个人休息了一会,决定出去转转。在学院里被各个老师虐了千百遍,对接下来有可能出现的街头混混,甚至还有了一些小期待。

天逐渐黑了下来,一路往南走,周围慢慢有了商业气息。看见前边不远有个算是豪华的酒吧,巨大的霓虹灯招牌上是闪亮的湖蓝色和粉色的店名——daggerbar,60年代的复古气息。

韩凌对晚饭意见最大,这时候也最激动,一个人冲在前面,大声喊着:“你们快点!”

冰激凌、甜点、鸡尾酒……韩凌和薛星野似乎对西班牙语菜单完全不陌生,还一边探讨不同年份基酒的区别,江晓俞已经接受了这种贫富差距,安心跟着干杯,反正都是好吃的。

而沈语凝最近总是会刻意避开这种热闹的场合,她自己拿了一杯冰水,坐到了吧台最里面的角落里。

杯子里冰激凌还硬着,预期中的小混混就出现了。

一个长的像说唱歌手的当地青年,脏辫上绑着牙买加配色的发带,凑到了沈语凝旁边,西班牙语说的飞快,显然是看上了异国风情的美少女。

江晓俞一看这情况就要站起来,屁股刚离开沙发又被薛星野按住了,“你是觉得她打不过么?”

江晓俞一想也是,又坐下了,只是扭头看着。

薛星野接着说:“让她自己动手吧,难得放松的机会,我看她比咱们更需要发泄一下。”

韩凌端着一碟布朗尼,也迅速进入了看戏模式。

喋喋不休的脏辫青年感觉自己被轻视了,因为沈语凝自始至终都没歪过头看他一眼。恼羞成怒,伸手就要去搭沈语凝的肩。

手还没放下,那个长条形的包裹就已经顶在他的手腕上,这是个提醒。

脏辫青年显然是精虫上脑已经丧失了理智,他又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拿开顶着自己手腕的这个东西。然后眼前一黑,躺在地上的时候左脸上已经多了一个长条形的痕迹。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破旧的匕首,刃口上还带着锈迹,凌空挥舞了几下给自己壮壮胆,但沈语凝还是无视他。直到匕首已经举到了眼前,沈语凝才转过头来看着他,然后飞起一脚把人踹到了门口。

他爬起来哇啦哇啦的说了几句,扭头就跑了。

“他说让你等着。”韩凌帮着翻译了一下。

第一百八十七章 暴走族

沈语凝没有说话,但脸上的表情显然是:等着就等着。薛星野跟韩凌还碰了个杯,在庆祝看热闹不怕事大终于如愿以偿。

只有江晓俞左右看着他们,心里多少觉得有点不妥,但既然谁也管不了,干脆也端起了面前的小碟子。碟子里是一杯热巧克力和一块咸奶酪,这是从哥伦比亚首都波哥大开始流行起来的一道特色甜点,将温和的咸奶酪放入热巧克力中,让它在啜饮甜味热巧克力时软化。啃着底部的咸软融奶酪然后再喝一口甜味热巧克力,让味道相互平衡。

没过一会,街上传来了摩托车轰鸣的声音,然后听到有人大声嚷嚷。江晓俞心想,除非阿三哥的摩托车来了,两辆摩托咣咣下来好几十人,否则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紧接着,声音就开始不对劲了,“嗷嗷儿”叫的是发动机最高13000转的铃木隼,四缸水冷13l的排量号称陆地飞行器,飙起速度来无视任何1000马力以下的汽车。而“嘣嘣嘣”响声低沉的是哈雷戴维森iron883硬汉,作为暗黑机车的鼻祖,深受oldschool一派的追捧。

江晓俞靠在窗户边儿上,小心的往外看着,酒吧门前又来了一辆湖蓝色的克尔维特,改装了直排和偏时点火系统,排气的声音震耳欲聋。减速回火时发出响彻云霄的“bang!bang!”声就像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让人群都沸腾起来了。

“都是亡命徒啊……”江晓俞小声的给这些人都定了性。然后看见刚才那个脏辫青年正在招呼人,像是把道上的大哥请来了。这些人纷纷打开汽车后备箱和摩托车上的工具箱,拔出砍刀和短管猎枪。

“咔咔”两声,是自动步枪拉动枪栓的声音,举着枪的人从克尔维特上下来,像是这群人的头领。他穿着破破烂烂的大牌t恤,满身都是稀烂拙劣不堪入目的纹身,是已经自我放弃的那种人。

江晓俞觉得这些人有点小题大做了,但他不了解,这些从小在贫民区的阴影里长大的人,完全丧失了任何上升的通道,阶级被彻底固化,想要改变人生出人头地,就只能拿起刀杀出一条血路,喋血天涯——杀人放火金腰带。

而这些拿着刀枪的暴走族,显然是无法无天混得不错的那种,至少有钱买车。他们的人生没有信念,毕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撞车挂掉,所以拼起命来够狠,每天能睁开眼看世界就是幸福,然后爬起来出去找钱。正经的黑社会或许还要守些道上的规矩,但他们不受任何人的约束,气血上涌就会杀人,谁给钱就会帮谁做事。

几个人对视了一下,也都意识到事态已经失控,不管再能打,肉身也扛不住自动步枪的扫射。这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战略性撤退……

酒吧老板已经慌了神,但他马上想到了重点——如果这场冲突爆发起来,他这间酒吧恐怕也就废了。于是眼珠一转,朝他们几个打了个手势,指了指吧台后面的拐角,那有一扇通着后巷的小门。

四个人刚从酒吧后面的小巷里走过,藏在灯箱后面的摄像头就动了,默默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而在摄像头的另一端,李逸臣正在把手肘支在桌子上,两只手握在一起轻轻顶着下巴,从监视器上观看发生的一切。

“又见面了,还真是缘分呐。”李逸臣笑着说。

“您认识他们?”站在李逸臣身后的,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皮肤黝黑。

李逸臣点了点头,“亚辛,对现在的这个灵魂,你还满意么?”

原来站在后面的这个男人,就是卡莱尔里“撒旦的无名指”亚辛,他用力握了握拳头,仿佛在感受身体里的力量,“非常满意,灵魂占据肉体的容器,而我占据了这个灵魂,这太奇妙了,老板简直是神。”

“那就好。”

“只是有的时候,被融进去的那些灵魂会在我脑子里大喊大叫,偶尔的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会怀疑自己。不过跟永生比起来,这都不算什么,至少我还保留着我的记忆,我还记得自己到底是谁。”亚辛看着自己手臂上暴起的血管,轻轻的说。

“寻找一个相对干净,强大,而又没那么多欲望和执念的灵魂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李逸臣转过身来,继续说:“所以老板这次让我来,重点就是提醒你们,古柯叶终究是些没什么大用的东西,在生命和力量面前,钱的作用也是很有限的。所以对我们来说,‘动物园’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我懂您的意思。”亚辛用力点了点头,他从心眼里明白,如果不是“动物园”遍及全球的奇异生物买卖,也就不会找到那个强大却又胆小懦弱的混血种怪物。然后自己又作为容器等了几十年,终于在它灵魂觉醒的那一刻,在老板的帮助之下,反过来主宰了这个灵魂的意志,终于搭上了这趟永生的列车。

但欲望总是没有止境的,搭上了永生的列车,就会想换到另一趟开往银河的黄金列车上。老板就是这样,已经盯上了传说中的冥王,亚辛想到这,更严肃的表示说:“为了报答,也为了我自己的未来,我会尽最大努力。”

“很好,那这件事就由你转达吧,你是撒旦之手六个人里头脑最清楚的一个。”李逸臣摊开手表示无奈,“他们吸了太多那种东西,总是神志不清。你们的大哥太心急了,那个灵魂固然强大,但里面野心和欲望太多,偶尔会让他有点精神错乱。他可能会需要不少的年头,才能在争吵中压抑住那些声音。而在那天到来之前,就要多多依靠你了。”

“您言重了,为老板服务是我的荣幸。”亚辛深鞠一躬,然后就听见了几声振翅拍打的清脆声响,再抬起头来,李逸臣已经展开了白色的羽翼,飞向了大山的北面。

与此同时,学院的小分队正在狭窄阴暗的后巷里飞奔,轰鸣的马达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已经笼罩了整个街区。

“这特么也太丧了,真是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江晓俞嘀咕着

第一百八十八章 小开杀戒

随便找了个方向,几个人就开始“战略性撤退”。韩凌跑在最前面,扭过头来说:“是不是应该联系一下学院,让杜尔迦帮忙查查,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

“我看查不查都一样,这些人肯定是卡莱尔养的看门狗。”江晓俞嘴上这么说,还是掏出手机,给杜尔迦描述了一下这些人的样子,包括那个小头领身上的烂纹身。

马上杜尔迦就给了回复:“这些人来自一个号称“暴走天使”的帮派,里面都是些年轻的亡命徒,人员背景十分复杂,不排除有一些血统奇怪的家伙混在里边。他们主要的活动就是飙车和拼命,磕了药以后更是忘乎所以,会真心觉得自己就是supreme的化身——至高无上。”

“擦,我特么还是湘南纯爱组呢。”听见暴走天使四个字的时候,薛星野小声骂了一句,摇了摇肩膀,流氓气一秒上身。

“你什么组?”江晓俞没听清。

“学习小组……”

从手机喇叭里又传出了杜尔迦的声音:“我再补充一句,几乎可以确定的是,他们都是亚辛的手下。”

“那正好,他们自己来,省得我再去找他们了。”薛星野一拳打在手掌上。

江晓俞有点不理解,到底是哪一点触动了薛星野,让他身上的气质瞬间扭转,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扭头回去打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跟在最后的沈语凝,确认过眼神,情绪还稳定。

这些磕了药的小混混提着短刀和猎枪,马达嘶吼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街区。

江晓俞跟着韩凌在小巷里跑,却听见这些声音像是一直跟着自己,心里也有点虚了:“从来没跟这么多人刚上过,一对一倒是不怕,可他们人也太多了吧,明天都不上班么?”

“谁让咱们来自法治国家,这种场面电影里都少。”薛星野说。

“说的是啊,电影里也就是人手一把砍刀的配置,上次看见这么无法无天的片儿,还是那个……世界末日什么都没了然后汽车胡开的那个……”

“madmax。”

“对对,就那个,喊着瓦尔哈拉就把汽车遮瑕喷雾往嘴上喷。”江晓俞比划了一个电影里的动作,接着又跟薛星野说:“刚才你看见了么,ak!真家伙!我只在cf里用过。”

“还是想想往哪走吧,除非你打算回去跟他们死磕。”

“学院有支援么?或者让那个临时工巴卡给咱们指个方向?”韩凌一说,倒提醒了江晓俞。他联系上巴卡,对方马上发过来一个定位,在导航里标记出了一条绿色的线路,还有几个需要尽量避开的位置。

根据路线,前面是某座大楼的后门,要从这道门进去再上到天台,然后再从上面的空中走廊去对面的停车楼。

进门之后,走廊的尽头连着一间正方形的大厅,四个人躲在门后的角落里往里看。

这间大厅连接着上下的楼梯,同时也是电梯厅,一边连着土耳其浴,另一边是赌场。拿着短管猎枪的黑帮安保在大厅里来回巡逻,然后就是衣着暴露的小姐姐偶尔走过,大厅里只有一盏灯,非常昏暗,想来是为了顾客的隐私。

已经是进退两难的局面,再退回去是不行了,被前面的黑帮打手发现也绝对免不了要动手。关键是不知道这座楼里到底都是些什么人,所以暂时还不能硬闯,薛星野把手插在兜里默默思索。

“好像有人来了。”江晓俞低声说。

脚步声从后面传过来,是皮靴落地的沉重的声音,还有皮衣上的铁链“哗哗”的响,从声音上看,很可能是暴走族追过来了。

“来的好,都退后,看我的。”薛星野挑了挑眉毛说。

三个人退到后面更深的角落里,薛星野一个人埋伏在门后。两个暴走族少年举着手电筒刚转过身,就在亮光照过来之前的一瞬间,薛星野无声无息的扑倒在地。

俗话说灯下黑,两个暴走族少年完全没看到自己脚下还有个人。薛星野突然伸手抓住两个人的脚踝,让他们瞬间失去平衡摔在一起。毕竟也是在刀锋上讨生活的,两个人刚摔倒就把匕首和短枪举起来了,但薛星野不会给他们出手的机会,甚至不允许他们发出声音惊动里边的人。第一时间双拳齐出猛击两个人的小腹,横膈膜这里有迷走神经的一支,剧痛之后两人直接进入假死一般的昏厥。

教科书般的伏击,完全符合学院的教学大纲。

薛星野得意的朝黑暗里的三个人比了个剪刀手,但百密一疏,暴走族少年手里的枪掉在地上,虽然没有走火,但还是“咣啷啷”发出了相当大的声音。

“quiénestáahi(谁在那)?”里边的保安被金属落地的声音惊动了,端着短管猎枪走了过来。

薛星野别无选择,他抽出暴走族少年手里的匕首,站到对方勉强能看到的地方。他故意让对方看见,是要让这个人走近一点,他也打赌这个人会先走近再考虑是否开枪,因为这种截短了枪管的散弹猎枪,射程实在是抱歉。

当然离近了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要让尸体暴露在第三个人面前。双方几乎已经能看清对方的表情,黑帮保安的手指已经压到了扳机上。薛星野纵身一跃,借着身体的惯性,凌空甩出了手里的匕首。

血花在黑暗里飞溅,匕首齐根插进了对方的脖子里,连一声呻吟都来不及,整个人直直的往后倒下。

江晓俞很是时候的从角落里窜出来,一把抱住这个人,把他轻轻放到地上,确保不要再发出什么声音惊动更多的人。

“小李飞刀。”江晓俞指着薛星野说。

“客官好眼力。”

“你俩别互相吹捧了,趁血腥味还没散开,咱们得赶紧走。”韩凌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掩住鼻子,走廊的地上已经红了一片。

“嗯,趁现在没人,咱们赶紧走楼梯去顶楼。”薛星野掸了掸身上的土说。

“要是再碰见人呢?用不用准备点战术?”

“低头靠边走,要不咱俩一人搂一个,假装是客人?”

韩凌听了退后一步:“想都别想!”

第一百八十九章亭侯

趁着楼梯间里没人,四个人一溜小跑到了顶楼,推门出去就是天台。

五层楼高的“洗浴中心”在北城贫民窟“圣多明戈”这里已经算是摩天大楼。江晓俞站在天台的边上,只能看见周围一片漆黑的矮房子,零星的灯光闪烁其间。但相对落后的好处就是环境会不错,光污染也轻一些,抬起头就能看见迷人的星空。

在天台的西侧连着一道空中走廊,通着河对岸的一座停车楼,虽然目前看起来已经破败不堪,但还是能看出建设者曾经美好的愿望。

到这里几个人大致已经明白了,通过空中走廊到河的对岸去,那些暴走族们就必须绕到远处才能追过来,无论如何总是能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轰鸣的引擎声一直在周围回荡,顾不上考虑太多,薛星野带头上了桥。

停车楼也有5层,下到4层的时候一下都傻了,大楼里灯火通明,居然是一个地下漂移赛车的场地。刚才都被街上的喧哗声掩盖住了,以至于谁也没意料到这种情况。

停车场的这一层已经彻底清空了,改装车呼啸而过,在并不太宽敞的赛道上漂移滑行,彼此咬住不放。漂移过弯时车尾几乎紧贴着墙壁,围观人群和轮胎一起尖叫。简直和电影“速度与激情:东京漂移”如出一辙。

“我去,这怎么整?”江晓俞这时候已经觉得临时工巴卡同志有点不靠谱了,指的这都是什么道,简直是没出虎穴又入了狼窝。

难道几个外国人说着“借过、劳驾”穿过人群?那显然不成,绝对会变成一场混战。

“先赢得比赛成为dk——driftking,然后当这些人的领袖,再带着他们打回去,像个真正的英雄一样。”薛星野显然也看过这个电影。

“别,要是电竞我还可以试试,这个估计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江晓俞还真在心里掂量了一下,却想起了校长在车里拉安全带的那个动作。

看着历代日产gt-r、丰田supra、本田nsxs2000、马自达mx-5、rx-7、370z、宝马m等各种适合漂移的改装车从身边嗷嗷叫着开过去,几个人决定还是贴着墙根,偷偷往外走……

大楼里和赛车一起嚎叫的还有电音,dj戴着小丑面具在高台上扭动。

江晓俞一行几个人贴着墙根低头紧走,走了几步之后又觉得这样太不自然了,肯定会被人看出来,薛星野开始摇摆,跟着音乐节奏大喊大叫,甩着不长的头发试图融入周围的环境。

江晓俞搂着沈语凝,让她的脸贴着自己的胸口。一方面是为了融入现场氛围,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醉生梦死的一员。

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挡着点沈语凝的脸,颜值颇高的东方美少女,对南美青年来说是十足的异域风情,刚刚在酒吧里就已经惹出麻烦,如果在这儿又被哪个大哥看上,那就只能就地决一死战了。

当然了,小小的私心也夹带着一些……身材和南美小学生接近的韩凌跟在最后,脸上气鼓鼓的,各种不乐意。

几个人一边走,就看见有些人开始把目光从赛场上移开,先是掏出手机,然后左右的看,像是在找什么。

江晓俞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哎,你看那几个人,会不会是找咱们呢?”

“有可能,说不定他们都是一伙的,赶紧走吧。”薛星野说。

“不就打了一个小流氓么,至于么?”江晓俞不知道,自从李逸臣从监控里看见他们,事情的性质就已经不一样了。

左顾右盼的人越来越多,四个“外国人”在一起还是太明显了……

终于,一辆vip改装的加长林肯从人群里慢慢的开出来,停在了他们面前。

vip改装风格兴起于八十年代的黑帮。它是一种改装流派,更是一种车主的态度,永远的唯我独尊。各种部件一定要用顶级大牌,代表身份的黑色车身,低趴加上超大轮毂,有些还会挂着大大的金刚结。车内永远都要一尘不染,开车的时候要有气场与气度,不怒自威,不用卡位其他车也会自动让位。

从车里下来一个人,在迎面射来的灯光下,江晓俞只能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人影大声的喊了几句话,然后就有几个看似是手下的人跑开了,没一会,赛车和音乐都停下了,整个楼里一片肃静。

“完蛋!”江晓俞低声说,同时松开了沈语凝,空出的右手虚握着,随时准备把m500握到手里。

“我记得你……车开得不错。”薛星野小声跟他说,然后站到了最前面。

黑色的人影站在汽车大灯之前,佝偻的身体在车灯的光幕里显得更像一个恶人。

那个人穿着白色的西装,衣服里面缠着绷带,露出零星的红色纹身。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下递过来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是一张监控摄像头拍下的照片,定格在江晓俞回头看沈语凝的一瞬间。

他左手提着一根长条形的东西,朝这边走过来的时候,磅礴的杀机充满了整个空间,仿佛气温都随之下降了。

薛星野把手放到腰后,似乎握住了衣服里的什么东西,在他眼里,前面的这个人和普通的亡命徒不一样,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像是封住了几个人的去路,而他手里握着的东西,绝对是凶器。

看赛车的人群突然之间变得极其懂礼貌,默默的围成半个圈,再没有人喊叫。

那个人伸出右手,然后刀鞘落地,谁都知道是那把刀出鞘了,但没人看到刀的样子,因为他太快了。

下一刻寒意迎面而来,薛星野赶忙抽出自己藏在腰间的短刀——新亭侯。

在传说中这是张飞随身的短刀,在《刀剑录》中有记载:“张飞初拜新亭侯,自命匠炼赤珠山铁为一刀。铭曰:新亭侯。”

后来关羽战死,张飞为报兄仇出征东吴,出兵前酒后鞭打士卒,部将不堪忍受,趁夜晚潜入张飞营帐,用新亭侯斩下张飞首级,连夜叛逃东吴。后吴蜀交战,两人被东吴送回,张苞亲执此刀将其二人千刀万剐,新亭侯为主人报仇后便不知所踪。

此时薛星野手里这把刀,还是不是当年的新亭侯已经无从查证了,但刀握在手里,便有了一股血腥鲁莽的狂气。

两把刀撞击在一起,火光四溅,一声爆响声若激雷。

双方都是用刀的好手,必然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刚一接触马上又分开,各自都退后了几步,重新审视眼前的对手,在脑海里想象着如何斩出蓄势待发的第二刀。

这一次,薛星野先动了。

第一百九十章 苏秦背剑

新亭侯的刀锋狠狠的斩到了对方的刀根上,这是一把刀最接近握柄的地方。很多足够长的刀在这个地方都是不开刃的,所以也不会担心崩口卷刃。但只是这一瞬间,就暴露了两个人各自的心态。

薛星野带着那种狂气,不知道是对自己的刀有信心,还是对自己有信心。有人说“生死之外,无大事”,有人说“生死本来无大事”,而他现在便应了那句佛言:“凡夫见生死,是无生死处妄见生死。”既非凡夫,眼中便不见生死。

而对方的那个人,在这一瞬间做了退让,气势上就先输了一筹。

两把刀架在一起,薛星野用力向前一推,借力撤刀高速后退。转身时又从某位围观者的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寒光一闪,抬手射了出去。

但对方的人影已经不在面前,飞刀深深的插进驾驶室一侧的车门上,发出“砰”的一声,还留在车里的人顾不上熄火,赶忙开门跑了出去,远离战场。

那个身影再次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薛星野的头顶上,原来他趁薛星野转身的时候,跳起来抓住了天花板上的铁管,就是为了这出其不意的一击。

凌厉的弧线划开南美洲湿热的空气,带着一股阴寒当头劈下。薛星野刚要举刀格挡,那个人却在空中诡异的扭转了身体的角度,刀锋一转扫向他的后颈部。

刀刃上的空气高速震荡,发出龙吟一样的声音。

薛星野虽然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但时间还允许他使出一招“苏秦背剑”,新亭侯翻转刀锋从肩头闪过,斜挡在背上,左手反手架住刀背。

中国古典剑术迎上了对方的长刀,两刃相割,火星四溅,一声轰然巨响之后两个人都被震退了几步。

谁也不想浪费时间,更不想失了先机。

乍分即合,双方再次缠斗在一起,力量和速度相当接近,比拼的就是刀术中的技巧和信念。两个人都没有太明显的招式套路,也看不出门派师承,全凭直觉的战斗险象环生,数十次接连不断的斩击,声音震的人耳膜生疼,时间却只过去了几秒钟而已。

在这样的战斗中,任何错误都是致命的,他们在生死的边缘游走、试探。

这时候从人群中传出来“咔、咔”的两声,是有人等不及这种古典冷兵器对决的焦灼,或者只是想帮自己的老大除掉对手,于是拉动了枪栓。这种声音在安静的大楼里显得格外刺耳,就像在写着“规矩”两个字的白纸上随手洒下了污秽的印迹。

这声音又像一个信号,让彼此双方的心思都翻腾了起来。

握着长刀的人回身制止了手下的举动,但翘起的嘴角说明,他显然乐于接受这种施加给对手的额外的压力。

薛星野则开始思考,这场战斗必须速战速决,因为总有黑洞一般的枪口藏在自己身后,这种感觉实在不好。但是,如果表现出压倒性的优势,甚至一刀把对手的脑袋砍下来,这些人反而很可能会更加丧心病狂的开枪扫射……

他在心里筹划着对策,但眼下的情况不允许大家手拉手共同确认作战方针,只能甩给江晓俞一个眼神,让他自己去想。然后祈祷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哪怕在开始的一瞬间明白也好。

双方战的难解难分,刀光剑影混在一处,越打越靠近了那辆加长林肯。江晓俞护着沈语凝和韩凌,默默的跟他保持固定的距离。

薛星野忽然侧身露出一个破绽,骗对方使了一刀直刺过来,然后挥起新亭侯荡开对方的长刀,紧跟着一个肩撞,把对方顶进了围观的人群里。这一招没什么威力,毫无高手风范反而有些滑稽,却给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薛星野没有追上去补一刀,而是飞起一脚把一个巨大的垃圾桶踢进了人群里。江晓俞这边反应也很快,也把另一个垃圾桶扔进了人群,腐臭的垃圾汁水飞溅,果皮发酵的汤水带着一股酸味糊到了最前面几个人的脸上。

人群控制不住的往后退了两步……

机会来了。

“上车!跑!快!”江晓俞大喊着跑向了那辆vip改装的加长林肯,他早看出了薛星野的意思,就等着这一刻。

拔出车门上插着的匕首,江晓俞开门上车,幸亏前面的人跑的匆忙,车子并没有熄火。手抓住档把,脚悬在油门上,直到所有人都上了车。

挂上倒档,一脚地板油,轮胎尖叫着冒出白烟,倒退着冲进人群。刹车、换挡、再给油,车子已经正对着出口的方向了。这辆车显然经历了良好的改装,马力强劲,车身稳健,即便是加长的庞大身躯,依然保持着灵活的操控。

眼看着就要死里逃生了,江晓俞看了一眼后视镜,大喊:“都趴下!”

来不及击掌庆祝,他们听见了一阵子弹上膛的声音,枪声震耳欲聋,回音在大楼里成倍的被放大,弹幕铺天盖地的从后面袭来。子弹打在车身上,发出让人心悸的声音。

这时候枪声里夹杂着几声低沉的震爆,薛星野探出头瞄了一眼:“妈的是aa-12,哥伦比亚人都这么狂野么,我们只不过在酒吧里打了一个小流氓而已。”

“aa-12是什么?我只知道m1a2。”江晓俞几乎是蹲在方向盘下面开车。

“是敢死队里州长用的那把连喷,军用大杀器,幸亏离得远,否则一梭子我们都得玩完。”薛星野说完看了一眼车里的两位女士,沈语凝依然是面无表情,没有显出一丝惊慌,而韩凌像是在强撑着,两只手狠狠的抓着真皮座椅,指节都有些发白。

“你不怕么?”薛星野问沈语凝。

“不怕。”她摇摇头,“因为有更可怕的东西……”

……

得益于充足的马力,几秒钟之后车子就开到了相对安全的距离上,几个人也都恢复了正常的坐姿。

“刚才你说我车开的不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打算自己留下挡刀,掩护我们仨撤退?”江晓俞有点缓过来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我作为组长,有义务有责任保证组员们的安全。”

“你是班里的小组长,又不是行动小组组长……”江晓俞不屑的说。

“那也是组长,一样的。”

“我跟你说,下次别光顾着自己出风头,我上去打说不定擒贼先擒王了。”

终于有了死里逃生的感觉,两个人的对话里充满了报复性的放松,仿佛要把刚才的压力一下子都释放出去。

车子在停车楼里绕了几圈,终于马上就要开出去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绅士

已经变成地下赛车场的废弃停车楼,自然也没有了管理人员和收费的栏杆。江晓俞猛打方向狠踩了一脚刹车,车身在出口的地方灵活的扭了一下,“吱~”的一声甩进了外面的公路上。

感觉每一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那股凝聚在车里的沉重压力正在慢慢消散,但还是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挥之不去。

“咱往哪儿走?”江晓俞紧握着方向盘,其实他知道没人有答案,只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让气氛不那么紧张。

“就先往远处开吧,像gta那样,只要开的够远彻底跑出他们的视线,这事就算过去了。”薛星野接着他的话说。

“说起gta……”江晓俞话刚说了一半,就张着嘴停下了,因为后视镜里出现了几个黑点,目前还看不清楚,但感觉相当不妙。他默默的又把油门踩的更深了一些,然后决定先不告诉其他人,如果那只是路人,没必要让刚放松一点的大家又再紧张起来。

“gta怎么了?”韩凌倒是想知道后面的故事。

“没怎么,话到嘴边儿又忘了。”江晓俞把精力都集中在方向盘和后视镜上,已经想不起来那些段子。

原厂排量46l的v8发动机,即便是经过了改装,推动8米多长自重接近4吨的车身时还是略显吃力,所以后视镜里的黑点正在逐渐变大。没过一会,沈语凝也感觉到了,她听见了从后面传来的高亢的引擎声,扭回头看了过去。

追来的是一队大排机车。

摩托车后座上的人挥舞着手里的武器,还有俗称“挎子”的边三轮摩托车,挎斗经过改装,刚好能把重武器牢牢的卡住。毕竟作为这种车的鼻祖——bmw-r71,也曾随着德军横跨整个欧洲大陆,所以说,这种车的血统里本身就带着杀戮的意味。

“看来他们真不是一般的小流氓,这是非要把咱们弄死啊。”江晓俞几乎趴到了方向盘上,“难道说是那家伙一瞬间就爱上沈语凝了,非要追到手不可……”

“好好开车。”沈语凝难得说了句话。

机车队伍肩并肩推进,双方的距离在缓慢缩小,摩托车上的人都像是磕了药,红着眼睛嘶吼,亢奋的不正常。

比恶棍更可怕的是疯子,他们会干出更肆无忌惮而且难以预料的事来,比如把面前的一切都乱枪打死。而这时候他们却想贴近了再开枪,甚至是把连喷顶在车门上、顶在江晓俞和薛星野的脑门上,再开枪。

“看来我们光靠跑是不行了……”薛星野看了一眼汽车的仪表盘,速度几乎到了表头的上限,“得赶紧想点办法。”

“你有什么想法?”江晓俞几乎要把油门踏板踩进车底,“我这倒是有一把枪,但是好像不太够啊。”

“能不能呼叫学院支援,让杜尔迦给我们空投武器装备,我的射击课成绩可是全校第一。”韩凌略有些焦急的说。

她说的没错,别看她身材瘦小,学院里所有射击相关的课程,无论是手枪步枪还是超远程狙击,她的成绩都遥遥领先其他所有人。只要距离足够远,子弹足够多,她单枪匹马就能守住任何一个高地。关于这种超常的能力,她自己的解释是,这都是因为从小就在德国北部的山区里进行冬季两项的训练——越野滑雪和射击。

空投装备这个想法并非异想天开,但薛星野拉开天窗朝上看了看,十分无奈的说:“以现在这种节奏,估计来不及安排……”

正思考对策的时候,后面有人用西班牙语大吼了一声。

摩托车上的人一起扣动扳机,各式枪支喷射出明亮的火焰,一轮齐射。但彼此的距离再加上车速,空气阻力影响了弹药的威力,只是在汽车的外壳上留下了几个不疼不痒的弹痕。

追在后面的人兴奋的尖叫,齐射结束之后,其中一辆车似乎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也许是药劲儿上来了。他猛的把油门拧到最大,已经在高速行驶的摩托车还是扬起了前轮,速度瞬间提到极限,一骑绝尘般的从车队里冲出来。

高亢刺耳的引擎声迅速逼近,是一辆纯黑色的川崎h2r,这辆车能在26秒内提速至时速400公里,真正的贴地飞行。江晓俞之前一直不太能欣赏大排量摩托车的魅力,虽然有速度有激情,但是开的好能回家吃饭,开不好只能全村去你家吃饭。但这一刻,看到后视镜里逐渐清晰的那个黑色的影子,他突然觉得这玩意简直太特么狠了!

骑着它的暴走族像一个冲锋的骑兵,在他身后,无数车灯组成耀眼的光幕,简直如同舞台,引擎声就是鼓手狂暴的solo。这一刻江晓俞甚至有点感动,有点佩服自己的对手,因为他知道,自古战场冲在前面的人,都有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觉悟,冲出来就没想要活着回去,无论善恶都是条汉子。

纯黑的川崎h2r迎着疾风,眼看着就要追上来了。

“没办法了……”薛星野叹了口气,凑到江晓俞耳边小声的说:“我去拦住他们,你带她俩到安全的地方。”说着用眼神瞄了一下韩凌和沈语凝。

“不行!你自己去那不是送死么,你不能光顾着自己出风头,然后让我们觉得一辈子欠你的,要拼命一起上!”江晓俞把喊声控制到极小,车上的玻璃已经碎了不少,在这种风噪下,他希望两位女士不要听到这种对话。

薛星野拍了拍他的肩,挑起了半边嘴角,“这是小组长的命令,不能只在看动漫的时候说自己是绅士,关键时刻我们得做的像个真正的绅士,保护她们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说完转身要走,又扭过头来像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放心我死不了,等我解决了这里,一定会找到你们,只是时间可能会长一点,不要急……”

“你不要乱立flag!说打完仗就回老家结婚的全都死在前线了!”江晓俞有点急了。

薛星野没再说话,转身钻出天窗站到了车顶上。

江晓俞只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举着刀一跃而下,然后火光冲天,爆炸腾起的火焰吞噬了他的身影。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大慈大悲渡世人

薛星野从车顶一跃而下,挥刀斩开了川崎h2r的油箱。

骑士和他胯下的钢铁巨兽同时一刀两断,火星引燃了汽油,明亮的火焰卷着浓重的黑烟冲天而起。

就在被火焰吞噬之前的一瞬间,薛星野扔掉了手里的新亭侯,结了一个外狮子手印,一股金光从身上腾起。

在九字真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中,外狮子印为“斗”,旨在宇宙共鸣,主一切勇猛果敢,遇险而搏。此时金光大盛,光芒迅速凝结在一起,在他背后化成了一尊高约三米的金色佛像。宝相庄严,双手合十,又一挥手从虚空中扯出一袭袈裟,把薛星野一起裹在里面,阻挡住了摩托车爆燃的火焰。

在开学典礼之后,这还是薛星野第一次使出自己的能力,因为他的替身远没有校长的百式金刚强大,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持续时间非常短。他有信心拖住这群暴走族一段时间,让江晓俞带她们跑远,却没有十足的把握在短时间内全歼对手。

林肯的引擎声已经远去变得微弱,刚刚爆炸的火焰和遍地的金属碎片也暂时挡住了暴走族的队伍,这让薛星野稍微安心了些。

庄严的诵经声回荡在天地之中,气氛突然变得神圣。

薛星野在一片金光的拥护下,踏出火海,站到了车队的前面,就像火烧云里金色的太阳。

替身的能力时间有限,那就只能跳过所有前戏,没有对话,没有试探,没有彼此保留的余地。薛星野捡起刚才那个骑士掉落在地的武器,是一支全黑色的ak-101,上面用白色的线条画着飞翼骷髅的图案。枪握在手里,他背后的佛像也同时有了一把金色的、放大了的枪,握在巨大的金色手掌里。

薛星野握着枪不放,翻手又结了一个内狮子印。九字真言里内狮子印为“者”,表示“万物之灵力,任我接洽”。他结印的时候额头上青筋暴起,仿佛正在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随着他一声大喝,背后的佛像身形暴涨,化作三头六臂的斗战金刚法身,每一只手里都握着一支产自罗刹国的突击步枪,ak-101作为ak-47的现代改进版,即便闪耀着佛性的光辉,也依然是万年不变的反派气质。

薛星野踏前一步,背后六支金色ak同时开火,喷出六条耀眼的火舌,他大声吟唱:

南无加特林菩萨,六根清净贫铀弹。佛法无边,功德无量,普渡众生。

礼赞加特林菩萨,行深般若蜜多时,执六具管,化无上圣器。一管一音,六字明咒,无等等之咒,咒曰:唵嘛呢叭咪吽。慈心如海,普渡众生,远婆娑世界,消五聚之业,出六道轮回,离八苦之灾,无苦集灭道,往西方极乐。六管一息三兆六万转,普渡众生未尝歇。

伟哉,加特林菩萨;大哉,加特林菩萨。加特林菩提萨埵摩诃萨。

南无加特林菩萨,六道轮回贫铀弹,一息三亿六千界,渡尽世间贪嗔痴,大慈大悲渡世人。

我佛慈悲,你们回头是岸!

暴走族的众人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子弹铺天盖地的压制下来,空气瞬间升温,周围一片燥热。

在他们的眼里,薛星野的身后简直像是日出,但这也是留在他们瞳孔里最后的影像了。金色的弹幕平推过去,覆盖了这些骑着摩托的人,由金色光芒凝聚成的子弹进入他们的身体,射进摩托车的油箱,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爆炸。

这场战斗似乎已成定局,所有面对他的人,往生极乐。

暴走族以为这只是几个手无寸铁的异乡人,但他们每个人本身就是武器。

光芒在薛星野的脸上流动,但光芒之下他的脸色却苍白如纸,三十五秒,他知道这已经是自己的极限了,还能坚持多久?三秒、五秒还是十秒?总之时间不会太长了,他希望一切就这样结束,现在的他,已经承受不起任何额外的风险。

光芒迅速衰弱,三头六臂的法身也恢复成了最初的模样,薛星野觉得手里的枪已经沉重的快要拿不动了。

终于,四公斤重的凶器轰然坠地,枪一离开他的手,他身后的佛像也马上两手空空,回到了双手合十的姿势。

可人生总是由意外构成的。

一个低沉的引擎声从远处迅速逼近,黑色的重型摩托——高把改装的哈雷streetglidecvo带着怒气冲过来,是之前和薛星野交过手的那个人,他埋伏在队伍的最后,似乎就是在等着这一刻。

车手正对着薛星野不断加速,油门到底,轮胎下面卷起白色的烟。他显然受过正统的刀术训练,当距离只剩几十米的时候,他抽出长刀,脚踩在座椅上腾空跃起,在空中双手举刀准备凌空劈斩。

跳起之前他稍稍碰了一下车把,重量接近四百公斤的重型摩托呼啸着冲向薛星野的身体右侧,而他的长刀则覆盖了左侧这一片的区域。他想要封住薛星野的行动空间,这一击志在必得。

被摩托车撞到必然骨折,这一刻薛星野又真的是手无寸铁,他只能强打起精神向后侧翻,但此时眼前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了。

一半靠的是记忆,他在向后侧翻的同时,捡起了刚才随手扔下的新亭侯,双手握刀挡在头顶。与此同时,虽然金色已经黯淡到近乎苍白,但他的替身佛像依然和他步调一致,金色的长刀也出现在佛像的手里。

双重格挡,薛星野的神智已经接近涣散,他希望两把刀一起,能够接下对手这一击。

金铁相交,轰然巨响,薛星野连退了几步,他觉得整个人就像要散架了,似乎再多一秒都撑不住了。他只想闭眼,想休息,刚才的举动已经榨干了身体里全部的能量,必须睡上一觉……

“自己还是太弱了呀”,薛星野的世界正在缩小,小到只剩下自己心里的声音。老师说“刚者易折,柔则长存”果然是对的,追求力量而不持久,终究无法让人满意,可实在是不甘心啊,哪怕能再坚持几秒钟也好……

不甘心,薛星野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带着所有的希望与绝望,对着面前那个人一刀斩了下去,新亭侯在前,佛像手里的刀在后。

他不知道这一刀到底斩在了何处,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那是青春放光华

江晓俞从后视镜里看到一片火光冲天,知道是薛星野出手了,但他想不到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

“同归于尽?不,绝不!”他甩甩头,想把这种不好的想法从头脑里甩出去,“说好了要找到我们的……”他双手攥紧了方向盘,手心里全是汗。

担心、信任、交待、任务、责任、义气、虚伪、懦弱……还有薛星野临走说的“绅士”,这些念头在脑子里乱成一片,不知道该按哪一个的意思行事,而哪一个又是现在的自己。从小到大,自己对“战士”两个字的理解,跟现在自己开车逃跑的行为相比,是一种难以接受的偏差。

江晓俞精神有点恍惚,是敌人太强大?还是自己太弱小?这种对自我的深深质疑,让他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就松开了脚下的油门。高速行驶中巨大的风阻马上让车速慢了下来,他回过神来又把油门踩到底……

车速突然一慢,沈语凝和韩凌都察觉到了,但沈语凝似乎始终在克制自己,她要把所有的精力和情感都放在自己心里唯一的那件最重要的事情上。车速的变化让韩凌心里突然震颤了一下,她瘦小的身体里装的,确实还是一个小孩子的心。十几岁的年纪,哪怕得到再多的冠军头衔,只要心尖上还没有被岁月磨砺出厚厚的老茧,只要没经历过与相爱之人真正的生死离别,只要没有真的站到忘川之畔去走上一个来回,就还是一个遇事会怕的小孩子。

小时候,我们会害怕蜘蛛和毛毛虫,难道成为大人之后就不怕了么?不是的,是因为当你心里有了必须要守护的人之后,那一刻你才成了大人。为了这个人,为了这个目标,其他的东西都可以不放在眼里。

韩凌低着头,抱着膝盖,把头埋在双腿之间。

她从来没见过这种像疯了一样的人,她的射击成绩一向很好,好到不真实,但那是面对靶心的时候,她之前做梦也没想过有人会用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并且真的会扣下扳机。甚至每当雷雨天她都会想要缩在被子里抱紧和自己差不多大的毛绒小熊,所以她觉得这间学院里的人简直都太勇敢了。尤其是薛星野,举着刀从车顶跳下去的时候,整个人都闪着骄傲的光。

但她只能手脚冰凉的坐在那,心脏不规律的剧烈跳动着……

有人说,思考和犹豫的区别在于,前者是对结果的慎重,而后者来源于对未知的恐惧。此时的车厢里,这两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每一个人都理不清头绪。

江晓俞从反光镜里已经看不到火光,也再没有什么声音传过来,四周一片沉寂,只剩下自己心里的声音:就这么逃走了,把车开到远处的某一个角落里,然后等着学院派人来救自己么?

不,不能就这么认输,如果现在逃走了,此后余生都无法再站起来。所谓人的命运,或许就是要独自一人穿越荒原,竖起胜利的旗帜,带着敌人的头颅返回故乡。死亡只是一场长眠,但在安然沉睡之前,不能就这么算了。

江晓俞的思考结束了,他猛的踩下了刹车,轮胎在地面上留下蜿蜒的痕迹,整个车身横在了路中间,骤然安静了下来。

他推开车门跳下车,回身看着薛星野应该会在的方向,大声的说:“我不放心他,你们下车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自己回去找他。”

……

这里是北部旧城“圣多明戈”的外围,被贫民区围绕的废弃公路上,路灯早就坏了。这里比纽约的郊区要可怕的多,在这种地方,好人是不会在天黑以后出门的。

三个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每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无助、后悔、歉意还有冲动交织在一起。虽然晚风带来的是野花的香味,头顶上的明月洒下银色的光,把云彩照的发亮,但还是让人心绪不宁。

天色靛蓝,云色青灰,周围是成片破旧的矮房子,一片死寂。只有几处昏黄的灯光透过门窗溢出来,显出有人居住的人间烟火气。月不黑风不高,无论如何也不像是一个需要杀得你死我活的、被追杀和逃命充斥的夜晚。四下里一片静谧,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极远处的几声狗叫。

对于江晓俞几个人来说,这一晚的经历实在是有些虚幻,发生的这一切似乎毫无来由,在酒吧里和一个小流氓的摩擦,引来了疯狂的暴走族,和地下赛车场里的刀客,还有破败公路上幽灵一般的摩托化骑兵部队。

但是,如果江晓俞知道,李逸臣曾经在监视器后面看着他,或许就完全是另外一种心情了。

“一起回去吧。”沈语凝难得的说话了,“我也不放心他。”

韩凌张开嘴本来想说什么,一犹豫又咽回去了。江晓俞看了她一眼,她又看了沈语凝一眼,终于艰难的做出了决定,“嗯,一起回去吧。”

“你们可得想好了?现在可不是追求男女平等的时候。”

“嗯,想好了。”韩凌用力点了点头。

“那走吧。”江晓俞拉门上车,倒车调头。“老司机开车了,呜呜。”他觉得心里突然轻松了不少。至于回去之后会面对什么样的情况,又会发生什么,谁心里也没有数。

这就是人生,就算是“卒”冲到底线也会成为“王后”,或许所有的“卒”中也没有一枚能够做到,但就算粉身碎骨血流成河也要往前冲,这就是“卒”的命运。

踩下油门的时候,突然有几句电影里的歌词从他脑海深处冲出来:

“世上有朵英雄的花,那是青春放光华,花载亲人上高山,顶天立地迎彩霞……”

电影是去年看的了,当时他觉得只是一般,现在突然回想起来,脑海中旋律一起,心里竟然觉得酸酸的,“md,沙子迷眼了……”

汽车大灯开得雪亮,冲在破败的公路上,这一刻心里燃烧着的便是友情和梦想。

第一百九十四章 线索

车子一路往回开,大灯把前面的路照的一片明亮,江晓俞握着方向盘的手紧张的有点发抖,不知道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也担心会看到让自己无法接受的场面。

沈语凝和韩凌也从后座上探出头向前望着,焦急,而且是没有一点线索的那种。就算听到枪声、喊声或者引擎的声音也好,现在实在是太安静了。

直到车灯前出现了一大片焦黑的痕迹,那是汽油在路面上燃烧之后留下的。他们本以为会在这看到薛星野,哪怕是受了伤等着人来救,没想到目光所及之处竟没有了一丝生命的气息。再往前看,散落遍地都是摩托车和暴走族的残骸。

简直是一片修罗场,是困境中决死奋斗之后的葬坑。

江晓俞踩下刹车,三个人在车里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片惨象。几秒钟之后,他们不约而同的一起开门下车,走进了这片修罗场里。

“这是……”江晓俞左右看着,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心里的感觉。

“看来战斗……相当惨烈。”沈语凝站在江晓俞身后,小声的说。

自从亲眼目睹母亲顾兰芝与帝江一战之后,沈语凝心里就永远铭刻下了母亲手里赤霄剑上的那道红光。从此之后,那个无法言语但热情开朗的沈语凝一去不复返,她虽然在血脉的觉醒里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却连半句话也不想再多说了,因为身体里只够容得下“复仇”两个字。她要把这十几年来对母亲的误解与深深的愧疚,都藏在心里,等着手刃仇敌那一刻。

不过这个时候,她看着江晓俞一个人站在前面,还有旁边怕的不得了的韩凌,也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该承担起一些什么了。

“是啊,相当惨。”江晓俞看着面前被子弹撕碎的一切,“简直想象不出来发生过什么。”

“但他不在这。”沈语凝说。

薛星野不在这里,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无论如何那都意味着他很可能还活着,也许已经离开这儿了,哪怕是被人带走了,也还有救回来的希望。江晓俞心里这样想着,为了确认这个结果,他又把现场仔细的看了一遍,“但愿是他自己离开这了,这边或者这边。”江晓俞指着道路两边成片的贫民区说。

韩凌蹲下仔细查看了地面上的弹痕,然后站到那一片焦黑的痕迹之前说:“根据现场的弹痕来看,所有的子弹都是从这个地方射出去的。”她手指着脚下的这个位置,接着说:“从位置上看,暴走族的车队都在前面,那在这个地方站着的就应该是薛星野。”

三个人对视了一瞬间,都觉得这个判断即合理又不合理。

“而且所有追上我们的人都中弹了,都是被这个地方的弹幕压制住的,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开枪。”她看了一眼沈语凝,“所以我的判断是,这个现场,应该是薛星野开枪干掉了他们所有人。或者……”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犹豫。

“或者什么?”江晓俞急着听她的结论。

“或者有人从天而降,落在这里,身上背着加特林机关枪,把所有这些坏人都干掉之后,救走了薛星野。”

“这怎么可能……”虽然得出的结论透着诡异,但至少目前看起来,不是薛星野干掉了对手,就是被干掉对手的英雄救走了,江晓俞心里突然轻松了许多。

“从天而降的六管加特林,照你这么说,那来的应该是施瓦辛格州长,或者是穿着外骨骼装甲的李虹辰,难道还能是观音菩萨下凡,把他们都突突了?”江晓俞撇着嘴,对韩凌的这个判断表示有些不认同,他说完转过身又补充了一句:“对了还有一个人也有可能,就是那个手持加特林的关二爷手办——三弟,装弹!”

他这句话把韩凌逗笑了,毕竟薛星野很可能没事,也就没必要都哭丧着脸,她接着说:“我从小就受射击训练,反正观察子弹的痕迹,我有信心。”

“那为什么非得是加特林呢?”江晓俞不理解。

“因为从弹痕的密度可以看出子弹的数量,能从这一个位置打出那么多子弹,一般来说也只有六管火神炮这种东西了,普通机枪不可能的,也可能是那种驾着重机枪的皮卡。”

非洲黑叔叔那种架着重机枪的皮卡江晓俞倒是有概念,因为他的父亲大人****常驻非洲强国埃塞俄比亚,有一次给他发照片过来,就是亲自站在皮卡车的后斗里握着重机枪的手柄,呲牙咧嘴cosplay反叛军战士。

想到这江晓俞摇了摇头,他觉得这事越想越诡异,这地方也太乱了。

“还有更诡异的……”韩凌蹲在地上仔细的看着。

“又怎么了?”

“我刚发现,地上没有子弹壳……”

这时候沈语凝招手示意让两个人过去,她那边也有发现。

“这个人,身上没有中弹,致命伤是贯穿颈部的弓箭,他胸口上还有一道伤,可能是新亭侯留下的。”沈语凝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说。

“弓箭……那说明现场还有另外的人,看这支箭的方向,射箭的人当时可能在那边。”韩凌说着,伸手指了指左边的一片灌木丛。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拔出了尸体脖子上的箭杆,一滩血随之渗了出来。

韩凌咬了咬牙,在衣服上擦掉箭杆上的血迹,“箭是geologicclub700,在国内那每支售价二十九块九,迪卡侬就有卖的,箭头打磨过,原本没这么尖的。”

“这你也懂?”

“我从小就跟着父母在森林里打猎,德国北部的山区,常年积雪。射箭、滑雪、射击,我都行的。”韩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小声的说:“等我适应了、不怕他们了,我一定再不拖后腿了……”

没有弹壳的加特林,打磨过的箭头,没有一丝头绪,面前只有层层迷雾。但至少每个人都相信薛星野还活着,无论是他自己逃走了,还是被谁救走了。

三个人又在月色下站了一会,现场再没找到任何额外的线索,血腥味越来越浓,他们再次上车,一路向北,寻找能够暂时落脚的地方。

第一百九十五章 推理

“咱们现在是要往哪儿走?”经过这一番洗礼,韩凌显得终于有点放松了,她侧靠在座椅上对江晓俞说。

“我也不知道,正在想呢。”江晓俞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揉着后脑勺。

“想?怎么想?难道这地方你不但来过还很熟?或者你有什么朋友在这?”韩凌跟着又是一连串的问题。

“没来过,没朋友,我现在的状态,用一句老话讲就是——两眼一抹黑。”

“那你干嘛不联系一下那个……”韩凌停下回忆了一下,“联系那个巴卡,让他接应一下咱们。”

江晓俞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韩凌和沈语凝,想了想才说:“我信不过他。”这是他的心里话,这一路上发生了一系列的事,他觉得这里面有问题。

沈语凝本来已经半闭着眼,听到这又睁开眼坐直了等着听他后面的话。

“都是我的直觉啊,我感觉那个巴卡跟咱们不是一头的,他是憋着要害咱们。”

“你继续说。”韩凌托着下巴看着他。

“首先,刚一见面的时候他就像故意躲着咱们,说了没几句话就一个人去厨房不出来了。你想如果他心里没有鬼,那应该跟远道而来的自己人多聊几句才对啊。原则上说,他是学院的雇员,我们是学院的学员,大家是自己人嘛。所以我认为他躲起来,就是因为他怕自己说话多了会露馅,他心里有鬼,他看着咱们就会心虚。”

“虽然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吧,但是也说不定他只是比较内向呢?”善良的人第一时间总是不愿意接受世上所有的黑暗。

“好,那就算是他虽然五大三粗还有一脸的大胡子但是性格内向,可是他给咱们指的这条撤退的路线呢?第一站就是有持枪警卫的娱乐城大楼,一边儿是赌场,一边儿是土耳其浴,你不觉得有点不对劲么?咱们几个明显是外来的人,还有你们俩,一看就不是来玩儿的。如果当时不是薛星野先下手为强,那个拿枪的警卫看见咱们肯定会怀疑,然后他要是再用对讲机喊上几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赌场就不用说了,你知道土耳其浴是干嘛的地方么?”

“不是洗……洗澡的……么?”韩凌被他问懵了。

“当然不是,土耳其浴是失足少女的最后一站,地狱啊。虽然我没去过……可是漫画里都是这么说的,在岛国十一区,这是风俗业里最黑暗的地带。所以你想象一下吧,我们穿过了犯罪之城贫民区的黄赌毒娱乐城,而没有遇到其他的警卫,简直是菩萨保佑。”

“那……说不定巴卡觉得那个大楼里鱼龙混杂,正好适合我们趁乱逃跑呢?”

“可以,那咱们继续说,我们从那个大楼到了对面的停车楼,然后呢?地下赛车场是不是,赛车场里恰好还有一个刀法相当不错的大哥,恰好他还带着一群拿枪的小弟,恰好他还拦下咱们打了一架,有没有刚出狼窝又入虎穴的感觉?你觉得这些都是巧合么?”

“……”韩凌无话可说了。

“还有最后一条,巴卡当时发给我的那个逃跑的线路,你知道终点在哪么?终点就在这条路相反的那边,就是现在我们的后边。”江晓俞用大拇指示意了一下背后的方向,接着说:“所以这也就是说,如果当时我们意外的,没有惊动赛车场里的那一群人而从停车楼里跑出来,按照巴卡指示的路线走的话,就会迎头撞上埋伏在那的暴走族车队,自己送上门有没有?”

江晓俞一连串的假设似乎无懈可击,韩凌哑口无言,沈语凝也皱起了眉头。

“当然了,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也不一定对,但是我相信我的直觉,我看人一向很准。因为据我爸说,我们家祖上好几代人都是开镖局的,虽然你们看我好像文质彬彬的,实际上我可是正经的江湖后人。”

韩凌和沈语凝都斜眼看着他,显然是对“文质彬彬”这四个字有着不同的理解。

“据说我们家祖祖辈辈都在关外走镖,直到解放前的时候突然接了一个大单,给人押运一批黄金。但是当时世道太乱,准备的不够充分,路上就出了点意外。一个失误是大马拉小车,四匹高头大马拉一个小车,别人一看就不对劲。而且因为车里装的都是黄金,它沉啊,于是大意了——下雨没有停车驻扎,车辙就特别的深,这就让马贼的斥候给看出来了,最后被马贼的队伍埋伏到一处山谷把黄金全抢走,行话叫‘溜镖’了。”

“后来我太爷爷凭着手里一把单刀,砍死了三十几个马贼,护住了全家人。不过,最后还是觉得不单自己一世英名葬送了,更是有辱祖上传下来的这面镖旗,说不定也有货主保价了要求赔偿的原因,转过年来想不开就上吊寻了短见。最后留下的遗言,是说镖局这些年结下的仇人太多,既然走到了山穷水尽这一步,干脆让全家改名换姓,举家迁徙,从此隐姓埋名彻底远离江湖。然后我们全家就到了河北,买了几十亩地过日子,建国以后又到了帝都来。老一辈人守口如瓶,以至于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老家在哪。”

“你这是故事会里看的吧?还是谁在知乎分享的刚编的故事?”韩凌表示质疑。

“你爱信不信吧,我也确实没有证据……其实我想说的是,作为镖局世家的传人,能够分辨出对方是好人还是坏人,应该是基因里带的一种天赋。你想啊,荒山野岭走南闯北,如果一眼看不出对方是个乔装打扮的白骨精,那师父不是第二集就被妖怪抓走了。所以你们要相信我的直觉,那个巴卡不靠谱。”

“好吧,既然你这么努力的讲故事,那就信你一回。”

“但是呢,这事儿要是继续往下分析,可是细思极恐啊……”江晓俞刻意压低了声音。

“什么意思?你赶紧说别卖关子。”韩凌好不容易放松下来,被他一说又开始紧张起来了。

第一百九十六章 要你命三连

“怎么就细思极恐了?”韩凌追问他。

“你这么想。”江晓俞说:“这个巴卡是学院雇佣的人,而他现在显然已经被卡莱尔、撒旦之手、亚辛、暴走天使其中的某一方收买了,甚至根本就是他们安插进学院来的人,对不对?”

“嗯。”韩凌点了点头。

“但是今天我们刚到这,屁股都还没坐热乎,刚一出门就赶上这种要你命三连的安排,是因为本地治安真的差到了这个程度么?我看未必,这样的情况只能说明,这个巴卡一早就知道我们要来,时间、地点、人物全都一清二楚,这些事在我们来之前就都安排好了,对不对?”江晓俞越说越严肃。

“对……”说的韩凌已经有点冒冷汗了。

“好,那按这么推理下去的话,在酒吧里跟沈语凝搭讪的那个小流氓,其实也是个演员,因为这根本就是提前安排好的剧本,整件事都不是意外。他装成一个调戏异国少女的小流氓,就是要掩盖后面的事实,想让我们几个误以为只是发生了一些意外,而不去怀疑巴卡,以及巴卡后面的人。”

“他后面的人?”韩凌有点跟不上江晓俞的思路了。

“对,巴卡后面的人。他既然能提前知道我们的安排,就说明学院里有内鬼啊,而且还不是一般人,至少得是教授一级的。”

“内鬼”两个字就像一把铁锤,“咣噹”一下就砸在了韩凌的胸口上。

至少以韩凌的幼稚善良来说,这种环环相扣的阴谋让她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她有点不太能接受,本来只是一次教学实习,怎么就变成了异国他乡的一场生死之战,而且越想越觉得像是蝴蝶飞进了蜘蛛网里,手脚又变得冰凉。

“就是有人挖坑让咱们往里跳呢,就这么简单,等咱们回去的,一定得查出来后面的这个人是谁。不过你们俩可得记住了啊,今天我说的这些暂时不要跟任何人提起,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对我们更安全,也避免打草惊蛇。”

“好吧,你说的似乎很有道理,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跟杜尔迦联系一下,无论如何也该让她知道我们现在的情况,有可能的话,支援我们一下……”韩凌略有点紧张的说。

“已经联系不上了,我刚试过,要不你再试试。”江晓俞举着自己的手机摇了摇。

韩凌掏出手机操作了几下,屏幕上果然出现了一行提示:“连接服务器失败,failedtoconnecttotheserver……”

“哎?!怎么会这样……”韩凌看了一眼沈语凝,开始有点慌了。之前无论有多危险,心里总是有个靠山,在网络上神通广大的杜尔迦,看起来天下无敌的校长,仿佛这些人随时都能踏着七色的祥云来救自己。而现在通讯中断,就真的像是抱着一块碎木板,漂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旁边是沉了一半的大轮船,喊破喉咙也没有个人影。

“被墙了呗,咱们用的又不是卫星电话,这些人既然能干出这么大的买卖,控制当地电信公司拦截掉我们几人的数据,那简直是不费吹灰之力。”他说着耸了耸肩表示无奈。

韩凌马上心凉了半截,小脸煞白。

江晓俞在后视镜里看着她,心想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无论受过多少精英教育,扔到一片黑暗的社会底层,照样是分分钟傻眼。但他还是尽量安慰着说:“放心吧,天无绝人之路,现在咱们这就叫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薛星野那边不就是钢铁侠和鹰眼联手给救走了么,说不定一会绿巨人就来救咱们了,放心吧。就算真有事也是我顶在前面……我后头是沈语凝,最后是你。”

“那咱们现在到底去哪儿啊?”韩凌说着都快哭了。

“现在……我想想啊……”江晓俞一只手搓着下巴,沉吟了一会儿,“有了,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咱们就去这么一个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

“你还记的刚才一出酒吧后面,我让杜尔迦帮忙查查这些人的来头吧?”

“记得,然后呢?”

“然后杜尔迦给我发过来的资料里,还有这些人的一个据点,是他们的御用改装厂,咱们现在就去这个改装厂,他们绝对想不到。这也是杜尔迦留给我们最后的线索了,在通信恢复之前,我选择相信虎姐。嗷儿~”江晓俞学了一下虎姐的新设定,想要缓和一下车里沉重的气氛。

“我看这样可以。”沈语凝一锤定音。

“岁月不饶人,我们也不能饶了岁月。虽然肉身不能防弹,但咱们几个其实也都不是一般人了,关键是安排好战术夺取主动。而且我们必须要搞事情,搞大事情,这样薛星野也好知道到哪来找咱们。”江晓俞一席话仿佛是战前动员,计划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间暴走天使的御用改装车厂就在城市东北部已经废弃的旧工业区里,原本应该是生产某种机械的车间,各种粗细不同的管道联通着建筑内外。

三个人能进入学院的作战组,本身就是对个人能力的一种证明,又经历了几个月的强化训练,只要局势扭转过来不是始终陷在被动里,就马上显出颇为专业的战术素养。

此时三个人呈“品”字形散开,江晓俞和沈语凝分别在左右两翼,把韩凌保护在中间。每两人之间都隔着几十米的距离,他们分别在走在几座楼的楼顶上,要从上面接近目标位置。

靠战术手势彼此交流,三个人悄无声息的斜穿过这片工业区,眼前闪着霓虹灯的地方就是改装厂了。一条小巷上停着十几辆高级跑车,有的还亮着大灯,引擎也没有熄灭,车里空无一人。这些暴走族都不习惯停车熄火,因为即不追求环保,也不想省油,更不怕有人偷他们的车。他们是这附近唯一的暴走族组织,也就从根本上垄断了失窃车辆的销赃渠道。

江晓俞向后伸出手掌,又指了指自己和前面,意思是你们停下,我自己过去看看。

第一百九十七章 战术行动

江晓俞一个人偷偷潜入过去,仿佛合金装备里的斯内克灵魂附体,他趴在楼顶的一角,只探头露出两只眼睛向下俯看周围的情况。

可马上江晓俞就觉得自己有点多虑了,学院里这种教科书式的潜入课程只适合重要的军事行动,比如暗杀个敌方将领之类的。而现在面对的只是一群好勇斗狠的亡命徒,这帮人随时都在喝大了和磕嗨了之间,根本用不着这么小心……

多年垄断这个地区的黑道市场,人难免会懈怠,就像现在江晓俞下面的这个“哨兵”,他抱着一把m4步枪的民用版ar15,背靠着墙壁,甚至看不出来是不是已经睡着了。

完美的目标。

江晓俞看了看左右两边都没有其他的人,沿着大楼外面的金属楼梯蹑手蹑脚的靠近过去,一直走到这个人的头顶上方不远处,然后翻过栏杆从天而降,凌空击中目标的后脑,又在他摔倒在地之前把人抱住。一瞬间解决掉了目标,只发出了微弱的声音。

他又学了两声狗叫,让黑夜里发出的声音显得更加合情合理,然后把人拖到墙角的垃圾桶后面,接过他手里的ar15步枪挎在肩上。

接着又贴着墙角走到了改装厂的另一侧,取下弹夹确认了一下子弹的数量,然后沿着排水管爬上一座带露台的楼房,把枪立在地上,再向韩凌打手势,示意她过来这边。

……

这个改装厂有前后两道门,前门外停着一排高级跑车,偶尔有人进出,后门的位置只有一个拿枪的人在小巷子里来回巡逻,除此之外就一个人都看不到了。而改装厂里传出来的声音像极了棋牌室里的感觉,总是安静一小段时间,然后忽然一阵喧嚣,有人仰天长啸,有人气急败坏的大喊,估计应该是翻开底牌的那一刻。

江晓俞又绕到前门的一侧,举起m500瞄准了停在门口的一辆老款的保时捷911,犹豫了一下没舍得下手。他又把准星移到旁边的一辆道奇蝰蛇上,在他依靠赛车游戏建立起的价值观里,美式肌肉车都是“乐色”,直道王,弯道亡,除了傻大的排量以外毫无美感。

果断扣下扳机,子弹怒吼着像一门小钢炮洞穿了道奇蝰蛇的油箱,然而事实并不像动作大片里常见的那样——油箱被一枪打爆,江晓俞等了两秒,估计流出来的汽油已经足够多了,又补了两枪,熊熊大火这才烧了起来。

火焰卷着浓重的黑烟,光亮压住了店头的霓虹灯。

枪声加上火光,改装厂里的人开始陆续跑出来,他们举着枪声嘶力竭的喊着,脖子上的青筋暴跳如雷。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走出门口十米之外,因为就在不远处的房顶,韩凌正趴在地上,把ar15的枪管架在自己脱下来的靴子上,火力完美覆盖了整个区域。

江晓俞始终埋伏在韩凌侧翼的楼顶上,偶尔有从其他地方过来的人,都会第一时间打手势告诉她。手势一起,就会有人应声倒地,江晓俞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就是“吃鸡”的时候开了挂的对手啊……

他埋伏在这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纵观整片地形,韩凌所处的位置三面都有障碍物遮挡,只有侧前方的高楼开着几扇小窗,虽然始终没有发出光亮,但那依然是唯一能够威胁到韩凌的狙击点。

果然,不久之后有黑影在窗后闪过,江晓俞抬起手炮就是一发轰过去,子弹穿墙而过,墙后就再没了动静。他和韩凌一个对视,确认她会注意到那个位置之后,又绕到能看见改装厂后门的地方。这时候持枪巡逻的人已经不见了,他朝黑暗里打了个手势,就看见沈语凝从旁边的阳台上翻下来,落地的动作轻盈的像一只猫,然后推开后门进了改装厂里。

消灭敌方有生力量再加上调虎离山,以至于沈语凝进到里面之后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力,她小心翼翼的把改装厂里面的油桶破坏,刺鼻的汽油味逐渐弥漫开来。

一连串的战术安排天衣无缝,江晓俞心想要是学院的教官在场看到这场面,肯定是满分加好评,这一科的期末考试就稳了。这时候远处传来两声短促的口哨声,江晓俞得到信号,抬手朝改装厂里连发几枪。

汽油爆燃,火焰掀开房顶,一股浓烟翻卷着涌了出来。周围的跑车也跟着全都灰飞烟灭,让江晓俞有点心疼。有人说构建在内燃机体系上的汽车,是人类迄今为止创造的最为美妙的机械产物,江晓俞非常认同这个观点。

正在得意中,一阵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从不远处响了起来,仿佛巨兽低吼着迅速接近过来。还没来得及太多思考,江晓俞只觉得脚下传来一阵震颤,紧接着一声巨响,是他所在的大楼一角坍塌了。一辆超大型的铲车低吼着从灰尘里冲出来,又转过头,朝大楼的另外一个角冲过去,此时这座大楼的外墙上已经布满裂纹,它显然无法承受第二次撞击了。

“这帮人下手真野啊,居然能使出这种招数……”江晓俞心里嘀咕着,看来对手是想撞塌这座楼,直接连他的人一起埋了。

巨大的挖斗平贴着地面,铁齿被磨的雪亮。江晓俞赶紧往楼顶的边缘跑过去,在铲车撞到楼之前,跳到了旁边大楼的楼梯上。他像一个跑酷玩家,就地翻滚,又扒着楼梯的铁栏,一路下到地面上。

大楼轰然倒塌,烟尘弥漫。

江晓俞顾不上瞄准,开枪一通乱打,韩凌开了几枪之后也从楼顶往地面撤退。挖掘机的驾驶室被巨大的挖斗挡住了,子弹打在上面只会弹出一些火花,根本无法打穿这种重型施工作业机械。

从烟尘里钻出来,江晓俞仰头望着面前的这个庞然大物,嘴唇含住两根手指吹了一个悠长响亮的口哨,意思是——“跑!”

他头也不回的往前冲,铲车喷着黑烟追在后面,一路上所有的东西都被铲车的铁齿撕开,又被巨大的车轮碾碎。江晓俞从两边玻璃的反光中看见了铲车裸露在外的巨大引擎,像恶魔的心脏冒着浓烟与热气,连接在一起的几个涡轮增压器烧的通红发亮。

“擦,连这个也要改装,真特么是一群疯子!”

第一百九十八章 是福不是祸

江晓俞没命的往前跑,巨大的铲车紧随其后,小巷里无数的东西都被碾成了碎片,浓烟与尘土混合在一起被铲车推着向前涌动。

他根本不敢转身面对这个庞然大物,毕竟人的肉体怎么可能对抗这种上百吨的钢铁巨兽。他能想到唯一的办法是从远处一枪干掉驾驶员,但这也是以整个驾驶室没有防护为前提的。

可这群暴走族在这个问题上显然事先有过考虑,这辆巨型铲车就是以最终兵器为目标建造的,它的驾驶室被带孔的钢板围了起来,像一个铁铸的棺材,里面是铁的王座。黑铁上斑驳着红的锈,被火红的涡轮和浓重的黑烟映衬着,竟然有了些许黑暗蒸汽朋克一般的史诗感。

远处一声枪响,在今天,这个本该陌生的声音却始终牵动着江晓俞,ar15自动步枪的声音算不上有特点,但他一直在留心这个声音,在心里计算子弹的数量——现在应该是最后一颗了。

韩凌不应该出现在任何一个敌人的视线之内,所以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打空弹匣,她就应该穿上靴子找地方躲起来了。而这最后一颗子弹就落在了铲车其中的一颗涡轮上,火红的涡轮嘶嚎着慢慢停下,逐渐黯淡成漆黑的一团。但这钢铁的巨兽仿佛只是咳了两声,这点小伤根本无法阻止它的前进。

声浪从后向前推着他,墙壁、铁门、管道在铁齿的前方分崩离析,前方开始传来引擎的声音,这该死的暴走族竟然比想象的要多的多。他在心里咒骂着,已经有了走投无路的预感。

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候,根本来不及停下思考战术,血液都去了肺里还有两条腿上,大脑里一片空白,只知道拼命大口喘着气,吸进去带着汽油味的空气。他突然放慢了脚步,盯着前面的一堵矮墙,他想让腿上的肌肉缓一缓,哪怕休息上两秒钟也好,过一会儿他就要踩着这堵矮墙一跃而起。他想赌一把,直接跳到驾驶室顶上,试着用灌注剑气的手刀剖开驾驶室的钢板,钻进去干掉里边的机师,虽然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这时候有人抓住了他的衣角,直接把他拖进黑暗的角落里,江晓俞第一时间并没有察觉出这是谁,却直觉般的放弃了抵抗。这就像你喜欢的人站在你身后,虽然你看不见她也闻不到任何气味,但就是半身酥麻,就是仿佛知道所有这一切。

在两座楼之间的缝隙里,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按在江晓俞的肩膀上,示意他先不要动。自从来到学院之后,沈语凝就不再使用任何香水之类的东西,所以身上只有那种天然温暖的味道。

“那个东西帮他挡住子弹,也会遮挡视线。”沈语凝小声对他说。

江晓俞如梦初醒一拍大腿,恨自己怎么早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事情,但拍大腿这“啪”的一声还是换来了沈语凝鄙视的眼神。

“这边走。”沈语凝转身带路,往黑暗的深处走。

“韩凌呢?”

“在前边,放心。”

他们刚钻进两座楼之间漆黑的夹缝,背后老旧的红砖楼就塌了一半,碎砖封住了刚才进来的狭窄入口。

废旧的工业区里,破旧的建筑密密麻麻,被红砖楼围在中间的是个废弃的幼儿园,建筑还完好,只是秋千和跷跷板上带着些铁锈,甚至连窗子都还是透亮的。但一看就知道这里是废弃已久的地方,因为缺乏那种所谓的人气,江晓俞见过一些在铁道旁边的住宅小区,哪怕是在城里,就在公园旁的铁道边上,也会因为“人气”都随着铁轨奔向远方,而显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凄凉。

这种感觉正如眼前,韩凌坐在滑梯顶端的铁栏杆上,看着沈语凝领着自己到这里——江晓俞甚至感觉这种画面一早就在自己的脑子里,强烈的既视感,甚至能感觉到肾上腺素在胸腔里流动。钢铁、废墟、末日,巨兽与滑梯上的少女,如果一个是淡蓝色短发,一个是褐红色双马尾,那就值得上大哭一场。

四周的引擎声逐渐密集起来,也有零星鸣枪的声音。“估计他们是在废墟里找我呢,寻找我被铲车碾过的碎块。”他朝滑梯上坐着的韩凌说。

韩凌撇了撇嘴角说:“那现在怎么办?”

“先想办法离开这,改装厂炸没了,就当出了口恶气,先离开这再做打算。”江晓俞往前面望着,因为背后的路已经堵上了。“你们刚才是从哪边过来的?”他接着问道。

“这边。”韩凌从滑梯上跳下来,指了指江晓俞左手边的一条狭窄的通道,“不过我们进来以后就有座楼塌了,那条路已经不通了。”

“楼塌了……!”江晓俞心里一惊,他没再提起这件事,只是在自己心里思考,如果这是巧合也太巧了,都是进来之后塌了楼。难道是这些暴走族突然之间变聪明了么?还是连这些都在他们的计划之内?那他们到底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

“嘿,怎么了?”韩凌看江晓俞愣住了,在他迷离的眼前摇了摇手掌,“现在离开这儿只有这条路了。”她又往江晓俞的右前方指了指,工厂车间一样的建筑物里满是各种加工用的机械,黑色的油污几乎覆盖了所有的东西,纵贯车间的走廊尽头是一道门。

江晓俞先看了一眼沈语凝,她依然面无表情,尽管以她“人形数据库”水平的智商知道了退路两次被封这种巧合,还是没法从她脸上读出任何额外的情绪。

“那走吧,就这边,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江晓俞小声嘀咕着。

“是祸躲不过。”沈语凝罕见的接下这个话茬,默默解开了那个从不离身的包裹。

这是江晓俞第一次见到她手里的赤霄剑,没有剑鞘,只是被层层包裹着,古朴的剑身泛着淡淡红晕,刃如霜雪。“嚯~!”他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只觉得这世界越来越精彩了。

“赤霄剑,据说出自宛渠国的铸剑师。”沈语凝转头看着他说,“看来这个宛渠国,跟咱们还真是有缘呢。”

第一百九十九章 训犬者

三个人踏进工厂车间一样的大厅里,四周围的机器都被黑腻腻的油污包裹着,齿轮、手柄、传送带和各种卡钳,满眼都是那种繁华已去的旧工业感。

在笔直的过道上,他们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前面的出口也已经越来越近,但江晓俞心里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倒塌的楼房、反水的巴卡,还有之前那些环环相扣的阴谋,都说明在这些单细胞的暴走族背后,一定有个聪明的头脑在盯着这一切。

想到这他忍不住要抬头看一看,就仿佛真的会有一只全视之眼悬在半空之中,随时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只是下意识的一抬头,黑暗中却有一道反射出来的光正好晃进他的瞳孔里,他眯起眼睛,看出房顶上装着的是一只白色的摄像头,反光的是摄像头前面的玻璃镜片……

“卧……擦……”江晓俞咬着牙,不大的声音梗在喉咙里。

他一下就全都明白了,至少他认为自己都明白了。布满油污的工厂车间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干净的白色摄像头!这只能是有人刻意安排的,而且就是最近的事情。江晓俞心里记得清清楚楚,就在那个daggerbar后门的小巷子里,他回头看沈语凝的时候也看到灯箱后面装着这样的一个摄像头。当时只觉得这是酒吧的安保措施,在那样的地方装个监控本来无可厚非,他只是觉得那个摄像头新的过分,和周围陈旧的小巷子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不和谐。

难道从一开始就被某地的某人给盯上了?不但被安排,还被人偷窥?

这种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但接着想下去,江晓俞的记忆里还存在着与之类似的另一个白色的摄像头——南半球的亚瑟港监狱,那间红色砖石建成的地下牢房里,李逸臣主持的死亡游戏也是通过这样的一个白色的、同样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摄像头,把现场画面直播给暗网上欣赏角斗的同时投下赌注的贵宾们。

难道又是这样被人算计了?江晓俞心中暗想:难道我们和这些暴走族都只是角斗场里的困兽,这又是一场大型的真人秀演出?怎么到处都是《楚门的世界》……

那些“贵宾”们下注时的喊声,还有李逸臣作为主持人的那些令人难忘的台词,都在江晓俞脑子里跳了出来,他仿佛亲眼看到这些人在屏幕前面,喝着血一般红的葡萄酒,看着自己几个人一路上颠沛流离,夺路而逃,却在指间夹着粗大的雪茄击掌下注:

“快看啊,他们又逃走了,这群小屁孩儿,我押他们死在下一个环节!”

“下面是公路追杀环节,请各位贵宾踊跃下注,他们到底能不能从枪口下逃出生天呢,请诸位拭目以待~”

“嘿,我要滑梯上那个女孩儿,待会儿不要把人都杀了,这个留活口给我,我出十倍赌注……”

江晓俞不敢再细想下去,究竟自己为什么会到这来,来哥伦比亚是学院的训练实习,任务是铲除毒枭集团非人道的“畸形人”贩卖业务。而来到这个废弃的工业区则是杜尔迦给的资料,难道连杜尔迦都反水了么?

他从直觉上否掉了这个念头,但心里却越来越坚定的认为,学院里一定是出了内鬼。并且连杜尔迦都被算计了,虎姐得到的这些关于暴走天使的情报,其实已经是对方“包装”过的了。

所有这些脑海里汹涌的念头其实只在弹指间,但还是让他脸色煞白,恐惧是次要的,主要原因是血液都涌到了四肢手脚上,身体里一种本能的直觉在操纵这一切,全身肌肉蓄势待发,仿佛危险即刻降临。

这时候头顶上的摄像头动了一下,控制马达发出轻微的“嗯嗯”声,江晓俞知道,“演出”要开始了。

“小心。”他伸手示意沈语凝和韩凌停下脚步,然后等待着。

先是身后的铁门轰然一声关闭,退路在身后被堵死。然后前面又是一阵引擎声的轰鸣,一辆大型货车倒退着堵住了前面的出口,把大门堵得严丝合缝,货车后面密封的货柜比厂房的大门还要宽上一圈。

厂房里亮起几盏昏黄的灯,货柜的铁门向内打开,江晓俞看到里面是一排粗大的钢筋构成的铁笼,铁笼里面像是有些佝偻的人影,也有蹲坐在地的巨大黑影。

“喂喂……”不知藏在何处的喇叭发出声音,“hi你们好,我就是亚辛,你们应该都听过我的名字,或者说是你们到这来之后才发现非要找到我不可,为此我也感到非常的荣幸。”

几个人目光相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我知道你们来这是为了某种伟大的目的,生命的权利,爱,还有自由。但我想说的是,在我们这种从城市下面最深的阴沟里走出来的人心里,世界本就不平等,造物主也不会幼稚到给所有生命以平等的权利。所谓爱,也不过是你们这种衣食富足的人对我们所谓的施舍罢了。唯有自由是我们彼此都要争取的,而比其他自由都更自由的,是活着的自由,把决定生与死的权利握到自己手里,自由的活下去,难道不是更加伟大的追求么?”

江晓俞一瞬间哑口无言,他甚至根本没想到传说中撒旦之手的成员,号称麦德林的无名指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疯狂的哲学家。他没有一上来就叫嚣着让谁死去,而是深沉的抛出了一个终极的话题——生命的权利。

“当然,在深入探讨这个问题之前,我想有必要让你们真的了解一下,你们此行的目的究竟意味着什么,那些被你们看作不人道的交易,我们则称之为“动物园”,毕竟有些东西还是要亲眼看到才会理解。”喇叭里传出轻轻的笑声,“下面有请驯犬者洛克希和他的爱犬‘断牙’、‘鲁伯斯’登场。”

“关门!放狗!”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江晓俞仰头看了一眼头顶的摄像头,它果然正对着货柜车里的铁笼。

铁门打开,一个人,两只狗,模糊的黑影从铁笼里蹿了出来。

第二百章 恶犬

“有人说我们在隐秘的种植园里关押了无数可怜的生物,有妖族后裔,有畸形人,也有混血种,总之什么都有。说我们奴役、驯化、走私、贩卖它们……”亚辛的声音在喇叭里继续说着,“有人捕猎,有人购买,然后就有人失踪,然后你们就来了,想要代表正义来结束我们这些邪恶的勾当,你们的剧情是不是这么安排的?”

“可笑。”他从鼻腔里轻哼了一声,“尼采说过——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而他们,其实就是曾经的你们。”

江晓俞理解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如果按他所说,眼前这位训犬者洛克希——看起来像是从僵尸世界大战的片场走出来的群众演员,他其实曾经也是个正常人,甚至是具有特殊能力热衷锄强扶弱的正义伙伴。

“对力量的追求会让人迷失自我,而谁也不知道自己的血统里究竟潜藏着什么样的欲望。当你年老体衰,意志渐渐薄弱,你会听到血脉里那些传承下来的记忆在窃窃私语,他们怂恿你去这样做、去那样做,永不停歇。在鸠占鹊巢得来的灵魂里更是如此,灵魂里历经各代的主人,他们对话语权的争夺甚至已经绵延了上万年。”

亚辛的声音抑扬顿挫,如同歌剧里的念白,让江晓俞感觉浑身不自在。其实他说了这么一大段,用中国人熟悉的方式可以简单概括成四个字——走火入魔。

“总之,我们用一种险些失传的隐秘方法,通过炼金术把这些迷失自我的可怜人封存起来,让他们成为不朽者,放弃人的身份,以另一种状态得到永生,怎么样?”亚辛干笑了两声,“我说这些是让你们有个思想准备,今天过后,你们也会得到这种光辉的永生。感谢命运的安排让你们到这儿来,这些化身利刃的战士已经忘记了如何区分敌我,他们只会消灭所有眼前的目标,所以这种封闭的大房子正是适合他们的战场。”

“训犬者洛克希,迎接你的同伴吧!”亚辛大喊。

喇叭里传出某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一种晦涩的语言吟诵咒语,背景里还有风声、水声和木棍敲击的声音。

这时候训犬者洛克希的眼底闪出淡淡的金光,一直站着不动的他仿佛暂时恢复了神智,从腰间抽出皮鞭,左右抽打在他的两条猎犬身上。说是猎犬,体型却和老虎差不多大,显然也是某种变异的生物。

两条猎犬早已经发现了目标,皮鞭就是杀戮的命令,它们笔直的狂奔而来。

“跑!往后跑!”江晓俞大声说,虽然退出去的门已经被封死,但后退一些让对面的一人两犬拉开距离,也能避免被迅速集火。

后退了一段距离,他转身蹲下马步,化掌成刀,想要跟对付丧辉一样,剑气灌注一刀两断。但他眼看见背上生着白毛跑起来还有些瘸的那只“大狗”,一掌落下就撕碎了面前小汽车那么大的机器,里面的齿轮横飞出来……

“我……”江晓俞惊的一哆嗦,赶紧收了架势,跑向旁边的一架梯子,梯子连着车间顶棚的龙骨。他赌这个大家伙不会爬上梯子,或许可以利用一下场景地形,但他心里想的不管是“二人转”还是“放风筝”都是网游里的那一套,到底管不管用他自己也不知道。

一只猎犬直追着江晓俞跑开了,而另一只残留着几根暗黄色鬃毛只露出一根獠牙的,似乎要狡猾的多,它轻轻的窜上高处,站在金属储物柜的顶上,低头看着沈语凝和她身后的韩凌,喉咙里“咯咯”的响。

沈语凝示意韩凌退后,自己执剑上前。

剑铭赤霄,宿魂斩妖。这剑和丧尸一般的巨犬对上,仿佛是剑里的魂魄认出了宿命中的敌人,光芒自然涨了几分。沈语凝举剑斩开它脚下的金属储物柜,红光一闪便缠斗在一起。

沈语凝缠住了巨犬,就等于也被巨犬缠住了。剩下韩凌喘着粗气,慢慢后退,看着不远处的训犬者挥舞皮鞭,不紧不慢的朝自己走过来。

皮鞭落下,烟尘弥漫,裹在皮鞭里的铁链砸在金属机械上火星四溅,一股铁锈味弥漫开来。每个人都自顾不暇,好在训犬者似乎并不着急下杀手,不知道是因为那位出价十倍赌注要求留活口的贵宾,还是像猫与老鼠一样,他只是在玩弄自己的猎物,看猎物挣扎求生直到精疲力尽。

皮鞭贴着韩凌的脖子擦过,在地面上留下一道裂痕,只偏了那么几厘米,但渗进皮鞭里的那股血腥味还是让她喘不过气。这时候韩凌只想逃走,不顾一切的逃,她像受到惊吓的老鼠,拼命寻找藏身之处。而训犬者就跟在她身后,鞭稍精准的落下,她以为自己在逃,其实只是被赶进了大厅的角落里。

“肌肉和骨骼都被强化过,带有一些腐肉的外表说明这东西很可能没有痛感,牙齿和指甲格外锋利但身体表面并没有骨质硬化……”江晓俞在心里分析自己的这个对手,用“修格斯生理学”课上的学到的知识寻找这条大狗的缺陷——“半丧尸化的改造影响了它的大脑,让它更多凭借本能与直觉行动,即便跟普通的狗比起来也显得有些迟钝。起伏的胸腔说明它依然还是生物,需要呼吸,并且受神经的支配。它的脊椎骨附近没有异常突起,说明不存在可以支配身体的副神经结……”

看到这,江晓俞给自己找到一条生路,只要方法得当,再凶猛的它终归也只是一条大狗而已。

他不禁在心里感叹,幸亏之前复习了功课,才能把犬科动物中枢神经的位置记得清清楚楚,它们的延髓就在上颈部和颅骨底部连接的地方,本该被颅骨和颈椎保护的很好,但只要从两节颈椎的夹缝里伸进去几厘米,就能干脆利落的干掉它。

机会或许只有一次,而这个机会的大小是1毫米。

他在心里捏了把汗,一只脚重重的踏到了梯子上。

第二百零一章 解脱

江晓俞假装要沿着梯子爬上顶棚的龙骨,洛克希的猎犬自然紧跟着扑了过来,这架单薄的用铁管焊成的梯子在它眼里就像小学生的手工作业般不堪一击。它挥起两只前爪猛拍下来,梯子就像一根琴弦,先是被拉到变形,然后咯嘣一声从中断开。

这些都已经在江晓俞的预料之中,就在梯子断裂之前的一瞬间,他已经踩着横梁后空翻飘然落下,在心里锁定了两节脊椎之间1毫米的缝隙。而这条大狗的两条前腿此时还没落地,正是武侠小说里所谓“招式用老”的时候。

再厉害的角色,也要有前摇后摇的硬直时间,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江晓俞已经落到了这条大狗的背后,手刀灌注剑气,不偏不斜的插进了那两节脊椎骨之间的缝隙里。

没有挣扎和哀嚎,也没有临终的抽搐。中枢神经被整个切断,所有器官和肌肉理论上都还活着,但已经都接收不到大脑的指令,大脑在这一刻应该也还清醒着,只是发现整个身体已经和“自我”断了联系。

也曾有人提出过类似的问题:被斩首的人,头颅落地的一刻还能不能看到自己无头的躯体?

问题很难由谁来回答,这条大狗的身体重重的落在地上,江晓俞也不想再去看它的眼里是否还有眼神的变化,只是下意识的,再次把剑气灌注在整个手掌上,一刀将其利落的斩首,腥臭的污血从它的腔子里喷出来……

这是学院的第一课里要求的:对于无法扭转立场的敌人,斩草必须除根,如果你无法判断敌人的立场,那就默认做最坏的打算。

令人不适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建筑内部,他之所以选择这种看似残忍的处决手段,因为学院的课程里是这样讲的:当你面对智力水平高于及格线的对手时,“扮猪吃虎”的收益远不如及时“立威”,如果能顺便激怒对方那就更好不过了。

学院里这些杀胚前辈们总结的经验再一次得到了验证。

沈语凝面对的那条长着稀疏黄毛的断牙猎犬,在闻到这股熟悉的血腥味的同时就表现出了一种胆怯和退缩,因为在野兽的本能里根本没有迎难而上、舍身忘死这种高尚情操,它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训犬者,似乎在渴求撤退的信号,它想回到自己的笼子里。

但,战场上,怕了就是死了。

它转头的一瞬间,沈语凝的赤霄剑就来了,手起刀落,又是一腔污血。

血溅到脸上黏糊糊的,沈语凝用手背抹了一把,转头去看已经被彻底激怒的训犬者洛克希,他双手扯着皮鞭,疯狂嘶吼,眼里除了怒火还有一种深深的绝望。

能想象,在他作为“训犬者洛克希”的漫长岁月里,被锁在铁笼之中的无可奈何本应是一种地狱般的煎熬,如果把人变成不朽者的过程里会丧失绝大部分的人性,反倒成了减轻他痛苦的一种善举。但谁又知道,午夜时分,看到铁窗之外明月升起的时候,会不会有那样一丝一缕往日的记忆从内心深处升腾起来。那种阳光之下英雄般的一幕幕画面,或许会让他觉得陌生,认为那只是一些奇怪的梦的碎片,也可能会让他陷入一种自我怀疑的悲剧里,以那种残缺的意识去思考“我是谁”这种艰涩的问题。

而在所有的这种时候,能依偎在他身边的,就只有名曰断牙和鲁伯斯的两条忠诚的猎犬,是他所有的精神依靠,是他的全世界。

想到这些的时候,江晓俞从心底里涌出来一股悲伤感,差点当场哭了出来。尤其是当他又想到,如果关起来的是被改造的自己和江毛毛,而江毛毛的牙齿断了只剩下一颗,身上的蓝毛一块一块斑秃,皮肤溃烂眼神浑浊,那简直就太惨了……

所以眼前的这种情况,如果一切都不再有逆转的可能,还不如就此结束,这也是勇者成为恶龙之后难逃的“宿命”。

祝他来世好运……

沈语凝举起剑的时候,江晓俞已经冲到了洛克希面前,皮鞭和裹在里面的铁链都被他的手刀斩断,同时也震得他两臂发麻。痛失爱犬的训犬者抛下了手中的皮鞭,发狂一般的朝他扑了过来。

然后沈语凝的赤霄剑便到了,一剑贯穿对手的太阳穴,血线像风里的长红,挂在最高的旗杆上。

“kpacharАpmnrвcexcnльhen……”训犬者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什么,江晓俞猜那或许是他仅存的记忆,是他成为所谓“不朽者”之前属于自己的名字。

“他解脱了。”亚辛的声音又从喇叭里传了出来,“如果有轮回的话,他真的应该好好感谢你们。成为恶龙的屠龙者,被新一代的屠龙勇士终结,这真是一幕永恒的歌剧。只不过对于绝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这些事情不被允许存在,实在是太可惜了。老板想让这个世界混乱,有人急不可耐的想要看这个世界的可能性,我也很想让这些英雄的名字响彻大地。”

亚辛叹了口气,几秒钟的沉寂过后他接着说:“说不定我们的目标都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在用不同的方法去实现,谁知道呢……总之,恭喜你们再次通过考验,我们下一个环节再见。”

话音刚落,堵住前面出口、作为牢房的那辆大型货柜车就开走了,大门洞开。正犹豫是不是要马上从那离开,又一阵低沉的引擎声响起,这声音江晓俞太熟悉了,是那辆巨兽铲车!

“妈的下一个环节开始的也太快了吧!”江晓俞透过这扇门,看到铲车的铁齿逐渐变得清晰,显然是要正面撞过来,让整座楼成为他们的坟墓。

黑暗中传来钢铁巨兽的吼叫声,雪亮的大灯刺破夜幕,似乎名为死亡的高墙正在迎面拍下来。

沈语凝侧过头小声对江晓俞说:“过一会,可能要麻烦你背着我走了。”说完把剑提在手里,一纵身,红光崩现。

第二百零二章 Paula

薛星野被人救了。

睁开眼的时候,他朦朦胧胧的只看见有些开裂的天花板,略显低矮的屋子里灯光昏暗。当整个人逐渐清醒过来,他把之前的事情在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结合眼前看到的,他猜自己应该是在城里贫民区的某个地方。也就是说,情况不坏。

他又尝试着挪动身体,果然全身酸软,这次大闹一场用力过猛,更是连胳膊都抬不起来。身下的床随着他轻轻扭动“吱呀”的响了两声,听到声音,门外紧跟着响起了一连串轻盈的脚步声。

推门进来的是个女孩,看肤色和身材应该是当地人,拉丁美洲因为持续几百年的各民族大混血,所以盛产美女,好多环球小姐都是哥伦比亚女孩,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但相对来说的缺点就是女孩们都显得早熟,在此时的薛星野眼里,他分不清进来的女孩是十八岁还是二十八岁……

“espanol”女孩说话的时候双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意思是你会不会说西班牙语。

薛星野很努力的想要点点头,“seguro。”这就是世家贵公子的优势,无论是为了做生意还是看球赛,西班牙语这样的大语种多少还是会一些的。

女孩坐到床头旁边的一把椅子上,俯下身来说:“昨晚发生的事我都看见了,简直是一场电影,你很棒,只是时间短了那么一点。当时我刚好在附近,实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看到薛星野欲言又止,女孩接着说:“你放心吧,我不会把昨晚的事告诉别人的,更何况即便说出去,应该也不会有人信的吧。”说完轻轻一笑。

她低头说话的时候,露出领口的一条项链,上面挂着一个银色的十字架。关键是女孩的身材汹涌,事业线澎湃,让薛星野看的有点头晕,不好意思的把头偏了过去。

“那后来呢?”薛星野问道。

“后来你晕倒了,我就把你带回来了。”

“呃……那在我晕倒之前,我应该正在跟某人……”薛星野难以确定,当时已经有点神志不清的自己,到底应该算是打人还是被打。

“你们两败俱伤,你砍了他一刀之后就晕倒了,但是对面那个人也不好过,我顺手解决了他。”

“你?”

“一箭爆头。”女孩说着指了指挂在墙上的弓,“好啦,马上天就快亮了,既然你醒了……看起来又不像是有什么危险,我就先去睡会。你的刀我也带回来了,我叫paula,有什么事天亮再说。”

看着女孩离开的背影和墙上挂的弓箭,薛星野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重生穿越到了古墓丽影的世界线里……

天亮以后,薛星野依旧浑身酸软使不出力气,但情况总是在逐渐好转,身体已经从接近麻木变成了……上厕所时间长腿麻了之后那种一碰就钻心的又疼又痒的感觉……

paula把他抱到门口的一把椅子上,既然身体已经这样,他干脆也就不想太多了,无论如何眼下也只能安心休息,他相信因果轮回善恶有报。

薛星野开始了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生活,他就在破房子门前坐着,看影子从长变短。看小孩子们光着脚从门前跑过去,又抱着足球跑回来,为几张球星卡大声吵架。小孩子不在的时候,流浪的野狗也会蹲在路中间,和薛星野四目相对,直到野狗都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是太无趣了,才翘起后腿挠挠下巴小步离开。

邻居的胖大婶让薛星野不寒而栗,因为在一般人的认知里,年轻时候美若天仙的俄罗斯少女和拉美少女,到了一定的时候都会变成她这样。就像他不久之前看到的一个段子——女的说:老公我皮肤又白了。男的回答:对,气球吹的越大颜色越淡。这种美好的幻灭,简直太可怕了。

此时paula正在和大婶聊着什么,语速飞快,又夹杂着大量俚语和邻居大婶放纵的笑声,薛星野只能听出个大概——大婶难得的发现了paula的八卦,以为她从外面捡回来了一个身体不太好的男朋友,脸上丰富的表情变化不用想也知道说的是什么。

虽然猜的完全不对,但薛星野看着paula的背影,不禁也想,如果两个人不是这样见面,或许真的也有可能吧。

一整天就这么过去了,他看着paula一个人洗衣服,晾衣服,做饭……他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的看过另一个人。

晚上夜幕降临,paula搬了把凳子坐在他旁边,一起看星星。又端出酸黄瓜和朗姆酒,喝到微醺。

“你,一个人?”

paula点了点头,“我爸爸是个警察,但在这个地方,和毒贩比起来警察反倒像是个业余机构。有一次毒贩组织起的人像军队一样,包围了城里的警局,他早上出门的时候我们还说好要去看晚上的球赛,但这一去就没回来。”

“抱歉说起这些……”

“没关系,在哥伦比亚每个人最先学会的就是面对现实。”paula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小口,接着说:“我还有个哥哥,曾经就在亚辛的手下。听起来很奇怪是吧,但在这种鬼地方,想生存下去并没有太多的选择。但他最终也没有生存下去,我只知道是一次帮派争斗,然后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是……失踪了?”

“不,据说他们都被敌对的帮派绑架了,但是亚辛不愿意支付赎金,卡莱尔就派人去了那个帮派首领的村子,因为懒得分辨到底谁是他的家人就砍掉了全村人的头。然后我哥哥他们就被人用强酸溶解了,连骨头都不剩,最后倒进了垃圾填埋场。”paula耸了耸肩,故作坚强,“只是据说,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更何况……也再没有别的说法了。不过我那个哥哥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接受了那个邪恶的帮派仪式,就等于自愿堕落为恶魔,或许这就是上帝对他的惩罚吧。”

paula拿起项链上挂着的十字架,轻轻亲吻,又把它紧紧的攥在手心里,目光里充满了某种无法言喻的期待和向往。

第二百零三章 地窖

“帮派仪式?”薛星野脑子里浮现出桃园结义歃血为盟的场面。

“加入帮派的时候为了表现勇敢和忠诚,要吃掉对手身上的肉。”paula扭头看着她,目光阴沉里还带着一点难过与歉意。

薛星野撇了撇嘴,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自从那个该死的贸易协定之后,应该是叫做贸易协定吧。”paula停顿了一下,转头看着薛星野说:“我从电视上看的,那些事情我真的不太懂。总之后来这里就和墨西哥的情况差不多,从外国进口的粮食价格很低很低,然后农民破产了,土地被人垄断,再之后就是粮食涨价,生活一下子变得很艰难。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对我来说这些很复杂,我想不明白,但我想不通信仰着同一个上帝的人们,为什么要这样互相伤害。”说到这,paula用手指抹了抹眼角。

“或者只是误会吧……”薛星野觉得她心里的苦太多了,哪怕是欺骗,也想尽量掩盖这世上更多的阴暗。

“反正从那以后,很多人开始支持卡莱尔,帮助他们种植古柯叶,为了生活,也为了所谓的活路。”paula一口干了杯子里的朗姆酒。

薛星野仍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仰头看着星星保持沉默。相比之下,曾经在家里看过的那些扫黑除恶的法制节目,里边的黑社会大多是放高利贷的和开赌场的。大部分所谓的群殴视频里,也只是一群拿着棍子挥舞的萌货。跟眼下这里比起来,简直是小白兔。

“我希望能改变这一切,但我不明白问题的根源在哪,我只能想,或许那些不好的人没有了,事情就会变好。我尽力了,但收效甚微,城里多几个头上中箭的人并不会真的影响到什么。可又能指望谁呢?蝙蝠侠还是钢铁侠?”paula脚踩在凳子上,双手抱着膝盖说。

“那当然是我了。”

“你?”paula转头看着他,“你倒是挺厉害,只是时间短了那么一点。”说话时笑的狡猾,让薛星野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还是谢谢你,很多年了,都没见过有人正面对抗他们。我本来都想放弃了,把我简陋的弓箭埋到后院,再去酒吧找个工作,接受这里普通人该有的人生。但你又给了我点勇气。”

南美洲星空灿烂,女孩脸颊绯红,薛星野力不从心……

两个人又看了一会儿星星,各怀心事,彼此都没有再多说什么。

直到夜风有些凉了,女孩打了个哈欠,“睡觉吧。”

“你就不怕我么?敢收留我这样一个男人,身世不清,正邪难辨的,你就不担心我会……”

没等他说完,paula用手指戳了戳薛星野的胸口,浑身上下都是脚蹲麻了的感觉,这一戳疼的他嗷嗷叫,表情扭曲,眼泪都要下来了。

“就你这样,你还能怎么样?我倒是愿意你能干出点什么呢,哼……”

薛星野脸一红,不说话了。paula抄起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要把他放回到屋里的床上,这一动,又是一阵痛苦的呻吟声。

“哎你小点声,邻居听见了会误会的。”

“好,我尽量控制,啊~~”

……

夜晚的这场谈话让薛星野对这个世界有了更深的理解,虽然从小受到的世家门阀教育已经是相当的直面现实,但也只有亲身经历才能真的读出典籍里那些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意味。

剩下的就是天马行空的幻想了,大破黑帮老巢,赢得美人崇拜,套路虽然老了点,但胜在经久不衰,想着想着,困意袭来。

睡到半夜,外面一阵吵闹声又把薛星野惊醒了,听声音像是来了不少人,夹杂着酒后放肆的笑声。

“难道这些人是来找我的?”薛星野不禁在心里想,可如果真的是,又能怎么办呢,藏在哪?

这时候paula推门进来,食指放在嘴唇上提醒他不要出声,然后掀开地上的毯子,下面是一扇破旧的木板门。如果情况不是这么微妙,他一定会吐槽这是南美《地道战》,全世界无产者是一家。但这时候谁也顾不上了,paula顺着土坡把他拖到地窖里,贴在他耳边说:“这是我爸爸挖给我的,他总说做警察仇人太多,你先在这等着我。”

说完她又顺着土坡爬出去,木板门合上,薛星野的世界里瞬间一片虚无。

……

黑暗里,薛星野听到外面有隐约的喊叫声,他听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paula的哭声。他靠在地窖的墙角里,连攥起拳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头顶着墙角,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孟德斯鸠说过:你内心的无能为力,来自对世界的恐惧。

就像眼看着落花飞散,却无可奈何,听着花瓣从耳边落下,却只能躺在这里静静的看,你对着秋风呐喊,秋风头也不回,无边落叶依旧萧萧落下。你只能大哭一场,用眼泪埋葬心里的不甘,你想从树下逃离,怕自己被落下的花叶埋葬。等到落红散尽的一天,再提着白绫回到光秃秃的树下,为一切做个了断。

七彩祥云,金甲圣衣,盖世英雄,皆不存在。

……

……

第二天,薛星野挣扎着推开了头顶的木门,毯子上的尘土漫过整个视线,他红着眼睛从地窖里走出来,脚步还是有些不稳。

屋子里没有人,只留下一些凌乱的脚印,走到门口看到地上有个闪亮的东西,是paula挂在脖子上的那个项链。他捡起来,把这个被亲吻过的十字架举在眼前。

有的时候,能证明两个人曾经相遇过的,正是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薛星野攥着项链上的十字架,尽力感受它上面残存的气息,虽然信仰稍有些冲突,他想了想,还是把这条项链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对于他来说,人生存在的意义似乎又多了一条,那是一种牵挂,他要把paula找回来,如果已经发生了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情,就要化身正义的加特林菩萨,再一次粉碎敌人。

薛星野坐在那把椅子上,忍不住还是哭了。

第二百零四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薛星野正坐着发愣,这时候又有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他抹了把眼泪,攥了攥拳头,力量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心里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他直挺挺的面对着大门口,仿佛天崩地裂也要睁着眼睛正面扛下。

然后他看到paula回来了……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愣了一下,paula看他红着眼睛满脸的视死如归,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只手叉着腰说:“嘿~嘿~mylittleboy~你不会以为我已经死了吧?你也太小看人了,连这么几个小混混都搞不定,我怎么能撑到今天的。”

“我……我以为你……”薛星野再一次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候paula看见了自己的项链,一边大笑一边重重拍着薛星野的肩膀,“手挺快的嘛,这就戴上了,虽然你这招有点老套吧……”paula撇了一下嘴角,“不过我还是挺感动的,是不是从今以后就把我装心里了?这就是你我相遇的证明是不是?以后不管走到哪都会想着给我报仇?”

薛星野脸通红,伸手要把项链摘下来。

“别,可别摘下来。”paula伸手拦他,“我真的很感动,项链算我送给你了,只要你答应别忘了我就行。不过,你先转过来让我看看你是怎么戴上的,刚才挂钩那里明明坏了。”

他听话的像个小学生,转过身来让paula看,“力气挺大的的嘛,把两头直接拧到一起,看来你也没想再摘下来了,不错。”

薛星野转过身来还想再说些什么,paula直接把手指按在他嘴唇上,“别解释了我都明白,为了难得的相遇。”她又抬手抹了抹薛星野的眼角,“行了都没事了,姐姐帮你擦擦眼泪,我现在好的不得了。”

温柔的人通常都是这样诞生的,她们亲身经历许许多多的难过后,决定让其他人不再像自己这般难过,而这份血淋林的体贴,往往被人们称为温柔。

……

……

“走吧,我想这个地方应该不再安全了,我一直是这样到处搬家,真希望这种日子能快点结束,当然我说的可不是直接搬到墓地里去。”paula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

“一直到处搬家?那地窖不是你爸爸挖的么?这里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你猜对了,那不是我爸爸挖的,我骗你的。”paula摘下了墙上挂着的弓箭,装进一个大背包里,“但我保证,我说的其他部分都是真的。”

“好吧,那我们现在要去哪?”薛星野把新亭侯插回腰间,站在门口向外张望。

“其实我去哪都差不多,都是悄悄躲起来,等夜深了再一个人出来,替上帝审判掉几个坏人。不如看看你想去哪,我还没问过你,那天晚上他们出动了那么多人,应该不是个小误会吧?”

“我和另外几个朋友一起来这,是为了对付卡莱尔。其实跟你差不多,也是为了某种算是正义的原因。”薛星野说。

“你和另外几个朋友,到底是几个?”

“三个。”

“三个,那可真是一大群人,你们战绩如何?”paula斜眼看着他说。

“你就别取笑我了,事情的结果都被你看见了,我们到这的第一天就被一大队摩托车追着跑,如果不是你把我带到这来,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反正怎么说呢,事情的发展和预计的完全不一样,预先计划的战术需要全部推倒重来。”

“你还算理智。”paula微笑着点了点头。

“当然,小心驶得万年船,我爷爷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可那天你的行为,一个人从车上跳下来,直到最后不省人事,可真不像是个听你爷爷话的好孩子。”

“呃,因为我爷爷常说的还有另外一句话:狭路相逢勇者胜。”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不过他可真是个精神分裂的老人。”paula撅着嘴说。

“你可真说对了,有机会带你见见他,他那个人……一言难尽……”薛星野皱着眉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哈哈,这就去见你家族的长辈,我们发展的是不是太快了点?”看薛星野脸又红了,paula接着说:“不逗你了,咱们先离开这,还能联系到你那一大群朋友么?”

薛星野掏出手机试了试,发现所有的通信都被切断了。

他又借来paula的手机,自己能记得住的几个号码也全都拨不通。自己的社交账号无法登陆,用paula的账号尝试,所有与学院相关的人在哥伦比亚的网络里都成了不存在的用户。就连学院那几个隐蔽的联络网址,也全都变成了404notfound,找不到的页面。

忍不住心里一凉,他心想,看来对方的准备要比自己这边充分的多,而且显然他们有相当核心的情报来源,知道所有这些紧急联络方式的人,一定是学院里的老人,问题远比想象的复杂。他开始担心江晓俞几个人,是不是已经意识到了这些。

放下手机,他朝paula摇了摇头。

“算啦。”paula接过自己的手机,大声开解他说:“在这找个人还不容易,看我的吧,实在不行,我们只要闹出些大动静,让你的朋友们回来找你不就行了。”

两个人走到街上,薛星野背着paula的大包,还戴了一顶帽子,他把帽檐压得很低尽量挡住自己东方人的脸。

这条街的尽头有一间不大的餐厅,paula似乎和老板娘很熟,一番交谈之后她坐回到薛星野旁边说:“她只知道昨天晚上城里出了事,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并不清楚,从时间上看有可能是你的朋友们,看来我们得继续找人打听了。”

“比如左边靠墙那两个?”薛星野小声说,“你看他们桌上的钥匙,还有门外停的车。”

paula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靠墙一桌坐着两个青年,都是红色的短发,穿着打扮明显不像好人,桌上摆着车钥匙,挂着福特野马的钥匙扣。餐厅门口正好停着一辆深红色的福特mustang,2005款野马gt车型。车身上是美式传统的竖条加火焰涂装。

她朝薛星野会心一笑,“眼挺尖嘛,你去后门外等着,看我怎么搞定他们。”

第二百零五章 Im Surprise

薛星野从酒吧后门出来,到了背面的小巷子里。一瞬间他仿佛有些穿越的感觉,像是又回到了所有这些麻烦事的原点——那个名叫“dagger”的酒吧。

麦德林城里的街区规划都差不多,临街的商户后面几乎都有一条污水横流的小巷,这里有满的盖不上盖子的垃圾桶,贴满了告示的电线杆,和电线杆上白色的摄像头。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水果腐烂的味道,薛星野提起鼻子使劲闻了闻,这味道并不让人反感,甚至可以说有种独特的魅力,就像传说中的“甜到哀伤”,让他想到了“荼蘼”这个词。

他站在门的背后一侧,就是打开门会被挡住的这边,和不远处的摄像头遥望、对视,他甚至觉得摄像头的那边正有个人盯着自己。他摇摇头想要摆脱自己这种“受迫害的妄想”,虽然发生了一连串的意外,但他还是在心里提醒自己,要做一个尽量简单纯粹的人,少去思考那些卑鄙的阴谋诡计。

等了没多久,他就听到了paula说话的声音,还有另外两个听起来急不可耐的声音。

“有点耐心,小伙子们,嘿,先把你的手拿开,我可不想让老板娘看见我这样,以后她会在我的酒钱里加收小费的。我们去后面的小巷子里,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我保证会给你们一个大大的惊喜,让你们永远记住这一天,相信我……”paula说着,推开了酒吧的后门,那两个人跟在她后面也一起出来了。

“砰!”paula用力关上了门,两个红发青年看见门后面的薛星野也愣了一下,不知道他们的传统文化里有没有“仙人跳”这个概念。

paula指着摩拳擦掌的薛星野说:“他的名字就叫惊喜,他会让你们永远记住这一天,相信我。”

“i‘msorry,i‘msurprise。”

薛星野心里一口恶气正没处发泄,眼看着终于迎来了一场或许算是“势均力敌”的战斗,他指着胸口做完自我介绍,马上跨前一步,一拳轰在了左边这人的脸上。被打的人倒退几步,薛星野跟上又是一记贴身勾拳打在他腹部,紧接着双手抓住对方的头发一招铁膝盖,小伙儿的鼻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躺倒在地不省人事。

传统街斗招式三连,不经意暴露了自己的业余爱好。

他转身再看向另一个,红发青年已经顾不得干净与否,整个后背都贴在了身后的垃圾桶上。他想求饶,但是看着薛星野的长相又怕语言不通,满脸上的表情都是欲言又止的纠结。

这时候薛星野朝他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走过来点,红发青年以为自己或许能躲过一劫,没想到刚迈出两步就挨了一招“黑虎掏心”,又倒退回去跌坐到垃圾桶下面,垃圾的汤汁被荡漾出来一些,场面相当狼狈。

其实薛星野让他走近点,除了觉得先打一拳会更容易问话,也是怕离垃圾桶太近溅自己一身……

风卷残云一瞬间,场面已经是一边倒的刀俎跟鱼肉的关系。薛星野朝paula使了个眼色,该她上去问话了,一个红脸一个白脸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paula走过去蹲在红发青年面前,往前一探身,挑衅般的把脸贴近,胸前两团呼之欲出,然后小声的说:“早让你们有点耐心,他们中国人有句俗话叫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薛星野,“亲爱的我说的对么?”说话时满脸坏笑。

薛星野伸出大拇指点点头,配合paula演戏,虽然他认为这种角色带入并没有什么意义……

“听说昨天晚上城里出事了?你知道多少?”paula问他。

红发青年偷偷看了一眼薛星野,触电一般又把眼神收回去,他看着paula说:“我……我知道的不多……”

“好吧,那你就知道多少说多少,我这个男朋友他也没什么耐心,所以你最好不要绕圈子耍花样。”

红发青年咽下口水,深深喘了两口气,开始说起来:“让我先回忆一下,事情是这样的,就在昨天晚上,城北那个旧工业区里,来了一伙人……”

“这个旧工业区是个什么地方?或者说,那里面有什么?”paula打断了他。

“里面有一个暴走天使的改装厂。”

“好的我明白了,你继续说。”paula朝他点了点头。

“那伙人把这个改装厂烧了,烧的一干二净,听说他们有一整队狙击手,都埋伏在附近的楼顶,那天改装厂里差不多所有人都中枪了。我朋友跟我说,他的一个朋友当时就在现场,很幸运的活了下来,他说来的这些人都是怪物,有个人能徒手撕开钢板,里面还有一个红头发的幽灵。”

“幽灵?你别想编这些鬼话来骗我们,我可不是小孩子了。”paula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背后的薛星野。

薛星野倒是越听越舒心,就快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他说的应该不是鬼话,我看像是真话。”他往前走了一步,接着说:“然后呢?这一大群人后来怎么样了?”

“他们毁了巨兽,然后就走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又去哪了。我发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巨兽?”

“是一辆改装过的矿山铲车。”

薛星野摸着下巴若有所思,paula接着说:“回去告诉你们老大,就说上帝派来的使徒早晚要审判他。”

“其实我……还没有正式加入……”红发青年语气有些动摇。

“是因为那个‘仪式’么?”

青年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然后慢慢的点了点头。

“很好,那你还来得及回到正常人的生活里,相信我,一旦你做了错误的选择,你就完了,彻底完了。”paula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出了这句话,“对了,钥匙,车钥匙借我一下,我会想办法尽量还给你。”

红发青年无奈的掏出了福特野马的钥匙,薛星野一把抢过来,转身拉开了酒吧的后门,急冲冲的往里走。

“我就知道他们一定能行,他们搞的天下大乱,就是要告诉我该去哪碰面,太好了。刚才他说的那个地方你认识路么?我们现在就过去。”

第二百零六章 向北

废弃的厂房外面,巨兽铲车正在黑夜中嘶吼,瘆人心魄的灯光从门外射进来,撕开两侧长长的阴影。照它现在的速度,分分钟就会撞过来,到那时候整座楼都将轰然倒塌化为一座坟墓,埋葬掉里面的三个人。

仿佛一堵死亡高墙迎面拍下来,韩凌有些愣了,娇小的身体只不住的颤抖,她各个科目的成绩都好,只是直面恐惧的机会还是太少。

但沈语凝已经提前经历过了,她曾亲眼见到至亲之人的离去,在那春光乍泄的一剑之后,整个世界变得无比孤独。

她曾跌进最深沉的绝望里,又挣扎着爬回到深渊的洞口。

沈语凝冲上去,晚风托起她的长发,露出一双红色的瞳孔。她挥动赤霄剑,黑夜里迸发出一朵赤色的莲花,霞光万道瑞彩千条,一道淡红色的光幕覆盖了她身边的范围。

但铲车上不只有一个驾驶员,能看到的地方,还有不少人举着枪站在车身上面,随时准备开枪射击。他们与这头钢铁巨兽一起冲向厂房大楼,表情亢奋而扭曲,显然是被过量的致幻剂迷乱了心智,忘记了肉体应有的限度。

沈语凝一声娇喝,声音像银铃一般,赤红色瞳孔里翻卷的烈焰似乎凝滞了,有种力量,让火焰都冻结了。

是红莲业火。

红莲本为八寒地狱之第七,梵名钵特摩,意味着这里的极寒将使入此地狱者皮肉分裂,血线崩开如红色莲华。而业火又名“烧地狱罪人之火”。

“红莲那落迦,断一切罪,绝一切恶,即刻即地狱!”

瞬间半透明的光幕把大半个铲车笼罩在内,在这道赤色光幕的范围之内,时间的流动变得粘稠,黑夜里的风变慢了,腾起的尘土似乎断绝了和大地的联系,滞留在半空。空气变得黏黏糊糊的,像阴沉的水,黏住了铲车上的人,让它们的动作越来越慢。

就像是沈语凝按下了视频慢放的按钮,05倍、01倍……。对方眼看着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穿过空间,幽灵一般的挥剑、踏步,穿梭在人群之间。暗红色的血液从身体被斩断的地方喷射而出,这些血珠也都暂时悬在半空,像浓墨入水,也像漫卷珠帘。在他们眼里,沈语凝则是收割生命的幽灵,形如鬼魅。

江晓俞仰头站在光幕之外,欣赏眼前血腥无比的场面,骨骼在剑锋下断裂的声音清脆悠扬,血液从伤口里迸射的声音低沉呜咽,还有人绝望的哀嚎。

他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眼前的沈语凝已经完全不是她记忆里曾经的模样。

光幕里传出沈语凝混合着喘息的声音:“注意,我撑不了太久了,你看着我。”

话音刚落,红色的光幕再度扩张起来,扩张到江晓俞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撑满了他面前整个视野。

江晓俞伸出手,像摸到了一股温水,他亲身感受光幕里面的那个世界。这里和巴罗夫的结界完全不一样,在巴罗夫的结界里,就像所有人同在一个视频里,快就一起快,慢也一起都慢,巴罗夫只是用自己的习惯和主动来压迫对手的陌生与被动。

而在眼前的这道光幕里,沈语凝是凌驾于其他所有人之上的,这里是由她所主宰的空间。她本身就是时间的尺度,别人都要向她俯首称臣,包括江晓俞自己。

这是江晓俞之前没见过也没想过的,还有她手里的那把剑,古朴中透着不平凡。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变成了今天这种沉默寡言的样子。最初的自己是那么渴望和她交流,终于有一天自己能够看出别人心里的话,而在她能够开口说话的时候,却选择了远离人群……

心想刹那之间,无数剑影交织在一起。

但是在钢板封闭的驾驶室里,有个枪口伸了出来,沈语凝正背对着哪里。

江晓俞猛扑上去,冲进温水一样的光幕里,凌空抬手先开一枪,子弹带着剑气,击穿钢板,但没看见血。一松开手,m500的轮廓消散在空气里,回身又把剑气灌注双手,斜着切开了整个驾驶室,也包括里面的人,此时血才慢慢的涌出来。

沈语凝横扫出最后一剑,身形一晃。

与此同时,江晓俞感觉周围的粘稠感突然消散了,他跑过去扶住沈语凝,背后枪声一响,车上最后一个敌人应声倒下,枪是韩凌开的,她握着一把带血的步枪,枪托上还有赤霄剑划过的痕迹。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终归于寂。

江晓俞扶着沈语凝等了一会,周围确实再没有了动静,他不知道这是不是意味着又一个游戏环节结束了,但那可能也同时意味着,新的环节即将开始。

沈语凝彻底脱力,刚刚的举动榨干了她体内最后一丝力量。

韩凌在死人堆里翻出步枪和子弹,擦干净血迹,背在身后。

江晓俞说:“我想……我们应该去那些没有电也没有网络的地方,在这座城里,说不定还藏着多少那样的白色摄像头。车也尽量不要开了,说不定这些车上也都有gps定位。他们切断了我们的通信,想监视我们,难道就以为我们是笼子里的仓鼠么……”

沈语凝点了点头,韩凌紧了紧步枪的肩带。

“现在这里是北城区,我们继续向北走,我记得在地图上没多远就是山区了,南美洲可没有村村通工程,我们先躲进迷雾里,再想办法对付他们。”他抬头看了看星空,手指着正北的方向。

正要走,江晓俞又想起了什么,他回身在厂房的铁门上刻下印记,他相信只要薛星野还在这个世界上,就一定会找到这里,看到自己留下的信息。

他刻了一个甲骨文的“北”字,像是两个人背靠背站着的图案,他认为值得赌一把,赌南美黑帮没人看得懂这是什么。想了想,他又刻了个摄像头在边上,希望薛星野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不能说太多,此时只有听天由命。

江晓俞背着沈语凝,三个人循着阴影一路向北。

第二百零七章 天堂之旅

薛星野开着这辆mustanggt,paula坐在旁边充当他的领航员,开向北边的废弃工业区。为了看起来像是本地的暴走族小混混,薛星野故意换成了一种非常激进的驾驶风格,地板油、急刹车,一起步的时候总是白烟滚滚。

“你一定猜不到,我现在突然想起了小时候,我第一次参加拉力赛的时候。”薛星野侧头对paula说。

“小时候?我看你现在也不大,你有二十岁么?”

“呃……我那时候更小,十五岁。”薛星野避开了关于年龄的问题,“重点是拉力赛,那时候我的领航员也是个美女。爷爷曾经希望我们两家联姻,就是那种最传统的,基于家族商业利益的指腹为婚。那个女孩家里是做船运生意的,爷爷说我要是娶了她,以后我们家的整体物流成本能下降7个百分点,他希望我为家族献身。”

“你刚说过她也是个美女,这能算是献身么?明明是你赚大了好吧。”

“然而后面发生的事情证明,如果我和她在一起,恐怕还真是为家族献身了。”薛星野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我爷爷非常喜欢拉力赛,就是那种一辆车在大荒野里猛跑的比赛。他说这是最能考验一个人、也最能锻炼人的运动。胆子要大,要有耐心,更要有激情,同时还要谨慎,就像他的那两句口头禅。”

“万年船和勇者胜对吧?我好像只记住了一部分。”paula说着把长腿搭在了前挡上。

“对,你记住这些就够了。所以他送给我十五岁的生日礼物就是一辆拉力赛车,奥迪sportquattros1。”薛星野顿了一下,“虽然多年以后我才知道这辆车有多传奇,但当时我只清楚一件事,老头子居然专门跑去贿赂了赛事主办方,把我安排进了groupb。”

“b组?相对a组来说伤了你的自尊么?”

“完全相反。”薛星野咬牙切齿,“当年有句话是这么说的——wrcisforboys,groupbwasformen,你想象一下,那时候b组车在葡萄牙f1赛道上做出的单圈成绩可以排在f1的第六位发车。那简直是一群疯子开着一堆怪兽在比赛,比赛事故反而是赛事转播的主要内容。”

“然后呢?”

“然后当我站在肯尼亚南方的高原上,摘掉头盔看着连绵不断的红色丘陵,足足愣了五分钟。那时候我其实还没拿到正式的驾照,也从没开车出过市区。对了,你看过《动物世界》么?”

paula摇了摇头。

“那是一个著名的电视节目,每当赵忠祥老师用那舒缓醇厚的语音讲起——春暖花开,万物复苏,又到了交配的季节……我都会幻想非洲草原的动物们,在阳光下奔跑和交配的样子。但那天我真站到肯尼亚的高原上,才知道想象中的都是扯淡。”

“正好给我讲讲,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麦德林之外的地方。”paula抿了抿嘴唇说。

“以后有机会我可以带你一起去,如果你愿意的话。”没等paula表态,薛星野又接着说:“非洲草原上的动物大迁徙简直是世界上最震撼人心的场景,那时候仿佛是整个草原上所有的动物集体奔向新生活,超过一百万的角马、斑马、羚羊还有很多我现在也叫不出名字的动物,它们沿着烙印在灵魂里的足迹,无惧潜伏在河里的鳄鱼,勇敢的突破狮子、猎豹和鬣狗的重重包围,奔向伟大旅程的终点——马赛马拉大草原。在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幻想中那些动物之间的爱情故事,比起真正的天堂之旅简直是不值一提。”

“但我还是想听听爱情故事那部分,关于你没能献身的那个小女朋友,你的故事好像离她越来越遥远了。”

“别急马上就到她的部分了,有了这些铺垫你才能明白,当时的我其实是有多么的无辜和可怜。”薛星野回头看了一眼paula的眼睛,“当时我正开在一条山脊上,两边虽然算不上是悬崖峭壁,但也是挺陡的山坡了。正常的约会都是开着车在城里兜风,就像我们现在这样,可老头子给我安排的相亲,竟然是肯尼亚高原的山脊上,疯狂的拉力赛,可想而知我当时的心情。”

“赶快说重点吧,我忍不住要换台了。”paula假装有些不耐烦。

“好,重点马上就来了。那时候我为了躲开一群斑马,急刹车赛车失控冲出了山脊,一路滚下了山,老天保佑没出什么大事,但我头上流了不少血,吓坏了。可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还拿着地图跟我说车况暂时还好,故障在可接受范围内,现在我们有必要切换路线了,距离下一个弯道还有多远多远,成绩可能会受到多少影响……你说她是不是有点冷血?”

“说实话我有点佩服她,我很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好吧,但我完全不想介绍你们认识,说实话后来我再也没见过她。总之当时我吓坏了,从反光镜里看见自己脸上的血,紧张到连话都说不出来。后面的事你绝对想不到,她看了我一眼,然后推开车门下车走了,当时车门已经被摔的严重变形了,而她只是轻轻一推……你说这样的人,如果真的那什么了,算不算是我为家族献身了?”

“如果我说‘算’,那这故事就完了是么?”paula皱着眉头问。

“差不多完了。”

“ohshit!你这是什么烂故事!”paula摇摇头表示无奈。

“那没完,我还能再补充一点。那时候我困在车里,看见一个masai人,masai是肯尼亚的一个部落,他们永远披着一块红布,每个人都要亲手杀死一头狮子以证明自己的勇敢和成年。当时那个masai人看起来和我年纪差不多,他浑身是血,一条手臂垂下来像是已经折断了,但他正坐在一头狮子的身体上,狮子的身上插着一支长矛。后来他也看到我了,还朝我微笑挥手,然后指了指自己胯下的狮子。我深受鼓舞,从新发动了赛车,一个人开到了终点。”

“好吧,结尾勉强及格。”paula伸了个懒腰,“前面右转,那个工业区马上就到了。”

第二百零八章 画个锤子

薛星野把车停在旧工业区对面,看起来外面这条街也曾经有过短暂的生命力,商铺的招牌有些还在,能想象到这里曾经的热闹繁华,而眼下已是人去楼空。

斜前方就是工业区的大门,红砖砌起来的方方正正的门柱,带着一股往日苏维埃大集体的感觉,现在砖石剥落,只剩下了英雄迟暮。

熄了火,薛星野准备开门下车,paula伸手拽住了他的袖子,“现在就去么?我们用不用等到晚上天黑了再进去?”

薛星野撅着嘴说:“反正我的烂故事也支撑不到晚上了,我目前为止大部分的人生都是在承受家里安排的锤炼,还有各种考验,包括到这里来,也是课程实习的一部分,那种……故事可没有了。现在离天黑还有不短的一段时间,要不然你来讲几个不那么烂的故事,我们愉快的杀杀时间等到天黑,怎么样?”

paula没说话,看着他翻了个白眼,愣了一会儿才说:“我没什么值得回忆的过去,其实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和我差不多,早上睁开眼又是崭新的一天,这已经是最大的快乐了。至于规划人生……”她摇了摇头,“那是只属于有钱人的奢侈品。”

“既然我们没有故事也没有酒,还是现在就进去吧。”薛星野往左右两边都看了看,街上空无一人,“在战场上,很少有两颗炮弹落到同一个弹坑里,所以我猜里面应该是安全的。而且我现在恢复的差不多了,坦克来了我也能罩得住你,走吧。”

两个人尽量避开空旷的的路线,选择走在有遮蔽物的地方,穿过蜿蜒的回廊和茂盛的树冠下,寻找红发青年提到的那个改装厂。

循着被破坏的痕迹,他们穿过一幢倒塌了一半的楼房,看到了应该是改装厂的地方——这座建筑已经被大火烧透了,只剩下几道漆黑的横梁,架在烧得开裂的围墙上,部分围墙已经崩塌,从地面上呈放射状的黑色痕迹看,应该是火势诱发了某些东西的爆炸。附近还有一排烧得面目全非的汽车残骸。

“你先留在这别动,我过去看看。”他对paula说。

“小心点。”

“嗯。”

薛星野仔细的检查了现场,越看心里越放松,他认为情况相当乐观。

起火点在改装厂的中间,地面上有一个明显的弹坑,简单判断弹道的话,开枪的位置应该就是那幢塌了一半的楼顶上。

现场的尸体已经都被清理了,但血迹还在,薛星野在这些血迹附近也发现了一些弹坑,弹坑不多,和血迹有某种微妙的比例,说明开枪的人枪法很准。而且这些弹道几乎都指向同一个位置,他猜到了应该是韩凌。

“是有计划的行动,而且韩凌手里有枪……”他在心里念叨着,想象中的场景在脑内演出,然后紧接着思考他们后续可能的行动。

薛星野又拉着paula绕到另一边,除了两处被封住的路口,再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地方。

“我想从这里翻过去看看。”他指着被碎砖堆封住的路口,“虽然整条路一片狼藉,但这个状况显然是刻意的,这里塌的不自然……”

两个人翻过去,沿着里面的小巷,就到了那个满是机械的车间里。

他看到了金属机械上显然是最近刚刚留下的痕迹,崩断的梯子,一共有三处乌黑的散发恶臭的血迹,还有地面上的裂痕,显然是刚刚发生过一场恶战。

再往前,他看到顶着大门口的应该就是红发青年所说的矿山铲车,上面有不少血迹,还有刀剑之类的冷兵器留下的刻痕。虽然薛星野并没有亲眼见到过赤霄剑,但从沈语凝从不离身的那个包裹的形状上,他也早已经猜出来个大概。他摸了摸铲车上那些刻痕的深度,对沈语凝有了新的认识。

“有个人能徒手撕开钢板,里面还有一个红头发的幽灵……”他回忆着那个青年说的话,看到了铲车上被削去一半的驾驶室,这显然是江晓俞干的,因为他也不会别的……

再往前走,薛星野就看见了铁门上留下的暗号。

甲骨文写的北他认识,而且他完全不怀疑这是敌人的圈套,不单是考虑到南美洲暴走族应有的文化水平,关键是字写的这么丑,丑出一种朴实的亲切感,也是很难模仿的。

但旁边画着的“锤子”他就看不懂了,为什么要在“北”字旁边画上一把短柄的锤子?看造型只能让人联想到做打糕用的木槌,“去北朝鲜打年糕么……这意味着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

paula站到他旁边,看着铁门上的简笔画,指了指厂房里的天花板:“他画的是不是那个?”

薛星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擦!”这一声主要是对江晓俞绘画水平的吐槽。

一瞬间他就全都明白了,白色的摄像头,同样的东西,他在暴打红发青年二人组的那个酒吧后面,也看到了一个,既然江晓俞这里也提到了,那就绝对不是巧合。现在把这些线索联系起来,发生过的事情逐个复盘,他感觉整个事情的真相正在渐渐浮出水面——被人监视,这是一个大大的圈套。

剩下的事不用多想,往北走,那是会合的方向,被命运连结在一起的人总会在某处相遇。

人还在,情谊也在,看的到路在哪里,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好的事了。

mustanggt一路向北,拐过几个弯后,停在了一座大楼下面,一动不动。过了没多久,几辆摩托车从路的两边同时靠过来,距离还有几十米的时候,戴着头盔的车手们从怀里掏出长枪短炮,子弹倾泻到这辆车上。

薛星野当然不在车里,他就在附近的一个楼顶上,目睹了全过程。发生的事印证了他最后的猜测,他心满意足的翘起嘴角朝paula笑了笑,两个人转身消失在南美洲糖果般的晚霞里。

此去一路向北,踏南天碎凌霄,若一去不回,那是不可能的。

第二百零九章 求救

麦德林北部城郊,黑夜里走过三个身影。

“看来这群人比咱们之前想象的,要厉害的多呀。”江晓俞背着沈语凝,小声的说。

“你用不用歇会儿?”韩凌站住脚看着他。

“不用,她……不沉。“他把沈语凝往上颠了颠。沈语凝这时候像是睡着了,整个人趴在江晓俞的背上,姿势很传统。这一颠,滴下来不知是口水还是泪水。

“真不知道他们自称‘动物园’的业务得有多厉害,其实到学院来之前,我对这些东西的认识还停留在小时候庙会里见过的‘五腿六蹄牛’和‘花瓶姑娘’。”

江晓俞本想扯扯淡活跃一下紧张气氛,没想到韩凌不但没有吐槽他,反而表情越发严肃了,过了一会她说:“其实,我刚才是在想,我父母的研究机构很可能也买过这些……因为我总是觉得小时候见过,有个印象始终在我脑海里,那是一条很长的走廊,有白色的墙壁和门。我好像是迷路了,刚想要推开一扇门,透过门缝却看到了这种……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你们科学家就是厉害,像我这样的普通人,顶多推开厨房门,看见一条大羊腿。”

韩凌撇了他一眼,“我父母他们说这只是我做噩梦,说我太小了,一定是没分清现实和梦境的区别,后来时间长了我也就不再想了。不过刚才看到训犬者和那两条猎犬,我还是觉得那不是噩梦,就是真的,因为太像了。”她叹了口气,“如果真有这样的事,那就是销赃,与恶人做交易就也是恶人,我不会原谅他们。”

“你也别净往那想,咱们学院塔楼上,瓶瓶罐罐的不也装着不少呢么,有死的有活的。难道咱回去先把校长绑起来,游街示众严刑逼供,再让他‘泡泡茶’?有时候为了科研目的,只要目标是对的,过程里允许犯一些小错误,更何况也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

韩凌点点头,没再说话。

一路闲聊,眼看着翻过一座山头,面前就是整片的荒地,中间夹杂着一些开垦出来的农田,种的大多也是古柯一类的东西。

这时候云边开始闪出一丝亮光,天渐渐破晓,大地朦朦胧胧的,如同笼罩着一层烟雾,淡青色的天空还镶着几颗稀落的残星。万籁俱寂,直到有了一声鸟叫,划破了这寂静。

再往前走,看到半山腰有几间简陋的民房,像是个村子。三个人躲在暗处等到天大亮了,村里的人开始出来活动,这才锁定了一户老人带着小女孩,应该是爷孙俩一起生活的人家,派出韩凌前往开展外交工作。

韩凌娇小可爱,只要假装笑笑也算是长的人畜无害,沈语凝眼下虚弱的像林黛玉,就连江晓俞,比起本地的暴走青年也算得上是相当儒雅了。所以三个人很顺利的就暂住下来,一顿寒暄,吃喝休息。

老人是女孩的爷爷,女孩的父母有一阵子没回来了,老人说起来的时候眼神里忧愁夹杂着麻木,能想到凶多吉少,但这种事发生的多了也就只能咬牙认命。

村子里只有唯一的一根电线杆,没有网络,没有信号,仔细检查过也没有任何看起来像是摄像头的东西,看起来应该是相当安全。

暂时安顿下来,江晓俞开始想办法联系学院了。既然常规方法行不通,那就只能绕过常规方法了。

他一开始想把女孩的电话卡装进自己手机里,但一想如果自己手机的硬件序列号被网关识别,进而追踪到属于这个女孩的电话号码,或许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这个想法也就作罢了。

但他还有另一个似乎够安全的办法。

“我想用你的手机下载一个游戏,可以么?”江晓俞拿着女孩的手机问。

“她说这里的流量很贵的,她可以带你去城里有免费网络的地方,你只要请她喝咖啡就行。”韩凌帮忙翻译说。

“这……不是不想请,只是时间恐怕来不及了,而且进城太危险,说不定命都没了。”江晓俞伸出手指在脖子上横着划过,“你身上有钱么?”

韩凌摸出几个硬币,摇了摇头,“出来的时候没想到会这样,在酒吧吃了那顿大餐以后也就没剩多少了。当时我还抢着付账,早知道让薛星野……”话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如果你们有枪的话也行,我们交换。”女孩说。

江晓俞和韩凌瞬间有些茫然,是啊,在这个持枪合法遍地毒枭的地方,每个人都已经变得百毒不侵简直合情合理。只是自己误以为眼前的小女孩弱不禁风,其实人家早已经在风暴里长成了斯巴达女战士。

“你等着。”韩凌说完,转身出门去了。进村之前,她把死人堆里翻出来的两把步枪藏在了山坡下面。

不一会儿韩凌回来,带着血的步枪换了流量,小女孩就把江晓俞带到了这附近有手机信号的那个山头上。

江晓俞坐在山头上,下载了一个《王座荣耀》的国际版。

这时候他突然有点想感谢尘重那个死胖子,还有李白。当时因为他们俩打游戏实在是太菜了,菜到打白银都费劲,后来不知道从哪听说外国人更菜,于是决定集体转战国际服,这才有了今天这个办法。

算好时差,到了尘重和李白每天晚上该上线的时候,江晓俞注册了一个新号,分别加了这两个人的好友,验证信息写的是:“我是你们的江丧,截图发这个邮箱,急!。”后面附上了李凌云在国内常用的电子邮箱。

一顿操作,不等他俩回复,立马下线走人。他还是担心这样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担心牵连了女孩和他的爷爷。

他认为这件事不用多说,对于尘重和李白来说,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江丧”。对于李凌云来说,只要有了游戏id,从游戏服务器后台得到一切他想要的信息,也绝对不是问题。

总之,他相信学院一定会来找到自己。

第二百一十章 自有安排

学院的校长室里,每个人都是一脸严肃,除了何芝诺怀里的江毛毛——睡眼惺忪,口水横流。

李凌云收到尘重的邮件之后立即展开调查,刚一有结果就马上报告给了校长,随后又有几个人陆续被叫到校长室里。

“今天在这的各位,都是值得信任的,这件事我暂时还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因为我怀疑学院里有内鬼。”校长开门见山,犀利的目光扫过每一双眼睛,连江毛毛都激灵一下清醒了些,“李凌云,你先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

“嗯。”李凌云掀开笔记本电脑,“各位,就在他们到达哥伦比亚当天的晚上,学院与他们的联系就中断了,江晓俞和杜尔迦最后谈到的是麦德林本地黑帮旗下的暴走族。而刚刚,失联多日的他们发回消息了,和之前猜测的差不多,他们遇到麻烦了。”

何芝诺一手捂着嘴,似乎急的快要哭出来了。周萌则是恨的咬牙切齿,恨不得立马冲过去救人。最淡定的还是叶荻——在学院里他是道源和尚。

李凌云继续说:“今天早些时候,我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是江晓俞通过网络游戏的好友系统发出的信息。从这一点可以判断,它们现在所面对的敌人,是有组织有预谋并且有一定社会基础的,而且确实如校长所说有内鬼。因为只有这样,对方才有可能,这么精准的在网络上“墙”掉了他们,同时一起被“墙”的还有几乎全部能联系到学院的渠道。”

“但他们唯独忽略了网络游戏?会不会是圈套?”周萌问。

“我认为这个消息是可靠的,不像圈套。首先网络游戏确实是很难被‘外人’控制的,他们总不能为了几个人而关停一个国家所有的网游服务器,或是关闭所有连接境外服务器的端口,那样事情就闹的太大了。所以,看来他们和我们有相似的一点,都不想过于暴露自己。”李凌云停了一下又接着说:“而从代码层面去控制服务器的内部逻辑,或是监听所有游戏内的社交系统,则必不可少的要牵扯到很多人进来,显然他们也不想这样。而在这背后还有各种代理服务器和加速器,每个人的真实来源都很难迅速确定。所以,幸亏江晓俞想到了这个办法。”

屋里的人都跟着点了点头,有人听明白了,有的人只是觉得李凌云说起话来挺一本正经的……

看大家都没什么异议,李凌云接着说到:“在那封邮件的截图里面,能看到江晓俞注册的游戏id,于是我查到了他当时所用设备的ip地址,进而找到了他连接网络的移动信号基站的地理位置,大家请看。”他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转了过去,显示的是麦德林北部山区的一张地图,正中间是那座铁塔基站,江晓俞上网的那个山头就在地图的一个角落里。

“我们还能进一步确定他的位置么?”何芝诺忍不住问到。

“可以。”李凌云敲了几下键盘,地图上显示出附近其他几个基站,以及周围的村庄。“用排除法。哥伦比亚山区里的信号覆盖相当差,当地人应该很清楚走到哪儿才能打通电话,而且为了节省时间,他们会更清楚哪里是最近的位置。”

随着他的操作,地图上标记出了每个村庄到附近基站的距离,那些有更近的基站可去的村庄一一被排除。“非常幸运的是。”李凌云指着地图说:“如果我之前的逻辑没错的话,这附近只有这一个村子,需要用到我们查到的基站的信号,而这里,则是一个‘性价比’相当高的位置。”

李凌云点了点鼠标,地图上又显示出两个红圈,正好是江晓俞一行三人暂住的村庄,和那个山头。

作为物理竞赛的赢家,学霸何芝诺第一时间就全都明白了。“校长,我申请前往支援,我也想在实战中了解自己新掌握的能力。”何芝诺面向校长站得笔直,大声的说。

“不急不急,会给你上场的机会,也一定会找到他们,只是要考虑最佳的策略。”校长一脸慈爱,又转过头看着李凌云说:“分析的很好,我支持你的观点,还有么?”

“基本上就是这样了。”李凌云稍微显出有些歉意,“考虑到对方有一定的网络控制能力,我担心贸然进行大规模侵入反而会打草惊蛇。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和杜尔迦配合,可以拿到当地市政监控的资料。”

校长点了点头,又转头看向安叔,“韩凌家里,和薛老爷子那边,说什么了?”

安叔往前站了一步,说:“薛老爷子说他家星野除了早年间喜欢在街上打架斗殴,有那么几个不对付的小朋友,在道上不会有什么仇家,所以这事应该不是冲他去的。韩凌家里也是这个意思。”一低头他又想起了什么,安叔接着说:“薛家老爷子还说,让咱们别管,如果星野他连这点儿小事都摆不平,将来也没法把薛家交给他。”

“这个老东西……”校长笑着摆了摆手,又看向了何芝诺和周萌,现场比较了解江晓俞的主要是她们。

“江晓俞应该也没什么仇家吧……”何芝诺有点拿不准。

“我们一起追查丽江收容所337号的时候,倒是遇到了一些事……”周萌从故宫地下的高塔,讲到了那个消失的宛渠国人,再说到后来天赐洞察学会的钱穆良,以及法国拍卖会上代表“老板”的上杉芽衣。

“钱穆良……”校长若有所思的想了一阵。

这时候“道源和尚”站出来说:“这个钱穆良我也见过,隐忍多年,最近才开始有所行动。我想这件事应该跟他有关,因为之前敢与学院为敌的人,现在都不在了。但他针对的未必是江晓俞,如果像我们掌握的情况,他的目的是报复世上所有的人,那学院明显是他其中一个阻碍。无论他是要破坏这世界上的什么,还是要搭车获得永生,都要先对付我们。”

“我明白了,我们叫学院,他叫学会,有意思。但比起敌人我更恨叛徒,我一定会找到这个人,打断手脚带到这里,亲手处决!”校长接着说,“下面的事,我自有安排。”

第二百一十一章 正义的伙伴

当天晚上,江晓俞、沈语凝还有韩凌就在麦德林郊外的村庄里住下了。

江晓俞的计划是等,虽然他猜不到学院会用什么方法,但他相信骑着吊睛白额斑斓大猛虎的杜尔迦,一定会想办法联系上他们,或者是直接给出支援,至少也会给出下一步行动的提示。

毕竟这次行动原则上说只是一次课程实习,还没到“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那种壮烈献身的程度。

没想到又等了整整一天,除了跟着韩凌学几句西班牙语,看着沈语凝逐渐恢复精神,就再也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这时候大家的心情都相当忐忑,既希望听到一些动静,又担心节外生枝再发生什么。

第三天的早餐是玉米饼,白色的,玉米碎粒颇为粗大,用一锅煎鸡蛋、西红柿碎粒以及芝士做夹心,很大量的一块,韩凌教了他好几遍,说这个东西的名字叫“tortillademaiz”。

江晓俞吃完就出门了,他蹲在村口的土坡上面,望着麦德林城的方向。就像是一个被送到乡下体验生活的熊孩子,没有电脑、没有网、也没有肉吃,望穿秋水只盼着家里人来给接回去。直到日渐西斜,村里的人陆陆续续收工回来,还是没等到学院派来的救兵,江晓俞这才舍不得的拍拍屁股起身“回家”。

女孩开始张罗晚饭,韩凌一边帮忙干活,一边充当大家聊天的翻译。本该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但是突如其来的两声枪响划破了难得的宁静,几个人心里本来就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就快到了绷断的程度,村子里若隐若现的嬉笑声也瞬间消失了,突然间陷入一片死寂。

老人小声说了两句,韩凌还没来得及翻译,包括女孩在内的几个人就都被老人关进了最里面的房间里,然后老人转身又去了外面。

“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江晓俞问。

韩凌犹豫了一下,说:“他让咱们都别出去,是帮派的人来收地租了。”

“那就是跟咱们没关系?”

“应该是……”

几个人正在屋里猜测到底发生了什么,外面突然一阵吵闹,说话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能听到两个陌生男人说话的声音,还有女孩的爷爷十分克制的在辩解的声音。

“他们这又是说什么呢,我感觉不像好事啊,你再给翻译翻译。”江晓俞听着有点不放心。

“他们说的是租金的事,那两个男人说地租到期了,算上之前的利息是很大一笔钱,他们还说女孩的爷爷一定拿不出这么多钱。然后……”

“然后怎么了?你赶紧说呀。”

“爷爷说他们都是魔鬼,租金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他说孙女现在年纪太小了,还是个小孩子,不能让他们带走……”

“这不就是强抢民女么!”江晓俞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孩,感觉只有十三四岁,“这帮禽兽,都是咱们旧社会的套路,我得出去管管。”

江晓俞说话就要伸手开门,正赶在这时候,外面又是一声枪响,拖着空荡荡的两声回音。

每个人都很熟悉这种老套的桥段,也能猜到外面发生了什么,但都不敢说出口。

几个人跟在江晓俞后面走出屋子,就看见老人倒在血泊里,迎面是两个面容凶恶而麻木的男人。

站得靠前的男人,手里的枪隐隐还冒着一股青烟,他看见江晓俞从屋子里出来也愣了一下,然后出于直觉一般的,不问缘由,抬手就开了一枪。

对于江晓俞而言,这个级别的杂兵他是完全可以看清对方出手意图的,抬枪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这一枪瞄歪了。

看着这种纯粹的恶人,他有点生气,有点恨,也有点想不通,他还太年轻,还不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能变成这个样子。子弹将将擦着胸口飞过,他两大步跨到对方身前,右手像铁钳一样擒住对方拿枪的手腕,全身用力向下一折。

“喀拉!”一声爆响,对方的手腕彻底折断,随后就是一声无比凄惨的哀嚎。紧接着又是一掌打在后颈,男人中招晕倒在地,不知道是死是活,周遭又恢复了瞬间的宁静。

发生的这些只是一瞬间,这时候站在后边的男人才反应过来,伸手要从怀里掏枪出来。

就在这时,“嗖”的一声,带着划破空气的尖啸,一支箭从远处射过来,直接贯穿男人的太阳穴。男人被这一箭的惯性带着,斜斜的扑倒在地,腾起一阵尘土。

女孩扑到爷爷的身上,泣不成声,这不只是失去了一个亲人,更意味着失去了最后一丝“过正常人生”的希望。村邻看到这件事,却都偷偷的躲回到自己的房子里,扒着窗台,只把一双眼睛藏在玻璃窗的后面。他们看恶人受死可能心中暗爽,但还是躲的远远的,生怕这件事跟自己扯上关系。

江晓俞已经猜到了射这一箭的人会是谁,他转头望着弓箭飞来的方向,夕阳照耀的山坡上,意外的看到了拿着弓的paula走在前面,后面才是用力挥着手的薛星野。

小队终于再次集合。

几个人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当下的事情似乎谁也不想再多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

……

“这地方可真他妈无情啊。”薛星野坐在山坡上,嘴里叼着一根草茎,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扔向了麦德林城的方向。

“谁说不是呢,那怎么办。”江晓俞坐到薛星野旁边,也拔了一支长长的草,“咱们大闹一场吧,暂时先忘了任务是什么,我想当一回英雄。”说话的时候,他望着旁边的村子,女孩爷爷的血迹还混在土里,像大地上一道暗色的疤痕。

“我把他们的枪都捡回来了。”韩凌斜挎着长枪短枪,像一个受训的童子军。

“我也休息好了”,沈语凝说。

橙色的夕阳静静的卧在群山之间,然后渐渐坠入地平线,霞光暗红,暂时的宁静轻轻落在这片浸透了血的大地上。

几个人的影子被拉的老长,火红的颜色烧穿了半个天穹。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审讯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韩凌问到。

“随便找个他们的窝点,去杀个片甲不留,剩下的人自然就会来找咱们了,我这个主意怎么样?”江晓俞说。

“听起来是不错,不过我们也不知道他们窝点在哪啊,难道沿着轮胎印一路找过去?”韩凌说话时,目光停在路边的两辆摩托车上,这应该就是躺在地上那两个男人的坐骑,若隐若现的轮胎印还留在乡间的小路上。

“不用那么麻烦。”薛星野站起来拍拍屁股说:“那不还有个没死的么,只要他知道,我就能问出来,这世界上只有死人能守住秘密。”

那个被江晓俞折断手腕,然后又被一掌打晕的男人还躺在地上。薛星野一桶水泼醒了他,抓住衣领就把他拖到了房子后面背人的地方,随后就是一阵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听着都瘆人,不知道薛星野到底用了什么手段。

过了没多久,惨叫声渐渐停止,又等了一会儿,薛星野挥着手里的一张纸从房子后面走出来了。

“看,他们老窝的地图。”薛星野一手叉着腰展开了这张手绘的地图,“没想到他这么不禁打,我刚把红色利刃克格勃的那套用了个开头儿,还没到拔牙那步他就全招了,分分钟拿下。他不但把窝点的位置供出来了,仓库、军火库、岗哨,全在这了。这帮软骨头,不是正规军就是不行。”

薛星野在地图上指指点点,众人不住的跟着点头。

“这家伙简直是他们组织的克星,不过他会不会是随口胡说骗你的?”江晓俞稍微还有点不放心。

“不可能,这方面我心里有数。”薛星野说着,表情渐渐的阴沉了下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往事。

“从小我爷爷就常跟我说,他说你生在薛家,是好事也不是好事。”薛星野把地图叠好收进怀里,接着说:“好事是你从小就见过一般人不曾想过的荣华富贵。而不好的,就是外面随时都有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你死,而你身边的每个朋友,都有可能随时背叛你、出卖你,因为只要是人都抗拒不了足够大的诱惑,而为了对付薛家,总有人会拿出大到吓人的筹码来。”

“所以,但凡人前显贵,就要人后受罪,审讯和被审讯就是其中一课,这课我十岁的时候就上完了。”说到这薛星野叹了口气,“你被人审讯过么?”

江晓俞摇摇头。

“想象一下,有一天,你正在愉快的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就被一群闯进来的大汉五花大绑带走了。你什么都不知道,再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在一间充满异味的漆黑的地下室里。”

“这种经历我倒是有过……”江晓俞想起了巴黎郊外的教会医院。

“和后面的相比,这间地下室简直就是超五星级大酒店,还是总统套房。”薛星野撇了撇嘴,“第一步,你会被脱光衣服,要求面壁罚站,稍微动一动就会有枪口捅过来。时间就那么一分一秒的过去,你会觉得手脚变得越来越沉重,肌肉也开始颤抖,浑身上下像是扎满了刺。直到几个小时以后,你在心里把所有不好的情况都想过好几遍了,关于未知的恐惧已经积攒到顶点,才会有人把你带到另一个屋子里,问你各种问题,而且肯定是你不想回答的问题。”

“只有你嘴够硬,就是不招,才会顺利进入下一个环节。他们会把你锁进牢房,只要你一想躺下睡觉,警卫就会立刻冲进来大声训斥你。大约一个晚上之后,你会被带回到审讯室,强光直射,继续逼问你各种问题。当时他们就不停的问关于我爷爷的问题,比如他的行程,卧室的位置,他的生活习惯等等。这显然是要暗杀他,所以我当然没有回答,于是又被送回了牢房。然后就是牢房和审讯室的循环,还有一间养着无数只臭虫的屋子,一开始你还想去挨个碾死他们,但马上你就会精疲力尽,在那种臭味里放弃抵抗,只想闭上眼寻求片刻的宁静。还有始终开着冷气的房间,刚进去的时候你会觉得肯定死在里面了,但却靠着不知道从哪涌出来的毅力抗住了好几个小时,当然这其中是不许睡觉的。”薛星野耸了耸肩,表情阴郁。

“压轴大戏还在下面,第三个环节,他们会把你绑在手术台上,用电流刺激你,让你浑身颤抖,就像无数的芒刺扎在身上一样。然后加大电量,让你痛苦抽搐,电刑以后手术台上已经积满了汗水。这时候你整个人已经接近虚脱了,然后穿着白大褂的人进来给你拔牙,你甚至能尝出旧式铁钳上锈迹的咸味。这时候他们会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让你回答问题,如果你还是宁死不屈,那你的死期就真的到了。”

几个人都皱着眉头,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并不存在的臭虫,静静等着薛星野接下来的故事。

“你会被车拉到荒郊野外,眼睁睁看着枪口就在自己面前,行刑者举枪、瞄准,这一切动作都进行的很慢,枪栓的声音冲击着你最后的意志。他们是故意要煎熬你,看你面对死亡之时的表现。然后碰的一声,枪响了,你看见枪口冒出一缕白烟,这时候你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你会低头在身上找那个留着血的洞,也会猜这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灵魂出窍。当然很可能还会感觉下身一热,不过这一点也不丢人,能走到这一步的话你已经是个真的战士了,真的。”

“然后他们会说这是一次警告,如果你还不配合,不老实交代问题,下一次子弹就不会再打偏了。当你通过这最后一关,仍然没有放弃抵抗,没有说出任何对方想要的,就会被带到一间办公室里。有人会告诉你其实这一切都是对你的忠诚考验,祝贺你通过了考验,今后将被委以重任。”

“简直变态呀……”江晓俞皱着眉头小声嘀咕,“那你当时什么心情?”

“我很庆幸,幸亏什么都没说,我的人生才保住了。因为和随后看到的相比,之前的一切简直就是在游乐场坐过山车,我当时一身冷汗,后怕。”

“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忠诚考验

“看见我爷爷了。”这句话薛星野说的很慢,很小声。

“当时我走进那间办公室,已经是遍体鳞伤了,我看见爷爷坐在办公桌后面,他的眼神很复杂,我也是。”说到这薛星野停了一下,“看见他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他,还是恨他。然后爷爷跟我说,这是家族的忠诚考验,祝贺我顺利通过,等我有一天完全长大了,薛家就要交到我的手上。他还说当年我父亲没能扛到最后,所以又让他多干了不少年。”

“看见爷爷有那么可怕?”江晓俞有点不能理解。

“我爷爷那个人,比我知道的所有人都残忍。”薛星野说着点了点头,“我只知道我应该有个父亲,而且他没能通过类似的考验。但我却从来没见过他,连一张照片都没有,也没听家里任何人提起过他。”

“后来过了很长世间,我才能正视这段回忆,爷爷说的对,如果不够坚强的人坐到他那个位置,会毁了整个家族,所以理应承担更多的责任和义务。”薛星野说完了,突然陷入一片安静,每个人都在体会这里边纠结的情绪,这是一种无可奈何又非要如此不可的两难抉择。

无论如何地图已经到手,马上就是反击和复仇的时候了。

尽管薛星野百般劝说,paula还是执意要跟着大家一同前往,并且保证一旦打起来就会远远的看着,有危险第一个跑。

临走的时候,paula抱着失去了爷爷的女孩说了很多,并且约定干完了这票就回来找她。

……

……

两天后,江晓俞一行来到了麦德林西北部的山区,按照地图的指引,他们找到了本地毒贩其中的一个基地。

基地藏在一处山坳里,两旁山坡上植被茂密,很多设施都藏在山谷和山腹中挖出来的洞穴里,所以从外面很难发现。

山谷的出入口有重兵把守,但瞭望台上坐着的是烂醉如泥的毒贩,架着机枪的沙包后面,一群人正在用扑克玩着某种赌博游戏。薛星野藏在山坡上往里面看,山谷里有一片帐篷,在旁边停了不少的越野摩托车,仓库和武器库的位置都和地图上标记的基本一致,在山谷的另一头。几个人感到心里一阵放松,只等着天黑下来开始行动。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江晓俞和薛星野在夜色的掩护下摸过去拿掉了岗哨,几个人躲在山脚下的阴影里,偷偷潜入了基地。

这些毒贩只有嗜血的凶狠,却完全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亮着灯的帐篷里传出一阵又一阵的喧哗声,在外面巡逻的人却没有几个。

薛星野从背后抽出新亭侯,像一只敏捷的猎豹,利刃割喉,悄无声息的干掉了守卫。然后又一刀一个,刺穿了越野摩托车的油箱,直到汽油的味道开始弥散开来,他学着斑鸠的叫声吹了三声口哨。

北方的城市里总会有不少野生的珠颈斑鸠,叫起来是“古~咕~顾”的三声,它们会一大早就落在楼房的阳台外面,大声叫个不停,直到吵醒你周末的懒觉。薛星野原本以为自己对它们恨之入骨,没想到多年过去已经酝酿成了一种留恋,确定暗号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这三个声音。

“斑鸠”的叫声刚一停,一支点燃了的弓箭就从不远处的山坡上射了出去,火光先是高高的抛起来,又像流星般坠落到了摩托车群里。大火瞬间燃烧起来,卷着滚滚的黑烟,中间夹杂着零星爆炸的声音。

帐篷里赌钱的人们闻声冲了出来,他们叫喊着跑到燃起大火的地方,却没看到任何人影。火光冲天,在黑夜里把人的影子拉长了压在地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忽明忽暗的闪动着迷惑和不安。

有沉不住气的亡命徒,开始拿枪往暗处胡乱扫射,向不存在的敌人叫骂着。

正在乱成一团的时候,远处的仓库也烧起来了。火势迅速蔓延,巨大的仓库马上被熊熊大火吞噬,在冲天火光中崩塌的黑影是仓库的房顶,浓烟、尘土以及古柯叶燃烧时散发出的奇怪味道,一齐向四处席卷。

这时候聪明一些的人,已经开始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最初的大火只是调虎离山的诱饵,而在仓库之后,基地里有价值的就只有军火库了,他们开始有组织的往军火库的方向移动。

仓库的位置是在帐篷区和军火库之间,为了躲开燃烧的大火,在狭长的山谷里给这些毒贩们留下的就只是一条不宽的通路。而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韩凌早已经在山头之间找到了最佳的狙击点,枪口始终正对这里。

只要有合适的装备和充足的距离,韩凌也可以是战场的主宰。瘦小的肩头抵着枪托,步枪的火力死死的压制住了这条路,又居高临下占尽了优势。跑在前面的人纷纷中枪倒地,子弹拉出红线,血肉飞溅。毒贩们开始犹豫了。有几个胆子大不信邪的,依旧端着枪朝前猛跑,可没跑出几步又是栽倒在地,从身体里流出的血很快就被仓库的大火烤干了。

这群人开始动摇了,他们躲在掩体后面交头接耳,似乎谁也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盲目的朝韩凌所在的山头上开枪。

以韩凌手里的弹药数量,也只能拖住这些人一段时间而已,因为她还要有所保留,在行动的最后掩护所有人从这个基地撤出来。

但这段时间对于薛星野和江晓俞来说已经足够了,按照约定的计划,只要沈语凝那边把仓库烧起来,他们就冲进军火库一通洗劫,然后从一条隐蔽的路线撤退,如果有人追在后面,韩凌会负责解决。

片刻之后,一切归于平静,摩托车的残骸被烧的通红,装着古柯叶的仓库只剩下一片废墟。

薛星野提着一挺重机枪,身上缠满了弹链,江晓俞身后背着长枪短枪,手里提着两个弹药箱,一行人重新在山谷外集合。

火烧营地并不是本次行动的最终目标,洗劫军火库也不是,正面杀回去敲山震虎引蛇出洞才是目的,就如同在牌桌上亮出三只a,只为挑衅。

现在就等天亮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战场

上午十点,营地外的山坡上。

天已经彻底亮了,江晓俞从草丛里钻出来,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这时候paula和韩凌已经准备好了简陋的行军早饭——饼干、可乐和牛肉罐头,这些都是在来的路上采购的。薛星野正在摆弄他缴获回来的重机枪,他把机枪上关键的部件都拆下来检查了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沈语凝呢?”江晓俞四下里看了看,没看到她的身影。

薛星野抬手指了指山头上面,“放哨呢,她说过会儿可能轮不到她出手,所以主动替咱们站岗放哨守了半宿,刚才她说,营地里那帮毒贩果然都没敢睡觉,举着手电火把在山边上一直转悠,可是又都不敢往山里走,我看是吓破胆了。”

“那必须的,我就说嘛,火都烧到家门口了,谁那么心大还敢回屋补一觉。”江晓俞一边嚼着饼干,一边握住可乐瓶帮大家冰镇饮料,“他们营地这地形也不好,虽说勉强也算是占了个易守难攻的优势,但是外面这一群野山,正适合咱们这种游击队藏身。”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主席的红军游击战术十六字诀,我爷爷也给我讲过。”说话的功夫,薛星野已经“咔咔”两声把重机枪维护完毕,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咱们睡好了精神饱满,他们折腾了一宿,现在正是最难受的时候。”江晓俞吃完抹了抹嘴说。

“对,而且咱们荒山野岭的居然还有冰可乐。”薛星野拧开了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了大半瓶,还十分惬意的打了个嗝。

全都准备就绪,江晓俞一只脚踏在大石头上,遥望着山脚下的营地,一挥手:“同志们开干吧!”

薛星野提着重机枪,弹链斜挂在肩膀上,大步朝山坡下走过去。他从军火库里带出来的是一挺勃朗宁m2气冷式大口径重机枪,使用50大口径弹药,虽然子弹射速略低,但有效射程可达2500米。所以他早就找好了位置——在毒贩营地左前方大约距离2000米的山坡上,有一个隐蔽的高台,正好适合作为他的临时阵地。

韩凌背着一支战斗成色的巴雷特m82a1狙击步枪,超过40斤的重量让她略感到有些吃力,paula拎着两只弹药箱紧跟在她后面。巴雷特m82a1同样使用50bmg大口径弹药,使用m33军用弹头时理论最大射程达到了惊人的6800米,虽然在这个距离上它依然有致死目标的潜力,但是需要运用类似于火炮的发射方式,就是把枪口抬高到超过30°的仰角。

一名优秀的射手可以使用它毫不费力地在1400米距离上,使5发一组的子弹散布在直径120毫米的圆内。而韩凌能掌控的距离是2500米,她将和paula一起隐藏在薛星野身后的山头上,压制整个战场。

江晓俞的工作最简单——挑衅。

他迈着大步,走出了六亲不认的劲头,大摇大摆的站在了营地大门的外面。600米的距离是他跟韩凌商量过的,理论上说,普通突击步枪的有效射程不过400米,毒贩之中应该也不会出现这种训练有素的优秀射手。更何况韩凌有信心第一时间解决掉对方的狙击手,江晓俞也对自己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有相当的把握。

此时江晓俞就像是古代战争里的将军,站在对方的城楼下面,在弓箭射不到的位置叫阵。他伸手比出中指,大喊一声:“我#&@*!”一抬手m500已经握在手里,把能量物质化的这个能力已经越来越熟练了,他也不瞄准,随意的朝营地大门连开数枪。

本来对方站岗的人看见来了孤零零一个长得异国风情的年轻男子,正感慨中国游客的无孔不入,遥遥四目相对之时“砰、砰、砰”枪声响起,这才惊弓之鸟一般,扭头就往营地里跑,还大声的喊着什么,但江晓俞一句没听懂。

营地里先是安静了一下,像是集体都愣住了,因为守卫传达回来的情报令人难以置信——有个中国人,他一个人,杀过来了……

片刻之后,营地里开始骚动起来,既然只是来了一个人,这些恶棍便壮着胆子打开了营地的门,有几个还扛着枪走了出来,远远的望着江晓俞。

双方就这么对峙了几秒钟,直到江晓俞伸出了大拇指,高举在头顶上,大喊一声:“干!”

声音在群山之间回荡,这是给薛星野的信号。

看到手势,薛星野心满意足的扣下扳机,仿佛是压抑了多日的情绪一下子全都倾泻了出来。

机枪是工业制造的巅峰,是艺术殿堂般的作品,勃朗宁m2的枪口上窜出了一条长长的火舌,野鸟惊飞。

子弹呼啸着飞过战场,穿过营地的围墙,击碎砖石木梁,火力完全覆盖住了营地大门的范围,这是绝对的碾压。

子弹打到地上,激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子弹打到人身上,直接把身体撕成两半。一时间血流成河,残肢横飞,哀号遍野。不过是转瞬之间,子弹已经打空,江晓俞面前只剩下一片废墟,视线所及之处再没有任何完好之物。

至此,薛星野的短暂演出已经落幕,机枪留在原地,人已经撤回了山坡下面。

这些亡命的恶徒既然干着刀头舔血的贩毒买卖,多少也有几分不怕死的混横气魄。他们听到枪声停了,又开始骚动起来,有些人还吞下了致幻的药丸,大脑中出现的幻觉让他们感觉自己无可畏惧。

潜藏在山头上的韩凌已经做好了接手的准备。

她把大拇指含在嘴里,然后又把手指竖起来举在空中,用沾着口水的皮肤感受着风向、风力和气温,那种指尖凉凉的感觉会告诉她所需要的一切信息。

子弹的有效射程与超音速飞行距离有关,而音速又跟空气湿度和气温有关,公式很复杂,但韩凌靠的是直觉。

风吹过的时候,弹道已经浮现在她的脑海里,而现在,就等着敌人出现在瞄准镜的准星上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热风

江晓俞想的很简单,在这种无法无天的地方,就要用无法无天的办法,既然别人打了你的左脸,你就要把他的左脸和右脸一起都打了。

山谷里的这个营地规模并不小,按照江晓俞的估计,打到最后不外乎两种结果:

第一种,活捉营地头领,然后交给薛星野一顿操作,肯定就什么情报都问出来了,这样至少可以知道另外一个营地的位置。大不了如此这般多干几次,终归能找到卡莱尔的“撒旦之手”和那个“动物园”的下落。

第二种,毒贩的援军主动过来,那正好以逸待劳,就在这十万大山里跟他们打游击。而且用不了多久,学院的增援应该也就能赶到了。

江晓俞朝营地大门的方向勾了勾手指,他觉得这个手势应该是全球通用的……

韩凌比他冷静的多,虽然在她眼里这群毒贩连童子军都算不上,但她还是时刻谨记着教练的话:

“如果你在同一个地方开了两枪,那么第三枪打中的一定会是你自己的脑袋。”

“当敌人在你的狙击射程内的时候,记住,你也在敌人的射程内。”

“我是一块石头,我没有呼吸,没有声音,没有颤抖。”

“oneshot,onekill。”

枪托抵在肩膀上,韩凌整个人趴在杂草之中,任由蚂蚁爬过领口,她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在眼前小小的瞄准镜上。

这时候时间已经快到中午,南美洲的气温烤的人心焦躁,汗水顺着人们的额头流到下巴上,落地激起一小股烟尘,随即就被蒸发掉了。

营地里又响起了一片马达的轰鸣声,是有幸没被那场大火烧毁的越野摩托车,他们躲在双方视线的死角里,使劲轰着油门,想要冲出来,又怕再次听到重机枪那种收割生命的声音。

直到营地里有人大喊了两声,才看见一个人骑着摩托车缓缓出现在已经残破的大门后面。这个人满身血污,眼神狂野而迷乱,嘶吼时脖子上崩起青筋。他身上绑着几颗手雷,脖子上系着一条红巾,细长的红巾在热风里翻腾涌动。

对这些亡命之徒来说,既然活着本身已经成了一件有莫大风险的事情,以命换命就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选择,这与光荣无关,这是一种无比强烈的不甘心。

一声大喊之后,摩托车油门到底,扬起前轮猛地加速朝江晓俞冲了过来。

马达声轰鸣,转瞬之间已经冲到了战场中间的位置,他的一根手指已经伸进了手雷的拉环里,另一只手死死的把油门拧到最大的位置,只要再给他几秒钟,他就能冲到江晓俞面前,拉开手雷的引信和目标同归于尽,幻想中的黑道天堂已经向他敞开了大门。

红巾在骄阳之下带出一条笔直的红线,这不是任何积极意义上的视死如归,只是黑道价值观的精神胜利。他的任务是炸死眼前的人,顺便测试战场上是否还有其他的火力。

以死献祭。

在韩凌眼里,此时的世界已经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一片青灰,唯独这个人脖子上的红巾颜色耀眼,是瞄准镜里唯一的色彩。

看到血溅出来之后,人们才听到巨大的枪声。

巴雷特m82a1的子弹初速度接近三倍音速,如果把画面放慢,可以在空气中看见一道影子,它冲进摩托车上那个人的身体里,几乎瞬间他的上身就炸开了,子弹的动能撕开皮肉,两团模糊的血肉飞上空中,落到几米外的土地上,雾气弥漫蒸腾。

江晓俞抬手抹了把汗……

过了片刻,又有三辆摩托车同时从营地里冲出来,沿着相同的路径朝江晓俞冲过来,他们似乎不相信在这个距离上有人能做到同时完全命中。

摩托车激荡起烟尘,像腾云驾雾一般,但他们的黑道之神并没有显灵。又一声枪响,第一个人就从摩托车上消失了,只在四周的地面上散落下几团肉块。

紧接着又一颗子弹飞出去,打在旁边的人身上,子弹击中了他的腰部,整个人就像一根棍子被从中间折断了一样,身体分成两半贴着地面擦了出去,带起一片砂石。这个人或许会有一瞬间的时间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撕成两半,只是不知道,疼痛的信号是否来得及从身体传到大脑里。

第三枪直接爆头,中枪的人身体还是完好的,头部就像被石头砸中的西瓜,场面血腥至极。

江晓俞近距离目睹这一切,感觉稍微有点反胃,空气中弥漫着内脏独有的那种温热的异味,他回头看了看韩凌应该在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但韩凌早已经遵从狙击手的行为准则,领着paula换到了另一个位置上。

热风里裹挟着粘腻的味道,枪响过后,战场上又多了几缕冤魂,游荡在英灵殿瓦尔哈拉的墙外。

营地里的人已经乱了阵脚,一阵骚动之后,有人怕了干脆逃命,也有不甘心的和磕了药的,互相撺掇着,又是几辆车一起冲出来。

韩凌就像一架精密的机械,冷静的重复着准确无误的动作,身后的paula负责往弹夹里装弹,反而紧张的满头大汗。

营地里的毒贩们彻底动摇了,再没有人敢冲出来。但是,事情的发展也不像江晓俞预期的那样,并没有举着白旗的小头目出来投降。

场面陷入一阵胶着,双方都一动不动的僵持着,对于江晓俞一方来说,正面进攻冲进营地显然不现实,因为这毕竟不是《第一滴血x》电影的拍摄现场,谁也不敢贸然跑到韩凌的火力覆盖范围之外。

怎么办?江晓俞心里也有点犹豫了。但在这个时候,就在双方的耐心即将都被耗尽之际,营地里突然发出一声轰然巨响,是后面的军火库倒塌了,烟尘弥漫。

“是不是咱们的援军来了?”薛星野站在后面的山坡上遥望,看着身边的沈语凝说,而后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毕竟在这个时候,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登场的到底会是什么人,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第二百一十六章 应用题

虽然很希望来的是学院的支援,但事实还是让江晓俞失望了。

军火库倒塌腾起的烟尘里逐渐显现出了两个庞大的黑影,在前面的居然是一辆坦克,外观相当皿煮,但五对负重**露了它真实的血统,这是一辆中国制造的出口专用型魔改59式。

江晓俞万万没想到,这种大杀器居然落到了毒贩子手里,而且还被改成了黑底色的涂装,上面用白色的油漆画满了骷髅之类的简陋图案。

跟在后面的是一辆破旧的看不出型号的步兵装甲车,显然这是他们藏在军火库里的“家底儿”,情急之时干脆撞塌了墙壁直接开出来了。

毒贩头子或许就在这辆坦克里,只是距离江晓俞的预期还差一面白旗。

而这辆坦克丛烟尘里刚一开出来,就把炮筒对准了韩凌刚才的位置……

看到坦克瞄准的方向,江晓俞心里一紧,眼前出现了计划里未曾料到的情况,但他绝对不想看到任何意外的结果。突如其来的紧张和绝望,把藏在身体里的汗水一下子逼了出来,背上湿透,喉咙发干……

他转身猛跑,朝着山头上大喊:“躲开!”

但是在800马力v12涡轮增压柴油发动机的咆哮面前,人的喊声已经小到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

坦克开炮的声音震耳欲聋,像一个响雷从耳边炸开,明黄色的火焰从炮膛喷涌而出,对面的山坡上土石飞溅,只留下一个深坑。

但随后不久,便有一支弓箭,歪歪曲曲的从山头上射出来,漫无目的的在空中划出了一道抛物线,落进了山脚的草丛里。在江晓俞看来,眼前的这道抛物线就是世界上最美的图案,这是paula在传递信号——我们还好。

如释重负,江晓俞猛跑进山脚下的树林,转身扎进杂草和灌木丛里,他要去前面的一个山坳,那是事先约定好的集合地点。

……

……

江晓俞从树林里钻出来的时候,其他的人已经都到了。

韩凌抱着巴雷特坐在弹药箱上休息,paula和薛星野在说话,沈语凝站在树梢上放哨。看见江晓俞来了,韩凌转过头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像是等着他拿主意下一步该怎么办。

“看来咱们的这个战术规划不太完善啊。”薛星野哈哈笑着走过来说,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的挫败感。

“唉,大意了,没想到他们还能开出辆坦克来。”江晓俞摇了摇头。

“你忘了么,来时候在飞机上,虎姐嗷儿的那一嗓子之前还说过,他们连战斗机都有。”

“那你说咱俩去那军火库里的时候怎么没看见?早知道直接开出来就完事了。”

“估计就是怕被你这样的人偷走,干脆藏起来了,直接砌进墙里多踏实,有大事再开出来,也避免被他们的上级领导征用。事实证明,他们这招非常明智。”薛星野说着,递给了江晓俞一瓶可乐,看江晓俞伸手要拧开瓶盖,又赶紧制止了,“不是给你喝的,paula想喝凉的,麻烦你给冰一下……”

“……”

正闲聊着,听见沈语凝轻拍了两下手掌,抬头看过去的时候沈语凝正指着远处天边一个白色的亮点,在阳光下略微有些闪光,她小声说:“你们看,有东西过来了。”

“你确定是过来了不是过去了?”江晓俞攥着可乐瓶,两手冒出寒气。

沈语凝回头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薛星野一把抢走了可乐瓶,“留神,你再使劲就整个冻上了,你让我们怎么喝。”转身一脸谄媚递给了paula。

“这是飞机么?你刚才说的,他们有战斗机。”江晓俞眯着眼睛,盯着天上那个闪亮的小白点。

薛星野先帮paula拧开了瓶盖,才转过身来说:“又慢又小声,这肯定不是战斗机。而且你看这帮毒贩手里的装备,旧的都不能再旧了,飞机要是不冒点黑烟都不好意思开出来。所以,我看来的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那你的意思是?”江晓俞满是疑惑的看着他,心里藏着一丝小小的期待。

薛星野若有所思,沉吟了良久,“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来的是谁……”

“……”

几个人集体抬头望天,远处的小点逐渐变大,直到勉强可以看出大概的轮廓。是一架造型颇为奇特的飞机,机翼长的不成比例。

“这是固定翼的动力滑翔机。”韩凌认出来了。

“然后呢?”江晓俞赶紧追问。

“然后……”韩凌愣了一下,“然后就是这种飞机可以用很小的能源消耗,飞很远的距离,如果是太阳能的那种,甚至可以一直飞不降落。”

“再然后呢?”

“那我就直说吧。”韩凌看着江晓俞的眼睛,似乎是为了即将打破他的美好愿望而提前表示歉意,“你看它连舷窗都没有,应该能确定是一架无人机,而这种飞机通常的载重量最多也不过是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没有人,也装不下足够的武器装备,所以我觉得这不会是学院的增援,应该只是附近某个有钱的飞行爱好者在玩他的高级航模。”韩凌说完耸了耸肩。

“哦……那咱就看看土豪的大玩具吧,欣赏欣赏……”江晓俞略微有点小小的失落。

“不过……”韩凌似乎是不忍心彻底打击他,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她接着说:“从咱们学院所在的芬兰北部,到我们脚下的这个地方,你知道有多远的距离么?”

江晓俞摇了摇头。

“大约是一万一千公里的直线距离,而一般的动力滑翔机——例如德国的silentm可以达到一百公里的最高时速……”

江晓俞皱着眉头听着,感觉像是回到了小学的数学课上,这是一道应用题。

但是沈语凝已经明白韩凌想要说是什么了,她从树上跳下来,看着江晓俞说:“求救的信号是你五天前发出去的,到现在已经过去了116个小时,如果这东西真是学院派出来的,那时间真的是刚刚好……”

“航班准时到达。”薛星野说完了叉着腰,仰头看着天上,其实谁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不是,只是算起来的话,它出现的时机也未免太巧了。

人生几番大起大落,希望绝望彼此幻灭,把江晓俞搞得欲仙欲死。正在怀疑人生的时候,腕上的手表突然震了两下,红光一闪,手表的小屏幕上出现了七个字:

“请-准-备-接-收-增-援”

第二百一十七章 神的等价交换

“md,这还真是学院派来的。”江晓俞抬起头来,他已经被彻底震惊了,学院派出的增援在意外的时间、意外的地点,以这种意料之外而且匪夷所思的形式,终于出现了。

信息显然是虎姐通过这架无人机上的某种通信设备发过来的,江晓俞给大家看了手表上显示的文字,几个人同时长出了一口气,但马上又陷入了另一种疑惑里——学院究竟在这架小飞机里装了什么?

“会不会是扔下几个黑皮箱子来,跟黑帮电影里演的一样,咔咔两个扣打开,里面是一摞一摞的美金,让咱们自己拿主意,需要什么买什么。”江晓俞搓着下巴说。

“呃……不排除这个可能性,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世界上用钱解决不了的事情确实不多,不过真爱恰好不在其中。”薛星野说的摇头晃脑,“1000万人民币现金大概是110公斤,你可以估一下金额。”

江晓俞掰着手指头,计算着美元对人民币的汇率和滑翔机的负重……心想只要别是四张回国的机票就行了……

韩凌看着他俩直翻白眼,跟沈语凝对视过后,发现对方也是一脸的无奈。

俗话说望山跑死马,几分钟以后,这架固定翼的动力滑翔机终于飞到了几个人头顶的位置,大家都屏气凝神,抬头看着,等待谜底揭晓。

这时候滑翔机腹部打开了一道小门,有个圆滚滚的东西“咕噜”一下就掉出来了,随后降落伞打开,白色的迷你降落伞下面坠着一个蓝汪汪的毛球儿。江晓俞定眼儿一看,卧槽!下来的居然是江毛毛!

“说好的增援呢?”江晓俞又被彻底震惊一次,心里仿佛一万只草泥马在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狂奔,他心里默默爆着粗口:“m~l~g~b~难道是让我再变一次金发闭眼的超级赛亚人?校长这是搞什么鬼……”

其他人更是一脸懵逼,江毛毛他们都见过,金发闭眼的事儿江晓俞一直守口如瓶对谁都没说过,这时候谁也想不到把它送来能有什么用……

江毛毛慢慢悠悠的飘下来,它一落地就看着江晓俞咧嘴傻乐,直到降落伞落下来把它盖住,自己挣扎了半天也没钻出来,最后还是靠江晓俞把它抱了出来。

大家自觉围过来“撸猫”,江毛毛却一张嘴,吐出来一颗拳头那么大的大宝石,宝石的表面上还有很多精细打磨过的痕迹。另外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

“武器装备太重,运着麻烦,何芝诺能力觉醒,让你们开开眼——永远爱你们的,核善的校长。”

第一时间谁也没看懂,能力觉醒?难道是何芝诺变出来一颗宝石,卖了换钱买装备,怎么想也觉得不应该……直到把纸条翻过来发现背后还有一行字:

“宝石放地上,手摸着说——交易,说完切记退后。”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都不明白这是几个意思,但既然是校长安排的,那一定有他的用意。

江晓俞把江毛毛交到沈语凝手里,然后按纸条上说的,把这颗晶莹剔透的大宝石放在一块空地的正中间,蹲在地上用手按着,轻轻的说了一声“交易”。等这宝石上隐隐的开始泛出一层流光,他赶紧大步后退。

众目睽睽,围观吃瓜,众人尽情的看新鲜事儿。

只见这颗宝石上先是一层流光,然后光芒逐渐展开,金光大盛,而且这光竟然浓稠的让人看不透,一瞬间仿佛山谷里多了个太阳。

爆闪之后,江晓俞一天之内第三次被震惊了。

之前摆着这颗宝石的空地上,原地多了小山一样的一堆武器装备,枪械弹药之外,居然还有两支步兵神器——rpg火箭筒。旁边是一辆改装过的军用皮卡,后斗上架着机枪。

正目瞪狗呆的时候,连窃窃私语都还没来得及,车里传出来电话的铃声。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决定,既然是江毛毛带来的增援,那就应该由江毛毛的主人江晓俞去接这个电话。

车里装着一部车载卫星电话,江晓俞透过车窗把听筒拿了出来,故作镇定。

江晓俞:“外,我是……”

周萌:“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是谁,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晓俞:“都好着呢,我们这一路上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

周萌:“呵呵,你再接着编,这几天你们什么样我们这可都看着呢,现在你的特写镜头正在会议室的大屏幕上,别挠你那鸡窝头了,几天没洗了?”

江晓俞:“……”

周萌:“哈哈,李凌云借用了一颗农业卫星,虽然联系不上,但这边一直能看见你们。”

江晓俞:农业卫星?

周萌:对,间谍卫星一般对外都叫农业卫星。

江晓俞:“……”

周萌:收到你们求助的信号之后,我们准备了几个方案,考虑到时间距离的因素和保密的需要,而且如果动用运输机运军火,国际纠纷、雷达和机场这些都很麻烦,最后选择了现在这种,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江晓俞:“这是……魔法么?”

周萌:“这是‘神的等价交换’,是你青梅竹马的何芝诺领悟的新能力。这里的等价指的并不是市场价格,而是物质生成所耗费过的能量,简单来说就是‘熵’。何芝诺的能力可以让产生过同等量熵的物质,跨越空间实现交换,但交易其中一方的物质可能会消失在空间的漩涡里。那颗宝石就没回来,这笔帐要记在你头上了。”

江晓俞:“伤……?算了随便是什么吧,就算我明白了。”

周萌:“熵是寂灭,熵是有序变成无序的哀声低语,熵也是宇宙的终极游戏规则。不过我知道你其实完全没懂,但这不重要,战士不需要懂这些。你只需要利用好这些资源,当信赖你的人需要你赢得比赛的时候,能挺起胸膛踏上擂台,拿下眼前的这一局。ok?”

江晓俞:“你前边说那么多我都晕了,就最后一句通俗易懂,ok!”

突然间心里一团豪气,当然,这种底气更多的来源于小山一样的武器装备。

正要挂电话的时候,听筒那头传来了东陵子道长撕裂一般的声音:“好好儿滴给他们泡杯茶喝!”

第二百一十八章 RPG神教

“伤……是个什么玩意儿?”江晓俞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沈语凝。

但如今的沈语凝已经不是过去的性格,她摇了摇头,“太复杂,懒得说。”愣了几秒钟,她又爬到树上继续放哨去了。

薛星野揉了揉江毛毛的小毛头,大声的朝他说:“既然装备来了,咱俩先去把那两个铁盒子干掉,端掉对方的重火力,就能安心开车了。”说完又瞄了一眼皮卡车上架着的机枪,这才是刚正面选手的最爱。

“嗯!”江晓俞答应了一声,弯腰拿起了一支rpg-7,因为这个型号他看着特别熟悉,不但《生化危机》里面有它,《使命召唤》里也有,电影《黑鹰坠落》中美军的直升机也是被它打下来的。rpg-7既是臭名昭著,又是威名远扬,无敌的rpg神教永远被世界各地的恐怖组织膜拜。

而薛星野则一早就看上了旁边的那支邪恶的rpg-29,口径达到105mm,弹头贯穿力更加强大,在有效射程里可以一发击穿现役主战坦克的薄弱部分。

俩人又各自提了一箱补充的火箭弹,弯腰钻进了灌木丛里。

在杂草的掩护下,两个人又绕回到了营地前面,坦克和装甲车还耀武扬威一般的停在外面。

薛星野扛起rpg-29,打开保险,一边瞄准一边对江晓俞说:“熵这个东西,简单点说就是有序变成无序,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比如这儿有一个苹果,清脆香甜,光滑平整,这就叫有序。等你把这苹果吃了再拉出来,变成乱七八糟的一滩,这就叫无序。”

江晓俞把脸从瞄准镜前边缩回来,看着若无其事的薛星野,心情复杂。

薛星野接着说:“整齐变一滩……”

“咱能别提这一滩了么?”

“好吧……总之有序变无序,它就释放了里边的能量,出现的这个亏空就叫熵。再进一步说,如果你用一堆散落的砖头去盖一间房子,那砖头变房子,就是从无序变成有序,就需要消耗能量,那这个能量又从哪儿来呢?”

“从哪儿来?”

“从苹果里来啊,从烩面里来也行,炒饼也行,炸酱面也可以,当然麻辣小龙虾更好。”

“说的我都想家了。”江晓俞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我也有点……反正呢,如果你要制造有序,就必须消耗能量,而这个能量一定是让某些东西原本的有序变成无序,整体守恒。按这么理解的话,大自然孕育出那颗宝石所耗费的能量,也就是熵,应该和我们制造这堆武器装备是相同的。我觉得这应该就是‘神的等价交换’这个能力的原理吧。”

看薛星野讲的头头是道,江晓俞无奈摆了摆手说:“那个什么……就算我明白了吧。”说完又把脸贴到rpg火箭筒的瞄准镜上。心里说还是开干吧,反正光靠讲道理对面的坦克是不会自己爆炸的……

rpg-29的准星锁住了坦克正面下颚无复合装甲的弱点部份,薛星野扣下扳机,火箭弹发射出去,飞行一段距离之后弹体后部的火箭增程发动机启动,新提供的推力使弹体再次加速,尾翼拖出一道狂野的白烟。

命中之后,串联战斗部破甲弹生效,爆炸声里混杂着金属敲击的巨响,坦克车被笼罩在一片黑白交杂的烟雾里,隐隐还窜出些火光。

随后是传奇武器rpg-7的火箭增程破甲弹,再一次敲在了这个黑色的大铁盒子上。

两个人根本懒得去确认目标的战损情况,马上开始准备装填第二发,江晓俞正在把弹药旋进发射筒,忍不住还有问题:“那你说,别管它熵不熵的,这神交换怎么就成了呢?难道真是穿越空间啦?”

薛星野拆掉火箭弹弹头上的塑料包装帽,一边瞄准一边说:“说不定是因为频率吧,相同的熵相同的能量,正好有了相同的频率,就产生共振了。现在不是都流行说量子么,量子纠缠跟这意思就差不多。理论物理还有个m理论,就说一切都是波,万物都是由一维的弦构成的,要是这么说的话,那频率共振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话听到江晓俞耳朵里,从“量子”这俩字开始,后面几乎就都是乱码了,就跟英语听力考试,听到后面都是“李磊和韩梅梅到了,又看见淝脌,后来頶頾又鸀蟔棴刌頾頶”这种差不多。

“嗯,是挺流行的,早市里卖的保暖内衣现在都带量子保健功能了。”江晓俞嘀咕着,抢在前面开了火。穿甲弹击穿了坦克装甲的薄弱部位,留下了手臂粗细的一个洞,弹头钻了进去。随着一声闷响,坦克里面显然发生了血腥的难以描述的事情。

仅剩的几个有胆子看热闹的毒贩,看见这种场面也远远的躲到后面去了。

“搞定。”听见这声闷响之后,薛星野认为坦克里已经不会再有活的驾驶员了,转而瞄向了稍靠后面的装甲车,他扛着火箭筒接着说:“你看刚才那宝石,表面上有很细微的打磨痕迹,应该就是在做质量的微调,为了得到精确的物质总量、能量甚至波的频率,有时候真不知道这些东西应该算是科学还是玄学。”

江晓俞越听越觉得头大,心里头一阵一阵犯恶心。

好在这个时候,薛星野从瞄准镜里看见装甲车顶上的小门打开了,伸出一只手举着白色的棒球帽,正在使劲的挥舞着。

俩人一个对视,心照不宣,都知道眼前的这局比赛就算是拿下了。他们继续扛着火箭筒,两个人散开在左右分别瞄准,互相掩护,走到能听见说话的距离,薛星野用西班牙语大声的喊:“活着的都出来,我数到10就朝装甲车开火。”

他这一招相当管用,绝对不会有人还敢躲在装甲车里,金蝉脱壳更是别想。从车里钻出一胖一瘦两个人之后,薛星野说到做到果然一发火箭弹打过去。

火光冲天,薛星野这个下马威算是到位了。那两个人吓破了胆一般,咕噔一下就跪下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虎门硝烟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看见大哥被擒,一众小喽啰马上四散奔逃,眼看着就是树倒猢狲散的局面。

从装甲车里出来的这个胖子,脖子上挂着一条大金链子,还有一身的fxxk、yeah、reallife之类的的大花体字母纹身。江晓俞一直觉得纹一身字母其实特别的土,这事换成中文就好理解了,胸口一个“操”,左胳膊是“爱与和平”,右肩膀是“嘻哈生活”,后背再补个“伦敦小孩儿”,那简直了,画面太美……

薛星野倒是个痛快人,看出这脑满肠肥的金链大汉是帮派的话事人,二话不说飞起一脚蹬在那瘦子的胸口上,来了一个敲山震虎,然后揪着脖领子就把这胖子拖进了旁边的灌木丛里。

搞审讯的核心就在于心理战,薛星野的下马威立足了,现在又把这胖子拖到草丛深处,让他跪坐面壁。对于这个胖子来说,眼前是荒山一抔土,背后是凶神罗刹两恶人,心里头七上八下,不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来头。前一阵在改装厂发生的事他也听说了,现在看着这两张异乡人的面孔,没来由的从心窝里往外冒凉气。

“我还以为有援军呢,老板自己上阵了?”薛星野这第一句话就是离间计,这话搁谁都得往心里去。落魄的社会大哥在这种状态下难免都得这么想:“对啊,组织里怎么没个支援的,手下的人怎么也没有一个站出来的,这帮孙子……”

薛星野这句话说完了,胖子深深的叹了口气,愣了一会儿才说:“没有援军,我们这样的人是没有朋友的,彼此之间只有利益,短暂的利益,甚至比那种快感还要短。”

“那这就好办了,既然他们不管你,那你也别管他们的死活,大家互相扯平。我问你一件事,你老实说出来,替他们兜着,我觉得不值。”薛星野语气相当柔和,但这样的人站在背后更让人觉得怕。

胖子攥着拳头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使劲锤了两下地面,歪着脖子点了点头,这意思是准备认命了。

离间计迅速生效,五千年中华文明智慧结晶,吊打南美山炮。

“那我都说了,能留我一条活命么?”胖子颤颤巍巍的说。

“你觉得呢?”薛星野这个疑问句无疑才是最好的回答。在这种残酷的环境里干到贩毒集团里的小头目,手上不知道沾过多少人的血。现在手下的小喽啰都四散逃命去了,只留一个光杆儿的大哥,麦德林城里显然会有不少人等着要他的命。

胖子在那一动不动,这辈子做过的恶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旋,落进仇家手中的下场,比如硫酸池、水牢、昆虫浴缸和那些他自己也用过的折磨人的手段都历历在目,他越想越绝望,低着头小声说:“行,我明白了。”

“我们中国有句古话叫‘回头是岸’,你现在把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们去替天行道,等你去见上帝的时候,这功劳多少也有你一份,说不定就不用下地狱了。”薛星野在后边拍了拍胖子的肩膀,把他吓得一哆嗦,“说吧,动物园在哪。”

胖子突然脸色煞白,双膝在地上磨蹭着转过身来,面色惊恐,“这个我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们到哪应该能找到答案。”

“那也行,你先转过身去。”薛星野示意他转回去继续面壁,在他背后“咔咔”两声,拉动手枪的套筒,子弹上膛,“说吧,我给你个痛快。”

至于他是不是只想多拉上一个垫背的,薛星野根本懒得考虑。

江晓俞在树荫下面等着,刚用手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就听见灌木丛里一声枪响,然后薛星野吹着口哨就走出来了,还没说话,抬手一枪又补在了地上躺着的那个瘦子胸口上。

“除恶务尽,我爷爷告诉我的。”薛星野说着把枪收回腰间。

“我怎么觉得你爷爷教给你的应该是斩草除根。”江晓俞抬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样一样,反正情报已经到手,咱们这就出发,现在有车、有枪、有炮还有情报,总算是翻身农奴把歌唱。”

这个胖子供出来的是另一个毒贩老窝的位置,虽然越靠近上级实力就越强,但是江晓俞这边的五个人可以说是已经武装到了牙齿,重机枪弹药充足,崭新的反器材狙击步枪搭配高爆弹药,关键是通过车里的卫星通讯设备联系上了虎姐杜尔迦。

几个人坐着越野皮卡,吃着高规格的冻干行军口粮,在虎姐的指引下穿过大片的荒地,往另一个老窝的位置进发。

江毛毛坐在引擎盖子上,张嘴喝风,“喔哩哇啦”的说着胡话,这是它从未体验过的娱乐方式。虎姐根据周围的荒野环境,给大家放了一首《沙漠骆驼》,薛星野把音量拧到最大,被韩凌一个白眼儿又调回去了,总之,这次终于是吃着火锅唱着歌去打别人了。

几百公里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开打之前,三维地形图精细准确,作战规划万无一失,韩凌远距离解决掉了敌方所有的重火力,薛星野还没打过瘾,对方就已经挂出了白旗。几个二当家把营地里的老大绑了带出来,想用他换自己一条活路。

但他们没想到,薛星野最恨的就是这种出卖自己人的叛徒,一枪一个都解决了,营地里的老大也懵了,还没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就被薛星野揪着领子拖进了山沟里。

又是一声枪响,一开始江晓俞还觉得薛星野杀戮太重,不过突然间想起了林则徐虎门硝烟,马上又觉得这帮人简直死有余辜,而自己这边简直成了民族英雄。

“下面还去哪?”看见薛星野慢悠悠往回走,江晓俞问道。

“去动物园啊。”

“这就问出来啦?”江晓俞有点意外,“突然间目的地就在眼前,这感觉有点……既兴奋又怪失落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发动了汽车。

“是啊,这种感觉就像学校组织军训,明明是终于可以回家了,但是总有人临走舍不得还哭一场,奇怪。”薛星野上车之后降下车窗,把胳膊搭在车门上,“他说亚辛现在应该就在动物园,亚辛现在已经是卡莱尔的顶梁柱了,不过这个动物园的位置似乎相当不一般。”

“在什么地方?”韩凌抱着江毛毛问。

“地下200米,锡帕基拉盐矿大教堂。”

第二百二十章 锡帕基拉盐矿大教堂

前后十来天的时间,几个人从校园里嫩得能掐出水的少男少女,变成了蓬头垢面、满脸风霜的荒野之狼,现在就连江毛毛的蓝毛儿都擀毡了,但每个人的眼神里,也透出来只有被现实磨砺过后才会有的那种锐气。

为了节省汽油,江晓俞关了车里的空调,把车窗打开,让干热的风使劲吹到脸上。他突然想起了一首老歌,麻烦杜尔迦帮忙放出来。

“用卫星通讯的昂贵流量下载音乐,我担心校长会直接把账单寄给你。”屏幕里的杜尔迦叉着腰,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车窗开着,吹进来很大的风声,江晓俞就喊着说:“薛星野会在报告里写上,这是作战必要的物资之一,至少会给我们提供面对绝望的勇气,听不到的话没准我都坚持不到收账单的那天。”

“好的那就满足你,最高音质,无损压缩,96khz/24bit,让你听了死而无憾的hi-res。”

“卧槽……”江晓俞算不过来,但直觉告诉他这应该是挺大一笔流量钱,卫星通信的流量费大概是国际漫游的100倍,不小心看个视频会倾家荡产的那种。

“哈哈哈……”杜尔迦拍着老虎头笑着说,“老娘入侵cia的机房都有vip专用通道,用几个流量还能花钱,逗你呢。”

“……”江晓俞有点无语,他觉得虎姐的ai一定是李凌云闲的没事更新了,这种无聊的恶趣味像是他的风格。

过了一会儿,音乐声从车载音响里传出来,混在车轮碾过尘土的声音里,更添了几分意境。

人生梦如路长

让那风霜风霜留面上

……

人间路快乐少年郎

在那崎岖崎岖中看阳光

红尘里快乐有多少方向

一丝丝像梦的风雨

路随人茫茫

韩凌和paula聊了一会,转过来对薛星野说:“paula说锡帕基拉盐矿大教堂是个著名旅游景区,你确定那里会是动物园的地址么?那个人就不会骗你?”

“我说过,搞审讯这种事你们完全可以相信我。”他朝韩凌眨了眨眼,“或者你想试试,让我来问你几个问题怎么样?除非你真的是一个没有秘密的人,但我想应该不会有那样的人。”

“切……”韩凌不屑的撇了下嘴角,转身又去和paula聊天了。

“那儿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江晓俞单手扶着方向盘,一边说一边挠着略有些痒的头顶。

“表面上看就是个教堂,但是这世界上,被以宗教名义掩盖住的东西可不少。”薛星野接着说,“那地方本来是个大盐矿,附近居民大部分都是世代祖传的矿工,他们长年累月在山里开矿挖盐,终于把山挖空了。后来他们觉得这矿坑也挺壮观的,毕竟往地面以下挖了两百多米那么深,就把里边改建成了一座大教堂,这是世界埋藏最深的地下教堂之一,被誉为哥伦比亚现代建筑瑰宝。当然,这只是公开的版本。”

“也就是说,还有一个非公开的版本?”

“一半是那个被手下绑了的苦命大哥告诉我的,一半是我猜的。”薛星野组织了一下语言,“他们一定是往下挖的时候,看见了什么东西。”

他停了几秒,想留时间让车里的几个人思考一下,这有可能意味着什么。

“资料里说,这座盐矿至少从公元前5世纪就有了,那时候是咱们春秋战国的时候,孔子他老人家还活着。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有两千多年历史的深坑。而在这两千多年的时间里,始终都有人在里边不停的挖,你们想想,是不是感觉有点不对劲?”薛星野转身扒着车座的靠背,环视了一番坐在后面的女士们,又把这个想法用西班牙语给paula讲了一遍。

“嗯,可达鸭和皮卡丘同时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江晓俞说了个老梗。

“万里长城差不多也是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修的,后来历朝历代就一直没停过。”韩凌补充道。

“所以我的判断是,这地方绝对不是一个教堂那么简单,下面肯定有谁刻意隐藏的东西。”薛星野故意放慢了语速。

“我用大脚趾头也能想出来,那下面是动物园呗,不就是咱们要找的地方么?”江晓俞觉得自己的智商突然占领了高地。

“不。”薛星野摇了摇头,“那个动物园再怎么神秘,终归是个‘贩卖’的生意,我们家世代经商,对这个再了解不过了。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一件能延续千年的事情,一件伟大的事情,绝对不会是为了‘赚钱’。”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活着。”

“活着?”

“对,修金字塔是法老为了自己能够重生,修长城是为了阻挡杀人的敌兵,修兵马俑是秦始皇想在那边‘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那古罗马斗兽场呢,也是七大奇迹之一,这又是为了让谁活着?”江晓俞不服。

“首先我纠正你一下。”薛星野看着他说,“斗兽场只是中古奇迹,不是常说起的古代奇迹。其次,这地方是统治阶层用低级娱乐麻痹下层人民的,远远称不上是伟大。”

“好吧我懂你的意思了,他们的区别就是绵延两千五百年的使命感vs娱乐城歌厅大舞台。”

“你说的很对。”

“那这帮人在盐矿下面挖了两千多年,难道也是为了修建防御工事,去抵御什么从地下裂隙爬出来的恶魔么?要这么想他们可就都变成好人了,还是大英雄。”江晓俞脑海中浮现出了电影《环太平洋》里面,外星人在太平洋底部打通的那个裂缝。

“我想问个现实一点的问题。”韩凌觉得他们说的太不靠谱了,忍不住打断了江晓俞漫无止境的联想。“那里现在是景区,人来人往的,你想象一下五一黄金周的五台山,你确定这样的地方真的会是他们最终的老窝么?”

“七成把握。”薛星野严肃的点了点头,“这些应该都是掩护,因为还有一个线索,能印证我的猜测。”

第二百二十一章 地摊文学

“另一个线索是这座教堂最近的几次建设时间。”薛星野拿出手机,打开了一份文件,“刚才我让杜尔迦帮忙调查了一下,这个盐矿大教堂有记载的建造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1932年。但是在另外一种记载里,在这个盐矿深处最老的雕刻都是由穆伊斯卡人留下的,是他们修建了这里最初的宗教设施,为了向他们的神灵——罗莎女王祈祷。”

“穆伊斯卡人和罗莎女王又是怎么回事?”江晓俞问。

“这些人是本地的原住民,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十五世纪以前,他们有一种基于斋戒、隐居和向太阳举行人祭的神秘宗教信仰。但是很遗憾,在1932年的这次盐矿大教堂建造之后,所有关于他们的历史就都被抹去了,关于他们的罗莎女王,也只是留下了这么一个名字。”薛星野接着一字一顿的说:“在我看来,这显然是在有意掩盖一些真相。”

在江晓俞听来,此时的薛星野似乎跟党哥重叠在了一起,连说话的口吻都像极了,“有意掩盖真相”和“传说都是被隐瞒的历史”两者有一种灵魂相通的共鸣。

“不过这还没完。”薛星野接着说,“在1992年,哥伦比亚贩毒活动最猖獗的时候,比现在还要更疯狂一些,但就在这一年当地官方居然展开了锡帕基拉盐矿大教堂的修整工程。官方在维修过程中宣布,由于发现旧教堂建造在一个地质活跃的隧道内,因隧道结构问题和安全问题要暂时关闭,然后在60米外的另一段盐矿隧道里,又建造了一座新的盐矿教堂。而且资料显示,这座新教堂的工程是从1991年开始的,直到1995年底落成,就是现在这个朝圣的景区。”

这段话里包含了不少信息,几个人听了之后,都开始默默的思考。

韩凌率先从沉思里醒转过来,“你的意思是,首先开工时间有问题,92年的状态按理说官方不应该还有这种修缮古建筑的闲情雅致。其次,新教堂的建造是早有预谋的,居然在发现问题之前就已经开始了,所以这里肯定有人没说真话。”

“聪明!”薛星野打了个响指,“而且虎姐详细调查过这一带的地质资料,以及能找到的所有卫星遥感数据,她很肯定的告诉我,这个地方的地质情况相当稳定,已经持续稳定了2500多年。所以官方绝对是在隐瞒什么,我想真相应该就藏在封闭了的旧教堂下面。维修工程本身就是为了掩盖真相,用一个工程掩护另一个工程……”

薛星野的思路无懈可击,推理过程相当有说服力,关键是他们修了半天还把旧教堂给修没了,在地质情况稳定的前提下,这是一个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bug。江晓俞完全理解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其实还有一个传说,但我不确定是不是应该说出来……”薛星野耸了耸肩,“可能说出来有点太扯了,你们知道‘地摊儿文学’是什么意思吧?”

“知道,但是话说一半停下的人才最讨厌吧?”韩凌狠狠瞪了他一眼。

“行吧,那我随便说说,你们参考,反正路还长呢……”薛星野换了个坐姿,看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荒芜景象接着说到:“我们把时间回溯一下,首先离我们最近的是92年旧教堂关闭,被新教堂取而代之。再之前是1932年,旧教堂建造起来,取代了穆伊斯卡人延续了至少四百年的某种原始宗教遗迹。而再往前,穆伊斯卡人在墙壁上雕刻花纹,赞美他们的罗莎女王,又会不会是为了取代之前的什么东西呢?”

“在所有的记载中,最早提到这个盐矿是在公元前五世纪,而这个时代,有人称之为人类的轴心时代,也有人说公元前五世纪这个时候,到处都是先知、圣人和救世主。”

“那您给说说都有谁呢?”江晓俞开着车,帝都“的哥”灵魂附体,自觉承担起了捧哏的角色。

“大概在这个时期前后,中国出现了儒、道、法、墨、阴阳、纵横等等学派,出现了像孔子、孟子、墨子、老子、韩非子、鬼谷子,苏秦张仪等等一大批惊才绝艳的人物。尤其是孔子和儒家学说,直接影响了中国两千多年。”

江晓俞打了个哈欠,“那还真够棒的,还有么?”

“……”薛星野感觉自己挨了一记窝心脚,“还有……影响了整个欧洲的西方哲学之父,古希腊人——苏格拉底。在亚洲最南端的古印度地区,佛教创始人——释迦摩尼。在中东的两河流域,希伯来人所创的基督教也开始萌芽。这是一个全世界集体进行思想变革的时期,难道是因为古人比我们聪明么?”

“您接着说。”江晓俞忍住了吐槽的冲动。

“这种不合情理,就像寒武纪生物大爆炸一样。在大概五亿年前的寒武纪时期,生命形式突然从单细胞变成了千奇百怪的无脊椎动物,现在我们见过所有物种的祖先,在那时候一下都出现了,而它们在更为古老的地层中却完全都没有出现过。”

“所以呢?”

“所以巧合太多就一定不只是巧合。有人说寒武纪生物大爆炸,是那个时候的某个智慧文明,在地球上进行了一场生物实验,他们先是创造了无数的可能性,然后经历了漫长的进化和竞争,最终诞生了我们。而公元前5世纪的那些圣人,有人坚信那也是一群来自其他地方的‘人’们……”

“你是说……外星人?”

“也可能是太古的妖族。”薛星野小声的说。

江晓俞第一时间觉得这种说法简直太扯了,但却忍不住在心里反复琢磨,而且越想越觉得……有点害怕……从屁股底下升起一股凉气,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咱们现在要去的地方,岂不是……”

“是的,我猜测是这样,我也希望会看到一个埋藏着无数秘密的地方。在旧教堂的下面,延续千年的古老矿坑深处,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这种事想想就让人兴奋啊……”

第二百二十二章 无人区

天黑之前,江晓俞一行终于到了锡帕基拉盐矿大教堂附近,他们决定在暗处观察一夜,到天亮以后再假装成游客进到里面去。

他们在这附近观察了一段时间,却没有发现丝毫的异常,甚至连个可疑的小混混都没有。薛星野趴在地上,用耳朵紧贴地面也听不到下面有任何开凿和挖掘的声音,他有点犹豫了。但转念一想,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已经保守了两千多年的秘密,显然也不会在这么低级的程度就露出马脚。

于是半夜里几个人果断找了附近一家酒店,重点是把头洗了,好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游客而不是落魄的拾荒者。

第二天一早,精神焕发的几个人混进了游客的队伍,还在纪念品商店里买了印有大教堂logo的草帽和墨镜,翻开标签一看果然都是madeinyiwu。

本来作为盐山采盐坑道的山洞,现在成了教堂的入口,看守在外边的是两个造型难以言喻、带着一股法老王邪气的盐工浮雕。四周围长满了高大茂盛的桉树,郁郁葱葱,一片绿意。从入口走到地下教堂,游客们需要列队经过500米左右的宽大坑道。

教堂总共分为三层,从山洞进来,先会经过十多个用盐岩雕刻成的十字架,它们分别代表了教会发展所经历的不同历史阶段。

然后会有3条不同的台阶,同时通向第二层。这3条台阶的长度和级数各不相同,宗教上的说法是,罪孽越重的人需要走得台阶就越长,所以江晓俞毫不犹豫就走了最短的一条。

在通往赎罪的台阶上,人们从天使雕像前走过,远远的就可以看到主教堂的全景以及在岩壁上镂空雕刻的十几米高的十字架。

大教堂的主体位于200米深的地下,正厅高度超过二十米,长度约一百米。穹顶空阔,岩壁粗糙,最多可以容纳8000人同时祈祷,据讲解员说这里每个星期天都会挤满了人。整个教堂使用黑色盐岩打造,所有的墙壁和天花板都不像传统教堂一般平整,而是狰狞起伏,显出一种粗犷的原始美感。教堂由15根巨大的正方形柱子作支撑,这些正方形柱子又用钢索牵拉固定。

在整个教堂的正中央有一座祭台,据说这是用一整块18吨重的盐岩打造的,黑色的岩石基座上还立着一个巨大的金色十字架,高大恢弘,让人难免在宗教的神圣感之下叹息个人的渺小。

教堂的大厅里,就是常见的给祈祷者使用的座椅。教堂两侧的多个侧厅里,陈列着各种宗教雕塑,也都是用盐矿石雕成,和普通教堂满眼白色大理石相比,这里深沉的黑色调有一种奇怪的美感。

江晓俞正仔细欣赏,薛星野过来说了一句极其扫兴的话:“别看了,都是现代仿品,王刚老师有请护宝锤,都得给砸了。”

“这……”

“往里走,咱们要去的是已经封闭的旧教堂,这边修的再好也是91年的,论年份连82年的红酒都不如。”

“……”

他们继续闷头往里走,听说这里所有东西都是盐做的,包括桌椅,江晓俞忍不住舔了一口,马上回身兴奋的说:“卧槽,咸甜口儿的,跟岩盐芝士绿茶一个味儿!”

听他一说,韩凌忍不住也舔了一下,马上皱着眉头,吃了柠檬的表情“呸、呸、呸……”吐个不停,“江晓俞你个大坏蛋!”

“哈哈哈哈……”薛星野和paula笑的都快抽过去了。

连沈语凝也把手捂在了嘴上,江晓俞撒腿就跑……

……

……

一直往里走到教堂的最深处,江晓俞趁工作人员不注意,聚拢剑气用手刀切开了铁门上的挂锁,然后几个人偷偷溜进了一条分岔的隧道里。

走在这里面,墙壁上的雕刻变得越来越粗糙狂野,在一幅巨大的信徒与群蛇搏斗的浮雕壁画下面,两个彪形大汉正守着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

还离得很远,这两个守卫就用西班牙语朝他们大喊:“这里不是游客该来的地方,滚回去!”

“十分抱歉,但我们不是游客。”薛星野弯腰从靴筒里抽出两把匕首,左右开弓,飞刀破空而出直接插进对方的咽喉,悄无声息的解决掉了这两个人。

“你这是小李飞刀啊。”江晓俞说完了,偷偷瞄了一眼依然怒气冲冲的韩凌。

“如果你也是从五岁就开始练,今天一定比我厉害,当然你得先有个大魔王的爷爷。”薛星野说着从尸体上抽出匕首,在鞋底上擦干血迹,重新收了起来。

“从这里开始,应该就是我们一路走来要找的地方了,各自小心吧。”薛星野说完,率先跨进了这道门。

江晓俞则摘下了装着江毛毛的背包,交到paula手里,按照约定paula要走在队伍中间安全的地方,如果一旦发生任何危险,不要犹豫,马上逃走离开。

薛星野小心翼翼的在前方领路,走了一会儿,除了纵横交错的矿洞隧道之外,居然连半个人影也没有见到。没有守卫,甚至连那种白色的摄像头也没有。

这时候江晓俞突然明白了,“我觉得没有人才说明是真有大事藏着。你们想啊,这里要是有几百个保安日夜巡逻,晚上下班酒吧里半斤酒下肚,那可什么秘密也保不住。要是再装个摄像头连到网上,李凌云那样的还不得天天来看直播,没几天视频就都传开了,是不是?”

“有道理,没有人能守住秘密,所以没有人知道才是最好的。”薛星野停下脚步,“但如果这么说的话,这里一定还有别的某种手段。就比如森林里的防火隔离带,没有树大火就不会蔓延。但这里又是靠什么来确保一片足够的无人区呢?显然不能只靠门口那两个保安吧……”

这又是一个细思极恐的问题,砍倒大树就成了防火隔离带,而抹杀掉“人”的存在就成了保守秘密最佳的屏障,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等在前面列队迎接的,一定是些相当有趣的“东西”,因为制造无人区的一定不能是人……

想到这,薛星野默默抽出了腰间的新亭侯。

第二百二十三章 逆七芒星

一路上出奇的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除了沿途两道紧锁的铁门。但对于江晓俞和薛星野来说,铁门这种东西已经完全算不上是阻碍了。

几个人循着蜿蜒的隧道,踏入了旧教堂区域,过于顺利反而让人心生忐忑。旧教堂区域的整体风格要原始、粗粝的多,被岁月侵蚀风化的浮雕上还能隐约感受到钉凿的刻痕。

有些风格略显违和的部分,看来是出自穆伊斯卡人之手,这些雕刻都有相似的两个主题:离群索居的男人,以及用各种手段献祭活人。

韩凌看着撇了撇嘴说:“真是愚昧的信仰,看来他们的那个罗莎女王也是个残暴的君主。”

“说不定这就是穆伊斯卡人的宗教被这座大教堂取代的原因之一吧,看起来缺少爱。”薛星野刚说完,突然就停下了,并且抬手示意后面的人也都先别动。

“发现什么情况了?”江晓俞凑过来问。

“我感觉好像有血腥味……”薛星野说的并不确定,因为陈旧的血腥味有时候会和铁锈的味道搞混,而且旧教堂区域里只有几盏微弱的应急灯,前面稍远一些的地方就是一片彻底的黑暗了。

薛星野犹豫再三打开了手电,战术手电的强光扫过,几个人都大吃一惊——如果说这里是某部惊悚b级片的拍摄现场,那一定再合适不过了。

地上随处可见被丢下的防护服、白色口罩、染着血的白大褂,甚至还有几把被使用过的手术刀,还有干涸的黑色血迹留在上面。拘束服、移动手术台、各种玻璃瓶和导管,甚至墙角里还有一台摔坏的无影灯。

韩凌忍不住后退了两步,这是那种看完了会一直忘不了一直想,而且越想越害怕的那种恐怖片的感觉。你会控制不住自己去想,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会有什么样的令人不愉快的结局。

“我的妈……”江晓俞看了看墙壁上留下的血迹,十分惊叹的说:“血溅到奥尼尔头顶那么高,一定是用了什么大杀器,或者是大动脉割裂,直接喷血,显然是一场恶战啊。”

“是的,而且还不是一处。”薛星野用手电照着,类似的血迹到处都是。

“难道他们是因为这个才把旧教堂关闭的?”韩凌强压着心里的抵触,仔细看着四周的情况。

“看来是这样,地质安全的问题只是个借口,我猜是这下面的有些东西失控了。这种场面,怎么看都像是匆忙撤退的时候留下的。”薛星野用手指了指脚下,“走吧,我们再往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地下深处,古老的盐矿隧道四通八达,越往里面走,墙上雕刻的图案甚至已经不能被称作壁画。这些凌乱的线条,传递出了一种很难准确描述的焦急、慌张和粗糙,像是对别的什么东西拙劣的模仿。

幸亏有这些斑驳的血迹,几个人才能在错综复杂的隧道里找到似乎正确的路线,曲折向下不知道走了多远,只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在略微升高。

隧道尽头拐过弯角,转眼一片豁然开朗,空旷的地下空间显然不可能是人力挖掘的盐矿隧道这么简单,至少是一个天然的大型地下洞穴。

“黑暗版桃花源记有木有?”江晓俞指着前边说。

“有,但你注意到了么?前面还有东西。”薛星野若有所指。

“我还真看见了,而且这东西我之前见过。”江晓俞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高处用战术手电照着前方的地面,只看见隧道和洞穴连接处的地上布置着一个巨大的法阵,在黑色的岩盐地面上,七芒星是深沉的暗红色,仿佛是在黝黑的皮肤上伤痕流血又结了痂一样。

“七芒星法阵,我和周萌在紫禁城地下的黑塔里见过,那次行动的报告周萌后来补充了,有兴趣的话你们可以找虎姐要。重点是后来我稍微看了一下关于这个七芒星的资料,发现这东西确实不一般。”

江晓俞又用战术手电照了一圈七芒星的七个尖角,接着说:“在魔法阵符号中,最常见的是五芒星、六芒星甚至八芒星,却很少见到七芒星。不过在神秘学上,七芒星阵始终存在,但在传言中这个法阵是人类难以操纵的,只有上帝才有权利使用七芒星魔法阵。你无法利用它达到什么目的,因为即使你能发动它,你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因此很少有魔法师或者术士敢使用它,使用者往往也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七芒星因此成了一种禁忌,而我们眼前这个逆七芒星阵更是如此。”

“上次我和周萌见到的是正七芒星阵,宛渠国的遗民通过它唤醒了巨大的骨龙。而这次的逆七芒星阵,我想有可能代表着完全相反的含义。”

“唤醒生命,和……对死亡的警告?”薛星野试探着说。

“是的,我和你想的一样,他们一个代表赐予生命,一个代表剥夺生命。但关键是,这是对谁的警告……对我们还是对里面的什么东西?”江晓俞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而且我们面前的这个逆七芒星阵,很可能还是用那些东西的血肉堆出来的。”

经过江晓俞的提醒,韩凌和paula才注意到,暗红色的法阵是由大小不一的肉块堆积出来,污血浸润其中,混合着骨骼的碎片。韩凌一阵反胃,只好转过头去盯着墙上同样令人心生不快的雕刻。

“当然,还有另一种比较温和的说法。”江晓俞接着说:“西方有一个炼金流派认为,七芒星之所以无法达成任何目的,是因为七芒星是一个防护魔法阵,力量强大到可以抵御一切恶魔的威胁。只有像上帝这样级别的神以及被上帝选中的使者才能操纵。”

“假如是这样的话,那在这里制造出如此一个威力强大的防护法阵,又是为了防住什么东西呢……”薛星野自言自语的搓了搓下巴,片刻之后,“我觉得我好像已经明白了。”

“我也突然都明白了,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似乎一下子就全都说的通了。”江晓俞也点点头说。

第二百二十四章 被奴役者

“那我先说,我认为这个逆七芒星法阵并非是针对我们的。”

“同意。”江晓俞应和了一声,然后又走近了些,继续用手电照着观察法阵的细节。

看出法阵都是血肉碎块拼成的之后,韩凌觉得空气里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更浓了,她用手捂着鼻子,听薛星野继续说:“这个法阵一定是用来阻止里面的某些东西跑出来,而那些东西显然不是人类,也不会是我们已知的任何生物。用它们自己的血肉,建成这个代表死亡警告的法阵,而且布置在洞穴连接着矿道的出口,就跟两军阵前悬挂敌将首级差不多,用意相当明显了。”

“没错。”江晓俞接着补充到,“而且看这里灰尘的厚度,92年建了新教堂,关闭旧教堂,八成也是因为这个。发生这种事之后官方没有能力善后,也没办法向公众交代,就编了一套地质不稳定的说辞,然后把旧教堂区域封存起来了。”

“也没有彻底封存。”薛星野看着江晓俞说,而后者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的,没有彻底封闭,我们进来的那两道门上灰尘并没有这么多,看起来……最近还有人曾经进来过。”

沉默持续了大约一分钟的时间,薛星野率先开口说:“或许我们现在可以可以试着还原一下,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接着说:“在旧教堂下方的隧道深处,显然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危险生物,甚至可以说,是数量众多的它们维系了这里长达2500年的秘密。最初它们是被穆伊斯卡人和他们那种血腥宗教所奴役的,后来又换了新的主人。可是在91年之前的某个时候,这些东西突然失控了,它们从地底深处跑了出来,跑到了旧教堂区域,然后发生了一场战斗,就是我们刚才见到的场面。”

“在艰难的对抗之后,这些地底生物被暂时控制住,为了不让它们跑到外面,有人在这设下了这个逆七芒星法阵,来阻挡这些地下怪物。而为了掩盖住这件事,新教堂被建了起来。”

“那外面为什么会像一个战地医院?遍地都是医疗垃圾、手术刀、防护服……”韩凌还有些问题。

“我猜,是从这些怪物身上取下什么东西吧……就像从旧电脑上拆下还有用的元器件。”

“还有就是收集他们的血肉,用来搭这个法阵。其实这整件事,都很象修格斯生理学的课上,学院教给我们的那些,你一定记得修格斯这个词的来历。”江晓俞看着韩凌说。

作为学院里的优等生,说到这韩凌恍然大悟。

“修格斯”这个名字是美国小说家洛夫克拉夫特所创造的克苏鲁神话中的一种怪物,在原文中是这么描述的:

“它们有噩梦般发亮的黑色身体,粘稠液态的身躯散发出恶臭,它们蠕动着、流淌着……像是一团原生质肿泡,里面闪着隐隐约约的微光。成千上万只放出绿光的、脓液一样的眼睛不断在它的表面形成又分解,仿佛是从身体深处涌出的绿色气泡。它们在‘清理’得不留一粒灰尘、闪着邪异反光的地面上蜿蜒爬过。耳边又响起了那骇人的、嘲讽似的叫声:‘tekeli-li!tekeli-li!’”

——霍华德·菲利普·洛夫克拉夫特,《疯狂山脉》

在克苏鲁的设定中,修格斯经常被各种高级种族召唤,为他们卖力工作。修格斯可以水陆两栖,可以变成主人需要的任何形态。

虽然不管怎么看,修格斯都只是一种天生被主人使唤的生物,但它们接下来就会开始产生智力、开始反抗、开始模仿主人。它们曾经反抗过创造它们的远古种族,并将其毁灭。

“想起来了?”看到韩凌点了点头,江晓俞接着说:“和小说中描述的修格斯差不多,在矿坑深处的这种生物也像是被人奴役了两千多年,然后因为某种原因失控了,造成了今天这种局面。而我们一路追查的动物园,现在看来显然与此有关。”

“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谁在最近进去过?他是不是还在里面?”江晓俞和大家一一对视,情况到现在已经相当清晰了,可以预期的危险就在眼前。

“不管他是谁,我们也只能过去敲敲门,如果他在家,有些事倒是正好可以找他问问。”薛星野态度坚定,扬了扬下巴示意继续前进。

……

……

几个人小心翼翼的跨过七芒星法阵,尽量不去碰到那些已经腐烂的血肉。眼前的洞穴里漆黑一片,只有战术手电的亮光扫过凌乱的石块和地面上钟乳石一样的巨大突起。

韩凌默默的抽出藏在腰间的手枪,装上消音器,打开保险,确认子弹已经上膛。沈语凝也取出藏在遮阳伞里的赤霄剑,宝剑在黑暗里散发出淡淡的红光。

“paula……”薛星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为了安全,我想你应该先离开这里,回酒店等我们。或者,至少你应该等在法阵的另一边,你觉得呢?”

paula摇了摇头,“如果你担心自己再也回不来了,那我去酒店等谁呢?如果你有把握的话,我只要站在远处就好了。”paula露出一个微笑,接着说:“别忘了连你都是我救回来的。”

“好吧,那你一定要小心,记住我们之前说的,一旦发生危险你要马上逃走,不要幻想帮我们,答应我。”

paula笑着用力点了点头,另外三个人站成“品”字形,把她和韩凌围在中间,小队缓慢向前推进。

前方的黑暗逐渐浓稠,似乎就连手电的光芒都被这黑暗吞噬掉了一些。又走了一段距离,黑暗里出现了大量的铁质栏杆,还有巨大的铁笼,像一座凌乱的中世纪监狱,血迹和铁锈混在一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苦味儿。

可一切都是空荡荡的,并没有任何“活物”装在笼子里面。

薛星野停下脚步,用手电往两边照,整排的铁笼看不到头,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动物园?

谁也不知道。

江晓俞刚想小声的说句话,沈语凝把食指搭在嘴唇上制止了他。因为沈语凝隐约听到了周围传来的喘息声。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同化

侧耳倾听,低沉却轻微的喘息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一起传来。

几个人彼此对视,悄无声息的确认对方的眼神和表情,得到了相当一致的答案——那些制造了“无人区”的东西,就在周围!

此时想要原路返回已经来不及了,这些东西至少具备群狼的智商,它们绕到了几个人的背后,从它们嘴里呼出的污秽之气仿佛一股冷风吹在每个人的背上。

“我来。”

沈语凝说完,执剑在手娇喝一声。像是要补回前几次热兵器作战时的缺席,手里挽了一个剑花,在黑暗里留下一片红莲般的残影。

那些东西被她的挑衅所号召,成百上千只畸形的怪物从黑暗中现身,有利爪与岩石摩擦的声音,有喉咙里“咕噜、咕噜”的低吼,也有落地沉重的脚步声。

黑暗中的一丝波澜,在下一刻就变成了狂风巨浪,如漩涡般席卷过来。踩踏、碰撞、嚎叫、喘息……它们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撞上了沈语凝的“圆”……

赤霄剑挥舞出一道淡红色的光幕,这红光比以往更为炽烈,和她的瞳孔一样,蕴含着焚烧世间万物的愤怒。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圆形光幕也比以往的范围更大,那些东西从黑暗里飞跃而出,在触碰到这个“圆”的一瞬间却都停滞了下来。

时间的流动接近停止,在沈语凝的眼里,这些怪物就像温柔的羔羊,它们一动不动,只是把身上最脆弱的部位暴露出来,任由赤霄剑贯穿、撕裂它们的身体。

在这些怪物的眼里,只看到半球形的光幕之中有一道红色的影子,那影子像闪电一样快,而这些怪物或许会突然陷入一阵莫名的迷茫与空虚——什么是闪电?我见过闪电?我是什么?而这短暂的思考,也将成为一段生命最后的颂歌。

而置身在这个圆里的其他人,则在第一时间就体会到了这种停滞。他们先是看到黑色的影子像子弹那么快,当恐惧还没有彻底从心头涌起,又看到怪物们在碰到圆形光幕的一瞬间都停住了,它们停在地上或是半空中,像是撞到了一面并不存在的墙。最后便是代表了沈语凝的那道红光一闪而过,收割了所有本来就不应该存在的生命。

在手电的光照下,江晓俞看清了这些东西的样子。它们中的大部分都像是体型巨大的侏儒,浑身漆黑的肢体大多已经残破,透过溃烂的皮肤甚至能看到里面蠕动着的内脏。它们的两只眼睛已经退化,或者从来也未曾睁开过,在身体表面上结着厚厚一层盐的晶体,只在肢体活动的地方留有缝隙。其中有一部分,还能看到他们粗糙的大手里握着陈旧的铁镐。

而另一些怪物,就像是训犬者和他的两条狗,显然是由真实世界里的生物变异而来。他突然想到了卡莱尔集团的邪恶生意——贩卖那些特别的生物。

已经死去和尚且活着的怪物越聚越多,它们的身体和尸体几乎覆盖住了整个半球形的光幕,并且仍然前赴后继,想要冲进这个圆的圆心里。

速度的上差别可以抹杀任何其他实力的差距,任由力量再大也无法击中一道光,哪怕身体如矿石般坚硬,也有致命的弱点藏在岩缝之中。

沈语凝剑光不断,怪物的身体被撕裂,没有血光飞溅,只流出几滴粘稠的像油一样的东西,还被周围其他的怪物哄抢舔舐。

直到层层叠叠的它们仿佛快要把这道光幕压垮的时候。

沈语凝又是一声娇喝,声音里带着狂暴的愤怒,似乎是因为这些黑色的身影唤醒了她内心深处的某些记忆。

赤红色的瞳孔里烈焰翻卷,而后火焰冻结,是红莲业火。而业火又名“烧地狱罪人之火”,用在这些地下生物的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红莲那落迦,断一切罪,绝一切恶,即刻即地狱!”

须弥世界,藏于芥子,灵台寸心,弹指百年。一瞬间万千剑意席卷,斩断三千大千世界。

剑痕在它们的身体上崩开,盐岩碎屑飞溅。

一瞬过后,沈语凝的圆便消失了,被赤霄剑斩成碎块的怪物落到周围,沿着“圆”的边界画出完美的弧线,仿佛又是一个代表着死亡警醒的法阵。

江晓俞赶忙一步跨过去扶住了有些虚弱的沈语凝,把她交到paula手里。同一时刻韩凌手里的枪也响了,几条漏网之鱼应声倒地。

在远处徘徊的几个黑影见状也缓缓散开,身影重新隐藏到了无边的暗影里……

“这种保守秘密的方式可太tm安全了,要是换了一般人,进来根本不可能出的去啊。”江晓俞大声咒骂。

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黑暗里只剩下几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我们是不是没事了?”韩凌握着枪,双手还有些微微发抖。

沈语凝摇摇头,“这应该只是开始。”

看危机暂时过去,paula扶着沈语凝坐下休息,转头望向了薛星野。而后者正皱着眉头冥思苦想。

片刻之后,薛星野指着那些成排的铁笼说:“你们应该也都注意到了,我想这里就是我们一路在找的动物园。”

“应该是了。”江晓俞接着他说:“而且刚才我仔细看了,袭击我们的不只是一类东西。很可能是曾经关在笼子里的这些,被它们同化了。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那这里应该发生过很严重的失控。”

韩凌听的有些茫然,“你说的它们指的是谁?同化又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薛星野看着韩凌说,“原本装在笼子里的这些怪物,应该是卡莱尔集团的货物,虽然这么说会让人一时难以接受,但在这个贩毒集团眼里,这些怪物就和货架上的商品没什么两样。”

韩凌点了点头,示意薛星野继续说。

“而刚才袭击我们的怪物里,有很多眼睛退化、身上带着盐的结晶,它们显然就是这里被奴役的‘修格斯’。它们是苦力、护卫,也是制造无人区的秘密的看守者,甚至是矿坑里两千五百年以来真正的矿工。简单来说,就是这里的安保人员,把‘货物’变成了自己的一员。”

“是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说明这里曾经发生过相当严重的事故。本该最忠诚的奴隶,却突然失控,像丧尸一样把所有活着的东西都变成了自己。”江晓俞接着说:“而最有意思的一点是,这里除了我们,最近还有人曾经来过……”

第二百二十六章 真相

铁门上被蹭掉的灰尘,说明这个地方最近有人来过,但又是谁能够自由进出这里,而不用顾虑黑暗里的这些东西呢?难道说,那也是偷偷溜进来的人,而他早已经葬身于此了?

眼下的局面,思考已经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江晓俞决定暂时放弃理性,把后面的一切都交给直觉。

那些黑影也在依靠动物般的直觉生存,面对过于强大的对手,它们也只敢藏身于最浓稠的黑暗里。但从那些遥远而轻微的鼻息声中,你又能感觉到其实它们始终在尾随着,就像野狗耐心等待狮子的老去。

几个人从成片的铁笼之间穿过,偶尔会有一声哀嚎从那些只留着几个通气孔的、几乎完全密闭的监牢里传出来。江晓俞犹豫了一下,决定先不去理会这些“禁闭室”里到底还关着什么样的恐怖生物。如果一切顺利,最终“修格斯生理学”的导师——“屠夫”白绣,一定会很乐意接手这里的一切。

江毛毛从背包里探出头来,只是稍微扫视了一下,就抖了抖身上的毛,又缩回到背包的深处去了……

沿着矿道一直往下走,卫星电话早已经没有了信号,江晓俞开玩笑说:“现在你们再起草遗嘱也发不出去了,幸亏我刚才下来之前,把我的游戏账号都发给喵人凤了,里边好多绝版皮肤,搞不好便宜他了……”

薛星野苦笑两声,回头看了一眼彻底沉浸在兴奋里的paula。沈语凝则是停下脚步,转身盯着江晓俞,一言不发却看的他心里发毛。

向下的矿道里没有任何人,或者说没有任何活着的东西,风化的岩壁上刻满了各种献祭活人的图案。

就在经过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转角之后,江晓俞看到了前面的亮光。那里像是矿道的尽头,或者从另一个角度说,那里其实是这个埋藏了2500年的秘密的起源。

亮光的地方是整个矿道最深处的房间,亚辛正坐在长桌前等着他们,远远的便挥着手喊道:“嘿,东方的朋友们,其实我等你们很久了,我就知道你们早晚会找到这里来。”

看到这个穿着三件套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人,大家感到有些意外。

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亚辛伸手示意,让他们先坐下。华丽的欧式长桌上,摆满了冷荤和红酒,“别客气,就算马上要杀个你死我活,也不妨碍我们先坐下聊聊,说真心话,我可不想让延续了几千年的秘密中止在我这。”

亚辛耸了耸肩,接着说:“其实我过去作为一个街头小混混,弱小的像只蚂蚁一样的时候,反而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放火烧掉整个图书馆我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可是自从占据了这个强大的灵魂以后,我居然拥有了一种名叫责任心的东西,这让我很痛苦。我变得不敢随心所欲的行使我的力量,一想到两千五百年前的秘密或许就此埋没,我脑子里就好像有个女人一直在大声哭泣。所以请你们放心坐下,动手拼命的事情,我们先稍稍推迟一下。”

几个人面面相觑,剧本的走向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这件事里有什么可能存在的阴谋诡计。江晓俞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确认了椅子上没有放着图钉这种低级的恶作剧,率先坐下了。

“很好,坐下才是一场谈话真正的开始。”亚辛说着从盘子里撕下一条鸡腿,举着说:“如果你们不害怕的话,可以尝尝本地厨师的手艺,我知道这种要求可能有些过分,但我想你们一路从上面走下来,而且还跟‘它们’见过面,现在也应该饿了。其实我也有个小小的私心,如果我过一会儿杀了饿着肚子的你们,我会觉得胜之不武,那不是我想要的光荣的胜利。”

薛星野给江晓俞翻译了这段话,江晓俞没多想,只是觉得不能输了泱泱大国的颜面,就也撕下另一只鸡腿,大口吃起来,一边嚼着一边跟薛星野说:“你告诉他,这手艺不灵,如果这次有幸让他活下来,下次北京烤鸭我请。”

“……”

“很好,现在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们,不管我们是不是敌人。我相信在明天到来之前,我们只有一方能得到活下去的机会。如果那是你们,破解这个秘密,或者继续保守这个秘密的重担就要落到你们几个年轻人的肩上了。如果幸运的是我,我也会继续承担起这个不幸的使命。”

亚辛停了一下,继续说到:“我们先从91年的事情说起吧,而在这之前,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猜到了,你们一路要找的动物园就在刚才路过的地方,有些笼子里还有来不及运出去的家伙,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人能胜任这项工作了,除了你们和我。”

说着,亚辛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红色的石头,半透明的,质地介于水晶和红宝石之间,他指着这块红色的石头说:“我能自由进出这里,全靠这块破石头,卡莱尔里面号称撒旦之手的6个人,其实也不过是拥有这种破石头的六个混蛋而已。”

“曾经我能用这块石头驱使外面的那些家伙做任何事情,而现在,它们只是出于本能的避开这块石头而已。这都是因为在91年的时候,我们6个人之间闹了一点小小的矛盾,有个混蛋居然一气之下毁了古老的祭坛。祭坛倒下的同时,外面的怪物瞬间就失控了,它们撕咬眼前一切的活物。而我把那5个人都杀了,因为容易冲动的人担负不起这么伟大的使命,我也不想被他们的愚蠢拖累。”

亚辛小心翼翼的把红石头放回上衣胸前的口袋里,又习惯性的用手摸了摸确认它的存在,“失控的怪物疯了一样的往外跑,我动用了所有的力量,用新的法阵把他们拦在了洞口,然后就是新教堂取代旧教堂,用这项工程掩盖真相,我想你们既然能到这来,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薛星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不想打断亚辛的故事。

第二百二十七章 挖掘

“我迫不得已杀掉了一些知情者,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教堂里简直是莫大的罪恶,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亚辛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盯着薛星野的眼睛说:“或许,你们就是上帝给我安排的后果吧。”

“理想、愿望、目标、罪和赎罪。”亚辛沉吟着,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为了那个伟大的目标,我身上背负的原罪已经太多了,而我现在唯一能想到赎罪的方法,就是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们。刚才我们说到哪了?”

“91年怪物失控。”薛星野说。

“哦对,然后动物园的生意就不存在了,卡莱尔的收入从那时候开始减少,但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种无法收拾的场面,赚钱还有什么意义呢。”亚辛突然停下扫视了一下众人,接着说:“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是不是一直以为,卡莱尔作为一个贩毒集团,所有这些罪恶的勾当都是为了赚钱?”

“难道不是么?”韩凌反问到。

“当然不是。”亚辛又变得严肃起来,“钱有什么用?我们追求的是永恒,不管是永恒的生命还是永恒的真理,那才是存在的意义。只是……如果光明正大的赚钱,会有很多人跟踪调查你手里资金的走向,你需要提交报告,参加税务审计,这样的话就什么秘密都保不住了。”

亚辛轻轻一笑,“所以后来我们发现,如果你想要偷偷的赚大钱,并且还可以安全、秘密的花掉这笔钱,古柯叶真的是上帝赐给全人类的奇迹。我只要把它打包送到美国去,那些自以为是的瘾君子们就会心甘情愿的掏出钱来。当然,这也是给了他们一个参与伟大挖掘的机会。”

“伟大?毒品交易毁了多少本来可以幸福生活的人,难道你就不内疚么?”paula站了起来,拳头把桌子砸的“砰、砰”响。

“抱歉,我其实很内疚,尤其是得到了这个灵魂之后,我每天晚上都在谴责自己。但是跟真正的伟大相比,总有些代价是值得付出的。”亚辛狠狠的盯着paula看,“我希望你能理解到我说的重点,那项伟大的挖掘工程,我们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那些无聊的细节上,ok?”

paula被他一瞬间散发出的凶狠气质震慑住了,呆呆的点了点头。

“很好。”亚辛脸上恢复了笑容,“我们终于说到了这项伟大的工程,一座持续挖掘了2500年的盐矿,这种拙劣的谎言居然把全世界都欺骗了。有时候现实真的让我非常惊讶,你只要盖一间大房子,再立起巨大的十字架,就会有人聚拢过来祷告,然后你所说的一切都会有人相信。哪怕就在门的后面传出尖叫的声音,世人也会相信,这是大腿上缠着苦修带的僧侣在折磨自己。”

“而挡在十字架后面的那些真相,即使你说了也没有人会相信,所以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非常孤独,特别是我又亲手杀了他们五个人,很多话只能憋在我自己一个人心里,那是种难熬的孤独,而现在我终于可以一吐为快了。”他用力在脸上挤出一个笑容,“我甚至想庆祝一下!”

亚辛拔掉了酒瓶上的木塞,把红酒倒进玻璃醒酒器里,轻轻摇晃着。然后迫不及待的又把杯子摆成一排,倒上了六杯红酒。他站起身高高的举起酒杯,“没关系你们可以不喝,但对我来说,无论今天会是怎样的结果,这已经是一场解脱。”

他说完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的坐回到椅子上,继续说起来:“其实这里真的藏着些不得了的秘密,有人会用2500年的时间去挖一座盐矿么?简直可笑,这个时间跨度甚至已经和大多数文明的历史一样久远。”亚辛握着空酒杯,说到激动的地方浑身颤抖,酒杯在他的手中碎成了粉末,似乎是被震碎的。

“据我所知,最早发现这里的人确实是矿工,他们在矿井深处抓到了一些奇怪的生物。在那个蛮荒的年代,任何东西都有其专属的神灵在庇护,一些奇怪的像猴子一样的东西当然也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它们曾经像家畜一样,被这些矿工饲养着,训练他们抡起铁镐做苦力,偶尔也用它们来改善晚餐。”

“就是外面那些东西的祖先么?”薛星野问。

“当然,后来这些东西越来越多,矿工们经常能在矿洞的角落里抓到一两只。而且这些东西也逐渐变得更能适应地下的环境,它们开始不再睁开眼睛,而是像蝙蝠一样,发出各种叫声用回音判断周围的环境。它们开始吞食矿坑里盐的结晶,从里面吸取少的可怜的养分,它们也开始学会不依赖水而生存。如果你把它们解剖开,会发现这些东西的体内只有一些像油一样的浓稠液体在缓慢流动。总之,它们的生存能力越来越强,但智力和吃起来的口感却越来越差了。”

“这种日子并没有过去太久,虽然矿坑里总是有人失踪,可在那个时候低贱的人命根本不算什么,也就没有引起注意。直到矿工们在晚餐里吃出了像是来自残疾的同伴身上的、畸形的骨头。”

韩凌听到这用手捂住了嘴,她想拿起面前的酒杯,手伸出去又停在了半空。桌子底下,沈语凝握住了她的手,轻轻点头让她别怕。

“当然这一切都是传说,我只是复述我知道的部分,事情已经过去了至少两千年,真相已经被抹去的差不多了,谁又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此呢。”亚辛看着韩凌,似乎是希望这么说能让她好受一点。他总是在某些时候表现的像个绅士,和他自称的小混混的出身完全不相匹配。

“但这个说法,却和我们现在见到的情况出奇的吻合。”亚辛接着说:“让我们先回到两千年前的故事,这件事终于引起了矿工们的注意,人们开始把丢失的矿工和隧道里捉到的‘猴子’联系到一起。”

第二百二十八章 深井

这个故事让他们几个感到不寒而栗,同时也发自内心的抗拒,因为这种说法明显不符合任何情理,即便每个人都在学院里见多了所谓的“超自然”现象,但这件事还是稍稍超出了能够接受的限度。

看到江晓俞几个人的表现,亚辛却挑了挑眉毛,似乎早有预料,“你们不相信很正常,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是个街头混混,那时候我的绰号是‘死神’。你们应该能想到,当时我觉得自己被人愚弄了,一拳就砸在了那个家伙的脸上,直到我感觉自己像是打在一块石头上,手指都断了两根,而那个人还在微笑的看着我。我才开始去考虑,他说的或许是真的……”

“后来,穆伊斯卡人的祭司说这是因为矿坑里藏着魔鬼,她命令所有人日夜不停的挖掘,说只有找到这个魔鬼,再把它烧成灰烬,穆伊斯卡的子民们才能得到安宁的生活。”亚辛又从桌上取了一杯没人喝的酒,浅尝一口之后接着说:“谁也没想到,这才是所有穆伊斯卡人走向灭亡的开始。”

“为什么?”薛星野已经听的入了神。

“因为他们在这里,挖出了一口漆黑的深井。”亚辛用大拇指戳了戳身后的方向,“深井伸向无底的地下,简直是通往地狱之路,不过穆伊斯卡人聪明的大祭司,也就是后来的罗莎女王,却意外的发现了这口井的秘密——她那只病怏怏的猫,突然变得凶猛无比。”

“这口深井,可以唤醒灵魂里的某些东西,那些矿工就是被这种神秘的力量影响着,变成了坑道里可怜的猴子。陷入疯狂的罗莎女王开始用她能找到的所有活物做实验,有人说她是想唤醒人灵魂里最初的神性,而我觉得她很可能只是好奇心太强而已。”

“说了这么多,带你们看看吧,如果一会儿我被你们其中的某个人干掉了,接下去守护这个秘密的就是你们了。”不等有人回应,亚辛起身就走,在房间的后面有一道布满石刻的门,连接着一条螺旋向下的通道。

江晓俞跟在亚辛身后,只觉得通道里的温度比之前更高了。

通道的尽头是装饰华丽的正方形房间,四面墙壁上都是雕刻精美的大幅石雕壁画,内容里依然是穆伊斯卡人一贯的主题。

房间正中是那口漆黑的深井,井沿高出地面约有一米,井口差不多有两人环抱那么粗,江晓俞能看到房间里空气的流动,气流正从这口井里缓慢的涌出来,说明这里正连接着别处的某个地方……

亚辛习以为常的站在井边上,江晓俞和薛星野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探头望着井里浓郁的黑暗,三个女生则远远的站在房间的入口处。

指着这口井,亚辛接着说:“眼见为实,我没有骗你们。”他又朝着入口处的三个女生说:“不用太担心,并非每个人都会受影响,那些最脆弱的矿工根本走不到这里就变成了猴子。而且对于某些人来说,唤醒了灵魂里的某些东西反而是好事。”

他凝望着井里的黑暗继续说,“不管这些东西来自于前世,还是早就留在遗传基因里,其实都只是让我们回望自己的过去而已。就像我们每个人,从受精卵变成一个完整的人,在胚胎阶段都要经历几乎整个进化过程,可想而知dna里究竟还隐藏了多少东西,那里面最早的记录可是来自40亿年以前。我想这口井,或许只是唤醒了某些早已沉睡的片段吧。”

这世界上可能没有比遗传基因的秘密更震撼的东西了,听了亚辛的描述,江晓俞也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和他并排站到了井边,低下头幻想目光能够穿透井里的黑暗。但他却仿佛被这口漆黑的深井影响了,头脑中浮现出一片幻觉,红土地上陌生的场景,从未见过的植物,暗红色的巨大太阳上耀斑闪烁。江晓俞想不起来这是哪一部电影里的画面,他用力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杂乱的想法赶走。

亚辛又指了指四周的雕刻,“你们看,这都是穆伊斯卡人留下的,刻在上面的无论是离群索居的人,还是向太阳神献祭活人,其实也都是幌子。所有那些在人群中消失的人,其实都被送到了这里,成了罗莎女王的实验品。随后堕入疯狂的罗莎女王变本加厉,整个穆伊斯卡文明也就随之毁灭了,我猜那应该也是来自于一场叛变,外面那些东西并不总是那么听话。”

“外面那些怪物,还有‘动物园’那些关在笼子里的东西,也是你们用这口井制造的?”薛星野问道。

“一部分。毕竟我们需要一些新奇的东西,拿去卖给那些石油大亨,换到无法追查的钱来支撑这里持续不断的挖掘。”亚辛耸了耸肩,“我想你们应该已经见过了,那些身上已经长出盐的结晶的家伙,甚至有可能是最初那批矿工中的一员。”

“走吧。”亚辛带头向房间外走去,一边说着:“我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并不需要再有什么意外的变化了。如果你们谁想尝试一下的话,可以考虑留在这,我要先回到餐桌上,刚刚开的那瓶酒可是我珍藏了好多年的,我想在死之前喝到一滴都不剩。”

回到长桌上,亚辛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指着桌上剩下的酒杯笑了笑说:“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们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么?提问阶段结束之后,我将告诉你们最后的、也是最惊人的秘密。”

几个人小声的讨论过后,薛星野作为代表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你说91年的时候,有人毁了古老的祭坛,导致了怪物失控。我想知道,关于这个祭坛的事情。”

“十分抱歉,关于祭坛的部分恰好失传了,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它就在那。我只知道那个祭坛会影响这里所有的……怎么说呢……”亚辛考虑了一下,接着说:“影响这里所有被改变过的生物,怪物们当然也十分憎恨那堆破石头,祭坛刚一失效,它们就蜂拥而上用牙齿把那堆石头啃的连个渣滓都不剩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远古

“那第二个问题……”薛星野看着亚辛,对方的年龄和身份让他感到迷惑,有一种在课堂上面对导师的错觉,“我想知道你刚才拿出来的,那块红色石头的来历。”

“那个家伙……”亚辛苦笑着摇了摇头,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眉宇之间透露出一股恨意,“据说这块红色的石头是代代相传的,当它的主人感觉自己将要走到尽头的时候,就会开始寻找下一个继任者。就像现在,我似乎也已经走到了生命里一个重要的分岔路上,而你们或许就是上帝安排来取走这块石头的人。”

亚辛放下酒杯,两只手握在一起,环视一圈之后严肃的说:“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这块破石头一定在两千多年的时间里夺去了不少人的性命。”他隔着上衣胸前的口袋,又摸了摸装在里面的那颗红色的石头。“我想所有继承了这鬼东西的人之间,也发生了不少精彩的故事吧。就像我们6个,我杀了他们,然后把他们的石头都扔进了这口深井里,彻底结束了他们的故事。不过,给我这颗石头的那个混蛋说,这东西最初一共有13颗。”

“混蛋?”

“是的,混蛋。虽然他把这东西交到我手里,带我踏进了新世界的大门。但这都是为了利益,他不配得到我的尊敬。那个混蛋杀了我全家,他说一个人只有完全失去了亲人和退路,他才能一直坚定向前,并且保守住内心深处的秘密。”

薛星野没有说话,因为这段台词他很熟悉。他想起了《水浒传》里边的霹雳火秦明,宋江为了让秦明归顺梁山,不但使出计谋陷害秦明,还派人杀了秦明的妻子和儿子。宋江的理由就是——断了念想。

“不过我自己也是个混蛋。”安静了片刻之后,亚辛继续说,“我曾经有不少的机会可以为我的家人报仇,但我的想法居然渐渐变得像他一样,在这样的奇妙境遇面前,家人确实不值一提。”

现场的沉默持续了几分钟,有人陷入回忆,有人难以表达内心的情绪,有人试图站在“混蛋”的立场上,基于短暂的生命重新衡量世间万物的价值。

“最后一个问题。”说话的时候,薛星野压抑着内心的兴奋,因为这样平静说话的时间似乎已经不多了,说不定在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之后,双方马上就要站起来拼个你死我活。

“请说,我有的是耐心。”亚辛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既然这口井作为传承了两千多年的秘密已经在这了,那你为什么还要通过古柯叶去赚那些钱,支持你所谓的‘伟大挖掘’,难道这里还藏着别的什么东西?”

“哈哈哈……”亚辛突然放声大笑,“你问的,恰好是提问阶段结束之后我要说的那个最最惊人的秘密,看来命运三女神给我们编织的丝线就快要到最后的那个结了。”

亚辛喝干了最后一滴红酒,仿佛陶醉在那种苦涩的回味里,他举着空杯子说:“因为很可能再也喝不到了,所以我想记住这个味道,但愿下一次苏醒过来的时候我还能记得这一切。”

“事情是这样的,既然这里藏着这样奇妙的一口深井,难道就只有这一个秘密么?周围会不会还藏着些什么?我想在千年以来,一定有无数的人被这个问题逼到了疯狂的边缘,而我似乎是其中最幸运的那个。”

“虽然那口井下面是无止尽的深渊,别说找到东西,就连井底还有多远都没人能知道。”亚辛停了下来,盯着薛星野的眼睛缓慢的说,“而幸运就发生在我来到这之后不久,旁边的一个矿洞里终于挖出了不可思议的东西。那是远在你我想象力之外的另一个世界——在坚硬的黑色盐岩下方,居然还有一片沙漠,沙子里面埋藏着用巨石垒砌的通道,里面有雄伟的拱顶厅堂,庞大的圆形窗户和高阔的拱形大门,还有堪比房子那么高的巨型方桌。墙边是整排用黑色木头制作的宽大书架,上面码放着尺寸巨大的精装书,书脊上都是一些奇异的无法破解的象形文字。岩石制作的装饰品上雕着怪异的图案,那些花纹里仿佛蕴含着某些数学原理,也有某种看起来像是铭文的东西,使用的就是巨型书本上的那种象形文字。”

他说的绘声绘色,激动时的腔调像是歌剧中的咏叹调,“埋在沙子里的那些东西简直不可思议,用黑色巨石盖起来的建筑物巨大得堪称畸形,石块之间严丝合缝,建筑水平不输给现在的任何摩天大楼。”

“还有一些大得惊人的黑色圆柱形高塔遗迹,我们只在沙子里挖出了它中间的一段,而这些高塔仿佛向上向下都在无限延伸。它们比其他建筑物显得古老得多,似乎是某种截然不同之物,看起来就像是来自某个难以想象的古老时代,因为年久失修而风化坍塌。除了巨大的正门,塔身上找不到任何窗户或其他开口,更像是某种监牢,在那周围笼罩着一种难以解释的险恶气氛,让我感觉到强烈的恐惧。”

“不过这些都称不上是重点,真正精彩的部分在他们的图书馆里。”亚辛瞪大了眼睛,“请允许我把下面那个地方称为他们的城市,而在那个堆满了巨大书本的地方,我们居然找到了半块刻着英文的石板。英文,我亲爱的朋友们,石板上用英文刻着——boboandy。我拿去做了碳14鉴定,大学里的那些教授说这东西至少有一亿年的历史了。”

“我不认为这只是巧合。”亚辛摇了摇头,脸上的的表情坚定而且决绝。“我想知道一亿年前发生过什么,或者……那个人是如何回到过去的。”

因为见过了之前的怪物和深井,江晓俞对后面的这个故事深信不疑,听到这里的时候,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对遥远未知的敬意。

第二百三十章 AT力场

如果上亿年前的遗迹里真的挖到了一块刻着英文的石板,那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有人从未来穿越回到了过去,就是所谓的时间旅行或者平行世界,这让江晓俞想起了电影《星际穿越》。如果像党哥说过的,很多这样的东西都是妖族前辈留给人们隐晦的暗示,那这种猜想确实值得期待。

而第二种可能——这块石板是地球上一轮文明留下的遗物。那应该是在大洪水来临以前,甚至在女娲造人、亚当和夏娃的传说之前。过去的文明彻底灭亡,只留下了零星的遗物。地球已经有了46亿年的往事,而人类社会的历史不过八千年,两者相比,其中蕴含的可能性令人恐惧。

无论是其中哪一种,都是令人灵魂颤栗的猜想。

“挖掘点就在那边。”亚辛随意的伸手指了黑暗中的一个方向,“等一会如果你能解决掉我,就可以过去参观了。很遗憾钱还是不够,所以埋藏在沙子里的那座巨型城市只被挖掘出了一小部分,我相信这只是冰山一角,如果你们背后的力量真的有那么强,我倒是很希望把这一切交到你们手里,因为我太想知道这个答案了。”他狡猾的一笑,“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会去找你要答案的。”

亚辛接着说:“后来我看了一本名叫《远古异教》的书,上面说在地球漫长却几乎不为人知的历史上,人类并非唯一高度进化的优势种族,只是目前的最后一个。书里写着,早在三亿年前人类的两栖动物祖先爬出灼热的海洋以前,外形怪异得难以想象的远古生物就已经建造了直插天空的高塔。它们中的一些来自群星,和宇宙本身一样古老。剩下那些则由地球细菌飞速演化而来,其中牵涉到的时间跨度以十亿年计算。事实上,这里的时间超越了我们能够理解的范畴……”

“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谁又能知道呢……”

薛星野和韩凌同时帮忙翻译,勉强跟得上亚辛的语速。

众人还在震惊中不能自拔,亚辛却抬手摘掉了颇为文雅的金丝边眼镜,仔细折好镜腿,端端正正的摆到长桌上。又站起身脱掉西装上衣,搭在椅背上。

“对我来说,这些简直是随身的监牢。可我没有办法,脑子里那些杂乱的声音……”亚辛用手指在太阳穴的旁边划了几个圈,“只有尽量满足他们的要求,才会稍微安静下来。”

“对了,李逸臣让我帮忙转告江晓俞,真相总是有很多版本,你要学会选择,还希望他能活下去。”

还没来得及思考这句话里的含义,亚辛活动了一下脖子,突然一声大吼,那声音简直不该是由人类发出的,甚至不属于任何生物。整个矿洞为之摇晃,头顶上细细簌簌落下尘土。衬衫被隆起的肌肉撑爆,露出下面整片的刺青。

他就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从一个负责看守博物馆的中年绅士,变回了他自己口中的“死神”亚辛,甚至连相貌都有些不一样了。

挺得笔直的背脊弯了下来,眼神里一片阴霾,他一只手插在口袋里,斜着眼睛扫视着面前的几个人,满是街头混混的做派,怎么看都像是精神分裂患者的第二人格复苏了。

“我t-m恨死那个道貌岸然的混蛋了!”亚辛用力一啐,“他总是想要改变我,要不是大家共用一个身体,我早就一枪把这个脑袋打个稀巴烂!现在终于好了,我已经满足了那个狗屁绅士的要求,历史不会埋没,这些狗屎一样的事情不会像t-m的穆伊斯卡人的过去一样被彻底抹掉。”

亚辛一脸阴笑看着韩凌和沈语凝,“很好,有对手,也有玩具。现在终于是我自己了,他们都叫我死神,因为我最喜欢这里无法无天的街头,每天一睁眼就是干,只要还活着就是干,我是麦德林最强的战士。你们谁先来?还是一起上?”

薛星野率先站了出来,“刚才一直提问的是我,那么就我先来吧。”

“很遗憾,刚才回答你问题的可不是我。你和他一样,都是温室里长大的富贵公子,只是在你父亲的裤裆下面长大了,就以为自己见识过这世界了。”亚辛放肆的大笑,眼神里充满了鄙视,“别以为你懂这世界的黑暗和痛苦,在你们这些有钱的废物眼里,我们都是街头上游荡的野狗。但这世界本身就不公平,我们的上升通道已经被这该死的社会封死了,难道让我去读大学么,我出生的街区里甚至连一所像样的学校都没有。没有公平,所以拳头才是我的公平,这就是我的努力和奋斗!”

薛星野像是被他戳中了心里的痛处,在过去那个叛逆的年龄,他也曾经试图逃离家族的桎梏,整天在街头打架斗殴。

“那还是我来吧,都是社会底层,你是野狗,我是单身狗,合适。”也不管亚辛能不能听懂,江晓俞站出来,用南城懒散的口音结结巴巴的说。

血战一触即发。

亚辛的战斗风格朴实霸道,双拳像是一场风暴,从四面八方覆盖住了江晓俞,没有套路,只有蛮力。即便能靠预判的能力躲开其中的大部分,零星几下拳头落在身上的时候,依然让他险些两眼一黑。

此时江晓俞非常庆幸学院里非人一般的体能训练,如果是之前的自己挨了这一拳,此刻应该已经蹬腿翘辫子,准备去喝孟婆汤了。

江晓俞改变了战术,他看着肌肉暴涨变得像个黑塔的亚辛,开始借助自己相对灵敏的优势,闪身游走,伺机聚拢剑气,刺向亚辛的要害。

但一击之下,他心都凉了。指尖上的剑气靠近亚辛的身体时,就像击中了《eva》里使徒的at立场——absoluteterrorfield绝对恐怖领域。剑气第一次碰到了不可穿越之物,从击中的一点,金色的波纹像涟漪一般朝外散开,同时发出一声金铁相交的巨响。

在eva的原著里,at力场的含义被深化为“将自身与自我和客观世界分割开的一堵墙”,作为深宅一名的江晓俞,马上就想到了这一点。

江晓俞满脑子都是明日香,“擦,难道这又是对‘里世界’的暗示……”

第二百三十一章 死局

两个人在芬兰北部郊区的火车站初次见面的时候,薛星野手里就捧着一本漫画书。此时看到亚辛身上出现了金色的多边形层层叠叠嵌套在一起,像一面光盾完全挡住了江晓俞的剑气,他马上也明白了……

假如这真的是那种东西的话,能突破at立场的的只有另一个at立场。在动画的高潮阶段,导演把这个概念升华成了“心之壁”,它是人与人之间心灵上的隔阂。由此又引申出了“豪猪两难说”(hedgehog‘sdilemma)——有些人因为寂寞而痛苦,而接近他人时会更痛苦,与他人靠的越近痛苦越大。总之就是说,at立场这东西是孤独的人才能有的。

所以动画片里的主角们个个都是没有朋友的、某种程度上孤独的“烂人”,是彼此遥望却永远保持距离的“孤高的一匹狼”。江晓俞虽然他也算是个烂人,可他烂的方式不一样,他更像一个有待挖掘的相声演员……

薛星野看着搏斗的两个人,以上这些都是他心里的想法,就像弹幕一样逐条从眼前飘过……

此时江晓俞在思考的也是类似的事情。

如果《eva》的导演也是知道里世界真相的人,那么原著里展现出来的东西就不都只是幻想,会包含了他想说又不能直说的各种暗示。动画里使徒通过其身体的特殊结构,能够通过提供能量的方式把灵魂物质场的范围大幅增大,从而在身体周围形成一个适合灵魂物质存在的空间,游离的灵魂物质就会分布到这个空间中,在身体的外部形成绝对领域。

绝对领域实质上是一个相位转移空间,当绝对领域受到外界影响的时候,当中的灵魂物质会发生一定的移动,使绝对领域整体的相位发生变化,利用这个特性,使徒就能把at力场作为防御手段。

灵魂的障壁,说起来似乎很扯。但党哥提过,校长说过那些伟大灵魂的复苏与觉醒,国安十八局外事专员百泉也特意跑来给自己讲过灵魂与容器的事,还有烛龙墓地里那些壁画,这些全都是围绕着灵魂。

而眼前的这个人,他之前说话的时候总是提到那个共用身体的“他”,如果亚辛不是精神分裂,难道他身体里真的还有另一个灵魂?江晓俞心里想着。

但亚辛不允许他继续想下去了。

矿坑里似乎越来越热了,热气混着尘土蒸腾起来,光线在眼前扭曲,整条矿洞摇摇欲坠。江晓俞用力攥着拳头,指节发白,小腿肌肉也紧张得僵硬起来。

额头上汗珠滑过鼻梁,落地溅起尘埃。却看亚辛转了个身,一改先前暴风般的进攻节奏,像是换了个人,动作刚猛至极,势大力沉,仿佛手里握着隐形的重锤,每一击都蕴含着千钧之力,力量完全溢出。风压冲击到皮肤上,如果不能躲开,就只有命丧当场的结局。

江晓俞只能侧身翻滚闪躲,看起来相当狼狈。但亚辛的拳脚就像铜锤一样如影随形,人起,锤落,这是完全不考虑体能的战斗方式,亚辛只管把力量轰到江晓俞的位置上,一时间矿洞里烟尘四起。

他总算觉得自己有点适应了,势大力沉的代价就是动作缓慢,江晓俞准备抓住时机去寻找亚辛身上的破绽。虽然打到他身上也总是被那层若隐若现的金色障壁所阻挡,但江晓俞还是对此抱有一线希望,他期待着再次看到空气中那些微小的气旋。

可就在这个时候,亚辛又变了……

明明还是他,气质上却判若两人,亚辛右手并起食指和中指,就像握着一把不存在的细剑,姿势变得优雅至极,剑招轻灵,人剑合一角度刁钻,每一击都直刺江晓俞的要害。力量被控制在最低的限度,速度却得到了极大的提升,战斗变得富有智慧,一击不中,即刻游走,绝不硬碰。

双方往来几个回合,江晓俞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想要把剑气汇到拳头上,去硬接亚辛直刺过来的“细剑”。他摆了一个八门地支炮拳的架势,一招朝阳冲天炮直轰过去。拳头对上手指,他认为可以一拼!

亚辛却完全不躲避,而是在中途又变招了,指变双拳,仿佛两只金瓜铜锤被握在李元霸手里,挟着呼啸的风声横扫过来。

这就像是一场以一敌二的战斗,手持细剑的贵族和握着双锤的野蛮人交替出现,仿佛阴影里永远埋伏着一个伺机待发的险恶灵魂。

有时细剑作为诱饵,诱骗江晓俞暴露在重锤之下。

偶尔“野蛮人”也会故意露出空门,骗他上当。

亚辛的体能近乎无限,力量源源不断,江晓俞打的很辛苦,大部分时间只能闪躲,亚辛的拳脚往他所有落脚的地方砸去,冲击涌起的烟尘布满了整条矿洞。

江晓俞渐渐的有些绝望了。

他看着站在旁边的朋友们,大家还保持着战士的尊严,攥着拳头咬着牙克制着群起而攻之的念头。可一拥而上就有用么?三英战吕布也没能拿下一血,更何况如果亚辛是吕布,自己这边谁又能称得上是关羽和张飞呢?

江晓俞在心里盘算着:

paula顶多算是一个最低配版的黄忠,攻击半颗星,防御零。

韩凌是中低配黄忠,远程攻击五颗星,近战零,防御零。现在这个距离,韩凌手里还只有一把装着消音器的手枪……

沈语凝刚才开过大招了,目前正在技能冷却的虚弱状态里,走路都要人扶着,攻防都是零。

薛星野……也是个开大莽一波的类型,而且他的技能冷却更长,真男人不过三十秒,然后马上变成小绵羊。

可是看亚辛生龙活虎的状态,三十秒能拿下的概率不大,反而可能激怒他,变成他放弃了街头黑道单挑的规矩,开始无差别攻击,导致本方团灭扑街。

似乎已经是没有出路的局面了。

江晓俞还是有点不甘心,因为即便要死在这,也要死的更有价值,至少他不想看着沈语凝倒在自己面前。而且,他还没亲眼看到沙子里埋着的那个史前文明遗迹,还有深井的下面,也有他想知道的秘密。

不甘心啊。

于是他想出了最后的办法,朝沈语凝打出一个手势,是手语的:“快跑……”

第二百三十二章 并不艰难的抉择

沈语凝明显理解了他手势的意思,整个人突然一愣,因为她不确定江晓俞到底想要干什么。

“难道是想和亚辛同归于尽?”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沈语凝用力摇了摇头,这不像是她认识的江晓俞,也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江晓俞也不想同归于尽,可是眼前的局面,似乎只能在死一个和全死之间做出选择,真到了这样的关头,他突然发现这种抉择似乎一点儿也不艰难……

于是他迎着亚辛那把虚幻中的“细剑”贴身上去,侧过身故意中了这一剑,亚辛的两根手指穿透他腋下的皮肉,鲜血四溅。

江晓俞忍着巨痛,使尽全身的力量,用臂弯夹住了亚辛的手腕,牢牢的锁死了。

亚辛也是一愣,刚想要用力把手抽出来的时候,江晓俞已经回头看着他露出了一个疲惫至极的笑容,然后用右手紧紧的攥住了亚辛的两根手指。

和江晓俞猜测的一样,这个所谓at力场之类的东西,能阻挡灵魂的冲击,阻挡具象化的能量,但终究无法彻底阻挡构成这世界最基本的力学原理。所以他咬着牙,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右手上,终于随着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咔、咔”两声,他把亚辛的“细剑”掰断了。

这么做并不能带来胜利,却足够激怒对手,对于江晓俞来说这就够了。

亚辛一脚把江晓俞蹬开,低头看着自己被折断的手指,又发出了一声野蛮人愤怒的嚎叫。

江晓俞则顺势跑向了那个深井所在的方向,他回头看了沈语凝最后一眼,又用唇语对薛星野说:“带她们走……”

在他的计划里,愤怒到失去理智的亚辛一定会追上来,如果自己能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就能换来其他人逃生的机会,这已经是绝境中他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了。

飞奔着穿过那条螺旋向下的通道,江晓俞再一次来到了通道尽头的房间。他站在那口漆黑的深井旁边,大口喘着气,目光扫过四周刻在周围墙壁上的穆伊斯卡人留下的血腥祭典:剖出活人的心脏献给太阳神、火刑柱上离体而出的哀嚎灵魂、被巨石碾过的散碎血肉流进地上的空洞……如此等等,简直是一幅地狱的长卷。

上一次进来的时候,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亚辛本人和他说的话上,这时候江晓俞一个人先跑了进来,独处的瞬间,好像突然就看懂了壁画中包含的暗示。

因为壁画上每一个作为祭品牺牲的人,都有哀嚎着的灵魂从人的口中钻出来,这些灵魂被刻画的栩栩如生,表情惊惧不安,然后被吸进壁画底部的一个洞里。这些灵魂又在山洞里排成长队,穿过山腹直达顶端,最终被坐在山巅神庙里的太阳神享用。

江晓俞断定,出现在这些壁画底部的洞,就是眼前这口井。而这其中所暗示的,就是吸收或者利用别人的力量,所以这井里一定还藏着什么!

很快亚辛就追过来了,他看到江晓俞站在井边,却停了下来。

“你老实说,这底下是不是还有东西?”江晓俞也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他说的中文,反正他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刚才你带我们进来,一个人哔哔叨、哔哔叨说的没完没了,其实就是为了吸引我们注意力吧?不让我们仔细看壁画上都是什么,对不对?”

“你口口声声说要把秘密都告诉我们,只是因为你和你身体里的那个‘他’有约定,你一定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但在这井里藏着的,一定是只属于你的某种东西,所以不在那个约定之内,对不对?”

“所以这底下还有东西,根本不是什么通向地狱的无底深渊,你没说实话,对不对?”

江晓俞指着亚辛说完了他的提问三连,然后一手撑着井沿,翻身就跳了下去。

当身影隐没在井口的虚空中,江晓俞回味着李逸臣转告给他的话——“真相总是有很多版本,你要学会选择。”这个人亦正亦邪,亦敌亦友,总是让江晓俞想不明白。

人在黑暗中急速下坠,江晓俞把剑气聚在手指上,左右抓在井壁上往下滑,一路切下来不少黑色的岩石碎块,也减缓了下落的速度。

虽然下面并非地狱,但温度还是在缓慢上升。此时学院里教的一些冷门知识派上了用场,南美洲的地热增温率大约是——每增深100米,温度增高25摄氏度。而现在身体已经能够感觉到温度的变化,这个井的深度可想而知了。

这时候脚下开始现出一丝亮光,再往下光线越发明亮,直到看清了地砖的纹路。江晓俞猛一用力把双手插进两侧的石壁中,让下坠的速度降到最低,看清了下面确实是一片平地,这才一跃而下稳稳的站住了。

下面是一间依托着天然洞穴的形状建造的大厅,看的到的地方就有两个电影院大小。黑色的地砖平整得像是酒店的大堂,每一块都是大约一米见方,地砖之间的接缝异常整齐。

深灰色的石柱直径约有两米,至少有上百根这样的石柱立在这里,上面刻满了痛苦嚎叫着的灵魂,万千张源于恐惧而生的面孔布满了大厅里所有这些石柱的表面,在密集恐惧之外,反而有了一种莫名的壮观。石柱向上直达洞顶,连接着未经雕琢的天然的洞穴顶端。

整个大厅的一侧被明黄色的光线笼罩着,而另一侧隐藏在深沉的黑暗里,看不出那里会不会还藏着什么,或者还连着什么地方。

而这时候江晓俞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在漆黑的井下至少数百米深的地方为什么居然会有亮光!?

他环视一周,并没有发现任何油灯火把之类的东西,当他看到光线来源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滚烫的熔岩正顺着大厅一侧的岩壁翻腾涌动,瀑布一般缓慢流淌,散发着明亮的光。

这些熔岩四散奔流,又在最下面融合交汇到一处,像护城河一般,在前人开凿的沟渠内环绕穿过半个大厅,再流到不知何方的地下深处去了。

而在大厅的中间,还有更让他意外的东西。

第二百三十三章 太清宫

在这个大厅的中间有一座石头垒起来的高台,高台上矗立着一尊看起来相当古老的雕像——两条蛇相互缠绕在一起,身体扭曲成怪异的形状。

石头仿佛被赋予了鲜活的灵魂,两条蛇都亮出尖锐的毒牙盯着对方,它们彼此依赖又彼此仇视,缠绕起来的蛇尾已经快要融合在一起,牢牢的拧成一股扎进了高台里。

在双蛇雕像的旁边,还立着两个逆十字架。

如果说正十字代表耶和华的仁慈,那么这逆十字就代表撒旦的愤怒。在现代宗教的解释里,正十字是让自己进入到神我状态,也就是让内心充满了对神的虔诚,即使这种虔诚是对异教徒的镇压。逆十字却完全是反其道而行,如果要使用逆十字,你就必须保持极端清醒的自我状态,没有对神的迷茫,以神我状态进入到自我状态。

而对一些人文主义者来说,正十字代表了信仰,同时却也代表了“真理”对人的控制。而逆十字就像握在手中指向前方的利剑,它代表了一种与正十字截然不同的态度——去理解、支配、应用“真理”,而不是屈从于“真理”。

在此时的江晓俞看来,眼前的逆十字架就代表了放弃所有善意并且放弃被拯救的亚辛,他反对并且鄙视权威,他的信仰只有人定胜天和自我拯救,他的身体里也有着双蛇般争吵的灵魂,他也不惜用一切力量来唤醒自己的本性。

走近一些,能看到逆十字架上还有两个倒挂的人形,起初江晓俞认为这应该只是雕像的一部分,但走近了却闻到淡淡的一股腐烂的味道。

是两具干尸么?江晓俞心想,这一定是亚辛搞的某种邪恶的仪式。

可是再走近了,江晓俞看到这两个人的胸腔居然在缓慢的上下起伏,还有呼吸!他们竟然还活着……

这两个人,一个身材极为魁梧,即便已经在这里被煎熬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也依然可以一眼看出他曾经雄壮的体魄。另一个人身材消瘦,四肢修长,露出清晰的肌肉线条。他们被铁链捆绑着,倒挂在逆十字架上。

这种场面让江晓俞想起了中国古代的“人质”。其中最残忍的一种,是把人砍去手脚,装进大缸里,并安排有专人负责照顾。更有甚者,割鼻挖眼拔舌铜汁灌耳,只为了让这“人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简直是能够想象的最恐怖的生不如死,而眼前的这种场面,似乎也差不多了。而且还要再加上一条“孤独”,在这幽深的地下,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可是,后面还有更加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

快要和他们面对面的时候,江晓俞看到他们头上都箍着铁铸的面具,面具完全封住了眼睛、鼻子和耳朵,只是在上面雕琢出痛苦哀嚎的表情。而嘴的部分却洞开着,并且还用铁条抵着牙齿撑开,有从未见过的棕红色的虫子在这里进进出出的蠕动……

江晓俞胃里一阵翻涌,忍不住侧身倒退几步。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听声音,江晓俞知道是亚辛身体里的“他”来了,不是亚辛本人,是戴着金丝眼镜时候的那个“他”。

“你既然到了这,我们也就再没有什么小秘密了。抱歉,我的中文你能听懂么?”

亚辛突然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老绅士,虽然他说话的声调很像那些严重失真的黑白老电影,但总是能够听明白的,江晓俞点了点头。

“那就好。”对方挑了挑眉毛,“我上次去中国的时候,你们中的大部分人还留着辫子。当时我从下寺道士王圆箓手里换了不少古书,带回欧洲之后几乎震惊了世界,但其中记载着真正奥秘的那些,一直被我藏在阁楼里。”

“你说的是敦煌王道士么?”江晓俞心里一惊,忍不住要确认一下。

“是的,他一个人守着莫高窟东边名叫太清宫的道观,他是个好人。我几乎把灵魂永生的全部秘密都告诉了他,才换来了那些古书。这个王道士非常聪明,他几乎什么都会干,甚至是个非常出色的铁匠,遗憾的是上天一贯公平,王道士说他天生没有嗅觉。”

“没有嗅觉的铁匠……藏经洞里记载着真正奥秘的古书……”江晓俞来不及往下思考,只把这两件事牢牢先记在心里,如果能活着回去,这将会是难得的重要线索。

“我想有些事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能找到这里的人,总是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迎着对方和善却不怒自威的目光,江晓俞只能再点点头。

“其实活的足够长以后,仅有的乐趣就只剩下看戏了。并且,我又是其中最幸运的那些,跨过了死亡的高墙。对我来说,暂时的死去和再次苏醒,不过是一觉醒来而已,只是有些时候,那些容器里倔强的灵魂会像梦魇般一直纠缠着我,甚至让我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我好像忘了什么,又好像忘了自己都记得什么。”对方说着,脸上浮现出了苦笑的表情。

“这种虫子能帮他们维持生命。”他指了指逆十字架上的两个人,接着说:“他们是共生关系,虽然看起来并不友善,但在根源上和我们肠道里共生的微生物、植物根系上共生的菌根并无不同。很遗憾,它们也快要灭绝了。”

对方正说着,脸上突然一阵抽搐,和善的表情突然变得狰狞。

“这个混蛋又来了……”他表情很无奈。

看起来似乎是相当艰难的抑制住了,“他又不耐烦了,其实我很想把这个混蛋赶出去,但一直找不到可行的方法。真希望下次再醒过来的时候,能平静的活上一段时间,我喜欢独处……”他努力对抗着身体里的某种冲动,指着双蛇雕像略显艰难的说:“你也看到了,这就是亚辛力量的来源,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当然,这更多的是帮我自己,人心里的邪念真的是这世界上最顽强的东西啊……”

话还没说完,他的表情一下子彻底变了,愤怒并且狰狞,整个人微微的躬下身,这是随时准备取人性命的架势。很显然,亚辛又夺回了这个身体的控制权。

“想赶走我没那么容易!”亚辛说的是西班牙语,江晓俞并听不懂,但他还是怒吼着说:“这身体,这灵魂,还有全部的力量,都是我的!”

第二百三十四章 气突苏

江晓俞看着眼前的亚辛,这就像是人内心里的天使和魔鬼,相互争夺对身体的控制,并且都想把对方彻底赶出去。

足够强大的灵魂,是一趟开往永生的列车,能够跨越生命的边界。原本这趟车上只有一个人,就是这位去过敦煌的老绅士,列车的始发站是哪儿恐怕他自己都已经忘记了,而终点站似乎会是永远的未知。

但他犯了个错误,竟然把这趟列车行进的路线透露给了别有用心的人,导致一百多年后,亚辛在列车中途停靠的时候混上了车,还在vip车厢里霸占了一多半的地盘。只因为at立场防的住外部的进攻,却奈何不了灵魂内部的侵蚀。

实在是造化弄人。

曾经江晓俞认为“世界”这两个字仅仅是个地理上的概念,指的是在地球仪上能看到的这么一片大小。后来长大了,知道仰望星空的意义了,又觉得“世界”两个字成了空间上的概念——只要光能到达的地方,都是这个世界。

后来上了道源和尚讲的宗教哲学课,才体会到“世界”其实是一个时间上的概念,而且只关于我们每个人自己,因为所谓“世界”就是人这一世的两个边界。

一生一死两条界限,限定出了我们这一生一世,世界就是在生死之间的这段时间里,我们所有的感知。

佛教里讲“成住坏空”便是不同世界之间的转变,然而对我们每个普通人来说,成之前,空之后,便无所谓世界,世界也并不存在。因为凡人是跨不过那两条界限的,从来处来,往去处去,这一世也便罢了。

而眼前的这个人,是身体里装着两个或更多灵魂的人,江晓俞看着他,心里忍不住在想:他为什么就能拥有更大的世界?没有谁能逃过肉体的枯朽与毁灭,但他为什么能再次苏醒过来?难道差别只是在于一碗孟婆汤么?他记得起前世过往,而我不能……

江晓俞感觉脑子里漆黑一片,浓稠的黑暗像是一团沥青,正在以慢到极致的速度流淌,黑暗里似乎还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却稍纵即逝,在沥青的裹挟中一闪而过。

江晓俞不想再思考了,他觉得头很沉,就像有什么东西明明知道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那种烦躁。也因为只靠思考并不能战胜对手,想让亚辛付出他应有的代价,唯有拼命。

“现在我都明白了,这就是你的能力,借助这个古老的祭坛,吸取别人的身上的某种力量。”江晓俞用手指着双蛇雕像,也不管亚辛是否能听懂自己说的话,“这两个人……刚才也算是都交过手了,我说的没错吧?”

之前看到到挂着的两个人,他就隐约猜到了,亚辛是吸收并且利用了这两个人的能力,才能在战斗中像是换了个人一样,瞬间切换成完全不同的风格。

亚辛看到他指着祭坛上的雕像,已经想到了后面要发生什么,整个人又陷入一种狂热的愤怒中,他狂浪嘶吼,倒挂在逆十字架上的两个人开始颤抖。

“让他们歇歇吧,该结束了。”江晓俞说完,抬手时m500已经握紧,“砰、砰、砰”三枪过后双蛇雕像已经碎成了几段,又落在大理石般光滑的地面上,摔的粉碎,弥漫起一阵烟尘。

两个人的颤抖停止了,那些棕红色的虫子也受到了惊吓,其中一些拥挤着钻进了人的嘴里,另一些摔落在石头垒起的高台上,又转身朝下钻进了石块之间的缝隙里。

江晓俞侧过身又是两枪,一枪只是用能力实体化出来的普通子弹,另一枪则是在弹头上灌注了剑气的。他知道这两枪应该并不会有什么直接的作用,但需要做一些必要的测试。

果然,两颗子弹都打在亚辛的胸口上,at力场延展出一层层金色的光幕,那种金黄色的光芒完美无瑕,看不出任何瑕疵,也没有哪怕一丝一毫被击碎的可能。

但m500用的毕竟是和巴雷特大狙一样的50口径弹药,而后者在韩凌手里的时候,可以轻易击穿一公里外轻型战车的外装甲。所以即便是在at力场的保护下,亚辛还是略微后退了半步,但这就够了,江晓俞印证了自己的判断——这种类似at力场的能力并不是完全无敌的。

因为口径过大,m500的转轮里只能装下5发子弹,而目前江晓俞的能力,短时间内也只能使用一次实体化的能力,所以热兵器重归于虚无之中。

破坏了祭坛上的雕像,诡异的法阵随之失效。而挂在逆十字架上的,显然就是先前江晓俞与之交手的野蛮人和剑客。

不知道亚辛是从哪里找到这两位风格迥异的武术家,并且用这种非人的手段控制起来,将他们的力量吸取到自己身上。但现在这一切都停止了,亚辛现在所拥有的,只剩下了这层看起来坚不可摧的at力场。

“借用的东西终归是要还回去的,包括你这层龟壳。”说完,江晓俞摆出了一个俄式桑搏的架势,准备开打。

人类所有的徒手格斗术,大致上其实只有三个流派:打击技、投摔技和关节技。

江晓俞评估了自己的对手和环境之后,选择了第二种,因为亚辛的身体被锤炼的像钢铁一样,硬碰硬绝对不可能占到便宜。可是再强的身体,哪怕是俄罗斯最强摔跤手桑吉尔夫,也不过121公斤体重,无论什么能力什么狗屁力场,都绕不开最基本的力学原理。

而俄式桑搏正好是这些投摔技中最基本的一种,是前苏联的“国技”,它属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摔跤流派,风格粗犷野蛮。它诞生自俄国革命的血腥战火之中,在mma降世之前,称得上凶残的唯有桑搏。

江晓俞拉开架势猛冲向亚辛,气氛突然变得苏维埃了起来。

仿佛“牢不可破的联盟”正作为bgm出现。

仿佛“目光核善”的斯大林同志正在检阅红场上的三军仪仗。

扭打、抱摔,拳脚落在彼此身上,浑然是两个无赖的街斗,没有任何套路技巧可言。因为亚辛原本就是从街头成长起来的,而对于江晓俞来说,客观上悬殊的实力让他只能勉强应对——用脸接下亚辛的拳头,顾不得背上的重锤,也要死死抱住对手的腰。

这时候周围越来越热了,两个人身上都裹着一层粘腻的汗水,江晓俞知道,这说明现在已经离岩浆流很近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回忆

野蛮,凶狠,不计后果的疯狂进攻,江晓俞把桑搏的精髓发挥到了极致。他和亚辛贴身缠斗,以血换血,把战局推向自己希望的一边。

“再能打的人,也不过两三百斤肉,关键是方法。”这是训练课教官常说的话,此时江晓俞终于深刻的理解到了,哪怕一个人天生神力,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普通人也能把他推下山崖。

而现在就是那个机会,两个人已经离岩浆流越来越近了。毁掉了祭坛之后,亚辛只剩下疯狗一样的拳头,以及从老绅士那“借”来的at力场。

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江晓俞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在有些时候,他已经开始感到精神恍惚。

当一个人感到疲惫而又绝望的时候,他只会想结束这一切,无论是什么方法和什么后果,此时江晓俞的心里也是一样,“太累了,结束吧……”他已经不清醒的大脑里,只回荡着这么一个声音。

鼓起最后的力量,他趁亚辛不备,抓住机会把亚辛的一条手臂拧到了背后,然后又是一脚踢在他膝盖后面,亚辛吃不住力,单膝跪地。

“你这种人,不配拥有这种孤独的东西,比如这层金色的外壳。”江晓俞在他背后说着,然后尽力挥起双拳,同时砸在亚辛两只耳朵后面的位置上。这里是迷走神经和三叉神经交汇的地方,即便有at力场的保护,剧烈的震荡还是让亚辛懵了一下。

“你说你不怕死,是越过了死亡的高墙。我告诉你,爷爷我一直在墙头上坐着呢。”江晓俞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要节省力量。他用右臂锁住了亚辛的脖子,双腿蹬地猛的向后一拉。

原本单腿跪地的亚辛一下子被拉起来,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江晓俞顺势向后跨了一步,在他耳边说:“你这趟车该到站了。”

失去平衡的亚辛一时间难以反抗,只能胡乱的伸手想要抓住在自己身背后的江晓俞,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事情似乎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江晓俞又退了一步,一只脚已经悬空踏在了地砖之外,脚下就是流淌的熔岩。

“临死也没搂个美女,亏大了……”江晓俞死死的锁住亚辛,任由身体向后倾倒,当身体逐渐倒转过来,他抬头便看见了红色的岩浆流,热气冲到脸上,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忍不住闭了下眼,似乎终于能休息一下了。周围是那么的温暖,就像下雪天坐在火炉的边上等着红薯和土豆烤好。

“不知道疼不疼……要是一下先晕过去就不疼了……”意识已经逐渐游离,血滴到身下的熔岩中,“呲”的一声冒出一缕青烟。

只剩下被锁住脖子的亚辛,张牙舞爪,他不甘心却也无可奈何。虽然已经占据了半个永生的灵魂,获得了理论上的无尽生命,但如此现实的面对死亡,也还是第一次。再次苏醒是什么感觉,他还没有尝试过。

“江晓俞!!!”上方传来一阵喊声。

“是沈语凝的声音……她们也来了……”江晓俞努力睁开眼,眼前却被挡着,除了岩浆什么也看不见。想喊一声回应,却没了力气,“唉……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

心有不甘么?不,这样的局面里,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他们都安全了。力量,需要更多的力量,下次,如果还有下次的话……可是如果喝了孟婆汤,即便还是自己的来世,可忘了一切,那也就成了别人的一生了,不是么……孟婆可真是个坏人,要是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是个屁的来世……

精神恍惚的江晓俞,思绪一片混乱,精神已经到了游离的边缘。失血过多,极度疲劳,整个身体都承担了太大的压力,甚至已经越过了极限。

于此同时,一支箭从远处飞射而来,沿着抛物线的轨迹擦着他的肩膀扎向了岩浆里。江晓俞感到肩头一阵刺痛,清醒了些,这才看见箭杆的尾部还连着一条绳子。

是paula的弓箭,还有绳子,莫非能得救了?一瞬间,江晓俞的求生欲复苏,他一把抓住了这条绳子。身体下坠的速度减缓了,绳子上也留下了一段血痕。

可是亚辛也看到了这一切,他的求生欲远比江晓俞还要旺盛。亚辛伸手抓住了他的脚腕,两个人都挂在了这跟绳子上。

大厅地面的边缘挡住了视线,在他们几个走近之前,看不到绳子上挂着的到底是谁。上面的人在用力拉着,应该是薛星野,绳子不算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燃烧起来,江晓俞的那只手,显然也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亚辛想要在上面的人发现之前,把江晓俞丢下去,独占这根救命的稻草。而江晓俞必须甩掉亚辛,否则两个人都没有活路。

又一次面临抉择。之前是想要保护同伴,所以甘愿赴死。而这次,朋友们放弃了逃走的机会,又回来营救自己,江晓俞不甘心了。

他疯狂的在想,之前脑子里似乎被浓稠沥青一般的黑暗包裹的亮光,到底是什么?它稍纵即逝,却好像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刚开始站在深井边缘的时候,江晓俞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如那个人所说,是基因里某些沉睡的片段被唤醒,有些东西似乎就在脑子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与亚辛对视的时候,他重新思考了“世界”的概念,当时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就像是小电影里出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演员的名字。

真的是有些什么想不起来……

他低头看着亚辛险恶的眼神,还有他身下流淌的熔岩,如果再想不起来,就真的来不及了。

如果不是穷途末路,又何来破釜沉舟。

人总是被逼到绝路的时候才能彻底振奋,小宇宙才能纵情燃烧。如同在补考的前夜,这一夜什么都能看懂,什么都能记住。

江晓俞终于想起来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剪剪风

江晓俞终于想起来了,这是灵魂深处无比久远的记忆,已经被遗忘了太久的时间,可一旦想起来却又无比熟悉。

“剑来!”

他轻轻说出这两个字,手指轻点亚辛的方向。

弹指间,便有一阵风自上而下,吹透了数百米深的洞穴。跟在风后面的,是一柄透明的巨剑,它从无远弗届之处而来,又去往九幽之下不可知处,剑气贯穿天地。而这里,只是它漫长旅途之中瞬间的瞬间。

所以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止它,包括那金色的障壁。

风声过后,亚辛一刀两断。

……

……

江晓俞睁开眼的时候,先看见的是白色的窗帘,窗外是一片高楼大厦,熟悉的繁华世界。

然后便有一个电影里才会出现的豪门老管家——永远的和颜悦色不怒自威、身材匀称西装银发、分分钟能调动几个亿资金的那种,冲江晓俞微笑着点了个头,然后转身掏出手机拨通电话:“大少爷,人醒了,嗯。”

挂了电话,老管家又看向江晓俞,眼神里透着历经沧桑之后的波澜不惊:“你躺了两天,这里绝对安全,他们马上就来,我还有事先走了。”言语简练没有废话,透着是个狠人。

江晓俞心里说:你可赶紧走吧,老头子眼神里就跟带钻头一样,直往人心窝儿里钻,这要是再盯着看一会,恐怕连小学时候掀女生裙子都得全交待了。

老管家关门出去,江晓俞翻身从床上起来。

感觉还有些虚弱,不过问题不大,手脚也还灵便,只是全身上下一起酸疼。这地方看着像是医院,陈设布置又要比一般医院温馨。借着窗户上玻璃的反光,看见自己上半身斜着缠满了绷带,看来是因为腋下挨的那一下。目光继续穿过玻璃,外面街上车水马龙,店铺招牌都是熟悉的简体汉字,到家了。

窗外引擎轰鸣,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黑色轿车鱼贯而入瞬间消失在地下车库的入口里,片刻之后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薛星野、沈语凝和韩凌。

四个人面对面,都互相看着,彼此确认了对方都还健全。在场四个人分别是无口、毒舌、中二、吐槽鬼,没有一个会说客气话的,至于“你醒了、太好了”这些话更是不可能说的出口。

“真应了那句老话。”薛星野先开口了。

“什么话?”江晓俞说。

“傻人有傻福。”

“……”江晓俞一愣,“哎!我当时可是奋不顾身调虎离山,为了拯救弱小的你们,你现在难道不应该赶紧跪下磕三个响头谢谢恩公么?”

“你要是想给paula磕头感谢恩娘的话,我倒是可以替她先收下。”

“……”江晓俞又是一愣,想不出来怎么说能怼回去,急的伤口都要炸裂。

“你们少贫了。”韩凌站了出来,看着江晓俞说:“怎么样,没落下什么残疾吧?”

“……”江晓俞觉得自己可能被打的有点脑残了,今天怼人的话一句也想不出来。

沈语凝捂着嘴偷偷笑了声,几个人这算是见面打了招呼。

“那天……后来是怎么回事?”江晓俞卧回到床上说。

“后来薛星野把你拉上来了,人已经昏迷,浑身是血,你抓着绳子,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你手掰开。”韩凌说。

“然后呢,你们到了以后都看见什么了?”

“就看见你卡着他脖子一块往火坑里跳,幸亏paula当时没慌,刚看出你的意思,一箭就射出去了。”

“绳子是哪来的?”

“从井口下来的时候,在旁边捡的,估计是他们上下通勤用的吧……”

“还看见什么了?或者别的什么感觉?”

“那就没了,就这些。”

听韩凌说完,江晓俞觉得有点迷糊了,如果他们什么都没看见也没感觉出来的话,那柄贯穿天地的巨剑,还有那股风,难道都是自己在精神游离的状态里幻想出来的?

“那……再然后呢?”

“再然后我就背着你上来了,后来到了地面上,通信就恢复了。”薛星野站在床边上,抱着胳膊。

“等会儿。”江晓俞觉得哪里似乎不太对劲,“一般来说,屏蔽咱们通信,这事不应该是帮派大头领干的,至少应该是亚辛手下的程序员工程师。可为什么亚辛一死,对咱们通信的屏蔽就解除了呢?亚辛掉进熔岩里,难道还能在死之前发一条消息安排工作?”

“你说的很对。”薛星野点了点头,“我找虎姐确认过,解除通信屏蔽不是她干的,所以说……”

“所以说这事还是没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有人在背后看着。”江晓俞猛的一下又坐起来,牵动伤口,疼的呲牙咧嘴。

“是的,别忘了还有学院里的内鬼。恢复通信这事,摆明了就是告诉我们——这一局结束了。而且越想越像是另一种示威。”

这个结论带来无形的压力,几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被人在暗处盯着的感觉可不太妙。

“说点实际的吧。”薛星野岔开话题,“学院空投江毛毛之后,马上就派出了另一队人,只不过飞的没那么快。现在周萌接管了整座盐矿,正带着东陵子道长在盐矿底下泡茶喝呢,白绣老师听说有古生物出现,快把整个实验室都搬过去了。不过最激动的还是龙渊阁那帮老头子们,据说沙子里还真埋着好大一片遗迹,他们日夜不停的挖,把这帮老人家激动的心脏病都犯了。”

“因为本次发现意义重大,全校教职工无心工作,纷纷主动申请前往一线参与挖掘工作,所以学院顺势就放假了,开学时间另行通知。”薛星野打了个响指,“按计划,应该是等他们完事了一起搭专机回学院,但是我看他们那激动那样,估计日程会拖到没谱吧。为了避免被抓壮丁派下去挖沙子,正好以你的健康为由,申请回国就医。几位长老什么也没说就批准了,看那个架势,只要别耽误他们给自己挖坑,想干什么都行。”

第二百三十七章 躁蟹

“虽然龙渊阁的老教授们都说你伤的不重,可谁都看得出来,他们早就不顾别人死活了,眼里只有那堆沙子。”韩凌撇了撇嘴,“而且考虑到当地的医疗条件……”

“主要还是那附近实在没什么可玩的。”薛星野抢过话来,“正好我家在那边有个分公司,做咖啡生意,就搭个顺风车回来了。”

“什么顺风车,你家那可是湾流顶级私人飞机好不好,你们这些死有钱人老是假装谦虚,真是最讨厌了。”韩凌甩给他一个白眼。

“行吧,总之咱们现在回来了,在这个城市,我薛大少还是罩得住的。”薛星野拍了拍江晓俞的肩膀,“江毛毛我藏在家里了,你放心,现在学院放假,家里又以为我们要回去上课,所以咱们可以偷偷出去happy了!”说的手舞足蹈。

“你们大户人家真是不一样,放几天假美成这样……”江晓俞十分不屑,“那看来还是我们普通人幸福,拥有了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自由。哎对了,是不是还缺个人啊?”

他指的是paula,说到这,薛星野突然愣住了。

“哼,咱们薛大少邀请人家一起回国,没想到人家视金钱如粪土,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斩钉截铁的说留个回忆就好。瞄了一眼价值几千万刀的私人飞机,扭头就走了。”韩凌说的薛星野脸都红了。

“咳咳,总之大难不死,咱们还是出去走走吧,你能行么?”

“扶我起来试试……”

……

……

都以为薛星野要带路去个娱乐美食城,或者什么米其林十八星私房菜,可他却开着车一头扎进市郊的山区里。

下了高速又是一段山路,再往前是羊肠小道,薛星野把车停下,也不说要去哪,从后备箱里取出一把铁锹,带着几个人就往山沟里钻,快到山顶的时候才停下了。

江晓俞坐在大石头上,韩凌和沈语凝都站在旁边,看薛星野挥动铁锹在泥土里挖着什么。这种感觉相当魔幻,可薛星野的表情却越来越严肃了。

铁锹“嘎吱”一声铲到了什么东西上,他开始小心翼翼的拨开泥土,挖出来一个深绿色的金属箱子,箱子上的铜质扣环在泥土中已经锈蚀的发绿了。他细心的用手擦去最上面的土,然后打开了箱子。

另外三个人小心的看着,料想这一定是薛星野亲手埋葬的某些关于自己的过去。有些人习惯给未来的自己留下点什么,知耻而后勇,或者只是有些什么不想遗忘的事情。可实际上,能被遗忘的终被遗忘,而那些足够刻骨铭心的,通常是伤痛和阴影,总是能在夜深人静一翻身的时候清楚完整的被回忆起来。

下雨了,南方山区里的雨水不在乎季节。细雨飘洒在每个人的身上,一种肃穆油然而生。

“当时我们并肩战斗,为了一个很傻很天真的目标,就是逃开家族的阴影,只靠自己的双手打天下。”薛星野蹲在金属箱子前面,从里面拿出几张照片。“那时候我们都觉得,靠家里的势力而被别人假惺惺的尊重,是一种耻辱。其实到现在也是,我希望我只是我自己,而不是薛家的大少爷。”

看箱子的成色和式样,时间的跨度似乎有些扭曲了。而这些年来,它就一直躺在泥土里,任凭深深渗入土中的春水秋雨浸泡,任凭树根和草根从它旁边汲取走水分,任凭天空中白云漂浮。现在雨点又重新打在它上面,水珠流过照片里年轻人的脸庞,像泪水流出眼眶,留下尘土的痕迹。又流过他的胸膛,那里曾有肺叶翕张,心脏跳动。经过雨水的冲刷,照片里的那双眼睛仿佛有生命一样闪着光。

薛星野又小心的擦去水珠,把箱子盖上,他说:“我每次回到这个城市都想来看看他,那时候很幼稚,但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关于他的所有东西,只剩下箱子里这些照片。我想,当这个箱子在泥土里彻底腐朽的时候,我一定能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我认命了,就像那句玩笑话,没混好只能回去继承家产了。”薛星野露出个自嘲的苦笑,“后来爷爷说,传下来的根本不是家产,是责任。就像名为民族大义的东西,每个人都要如履薄冰一般接到手里又传给后面的人,历史把人推到这个位置,你就没的选择,你没有资格选择成为罪人。”薛星野耸耸肩,“至少为了给他报仇,我还要依靠这个家。”

他又挥起铁锹,把泥土重新盖在上面,雨好像下的更大了,这是一场看得见太阳的温暖的雨,这样的一场雨后,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会在泥土里猛烈生长的。

在风和白云之下,被树枝分割开的天空就像当年一样,他们依旧坐在快到山顶的地方,偶尔星星飞落在天空留下轨迹,早上太阳从背后升起,照着每个人都在拼命奋斗的城市。

……

“走吧。”薛星野站了一会之后,转过身来说,“不需要照顾我的情绪,更不须要安慰我什么,这只是一种习惯,因为我总是怕离开了就没机会回来。”他用力拍了拍江晓俞的肩膀,“就像这次,要不是有你,估计还真回不来了。”

“客气了,要不是你先扛了一波,咱们早就被暴走族乱枪打死了。”为了接下来可能出现的豪华晚宴,江晓俞也光捡好听的说。

“我听说他们给我起了个外号?”薛星野话锋一转。

韩凌噗嗤一乐,江晓俞心说坏了,这个问题答不好,米其林就要变成刀削面了哇。他眼珠一转,“对,网络恢复之后,虎姐把麦德林城里的监控数据都筛了一遍,正好有你大发神威那段,就保存在学院的服务器上了,作为咱们这次的行动报告。”

“大发神威?”

“对,就是你三头六臂端着枪扫射那段,突突突。”江晓俞说着摆了个姿势,“你背后那佛像六只手,你还有两只,火力又那么暴躁,他们就给你起了个‘躁蟹’的雅号,听着是不是跟玉麒麟黑旋风差不多,怪狠的?”

“……”

薛星野正在琢磨螃蟹到底有几条腿,一时间居然有点恍惚了。

不等他多想,江晓俞拉着他就往山下跑,“赶紧走吧,雨又大了!”

第二百三十八章 狂浪狂浪

风裹着雨,一阵松一阵紧。

在这个地处中南的小城市里,发达、富裕却又不那么喧哗,一路上的车流井然有序,薛星野开着车混在其中,很快就回到了市区里。

“带你们吃点……新鲜的吧,好不好吃我也不知道。”薛星野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打开手机翻看着,“宽叔说,家里四叔公交了新的女朋友,为了讨人开心新开了一间分子料理,我们去试试。”

“宽叔是在病房里监视我的那个……长的吓人的前辈?”江晓俞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盘算四叔公到底应该是种什么样的伦理关系。

“监视……”薛星野听了哈哈大笑,“不过宽叔是挺让人害怕的,都是有不少黑历史的人。我爷爷常说,他一定得跟宽叔一块手拉手到那边去,留下谁一个人在这都是祸害。”

“不会是那种关系吧?还手拉手……”韩凌小声嘀咕着。

“哈哈,放心吧,我有五个奶奶,而且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那种,所以我们家那老头子在这方面绝对是个普通人。”

黑色轿车开过一段林荫路,来到公园旁边的一处僻静院落,远远的大门打开,车子直接开到了地下车库。

地库里种满了竹子,车道都是用碎瓦片拼成的,经过头顶上led灯光的晕染后完全不像是地下,车开在里面像极了黄昏时候夕阳下的竹林,似乎一抬头就能看到有人在林中抚琴对弈。

而这硕大的地下停车场里,除了整片竹林就只有两个车位,平时的营业规模可想而知。

“要说你们有钱人真是会享受啊,停车场都搞得这么雅,真让我想起一首古诗来。”江晓俞撇着嘴说。

“什么诗?”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切……”

“万恶的资本家呀……”

“还想不想吃了?”

“想、想……”

四叔公和女朋友都没有坚守在工作岗位,而大堂经理从打开大门的一瞬间就知道来的是谁。

和四叔公这种半流放状态的失势皇叔不同,薛星野可是整个家族实际上的“太子”,至少在薛念泽老太爷的眼里,能当的起继承人的暂时也仅此一位。

所以就连后厨的大师傅都被喊了出来,集体在地下停车场列队迎接,车刚一停下就集体鞠躬,队伍背靠着竹林从车门一直连到电梯。薛星野显然是习惯了,不动声色。沈语凝则是习惯了面无表情,剩下江晓俞和韩凌像做贼了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的,想到处看看又怕失了气度,可又不知道该把目光固定在哪,浑身不自在,就差手拉手互相打气了。

乘电梯到了一层,整间餐厅根本没有大堂和雅间的区分,因为拢共便只有一张餐桌。

这间宽大的木屋内部装饰极其清雅,墙上挂着的是《兰亭集序》,家具是魏晋风的绳床、矮几、屏风、坐榻。让江晓俞感觉是到了古装电视剧的拍摄现场。

室内是朽木造景,窗外是枯山水的布置。挨着公园的灰色砖瓦墙,能看到墙那边高大的银杏树。

所有服务人员都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只在需要出现的时候才出现。风穿过宽大的木屋,吹起梁上米黄色的垂幕,突然间一片寂静,只有稀疏的鸟叫从公园的方向飘过来。

“有钱真好。”江晓俞这话是发自肺腑。

菜端上来,江晓俞更感慨了。

泡沫状的马铃薯甜品,做成鱼子酱形状的荔枝,当你把那些半透明的颗粒含在嘴里再用牙齿轻轻咬开,会像真的鱼籽一样“啪”的爆开,然后溅出荔枝味道的汁水。

看到江晓俞颇为震惊的表情,经理从服务生手里接过餐盘很有分寸的凑了过来,趁上菜的时候跟江晓俞说:“这道分子腌肉丸利用了磁共振造影技术,记录肉丸在腌制时内部的变化,然后在它一生中状态最巅峰的时候端上餐桌。而这道金枪鱼,则用到了激光枪,创造一种精确的生与熟夹杂的口感,这就象人生,哲学上的善与恶彼此依赖,时光起伏波澜。”他说话的时候,偷偷瞄了一眼薛星野,然后便倒退着消失在某根立柱之后了。

还有规整得像是塑料模型的单面煎蛋,蛋黄蛋白分明,边缘却不见煎蛋该有的焦边。用汤匙舀上去,工整的蛋白还是半液态,而把这半生的鸡蛋送进口中,浅尝之后竟是酸奶的味道。

江晓俞每样都尝了一口,颇感到新鲜,薛星野却对这些相当的不屑。“爷爷总说四叔公不务正业,他说饭最重要的还是‘落胃’,他这几十年来,听了评弹回来总要吃白水羊头肉配一份茴香馅饺子,从没变过。”

“奇技淫巧,终归不是正道。”薛星野又尝了一口,放下筷子,“我有个很好的朋友,算是个职业吃货吧。他吃尽了大江南北有名的馆子,从米其林到上海邓氏川菜的肝糕,还有杭州醉庐老板自己酿的酒炒的时蔬。千帆过尽之后,他说这辈子吃过最好的东西,你们绝对猜不到。”

江晓俞嚼着肉丸点点头,意思是“我懒得猜,你说吧。”

“是楼下便利店一个只卖两块钱的肉包,他说他吃过这世界上很多好吃的包子,西四包子铺、开封天下第一楼的灌汤包、无锡的汤包、湖北的四季美、台湾的鼎泰丰……这么多包子,就那天早上的那一个是最香的。因为那天是他查出糖尿病的第三年,店员错把一个肉馅包子装给他了。”

江晓俞听了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人要珍惜当下?不要等到错过了才追悔莫及?”

“不。”薛星野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再好的分子料理,也做不出烤大腰子流油的味道。”

夜幕低垂,在城市的边缘,挨着铁道的烧烤摊。

豪华轿车停在看不见的远处,几个人撑在吱呀作响的折叠桌上,肉串上滴着琥珀一样的油脂,炭火把孜然和辣椒的气味升华成一种信仰,被疾驰而来的列车带向遥远的远方。

“狂浪是一种态度,狂浪在起起伏伏,狂浪,狂浪……”隔壁桌大哥的电话响了,声音压过了“哐啷、哐啷”的列车。

第二百三十九章 人间至味

路边摊和大排档,吃的是人间至味,那是凡间俗世烟火气里才有的风尘眷恋。

装在塑料箱里整件的瓶装啤酒,远不如那些藏在精致小桶里的所谓精酿有格调,有人说难喝的啤酒都是勾兑的,酒瓶里一半是水,另一半是回忆,你喝下去越多,就越能想起关于某个人的过去。

大排档人头攒动,昏暗的路灯下,每一张桌子上都摆满了啤酒瓶,炭火上烟雾缭绕,空气中升腾着热浪,周边偶尔会响起嘶哑的热门音乐,这种市井的味道会让每一个人感觉亲切。

每个人都会记得这时候的歌曲,终生难忘,和桌子对面的那些面孔一起,铭刻在或长或短的一生里。有些时候我们会不自觉的哼起这些调子,会想起在大排档上一起喝酒的每一个人。

会想起初恋,会想起那些烟火人间的段落,却在晚风吹过的某个时刻戛然而止。更重要的是,生命往往会在这一刻穿越时间的界限,由无数个历史重新组合成全新的当下。

你每次想起她或他的样子,仍然会觉得一切宛若当初,那个人就在你面前不远的地方,告诉你明日如歌。

江晓俞突然一下就伤感起来了,连自己也觉得意外,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没什么往事可以回忆的人,可这时候,他开始想念每一个记得起名字的人。

所以当韩凌提议要去酒吧继续下一轮的时候,他假装说自己累了,想要回去休息。于是韩凌死死拉着沈语凝的手,斜着眼睛满脸坏笑的看着江晓俞。

“我真累了。”江晓俞苦笑着指了指腋下,“疼……”

然后他目送三个人开车离开,自己一个人步行去找今天的住处。按照薛星野给他的地址,这是一家酒店,当然也是薛家旗下的产业,所以和住到家里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按薛星野的话说:“家里的那些叔叔们,没有一个值得认识的,而那些值得认识的人,还是等到有必要的时候再见的好。”

酒店经理应该是提前接到了薛星野的通知,早早的站在大门口迎接江晓俞。看见人来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跟前,白手套紧贴裤线,一路毕恭毕敬的领着到了大堂,让江晓俞浑身不自在。

经理又从柜台下面拿出一本精装的画册,让江晓俞挑选房间。画册上的每一间房都有各自的故事,有政商名流下榻开光的记录,也有演艺明星的香艳留影。

从见多识广,极有眼力和分寸的人嘴里说出来,这些就都成了面目模糊的八卦段子,明明没说是谁,却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哦~!”的一声过后,故事的延展性仿佛长卷徐徐打开,想象空间满载。

江晓俞对这些都没太大兴趣,却回想起了香港酒店顶楼的游泳池,穿着白色泳衣的陈梦茜。

“顶楼有……带游泳池的么?”他试探性的问道。

“必须有。”经理回身取出一张黑色的房卡,双手递给了江晓俞。

这间酒店顶楼的游泳池是独立的,唯一的通道连着下面的豪华套房。而这间酒店又比周围所有的楼都要高的多,所以在这种连无人机都需要申报备案的特别禁飞区里,可以在阳光下肆无忌惮的做任何事,需要顾及的就只有从头顶上掠过的卫星。

江晓俞坐在泳池边上,回想起来,上一次在顶楼游泳池的时候伤在背上,而现在伤在腋下,仿佛游泳池对自己是个魔咒。

周围的一切都在自己下面,更高的地方,只有被月光照的发亮的云朵,眼前的画面像是静止了。

对江晓俞来说,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而上一次体会这种绝对的寂静,还是在安化楼那间单身宿舍里——阳光透过不大的窗子斜着照进来,便能铺满半个房间,在床上稍一翻身,就能看见细小的灰尘迎着光腾起来,闪亮般的向上飘去。

而所有这些属于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似乎都已经彻底远离自己,改变生活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一坨蓝色的毛球。

江晓俞四仰八叉的躺下了,月亮的形状和脑海中的江毛毛融为一体。从这小东西出现的那一天开始,生活就改变了,而现在却对它的来历一无所知。

随着思绪不受控制的散开,江晓俞回忆起了那些被江毛毛吃掉的东西,还有烛龙墓穴里的那几幅壁画,因为两者之间总是有着一些难以言喻的共通点。

在烛龙墓的巨大壁画里,一边是戴着椭圆形面具的人,像祭司一样跪在地上,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在他面前摆着一个花纹繁复的巨大圆盘,在圆盘上又浮空飘着三个图案。

这个画面江晓俞记得很清楚,圆盘上的三个图案,第一个应该就是烛龙,因为和青铜巨门上的图案一模一样。另一个长着很多触手的,很可能就是塔斯马尼亚海底的那个海怪,这种亲眼所见的判断更多来自于直觉。而最后一个带翅膀的人,江晓俞一直没想明白这代表着什么,有时候他觉得这上面刻画的可能是李逸臣的某位祖先。有时候他又会很坚定的推翻这个想法,因为壁画上的人更强壮,拥有四只翅膀,而李逸臣太瘦了,他也只有一对翅膀。

还有壁画上另外那条巨大的龙,以及同样扑朔迷离的关于冥皇的传说。

而这其中最神奇的,是它们和江毛毛的关系——至少江晓俞认为,它们至少应该来自同一个系统,因为江毛毛吃掉了祭司的面具,还吃掉了那个海怪,外形更是随之发生了变化,这说明它们之间至少是“兼容”的。

可以后呢?江晓俞不禁又想,难道江毛毛还会再吃了烛龙?甚至会吃掉李逸臣么?还有画面上那个大家伙,江毛毛和他又会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切无法想象。

不过关于这次行动的报告,江晓俞决定再加上两条:

没有嗅觉的王道士到底是不是钱穆良,那个人说藏经洞最有价值的部分都藏在阁楼里,他到底是谁。

第二百四十章 人设

“报告写的不错,看来此行的收获远比我们一开始设想的要多。”校长端着长烟袋锅悠长的吸了一口,再吐出来的烟雾被某种力量精确的控制住,一股白色的小龙卷风直吹向正上方,确保面前的江晓俞吸不到他的二手烟。

江晓俞向来不擅长被人表扬,“哦”了一声,点了点头。

“美中不足的,就是这个意外的假期短了点,是不是?”校长笑着说,然后又拿起了茶壶。似乎全天下的老人都会逐渐回归到这种生活方式,因为已经用了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把想知道的东西都看了个遍,只剩下那些全无兴趣的,到了夕阳红透的岁月,便醉心于这一张茶案上的平静生活。

“那倒也不是……”江晓俞摇了摇头,“有时候想起来,其实我从前一直算是虚度光阴来着,自由自在的日子已经过的足够了。反而觉得现在这样,才有一种充实的活着的感觉。”

校长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人啊,闲了想忙,忙了想闲。龙渊阁那帮老家伙可是闲了不少年了,这一次都兴奋的够呛。光是从理论上对那块上亿年前的写着英文的石板进行可能性的论证,估计也要花上一段时间了。”

“关于那个地方,他们目前有没有什么初步的判断?”

“有。”校长喝了口茶,“据他们分析,沙子里那些建筑应该是人类出现以前,地球上的古代文明留下的,而后又因为某种原因遭到了几乎彻底的毁灭,只有深埋地下的这些,才被很偶然的保存了下来。他们还说,那些没有窗户的高塔,显然是种监牢,可修建它们是为了关住谁却不得而知了。”

“关于那块石板就更难说了。”校长耸耸肩,“有人说那只是巧合,因为简单的抽象线条一共就只有这些可能性。而另外两派已经吵的快要打起来了,其中一派坚信平行宇宙可以完美解释所有的事,并且在理论上无懈可击。另一派说的可就坦诚多了……”说到这,校长皱着眉头苦笑,仿佛一时词穷。

“他们怎么说的?”

“他们说平行宇宙是好莱坞糊弄小孩子的玩意。而时间旅行嘛,除非先论证一个人能把拉出来的屎完美的收回去,否则不接受这种假设。”校长停顿了一下,“说实话我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

江晓俞一时无语,脑海里浮现出时光倒转的画面……确实,如果时间真的可以逆流,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无数卫生间里都会上演刚刚提到的那一幕……

“呃……”这种富含冲击力的画面让人感觉怪怪的,江晓俞赶紧岔开话题,“没有嗅觉的王道士,会是钱穆良么?”

“哈哈,这条线索简直太秒了。”校长一下子兴奋起来,挥手磕掉了烟袋锅里的残灰,“如果我们把目前所有的线索都串联起来,似乎会是一个相当精彩的历史故事。”

“擅长锻造和炼金的宛渠国人,先是为大秦铸剑造甲,之后又被放逐到地底的洞窟里,然后又被元太祖的手下抓走,人工制造了一条听话的‘真龙’,帮助元朝将士在战场上厮杀。后来大元的国运随‘真龙’一同衰微,其中一个宛渠国人从地底深处逃出去了,带着复仇的欲望,他化名周颠,去帮朱元璋颠覆了元朝。”

“但他发现自己再一次被权力利用了,朱元璋鸟尽弓藏想要杀他,于是这个既幸运又不幸的宛渠国人出海远去,仇恨升级,我们之前所知道的大致如此。而现在你带回来的消息,又补上了后半部分。”

校长顿了顿,接着说:“敦煌太清宫的道士王圆箓,一个几乎什么都会的出色铁匠,唯独没有嗅觉。而且被亚辛身体里那个绅士一般的灵魂评价为‘聪明、出色’的王道士,显然不应该是偶然发现了那些经书那么简单,也不会像现在流传的说法,他因为一些蝇头小利就被人欺骗变卖了文物。”

“所以那是他复仇的开始?”江晓俞问。

“我想应该是的。清朝末期他从海外归来,开始进行所谓的原始积累,包括资金和情报。对他来说意外幸运的,是用经文交换来的那个关于灵魂的秘密,后来他又用这个秘密,让亚辛反过来占有了这个秘密原初拥有者的灵魂。这种因果的轮回,听起来既讽刺又有趣,如果我们站在那个‘老绅士’的角度思考,他一定是在王道士手里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古书,才值得这么干。正应了那句老话——朝闻道,夕死可矣。”

江晓俞听完陷入了沉思,他感觉这里面的伦理关系略有些复杂,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拥有复杂的人设——钱穆良的身份随着时代一直在变化,而亚辛的身体里住着至少两个灵魂,那个老绅士更是有着难以想象的传奇经历。江晓俞又回忆了一遍在矿坑深处的时候,和亚辛的那些精神分裂般的对话,才逐渐捋清了事情发展的脉络。

下面需要思考的问题就是,这个“老绅士”到底是谁?或者退一步说,他曾经是谁?江晓俞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校长。

校长往烟袋锅里重新填上烟丝,江晓俞很懂事的弹出几颗火星点上了,校长猛吸两口,接着说:“兰登·华尔纳,1881年出生,1899年入哈佛大学学习,1905年重返母校哈佛大学进修考古学一年,大约在1923年组织考古队来到中国敦煌,带走了不少壁画和佛像。保罗·伯希和,1878年出生的法国汉学家,1908年往中国敦煌石窟探险,购买了大批敦煌文物,带回法国。马尔克·奥莱尔·斯坦因,1862年出生于匈牙利布达佩斯,是国际敦煌学开山鼻祖之一,是今天英国与印度所藏敦煌与中亚文物的主要搜集者。还有俄国人鄂登堡。我想,或者有很小的可能,那个老绅士就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那比较大的可能呢?”江晓俞接着问。

“活的久的人都会尽量隐藏自己,所以他更应该是一个不被历史记录的人,就像……”校长看着江晓俞,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就像你的朋友叶荻。”

第二百四十一章 那些人们

关于那些最有价值的藏经洞古卷,它们可能仍然静静的躺在某一幢老房子的阁楼里,说不定还被装在一个质量上乘的皮箱里面,安全的度过了漫长的岁月,正等着懂得它的人揭开神秘的面纱。

但也完全有可能,它们已经掩埋在暴力拆毁的房屋废墟里,或者被不识货的后人变卖,甚至早就成了那些啮齿类小动物用来磨牙的玩具。

所以校长额外派了一支“世俗”的团队去调查这件事情,包括乔装打扮成保险推销员、地产中介和钢琴调音师的调查员们。

至于学院里的内鬼,校长一再嘱咐先不要声张,有嫌疑的名单早就在他心里,暂且按兵不动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把江晓俞送出校长室的时候他还特意又补充说:“这种互相渗透的事情已经延续了上千年,其实我们也有内鬼安插在别人内部。放心吧,老狐狸之所以狡猾主要是因为老,而我已经足够老了。整个学院只有一个人比我更狡猾,就是我那个师兄,因为他用过的名字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我们经常会记混了——哪个是他,他又到底是哪个,不得不说,他这个手段确实不错。”

江晓俞点点头,“有时候我也会突然有点恍惚,觉得莫如烟是某个古装片的女二号。”

“他还有这么个名字?下次我得好好问问他。”

“……”

龙渊阁的那帮老教授们几乎把所有能装进集装箱的东西都带了回来,包括那些身上带着岩盐结晶的奇异生物,还有被关在几乎密闭的铁笼里的那些动物园仅存的怪物们。

所有生物类的战利品都被“屠夫”白绣和东陵子道长瓜分了,其中一部分进入了修格斯生理学的课堂上,另一部分在解剖课上发挥余热之后,就被放进了阁楼上的那些玻璃瓶子里,永久封存。当然这只是可以被公开的部分,还有一些实在难以拿到光天化日之下的,就直接送去了地下深处的实验室。

地下实验室里每天都是各种神神秘秘的操作,最近连“泡茶”的爆炸感都减少了。因为大部分实验恐怕是相当欠缺人道主义精神,为了避免给青少年造成心理创伤,所以实验室暂时不对任何学生开放,紧锁的大门必须经过瞳膜、指纹、声纹和教研组长手写的批条四项验证才能进入。

可是随着白绣连续三次把李凌云从实验室里拖出来,实验室大门口的安防手段一下子回到了原始社会——安排一位看门大爷,完全靠大爷对人脸的识别来决定让进不让进。

这里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居然把一幢完整的房子从几亿年前的沙子里挖了出来,然后编号、拆散、打包装箱,用无数比秦天柱还大的集装箱货车运输,最后像玩乐高玩具一样,按照图纸重新搭建在学院的空地上。

只是这房子的尺寸大的过分,显然是为那些平均身高三米五的生物设计的,如果不考虑它们的历史价值,简直就是山寨版的迪斯尼乐园儿童游览项目。

因为这东西唯一的价值就是占地方,而且挡住了半座宿舍楼的正常采光,面对这些怨言龙渊阁的官方说法相当的霸气侧漏:“我们知道这东西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作用,但是亲眼看着这堆拥有上亿年历史的大石头,我们会觉得自己还很年轻,这就够了。”

话说的没毛病,连校长也只能给他们点个赞。

薛星野终于感觉出来“燥蟹”这个绰号有点不对劲,所以他不惜代价,甚至拿出了自己珍藏的最初版漫画书,还有一个早已绝版多年的凉宫春日兔女郎丝袜手办,可随温度变色的那种,用来买通李凌云帮他调查这个绰号的来源。

耗时数天的调查结果和江晓俞随口说出来的一模一样——整个学院里除了喵人凤还有谁这么无聊?

薛星野犹豫再三,还是跟喵人凤学长进行了一次促膝长谈,具体谈话内容不得而知,只是在随后的几天里,学院内部bbs上出现了一系列未署名的文章,包括且不限于《论金刚大手印的先进性》、《罗汉法身意味着什么》、《能修炼外狮子印的人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带有佛性的人,一生平安喜乐》、《加特林菩萨说:好人一生平安》等等等等……

江晓俞一有空就带着江毛毛去找何芝诺,但大部分时候都会扑空。何芝诺似乎已经被龙渊阁的老头子们提前内定了,当成了接班人来培养。毕竟在盐矿大教堂事件之后,龙渊阁的研究方向已经更倾向于时间和空间,而在这方面何芝诺确实是学院里的天赋者,从物理学到超自然能力都是。

沈语凝依旧是我行我素,一个人独来独往,很多时候都像是在偷偷计划什么,目的动机却又不得而知。她的宿舍里堆满了各种版本的《山海经》和东方神话,笔记写的密密麻麻。江晓俞看不太懂,而别人又几乎没机会看到。

随着“少女飞机大炮”这种设定的动漫游戏走红,狙击手韩凌成了很多人的偶像,还有人偷偷在bbs上匿名开了一个新板块,叫“火力少女后援会”,他们还自称“寒毛”……虽然韩凌始终觉得这个词有点让人恶心,但就是有人坚持说“汗毛”是温馨体贴的极致——到了这个时候,真的已经分不清谁是红谁是黑,谁又是反串黑和高端黑了。

整个学院里,没有被这次事件影响到的似乎只有里格船长了。

或许是因为矿坑跟大海离得太遥远,当然,就像体育老师和音乐老师在高中里没有什么存在感一样,没准只是因为课程安排的太少了。

航海和潜水的理论课很早就讲完了,在正式出海实习以前,更重要的是预备海员的心理建设。有些事在陆地上是想象不到的,包括孤独、绝望、压抑和神海恐惧。

这次他带来一枚金币,拿在指尖翻转了几次,然后叫起韩凌:“这是我从海底捞上来的,仅此一枚的宝贝,当时它躺在海床上闪闪发光。我想后面的这首小诗你应该认识,帮我把它读出来怎么样?”

韩凌接过这枚金币,点点头说:“是德语,我看看。”随后便抑扬顿挫的朗诵了出来:

dervogelkmpftsichausdemei

雏鸟奋力破壳而出

daseiistdiewelt

蛋壳便是它的世界

wergeborenwerdenwill,

若想出生

musseineweltzerstren

必先毁灭这个世界

第二百四十二章 老祖宗

“很好,你用了古代高地德语的发音来朗诵,充满了力量感和对生活的敬畏,完全不输给舞台剧的沉浸感。同学们,我想此处应该有掌声了。”里格船长带头拍手。

然后他接着又说:“这种画面感,就好像我亲眼所见一样。来自北部高地的勇士,为了探索未知的世界顺便寻找活着的意义,一个人驾着小船到了大海的中央。”里格船长陷入自我陶醉,“他与狂风巨浪搏斗,他捕猎深海巨兽做成晚餐,他突破了自我的界限,化成一个永恒的名字,他……”

江晓俞恰到好处的打了个哈欠,把讲台上的里格船长拉回到现实里。

“好吧,总之……”他耸耸肩:“这世界还是需要勇士的,而勇士的存在却是因为先有了恶龙,所以有时候我们会陷入一些小小的矛盾之中。如果没有邪恶的一方,那么勇士就只是个饭量比别人大一些的蠢货而已,他不会纺纱也不擅长种地,只是整天背着条木棍在村口游荡,如果不是从天而降一条恶龙,他这一辈子都得不到应有的尊重。”里格船长表情略有些失落,仿佛说的就是他自己。

江晓俞觉得里格船长这话里大有深意,他所说的勇士貌似就是自己这样的人,如果世界上没有那些魑魅魍魉需要对付,也就不会有学院的存在,那么,自己的未来或许只能在公园门口摆个地摊卖饮料,顺便表演一下徒手冰镇汽水。

幸好事情并没有那么糟,只不过从天而降的不是恶龙,而是江毛毛……

会产生这种想法的并非只有江晓俞一个人,其实这间学院里所有人的处境,都介于“大饭量的蠢货”和“勇者”之间,而决定这一切的,恰恰是世界上“恶龙”的数量,仔细想想,这也是一种供求关系决定价值的经济体系。

所以同学们纷纷传阅这枚金币,无论是否能读懂上面的古代德语,都会用双手摩挲着,尽量体会那种“以一己之力与世界搏斗”的悲壮场面。金币上的这首诗也相当符合课堂上这些人的状态,他们每个人都要在这间学院里觉醒、突破、发现新的自己,同时发现新的世界,让内心的力量破壳而出。

何芝诺拿到的时候,这枚金币已经是温热的了,因为前面几个人忍不住激情澎湃的幻想以至于心跳加速血脉偾张,它甚至略有点烫手。她把金币翻转过来,看到了另一面上模糊不清的图案。

江晓俞想要伸手接过这枚金币的时候,却发现何芝诺愣住不动了,她盯着那一小块模糊的图案,目不转睛,像是非要从那些粗糙的线条里读出些什么含义来不可。

“还是我来吧,你不就想看清楚点儿么。”江晓俞从她手里夺下这枚金币,平放在课桌上,又从本子上随手撕下一张纸盖在上面,然后用铅笔在上面轻轻扫过。

“沙、沙”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明显,所有人都在看着这边,因为只要在电影里有类似的桥段出现,随后就一定会有什么不得了的惊天事件发生。

江晓俞停下之后,纸上只是显出了几个黑点,还有一个楔形的简单图案,何芝诺拿起来仔细端详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把这张纸攥在了手心里。

同学们感到有些失望……

三天后,当所有人都快要彻底忘记这件事的时候,转机出现了。

“请所有人……咳咳……马上……到大礼堂集合,来不及解释了……快来……”声音从校园内所有的喇叭里同时传出来,除了表示紧急事件的红灯没有亮起来,这已经接近了最高警报水平。

说话的是龙渊阁其中一位老教授,已经是风烛残年,说话的声音像漏了气的风箱,但龙渊阁所有的老头子都有深不可测的历史,连校长在他们眼里也只是个毛头小子。

江晓俞和喵学长从被子里探出头对视了一下,然后同时爬出各自的被窝,一边系扣子一边走出宿舍,他抬手看了一眼表,已经是凌晨一点。

大礼堂里已经挤满了人,被紧急召唤来的同学们大多来不及梳妆打扮,有光着膀子挎着刀枪棍棒的,也有来不及戴上假发的,甚至有些人是入学以后首次素颜出现。

“卧槽,她居然……”

“这人是谁啊?你们谁认识他?”

窃窃私语者众多,因为男神女神形象崩塌,抱头痛哭的也有几个。就连校长也混在人群里,一脸懵逼。

“校长,是外星人入侵了么?还是妖怪打进来了?”江晓俞一边打着哈欠说。校长甩给他一个白眼,转身往主席台的方向钻过去。

这时候龙渊阁的几个老教授并肩走上台,一挥手,气势镇压全场,大礼堂鸦雀无声,校长也停下了,老老实实的等着听前辈训话。

“没什么大事,咳咳,都别怕……”站在中间的老人接着说,“只是有了一些微小的发现,和前一阵盐矿里那个古文明遗迹有关,咳咳……本来没必要这么晚了把大家都叫过来,只是我们几个年纪都太大了,实在害怕,怕等不到发现真相的那天,所以才出此下策,也请校长见谅。”

“不敢不敢,几位老祖宗,您们高兴就行!”校长站在台下,笑得像朵含苞待放的大牡丹。

“主要是,这样就不用再走行动审批流程了,能省几天时间……”老人露出一丝顽童般的微笑,略有些得意的说:“那个,小何啊,剩下的你来说吧,说明白了,就该干嘛干嘛,马上开始行动。”老人让何芝诺站到前边,又手拉手走到后边坐下了。

何芝诺站在主席台最前头,看着台下人头攒动,连校长也毕恭毕敬的仰头看着。她一开始还有些紧张,瞄见江晓俞远远儿的朝她竖起大拇指,看口型是无声的说了“牛x”两个字,马上就放松了,憋住笑,转身按下遥控器打开了背后的大屏幕。

上面显示的,正是那张被攥进手心里的小纸片……

第二百四十三章 楔形文字

“老师们,同学们,晚上好。”何芝诺朝台下浅浅的鞠了一躬,“很抱歉这么晚了还让大家赶过来,但这个发现或许相当值得。”

“这一切还要从里格船长的航海课说起。”她顺势朝台下的里格船长招招手,后者十分配合的踮起脚,向四周好奇的目光一一点头致意。

“那天的航海课上我们见到了一枚金币,在它背面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图案,就是我身后大屏幕上的这个。当时我觉得这些线条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经过详细比对,果然如此。”何芝诺按下遥控器,大屏幕上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在江晓俞随手撕下的那张小纸片中间,简单的楔形图案被放大、锐化,再经过系统的重新描绘变得十分清晰,它由多个狭长的三角形笔画组成。在它旁边,屏幕上滚动显示着目前已知的各种古文明符号和古文字,包括早期的甲骨文和楔形文字。存在相似性的留下,显然不可能存在关联的则被挤出屏幕。

“起初我们认为这是楔形文字的某个分支。”何芝诺接着说:“楔形文字由苏美尔人于西元前三十一世纪左右所创,是已知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它被许多古代文明用来书写其语言,但这些语言之间并不一定有紧密的关联,例如赫梯人和波斯帝国同样采用楔形文字,但这两个语言是与苏美尔语无关的印欧语系。另外阿卡德人虽然也采用楔形文字做为书写工具,但阿卡德语和苏美尔语差异相当多。”

早期的楔形文字大部分诞生在泥板上,书吏使用削尖的芦苇杆或木棒在软泥板上刻写,软泥板经过晒或烤后变得坚硬,不易变形,文字也就得以保存下来。由于多在泥板上刻画,所以线条笔直形同楔形,文字笔画大都为三角形的线条。所以看到大屏幕上的对比,礼堂中的大部分人也都表示赞同,这两者之间确实有着很大的相似度。

“我们一度认为,会发现某个失落的古代文明,它可能是苏美尔人的一个分支,在美索不达米亚平原附近昙花一现。”何芝诺笑了笑,“直到我们发现了这个。”

大屏幕上又显示出一段视频,镜头正中间是学院空地上那座从沙子里挖出来的房子,那些大块的黑色石头,现在正是龙渊阁老人家们的至宝。

镜头缓慢推进,图像逐渐放大,焦点在房子大门上方的某个位置逐渐清晰,直到岩石的纹理和手工雕琢的痕迹都被看得一清二楚,眼尖的人已经发现了,在石头上刻着的一个符号,竟然和那张纸上的完全一样。

“是的,就是它。”何芝诺指着大屏幕上已经定格的特写镜头,“看到它的时候我们才突然意识到,相同和相似之间是有多大的区别,以至于我们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之前的猜测完全错了,我们发现的是更不得了的东西。它不是苏美尔人的分支,苏美尔人、赫梯人、古波斯人和阿卡德人或许都只是它遥远的继承者。”

礼堂里的人也明白了这会意味着什么,有些人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除了江晓俞这样的,他举起手,假装很有礼貌的问:“那然后呢?”

“是的,这位同学问了一个好问题。”何芝诺忍住笑,“如果发现仅此而已,那我们只不过是给史前文明存在的可能性,增加了微不足道的佐证。但是,我们还发现了一些东西,是非常客观、可以执行的线索。”说到这,她表情严肃,一字一顿。

何芝诺再次按下手里的遥控器,大屏幕上依然是那张小纸片,在楔形图案的四周,之前误以为只是江晓俞抱歉的绘画水平导致的几个黑点,现在被高亮显示出来,然后等比放大占据了整个大屏幕。

“这几个黑点,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具体意义。开始我猜测可能是星图,但是拜托杜尔迦进行天文数据比对之后并没有任何发现,后来我想,既然这些黑点都分布在一个圆形的范围内,那么它有没有可能代表了一张巨大的地图呢,例如世界地图……”何芝诺说到这停了一下。

听到这种假设,在场的人也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是地图的话,那这件事的结果就是完全可以预期的了。

屏幕一闪,一幅半透明的世界地图和先前的画面重叠在一起,但两者之间却没有任何一致的地方……

大厅里传来很多失望的叹气,除了一个声音,“应该考虑板块漂移吧……”

说话的人是李凌云,何芝诺指着他说:“完全正确,既然沙子下面那座遗迹已经有了上亿年的历史,那我们就要看一亿年前的地图。麻烦杜尔迦把地图调回到一亿年前,让我们看看当时各大板块的位置。”

“嗷唔~”随着一声虎啸,世界地图里的各大板块开始反向漂移,根据目前地质科学所掌握的理论和资料,我们已经可以大致推断出6亿年前的板块位置,所以这件事对杜尔迦来说没有任何困难。

动画持续了约有一分钟,吊足了人们的胃口,只是从画面上还是看不出任何端倪。直到屏幕上的两张图都稍稍扭转了一下角度,人们惊讶的发现,黑点和各个大陆的顶点精确的重合在了一起。

“看来当时的人们,并没有‘上北下南’这个约定。”何芝诺打开了激光笔,指向了屏幕上的几个黑点,“这个黑点是斯里兰卡最南端,而这里则是南非大陆开普敦半岛的尽头好望角,这里是澳洲北端最后的大片陆地——巴布亚新几内亚,还有秘鲁的洛维托斯、阿拉斯加的努尼瓦克岛……”

何芝诺说出了一连串的地名,这些黑点精确的勾画出了那个年代太平洋沿岸的轮廓,谜底仿佛已经就在眼前。

最后,她指着画面中间的一个黑点,杜尔迦已经在这里显示出了一个红色的五角星,“能在古代的金币后面留下一亿年前的世界地图,精确而且完整,无论如何我们都应该过去看看。就在这,这是一个地图上不存在的岛。”

第二百四十四章 太平洋的中间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江晓俞站在船头,背着手摇头晃脑自我陶醉,装模作样的吟诗。

“哈哈,看不出来你也是个闷……内秀的人。”里格船长端着威士忌从后边走过来,一只手抓着栏杆,“李白是个伟大的诗人,他一定去过很多地方,知道很多秘密,甚至可能是我们其中的一员,老老老老老前辈。”

江晓俞一时间没听明白他的意思,里格船长又接着说:“你读过他的北风行么?烛龙栖寒门,光耀犹旦开。有人说那是他从北极回来之后写的。”说完,他仰头喝光了杯子里的酒,“咯嘣、咯嘣”大口嚼着剩下的冰块,又回到了属于船长的小屋里。

剩下江晓俞一个人站在船头上,看着四周的大海,烟波浩渺,一望无际。在幽蓝的海水表面,阳光像揉碎了的身影,撒在一片梦境之上。

此时此刻,船正航行在太平洋的中间,大概位于东京和夏威夷之间再偏北一些的地方。笨重的破冰船被留在了船坞里,这次全员乘坐的是“独角鲸”号核动力科考船,采用锶同位素热电机,将锶-90衰变产生的热量通过热电效应转化成电能。

换成“人话”来说,就是一个核动力锅炉,蒸汽发电的同时还能供暖,如果对微量放射不太在意的话,洗澡也是也可的……

独角鲸号和著名的核动力研究潜艇“nr-1”号可以说是同胞的兄弟。哥哥“nr-1”作为冷战时期的高机密产物,主要担负国防与紧急民用任务,例如在海底搜寻造成“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空难的o形环。但“nr-1”号实在是太小了,全长40米,居住区只有5个床位,极差的生活条件让每个上舰参与行动的人苦不堪言。

终于在08年的时候,40岁高龄的“nr-1”号退役,相关技术随之解冻。当初参与研发的民间企业马上按照当初的设计图,改吧改吧就造出了小弟“独角鲸”号,卖到市场上迅速回血。当然这艘“独角鲸”号并不属于学院,只是在龙渊阁各大长老的暗示下,校长大出血动用了紧急储备金,才把它租了下来。

出发之前杜尔迦查看过所有途径此地的航线,不知是谁在背后有意控制还是难得的巧合,居然所有公开的航线都绕开了这里,包括飞机和轮船。所以此时此刻站在船头眺望出去,就只有蓝色的水面。略有些昏暗的太阳压在地平线上,看久了会觉得这世界很不真实,而且对深海的恐惧会随着想象力的展开而逐渐加深。

背后传来碳酸饮料被打开的声音,“呲”的一声沁人心脾。

薛星野坐在餐桌边上,正举起筷子,在他面前是一盘刚烤好的海鲈鱼,从远离污染的远海钓上来的鱼无比新鲜,只需要稍微热一下,让那些油脂化开就可以了。

鱼肉散发着天然的香气,配料只有大蒜,又淋了一些新鲜的海水调味。没有红酒香槟,只有瓶装可乐。江晓俞对薛星野这个“富好几代”相当有好感,也正是因为他从来不讲究那些浮夸的排场,是有筷子绝不用刀叉,从不参与红酒品鉴的那种人。

坐在他旁边的是何芝诺,拖鞋墨镜,怎么看都是出来度假的。本来这种下基层的活动并不适合让“文科生”出场,但龙渊阁那帮大佬嫌弃“武科生”们没文化,死活也不放心,他们现在信得过的只有何芝诺一个人。

“嚯,味道不错呀。”江晓俞也抄起筷子尝了一口,“有米饭没有?”

“有,但是不能给你吃。”何芝诺把太阳镜推起来,眯着眼睛,“船上带的补给有限,开头这几天就先钓鱼吃吧,等你实在吃恶心了再动用储备。”

“得。”江晓俞又吃了一大口,“这鱼确实不错,就是还有点吃不习惯,我要是不吃点粮食,这饭就跟没吃一样心里不踏实。”

“你这就是标准的北方农耕民族,生活习惯都刻在基因里了。”何芝诺笑着说。

“难道我就不像再北方一点的游牧民族么?我这高大威猛大长腿……”

“切……就你……”

“秀恩爱死得快,你们注意影响。”薛星野看不下去了。

“说说点正经的。”江晓俞也拧开一瓶可乐,表情恢复严肃,“咱要找那个地方,在这么大一片太平洋里就真是大海捞针一样,能找着么?而且还是一亿年前的线索。”

“登船的时候校长不是说了么,此行的意义是探寻史前文明,发现存在于人类之前的那个世界,过程本身所代表的,是我们热忱的愿望,以及永不熄灭的好奇心。其实结果早就在各自的心里,支撑我们走到今天的是追逐和自我认同的过程。”薛星野学着校长的腔调,复述了一遍登船动员时候的讲话片段,“校长的意思很明显,找,不一定非要找到。”

“何以见得?”江晓俞眯着眼睛。

“你觉得校长这话说的绕么?”

“很绕。”江晓俞摇摇头。

“是他平常端着烟袋锅骂人那样么?”薛星野举起一只手,假装凌空捏着烟袋杆。

“不是。”

“那就对了,校长那种老直男,话说的这么绕就是给那帮老祖宗们听的,意思是我们得努力,但不一定能成。这要是死命令,他得拿烟袋锅敲着你的天灵盖说——完不成任务就都别回来了。”

江晓俞深深的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观点。

“不过也未必吧。”何芝诺干脆把太阳镜摘了,“我是说未必找不着,虽然太平洋很大,虽然那已经是一亿年以前的地图,但各个大陆的板块构造在这段时间里并没有根本性的变化,所以我们只要根据那个点和各大板块的相对位置,应该就能极大的缩小搜寻的范围。”

江晓俞很自然的打了个哈欠,“行我明白了,反正就是个范围,找就行了。我只希望那是个风景秀丽的小岛,最好岛上还有几只恐龙什么的,就那种电影里演的,与世隔绝的小岛上,还有一群独自进化的古生物,反正我是不想再往地底下钻了。”

话音刚落,里格船长端着倒满酒的杯子又从船舱里走出来了,“那估计得让你失望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鲸歌

里格船长端着杯子坐下说:“我的意思是,那种人间仙境一样的小岛,估计是不会有的。”

“凭什么?”江晓俞瞪大了眼睛。

“就凭上面。”里格船长抬手指指天上,“如果在地面以上会有那么个地方,早就被人发现了,纪录片、旅行社还有网红们,那种蜂拥而至你应该能想象。”

“上面?太平洋归上面哪个领导管?联合国么?”江晓俞还是没明白。

“卫星,我指的是上面的卫星!”里格船长急的轻拍了一下桌子,“只是公开的数据,现在各国的地球卫星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了1000颗,其中很大一部分每时每刻都在上面观察,不停寻找任何值得拍个照的东西。如果真有那种地方,早就被拍下来了。”

“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他又喝了一口杯子里的酒,“就是那个地方存在某种神秘的现象,或者是别的什么不正常的东西。以至于能够发现它的人,都不敢把它透露出来。”

“好吧,我……我想回家。”江晓俞放下筷子,双手抱头。

“哈哈哈。”里格船长放声大笑,把酒杯举到江晓俞面前:“要不也给你来一杯,威士忌是一种让人勇敢的圣水,来一大口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心领了。”江晓俞赶忙摆手。

“总之,我猜这次还是得往下面钻,反正不是地洞就是个海洞。”里格船长挑了挑眉毛,“这些年我们发现的所有新鲜事都藏在下面,比如南非beatrix金矿里的‘恶魔蠕虫’,还有传说中能听到地狱哀嚎的kola超深钻井,那可是地下一万两千米。地下埋着的东西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因为不管你曾经飞到过多高的地方,总有掉下来的一天,就像经常发生在你身上的——落地成盒。哈哈哈……”

“……”江晓俞无语,里格船长的大手重重拍在他肩上。

“亲聊的这么开心呢?”声音是喵学长的,但是抬头看不见人,完全被走在他前边,体型比他大一号的安仲阳挡住了。

听到喵人凤声音的一瞬间,江晓俞突然就深刻理解了薛星野刚才的意思,“对啊,这特么要是必须完成的任务,带这个玩意儿出来干嘛……透视眼小道消息能有什么战斗力……”

“辛苦两位了。”里格船长转过身朝他们点头致意,“实在没办法,我们虽然租下了这艘船,但是为了行动保密却不能雇佣水手,就只能麻烦你们了。原本我的计划是所有人轮流承担船上的工作,不过说实话我没想到,你居然主动要求全职进入动力舱,简直是高风亮节。”他这是对喵人凤说的。

“应该的、应该的……”喵人凤偷偷看了一眼薛星野,“多学本事没坏处,我这种独特的天赋如果将来进不了娱乐小报,说不定还真得出来跑船。”

“但愿不要……”里格船长撇撇嘴,又看向了江晓俞这边的三个人,“等闲下来你们还是要学一些船上的机械操作,万一他们俩有个三长两短,我们也要开着这艘船回学院去,回头让安仲阳教你们。”

被点名的安仲阳此时满身油污,看来是刚在船舱里干了大活儿,他擦擦手席地而坐,撕开了一袋瓜子,“真是条破船!要是在我们那,就这种维护水平,全舰记大过,一把手内部通报点名。”

“你们那是?”江晓俞凑过去,顺手抓了把瓜子,分给了何芝诺一半。

“保密单位,虽然我退役了,但是不该说的还是不能说,请理解。”

“理解,必须理解。”吃人的嘴短,江晓俞老老实实的。

“该保密的不能说,不过这船上的东西我都熟,它的前身也是条潜艇,你们就放心吧。”

“咱们现在是到哪了?”喵人凤也凑了过来。

“太平洋的中间,简称太平间。”江晓俞话音还没落,无风无浪,天马上阴了。船身忽然一阵上下起伏,几个人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的伸手抓住身边的东西。江晓俞心说这现世报来的也太快了,都说船上要讲吉利话,没想到这么真实……

船上的人没有不怕的,因为身在远海,一旦脚下的大船出了问题,就算有救生艇,也是九死一生的结果。

好在颠簸过后,一切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刚回过神来,就听到一声尖锐的啸叫,一头白鲸几乎贴着船舷跃出水面,激起水花后又潜入水里,它马上又从船的另一侧出现,在水面上露出背部和尾巴。

纯白色的动物总是显得仙气十足,正所谓“仙人骑白鹿”,李白的游仙长诗《梦游天姥吟留别》中也写道“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

何芝诺跑到甲板边缘,想要拍个照。此时阴天之下的海和天空都是铅灰色的,让人觉得有些压抑,但这种天气的变化显然对海洋生物影响有限,突然从不知道什么地方,一下子又涌现出上百头海豚来,从各个方向围拢了独角鲸号,伴随着船在大海里驰骋。

几个人都被震住了,相比之下,过去在电影和纪录片里看到的场景简直是小儿科,这不是海豚在跟着船游,倒不如说是海豚把船包围了。

但这还只是开始。

或许是突然阴下来的天导致鱼群游到水面,便吸引了这些猎手。伴随着这一大群海豚出没,里格船长大喊:“是鲸鱼!那里!”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两头鲸鱼正竖起胸鳍在海中盘旋,似乎是正在努力吞噬着游在海面上的食物,它们巨大的身躯藏在水面下,只能看见若隐若现的黑影。随后又是更多更为巨大的黑影,从船的下方,更深的地方游过。

俯瞰这些几乎和船一样大的、堪称庞然大物的身影从水下滑过,心情也从恐惧变成震惊,再变成一种深入骨髓的震撼。

旁边又一头鲸鱼跳出水,重重的落在水面上,轰鸣之后激起巨大的水雾,一时间让人肾上腺素飙升,背脊都冒了凉气,这种感觉说不上是兴奋还是来自潜意识里的恐惧,只是越发感觉出人在这世界上的渺小。

“林深时见鹿,海蓝时见鲸……”江晓俞忍不住又吟诗一首。

第二百四十六章 超然魅影

与鲸群的狭路相逢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巨大的惊喜。

有人说,与鲸鱼对视是一种改变人生的体验,因为那是少有的、来自智慧生物之间的交流。大部分时候,它只是看了你一眼,便头也不回的游向深海,但只此一眼,便传递出了足够多的,无可名状的情感。

内陆城市的富家子弟也是头一次亲见这种场面,所以薛星野很受感动,返回船舱取了把吉他出来。

当他背上吉他,重新站到船头上的时候,刚好一阵风迎面吹来,海风掀起衣角,是真正的“潮随弦动,浪如锤击”。情绪到位,指尖扫过琴弦,唱了一首他自己的《逆风飞行》:

空气中有种向前的阻力

仿佛一口气潜到很深的海底

我的暴躁与逆风很有默契

风势强劲就是我的呼吸

航线划过水面的纹理

是藏在心里的旋律

沉默中我永远一心一意

我与逆风浑然一体

顺风逆风由我转身决定

逆风里我才随心所欲

……

几位现场观众送出掌声和尖叫,里格船长卖力的大喊大喊“bravo!”

薛星野唱的尽兴,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他转过身大声的说:“你们知道什么是少年么?”不等有人回答,他又接着说:“少年就是你问他晚上有没有空,他说没空晚上要去帮兄弟打架!”

“比起‘人无再少年’……我更喜欢你这段话,看来我不能再这么安分下去了。”里格船长高举起酒杯,说完便一口喝干了,“敬少年!”仿佛这两个字触动了他心里某些相隔久远而又始终蠢蠢欲动的情绪。

“对一个少年来说最惨的,并不是莫名其妙的被人给领上了一条迷路,而是当你背起剑,决定要马不停蹄一意孤行的时候,突然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人,把你抱紧,说,少年,我想和你分享这漫长的一生。你一激动,把剑给扔了,把马烤了,一回头,人没了。”薛星野这段话似乎有所指,稍一脑补便是段曲折迷离的故事。

江晓俞歪头看了一眼何芝诺,后者却没有理他。其他人也都不同程度的,被勾出心里的往事,船上突然安静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缓解这种冷场,喵人风居然也从船舱里取出一件乐器,拿在手里走出来的时候大家全都震惊了——居然是个唢呐。

喵人凤并不解释,也站上船头,花衬衫迎风荡起来,他鼓足了劲吹出一首《百鸟朝凤》。这是一首大喜大悲的绝响,有时所谓悲喜,并不在于曲子本身,而在于为谁而奏。

不知道喵学长是在为谁而奏,乐声里似乎听得出凤凰飞过城上,身后群鸟数百随之,一路向东飞向苍梧山。

薛星野用力拍着手,“不管之前如何,今天我真的佩服你,我喜欢这种感觉,高亢振奋,情绪饱满。”

“论天下乐器,我只服唢呐。”江晓俞双手抱头憋着笑,“是流氓也是王者,可以从你满月吹到头七,等我走那天还得靠它,所以吐槽的话就不说了……”

“对,毕竟生命有界,我们谁也越不过去,这东西就像阴阳两界的使者,迎来送往。”停顿片刻,薛星野又补充了一句,“也有些东西能越过去,比如那些所谓的强大灵魂。”

这些故事他们听了很多,校长讲过,百泉讲过,也见过亚辛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容器、灵魂、复苏、反噬,从理论上似乎已经明白了不少,但依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未知,毕竟对于这种超出认知范围的事情,讲的再多还是没法彻底理解,正所谓“离能无所”。

这时候安仲阳接过话来:“其实现在我们脚下,就有不少跨越生死,获得永生的东西。”

“比如呢?”何芝诺很感兴趣。

“比如水母啊,永生的灯塔水母,你有兴趣听我讲讲么?”安仲阳看着何芝诺说。

“当然有啊,你快说说。”何芝诺也看着他说,让江晓俞感觉心里酸酸的。

“举凡生物,都逃不开最后一死的结局,生老病死本是自然常态。但是在佛学观念里,生、死是无限循环中的两个节点。万事万物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如此循环往复,并没有终点。”安仲阳一开口,便是长篇大论的架势。

“我刚才提到的灯塔水母就是这样一种生物。”他看着何芝诺的眼睛说:“它们能够逆转时光,获得近乎无限的寿命,从而避开、甚至是逆转死亡。它们是已知唯一的一种,能够在成熟后再次回到幼体阶段的生物。换句话说,就是能够返老还童,并重新生长,然后不断反复循环这个过程。”

“在实验里,一旦它们感觉自己状态不佳,就会主动返老还童变成更年轻更健康的状态,然后再次长大。就这样获得无限的生命,除非被吃掉,否则它们就是永生的。”安仲阳依然看着何芝诺,话锋一转,“就像你回到6岁的时候,一定很可爱吧?”

说的何芝诺有点不好意思……

“你说这都靠谱么?瞎编骗小姑娘的吧?天底下能有这事儿?”江晓俞暗暗攥着拳头,咬着后槽牙说。

“你别瞎说。”何芝诺扭头看着他,“我觉得他说的挺有道理的,你就是不爱学习。”说的江晓俞哑口无言,只能在心里憋气。

“所以有人称水母是‘彼方的超然魅影’,它们仿佛就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安仲阳依然看着何芝诺,就像江晓俞完全不存在一样,“逆转轮回的方向,充满了神秘。但也有人说,世界这么大,难道都要按我们这些平凡生物的标准来衡量生死么?更神奇的还有管水母,是可以称之为超个体的生命形态,以一种不可名状的生命阵列,游荡在幽暗神秘的深海之中。总之,当别的动物都在把世界变作修罗战场的时候,水母已经在一个更高的维度上,翻开了生命演化的新篇章。有兴趣的话,抽时间我好好给你讲讲。”

“还讲你……”江晓俞忍不住蹭的一下站起来,但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压迫感袭来,他说不上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环视四周,他发现每个人脸上都像是写着“不好受”三个字。

船上的每个人都皱着眉头,那种压迫感就像铁锤砸在胸口。

第二百四十七章 未知的阴影

那是从心底里溢出来的紧张感,就像是面对强者的时候,铭刻在基因里本能的臣服。

仰望天空,看到巨龙腾飞,难免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只不过不像是庄严的巨龙,更像是藏在草丛里盯着羚羊的雄狮,或者是灼烧着后背的教导主任的目光……

也是猎手看了猎物一眼……

有节奏的压迫感不断锤击胸口,缓慢而稳定,何芝诺脸色煞白,一只手按着心口的位置。

江晓俞环视四周,海面之上风平浪静,看不出任何端倪,如果有东西来了,它只能是藏在水下。

他开始集中注意力,阅读空气中细微的变化。在他眼前,空气中开始浮现出巨大的环状波纹,这些波纹从水面以下不知道多深的地方传出来,出水以后摇曳着空气,波纹便像歌剧院的穹顶一般大小,向天顶散去,然后又在逆风里变成一股乱流,消逝不见。

波纹有节奏的从水下涌出来,和胸口上锤击般的压迫感刚好一致。这种堪称伟大的力量感,俨然是巨人在深海擂起一面战鼓,而这节奏……

“10秒。”对视中,薛星野朝他喊道,“看来这家伙体型不小!”

“你什么意思?”江晓俞一时间没有明白。

“心跳,这是它的心跳!蓝鲸的心脏每隔6秒跳一次,而它是10秒,虽然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但是……它应该很大、很大!”薛星野越说越觉得心里慌乱。

在这回头无岸的太平洋中间,如果真的遭遇了某种巨大的海洋怪兽,怎么想都是十死无生的局面。

而且精神上的压迫感,和从海底涌出的波纹都在变得越来越强,江晓俞突然明白了:刚刚所见的鲸群,并不代表任何幸运与浪漫,白鲸和海豚都只是在逃跑!因为有个巨大的东西正往这边游过来!

“妈的乌鸦嘴,让你说什么超然魅影,不该存在的东西现在来了……”江晓俞嘀咕着,抓住船舷边的护栏,尽力往水面下看过去,他不知道这东西会从哪边过来,心里却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有一头深海巨兽正朝这艘船游过来,说不定就在脚下。

里格船长叼着雪茄:“我还没来得及做回少年,为了晚上去帮兄弟打架,可不能死在这!”他反应过来冲进舰桥,对着舰上广播系统大喊着:“听我命令,给我把那个小反应堆烧起来,我要300%的动力输出!关闭所有稳定器和自动系统,左满舵,全速前进!”

薛星野和喵人凤已经第一时间跳进了动力舱,他们飞快的操作着控制台上的开关,一个又一个红色的警报灯亮起,提醒他反应堆已经到了危险的临界点。大家发了疯一样,想要从看不见的巨兽面前逃走。

里格船长抓起酒瓶灌了一大口威士忌,如果发生意外,可能就再也喝不到了。他一把摔碎了酒瓶,“核动力舱,全动力输出!直舵前进!”

核动力引擎的自动保护系统已经解除,堆心温度已经超出警戒范围,冷却系统正在超负荷运转。泄露出来的蒸汽在船舱里弥漫,还夹杂着一股过热之后电缆被烧焦了的味道,每个人都是满头大汗。

仪表的度数即将爆表,指针停在红色区域的尽头,压力值已经彻底超标。如果堆心在此时溶解,这个不大的核动力引擎将会污染附近的一大片海域,可是在这样的生死关头,谁还顾得上这些。

船被撞烂、引擎爆炸、或者逃走,这是一道没的选的选择题,也是一道标准的送命题。

……

……

在机械的轰鸣中,独角鲸号的航速瞬间提升。

遗憾的是,速度仍然不够……

数万吨钢铁被来历不明的深海巨兽撞击,水波激荡,强大的冲击力让海水直接化成水雾。独角鲸号的龙骨像一张弓,被撞的变形然后反弹,带动了船体的形变,从头到尾所有的舷窗瞬间爆裂,玻璃碎片混在水雾里。

撞击过后,独角鲸号还保持着基本完好的形态,但龙骨上已经布满裂纹,金属接合的部分失去刚性,船身上的数千颗螺钉在冲击下断裂。冲击波推起十几米高的狂野巨浪,迎头拍了下来,冰冷的海水砸在甲板上,又涌进船舱。

独角鲸号虽然还是完整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船没有损坏,核动力系统精密而脆弱,某些细微的损坏就足以让它彻底失去动力。

但眼下还有比失去动力更倒霉的事情,里格船长看到了控制台上的一只仪表,红色的指针突破了安全上限,在表示危险的红色区域疯狂抖动。这应该代表着某个地方严重超标的压力值。

对于这艘刚接手不久的大船,里格船长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组仪表监控的是船上的第二动力舱,里面有一套备用的柴油发电机组,原本只是为了在核反应堆停机时提供应急供电,没想到它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刷存在感……

他对着麦克风大喊:“准备应对第二次冲击!随便抓住点什么东西!快!”

话音刚落,独角鲸号再次剧烈震动,柴油发电机组被刚刚的撞击引爆了。爆炸点燃了船舱的一部分,浓烈的烟雾从走廊里涌出来,全船供电也随之中断。

幸亏没有人在那附近,核动力舱厚实的外壳保护了安仲阳和喵人凤,而其他人都在甲板上面。

薛星野亲眼看到了第二动力舱的爆炸,那一区域的甲板被冲天的烈焰掀开,龙门吊车摇摇欲坠。还有没来得及抓住任何东西,被爆炸的气浪推到半空中的江晓俞……

另一边,安仲阳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牢牢的抓住了何芝诺的手,才让她没有像江晓俞一样飞上半空。冲击过后,他跑到固定救生艇的地方,拉动释放手柄,眼下已经来不及执行标准的操作流程,他抽出随身的匕首割断缆绳,救生艇应声落水,激起一片虚弱无力的水花。

“都往下跳!弃船跳海!快!再犹豫就真的来不及了!”安仲阳喊着,一下就把何芝诺推下了甲板,紧跟着纵身一跃扎进了大海里。

第二百四十八章 无名怒火

江晓俞从大海里冒出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安仲阳搂着何芝诺往救生艇的方向游,然后连拉带抱的,又把何芝诺弄到了救生艇上,标准的英雄救美。

因为入水角度并不理想,江晓俞背上火辣辣的疼,不过跟眼前看见的事情相比却算不了什么。心里不知道打哪儿来了一股无名的怒火,却又无话可说,因为这真是实打实的见义勇为。所以他只能用力捶了两下水面,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愤怒感,连自己都觉得意外。

紧跟着从另一边游过来的是薛星野和喵人凤,两个人之间似乎还有一些芥蒂,彼此距离不远不近,在这种时候也会很小心的避开对方的目光。

江晓俞伸手把薛星野拉上小艇,又挥手示意喵人凤快一点。他担心水下那个庞然大物依然在准备发起进攻,如果那个东西有一定的智力,它就很有可能把攻击的目标转到这艘救生艇上,所以他希望尽快发动救生艇上的引擎,逃离这里。

可是,眼下还没有看到里格船长的影子,江晓俞心里有点犹豫……不等,良心上显然是过不去的,等,每多一秒就多一分全军覆没的风险,对于藏在海里的的那个庞然大物而言,说不定一口就把整个救生艇吞了。

而且根据某种流传甚广的传说,船长是要跟着整艘船一起沉入大海的。里格船长会不会已经选择了魂归大海?到底等还是不等?他刚要开口,一想到这个话题免不了要跟安仲阳说话,又把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下去了。

……

幸好里格船长并没有让大家等太久,他游的慢只是因为用了仰泳,胸口上堆着他心爱的酒瓶和雪茄盒……

这种不靠谱的场面虽然让人无奈,江晓俞却感觉心情一下子好了不少,他先接过那堆“宝贝”,才把人拉上船:“我还以为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了呢,呼唤着‘本舰玉碎’然后跟着旗舰一块儿沉入太平洋,难道不是一个船长最伟大的终结么?”

“no、no、no。”里格船长坚定的摇了摇头,“这不是我的旗舰,这只是租来的船,租赁协议上盖的是学院的大红公章。而且从船开到公海的那一刻开始,理论上说,这艘船就已经属于保险公司了。”

“我这辈子,如果非要选择跟谁一起走到最后,那绝对是这些小宝贝儿们。”里格船长捋了捋头发上的水,拿起他的小宝贝儿——威士忌,喝了一大口压惊的酒,背景是船头朝上已经沉下去一半的独角鲸号,水面之上的部分火焰冲天。

硬汉从不回头看爆炸,他也是。独角鲸号爆炸的火光勾画出他狰狞的侧脸:“发动引擎啊孩子们!我们这艘小船上可没有那个大家伙的位置!”

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事让每个人都有些六神无主,这一喊才反应过来,赶忙发动了船尾的引擎,救生艇扬起一片水花。

……

……

不知道是因为速度够快,还是那个深海怪兽也懂得穷寇莫追的道理,救生艇闷头一阵猛开,周围逐渐风平浪静,那种难以描述的压迫感也随之消失了。

但是刚刚从上一个绝境中走出来,马上就要面对眼下更现实的绝望。

几个人随身携带的电子设备都被海水泡了,其中唯一防水的是江晓俞那块来历不明的手表,可就算是带着完好的手机和充电器也没用,在太平洋的中间不会有任何一个运营商提供的移动信号,除非是海事卫星电话……想到这江晓俞扭头看了一眼里格船长,因为通讯器材都放在船长的小屋里。目光相对,里格船长拿起酒瓶和雪茄盒,耸了耸肩,那意思很明显:我拿不了太多东西……

江晓俞想仰天长啸。

几个人里相对镇静的是安仲阳,他默默检查了一下救生艇上储存的食物和淡水,还有柴油储备。结果还算喜人,只要能够克服在小船上众目睽睽之下“出恭”的心理障碍,储备的资源足够大家舒舒服服的过上十来天。更何况船上还有鱼竿鱼饵,以及两套简单实用的盘式太阳能蒸馏器,晴天的淡水产量足够几个人使用。

但是如果把这一切都看作一个分子,放在面积将近两万万平方公里的太平洋这个分母上,就只能得出一个无限趋近于零的生存概率,更何况还有难以预测的海上风暴。

为了增加绝处逢生的可能,薛星野再次清点了一遍船上的物资,除了救生艇里的储备和泡过海水的手机,船上其他的东西一共如下:

威士忌三瓶,雪茄一盒十二支,安仲阳的军用匕首一把和带指南针的战术组合工具一套,薛星野随身的宝刀新亭侯和卡片式edc工具组合,江晓俞兜里有几块咖啡味儿的硬糖,何芝诺有一包泡了水的纸巾和两根皮筋,喵人凤还带着他的唢呐……

看着这堆东西,薛星野感觉有点眼晕,即便是天意如此,也难免感慨于猪队友的无奈。一股无名火直冲到了嗓子眼,尤其看着那支唢呐,他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声:“废物……”

可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而且感到有点意外,因为说出这两个字完全是下意识的……或者说这根本不是自己的意志……薛家大少爷狂野暴力但从来不会尖酸刻薄。

但在眼下这种局面,以及薛大少死也不能丢掉的那种骄傲,他把嘴边上“对不起”三个字又吞了下去。

“我想咱们真的遇到困难了。”薛星野只说出这么一句话。

“还用你说。”安仲阳拉着何芝诺的画面始终印在脑海里,江晓俞也是一股无名火。

“……”

船上的气氛一下子跌到了冰点。

“那个,要不我说两句吧。”安仲阳看了一眼何芝诺,“如果按照芝诺的推断,其实我们现在距离要找的那个地方应该不远了,十天的时间,根据指南针判定相对位置,我想还是有机会的。只要找到那个岛,我们就能生存下来,一旦学院确认我们失联,会马上派人来找我们,你说呢?”

“嗯。”面对救命恩人,何芝诺用力点了点头,江晓俞心里的怨气更重了。

第二百四十九章 蜃气楼

救生艇在茫茫大海上漂了三天。

四周围只有一望无际的蓝色海水,没有海岸线,没有海岛高山,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参照的东西。对于长期生活在陆地上的人来说,这种极致的单调几乎可以把人逼疯。

唯有变换莫测的稀薄白云,还有入夜之后闪烁的繁星,以及那只指南针,还在给大家带来最后的一线希望——安仲阳举着指南针,用小刀在船底的空白处刻下清浅的线条,这是根据指南针角度的变化推测出的航线。在这幅简陋的航海图上,能看到救生艇正绕着独角鲸号沉没的位置向外划出一个大大的圆弧。

何芝诺只能靠回忆,去翻阅脑海里关于地壳变动的记录,然后在模糊的计算以及直觉的推动下,在这幅航海图上标记出那个岛屿有可能的位置。这种努力或许是徒劳的,但眼下还能做什么呢?

里格船长还在宿醉中,前一天晚上或许是被绝望压垮了,他选择喝干了所有威士忌的存货,然后在空酒瓶里塞上小纸条,扔进了大海里。

船上能看着指南针心算航线的人只有安仲阳,有可能记得那座岛位置的,也只有何芝诺,明明是理所应当的事,但两个人每说一句话,江晓俞都觉得心里不舒服。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不正常,明明都快要死到临头了,怎么还会纠结这种小事。他干脆翻身躺进了船舷一侧狭窄的阴影里,眼不见心不烦。

喵人凤一个人坐在船舷的另一侧,孤零零的钓鱼。为了避免不方便的尴尬,船上的食物和淡水储备几乎没有减少,所以钓鱼也仅仅只是为了填补这令人抓狂的孤独感。

薛星野负责掌舵,他一直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的大海,期待着哪怕一个黑点出现在世界线的边缘。

此时就连空气都是绝望的。

……

……

当御夫座的五车二爬上天顶,江晓俞从无梦的睡眠中醒来,船上其他人都睡着了,他翻过身枕着双手,独自一人面对着从亿万光年之外穿越而来的星光。

希腊人把御夫座看成是雅典之皇埃里克·托尼奥斯,他是火神赫淮斯托斯之子,女神雅典娜的养子。江晓俞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出身如此卓越的他,也只是被雅典娜培养成了一个王牌车手——能驾驭四驱(马)车的皇家暴走族,而非圣斗士中的一员。

御夫座在银河系的边缘,盖着一层淡薄的银河星雾,那是遥远的宇宙尘埃,还有弥漫在星云之间的气体,这种朦胧,或许就是宇宙之美的原点。江晓俞仰头看着,眼前逐渐模糊,他以为是绝境之中的自己被突如其来的情绪绑架了,流出了不争气的眼泪,可揉了揉眼睛之后,依然还是一片模糊……

好像是雾气……

江晓俞感觉浑身过电了一样,一个激灵就坐起来了。这才察觉到,救生艇已经漂进一片雾气之中,而远处雾气渐浓,在朦胧的月色下,能看见一片黑影藏在里面。

这种感觉就像海市蜃楼,但深更半夜的会有海市蜃楼出现么?江晓俞不知道,于是他决定先把大家都叫醒再说。

“都醒醒,醒醒了!”他拍着船上的铁皮,砰砰作响,“咱们说不定到站了。”江晓俞心里的到站有两重意思,如果不是碰巧找到了那座岛,那这里一定是黄泉接引之地。

里格船长醒过来伸了个懒腰,也揉揉眼睛看着雾气深处的大片黑影,“看来我们是到了。”

何芝诺看了看刻在船底的航线图,朝江晓俞点了点头。

“说不定就因为这么大雾,所以这座岛才逃过了卫星拍照,反正……”薛星野使劲往浓雾中看了看,“不管咱们到底找到没找到吧,至少死期被推迟了是真的。”

“说不定你们要找的古代遗迹就在上面,准备上岸吧。”安仲阳说。

“上岸”两个字,在当下这一刻充满了能量,仿佛圣光照耀融化了心尖上的冰棱,一盏灯在黑夜里撕开了口子,凭空里多了一份死中求活的可能性。

薛星野发动引擎,小船缓慢前行,一头扎进雾气最浓重的地方,藏在里面的黑影俨然就是岛屿的轮廓。

直到船头与粗糙的沙砾摩擦,救生艇搁浅在沙滩上,众人悬着的心才算暂时放了下来。把船拖到岸上,固定稳妥,又带上些干粮,正式向岛内启程。

岛上雾气弥漫,在黑夜中能见度有限,脚下的碎石边缘整齐,有些还残留着雕刻的痕迹。海岸的另一边,散落着大量的长条形石柱,像是没来得及建成的码头。

往岛的中间走,渐渐出现了一些残破的建筑。虽然这个岛的线索来自于金币背面一亿年前的板块地图,但这里的建筑风格,却和盐矿下面埋在沙子里的古代城市完全不同。

所有的房子都用一种棕红色的片状石头垒砌而成,建筑以方形居多,岛上到处都有大大小小的像方尖碑一样的东西。正前方一座高塔拦腰倒塌,从残留的废墟和地上的碎石判断,这座塔原本的规模应该和巴黎协和广场的方尖碑相仿。

在它后面,是一座神殿的废墟,因为一段一段散落在地的巨型石柱,很难想象是神殿之外的其他建筑。

在原本应该是神殿正中间的位置,还有一个废弃的水池,大约十米见方,用一种光滑的白色石头堆砌而成。在水池的旁边,热气不停的从地上的一个孔洞里冒出来。而这个孔洞则是从一块巨大的白色岩石上开凿出来的,洞口外侧还雕刻着复杂的花纹。

显然,这里就是岛上雾气的源头。

江晓俞走近伸手感受了一下,雾气是温热的,闻起来没有海水的咸味,“难道是温泉?修在这种地方,看来得是洗礼用的吧?”

“可是没水啊,你看这池子里并没有上下水的管道,水从哪来?”何芝诺说。

“也是啊……”江晓俞想说桑拿,忍住了没有开口。

薛星野也走过来,抽出新亭侯放在孔洞上面,热气遇到冷铁马上凝结成水珠,薛星野舔了一下,说:“我可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第二百五十章 西夏

“怎么回事你说说。”江晓俞也靠过来,用手指沾了一点新亭侯上面凝结的水珠,放在嘴里尝了尝。

“一个想法,不一定对。”薛星野指着面前白色的水池,“这里,应该就是全岛人赖以生存的淡水,曾经应该有某种简单的冷凝装置在这上面,蒸汽在金属或者石块的表面凝结成水珠,然后滴进这个水池里储存起来,就像我们船上的盘式太阳能蒸馏器。”

薛星野走到热气喷涌的孔洞边上,“我想就在这块石头下面,应该有一条人工修建的水渠,海水被地热煮沸,变成蒸汽冒出来。”

江晓俞想象着当时的场景:古老的伞状冷凝器扣在水池上面,蒸汽凝结落进下面的水池,在卫兵的把守下,岛上的居民提着陶罐排队取水,而这个神殿里供奉的,应该就是这位掌管雾气的大神。

“嗯……那地热是哪来的?”

“说不定这个岛本身就是一座活火山,一次剧烈的喷发形成了这座岛,随后的一次地震又把这些人都吓跑了。”薛星野指着拦腰倒塌的高塔说。

这种猜测似乎有些道理,逻辑上也行得通,只不过似乎还有些东西模模糊糊的藏在后面。

“那又是谁曾经在这?”何芝诺问了出来。

“这种建筑风格,你们觉得眼熟么?”薛星野反问。

江晓俞看没人想要回答这个问题,举起了手,“我好像在电视里见过,去年有一个纪录片是关于西夏的,里面有个专家说过,西夏贵族的一支迁徙到了更西南的高原上,他们的建筑风格就是这种石头片子垒起来的四方高塔。”江晓俞指着不远处那半截塔说:“反正我看是一模一样的。”

“跟我想的一样。”薛星野点了点头,“西夏历史有大片的空白,这个王朝的终结似乎是个谜。如果浪漫一点来想的话,说不定他们其中一支后裔就到了这,过上了世外桃源的生活。”

“你是说,这里是个避难所?”何芝诺的问题又把浪漫的幻想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是的,如果我们继续联想的话,西夏王朝面对的最后一个敌人是成吉思汗的铁骑,也就是说……”说到这薛星野看了一眼江晓俞,“他们说不定是被那条真龙赶到这来的,就是你在地底见过的那条,还有塔里的那几个人。”

“而且……”薛星野又补充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成吉思汗就是在征伐西夏的时候去世的,随后被密葬了。有不少史学家认为,西夏的史书就是被元朝的军队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所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现在没有人知道,除了他。”

薛星野看着江晓俞的眼睛,他没有提到那个名字,但江晓俞还是感到背后涌出一股凉气。

钱穆良,这个阴魂不散的名字,似乎走到哪都跟他脱不开关系……

钱穆良从那个地底的高塔里逃出去了,他曾经是封龙之术的一员,化身铁木真的真龙驰骋战场。传说中大元的兴衰都是源于这条真龙,难道是当年的钱穆良干了什么?是他亲手造成这一切,只为了在混乱中制造逃生的机会?

在江晓俞的想象中,战场上的巨龙突然发狂,回过头冲向了自己一方的阵地,或许是因为某个贴身护卫的缺席,才促成了这次蓄谋已久的复仇。随后大元国运渐微,钱穆良终于有机会逃出了那座地下的高塔,但他一时一刻都没忘了永无止境的复仇。

所以这一支西夏后裔,难道有可能是钱穆良暂时的盟友?或者他们一起还藏着什么别的秘密?甚至说,这座岛上会藏着什么?

这种思考让江晓俞头晕目眩,绞尽脑汁也理不清里面错综复杂的关系。

“都是猜想,难免有些牵强,咱们还是往里再看看吧。”薛星野的话把江晓俞拉回现实。

“嗯,不过你的猜测确实有可能。”何芝诺仔细看着刻在石头表面的花纹,“但愿能把我们今天的发现传回给杜尔迦,毕竟真相就是靠这些零散的碎片拼凑起来的。”

“等会……”江晓俞挠着脑袋,似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我记得咱们是追着一亿年前的地图来到这的,为什么现在却好像发现了西夏的遗迹,西夏到现在也就一千年吧,这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说的对。”薛星野看了何芝诺一眼,“但我认为之前的判断并没有错,地图推理无懈可击。所以……我认为有几种可能。”

“嗯,你说。”

“第一,这座岛上亿年前就在这了,修建这些建筑的人也只是漫长岁月中的一群过客,我们要找的东西,说不定还在下面更深的地方埋着。第二,巧合,说不定金币上面的符号只是凑巧,这里跟盐矿下面其实并没什么关联,甚至说不定这儿根本就不是我们要找的那座岛。”薛星野耸了耸肩,然后小声的说:“第三,我想这可能是个陷阱,有人想用这些隐晦的线索,把人骗到这里来。”

“有这个必要么?”江晓俞说,“那这个线索也有点太绕了吧,古代遗迹符号,大陆板块漂移,既然想让人到这来,干嘛不搞的直白点?”

“因为这样你才信啊。”薛星野看着他,“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个不容错过的大发现,是不是……不过事情的真相到底有几个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柯南。”

“那这是针对咱们的么?”江晓俞回头看了看站在远处的里格船长和安仲阳。

薛星野摇了摇头,“不知道。”

……

一行人越过了神殿,继续往岛屿深处挺进,一路上却没看见任何活物,包括昆虫和小动物。

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们回想起盐矿大教堂下面的无人区,于是几个人把何芝诺保护在中间,继续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每个人都坚信,只要能在这个岛上活下来,那么学院的救援队伍就一定能找到这里,毕竟在发生海难之前,至少保险公司始终能够接收到独角鲸号的gps信息。

“说不定学院已经派人出来了。”

“嗯,虎姐一定知道,我们的船沉在哪儿了。”

江晓俞和薛星野互相宽慰,话音刚落,江晓俞的手表亮起了红光。

第二百五十一章 都疯了

江晓俞始终还是对薛星野的推断半信半疑,通过一座塔的建筑风格,就能把这个地方和紫禁城地下高塔里的骨龙、甚至钱穆良扯上关系,虽然历史记载确实跟他的推断有几分契合,可怎么想也还是觉得有些牵强。

直到手表上亮起红光,江晓俞转头看见了石碑上雕刻的东西。

眼下所处的地方是神殿废墟背后的小山,四周尽是断壁残垣,断裂的石碑排列的还算整齐,俨然一片墓地。就在一座颇为豪华的墓碑上,刻着江晓俞熟悉的图案——两条蛇彼此缠绕在一起组成一个圆环,在圆环的正中间有一只睁大了的眼睛。

虽然细节上多少有些区别,但江晓俞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它……第一次见是在高塔里那些老人的脖子上,那些穿越了时光的古旧刺青。后来再见到,是在钱穆良的天赐洞察学会。

难道,薛星野的推测是对的……江晓俞心里忍不住的想。

“怎么了?”看到他手腕上的红光和呆滞的表情,薛星野过来问。

“嗯……我先给你们讲个故事吧,长话短说。”站在石碑边上,面对着几个人疑惑的目光,江晓俞讲了自己这只手表的来历,从佚冶和老赵的故事开始,包括佚冶是九尾狐这件事也没有隐瞒。

“既然这么有故事,我们是不是应该下去看看?”安仲阳说完,不等谁回答一把就把石碑推倒了,露出下面黑漆漆的一个洞口。

眼下流落荒岛堪称绝境,所以任何一点可能性都变得无比珍贵,求生的机会虚无缥缈,“求索”反而变得现实起来。

江晓俞手指捻出一缕火苗,燃起枯枝当作火把,领头钻进了石碑下面的洞口。

果然,洞口里有一条石砌的通道,蜿蜒向下,似乎是基于山腹之中天然的岩洞修建的,道路曲折得没有任何道理。好在这条路越走越宽敞,有瀑布水流挂在岩壁上,深处的黑暗里不时迸出几点亮光,也在说明这依然是一座尚未彻底冷寂的活火山。

“停下!小心!”薛星野突然一声大吼。

走在前边的江晓俞被这一声喝断,如梦初醒,看着抬起一半还没落下的右脚,面前是万丈深渊看不见底,眼看着就要一脚踩空。

“我刚才看这里明明有条路的……难道是眼花了……”江晓俞倍感不解,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一路辗转向前,又看见几座石碑立在通道旁边,乍一看刻着的像是汉字,细看时却完全不认识,笔画繁杂大开大合,笔意里都是杀伐之气。

刚才的事,江晓俞越想越是后怕,他举着火把靠墙慢走,渐渐退到了队伍中间,这就把薛星野放到了前边领队的位置。

趟过一段积水,眼前又是一片钟乳石,水从岩石的缝隙中渗下来,沿着石柱从洞顶滴下来。这一段路没了那种燥气,湿润清新,连成片的钟乳石像雨云倒悬空中,白浪滔滔,波涌连天。

大家刚觉得快要松了一口气,就听到“嘣”的一声,薛星野捂着头顶,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是头撞到了石柱上。

“怎么那么不小心,让我帮你看看。”何芝诺赶紧走过去。

薛星野低着头不说话,只是摆了摆手,愣了一会儿才感觉缓了过来,“我明明没看到……眼前有这么个东西……真是邪性了……”

要是换做普通人,看到江晓俞和薛星野接连出现状况,早已经第一时间切换到封建迷信的思维方式,把各路神仙拜了个遍。可这几个人都见惯了超自然的现象,想问题的方式反而进入了另一个非黑即白的极端——如果看不出事情的端倪,那它就只是巧合而已。

但薛星野还是觉得心里不爽,一股无名的怒火直往上涌,倒霉、丢人、失态……和天生骄傲的个性纠缠在一起,内心无法平静。

没隔多久,薛星野突然暴怒起来,大喊“你为什么嘲笑我?!”

突如其来的喊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包括被他吼的喵人凤,“我……我怎么你了?”

“你说我走路不长眼。”

“我根本没说话好么,你哪只耳朵听见的?”

“再废话我揍你了!”

“好啊,你来,反正咱们也是穷途末路了,横竖都是完蛋,你照这儿来。”喵人凤梗着脖子,巴掌轻拍自己的脸颊。

“你以为我不敢动你……”

薛星野满头的血流过脸上像疯子一样,眼看着就要蹿过去,被江晓俞一把抱住了,“你冷静点!”

何芝诺也张开双臂拦在两个人中间,“你们这是怎么了,莫名其妙!”

里格船长把手搭载喵人凤的肩上,温柔的说:“年轻人可别让绝望压垮了,我看你们都有点太紧张了,放松下来,放松……relax……”

江晓俞觉得他俩都有点不正常,可再一想刚刚的自己,又是无话可说。继续走了没多远,他扭头看见安仲阳跟何芝诺小声说着什么,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他这一瞬间也像刚才的薛星野一样,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整个人失控了一样的说:“你们俩注意点!”

“我们说这洞里的地质构造呢,怎么你了?”何芝诺也生气了。

“那你乐什么呀?走投无路了高兴啊?”

“……”何芝诺被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看你是疯了!”

“再疯也没有你家何小胖疯!”

……

……

一种令人绝望的紧张情绪蔓延在几个人中间,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每个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队伍拉成了一条长龙,都低头看着自己脚下那一小块空间,直到面前的通道出现了一个岔路口,左、中、右三条山洞摆在前边,看不出任何的线索与提示。

“年轻人们,看来我们要面对抉择了,选一条路还是……?说实话我不建议分开走,通常在恐怖电影里一分开马上就会死人的,所以……”里格船长说。

“我看还是分头行动吧,省得有人在背后咒我早死。”薛星野拍了拍江晓俞的肩膀,然后转身朝何芝诺说:“你跟我一起走中间。”然后不容分说,拉着何芝诺就钻进了中间的洞口。

“既然这样……学长。”江晓俞看着喵人凤说,“既然咱们是一个寝室的,那继续一起行动吧,你说走哪边?”

第二百五十二章 信任的考验

本该发生在分岔路口的一番纠结,就这么草率而又愉快的决定了。薛星野拉着何芝诺钻进了中间的山洞,江晓俞跟喵人凤走左边,里格船长带着安仲阳走右边。

山洞不长,江晓俞很快就走到了尽头,看到正前方是一扇青铜的门,旁边有一支青铜拉杆,就像是一台放大的老虎机。门上还有日晷的图案,在阳光下影子拉的很长,和日晷上某一个刻度精确重叠。

“这太简单了。”江晓俞看着喵人凤说,“在rpg游戏里,这种都是初级的机关,有日晷就代表时间,既然有刻度,那旁边这拉杆,不是一块拉就是要按先后顺序拉,咱们先退回去,听听他们那边都是什么情况。”

“如果错了会怎么样?”

“错了就死了呗,放毒出飞剑,招儿多着呢。”

“……”

退回到分岔路开始的地方,其他两边的人也出来了,交流之后,果然如江晓俞猜测的,每一扇门上都有相同的图案,并且日晷上的刻度也完全一样。

“亲们听我说。”江晓俞又站出来,“显然这是要求我们同时操作,才能一起打开门过去。那我有个小小的提议,过一会,我、薛星野、里格船长,咱们三个进去准备操作,等喵学长一吹响他的小喇叭,咱们就同时拉下那个青铜把手。当然,其他人都不要进洞,就留在原地,以防万一……”

提议一致通过,将要进入山洞的时候,薛星野又说:“我看何芝诺吓得脸都白了,是不是应该让江晓俞留下陪陪她?难得的青梅竹马,搞不好就要人鬼殊途了。哎,安仲阳,要不你帮忙去趟左边?”说完他朝江晓俞眨了眨眼。

安仲阳一时间很难找到拒绝的理由,就点了点头,钻进了左边的山洞里。过了一会,估计都已经各就各位的时候,喵人凤吹响他的唢呐,能压住整支交响乐队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随后感觉脚下几声轻微的震荡,像是触发了地下的某个机关。

又过了几分钟,安仲阳、薛星野还有里格船长三个人都完好的从山洞里退了出来,说门开了。

在三道青铜大门的背后,山洞又重新合成一条,也就是说每一条路其实都是活路,也都是死路。江晓俞明白,这个机关考验的是信任,从山洞分岔那一刻考验就已经开始,和谁一组又拒绝和谁一组,信任危机就已经暴露。进了山洞,提前拉动机关想要先走一步,或者故意慢一步想要让别人去趟雷,估计都会被永远留在那个山洞里了。

往前又走了没多远,山洞向下一转,就进了一间四四方方的屋子,满墙浮雕。可还没来得及细看,轰隆隆几声巨响,来去的路都被巨石封死了,几个人都愣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时间想不到该怎么办。

“这是……”江晓俞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得到的回应都是摇头。

……

……

几个小时过去了,从浮雕壁画上没找到任何线索,每个人都快要接受了眼前的现实——陷入绝境。

里格船长靠墙坐在石头房间的一角,不停舔着嘴唇,不知道是开始想念威士忌的味道,还是陷入了某种焦虑。他突然双手一拍大腿,长叹一声,“好吧我认输了,看来有些事真的是无能为力。”他转头看向安仲阳,“李逸臣为什么要让你来?”

听到李逸臣这三个字,江晓俞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人熟悉而又陌生,但更重要的是,整件事突然变得迷雾重重,仿佛之前所有的猜测都要推倒重来。

安仲阳表情淡定,他从兜里掏出一枚金币,摊开手说:“因为这个,是你亲手给他的,还记得吧?”

何芝诺看见了,赶忙也掏出那枚作为线索的金币,相比之下,两者竟然完全一样。

不用多说,大家瞬间就明白了。

薛星野走过来,坐到里格船长对面,盯着他的眼睛说:“你不会说这是巧合吧?这金币到底是哪儿来的?”

里格船长眼神闪烁,“这……是我从大西洋底的一艘沉船上打捞上来的……”

“你没说实话。”薛星野摇摇头,“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除了你,所有人都变得不太正常,暴躁易怒。这都是你搞的把戏对不对?用某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影响别人,只是还没有精神控制那么厉害,我说的没错吧?”

“……”里格船长一时语塞。

薛星野指着江晓俞说:“他差一点跌落山崖,而我像瞎子一样撞到了石头上,这显然不正常。”他又看向了喵人凤,点点头说:“抱歉,我必须跟你说对不起,我想这里不只是我一个人,我们都被什么奇怪的力量影响了,变得情绪失控,犯了错误。”

江晓俞也举起了手,“我也是,抱歉。”说着看向了何芝诺。

“没关系,你提到何小胖的时候,我就知道那都是表演了。”何芝诺微笑着回答。

“所以我早就感觉到了,后面将计就计,就是想知道到底是谁藏在人群里搞这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真没想到会是船长你。”薛星野看着里格船长,轻轻摇着头,“先让愤怒失控的我们彼此仇恨,然后在分岔路的地方再次激化矛盾,让我们吵起来,最好自相残杀,这是你想要的离间计么?”

“我第一个拉着何芝诺走进山洞里,除了要离开人群,也是为了偷偷告诉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薛星野接着说,“然后我让江晓俞小心,选择信得过的人同行。而在拉动机关的最后一刻,我必须让你们两个人同时都在山洞里。”薛星野转身又对安仲阳说,“抱歉,我并没有怀疑你什么,只是相对来说,了解的人更值得信任。”

安仲阳耸耸肩,表示理解。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你可以解释了。”薛星野看着里格船长,“但别想再胡说八道,搞审讯这一套恰好是我最拿手的部分。”

第二百五十三章 逝去的人

里格船长神情落寞,仿佛在咫尺之遥希望破灭了一般,“我真的没有做什么,我也没有试图要伤害任何人,相信我……”

“那这两枚金币你怎么解释?我记得你说过,这是唯一的。”何芝诺捏着金币问。

“而且,既然是你亲手把那枚金币给了李逸臣,我们是不是有理由怀疑,你就是学院的内鬼?”薛星野继续追问。

“对,重点说说你跟李逸臣是怎么回事。”江晓俞补充。

“还有硬币上这个符号,其实我更关心这件事,无论这硬币是哪来的,我想替龙渊阁的长老们问问你,那个符号你是从哪知道的?”何芝诺又紧接着,问出了这一连串的问题……

……

石砌的大厅里死一般的沉寂,只能听到几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那个……”里格船长终于开口了,他看着江晓俞说:“师弟,我……”

没等他说完就被江晓俞打断了,“我现在当不起你师弟,更何况要是师父在这,说不定你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早就找个破绽一招打碎了你。你还是赶紧交代情况吧,坦白从宽,说的透彻点,或许将来大家还能做朋友。”

“好吧……”里格船长又叹了口气,“我和李逸臣认识,已经有很多很多年了,那时候南极考察的热潮刚刚兴起,我一直在欧洲到南极的航线上跑,他是我船上的乘客之一。那些年我就像是一个流浪汉,在各大洋上漂泊,尚未有幸成为学院的一员。说实话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李逸臣他到底在为谁工作,我只知道他像一匹孤独的狼,只是在寻找任何能让他自己感到有趣的事。或许他的立场和我们有些不同,我们希望一切都按照当下的样子,一成不变保持稳定,而他更希望看到意料之外的可能性发生,我对他的了解仅此而已,真的……”

江晓俞和薛星野目光相对,两个人都没从里格船长的答复里发现任何破绽。

“金币都是我自己铸造的,我承认,我是想要利用你们,也想利用李逸臣。”里格船长点点头,“我希望有人能帮我,一起找到这里,因为有人告诉我……在这里能召唤出逝去者的灵魂。”停顿了一下,他又接着说,“其实……我一开始是希望李逸臣帮我的,他从未让人失望过,我不想让这件事被太多人知道,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已经老了。”

“召唤……灵魂……?”江晓俞皱着眉头,感觉听到了一个无比狗血的故事,但他从里格船长的表情上却看不出任何瑕疵,这显然是对方的真心话。

“是的。”里格船长眼神空洞,仿佛透过墙壁能看到无限遥远的彼方,“当时我在海上,为了某些所谓正义的责任和义务,没来得及赶回家,风暴把我的船困在港口里。等我回到家的时候,只看到两只崭新的墓碑,一大一小,墓碑上还雕刻着扬帆起航的大船……”他停了一下,“是她和我们的女儿,难产……我想尽量弥补这一切,哪怕只是说一声对不起……也好……”

里格船长忍了一会,还是偷偷抹了下眼角,用力眨了眨眼睛。

“抱歉……”薛星野小声说,“但是,无论过去曾经发生过什么,我必须再问你两个问题,是谁告诉你在这可以召唤死去的人的灵魂,以及那个符号,你到底是从哪知道的,希望你能坦诚。”

里格船长点了点头,“我明白,但我真的不知道那个人的身份。”

“那个人?”

“他也曾经是我船上的客人,事情过去的太久了,我甚至都忘了那是在去南极还是北极的航线上。自从失去了家人,我能依靠的就只有那艘破冰船,还有雪茄和威士忌,喝酒能让我感觉好受一点。”里格船长摇了摇头,“见到他的那晚,他一直在陪我喝酒,后来我喝的大醉,只记得我们聊的很开心,他长了一张东方人的脸,告诉了我这个召唤灵魂的传说,还给我画了一张图,就是金币背后的那副画面,他说这就是地图。第二天我酒醒以后船早已经靠岸了,我就只记得这些了。”

“那张图还在么?”何芝诺赶忙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或许因为那是我最后唯一的希望了吧……”里格船长自顾自的说到,“那张图我完全看不懂,但我也像对待宝贝一样,总是贴身带着,见到每一个自称专家、探险家、旅行家的人,我都会拿出来请教一番,可事实告诉我,他们大多是欺世盗名之徒。直到最后我才想到了这个办法,伪装成金币背后意外的发现,先给了李逸臣,又在学院的课堂上拿了出来。”

“很遗憾,之前救生艇飘荡在海面上的时候,我喝光了最后一瓶威士忌,当时我觉得死期已近,突然感觉仿佛这辈子就这么解脱了,于是就把那张图塞进酒瓶里扔进大海了,抱歉……”

难得的线索就这么中断了,薛星野对自己的判断力非常有信心,就像江晓俞相信自己“阅读空气”的能力一样,所以他们一致认为,这似乎就已经是全部的事实:一个老水手的悲惨生活、近乎于幻想的执着、以及从神秘人手中得到的地图。

短暂的沉默过后,薛星野走到了安仲阳面前,“非常抱歉,虽然我们不应该怀疑你什么,但刚才你也提到了李逸臣,希望你能说说他,毕竟我们之间发生过一些事。”

“理解。”安仲阳十分诚恳的点了点头,“其实我和这个李逸臣也算不上太熟,他只不过是在里格船长之前先雇佣了我,而他给我安排的工作,就是让我带着这枚金币跟着他,仅此而已。对于这些唤醒灵魂的故事……”安仲阳略带微笑的说,“我之前的工作,几乎算得上是这世界上最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并且必须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不过在继续这个话题之前,我想……我可能是发现了什么。”安仲阳站起身,走到一幅浮雕的前面,伸手就要按下去,“我看这里像是个机关。”

第二百五十四章 凝视

安仲阳按下了墙壁上的一个地方,浮雕中刻画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性,双手捧起一颗应该是表示“宝石”的东西——雕刻的线条非常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在多边形的外面有数条放射状的线,用来表示它放出的光芒。

这块多边形的浮雕被按得凹陷下去,短暂的沉寂过后,墙壁背后响起了一阵岩石和砖块摩擦的声音。最后整面墙壁沿着倾斜的石槽滑向一旁,面前出现了一条通道。

“你怎么知道机关在这?”江晓俞探头往幽深的通道里看,然后回头问道。

“直觉吧……看造型她像是女主人,那她捧在手里的,应该就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安仲阳耸耸肩。

薛星野站在一旁看着突如其来的状况,正在怀疑他与不怀疑他之间动摇。

众人沿着这条通道继续蜿蜒下行,螺旋状的阶梯仿佛无休无止,直到周围渐渐开始明亮起来。

四周的岩石上开始出现发亮的晶体,这些晶体闪着鹅黄色的荧光,镶嵌在整块岩石的中间。再向下走,岩石中晶体的比例越来越多,最终变成了整块半透明的晶体中间夹杂着几颗瑕疵般的岩石。

渐渐的,几个人走过的周围,竟然完全都是这种发着光的水晶一样的东西了,并且质地越来越纯粹,透过去居然能隐约看到外面幽深的大海,仿佛是在巨大的结晶体中间开凿出了这样一条观光的隧道,人变成了被封在琥珀里的东西。

在阶梯的尽头是一间圆形的大厅,四周的结晶体如同玻璃般透明,鱼群被晶体发出的亮光吸引过来,相貌惊奇的深海生物一闪而过。脚下则是看不见底的太平洋深渊,这间大厅俨然是悬在海水中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身处海洋馆的海底隧道,能看见海龟追逐着细长的水母,提灯鮟鱇把自己隐藏在阴影里,深海鳐鱼像ufo一般成群飞过。更有数不清的叫不出名字的鱼,绕着这间大厅,捕食那些同样被亮光吸引来的更小的生物。

几个人都被眼前的奇景震惊了,但这只是开始,随着眼睛对光线的适应,江晓俞看到了远处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东西。

“卧槽……卧槽……卧槽……”

一条巨大无比的、像是鲸鱼的东西正飘荡在远处,在缺乏参照物的海底,只凭一个朦胧的影子根本无法判断它到底有多大,只觉得这东西大到丧失了真实感。如果现在所处的太平洋北部,能称得上是传说中“北方幽深之海——北冥”,那么它就是传说中的“鲲”。

《列子·汤问》曰:“终北之北有溟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其长称焉,其名为鲲。”

《庄子-逍遥游》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这种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人三观炸裂。

……

几个人的目光都盯在了同一个方向,而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焦灼的目光,于是它睁开了眼,朝这边望了一下。

江晓俞只看到这个巨大的黑影稍稍扭转了身躯,然后前端闪出一缕幽暗的蓝光,紧接着就感受到了前几天在船上遭遇的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仿佛重锤砸在胸口。

“是它……”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都感受到了这种恐惧,想要寻找退路,想要逃跑,又忍不住想要看看这到底是什么。

这个巨大的东西像是要满足他们的好奇心,一转身便朝这边游了过来。黑影迅速变大,变得清晰。

它的身上是苍白的皮肤,布满了伤痕与褶皱,圆形的头颅一侧有一只散发着蓝色幽光的眼睛,牙齿从腐烂的嘴唇里露出来,从下巴到脖子上都是白色的长须,随着水流摇摆。两侧的鳍像是巨大的翅膀,而羽翼却已经凋零——在白骨上只蒙着残破的皮肉。

最不可思议的,是在它胸部以后的位置,只剩下了森森的白骨,碎布和破棉絮一样残留的血肉挂在它粗壮的脊椎骨上,露出了暗红色的心脏正在缓慢的收缩、跳动,有一种史诗般的壮烈感。

精神上的压迫感逐渐变强,因为它已经游到了近在咫尺的距离,仅剩的一只眼睛有卡车般大小,几乎贴在了这间圆形大厅的外壁上,它也在观察这些弱小的人类。

江晓俞忍住了跪下的冲动,“它不会撞进来么?咱们要不要赶紧跑……”

“你想往哪跑?向上的路可还封着呢。”安仲阳倒是相当淡定,“而且它不会撞碎这地方的,它一直在等着,有人过来救它,或者是……结束它痛苦的这一生,赶紧开始新的轮回。”

江晓俞和薛星野转头看着安仲阳,他们都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你……”

“是我,一路上让你们丧失理智陷入愤怒的是我。”安仲阳走过来抓住了江晓俞左边的手腕,“其实你们早就该猜到了,里格这种粗人怎么会有操控人心的能力,当然这一路上我也很小心,让你们想不清楚却又不至于太过怀疑自己。”说着,安仲阳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这时候薛星野冲过来抓住了他另一边的胳膊,虽然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但既然他抓住了江晓俞,那么彼此牵制总没有坏处。

“哈哈哈……”一连串阴柔的笑声却从不远处传来,“看看,你们始终还是看不清我,也看不清自己。”

话音中,薛星野发现自己握着的是江晓俞的胳膊,而江晓俞的那只手表已经到了安仲阳的手里。

“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唤醒逝去者的灵魂,人死了就是死了,在这世上,除了那些强大的灵魂,其他的人就像蝼蚁一样渺小,噗~”安仲阳做了一个吹熄蜡烛的动作,“火焰一旦熄灭,再燃烧起来的不过是另一团火焰罢了。”

“编造这个可笑而幼稚的故事,只是为了让你们帮忙找到这里而已,现在,我们就在这个伟大灵魂的面前,深情凝视这世界本身。想要得到永生么?”安仲阳放声大笑,“越过死亡高墙的列车,就在你们面前。”

第二百五十五章 鲸落

“看来你知道……这东西它到底是什么?”江晓俞扭头看了一眼它那只巨大的、几乎充满了整个视线的眼睛,那种幽深的蓝光已经把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了。

“它有很多名字,我们的祖先叫它鲲,西方人称其为利维坦。它几乎和这个宇宙一样古老,它不停的沉睡而又苏醒。你们看,它现在已经很痛苦了,看来是跟谁打了一架,还伤得不轻。”安仲阳指了指那东西只剩白骨的下半身,“伟大的生命很难彻底死去,所以需要谁帮它解脱一下。”

“你要干什么?”

“我要让它重新回归成一粒灵魂的种子,然后在某个幸运的容器里生根发芽,或许作为容器的那个人,会更加幸运的反过来占据这个强大的灵魂,搭上这趟开往不朽的列车。”安仲阳微笑着说:“怎么样,有兴趣上车么?简单的说,只要先彻底杀了它……”

“嘿,不要搞这些小动作。”说话间,安仲阳眼底里闪过一丝若隐若现的红光,他指着薛星野。而后者此时正要拔出插在身后的新亭侯,被安仲阳的目光盯上,他瞬间全身变得僵硬,一动也不能动了。

安仲阳重新回过头来看着江晓俞,不紧不慢的说:“本来我是想亲自动手的,这也是上面布置给我的工作。一开始我还在发愁,他那么大的个头,要怎么才能彻底结束掉它。不过幸运的是我遇到了你,还有这个。”安仲阳举起了他手里拿着的,江晓俞的那只手表。

江晓俞看着他没有说话,显然安仲阳还知道些什么。

“古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而你们或许将会死在这里,所以有些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们。”安仲阳接着说。

“什么叫或许?电影里的反派可都是态度相当坚定的。”江晓俞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些摸棱两可的东西。

“哈哈哈,电影里反派死于话多,这个梗我知道。”安仲阳翘了翘嘴角,“我不会动手杀你们,也不会给你们杀我的机会。这世界上,真正能搞出些大事情来的人,怎么会像那帮蠢蛋编剧一样呢?”

一阵短暂的宁静。

“佚冶是我的兄弟。”安仲阳朝江晓俞眨了眨眼睛,“感到有点意外么?”

江晓俞点点头。

“刚才在上面,你讲那个故事的时候,我也很意外,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安仲阳接着说:“你们猜对了,这里是西夏人建的。在我们九尾一族的历史记载中,西夏罗皇后和那条真龙在战场上结盟,联手反杀了敌人的王。然后罗皇后便带着西夏的一支血脉和传说中的秘宝,出海远航了。上面的石碑就是西夏文,内容和历史记载完全一样,遗憾的是你们不认识。”

“你……还有那个罗皇后,都和佚冶一样是九尾狐?”

“当然。佚冶从来都是我们中最弱小的一个,他沉迷于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却忘了只有力量才是一切的保证。我早就跟他说,世道险恶,不欲为羔羊,便化为豺狼,但他就是不听。等到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他从族中的神庙里偷走了打开宝库的钥匙,想要借此变得强大,或者顺便拯救某个意中人吧,谁知道呢。我只听说过他混进了考古队,想要借此找到宝库,后来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直到今天……让我找到了。”安仲阳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一颗红色的石头从手表中飘了出来,这颗石头竟然和壁画上那个表示机关的图案一模一样,“他把钥匙藏在这里面,戴着它的人却把我引领到宝库的门口,或许这就是命运吧。”

那颗石头闪着温暖和煦的亮光,漂浮在安仲阳的手心上面,在光雾的笼罩下,石头越来越亮,慢慢的飘了起来,飞到了他眉心的位置。显而易见的强大能量蕴含在这颗红色的石头中,它模糊了实体和空间的界限,穿透了安仲阳的眉心,钻进了他的头颅里。

“哦,原来是这样……”安仲阳恍然大悟一般,露出了一种满足感。“再见了……”

说完这三个字,他抬起了右手,九条硕大的长尾隐现在身后,从指尖射出一道隐约的红光,这道红光擦着江晓俞的脸颊,穿过了透明晶体构成的墙壁,照在了外面那个庞然大物苍白的皮肤上。

随后,安仲阳消失不见了。

……

……

红光穿透了它伤痕累累的苍白皮肤,看的出是它欣然接受了这一切,一动不动,只是用尽力气,唱出了最后的鲸歌。

悠扬而又苍凉的声音仿佛是从太古时代穿越而来,这声音回荡在身边每一个角落,反复敲打着每个人的灵魂,这声音从过去的过去而来,往未来的未来而去,就像宇宙里的一缕星光,只是在它亿万年的旅程里恰好途径某一个微小生命的视线。

一鲸落,万物生。

当它开始死去的时候,眼神中光芒熄灭,庞大的身体开始下沉。本身已经开始腐坏的血肉,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分解,盲鳗在它的体内穿梭,皮肤上瞬间千疮百孔。

然后蠕虫、海虾和各种甲壳类生物从它皮肤的褶皱里钻出来,一眨眼的时间,它们似乎已经繁殖了无数的后代,钻进了这巨兽的每一个骨头缝里。

随后盲鳗和那些食腐的海鱼,以及这些清道夫们也死去了,只剩下森森白骨和噬骨的蠕虫。这些噬骨虫附着在巨大的白骨上,和细菌一起吸收白骨里最后的生命力。它们产下成千上万的幼虫,暗流涌动,白骨的碎屑和这些幼虫随波飘散。

尘归尘,土归土。

成住坏空的过程,在这个伟大生命的身上进行了完美的展示,一瞬间便走过了鲸落的百年。生命来自虚无,又终归于虚无,只有某些灵魂会在此刻抽离出去,寻找下一个生根发芽的地方。

这就是生命的循环,而这灵魂将去向哪里,又有谁会等在他苏醒的路上,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幻象

那庞大的超乎想象的躯体,在短短几个瞬间便走完了鲸落的百年之旅,大家难以抗拒的看完了整个过程,直到白骨化成碎屑,一切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江晓俞说。

“当然是上去了。”薛星野指着来时的路,“最好是原路返回,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是这条路的最下方,如果这里真的是某个女王修建的宝库,那一定藏着不少我们不想见到的机关,所以我建议不要再去找什么了。”

“我同意,赶快回到地面上等待学院的救援,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事了。”何芝诺站出来说。

“好吧,其实我想说的是……”江晓俞挠了挠脑袋,“刚才那个安仲阳说咱们或许都会死在这,所以我猜,原路返回可能并没有那么容易,要不咱先做个计划什么的……”

“先走着再看吧,我觉得他那都是障眼法,他说死这就死这,吓唬谁呢。”薛星野说着,就朝那条螺旋状的阶梯走过去了,但刚走出去几步,他突然对着那些半透明的晶体打了个冷战,后退了半步便一动不动了,貌似真的被什么东西吓唬住了。

跟在他旁边的里格船长则像是在那些晶体里看到了什么人,他跪坐在地上,朝着一无所有的地方张开双臂,老泪纵横。

何芝诺也停下了,皱紧眉头,咬着下嘴唇,好像在思考问题。

……

江晓俞比他们更谨慎一些,跟在靠后的位置,但是看到何芝诺也显得有些不正常之后,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紧走两步追了上去,眼前却出现了老葛的身影。

牵着羊的二宝站在老葛身后,再往后是半山腰的那两间土坯房子,老葛佝偻着背,一手举着火把,一手背在身后,正盯着江晓俞看。

转眼间,江晓俞闻见四周里又充斥着都是血腥味,眼看着老葛身后长出两只翅膀,漆黑的骨翼向左右展开,朝江晓俞围了过来。嶙峋的骨架在翅膀里面轻轻的颤抖,骨架外面蒙着一层粗糙的皮肉,蚯蚓一般的粗大血管在皮肉下面蠕动着。

他想喊,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老葛又戴上了那个石板面具,他握紧了拳头,整个身体膨胀起来,肌肉隆起,沿着脊椎骨生出锋利的骨刺突出皮肤,反射着晶体上昏黄的光。皮肤渐渐硬化,变成黑色的鳞片扣合起来,发出一连串响亮的声音,仿佛穿上了整套青黑色的铠甲。他的手脚变得粗大,指甲突起成为利爪,一抬手,那种冰冷的感觉就仿佛擦过了脸颊。

江晓俞看着眼前这熟悉的一幕,他记得,这是自己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绝望,从楼顶坠落被党哥救起,要不是读出了风中的那些提示,差点就团灭了。

他也知道,这应该只是幻觉,但这感觉来的如此真实,就像是一场深度的梦魇。有时候我们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梦里有迈不动的双腿,逃不掉的数学考试,还有那些显然无法通过,却又只能假装努力复习的专业课。房东、老板、项目进度、讨厌的人……

但是,你拼尽全力想要呐喊,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丝声音,你想要跑到终点,双腿却如有千钧之重。你要从这个梦里醒来,可就是醒不过来……

江晓俞也想要大喊一声,从这个恐怖的梦境里醒过来,在那个楼顶上独自一人面对龙化的老葛,结局只有死路一条。他甚至明白,其他人显然也被困在了各自的梦境里,他也清楚,这一切都是安仲阳布下的陷阱,这是直抵内心恐惧的幻觉。

他开始怀念那种梦醒来的感觉——当你从数学考试的噩梦中醒来,突然意识到自己再也不用去上学了。

但这幻觉是如此的真实,在这间太平洋深处的大厅里并没有一丝风吹过,他看不出老葛身上的瑕疵,便被困在了这样一场半醉半醒的梦魇里。

……

……

幸好,有时候看似废柴的人并不一定真的废。

包括安仲阳在内,没有人会想到,这时候喵人凤只是摘掉了自己灰色的隐形眼镜,便看穿了所有的幻象。

“透视眼”这三个字,与生俱来就带着一股猥琐的气质,总是和某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撇不清干系。但如果换个说法,叫做“真视之眼”或者“全视之眼”的话,就会一下子变得光芒万丈伟大起来。有人说全视之眼是上帝洞悉一切——eyeofprovidence,也有人说这是撒旦的眼睛,只是用来告诉被奴役的我们——嘿,我可盯着你们呢。而此时此刻,它只是喵人凤学长的眼睛。

“抱歉了各位,该看的不该看的,我可都看见了。”喵人凤小声嘀咕着,从怀里取出了自己的唢呐,他忍不住又往何芝诺那边瞥了一眼,“嚯~真是罪过罪过……”

他定了定神,把唢呐举到面前:“唢呐一出,百鸟朝凤,余音尽废!”

曲子一起,便如晨钟暮鼓,警钟长鸣。仿佛群鸟齐唱,凤凰现世,凤鸣九天,余音绕梁,直接驱散了所有的幻象,所有人都醒了过来。

这就像水能灭火那么简单,那么理所当然,以至于大家醒过来以后,看着微笑举起唢呐的喵人凤,一时间竟然想不到如何赞美和歌颂他的英雄壮举,又不能说“真棒,声音真大,把我们都叫醒了……”

场面一时间走向了另一种尴尬,江晓俞无声的朝他竖起了大拇指,里格船长赶紧使劲擦眼泪。

好在下面发生的事打破了这种尴尬,完全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一些全身半透明的甲虫从构成墙壁的晶体里爬了出来,它们仿佛就是墙壁本身活了过来,这些甲虫爬下来之后抖了抖身体,背上淡黄色的光芒便越发的炽烈,最终燃起了一团团的火焰。

无数的甲虫,汇成了一片火海。

“你们看得见么,甲虫着火了……”江晓俞呆呆的说。

“看见了,还不少呢。”喵人凤也看傻了。

“都看见了,那就不是我自己的幻觉了吧……”

“快跑!”

第二百五十七章 牺牲

几个人沿着向上的阶梯没命的跑,成群的甲虫汇成一片火海紧紧跟着,热浪从后面吹过来,烘烤着江晓俞的后背。

比这火焰更让人觉得恐怖的,是这些虫子的无数条腿踏在地面上的声音,还有它们甲壳之间的摩擦碰撞,那种密集的“哒、哒”声简直要把人吞噬了。

眼看着这些甲虫跑的越来越快,空气中已经隐约有了头发烧焦的味道。想杀死这些虫子似乎是毫无希望了,而熄灭它们身上的火就需要水,水又在哪?

想到这,江晓俞跳起来凌空朝后开了三枪,子弹穿过火海,在这间海底大厅半透明的墙壁上留下了三个弹孔。

在几百米深的水下,海水的压力高达数十个大气压,从弹孔里射进来的已经不是水了,而是水刀,这种威力能把人轻易的撕成两半。附近的甲虫被高压水流碾成碎屑,水火相遇,蒸汽升腾。

墙壁的应力平衡被打破,强大的水压在弹孔周围制造出无数细密的裂纹,这些裂纹延长之后彼此相遇,汇成一张大网,终于在“咯嘣、咯嘣”的几声之后再也顶不住外面的压力,墙壁大块崩塌,海水卷着浪花倒灌进来。

情急之下,江晓俞一开始想的很简单:打破墙壁让海水流进来,先把这些甲虫身上的火灭了再说,反正无论如何也不能被烧死在这。然后随着海水涌进来,就算被淹了,只要运气好一直浮在水面上,总是会离上面的入口越来越近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些甲虫眼看着同伴被海水浇的熄灭,仿佛也被激发出了斗志,爬的比刚才又快了几分。而且被泡在水里的那些,也完全没有要被淹死的迹象,它们在海水里依然不停挣扎着往人身上冲。

海水在通道内不停上涌,蜿蜒的洞穴里螺旋状的阶梯仿佛无休无止,四周墙壁上那些半透明的晶体里,依然会有燃着火的甲虫钻出来,又被随后赶到的海水卷起。

好在一路向上,岩石越来越多,那种闪着鹅黄色荧光的晶体越来越少了。一边跑着,江晓俞的脑袋里突然闪出一句话:

“只要我跑的够快,寂寞就追不上我。只要我演的够逼真,就能骗过时间的流逝……”

江晓俞甚至有点嫌弃自己,在这种生死关头,居然还有闲心回忆这种老梗,他现在只想跑的再快一点,让涌起的海水和里面那些该死的虫子不要追上。

他踩碎了追在何芝诺身后的甲虫,“噗嗞”一声,淡黄色的体液从甲壳里溅出来。一抬头,正好看见刚刚经过的那道门——墙壁沿着倾斜的石槽滑向一旁,从这边看起来就像是石头做的推拉门,里面是那间布满浮雕的屋子,墙壁上刻画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女性,她双手捧起的“宝石”被按得凹陷了下去。

现在向上回去的路已经被封死了,这显然是某种陷阱机关,可是紧紧跟在身后的是来自深海冰冷刺骨的海水,以及卷在里面像牛奶泡着麦片一样的该死的虫子。现在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甚至比留给中国队的时间还要少,如果跑到那间屋子里还是没有想到办法,那这真就是一条死路,各种意义上的死路。

“先冲进去再说!”里格船长大声喊着。

……

之前安仲阳随手按下机关的时候江晓俞就觉得不对劲,因为这未免有些过于简单了。而且那个时间点也很值得怀疑,刚好算是让里格船长背下了所有的锅,承担了一切可供怀疑的部分,而他则理所应当的避开了接下去的谈话。

可就算这是一条死路,几个人依然别无选择,水花已经打湿了后背,真可谓是“只有眼前路,没有身后身”。身上感到刺痛的地方应该是已经被甲虫咬到了,但来不及停下检查,只能先跑进那间屋子里再说。

没时间交谈,来不及感叹,薛星野和喵人凤跑在前面冲进了房间,江晓俞推着何芝诺也冲进了这道门,然后他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这时候里格船长还站在门的另一边,目光相对,他似乎有些尴尬的愣了一瞬间,然后他朝江晓俞笑了笑,却没有跨进这道门,而是向斜后方迈了一步,消失在了江晓俞的视线里。

马上,江晓俞听到了岩石摩擦的声音,墙壁正沿着倾斜的石槽,被推回一开始的位置,移动缓慢而坚定。

这一刻,里格船长在外面,正用身体顶着那扇石门,在其他人的视线之外。没有挥手告别,没有笑中带泪的遗言,没有浪漫的感慨也没有热血激昂的鼓励,里格船长默默选择了自己谢幕的方式。

江晓俞眼看着石门关闭,轰然一声与整面墙壁融为一体,然后,从那些隐藏在浮雕花纹中的缝隙里,开始渗出海水……

作为见了里格船长最后一面的人,江晓俞一时间似乎还有些难以接受现实,那个略显生硬的微笑仿佛还在眼前。而海水已经从最高处的缝隙里流了下来,一些甲虫正在挣扎着从岩石的缝隙里往外钻,门那边的情形可想而知……

就在这个时候,脚下传来几声轻微的震荡,像是触发了某个机关,几秒钟之后,向上回到地面的那扇门竟然打开了。

门开了,江晓俞却感到一种深深的愤怒,刚刚面对安仲阳的时候,更多的也只是惊讶和意外。而这个时候,他感受到的是这个地方设计者深深的恶意,这里每个环节都指向人性的弱点,利用人性的缺陷——想前进,就要牺牲掉信任,想后退,就要牺牲掉性命。

……

……

四个人沿着原路逃回地面,而安仲阳再没有出现。

数天之后,学院的救援队终于赶到了,带队的人是校长的师兄道源。他在神殿废墟背后的墓地里,为里格船长做了一场超度的法事。

他说所谓超度,实际上是在观念里超越生死,共度涅磐彼岸。令迷妄邪见者导归正见,依正见而因修证悟,得入涅磐心。往生极乐净土终是幻有,破迷启悟才是思想上的超度。

在回去的路上,江晓俞看见大海上飘着一只威士忌的酒瓶。

第二百五十八章 我

“对于你们这种学霸来说,你觉得科学到底是什么?”江晓俞靠在楼顶的围栏上,透过学院上面的玻璃顶棚,看着外面漫天飞雪。

“科学?”何芝诺对他这个问题颇感意外,抿着嘴唇思考了一下,“我觉得科学……只能算是一种总结吧,代表发生过的事情我们似乎大概有所了解。就像辣椒是辣的,柠檬是酸的,让我们有了这种共识,仅此而已。怎么突然问这个?”

“不知道……”江晓俞的视线并没有焦点,他只是茫然的看着雪花后面某个无限遥远的地方,通常人在眼神没有聚焦的时候只有两种可能——彻底放空或是努力思考,“之前我觉得科学是很神圣的东西,现在我好像有点动摇了,你呢?你觉得这世界还科学么?”

何芝诺转头看了他一眼,和天台上看星星的那个时候相比,现在的江晓俞显得更认真但也更沉重了,有时候也说不出来这样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或许这就是成长的某种代价。她想了想说:“曾经我认为世界是物理的,但是现在,我想……物理恐怕只是世界的一部分吧。”

“嗯,我也是这种感觉。”江晓俞终于把视线从天空之上收了回来,他看着何芝诺点了点头,“尤其是关于生命的那部分,最近总是提起那些所谓的强大灵魂,死亡还有苏醒什么的。”他一脸无奈的耸了耸肩,双手挥的张牙舞爪正如心里的那种混乱,“我有点想不明白,难道彻底死亡和复活苏醒之间,差别只是记忆么?”

何芝诺看着他没有说话,她歪着头听着,意思是接着说。

“那什么又是我自己呢?是我这具躯体,还是我的记忆?”江晓俞转身指着房顶上空白的地方,“你想象一下,这里左边是躺着变成植物人的我,身体一切正常,就是怎么也叫不醒。然后中间站着何小胖,但实际上他已经被换上了我的大脑,思维方式和记忆其实都是我的。最后右边这里是失忆的我,比如被车撞了吧,什么也不记得了,根本不认识你是谁,世界观里只剩下了天线宝宝。”然后他又转过来盯着何芝诺的眼睛,问:“那你觉得,这三个哪个才是我呢?”

何芝诺捂着嘴轻轻笑了两声,然后抬手指了指中间的位置。

“中间?”

“是的,虽然看起来是何小胖,但思想和记忆都是你。我认为从某种角度上说,左边那个或许算是个高级手办,而右边的例子,其实和别的什么人整容成你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好,那我继续假设啊……”江晓俞抬起一根手指,蓄势待发,似乎这个问题已经在心里存了很久,早已经迫不及待。“你看啊,科幻小说里总是有那种情节,一个人快要不行了,就把自己的思想转移到电脑里,从此他就在网络上永生了。假设是这样的话,当我刚刚把脑子里的一切,包括记忆、思维方式、喜好、三观、等等一切都上传到电脑里之后,马上终止一切操作。”江晓俞严肃的强调,“听好哦,马上终止操作,切断连接,这时候电脑里已经有了一个新的我,电脑里的我跟何小胖身体里的我可以说没什么不同。但是,此时此刻真正的我其实还在,脑子里的一切还没有来得及清除掉,等于是把我复制了一份。那你说这个时候,到底哪个是我?”

江晓俞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

何芝诺短暂思考之后,认真的说:“两个都是你,当然这从法律和伦理上说还有些障碍,但我想从人的本质上判断,它们都是你。”

“不。”江晓俞认真而且用力的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如果我突然被复制了,哪怕是同样的身体和同样的大脑,这时候我如果看到那个‘复制品’拉着你的手,我一定会心里不舒服。当然,他看我也会是一样的。”

“讨厌……”

“不不不,我要说的是,这时候我和‘他’已经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了,我们已经产生了敌意,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除非我们能共享感官和记忆,否则当连接切断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拥有了彼此不同的记忆,就像是一个分支,不同的思维方式开始养成,所以这时候一个是a一个是b,这两个不可能都是我,甚至说……从这一刻开始,已经都不是我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变聪明了,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的你比过去强了那么一小点儿。”何芝诺把食指和大拇指掐在一块,留出了极小的一块空间。

“别闹……”

“谁跟你闹了,俗话说上帝的归上帝,凯撒的归凯撒。这些问题不该是归我们操心的,我们也没能力把这些都想清楚。”何芝诺抓了抓江晓俞的头发,温柔的说:“是不是里格船长的事,让你有点难过?别胡思乱想了,其实……你不用把什么都当成自己的责任。”

“也不是,只是……有的事情想不通,我甚至忍不住也会想,搭上永生的列车感受一下,和别人的灵魂混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感觉。”

“真可怕,我看你是快要黑化变反派了,我要去校长那举报你,告你的黑状。”何芝诺忍着笑,指着不远处校长室的那座矮楼。

“赶紧的,最好把我锁起来,软禁,然后你伺候我一日三餐,正好省得我出去奔波了。”

“美的你……”何芝诺白了他一眼,“不过很多人都有这种想不通的事,你也不要太在意,以你这种智商,想不通也很正常。”

“……”

“就连霍金老师也想不通,《大设计》那本书你没看过吧?”

江晓俞摇了摇头。

“整个地球可能都是巧合,某些参数只要再差那么一小点儿,不光是我们这一种生命形式,地球上甚至就不可能有碳基生物存在,也不可能有体液循环这种生理机制。所以他也想不通,在我们能够观察到的宇宙范围里,地球是唯一存在生命的环境,而这一切难道只是建立在巧合之上么?还是有谁默默的在背后设计这一切?”何芝诺一手托着腮,“想想也是怪可怕的。”

“是……”江晓俞打了个哆嗦,“越想越可怕……”

第二百五十九章 烧烤

“反正你就别多想了。”何芝诺轻轻拍着江晓俞的头顶,就像是在安抚一只大号的哈士奇,“不管是强大的灵魂还是普通的灵魂,醒过来的时候,会把痛苦也记起来,睡过去的时候,所有不开心的事情也就都消失不见了。也算是一种公平吧……”

“好吧,其实相声里也是这么说的,郭老师说,大卡车压过去以后,就再也没有烦心的事儿了。”

何芝诺被他逗笑了,可笑过之后,反而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就像被养在鱼缸里的小动物。”江晓俞用双手比划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鱼缸,“鱼缸很大,我们尽力在往外看,但是朦朦胧胧的就是看不清鱼缸外面到底有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在鱼缸外面看着我们。”

江晓俞转过身双手抓住天台的围栏,接着说:“我小时候想象宇宙的边界,脑海里总有这么一幅画面——我们其实都生活在巨人的抽屉里,抽屉里漆黑一片,飘荡的灰尘就是星球。有一天巨人打开了抽屉,我们才看到外面是个更大的世界,可这个更大的世界会不会也只是更大的抽屉里一颗尘埃而已呢?”

他望着茫然大雪之后的天际,此时极光降临,仿佛那里真的有一道抽屉打开后的缝隙,另一个世界的光正照进来。“其实我当时应该能想到的,里格船长大喊着让我们先冲进去再说,那时候他或许已经想好要留下了,可我当时害怕了,我动摇了……虽然他可能会觉得,是他自己把所有人领到那个地方,才会遭遇那样的局面,但当时如果我再勇敢一点,或许就还有挽回的余地。”

江晓俞自言自语一般,这件事俨然成了他的心结。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所以谁也没有资格评价别人什么。”何芝诺轻轻握住他的手背,“有人说,真正有道德之人,是每每怀疑自己是否有道德的人。而坚信自己绝对站在道德和正义一边的人,反而很可能是恐怖分子。”

何芝诺张口还要继续说什么,话还没出口,自己反而先乐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刚才想到一句话,本来想用来劝解你一下,可是往后一想,又觉得特别魔幻。”

“什么话?”

“罗素爵爷说,聪明的人怀疑不定,愚蠢的人坚信不疑。刚才我突然想到后面还应该有一句——这间学院的人都是神经病。”

“呵呵。”江晓俞撇撇嘴,何芝诺白了他一眼。

“不过你说的没错,这里很多人都不正常,包括我们自己。”江晓俞说,“在这,时间流逝的速度好像和外面不一样,每个人的年龄都是个谜,我甚至连薛星野都在怀疑,很难想象他到底有几岁,他有时候成熟的不像话,像是经历过很多很多。有时候又绝对是个中二少年。”

“不过要是说到年龄……我有个小小的想法,不过你也完全可以当我是在胡思乱想”何芝诺停了一下,“算了我还是不说了,你又该多想了。”

“赶紧说,你说一半这是要急死我。”

“那我先问你,中国历史上最长寿的是谁?”

“你就说吧,别卖关子了,真快要急死我了……”

“那我就说了,传说彭祖活了八百多岁,可是彭祖他到底姓什么,你知道么?”

“彭祖当然姓彭了,这不是废话。”

“很多人说彭祖其实是姓钱的……”

江晓俞心里突然激灵一下,虽然这很可能只是猎奇的巧合而且,但还是忍不住去思考这里面的可能性。

这时候喵人凤从台阶走了上来,“哎呦呵,我找了你们这么大一圈,躲避劳动也不用藏在这种地方吧,行了别在这卿卿我我了,饭已ok,下来咪西吧。”

从楼顶下来,看见食堂门口的烧烤架正冒着袅袅青烟,孜然和辣椒面被炭火升华了的味道浓郁扑鼻,一群人围在边上。

薛星野正拿着一本教科书当扇子,在烧烤架上翻着手里的烤串,架子上烤的什么都有,肉、菜、香肠、水果,甚至还有薯片,辣条,刷了番茄酱的切片吐司,烧焦起火的小熊软糖。

江晓俞拿起一串烤士力架,轻轻咬了一口,又皱着眉头放回去了。在烧烤架上找了一圈,看见两串宝贝一样的火锅用蟹肉棒,上面还抹着像是老干妈的东西。刚要伸手就被薛星野拦住了,“别动,那是我给韩凌留的,你吃旁边那个烤通心粉吧,那个没人吃。”

“……”江晓俞抬头看了看天,“算了我还不饿……”

“就这你还嫌弃,那看来食堂的冻干食品和压缩饼干你吃的还是不够哇。”薛星野在烤苹果片上撒了孜然和辣椒,深深的闻了一口,接着说:“要不是过两天放什么春假,都怕自己私藏的零食放过期了,这些好东西你见都见不着好么。”

“也是,在这附近想吃点什么,开车上高速只要三个小时。”江晓俞无奈的说,“不过我还是不理解,放这个春假什么意思,离过年还有一段时间呢。”

“我说就是想家了,我的意思不是咱们想家了,是老师校长他们想家了,想念温暖的家和家乡的美食。”

“不能够吧,校长就这点觉悟?”江晓俞似乎闻到了八卦的味道。

“你别不信,我那天从校长那楼下路过,他办公室里正放歌呢。小笼包,叉烧包,奶黄芝麻豆沙包,大肉包菜包还有灌汤包,北京烤鸭麻婆豆腐,蒜泥白肉,担担面酸辣粉,这歌叫什么来着?”

“千年食谱颂。”

“对,当时我心情特别复杂。”薛星野拿起烤好的苹果片咬了一口,嚼了嚼想吐出去,碍于面子又强忍着咽了,“校长他是个跟得上时代的人,虽然年纪早就超标了,但心还是这个时代的。重要的是,他显然是很想很想吃好吃的了,多可怜。”

“……”

“总之就快要放假了,咱们也能回家去吃点像样的东西了。”薛星野话刚说完,江晓俞就把一串烤酸黄瓜给他递了过来。

“赶紧趁热吃吧,你亲手烤的,别嫌弃。”

第二百六十章 兄贵出租车

在农历新年到来之前,学院破天荒的放了一个春假,全校师生兴高采烈,都得到了一份免费的往返机票。

而且除了安叔会留下来值班以外,校长和龙渊阁的长老们也会集体回国。据说校长不止一次在教职工大会上提到:自己年纪大了,最多一两年就要把校长的位置交给自己的师兄道源,在这个之前,必须得抓紧时间在国内寻觅一个能继续发挥余热的岗位,可不能一退休就在家抽烟看电视。

年轻鲜嫩的师兄,接了年迈师弟的班,简直魔幻现实。

既然是全校教职工集体放假,自然也就不能让江晓俞挨个开车送去火车站。但谁也没想到的是,安叔居然把火车站外面小广场上,那些长得跟大力士选手一样的北欧兄贵出租车都包了,一个个红脸没脖子的纹身大汉,挤在驾驶室里让出租车显得像商场门口的摇摇乐儿童玩具。

不过也得益于北欧兄贵这种“核善”的长相,师生们都很自觉的拿着火车票,按火车发车时间排队,江晓俞排在队伍倒数第二个,在他后面的是喵人凤师兄。

“说实话,把我排在这,我是有点不爽的。”江晓俞一手抱着江毛毛,撇着嘴朝身后说。

“跟我站一块,难道你不满意么?别忘了我可是你们的救命恩人,要是放在旧社会,你们见面就得跪下喊我一声恩公。”喵人凤颇为不忿,“来,先喊一声让我过过瘾。”

“你看啊,品学兼优简直人间兵器的韩凌,排在最前头。”江晓俞指着队列前边,冻得多了哆嗦的说:“她后边是我们大学霸何芝诺,然后你作为上一届的吊车尾,排在最后,这什么意思简直不言而喻啊。我感觉自己被歧视了,我有这么差么?难道我已经是这一届最差的了?”

“……”喵人凤想说是,你就是最差的,又觉得不妥,这么说就把自己也搁里了,进退两难一时语塞,可是不说话又觉得自己亏大了,被江晓俞占了便宜。琢磨了半天才说:“我看是把老弱病残的放前头,怕他们冻坏了,咱们身体好的在后头。”

这时候李凌云回过头来,哆哆嗦嗦的抹了把鼻涕,“二十来年没人说过我身体好了,谢谢啊……啊、阿、啊嚏!”

“……”

眼看着队伍越来越短,最后一辆兄贵出租车开走之后,学院门口只剩下了江晓俞、喵人凤和李凌云。

这时候安叔溜达过来,一挥手说:“走,回去吧。”

“回?哪去?”江晓俞有点懵逼。

“回屋里头,暖和暖和,冻坏了吧?”安叔一脸得意,完全没有关爱之情,一看就像憋着什么坏。

三个人皱着眉头,看着安叔就像是盯着背叛人民的特务,一步三回头的跟着往校长室的方向走。

走进校长室,校长本尊正举着烟袋杆,一手提着壶给道源沏茶。围着茶桌坐着的,还有薛星野,何芝诺,沈语凝和韩凌。

“哎~你们不是都走了么,怎么还在这?”江晓俞也抹了把鼻涕,心里浮上来一种不想的预感——靠,八成自己是吃亏了……

果然,薛星野笑呵呵的端起个茶杯,抿了一口,“校长这茶不错,就是屋里这地暖有点太烫,是吧韩凌?”

韩凌赶紧点点头,“都出汗了,热。”然后也举杯喝了一口。

沈语凝面无表情,何芝诺捂着嘴偷偷乐。

“行了别闹了,我说正事吧,你们仨也坐下喝口热水。”校长也给三个人倒上茶水,开始说:“他们几个是先走了,又偷偷从后门回来了,一直在这等你们,终于把人都送走了,这才能让你们回来。”

迎着江晓俞疑惑的目光,校长继续说:“这次春假是假的,目的是把人都送走,我们有个秘密行动,不能公开。”

三个人刚从外面回来,脸还冻得僵硬,突然有点震惊可还是红扑扑的面无表情,其他人则是笑呵呵的,显然已经是知道了。

“反正不是故意让你们几个在外面挨冻,毕竟戏要做足嘛。”校长抽了口烟,“上次行动完了,我们都怀疑学院有内鬼,所以这一次才出此下策,把不相干的人都请走,只剩下你们几个总算是安心的吧?”校长把屋子里的人都扫视了一遍,隔空指着镇上火车站的方向说:“如果那些人里真有内鬼,就算他一眼看出我这拙劣的安排,我谅他也没胆子回来偷听,所以这次我们可以放心了。”

江晓俞全明白了,但是清水鼻涕一直往下流,吸溜吸溜的还是觉得自己有点难过,他报复性的喝干了杯子里的茶水,指着杯子说:“先给我满上,我心口里都凉透了,就这儿。”他又拍了拍自己胸口,委屈至极。

校长又亲自给他蓄上水,“上次你和周萌去法国,好不容易带回来的死海古卷,龙渊阁的长老们已经把内容都破译出来了。”

听到这江晓俞一下把身子坐直了,表情变得无比严肃,透着一种冰冷的使命感。因为一提起法国的死海古卷,他就会想起那个坐在花园藤椅上,穿着碎花小振袖的上杉芽衣,此时天各一方,总觉得缘分未尽,却终不知彼此身在何处。

更让他难忘的,是芽衣的姐姐,俗话说不打不相识,一场以命相搏的死斗,背后蕴含的情感至今让他觉得难以承受。鲜血落在黑色的和服上,阳光透过铅色的乌云落在上面,终究意难忘。

从短暂的出神里醒转过来,江晓俞看着校长问道:“古卷里……都破译出什么来了?”

“这次,我们要去北极了。”校长顿了一下,接着说:“死海古卷里记载着,北极的冰原下面藏着一小片陆地,而那里应该有一幅巨大的龙骨遗骸。前一阵杜尔迦偷偷调动了不少农业卫星去扫描,我们也得到了一张模糊的图像,在地层里有一个长度超过3000米的规则形状,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那一定是人工修建的,这次我们就去那里。”

</br>

</br>

第二百六十一章 极北之境

北极是一片浩瀚的冰封海洋,周围隐匿着众多岛屿,全都潜藏于永冻的冰盖下面。尽管在很多人看来,这片荒凉的大地上似乎只有寒冰和死亡,但这里的原始生命史对我们了解地球的过往极为重要。

北冰洋的深处孕育着丰富的鱼类和浮游生物,以及众多从未被我们发现的奇特生物。在短暂的夏季,北极的气温也会上升到冰点以上,此时北冰洋的边缘地带得以融化,数百万海鸟在此筑巢,海豹和鲸鱼争相浮出水面。此时积雪融化,泥土解冻,野花绽放。驯鹿在山坡上吃草,而狼群在阴影中徘徊。

在地质年代的早期,北极曾经温暖的多,在5500万年以前,这里是一个温暖的没有冰原覆盖的地方。而按照现在全球变暖的趋势来看,到了2030年的夏天,这里甚至可能不再有海冰覆盖,会变得足够温暖,并且生机勃勃。

可眼下尚非如此,之前遥远的冰山变成了巨大的难以想象的城堡,隐藏在雪雾中的阴影让人分不清是巨大的冰川还是远方的山脉,视线所及之处雄伟而贫瘠,太阳紧贴在海平线下面,把零星朦胧的光线洒在白雪、幽蓝的冰块和小片黑色的岩石上。可怕的狂风断断续续的呼啸着,横扫过荒凉的冰原,风声呜咽仿佛长笛模糊的音韵。

破冰船推开浮冰,碾碎封冻的冰面,站在甲板上的李凌云穿着加厚的鹅绒大衣,在狂风之下依然被冻得直不起腰来。

随着冰面越来越厚,冰山彻底封住去路。破冰船停靠在无法逾越的巨大冰川边缘,薛星野戴着太阳眼镜走出驾驶室,操作龙门吊放下装备和物资,一行人驾着雪地摩托终于正式登上了北极。

江晓俞第一次踏上这片区域,难免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忍不住推高了雪地摩托的油门,引擎呼啸,摩托腾空跃过一连串的雪堆。就连背包里的江毛毛也探出头来,巡视了一圈这片陌生的大陆,直到雪片被狂风裹着,抽打在它毛绒绒的小脸上。

在极夜将要结束的日子里,这里整天都像是昏昏沉沉的傍晚,到了接近凌晨的时候,道源带着大家在山坡下背风的地方搭建起临时营地,帐篷顶上的旗子在微风里轻轻飘荡。不过真正的指挥中心还是在破冰船上,自称年老体衰的校长执意要求留在温暖的船舱里,说是为了让道源提前适应领导岗位,实际上谁都明白他是为了方便自己抽烟喝茶。

陪着校长的是何芝诺和李凌云,两个人负责操作通讯设备随时和杜尔迦沟通,远程调用学院庞大的机房,提供一切技术和知识援助,以备不时之需。当然了,尚未掌握任何战斗技能的他们,也没有任何派到一线的必要性。

一望无际的雪原,很快就让人进入了“贤者”般的状态,仿佛时间已经停止了流逝,空间的尺度也在逐渐贴合着情绪的起伏,对整个世界的感知开始收敛至身体内部,昏暗的天光和隐现的繁星,让每个人都沉浸在一种类似于“刻奇”的体验中。

kitsch这个词被大众熟知,还是来自于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站在中立的角度,刻奇是一种具有象征意义的自我感动,就像情绪不是自然表露,而是刻意表露。当一个人不是因为悲痛或者感动哭泣,而是因为此时此刻,认为自己“应该”大哭一场,这便是刻奇了。

身在地球真正的北境之端,和朋友在一起,被大自然的绝景所征服,每个人也确实有足够刻奇的理由。

薛星野坐在帐篷外的折叠凳上,面前是一堆简易的篝火,他带着耳机,出神的盯着这团火焰,火光在脸上打出锐历的明暗分界。

“嘿!”江晓俞喊了一声,对方毫无回应,直到一个雪球飞过去落到脚边,薛星野才转过头来,摘了耳机。

“听什么歌呢这么陶醉?”江晓俞问。

“rence。”薛星野说着,举起一只耳机朝他晃了晃。江晓俞皱着眉头走过去贴着他坐下,也把音乐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以前有个人跟我说过,愿所有生命的美好化作一句圣诞快乐,然后漫天飞舞起洁白的雪花,落在这世间每个干净与不干净的角落。”薛星野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味,“这个人还说,人的一生,未必能波澜壮阔荡气回肠,所谓活着,更多的还是那些每天平凡的重复。阳光下的微尘飞舞跳跃,正如我们的一生,只是有的人用尽全力,把微尘舞出了光芒。”

江晓俞听着音乐,点了点头,“这人是女的吧?”

“你怎么知道?”

“因为男的不说圣诞快乐,只说大哥大嫂过年好。”

薛星野好不容易烘托起来的氛围被江晓俞一句话砸的稀碎,“行了你别听了,废我的电,对你弹琴是我的错,放心没有下次了。”他把耳机抢回来,绕成一团塞进兜里,忍不住还是笑着嘀咕了一句“粗俗……”

江晓俞笑的得意,等笑容沉淀下去,短暂的开怀还是被从心底里溢出来的担忧与紧张冲散了,“你说咱们这次,能找着么?”

“不知道……”薛星野低头在雪地上画了几个圆圈,“死海文书里的记载太过遥远,而且终究是真假难辨。”

“我觉得也是。”江晓俞把两只手都揣进袖筒里,“如果卫星扫描出的东西,真是3000米长的龙骨遗骸,那我真是不敢想象,传说时代的地球得是多恐怖的一个地方。”

“是啊,相比之下,那人类也太渺小了。”薛星野从脚边捡了一块像是纸箱的碎片,抛进了火堆里,瓦楞纸燃烧时腾起一缕绿色的火焰,“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现在是它孤独的躺在冰原之下,而我们在星光下谈论着圣诞节和过年好,这里一定有些值得了解的故事吧。”

“嗯,无论如何,希望快点结束回去吧,不洗澡还能忍,上厕所实在是太难了……”

第三十章 地下世界

“在这么圣洁的地方,麻烦你稍微克制一点,能不提的事就别提了,留下点美好的回忆好不好?”薛星野被他搞的相当无奈。

“怎么了?我说的是不是客观事实?”江晓俞反倒不依不饶,“你就说实话,风吹屁屁你凉不凉?凉~不~凉?”

“……”薛星野一手捂着脸,完全被他打败,“我错了……”

没人跟自己斗嘴,江晓俞反而有几分失落,呆呆看着那一小丛营火,灰烬上跳动着暗红色的火星。过了良久,“你说这鬼地方,当年是什么人在这生活过?”

“那谁知道,说不定都不属于我们这一轮文明呢。”

“嗯,也是。”江晓俞点点头,“下面那个东西,不管是埋了一具超大的尸体,还是有人按照龙骨的样子建了个地下的城堡,想必都是个大工程,会有不少人在这冰天雪地里受罪吧。”

“那可不一定呦。”说话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他们循着声音回头看,是道源走了过来,“有的东西可不在乎冷不冷,再说过去这地方也没这么不好。”

道源站在他俩旁边,抬手指了一圈周围,“研究玛雅文明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很多规模庞大到不像话的地下洞穴系统,甚至说那些洞穴在地底之下绵延了至少几百公里,后来就有人提出了‘地球空洞说’。我记得有个北极探险家巴特少将还发表过一份报告,说他乘坐飞机越过北极——就是这里的时候,曾经意外的进入了地球的内部。”

面对江晓俞和薛星野皱着眉头半信半疑的表情,道源微笑着说:“其实我也不信,但这种事不能证实,同样也不能证伪。那个巴特少将在报告里说,他进入的地方是一个浩瀚的地下世界,有树林,湖泊,还有地面上已经绝迹的动物。”

“您说这都是地摊儿文学吧……”江晓俞眯着眼睛,努力克制着表情上的不屑,“真的我小时候可爱看这些了,但是所有这些故事的结尾全一样,都是——然而,这仍是一个未解之谜。”江晓俞特意学了一下电台广告里那种浑厚的播音腔,“后来长大我就明白了,这纯粹都是骗人的。”

道源望着远处冰山模糊的影子,轻轻的说:“其实我们对地球的了解只是一些皮毛。现在世界上最先进的钻机也只能钻1万多米深,而1万米以下是什么样子,我们只能根据火山爆发、地震或者一些断层进行分析,广义的讲,如果认为地下只有岩浆,那显然也是科学的浅薄。如果地球是个大西瓜,那我们目前已经了解的部分,顶多也就是在西瓜皮这边,里面有甜味的部分还都是科学的空白呢。”

话刚说完,后边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哎~!西瓜在哪儿呢?你们可不能背着我吃独食啊。”喵人凤把脖子缩在大衣里,也哆哆嗦嗦的靠了过来。

“我们说地球就是一大西瓜,想吃都是你一人的,客官请慢用。”江晓俞指着满地积雪。“趴下啃,一会儿就有甜味儿了,比冬天的铁管子还甜。”

喵人凤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刚准备要开骂,后边又来了两个凑热闹的,沈语凝和韩凌披着毯子,也从女生帐篷里钻了出来。

面对新听众,薛星野只好从头讲了一遍前因后果,从rence到风吹屁屁凉,再到所谓的地球空洞说,然后又着重强调了一下——真的没有西瓜。

“你们真以为我光知道娱乐八卦呢。”喵人凤突然有点兴奋,叉着腰大声说:“我告诉你们说,北极有个地下入口这事,传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暗网里都有资料。”

喵人凤故作神秘,停了一下想要吊吊大家的胃口,“那些想要揭露真相的人,总是被扣上‘阴谋论者’的帽子,可是有些人真的是有图有真相的。前一阵子我还看到了一批照片,据说是nasa内部泄露出来的卫星照片,上面清清楚楚的显示出来在北极这里有一个神秘的巨大洞口,在一座雪山的阴影里,是非常规则的等边三角形,说不定就是你们刚说那什么少将进去的地方。”

“巴特少将。”江晓俞一边提醒。

“对,反正……暗网上那些人都说是nasa在蓄意隐瞒,他们还说地球内部不但别有洞天,甚至可能还有另一个太阳。还有另一派观点,说我们能看到的所有关于南极的北极的卫星图片,不是清晰度不够,就是有一种神秘的模糊感,怎么想都是此地无银啊。”

“你说这也有点太玄乎了吧?”江晓俞还是不愿相信。

“我不玄乎么?”喵人凤说着使劲眨了眨眼,又指着江晓俞说:“你能冰镇汽水,他能三头六臂,这儿还一个年龄不详的,咱们不玄乎么?咱们自己都这样了,就别质疑别人了,年轻人心态要开放一点。”

江晓俞被他说的哑口无言,只能不甘心的点了点头。

“希腊神话里也有类似的内容。”说到这韩凌也参与了进来,“传说远古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民族生活在极北地区永久温暖、遍地阳光的地方,这片土地被称为北方乐土——hyperborea,并且……”她特意加重了语气说:“后来考古学家确实在传说记载的地方,发现了人类活动的遗迹。”

趁韩凌说话的时候,喵人凤急着翻手机,这时候终于找到了,他举着手机说:“19世纪末,波士顿大学的校长曾经亲自出版了一本书,书名就叫《在北极发现的天堂》,怎么样,这个够官方了吧?”

辨不清方向的小风一吹,江晓俞打了个哆嗦,不知道他是细思极恐还是单纯的冷。他咂摸咂摸嘴,嘀嘀咕咕的说:“我觉得自己可能饥寒过度了,现在眼前头都是幻觉。破碎的动物内脏,还有凝固的鲜血,带有吸盘的触手缠绕着,那些无神的眼球、扭曲的植物、干瘪的有机体,残缺的大脑和猩红的果实。在红与白的对立中翻滚,在烈焰之上煎熬……”

“说人话!”

“我想吃火锅了,毛肚鸭血茼蒿豆腐皮,鸳鸯锅的……”

第二百六十三章 故事会

“我也讲个故事吧。”

无视江晓俞的打岔,沈语凝披着毯子蹲在简陋的营火旁边,自言自语一般。因为她很少主动要求说话,大家便都聚精会神的准备听着。

“这个故事是我小时候看到的,那时候我父母总是吵架,我就想要逃离这个家,去找一个谁也不认识谁的世外桃源,开始新的生活,所以这个故事我记得特别清楚。”

“墨卡托是16世纪的制图学家,精通天文地理和数学,他在1595年的时候制作了一幅北极圈的地图。在这幅地图上,一个巨大的大陆位于北极,大陆又被河流分割成四块陆地,在中间的海域中有一座冰山。但在那个年代还没有北极探险的记录,墨卡托在给好友的信中说,他是根据另外一些古代海图制作的。很多人都说墨卡托画错了,甚至有人批评他是不顾一切想要出名,因为地表之上根本找不到这块大陆。”

沈语凝看了一眼营火旁的众人,每个人都认真在听,没有要插话的意思,于是她接着说:“但有人认为,墨卡托北极圈地图中间的这块大陆,实际上位于地表的背面,也就是地球的内部。而地图里的那座冰山,正是进入地球内部世界的入口。”

“在1908年,美国出版了一本名叫《thesmokygod》的游记,书里的主角欧拉福是个渔民,在1829年4月,欧拉福和父亲一同出海,抵达了挪威北部靠近北极的地方。他们继续向北航行了几天之后,意外的遇到了暖风和暖流,他们感到气候有些异常。欧拉福的父亲信仰主神奥丁和雷神托尔,他经常给欧拉福讲述北欧神话——有诸神居住在北风源头之外的极乐之地。信仰激发了这对父子的热情,他们决定继续向前,去探寻暖风的来源。”

“欧拉福父子在一个无名的小岛附近,发现了很多漂浮着的巨大的树干,在航行的途中他们遇到了暴风雪和前所未有的大雾。他们冒着生命危险从巨大的冰山缝隙中穿过。慢慢的,气候变得越来越温暖,就像是船在向南航行,但罗盘却是一直指向北方的。”

围观群众听的津津有味,韩凌从保温壶里倒出一杯热水递给她。

“这时候,欧拉福发现打到身上的浪花居然是淡水,并且前方出现了绿意盎然的陆地,显然他们到了一条大河的入海口。在地平线上,他们还发现了另一个小型的‘太阳’,那东西和太阳类似,有一个朦胧的古铜色的外观。”

“欧拉福的父亲认为这个古铜色的东西是神创造的灯塔,用来指引他们进入诸神所在的极乐之地。父子俩继续沿着水路前进,一路上经过大片的森林,到处都有可供充饥的坚果和浆果。按他们自己的估算,在当年9月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艘奇异的大船,船上有6位友善的巨人,大约有人类的两倍高,后来欧拉福父子还跟着这些巨人,到他们的国度游历了一番。”

江晓俞忍不住还是想吐槽,但一看沈语凝认真的表情,又把话全都咽回去了。

“书的后半段都是对那个世界的记录,或许有点荒诞,却令人向往。”沈语凝接着说:“据说地下世界有很多地面上早已灭绝的动物,动物的体型也都很大,森林中的巨树往往有两三百米高,树干直径有几十米,有些人会终其一生独自住在这些树上,奉献一生来歌颂主宰自然的神灵。”

听到这,江晓俞突然回想起在烛龙墓地里见到过的场景,在那条泛着幽蓝荧光的大河旁边,就都是这种顶天立地无比巨大的树,以及树干上腐朽殆尽的寺庙。一瞬间幻想照进现实,某种难以描述的感觉从心底里浮现出来。

“这里的葡萄像苹果一样大,巨型的海龟有将近10米长,海鸟腾空而起的阴影,能把人整个盖住,而且每天晚上都会下一次雨。这里的人普遍有着堪称漫长的寿命,往往在七十五岁到一百岁的时候结婚,他们说的话很像梵文,擅长操纵电和磁,用来驱动一种很精妙的飞行器,他们甚至还能进行远距离的思想交流。”

沈语凝喝了口水,继续说:“神奇的事情不仅如此,他们在这里还了解到,在这个地球内部的世界里,也有众多河流,淡水会沿着水路流出,形成地表两极的淡水冰山。这也解释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地球的南北两极都是海水,却能产生无数巨大的淡水冰山。”

“两年后,欧拉福父子准备回家,巨人为他们准备了必备的物品,他们辞别了这个世界的人,开始艰难的航程。在计算了地表季节之后,他们决定从南极出口返回,因为此时的南极刚要开始夏季。在南极的航行中,欧拉福的父亲葬身恶浪,他却幸存下来,被一艘路过的捕鲸船救了。此后他向别人提起这段神奇的经历,却被当作疯子关了起来。”

“又辗转了几乎五个年头,欧拉福才得以回到自己的家乡,在那里他向亲叔叔再次讲述了这段离奇的经历,然而却被邪恶的叔叔送进疯人院关了28年。直到叔叔死后,他才被放出来。到了晚年的时候,欧拉福才得以把自己的经历整理成书,就是那本《thesmokygod》,他担心自己会再一次被人当成疯子,所以约定这本书要在自己过世之后再出版。”

沈语凝轻轻叹了口气,“可能是想逃避吧,所以这个故事我记得格外清楚。父母每次吵架,我都想一个人住到那些大树上去。”说完,她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自己,一句话也不再说了。

“故事很精彩。”道源站起身来说:“但事实究竟如何就不是我们能够判断的了,总之已经到了该休息的时间,8小时后我们要继续往北进发,都回你们的帐篷里去吧。”

提到时间,江晓俞习惯性的抬起手腕,那只好不容易才习惯了的手表却已经不在了。

他摇摇头,帮薛星野熄灭了微弱的火堆,世界的颜色突然就冷了下来。

</br>

</br>

第二百六十四章 通信干扰

一觉醒来,天依然是铅灰色的,时间就像停止了流动,这种晦暗不明的感觉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好在这里没有任何的光污染,横贯天穹的整条银河都加倍闪亮。

有时候,人就是需要亲近和感受这些近乎于“无限”的东西——遥远的繁星、空间的界限、过去与未来的种种可能。

出发之后风忽然大了起来,漫天的雪片彻底遮挡了视线,雪地摩托只能顶着刺骨的寒风盲目前进,整个团队正在深入这片变幻莫测的纯白之地。在暴风雪统治下绵延超过两千公里的神秘而广阔的大地上,人的存在感变得无比渺小。

又过了大约一个半小时,风小了些,江晓俞追上前面的薛星野,隔着头盔大声的喊:“开那么快!怕死啊?!”

薛星野头也不回,“我哪像你,每次行动登记遗嘱都是第一个。”

“我那叫视死如归好么。算了不跟你废话了,联系上李凌云了么?”

“还没呢!”说到正经事,薛星野终于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一直收不到船上的信号,我估计是冰山挡住了,先省省电吧,等一会儿找个空旷的地方再试!”

“好!我先去前面看看!”江晓俞一边喊着,拉高了雪地摩托的油门,窜到了队伍最前方。

几个小时以后,全员开到了一片高地上。

这是一座颇为巨大的冰山,背风的一侧山势平缓,雪地摩托得以毫不费力的冲到最顶端。

江晓俞打开无线电,借助指南针,他尽量把高指向天线对着破冰船的方向。但是越靠近北极点,指南针的准确性就越差,辨别方向更多要依靠直觉。毕竟当一个人真的站在北极点上的时候,无论你朝哪个方向踏出一步,那都是向南走。

更别提gps了,北极这个地方似乎天然的抗拒任何现代科技产物,出发的时候李凌云讲了很多注意事项,但江晓俞只记住了“眼眶倾斜盲点”这句话,意思是说在高纬度的北极圈内,大部的卫星系统会处于“失明”状态。同样让人烦恼的还有容量骤减的电池,这意味着大部分现代化的娱乐手段都要停止,供电优先通讯,其次是照明。

“收到信号了么?”韩凌问着,一边从车上取出干粮。

江晓俞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焦急的把天线朝几个方向都试了试,依然没有能够连接到船上的迹象。“算了,一会儿再试吧,省着点电。”他把天线折叠起来小心翼翼的收到铺着海绵的硬壳箱子里,接着说:“没准是因为那个什么……电离层闪烁,李凌云是这么说的吧?”

“嗯。”韩凌点点头,递给江晓俞一袋像是果冻的东西。

可就在这个时候,已经与天线断开连接的通信设备居然收到了信号,从喇叭里发出一阵轻微的“沙沙”声……江晓俞马上严肃下来,举手示意所有人安静,他和韩凌都把头凑到喇叭旁边,在呜咽的北风里努力分辨其中可能存在的信息。

“……发现………雷…飞…………四………路线……不…………回……”

说话声音模糊不清、断断续续,在杂音和风声里只能艰难的辩认出仅有的几个音节,但这声音显然是何芝诺的。通信设备上的一颗指示灯闪着若有似无的红光,表示现有的信号连接已经十分微弱,随时可能断开。

几个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怎么办?”韩凌似乎有些害怕了。

“我看还是应该继续前进,无用的情报就不是情报,就当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薛星野态度坚定。

“同意。”江晓俞接着说,“我想只是通信受到暂时的干扰而已,如果真的出现了危机情况,船上会给我们发预警编码的。”

预警编码是学院内部的一套“暗语”,只用简单的数字组合,来传递最高级别的危险信息。越简单也就越容易传播,而且不容易在传播中出现错误,但简单的代价便是承载信息量有限,所以现有的预警编码只有不到二十条,涵盖了几乎所有最高程度的危机情况,包括且不限于本部毁灭、可预计的生命消亡、规格以外的强敌出现等等。

学院的每个人都对这些预警编码倒背如流,同时又在尽最大的努力不去使用它们。

“嗯……”看到大家意见基本一致,道源望着雪雾中的北方轻叹了一声,“继续前进吧,错过这个机会的话,恐怕会麻烦……”

趁着微弱的信号还在,韩凌在通讯设备上飞快的发出了一份文字简报,包括目前的情况和并无改变的行动计划,虽然对方并不一定能够收到,但总是能让人略感安心。

简单的休整之后队伍再次出发,虽然谁都没有说出口,但那种沉重的气氛显然已经弥漫开来,每个人都忍不住去猜想,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每一个人也都相信——发生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江晓俞从反光镜里看到喵人凤从后面追了上来,转头喊道:“你怎么到前边来了?说好了让你断后,看着点韩凌。”

喵人凤并没有回答,透过头盔上的镜片,江晓俞看到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对,便稍稍松开了雪地摩托的油门,放慢速度等他靠过来。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喵人凤控制雪地摩托贴到江晓俞旁边,用几乎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这次我们来并不只是因为冰盖下面埋着什么东西,这次的任务似乎与冥皇有关。”

“冥皇!?”江晓俞有些惊讶,对他来说,这个名字无比熟悉又无比的陌生。

“是的,冥皇。死海古卷里似乎提到了一个日期,所以刚才道源说机会不能错过。”

“那校长为什么不提前说?难道他……”江晓俞皱着眉头,有些事想不通。

“校长是绝对值得信任的,他不说,可能还是因为不放心吧。”喵人凤压低了声音,“毕竟知道的人越少也就越安全,他不想把别的什么人引过来。”

江晓俞还想再问些什么,喵人凤已经降低了车速,又退回到后面去了,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br>

</br>

第二百六十五章 眼中的星辰

接下来的这段行程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顶着微弱的北风,驰骋在一望无际的冰雪世界,风像是从北极点吹出来的,带着一种孤独的味道。

再次露营的时候,道源拿出地图,召集大家一起确认当前的位置。

从那个抽身世外,仿佛没有一点人间烟火气的莫如烟,到入世旁观,像看戏一样活着的叶荻,再到今天似乎眉头轻皱,也终于有点紧张起来的道源。从他的变化上,江晓俞也感觉到了一丝紧张的压力,看来事情并不简单。

几个人凑在帐篷前,借着营地灯的亮光一起确认地图位置,从冰山分布,到摩托车上的里程记录,再加上头顶星星的位置,最终确认这里距离目的地应该已经不远了,剩余行程不足一天。

燃起营火,把积雪融化,纯净的雪沸腾起来。当热茶捧在手里,才终于感觉又活过来了一般。

“我觉得你说的对。”吸溜了一口热茶,江晓俞对喵人凤说。

“咳咳……我说什么了就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惊的他喝水都呛着了。

“你说对待那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心态应该开放一点。我这一路上也在想,确实,如果这世界上没有这些新鲜事,一切都像我们已经知道的这样,并且继续沿着这条已知的路发展,那该多么的无聊啊。”

“那简直无聊透顶。”薛星野也坐过来插了一句。

“所以刚刚在路上我突然想起来,我前一阵玩了个游戏叫《辐射》的,大概就是说热核战争原子弹乱放,地表毁灭辐射污染。人为了活下去就只能在地下深处修建避难所,然后一住就是几十几百年,等地面上的辐射半衰期什么的过了,安全了,再从出口回到地面上来。于是我就想……”江晓俞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

这时候薛星野接过他的话茬说:“我猜你想的是,如果这个避难所修的太大太好了,几百年后里面的人已经彻底适应了,并且满足于在避难所里的生活,可能会忘了还要回到地面上来的事。于是就这么一直过了几千几万年,而现在,他们可能还在我们脚下大地深处的避难所里。是不是?”

“嗯,至少这是一种可能性吧。”江晓俞点了点头,“说不定还会有一帮疯子,早就已经从里面炸毁了避难所的出口。甚至还有狂热的和平主义者,出于为战争赎罪的心理,持续千百年一直在避难所里宣扬抵制万恶的科学,导致避难所里的科技退化,他们已经丧失了靠自己的能力打通出口回到地面的能力。”

薛星野看着江晓俞,颇有些兴奋的说:“好,文明创造科学,科学毁灭文明。按这个设定,随便一想就能脑补出无数情节:一个文明因为自我毁灭的战争逃进地下,直到下一轮文明又在地面上出现,而双方却都还没有见过彼此,太好了!等回去了我得跟家里申请点资金,按你这个思路拍个科幻电影,名字就叫……《避难所》怎么样?然后女一号让那个谁来,就跟你认识的那个女同学……”

“陈梦茜。”江晓俞提醒他。

“对、对,就她,气质跟我很搭。”

“我劝你不要立flag。”喵人凤冷冷的接了一句,“说打完仗回老家结婚的可是都挂在战场上了,你不要命了没关系,我可不想跟着你受牵连。”

薛星野愣了一下,马上平静的说:“我小时候,学校附近有一条流浪的大黄狗,我经常会在早餐的时候偷带一些火腿喂它。每次看着它狼吞虎咽,我就跟它说,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像它这么自由,因为爷爷派的保镖就藏在我后面,我一直知道的。有一天我还在这条路上,它突然窜出来咬了我的裤腿,我下意识的退了几步。正是这几步,刚好避开了一辆失控的大货车,大黄狗却被车撞了。晚上我梦见大黄狗跟我说话,它说——你是好人,我给不了你什么,但我有条命,送你一条。”薛星野说完耸了耸肩,相当惋惜的表情。

“你是想说万物有灵么?”喵人凤接着说。

“不,我的意思是好人一生平安。当然,后来我也给大黄狗报了仇,那辆货车根本不是意外失控的。”薛星野突然转身拉开了随身的背包,看着喵人凤说:“我这还带了一些珍藏的火腿,你要不要也来点?”

“你给我滚!”喵人凤愣了一下,随后爆出怒吼。

“哈哈哈……”清脆的笑声来自韩凌和沈语凝,显然早就在一旁听着这边的谈话。

这时候风里似乎裹着几颗沙子,吹过来一下迷了人的眼,韩凌和沈语凝都低头去揉眼睛,江晓俞却伏下身子,在地上寻找什么。

“这鬼地方怎么还有沙子。”韩凌抹着眼角说。

“这可不是沙子。”江晓俞从白色的雪地上找出几个黑色的颗粒,摊在手心里,“这些东西可是真正的星辰啊。”

“星辰?太扯了吧。”

“微陨石,它们是恒星爆炸后产生的微粒,或者来自于小行星的碰撞和彗星蒸发,绝对称得上是星辰了。这里没有风沙,所以一定是的。如果你仔细看,在它们中间还有金色的斑点,这就是飞越宇宙的证明。”

听了江晓俞的解释,韩凌把这些迷进眼里的星辰又重新放到眼前,仔细的看。如果这东西当真来自另一颗恒星,想来确实壮丽而又浪漫。

从地图上判断,距离最终的目的地还有不到一天的行程了。薛星野钻进睡袋里,先把播放器放进怀里捂热,再把帐篷拉开一道小小的口子,让一段银河闪烁着挂在眼前,这才戴上了耳机:

夕阳余晖淡淡红霞中的红蜻蜓

不知何日才能再看见蜻蜓被背着的情景

将山上田园所采收的桑葚

摘下来放在小篮子里

这难道是虚幻的吗

姐姐十五岁出嫁了

断绝了故乡的音讯

夕阳余晖淡淡红霞中的红蜻蜓

正停歇在竹竿的顶端

第二百六十六章 冰山幻境

通信一直没有恢复,此时除非掉头回去船上,否则以北极点附近的冰层厚度而言,破冰船是绝无可能开进来的。但眼下的路程只有不足一天了,仿佛下意识的,每个人都选择了继续前进。

道源担心错过时机,喵人凤也提到了死海古卷上那个有关冥皇的日期,总之谜底似乎就在眼前了,命运的指针正在“滴答、滴答”转动着倒计时,只是结果难料。

一行人继续向北进发,穿过两座巨型冰山构成的“山口”,眼前豁然开朗——平坦的雪原,被高耸的冰川围在中间,却有一种奇怪的雾气笼罩在半空中,向远处望去,一切朦朦胧胧,就连星光也变得游离而不真实。

道源摘了头盔,环视四周,“此处冰山为艮,脚下冰泉为坎,正是个山水蒙挂。群山围水,阻人前行,所谓有险而停止不前,故而心向蒙昧不明,正是行事之始。这么说的话……看来我们是来对地方了。”

听道源说的深奥,谁也不知道该顺着往下说什么,只好左顾右盼,就当是观察情况,等道源接着往下说。

“《周易》你们还没学吧?”听不到身后的动静,道源回头问道,江晓俞率先摇了摇头。

“好。这蒙挂的上卦为艮为山,下卦为坎为水,就好比一个人走在山野里,前有巍峨群山,山下一条滔滔大河。可想而知,一条河尚且难渡,更何况渡河之后还有高山,山下的水又蒸腾形成雾气,过不去、看不清,这就是蒙。但蒙挂又意味着天地即开,云雨将行,也就是一个开始。”

江晓俞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想来道源的意思就是前面会有困难,不过也只有眼前这条路了。

刚进入山口的地方明明风平浪静,没想到越往前走,风就越是暴躁,冰雪的颗粒打在雪地摩托的外壳上噼里啪啦的响。又顶着风雪不知道走了多远,朦胧中眼前出现了一座建筑物的影子,它藏在风雪里看不清样貌,但笔直的轮廓线说明它一定是个人造物。

视线里的轮廓逐渐清晰,那座建筑就像一个立式的电脑机箱。在缺乏参照物的情况下,感觉它大约有六层的楼房那么高,较窄的一面恐怕比汽车的宽度大不了多少,整体上就像是一张“骨牌”从天而降,斜着卧进了雪地里。从建筑物的整体大小来看,这显然只是一个通向深处的入口。

建筑物的外墙上还有黄黑相间的,三叶形核辐射标志。透过建筑外墙上附着的积雪,还能看到斑驳的红色油漆,和下面黑色的“*”字标志。

“这不会是**基地吧?!”江晓俞扭过身体,背对着风大声说。

“我看有可能!”喵人凤对这种猎奇事件最感兴趣,“**战败以后在南极修建秘密基地的事,确实有不少人都有这种怀疑,想不到在北极也有啊!现在公认的情报,在1945年苏军猛攻柏林期间,德国海军所装备的50多艘u型潜艇神秘消失,之前都怀疑是去了南极,因为确实截获了相关的电报。现在看来,说不定都来这儿了!”

喵人凤越说越兴奋,“数十年来,**的211基地一直是个谜团,如果这次能有所发现,等我回去了,一定能去讨论区当个版主!”

“喂,别乱立flag。”薛星野恰到好处的提醒道。

“……”喵人凤哑口无言,“好吧,不过**元首希同志确实热衷于神秘学和黑魔法,既然他会去南极寻找连接着大西洋的不冻湖,也会派出探险队去喜马拉雅山寻找沙姆巴拉洞穴,那他就有可能在我们之前得到了相同的情报,也曾经来过这里,甚至已经先我们一步找到了我们要找的东西!”

建筑物就在眼前,上面的标志也算清晰可见,所以这一次喵人凤并非信口开河。听过他这番话,几个人的心情都变得有点复杂,整件事的可靠性似乎提升了,但里面的东西很有可能早就被人洗劫一空,说不定白跑一趟。

“算了别猜了,既然近在眼前,我们就进去看看。”薛星野摸了摸怀里的新亭侯,“说不定你的希同志就在里边呢,还给我们备了下午茶。”

“不过一看这个万字符我就害怕,总觉得要出事啊。”江晓俞小声嘀咕。

“别怕,*原本表示太阳,是个吉祥永恒的标志。”接着,道源念出了这个字的梵文读音:“室利踞蹉洛刹那,意为吉祥云海。”

谁也没想到的是,仿佛是“望山跑死马”的魔咒,明明看起来咫尺之遥,却怎么也走不到。离的越近,风便越大,风从狂躁变成狂暴,稠密的雪片让周围的能见度急剧下降。明明在远处还能看出那座建筑的轮廓,离近了反而什么都看不见了。

因为担心走散,几个人离得很近,雪地摩托的引擎声就成了彼此之间唯一的纽带。

高亢的引擎声在风暴之中仿佛无力的呻吟,只是勉强可以听到的程度。而下一刻,当这种现代机械的轰鸣重新充斥耳膜的时候,他们发现风居然停了,在一瞬间,停的彻彻底底。

风雪褪去,大气澄清,雾气尽散,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带着一丝暖意,仿佛刚刚发生过的一切都是幻觉。

能见度恢复,显现在眼前的景象难以描绘,周围冰山的高度超乎想象,最高的白色尖顶无疑不逊色于地球上任何其他的高山。似乎是一种怪异的天际线效应,多边形的光晕挂在峰顶的最高处,在昏暗的光照下,景象显得不可思议。

仿佛是梦境中的神秘国度,而面前带有“*”字标志的大门,就像是通往着充满未知奇迹的禁忌世界。

喵人凤激动的有些颤抖,对于一个热衷于各种猎奇故事的人来说,现在简直是梦想成真的时刻。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无线电设备竟然亮起了绿灯,这意味着通信居然恢复了,扬声器里传出了何芝诺的声音:“危险,从雷达上看,有个不明物体朝你们那边飞过去了……”

第二百六十七章 狭路相逢

何芝诺的声音清晰而又急促,一时间所有的人反倒都愣住了。

“喂!听到请回答!”她的声音越发焦急。

“收到!”江晓俞抄起了对讲机,“不过……不明物体是什么情况?”他看着喵人凤的口型,猜测着学长的意思,接着说:“是ufo么?”

“你们刚出发不久,李凌云就在雷达上发现了两个可疑的目标,从行动轨迹上看,这两个目标显然不是任何具有特定航线的交通工具,因为他们的行动路线相当的不规则,就像是在寻找什么……”何芝诺言语中透露出一丝紧张,“而且这两个目标的最高速度超过每小时200公里,在北极这个地方,这无疑只能是某种飞行器,但它们的轨迹又实在是……”

“然后呢?!”江晓俞似乎已经猜到了结果,因为他跟何芝诺太熟了。他很清楚,何芝诺是一个逻辑清晰,想法单纯的人,有时候甚至会因为说话太过直白,被人误以为是“女汉子”。但女孩子终究是女孩子,一旦何芝诺开始铺垫,想要让你有思想准备的时候,那就一定是出大事了。

“然后……”一阵鼻息吹到麦克风的声音,“然后它们在附近短暂停留了一阵,其中的一个向南飞走了,另一个沿着几乎和你们相同的路线,飞向了北极点。李凌云和杜尔迦调动了一切可用的资源,才得到了一张模糊的照片,那是一个有四只翅膀的东西……”

听到“四只翅膀”,沈语凝似乎被触动了,整个身体默然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道源眉头一跳,也看到了沈语凝的反应。

“随后雷达和无线电就失去了所有的信息,就好像你们和它突然都从这世界上消失了一样。直到刚刚,雷达上依然还是一片空白,但无线电意外的接通了,就是这样。”何芝诺终于说完了,但紧张感丝毫没有减轻,就像在等待一场注定发生的不确定性意外。

江晓俞刚想要接着说些什么,眼角上却捕捉到了一阵闪光,是雪山之巅的光晕被什么东西遮挡了那么一刹那,有东西经过那里。

“先不说了,它来了,等我消息。”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如果半小时后没有消息,你们就自己回去。”说完,他切断了电源。

从山巅上飞下来的东西身形高大,肩膀像山丘一样挺拔,它披着黑色的兽皮甲胄,露出罗汉塑像一般虬结的肌肉,双肩上的鬃毛赤如丹火,在风雪里显得异常炽烈。它雄壮的双腿像两座石碑,两只手臂环抱在胸前,还有另外两只同样粗壮的手臂垂在身侧。

白色皮毛缝制的靴子踏下,地面随之摇动,雪雾像海啸一般被推向四周。

它摇了摇肩膀,四只白色的羽翼扇动起来,吹散雪沫和雾气,玉宇澄清。

在它的肩膀之上,却只有一片混沌的漩涡,不见口鼻,是帝江。

帝江仰天长啸,那团混沌的漩涡翻腾激荡,搅动起扭曲的波纹,透过那团空虚仿佛可以窥见最阴冷灰暗的恶念。

它的吼声在群山间回荡,那些黑影得到召唤也纷纷从冰雪里钻出来,成百上千,聚到帝江的脚下,随之癫狂起舞。

“妈的……”江晓俞咬着后槽牙,他还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庞然大物,但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

“帝江。”道源盯着它只说了这两个字,不知道是在和对方打招呼,还是要告诉自己人对方的身份。道源不动声色,跨前几步甩掉鹅绒大衣,下面海青色的麻布僧衣迎风如旗,已经有一串念珠捏在手里。

“让我来。”

沈语凝声音不大,但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她摘掉了风帽和围巾,暗红色的长发拂过脸颊。赤霄剑出鞘,雪片落在剑刃上瞬间化作雾气。

包括江晓俞在内,没有人知道沈语凝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在这一刻,旁观者们似乎隐隐的感觉到了,沈语凝身上发生的变化,应该和眼前的帝江有着某种联系。

薛星野握着新亭侯往旁边跨了一步,护住了后面的韩凌。

韩凌也在第一时间从雪地摩托上取下了反器材狙击步枪,这件装备是学院的装备部为本次行动定制的,雪地迷彩的枪衣内部填充了用以保温的空气凝胶。韩凌不打算抢在沈语凝之前贸然开火,她只是打开了枪衣上的加热开关,电热装置会让枪管保持在最佳温度,以获得最理想的命中精度。

帝江扭动着它的四个肩膀,最后把那团漩涡的中心对准了沈语凝,“又见面了,小姑娘,这次可没有她保护你了。”帝江似乎是在“咯咯”的笑着,浓烈的恶意从混沌中弥漫。

“仆人,都是我的仆人!”帝江踏前一步,白色的靴子重重的踩在冰原上,那些黑影也随之变得癫狂,在雪地上翻滚着扑了过来。

沈语凝同样向前冲了出来,脚下的冰晶宛若星辰的碎屑,一瞬之间整个人已经腾空而起跃上半空,赤霄剑亮的耀眼,挟着一阵火光坠向地面。

这道闪亮的抛物线,就像顾兰芝那截快要燃尽的烟,带着唇边未尽的言语,和指尖尚存的暖意。烟火尚未落地,长剑已经带起一道弧光,划开成圆,笼罩住了身下的帝江和它那群黑色的仆人。

在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沈语凝都在为这一天而准备着,她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上万次,包括每一剑的角度和每一步的位置,甚至连肌肉都留下了未曾存在过的记忆。

她只知道帝江很快,所以自己就要更快。

在这道淡红色的光幕里,时间再次变得缓慢,雪雾腾起弥漫,在半空中裹上了黑色的污血,一团团粘稠的东西又在北风里冻结变得坚硬而脆弱。

沈语凝挥剑穿梭,围绕着帝江狂奔,赤霄横扫,斩断无数残肢,红莲业火毫无保留的瞬间绽放。

而帝江却在光幕之中仰天长笑,它庞大的身影就像是超脱出实体一般,任凭剑影从身体上划过,却毫发无伤,就像是乌云投射到大地上的影子,无所畏惧……

</br>

</br>

第二百六十八章 结果

在赤霄剑主宰的领域里,除了她自己以外,所有的时间都变得缓慢。沈语凝在这个狭小的范围里是凌驾于时间之上的存在,甚至她本身就变成了时间的尺度。

与道源的区别在于,沈语凝影响的是这个领域中的其他人,而她自己相对于整个世界来说,依然顺从于寻常不变的时间流逝之中。在这个领域之外的人看来,她的快,依然只是寻常的快。

道源曾经展示出的能力,是在缓慢对手的同时加速自己,让对手陷入扭曲时间的泥潭,又能让自己的速度暂时凌驾于整个世界的尺度。

而帝江的能力显然要更诡异,它在沈语凝创造的光幕之中依然很快,这种快就像是有一只手在拖动着一个不存在的进度条,快进、快进、不停的快进。从1分25秒跳到1分36秒,再到1分49秒……没有过程,只有结果。拳头刚一伸出,就出现在了对手面前,而中间的过程仿佛从未存在过。

在面对赤霄剑的时候也是如此,红色的剑刃明明就要刺破它粗糙的皮肤,而下一刻,剑已经划过帝江的身体,它就像是在这段时间里消失了一样,是它和时间一起消失了。

沈语凝拼命进攻,帝江却像是玩弄猎物的猎手。

……

“为了注定的臣服相遇,这是无法摆脱的宿命!”帝江低吼着,下一刻拳头已经停在沈语凝面前,拳风带起凛冽的寒意,比极地的北风更像一把冰铸的匕首,割伤了沈语凝的脸颊。在周围人的眼里,这是两段本不相连的时间被强行接在了一起,谁都不记得帝江这一拳是如何挥出来的,出拳的过程消失了。

看着沈语凝脸上渗出的鲜血,帝江低声说:“我将赐你永生,只要你跪倒臣服。”声音浑厚,带着沙哑的回声。

沈语凝摇了摇头,鼻腔里又出现了那天院子里地丁花淡淡的苦味,这种幻觉让她痛苦而又幸福。她站在这,红色的瞳孔里映着璀璨星河。

但是不出所料,燃着红莲业火的一剑再次落空了。

……

“我的混沌之眼能看清你的意图,还有你在未来的轨迹。对于你所谓的未来,在我这里,只是任我随意取用的现实,懂了么?”低沉的声音带着回响,帝江那团混沌漩涡里透露出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在我的法则里,没有人记得过程里发生了什么,就像浮云不自觉的消散,却没人能记得它们曾经的样子,我只在时间里选择我想要的结果。”

下一刻,帝江又闪现在沈语凝的身后,她们背对背站着,一切自然而然如同本该如此。“在熄灭之际,连火焰都察觉不到自己已成灰烬,过程只是一系列假象,这世上的一切都只是‘结果’,我能看到结果,并且选择结果。在时间不断消逝的世界中,你们所有的行动都将毫无意义,因为你们的一切都要由我来决定。”

帝江握紧拳头高举起四条手臂,仿佛一种宣告,“在生死之间的过程里,任何人或者神都难免起起伏伏,有成功也会有失败,无论是谁。但只要能提前预知未来,发现每一个即将出现在那里的危险,然后避开,就永远不会陷入失败。我允许你分享我的力量,只要你发誓臣服于我,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在它的低吼声中,沈语凝转过身来,挥动剑刃十字切开,“如果你真能看到未来,就知道我的选择只有杀了你。”

……

江晓俞站在一旁,旁观这段充满哲学意味的谈话,他隐约明白了些什么。眼前的这个“帝江”,似乎是拥有一种和自己类似的预判的能力,它能看到未来某一时刻注定要发生的事情。

但更加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它还能“选择”或者“跳过”这些时刻。它在无数个未来里,选择了让拳风割伤沈语凝脸的那一刻,却跳过了赤霄剑划过它身体的无数个瞬间。

他感觉眼前的敌人有些棘手,如果它真的能跳过所有对自己不利的现实,那几乎将是无敌的,但直觉告诉江晓俞,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这样完美的存在。

沈语凝也是个足够聪明的人,十字斩诡异的“错过”了帝江的身体,记忆里不断出现缺失的片段,她马上就明白了。紧接着她便开始思考对方能力的局限性——如果帝江的能力真的存在局限,那就同样只能是“时间”。

它看到的未来一定有限,几秒?几分钟?不知道,但一定会有限度。它能跳过的时间也一定有限,对!想到这沈语凝突然觉得看到一丝希望,她转头看到了江晓俞正在朝她点头,并用两只手指比出了一小段距离。

显然江晓俞也想明白了,他在脑海里构想了一个简单的例子——如果帝江可以无限跳过时间,那它只需要跳过最多两天,对手就会因为饥饿和疲劳而直接丧失战斗力。它并没有这么做,就说明它能操控的时间其实很短……

一瞬间斗志重新燃起。

极寒烈焰附着在赤霄剑上,是地狱中的红莲业火,借助北极的苦寒,这红色莲华之火变得更为炽烈。

剑意往来如觥筹交错,在凌乱的因果里,沈语凝寻找着那一剑的机会。杀机淹没了苍凉的天色,滴血是白雪上的笔墨。此时景致,只差一声寒鸦鹤唳。

……

韩凌可能是太过紧张,沈语凝再一次嘴角渗血的时候,她手里的枪响了,50口径钨钢弹头从恒温枪管里射出,子弹笔直的飞向了帝江的胸口。

但是帝江跳过了,或者说是“删除”了子弹命中它的那段时间,不足01秒的那段时间从世界上消失了,仿佛世间万物都直接越过了这一刻,只剩下稍后的结果——子弹出现在帝江身后,依旧飞向远方。

薛星野出于直觉的,大手印幻化出黄金色的三头六臂,用四倍的新亭侯挡在了韩凌面前。

帝江想要给韩凌一些教训的时候,同样跳过了准备的时间,重拳铁锤一般砸在了薛星野的新亭侯上。幸亏它只能跳过时间,而不能跳过空间。

帝江震怒。

第二百六十九章 斩断时光

“你的对手是我。”

听到沈语凝的声音,帝江扇动起四只巨大的翅膀,凌空转过身。振翅的力量几乎相当于一场小型的风暴,吹起冰雪的尘屑,它飞回了沈语凝的头顶,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为了保留实力,薛星野收回了金身法像,和赶过来的江晓俞一起护住了被吓得脸色发白的韩凌。

“我相信一切有尽头,就像凤梨罐头的保质期,你我的能力也都会有一个限度,就看看我们谁先到极限吧。”沈语凝说完,挥手甩掉剑刃上沾着的、来自那些黑影的污血。

这一刻她昂首看着高处的帝江,肌肉舒张,额头上蒸腾一缕热气,整个身体充满一种仿佛延伸至无限远处的张力。人生的前十几年,她一直在循规蹈矩的桎梏中扮演自己,而在天性觉醒的那一刻,又背负上了更为沉重的责任与使命。

直到现在,她终于从内心深处迎接回真正的自己,成为了向往中舞台上的“小丑女”。

“飘飘林间过,二十年一望花开落……”她哼着音乐节上林雪唱过的歌。

“春水望断离人梦不停,少年你的前头是万山如潮涌……”她哼着唱着忽然就笑了,笑出两行清泪。

初闻不知曲中意,再闻已是曲中人……

……

沈语凝露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神色,不是轻蔑,不是恐惧,不带仇恨。心神晋入物我两忘,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帝江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细微的变化,缓缓活动手臂,背后翅膀的扇动变得越来越慢,巨大的身躯下沉,重新踏在雪地上。

这是一场关于时间的决战,沈语凝要用赤霄剑填满帝江的时间,让它在有限的未来里找不出安全的一刻。而帝江要在时间的河流里,发现并避开每一处潜藏的杀意。

“真要动手么?我真舍不得毁了你那份难得的能力。”帝江低声说。

“所以你想据为己有?”

“会给你补偿。”

“像它们一样。”沈语凝指着地上那些黑色的残肢碎肉。

帝江没有回答,肩膀上混沌的漩涡平静的如同一潭死水,它浑身的肌肉开始鼓胀起来。

……

沈语凝缓缓下蹲,执剑在侧,她低头看着赤霄剑上的纹路,仿佛沉思。

这才是真正的“绝斗”,执念抛下,爱恨相忘,没有暴怒也不留理性,把一切交给本能和直觉。

山谷里一片死寂,刀光剑影还未上演,百倍于之前的杀意开始弥漫。江晓俞开始感到不安,他后退了几步,给沈语凝留下尽可能大的空间。

双方都清楚彼此的实力,能够主宰时间的人不是凭借人多就可以战胜的,技巧和战术也在绝对的速度面前毫无价值。对于穿梭在时间缝隙中的阴影,能做的只有更快。

沈语凝动了,赤霄剑划开成圆,一出手,淡红色的领域就覆盖了整个山谷!

在外面的人看来,这里因为时空扭曲造成异常的光线折射,沈语凝和帝江的身影变得模糊,领域内移动的物体都带着红色或蓝色的拖影。沈语凝像一道红色闪电上下翻飞,激荡而起的粉雪停在空中久久不散。战斗的过程就像一部胡乱剪辑的电影,缺失了大量的镜头,总在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中断,又在另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方开始。

而同样被圈在领域里的江晓俞等人,只感觉到一种沉重的压抑,空气黏稠到几乎像是固体。没人能看清沈语凝手里的剑,在他们的眼里,那只是一道微微闪光的空气。

缺失的“镜头”越来越多,这意味着越来越多对帝江构成威胁的时间,都被它“删除”了。两个身影断断续续的出现在山谷里每一个地方,不停追逐躲闪。

沈语凝的赤霄剑从未触碰到帝江的身体,因为她还不够快。但神速永无止境,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强和弱,再完美的防御也会被斩破,只要再快!

江晓俞长出了一口气,随着领域范围缩小,他们回到了正常的时间流逝之中,他和道源对视了一眼,每个人都像紧绷的弓弦,等待未知的结果。

沈语凝把她控制的领域逐渐缩小,小到只能将将覆盖住帝江庞大的身躯,这样她就能有更多的力量去压缩时间,把这片领域里时间流逝的速度压缩到接近于“零”。与之相对的,帝江则把时间中的每一个“刹那”无限细分。

但她能坚持的时间太过有限,当体能耗尽,一切希望都将完结。帝江似乎也在等待这个结果,它不停周旋,妄图拖延时间。

……

“妖邪之血,斩我剑下!”沈语凝忽然大喊,红色的瞳孔里仿佛烈焰燃烧,她燃烧着生命的能量,换来了更快的速度。

看得出帝江承受的压力也在变大,庞大的身躯渐渐显得迟钝,它的动作变得僵硬,被它删除的时间也越来越多,战斗过程几乎快要成了幻灯片。

赤霄剑清音响彻山巅。

“爱恨嗔痴,俱为虚幻!”她声音颤抖,这些都是顾兰芝最后喊出的声音,她永远忘不掉。

沈语凝的速度再上一阶,覆盖在领域里的颜色变得鲜红,帝江的时间被成百倍压缩,一次擦肩而过就有数十剑从不同方向刺出,一剑斩断,光阴如电。

在帝江眼里,她的速度越来越快,直到时间里的每一个刹那都被赤霄剑填满了。帝江终于在它能看到的未来里,再找不到安全的时刻,它粗壮的手臂被一剑贯穿,鲜血飞溅。

但这远不是结束。

沈语凝转身,再度化为重重叠影,第二次和帝江擦肩而过,剑光像暴雨般倾泻而出,剑刃切开空气的声音一层层重叠起来,如同蜂鸣。

空气被撕得粉碎,冰雪和热血一齐翻涌,仿佛世界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快的剑,也从来没有过如此诗意的杀机,这是真正的斩断时光。

“一念牵挂,了无牵挂!”沈语凝喊出了最后的声音,这也是顾兰芝最后的声音。万千剑影合而为一,此时此刻,天地间只此一剑。

帝江被万千剑意席卷,最后一道红光闪过,是烛影轻摇,是霞光万道,是春光乍泄,是秋色弥空。

在耀眼的光晕之中,帝江轰然倒下。

第二百七十章 四分之三

帝江倒下的同时,沈语凝也撑到了极限,她喘息着晃了晃身体,眼皮一沉就要栽倒在地,幸好被赶过去的道源扶住了。

韩凌帮她披上衣服,过了没一会儿,人稍稍缓过来一些,但眼神仍然显得木讷空洞。因为“复仇”的冲动几乎成了这段时间里她唯一的精神支柱,眼下大仇已报,压力和动力瞬间释放,心里难免会感到空虚。

在目标实现之后,下一个目标被树立起来之前,难免会陷入迷茫,会暂时看不清继续前行的意义,人人如此。

几个人关切的围着沈语凝,片刻之后雪雾散去,薛星野过去检查了帝江的状况。它肩膀上的混沌漩涡已经消散不见,仿佛被人斩首,生命力已经完全从这具庞大的躯体里抽出,它的身躯正在快速的萎缩,变得漆黑如柴,逐渐接近那些被它驱使的黑色奴隶。

唯有江晓俞,他呆若木鸡的站在人群之外,因为就在刚刚,他看见了别人没看见的东西……

在帝江受到最后致命一击的时候,那个领域里的时间已经被压缩到了接近“零”的程度,剑风激荡起的雪片仿佛凝固了一般,完全挡住了众人的视线。直到领域解除,雪片爆炸一般散开,这时他却看见一道幻影,冲进了那团雪雾里。

这道幻影比刚刚的沈语凝更快,他也是凭借着阅读空气的能力,才通过气流的扰动看到了“它”。幻影是从自己身后飞出来的,冲进雪雾之后显然是和帝江有了某种接触,然后又飞回到了自己身后,随着背包里一阵瑟瑟的抖动,江晓俞越想越怕,冷汗止不住从背上渗出来。

因为那幻影,应该是江毛毛吧……

在学院的无数个夜晚里,江晓俞一次又一次的猜想江毛毛到底是个什么,从哪里来,为什么会从天而降来到自己面前,带着桃子的味道躲在废弃的锅炉里。

他也不止一次的回忆起烛龙墓地里那些壁画,和那些被江毛毛吃掉的东西,因为这两者之间显然有着某种联系。

在烛龙墓地的壁画里,带着椭圆面具的祭司跪在地上,面对着一个花纹繁复的圆盘,在圆盘上还有三个图案。

这个画面简直是刻在了江晓俞的脑子里,圆盘上的一个图案应该就是塔斯马尼亚海底的那个海怪。而在另一个图案里,拥有四只翅膀的强壮的人形,现在看来应该就是眼前的帝江。

而现在,这幅壁画里四分之三的东西都被江毛毛吃掉了!

先是祭司的石板面具,然后是海怪的本体,现在是眼前的帝江。虽然江晓俞没有亲眼看到江毛毛是如何、从哪里下嘴,也想不出江毛毛会吃掉帝江身上的哪个地方。但刚刚那一瞬间发生的事,他也只能得到这样唯一一个答案。

然后呢?壁画里唯一没有出现过的就是烛龙了,江毛毛会把烛龙也吃掉么?再之后呢?还有壁画上另外那条巨大的龙,以及同样扑朔迷离的关于冥皇的传说,这些到底和江毛毛会有什么样的关系……江晓俞想不通,也不敢继续再想下去了。

有些事情无法想象,而且有些可能的结果,是他无法接受的。

“嘿,怎么了你?”薛星野从远处朝他招手,江晓俞这才从失神的状态里醒转。

“没事,刚才……太紧张了,刚缓过来。”江晓俞不敢把自己想到的事情都说出来,因为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问题。而且在一切有定论之前,他也万万舍不得把江毛毛关进城堡尖塔的阁楼中,那些属于“屠夫”白绣的玻璃罐子里。

“报个平安吧。”薛星野比划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

江晓俞这才想起来,赶紧打开无线电联系到船上,把刚刚发生的情况做了简单的报告之后,话题很自然的转到了——这个帝江它为什么会到这儿来?

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甚至可以由此推测出,这趟旅程的尽头到底会有什么样的东西在等待着大家。

“我和李凌云都认为,它和我们有相同的目的,时间上或许可能是巧合,但路线不是。”何芝诺停了一下,接着说:“杜尔迦分析了他们在雷达上留下的轨迹,结合我们掌握的地形图,那确实是通向‘遗迹’的一条合理路线。”

“它怎么会知道这里,难道还是学院的内鬼?”江晓俞问。

“校长认为这次可以排除内鬼的可能,他说他很肯定,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已经在这里了,除了安叔,而安叔比这里的所有人都更值得信任。”何芝诺接着说:“其实还有一种可能,我们之前没有过多的分析,很大概率死海古卷在被拍卖之前,就已经被某些人看过了。”

“好吧我明白了。”江晓俞皱了皱眉,“我们争取到的是一次阅读和破解它的机会,但这并不是唯一的。”

“正是。”

“那下一个问题,雷达上另一个东西又是什么?它去哪了?你们有线索么?”江晓俞接着问道。

“很遗憾,那家伙速度很快,一瞬间就到了雷达范围之外。之后杜尔迦甚至冒着风险劫持了附近的一些军用雷达,但还是没找到任何线索。”李凌云的声音接了进来。

“那我们该怎么办?继续还是……从长计议?”江晓俞这句话不光是说给船上的人,他同时也看了一圈站在雪地里的各位,尤其是道源。

“我建议继续前进,越是这样的时候,我们越要争取时间。不管藏在暗处的人是谁,既然他们有了这个念头……”道源接着说:“我们不去,恐怕那下面的东西就是别人的了。”

“校长也是这个意思……”扬声器里何芝诺的声音传了出来。

“收到,那我们继续了,稍后再联系。”江晓俞关闭了无线电,看着道源。

道源作为当下的领导者,显然也经历了一番纠结,他看了看面色憔悴的沈语凝,对大家说:“就地扎营,我们做好最后的休息和准备,十小时后出发,下一次休息,就要在地底下的那个遗迹里面了。”

</br>

</br>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见知是故人来

每个人都很识相的,没有向沈语凝追问关于帝江的事情。而帝江的出现就像一声警钟,让每个人都对这次北极之行有了新的认识,一想到接下来可能会面对的东西,这最后的休整也就显得弥足珍贵。

在帐篷里,江晓俞也不敢把江毛毛从背包里取出来看,他怕看到一个长着白色翅膀,眼神里带着混沌漩涡的江毛毛,更怕由此会引来的各种后果。他想等回到学院之后,再一个人仔细面对这件事。

因为极夜将尽,极昼将至,在北极这里完全感受不到“一天”这种概念。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天色依然是铅灰色的昏暗,如同错乱了的黎明和傍晚。江晓俞刚刚准备收拾东西,就看到喵人凤盯着身后,那里是来的时候经过的,由两座冰山构成的“山口”。

“怎么了?看什么呢?”江晓俞一边收拾背包,一边小声问道。

“我好像看见有人来了……”喵人凤也有点拿不准,“刚才我戴隐形眼镜的时候,隐约看见个人影。要我说以后再出来行动就别带女生了,我要是不戴这眼镜,就我这眼力,搞侦察绝对一流。要不我摘了眼镜瞭望一下?”

“别,我怕那俩人废了你。”江晓俞下巴一扬,指了指沈语凝和旁边扶着她的韩凌,“来时候那山口是吧,你跟他们说一声,我过去看看。”

雪地摩托卷起一阵雪花,没有迎面的狂风,这段路程瞬息而至。

江晓俞停下车使劲的朝前边望着,因为风雪里确实有个人影,而且看身材应该还是个女孩子。

因为从小看《西游记》的丰富阅历,江晓俞深知,深山老林里落单出现的良家少女,九成都是白骨精变的,剩下一成是蜘蛛精。不过越是有这些牛鬼蛇神赶过来,也就越能说明这一趟行动的价值。

江晓俞以逸待劳,停车观望,他倒是不担心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更何况自己身后还有薛星野和道源两个打手。

等人走进了,这才看清楚。来的人踩着滑雪板,身后拉着一副雪橇,上面绑着简单的行李。看身形应该是个少女,她穿着极地原住民常见的宽大皮袍,连衣的皮帽镶着狼皮,帽子里面是一副大号的墨镜,看起来并不像坏人……

少女也看见江晓俞了,朝他挥了挥手,然后手上的雪杖用力划了几下,拖着雪橇就站在了江晓俞面前。

“我们都以为来日方长,可一不留神就是后会无期。”女孩笑着说,可是墨镜挡住了大半张脸,除了挑起来的嘴角,并看不出她的表情。

“啊……你刚说的几个意思……”江晓俞有点愣住了,因为从来没被女生这么“搭讪”过,脸上也稍微有点发热。他感觉对方恐怕是那种,只身一人进藏寻找精神洗涤的文艺女青年……或者女妖怪……

“没什么意思,打个招呼。”少女探头朝江晓俞身后看了看,“你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不是,营地在那边。”江晓俞指了指身后。

“啊~太好了,可算得救了。”少女说着就把两只手杖先扔了,然后又把腰上连着雪橇的绳子解开了,这个动作把江晓俞吓个够呛……最后把滑雪板也甩掉了,很自觉的跳到了雪地摩托的后座上,“走吧,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你……行李不要了?”江晓俞指了指雪橇上的东西。

“不要了,有你那些就用不着了。”

少女的套路和《西游记》里的白骨精完全不同,江晓俞在脑海里翻卷了半天,也没想到大师兄会怎么应对——呆!妖怪!这显然不合适……直到女孩双手搂在他腰上,他这才心一横打算将计就计干脆硬吃了对方这招美人计。

回到营地的时候刚好赶上开饭,加了鱼肉的麦片粥咕嘟咕嘟冒着气泡,鱼是薛星野刚钓上来的北极多宝鱼,据说按产地来算应该价格不菲。

雪地摩托还没停稳,女孩就从摩托车后座上蹿下去,循着香味扑到了粥锅旁边。

这一下全员震惊,尤其江晓俞更是,刚才还觉得自己遭遇了人生第一回美人计,马上又感觉这是捡回来一个要饭的……

当然这种举动无论如何也不像个坏人,只能激起别人保护弱小的爱心。所以韩凌马上给她盛了一碗,“慢点吃,还有呢,都是你的……”

“嗯……”女孩捧着碗呼噜呼噜吃着,倒也没忘了自我介绍,只是嘴里含着热粥说话有些模糊,“我叫依依,一个人出来旅行,本来想着自己吹的牛,含泪也要走完,没想到这里实在太难了……”说着说着她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要不是遇见你们,我可能就回不去了……”说完这句,女孩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她捧着一碗热粥,眼泪吧嗒吧嗒的落在碗里,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好了没事了,有哥在呢。”喵人凤也凑了过去。

女孩擦眼泪的时候摘了墨镜,这一下可不要紧,江晓俞整个人瞬间石化,像遭了雷劈一样,因为眼前这人他认识。

更确切的说,是他对女孩这张脸非常的熟悉,虽然年龄上有些不同,依依显然大了几岁,但这五官和气质,分明就是他梦里那个光脚穿白裙子的小女孩。

他在梦里不止一次见过这个女孩,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学院外面的山坡上,女孩转身离去的样子他永远记得。只是当时饥寒交迫,已经分不清是梦还是幻觉。这种感觉很奇妙,像是见了老朋友,但实际上又是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要说两个人的差别,多少也有一些。梦里那个女孩更有一种超然物外的气质,她看着你的时候目光凛冽,会让你忍不住打个寒颤。而眼前喝粥的这位,身上带着一股温暖亲切的人间烟火气,红尘路人,是能相伴的那种。

这种感觉说不出的奇怪,见过、认识、稍有区别,但没有任何理由的,江晓俞十分确定,她就是她。

“你叫依依?”江晓俞犹豫再三,决定还是贴过去想办法聊上几句,以解心头的疑惑。

第二百七十二章 克劳利

“依~依~”她特意咬文嚼字的说,“小时候的乳名和绰号不用都交代一遍吧?”

“不用、不用,你想哪儿去了……”江晓俞略微有点冏,他挠了挠脑袋,“那接下来,你是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当然是跟着你们啦。”依依把碗放下,用手背抹了抹嘴,“这种鬼地方,难道你们要赶我一个人走?我可告诉你,我的行李、雪橇可都扔了,已经统统都没有了,现在赶我走就是要我死好不好。”她话说的委屈,表情上可是一点不落下风,说完又把碗端了起来。

“放心有哥哥在,谁也不敢让你一个人走,你就跟着哥。”喵人凤一拍胸脯,还是转头看了道源一眼,等着领导发话。

道源依然是网红鲜肉一般的阳光微笑,他站过来看了依依一眼,“一起走吧,正所谓——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所有的因缘际会都是天意,若要违背,那岂不成了口中说空、行在有中。”

“对,佛说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上辈子的亏欠,说不定哥上辈子欠你好多钱呢。”喵人凤说。

“您客气了,还说不定是谁欠的谁呢。”依依说着,眼角扫过了江晓俞。

“几个意思?刚才可是我把你救回来的……”

“人可是我先发现的。”喵人凤不依不饶。

韩凌一手扶额,倍感无奈,“你们先聊,我去看看沈语凝怎么样了”,她赶紧找个借口起身躲开了。

“咱们以前会不会见过?”因为她长得太像梦里那个女孩,江晓俞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

“以前?多以前?要是宇宙大爆炸刚开始那时候,全宇宙都聚在一个点儿上,那别说见过,咱们还拥抱过呢。”依依一脸狡猾。

“……”江晓俞无话可说,脸都有点红,“我的意思是,最近这些年……”

“那怎么可能,你一个北方人,人家可是江南小女子一枚,这是第一次到北方来,还差点挂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北方人?”

“听口音啊,你个笨笨,你真是越来越笨了。”依依皱着眉头说。

江晓俞正要再追问,喵人凤又凑了过来:“嘿、嘿,学弟你这搭讪也有点太拙劣了,我奉劝你,不要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人心不足蛇吞象,要懂得照顾身边那些更困难的同志。”

说完,喵人凤又转过去跟依依说:“来,哥给你介绍一下我们的团队成员,我是他们的学长,他们都是我的晚辈……”一边说一边就带着人走远了。

……

……

看喵人凤带着依依往沈语凝的帐篷那边去了,江晓俞打开无线电,按规矩出发前是要报告行动计划的,但这次江晓俞还有别的想法。

“呼叫李凌云,收到请回复。”

很快喇叭里就传来了李凌云说话的声音,“收到,有话请讲,话说你这次怎么不找何芝诺了?”

“狗仔队的事情当然要找你了,说正经的,需要你帮我查个人,很重要。”

“ok”李凌云的声音马上变得严肃下来。

江晓俞先把发现依依的经过讲了一遍,停顿片刻确认李凌云已经记录完毕,他接着小声的说:“这个人身份可疑,年龄不详,外貌看来大约在16~25岁之间,身高约157,黑长发,自称是江南女子,目测体重45公斤。发现时穿着因纽特人传统皮衣,聊天时会自然提到宇宙大爆炸。希望你帮我查一下,附近的国家有没有符合特征的出入境记录,最好能查到她的身份资料。”

“颜值怎么样?”说完,李凌云又补充了一句:“别误会,这个有助于监控的识别和筛选。”

“我觉得大概有……9分吧。”

“擦,早知道让喵人凤那小子留船上了。行我知道了,9分应该很好查,等我消息。”

……

因为离那座带着**标志的建筑已经不远了,大家决定轻装出发。在冰山背风的一侧把雪地摩托和帐篷等等物资都固定好,只带必要的随身物品。

一路上江晓俞抬头紧盯着那建筑外墙上斑驳的“*”字,想象力如同脱缰野马——在卫星照片上能看到地下长达3000米的规则形状,但却看不到这样一座人造的建筑。这个倾斜着的“*”字所代表的势力,严格来说它的创立距今刚好一百年整,也就是说,这座最多建于一百年前的建筑,居然在学院的资料库中也没有留下任何资料。更想不通的是,死海古卷记载中北极冰原下面的古代陆地,以及卫星扫描的照片,和这座建筑的位置居然完美重合。

这种情况让人不得不脑洞大开,关于希特勒热衷于神秘学和黑魔法的传言,也就很难不相信了,至少他已经提前几十年发现了这个地方。而且据说他和历史上著名的黑魔法师——号称启示录之兽的英国人克劳利是密友,而克劳利又一度是欧洲最早、最大的神秘学组织“黄金黎明”的高层。

据说克劳利曾经这样描述“*”字的含义:*代表了时间的流动,正旋代表了时间的正流,逆旋代表了时间的倒流,它的本质是时间螺旋形运行规则的一种抽象体现,当时间正流时,万物走向发展和强大。当时间倒流时,万物走向衰败与灭亡。

大名鼎鼎的中世纪魔法书《所罗门之钥》也是由克劳利最终整理而成的,里面描述了召唤恶魔的各种方法,克劳利还对恶魔召唤术的合理性做了解释。他认为魔法现象都是由人的五感和头脑组成,五感接受刺激,大脑感受这些刺激,再把结果投射到物理世界。

想到这,江晓俞觉得这个理论……倒是和地底下黑色高塔里发生的事情不谋而合。被剥夺了眼、耳、鼻、舌、身、意六感的人,合在一起控制了战场上的真龙。而所谓的五感和头脑,不也正是眼、耳、鼻、舌、身、意这六感么?这种“巧合”简直让人心里发凉。

不过想到这,也就难免的又想起了钱穆良,于是心里又一紧,仿佛永远无法摆脱这个名字,让心情又显得沉重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玄关

“不得不承认,一定是缘分的指引,让你到北极来,然后在这奇妙的地方遇见了我。”喵人凤屁颠屁颠的跟在依依后面说。

“no、no、no,是旅行社的骗子指引我到这来的。”依依摆着手说:“宣传手册上明明写着——传说在北极的人因为天寒地冻,一开口说话就会结成冰雪,对方听不见,便只好回家坐在火炉旁边烤着火慢慢听。遇到谈情说爱的时候,就更要仔细酝酿那时的气氛。先用温暖的情话裁开大块的冰,把它切成细细的碎片,再加上一点酒来煮,融出来的情话便能醉人。倘若情浓,便不可以用炉火,一点烛火便够了,让微醺处留一丝清醒。如果恋人不见了,你再等不到冰雪尽溶的时候,就放一把大火把屋都烧了,烧成另一个春天。”她回头看着喵人凤,接着说:“写的怎么样?”

“写的极好,我都醉了……”喵人凤也看着她,两颊绯红。

“好个屁!它好就好在好它#%&@!”依依气鼓鼓的说,“来之前我翻来覆去的看旅行社给的手册,宣传口号都给它背下来了。来了到好,火炉呢?微醺呢?我好想放一把大火暖和暖和呀,这里冻得老娘要多清醒有多清醒!”

“这……”喵人凤稍稍有些愣住。

“不过来这里看星星倒是挺好的。”依依歪过头,瞟了一眼旁边的江晓俞,“北极星就在头顶,这里应该是离它最近的地方了,它代表恒久的目标,坚定的忠诚,永远的守护,和不变的诺言。”

“你……喜欢看星星?”江晓俞也转过头来。

依依抿着嘴摇了摇头,“以前遇到的人教给我的,其实我一点也不懂。那时候他指着头顶的北极星对我说,如果我什么时候迷路了,就抬头看看北极星,他会永远在那等我。他还说一个人活着只能叫苟延残喘,两个人才是相濡以沫。”

“你是被渣男骗……”喵人凤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江晓俞捂着嘴推到一边。

“刚才你说……你是第一次到北方来,那以前遇到的人,怎么会指着头顶的北极星?在南方看到的北极星应该只比山高一点吧……”江晓俞用食指和拇指比划着那一小段距离。

“因为那个以前,是很久很久的以前了,久到自己都忘了吧。谁都没想到,紫微星流过,真的来不及说再见,就分开了像是一光年那么远。不过幸好,有生之年,还能狭路相逢。”她表情一时落寞,恬淡而沉寂。

不过一转头的时间,她又笑了,“大骗子,那么多年我一直抬头看着北方的天,可迷路的人却不是我。没办法,一厢情愿,就得愿赌服输。”

喵人凤只觉得她是为情所困的失恋少女,都被渣男搞的魔怔了,摇摇头,满心都是怜爱。

江晓俞却觉得她话里若有所指,只是一时想不明白。

……

……

走了没多久,几个人终于站在了那座大楼的面前。

被冰雪覆盖着的,是深灰色的混凝土建筑,它恐怕在这寒冷的极地风暴中默默矗立了上百年。之所以没有在时间与狂风中彻底风化坍塌,完全是因为它足够强大。

这是一座完全没有任何设计感可言的建筑,从外面看起来就像一个实心的混凝土方块被整个按进了冰面中,上面没有任何窗户,也没有装饰用的线条,显得粗糙而野蛮。如果不是它被修建成如此规则的几何形状,那它简直就是一块顽石。

这块巨大的混凝土显然也遭受了相当强烈的风化侵蚀,附近的冰面上随处可见掉落的灰色碎块。隔着透明的冰层,能看到巨大建筑物的下半截,一直向下延伸到视线所及的范围之外。这仿佛是具象化了的深海恐惧,而里面显然藏着些什么,某些不可示与众人的东西沉默着穿过冰层,注入冰川脚下的某个深渊,那里无疑充满了不可窥探的奥秘。

熊熊燃烧的好奇心克服了一切恐惧,无论这是谁建造的,也不管这下面是古代遗迹还是战争狂人的堡垒,江晓俞都已经走到了那扇大门的前面,驻足仰望。

漆成同样深灰色的大门高约有5米,江晓俞用力捶了几下,就像砸在了石头上一样,完全没有普通铁门“咚、咚”的共鸣声,只有随之掉落的漆皮和下面红色的锈迹,表露出这是一扇厚得不像话的铁门。

江晓俞转过身来看着薛星野,抬起手,大拇指对着身后的铁门,“你来开门吧,我这剑气和手套有冲突,来一下手套就废了,手会冻伤的。”

薛星野得意的哼了一声,走到前边,翻手结了一个内狮子印,手臂上青筋暴起,随后一声大喝,背后现出三头六臂的金刚法身,皆是双手持刀,三把加长版的黄金新亭侯高举半空。

然后就像买西瓜的时候要开个口检查西瓜熟不熟一样,三把金色长刀都斜着插进门里,六条黄金般的手臂握着刀把的尾端,横着一拉。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大门上一块三棱形的铁坨应声坠地,露出半米大小的一个空洞,刚好能够让人钻进去。

江晓俞打个响指召出几颗火星,点燃了另一只手里的火把,带头钻了进去。

有人说北冰洋只是一片汪洋大海,在三米厚的冰盖下面只有几千米深的海水。也有人说冰山下面是有岛屿的,只是被冰雪挡住了,看不到而已。只不过,在北冰洋上寻找那些微小的岛屿无异于大海捞针,那些岛屿只是海底山脉冒出水面的小小山顶而已。

但只要一踏进那幢奇怪的建筑物,这个问题马上就有了答案,因为这座带着“万”字符号的大楼,真的只是一个入口而已。

铁门里面只有一个十分狭小的房间,完全被火把的亮光覆盖,在房间正中央,地面上是仿佛深渊入口的黑洞,望不到尽头的螺旋阶梯一直向下延伸,

依依扶着围栏向下看,小声的说:“真是个别致的玄关呢……”

第二百七十四章 雅利安传说

“玄关?”江晓俞略感疑惑的看着依依,“难道你知道这下面有什么?”

“动动你的脑子,这一看就是个入口好不好,这还用知道什么……”依依皱着眉头,“有谁会千里迢迢在这种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盖个水泥盒子,只是为了造个带地窖的一居室吗?”

“我不是这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你一直怀疑我是不是?”依依叉着腰,“如果你怀疑我是坏人,怀疑我一个人大老远的到北极来差点在暴风雪里当场去世就是为了接近你们的话,那我现在就从这里走出去,让我一个人冻死在外面好了。”依依背过身去,假装生气。

“咱不理他,他就是个大傻子。哥带你下去看看,看看这里藏着什么好玩意。”喵人凤说着,也从背包里抽出一支火把,搭在江晓俞的火把上引燃了,领着依依就往下走。

道源摇了摇头,紧随其后。

再后面是韩凌和沈语凝手拉着手,也跟着前面火把的亮光,一边抿着嘴忍住笑,活生生是看热闹的吃瓜群众。

薛星野过来拍了拍江晓俞的肩膀,“先走吧,她要是真有问题,总会露馅的,别着急。”

“嗯……”

江晓俞走在队伍的最后,看着前面的火光蜿蜒向下。火光闪烁忽明忽暗,映照着像是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墙壁,显得狂野而粗粝。整条通道都显得相当逼仄,或许是为了降低建造的复杂度,也可能只是担心金属会被锈蚀殆尽,所以台阶都是在混凝土外壳上直接开凿的,狭窄简陋,参差不齐。置身于此,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进入了精神分裂患者臆想的世界里。

当初的建造者显然是怀着某种一往无前的执着心,才会耗费巨大,在堪称世界尽头的这里建造了如此粗糙简陋的东西。这里面一定有某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在传闻中,某些不为人知的考察站和军事机构,会在极地留下年代久远的隐秘的地井。这些仿佛不存在于世上的建筑,就在冰雪的覆盖下静静躺着,如果没有线索几乎不可能被人发现,它们中的一些是为了隐藏某种真相,而另一些则是想要挖掘真相,堪称是一场跨越时空的角力。

“somedancetoremember,somedancetoforget……”

这时江晓俞听到下面是依依在轻轻唱歌,来自老鹰乐队的《加州旅馆》,这一句歌词倒是相当应景——关于怀念与遗忘。这反而让两侧墙上偶尔出现的标语显得不那么和谐。用德文写成的红色标语,夹杂着标志性的“万”字符号,具体含义他并不能看懂,但隐约中似乎能体会到忠诚的党卫军妄图重振第三帝国那种声嘶力竭的喊声。

据坊间无法证实的流言所说,这一切都开始于1936年,一架飞碟坠毁在德国弗莱堡附近,德国科学家在党卫军的帮助下设法修好了它的能源推进系统,并开始了一项代号为“基地211”的秘密计划。

而后,这群德国科学家用了至少5年时间研究坠毁飞碟的遗骸,并试图复制出另外一架由人类制造的飞碟。在这5年中,他们至少发展出了9个“飞碟”研制计划小组。直到二战结束,nacui余孽的这种试图复制飞碟的努力都未成功。在战争结束之前,至少有一个“飞碟”研制小组已被秘密的用潜水艇运往南极,并在南极某地建立了一个地下飞碟研制基地,也就是在猎奇圈里大名鼎鼎的南极211基地。

甚至被后人称作德国潜艇部队“教父”的邓尼茨都曾公开说过:“德国潜艇舰队最引以自豪的就是,它在世界的一端创造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坚固堡垒。”

更有“研究者”认为,南极211基地至今可能仍然存在,并且丝毫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而照常运行着。而另外一些研究者的观点则更加荒诞离奇,他们甚至宣称在南极存在着一个名叫“新柏林”的地下雅利安城,而那里仍然住着近200万居民。而北极的故事,却从未有人提及……

因为漫长的阶梯实在无聊,周围环境也没有丝毫的变化,江晓俞和薛星野只好一本正经的讨论起这些在网上流传的猎奇传说。不过已然置身于此,看着身旁的这些标语和符号,有些事难免需要去重新认识了。

但奇怪的是,有些标语被打上了巨大的“x”,江晓俞能想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另有人曾经来过这里。

……

这条通道一直向下延伸,螺旋的阶梯似乎永无止境。就当江晓俞刚要有些动摇了的时候,最前面的火把停住了,在火光的照耀下,能看到在这条通道的最深处又是一个狭小的房间,房间的尽头则是另一扇大门。

这里像是一个检查身份的岗哨,斑驳的墙面上还留着灰绿色油漆的痕迹,水泥砌出的高台上仿佛能看到哨兵的脚印。在房间天花板的四角,还有黑洞洞的枪口从孔洞里探出来。好在控制机枪的机构已经在漫长的岁月里完全锈蚀,枪口都直向下垂着。

和外面那扇大门一样,眼前的这道门也是光秃秃的,没有把手,没有钥匙孔,没有按钮,想来都是只能从内部打开的设计。

薛星野抬头看了看房顶的枪管,靠近孔洞内测的金属锈的相当厉害,氧化的部分已经变得蓬松起来。他想了想,抬脚就踹在了眼前这道门上。

“轰隆……”一声带着悠长的回音,铁门已经斜着闪出了一道缝。“我看枪管锈的很厉害,猜这门里边应该也已经锈烂了,看来是猜对了。”薛星野知道江晓俞会问,便提前说了。

江晓俞赶紧帮着补了两脚,铁门带着沙哑的摩擦声打开了。同时一股热气从里边涌出来,温暖潮湿的气息给人一种久违了的幸福感。

几个人站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闻了闻,确定没有任何腐败或带有毒性的味道从里面散出来,江晓俞举着火把就钻了进去。

第二百七十五章 Thule Society

江晓俞举着火把在前面探路,道源和薛星野一左一右跟在他后面,把依依护在中间。虽然难免对依依的真实身份有所怀疑,总觉得她不会真的像看起来这样弱不禁风,但确实没人见识过她“真实”的一面。

韩凌已经从背包里取出步枪,和沈语凝一起跟在稍远的位置和队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尽量把自己藏在火把照不到的黑暗里。

门里面又是一条倾斜向下的漫长通道,没走多久,每个人都脱了身上的大衣,因为这里面实在是过于暖和了。依依也脱了一整身原住民风格的厚重皮草,露出穿在里面的套头帽衫。

虽然越往地下深处温度就会越高,这一点他们在哥伦比亚的盐矿大教堂下面曾经感受过,但眼下这里位于北冰洋的腹地,这片世界上最冷的海深度超过5000米,不管怎么想这种热都显得不正常。严重锈蚀的金属说明这里已经废弃了很久,难道曾经留下的供暖系统还在运转着?

想到这薛星野摇了摇头,他收起新亭侯,从背包里取出了盖格计数器,这是一种能够测量辐射强度的手持设备。

“核辐射稍微有点超标,不过问题不大。”薛星野看了一眼小屏幕上的读数,“说不定这里真是当年那些德国人的实验室。”

“辐射不会让我变异吧?没准会加速韩凌的脱发,本来她发际线就高……”江晓俞越是紧张,就越想胡说八道排解压力。

“滚!”黑暗里果然传来低沉骄横的吼声。

“也说不定是奥克洛反应堆。”喵人凤举着火把随便一说。

“那是什么高级货?”意外的,依依主动跟喵人凤说话,让后者受宠若惊。他清了清嗓子,眼看着就是长篇大论的架势。

“就是一种天然的核反应堆,在某种特定的自然条件下,铀矿石跟地下水缘分到了,会自己进行平稳的核裂变反应,然后发热。当然了,这种反应相当温和,就像是一个能持续运转上万年的锅炉,可以供暖发电,但不会突然炸掉。因为这东西最早是在加蓬共和国一个名叫“奥克洛”的铀矿里发现的,所以就一直这么叫了。”

其他人也都明白了喵人凤的意思。直到二战结束,邪恶的第三帝国都没能研究出真正的核武器。美国人的“曼哈顿计划”最终成功了,而德国人的“铀计划”说不定就只是造出了这种温和的反应堆,这可能也是他们热衷于在南北极建立基地的原因。

依依一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把目光投射到前方的黑暗里,“过去这儿可没有这种东西,冷得要死。”

“过去?”说话的是江晓俞。

“对啊,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人家可是地质学专业的呢。你不知道北极这些年冰山融了多少,再这样下去,气候变暖的恶果可都要自己尝哦。”依依眨着眼睛说。

江晓俞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还没来得及多想,头顶上光线突然一暗,是火把将要熄灭了。好在此时周围的温度已经升高,到了适合锂电池正常工作的范围,便正好熄了火把,大家戴上头灯,打开手电。

2700k色温的led光源,俨然日出不久的太阳,放射出轻柔温暖的橙黄色光线,这种光线会让人感觉安心,同样对野生动物也是一样,不像那些惨白的强光很容易导致野兽惊吓发狂。

手电筒扫过墙壁,光线里小小的影子一闪而过,看体型应该是北极兔或者北极狐。这时候他们才开始意识到,自从进到这里面来,就感受到了隐约的生命气息。难以辨认的藤曼植物从墙边的缝隙里钻出来,苔藓和霉菌藏在阴暗的角落里,还有藻类共有的那种腥味,以及来自小动物尿液的气味。

在暴风雪肆虐的北极,居然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般的避难所,在漫长寒冷的极夜里,成了小动物们的家。想起来本该是一幅温馨的画面,但江晓俞却突然想到——有动物,就可能有猎手。

他示意其他人先不要动,自己集中精力开始“阅读”周围的空气:那些微弱的如水波散开涟漪,匆忙而富有节律,是小动物们的心跳。另一些更加微弱难以察觉的气流,会突然落在地上,变成一团紊乱的漩涡,显然是凝结的水滴滑落在地。

除此之外,只有穿过走廊的微风,并无异样。于是一行人继续向前,转弯再次穿过一条走廊之后,豁然开朗。

眼前的走廊纵横交错,白色的墙壁上漆着暗红色的墙裙,每一扇门上都挂着数字编号,以及用德文写成的铭牌。有些门敞开着,纸张散落一地,能看到房间里成排的文件柜,显然是遭到了某种洗劫,室内一片狼藉。而更多的门都上着锁,薛星野尝试着扭了几下门把手,看来并不容易打开。整体感觉就像是走进了巨型写字楼的某一层。

“这门上写的都是什么?”江晓俞回身向韩凌求助。

“我掉头发了,看不清字!”韩凌扭过头去不理他,连道源都被逗笑了。

江晓俞一通恳求和极其深刻的自我检讨之后,韩凌才勉强回过头来瞪了他一眼,“为了任务我才说的,我可没原谅你,我告诉你!”细长的手指顶出来像把小匕首。

“好、好,您请说……”

韩凌左右转了转,带着大家站在一个走廊交汇的路口上,“咱们左手这边,铭牌上第一行写的都是‘historischedaten’,是历史资料的意思。第二行分别都是不同的地名,比如这个。”韩凌指着近处的一扇门说:“第二行写的是南美洲-秘鲁-纳斯卡。”

“是纳斯卡地线那个地方么?”喵人凤问。

“我想应该是的。”韩凌又指着前边,接着说:“咱们面前这些房间,铭牌上第一行写的都是‘thulesociety’,极北之地,但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不过很遗憾,其中像是失窃了的那间应该是龙渊阁的老师们会喜欢的,铭牌上写着——《死灵之书》和《真·所罗门之匙》。”

薛星野耸了耸肩,江晓俞不敢说话。

“不过右边的房间,关于那个名字我大概知道一些,我想你们也会相当感兴趣……”

第二百七十七章 电台

木箱、帆布、空酒瓶,这种感觉让江晓俞回想起了曾经的“二号营地”,地宫里那支神秘的探险队,还有再无音讯的二宝。

薛星野把房间里的东西都看了一遍,抄起了桌上的空酒瓶说:“这是1970年代的杰克丹尼威士忌,jackdaniel’shoney,原则上只在美国本土销售的,我有个叔叔很爱这酒的蜂蜜味儿。这烟蒂嘛……”他隔着酒瓶仔细看了看,“是不带过滤嘴的好彩,旧款黄标,应该也是同一时代的。在二战时期这是美国军队的特供烟,战争记忆还没被人彻底遗忘的七十年代,抽这烟的人站哪边儿可想而知了。”

“虽然在这地方讲猎奇八卦真是有点班门弄斧了,但我也想补充一下。”喵人凤说的很谦虚,“除了烟、酒、和子弹壳,那些被洗劫的资料或许也能说明一些问题。之前在一些资料里可以看到,二战结束之后美国从那萃手里至少得到了上百吨的纸质文件,其中大部分隐藏在山区。”

“那也就是说……”江晓俞搓了搓下巴,“有可能带走那些资料的,和这些抽烟喝酒的,是同一拨人?”

“不好说。”喵人凤摇了摇头,“毕竟二战结束到七十年代,中间隔了差不多三十年。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们在文件中发现了什么,然后又派了一支队伍过来。美军在全世界搜寻那萃科技和文件,主要是在1950年以前,如果那酒瓶是1970年款的,说明其中有些东西他们可能花了20年才搞明白。”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说不定这些人都是探险家或者盗墓贼,但真相不是被人掩盖了,就是被人遗忘了。”喵人凤摇了摇头,有点想不开的样子。

这时候韩凌从墙角一个帆布包里掏出个皮面笔记本,她吹去上面不多的灰尘,翻开看到扉页上的一段英文:“今日过后,所有的晦暗都留给过往,凛冬散尽,星河长明,也愿往后日子,日光温和,山风温柔环抱你,一觉醒来,又是美好的一日。”

下面的签名是——landon·warner(兰登·华尔纳)inthenorth。

江晓俞凑过来也看了一眼,当他看见这个名字的时候,突然有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二十秒之后回忆复苏,脑子里如遭雷击,轰的一下脸都白了。

“怎么了你?”韩凌扭头白了他一眼,“是不是被罪恶感压的喘不过气来了?”

江晓俞抹了一下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兰登·华尔纳,我知道这名字……”

“我也知道啊,臭名昭著的敦煌文物盗窃犯,所谓的美国著名探险家,怎么……”韩凌话还没说完,自己也意识到了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你们还记得亚辛吧,还有他身体里那个老绅士的灵魂?”江晓俞抬头看了一圈,接着说:“校长跟我说过,如果他真的见过敦煌道士王圆箓,并且有一些交易,有很小的可能性,那个人他就是兰登·华尔纳。”

“如果这签名来自他本人的话,现在看来,这个可能性要增加不少了。”江晓俞停了一下,指着扉页上那个签名继续说:“校长说这个人应该出生于1881年,但现在我们看到的,是他曾经在这喝着1970年的威士忌,也就是说他在大约90岁的时候来到了北极,而这显然不正常。”

可能性的脉络逐渐清晰,写下签名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亚辛身体里那个老绅士,一个知晓生命奥秘的、跨过了死亡高墙的伟大灵魂,会来这寻找什么呢?虽然眼下毫无线索,但每个人都很肯定——这里面一定藏着某些远在想象力之外的东西!

“请容我插一句。”喵人凤举手发言,“我想说的是,外面的大门非常完好,而且也是单向开启的设计,那这些人是从哪进来的呢?”

“恐怕这地方另有出入口。”薛星野点了点头,“建造这个地下基地所需的材料,还有这些书柜和资料,不太可能是从那条狭窄的楼梯和通道送进来的,我想,咱们刚才进来的地方,可能只是一条‘员工通道’,或者是后门。”

……

沈语凝靠墙站着不想多说话,怀里抱着赤霄剑,脸色依然不佳。道源似乎没兴趣参与这些话题,就找了个墙角打坐休息。依依像是有些无聊,也学着道源盘腿坐下。

韩凌则开始摆弄起那几台带着旋钮的老式设备,过了一会儿似乎有所发现,“这好像是通信电台,不过应该已经坏了。来你们几个,帮我把这台子搬开,我要看看后面。”

那萃基地里的老式通信设备,沉的像是实心的铁疙瘩,还固定在厚重的工作台上。三个男生喊着口号,才把它搬开转了过来,惊动了藏在缝隙里的某种细小的甲虫。

工作台后面连着密密麻麻的线缆,好在接口的地方都有明确的标识,韩凌拔下其中的几条线,把带插头的一端扔在桌面上,而线的另一端都埋在墙面里。

“按照这后面的标记,这几条线应该连着通信的天线,虽然不知道天线藏在上面哪里,也不知道天线到底还在不在了,但我们可以试试。”韩凌说着,把这几条线一一剪断,用小刀剥开电线皮,把里面的铜线重新整理。

她又拆开江晓俞一路背着的电台的外壳,把铜线直接连到电路板上,一通眼花缭乱的操作之后,电台亮起了绿灯。

“校长我们还活着,你们还活着么?”韩凌的电台呼叫用语极其不标准,但言简意赅,表达明确……

“在呢、在呢。”片刻之后传来了李凌云应答的声音。

韩凌先汇报了一下当前的情况,包括所有可能有价值的情报,比如兰登·华尔纳,还有那些房门上的铭牌——blacklaborary黑色实验室和那个thulesociety,连江晓俞他们那些貌似异想天开的猜想也没有漏过。

提到thulesociety的时候电台那边的李凌云轻轻的“嗯~”了一声,似乎像是发现了什么相当有趣的东西。

第二百七十八章 极北之地的传说

“这边暂时的情况就是这样了,我们后续将继续寻找通路。如果你有关于极北之地的资料可以提供一些,便于我们寻找和发现线索。”韩凌的情况基本汇报完毕。

“啊?thulesociety,极北之地,喵人凤这小子居然不知道么?”李凌云的声音相当惊讶。

韩凌回头看了一眼表情茫然摇着头的喵人凤,“他说他不知道。”

喇叭里李凌云叹了口气,“行,哥给你们讲讲,让那小子准备好回来被虎姐打pp吧。”

接下来,李凌云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这个故事得从电影《钢铁苍穹》讲起,电影讲述钠脆在二战结束之前,在南极的秘密基地用反重力飞行器将秘密部队送上月球,并在月球的背面深挖洞广积粮,终于等到了2018年,对地球展开了反攻。

李凌云说这部电影相当恶搞,但黑归黑,影片中出现的钠啐元素基本遵循了史实,因为真实历史上的na~cui政权确实与黑魔法和黑科技密不可分。

比如那萃标志借用了佛教万字符,正是因为他们脱胎于一个叫做“极北之地”的雅利安神秘学组织,它是元首希同学早期政治活动的赞助商,也是他思想的启蒙者。

关于极北之地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1918年。这一年“极北之地”作为雅利安秘学组织“日耳曼秩序”的分支在慕尼黑成立。

1919年“极北之地”领导人利用一战战败后德国弥漫的失落情绪,宣扬民族主义,成立了“德国工人党”,同年画家小希加入德国工人党。

到了1920年,德国工人党改组为“”,也就是我们知道的那萃。而“极北之地”的内部刊物“慕尼黑观察报”也更名为“人民观察报”,成为官方宣传工具。

极北之地的成员致力于复兴雅利安古文明。在他们的信仰中,北极的尽头存在一座名叫“图勒”的城市,它是希腊神话中巨人国“海帕波里”(hyperborea)的首都,也是雅利安民族的发源地。1888年出版的神秘学著作《隐秘的教义》被极北之地的成员奉为圭臬,在这本书的记载里,雅利安民族是地球上第五代人类,理所应当成为当今世界的主宰。

讲到这,李凌云停了一下,“吨、吨、吨”的喝水声之后,他接着说“为了便于理解,我再给你们发张图吧。”

因为信号质量相当一般,所以李凌云直接把图片发到了电台上那个简陋的液晶屏上,3寸大小,分辨率为480272的低清黑白屏幕上,一行一行逐渐显示出了并排的三个标志。

最左边的一个是“通神学会”的标志一条蛇张口咬住自己的尾巴,成为一个圆环,上面是万字符号,圆环里面是六芒星和古埃及“生命之匙”的符号。通神学会可以说是极北之地精神上的前身,在他们的信仰里,也相当在强调“肉身是灵魂的容器”这个概念。

在中间的一个是极北之地的标志,头尾相衔的蛇被简化成了一个圆,万字符呈弧形填满在圆里,而六芒星和生命之匙则被简化去掉了。

最右边的是那萃的标志,可以说只是在极北之地的标志上面添加了一只老鹰而已。

三个标志一脉相承,他们思想上的传承关系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江晓俞盯着这个低清的液晶屏,有点懵,脑子里有一种走错了片场的感觉。因为眼前这个通神学会的标志,和天赐洞察学会蛇环中嵌着眼睛的标志,显然存在着某种惊人的相似之处,让人很难不去想象两者背后的关系,更不要说“肉身是灵魂容器”的这个信仰,这种幻想与现实重叠的感觉简直让他头皮发麻。

同样让他感到震撼的,是“极北之地”认为雅利安人是第五代人类这件事。换言之,就是地球上第五轮以“人类”为主导的文明。这和哥伦比亚盐矿大教堂下面的发现也几乎如出一辙,那些难以描述的远古建筑,以及上亿年前古老石板上面的文字,似乎都在证明极北之地的这种说法并不一定是空穴来风……

江晓俞在巧合与真相的漩涡里晕头转向,旁边的喵人凤则是听得如痴如醉。

李凌云则接着讲起了《隐秘的教义》这本书,这本书堪称是“极北之地”的圣典。书里认为人种是依次进化的。在距今100万年到90万年间,诞生了第四代的人类——亚特兰蒂斯人,他们创造了所谓的“黄金时代”文明。亚特兰蒂斯实行社会主义制度,人们过着富足的生活。当时人们的交通工具是以能量物质“维利”vril驱动的太空飞船,就像埃及史前壁画里描绘的那些飞船。

据说后来亚特兰蒂斯人迷上了黑魔法,直到公元前25万年,亚特兰蒂斯人的黑魔法水准达到空前的水平。平日里,他们用咒语将半人半兽的生物驯化为奴隶,供其取乐。战场上,他们则用黑魔法给同伴的尸体安上猛兽的头颅,再命令这些半兽人去啃食敌人的尸体。

终于,充斥着黑魔法的亚特兰蒂斯遭受天谴,伴随大地震荡沉入海底。幸运的是,在大地震发生之前,有部分善意的居民接收到天启,提前乘坐小船驶离了亚特兰蒂斯,这些幸存者后来就成了第五代人类——雅利安人。

总之,极北之地的这一整套理论,在当时的德国相当有市场,可以说间接影响了那一时期的世界格局。而画家小希同学,也就成了“极北之地”预言中的日耳曼民族救世主。他的确继承了“极北之地”神秘主义的衣钵,并深刻地改变了德国历史,他热衷于修建圣殿,还派出了为数众多的考古队,在全世界范围寻访圣物和古籍。

而置身于传说之中的江晓俞等人,从这些故事里得到的感受更是难以形容,甚至说不定古城“图勒”就在此行的路上。

电台兹拉兹啦的杂音中又传出了李凌云的声音“如果你们不是那么着急的话,我想再补充一些线索,因为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二百七十九章 维利

“不详的预感?”薛星野听到之后也凑到了电台前边,他几乎把耳朵贴到了喇叭上,“你能具体说说么,你的预感是关于哪些方面的?”

“说实话,我这只能算是男人的第六感吧,呃……”紧接着喇叭里传出细细簌簌的声音,应该是李凌云在挠头,“这么说吧,我觉得以这些人的作风,他们应该更稳健更保守一些才对。自从中世纪大规模的女巫审判以后,所有这些搞神秘巫术魔法的人,谁不是想尽办法把自己藏的更深一点,能喊一声‘天王盖地虎’,绝不会自报家门亮出身份,你说是不是?”

“明白你的意思,你接着说。”薛星野的眼神已经投向了无限遥远的地方,陷入沉思。

“可是现在你们面临的情况,是所有的古籍资料就这么放在这里,分门别类,标注清晰,还用直白到不行的房间铭牌标出了重点,等于告诉所有人嘿兄弟,重要的东西都在这,快来拿走吧。”李凌云顿了一下接着说“部队撤退的时候并没有把资料销毁,你们也没有看到激烈交战的痕迹,对吧?”

“对,你不说我都没往这想,尸体、爆炸、弹孔都没有见到,整个地下基地也没有过火的痕迹。”江晓俞接着说“所以他们是主动从这儿撤离的,并且把资料都留下了,这确实不正常……”

“所以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准这地方就是个陷阱,那些敞开的门都是布置好的假象,是鱼饵。当你们想要拿走其他房间里的东西,一开门‘砰’的一声,说不定哪儿就炸了。”李凌云又补充了一句“你们带防爆服了么?”

“……”江晓俞和薛星野一个对视,彼此都皱着眉头,“没带。”

“那我建议你们先不要去打开其他房门,嗯……”李凌云思考了一下,“这些东西太容易被发现了,没有掩盖,没有符号、机关、线索、谜题,就放在这等着被人拿走,这一点儿也不像神秘学组织干的事,我认为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这太不正常了。但是……恐怕还有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有话快说。”

“是另一种诱饵。”李凌云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为后面要说的话积攒力气,“就像你在山洞里发现了一大块黄金,你一高兴,抱起来就回家了。但是只要再往前走一点,拐过弯去,你就能看到一座金矿……”

“我明白了,这就像有的古墓,会在真正的墓室上面建个假的,也放些值钱的东西进去,那要这么说的话……”江晓俞看了看门外,“如果那些只是诱饵,我想不出藏在这里真正的大宝贝会是什么高级货。但我更想不出来的,是接下去要往哪里走,这里距离金矿应该不只是一拐弯那么近。”

短暂的沉默之后,李凌云接着说“当然,这些都是猜测,说不定这就是个仓库,存了一些没什么卵用的书,胡说八道的神秘学资料,都是封建迷信的糟粕,这么说你是不是放松点儿了?”

“还行吧,那卫星扫描的照片怎么解释,死海古卷的记录,在地层里3000米长的东西,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没错吧?”江晓俞还是有些想不通,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

“这么说吧,从第一次通信失联之后,我这里就看不到你们的gps位置了,现在依然看不到,所以位置错没错,我真的不知道。”

李凌云说完之后,房间里陷入了一阵略有些漫长的沉寂,事情的发展似乎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或者说是死局。左边是不能轻易尝试的风险,右边是虚无缥缈的目标,仿佛虚空里划过的闪光,一闪之后就再也看不到、摸不着了。

“这样吧,其实关于极北之地,我还有一点儿线索没说完。既然现在都没什么想法,要不我就继续,说不定头脑风暴就出灵感了呢。”李凌云说。

这是一个几乎无法拒绝的提议,李凌云故事的下半部分就从“维利(vril)”这种能量物质开始了。

他说,在《隐秘的教义》中有记载,雅利安人的前辈——亚特兰蒂斯人曾驾驶“维利”驱动的飞船在空中翱翔。据说“维利”这种能量来源于地心深处残存的外星文明——维利人,他们在大洪水时期避难于此,彼此沟通无需语言,而是采用心灵感应。更神奇的是,他们可以凭借意念操纵一种名为“维利”的物质,这东西类似中国武侠小说中的“气”,一旦熟练运用,不但能强身健体杀人越货,更重要的是能飞。

也就是从这里开始,当时德国很大一部分的科研力量,都投入到了对“维利”的研究中,研究结果到底怎么样,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但是关于那萃飞碟的传说却从此开始了。

在二战期间,盟军飞行员曾多次在空中目睹飞碟,1944年时盟军对飞碟目击事件进行了正式记录,并怀疑这是敌方开发的秘密武器。战后,德国主流媒体《明镜》也对飞碟事件进行了追踪报导,甚至还找出来有名有姓的德国工程师鲁道夫,讲了一些难辨真假的来龙去脉,包括从飞碟衍生出来的“纳翠钟”。

而德国飞碟的来源则更为离奇,据说极北之地成立过一个名为“维利会”的分支,1924年他们在一次通灵仪式上意外接通了金牛座毕宿五星上的一位老铁,这位老铁在连麦的时候说毕宿五围绕着黑太阳,而雅利安人真正的老家就在这个屯,他们曾经用“维利”驱动飞船进行星际穿越,并且把人类的种子留在了地球上。最后,这位毕宿五老铁还在直播间里送出了一份大礼——飞碟制造的技术细节。

李凌云的故事终于讲完了,尽管他反复强调,这些都是猎奇圈子里人尽皆知的“珍贵史料”,是有据可循可以在历史中追溯的。但是以韩凌为首的学院派,还是对他表示了强烈的鄙视。

江晓俞只觉得这个世界太疯狂,党哥变鸟安叔变狼,那还有什么是不能相信的呢。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