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难缠:王爷在上,妃在下 - xp1024.com
《妖孽难缠:王爷在上,妃在下》


第1章 讽刺

东宫,一片狼藉。

他的手托住她的下颔,微微用力之余嘴角浮起,目光却是寒冷:“多亏了你,朕才有登基上位一日。”

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自称“朕”。

带着讥讽,侮辱。

眼泪从她眼角溢出来:“能不能放了他?”

为了另一个男人,她不单流泪了,甚至开口求人。

他觉得心中无比地刺痛,比知道她背叛自己的时候还要痛。

痛彻心骨。

“你要朕放了他?”他又掐紧她的下颔。“凭什么?”

咬了咬唇,眼泪渗进她的嘴角,她阖上眼:“只要你肯放过他,我任凭处置。”

语气那样不甘,却又带着决然。

一如她的为人。

“任凭处置?”他一把揪过她的领子,近在咫尺,逼着她看着自己,“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跟朕谈条件?”

她闭上眼,缄默。

看着她死一般的寂静,他愤怒至极一口咬住了她的唇,用力之余舔尝到了几分血腥:“如今,你只有一样东西可以跟朕谈条件。”

她死命按住自己的胸口,低哀:“不要……”

“你不是要救他吗?”

他知道她的软肋,一语击中。

她的手,终于从胸前松开,任由放在两边。

他将她按倒在几案上,物什噼里啪啦地跌落在地,接着便传来粗鲁的撕裂声。对于这一切,她都装作至若惘然,甚至无动于衷。

看着她为了另一个男人如此顺从甚至委身,他更有说不出的恨意:“从现在开始,朕不要再听到你说一个‘不’字!你若敢反抗一下,朕就让他去死!”

他有着地位与权利,主宰着任何人的生死。

她撇过脸,哽着喉咙:“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在这之前,她甚至相信,他是爱自己的。因为他的爱,所以她变得犹豫不决。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他也不过是在利用自己。就像自己利用他一样。

他咬着她的耳边,一阵濡湿:“男人没有好坏,只有强弱。”

四目相对之际,恩仇万千。

说完硬生生地扳开她的双腿,整个人重重地压上去,与她紧密相贴。

她有着白皙的肤质,深藏不露的身姿,可是此时此刻他只是感觉到恨意。

很深很深的恨意。

她在心里一千次一万次地想要说个“不”,终究没敢说出来。

接下里是疯狂的掠夺,一寸一缕,似要攫取她的所有。

如果可以,她多想就这样死去。

那样就不知道他是这样的面目可憎,记忆仍停留在当初东宫的温暖里:

宫人小心翼翼扶着太子妃苏如缘朝内殿走去,所到之处,但见大红的喜字贴满了东宫的每一处角落,夺目,惹眼。

菖蒲很不喜欢满目的红,觉得触目惊心。

苏如缘过门槛时,她忙上前搀扶:“太子妃小心脚下。”

虽没有看见苏如缘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她对这一细微的举止感到满意。

其实做事,不是看说得多好听,而是细节取决成败。

菖蒲已经料到自己引起了苏如缘的注意。

果然,待苏如缘在新床上坐下来后,便问:“刚才是谁扶的我?”

菖蒲跪下来,双手伏地:“回太子妃的话,是奴婢。”

“你叫什么名字?”

显然,苏如缘刚来东宫,就想和这里的人处好关系。

“奴婢叫姓唐,叫菖蒲。”

“唐菖蒲?”隔着鸳鸯戏水的红盖头,苏如缘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人影,“你在东宫多久了?”

“回太子妃的话,奴婢也是今天新来的。皇后娘娘说往后太子妃住进东宫,唯恐人手不够,便将奴婢派过来。”

听说是新来的,又是皇后娘娘派她来的,苏如缘更是觉得是个可以借以利用在身边的人,她伸出手:“起来吧。”

菖蒲起来又欠了欠身:“谢太子妃。”

其实她和苏如缘的心思一样,也想借以太子妃长久留在东宫。

只等候了片刻,外面就传来“太子殿下小心”的说话声。

宫人跪了一地:“恭迎太子殿下。”

孙闻走进来,似是微醺。

所有的人大气不敢喘一声,菖蒲亦是恭谨地跪在边上。

孙闻走到她面前,停下来:“让太子妃等久了。”

苏如缘轻柔的声音:“殿下言重了。”

孙闻欲去掀开盖头,脚步一个不稳,踩到了菖蒲伏在地上的手指。

她吃痛不由喊了一声。

刹那间,她竭力将声音不发出来,却还是被孙闻听见了。

他低睨着她:“本宫踩到你了?”

菖蒲忙将手背在后面:“没……没有。”

踩到指节处,痛得脸色都变了。

孙闻又看了她一眼:“你以前不是在东宫的?”

菖蒲心“咯噔”一声,看来孙启说的没错,太子孙闻真的有过人的记忆。

这时苏如缘道:“殿下,她是皇后娘娘新调遣来东宫的宫人,叫唐菖蒲。”

“噢,”孙闻不去看她的手,盯着她的脸,“唐菖蒲?本宫以前有没有见过你?”

菖蒲把头埋得很低:“奴婢身为万千宫人中一员,平日里就在宫里做事,殿下即使见过,也不会记得的。”

“呵呵,”孙闻轻笑了一声,“看来本宫果真有点喝多了。”

说着,他伸手去掀起苏如缘的红盖头。

“嗬!”即使已经听闻太子妃苏如缘美若天仙,但是等真正见到的这一刻,所有人都震撼了。

她就这样静静坐在那里,不说一句话,不使任何眼神,已经倾倒众人。

孙闻不由赞叹道:“太子妃真美。”

苏如缘浅笑低头:“殿下过奖了。”

孙闻摆了摆手:“都退下。”

宫人们尽数退下。

走到外面,菖蒲才深深吁口气,又看了看肿成一大块的手指,幸亏没被孙闻看出什么破绽。。

但是能够引起他的注意,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回到下人房,菖蒲刚准备上药就听见外面一阵声响。

她本不想去掺和,但是听见有人说:“太子殿下从新房离开,去了何良娣那里。”

何良娣是太子的侧妃,一直备受恩宠。

菖蒲不得不放下药,走了出去。

走到太子妃房里,门是敞开着的,她看见苏如缘呆呆地坐在床边。

新婚之夜,太子冒然离开,心情可想而知。

其余人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菖蒲走进去,欠了欠身:“夜已深沉,让奴婢伺候太子妃歇息吧。”

苏如缘转头看见她:“是你?”

菖蒲颔了颔首:“回太子妃的话,是奴婢。”

她是唯一一个不惧的宫人。

“太子走了。”苏如缘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陌生的宫女说这一句,话说出之后连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菖蒲道:“太子走了总会回来的。太子妃明天一早还要觐见皇后娘娘,若精神不好,皇后娘娘会不高兴的。”

苏如缘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伺候我歇息。”

她是一个沉得住气的女人,这一点菖蒲很欣赏。

苏如缘躺下后,宫人通传说太子殿下回来了。

菖蒲迎出去:“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已经躺下歇息,殿下请回吧?”

孙闻显然有些愕然:“这么快就歇息了?”

菖蒲微微一笑:“太子妃说明天要早起给皇后娘娘请安,所以先歇息了。”

说完这句话,她发现孙闻正望着自己。

菖蒲有些意外,忙又低头:“如果殿下非见不可,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既然睡了,本宫就不进去了。”孙闻看着菖蒲,一眼瞥到她肿的老高的手指,似笑非笑道,“看来本宫刚才那一脚,着实伤了你。”

菖蒲赔笑:“奴婢轻贱,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孙闻不再说什么,只身离开了太子妃的房间。

菖蒲进屋的时候,苏如缘已经半坐起来,她绝色的脸上带着冷凝:“谁给你胆子让太子走的?”

“太子妃恕罪。”菖蒲不慌不忙跪下来,深深磕了一个头,“奴婢以为,太子妃如果让太子殿下进来不正是遂了何良娣的意思吗?她方才找借口让太子殿下过去,就是仗着自己受宠。太子妃身份金贵,自然不能跟这样的人一般见识。”

苏如缘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你很了解何良娣?”

“奴婢在宫中八年,这些把戏也看了不少了。”

苏如缘稍稍缓和了脸色:“可是这样请太子殿下走,他会不会不高兴?”

“东宫正需要太子妃这样沉着冷静的人当家作主,殿下喜欢都来不及,怎么会不高兴呢?”

苏如缘依然有些半信半疑:“你为什么这样帮我?”

菖蒲微微一笑,姿态却是不卑不亢:“奴婢方才说在宫里已经呆了八年。奴婢知道只有跟对主子,才能在宫里生存下去。在东宫,太子妃便是奴婢要跟的主子。”

在来之前,孙启就告诉她,在东宫只有在苏如缘身边才能更多地接近孙闻。

无论何良娣怎么得宠,终究是个侧妃。

太子妃身边的宫女,与侧妃身边的宫女,身份自然不同些。

“好一个势力的宫女!”

“奴婢没有好的出身,不能做到云淡风轻。在宫里,一不小心就会惹来杀身之祸,而奴婢只想效忠一个好主子,希望太子妃给奴婢这个机会。”

“你太自以为是了!”苏如缘冷睨着菖蒲,“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势力的人,譬如我,就不喜欢。”

第2章 时候

菖蒲浅浅一笑:“如此看来,太子妃能做到云淡风轻,不愧是大家闺秀的出生。”

“时候不早了,你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对于苏如缘的拒绝,菖蒲并不着急。

因为时间会证明一切,在宫廷想要云淡风轻,简直是妄想!

菖蒲从太子妃的房间退了出来后便往下人房走,东宫的内监总管福荣宝喊住她:“唐菖蒲!你是叫唐菖蒲吧?”

菖蒲顺着声音的方向欠身:“奴婢参见福公公。”

福荣宝走近来将她打量了一番:“唐菖蒲,你是新来东宫的吧?”

“是,福公公。”

“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大喜,你刚来的唯恐不懂规矩,凡事要留点心知道吗?”福荣宝沉着脸异常严肃,“不然出了事,别怪本公公没提醒你。”

菖蒲知道福荣宝全权负责太子孙闻的一切事宜,故而谦卑道:“奴婢谨遵福公公教训。”

福荣宝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她正要走,福荣宝问:“你的手怎么了?肿的这么厉害?”

菖蒲淡淡一笑:“受了点伤,劳公公烦心了。”

福荣宝转身走了:“你留在这里等一等。”

等他再出来时,将一瓶东西递给她:“这瓶药,你擦了明天淤青就退大半了。”

“福公公对奴婢照顾太周到了。

“太子殿下敦厚待人,嘱咐不能亏待了每个宫人内监,能遇到这样的主子,是你的福气。”

“奴婢深感荣幸。”

看着菖蒲的背影,福荣宝似有所思。

夜凉如水。

躺在陌生的床上,菖蒲还能感觉到手指传来隐隐约约的痛,教人难以入眠。

如果孙启在,指不定会急成什么样。

想到他,嘴角不禁浮起浅浅的笑容。

贤妃那句:“你要想跟启儿在一起,必须先替他除掉太子,那么将来待启儿得势之日,你才会有一席之地。如若不然,以你区区一个宫女身份就想呆在启儿身边,本宫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她深知贤妃不是在恐吓自己。

为了自己,她唯有听从旨意埋伏至东宫。

如果她唐菖蒲有权有势,就不必如此冒险,如此辛苦,只因为她什么都没有,为了男人,为了自己,为了今后的生活,只能靠自己小心翼翼地生存着。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苏如缘和何良娣带着宫人去了皇后娘娘那里请安。

福荣宝见到她就喊道:“唐菖蒲,别愣着,去给太子书房后的花园浇花。”

菖蒲便领命去了。

太子孙闻书房是东宫最大的一间屋子,菖蒲走到后花园,有些咋舌。

这里种满了淡白色的长株花卉。

菖蒲自问进宫八年,见过不少奇珍异宝,但是从未见过这样的花卉。

正想着,屋里传来一阵声响,菖蒲吓了一跳。

她忙转过头:“谁?”

并没有人,窗户半敞开着。

她推门而入,里面一片灰暗。

在来之前,她就打听清楚孙闻的生活喜好,他确有不喜欢屋子敞亮的感觉,所以他的屋子的窗帘几乎从不打开。

关好半敞开的窗户,屋子显得更暗了,菖蒲退后一步,脚踩在一个东西上。

回头一看,她着实吓了一跳:“太……太子殿下……”

她与孙闻的距离近在咫尺,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孙闻的声音叫人听不真切是什么口吻:“你怎么会在这里?”

菖蒲忙道:“奴婢在外面浇花,看到这屋的窗户敞开着,就进来关好。奴婢不知太子殿下在此,还望殿下恕罪。”

“本宫的书房,不可随意进出,下回再不要犯了,如果不然……”

菖蒲欠了欠身:“奴婢遵旨。”

他到底是个性情敦厚的人,不会太为难自己。

在来东宫之前,菖蒲也已经仔细了解过。

从书房出来后,她深吁口气。

孙闻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菖蒲低头:“奴婢愚昧,不知道这是什么花。”

孙闻淡淡地说了句:“这叫剑兰。由扶桑国传入我朝,本宫特地选了白色的种植。”

菖蒲只是听着,完了“噢”一声。

再抬头的时候,看见孙闻如冷的目光。

她有些不安,自己应该没做错什么惹怒他。

“太子!”

疾走的脚步声走近来,是新晋的探花刘荀已。只见他一脸凝重:“太子,皇上刚才在……”

见菖蒲在边上,他突然缄口。

孙闻对菖蒲说:“你退下吧。”

“是,奴婢告退。”

走了数十步远的路,菖蒲还能感受到身后两道目光在盯着自己。

她根本没有机会探听到什么。

离开太子的书房,苏如缘和何良娣已经从皇后处回来。

何良娣看起来有些春风得意,对苏如缘说:“姐姐,贤妃娘娘的那番话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下回早点去给她请安,估计她也不会在意的。”

菖蒲大致猜到,贤妃因为太子妃只给皇后请安没去给她请安,而使脸色给苏如缘看。

众所周知,先皇后薨世后,皇上便册立新后,并将太子过继给新皇后。

当今的后宫,乃是贤妃的天下,她的儿子启王也是皇上最喜欢的儿子。

谁都不敢得罪贤妃。

新晋太子妃竟然不向贤妃请安,怪不得要遭数落。

何良娣又说:“但是我也听说,贤妃娘娘专门爱记仇,不知道对姐姐会不会……”

说完,眼神一瞟,得意离去。

苏如缘的脸气得一阵红一阵白。

她故意不去看何良娣,眼睛瞥见站在一边的菖蒲,菖蒲躲避着她,忙揖了揖首,准备退下。

“唐菖蒲。”苏如缘喊住她,随即眼神示意,走进了自己的内殿。

“不知太子妃有何吩咐?”

“贤妃娘娘是个怎样的人物?”

她到底忌惮贤妃的地位,唯恐得罪了她而影响自己在宫中的地位。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宫里,谁又敢得罪贤妃?

就连菖蒲,也是在贤妃的掌控之下苟延残喘。

菖蒲道:“听闻贤妃娘娘最近嗓子不是很好,太子妃若是有心,可以沏一壶罗汉果茶送去贤德宫。”

苏如缘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随后又将目光隐藏下来:“你真的想留在我身边吗?”

“奴婢只是一个宫女,犯不着跟太子妃兜圈子。”

“那你能用行动表示你的诚意吗?”

“太子妃是要……”

苏如缘一想到何良娣的嚣张模样就有些隐怒,她暗暗握紧拳头:“如果今晚太子能来我这里,那么我就让你留在身边。”

苏如缘欲通过菖蒲留住孙闻,既不彰显野心又能得其所愿。

好狠的一招!

菖蒲为此感到震惊。

谁说出身大家闺秀就品貌端正?费起心机来更是毫不手软。

苏如缘说:“如果你没有什么真正的本事,我留在你身边有什么用?”

“太子妃说得是,人与人之间相处本就是相互考验的过程。”菖蒲平静道,“为了奴婢的将来,愿意一试。”

“你的将来,仅是为了安稳地在宫中生存?”

“是。”菖蒲脸不红心不跳,“奴婢身份寒微,所求的不过是一份安稳。太子妃身居后宫,将来前途无量,只有跟着这样的主子,奴婢才能安稳生存。”

说完,她站起来。

走出苏如缘的房间,穿过回廊,看见福荣宝在教训宫人:“怎么做事的?这么不小心?”

菖蒲冲福荣宝欠了欠身:“什么事让福公公动怒?”

福荣宝冷着脸:“咱家让她给殿下泡杯茶,结果她笨手笨脚,让殿下撵了出来。”

菖蒲掀开茶盖,微微蹙眉:“殿下喜欢清茶,茶水泡得这么浓,怪不得要怪罪了。”

“你刚来怎么知道殿下的喜好?”

“奴婢以前是在皇后娘娘处伺候茶水的。”

福荣宝眼神一亮,“对了,你是皇后娘娘派遣过来的,怪不得对太子殿下的喜好了如指掌。”

菖蒲微笑:“福公公说笑了。”

福荣宝使了使眼色:“你端茶进去。”

菖蒲忙道:“殿下正在气头上,奴婢可不敢。”

“就当是帮了咱家的忙,若让殿下满意了,咱家也不会亏待你的。”

菖蒲灵光一现,面露难色:“这……奴婢权且试一试。”

低着头端茶进去,孙闻正伏案忙碌,菖蒲欠了欠身:“太子殿下请喝茶。”

孙闻“嗯”了一声。

菖蒲觑了觑他的神色,走到他边上,递过茶杯:“殿下请用。”

闻着一阵幽香,孙闻不禁抬起头,见是她,显然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太子妃说殿下在忙碌,特地命奴婢前来送杯茶水,以表心意。”

孙闻抿嘴:“回去替本宫谢谢太子妃。”说完,接过茶杯抿了抿,“嗯,这泡茶的技术不错。”

“谢太子殿下称赞。”菖蒲并不打算多做停留,无声退了出来。

“你叫唐菖蒲是吧?”孙闻埋着头,教人看不清表情,“往后就在本宫身边伺候茶水吧。”

菖蒲十分惊讶,随即低头:“奴婢笨手笨脚,唯恐惹怒了殿下。”

“本宫,像是会吃人吗?”

“不不不,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希望能在太子妃跟前伺候。”

孙闻抬起头来,望着她:“在本宫跟前伺候,难道还不如太子妃吗?”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第3章 究竟

“那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菖蒲一时间思绪混乱,她原本打算在苏如缘身边,却没有想到孙闻给了她一个机会正大光明潜伏在他身边。

这一夜,孙闻去了苏如缘的屋里。

长夜,微凉。

这着实出乎菖蒲的意料,因为她没有想方设法让孙闻去苏如缘那。

她把这一切当成是巧合。

心里却有点隐隐不安。

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第二日孙闻刚离开,菖蒲就被苏如缘叫进了屋里,她坐在梳妆台前自铜镜看着身后的菖蒲:“昨晚上,殿下的确来了,你做得很好。”

菖蒲敛色:“奴婢不敢。”

苏如缘拿着象牙梳子,有一梳没一梳地梳着头发:“殿下说很喜欢你泡的茶水,想让你往后在跟前伺候。”

菖蒲忙跪下:“奴婢愿尽心尽力侍奉太子妃。”

“这是什么话,太子殿下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气。”苏如缘虽是笑着,但是语气透着森冷,“总比呆在我身边强一些。再说了,以你的本事,一定可以爬得更高。”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

菖蒲的额上冒着涔涔细汗:“如果太子妃觉得奴婢去太子身边更合适,奴婢愿遵从旨意。”

一时没明白她所指的意思,苏如缘微微愕然:“你这话……”

菖蒲抬头,嫣然一笑:“奴婢若在太子殿下跟前侍奉,对太子妃只会更有利。太子妃用得到奴婢的地方只会更多。”

其实,如果真的到孙闻跟前侍奉,她完全可以脱离苏如缘。

但是菖蒲不想得罪这个女人,何况以后有用得着她的地方,也未尝不可。

“你就真的想投靠我?”

菖蒲语气真挚:“是。”

她觉得自己是个骗子,撒起谎来毫不含糊。

但是生存,不就是需要很多很多欺骗来成全吗?

对于新添了菖蒲这个宫女,孙闻没显得多大的在乎,只是让她伺候茶水,其余时间倒是空闲的很。

福荣宝却总是夸菖蒲:“自从你来了之后,太子再没因为茶水的事动怒过,到底有些能耐。方才咱家还跟太子殿下说,明日东宫宴客,茶水的事由你负责,太子殿下也同意了。”

“福公公谬赞了,奴婢只是做好分内事,并没什么特别的。”

“你也别太谦虚,太子殿下什么没吃过喝过,不会看错人的。”福荣宝说正经事,“明天几个皇子都会来,茶水的事千万不要出差错。”

“所有的皇子都来?”

那启王呢?他也来?

福荣宝“嗯”了一声:“咱家还特地为你准备了新衣,记得换上。”

等拿到衣服,菖蒲几近咋舌,这身粉红的长裙全用透明的薄纱制成,穿与不穿,有何区别?

“福公公,奴婢不过是侍奉茶水,不必穿成这样吧?”

“太子殿下的意思,你若不满,去找殿下说。”

福荣宝显然带着几分不耐烦。

菖蒲不想得罪他,却也不想贸然去找孙闻要说法。

思前想后。她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第二日,几位皇子果然都前来东宫赴宴。

徵王,启王,安王。

加上太子孙闻,四兄弟聚在一起。

宴席设在水榭上,箜篌笙箫,秋光旖旎。

菖蒲身着莹白花素绫长裙,端着茶盘恭恭敬敬地奉茶。

徵王素来很是挑剔,可闻了菖蒲送上来的茶,还未喝就称赞起来:“我宫里的那些人都不会泡茶,还是太子殿下有福。”

他说这话的时候,菖蒲正端着茶杯给孙启。

两人不言而喻。

从孙启的目光中,菖蒲感觉到些许的暖意。

她懂他,比懂自己还多。

所以跟孙启在一起,她觉得安心。

永远不会担心他有什么瞒着自己,他瞒不了她。

只听孙闻呵呵一笑:“是新来的一个宫人,善于泡茶,本宫觉得不错,今日特让她显露一手。”

孙闻虽是表面笑着,但是看菖蒲的眼神是带着一种狠意的。

这个女人真是有一千个胆子!

竟然无视他太子威严,自行穿上中规中距的长裙。

转而朝福荣宝使了一个眼色。

福荣宝会意,随即领着菖蒲从水榭退了出来。

一路上他并没有说什么话,菖蒲也没问。

到了孙闻的书房,福荣宝喝道:“跪下。”

菖蒲跪下:“福公公,关于那条纱裙……”

“你胆子够大的!”福荣宝哼的一声,“全然不将太子殿下的话放在眼里是不是?你敢自作主张,那么就后果自负!跪下!”

菖蒲跪在窗口,迎面吹着凉风。

秋天的风带着一阵接着一阵袭入她的衣袖里,越跪越冷。

但是她没有站起来。

没有太子的允许,她不能起来。

从白天跪到夜里。

菖蒲的双腿已经麻木。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晕过去的时候,有声音从她身后传来:“你不是很胆大吗?怎么?这就要倒下去了?”

菖蒲倏地清醒过来,低着头:“参见太子殿下。”

孙闻走至她身边,菖蒲看见他长衫一角,他说:“那件裙子呢?”

“奴婢不小心勾破了,所以才换了这身衣服……”菖蒲又撒了谎。

“去拿来。”

“可是……已经破了……”

孙闻又说了一遍:“换上了再穿来。”

菖蒲忿忿地看了他一眼,只得站起来。

跪得太久,整个身子都趔趄了一下。

眼看要撞到孙闻,他整个个人往后一退,厌恶之神溢于言表:“站稳了。”

菖蒲连忙跑回屋。

换上这件粉红薄纱长裙,菖蒲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整个身子隐隐约约展现出来,一阵说不出的酸楚。

她用剪刀在裙子下面剪了一下,这才去孙闻屋子。

孙闻依旧负手站在窗口,背对着她。

菖蒲跪下来,双手伏地:“太子殿下。”

孙闻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她:“站起来,让本宫看看哪里破了?”

菖蒲只得站起来,孙闻围着她走了一圈:“底下破了,怎么回事?”

“不小心勾破了?”

就在菖蒲刚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被孙闻顶到墙壁上,他用手抵着她下巴,低沉而又冰冷:“不要以为本宫是傻子。”

第一次近在咫尺地看到孙闻的五官,冷峻而又深沉。

菖蒲尽量平静道:“奴婢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太子殿下。”

“再给你一次机会。”孙闻的气息直逼菖蒲的脸颊,“再撒谎,本宫就毫不客气了。”

他的目光的确不像是说笑。

菖蒲心一惊,整个人低下头:“昨日奴婢拿着这件裙子,不小心勾到了桌角,所以才……奴婢若是有半句隐瞒,任凭殿下严惩。”

在宫中八年,她见过不少,也学到不少。

唯一一点,她谨记着,就是抵死不承认。

孙闻冷沉地盯着她,菖蒲目光唯唯诺诺。

他松开手:“把这裙子脱了。”

“殿下……”

孙闻一阵厌恶的神情:“你穿这个颜色,简直就是浪费了上等的绣工。”

“容奴婢回屋换了衣服再来?”

“不必了。”孙闻淡淡道,“你就在这里换了,然后缝补好。”

“可……”

孙闻拿着一套衣服直扔菖蒲脸上:“换上。”

没有好脸色。

菖蒲越来越觉得孙闻不如她事先所知道的那样温和。

脾性古怪,深沉冰冷。

就在菖蒲背对着他褪下纱裙的时候,孙闻蓦地喊住了她:“等一等。”

“殿下……”菖蒲拿着衣物不知如何是好。

“你的手不利索。”孙闻果然看见了她手指包扎的伤处,“本宫帮你。”

男女授受不亲,菖蒲有些急红了脸。

孙闻却是满不在乎,给她系好腰带:“这是本宫前两年的常服,你穿还是稍显大了些。”

“其实这里离奴婢屋子并不远……”

眼下之意她完全可以回去换了再来。

孙闻又是用手抵着她的下颔,这一刻目光却是变了,令菖蒲不安:“唐菖蒲。”

“殿下。”孙启不知怎么出现在门口,身后还跟着福荣宝,他看着孙闻和菖蒲暧昧地站在一块,菖蒲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

孙启一脸震愕。

菖蒲也是当场愣在那里,不知所谓。

孙闻轻轻挨近她,语气说不出的温和:“菖蒲,见过启王。”

菖蒲朝着孙启款款福身:“奴婢参见启王。”

神态镇定,毫无差错。

仿佛他们之间,真的毫无关系。

孙启亦平和着脸:“请起。”他心里十分不快,故意不看菖蒲,对孙闻道,“等了许久都不曾见太子殿下露面,臣弟们打算先行回去了。”

孙闻有些惋惜:“这么早?”

但仍站在原地不为所动。

孙启淡笑着:“是啊,我们几个都说下次有机会再聚。”

孙闻道:“那也好。”继而吩咐,“福荣宝,送几位王爷。”

自己并没有出门相送。

孙启刚和福荣宝离开,孙闻就有意无意地提高声音:“菖蒲,本宫很喜欢你女扮男装的模样。”

这句话,孙启听得清清楚楚。

福荣宝跟在身后赔笑说:“自从菖蒲来东宫后,太子殿下与她总是寸步不离。”

孙启忍着脾气没发作,只是淡淡地问了句:“是吗?”

再无多问。

听着孙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菖蒲的心,在涔涔发冷。

她不知道孙闻一会黑脸一会白脸到底有何居心。

孙闻却已经收敛起一脸温和,变得冷沉:“你可以开始缝补纱裙了。”

第4章 地方

菖蒲跪下来:“奴婢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望殿下惩处。”她宁愿孙闻责骂她或是罚她做事,也不要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本宫不是在罚你把破了的裙子修补好么?”孙闻已经在座位上坐下来,“辰时之前必须补好,如若不然,你也不必留在东宫了。”

菖蒲咬了咬唇,接着坐在书房的角落里,就着忽明忽暗的灯烛缝补那条令她反感的纱裙。

苏如缘端着一碗糖水前来书房,被人拦了下来:“启禀太子妃,太子殿下正在处理奏正事,不容任何人打扰。”

苏如缘“噢”了一声,将糖水递给门口的宫人:“那就由你们送进去。”

“是。”宫人转接进去,“让菖蒲呈给太子殿下。”

苏如缘一愣:“唐菖蒲在里面?”

宫人回答:“是,里头就唐菖蒲一个人在侍奉。”

苏如缘随即深锁着眉,久久不语。

在书房里,孙闻和菖蒲各自忙着手头的事,低头不语。

辰时一到,菖蒲就拿着缝补好的裙子递给孙闻:“太子殿下,这是经奴婢修改后地模样,请您过目。”

孙闻扫了一眼:“你放在一边,退下吧。”

菖蒲从书房里退出来,轻轻吁口气。

看着皎洁微冷的月光,她忽然迫不及待地拔腿就往贤德宫方向跑去。

孙启从东宫回来后,整个人的神态都是淡淡的。

贤妃看在眼里,故意问:“今日东宫设宴,你们几个人处得愉快吗?”

“挺好的。”孙启说,“孙徵和孙安玩闹地厉害。”

贤妃轻轻抿嘴:“前两天和你父皇聊家常的时候还提到,四个皇嗣中,你和太子都属静,孙徵和孙安都属动。”

孙启陪笑,尔后道:“母后,儿臣想让菖蒲从东宫退出来。朝政的事,本不应该与女人扯上关系……”

贤妃静静地看着他,问:“是她跟你说的?”

“是儿臣自己的想法。”孙启有些难以说清那种感觉,总之他不愿让自己心仪的女人这样委屈自己。

贤妃正色道:“说朝政与女人没有关系,那是因为局势稳定下来后,你们男人规定的。可是历朝历代,哪次重大变故与女人无关?从妲己,到褒姒,再到窦太后,武?……她们之中谁与朝政无关?”

“可是菖蒲……”

“你除了比孙闻出生晚,轮身份,轮头脑,哪一样不能和他并驾齐驱?”贤妃当着儿子的面毫不忌讳,“现在只是让唐菖蒲接近他,给我们透露情报,难道连这点你都不舍得?那你还谈什么大计和未来?都是空想!”

孙启站起来:“可是我也不能因为菖蒲对我有情而这样把她往火坑里推。”

贤妃心下一动:“火坑?难道她和孙闻……”

菖蒲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奴婢和太子殿下是什么都没发生。”

贤妃和孙启双双看向站在门口的菖蒲。

菖蒲走到孙启面前,看着她,孙启问:“你怎么来了?”

眼神却是欢喜的。

菖蒲轻轻说:“我怕你想多,所以迫不及待来了。”

贤妃在孙启身后道:“他让你从东宫回来。你的意思呢?”

菖蒲望着孙启,咬了咬唇:“我现在接近到孙闻,相信很快就能知道他私底下培养的人物在哪里。只要找到那些人物,你就可以借此机会在皇上面前参奏他。”

衣袖下,孙启暗暗握住她的手:“菖蒲,我不想你以身犯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你一定要小心,一旦被他怀疑,就想方设法退出来。”孙启说,“最要紧的,是你平安无事。”

来贤德宫的时候,菖蒲有些心急,等离开的时候,反倒坦然了。

她其实很介意孙启,不希望他有所误会。

男女之间,到了彼此介意的地步,也是最情真的时候。

摸着黑回到屋子里,还没来得及点亮灯烛,有人在黑暗里开口:“这么晚,你去了哪里?”

菖蒲着实吓了一跳:“是谁?”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黑影就自身后死死地缠住她:“你去了哪里?”

闻着那阵气息,菖蒲已经知道是孙闻,欲挣脱:“太子殿下请松手……”

孙闻低压着声音,一只手抓着她腰间系着的结:“这一次你若敢隐瞒半个字,本宫的手就不会放过你了。”

一颗心几乎挤压在嗓子里,菖蒲竭力保持平静:“奴婢出去了一会。”

“去了哪里。”

“奴婢不敢说。”

“你不说下场会更惨。”

菖蒲知道他这样问必然已经知道了什么,便鼓起勇气道:“奴婢去了贤德宫。”

孙闻的手仍在她身上不安分地摩挲着:“你去贤德宫做什么?”

菖蒲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奴婢能不说吗?”

几乎要哭出声来。

孙闻猛地扳过她的脸颊,气息直逼:“下不为例!”

菖蒲嗫嚅:“谢太子殿下恩典。”

孙闻松开手,打开门径直离去。

脚步声竟带着几分沉重。

菖蒲俯身喘息。他会不会察觉到什么,如若不然又怎么会问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越深想,菖蒲心里越是发憷。

门外出现朦胧的光,菖蒲转过脸,灯光正好映照在她的脸上,她看见苏如缘的脸在黑夜里显出一种冷漠。

“我说过,以你的本事可以走得更高更远,现在看来,离那一日不远了。”苏如缘一字一句咬道,“唐菖蒲!”

菖蒲怔怔地看着苏如缘。

她一定一直在这里,并且看到了孙闻从自己屋子里离去。

黑屋里,孤男寡女,对方又是太子身份,怨不得苏如缘会想歪。

菖蒲跪下来:“奴婢绝无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念想,请太子妃明察。”

苏如缘冷眼睨着她:“你很聪明,也很有本事,犯不着在我这里掩饰三分。但是你要记住一点,就算你有野心,也不过是一个下贱的宫女。要跟我并驾齐驱,是奢望。”

菖蒲蹙了蹙眉,随即静静道:“正如太子妃所言,奴婢若是有野心,也并非难事。只是太子妃说得也对,名分地位,荣华富贵,不是奴婢一个卑微的人可以享用的。”

“你真这么想,就好。”苏如缘收敛起方才的冷然,转为一脸的平静,“你若肯替我效劳,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菖蒲福了福身:“不知奴婢能为太子妃效劳什么?”

“现在还没有,等有需要了,希望你不要教我失望才好。”

“奴婢一定竭尽所能。”

苏如缘不再看她,转身提着青莲云纹宫灯离去。

菖蒲这才发觉自己一身冷汗。

菖蒲来东宫一个月后就传出何良娣有喜的闻讯。

这让孙闻更加宠着她,惯着她。

对苏如缘,孙闻的态度倒也不差,只是少了几分亲近。

因为何良娣有喜,东宫更加热闹起来,后宫妃嫔都陆续前来贺喜。何良娣并不喜欢见人,除非孙闻在场。

这天皇后和贤妃都在,刚入冬的天气显得有些萧瑟,何良娣怕影响肚子里的孩子故而没有生火盆。

大家感到冷意,不住地搓手。

何良娣依偎着孙闻,说是嫌冷。这让顶着太子妃名衔的苏如缘显得十分受冷落。

孙闻面露疼惜:“底下上贡了一件白狐披风,很御寒,本宫让内务府送过来给你。”

何良娣道:“白狐披风才一件,妾身只是一个良娣,只怕无福消受。”

她这话让人听了觉得十分不自在。

孙闻倒是不甚在意,轻轻一笑:“你怀着本宫的骨肉,怎么会无福消受?”说着,抬起手。

菖蒲知道他这手势是要喝茶,便端着茶杯奉上去。

触及她手指之际,孙闻皱了皱眉:“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菖蒲忙低下头:“天气突然冷了下来,奴婢忘记添一件衣服。”

“那还不快回屋添衣服!”孙闻的语气大有佯怪之意。

这令在场的女人看菖蒲的眼神都显得意味深长。

菖蒲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忘记添一件衣服,唯有谢恩:“太子殿下对待宫人如此体恤,真是奴婢的福气。”说完忙从何良娣的屋子里退出来。

她了解孙闻,总爱当着别人面说一些暧昧不清的话。

可是等到她单独在边上侍奉茶水的时候,他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究竟是何意,她并不知道。

菖蒲添了一件碧湖色外衣,便往外走。

险些撞到一个人,她面露惊诧:“贤妃娘娘?”

贤妃顺着她走的路寻过来,看见菖蒲,颇有气势地“嗯”了一声,算是应答:“在东宫,有什么发现?”

菖蒲四下环顾,见没有人,便低声道:“奴婢怕太子殿下起疑,所以一直没去贤德宫。奴婢来东宫后太子殿下每日除了上朝就呆在东宫,在书房偶见几个新晋大臣,但是每次他们来书房都是紧闭不让人进去的。奴婢只认得几个人,将他们的模样暗暗记在脑海里,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贤妃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够。本宫不需要这些没有用的消息,本宫需要知道孙闻他到底暗地在做什么。”

“奴婢会努力打探消息的。”

“你若要知道消息,就得让孙闻完全地相信你。”

菖蒲抬头:“贤妃娘娘……”

贤妃睨了她一眼:“看得出来,孙闻对你挺特别地。”

第5章 明鉴

菖蒲微微愣怔,随即颔首:“贤妃娘娘明鉴,奴婢对太子殿下绝没有任何念想……”

“你没有念想,不代表他没有。”贤妃悠悠道,“本宫是过来人,不会看错的。”

贤妃这样不动声色的语调让菖蒲陡然升起几分不痛快:“娘娘应该知道奴婢对启王的心意。”

“本宫知道你跟启儿两个人情投意合,就连你来东宫,也是为了他。”贤妃眼眸一转,“但是你既然来了,就不要白来。皇上近日圣躬违和,说不定会有什么风吹草动,到时候如果我们还没有抓住孙闻的把柄,就太迟了!”

菖蒲压着气,暗暗握拳:“娘娘是要奴婢以色诱人吗?”

贤妃看得出她隐含的愠怒,拍拍她的肩膀道:“对于男人来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其实你做得就很好,孙闻喜欢你的,不正是你这股子倔劲和冷傲么?本宫只是希望你尝试接近他一点,让他尝到点甜头,这样就便于打探到消息。”

为了儿子,为了自己的将来,贤妃便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女人。

菖蒲转过身,将隐含的眼泪藏了回去:“娘娘该走了,不然很容易被人发现。”

贤妃在她身后意味深长道:“如果启儿成功了,将来你也会有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菖蒲,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菖蒲在心里嗤笑,如果可以,她宁愿十岁那年没有家破人亡,没有被逼进宫为奴为婢,没有这么多的勾心斗角。

因为在宫里,连喜欢一个男人,都需要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代价。

她觉得累。

贤妃走后,菖蒲并没有回去当值,而是坐在自己的屋子发呆。

就连孙闻来到身边都没有发觉:“想等你泡茶,等了这么久都没见个人影儿。”

菖蒲躲避不及,忙站起来,整个人却紧紧贴着他宽阔的胸膛:“太子殿下……奴婢该死……”

孙闻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有心事?”

菖蒲一直低着的头忽而瞥见孙闻的一只手欲伸过来。

刹那间,她语噎。

贤妃那句“你没有念想,不代表他没有。”,“本宫是过来人,不会看错的。”这些话立刻浮现在菖蒲的脑海里。

难道……

她不敢深想。

一颗心却开始蠢蠢欲动。

入宫八年,她已习惯在任何处境下都为自己着想。

再抬起头,菖蒲竟温温一笑:“奴婢在想,贸然失职不知太子殿下会如何责罚。”

孙闻看着她,微有些愣怔。

鲜少见到她的笑,如此温和的笑容更是从未见过。

菖蒲睁着眼睛问:“太子殿下在想什么。”

靠近之间,孙闻不经意地伸出手捏住她的手指:“本宫在想,该怎么责罚你才好。”

菖蒲忙抽出手指,退后一步欠身:“无论太子殿下怎么惩罚,奴婢都甘愿受处置。”

孙闻问:“真的?”

“真的。”

“真的?”

“奴婢句句属实。”

“那你走近一些,本宫这就处置你。”

菖蒲果真凑近了一些。

孙闻扶住她的肩膀,猛地低头便吻住了她的唇。他吻得炙热,用舌头撬开菖蒲的两瓣唇,汲取她的气息,强势地不留余地。

“唔……”菖蒲措手不及用双手反抗,却说不出一个字来。觉得屈辱与难受,下意识狠狠咬了孙闻一口,他吃痛忙松开了她:“你!”

见他嘴唇上渗着隐隐的血渍,菖蒲忙跪下来:“奴婢一时慌乱伤了殿下。”

孙闻的做法太出人意料。

看着她整个人都有点微微颤抖着,似乎惊吓过度。孙闻用手拭了拭嘴,扶起她:“是你说的,甘愿受处置,怎么又后悔了?”

“奴婢没想到……”说着,菖蒲脸红了。

孙闻一只手用力握住她:“什么没想到?只要本宫想要,你不必怕。”

于唐菖蒲来说,不是怕跟太子在一起,而是不愿意。

她轻轻道:“奴婢只是一个寒微的宫人,不敢奢求什么。”

这样拒绝孙闻,他到底有些失望。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从未有人敢违抗过他,更不会有人拒绝他的心意。

唐菖蒲,是第一个人。

孙闻松开手,将双手背在身后,随即恢复往日的冷沉不发一言地走了出去。

菖蒲看着他的背影走出去,心里一阵惊骇,忙理了理衣服跟着跑了出去。她不是不知道他在恼什么,只是她不愿意屈服。

屈服于贤妃或是孙闻。

孙闻再也没跟她说过暧昧不清的话,私底下也再也没做什么逾越的举止。

他是骄傲,强势的男人。

习惯了女人对自己曲意迎奉,对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菖蒲,他冷漠相待。

菖蒲奉茶之时总是大气不敢出,其余空闲时间也不会单独呆在身边。

能避则避。

但是显然,贤妃并不打算放过菖蒲这个诱饵,她来东宫的次数愈来愈频繁,每一次总要坐半天才离开,只要见到菖蒲总是不住使眼色。

几次见没下文后,贤妃特地提起来:“听说太子殿下身边有个伺候茶水的宫女,深得人心?”

何良娣懒洋洋:“贤妃娘娘说的是唐菖蒲吗?”

贤妃面带微笑:“叫什么名字本宫不知道,就是想着什么时候能喝到她泡得茶就好了。”

何良娣眉头不皱一下:“这有何难?”说完就朝外面喊,“把唐菖蒲叫过来。”

此时孙闻还没下朝,菖蒲端着泡好的茶水进殿,按序给贤妃、苏如缘、何良娣奉茶。

到了贤妃这里,她一个没接稳,一杯茶打落在地。

何良娣正想借此机会接近贤妃,茶杯一落地不禁面色一变:“怎么做事的?”

贤妃不看菖蒲只笑着对何良娣说:“可能她是太子殿下身边伺候茶水的,所以本宫没福气喝这杯茶。”经贤妃这么一说,何良娣将所有的气都撒在菖蒲身上,扬手将手中的茶杯扔在她身上,怒斥:“下贱的奴才!仗着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就使不得是不是?”

菖蒲胸前湿了一大片,透过衣服感觉到几分隐隐的热痛感。

她知道贤妃铁定了心要她难堪,更不会有人帮自己,故而沉默地低下头。

何良娣又怒骂道:“不要以为太子殿下纵容着你,就迷糊地找不到东南西北了!”

贤妃闲闲的问:“听良娣的口气,似乎是话中有话。这个唐菖蒲……莫非还有其他本事不成?”

何良娣到底也是精明之人,掩饰道:“妾身自从有孕以来大小事宜一概不问,怎么知道这些下贱奴才是怎么伺候太子殿下的。不过是见她连端茶送水都不尽心,怒火难耐罢了。”

贤妃佯装劝道:“这些人,随便处置一下就行了,良娣身怀龙种,犯不着为了这些事气坏了身体。”

听贤妃说自己身怀龙种,何良娣更是借势发威:“来人!把这唐菖蒲给我拖出去杖责十大板!”

菖蒲根本没有抵抗的能力,任由宫人拖下去。

十大板,足以让她奄奄一息。

何良娣虽然只是一个东宫良娣,但是的确够狠。

菖蒲倒在地上,整个人爬不起来。

贤妃走至她身边,居高临下看着她:“如果你想要,一定能够博取孙闻的疼惜。”

菖蒲握紧拳头:“贤妃娘娘是在把奴婢逼往绝境。”

贤妃勾了勾唇角,眼角一斜:“如果你没有弱点,本宫又怎么能把你逼往绝境呢?”

她说的对,如果菖蒲喜欢的不是孙启,又能耐菖蒲如何?

她们之间明明彼此嫌恶着,却因为一个男人不得不彼此牵扯着利用着。

福荣宝进来就看到菖蒲半死不活地倒在地上,惊了一声:“发生什么事?”

待身边的宫人细细禀报后,何良娣由宫人搀扶着走出来:“妾身刚才教训了一下这个唐菖蒲,太子殿下该不会怪罪吧?”

孙闻冲她微微一笑:“你若喜欢,怎么样都好。”

何良娣得寸进尺:“这种人留着也只是碍眼,不如遣走了也好。”

在一边的福荣宝忙道:“良娣有所不知,这个唐菖蒲其他本事没有,但是泡起茶水来深得太子殿下心意。如若……”

何良娣皱了皱眉,不再往下说。

直到她走了福荣宝才吁口气,转眼一看,发觉孙闻的脸早就黑沉下来。

问孙闻:“太子殿下,现在……”

菖蒲虽痛不欲生,但到底认得是孙闻的声音。她微微睁开眼,看到他正看着自己。

不知是真的疼痛还是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尽职的戏子,菖蒲氤氲着泪水,低低地喊了一声;“殿下。”

边上的福荣宝觑了觑孙闻的脸色:“太子殿下,现在怎么办?”

孙闻不再看菖蒲,转而低沉着声音:“送她回屋子。”

第6章 缘故

菖蒲整个人伏在床上,痛得动弹不得。

但她并未哭出声,只是有眼泪不停地从眼眶滴落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孙闻的声音:“要不要叫大夫来?”

菖蒲忙用手?了?眼泪,转过身来:“太子殿下。”

孙闻扶住她的身子:“有伤在身,就不要起来了。”

菖蒲并不敢躺着,强撑着身子半坐起来:“奴婢这里简陋,怕弄脏了殿下。”

孙闻皱了皱眉:“本宫也不是第一次来了。”

菖蒲想到他第一次来的时候,便噎住了嘴不再说。

孙闻伸手碰了碰她的背,菖蒲便痛得闪躲开:“殿下,不要碰……”

孙闻的手已经沾染了些许血迹,菖蒲要拿手绢替他擦拭,他却说:“你伤得这么重,应该先上药。躺下。”

菖蒲依旧坐着不动。

孙闻一把将她按在床上,利索地撕扯开菖蒲的衣服:“不想死就安分点!”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稍不顺他的意,脾性就开始发作。

菖蒲整个血肉模糊的背裸呈在孙闻的眼前,他用湿毛巾替她轻轻擦拭干净,擦的时候菖蒲痛得咬牙切齿。

就在她几近昏厥的时候,一只手摸着她的脸:“好了。”

她睁开眼,看到孙闻眼中流露出的温柔,心里一动:“如果没有殿下,奴婢的伤怕是永远好不了的。”

孙闻凝视着她:“那么有我在,你的伤必定是好的了的。”

他用“我”字与她相称,放下身段,平等相待。

这在整个宫闱,只怕也是仅此一例。

如果不把握住机会,那么贤妃还会再来一次,亦或许自己跟孙启永远没有可能了。

“若留下伤痕,殿下也是会嫌弃奴婢的。”

“只有你这丫头嫌弃我,我哪里嫌弃过你了。”

菖蒲哽咽:“奴婢不是一心要拒殿下于千里之外,奴婢……奴婢真的是怕……”

孙闻一把抱住她的头:“我说过,有我在,没什么好怕的。这宫里也不是没出过宫女步步攀升的先例……”

“怕只怕,奴婢会给殿下带来不便。”

“我若连一个女人都护不了,又怎么算得上是一朝太子?”孙闻似是责怪,心疼之意却是溢于言表。

菖蒲轻轻地将手覆在他手背上:“如此说来,前一次是奴婢错了。”

“你岂止是错了,简直是大错特错。”孙闻抓紧她的手,“这几日还故意避着我。”

菖蒲红了脸:“奴婢再也不会那样了。”

“真的?”

“真的。”

孙闻方才满意地笑了。

菖蒲心里轻轻叹口气,无论自己多么不愿意,终究还是走上了贤妃希望她的路。

那一夜,孙闻命福荣宝静悄悄地将菖蒲送到书房。

菖蒲很惊惧:“殿下,这样不好吧?”

孙闻道:“没事,你养伤这几日就在这里呆着。”

“可是……”

孙闻道:“就这么定了,你在这里,让我看着你也好。”

菖蒲睡在他的床上,隔着帷帐,每次都看到孙闻挑灯批阅奏折的身影。

为了自己和孙启,就让她全然地自私自利一次吧!

半夜醒来,孙闻依然挑灯夜战,菖蒲微微思索了会,便赤着脚起身,默默地走到他身边,替他披上披风:”夜里冷,殿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孙闻回头看着菖蒲,她穿着淡粉色的睡袍,一头的青丝顺直地披下来,略显倦怠的脸上有一双通透的眼睛,这与往日的唐菖蒲,截然不同。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你身上还有伤,怎么起来了?”

“殿下还没睡,奴婢怎么睡得安心。”菖蒲去端茶杯,“茶凉了,奴婢去换一杯。”

“不用了。”孙闻按住她的手,“我不渴。”

菖蒲低低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孙闻看她赤着脚,面露疼惜:“着凉了对伤势更加不好。”说着一把抱起她走向床榻。把她安放在床上,自己也脱了鞋履躺在边上。

菖蒲只觉得心里噗通噗通地乱跳,故意避开他,仰头看着帷幔。

她应该立刻从床上站起来,远离这个男人。

但是一想到贤妃的嘴脸,她又犹豫了。

孙闻望着她的眼睛:“你似乎有什么心事?”

“没。”菖蒲回过神来,与他对视,一遇到孙闻的眼睛,脸便红了,又低下头。

只听见孙闻低低的笑声:“平日里见你冰山一样的脸,怎么这会儿又这样害臊?”说话间揽住她的腰往自己腰胯间一抵,菖蒲立刻感受到了异样。

她又慌又乱,仍强装镇定:“奴婢身体有恙,怕是不能尽心侍奉殿下。”

她轻轻地推开他。

孙闻也不计较,道:“知道你不方便,我自然不会强迫你。”

两人就此睡下来,不多时,便传来孙闻均匀的呼吸声。

他与自己,近在咫尺。

如贤妃所愿,菖蒲已经利用他对自己的中意而获得他的关心,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留在他身边探听消息,助孙启一臂之力。

越想越激烈,她再也没睡着,只等着天亮。

“殿下!殿下!”外头传来福荣宝的声音,“殿下睡下了么?”

菖蒲道:“福公公有急事?”

福荣宝本想走进来,一听到菖蒲的声音忙止住脚步,站在珠帘后面:“何良娣半夜起来发现有流血的征兆。”

菖蒲看了看孙闻,他已经睁开了眼睛:“宣太医没?”

福荣宝道:“回殿下话,已经去宣了,何良娣请求殿下赶紧过去。”

菖蒲已经拿过孙闻的衣服,给他穿上:“殿下记得添件披风。”

孙闻看她一眼:“你躺着,不要起来。”这才走了。

何良娣的事已经惊动了整个东宫,太子妃苏如缘也已经过来了,等了片刻才等到孙闻来,一见到人她就迎上去:“殿下。”

孙闻问:“怎么样了?”

“太医们刚到,正在里面诊视。”

孙闻皱着眉:“怎么会突然又流血的征兆?”

苏如缘嗫嚅:“听说白天的时候良娣贪嘴多吃了几粒山楂,怕是这个缘故……”

“胡闹!”孙闻冷着脸,“山楂味酸,但是孕妇忌用,难道连这一点她都不知道吗?”他觉得燥热,用手去扯披风上系着的结,却怎么也扯不下。

苏如缘见状上前帮助他:“是哪个宫女系的这么繁琐,模样倒是好看极了。”

第7章 似乎

孙闻淡淡一句:“唐菖蒲。”

菖蒲一直等到天明,孙闻才从何良娣那边回来。

听见帘子撩拨声,她迎出去。孙闻顺手将披风递交到她手上:“口渴得很,沏壶茶来。”

菖蒲将披风放好便出去沏了一壶淡淡的碧螺春进来。

孙闻似乎渴得很,一杯接着一杯饮。

菖蒲劝道:“殿下小心烫。”

孙闻看了她一眼,才将茶杯放下。

菖蒲见他脸色沉郁的很,小心翼翼问道:“良娣……怎么样了?”

孙闻道:“孩子总算是保住了,但是太医说仍需要加倍谨慎。”

“良娣怀着的是殿下骨肉,必定福泽深厚。”

“我是多想生下这个孩子。”孙闻直言道,“虽然我是太子,但是父皇一直在我和启王之间犹豫不决。如果良娣能顺利生下孩子,对我来说就又多了一个筹码。”

菖蒲一只手搭在他肩上:“殿下这么用心做事,皇上不会不知道的。”

“只怕有心之人会在父皇身边吹枕边风。”

他所指的,必是贤妃无疑。

的确,纵观后宫,只有贤妃一人恩宠不衰,相反的,皇上是越来越离不开她。如果不是孙闻尽心尽力做事,恐怕太子一位早就让人了。

他知道自己的艰难,便加倍用心做事。

见菖蒲不说话,孙闻抓住她的手吻了吻:“我这是怎么了?竟然跟你说这些。呵呵……”

“殿下把话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

孙闻望了她一会,随即拉起她的手:“横竖不去上早朝,你陪我去御花园走走。”

“奴婢和殿下……”

孙闻依然是那一句话:“别担心,有我在。”

一路上,菖蒲只是低着头,生怕遇到熟悉的人。

东方微微露出鱼肚白,花园里的露水尚未褪去,整个皇宫都显得尤为宁静。

孙闻在前头走着,说:“记得小时候,我母后总喜欢在天明之际采集露水,专门给父皇泡茶水喝。”

菖蒲微微露笑:“奴婢听说前皇后最擅长泡茶。”

孙闻回过头:“这一点,倒是跟你很像。”

好几次,他总用那般灼热的目光看菖蒲,她低下头,嗫嚅:“奴婢怎么能跟前皇后相提并论呢?”

“你等一等。”孙闻让她原地停下,“我去拿样东西。”

菖蒲止住脚步:“好,奴婢在这里等殿下。”

孙闻走了。

菖蒲在原地等了片刻,忽然一双手从身后遮住她的双眼,她娇嗔:“殿下,不要胡闹了,被人看见了不好。”

那双手仍遮住她双眼,并不吭声。

菖蒲疑问:“是……启王?”

孙启这才慢慢松开手:“我以为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菖蒲一个回头,看到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忽然间百感交集:“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孙启瘦了,有些憔悴,他低头看着菖蒲:“这几日受了风寒没去上朝,趁着天色尚早就出来散步,没想到在这里碰见你。”

“你病了?”菖蒲用手去抚摸他的额头,“要紧吗?”

孙启本是紧绷的脸忽然笑了:“也只有我病着的时候你才会露出温柔的神色。”

菖蒲刚想缩手就被孙启一把抓住,他呼吸微微急促:“这段时间,你过得好吗?”

孙启温柔的手让菖蒲心里一酸,她平静地笑道:“奴婢一切都很好。”

“菖蒲,我想你回来。朝政之间的尔虞我诈,是我们男人的事,应与你无关。”

“王爷,你的事,怎么会与我无关?”菖蒲轻轻道,“你放心,奴婢很快就能从太子殿下那里探听到消息。”

孙启担忧地望着她:“殿下……不会把你怎么着吧?”

“你的怎么着,是指什么?”

孙启有些犹豫:“我……”

菖蒲抽出手,有些气恼,心里却因为他的嫉妒而产生一丝快意:“就算他要把我怎么着,也得看我愿不愿意。”

“你们在干什么?”孙闻突然出现,令孙启和菖蒲措手不及。

两人忙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孙闻笑意连连:“真是难得,大清早地竟然在御花园见到启王。”

孙启不动声色道:“我没去上朝,便来御花园散散步。”

孙闻冷睨了菖蒲一眼,对孙启笑说:“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你在跟本宫的侍女幽会呢。”

“怎么会呢?”孙启赔笑,“殿下想多了。”

孙闻呵呵道:“也是,本宫的女人,你又怎么会冒犯呢?”

本宫的女人?

孙启慌忙抬头:“殿下说什么?”

孙闻走近菖蒲,用手暗暗掐住她的腰际:“这丫头泡得一手好茶,又分外懂事,本宫正需要这样的女人在身边。本宫方才还想着什么时候给她一个名分才是。”

菖蒲忙道:“殿下不要这样说……”

“本宫知道你不在乎这些名分,但你既已成了本宫的女人,本宫自然不会让你受委屈。”说着孙闻瞟了眼孙启,“今儿个启王也在场,正好让他作见证,本宫绝对不会食言。”

菖蒲百口莫辩。

孙闻料定了要跟她暧昧不清,令人误会连连。

尤其是孙启,他嘴唇发白,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孙闻温柔地对她说:“在陪本宫四处走走,难得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菖蒲临走的时候殷殷地看着孙启。但愿他能懂得,这一切都是孙闻的计谋。

走了几十步路,菖蒲再回头,孙启已经不在了,她有些心灰意冷:“殿下刚才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孙闻佯不知情:“什么话?”

“你说奴婢是……是您的女人……”

“你跟我这样的关系,难道还不算吗?”

“殿下……”

孙闻见她很是无奈,解释说:“你也不要怪我,这不是方才见到启王和你在一起,我心里不痛快吗?”

“殿下莫不是嫉妒了不成?”

孙闻停下来凝望她:“我怕你以后不给我泡茶了。”

他总是千万般地深沉,有着难以猜透的心思,不知道她下一句会说什么,下一步会做什么。

逛完整个御花园,路上不时遇到宫人,见到太子殿下陪着一个宫女模样的人,动作亲昵,不禁暗暗乍舌,惊恐之余不免朝菖蒲多瞄了几眼。

菖蒲已经顾不得孙启那边了,唯今之计只有顺着孙闻一点。

第8章 出来

从御花园走出来,孙闻去探视皇上龙体,菖蒲一个人回东宫。

她已经算到,自己和孙闻去御花园的事早就传到了东宫的每一个角落。

果然,她一回到东宫,苏如缘就等着她,她仔细端详菖蒲的模样,良久方道:“你先前说过愿意替我做事,现在可还愿意?”

苏如缘身后跟着四个资历颇高的老嬷嬷,不难料到,如果菖蒲拒绝她的“命令”,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菖蒲不慌不忙,颔首:“不知奴婢能为太子妃效劳什么?”

苏如缘轻启朱唇:“我要你,使那个女人的骨肉永远失去。”

果然!

菖蒲眼眸一动,苏如缘是要借自己之手铲除何良娣的肚子。

苏如缘道:“你不是一直说要为我效劳么?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事成,无论是在东宫还是在将来,我都不会亏待你。”

“太子妃应该知道,太子殿下有多重视良娣这个孩子……”

“正因为太子殿下重视,所以我才急于铲除。”

菖蒲吸了口气:“良娣昨晚动了胎气,这会儿一定戒备森严,奴婢这么做等于是自掘坟路。”

“你以为,那个女人为什么会动胎气?”

言下之意,何良娣昨夜见红,必定与苏如缘脱不了干系。

只听苏如缘轻轻说道,“动了胎气容易流掉,本就是情理之中。再说,太子殿下对你早就越过了一般的宫女,只要你有心,一定可以得手,而殿下也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菖蒲缓缓抬头:“如果奴婢不那么愿意呢?”

苏如缘的眼睛朝后睨了一眼,对她道:“这四个老嬷嬷,都是暴室里有名的厉害角色,只要是女人进了那里,别说是生儿育女,就连伺候男人都成问题。”

“为了奴婢一介微不足道的宫人,太子妃大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宫人。”苏如缘伸手掐住菖蒲的下巴,言词间透着冷意,“唐菖蒲,你是一般的宫人吗?如果我将你和启王的事告诉太子殿下,你觉得殿下会怎么对你?”

“你!”菖蒲脸色惊变,“你怎么知道?”

她和孙启的事,除了贤妃和几个亲信,从没有人知道。苏如缘一个刚进宫的太子妃,又怎么会知道这么隐晦的事?

苏如缘冷笑一声:“只要我想要知道,自然有办法。事到如今,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顺从我的命令。”

菖蒲只觉得背脊发凉:“太子妃要奴婢怎么做?”

苏如缘挥挥手,四个老嬷嬷顿时退下,她凑近菖蒲的耳边,低语:“由你下手,然后嫁祸给贤妃娘娘。”

“贤妃娘娘?为什么是她?”

她与贤妃并无恶交,为什么一下子就要去扳倒这棵大树?

苏如缘并不解释,只道:“你一个宫人,只有听从的份,没有过问的权利。而且,没有了贤妃,对你和启王不是一件好事吗?以贤妃的为人,会同意让你做启王的人吗?别做梦了!”

菖蒲问:“太子妃要奴婢什么时候动手?”

苏如缘:“贤妃来东宫的时候,就是你下手的时候!”

“奴婢不会指认是她做的。”

苏如缘笑道:“我知道,你不想令启王难堪。”

“太子妃亦应该永远隐瞒奴婢和启王的事。”

孙闻本就和孙启有隔阂,如果他知道自己和孙启之间的关系,一定会联系很多,到时候他们两个人只会惹祸上身。

自从来到东宫,发生太多出人意料的事,菖蒲越来越难把握,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苏如缘松开手,背过身去,她与菖蒲的身高很相似:“今晚,我会安排你给太子殿下侍寝。他越喜欢你,便会越信任你。”

孙闻回东宫后神色一直很沉重,想必皇上龙体十分抱恙。

但他不说,菖蒲也没问,照旧如常地端茶送水。

难得的是孙闻这天很早就歇息了,他与菖蒲同床,相互依偎,声音温沉:“身上的伤,好些了么?”

菖蒲亦露出难得的温柔:“回殿下的话,好些了。”

他用手抚摸她的脸庞,随即低头覆上她微凉的嘴唇,菖蒲紧紧攥着被衾,极力配合。

一阵深吻后,孙闻停下来:“等过了这段时间,我一定给你名分。”

“殿下。”菖蒲看着他,问出一直以来的犹疑,“奴婢斗胆问一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孙闻没听懂:“什么时候?”

“殿下对奴婢……”

孙闻收敛温和:“如果有机会,以后再告诉你。”

“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孙闻半开玩笑似的问:“如果你不背叛我,一定有机会告诉你,反之……”

菖蒲心一紧。

孙闻呵呵一笑,看着她:“当然,我相信你不会背叛我。”

菖蒲赔笑。

孙闻松开她,辗转过身,低沉传来:“唐菖蒲,你要相信我对你是真的。”

菖蒲披着乌发,双手托着下巴久久凝视他:“奴婢对殿下,也是真的。”

第二天一早,待菖蒲醒来,孙闻早就出去了,她觉得头昏脑胀,按说自己平时睡得很浅,如果他起身,应该能够感觉到,怎么今天一点反应也没有?

再看自己,身上竟是空无一物,顿时心惊胆战,慌乱中穿衣服的时候,菖蒲再次感觉到异样,原来她先前被打伤的地方已经涂好了药膏。

孙闻趁她熟睡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

“看来,太子殿下昨夜宠幸你了?”苏如缘忽然像幽灵一样出现。

菖蒲撩开紧张,露出脸:“太子妃想多了,奴婢跟殿下根本没什么。”

苏如缘不再看她,显然也不愿深究:“你跟殿下怎么样我不想管也管不着,我来是告诉你,呆会贤妃会来探视何良娣,你准备一下。”

“为什么这么快?”

苏如缘冷视她。

菖蒲道:“太子妃不说,奴婢不问便是。”

“你是聪明人,应该懂得怎样才是明哲保身。”

“如果奴婢保不了自己,太子妃也应该助我一臂之力。”

“凭什么?”

菖蒲不卑不亢道:“太子妃既然可以命令奴婢做事,那么奴婢……如果不能全身而退自然也会牵涉到你。太子妃要相信,奴婢虽然无权无势,但拉着救命稻草的本事还是有的。”

第9章 贸然

贤妃权倾后宫,她贸然不敢以卵击石,必要有人共同进退,那么就算临死也有个伴。

“唐菖蒲!你!”

“就算奴婢人微言轻,但只要一口咬定是太子妃指使,不说别人,单说何良娣就不会轻易放过你。”

菖蒲会对付贤妃,全然因为苏如缘用孙启威胁自己,但不代表她就永远甘于处于被动的位置。

入宫八年,人情世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太了解宫廷的游戏规则,没有权势,没有被宠幸,那么只有不择手段的智慧。

菖蒲有的,是后者。

苏如缘不禁冷笑:“如果可能,我真想问问殿下,他睡的是你的人,还是睡的是你的心?”

贤妃一心关心着皇上的龙体,对何良娣的慰问不过是敷衍一番,才说了几句话,就打算告辞。

就在贤妃要起身的时候,苏如缘带着菖蒲走进何良娣的内殿,声音轻柔:“听说贤妃娘娘来了?”

贤妃露笑:“是啊,本宫来看看何良娣。”

何良娣面带喜色:“贤妃娘娘特地带来外藩进贡的人参给妾身滋补。”

苏如缘睨了眼那红色锦缎包着的盒子:“听说外藩一共进贡了两支人参,一支是皇上享用,另一支则赏赐给了贤妃娘娘,娘娘特地送给良娣,真实有心。”

贤妃拍拍她的手:“本宫也不需要这么好的东西,良娣如今怀着孕,应该多用一些好的。等到太子妃怀孕了,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大家都依着你。”

苏如缘尴尬一笑:“承贤妃娘娘吉言。”

贤妃这才站起来:“时候不早了,皇上如今圣体躬安,事事都得本宫操心,本宫该先回去了。”

苏如缘对菖蒲说:“送贤妃娘娘。”

菖蒲一直送贤妃出东宫。

贤妃:“皇上如今的情况……你知道吗?”

“太子殿下命令在东宫不得传言任何关于朝堂的事,奴婢倒也不知道。”

“他那么喜欢你,也没有跟你说?”

“没有……”

贤妃停下脚步,目光很沉静:“皇上……怕是不行了。”

菖蒲震惊地看着她:“贤妃娘娘……”

贤妃看着她,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容:“启儿……本宫可以看着启儿成大业了。”

那语气,百感交集。

在后宫这么多年,侍奉皇上,养育儿子,等的就是这一天的到来。

菖蒲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道:“恭喜娘娘。”

贤妃对她说:“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掉以轻心。尤其是孙闻那里,一有什么消息你立刻向本宫禀报。你要记住,你所做的一切,不光是为了启儿,更是为了将来的自己。”

她总是拿着儿子来对付菖蒲。

因为她知道这是菖蒲的弱点。

送走贤妃,菖蒲折返回苏如缘的内殿,她已经将那红色锦缎的盒子掉包了,朝菖蒲使了个眼色:“你可以下药了。”

菖蒲从袖间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药,放在熏炉里,待烟雾袅绕,她将那支人参放在熏炉上熏着。这样毒药就能深入人参里面。

苏如缘半信半疑:“这样……能行吗?”

“太子妃或许不知,这个办法,贤妃娘娘也曾使用过,奴婢不过是如法炮制。”

苏如缘嗤气一声,充满鄙夷。

“其实,下药这种事,太子妃完全可以一个人处理,不必牵扯上奴婢。”

苏如缘走至她身后:“如果不这样,又怎么能够表达你对我的忠心呢?”

菖蒲静默不语,一会才道:“打算什么时候让良娣服用人参?”

“今晚。”

菖蒲不语。看来自己是最后一直到皇上病危的,因为贤妃那一派和苏如缘这一派全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苏如缘紧贴着菖蒲,凑近她耳畔:“太子殿下那里,就拜托你安抚了。”

菖蒲只觉得背脊发凉:“奴婢怕没那么大的本事。”

“我说过,只要你愿意,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苏如缘退后几步,道,“有时候我倒是感到奇怪,你为什么单单对孙启动心,却对太子殿下的深情不为所动呢?当他的手抚过你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难道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感觉吗?”

菖蒲镇定道:“奴婢还是小心谨慎一些好。”

“也罢,”孙闻叹口气,“你不愿意,我也不逼你。”

看得出来,他有些气恼。

菖蒲顺势依偎在他怀里:“殿下这话,让奴婢听了害怕。”

“你怕什么?”

“怕殿下生气。”

“你想多了……”一句话没说完,外面传来哭天抢地的声音。

菖蒲倏地半坐起来,只见有宫人从外殿匆忙走进来:“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好了!何良娣出事了!”

刹那间,孙闻的面如死灰。

菖蒲是扶着他走到何良娣的寝殿的。孙闻走进去,一屋子的人都跪下来:“参见太子殿下!”

菖蒲看到地上有一碗掉落的参汤,她抬了抬眼,与苏如缘四目相对。

里面传来何良娣的哭声:“孩子!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孙闻面色冷鸷,声音低沉:“这是怎么一回事?”

苏如缘看起来亦是悲痛至极:“良娣刚喝了几口参汤就喊肚子痛,接着便开始流血……”

“什么参汤?”

苏如缘看了看在场的人,问:“都哑巴了?殿下问良娣喝的是什么参汤?”

有宫人战战兢兢地回答:“良娣喝的参汤……是白天贤妃娘娘送来的。”

空气里安静地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太医从里面慌忙跑出来:“太子殿下恕罪!何良娣的孩子……没了。”

孙闻像是没听清:“你说什么?”

太医也知不妙,哭丧着脸:“何良娣服用了有毒的参汤,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了。”

所有人都跪下来:“太子殿下恕罪!”

天空骤然划过一道闪电,照亮了孙闻惨然的脸:“来人!去请贤妃娘娘过来东宫。”

“是!殿下!”

苏如缘亦是小心翼翼问:“太子殿下何不亲自去找贤妃娘娘?”

孙闻声音冷厉:“本宫才是太子!去传唤一个害东宫良娣的妃子,本是理所应当!”

“殿下……”苏如缘有些害怕,“可是贤妃娘娘她……”

孙闻已经转过身:“菖蒲,给本宫换一身衣服。”

第10章 进去

他甚至没有进去看一眼何良娣,就已经要为那个失去的孩子讨回公道了。

突如其来的大雨还带着雷电,在宫中视为不祥。贤妃到底还是来了,每一个人的脸色都极其难看。

但她还是缓慢说道:“太子深夜要本宫来东宫,所为何事?”

孙闻也很冷静:“听说贤妃娘娘今天送了一支人参给何良娣?”

贤妃显然已经知道了何良娣流产的事,道:“太子,本宫与何良娣无冤无仇,又何必去害她?”

孙闻冷笑一声,将面前托盘里的碗端起来:“如果贤妃不是要害良娣,那么就请贤妃喝下这碗参汤试试看?”

贤妃盯着孙闻手里的汤碗:“太子是要本宫喝下这碗参汤吗?”

孙闻端着汤碗步步逼近:“贤妃娘娘不是说没在参里下药么?如果没有,喝下这碗参汤又何妨?”

“趁着皇上病重,太子就一点都不将本宫放在眼里!”贤妃气得手指发颤,“太子是要想要铲除本宫吗?”

菖蒲在一边暗想,贤妃怕的不是参汤里的堕胎药,而是孙闻在里面下了药故意借此害死她。

她是绝对不敢喝的!

孙闻淡淡说道:“贤妃娘娘言重了,本宫只是想借此来证明娘娘清白。贤妃娘娘既然不愿喝下这碗参汤,那么本宫也不会勉强。”

说完他将汤碗扔在地上,面色冷下来:“关于何良娣小产一事,本宫却不会敷衍了事,一定要彻查明白!一旦查出凶手,无论是谁,势必严惩不贷!”

贤妃讥讽道:“本宫根本不屑于去害一个小小的良娣,只怕……”她环顾四周,“真正要害良娣的人,就在太子身边。”

“这个就不劳贤妃操心,本宫自有主张。”孙闻睨了她一眼,“在事情彻底查清之前,还请贤妃在贤德宫足不出户。”

贤妃立刻道:“太子不要欺人太甚!皇上病得那么严重,怎么离得开本宫……”

“恐怕是贤妃欺人太甚才是!”孙闻亦冷峻着脸,“自从父皇病重,就开始避不见人,本宫身为太子都被禁止在殿外。这一切,难道不是贤妃可以安排的吗?”

贤妃毫不畏惧:“天地良心,本宫身为后宫妃嫔,一心一意照顾皇上龙体,从没半句怨言。说概不见人,也是谨遵皇上旨意,太子这番话是说本宫暗中使计?”

孙闻不想再深谈这个问题:“本宫让贤妃足不出户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何良娣小产一事。如果贤妃想证明自己是清白的,那就听本宫一劝,若贤妃执意不听,那么到时候休怪本宫不客气。因为失去的,是本宫的亲生骨肉!”

说话带着要挟与狠厉。

贤妃有些忌惮这样的孙闻,但仍不肯退步:“皇上那里,少不得本宫。”

“贤妃若是不放心,本宫可以代为照顾皇上。”此话一出,众人皆朝她看过去,竟是一向深居简出的皇后。

众人跪下来:“参见皇后娘娘千岁。”

皇后面容带点憔悴走近来:“听说良娣小产,本宫深为痛心,还望太子节哀。”她说话的时候,菖蒲感觉到她似乎用余光打量自己。

暗暗纳罕。

太子颔首:“多谢皇后娘娘关心,儿臣正在彻查毒害良娣一事。”

皇后沉吟:“人参有毒的事,本宫也听说了。”她转而看向贤妃,“这样吧贤妃,在这件事上,你就避避嫌,等事情查清楚的确与你无关,你再回去照顾皇上,怎么样?”

贤妃素来都不怎么把皇后放在眼里,语气也很不快:“太子这是诬陷臣妾,皇后娘娘要替臣妾做主。”

皇后在她面前一直很温顺,但是这一次却出奇地从容:“是不是诬陷,等事情查清楚就知道了。本宫身为皇后,后宫之事自会公平对待。至于皇上那里,本宫身为皇后,亲自照顾,贤妃应该不会反对吧?”

直到每个人都离去,孙闻始终背对着菖蒲。

灯烛将他的影子拉长,孤独,说不出地寂寥。

菖蒲摸摸收拾着地上的残局,看了孙闻一眼,无声走过去,从身后拥住他:“殿下,良娣的事终会水落石出。”

“无论是谁做的,都换不回我的骨肉。”孙闻难得显现无奈一面,“你说呢?”

菖蒲似乎拥地他更紧一些:“将来会有很多人替殿下生儿育女的。”

“那么你呢?”孙闻的双手忽而覆上她的手,“来日,你会为我生儿育女吗?”

月光照得菖蒲的脸略显发白:“奴婢……怕没福气。”

“你只说你愿不愿意?”

“奴婢……”

外面传来福荣宝的声音:“回太子殿下,少将军朱少陵和探花刘荀已求见。”

此时是深夜,寒意阵阵,孙闻横打抱起菖蒲走向内殿:“很晚了,你先睡一会,本宫还有事跟朱少陵和刘荀已商量。”

菖蒲在他温暖的怀里,问:“少将军和探花这么晚找殿下所为何事?”

“朝廷政事,你不必知道。”孙闻将她放下,两张脸近在咫尺,“好好地睡在这里,等我处理完一切,好吗?”

他眼睛隐约布着血丝,疲惫不堪。

菖蒲应着:“殿下去见他们二位大人吧,奴婢就睡在里面,安心等你。”

“真的?”

“真的。”

孙闻微微一笑。菖蒲辗转过身,佯装睡去。

可她的耳朵分明竖着听外面的动静。

“太子殿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

孙闻走出去,朱少陵就说道:“一切已经按照殿下吩咐的去办了。”

“皇上那里呢?”

“也都换了人。”

刘荀已道:“宫中禁卫在子夜交班的时候会全部换成我们的人。”

孙闻沉吟:“人都在上林苑做好准备了?”

朱少陵和刘荀已齐齐道:“是!殿下!一切都准备妥帖了!”

孙闻深吸口气,目光如炬:“那么本宫就拭目以待了。”

内殿传来一阵响动。

朱少陵和刘荀已面色一变:“殿下,有人!”

孙闻拂手:“不要去管,一只野猫罢了。”他的眼睛紧盯着内殿方向,深沉,不明。

心底却是一阵说不出的刺痛,继而苦笑。

黑夜里,菖蒲极力跑着,冷风吹进她的脖子,浑身打颤,她却没有停下来歇息,只是一味朝着贤德宫的方向尽情跑去。

第11章 径直

“贤妃娘娘!贤妃娘娘!”菖蒲径直冲进大殿,大声道,“贤妃娘娘!”

贤妃一直没睡,听到声音便披衣走出来,她见菖蒲只身穿着一身睡袍,赤着双脚,大惊:“你这是做什么?”

“上林苑!”菖蒲额头汗涔涔,“太子殿下暗地组织的军队集中在上林苑,他们会在子夜交替之时调成宫中禁卫。”

贤妃大惊:“上林苑?你确定消息正确?”

菖蒲尚在气喘吁吁:“奴婢亲耳听太子殿下说的。”

贤妃神色一凛:“孙闻是要趁着今夜将我们母子一举歼灭了?但是他忘记了,只要子夜没到,本宫就还有机会。”

大雾遮住了漆黑的深夜,菖蒲隐约听到有脚步纷沓声,却看不清人影。

孙启从身后为她披上外袍:“菖蒲,你不要担心。”

菖蒲紧紧挨着他:“王爷,奴婢觉得很不安。”

雾气袭上人身,孙启顺手关上窗户,将菖蒲紧紧拥在怀里,亲吻她泛湿的乌发:“大变故的时候,难免人心惶惶。”

菖蒲抬头望着他:“你担心吗?”

孙启轻轻一声叹气:“担心,我怕母妃失手。为了以防万一,母妃甚至不让我出面,就怕到时候我连保全自身都难。”

“贤妃娘娘对王爷,真的是母爱情深。”

孙启又吻了吻她的头发:“我们耐心等着,希望能等来好消息。”

菖蒲的一颗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她的鞋子尚且留在东宫。

如果孙闻知道她背叛了他,会怎样?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急,甚至有兵戎交接的声响,孙启也按捺不住了,终于道:“菖蒲,我带人去看看。”

“王爷!”菖蒲一把抓住他的手,却发现孙启的手跟自己一样冰凉,“我害怕。”

孙启强笑道:“你是唐菖蒲啊!不屈不挠的唐菖蒲!不要害怕,在这里等我回来。”

菖蒲鼻子忽然发酸:“等你回来,以后奴婢只做一个小女人。”

孙启亦抓牢她的手:“如果迈过了这个坎,我要你为我生儿育女好吗?生很多的孩子,有儿有女,男的像我,女的像我。菖蒲,我要你过好生活,再也不参与任何纷争好吗?”

菖蒲一把拥住他,几近哽咽:“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孙启与她紧握的手,终于分开。

直到他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菖蒲才抱紧双臂转过身。

这一转身,却让她脸色惊变。

孙闻不知何时出现,正静静地看着她。

菖蒲嗫嚅着嘴唇,却没有说一个字。

时至今时,她知道任何解释与辩解都是无用的。

孙闻走至她跟前,从身后拿出她的丝履:“大深夜的,赤着脚东跑西跑,会受凉的。”说着他无声地托起她的脚,替她穿好丝履。

再起身,他用他的下巴抵着菖蒲的头,逼着她直视自己:“你有没有话跟我说?”

菖蒲紧闭着嘴唇,摇了摇头。

孙闻退后一步,死死地盯着她忽而哈哈大笑起来:“可是我却有话要对你说,感谢你疾奔告诉贤妃,让这个女人带着大队心腹赶去上林苑。”

说到这里,菖蒲已经预感到不妙,但她仍没有说话。

孙闻道:“上林苑全是禁军,看到一个后宫妃子首当其冲带着那么多人杀到那里,之前又怀疑贤妃是下手毒害何良娣的凶手,你觉得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下场呢?”

菖蒲撇过脸:“相较于殿下的心计,奴婢望尘莫及。”

她突然有一种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孙闻一早就知道她是贤妃和孙启的人,还故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喜欢上她,为的就是让她自投罗网!

孙闻森冷一哼:“令你望尘莫及的,还有很多呢!”说完,他击了击掌,外面立刻出现几个禁卫,孙闻吩咐道:“将这个人带去东宫。”

菖蒲一直被人拖着走,耳边不时有厮杀声响起,但是雾太浓使她看不清究竟是怎样的场景。

远远地,她听见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菖蒲!菖蒲!”

是孙启的声音!

菖蒲心一紧,也叫起来:“王爷!你在哪里!”

大雾弥乱,他们不知彼此在何处,只是胡乱喊着,横冲直撞。

孙启紧张道:“菖蒲!你在哪里?快应我!”

身边的内监已经死死捂住菖蒲的嘴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

菖蒲挣扎着,反抗着,却是徒劳无功,只能在磅礴的大雾里离孙启的声音越来越远。

待被拖至东宫,天色已经微亮,菖蒲发现东宫的每一扇门都紧闭着。

她被带到孙闻的书房,门被反锁。

书房里的一切还如她半夜离开的时候一样,书案上尚且放着一杯凉透的茶,走进内殿,被褥亦是她离开时候的样子。

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却是真正地物是人非了。

菖蒲坐下来,静静地等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很大动静,菖蒲忙不迭起身到窗口侧耳倾听,听见嘈杂中有人在高呼:“贤妃畏罪自缢,太子殿下除奸惩恶!”

那一刻,菖蒲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贤妃这个精明一世的女人,最后输在了深不可测的孙闻身上。

她抱紧双臂蹲下来,眼泪从她眼眶夺目而出。

所有的一切,都完了。

“如果我输了,死了,现在的唐菖蒲应该是笑着的。”孙闻从内殿走出来,一身青色的袍子上残留着血腥味,他永远都是处变不惊的语调,“可是现在,你哭得这么伤心。”

菖蒲顾不及用手?干泪便站了起来:“奴婢恭喜殿下顺利登基。”

看着她微微欠身的姿态,孙闻特地用手扶起她:“真是一个厉害的女人,前一刻还流着眼泪,这一刻就开始阿谀我了。”

菖蒲勾了勾唇角,心中说不出的悲痛:“奴婢再是阿谀,恐怕也入不了您的法眼。”

孙闻伸手环上她的腰,一口咬住她的嘴唇,直至尝到血腥味才松开舔了舔:“没试过,你怎么知道入不了我的眼呢?对于没得手的猎物,我依然是觉得留有用处的。”

“奴婢不是您的猎物。”菖蒲退后一步,站直身体,语气铮烈,“从来不是。”

孙闻饶有兴致看着她:“那你是我的什么?”

“棋子。”菖蒲微眯着眼,透着冷光,“您是主子,而奴婢是奴才,奴才只有做主子的棋子,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孙闻兀地收敛笑意,变得一脸冷凝,“你说你身不由己?”

“是。”

孙闻一把揪住菖蒲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我曾问过你,你说你不会背叛我,可是结果呢?你毫不犹豫地去跟贤妃告密。孙启,就是你身不由己的理由?”

第12章 奴婢

“您既已知道,又何必再问奴婢?”菖蒲被他揪得几近喘不过起来,“奴婢不过是一个女人,为了求一份安宁生活,才不得已作出身不由己的事。”

孙闻的嘴唇与她的嘴近在咫尺,他的气息拂在她脸上:“那么如今呢?他已经一无所有,你还对他心存希望吗?”

“希望您能放过他。”

直到他精疲力竭停下来,发觉身下血迹斑斑,不禁勾起一抹讽笑:“你的心上人,从未拥有过你?”

菖蒲看了他一眼,哽了哽喉咙:“现在,你该放了他。”

她那样冷,像是冬日里的风,吹得人刺骨疼痛。

孙闻又重重地压在她身上,抵着她的胸脯:“你用自己的身体作交换,只是为了放了他?”

菖蒲厌恶地皱皱眉,却没有推开他,只是冷哼了一声。

孙闻伸手抚着她胸前的柔软,说话间不禁用力一掐:“看不出来你还是一个痴情的人!”

菖蒲并不想与他多言,只是说:“放了他。”

孙闻开始穿衣服:“你用自己做交换,我自然会放了他。但是……”他一个回头,“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从旁助。”

他击了击掌,吩咐道:“来人,把他带进来。”

菖蒲动了动睫毛,半坐起来去找身上的衣服。就在她碰到地上衣服的时候,孙闻的脚踩在上面:“现在不必穿衣服。”

“你还想做什么?”

孙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并不多言语。

只消片刻,便听见有人从外面走进来。刹那间,孙闻一口含住菖蒲的两瓣唇,发出暧昧纠缠的声音。

外面的孙启顿时止住了脚步。

菖蒲暗知不妙,忙推开他:“放开……”

孙闻在她耳边吹气:“难道你不想救他吗?想救他,就得服从于我。”他狡猾的声音,令菖蒲的手最终无力地松开。

他是故意的!

故意在孙启面前与菖蒲缠绵悱恻,好让孙启看清唐菖蒲是一个怎样的人。

孙闻伏在菖蒲身上,勾了勾她的鼻子,宠溺地说道:“小妖精,朕越来越喜欢你了。”

菖蒲转过脸,他又将她扳过来,用眼神要挟。

“能够侍奉皇上,是奴婢的荣幸。”

孙闻微眯起眼睛看着她:“你喜欢朕吗?”

“喜欢。”菖蒲的心被刮开,硬生生地剜地体无完肤。

孙闻哈哈一笑,像是很满意:“你放心,朕必定不会亏待你的。”说完他起身掀开锦帐走了出去。

只听孙启说:“臣弟参见皇上,恭祝皇兄顺利登基。”

一听见他的声音,眼泪便止不住从菖蒲脸上滑淌下来。孙闻说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见,只看见那个人影,那个她唯一容得下眼眸的人影。

孙闻说完之后便走了,留下孙启在场。

孙启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没有看锦帐,他宁愿相信那不是菖蒲本人。

菖蒲迅速地穿好衣服,顾不得穿好鞋履就要离开,这时孙启忍不住叫住了她:“菖蒲。”

菖蒲顿时停下来,背对着他。

隔着帷幕,孙启看着她的背影,不可思议:“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

望着她单薄的背影,孙启深深一声叹息:“母妃被当场抓获,带去的人全部被当场绞杀,我生怕你出事,一直赶到贤德宫。可是当我赶到的时候,宫人说你跟着太子……不,是皇上走了。”

菖蒲背对着孙启,没有说话。

长久的沉默过后,依然是孙启先说话:“他们说,你是太子殿下的人,在我和母妃身边只是拿我做诱饵。”

不!菖蒲在心里委屈地喊道,她从来没拿他做诱饵。她是爱他的,所以才步步为营,费尽心机。

孙启将音量又提高了:“你一直都在欺骗我!唐菖蒲,你永远都在为你自己谋划退路,而我只是你利用的棋子。”

菖蒲浑身一颤,回头看着他,没有眼泪,没有哀怨,只是一如既往地平静:“是!我一直都在欺骗你!我拿你当成棋子!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他们之间已经没有未来可言,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孙启死心。

孙启那张略显苍白的脸顷刻间面如死灰,他退后一步:“如果你说没有,一切的一切皆非你所愿,那我就会相信你。”

“王爷,你太天真了!”菖蒲死死握着拳头,指甲嵌进肉里,生疼生疼,“奴婢曾说想要一份安宁的生活,但是有贤妃娘娘在,奴婢便永远过不上那种生活。可是在太子殿下身边就不一样了,他不会亏待奴婢。”

孙启缓缓抬头看着她,眼神说不出的恨意:“那么,我该恭喜你,太子殿下已经成为皇上,你必能在后宫分得一杯羹。”

菖蒲抬头迎视他的目光:“王爷,在你今后的人生里,不要记得有一个唐菖蒲的女人,哪怕记得,也要带着恨。”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带着绝然与孤傲。

冷风吹着脸颊,冰凉的泪水迷雾了她的双眼。

孙闻一直负手站在长廊的尽头,他看着她走近来,身后的孙启失落地望过来。

他紧紧地拥她入怀,森冷道:“你本不该哭。”

“奴婢如蝼蚁般活着,难道连哭的权利也没有吗?”

孙闻目光如水望着他,声音却没有任何语气:“你连你的身体都是我的,你认为你还有哭的权利吗?”

菖蒲:“一切都如你所愿,你可以放了他吧?”

孙闻凑近她的耳畔,却朝孙启笑着,仿佛从来不知他和菖蒲之间的事,对菖蒲说:“我登基之后会给他一块封地,他如果能安分点,绝对可以安枕无忧过一辈子。”

“他会的。”菖蒲揪着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可是放下来却如死一样沉寂了,“他所要的,也是一份安宁。”

孙闻闻着她耳鬓间若有若无的香气:“你觉得……你很了解他?”

“比了解奴婢自己还要了解他。”

这句话一说出口,孙闻倏地松开手,转过身,冷厉吩咐:“那你就在东宫好好地呆着,若敢擅自离开,就小心孙启的命!”

就在他要走得时候,菖蒲道:“既然奴婢的价值已经被利用完,你为什么还要留着奴婢?”

第13章 巡视

孙闻将菖蒲从头到脚巡视了一遍,意味深长道:“你觉得我留着你有什么用?”

“如今您是皇上,世间任何的女人都垂手可得。”

“唐菖蒲!你别忘了!你是怎么背叛我的,我就会一点一滴索取回来。”

菖蒲冷笑一声:“奴婢还有什么值得您索取的?”

孙闻倒抽一口气,隐忍道:“当然有。”说完便吩咐,“福荣宝。”

福荣宝随时随地都恭候着,闻言立刻上前:“皇上有何吩咐?”

“朕今夜哪也不去,就来东宫。”他睨着菖蒲,一字一句道,“由宫女唐菖蒲侍寝。你若敢不从,我立刻可以让他死。”

菖蒲缓缓收敛笑意看着他。

孙闻带着一身愤怒离去,福荣宝急急地对菖蒲说:“在这时候,你最好不要跟皇上对着干,还是乖乖地听从圣旨吧。”

说完他忙跑着跟上去。

菖蒲看着一众宫人簇拥着孙闻快速离去,悲凉之意陡升。他已经不再是东宫的太子,而是飞霜殿里那个坐拥天下的天子。自己则是被他捏在手心里的蚂蚁,生死不由己。

几乎是一整天,菖蒲都被人在安排着沐浴,更衣,盘发,梳髻,最后才得以躺在床上等候孙闻的到来。

像是一个迫切等待侍寝的妃子。

等到了辰时,外面传来更声,接着便是内监此起彼伏的声音:“皇上驾到!”

孙闻似要所有人都看着,自己还未真正行登基大典就开始对一个叫唐菖蒲的宫人盛宠连连了。他不止要让菖蒲得不到孙启,更要把她推往火坑里,让她生不如死。

他身穿一件灰色的袍服,神色略有些阴暗,但是在见到菖蒲后不由勾起一抹笑:“你倒是乖顺,没有跟我闹腾。”

菖蒲咬了咬唇,自嘲一笑:“奴婢跟您闹腾,不是自取其辱吗?”

孙闻在她身边坐下来:“你倒是聪明,知道自取其辱。”看着一床薄薄的被衾遮住她*的身体,白皙的肩胛微微露出来,挠得人心头荡漾。

受不了他这样毫无忌惮的眼神,菖蒲索性闭上眼不再看他。

孙闻伸手扯开她身上的被衾,命令道:“看着我。”

菖蒲觉得深受侮辱,却还是睁开眼,眼睁睁看着他。

孙闻半开着衣襟,阴沉道:“你在做什么?”

菖蒲几乎是哭着喊道:“我只是一个奴婢,无权无势的奴婢,除了听从人愿我别无他法。我只是想有安宁的日子,难道这也有错吗?”

“唐菖蒲!”

菖蒲忽然朝那硬实的墙壁撞去。

待孙闻反应过来去拉她的时候,她的头重重地撞了个头破血流。

菖蒲的脑海里浮现出当年的景象:她出生商贾之家,锦衣绸缎,生活优渥,后因父亲生意失败,欠下举债,从此家道中落。为了不让仇家拿她抵债,母亲万般无奈下将她送进宫当宫女。

还记得当时母亲跟她说:“菖蒲,你的一生不求富贵只求安稳,知道吗?”

这句话,这些年来亦成了菖蒲唯一的奢求。

“不要……不要……”菖蒲忽然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娘娘,您醒了?”

菖蒲感觉整个头都在发痛,用手捂着:“我……”

边上的宫女道:“皇上说娘娘一个不小心磕到了墙角,受的伤还不轻,让你以后注意点。”

菖蒲皱了皱眉:“皇上人呢?”

宫女回答道:“今日是皇上的登基大典,他一大早就走了。对了,皇上说等娘娘醒来后让奴婢告诉您,他从一众内侍中选了一个叫碧萝的人给启王,让你记得注上一笔。”

菖蒲有点迷迷糊糊:“你喊我什么?注上一笔又是怎么回事?”

宫女以为她在伤中,耐心解释说:“娘娘昏迷了一夜,可能还不知道,皇上已经封您为内侍女官,今后后宫大大小小的事宜都要经由娘娘之手。奴婢听说这内侍官以前都是内监当值,娘娘是第一个女官呐,可见皇上对娘娘真是另眼相待,”

菖蒲惊神:“内侍女官?”

宫女谦顺道:“是的,娘娘。”

孙闻的下的棋总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让菖蒲完全没有防备。晋封为内侍女官,就是正大光明昭然揭示菖蒲是他的人,让孙启对菖蒲的误会再也无法转圜。

而选一个叫碧萝的宫女给孙启,则是暗暗警告菖蒲,撞墙一事下不为例。

见菖蒲久久不语,宫人小心翼翼地问:“娘娘,您没事吧?”

菖蒲见她长得温顺,轻摇了一下头:“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平儿,今后专门侍奉娘娘的,娘娘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

“你以前是在哪里当差的?”

“奴婢刚进宫不久,有很多规矩还不懂,望娘娘见谅。”

对于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人,菖蒲始终抱有怀疑之心,她对平儿态度很好,却丝毫没有透露半个字。

平儿是个勤快人,端热茶,送汤药,动作有些毛毛躁躁,但因是新人,加之不知道她的底细,菖蒲并没有怪罪。到了申时一刻,平儿带着内侍局的内监进来:“上头说皇上刚登基无暇顾及妃嫔侍寝一事,此事交由娘娘全权做主。”

好一个孙闻!

又将得罪人的事交给她。

菖蒲忍着气,看了看盘子里的妃嫔封号,问:“何良娣现在晋封为什么了?”

内监道:“美人。”

菖蒲点点头,将何美人跟皇后侍寝的日子略多于其他新进宫的妃嫔,才算了事。

飞霜殿内,福荣宝端着内监呈递上来的托盘走进来,到了龙案面前颔首:“皇上,内侍女官已经将这个月后宫侍寝都做了安排。”

孙闻头也不抬:“她一定没将她自己排进去,是吗?”

菖蒲被晋封为内侍女官后,仍居住在东宫,其得势程度可见一斑。

在她养伤几日后,便有后妃闻讯来探视。出人意料的,第一个来看她的是苏如缘。

苏如缘一跃从太子妃立为皇后,身份另当别论。

听闻皇后大驾光临,菖蒲由平儿搀扶着迎出去:“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苏如缘见她有伤在身,不免扶起她,笑曰:“昔日东宫的人都已经搬离去了各个寝宫,倒是你依然留在这里。”

苏如缘帮着孙闻利用自己的事,菖蒲一直记着,对这个女人的戒备也就万分谨慎:“这是圣旨,臣妾不得不从。”

“这反而说明,皇上对你还是与众不同的。”

菖蒲微微一笑:“皇上的与众不同,想必皇后娘娘应该知道其背后的用意。”

果然,苏如缘面色一哂。

菖蒲收敛笑意,不卑不亢道:“既然皇后娘娘已经达到了目的,又顺利从太子妃晋升为母仪天下的后位,还有什么地方需要用得着臣妾的?臣妾一个身份寒微的人,该利用的价值,应该早就利用完了。”

“唐菖蒲,你的确很聪明,猜到当初是本宫和皇上联手利用你扳倒贤妃一党。”

“奴婢若到现在还不明白,在宫中就枉呆八年了。”

苏如缘那张绝色的容颜流露出一种深深地失落:“我这样做,全然因为当初我是太子妃,是太子殿下的女人,为了成全他必须得付出很多牺牲很多。同样是女人,你也是为了男人才蛰伏在太子身边的,不是吗?”

菖蒲吸口气,平静地问:“既然贤妃已死,而启王也去了最为偏远的封底,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想做什么?”

“这件事,无关皇上,而仅仅是本宫一个人来找你。”

“如果是要害臣妾,皇后娘娘大可不必拐弯抹角。”

苏如缘轻轻一笑,笑中透着几分不屑:“以本宫今时今日的地位,你觉得我还要害你什么?”

菖蒲低着头:“主子若要害奴才,不需要任何理由。”

“这是这一次你却想错了,”苏如缘道,“我不只不会害你,还要求你帮忙。”

“帮忙?臣妾人微言轻,不知能帮皇后娘娘什么忙?”

苏如缘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本宫怀上了龙种。”

啊?菖蒲微微愕然。

她一直以为之前只有何良娣受宠,而苏如缘不过是一个摆设,没想到她不止暗中和孙闻站在一条战线上,甚至已经怀上了龙种。

见她有点讶异,苏如缘道:“本宫如今虽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后宫乃多事之地,若要平平安安生下龙种,颇为艰难。”

“臣妾恐怕无力替娘娘遮风挡雨。”

“你可以。”苏如缘目光定在菖蒲的脸上,语气殷殷,“如今你是内侍女官,后宫任何人事都要经过你之手,你绝对可以最早知道哪个女人想要对本宫和孩子不利。”

菖蒲反问一句:“可是臣妾为什么要如此效忠于娘娘呢?”

苏如缘:“只要本宫能顺利生下龙种,你可以交换任何你想做的事。”

“包括离宫?”

“离宫?”苏如缘缓缓回过身来,惊讶地看着菖蒲,“你想要离开皇宫?”

“是。”

“为什么?”

“奴婢的事,皇后娘娘无需多问,只要我们各求所需就行了。”

苏如缘道:“你的身份是内侍女官,要想离宫谈何容易?”

菖蒲微微一笑:“如果容易,奴婢又何必与皇后娘娘做这笔交易?后宫喋血风雨,奴婢要保护皇后娘娘和肚子里的龙种安全,亦非易事。用离宫来换取皇后娘娘和龙种平安,这笔交易应该很值得吧?”

“本宫答应你。”

菖蒲的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总有一天,她会离开这里,离开孙闻的视线以内。

她睡得香甜,想到不久后就能离宫,一颗紧绷的心总算畅快了许多。

辗转了一个身,似乎触碰到什么,菖蒲没去理会,随即意识到不对劲忙睁开眼,看到孙闻正侧身躺在边上看她睡觉。

“嗬!”菖蒲惊坐起来,“皇……皇上?”

孙闻褪去了太子身份的袍服,换上了深色的龙袍,整个人顿显深沉许多。见菖蒲这么惊讶,他倒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淡淡笑曰:“内侍局说今夜由你侍寝,看你的样子似乎什么都没准备。”

菖蒲的头脑顿时清醒了:“今天是初一,按照惯例皇上应该上皇后娘娘那……”

“皇后有孕在身,不便侍奉朕。今后但凡是皇后侍寝的日子,一律换成你的。”

“皇上……”

孙闻闪过一道冷光:“这是圣旨。”

菖蒲硬着头皮:“是……”

孙闻就这样看着她,不动声色良久。

被他盯得发憷,菖蒲正欲下床,却被他喊住:“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朕宽衣?”

菖蒲唯有听令行事,她轻轻地替他解下腰带,伸手褪去身上的龙袍,露出他精壮的身子。

“你脸红了?”

“没有。”

她被他伸手一揽到腰间:“你不相信?你的脸红的不像话。”

菖蒲尽量避着他:“嗯……”

一个字还没说出嘴巴已经整个被孙闻含住,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就被孙闻整个人重重地压在身下,他偶尔间或喘息:“这一次,你还会撞墙以保清白么?唐菖蒲你如果再敢跟朕闹腾,朕会让你如此刻一般永无翻身之日!”

“嗯……”菖蒲轻微地发出一丝声音,搐动了一下手指。

“娘娘醒了?”

她微微睁开眼,看见一张陌生的脸:“你是……”

“奴婢是平儿,娘娘忘记了吗?”

菖蒲记得,记得孙闻在她身上,压得她生疼生疼,她还舔尝到了血腥味,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用手去抚摸头:“我怎么了?”

平儿担忧道:“皇上说娘娘额头的伤口复发流了很多血,晕了过去。”

那么昏迷前的血是从她伤口流出来的。

菖蒲勉强要动,平儿忙道:“娘娘要什么,奴婢那给您。”

“水。”

平儿却是一愣:“奴婢进来的时候娘娘就是这样的,只是被褥重新换过了。”

菖蒲一愣。

这套睡袍不是自己的,又不是平儿给换的,那会是谁?难道……是孙闻?

一想起是他,菖蒲顿时感到不安。

他那么恨她,怎么会给她换衣服?

除了别有用心,别无他想。

“娘娘?”平儿轻轻唤了她一句,“您听见了吗?”

“啊?什么?”

平儿倒是好耐心,又说了一遍:“今天本是内侍局一众宫人给您请安的日子,娘娘现在身体欠佳,还见不见他们?”

菖蒲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是内侍女官的身份,一想到这个身份是要每天跟后宫妃嫔打交道,就有说不出的不痛快。而今苏如缘要她在这个位置上帮助她遮挡风雨以保龙种,她就更得小心翼翼了。

第14章 勉强

“我去。”菖蒲勉强撑坐起来,“你给我拿身衣服。”

她换了一件素色织锦上衣和浅蓝色的襦裙,才在平儿的搀扶下朝内侍局方向而去。

东宫在皇宫东边,内侍局则在西北方向,因此距离颇远。

菖蒲人在病中,才走了一段路就气喘吁吁,面色潮红。

平儿劝道:“娘娘还是别去了吧?”

“第一次见内侍局宫人,以唐菖蒲的性格,自然不会怠慢了。”一个声音悠悠地从后面传来。

菖蒲回头一看,,苍白一笑:“原来是何美人。”说着欠身行了行礼。

一双手从身后扶住她:“你身子不好,就不用行这么虚礼了。”

又是孙闻!

他似一个如影随形的魂魄一样跟着她!

菖蒲又恨又气,忙退后一步,和众人一起行礼:“参见皇上。”

孙闻又去扶她,温文道:“都说了让你不要行礼,你还不听。”

菖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何美人见孙闻从来了以后只跟菖蒲说话却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里压着的气就更深了,她淡淡地问:“皇上今儿个下朝这么早?”

孙闻呵呵笑道:“是啊,今天早了一刻,没想到能一下子碰到何美人和内侍女官。”说完他再也没看何美人,亲手扶着菖蒲:“要去哪里?朕陪你。”

直到走了很多路,菖蒲才轻轻挣脱孙闻的怀抱:“现在没人在场,皇上松手了。”

孙闻不仅没有松手反而拥得更紧了:“唐菖蒲,路还长着呢,朕怎么可以轻易松手。”

宫人见新帝与一个女子如此亲昵,纷纷侧目。

菖蒲自知躲不过,索性从容地与他并肩行走:“皇上可知臣妾这是要去哪里?”

“听何美人的语气,你应该去内侍局吧?”

菖蒲问:“既是如此,皇上还要陪臣妾一块去吗?”

孙闻替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怜爱道:“不是说了吗?爱妃身子抱恙,朕陪你去。”

菖蒲趁机道:“臣妾既然是内侍女官,皇上是否恩准奴婢搬到内侍局住?”

“在东宫住地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呢?”

“按照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孙闻的语气毋庸置疑,“朕宠你,是你的福气,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菖蒲停下来,不解地问孙闻:“皇上已经顺利称帝,对手也已经一句不振,又何必对臣妾耿耿于怀呢?”

孙闻的目光犀利:“唐菖蒲,你还不明白吗?在这场游戏里,只有朕是游戏的主宰者,只有朕才能定规则。”

他如一头雄狮,内敛,沉静。一旦找到猎物就会不顾一切扑上去,死咬着不放,直到对手被他硬生生地吞进肚里。

快到内侍局,孙闻忽然又改变主意了:“既然是你第一次见内侍局宫人,朕就不进去了。”

他陪着菖蒲走了大半个皇宫,目的显然已经达到。

菖蒲已经对他的伎俩习以为常,欠了欠身:“臣妾恭送皇上。”

孙闻一手扶起她,凑在她耳畔低语:“在本朝,内侍局历来是充满尔虞我诈的地方,每一任的内侍官在这个位置上都活不过三年,不知道你这个内侍女官是否会出人意料呢?”

“这不正合皇上的心意吗?”菖蒲戏谑道,“皇上就是要臣妾生不如死,晋封为内侍女官,就离生不如死更近了。”

“可是朕知道,以你唐菖蒲的为人,是绝不甘心生不如死的。”孙闻露出深沉的目光,“你甘心死在内侍局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衣袖交叠间,孙闻一把抓住她的手:“这场游戏朕没有喊停,你就要奉陪到底,知道吗?”

菖蒲抽出手,看了他一眼。

孙闻朝她身后示意:“新任内侍局女官,进去吧,让里面的人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

菖蒲转过身,看着“内侍局”三个烫金大字,深深吸了口气,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她第一次以内侍女官的身份站在后宫所有的宫人面前,不知谁说了一声:“内侍女官来了。”

所有人都跪下行礼:“参见娘娘。”

这些跪着的人里,都是与后宫紧密相关的宫人,妃子的贴身侍女,心腹,敌人,暗知宫闱秘事的……一切一切的人都在内侍局。

菖蒲扫视了一眼所有人,出奇地镇定:“从今往后,内侍局当以维护后宫安宁为旨,尽心尽力做事。”“谨遵娘娘训示。”说着,一众宫人颔首。

一眼望过去,有一些人反而抬头看着菖蒲,眼中充满戏谑。

见菖蒲盯着她们,其中有一人问道:“敢问娘娘,娘娘说内侍局当以维护后宫安宁为旨,尽心尽力做事。后宫这么多主子,该为谁做事才会安宁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抬起头看着菖蒲和她。

菖蒲不急不缓走到她身边:“慧云姑姑在内侍局呆了这么多年,难道连内侍局这点最起码的训示都不懂吗?”

慧云面色一哂,道:“只怪奴婢愚昧,因此只有做奴才的份。娘娘如雨后春笋在后宫贸然生起,想必一定有过人之处。奴婢想多讨教讨教。”

菖蒲呵呵一笑:“慧云姑姑既然这么说,本宫自当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只要你,真的愿意讨教。”

慧云眼神一凛,挑衅道:“不知道奴婢有没有福气学完娘娘一身的本事。因为每一任的内侍官在内侍局呆的日子都不长呢。”

这样不将主子放在眼里,可见孙闻那番话并非恐吓了。

菖蒲在内侍局转了一圈,认识了几个人:出纳姑姑慧云,侍女姑姑古兰,监察姑姑若容。

出纳姑姑慧云负责后宫任何物品的进出大小事宜。

侍女姑姑古兰负责管理书籍、朗读及誊写文章、大小宴会侍侧等。

监察姑姑若容则负责后宫一切宫人的赏罚。

在内侍局,除了菖蒲这个内侍女官以外,这三人是身份最高的宫人。

菖蒲并不多问内侍局的事,也不与她们几人多做交流便离开了。

她的举动反倒令内侍局的人感到十分惊诧,三个姑姑也是不明所以。

宫人们窃窃私语:“准备的茶点还没用呢。”

“还有内侍局的账目,都没过目。”

“甚至不过问内侍局的事。”

“这就是新一任的内侍女官?”

众说纷坛,无人知晓。

不知谁说了一句:“听说内侍女官深受皇上宠幸,人家就是从龙床上得势的呢。”

“既然受宠,又为什么让她做内侍官这个苦差事呢?”

“谁知道呢?”

听着她们的议论,三个姑姑踱步在长廊上,若容问:“你们说,这个内侍女官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慧云轻蔑道:“一个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还想在内侍局混下去?哼!”

“古兰,你说呢?”

古兰轻轻一笑:“不管她是怎样的人,我只要做好自己就行了。”

她嘴上这说,眉头却是微微一蹙。这个唐菖蒲,令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离开了内侍局,一直走了好多路,平儿还没缓过神来:“娘娘就这么离开了?”

菖蒲难得露笑:“今儿个的天气很好。”

“可是内侍局……”

菖蒲走得路不是回东宫的,而是去承乾殿的。

承乾殿的内监一路通报说“内侍女官求见皇上!”的声音令大殿里的人愣了一下。

福荣宝错愕地问:“皇上,奴才没听错吧?唐菖蒲……噢不,内侍女官来了?是不是内侍局出什么事了?”

孙闻不动声色:“别瞎说。让她进来。”

037 能够做点什么吗?

菖蒲得到应允后便直往承乾宫大殿走进去,她低着头,只朝高高在上的孙闻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孙闻驻下笔,饶有兴致地问道:“今儿个什么风把内侍女官给吹来了?”

菖蒲微微一笑:“自从晋升为内侍女官后,臣妾的身体一直抱恙,难得今日出来,便想着来一趟承乾宫。”

“来承乾宫做什么?”

“自然是臣妾想见皇上一面。”菖蒲试探地问,“皇上应该不会怪罪于臣妾吧?”

“爱妃的相思之苦,朕知道后开心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怪罪呢?”

菖蒲嗫嚅:“其实……还有一件事……”

“内侍局一切都好吧?朕相信你能做得很好的。”孙闻显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菖蒲岂会不知,点点头:“臣妾一定会尽心尽职做好内侍局的事。”

“这样就好。如果没什么事你先回去吧,朕还有事忙。”

见他这样不耐烦,菖蒲抢一步说道:“臣妾想与福公公说几句话,不知皇上可否应允?”

不止孙闻,连福荣宝自己都惊了:“娘娘想跟奴才说什么?”

菖蒲对他很是温和:“实不相瞒,我来承乾宫,一来是为了见皇上一面,二来是找福公公。”

福荣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孙闻。

孙闻收敛笑意:“只怕你来承乾宫,见朕事小,找福荣宝才是最要紧的吧?”

他早该料到,这个女人不会无缘无故地示好,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菖蒲见他有些愠怒,一点也不着急:“皇上刚才还说开心呢?这么快就反悔了?”

孙闻瞪了福荣宝一眼:“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朕需要福荣宝在身边侍奉。”

菖蒲蹙了蹙眉,忍着性子没发作。

她走到福荣宝身边,凑在他耳边低语一阵。

孙闻不时目光瞥向她,见她边说边带着隐隐的笑,福荣宝则聚精会神听着,心里一阵说不出的不快。

过了须臾,才听到菖蒲说:“这件事,就拜托给福公公了。”

福荣宝一如既往沉着脸,此刻却是难得露出一丝笑:“难得娘娘看得起奴才,奴才一定尽力而为。”

“如果福公公能帮忙,真是感激不尽。”

“娘娘客气了。”

菖蒲又朝孙闻道:“不叨扰皇上了,臣妾先告退。”

“嗯。”孙闻看了没看她一眼。

直到她走远了,孙闻才搁笔,见福荣宝边笑边摇头,他冷冷地问:“你被灌了迷魂汤了?”

闻言,福荣宝忙收起笑,颔首:“奴才不敢。”

孙闻有点不自然地问:“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这个……”福荣宝面色微变,“娘娘说此事不能告诉任何人。”

“连朕都不可以?”

“尤其不能告诉皇上。”

孙闻火了:“她是你主子还是朕是你主子?”

福荣宝抬头,意味深长一笑:“奴才对皇上绝无二心,只是这件事,奴才觉得应该听娘娘的。”

“你……”孙闻竟感到语塞,忍不住咬牙切齿,“吃里扒外!”

福荣宝忍不住捂手一笑。

孙闻又问:“那么……那么朕能够做点什么吗?”

去了一趟承乾宫后,孙闻一连几日没来东宫。

菖蒲乐得清静,头上的伤口痊愈地很快,五六日后就拆纱布,只留下一个隐隐约约的伤疤。

平儿惋惜道:“娘娘这么饱满的额头,平白无故多处一个疤,不知有没有办法去除。”

“难看点不是更好吗?”菖蒲心底带着一丝快意,最好让孙闻看了从此不再见她更好。

平儿不免笑道:“别的娘娘最介意的就是自己的容貌,宫里有好的就想用在自己身上以此笼络皇上的心。唯独娘娘最不在意这些。”

“能过活着就不错了,得宠这回事,不要去争。”

“或许吧。”平儿很崇敬她这份性子,“越是不争,皇上反而更加喜欢娘娘。”

菖蒲瞪大眼睛,不再言语。

这个平儿,完全会错她的意思。

菖蒲转移话题:“内侍局这几天没什么事吧?”

“没见有人说什么,应该没事吧。”

“有三个掌事姑姑在,也不会出什么事。”

平儿四下看了看,故作玄虚地道:“娘娘或许不知道。”

“什么?”

“这三个掌事姑姑都是内侍局厉害的角色,可是她们三人并不和睦,谁也不服谁,因此内侍局是分帮派的。”

菖蒲微微一笑:“三个女人一台戏,勾心斗角是难免的。”

平儿担忧道:“娘娘难道不担心吗?娘娘身为内侍女官,可是这些天她们没有一个人跟您禀报事务。”

菖蒲朝她看一眼,她连忙跪下来:“娘娘恕罪,奴婢不该斗胆问这些事的。”

菖蒲叹了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每一任的内侍官都呆不久的原因。”心里对孙闻的恨意更添了几分。

“何美人驾到!”

第15章 忽然

外面忽然传来通传声,菖蒲和平儿纷纷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反应,何美人就带着人冲了进来。

平儿迎出去:“参见何美人。”

却被何美人一把推倒在地。菖蒲忙道:“平儿!”

何美人冲到她面前,说不出的恼羞成怒:“好你个唐菖蒲!一当上内侍女官就得势了,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何美人何出此言?”

“新进贡来的绸缎,太后娘娘分到十二匹,皇后娘娘分到十二匹,其余人都拿了六匹,凭什么到了我这里只有两匹?还是花色最差的!唐菖蒲,你欺人太甚!”

菖蒲心里一惊,不动声色:“按照俸例,绝对不会亏待何美人的。这件事容我查清之后再议。”

“别人自然不会亏待我,可是自从你一当上内侍女官就亏待我了。”何美人咄咄逼人,两只眼睛似要把菖蒲揪起来,“别以为皇上宠着你爱着你就神魂颠倒找不到边了,谁没有风光的日子?当初在东宫,我得宠的时候是什么光景你应该记得的。”

“那时候美人还是良娣,深受太子宠幸。”

“你以为你能得宠多久?”

菖蒲诚惶诚恐:“伴君如伴虎,我哪敢多做猜测。”

“这件事我不会就这么罢休的,唐菖蒲你小心!”

“听说何美人亲自找到东宫质问内侍女官,那么多宫人看着,内侍女官别提多尴尬了。”

慧云冷冷一笑:“她怎么说?”

“内侍女官请何美人稍安毋躁,一定会给她交代的。”

“我倒要看看她拿什么给何美人交代。”

正说着,外面有宫人禀报:“内侍官娘娘驾到。”

慧云一个眼神:“你先退下。”

说话的宫女走出去,正好撞到菖蒲,险些跌倒,菖蒲伸手扶住她:“慢点,别摔着了。”

这宫女立刻满脸通红:“谢谢娘娘。”

慧云走出去,皮笑肉不笑:“内侍局的宫人泰半是笨手笨脚的,娘娘别见怪。”

“慧云姑姑说笑了,整个内侍局最笨手笨脚的应该是我才对。”

“娘娘真谦虚。”

菖蒲笑道:“想必慧云姑姑已经猜到我为什么来这一趟了?”

慧云惊诧:“娘娘真是太看得起奴婢了,奴婢没有千里眼顺风耳怎么会猜得透娘娘此番前来的目的啊?”

“为什么何美人拿到的布匹是最少的?”菖蒲定睛望着她,“这件事慧云不会不知道吧?”

慧云故作茫然:“奴婢身为出纳姑姑,都是按照上头给的单子派发各宫物用,何美人的事,奴婢不知实情。”

说完,她隐隐得意地看着菖蒲。

就是要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颜面尽失!

菖蒲示意身边的宫人:“都退下,本宫有事跟慧云姑姑谈。”

她径直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轻轻呷了一口:“宫里头有好东西,内侍局里的人总不会忘记从中克扣,譬如这御用的茶叶。”

曾在前皇后以及孙文身边伺候茶水,见惯上等的茶叶,自然不会看错。

果然,慧云神色微变。

菖蒲捏着茶杯,冷冷地看向她。

谁知慧云却道:“就算上头怪罪下来,娘娘也是难辞其咎的,谁让您是内侍女官呢?”

内侍局的人就是用无数阴招狠招对付每一任内侍官的。

菖蒲从衣袖间拿出一沓纸笺,在慧云面前晃了一晃:“听说慧云姑姑给家里置了不少田宅,又让自己的弟弟做了知县大人的乘龙快婿。这些……总是在本宫之前就有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慧云上前去夺她手里的房契地契,不可置信:“不……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菖蒲说:“何美人少几块布匹是小事,大不了去皇上皇后那里闹一场,本宫现在正是得势的宠妃,想必皇上也不会怪罪到哪里去。但是慧云姑姑身为区区一个内侍女官却私自置有这么多房地,这罪名若怪罪下来,最起码也得……”她一字一句说得无比清晰,“株连九族。”

慧云登时露出惊恐:“你想怎么样?”

“应该是本宫问慧云姑姑这句话才对,你想怎样?”菖蒲站起来,微微眯着双眼,露出光芒,“本宫刚当上内侍女官,不想一来就闹得满城风雨,你让本宫好做人,本宫也不会让你太难堪。你好我也好。这个道理慧云姑姑应该懂的。”

“如果娘娘不将奴婢的事抖露出来,何美人那里,奴婢会亲自给交代的。”

苏如缘在御花园遇到菖蒲,菖蒲欠了欠身:“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听说你制服了内侍局的慧云姑姑?”

才离开内侍局一盏茶的时间,事情就传入苏如缘的耳中。

菖蒲淡淡一笑:“皇后娘娘的消息可真灵通。”

苏如缘也不甚在意道:“内侍局的事,后宫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更何况你刚晋封为内侍女官,人家都等着看你会做什么呢?”

“等着看臣妾笑话才是。”

“可是你让她们失望了不是?”苏如缘轻轻一笑,“你将内侍局的出纳姑姑制服地服服帖帖,这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

菖蒲轻轻嘘口气,越是锋芒毕露,就越是惹人嫉恨。

“唐菖蒲,你一次又一次地让本宫刮目相看。”苏如缘轻抚肚子,面露温柔,“本宫也不该教你失望才好。昨天和皇上聊了会家常,说启王过两天会进宫拜别,随后便去封地。”

“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苏如缘问:“你为他做了这么多,难道不想见他吗?”

“多谢皇后娘娘一番好意,臣妾跟启王不会有任何牵扯的。”

“他这一走,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临走前本宫可以帮你见他一面。”

“真的不用了,臣妾谢皇后娘娘。”菖蒲行了行礼,“臣妾告退。”

走了几步,苏如缘在她身后道:“你应该去见他一面的,毕竟他是你深爱的男人。”

菖蒲觉得没有知觉的心此时又被硬生生地挖出来,心酸,难受。

她越走越快,将苏如缘等人抛诸脑后。

孙启与她,从头至尾无缘无份,事到如今,不如不见才是对他最好的。

就让他认定她是那个不择手段的女人!

回到东宫,就听宫人禀报说皇上今夜要来。

菖蒲没心思去应付也懒得回绝,任由孙闻折腾。

晚上他果然来了,换了一身常服,还从御膳房带来几样小点心,看起来兴致很好,一进门就问:“有没有用晚膳了?朕很饿。”

菖蒲正在用膳,见他来了忙起来:“臣妾不知皇上前来,有失远迎。”

孙闻在她边上坐下来,看了看桌上的菜肴,皱了皱眉:“朕有嫌你胖吗?”

“啊?”

他用筷子挑了挑几碗菜:“都是素的,怎么吃得下?”

菖蒲忙道:“臣妾不知道皇上会来东宫用晚膳,所以没有准备。”

孙闻转头吩咐:“把这些都撤了,换些朕爱吃的来。把小点心先端上来。”又对菖蒲说,“去泡茶,朕渴了。”

一进来就指手划脚,菖蒲心里十分不愿意却也照做了。

喝着她泡的茶,孙闻满足道:“好些时日没喝你泡的茶了,怪想念的。”

见惯了他在人前装模作样地对她好,菖蒲亦附和道:“皇上若是愿意,臣妾可以每天泡茶。”

兀地,孙闻的脸色骤然变了,冷冷地盯着她:“你知不知道你撒谎的样子很假?”

菖蒲很谦顺着:“臣妾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皇上。皇上若是不喜欢,臣妾以后不说便是。”

“啪”的一声,一桌子食物被孙闻掀落在地,“朕来的时候心情好好的,怎么一见到你就无名地冒火?”

孙闻无故大发雷霆,令菖蒲十分不解,不知自己又因为什么事而得罪了他。

正不得其解之时,孙闻一把揪住她就往内殿走。

随行的内监在后面喊:“皇上还没用膳呢。”

他几乎是将菖蒲拎在手上的。

菖蒲心中十分恼火,仍十分温和地说道:“皇上不是说饿了吗?膳房还没讲吃的呈上来呢。“

孙闻一把把她推到在床上,冷眼看着她。

菖蒲欲起来;“那臣妾出去吩咐他们把吃的送进来……”

“吃什么?”孙闻整个人压在她身上,咬着她的耳垂,“爱妃如此令人垂涎欲滴,不正好让朕饱餐一顿吗?”

“皇上越来越喜欢跟臣妾开玩笑了。”

孙闻扳过她的下颔:“朕像是跟你开玩笑吗?”

菖蒲收敛努力装出来的温顺,渐渐变得冷漠:“皇上想要怎么吃臣妾?蒸着吃还是煮着吃亦或是油炸?”

“朕喜欢取之不竭用之不尽地吃。”孙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爱妃知道是怎么个吃法吗?”

“臣妾愚昧,不知皇上所指。”

孙闻去解她腰间的佩带:“不懂,朕可以教你。爱妃聪慧过人一定很快就学会了。”

菖蒲一手覆住他的手:“皇上……”

孙闻空下来的一只手从她领口探入:“嘘!爱妃,朕不喜欢在吃东西的时候听到废话。”

很快地,他便褪去菖蒲的外袍,又伸手去解她的内衫。

他的手轻抚着她胸前的柔软,整个人紧贴着她的后背,气息越来越急促。

就在他撩起菖蒲裙裾的时候,她忍不住又说道:“臣妾月事在身,实在不方便侍奉皇上。”

只这一句,身后的孙闻便停住了动作。

菖蒲转过身,果然看到他十分不自然的神色,心中说不出的痛快。

孙闻看她拾起地上的外袍,尴尬问:“为什么不早说?”

菖蒲微微抬头,羞涩一笑:“臣妾想说,可是皇上不让臣妾说话。”

“你。”

菖蒲轻轻地说:“这个内侍局都是记录在案的,皇上若是不信,尽可以派人去查查。”

“朕没说不信!”他的脾气又要发作了。

见菖蒲脸色的确有些苍白,又忍不住问:“你很难受?”

“肚子有点痛。”菖蒲抚了抚脸颊,“本想用完膳早点歇着,没想到皇上会来。”

孙闻忽然明白过来那些清淡的菜式,更觉尴尬,轻咳了几声:“既然你不舒服,朕就不再逗留了。”

菖蒲面露喜色:“上这就要走吗?”

“听说你给内侍局的慧云姑姑一个下马威?”

菖蒲有点愕然:“后宫之事,皇上也了如指掌?”

有光自孙闻狭长的眼睛中透露出来:“朕近来为政事忙得头疼脑热,哪有功夫管你们内侍局?只不过朕还是要提醒你一下,别以为内侍局那帮女人是这么好惹的,不然也不会连续推倒几任内侍官了。你别自作聪明,不然到时候连怎么死都不知道。”说着,他从袖间拿出一个锦囊递给菖蒲,“这个你收着。”

菖蒲接过来不明所以:“皇上,这是什么?”

孙闻扫视了菖蒲一眼,充满戏谑:“你如果当不了内侍女官,这是你的归宿。”

菖蒲微微变色:“看来皇上已经给臣妾准备好了后事。”

见她将锦囊收好,孙闻问:“你不打开看一看?”

“等那一天到了,臣妾自然会打开的。”菖蒲露出一丝狡黠,“当然,臣妾希望永远不必打开它。”

“这就得看你的本事了。”孙闻转眼看了看窗外。

菖蒲道:“屋后的剑兰,早已经凋谢。”

“明年会继续开的。”说完他便走了。

长?一阵嘘气。

平儿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娘娘,这是你吩咐的汤药。”

每次侍寝之后,菖蒲都药喝药。

这是苏如缘跟她商定的协议,唐菖蒲每次侍寝后都要喝一碗不易受孕的药。只有这样,她们才能没有后患地进行合作交易。

菖蒲看了一眼道:“方才没有侍寝,不用喝了。”

平儿一怔:“那皇上……”

“我有些累,先休息了。”

“方才皇后娘娘那派人来了,说是明天皇上会为几个王爷送行,问娘娘要不要去?”

“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不去了。”

夜里风大,睡得浑浑噩噩,隐隐约约间菖蒲似感受到一只手在抚着自己的脸颊,温润如玉:“菖蒲,我要和你在一起,有很多个孩子。”

惊醒之时,她感觉到脸上一阵冰凉。

是泪痕。

菖蒲疯狂地泡在清晨的宫道上,直往东大门。

她知道,按照惯例早朝之后就会送行。

远远的,她就看到很多人站在东大门的殿宇前,那么多人她一眼就看见孙闻那明晃晃的龙袍,搜寻一阵后才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第16章 拜别

孙启身着深色的朝服,与徵王,安王一同向孙闻拜别。

而他的身后,站着一个秀丽的身影。想必就是之前赏赐给他的宫人吧?

菖蒲捂着自己的嘴,只觉得撕心裂肺。

再深厚的感情,再难忘的爱人,终究敌不过人情变故。

兀地,他看到孙启的目光似朝自己这边看来,连忙隐过自己的身子,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直到听见宫人此起彼伏的声音,她终于知道他是真的走了,转过身,擦拭干净眼泪回去。

如同她从来不知他走,亦不曾送行一样。

她直接去了内侍局,慧云因为菖蒲掌握自己的事,对她倒是有几分尊敬。慧云特地拿着食材来给菖蒲过目:“这是送给皇后滋补的食材,请娘娘过目。”

“这些事,慧云姑姑一手打点就好。”

“内侍局事关皇后的一切都要让内侍官亲自过目,娘娘,这是规矩。”

菖蒲扫视了一眼几盘子的食材:“本宫看过了,应该无碍。”

慧云又道:“还请娘娘认真对待,食材之事不容稍有差池,尤其事关皇后和肚子里的龙种,出了事娘娘和奴婢都不好交代。”

菖蒲看了她一眼,站起来:“拿银针来。”

慧云递过银针。

菖蒲一样一样细致检查,待她确认无误后示意:“本宫查过了,没有问题。”

慧云:“那奴婢这就派人把这些食材送给皇后。”

慧云走后没多久,监察姑姑若容就进来了,一脸骇然:“娘娘,出事了。”

“怎么了?”

“何美人在御花园重罚温婕妤的侍婢。”

菖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温婕妤是谁?”

若容有些诧异,随即道:“宫里人说温婕妤是皇上最宠幸的妃子。”

“最宠幸的妃子?”

见菖蒲不甚了解,若容有点幸灾乐祸:“娘娘难道不知道吗?就这两天传开来的,说皇上为了让温婕妤开心,特地赏赐给她温泉池,还在承乾宫临幸了她……”

言下之意,前几日说唐菖蒲说是最得宠的妃子已经成为过去。

菖蒲很快便明白过来,这就是后宫,比朝政更风起云涌的后宫。

她站起来:“在哪里?带本宫去看看。”

等她们赶到御花园的时候,何美人还在骂骂咧咧:“你不过是一个新进宫的人罢了,别以为皇上宠着你找不着边际了,等尝过了鲜头,就会丢在一边。就像内侍局的唐菖蒲一样!”

一个很糯的声音不卑不亢的声音道:“我宫里的人做错了事,何美人可以交给内侍局,何必这样动怒?”

“这种奴才,让我等不及内侍局那帮人来。”

菖蒲走过去,笑道:“只怪何美人心急,这么会功夫都等不及。”

地上的宫人已经哭的泪流满面,教人看不清脸容。

何美人看也不看她一眼:“你们内侍局调教出来的宫人越来越不像话。这个贱人看到本宫竟然掉头就走,一点规矩都不懂!”

“小如没有看见何美人……”

菖蒲转过脸,这才看清温婕妤的模样,果然清丽冷然,内心不由一怔。

何美人气咻咻:“莫非还是本宫污蔑一个奴才?”

菖蒲说道:“不管怎样,这件事会交由内侍局的监察姑姑处理。”

若容站出来:“奴婢一定会认真查处此事。”

何美人冷笑一声:“只怕到时不要包庇才好,毕竟人家如今正得宠呢。”

温婕妤不愠不火:“我相信内侍局会禀公办理。”

听着她说话,菖蒲对何美人说:“如果我是皇上我也会喜欢温婕妤这样的人,毕竟人家说话动听?而有些人越来越粗鄙,怎么叫人喜欢地起来?”

何美人拂袖而去。

见她走了,温婕妤忙去扶地上的宫女:“小如,你怎么样?”

“小姐,奴婢没事。”

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菖蒲吩咐:“若容姑姑,先让人把她带回内侍局上点药。”

“是,娘娘。”

一个转身,温婕妤在身后道:“这位就是本朝第一任内侍女官吧?谢谢你。”

菖蒲回过头,看到孙闻正朝温婕妤走来:“一切都按规矩办事,婕妤不必客气。”

正好孙闻走到温婕妤身边:“朕听说你这里发生了点小意外?”

“小如被责罚了。”温婕妤很冷静,“可能之前跟着臣妾不懂规矩,疏忽了。不过应该没事的。”

“瞧你,每次越是冷静就越让朕担心。”

孙闻的态度和语气,那样心疼。

菖蒲着实感到意外。

正冥思着,孙闻忽然冷厉道:“内侍局是怎么做事的?怎么会让妃嫔擅自责罚宫人?”

在外人面前,孙闻这是第一次摆下脸色对菖蒲说话,可见这个温婕妤在他心里的位置确有不同。

菖蒲微微欠身:“臣妾有所失职,还望皇上恕罪。”

“今日受惩罚的是温婕妤的侍婢,倘若伤的是温婕妤,朕看你有几条命可以抵。”

菖蒲低着头:“臣妾福薄命贱,自然抵不了温婕妤。”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连她有些讶异,也不知自己为何这样沉不住气。

不止她,连孙闻也愣了一下。

温婕妤在孙闻边上道:“皇上不要怪内侍女官,事发突然,谁都没有料到的。”

孙闻登时变了语气:“你呀,表面冷冷淡淡,骨子里太善良了。朕也不知道将你接进宫来是好是坏。”

“要进宫也是臣妾自己答应的。”

孙闻深叹了口气:“朕陪你回去。”

“嗯。”

他们之间的亲昵是毫无造作的,菖蒲暗暗唏嘘。

“娘娘?”

菖蒲倏地回过神来:“我们回去吧?”

从御花园到东宫,阴霾的天空竟飘起小雨来,一点一滴落在人的脸上,路上的宫人不免纷纷加快脚步行走。

温婕妤和孙闻一道走在路上,自有宫人撑伞。

见他一言不发,温婕妤呵呵一笑:“皇上可是在为刚才无缘无故冲她发火的事而后悔?”

“怎么可能?”

“皇上瞒不过臣妾的心思。”

孙闻不再言语。

温婕妤慢条斯理道:“下雨了,也不知道她撑伞了没?听说她最近身体不是很好,若再受了凉,就糟了。

……

走在路上,平儿担心菖蒲受凉:“娘娘先避一避雨,容奴婢拿伞来。”

菖蒲就近站在一座殿宇门口。

“太上皇,外面有雨,还是等雨停了再出去吧。”

太上皇孙景治佝偻着身子站在殿门口,望着零星的雨滴,感喟:“看这样子,快要下雪了。”

蓦地,他看到外面站着一个人,那人微微抬高下颔,不知在望着什么。

“孝慈!”孙景治忽然激动起来,“孝慈!孝慈!”

竟不顾外面下着雨就冲了出去。

“孝慈!”

菖蒲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见她回过头来孙景治才知自己认错了人,刹那间万分失望:“不,你不是孝慈。”

菖蒲忙跪下来:“臣妾参见太上皇。”

“你是后宫妃嫔?”

“臣妾是新上任的内侍女官。”

“内侍官不都是内监人选吗?怎么会是你一个女人……”

追出来的宫人替孙景治披上披风:“太上皇有所不知,这是本朝第一个内侍女官呢。”

“看来皇上对于后宫也颇有想法。”孙景治摇了摇头,“他总是这样强势,对么?”

见他是在问自己,菖蒲摇了摇头,刚想说话,却被身后的人打断:“区区一介内侍女官何德何能,又怎么参透得了朕的心思?父皇太看得起她了。”

竟然是孙闻。

菖蒲看着他,微微一愕。他不是陪温婕妤走了吗?

孙景治抬头,澄黄的眼睛看着孙闻,没有一丝笑意:“可是父皇知道你能参透得了她的心思,对吗?”

“为什么?”

“因为她跟你……”

“父皇总以为很了解儿臣,可事实并不如此。”

孙景治并不因为他打断自己的话恼火,反而眯起眼睛:“知子莫若父。”

“知子莫若父?”孙闻也眯起眼看着孙景治,“父皇觉得很了解朕?”

孙景治一脸郑重:“闻儿,你这一生怕是永远不会原谅朕了。”

孙闻并不正面回答他,反倒一把揪起菖蒲:“雨停了还跪着不走做什么?”

菖蒲忙起身朝孙景治行礼:“臣妾告退。”

孙景治再次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或许冥冥中注定让我看到你这孩子,你和皇上他……”

话还没说完孙闻已经颔首:“承乾宫还有事,儿臣先行告退。”

他一把抓着菖蒲朝东宫方向走去。

路上又是一阵风雨,哗啦啦地淋湿了两人的衣衫,菖蒲冷得浑身发抖。

等到了东宫,宫人见皇上和内侍女官湿得像落汤鸡,吓得胆战心惊,忙拿出干毛巾和衣服给两人换洗。

菖蒲裹着一床棉被,平儿喂她喝姜汤。

孙闻则在一旁由宫人伺候换衣。

菖蒲喝完一碗姜汤后,平儿转身道:“奴婢给皇上也端一碗姜汤来,喝了驱寒。”

“朕不喝。”

平儿看了一眼菖蒲,耐心劝道:“皇上刚淋了雨,很容易感染风寒的。”

“朕身体好得很,不喝那玩意儿。”

菖蒲示意了平儿一眼,平儿会意,吩咐说:“其余人都退下。”

孙闻见她屏退了所有人,冷笑一声:“你又想做什么?”

却见菖蒲从被窝里钻出来走到他面前伸手去腰际。孙闻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这时候朕可没兴致。”

菖蒲抽出手:“皇上想到哪里去了?臣妾不过是想帮您系好腰带罢了。”

被她将了一军,孙闻的脸登时黑了。

系好后,菖蒲站起来,正好触到孙闻的下巴,她退后一步道:“皇上拉着臣妾满宫闱的跑,还淋了雨,这时候应该喝点姜汤驱寒,不然着了凉,别人指定说臣妾这个妖媚贱人乱后宫云云。”

“你还怕别人说这些?”

“人言可畏,皇上应该懂这个道理的。”

“可是朕为什么要帮你呢?”

“皇上不是等着看臣妾死在内侍局那帮女人手里吗?游戏才刚开始,如果戛然而止就不好玩了。”

孙闻竟笑了:“没想到你还会想着取悦朕。冲你这一句……”

“皇上还是喝一碗姜汤吧?”

“不行。”孙闻自然而然皱了皱眉。

菖蒲试探他:“皇上该不会是不喜欢姜汤味吧?”

“谁说的?”

菖蒲越来越觉得好笑:“皇上莫不是忘了?臣妾曾经是刻意接近你,自然将皇上的喜好打听地一清二楚。”

“你!”

平儿在外面敲门:“娘娘,姜汤端来了。”

菖蒲出去接过手,端到孙闻面前:“其实,那股味也不是很难受。”

一闻到姜味,孙闻果然转过头去:“拿走!”

菖蒲不依:“总比有些人身上的味儿容易接受一些。”

孙闻转过头来,接过汤碗喝了一大口,结果全部都吐了出来,一整碗全都还给菖蒲:“拿走拿走!朕不喝。”

菖蒲跪下来:“皇上若实在喝不了,那臣妾只有去请太医来开方子了?”

“唐菖蒲!”

她也知道,孙闻从小最忌讳喝药。

孙闻用手拭了拭嘴,一脸愤怒地从菖蒲手中接过药碗。

菖蒲全然没当看懂他的脸色,耐心劝道:“皇上趁热喝了吧。”

孙闻深锁着眉,想想还是将碗放在一边:“你劝也没用,朕实在受不了姜味。”

“可……”

“你不就怕朕感染风寒了遭受闲言碎语吗?”孙闻将袖子一甩,“朕歇在这里,如果明早没事,你不就没事了?”

“皇上真的不喝?”

“快端走!朕闻着就难受。”

菖蒲没法,只得将姜汤倒了,再把空碗拿出去。

两人难得共处一室,反倒有些不自在。

“要不臣妾让膳房煮点热粥,让皇上暖暖身。”

“嗯。也好。”

菖蒲吩咐下去后又命人在屋里生了暖炉,亲手沏了一壶茶。

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孙闻不由道:“若是生在平常家,你也是一个贤妻良母。”

菖蒲将茶碗递到他手里:“在宫里做了这么多年的宫女,这些琐事自然不再话下。”

孙闻抿了一口茶,眉头渐渐舒展。

菖蒲知道他满意自己的手艺,心里稍稍宽慰。

只要他不找茬不动怒,她就阿弥陀佛了。

福荣宝从外面进来,走至玄关处道:“皇上,温婕妤派人问您过不过去用晚膳?”

孙闻道:“就说朕今晚歇在东宫了。”

福荣宝低着头:“是。”

便走了。

菖蒲道:“谢皇上成全。”

第17章 温柔

孙闻温温地看着她,菖蒲不由低下头。

正好宫人端来了热粥和小菜,她忙起身张罗。

用了热粥,孙闻便早早地歇下了,菖蒲做惯了宫女,太早反而睡不着,在床上侧着身子静静躺着。

身旁传来孙闻均匀的呼吸声,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看他。

熟睡的孙闻始终特别安详。

见他胸口被子没盖好,菖蒲小心翼翼地替他掖好被角,却被他整个人抱在了怀里:“怎么这么冷?”

菖蒲一惊,殿内的暖炉还在生着火,她都不觉得冷,孙闻竟说冷?

“皇上?”菖蒲推了推他,才发觉他浑身滚烫,暗叫一声不妙,忙起身披衣走了出去。

福荣宝正要交班回去歇一会,被菖蒲喊住:“福公公。”

见她披着披风,一头黑发垂落下来,福荣宝忙低下头:“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菖蒲略有不安:“皇上似乎受了风寒。”

“啊?”

菖蒲“嘘”了一声:“事不宜迟,快去传太医。切记不要传出去。”

福荣宝“嗯”了一声,又道:“皇上的事,只怕不是想瞒就瞒得住的。”

菖蒲眼中闪过一道光:“就说是本宫病了。”

福荣宝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便亲自带人去了太医院。

孙闻虽病着,但意识尚且清晰,他睁开眼看着菖蒲:“朕是不是有热度了?”

菖蒲又给他添了一床被子盖在上面:“皇上不要担心,臣妾已经命人去传太医了。”

“传太医?那朕不是得吃药?”

菖蒲在他身边坐下来:“没想到皇上会怕药怕成这样。”

孙闻默不作声,过了半晌道:“让太医不要将朕病了的事传出去,不然肯定闹开了。”

“臣妾已经吩咐下去了。”

孙闻冷笑一声:“看来朕是多虑了,你唐菖蒲什么时候不为自己考虑清楚。”

风寒夜凉,太医赶到东宫为孙闻诊脉。

菖蒲一脸紧张地问:“怎么样?皇上要不要紧?”

太医站起来,揖首道:“皇上着了凉,喝点药应该就无碍了。”

孙闻几乎是叫起来:“朕不喝药。”

太医显然是知道皇上厌恶喝药,无奈地看着菖蒲。

菖蒲却道:“没事,你先下去开方子。”

孙闻骂道:“唐菖蒲你不长耳朵吗?朕不喝药。朕以前也是不治而愈的。”

“那是以前,现在您是皇上,一日不上早朝就会惹来朝臣恐慌,能不喝药吗?”

孙闻咬定道:“朕不会喝。”

菖蒲似是不耐烦了:“皇上还是躺着歇息,等明早就可以喝药了。”

见她要走,孙闻问:“你去哪里?”

“臣妾去看看药。”

孙闻也实在乏得很,转个身便睡了过去。

亲手煎好了药,菖蒲吩咐宫人在暖炉上搁着,又怕进内殿会吵着孙闻,便在书房里小憩了一会。

等她赫然惊醒,外面已经大亮。

菖蒲连忙走去寝殿,宫人见到她纷纷行礼:“娘娘……”

“皇上……”菖蒲刚走进去,就愣在那里。

只见温婕妤俯下身,嘴唇贴着孙闻的嘴唇,将含着的汤药送到他嘴里,见孙闻咽下后,她说:“皇上不是把药全都喝完了吗?”

孙闻道:“你以身试法,朕不得不喝。”

温婕妤抬起头,看到菖蒲轻轻笑了笑,将药碗搁置在几案上:“皇上病了,所以我过来看看。”

菖蒲看到药碗已经空了,看来温婕妤用这一招数喂孙闻吃了药。

“温婕妤消息真灵通,这么快就知道皇上龙体抱恙了。”

“我是猜的,听说皇上没上早朝,心里在想肯定有什么事,就来东宫看看。”

孙闻伸手去握她的手:“你真是有心。”

温婕妤抽出手,微微一笑:“皇上喝了药,出身汗就会好的,劳烦内侍女官悉心照顾。”

菖蒲亦报以一笑:“我会的。”

温婕妤便走了。

像一阵风来,又似一阵风走。

她不比其余妃嫔,黏着孙闻,仗着宠爱就无所不为,她对孙闻是淡淡的,不经意的那般情感。

润物细无声。

就像菖蒲对待孙启一样。

“温婕妤刚才喂朕药……”

菖蒲连忙道:“于臣妾,就做不到像温婕妤这般。”

孙闻止住口,半晌后忽道:“出去!”

菖蒲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正好平儿走进来,见到她道:“娘娘一宿没怎么睡,也没吃什么东西,要不要奴婢吩咐膳房准备点吃的?”

“我没胃口,先去歇一会儿。”

见她冷冷淡淡,平儿一阵纳罕。

她走进去,见到药碗空了,兴奋道:“皇上把药都喝了?”

孙闻一摔边上的碗:“都给朕滚出去!”

平儿吓得逃了出来。

福荣宝听见里面的动静,忙问:“怎么了?”

平儿不住摇头:“奴婢也不知怎的了。按说娘娘给皇上累了一夜煎药,精神不好还说得过去,皇上身在病中怎么还大发雷霆呢?”

“那碗药是娘娘煎的?”

福荣宝走进去,看到孙闻一个人躺在床上生闷气,心里不觉好笑:“皇上是不是心里不舒服?”

“你安排一下,朕这就回承乾宫。”

“皇上还在病中,不宜多动。何况在东宫不是很好吗……”

“朕的事几时轮得到你管了?”

福荣宝忙不迭道:“奴才不管。”他抬头,“可是看在她昨晚熬夜煎药,皇上也该宽慰一下才是。”

孙闻问:“药是她煎的?”

“奴才是这么听说的,累了一晚上,才在书房假寐了一小会。”

孙闻心里竟有一种被填满的感觉:“她怎么没跟朕说?”

“这个……奴才就不得而知了。”福荣宝哂笑,“或许是方才见到温婕妤给皇上喂药,所以没说吧?”

“你是说她在吃醋?”

“奴才不懂这些……”

孙闻披着披风顺长廊一路走。

转角处,一眼瞥见菖蒲的身影,她坐在台阶上,靠着栏柱,静静冥思。

孙闻刚想走过去,听见边上有人在说话。

平儿问菖蒲:“娘娘刚才这么焦急,想必这颗珍珠对娘娘很重要吧?”

菖蒲轻轻一叹:“其实也没什么,一切都回不去了。只是……”

只是心里在较真。

当初若不是不小心踩着了这颗珍珠,也不会和孙启相识。

“娘娘嘴上说没什么,可是奴婢知道您很在意。娘娘平时那样冷静沉着,为了这颗珍珠险些乱了分寸。”

菖蒲收起珍珠握在掌心:“平儿,有些话,你明知道也不要说出口。要知道,祸从口出。”

平儿神色一变:“奴婢谨记娘娘示意。”

回过身,正好迎上孙闻那双阴鸷的双眼。

菖蒲动了动双唇,还未出口就被孙闻一把攥住手臂:“交出来。”

“没有。”

“不要让朕说第二次!”

菖蒲冷凝着脸,眼泪自她眼眶夺目而出:“我不会交出来。”

孙闻硬生生从她手心里抢过来,一把甩出去:“朕看不顺眼的东西,就不能留着!”

菖蒲挣脱他,朝着珍珠滚落的方向跑去。

“拦下她!”

菖蒲一双眼盯着那粒细小的珠子,眼看它滚到湖里,一声大喊:“不要!”整个人跳进冰凉的湖里。

手里总算是攥住了珠子,整个人却在水里不断挣扎:“救……救命……”

孙闻把她整个人拖到地上,一声一声质问:“他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为了这么一颗小小珠子竟连命都不要了?”

“八年了,他是唯一一个爱我的人。”

“啪!”一巴掌摔在她脸上,“唐菖蒲,你令朕很失望。很失望。”

宫人拿来毛毯披在他们身上:“皇上,您还在病中,先歇一歇吧?”

孙闻站起来,不再看菖蒲一眼,一字一句道:“摆驾回宫。”

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他沉声道:“把那颗珠子磨成粉,掺在水里让她喝下去。”

菖蒲冻的浑身发抖,微微睁开眼看着他,竭力道:“我不会喝的。”

孙闻像是没听到她的话,对众人道:“如果她没喝下那颗珍珠,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得死。”

一众宫人跪了一屋子:“求娘娘喝了吧。”

菖蒲人虽迷迷糊糊,但意识仍清醒着:“我不会喝的!”

菖蒲扫视了一眼那碗东西,扬手要去打,却被宫人躲避:“娘娘若是不喝,就莫怪奴才们硬来了。”

“到底谁是主子?”

“皇上的旨意,谁也不敢违抗。”

说着,几个人牢牢钳制住菖蒲,将一碗珍珠粉磨成的汤尽数灌到她嘴里。

“咳咳……不要……”菖蒲挣扎着,心如滴血。

宫人见她如此痛苦,也着实于心不忍:“早知如此,娘娘何必跟皇上硬来?”

“不……”菖蒲只觉得整个肚子都停滞在刹那,继而难以呼吸。

见她倒地不起,平儿哭着问:“服用了那么大一颗珍珠,该不会有事吧?”

“量是大了点,但也只是一会儿,立刻就没事了。”

又等了一会,平儿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娘娘?娘娘?”

伸手去扶她,手心黏黏的,拿出来一看,吓得险些昏过去:“血……血……”

“娘娘!娘娘!”仔细一看,那血竟是从下身流出来了,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快!快传太医!”

菖蒲看到眼前殷红的血渍,难以置信:“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明明喝下了皇后给她的药,还怎么可能怀孕呢?

福荣宝跌撞着脚步走进内殿,孙闻一边咳嗽一边斥责宫人:“朕说过不喝药,全都拿出去!”

“皇上!皇上不好了。”

知道他是去打听那女人喝下珍珠汤没有,孙闻没有表情地问:“她喝了没?”

福荣宝紧皱着眉头:“她喝了珍珠汤之后……”

“嗯?怎么样了?”

福荣宝看着他,欲言又止。

孙闻像是意识到什么,定定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福荣宝“噗通”一声跪下来:“皇上,东宫那边刚传来消息说,内侍女官喝了珍珠汤以后就小产了。”

孙闻像是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没有一个人知道内侍女官什么时候怀孕的,等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如闻晴天霹雳!

重重地将面前御案摔在地上,孙闻顾不得身穿一身睡袍便往东宫方向赶去。

在东宫,平儿一边看着菖蒲一边垂泪:“娘娘,您不要难过,您还这么年轻,往后有的是时间怀上子嗣。”

而菖蒲依然穿着忍冬花纹的睡袍,侧身往里躺着。

她全然没有做好准备,无论是怀孕还是小产,她像是一个事外人完全不知情。

而她唐菖蒲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她会怀上孙闻的孩子。

见有眼泪从她脸颊滑落,平儿更不知所措了:“都怪奴婢不好,娘娘这个月月信没来还没意识到问题。”

“不怪你。”菖蒲的声音听不出是悲是喜,“这孩子,本就不该出现的。”

“可是每个女人,不都想要自己的孩子吗?”平儿捂着嘴哭出了声,“娘娘难道不想吗?”

菖蒲默不作声。

她从来没有想到做一个母亲会是什么滋味。

但是方才听到太医说孩子保不住了,她的心竟有一种深深地失落与伤感。

一双冰凉的手从身后扶住她的肩,沉声道:“对不起。”

良久,见她没有反应,孙闻几乎是硬生生地扳过她的身体,发觉她眼睛红红的,负疚感更深了:“朕不知道……不知道你有了……”

他的愧疚,在菖蒲看来更像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或许是受够了人情冷暖,她从来不会因为别人三言二语而心软。

“这样不是更合皇上心意吗?”菖蒲淡淡地勾起唇角,“皇上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孙闻撇过头清咳了一声,他冻得嘴唇都几乎发紫了:“你的性子不要这么硬。朕说的是实话,方才听到孩子没了,朕真的很痛心。有了身孕,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

“你倒是说句话。”

“说了,有用吗?”

“你不说,所以会落到如此地步。”

菖蒲哽了哽喉咙:“那也是臣妾咎由自取。”

“你!”

“臣妾说的也是实话。臣妾不过是皇上手中的一个玩偶,一颗棋子,怀上龙种本就在意料之外。或许没了,也是好了。”

说到“没了”这两个字,她感到心中抽丝剥茧般地痛。

这,大抵是每个女人天生的吧?

“为朕生儿育女,在你看来就是这么不堪的吗?”

看着菖蒲嗫嚅着嘴,默不作声,孙闻也不再说什么,俯下身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你好好休息,等你情绪好一些了,朕再来看你。”

第18章 呼吸

他站起来,再次回头看了看菖蒲,深吸了口气:“你真的有那么爱他吗?”

强硬地做了那么多,霸道,冷厉,所有的方法都试了,但这只让她更恨他。

孙闻十分无可奈何。

菖蒲用手捂着脸,竟嘤嘤地哭出声来,一声一声,叫人肝肠寸断。

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孙闻只得加快脚步走出去。

福荣宝和平儿守在外面,看见孙闻一脸沉重,里面则传来菖蒲的哭声,两人都不敢言语。

见他要走,福荣宝问:“皇上,娘娘这里怎么办?”

一阵冷风吹来,孙闻猛地咳嗽了几声:“就让她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里面还在哭,平儿受不了了,赶紧走进去。

福荣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皇上圣躬违和,夜里风大别再受凉了才是。”

“朕做的这一切,她永远斗看不见感受不到。”

“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皇上的心意的。”

孙闻的手在衣袖里紧紧握成一团:“可这一次,失去的是她的孩子,朕的骨肉。”

走到东宫外面,风声更大了,直灌入领子和袖子里。孙闻咳嗽地更猛了,自嘲道:“不过淋了雨,朕的身子就这样了。”

福容宝轻轻道:“那是因为皇上乱了分寸。”

“因为朕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低一低头。”

“她若能低头,就不是唐菖蒲了。”

平儿陪着菖蒲一起哭:“娘娘您不要憋着,有什么尽情地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点。”

菖蒲哭了半夜才惶惶然睡过去。她希望自己睡得久一点,最好永远不必醒过来。

但是该面对的,醒来之后仍旧得面对。菖蒲刚睁开眼,就看到苏如缘,她整个肚子都腆着,说不出的暖意和美好,但是她的脸没有一丝笑意:“如果没喝下那碗珍珠汤,你打算拿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生下来?做第二个孙启?”

菖蒲觉得很累,虚弱地张口:“皇后娘娘……”

“你就算是第二个贤妃又怎样?你的骨肉连孙启都不如,还没被诊断出就夭折了。”苏如缘很激动,“唐菖蒲,枉本宫这么信任你,你却背地里暗结珠胎!”

“皇后娘娘从何信任臣妾?”菖蒲睨着眼看她,“扪心自问,皇后娘娘真正信任臣妾吗?”

“至少在后宫之事上,本宫信你。”

“如果臣妾说怀孕亦是出乎臣妾意料的,皇后娘娘还会相信吗?”

苏如缘不吭声。

菖蒲提醒她:“皇后娘娘刚刚还在说相信臣妾,难道这么快就矢口否认了?”

苏如缘冷笑一声:“难不成有人会故意把本宫给你的药调换,为的就是让你怀孕……”说到这里,她忽然缄口不说下去。

菖蒲不慌不忙道:“后宫水深,无奇不有,难道皇后娘娘还不明白别人的把戏吗?”

“什么把戏?”

菖蒲的脸白如蜡纸,目光却炯炯有神:“就是要让臣妾和皇后娘娘相互生疑,反目成仇。”

“本宫凭什么相信你的推测?”

“皇后娘娘可以不相信臣妾的推测。”菖蒲眼神一瞟,“可事实摆在面前,如果臣妾真的想生下这个孩子,还不至于小产……”

“就算你想生也不容易……”

“如果真的想要孩子,千方百计也在所不惜,更不会因为一碗珍珠汤而失去了这个孩子。”

小心翼翼地觑了下菖蒲的神色,苏如缘发觉似乎不像是在说假话,轻轻一声吁气:“那么你说,是谁将你的药调了包?”

“臣妾也不知。”

“你也不知道?”

“但是可以猜。”

两人对视,苏如缘问:“你猜是谁要挑拨离间?”

“谁最恨皇后娘娘,谁就会这么做。”

面对逼问,菖蒲只能嫁祸他人。而此时最好的家伙对象,就是曾经深受恩宠的何美人。

“失去孩子,想必皇上心里也十分不好受,借着机会,你正好可以好好闹一场,让她从此以后销声匿迹。”

菖蒲听了不做声,算是默认。过了一会她问:“皇后娘娘还有几个月临产?”

“明年的五月。”

“五月之后,臣妾就可以离宫了。”

“你舍得吗?”

菖蒲莞尔:“为什么不舍得?”

苏如缘半似警告她:“如果走了,就不要再回宫。”

见她这么紧张,菖蒲不觉可笑:“臣妾还没走呢,皇后娘娘就开始担心了吗?”

苏如缘自知有失身份,忙恢复正常:“如果你回来,皇上不会放过你的。”

“臣妾懂。”

“你好好养身子,本宫等着看你大显身手。”

菖蒲道:“皇后娘娘慢走,臣妾不送。”

平儿送走苏如缘后,菖蒲在屋子里忽然听到她叫起来:“娘娘快看!娘娘快看!”

菖蒲被吓了一跳,忙掀开窗帘看,看了也吓一跳,白茫茫的鹅毛大雪自空中洋洋洒洒飞落,遮住了四角宫殿,高深宫墙,朱漆大门。

“皇上有旨,内侍女官小产体虚,特地恩准娘娘一举承乾宫静养。”

孙闻纵然有千万怨恨,但到底忍不住先软下来,前脚才回承乾宫,后脚便命人将菖蒲接过去。

脚步声踩在雪上,发出“????”的声响。

因菖蒲刚小产,路又滑,故而宫人们抬着轿辇走得特别小心。

等到了承乾宫门口,菖蒲要下轿,平儿立刻找人掖着她的胳膊走出来:“娘娘小心。”

福荣宝看到她来了,忙走进内殿。

孙闻躺在龙榻上,背对着他:“皇上,内侍女官来了。”

“让她进来。”

福荣宝走出去,对站着的菖蒲颔首:“皇上请娘娘进去。”

菖蒲几乎连走都走不稳,等到了内殿整个人似要倒下来:“臣妾参见皇上。”

孙闻这才回头,眼神飘忽不定。

他从床上起来朝菖蒲走:“你们都退下。”

宫人们觑了觑眼,都默默退下。

他的手抓住菖蒲的手,菖蒲挣扎着要抽出来,他并不让:“怎么这么冷?”

菖蒲不响。

他又横打抱起她躺到床榻上,替她褪去狐裘大衣:“都是雪霰子,还是脱了吧。”

……

“这件事……或许是朕太鲁莽,不然也不至于失去孩子……但你既然做了朕的女人,就该一心一意对待朕,知道吗?”

……

“你倒是正眼看看朕。”

见她仍是纹丝不动,孙闻气馁了,却仍不敢说句重话,好言相劝道:“知道你现在身子弱,又在气头上,你不想说话就不说。你也累了,先好好休息一会。”

他走的时候,菖蒲不禁转过脸看了好一会儿。

这……是孙闻吗?

他究竟怎么了?还是又一次的不怀好意?

自己不会相信他,但借着这次住到承乾宫的机会,不防好好地陪他演一场戏。或许能够帮助皇后铲除眼中钉,以便自己能顺利出宫。

她想了又想,始终捉摸不透孙闻的心思,便打定主意再试一试他,然后决定怎么做。

翌日,天还没亮,菖蒲朦朦胧胧听到外面有说话声,想必是孙闻上早朝去了。

她赤脚下床,走在毛绒绒的地毯上,这才发觉自己是住在龙榻上,心里不禁汗涔涔。

那孙闻住在哪?

“平儿?平儿?”

传来福荣宝的声音:“娘娘有什么吩咐?”

“平儿呢?”

“她去给娘娘熬粥了,皇上说这样娘娘醒来就能吃东西了。”

菖蒲“噢”了一声,想了想道:“福公公,本宫已经醒了,能回去东宫吗?”

“娘娘,这可使不得,皇上回来会杀了奴才的。”

菖蒲很满意福荣宝的回答,不动声色道:“等皇上回来,把本宫的意思传达给他。”

待孙闻下朝回到承乾宫,福荣宝就迫不及待地把菖蒲的意思传达给他。

听着他走进来的声音,菖蒲佯装睡着。

孙闻走过来,轻声道:“朕知道你醒着,别装了。”

菖蒲倏地一下睁开眼:“皇上怎么知道臣妾醒着?”

孙闻挑了挑眉:“朕如果连这点都不知道,怎么当皇上?”

菖蒲缄默,想了一会鼓起勇气道:“臣妾已经在承乾宫歇了一夜,该回东宫了。”

“迟早要回去的,也不急在一时半会。趁在承乾宫的日子,好好休养身体。”

菖蒲笑了:“莫非皇上觉得在东宫不安全?”

“朕没这么说。”

“可是皇上心里是这么想的。”菖蒲见他一脸疑惑,道,“臣妾如果连这点都不知道,就不叫唐菖蒲了。”

谁知孙闻冷笑一声:“朕当然知道你唐菖蒲有几分能耐,但是你的全部心思都在防范别人,到了自己这里就顾不全了。不然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怀有身孕?”

他真有点疲惫不堪,自己受了风寒不说,又经受了菖蒲夭折的事。

面对她一脸的冰冷还得耐着性子。

菖蒲忽然说:“臣妾不知道自己怀孕,或许别人知道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孙闻一脸郑重:“话不要说一半。你说,你怀疑谁?”

“臣妾无凭无据,不敢妄断。”

“说!”他似乎恼了。

菖蒲想,想必他心里真的介意自己小产吧?虽然他那么恨自己,眼下皇后也怀有身孕,但这毕竟是属于他的孩子。

就像自己那番复杂的心思一样。试问有哪个父母不心疼自己的骨肉?

菖蒲的手指不经意触碰到孙闻的手:“现在后宫谁最见不得人怀孕?”

“你是说……”

她急忙道:“臣妾真的只是臆测,毫无证据。”

孙闻看着她:“你真的怀疑她?”

菖蒲点点头:“皇上不必大动干戈,毕竟小产的人是臣妾,不是别人。不必太在意。”

事到如今,只有栽赃给何美人才能稳稳地保护好皇后苏如缘。的确,菖蒲的事与她无关,但谁能料到今后?

人活着,不就是要安稳地保全自己吗?

孙闻握住她的手:“如果真是她,朕会给你个交代的。但如果你敢有意隐瞒,朕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菖蒲一本正经:“在宫里,臣妾是没有任何背景可以依靠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生活,绝对不敢隐瞒皇上半分……”

孙闻的唇堵住她说话的嘴:“不要说了……”

她的一切,他都懂。

菖蒲有些意外,甚至可以说是受宠若惊。

吻了好久,孙闻才松开她:“你在承乾宫好好呆着,不许再说回东宫的话。”

“可是臣妾还得料理内侍局的事。”

“每天傍晚,朕会亲自陪你走一趟内侍局。”

“谢皇上。”

孙闻睨了她一眼:“放心,朕会让你好好回报的。”

菖蒲故作羞怯地低下头来。

孙闻显然没看到,吩咐人从偏殿将自己的东西都搬过来,自己坐在御案上批阅奏折。

菖蒲看着他,忽然觉得视线有点模糊,脑袋也有点浑浊:“如果臣妾知道自己怀孕,皇上会喜欢吗?”

孙闻忙着手头的奏折,头也不抬:“如果朕想要这孩子,你愿意生下来吗?”

他将问题回给菖蒲。

菖蒲果然被问住了,一时间不知作何回答。

孙闻依旧低头道:“你睡一会吧,等用膳了再叫醒你。”

“那臣妾不打扰皇上了。”

看着她背过身躺着,孙闻不由驻笔停顿了一会。她刚才拿话试探自己,自己何尝不是真的在试探她?假亦真,真亦假,真真假假,他月她谁又分得清?

等菖蒲一觉醒过来,殿内的火盆正烧得火热,御案上早没了孙闻的人影,她和衣起来:“平儿?平儿?”

平儿端着一碗粥进来:“娘娘醒了?”

“皇上呢?”

“皇上去了皇后娘娘那里。”

“发生什么事?”

平儿刚想说,外面传来说话声:“内侍女官在吗?皇上和皇后娘娘有请。”

平儿走出去说:“娘娘身体虚弱,不便行走……”

“你是什么身份?这里几时轮得到你说话了?”

菖蒲走出去:“这么急急忙忙发生什么事了吗?”

来者是内侍局的若容,她欠了欠身,面无表情:“到底发生什么事,奴婢也不知道,娘娘去了就知道。”

菖蒲见她这般,暗知一定出了什么事,道:“容我梳好发髻再跟你去吗?”

“娘娘,仁明殿那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不容耽搁了。”

平儿见她这样无礼,气不过:“你!”

菖蒲轻喝一声:“平儿!”用眼神示意了她一眼,又对若容说,“那我这就跟你走。”

她坐着软辇去仁明殿,等到了那里,已经是挤满了人。

第19章 转身

不知谁说了一句“内侍女官”来了,所有人都转过身来看菖蒲。

她披着一头黑发,走路走得极慢,待跨过门槛,众人才看到她是一脸的苍白。

菖蒲朝孙闻和苏如缘行了礼,故意不理会别人的目光,若无其事地问:“不知皇上和皇后娘娘传唤臣妾前来所为何事?”

苏如缘像是哭过,脸和眼睛都是红红的,但她仍十分耐心地说道:“本宫知道你刚小产完,身子很虚弱,本该好好养着的。但是发生这样的事,一定要问个仔细……”

“皇后娘娘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苏如缘朝边上的宫人使了个眼色:“把东西拿出来。”

宫人端出几盘东西,掀开来:“娘娘请看。”

菖蒲一看:“这……是内侍局专门送给皇后娘娘养胎的滋补品。”

苏如缘道:“不错。这是内侍局送来的。你既然认得出,看来你还记得这东西出自你手。”

菖蒲已经预感到什么:“这些东西全都经臣妾检查过,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

“是。没有问题。”

苏如缘看向孙闻,轻轻道:“皇上,臣妾该问的都已经问了。”

菖蒲不可思议地看着孙闻:“皇上?”

孙闻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皇后刚准备吃,宫人拿针试验一下,有点问题。”

“什么问题?”

皇后的贴身侍婢安清气恼道:“什么问题,你喝了就知道了。”

苏如缘斥责道:“安清,不准没规没矩!”

安清恼脸红耳赤:“皇后娘娘这样体恤人家,不见得人家真得领情。万一您刚才喝了那碗汤……”

菖蒲很见不得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哭哭啼啼,忍着气问:“看来皇上和皇后娘娘把臣妾叫来,是因为这些食材有问题了?”

孙闻道:“内侍女官能解释下这是什么原因吗?”

菖蒲跪下来的时候整个人感到锥心的疼痛,她强忍着,双手伏地:“臣妾身为内侍局的内侍女官,后宫大小事宜都不敢有丝毫怠慢。尤其是献给皇后娘娘的这些滋补食材都是经过臣妾亲自检查的,送来之前绝无任何问题。”

苏如缘说:“那你的意思是,本宫故意陷害你?”

“臣妾不敢。”菖蒲心里虽然惊慌,但是表面仍然笃定,“臣妾只是觉得,有心之人在这件事上费了不少心力。还望皇上和皇后娘娘明察。”

孙闻走至她身边:“那么你说,谁是有心之人?”

菖蒲低着头不敢迎视他:“臣妾愚昧,只会埋头做事,不会察言观色。”

“如果没有可疑之人,那么最可疑的人就是你了。”苏如缘的眼神很有深意,“毕竟整个后宫,只有内侍女官刚小产,于情于理只有你最有动机陷害本宫肚子里的孩子了。”

菖蒲小心翼翼地说:“臣妾记得检查完食材后就全权交给出纳姑姑慧云了。或许她会知道详情吧?”

“娘娘可不要胡言乱语啊!”慧云何等精明,一听菖蒲提到自己忙从人群中出列,“噗通”一声跪下来,“奴婢只是一介小小的宫女,又怎么敢以下犯上谋害皇后娘娘呢?内侍女官可不要含血喷人啊!”

菖蒲平静地看着她,目光睿智:“本宫只是想从你这里知道详情,没说怀疑你。慧云姑姑这么着急害怕做什么?”

慧云见到她的神色,心里不禁感到发怵:“奴婢只是害怕……”

“有皇上和皇后娘娘在,慧云姑姑怕什么?”菖蒲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不做亏心事又何须害怕?”

慧云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孙闻看着这闹哄哄的场面,挤兑这眉头问苏如缘:“后宫之事,全权由皇后和内侍局负责,只是事关肚子里的孩子,朕深感忧心。对于此事,皇后自己打算怎么处置?”

苏如缘想了一会,道:“这些食材里全都添入了大量堕胎药,那个要陷害龙种的人,或许还有一些证据没来得及销毁。如果查一下每个妃嫔的屋子,不知道会不会有线索。”

“这……倒是可以。”

菖蒲道:“臣妾希望这一次内侍局能有所回避。”

孙闻疑惑地问她:“难道你不想自己洗清嫌疑吗?”

菖蒲微微一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臣妾相信真相一定会大白的。”

苏如缘也在一边道:“是啊皇上。既然内侍女官都这么说了,就让内侍局在这件事上回避一下吧。”

孙闻沉吟:“禁卫听令!立刻彻查每宫,看看能否找到证据。”

菖蒲听了,朝慧云看一眼。

慧云安知不妙:“你到底做了什么?”

见慧云一脸的害怕,菖蒲轻轻一笑:“你以为,我之前拿你私自买卖田契的事,仅仅是要挟吗?”

“那些田契并不能作为你要挟我的证据。”

菖蒲勾了勾唇角:“自然,因为你早就将所有的田契都卖了。”

“你怎么知道我卖了?”

菖蒲眨了眨眼睛,似是无辜:“若要人不知,除非几莫菲。这句话,本宫一早就告诉过你!”

“唐菖蒲你不得好死!”

“本宫如果被你给算计了,才是真正地不得好死!”

从何美人的寝宫搜查出少量的红花,正是那些食材沾惹的药物一模一样。

“不是臣妾!臣妾绝对没有做谋害皇后娘娘的事!”何美人极力辩解,“一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臣妾,皇上一定要彻查还臣妾一个清白啊!”

苏如缘冷冷地看着她:“人证物证俱在,何美人难道还要狡辩吗?”

“除了这点红花,你还有什么人证?”

苏如缘瞟了一眼菖蒲:“劳烦内侍女官告诉她,人证是什么?”

“认证就是……”菖蒲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人,最后定在慧云身上,“就是她!”

“你胡说!”何美人要去抓菖蒲的脸,被人急忙拉开,“我和慧云非亲非故,她怎么会是我的人?”

菖蒲反问她:“非亲非故?真的是非亲非故吗?”

何美人面色一变,咬了咬牙:“是。”

孙闻越看越迷糊:“莫非其中还有蹊跷不成?”

菖蒲朝他欠了欠身:“回禀皇上,臣妾自接任内侍局女官一职后,查阅了所有的人员来历及经历。发现……何美人是慧云远方表叔家的的女儿。”

“你含血喷人!”何美人怒叱道,两只眼睛似要吃人,“我跟慧云根本没有任何关系!”

慧云也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菖蒲一点也不急:“是不是欲加之罪,相信皇上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但是从何美人寝宫查出红花,这个你又怎么解释?”

“你唐菖蒲如果要害人,难道还动不了这点手脚吗?”

“何美人此言差矣。我与你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栽赃陷害你?”

“因为当初是你害了我肚子里的骨肉!你怕我知道不会放过你,所以趁早下手!唐菖蒲你丧尽天良,怪不得你的孩子也不得好死!”

“住嘴!”孙闻忽然发话,脸色铁黑,“她怀的是朕的骨肉,你竟然说不得好死?就因为怀疑是她害你肚子里的孩子,所以她小产是你动的手?”

何美人吓呆了:“不……臣妾什么都没做。”

“你和慧云是什么关系,朕会彻查。一旦事实真的如内侍女官所言,那么休怪朕不客气!”孙闻怒极了,撂下这一句狠话后就风风火火走了。

何美人还在叫:“皇上,臣妾是冤枉的!”

苏如缘腆着肚子看着趴在地上哭闹的何美人,转而对菖蒲说:“这个人情,就当是本宫欠你的。”

经过这样一闹腾,菖蒲觉得十分疲惫不堪:“能够去除内侍局一个祸害,对臣妾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还有五个月,本宫的孩子就会出生了。”

“恭喜皇后娘娘。”

“本宫也要提早恭喜你,快要出宫了。”

“谢娘娘。”

只要这一年里,她能在内侍局安稳度过,那么她就有机会安全出宫。

活着留下来,总有那么多的身不由己。

经孙闻彻查,发现何美人与慧云果真是远方亲戚,便毫不留情面地将何美人打入冷宫,慧云也不再是内侍局的出纳姑姑。

苏如缘和菖蒲一唱一和,各自消除了自己的敌人。

其实何美人说的没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和慧云是远戚,只是被人抓住了把柄难以逃脱罢了。

菖蒲在承乾宫呆了一月多余,这些日子孙闻每天陪她去内侍局办公。自从出了何美人与慧云的事,内侍局那帮人安分不少,每回见到她都毕恭毕敬。尤其是看到皇上每次相陪,言辞间更是小心翼翼。

她每天要看内侍局大小账目,以及听取几位掌事姑姑的汇报。做事的时候,孙闻都坐在边上,一边喝茶一边看她做事。

菖蒲极认真,丝毫不在意有人看她,那股子较真的模样,孙闻每次见了心里都微微一笑。屋里的火盆烧得很热,她的脸泛起红晕,像是喝了酒。

夜里的风很大,等菖蒲忙完回承乾宫的路上,孙闻总问她:“冷不冷?”

自从她小产后,他再也没给她脸色看,事事都顺着她,生怕惹他动怒。

菖蒲起初不甚在意,甚至暗暗起疑,后来便有些习以为真,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何美人与慧云的事之后,后宫起了一阵惊澜,但很快就被迎春纳福的喜悦冲刷地一干二净。

后宫风云多变,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坐在龙辇里,依偎在孙闻的怀里,菖蒲说:“有件事,臣妾想跟皇上商量。”

“你每次跟朕商量都没好事。”

菖蒲忍不住笑出声:“臣妾已经在承乾宫住了这么久,眼看大年就要到了,也是时候回东宫了。”

孙闻不响。

菖蒲又说:“再住下去,别人就不只闲言碎语了。”

“你在承乾宫这段时日,朕也没少去别人那里。”

“臣妾回东宫了,皇上也可以常来。”

黑暗中,他握住她的手:“你的身体,都养好了。”

“都好了。生龙活虎。”

“骗人。”

“臣妾句句属实。”

孙闻摩挲着她的耳垂:“在朕这里住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好好报答朕一回了。”

到了承乾宫,孙闻仍不打算下去。

龙辇里的地方虽说宽敞,但是到底坐着两个人,加之孙闻整个人似一座山一样挡在菖蒲的面前,她几乎连呼吸都困难。

“不要了,皇上,被人看见了不好……”

“嘘!不顾地方狭隘,孙闻一把抱起菖蒲让她双腿分开坐在自己身上,伸手去扯她胯间的束缚。

菖蒲几乎要叫出声:“不要……”

孙闻一把捂住她的嘴,又怕惹怒于她似的,半哄道:“朕知道你现在身子弱,一定会小心的。”

“可……”

直到放她在暖融融的龙床上,他才忍不住关怀地问:“冷吗?”

菖蒲摇了摇头。

孙闻低下头,用手刮了刮她的鼻尖:“第一次你背叛朕向贤妃告密,朕让你生不如死;第二次朕无心令你小产,之后帮你去除何美人和慧云。我们俩从此互不欠账好不好?”

原来他知道是菖蒲有心对付何美人。

又为什么故意纵容呢?

菖蒲也不问他原因,只问:“皇上怎么开始算账了?”

“朕不想让你心生恨意。”他露出鲜有的温和,“想和你和平共处来着。”

“为什么?”菖蒲问,“皇上不是巴不得看着臣妾在内侍局生不如死吗?连锦囊都御赐了。”

孙闻重重道:“朕忽然改变主意不行吗?”

“为什么?”

“什么?”

“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

“你!”孙闻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神色却有些不大自然,“因为……因为那个孩子……”

菖蒲咬了咬唇,这个孩子不止出乎自己的意料,也出乎孙闻的意料。而他们之间微妙的变化,更是超乎想象。

无论如何,她犯不着去得罪他。自己已经被折磨地体无完肤,这段时日的苦也学乖了不少,顺着他的意思总不会有错。

“皇上说互不相欠就互不相欠,臣妾绝无异议。”

“你该不会又是骗朕的吧?”

“臣妾也受了不少委屈,已经感觉到很累了,不会再花心思骗谁。尤其是皇上。”

“为什么?”

“因为那个孩子。”

菖蒲不介意再一次利用那个夭折的孩子来牵制他。

果然,孙闻用手抚摸她的脸颊:“放心,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第20章 温润

菖蒲在他温润的掌心打着圈圈:“那臣妾明天就回东宫了?”

“你说怎样就怎样,朕都依你。”

“那皇上能另外赐个住处给臣妾吗?”

“此事免谈!”孙闻一口回绝,“东宫是最适合你住的,而且书房后的那一片花园,还得交由你打理。”

那满园的剑兰,也不知她知不知道他的心意。

“小气!”

“谁让朕是一国之君呢。”孙闻一把钻进被窝抱住她暖暖的身子,“凡事都由朕说了算。”

自菖蒲回东宫后,对内侍局更是事事上心,年底派发到各宫东西都吩咐不容有丝毫差错,加之撤了慧云这个出纳姑姑后,尚未找到合适人选担当此任,她就更忙了。

有几次,孙闻来都扑了空,心里暗暗不痛快,倒也没说什么。

月色当空,内侍局一间屋子里仍亮着灯,菖蒲坐在书桌前和古兰、若容两人商榷大年那日的事宜。

菖蒲问:“后天就是大年了,皇上说年三十那日和后宫妃嫔一起守岁,晚宴的菜式都要吉祥瑞和的,这一切都要做好准备。”

古兰颔首:“奴婢都吩咐下去了。”

菖蒲点点头:“其他的事进行地还算顺利,应该没什么要操心的了。”

若容道:“奴婢听说几位王爷都会从封地赶回京,给皇上拜年来着。明天就要进宫了,内侍局是不是也该开始做准备了?”

菖蒲小心翼翼问道:“几位王爷也要回来?”

若容答:“说是几位王爷一起上奏请柬来着,皇上也应允了。”

看来孙闻虽有心阻扰几个兄弟,但也忌惮他们合作之力。

菖蒲只觉得一颗心在往下沉,有点惶然,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轻轻道:“此事应该交由内务府处理,不然皇上的旨意早就到本宫这里了。只是如果王爷和家眷都来,宴会上的事要多费心一些。”

古兰和若容道:“是,娘娘。”

菖蒲站起来:“时候不早了,你们早些休息吧。本宫也该回去了。”

古兰道:“这么晚了,有没有轿辇送娘娘?”

“不必麻烦了,有平儿陪本宫走回去就好。”

“夜里风大……”

“没事的,你们去休息吧。”说着,菖蒲从平儿手里接过大氅裹在身上,平儿提过一盏青莲宫灯走在身后,“娘娘,我们走吧。”

看着她们主仆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古兰说:“她虽然是个女的,但是做起事来真的有条不紊。”

若容不屑一笑:“怎么,你对这位内侍女官这么上心?”

“是欣赏。”古兰微微一笑,“她身上有一种东西,是别人所没有。”

“是妖气。”若容愤愤道,“她把内侍局掐的死死的,真有两下子。”

古兰朝她看一眼:“或许,这正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

菖蒲一边走一边和说话:“前面要转弯,不要磕到。”

平儿见她对每条路每个角落都熟记于心,不禁钦佩道:“娘娘真是记性过人。”

菖蒲呵呵一笑:“时间久了你也会记得的。”

身后忽然黑了,她转身:“平儿?”

她转过去摸索:“平儿?灯灭了?”

却整个人撞到一团黑影上。

“你……”

那人捂着她的嘴就拉着跑。大氅在挣扎中掉落,冷风直灌入身体,菖蒲冷得直发颤:“唔……唔唔……”

那人拖着她一直走,好不容易停下来,她打着寒战出声:“你要带我去哪里……”话还没说完,整个人被打晕过去。

这时从黑暗处走出一个人。

打昏菖蒲的男人问那个人:“现在怎么做?”

那人身着黑色披风,只露出一双眼睛,说话声音轻细:“把她的衣服脱了。”

男人有些犹豫:“这……”

“你不愿意?”

“我脱就是。”

他几下子就将菖蒲身上的衣物褪去:“就让她光着身子?”

“你可以帮她取暖的。”

男人语塞:“我是怕她就这样死了。”

“现在死,不是太容易了吗?”女人冷笑一声,从身后拿出一件男人款式的大氅,“把她裹在这里,就冻不死了。”

男人照着做了,问女的:“你费尽心机做这些事,无非是要她难堪。”

“我要她在他的心里失去一切。”

男人很是失望地看着她:“难道这就会让他爱着你?”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有这么做。”女的转过身,“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

男人在身后道:“如果是我做皇帝,你会像爱他那么爱我吗?”

女的不说话,无声消失在黑夜中。

男人低头看了看菖蒲,继而也离开了。

天明,冷霜凝结在裹着菖蒲的大氅上。

早起的宫女内监陆续聚在边上指指点点:“这是什么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像是有个人,你们看,那是头发。”

终于有人大胆去掀开大氅,看见是个穿着亵衣的女子,扳过脸一看,都惊吓住了。

菖蒲整个人都僵住了,屋里的火盆烧得火热火热,几个宫女不停地给她搓手暖脚,脸色才渐渐好转起来。

孙闻在边上看着她,自己提早下朝回来,连龙袍都没来得及换下,他指着地上的平儿问:“怎么回事?”

平儿不住摇头:“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

福荣宝见她说不出话,在边上道:“皇上上朝的时候,底下人来报说发现娘娘躺在地上。”

“怎么会躺在地上?病了?”

“不知道,说是身上没穿衣服,身上只有一件大氅。天冷,大氅上都结了霜。”

孙闻心一惊:“她去做什么了?身上怎么只会有一件大氅?衣服呢?”

福荣宝低着头,嗫嚅:“而且……他们说那件大氅不是娘娘自己的。”

孙闻更是匪夷所思:“不是她自己的?”

“是……是男人的大氅。”

“拿来朕看看。”

福荣宝吩咐平儿:“快拿来给皇上看。”

孙闻接过那大氅一看,领子边上绣着一个小篆的“启”字,让他气得五指哆嗦。

福荣宝也觑到了,暗知不妙:“皇上,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启王今天连早朝都没来上,更不要说进宫了。”

孙闻死死捏着那件大氅:“立刻派人出宫,问启王昨晚在哪里。”

“要不要把启王宣进宫?”

孙闻抓着大氅的手又暗暗使了劲:“暂时不用。”

035 朕不是她的那个人(二更)

去了一趟驿馆,福荣宝又赶着回宫。

孙闻在东宫的寝殿里陪菖蒲,听说福荣宝回来了,忙起身出来。

福荣宝见到他忙行礼:“皇上。”

“孙启他怎么说?”

福荣宝神色严峻:“启王妃说王爷昨夜一夜未归,回来后说头痛,正在休息。奴才便回来了。”

孙闻觉得一颗心空落落的,说不出的失望。

福荣宝见他那样失望,轻声道:“皇上,奴才觉得事情不是所想的那样。”

“他一定是没穿大氅,才头痛的。”孙闻深深吸一口气,“昨夜,是他进宫了。”

“娘娘不是那样的人。”

“那你觉得她是怎样的人?”孙闻自嘲道,“女人只有为心爱的男人守身如玉。朕不是她的那个男人。”

福荣宝还想说什么,孙闻摇了摇头:“不用再问了,再问就是揭了朕的自尊和颜面了。”

“皇上……”

“这件事,不准任何人提及。”

福荣宝颔首:“是,奴才遵旨。”

第21章 宴会

接着便是大年三十了。

整个皇宫都呈现出别样的热闹非凡:贴窗花,布置宴会,行大礼,派发守岁钱……

按照孙闻的旨意,晚宴设在如瑞台,所有人都悉数到场给他行礼。

菖蒲虽在病中,但仍撑着身子前来。

她来的最晚,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不住的咳嗽声引来注目。

孙闻看到她有些意外,平和拉过她:“你受了风寒,不必特意来的。”

“臣妾身为内侍女官,应该来一趟的。”说着,她又咳了起来。

苏如缘见她咳得厉害,怕传染给自己,下意识坐远了一些:“妹妹你应该注意自己的身子,前段日子才小产,这么快又感染风寒。很伤身的。”

菖蒲点了点头:“多谢皇后娘娘,臣妾会多加注意的。”

温婕妤也和颜悦色问:“前两天还见你在内侍局忙进忙出,怎么一下子病得这么厉害,别是累坏了吧?”

“病来如山倒,也是没办法的事。”说话的声音很清脆,菖蒲抬头,看见孙启边上的女人道,“像我们家王爷,前天晚上出去喝酒,回来就病了。这会儿也咳得厉害。”

菖蒲害怕见到他,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苏如缘对菖蒲说:“这个人你认识吗?以前也是宫里的,叫碧萝,现在是启王妃。”

心有一种说不出的痛,隐隐地,不着痕迹的。

孙闻对她说:“宴会办得挺好,你放宽心,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菖蒲站起来:“那臣妾就先告退了。”

见她走了,边上的安王半开玩笑说:“看来皇上对这位内侍女官还是挺上心的。”

孙闻看了他一眼,只是笑笑,随口举杯:“祝愿我朝来年风调雨顺,繁荣昌盛!”

众人站起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觥筹交错间,听到碧萝那脆生生的声音:“王爷,你在病中,少喝点。”

“不碍事。本王高兴。”

一杯酒落肚,孙启就骤然咳起来,咳得几乎停不下来:“咳咳咳……”

碧萝劝道:“王爷,让臣妾送你回去歇息吧。”

孙闻忽然道:“福荣宝,带启王下去休息一会。”又笑说,“难得在一起过大年,早回去就扫大家兴了。”

孙启看了看他,揖首:“臣,谢主隆恩。”

如福台上的热闹纷呈都置于身后,直到听不见声音,菖蒲吩咐轿辇:“停下来。”

平儿掀开帘子:“娘娘怎么要停下来?”

菖蒲回过身看了看:“本宫要去看一看。”

“看什么?”

菖蒲摇了摇头:“你们一个人也不要跟来。”

“娘娘……”

菖蒲只身朝如福台方向跑去。

从昨天到现在,她一直没追问自己为什么会昏迷的事,而平儿亦保持罕有的镇定,她更是觉得其中有蹊跷。刚才在如福台,看到孙启也咳嗽的厉害,她像是明白过来什么。

见菖蒲折返回来,福荣宝着实感到诧异:“娘娘……您怎么回来了?”

一阵快跑令菖蒲咳得更厉害了:“皇……皇上呢?我要见他!”

“皇上有事……”

菖蒲两眼盯着他:“他在做什么?”

福荣宝不愿相告:“娘娘有病在身,还是回去吧。”

菖蒲已经知道不妙:“他在做什么令你感到如此为难?”

“娘娘!”

“让开!我要见他!”

福荣宝拦住她:“皇上出了气,或许就会好受点。娘娘又何必在这时候火上浇油?”

菖蒲几乎要落下泪来:“我必须得见他。”

她强硬拿开福荣宝的手,冲了进去。

如福台位置幽静,有几间错落有致的小殿供人小憩。

一间屋子里,孙闻正揪住孙启一阵拳打:“朕已经格外开恩饶了你的命,你还不足惜么?”

孙启因在病中,又是臣子,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几拳下来已经倒地不起:“皇上若是觉得留着臣是多余的,尽可赶尽杀绝。”

孙闻冷鸷道:“你不要以为朕不会!”

孙启微微苦笑:“新皇登基,就急于将兄弟手足铲除,这样一来,孙安和孙徵这两位王爷会怎么想?朝臣会怎么想?天下百姓又会怎么想?”

孙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你敢威胁朕?”

孙启挣扎不得,竭力道:“不是臣威胁皇上,而是皇上心里最害怕这点。”

“你!”

“住手!”菖蒲冲进来,大声喊道,“住手!”

见是她,两人都愣了一下。

菖蒲边走边说:“臣妾知道皇上在想什么。但是那晚的事,与王爷无关。”

“你怎么知道朕怀疑是他。”

“如果是他,不会将臣妾只身一人丢在那里的。”

孙闻那狭长的眼睛里透出光:“那你觉得是谁?”

“臣妾不知道,事有蹊跷,需要仔细调查。”

“怎么个仔细调查?”孙闻问她,“就说朕的女人被人脱了衣服裹在一件大氅了,查查是谁做的?”

“如果皇上要知道事情真相,唯有如此。”

孙闻哈哈大笑,继而收敛笑意透着冷意:“如果这件事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看朕?唐菖蒲,你眼里根本没朕这个皇帝。”

菖蒲知道此时再多的解释也是多余,精疲力竭不愿再说话。

她一看狼狈不堪的孙启,转而看着孙闻,目光没有丝毫温度:“你答应过我会放了他的。”

孙闻亦紧盯着她:“出尔反尔,是人之常情。譬如你。”

菖蒲紧握着的手,忽然松了力,是啊,她太天真,把人与人的交易看得很重,他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自己不过是一介草,如何公平交易?

她重重跪下来:“求皇上放了他。”

说着,她又重重磕头。

看着她这么做,孙启也呆了:“菖蒲……”

菖蒲再一次认真道:“臣妾敢以性命做担保,此事与王爷真的无关,求皇上明察。”

孙启还被蒙在鼓里:“菖蒲,究竟发生什么事?”

菖蒲对他摇摇头:“王爷,不关你的事。”

“一定有什么事。”孙启忘记自己还被孙闻揪着衣领,急急问,“你不是做了后妃吗?为什么又跑来这里替我求情?你……”

“真的没事……与王爷无关……”菖蒲不住摇头,“你什么都不要问了。”

孙启欲抓她的手,被孙闻一把推倒在地:“你是什么人?朕的人也敢碰?”

菖蒲叫道:“王爷!”

孙闻却不让她接近孙启:“唐菖蒲,你若敢碰他一下,朕就让他立刻去死!”

菖蒲收回手:“好,我不碰他。”

孙启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菖蒲,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你是王爷,我是妃子,我们俩毫无干系。”菖蒲一改方才的关忧,变得冷漠至极,“王爷莫不是忘了?”

“你……”孙启没料到她转变如此之快。

孙闻朝外面吩咐:“来人,送启王出去!”

福荣宝带人把地上的孙启拖出去。

空气一阵凝结。

良久,菖蒲开口:“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不该这么这么沉不住气的。”

“有人在宫里跟朕的妃子做苟且之事,你认为朕该怎么做?”

“臣妾一再解释,那是有人陷害。”

“谁要陷害你?谁又知道你和孙启的事?”

菖蒲冷冷一笑:“知道的人恐怕不少吧?当初皇上不是和皇后合谋利用孙启来要挟臣妾吗?”

“皇后不会做那样的事。”

“皇上既然相信皇后,为什么不相信臣妾?”

孙闻回过身看着她:“扪心自问,朕应该信任你吗?”

“这个,皇上自己心里有数。”菖蒲撇开目光,“只是皇上无端动手打人,容易把事情闹大,到时候失了脸面的人还是皇上自己。”

“朕打他,你心疼了?”

菖蒲不说话。

孙闻竟笑起来:“其实朕已经失了脸面,又何必自欺欺人,你说是不是?”

看到他笑,菖蒲十分愕然。

她不动声色:“事发突然,亦或许有某些证据看起来像是臣妾和王爷在一起。但是皇上细想一下,以臣妾的为人,如果和王爷真有什么,会露出这么大的破绽吗?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吗?”

“没准是你声东击西。”

菖蒲咬了咬唇:“如果皇上依然固执己见,那么臣妾无话可说。”

他背对着她:“你走,朕不想看见你。”

菖蒲欠了欠身:“臣妾告退。”

待她走后,福荣宝才蹑手蹑脚走进来:“皇上还回不回宴会?”

孙闻像是问他又像是对自己说:“在她心里,那个人始终是最重要的。”

福荣宝赔笑:“依奴才看,在这件事上皇上的确欠了几分理智……”见到孙闻那犀利的目光忙缄口。

孙闻无奈一笑:“或许你说得对,朕是失了几分理智。”

“奴才知道皇上最介意的就是她心里所想,所以才会这般……”福荣宝轻声道,“但铁棒磨成非一日所成,有些事总得慢慢来。”

孙闻深深吸口气:“放出话去,就说前两日是朕下旨让内侍女官夜宿在外面。”

“这……不大好吧?”

“也只有这样才能堵住悠悠之口。”

福荣宝颔了颔首:“奴才遵旨。”

孙启直接回到下榻的驿馆,碧萝回来见他鼻青脸肿,吓坏了:“王爷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浑身是伤?”

“回来的时候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下来。”

碧萝不信:“好好的怎么会从马车上摔下来?而且按说王爷也不会摔得这么厉害。”

“不要多问。”孙启淡淡的语气,“没什么事,你下去吧。”

碧萝忙吩咐人端来热水给孙启擦:“伤得这么重要不要请大夫?”

孙启按住她手里的毛巾:“本王说了没事,你下去吧。”

“让妾身给王爷擦药吧?”

“碧萝,谢谢你,真的不用了,你下去吧。”

碧萝望了望他,无声退下去。

孙启随之陷入沉默。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菖蒲,她刚才的所作所为以及不经意的眼神。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楚。

自从那次在东宫见到她,他是真的万念俱灰,恨她入骨。

但是经过今天的事,他隐隐觉得事情不是表面这么简单。

对于自己,菖蒲似乎隐瞒了什么。

“王爷,安王来了。”

孙启回过神来:“请他进来。”

孙安进来,他圆圆的脸有些微醺,头脑倒是清醒:“你怎么自己先回来了?好不扫兴。”不等孙启回答就看到他脸上的伤,惊问,“这是怎么回事?”

孙启一笑:“没事……”

孙安忙坐下来:“启,无缘无故怎么伤得这么重?”他看了看,“看起来,像是被人打的。”

孙启还在掩饰:“是我从马车上摔下来的。”

“怎么可能!你莫要骗人!”孙闻反应敏捷,“你走后,皇上也借口离席。他……”

“孙安你想多了……”

“是不是他动的手?”

孙启叹了口气。

孙安重重拍案:“身为一国之君竟然暗使阴招,哪配做皇上!”

“这其中有误会。”

“他看你不顺眼,你还要帮他说话?”孙安斜睨了他一眼,“要不然也不会把最偏远的一块封地派给你了。这是这无缘无故动手,又是为何?”

孙启不响。

孙安试探地问:“是不是因为那个女人?”

“谁?”

孙安推了推他:“自然是新任的内侍女官。以前听你提起过她,还以为有朝一日你会娶她,没想到如今成了皇上的人。他那么有手段,不会不知道你和她的关系,而他又是狠厉的人,难保不会对你动手。你别看他这么宠她,没准就是故意做给你看的。“

孙安的话令孙启幡然醒悟。

他越想越是可疑,但仍是那淡淡的语气:“不管怎样,事情都过去了。只要她过得好,也好。”

“好什么啊?”孙安嗤笑,“你后来没听到吗?那唐菖蒲前些日子被皇上处置,不小心流产了。前两天不知何故被皇上处罚在外面睡了一夜。一个女人,就算是再强的身子,能有几次好折腾。”

“外面真的谣传说那晚是皇上处置本宫在外夜宿一晚?”

平儿忙不迭点头:“整个宫里都传开了,奴婢刚听说这消息就来跟娘娘禀报了。”

看来孙闻已经下了指令来隐瞒那晚的事。

他这样的目的一来是不让别人怀疑菖蒲,二来是为了维护自己天子颜面。但无论出于何种目的,菖蒲都知道自己欠了他一个人情。

第22章 虽然

平儿小心翼翼道:“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里没外人,你有话只管说好了。”

“奴婢虽然笨,但也看得出来娘娘无意争宠。奴婢斗胆说一句,娘娘性子纵然倔,也不要和皇上倔到底。在宫里,毕竟是以皇上为尊。”

菖蒲睨了她一眼:“从你跟我到现在几个月里,你成长了很多。”

“奴婢只是说了想说的话,请娘娘你不要见怪。”

菖蒲的双手在袖间暗暗交握,很用力:“本宫只能为自己努力活着,其余的顾不了那么多。”

她想,对于孙闻自己更多的应该是不甘心。

自己曾努力营造的目标,因为他,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平儿又说:“在宫里,有了皇上,娘娘不就可以安然活着了?”

“平儿,本宫做了八年的宫女,见惯了那些女人受宠失宠,男人的宠爱不过是过眼云烟,又怎么能借以依赖呢?”

平儿微微一笑:“奴婢自然知道娘娘不会依赖皇上,但是和皇上和平相处总比吵吵闹闹来得好。”

菖蒲陷入沉默。

半晌,她问:“皇上今晚去哪里?”

“本来是来东宫,但是承乾宫传话来说皇上不过来了。”

菖蒲“噢”了一声:“没事了,你下去吧。”

平儿默默退下来。

到了外面,她才深深吁口气。

“平儿!”长廊尽头是福荣宝在朝她招手,“过来。”

平儿又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才蹑手蹑脚走过去:“叔叔。”

福荣宝问她:“我让你说的话,都对娘娘说了吗?”

“都说了。”

“她什么反应?”

平儿无奈道:“我说的话娘娘都一一驳回了,差点招架不住。”

“什么?”福荣宝又气又恼,“那她有没有说什么?”

平儿挠了挠头:“说完后娘娘就让我出来了。”

“你这丫头,跟在娘娘跟前还这么笨手笨脚的?真是气死我了。”

平儿是福荣宝家里的侄女,由他安排入宫,这一点,没有人知道。

平儿不服气道:“哪里,娘娘刚才还说我成长了很多。”

福荣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反正事已至此,就看她自己意愿了。”

平儿颇为不解:“叔叔,娘娘为什么那么讨厌皇上?”

福荣宝一下子不知如何解释:“呃……因为喜欢所以讨厌?”

“可我实在看不出娘娘喜欢皇上啊?”

福荣宝忍不住敲了她一记栗子:“所以说人家是主子你是丫头啊!喜欢哪里是那么容易被人看出来的?”

平儿无辜道:“噢。”

“你要认真做事,讨得娘娘的喜欢,然后在娘娘面前多夸夸皇上的好。”

平儿无辜道:“叔叔不是说娘娘喜欢皇上吗?那还需要奴婢夸?”

“说你笨你还真是笨。”

承乾宫,一片寂静。

孙闻伏案忙碌,听见脚步声便道:“福荣宝,朕渴了。”

不一会茶水奉送上来,他伸手去接,不觉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抬头一看:“你怎么来了?”

菖蒲身上的红猩猩毡子还没脱下来,上面沾着未散的雪霰子,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臣妾顺道经过承乾宫,就来看看皇上睡了没。”

“噢?”孙闻看了看外面,“这么晚了还顺道经过?爱妃真是有心了。”

知道他不信,菖蒲也不辩解,呵呵一笑:“听说皇上还没用晚膳,臣妾吩咐御膳房准备点吃的吧?”

她就是这样的人,哪怕两人之间没话好说,也可以没话找话。

“朕不饿,就是累。”孙闻顺手把御笔一扔,捏了捏肩胛,“脖子酸。”

菖蒲走过去,双手捏着他的肩膀:“皇上若是不嫌弃臣妾笨手笨脚,臣妾替您捏一捏。”

孙闻索性眯着眼,享受极了的模样:“这么晚过来,又大献殷勤,你是不是又有什么事?”

“无论皇上出于何种目的掩盖那晚的事,臣妾都从心里谢皇上的这份恩情。”末了菖蒲又说一句,“臣妾是真心说这句话的。”

“是替你的小情郎谢的吧?”

菖蒲不响。

孙闻冷笑一声:“怎么?被朕猜到了?”

“皇上可以不相信臣妾,为什么连自己都不相信呢?”

“朕不相信自己可以令你诚服。”

菖蒲的声音低低地从他头上传来:“臣妾不会忘记自己是什么身份。”

孙闻按住她的手:“那晚的事,朕不会去查。”

“为了皇室的颜面,的确不该去查。”

“朕不查,是另有原因。你想知道吗?”

菖蒲摇摇头:“不想知道,臣妾只知道自己没有做有失身份的事。不止臣妾不会,王爷也不是那样的人。”

“低下头来,头发上有雪霰子。”

菖蒲低下头,措手不及被他紧紧拥住一阵深吻。

她没有反抗,而是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作何回应。

正当浓时,外面兀地传来温婕妤的声音:“臣妾求见皇上。”

孙闻忙不迭经过神来松开菖蒲。

菖蒲亦是一脸的愕然。

孙闻不自然道:“那个……本来是传召温婕妤来的,没想到你来了……”

菖蒲微微红着脸:“原是臣妾冒然前来,没考虑周全。”

“要不朕……”

殿门推开来,温婕妤看到菖蒲在场,也有些尴尬:“原来……内侍女官也在。”

菖蒲忙欠了欠身:“臣妾先告退了。”

她朝温婕妤一笑,急急离开。

温婕妤小心翼翼问孙闻:“皇上?”

孙闻早已瞬间恢复常态,温和露笑:“你来了,朕等你好久了。听说外面落起了雪霰子,冷不冷?”

走到外面的菖蒲听到这句话后,蓦地止住脚步停留在原地。

只听温婕妤说:“挺冷的。没想到皇上今夜会传召臣妾,够意外的。”

孙闻:“几天没见你,朕想你了。”

菖蒲看了看天空不间断飘落的雪霰子,忽然觉得冷。

见菖蒲走了,福荣宝看了看内殿,二丈摸不着头脑:“人倒是来了,怎么偏偏凑巧遇到温婕妤呢?唉……”

从承乾宫出来后,菖蒲一个人提着宫灯走回东宫。

此番前来,的确是意料之外,她也是犹豫了很久才去见孙闻,她仅是想给他一个交代,一份感谢。

夜已深,路又黑,想到那晚的事,她不禁有点心有余悸,因此走得分外小心。

御花园的烟霞湖边点满了灯,看着由远及近的的亮光,菖蒲不禁停下来驻足观望了一会。

风吹乱她的发丝,透着隐隐的寒意,提灯上拉长着一个人影。

还没等菖蒲回过头,身后就传来声音:“你一个人在干什么?”

只听到这声音,她便不再回头,作势要离去。

“菖蒲!”孙启猛地拉住她的手,“如果你不愿见我,那天为什么要替我求情呢?”

菖蒲无声地挣脱他的手掌:“王爷说笑了。本宫那日和皇上闹别扭,是不想看你被无辜冤枉。”

孙启硬生生地扳过她的身体,黑夜里她的明眸像一盏灯:“真的只是这样吗?”

“不然王爷以为是什么?”

“他对你好吗?”

“他是皇上,本宫只是一个最普通的后妃,好与不好得他说了算,本宫自己觉得好就行。”

“你撒谎,他对你根本不好。听说他因为处置你而使你不慎小产,前几天又罚你在外面露宿了一整晚……”

没等他说完菖蒲就打断了:“本宫不知道王爷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无稽之谈。皇上对本宫真的很好,绝不像那些谣言说的一样。”

“好与不好,你自己心里有数。”孙启望着她,望不到她的心,“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那时你为什么要说薄情寡义的话,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皇上的人,但总有一天我会知道答案的。”

菖蒲噙动着双唇:“事情已经过去,王爷又何必耿耿于怀?”

“你永远不知道你在我心里的位置有多重要。”孙启的话像一把刀,剜着菖蒲的心,“五年了,我认识你整整五年了。我始终不相信那个叫唐菖蒲的女人会绝情地背叛我。”

冷风中,菖蒲轻轻一笑:“王爷太天真了,世间不是人变了事情就是事情变了人,总而言之,所有的一切都会变的,更何况是感情。”

“菖蒲……”

“时候不早了,本宫该回去了。王爷深夜入宫,实在有违宫规,还望好自为之。”说完,菖蒲欠了欠身,便走了。

孙启看着她走,背影愈来愈远,他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的夜里,他也是送菖蒲回屋,看着她提着灯消失在眼前。那份美好的回忆此时全都倾泻而出。眼看就要菖蒲消失在眼前,他忽然冲上去从身后一把抱住她:“菖蒲,跟我走吧。”

菖蒲手上的提灯跌落在地。

身后的孙启抱着她不肯放手:“你不是说过想要安稳的生活吗?我们去一个没有任何纷争的地方,安稳地度过余生,好不好?”

“王爷,不要这样……”菖蒲用力扳开他的手,却是徒劳无功,她心里的防固也在一点一滴坍塌,“请记住自己的身份。”

“走,现在就走。”孙启执着的声音,“你愿意吗?”

黑夜迷雾了菖蒲的双眼,无语凝噎。

一个女人最大的欣慰,莫过于有一个人愿意舍弃所有与你远走高飞吧?

五年,她等这句话整整等了五年,却在不可能回去的情况下从孙启口中说出来。

她硬生生地将孙启的手拿开:“我不愿意。”

“你在哭?”

我极力掩饰:“没有。”

孙启伸手在她冰凉的脸颊上一?:“这是什么?”

她的语气像是哀求:“王爷,不要逼我。走……我们能够去哪里?天下纵然大,有时候我们是无能为力的。”

“那你就准备老死在这里?做风口浪尖上的内侍女官?”

菖蒲轻轻摇头,哽咽:“我不知道,你不要问这么多,走!不要再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走!”

“菖蒲……”

她认真而坚决地说:“我只希望看着你好好地活着。”

“那你呢?你准备让自己怎么活着?”

菖蒲背过身去,不断用手?泪:“我也会好好活着的。”

她只身一人飞快地离去。

她怕再下去,自己真的会失去最后的理智。如果那样,等着自己和孙启的,就是死。

元宵过了,几位王爷都在准备离京回自己的封地。

但是这一次孙闻倒像是很乐于留他们多呆一些时日,隔三差五地请几个兄弟入宫赴宴,再进行赏赐云云。就连准备赏赐给后妃的绸缎和红参都转而赏赐给了几位王妃。

菖蒲觉得惊诧:“上头怎么会拿内侍局的东西送给几位王妃?”

古兰道:“刚过了年,各地进贡的东西都还没呈上来,迫于急用只有从内侍局这边调过去。”

“那为什么要进行大量赏赐?”

古兰摇摇头:“朝廷的事,奴婢实在不知。”

菖蒲生怕其中有蹊跷,道:“既然如此,本宫亲自去一趟内务府。”

她捧着银纹小暖炉去了内务府,却也是未果。

想了想,她硬着头皮去了承乾宫。

福荣宝见到她,赶紧拦住:“娘娘,皇上正在和几位王爷商榷要事,现在不方便见您。”

见殿门禁闭,菖蒲疑问:“近来发生什么事?无缘无故从内侍局调度大量的贡品?皇上是不是故意的?”

“娘娘误会了,皇上的确是有急用才从内侍局调度的。”

“急用?什么急用?”

福荣宝看了看周围,下意识放低声音:“这几日皇上为了朝廷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娘娘就别去打扰他了。”

“福公公,究竟发生什么事?”

“朝廷的事,娘娘和奴才都不该多问。”

菖蒲微微蹙了蹙眉,凝神看了看殿门:“那本宫不问便是。”

大殿内,孙闻和几位兄弟都站着,他耐着性子和颜悦色:“朕昨晚说的事,不知道你们考虑地怎么样了?现在突厥猖獗,急需诸位兄弟调动兵力去攘平。”

孙安,孙徵,孙启几个人相互看了看,谁都没先吭声。

见他们都不说话,孙闻悠悠道:“难道你们还没考虑好吗?”

“臣等无能为力。”

“你们!”

孙徵说:“皇上见谅,臣等刚封王没多久,地位尚且不稳,如果一时间派遣所有的兵力对付突厥,唯恐有乱……”

孙闻扫视了他们所有人一眼:“如果让你们分别调出部分兵力,然后由朝廷任命大将军,前往扫除突厥如何?”

第23章 耐心

他的耐心几乎被磨光,身为君王,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放低身段、有商有量地跟他们说话。

“这……”孙徵犹豫了一下,“微臣一下子也拿不定主意。”

“如果突厥进犯地厉害,势必会影响京城周边的地带,到时候你们的封地也太平不到哪里去。”孙闻平静一笑,“朕再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给朕答复,如何?”

他这是以缓兵之计试探几位王爷,他们如果肯顺从他最好,如果不能,他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孙安揖首:“容臣明日给皇上答复。”

“朕相信你们都是高瞻远瞩之人,一定会有一个好的结果。”

“臣等告退。”

退到殿门口,孙启有意识地放慢脚步。

孙闻看在眼里:“启王留步。”

等孙安和孙徵走远了,孙闻才问:“你,有话对朕说?”

“其实皇上心里该明白,让我们兄弟几人派兵协助朝廷几乎是不可能的。”

两道精光从孙闻狭长的眼缝中射出来:“朕刚才说了,如果突厥得胜,你们的封地也会受到影响。”

“如此一来不正是合了我们几个人的心意吗?”孙启镇定地看着孙闻,“四分为王,也总比做人臣子强一些。”

孙闻兀地怒叱:“孙启!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这番话朕可以立刻杀了你?”

孙启却毫不畏惧:“皇上可以因为这番话杀了微臣,但不得不承认臣所言句句属实。”

“你以为你们不派兵朕就没辙了吗?”

“皇上拖延我们离京的日子,不正是以防万一吗?如果我们三人都不派兵,皇上自然会利用权力加以对付。”孙启紧盯着他,“但这是下下策,一旦我们三人其中有人出事,皇上这个皇位也就坐不稳了。所以,如非必要,皇上绝对不会使用这招。”

孙闻冷笑一声:“孙启,朕一直把你当做老鹰羽翼下的小鸟。今日一番言语,才知道是朕小觑你了。”

“是皇上让微臣学会在困境中成长。”

孙闻收敛神情:“说了这么多,你到底想怎样?”

他轻轻道:“不如,微臣跟皇上来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孙启与孙闻四目相对,屋里的香炉弥漫着一阵接着一阵淡淡的幽香,似曾相识:“微臣可以将自己所有的兵力都派给皇上对付突厥,如有必要,微臣甚至可以上场杀敌。”

“你不怕你自己的封地有事……”

“皇上可以收回那块封地。”

“你不要?”

“臣,可以不要。”

“那你要什么?”

孙启抬了抬头,目光坚定:“她。”

话说出口,孙启以为孙闻会勃然大怒,没想到他不怒反笑:“为了她,你当真愿意放弃自己的封地?”

他笑得深不可测,令孙启不得不提高警惕:“想必皇上早就知道微臣和她的关系。她为臣做了那么多,也该让臣为她做点什么了。”

“但是她现在是朕的女人。”

“皇上并不爱她。”孙启语气坚定,“后宫佳丽三千,她在或者不在并没有区别。之前皇上要了她,不过是将微臣的事迁怒于她,期间她承受了小产,病痛的折磨,想必也该解了皇上的心头恨。皇上现在肯放她,微臣可以立即毫不犹豫地调度所有的兵将。”

孙闻负手站着,微微仰头,笑意浓浓:“嗯……这个主意听起来像是不错。”

“微臣并非藐视皇上,也无冒犯皇上之意。”孙启微微抬头迎视着孙闻,“微臣只是想给她一份安稳。”

“那么你也听清楚,朕说过要把她留在身边绝不是开玩笑。就算朕现在危机四伏,就算你们之间有五年的感情,朕也不会放她走的!她是朕的人,就算将来做了鬼也是朕的!”

孙启紧握着拳头,竭力冷静:“为什么?皇上明明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强人所难……”

“你给我滚出去!朕做事从来无需说明理由!”

孙启铮铮道:“战事不可多拖一日,微臣希望皇上三思而后行。若只是为了意气用事,到时丢了江山就太不值得了。”

“滚!”

孙启拂袖离去。

福荣宝见他面色铁青,知道一定起了争执,蹑手蹑脚走进去:“皇上……”

孙闻怒道:“滚!”

福荣宝大着胆子道:“方才内侍女官来过了。”

“朕想清净一会。”

福荣宝隐隐地皱了皱眉,悄然退下。

孙闻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天一亮,他就去了一趟仁明宫找苏如缘。

苏如缘大腹便便睡不安稳,也醒得早,见孙闻这么早来,十分惊诧:“皇上怎么突然来了?”

看着她的肚子,孙闻有一种温暖的,似是初为人父的喜悦:“再过几个月,咱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

苏如缘歪着脑袋问:“皇上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孙闻笑道:“男孩女孩都好,朕不介意。”

苏如缘窝心地靠在他肩膀上:“有皇上这一句话,臣妾就放宽心了。”

“母子平安比什么都重要。”孙闻握住她的手,“只是朕怕亏欠了你。”

“皇上这是什么话?”

孙闻松开她,郑重道:“皇后,朕准备御驾亲征。所以宫里的事,暂时需要你多操心。”

“什么?”苏如缘下意识抓紧了他的手,“皇上要御驾亲征?”

“朕的部将并不多,随便交给下面的人怕功亏一篑。”

“不是还有其他几位王爷吗?他们为何不出兵?”

“正是因为他们不出兵,朕才想到要亲征。”

苏如缘担忧道:“皇上……”

孙闻用眼神示意她放宽心:“朕身为天子,不能因为他们不相助就坐以待毙。”

“皇上为什么不下旨给几位王爷?”

“朕就是要让他们看着,朕不是只靠心机才登上皇位的。”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决定御驾亲征是为了出一口气还是为了证明什么。

“什么?跟随皇上御驾亲征?”闻言菖蒲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苏如缘,“为什么让臣妾去?”

苏如缘由两个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孕态十足:“这是皇上第一次御驾亲征,本宫心里不放心,想找个人随身侍奉皇上起居。你也知道,身边行军打仗的都是男人,派个丫鬟又怕心怀鬼胎妨碍军务,想来想去还是找个宫里的人让人放心。而你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

“皇上会同意吗?”菖蒲最希望他不同意。

苏如缘说:“皇上现在为了突厥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哪会在意这些事。”

“皇后娘娘难道不担心吗?”菖蒲朝她看,“你不是最担心臣妾在皇上身边吗?”

苏如缘呵呵一笑,吩咐左右人:“都退下。”

直到身边的人退下,她才道:“唐菖蒲,本宫该说你不够聪明还是聪明过头?跟随皇上御驾亲征不正是你远走高飞的好机会吗?”

菖蒲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狡黠一笑:“原来这才是皇后娘娘真正的用意。”

苏如缘睨她一眼:“这是你离开的机会,也算是本宫还了你的人情。从此以后,咱们俩互不相欠。”

见菖蒲不说话,苏如缘问:“难道你改变心意不想离开了?”

菖蒲回过神来:“怎么会呢?臣妾只是一下子没回过神来。”

她感觉像在做梦一样,仿佛自己一直想要的,似乎就在不远处,带着惶然,期待,不安。

似是不太相信,苏如缘又问了一遍:“你对这里真的毫无眷恋吗?”

“离开是臣妾一直以来的愿望。”

苏如缘点了点头:“那么本宫先祝你一切顺利。”

“臣妾也祝愿皇后娘娘母凭子贵,富贵一生。”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礼,菖蒲便坐在床头发怔。

直到夜深,看到里面灯烛还亮着,平儿走进去:“这么晚了娘娘还不睡?”

“忽然有点睡不着。”菖蒲示意她坐下来,“平儿你坐下来。”

平儿起初不敢坐,直到菖蒲说“这里没外人,我让你坐你就坐”,她才坐下。

“平儿,我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奴婢知道娘娘是跟着皇上御驾亲征。”平儿一把抓着她的手,“娘娘,行军打仗的环境很艰苦,您一定要忍住。”

菖蒲见她如此关心自己,竟有些小小的伤感:“没事,我吃得苦也不算少,不怕这些。倒是你,我担心。”

平儿呵呵一笑:“娘娘不必担心奴婢,奴婢每天会打扫娘娘的房间,然后求老天爷让皇上和娘娘平平安安地回来。”

看着她纯朴的脸,菖蒲忽然轻轻地,郑重地说:“平儿,你是个好女孩。”

“那是因为有娘娘这样的好主子。”

菖蒲忍不住笑了:“我是个不中用的主子。”

“哪里,那是因为娘娘不屑于争斗。”

主仆俩在床头聊了很久,几近天明菖蒲仍无睡意,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拿起随身的行礼:“平儿,我该走了。”

“娘娘,您和皇上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

年后的皇宫渐渐褪去喜悦祥瑞的气氛,因着孙闻要御驾亲征而变得沉重、庄严。

他身披御风,腰间佩剑,一身肃穆,鹤立鸡群。

所有人都看着他,敬畏,担忧,关怀……

在与一众后妃及朝臣叙别后,他骑上了一匹上上等的良驹。

内监此起彼伏的声音刺破苍穹:“起驾……”

所有人跪下来:“恭送皇上,预祝皇上凯旋归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位准备回封地的几位王爷在送走孙闻等人后,仍十分惊诧。

孙安在一边道:“没想到借兵未遂,皇上会亲自上阵。”

孙徵不可思议说:“他带三万大军对战突厥那帮蛮人,简直是以卵击石。”

“谁说不是呢。”孙闻有些微微愕然,“我还以为他会逼着我们交出部分兵权。谁知道他什么都没做。”

孙徵说:“我从小和皇上一起学习,练武,知道他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三万人能抵突厥五万人?而且对方全都是猛将。”

孙安耸耸肩:“不管怎样,我们先行回封地总是上策。”

“事不宜迟,我们准备一下就回去。”

孙安和孙徵看着一直沉默的孙启,问:“你在想什么?”

孙启摇了摇头:“没有想到皇上会以三万大军亲自上阵。”

孙闻宁愿强硬地留着一个唐菖蒲,也不愿适当地低一下头,而且以三万人应战突厥,这得冒多大的危险?

菖蒲坐在行军的车辇里,一开始并没发现不妥,等出了城门行军速度一下子快了起来,马车颠簸四起,她几乎受不了。

等大部队停下来的时候,菖蒲已经吐了三四回,整个人蔫在马车的角落一动不动。

几个士兵看她这样,想帮不能帮:“娘娘……您没事吧?”

菖蒲硬撑着身子从马车上走出来:“没事。”

她几乎连下车的气力也没有。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菖蒲微微抬头,刹那间有一种恍然若失的感觉。

孙闻一手拉着她,一手将她横打抱起:“让你随行真不知是朕伺候你还是你伺候朕。”

“臣妾……睡一觉就好了。”

帐篷已经迅速搭起,孙闻抱着菖蒲径直走进去,将她往一张又窄又小的床上一扔:“你睡一觉,明天一早回去。”

回去?头晕脑胀的菖蒲忽然清醒了一半:“皇上为什么要臣妾回去?”

“你在这只会增加朕的负担。”孙闻一本正经,丝毫不像是在开玩笑,“行军打仗不仅仅只是宫闱的尔虞我诈,对身体具有重大考验,你刚出来就吐得稀里哗啦,估计还没开始打仗你就只剩下半条命了。”

“可是皇后娘娘千叮咛万嘱咐让臣妾跟随皇上御驾亲征。”

“朕不会让皇后为难你。”

他以为菖蒲在担心惹麻烦,哪里知道她是真的担心错过这次离开的机会。菖蒲实在发不出声音,弱弱道:“臣妾只是一开始适应不了,明天就会好的。”

孙闻嗤笑一声:“你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明天会恢复?你无需多说,听朕的旨意,回宫。”

“皇上……”

“你叫朕爷爷也没用。”

第二天天还没亮,孙闻就起来了,他发现身边不见了人,一阵惊诧:“唐菖蒲!唐菖蒲!”

菖蒲在外面“嗳”了一声,不多时端着一大碗东西进来。

帐篷里顿时飘香四溢。

孙闻问:“你在干什么?”

菖蒲把碗放在桌子上,走过来叠被子:“臣妾煮了一点地瓜粥给皇上做早膳。”

第24章 舒服

“你不是身体不舒服吗?”

“睡了一觉,已经没事了。”

“身体好了也得回宫。”

“那皇上是让臣妾自己回去还是派人送回去?”

“自然是派人送回去。”

菖蒲语气坚决:“那臣妾不走。”

“没得商量。”

菖蒲回身看着他,双眼氤氲。

孙闻凑到桌子边上看了看:“这是你做的?”

“嗯。”菖蒲走过来给他盛了一碗,“行军打仗没什么好吃的,皇上先将就一下。”

孙闻接过来:“好香。”

“尝尝看。”

看孙闻埋头吃得香甜,菖蒲问:“好吃吗?”

“朕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粥。”

“那皇上就让臣妾留下来吧。”

孙闻边吃边说:“你想用一碗地瓜粥打发朕?等天亮了该回哪就回哪去。”

他态度坚决,菖蒲暗暗懊恼,她仍和颜悦色道:“臣妾真的想跟随皇上御驾亲征。”

见她语气殷殷,孙闻不禁停下来:“唐菖蒲,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怕他起疑,菖蒲一脸无辜:“就当是臣妾报答皇上几次三番相助也好。”

看到她的眼神,孙闻的语气软下来:“打仗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很苦的。”

“臣妾不怕苦。”

孙闻不响,忽然递过碗:“再盛一碗。”

菖蒲大喜,接过来说:“皇上如果喜欢,臣妾天天变着花样做。”

“你最好不要耍什么小心思。”孙闻半开玩笑半似警告道,“万一被朕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菖蒲半歪着脑袋:“皇上不是说行军打仗不比宫里的尔虞我诈,臣妾又何必耍小心思呢?”

“那样最好。”

孙闻的胃口出奇的好,将一大碗地瓜粥全都吃完,待天色渐明,大部队快速收拾好准备重新整装出发。

菖蒲跟在他身边,是唯一一道风景线。

“换上。”临行前他丢给菖蒲一套衣服,“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菖蒲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臣妾穿得很墨守成规啊。”

“朕是让你女扮男装。”

菖蒲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拿起衣服去换。

孙闻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显得特别长特别大,她特地卷起袖子,将腰带系紧,确保不会掉下来后才不自然地走出去。孙闻本来是不经意在沉思,顺着声音朝菖蒲一看,竟愣了。

见他一脸愕然,菖蒲不自然地嗫嚅:“还是皇上想得周到,女扮男装确实能省去很多不便。如果可以的话,臣妾想骑马,那样反而会好受些。皇上,可以吗?”

他的目光仍定在她身上,有些失神。

“皇上?”

孙闻忽然说:“你跟她好像。”

菖蒲隐隐蹙了蹙眉:“谁?”

“是朕的……”

侍卫在帐篷外道:“皇上,一切都准备好了,该出发了。”

孙闻站起来:“等有空再跟你详说。当务之急是驱除突厥。”

南凉的大军在孙闻的带领下,无数车马奔驰直驱北上,在距离突厥十公里的位置,是一片茂密树林。南凉的大军就驻扎在此。

接下来便由孙闻亲自发施号令,实施作战计划。一路行程,菖蒲都跟在他身边,细致地照顾他生活起居。作息,言谈,饮食,穿着……两人渐渐形成默契。

几次小攘小闹之后,战事越发告急,生死一战即将开始。

孙闻和几位大将军在大帐篷里商榷作战计划,菖蒲则在外面煮着大锅的大麦茶。

她已经在盘算着到时候如何顺利逃脱。

趁着孙闻带军剿灭突厥的时候,是她离开的最佳时机。

一个蓄谋已久的阴谋,终于快要得以实现了。

越深想,她就越激动。

里面的人走出来,闻着浓浓的麦香不由问:“什么东西这么香?”

菖蒲用木勺舀出来:“是大麦茶,几位将军可以尝一尝。”

前几天她给孙闻喝过一次,他很喜欢这个味儿。

几位将军倒也不拘小节纷纷喝了一碗:“夫人煮的茶,口感特别好。”

在这里,他们也不称呼娘娘,而是喊夫人。

孙闻最后从里面走出来,看到菖蒲与几位将军说说笑笑,亦露出鲜有的温和:“等驱逐突厥,朕一定让你们好好地品尝夫人的茶艺。”

“多谢皇上!”

有人喊:“就算是为了喝夫人的茶,臣等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们意识到自己挡在孙闻和菖蒲中间,当即找借口退下。

人都走完了,菖蒲才递给孙闻一碗茶:“皇上,喝一碗暖暖身。”

接过茶碗的时候,孙闻看到她的手粗糙了许多,整张脸亦是脂粉未施,却有着难以言语的娴熟温雅,心里一动,道:“跟随朕御驾亲征的这些时日,你辛苦了。”

菖蒲不甚在意,转过身去舀茶:“臣妾做的不过是最简单的活,皇上和手下的将士才真的辛苦。”

“朕没想到你能忍受战争的辛苦。”

这时菖蒲狡黠一笑:“臣妾说过可以的。”

“菖蒲。”

菖蒲转过脸,有些愣怔。

他从来都是直呼其名,这还是第一次叫自己“菖蒲”。

孙闻随手放下碗,从身后抱住她。

菖蒲忙环视四周:“皇上……会被人看见的。”

“等朕打赢了,要跟你说件事。”

“好,皇上先松手。”菖蒲捂着嘴,“臣妾觉得有点难受。”

孙闻问:“怎么了?”

菖蒲蹙着眉抚胸:“闻着大麦茶的味道就觉得难受。”

“还好吧?”孙闻扶着她,“先进去休息一会。”

“臣妾还要给皇上做晚膳呢。”

“你别做了,朕来做。横竖今天什么也做不了,让朕下厨轻松下心情也好。”

菖蒲险些站不稳:“什么?皇上做?”

孙闻的倔劲来了:“怎么?你觉得朕不会做?”

菖蒲忙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i”

“你等着,朕保管让你大开眼界。”菖蒲看着桌子上一碗黑乎乎的东西,再看看孙闻那张沾着黑炭的脸,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言语。

孙闻解释说:“朕是想做蒸蛋的,但不知道怎么就焦了。”

菖蒲起身用手绢给他擦脸:“皇上乃九五之尊,不用学会下厨。”

“朕如果连小事都做不好,怎么君临天下?”孙闻拿开她的手,“朕还不信连蒸蛋都做不好了。”

“还是臣妾去做吧,皇上用了晚膳早点歇息,明天一早就要赴战……”

“你教朕。”孙闻说,“你在边上说,朕来做。”

菖蒲知道他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也不再言语,叹了叹气:“那臣妾陪皇上一道去下厨。”

走进简陋的厨房,菖蒲又是吓一跳,里面焦味弥漫,锅碗瓢盆更是东倒西歪,她一边收拾一边说:“蒸蛋先把蛋打匀,再加兑了盐的开水……”

她想重新拿鸡蛋示范,发现地上有很多打破的鸡蛋。

看了看孙闻,他倒是难得很安静地在一边不说话。

菖蒲不忍心怪一个帝王笨手笨脚,笑说:“还是教皇上做最爱吃的地瓜粥吧。”

她教孙闻如何洗番薯,切块,洗米,熬粥,加地瓜,添入蜂蜜……

等闻到地瓜粥的香味时,孙闻终于舒口气:“朕没想到下厨是这么有学问的一件事。”

“都是从最简单的学起,学会饿填饱肚子,再精益求精。”

孙闻乐呵呵地给她盛了一碗粥:“第一次下厨,先让你尝尝手艺。”

菖蒲先是一愣。

孙闻迫不及待喂了她一口。

“啊!”

他很失望的表情:“很难吃?”

菖蒲吹了吹气:“太烫了。”等咽下去她才说,“皇上的手艺快比臣妾好了。”

“真的?”

“真的。”

孙闻高兴地笑起来,眼睛眯成弯,嘴角的弧度也特别歪。

他有很多种笑,今天这一次尤为可爱,令菖蒲也感受到那份喜悦,跟着笑起来。

在她即将离开的时候,他们总算可以和平相处一会。

夜里,两人共枕而眠。

菖蒲心里七上八下,一直失眠。

孙闻在被窝里握住她的手:“睡了吗?”

“睡不着。”

他转过身来抱住她:“为什么睡不着?”

“有些担心。”

孙闻问:“是担心明天的战事吗?”

菖蒲含糊其辞:“嗯。臣妾希望皇上大捷归来。”

孙闻没有说话。

良久,他说:“菖蒲。”

“嗯?”

他轻轻吻她的脖颈,低语道:“你等着,朕一定会大捷归来。”

好,她在心里说。

她会期盼他胜利,却不会等他回来。

“朕想抱着你睡。”

“嗯。”

他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深深叹了口气:“有时候想想,御驾亲征或许是件好事。”

“为什么?”

“让朕和你都不再像刺猬一样互相蛰人。”

菖蒲只是笑。

孙闻把手贴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一阵暖意:“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嗯?”菖蒲脸红了,“皇上怎么问起这个?”

他又问:“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臣妾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好好想一想,待明天大捷而归后告诉朕。”

菖蒲又好笑又好气:“臣妾喜欢什么,皇上就能变什么吗?男孩还是女孩,更多是机遇。”

谁知孙闻说:“一个不行,就再生,总会生一个想要的。”

菖蒲“噗嗤”一声笑出声。

孙闻去挠她痒痒:“朕一本正经,你反而觉得好笑?”

菖蒲躲避着:“明天还要作战,真不知道皇上精神怎么这么好。”

“朕有信心可以打赢这场仗。”

“看来皇上已经做足了准备。”

两人断断续续絮叨了好久,等菖蒲有了睡意,孙闻要起床了。

他不让她起来:“还很早,你睡着吧?”

月光透过帐篷上的薄幕隐隐约约映照出孙闻的身影,等他穿好衣服转过身来,如芒的眼睛看着床上的人:“菖蒲。”

“皇上?”

“等朕回来。”

菖蒲看着他走出帐篷,外面响起吹号声,马蹄声,还有明亮绰约的火把。

孙闻带着人在黎明初时直冲突厥军营,对方措手不及一下子难以抵挡。

南凉的军队个个都是勇士,以一敌十,突厥兵将全都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皇上!四处找过了,没有见到突厥王子察哈尔。”

“擒贼要擒王!”孙闻威严着脸,“彻查每个角落,一定不能有漏网的大鱼!”

孙闻环视四周,看着南梁的军师身上沾慢鲜血,那是胜利之血。

他高举起宝剑:“南凉军士,锐不可挡!”

“皇上你看!”边上的将士猛地一指,“南凉驻扎的地方在冒烟。”

孙闻骑着马,紧皱着眉:“火!那是火!”

“不好了!有人偷袭我南凉驻扎地,烧光我们的帐篷。”

孙闻忽然想起来:“菖蒲!”

他鞭策着良驹,策马奔腾,冒汗如雨。

等他赶到之时,火势熊熊。

孙闻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背,冲向那间最大的帐篷:“菖蒲!菖蒲!”

火势吞噬着每一个角落,焦灼,刺眼。

还没等他跑到,帐篷的顶瞬间坍塌。

“菖蒲!”

后面追赶上来的兵将拦住他:“皇上,到处都是火,您不能去!”

孙闻整张脸都是汗:“她在里面,她还在里面!”

菖蒲低头看了看,谁知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脚踝:“拿命来!”

她吓了一大跳,忙一脚踹开他。

那人实在没有气力,身上又有伤,被菖蒲一踢更是说不出话来。

菖蒲又急又怕,欲要逃跑,看见边上的马,踌躇了一会俯下身:“你还好吧?”

转过脸的是个男人,脸上有血污,显然受了重伤。

菖蒲试探他:“你还能骑马吗?”

“水……我要水……”

菖蒲忙去河边捧了一撮水给他。

察哈尔渐渐睁开眼,看到是一个陌生女子,一把掐住她的喉咙:“你是谁?”

他受着伤,菖蒲使劲推开他,一脸鄙夷:“就凭你现在半死不活的样子还想对付我?”

“你!”

菖蒲看了看他的马匹,说:“依你现在的伤势,应该骑不了马吧?”

从未受到如此侮辱,而且还是从一个女人口中说出来,察哈尔憋足气:“我骑不骑得了关你什么事?”

菖蒲拿出一锭银子:“我想买下你这匹马。”

“你休想。”

她不分由说将银子塞到他手里:“相信这些银子比这匹马对你更有帮助。”说完,她一纵跃上马背手持缰绳,扬尘而去。

察哈尔死死攥着手里的银子,一脸的不甘和愤慨。

一路颠簸,对路况又不甚了解,菖蒲心生戒备,特地乔装成一个男人的模样,路途不甘多做停留,直往南边而去。

第25章 傍晚

等到了傍晚时分,大火才渐渐停熄。

南凉军队驻扎的地方,遍地疮痍。

孙闻第一个冲到大帐篷的营地,将士们也分头找寻,不遗漏丝毫蛛丝马迹,但结果无一是:“皇上,都找遍了,没有夫人的下落。”

“所有留下的人都逃生了,唯独不见了夫人。他们怀疑纵火者是突厥王子察哈尔。”

唯独不见了她?

是因为她睡得太熟了还是火势太厉害了?如果自己昨晚没跟她说了几乎一宿的话,她是不是就不会睡得那么沉?

想到这里,孙闻不禁死死握拳:“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连续找了一天一夜,将烧的不堪一目的营地重新翻了个遍,仍无丝毫线索。

孙闻仍不甘心,手下人说:“皇上,我们的粮草所剩无几,住的地方又没,若再拖延回京的时间,恐怕……”

“让朕想一想。”

孙闻穿着已经蒙了一层灰的大氅走在营地里,他一路张望,希望菖蒲能突然出现给他一个惊喜,但是他走了几圈,仍是无果。

天色越来越黑,他竟有一种绝望的感觉。

他回到将士身边,骑上良驹,再次回头看了看身后,沉重道:“南凉的将士,即刻回京。”

新帝御驾亲征,以三万多大军大胜突厥十万大军凯旋而归,沿途的官吏和百姓夹道欢呼,孙闻的威信顿时水涨船高。

皇后苏如缘携手后宫妃嫔,亲自到城门口迎接皇上。

更是风光无限。

只是孙闻一直沉郁着脸,叫人隐隐心生不安。

起初众人不知,后来知道菖蒲在大火中失了踪,都心领神会默不作声。

将士们描述的很真实,当时天色早,谁都忘记了她还在大帐篷里,火势又那么大,能够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江南姑苏,烟雨朦胧,山明水秀。

菖蒲一进城,就感觉到迎面扑来的湿润空气,陌生而又熟悉。

她已经离开这里八年了。

八年时光,磨光了她曾经的懵懂和青涩,取而代之的是世故和冷静。

所幸的是,将来她不必再辛苦做人,大可以过着坐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的闲适日子。

太湖隐秘处,其中有一户就是菖蒲的宅邸。

她轻轻敲门,不多时有人来给她开门。

门打开来,两人都愣了一下。

妇人的容貌显然没多大的变化,菖蒲一眼就认出来,叫了声:“娘。”

唐夫人有些激动,一把握住菖蒲的手:“是你吗?菖蒲?”

菖蒲疲倦一笑:“是我。”

连续奔波了几天,她每天都因为颠簸而呕吐几次,整张脸都面黄肌瘦。进了城,连扯缰绳的力气都没,任由那匹马跑了。

看她气色不好,唐夫人关怀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快进去歇息。”

“可能连续几天奔波,太累了。”菖蒲来不及欣赏府邸的雅致幽静,就由唐夫人扶着回了房。

唐夫人说:“我怕有麻烦没敢招丫鬟。”

菖蒲点了点头:“我们自己有手有脚的,也犯不着请人。”

“你风尘仆仆的,洗个澡再睡吧?”

“娘,我又困又饿。”

唐夫人又心疼又高兴:“你等着,我都给你准备。”

菖蒲一环顾了屋子里简单的摆设,心里暗暗满意,熬了八年,也算是小有所成,倒也知足了。

唐夫人端来热水让菖蒲先洗澡,等她洗完了又送来糯香八宝饭。

菖蒲闻到这股味就觉得难受,俯下身干呕起来。

“你怎么了菖蒲?”

菖蒲捂着嘴:“把这个拿开。”

“可这个是你以前最爱吃的糯香八宝饭啊?”

菖蒲连连摆手:“不知道为什么闻了就想吐,这几天总是这样,吃下去的还是吐的多。”

“这样的情况有几天了?”

“四五天了。”

唐夫人狐疑地看着她,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是不是有了?”

菖蒲顿时惊出一阵冷汗:“有了?不可能吧?”

两个月前她才刚小产,怎么这么快就怀上?

见她一脸惊骇,唐夫人心下已经明了几分:“看你的模样,和那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那么怀孕也是极有可能的。”

“应该没那么巧。”

“他是谁?”唐夫人问,“既然你有了意中人又为什么要路途奔波回来姑苏?菖蒲你忘了娘说过希望你过得安稳吗?找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

由始至终,菖蒲都没跟唐夫人说起她跟孙闻的事。

“娘,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唐夫人一时语塞:“他……该不会是有夫之妇?宫里没男人,你又是一介小小的宫女……如果要跟你在一起……那人一定是朝廷大臣了!菖蒲,是不是知道他不可能跟你在一起所以你执意回来?”

“娘,回来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你不要胡思乱想。”菖蒲见她疑神疑鬼,越加不肯将自己和孙闻的事说出来,“明天找个大夫来看一看,或许是我们想多了呢?”

“嗯……”年轻的大夫把着菖蒲的脉,微眯着眼,“夫人近来一直奔波劳累?”

菖蒲见惯了宫里御医举止战战兢兢,对民间大夫感觉很不习惯:“是啊,我出远门刚回来。”

大夫松开她的手:“自古姑苏风景好,夫人回来正好养胎。”

菖蒲不动声色问:“我真的有了?”

大夫边收拾东西边说:“夫人前面小产完没有很长时间又怀上了,加之一直奔波劳碌,因此胎气很虚弱。夫人一定要千万谨慎安胎,若这一次也没了,对孩子对夫人自己都不好。”

这年轻的大夫深谙医道,菖蒲不禁暗暗佩服。

“不知大夫如何称呼?”

“在下姓程,单名一个隽字。”

唐夫人在一边说道:“你不知道,在姑苏,程大夫是很有名的大夫。”附在菖蒲耳边低语,”我可是费了好多心思才把他请来的。”

“是吗?”菖蒲微微一笑,“以后可能还有很多事要麻烦程大夫。”

“夫人言重了。”程隽揖首,“为人医者,自当尽心尽力。”

菖蒲示意:“娘,替我送送程大夫。”

唐夫人送程隽出去。

菖蒲下手抚了抚肚子,轻轻咬唇。

唐夫人折返回来,一边走一边说:“菖蒲,听程大夫刚才说你以前有过一次小产?”

“嗯。”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唐夫人很是埋怨,“那男人到底是谁?你都怀孕两次了还不能在一起?”

“娘,你不要多问了。”

“他给你吃迷魂汤了?你要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

“我不爱他。”菖蒲对唐夫人轻轻说,“当初是迫于无奈才跟他在一起的。”

见她这么一说,唐夫人反倒悲从中来:“菖蒲,你都二十二岁了,难道还没有一个中意的人吗?”

“曾经有过,后来没有了。”菖蒲安慰她,“娘,你不要担心,我没事。”

“菖蒲。”唐夫人拉着她的手,“告诉娘,那个让你怀孕的男人,你对他真的毫无感情吗?如果你喜欢他,娘会替你做主亲自上京甚至不惜进宫,也要逼着他娶你为妻。”

“娘……”菖蒲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我好不容易才从宫里出来,你怎么又要把我推回去?”

“娘希望看你好好生活。”

“我现在不也好好生活着吗?”菖蒲莞尔,“我们的钱,足以丰衣足食过后半辈子了。”

“那这个孩子呢?你是留还是不留?”

菖蒲微微蹙眉:“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做。”

唐夫人直言不讳:“说实在,这也是一条命。但若留了下来,也是个没爹的苦孩子。当中取舍,你自己抉择。”

见母亲这样宽宏大量,菖蒲十分感喟:“谢谢你,娘。”

东宫。

自从胜仗回宫后,孙闻已经是第三次来东宫了。

正是初春美轮美奂之际,屋后大片的剑兰花海正含苞待放。

他负手站在窗口,沉默良久。

外面福荣宝领着一个人走进来:“皇上,刘大人来了。”

刘荀已风尘仆仆走进来,对着孙闻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孙闻转过身来问:“怎么样?有情况了?”

“内侍女官似乎早有准备,她将自己一切财物都打点好送出了宫。”

“送到哪里?”

“姑苏。”

细雨像是断了线的银丝,连绵不断地落在烟雨茫然的太湖上。

程氏药铺,门庭若市。

一直到晌午边,程隽才算忙完,抬头便看见菖蒲身披一件披风,只身站在边上。

他站起来:“夫人什么时候来的?”

菖蒲这才走近来:“看你一直在忙,没好意思叨扰你。”

“不知夫人来敝舍有何贵干?”

“程大夫可否借一步说话?”

程隽领她到后屋:“有什么话,夫人但说无妨。”

菖蒲不经意地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才放心说:“我想把名下的宅邸转给你。”

思前想后了几天,她始终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安置那座宅邸,直到今天一早才拿定主意。

“噢?”程隽有些惊诧,“夫人说什么?把名下的宅邸转给我?”

“是。”菖蒲咬着字,“实不相瞒,因为一些原因我们不方便安置家业,所以想请你帮忙。”

“这……”

菖蒲哂笑:“我和程大夫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还是病人跟大夫的关系,一开口就提出这样的请求很冒昧很唐突。但是在姑苏,我们举目无亲,希望程大夫能够明白我的处境。”

程隽轻轻一皱眉:“夫人的请求,恕在下无法一口允诺。”

“恳请程大夫认真考虑一下,如果你肯答应,我们可以给予相应酬劳。”

程隽:“夫人,这不是酬劳的问题。”

菖蒲颔了颔首:“无论如何,希望程大夫能帮这个忙。”

程隽勉为其难道:“容我深思熟虑一番再给夫人答复。”

“谢谢程大夫。”

走出程氏药铺,菖蒲立刻上了一顶小轿回去府邸。

唐夫人等了半天才等到她回来,听见声响连忙出来迎接:“菖蒲,怎么去了那么久?”

“回屋再说。”

到了屋里,菖蒲褪下沾了湿气的披风,怕她冷,唐夫人又给她暖炉捂在手里:“你怀有身孕,不能受半点风寒。”她在菖蒲边上坐下来,“去了程氏药铺怎么说?”

菖蒲凝神:“我虽然不记得在哪里听到或者听到过程隽这个名字,但是我敢确定他跟宫里某个人有关系。”

“啊?你怎么知道?”

“从他开方子的习惯,药铺里药材的品种……如果不是跟宫里人有关系,一个年纪轻轻的人也不会有这么大的作为。”

唐夫人点点头:“你分析地倒也有道理,可他是不是宫里的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菖蒲定睛看着外面的帘幕似的细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只要跟宫里有关,她的处境就有危险。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试一试他就知道。”菖蒲轻轻叹息,“但是无论怎样,恐怕我们都得离开姑苏了。”

她已经出了宫,绝对不能再回去。

“离开姑苏?你才刚回来啊。”唐夫人有些惶惶不安,“你不是说想在姑苏生活一辈子吗?怎么才几天就要走?”

“娘,我的确喜欢姑苏,但是留下来会出事。”

“菖蒲,不会的,你太想多了。”

“娘,相信我。我不会走错一步路的。”

孙闻本想立刻把菖蒲揪回来,恰巧遇到苏如缘早产,一来一去耽搁了半个月才前往姑苏。

等他快马加鞭赶到姑苏,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

姑苏知府诚惶诚恐:“微臣不知道皇上御驾亲临,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孙闻几乎从牙缝中蹦出几个字:“她人呢?”

刘荀已提醒姑苏知府:“这座宅邸的主人呢?”

知府二丈摸不着头脑头脑:“这座宅邸的主人?”见刘荀已一个眼神使过来,他赶紧吩咐手下人去打听:“还不快去打听?”

刘荀已见孙闻一脸沉郁,知道他正在冒火,小心翼翼试探:“对于此事,从上到下全都封锁消息,娘娘应该不知道皇上会来。”

孙闻环顾四周幽静雅致的环境,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难道你不知道这就是唐菖蒲的本事?她能嗅到远在天边的危险气息。”

“这……”刘荀已暗暗纳罕,“微臣对娘娘的了解实在不如皇上。”

孙闻回过身:“她欠朕的,朕会让她双倍奉还。”

在天井处站了半天,孙闻也不愿坐下来歇一歇脚,一群人就这样干等着派下去打听的人带回消息。

第26章 汇报

姑苏知府听着底下人来报,听完后已经汗涔涔,他双手作揖:“启禀皇上,这座宅邸在十天前就专卖给了程隽。”

“程隽?”

刘荀已问:“皇上认识这个人?”

程氏药铺,没有一个病人。

只因九五之尊的孙闻御驾亲临。

程隽清俊的脸庞上带着温笑:“没想到皇上会来姑苏。”

孙闻平和地问:“在药铺做的习惯吗?”

“习惯。”程隽淡淡一笑,邀请孙闻坐下来,“如果没有皇上,草民和姐姐还不知道现今在哪里。”

“如果当初不是你们姐弟俩救了朕,或许朕就不会有今天了。”

程隽不急不缓地笑着,看着孙闻:“十年时间,一晃眼就过去了。”

“你也长大成人了。”

“姐姐在宫里好吗?”

“她很好。只是这次出宫比较突然,我没跟她细说。”

程隽点了点头:“草民相信皇上待姐姐很好。”

孙闻终于说明来意:“太湖边上的那座宅邸,是谁卖给你的?”

“一个朋友。”程隽见他这么问,有些惊诧,“怎么了?”

“叫什么名字?”

“唐菖蒲。”

果然!

孙闻又问:“你们相熟吗?”

“皇上有话不妨直说。”

“她现在在哪里?”

“草民不知。”

孙闻收敛笑意,定睛看着程隽:“如果朕没有记错,应该跟你提起过唐菖蒲这个人。你也该从你姐姐那里知道她的一些情况。她在姑苏,你应该很清楚。”

程隽一点儿不慌张:“是,草民的确知道她就是唐菖蒲。但是草民不知宫中的事,也不知道如何处置。”

“程隽,你撒起谎来倒是毫不含糊。”

“草民没有说谎。”程隽一本正经,“草民不知道她在皇上心里是什么地位。”

“很重要。”

“跟草民的姐姐比呢?孰轻孰重?”孙闻看着程隽:“如果你知道她的下落,希望你能告诉朕。”

从他说的这句话中,程隽已经深深失望:“世界上没有人比草民的姐姐更爱皇上。”

“你无须多说,这些朕都知道。”

程隽道:“既是如此,皇上又为何不远千里从帝都赶来姑苏?”

“程隽,朕才是皇上。”

“是啊,你才是皇上。”程隽隐去那份失望,“再也不是十年前的孙大哥了,而我不过是一介草民,有何资格说只言片语?”

孙闻叹了叹息:“十年时光,会改变很多事。”

“草民懂得。”

“你若真的不愿说出她的下落,朕也不勉强。总有一天会再找到她的。”

“皇上。”程隽喊住她,“你真的那么想找到她?”

“是。”

程隽想了想,终于道:“她永远是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女人,此时此刻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孙闻蓦地转过身来,挤兑着眉头看他。

程隽说:“十天前签了房契后,我看着她上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眉目温和,远远看去两个人倒是很相配。”

孙闻快速走出药铺,在外面等候多时的刘荀已问:“皇上,怎么样?”

“立刻查出孙启的下落。”孙闻的眼眸蒙着一层深深的狠绝,“朕要找到他们!”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程隽默不出声。

就当是为了姐姐的那份深情与执着,他也该全心全意地自私一次!

姑苏城,杨柳温软,春燕呢喃,一切都如梦境那般美好。

菖蒲坐在小小的院落里晒着太阳,不多时开始打盹。听到有人走近来,她下意识睁开眼睛,看到来人温温一笑:“王爷。”

孙启俯下身来给她掖好毛毯:“春天里阳光好,但也容易受凉。你有孕在身,自己要多注意。”

他已经知道她怀了孩子,她亦未曾隐瞒。

两人依旧如以往一般和睦相处,但是有些东西到底变了,短短的数月里,他们经受了太多太多意外。

他们都需要时间重新考虑一下。

“你这几天身子还好,我们也该早点离开姑苏才是。”孙启的声音像极他父亲,总是缓缓道来,“不然被皇上的人发现就不好了。”

菖蒲转过脸,阳光下看着孙启仍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王爷,这件事你本不该掺和进来。”

“可是我已经来了。”孙启自然地去抚摸她的脸,“孙安告诉我消息,我就立刻赶来了。菖蒲,我不曾犹豫过片刻。我该庆幸才是,如果我晚来一步,又会错过你。”

“我没想到你会来。”

“那你觉得我会怎样?真的从此毫无交集?”

“王爷,现在不同了。”菖蒲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现在的我们再也不是当初了。”

有风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吹过。

温暖中透着凉意。

孙启将她依偎在怀里抱着走进屋:“起风了,我们回屋去。”

菖蒲将头埋在他胸膛里,他的身上仍有淡淡的香味,和自己身上的如出一辙,刹那间又是百感交集,险些落下泪来。

孙启将菖蒲放在床上:“你好好好休息,我出去在准备一下行程,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明后天就走。”

“王爷,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菖蒲有些哽咽:“这几天我们都尽量避免这个话题,但是心里都明白,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孙启握紧她的手:“怎么会呢?你还是唐菖蒲,我还是我,我们谁都没有变。”

“我怀的不是你的孩子。”

“菖蒲……”

“无论我们多么不想逃避,但事实就是如此。”菖蒲望着他,眼泪无声地落下来。

每次看到她的眼泪,孙启就莫名地感到心疼:“菖蒲,我没有逃避什么,我只是担心,担心有一天又会因为某些原因而使我们分离。”

菖蒲在他肩头咽呜:“我不想和你分开。”

生平第一次,她卸下所有面具真心真意地哭泣。唯有和孙启在一起,她才会放下所有的戒备,不去猜忌,不去担心受怕。

孙启抱着她,深深吸气:“不分开,我们再也不分开。”

直到菖蒲睡去,他轻轻替她盖好被子,无声走出屋子。

刚打开房门,就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杀气。

孙闻和刘荀已一前一后站在他面前,气势凛人:“朕还以为你已经回去了。”

孙启看着他:“没想到皇上会不远千里来姑苏。”

“你会来,朕当然也可以来。”

孙启仍是微笑着:“听说皇后娘娘顺利诞下小皇子,微臣在这里恭喜皇上。”

说着他作势揖首,却被孙闻一把拉住,他暗暗使劲:“有劳启王了。”

孙启下意识道:“君是君,臣是臣,微臣给皇上行礼,本是应该。”

“好一个君是君臣是臣!”孙闻又猛下了一股力,“还以为你眼里没有朕这个皇上。”

孙启亦盯着他:“微臣不敢。”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孙闻一字一句道:“朕已经驱逐突厥,不需要劳烦你调遣兵将了。”

言下之意再明了不过:他也不要在菖蒲身上动心思。

“微臣已经决定了。”孙启语气坚定,“不会再放弃。”

他这句话惹起孙闻心底积蓄的火,他一把揪住孙闻的领子:“告诉你,这一次朕绝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这时门打开来,菖蒲神情平静:“请皇上放了他。”

“唐菖蒲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

菖蒲跪下来:“臣妾流落至姑苏,幸得启王相助照顾才得以活下来,皇上不止不该怪罪于他,还应该赏他。”

两个男人都愣了。

孙启首先反应过来:“菖蒲!我不要你……”

菖蒲看着他:“王爷,你该称呼本宫娘娘。”

他刹那缄口。

孙闻死死盯着菖蒲,不甘心地松开孙启,吩咐刘荀已:“带他下去。”

孙启还要说:“我可以……”

菖蒲抬起头,双眼氤氲着雾气:“王爷,回去吧。那天你能够来,我已经很满足了。”

做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知道在孙启心里仍有自己,她已经知足了。

刘荀已强硬拉着孙启走后,孙闻看着菖蒲用手一点一滴拭干眼泪,然后抬头看着自己

“为什么要走?朕说过让你等着的。”孙闻就这样站着看着菖蒲。她的眼中,分明带着深深的恨意。

他一把将她抵到门上,双目冷鸷:“说!为什么不说?”

当时他真的以为她会死在那场大火里,心惊肉跳,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发现只少了她一个人才发现其中有蹊跷。

菖蒲抬了抬眼:“臣妾为什么要等皇上?”

闻言,孙闻愣在那里。

在唐菖蒲心里,所爱的只是孙启,他不过是一个用权势压人的君主,而非其他。

“你费尽心思离宫,逃跑,为的就是和孙启私奔逃亡?”

“臣妾和王爷能够相遇,完全是意外。”

孙闻冷笑:“远在姑苏相遇,这是意外还是缘分?”

“皇上为什么不相信?”

孙闻几近咆哮:“你以为朕还会相信你?”他重重地摔上们,一把拖着菖蒲就往里面攥,“他求着朕,你逃着朕,朕偏偏要让你们天各一方!”

“皇上……”菖蒲企图劝阻他,却被他重重地压在身下,“唐菖蒲,你给朕的羞辱,朕会在你身上一点一滴讨要回来!”

不待菖蒲躲避他一口咬住她的嘴唇,菖蒲立刻舔尝到一股血腥味。

“唔……”菖蒲一把甩开他,“皇上……臣妾有……”

“朕知道你有他你爱他,你心里恨朕!”“皇上……”

“这是……”孙闻兀地停下来,“这是什么?”

菖蒲觉得整个人都撕心裂肺,她自嘲地笑了:“皇上觉得这是什么?”

孙闻似是不可置信:“你……”

大脑一道闪光,他忙问:“你有了?”

菖蒲捂着肚子,默不做声。

孙闻一把抱起菖蒲冲外面喊,“快!快去请程隽!”低头看了看菖蒲,“为什么不跟朕说?”

“如果连这个孩子也没了,你会放我走吗?”

孙闻刹那缄口,再也不说一个字。

程隽匆匆赶到,只见孙闻面如死灰,怔怔地看着他:“她在里面,如果可以,朕希望能保住孩子。”

看了看孙闻,程隽一声不响走进去给菖蒲诊视,孙闻则在外面等着。

菖蒲躺在床上,努力睁着眼问:“这个孩子,保得住吗?”

程隽一边搭脉一边说:“你想留下这个孩子吗?”

菖蒲不说话。

“胎气紊乱,气象虚弱。”程隽收回手,“你心里要有准备。”

就在他站起来的时候,菖蒲说:“如果程大夫有心相救,想必这个孩子能够保得住。”

程隽蓦地转过身:“你这是什么意思?”

菖蒲望着他:“程大夫应该懂我的意思。”

程隽转移目光:“在下自当竭尽全力,但有时候人定不能胜天。这个道理你也该懂。”

“我懂。”

程隽走出去后,孙闻走进来。

他脸色灰暗,整个人都阴郁着,走到菖蒲边上:“你想留下这个孩子吗?”

菖蒲转过脸,不说话眼泪却流了下来。

孙闻看在眼里,伸出手想去替她拭泪又怕受冷落,手悬在半空尴尬地收回了手。

“朕听说你先前和你娘在一起,你有没有安置好她?”

“出去。”菖蒲喑哑着嗓子,牙齿咬着被角不哭出声来。

他转过身,语气不着痕迹:“把孩子生下来吧,到底是一条命。回宫后,你在东宫养胎,朕不会去打扰你。”

看了看她,他走了出去。

刚走到外面,就听见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一声一声,低泣,哀伤。

让人听了于心不忍。

刘荀已一直等在外面,听到哭声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见孙闻要走,他才想起来道:“程隽说,这次伤得很厉害,如果再晚一点,只怕保不住龙种了。”

“开药了没?”

“开了,正派人去抓药。”

“那就好。”

说完,孙闻作势又要走。

“皇上!”刘荀已又道,“启王……该如何处置?”

“让他回去,告诉他这是最后一次,如再有下一次朕会让他不得好死。”

刘荀已小心翼翼道:“启王擅自离开封地,皇上为什么不……”

孙闻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朕想给她一次机会,亦给朕最后一次机会。”

在姑苏呆了五天,等菖蒲胎气稳定后,就跟着孙闻等人回宫。

像是一场梦,她不断地逃,遇见娘,遇见孙启,最后仍被孙闻逮个正着,束手就擒。

回宫的途中,她和孙闻共乘一辆车辇,但慢慢长路上谁都没有说话。

第27章 死心

菖蒲回头望了望深深的殿宇:“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不必再想着逃出宫,不必面对孙闻,对孙启更是死心。

或许,这就是她唐菖蒲的命吧?

孙闻在仁明宫呆到天黑才回到承乾宫。

温婕妤早就在等候着了。

一见到她,孙闻笑了笑:“朕正想派人去传唤你,没想到你先来了。”

温婕妤道:“皇上出宫这几日,一定不习惯外面的饭菜,臣妾特地准备几样小菜调调皇上的胃口。”

孙闻看了一桌子的菜,赞道:“好香。朕回宫还来不及换身衣服,换来就来吃。”

温婕妤转身跟着他走进内殿,挑了一件秋香色的常服给他换上,一边半开玩笑说:“皇上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气,一定是内侍女官身上的。”

孙闻道:“朕刚跟皇后商量了一下,撤了她内侍女官一职,封为安妃。”

温婕妤先是一怔,随即陪笑:“安妃,意取安宁福禄之意,是个好封号。”

“朕和皇后都考虑到她怀有身孕,再任职内侍女官一职,多有不便。”

温婕妤搭着孙闻的手:“在臣妾面前,皇上就不必掩饰什么了。”

孙闻拉着她一起走到殿外,在桌子边坐下来,拿起筷子夹菜给她:“朕让她呆在东宫,别人不能随意进去,她也不能随意出来。”

“什么?”

孙闻像个没事人:“只有这样,她才肯跟朕回宫,也只有这样朕心里才好受一点。”

温婕妤睁大眼睛看着他:“皇上千辛万苦从帝都赶去姑苏,就是为了从此相隔不见?”

“温画,”孙闻转头看着温婕妤,“一个永远不会爱朕的人,朕还能执着下去吗?”

“可她怀着龙种……”

孙闻猛地一摔酒碗,带着忿恨:“为了能够离开朕,她甚至可以不要这个孩子。温画,她恨朕!从当年在姑苏看到她,再到宫中见到她,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来朕得到的就是她的恨。”

“她不知道皇上爱着她。”

“朕为了她放过孙启,亲征,她还想让朕怎样?”说到激动处,孙闻捶着桌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会这样不将朕放在眼里!”

“她不知道皇上做那么多是因为她……”

孙闻深深吸口气,忽然静下来:“是啊,她不知道朕做那些是为了她。因为在她心里根本没朕。”

温婕妤听了只觉伤感,眼泪不自觉流淌下来:“臣妾懂。”

孙闻转过身:“温画。”

“有时候臣妾真的羡慕菖蒲,不知不觉中,皇上倾情于她已经十年了。十年,多么漫长的岁月,在皇上还是少年的时候就有了她。”温画不禁破涕为笑起来,“皇上还记得吗?第一次见到她,你说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毒辣的小女孩。”

想起过往,孙闻无奈一笑:“是啊,十年了。朕看着她从一个女孩子变成一个女人,看着她飞蛾扑火似的爱另一个人,看着她口口声声说恨朕。”

温婕妤站起来,从边上抱着他:“皇上,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孙闻没有推开她:“她永远不会明白的。温画,朕该拿她怎么办?”

温婕妤咬了咬唇,抬头看着她:“想必皇上心里已经做了决定。”

孙闻面无表情:“是,朕已经做了决定。”

“饭菜都凉了,皇上也饿了,吃一点吧。”

孙闻和颜悦色:“和你说了会话,朕心里痛快了些。”

温婕妤轻轻一笑:“臣妾一直是皇上的知己。”

孙闻忍不住笑了:“你这话跟太后说得一样,她总说自己是朕的知己。”

“太后?”

孙闻道:“就是朕的姨娘。应该跟你提过,朕的母后早逝,后来姨娘做了皇后。当年若不是姨娘做了皇后,恐怕朕也没命回宫了。”

温婕妤眨眨眼:“臣妾记得的,没忘。可是为什么臣妾自进宫以来没见过太后娘娘?”

“她和父皇住在慈元殿。”

“臣妾可以去给太上皇和太后娘娘请安吗?”

孙闻给她布菜:“不用了。”

温婕妤看了看他的脸色,没再说话。

两人吃了很久,直到甜点呈上来,已经是深夜。

福荣宝进来几次,看见温婕妤在场都没好意思说什么话。

直到温婕妤看出异样,便找了个借口先行回去。

谁知孙闻说:“这么晚了,今晚留下来吧。”对福荣宝说,“温婕妤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说吧。”

福荣宝赔笑:“奴才也不想打扰皇上和婕妤,但是又怕耽搁了不好才……”

“别遮遮掩掩了,什么事?”

“东宫那边的人说,娘娘从回宫后就没进食过。”

孙闻挤兑了一下眉头:“她又开始犟脾气了?”

福荣宝沉吟:“听说是不舒服,躺在床上没起来。那个……皇上要不要去看看?”

见孙闻不吭声,温婕妤也在一边帮腔:“是啊,皇上要不去看看吧?万一真有什么就不好了。”

“宣太医去东宫。”

福荣宝领命走了出去。

温婕妤轻声问他:“皇上这就去东宫吗?”

“朕不是太医,去了也不管用。”

“可是……”

“她不愿意见着朕,何必添她厌恶。况且朕又何必自讨没趣?”

东宫。

平儿伏在床头:“娘娘,您怎么样?还难受吗?”

菖蒲:“我觉得透不过气来。”

“太医马上来了。”

等太医来了,急急忙忙给菖蒲诊脉,沉吟:“娘娘脉象比较虚,但还算平稳,应该无碍。”

平儿焦急道:“可是娘娘到现在都吃不下东西。”

这太医年过四十,老练沉稳,看了看梨花木桌上的食物:“把这些都撤了,换金丝烧麦和盐水牛肉来。”

平儿连连摆手:“娘娘口味清淡,从不吃糯米,和很少吃肉食。”

太医一副了然于胸:“听我的没错。”

准备了金丝烧麦和盐水牛肉来,菖蒲闻到香气就说:“我好像饿了。”

平儿顿时大喜。

太医在一边笑说:“看来是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喜欢吃这些。”

平儿忍不住问:“王太医怎么知道的?”

“因为皇上很喜欢金丝烧麦和盐水牛肉,肚子里的孩子像皇上。”

闻言,菖蒲驻筷,呆了一会:“皇上喜欢吃金丝烧麦和盐水牛肉?”

“是啊,但凡喝酒,御膳房总会准备一份盐水牛肉,若是点心呢,就一定有金丝烧麦。这么些年过去了,皇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

菖蒲不知道孙闻的偏爱,她下意识摸了摸肚子:“这种也会影响本宫肚子里的孩子?”

王太医解释说:“怀孕的时候,很多孕妇都会改变饮食习惯,那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的缘故。其实娘娘应该感到欣慰才是,肚子里的龙种还没出生就这么像皇上,如果皇上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菖蒲浅浅地勾了勾嘴唇:“平儿,送王太医出去。”

“是,娘娘。”

送王太医出去,福荣宝在黑暗里“嗬咦”了一声,平儿吓一跳:“叔叔,你怎么在这里?”

福荣宝三步并作两步走:“丫头!娘娘有没有事?”

平儿因为刚才王太医的话感到欣喜,忍不住揶揄福荣宝:“叔叔,皇上呢?他怎么不来?还是派你来看情况?”

福荣宝敲了她一记栗子:“臭丫头!是我自己偷溜出来的。”

平儿说不出的失望:“皇上没说要来吗?”

“怎么?娘娘想见皇上?”

“那倒没有。”

“那你……”

平儿忙道:“不过方才王太医说娘娘没什么大碍,只是不喜欢吃以前的东西。”

“嗯?”福荣宝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因为肚子里龙种的缘故,娘娘现在喜欢吃皇上爱吃的东西。叔叔,你说皇上知道了会开心成什么样?”

福荣宝骇然:“还有这种事?”

平儿伸出两只手作比喻:“皇上和娘娘因为龙种,两个人的饮食习惯都一样了,叔叔,这是不是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

福荣宝冷眼睨了她一眼:“平儿,你现在花样很多嘛?连心有灵犀一点通都知道了?”

平儿忙低下头:“叔叔,我错了。”

福荣宝使了个眼色:“瞧你进宫后都学了点什么?还不赶快进去伺候娘娘吧,我走了。”

“叔叔,”平儿叫住他,“皇上明天会不会过来看娘娘?”

“不过来。”

“后天呢?”

“也不来。”

平儿急了:“那皇上什么时候才会过来?”

“或许会过来,又或许不会过来了,谁知道呢。”

“叔叔!”

福荣宝对她说:“平儿,在娘娘身边做好自己本分就行,娘娘这么聪明的人不必你替她操心。”

“是,叔叔。”

悄悄回到承乾宫,福荣宝正蹑手蹑脚走进去,不料孙闻正看着自己,他忙嘿嘿一笑:“原来皇上还没睡。”

“温婕妤回去了,朕在看这几天搁置下来的奏折。你回来的正好,去给朕沏壶茶来。”

福荣宝过去拿茶壶:“奴才刚去了趟东宫。”

“嗯。”孙闻没在意。

“娘娘她……”

“没事就好,不必跟朕细说。”孙闻抬头,“朕吃了酒,快去沏茶。”

福荣宝只得把想要说的话咽回去:“奴才这就去。”

仁明宫,苏如缘刚哄彦儿睡着觉,外面就有人走进来,她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走出去再说话。

到了外面,她才问:“怎么说?”

“回皇后娘娘的话,皇上已经下了命令将安妃安置在东宫,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所以东宫现在什么情况,奴才们也不知道。”

苏如缘喃喃自语:“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这又是唱得哪一出戏?”

边上的宫女暮云道:“娘娘,这会不会是皇上为了保护安妃而做的措施?”

苏如缘冷笑一声:“这一声安妃,你倒是叫的顺口。”

暮云忙低下头:“娘娘,奴婢没别的意思……”

“但是你说的也也有道理,这或许是皇上保护她的措施。”苏如缘望着皎洁的月光,“这宫里有来历不明的温婕妤,还有一个手段高明的唐菖蒲,连本宫都暗暗捏一把汗啊。”

暮云安慰道:“娘娘毕竟是后宫之主,眼下又有小皇子在身边,她们也不敢怎么样的。”

“可能吗?皇上为了唐菖蒲不惜追到姑苏把她找回来,而且她现在也怀有身孕,这样一个炸弹蛰伏在东宫,本宫不得不忌惮几分。”

“娘娘的意思是……”

苏如缘暗暗握拳,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唐菖蒲,本宫给你机会走你偏要回来,就休怪本宫翻脸无情!”

在东宫呆了足足一个月,有一个小生命在菖蒲的肚子里一天一天的长大,那份安宁令她感觉自己与世隔绝了一般,在宫里这么长时间,她渐渐放下心思,简简单单地过日子。

除了心境有所改变,她的口味也彻底改变了,膳房全都按照孙闻的口味给她做菜式,她吃得津津有味。平儿总是开玩笑:“有一个小皇上在娘娘肚子里捣蛋。”

一开始菖蒲很不习惯她说这样的笑话,后来渐渐习惯了。

她甚至已经失去了抵抗的心力。因为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无法逃脱孙闻的掌控。

这天菖蒲在外面散了会步,觉得汗涔涔就走进了屋子里,刚走进就闻到一阵花香:“平儿,你放了什么在屋里?”

平儿给她倒温开水:“奴婢知道娘娘不喜欢香味,哪敢放什么东西在里面。”

“那是什么……”话还没说完菖蒲酒看到屋后的窗户敞开着,外边大片的白色剑兰开的茂盛,她看得惊呆了。

平儿忙过去关窗户:“原来是剑兰的香味。”

菖蒲这才回过神来:“没想到剑兰这么快开了。”

平儿扶她坐下来,把茶杯递给她:“因为端午快到了,剑兰也差不多开全了。”

菖蒲感喟:“这么快?”

她记忆中仿佛还在姑苏感受微风拂面鸟语花香一样。

“是啊,”平儿笑道,“说起来,奴婢记得娘娘的生辰也快到了。”

“嗯。”菖蒲应了一声,“说来也巧,我出生那天刚好是端午,父亲便取名菖蒲。所以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生辰。”

平儿咕哝一句:“不知道皇上会不会有惊喜给娘娘。”

菖蒲听见了,淡淡道:“怎么会呢?”

端午里,宫里四处弥漫着香囊的气息,菖蒲做了几个极其精致的小香囊分派给东宫的宫人,香囊一律红色,针线是苏绣。

她也做了一个给自己,悬挂在床头,驱蚊辟邪。

“娘娘,您歇一会,吃点点心吧。”

菖蒲站起来:“可能怀孕的缘故,的确饿了。”

她刚坐下来,外面就传来声音:“皇上驾到!”

没想到孙闻会来,菖蒲一下子愣怔在那里。

他从外面走进来,一身的器宇轩昂,看见菖蒲坐在那里一下子也呆了一下。

菖蒲忙站起来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孙闻自下打量着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模样,只是肚子明显圆润了。

见他盯着自己看,菖蒲下意识用手挡住:“不知皇上会来,臣妾有失远迎,还望皇上恕罪。”

孙闻避开目光:“朕今天来,是有正事。”

他特地强调了是正事,像是欲盖弥彰。

菖蒲道:“不知臣妾能够做点什么?”

孙闻缓缓踱步:“自从你卸了内侍女官一职,内侍局有些混乱。你也知道内侍局责任庞大,不可一日没有内侍官,朕想问问你,可有中意的人选来担当重任?”

菖蒲答道:“内侍局宫人数量多,事情繁杂,一定得选一个资历深厚的人来担任内侍官才好。纵观眼下的情形,臣妾觉得在古兰和容若之间选一个最好。”

孙闻沉吟:“她们两个在内侍局呆的时间比较长,选一个不失为可行办法。”又看着菖蒲,“你在内侍局呆过一段时间,朕问你,若是你,比较中意谁?”

“这个臣妾也说不准,毕竟人心难测海水难量,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看出端倪的。”

“那就进行比赛。”孙闻做了决定,“由你来进行主持,在古兰和容若之间选一个担当此任。”

菖蒲允诺:“臣妾遵旨。”

她没有跟他唱反调,亦没有回绝,而是一口应承下来,见惯了她的执着和冷漠,突然这样乖顺多少让孙闻有点不习惯。

他示意了一下她的肚子:“最近还好吗?”

“一切都好,谢皇上关心。”

孙闻“嗯”了一声:“需要什么派人去添置。”

“谢皇上。”

“那朕先走了。”

“恭送皇上。”

走到外面,孙闻兀地停下来,看着门两边的艾草和菖蒲:“今天是什么日子?”

菖蒲脱口:“是端午。”

平儿也脱口:“是娘娘的生辰。”

两人异口同声。

孙闻“哦”了一声:“是你生辰?”

菖蒲平静地笑了笑:“早上膳房准备了寿面,臣妾已经吃过了。”

孙闻没再说话,带着人走了。

菖蒲回过身佯责:“平儿,你多嘴了。”

平儿嘟嘴:“奴婢是想让皇上陪陪娘娘。”

菖蒲一瞪眼她忙缄口。

孙闻走后,菖蒲只吃了一点点心就躺在床上小憩。正似睡非睡,看见孙闻从外面进来吓了一跳:“皇上怎么来了?”

孙闻把碗递给她:“尝尝看朕的手艺有没有长进?”

菖蒲一看,是地瓜粥。

看着热乎乎的地瓜粥,菖蒲惊愕地看着孙闻:“皇上一直没走就是在熬地瓜粥?”

“今天是你生辰,朕也没什么准备的就给你做碗粥当是给你庆祝了。”

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他怎么会忘了这个日子?

十年了,他从来没忘过。

见她愣在那里,孙闻又递给她汤匙:“就当是看在肚子里孩子的面上,吃一点吧。”

菖蒲忽然有点鼻子发酸,竭力保持平静:“臣妾谢主隆恩。”

孙闻看着她吃,问:“味道怎么样?”

“香甜可口。”

孙闻笑了笑,走过去打开窗户:“这满园的剑兰都开放了。”

菖蒲从床上走下来,靠近他:“是啊,都是白色的花种,很美。”

孙闻说:“以前朕会划着小木船看满园的剑兰,想想都是件快乐的事。”

菖蒲看了看外面,剑兰分别种植在两岸,若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中间隔着一条小河,她好奇地问:“这条小河通往哪里?”

孙闻蓦地放下脸:“不通往哪里。”

菖蒲觑着他的脸色觉得不对劲,没再多问,她故意扯开话题:“剑兰很难养殖,皇上能让满园花开真是不易,想必一定花了很多心力。”

“是啊,刚开始的时候,种的剑兰都死了,朕不死心,试了一次又一次。”

“皇上真是有心。”

“你知道朕为什么会种这么多的剑兰吗?”

菖蒲摇摇头:“臣妾不知道。”

孙闻望着她,过一会儿转过头说:“记得有一次朕身上有伤,不小心摔在地上起不来,伸手想要人扶,一个人对朕说,自己怎么跌倒怎么爬起来,不要妄想别人能帮助。朕脾气一倔,自己撑着力气站起来。”

说到这里,他竟然笑了。

菖蒲则是一脸骇然:“皇上贵为太子殿下,竟然有人敢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孙闻不禁勾起唇角一笑:“你也觉得这样的话大逆不道?”

“是。”菖蒲微微蹙眉,“可是这跟皇上种这么多剑兰有什么关系?”

孙闻瞥过眼神:“没什么关系,朕只是突然想到一些事就随口说起来了。”

“噢。”

孙闻关好窗户:“这么多的剑兰难免香气飘散开来,你若不喜欢就把窗户关上。时候不早了,朕该走了,选举内侍女官的事,就由你做主。”

“臣妾遵旨。”

送他到门口,菖蒲忽然叫住了他:“皇上……”

“什么事?”

菖蒲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桌上的碗:“谢谢您的地瓜粥。”

孙闻笑了笑,没再说话就走了。

这一夜,菖蒲失眠了。

她轻抚着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内心五味陈杂。

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今时今日的处境,无论如何是逃不了也不能逃了,但是在宫里,且不说自己是个徒有虚名的安妃,就算要保全这个孩子,又如何能逃脱得了有心人士的魔抓?

苏如缘,温婕妤……

她们现在全都按兵不动,并不意味着自己和孩子是安全的。恰恰相反,周围越是平静,暗地里就越是危险。这几日她虽然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但是她已经敏锐地感觉到一阵隐隐约约的危险气息就在自己身边。

在宫里这些年,她早已经不相信任何人。

她必须得为自己和孩子谋求后路。

深夜,菖蒲叫来平儿:“现在几更了?”

平儿惺忪着眼:“娘娘,现在是二更天了。”

算着时辰,孙闻应该还没睡。菖蒲从床头拿出一只新的香囊:“你现在去一趟承乾宫,把这个给皇上。”

平儿接过手:“娘娘……这……”

菖蒲只身披着粉色绸衣,她有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娇容,白润的肌肤……此时此刻让人看着像幅画,美极了。她对平儿说:“把它交给皇上,告诉他这个香囊是本宫的一份谢意和心意。请他收下。”

第28章 开始

平儿又惊又喜:“娘娘要将这香囊送给皇上?娘娘您终于开始出手了!”

菖蒲用她漆黑的眸子睨了平儿一眼:“我出手做什么?”

“不不不……”平儿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奴婢的意思是皇上收到了娘娘精心刺绣的香囊,一定高兴坏了。”

生怕菖蒲反悔似的,平儿急急地拿过香囊就往外走:“奴婢这就去承乾宫。”

菖蒲冲她喊:“天黑路难走,记得拿盏灯。”

平儿到承乾宫的时候,侍卫不让她进:“皇上已经歇下,任何人不得入内。”

“奴婢是奉娘娘之命前来觐见皇上的。”平儿好言说道,“请让奴婢进去吧。”

侍卫冷着脸不耐烦:“这是宫里的规矩,就算是皇后娘娘在,也是一样。”

平儿跟他们僵持不下,正推搡着,福荣宝从里面走出来:“大半夜你们在做什么?”

侍卫连忙收敛:“福公公。”

福荣宝厉声呵斥:“若惊动了圣驾,你们有几个脑袋可以抵命?”

“叔叔!”

福荣宝吓一跳,一看是平儿,脸色都变了:“死丫头,你怎么来了?”

平儿一把拉过他将手上的东西递交到福荣宝手里。

“这是什么啊?”福荣宝摊开来一看,“香囊?”

平儿掩不住地兴奋:“这是娘娘送给皇上的。叔叔,皇上和娘娘有戏了!有戏了!”

福荣宝白她一眼:“你在一边瞎凑什么热闹?”

“我替娘娘高兴。”

福荣宝也是不明所以:“她怎么想到送皇上一个香囊呢?”

平儿冷不丁冒出一句:“叔叔何必猜娘娘的心思,等给了皇上,他自然明白娘娘的心意。”

“我说你这丫头!”

平儿忙抓住他的手:“叔叔,这件事就拜托给你了。千万不要辜负娘娘一片心意啊!”说完似一只兔子跑得快。

五更天,承乾宫一干宫人伺候孙闻穿衣洗漱。

福荣宝本是下值去休息了的,这会又从外面走进来。

孙闻看见他:“你怎么来了?”

福荣宝双手呈上:“这是平儿送来的,奴才不亲自交到皇上手里不安心。”

孙闻接过来皱着眉:“香囊?哪来的?”

福荣宝微微抬头,萧瑟地看了看他,又强调了一遍:“是平儿送来的。”

“什么时候送过来的?”

“送来的时候皇上刚躺下歇息,奴才没敢打扰。”

孙闻看着细致的针线活,嗅了嗅香囊的气息:“怎么无缘无故送香囊来了?”

“娘娘说谢谢皇上的地瓜粥,请皇上一定要收下这份小礼。”

孙闻将香囊握在手里,问:“她送香囊给朕,是什么意思?”

福荣宝赔笑:“看皇上的笑容,应该知道娘娘是什么意思了。”

孙闻忙下意识收敛笑意,不太自然道:“朕……有在笑吗?”

福荣宝“嗯”了一声:“这或许是娘娘迈出的第一步,皇上也该有点耐心才好。”

孙闻气势汹汹状:“朕对她还不够耐心啊?等了十年,她逃了朕把她抓回来,昨天生日又亲手做地瓜粥……谁会像朕这样对她好?”

福荣宝感觉汗涔涔:“皇上觉得好,或许娘娘不觉得呢?”

“她心里根本不屑于朕这个人。”

“她现在稀罕了,皇上更应该做得好才行。”

“凭什么?朕才是皇上。再说了,就因为一个香囊就能打动朕了?”

“有些时候,皇上该忘了自己的身份才是。或许正因为皇上高高在上的地位,才让娘娘一直没看见皇上的心意。”福荣宝看到他冷鸷的眼神忙缄口,“就当是奴才多嘴了。”

“你的意思是……她开始对朕有好感了?”

福荣宝也是半信半疑:“时间久了,总归会被感动,尤其她现在怀着龙种。娘娘在东宫足不出户快一个月了,以娘娘的聪明,会不知道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最有利的吗?”

“说到底,她还是不屑于朕。”

“可至少给了皇上亲近的机会。”福荣宝不愧是常年伴随孙闻左右的,对他的心意了如指掌,“除非皇上真的打算让她在东宫呆一辈子。”

孙闻摇了摇头,叹笑说:“朕快被唐菖蒲这个女人搞得心神不宁了。”

看着他走出去,福荣宝知道孙闻心里已经有了底。

叫平儿去送了香囊,菖蒲也没怎么说话,等着静观其变。她得先知道孙闻出什么棋招,自己再相应地采取对策。

可她一连等了三天都没孙闻的任何消息。

菖蒲开始心灰意冷,继而在心里自嘲:“说到底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香囊,他又怎么会放在心里呢?

“娘娘!娘娘!”平儿火急火燎地从外面跑进来。

菖蒲正靠窗看着满园子的剑兰,被平儿惊了一下:“什么事这么急?”

有个声音从外面进来:“看着朕来了,她高兴得很。”

菖蒲露出惊讶而又欢喜的神情:“皇上怎么来了?”

孙闻踱步进来:“朕来看看肚子里的孩子,不行吗?”

菖蒲低头浅浅一笑:“那臣妾替肚子里的孩子谢谢皇上的疼爱。”

见她要行礼,孙闻一手扶住她,微微皱了皱眉:“这时候就别行这些虚礼了。”

菖蒲并不执着,也就不抢着要行礼。

孙闻几乎扶着她走到窗台边:“你在看剑兰?”

“可能深受皇上影响,臣妾也渐渐爱上了剑兰这种花卉。”

孙闻斜睨了她一眼:“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的嘴像抹了蜜似的。”

他一句玩笑话,谁知菖蒲一本正经:“皇上要不要尝尝看,看臣妾的嘴有没有抹蜜?“

她漆黑的眸子隐隐透着些许诱惑。

孙闻下意识拦住她的腰际:“唐菖蒲,你是不是有求于朕?”他太了解这个女人了,知道她所做的每一件事背后都有深意。

菖蒲摇摇头:“没有。”

她只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未雨绸缪起来。

孙闻直言不讳:“那你为什么对朕……”

“因为地瓜粥。”菖蒲猛地抬头,望着她,直入心底,“从来没有人特地为臣妾熬过粥。”

“你感动了?”

“有点。”

孙闻哗然笑了,浓眉弯成一道弧。

菖蒲却很认真:“皇上,臣妾不会再逃走了。”

孙闻缓缓收敛笑意:“你走不走,朕不介意。”他用手紧贴菖蒲的心脏位置,“朕介意的是你的心,真的愿意留下来吗?”

于他来说,后宫多一个少一个并无厉害干系,只是当事情牵扯到唐菖蒲,便深深地介意起来。

菖蒲用自己的手覆在他手背上:“如果臣妾说愿意,皇上愿意相信吗?”

他用另一只手附魔她的下颔:“朕还可以相信你吗?”

“为什么不呢?”

孙闻盯着她:“那么他呢?”

指的自然是孙启。

菖蒲内心一阵微微抽搐,脸上却是沉静的笑容:“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孙闻轻轻一声叹息:“时光可以改变一切,但是有些东西却是改变不了的。”

刹那间,他们四目相对,看不透的是对方的心。

菖蒲深吸口气:“如果皇上觉得为难,就当臣妾没说过那些话。”

“你知道你跟一个人很像吗?”

“谁?”听到他再一次提到“那个人”,菖蒲起了好奇、

“她也跟你一样,不太显露自己的喜怒哀乐。”孙闻忽然轻轻笑了,“所以在朕心里,最希望地就是看她真正笑一次。”

“皇上,她是谁?”

“朕的母后。”

“明淳皇太后?”

菖蒲自然知道一些关于明淳皇太后的事,她是太上皇孙景治的第一位皇后,太后娘娘的亲姐姐,孙闻的亲生母亲。

这宫里流传着不少关于明淳皇太后的故事。其中大多是说她温文尔雅,谦和有礼。

菖蒲只觉得这个人与自己想去甚远,尤其遥不可及。这会儿从孙闻口中说自己跟明淳皇太后很像,她内心不由咯噔一声:“奴婢何德何能,怎敢跟太后娘娘娘相提并论?”

“朕只是随口说说,你还真以为自己跟母后一样?”

他这样诋毁自己,菖蒲不免有点面色讪讪,转过头不再言语。

见她神色异样,孙闻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故意扯开话题:“对了,朕交代让你负责甄选内侍女官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臣妾已经安排下去了,让侍女姑姑古兰和监察姑姑做好准备,下月初甄选。”

“考什么?”

“臣妾不能说。”

孙闻有些鄙夷:“连朕都不能说?”

“正因为您是皇上,更应该遵守规矩。”

孙闻心里暗暗道,她连说话的神态都跟自己的母后一模一样。

他抵着她的脑袋逼至墙角:“那麻烦你告诉朕,朕最喜欢什么规矩?”

菖蒲脸不红心不跳:“臣妾愚昧,不懂得皇上的意思。”

她这倔犟的性子真是让人又爱又恨。

“关键时刻你跟朕装傻充愣呢?”

“臣妾一直都很傻很愣,是皇上一直没发觉。”

四目相对,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仁明宫。

监察姑姑若容跪在苏如缘脚下,双手伏地:“下月初甄选的事就拜托给皇后娘娘了。”

苏如缘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内侍女官一职,素来都是能者居之,你在内侍局这么多年,应该没什么问题。”

若容赔笑:“奴婢倒也觉得自己做事规规矩矩,出不了什么差错。只是一同甄选的古兰亦不容小觑。”

“古兰?”苏如缘微微蹙眉,“这个名字好熟悉。”

若容提醒道:“皇后娘娘应该听说过她这个人,当年是明淳皇太后身边的得力侍女。”

苏如缘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她怎么会进内侍局?”

“因为贤妃娘娘不待见她,也在现在的太后娘娘力保下才进了内侍局。”若容小心翼翼道,“若皇后娘娘要推举古兰,奴婢也是理解的,毕竟她是明淳皇太后的人……”

苏如缘打断她:“先皇后的人,本宫为什么要留着呢?”

听苏如缘这么说,若容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皇后娘娘如此厚爱奴婢,奴婢真是诚惶诚恐。”

“本宫不要看到曾经的旧人继续呆在内侍局。”苏如缘的语气毋庸置疑,“包括古兰。”

“娘娘的意思是……”

苏如缘斜视了她一眼,轻轻一笑,带着戏谑:“如果没有了古兰,你就稳坐内侍女官的位置了。”

若容的心一跳一跳的:“奴婢懂娘娘的意思了。”

见她要退下,苏如缘问:“你知道该怎么下手吗?”

见她神态笃定,若容小心翼翼试探:“不知皇后娘娘有何高见?”

苏如缘捧着茶碗,既不喝也不放下,而是沉默。

她沉默的样子,令人感到畏惧。

安静的殿内,外面突然传来小皇子的啼哭声,着实把若容吓了一大跳。

苏如缘这才放下茶碗说:“如果东宫那人不小心掉了孩子,而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古兰……”她微微笑起来,笑中带狠,“一石二鸟的方法,不是很好吗?”

若容噗通一声跪下来,额头冷汗涔涔:“娘娘……奴婢……”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想到要害唐菖蒲肚子里的孩子,她就莫名感到恐惧。

因为她不是别人,而是一个数月内从不知名的宫女一跃成为内侍女官,再晋封为安妃的唐菖蒲!

她甚至亲眼看见精明的慧云惨败在她手里的过程!

奶娘抱着小皇子进来,苏如缘接过来:“彦儿乖,母后在这里呢。”她看着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若容,“你要靠着本宫,本宫将来还需要依靠彦儿。想要庇佑就先得付出,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了,你有什么资格担任内侍女官?没有了你,本宫照样可以照拂别人。”

见她要走,若容忙扑过去拉住她的凤靴:“娘娘不要!娘娘不要!”她仰起头,用乞求的语气看着盛气凌人的苏如缘,“需要做什么,奴婢但凭皇后娘娘吩咐。”

苏如缘这才缓缓低眼看她:“本宫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若容不知那里来的勇气:“奴婢会尽力办成这件事的。”

她站起来,毅然走出了仁明宫。

见苏如缘看着她离去的背阴发呆,安清走过去:“奴婢总觉得安妃娘娘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她跟启王的事一而再再而三触犯了皇上的底线,可皇上还是把她从姑苏找回来了。可见她还是很有手段的。”

苏如缘哼地一声笑:“再有手段,都抵不过在男人心里的重要性。唐菖蒲这么猖狂,不就仗着皇上喜欢她吗?”

“可依奴婢看,皇上也很喜欢娘娘和皇子。”

苏如缘绝色的容颜上有了一丝落寞:“安清,皇上对本宫的喜欢和对唐菖蒲的喜欢是不一样的,当初如果不是为了对付贤妃,他不会立本宫为太子妃。”

安清低下头不堪言语,转而问:“娘娘让若容去做这件事,可靠吗?”

“一个铁了心要往上爬的女人,你觉得还不够可靠?”

若容回到内侍局,适逢遇见古兰要出门。

两个人一见面,不免都停了下来。

下一任的内侍女官就在她们之间产生,关系异常微妙。

若容看了看古兰手里拿着东西:“这是要去哪里?”

“这是给安妃娘娘的滋补品。”古兰神情肃穆,“上一次因为皇后娘娘的事险些酿成大错,所以现在尤为小心。”

一听她要去东宫,若容心下一念想,面上呵呵一笑:“是啊,尤其对安妃娘娘更加得小心点。”

古兰听出她话中有话:“什么意思?”

“谁都知道下月初的内侍官甄选是由安妃娘娘做主,如果能讨得安妃的欢心,内侍官这个位置你就稳坐了。”

古兰沉下脸来:“如果你觉得当上内侍官单是阿谀安妃娘娘就行了,那么就由你给娘娘送去滋补品。”说着,她把手里的一堆东西递到若容手里。

见她这般,若容忙推还回去,赔笑道:“嗳,你还真这样啊?我不过开个玩笑,至于这样放下脸吗?”又拉着古兰的手肘,“咱们好歹一起在内侍局这么些年了,我还会不清楚你的为人吗?”

趁人不备时若容将袖子间的东西抹在古兰的衣袖间。

古兰冷冷看了她一眼,不说话。

若容催促她:“好啦,别生气了,快给安妃娘娘送去吧。”

古兰猛地攥过东西就走。

若容对着她的背影嗤气:“什么玩意儿!”

古兰送东西至东宫,免不了要给菖蒲行礼。

她规规矩矩行礼:“奴婢给安妃娘娘行礼。”

对于内侍局,菖蒲自己也一直存在小心翼翼的态度,她道:“好些时日没看见古兰姑姑了,近来可好?”

古兰起身,微微颔首:“奴婢一切都好,谢娘娘关心。”

“下月初就是内侍官甄选了,希望古兰姑姑做好准备,公平竞争。”

“是,娘娘。”

菖蒲忽然打了一个喷嚏,用手绢擦了擦脸:“可能是外面花香太浓,平儿,把窗户给关了。”

平儿在边上道:“娘娘,今儿个窗户根本没开过。”

菖蒲狐疑:“那是从哪里传来的香味?”

平儿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菖蒲看了看古兰,古兰下意识闻了闻:“奴婢也闻到了。”

平儿凑近去:“这味道似乎是古兰姑姑身上的?”

菖蒲问:“古兰,你擦什么了?”

古兰摇头:“奴婢什么都没擦啊。”

平儿感到匪夷所思。

菖蒲看着古兰,感到肚子隐隐作痛,下意识用手去捂着:“来人,宣太医!”

古兰也预感不妙,退后一步:“娘娘,奴婢什么都没做。”

“把古兰抓起来。”菖蒲铁青的脸,她的心在颤抖,肚子的孩子是她用屈辱和生命保全下来的,难道还是躲不过后宫的尔虞我诈吗?

宫人搀扶着菖蒲回内殿躺着,她不断问:“太医来了没?太医什么时候到?”

孙闻几乎和太医同时赶到,他亦惨白着脸,一把抓着菖蒲的手:“发生什么事?”

见到他的刹那,菖蒲的眼泪不自觉淌下来:“皇上,这一次臣妾不想失去这个孩子。”

孙闻用力地抓着菖蒲的手:“朕不会让你失去这个孩子!”

太医替菖蒲诊脉,深锁的眉头教人隐隐不安。

菖蒲认得他是王太医,问:“怎么样?”

一句话没问完就开始哽咽起来。

王太医将她的手放回去,站起来看着孙闻和菖蒲殷切的目光,忽然跪下去:“安妃娘娘摄入百花散,下臣恳请皇上和安妃娘娘做好心理准备。”

孙闻厉声喝道:“这是什么话?”

王太医忧心忡忡:“这百花散是由十七种花香混合而成的奇香,前有妃嫔专门用来擦于身体,保持体香。后来经查实百花散会令人不孕不育,就成了宫中禁药。安妃娘娘闻了之后已经伤及胎儿,就算生下来也会有残缺的。所以下臣恳请皇上和娘娘……”

“我不会堕胎的!”菖蒲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他已经在我身体里长了三个多月,我不会让他离开我的!”

三个多月以来,她的饮食习惯全部因为这个孩子而改变,也因为这个孩子她忍辱负重回宫来,现在告诉她孩子得堕了,她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孙闻用力抱住她的人:“你冷静点!你这样对孩子更不利。”

“臣妾冷静不了!”菖蒲从未流露这般绝望而可怜的模样,“那是一条命,是臣妾肚子里的一条命。”

听了她的话,孙闻心里更是一阵抽搐,他沉声问王太医:“娘娘现在脉象稳定吗?”

王太医嗫嚅:“娘娘现在没事,下臣担心的是等孩子出生后……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会怎么样?”

“根据医疗记载,会出现失聪、软骨、痴呆等症状。”

“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目前还没有。”

孙闻的一颗心顿时沉了,他看着菖蒲,她也看着他,两人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他先开口了:“菖蒲,朕和你都还年轻,如果要孩子将来还有机会的……”

“臣妾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

她可以什么都没有,没有依靠,没有孙启,没有名位,但是她不能没有孩子。

因为孩子,让她心生怜悯,有一种家的感觉,内心温暖而踏实

那一句“臣妾已经失去一个孩子”让孙闻一时之间也感觉到心疼:“太医说得你也听见了,这个孩子就算生下来也会有残缺……”

菖蒲抬起头,眼泪不自觉从眼眶里溢出来,静默无声,刺人心骨:“这孩子像你,喜欢吃金丝烧麦和盐水牛肉。”

孙闻的眼睛也酸涩起来:“是吗?”

“皇上难道舍得去杀死自己的孩子吗?”菖蒲摇摇头,“臣妾不舍得。求皇上留下这孩子吧?”

看着她几乎是哀求的眼神,触痛了孙闻的心,他转过脸深吸口气:“朕也不舍得。可是不舍得又能怎样?”

“臣妾把孩子生下来。”

王太医忙道:“娘娘不可……”

“菖蒲,你要想清楚,百花散已经伤及胎儿,孩子生下来必有残缺。”

“如果孩子有残缺,皇上会把他当成亲生孩子看待吗?”

第29章 考虑

“他当然是朕的孩子!但朕还是希望那个你考虑清楚。”

“臣妾想要知道百花散出自何人之手。”

“菖蒲,朕现在是要你想清楚究竟留不留这个孩子。”

“臣妾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菖蒲已经做了决定,“臣妾也一定要抓出凶手。”

孙闻了解她的性格,便不再说什么,顺着她的意思问:“依你看,谁是凶手?”

“百花散的香味是从侍女姑姑古兰身上弥漫开来的。”

“那你的意思是她就是凶手?”

菖蒲摇摇头,有着难以言喻的苦楚:“臣妾不知道,臣妾现在脑子一片混乱,不知道该从何分析。”她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来应付别人的计策,但无论如何避不了如此卑鄙的百花散。

孙闻用双手抱着她的头:“你现在需要冷静一会,不要想太多,其余事交给朕来处理。”

眼泪渗进他的指缝里,菖蒲望着他:“臣妾是不是不该留下这个孩子?”

孙闻道:“留下这个孩子,如果他有跟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

“什么?”

“他跟太子之位永远无缘,而你,会被当作不详的女人送进永巷,直至你生出第二个正常的孩子。”

菖蒲噙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这是宫规,你该知道的。”孙闻真挚地看着她,“永巷不是一般人能够待的,而且孩子若不正常对他对你都不公平,所以朕希望你考虑清楚。”

“皇上狠心扼杀臣妾的孩子吗?”

“他不只是你的孩子,也是朕的孩子,朕的心痛和不舍不会比你少。菖蒲……你知道朕曾想过很多次,如果有一个你跟朕的孩子,他会是什么模样。但是此时此刻,朕只有比你更冷静,告诉你事情将会变成什么样子,因为朕不希望你和孩子进入永巷。”

菖蒲用手?去满脸的泪水:“臣妾从来不希望孩子会参与皇位之争,无论他是什么样子,臣妾都希望他活着。”

孙闻忽然怒吼起来:“唐菖蒲你口口声声说要为自己求一份安稳的生活,可你什么时候真正为自己考虑过?以前为了孙启,现在为了孩子,你什么时候能考虑一下你自己?若果你去了永巷,连朕都帮不了你!”

说完,菖蒲仍是愣愣地看着他。

孙闻承受不了她这样的眼神,拂袖离去。

福荣宝见他一脸沉郁走出来忙迎上去:“皇上,怎么处置古兰?”

“问她,究竟是谁指使她谋害安妃的!”

“万一……问不出呢?”

“问她,想怎么个死法。”

福荣宝提醒他:“皇上,古兰是明淳皇太后的贴身侍女。”

孙闻冷冷道:“留着这样的人祸害后宫,朕当然不能宽恕。想必母后在天之灵会明白的。”

鞭子一下一下抽打在古兰的身上:“说!是谁指使你陷害安妃娘娘的?”

若容坐在几案前,轻轻吹着茶碗里的茶浮,眼角的余光却在扫视着古兰,心底一阵窃笑。

古兰跪在地上,整个背已经血肉模糊,她咬紧牙关道:“奴婢绝没有陷害安妃娘娘!”

若容放下茶碗,伸手拨弄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古兰你知道吗,太医已经诊断安妃重了百花散的毒,肚子里的龙种等于废了。我当然相信你不会对安妃娘娘做出那样的事,本来还可以替你说上几句话,可出了这么大的事,皇上和安妃娘娘别提多伤心了。我也是爱莫能助啊。”

古兰的脸上泪与汗交织在一起,闻言她惶然抬头:“她重了百花散的毒。”

若容点了点头:“是,太医劝安妃娘娘堕了这个孩子,连皇上都劝了好几次,可是她怎么也不肯,说什么也要把孩子给生下来。”

古兰感觉大脑“嗡”地一声响。

若容还在说:“也是啊,好不容易攀上了高枝当上主子,皇上又这么宠爱她,眼下让她不要龙种不是要了她的命吗?”

“让我见安妃娘娘!”古兰匍匐到若容跟前,“若容,让我见安妃娘娘!”

若容对她的乞求视若无睹:“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内侍局的侍女姑姑吗?”

古兰的手一松:“什么意思?”

“你利用百花散谋害安妃和肚子里的龙种,罪恶滔天,皇上已经下令撤了你侍女姑姑的身份。”若容的嘴角分明带着讥笑,“再过几天就是内侍官的甄选,而你显然没有了资格。”

“我什么都没做!”

若容凑近她:“这不是你做不做的问题,而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根本没法开脱。”

“我死也不会承认的!”

“那么等待你的只有死。”若容从袖间掏出一张纸,扔在几案上,“给你两天时间,如果你还是拒不承认,我身为监察姑姑就只有公事公办了。”

说完,她甩了甩自己的衣袖,带笑离去。

等她走出了监察局,身后的宫女问:“若容姑姑,还要继续用刑吗?”

若容冷光一瞥:“继续用刑,直到打得她皮开肉绽为止。”

离开监察局,若容重新换了一身衣服就去仁明宫。

苏如缘显然已经听说了菖蒲中毒的消息,因此见到若容的时候,脸色有些微笑:“你来了?”

若容欠了欠身:“奴婢是特地来恭喜小皇子的。”她眨了眨眼睛,“听说东宫那位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废了。”

苏如缘看着她,很温和的笑容:“是吗?她是不是很伤心?”

“伤不伤心奴婢就不知道了。”若容戏谑一笑,“说真的,娘娘用百花散这招真是狠。”

“狠吗?”

若容忙道:“是高明。”

苏如缘看着自己白皙柔软的手,缓缓道:“百花散会让孩子废了,这比让她堕了更痛苦。本宫就是要看她自己这个母亲是怎么对待孩子的。无论是生下来还是堕了,都让她不得安宁。”

自菖蒲出事后,一连两日孙闻除了上早朝之外,其余时间都在东宫陪伴着她。

她很冷静,食欲也很好,仿佛那只是一个玩笑,玩笑过后她仍是一个普通的孕妇。

但往往越是冷静的背后越是难以言说的伤痛。

孙闻不止一次对她说:“菖蒲,你有什么话要说出来。”

他习惯性地喊她菖蒲,带着某种深沉的意念。

而菖蒲总是说:“臣妾没事,让皇上费心了。”

这让他几近发狂。

孙闻总觉得自己凡事都胸有成竹,只有他给别人下场,别人断然是比不了自己的。现在他承认是自己自负了,因为他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能护周全。

“百花散是从古兰身上传出来的,朕已经给她期限,三天时间她不如实交代,朕就会用宫刑要了她的命!”

菖蒲温和一笑:“她招了吗?”

“已经过去两天了,她还是没招,明天就是期限。”

“皇上觉得谁会是古兰身后的幕后主使者?”

孙闻神色微变:“你要朕臆测?”

菖蒲平静地说:“只有皇上是最了解这些女人的,孰是孰非难道皇上不知道吗?”

“但朕恰恰是最不了解你们的。你们在朕身边怀揣着一份怎样的心,是不会为朕所知道的。”

“亦或许是皇上不愿意去猜测。”

“朕知道你现在心情很复杂,但是不能因为这样而胡乱去推测别人,一旦惊动或者误会了后宫哪个人,对你只会更加不利。”

菖蒲戏谑道:“那皇上就打算让古兰做替死鬼?”

“不是替死鬼,而是她本身就有问题。”

菖蒲看着他:“是吗?”

她的眼神充满质疑。

孙闻合了合眼:“如果你有证据,可以告诉朕,但是不能胡来。”

“如果臣妾有证据,皇上会处置吗?”菖蒲强调,“无论那个人是谁?”

“朕……”他起了犹豫。

“因为皇上怕后宫影响朝政?”

“你!”

知道戳中了他的心里隐晦的秘密,菖蒲反而笑了:“臣妾不追究就是了。”

她遭受了陷害,伤及肚子里的孩子,但是她却没办法做什么,更没办法争口气。于后宫,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就算再聪明再小心翼翼都是无法跟那些背后有着强大靠山的女人相比拟的。

孙闻轻轻握上她的手:“希望有一天你能明白朕的处境。”

“你们男人除了说这句话还会说什么?”

“孙启也跟你说过同样的话?”

菖蒲显然回避这个话题,转而说:“臣妾有件事想求皇上。”

“什么?”

“臣妾想去一趟监察局看古兰。”

“不行!”

像是预料到他会不答应,菖蒲暗暗抓着他的手肘:“事情已经这样了,臣妾什么都不能做,只希望皇上对臣妾和孩子宽容点。”

“菖蒲……”

“臣妾不会把事情闹大,请皇上相信臣妾。”

监察局,菖蒲披着披风站在门口,身后的平儿对守门的嬷嬷说:“安妃娘娘想见古兰,难道也不可以?”

这几个嬷嬷毫不畏惧:“若容姑姑说过,任何人不得私自见古兰。”

“她可是安妃娘娘!”

老嬷嬷看着菖蒲,眼神充满挑衅:“奴婢说过了,任何人。”

平儿气极:“你们!”

老嬷嬷向前一横:“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这我们戳手戳脚?”

菖蒲眼神一抬,扫了她们几眼:“那么你们又是什么东西?也敢站在本宫鼻子跟前嗤气?”

嬷嬷们忙退后几步:”奴婢并没有冒犯娘娘意思,只是按规矩办事。”

“按照规矩,是若容大还是本宫大?”

“自然是安妃娘娘大。”

菖蒲轻轻一笑:“那就行了。”说完她朝里面走去。

嬷嬷们欲拦住她:“娘娘不能进去!”

菖蒲带着警告:“可别忘了你们刚才说的话,本宫比监察姑姑若容大。”她转身又吩咐平儿,“你在这里看着她们,不能让她们离开半步或去通风报信。”

“娘娘您不能那样!”

菖蒲冷厉道:“在下一任内侍官还没甄选出来之前,本宫还是名正言顺的内侍女官,谁还又异议,一律扫出监察局,终身不得入宫!”

闻言,这几个资历深厚的老嬷嬷果然却步了。

菖蒲顺着阴暗的通道走进去,越往里走她就越觉得冷,宫里每一个宫女在进宫之后都要在监察局里受训三个月,这里残留着数不尽的斥骂和鞭挞,她太熟悉那种感觉了。

等到她见到古兰的时候,古兰已经面目全非,浑身是血。哪怕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菖蒲仍被这一幕触目惊心到了。

“你,挺得过去吗?”

听到声音,古兰从血泊中缓缓抬头,她已经视线模糊,根本看不清来人,只能从声音辨认:“你是……安妃娘娘?”

菖蒲没有说话。

古兰用手在地上匍匐着挣扎着:“娘娘!您千万不要生下那孩子!中了百花散,孩子就等于废了!先太后,也就是皇上的生母明淳皇太后曾经也中过那中毒,她在永巷足足呆了十年啊!十年啊!”

也唯有此时此刻,菖蒲噙着眼泪:“那你为什么要害本宫?”

“奴婢怎么会害娘娘?”古兰哭喊着,“奴婢最怕的最恨的莫过于百花散,因为奴婢亲眼看着明淳皇太后那十年是怎么度过的。”

菖蒲转过身,深深吸了口气:“那你觉得会是谁?”

“奴婢不知道,奴婢只知道曾经贤妃娘娘就是用百花散来陷害明淳皇太后的,现在她已经死了,奴婢不知道还有谁知道这个。”

菖蒲眼神坚定:“如果我能救你出去,你能找出元凶吗?”

“娘娘要救奴婢出去?”

菖蒲沉吟:“如果你能找出真凶,我就会救你出去。”

“如果不能呢?”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只要全力以赴又怎么会查不出呢?”菖蒲自嘲一笑,“内侍局有一句话:没有做不成的事,只有不愿做事的人。”

古兰咽呜起来:“这句话是当初明淳皇太后在世的时候说的,后来成了内侍局不成文的训诫。”

菖蒲在她跟前蹲下来:“当初明淳皇太后中了百花散的毒还执意生下孩子,我也即将为人母,怎么舍得亲自放弃这个孩子呢?”

古兰缓缓抬头看着菖蒲:“娘娘知道吗?您跟明淳皇太后真像。”

这是第二次有人说菖蒲和明淳皇太后像。

菖蒲泛笑:“哪里像?”

“感觉。”古兰道,“从娘娘踏进内侍局那一刻开始,奴婢就觉得娘娘跟明淳皇太后颇为神似。”

“我不过是从宫人升上来的后妃,又怎么能跟明淳皇太后相提并论呢?”

古兰摇摇头:“娘娘先前是宫女,至少身家清白,可您知道吗?明淳皇太后还是罪臣之女,从入宫,生龙种,封后……期间受了数不清的诬陷和冤枉。就连她走的时候,都是带着冤情的……”

菖蒲惊诧:“这个……我从没听说过。”

“自从明淳皇太后走后,宫里就封锁了关于她的任何消息,您自然不知道。”古兰对菖蒲说,“娘娘,为了将来考虑,奴婢斗胆求您放弃这个孩子。”

菖蒲默默摇头:“这是一条命,我不能放弃。”

“可……”

“皇上是明淳皇太后的骨肉,他不是很好吗?”

古兰叹了叹息:“不是,那个中了百花散的孩子,最后还是没了。皇上是皇后娘娘后来生的孩子。”

“为什么?”

古兰很冷静:“那孩子不能说话头脑痴呆,而且永巷根本不是人呆的,生病了也没人医治,一次高烧不退昏睡过去,就再也没醒过来。”

菖蒲浑身一颤。

“娘娘还执意打算生下孩子吗?”

菖蒲深深吸口气,没有说话。

她转过身对身后的古兰说:“你想好了吗?留在这里等死或者出去寻找元凶。”

“奴婢也想找出真凶,”古兰眼神无比坚定,“断不能让百花散残害宫里的女人了。”

菖蒲拖着广袖长裙离去。

到了外面,只见几个老嬷嬷拉着平儿不让她反抗,而她嘴上不断喊着:“若容姑姑您不能进去,安妃娘娘在里面。”

若容没看到菖蒲,扬手甩了平儿一巴掌:“狗东西!这里是监察院!我才是监察姑姑!”

她还要打第二次,菖蒲一把攥过她的手凑近自己的脸,语速镇定:“她不过是个宫女,只知道听命行事,要进去看古兰的是本宫,怪不到她头上。如果若容姑姑觉得本宫冒犯了,就打本宫吧。”

若容恨恨地看着她,抽出手:“安妃娘娘言重了。”

菖蒲不想多费唇舌:“请若容姑姑好好看管古兰,在明天之前,如果她有任何差池,本宫就算在你头上。”

若容不肯应允下来。

菖蒲带笑暗示她:“对了,若容姑姑可别忘了过几天的内侍官甄选,本宫可是很看好你的。”

孙闻风风火火冲到东宫质问菖蒲:“你说过你不惹事的,结果一下子就闹得天翻地覆。刚才皇后还在找过朕,说什么也不能把古兰给放出来。”

菖蒲倒是不慌不忙:“臣妾觉得这件事不是古兰做的。”

“那是谁做的?”

“臣妾不知道。”

“无凭无据你就说她是无辜的,还想把她放出来?你让朕怎么跟内侍局和后宫交代?”

“谁要害臣妾的孩子臣妾不知道,可是谁不会害臣妾孩子却能分辨得清。”菖蒲的气也上来了,眼神一睨,“而且皇上应该说,臣妾这么做让您在皇后娘娘那里很为难。”

说不上来为什么,看到他那般袒护苏如缘,菖蒲就觉得难受,好像肚子里的孩子在受着折磨一样的难受。

“唐菖蒲!”

菖蒲半是戏谑道:“她是皇后,还是唯一生下皇子的,于情于理皇上都该站在她那一边。”

“朕觉得你在这件事上有欠理智。”

菖蒲铮铮道:“臣妾不像皇上,少了一个孩子还有数不清的女人等着生,臣妾前面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这一次被人下了百花散无论如何不能够十分冷静。皇上说过无法给臣妾一个公道,难道臣妾还不能为自己讨取一个公道吗?”

孙闻见她如此咄咄逼人,扬手推翻了桌子上的什物,破碎声惊得外面的宫人心惊肉跳,平儿想要进去被福荣宝一把拉住,他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进去。

孙闻很大声,足以让外面的人听见:“你说要留下这废了的孩子,朕答应你,你说要去见古兰,朕也答应你,但是你什么时候为朕考虑过?”

菖蒲丝毫不肯放下脸:“皇上要臣妾回宫来,就该想到的。”

她带着些许悲凉,更多的是绝然。

孙闻自嘲一笑:“是啊,是朕太执着,非要逼着你回来,你回来了还是不能避免遭受祸害。”

气氛一阵冷凝。

“古兰姑姑是明淳皇太后的贴身侍女。”菖蒲总算略微放下姿态,轻声细语道,“臣妾听说明淳皇太后曾经在永巷十年,十年期间古兰姑姑寸步不离,那样忠实的人会无缘无故来害臣妾?更何况臣妾怀的是皇上的骨肉,就算是看在皇上的份上想必她也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又是一阵沉默,半晌孙闻才问:“你要放她出来,打算用什么理由?”

菖蒲半挺着肚子跪下来:“臣妾会想办法救古兰出来,唯一的请求是请皇上不插手后宫之事。”

她怕,怕孙闻会因为过度保护苏如缘而对自己不利。

孙闻伸出手,菖蒲抬眼看了看他,把手交到他掌心站起来。

他说:“事情闹开了,到时候你很难抽身而退。”

菖蒲淡然一笑:“事已至此,臣妾觉得自己的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可是对朕来说,很重要。”

菖蒲一愣。

孙闻解释说:“虽然你肚子里的孩子废了,可他毕竟是朕的骨肉,你说什么也要保住自己的命。”

“谢谢皇上。”

“还有,下次不要再提明淳皇太后的事了。”

苏如缘、温婕妤、若容……几乎所有人都在监察局等着看古兰被处决。

亦或许看一个宫女被处决不是她们的本意,而是想看唐菖蒲最后是否会出席。

菖蒲身着银红刻丝梅纹大袖长裙朝她们走来。

今日的她已位居安妃,也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显然是特地打点过的,微微隆起的肚子更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现在谁都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意味着什么,个个都捉摸不透她的心思。

菖蒲朝苏如缘款款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苏如缘带笑扶着她:“妹妹见外了,你现在有孕在身就不必行这些礼了。”

菖蒲谦虚笑道:“谢姐姐恩典。”

这一句姐姐,倒是让苏如缘绝色的容颜愣了一下。

她很快恢复神态问菖蒲:“妹妹今天怎么想到过来了?”

“听说今天是处决古兰姑姑的日子,臣妾不得不来这一趟。”菖蒲佯装亲热一把抓着苏如缘的手,“姐姐有所不知,给臣妾下毒百花散的人,并非古兰。”

“啊?”在场的人都惊叫出声。

若容抢先站出来:“据证实,百花散的确是从古兰身上散发出来的,安妃娘娘是不是弄错了?”

第30章 忧心

菖蒲面容悲怆而又坚决:“本宫虽然因为中了百花散的毒而忧心不已,但至少头脑是清醒的,更不会平白无故放了害本宫的人。这一点无需你来提醒本宫。”

若容被苏如缘一个眼神示意退了回去。

苏如缘耐着性子问菖蒲:“妹妹当初是内侍女官,想来不会冤枉好人。”

“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苏如缘依旧端着笑:“是啊。但是妹妹说不是古兰,可有证据?”

“百花散乃是宫中禁药,古兰一个侍女姑姑从何得来?"

"如果她有心毒害妹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会想方设法的。"

"奇就奇在这里,古兰跟臣妾无冤无仇还冒死用百花散来害臣妾,真是令人匪夷所思。"说这话的时候菖蒲是看着苏如缘眼睛说话的。

苏如缘缓缓收敛笑意:"这个本宫就不知道了,该问古兰才是。"

菖蒲也没有一丝笑意:"所以臣妾怀疑这件事并非古兰所为。而是,另有其人。"

"妹妹可有证据?"

"当然。"菖蒲扫视了一眼所有人,"姐姐猜,那个人是谁?"

"本宫猜不透。"

菖蒲道:"那个人就是慧兰之前的心腹。"

苏如缘:“温婕妤说对了,安妃中了百花散的毒还不忘给古兰开脱,连本宫......都很佩服。”

若容得知古兰要被放出来,连忙道:“不行!不能把古兰放出来!”

苏如缘微微愠怒:“你虽然是监察姑姑,但内侍局还轮不到你做主。”转而吩咐,“把古兰带出来。”

看着古兰浑身是伤,在场的人都倒抽一口气。

菖蒲悠悠道:“看来新一任内侍官甄选后,这监察局的规矩得好好整顿整顿了。”她意味深长地看着若容,“如果你有幸担任内侍女官,这一点可别轻视了。”

回到仁明宫,若容紧随苏如缘走进内殿,迎面而来一杯茶砸到她脸上,若容来不及擦拭就扑通一声跪下来:“皇后娘娘恕罪!”

苏如缘面无表情地道:“一件简单的事现在变得这么复杂,本宫该说你蠢还是说你没本事?”

“事情的一切都滴水不漏,但奴婢没想到安妃娘娘会来这么一招。”

苏如缘咬牙切齿:“她不止把古兰从监察局救出来,还弄死了阿暮。本宫的百花散就是让阿暮着手办理的。依本宫看,唐菖蒲已经知道了百花散的内幕。”

若容慌忙摇头:“不不不,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安妃是不可能找到证据的。”

“阿暮的事怎么解释?”

“一定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而且安妃如果知道是我们所为,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夜里。

菖蒲从身后抱住孙闻,他下意识覆上她的手:“怎么了?”

“臣妾救了古兰,会不会令皇上感到为难?”

她自然明白目前的形式及孙闻的处境,自己跟苏如缘简直是以卵击石,而她除了像这样亲密地问他,别无他法。

孙闻温沉道:“这没什么,只要你开心。”

她贴得他更近了:“这一次是臣妾任性了,下一次再不会了。”

她隆起的肚子贴着自己的臀部,孙闻感到体内一阵欲热,不禁挪了挪身子:“很晚了,睡吧。”

“嗯。”菖蒲应到,“睡之前臣妾请皇上转过脸来。”

孙闻辗转过身,看到菖蒲穿着粉红丝绸睡袍,一头乌黑的头发垂下来隐隐约约勾勒出白皙的脖子,他暗暗握拳深吸了口气。

菖蒲冷不丁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孙闻忽然脸红了:“你......”

“谢谢你,皇上。”

菖蒲懂得自己的地位,也认定孙闻看在百花散的份上会纵容自己一次。

她知道自己就是太聪明。

见她用如此千娇百媚的手段对待自己,孙闻低咒了一声:“该死!”转身将菖蒲压在身下,“你就非要勾起朕的念想吗?”

“臣妾......”

菖蒲就这样枕在他臂弯里,歪着脑袋问:“什么事?”

“朕之前给你的锦囊还在吗?”

“锦囊?”

刚才还是和颜悦色的孙闻看到菖蒲这么犹豫一下子沉下脸来:“你该不会是丢了吧?”

菖蒲在他怀里推搡了一下:“臣妾还没缓过劲来,皇上就忽然说到锦囊的事,总得想一想不是?”

孙闻斜睨了她一眼:“你别净在朕面前跟别的人一样装模作样示好,有时候叫人看了反胃。”

菖蒲立刻收敛神态,这个男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刚才还说她是妖精,这么快就说恶心。

“你这会儿缓过劲没?”孙闻把她的腿搁在自己身上,“如果还没,朕可以再让你*一次。”

“缓过劲了缓过劲了。”菖蒲忙抽回腿,“皇上赐给臣妾的锦囊怎么会丢呢,还在呢。”

“那锦囊你要收好。”

“因为里面是皇上给臣妾的下场?”

“就当是吧。”孙闻有些含糊其辞,“你别弄丢就是。”

“臣妾记住了。”

孙闻低头看到枕头上的刺绣,问:“是你绣的?”

菖蒲竟红了脸:“闲来无事的时候绣了点忍冬上去。”

他用手轻抚了一下纹络:“看不出来你的针线还挺细致的。”他又看到枕头下面的东西,拿出来,“这又是什么?”

“皇上还给臣妾。”

孙闻举起来:“这是……肚兜?”他看到红色锦缎上绣着几个小童子,可爱至极,内心一阵异样的柔软,“是你做给肚子里的孩子的?”

菖蒲轻嗯了一声:“臣妾想趁早做点衣物准备起来,等肚子再大点就不方便做了。”

他将肚兜攥在手心里:“你心里一定很想看着这个孩子出世吧?”

菖蒲缄口。

孙闻轻轻地,紧紧地,拥她在怀里,低首亲吻她的脸颊:“他是朕和你的孩子,一定不会有事的。”

菖蒲把脸埋在他宽阔的胸膛里:“臣妾不怕去永巷。”

“朕不愿看到你去永巷。”孙闻沉声道,“朕要保护好你和孩子。”

菖蒲怅然若失:“可是孩子注定是与别人不一样了。”她竭力忍住悲戚,不让眼泪流下来。

孙闻握住她的手:“每月的初一十五,朕陪你去太庙祈福,求上天保佑朕这个孩子平安无事。”

内侍官甄选那日,孙闻、苏如缘、菖蒲都到场主持,整个内侍局的气氛尤为特别。

古兰因洗脱嫌疑重新有机会参与甄选,但她还没完全恢复,整个人气色虚浮,令人堪忧。毕竟是个劲敌,因此若容少不了暗下了几分功夫。

菖蒲作为前一任内侍女官,自是最主要的评判,她清了清嗓子:“新一任内侍女官由内侍局监察姑姑若容和侍女姑姑古兰之间选出来,你们要进行三场比试,皇上,皇后娘娘和本宫是主判官,定以公平公正来进行甄选。”

若容和古兰跪下来行礼:“谢主隆恩。”

“第一场比试是记录内侍局每月要事。”说着,菖蒲击了击掌,立刻有宫人抬来几案和笔墨纸砚,菖蒲伸手示意她们二位分别坐下,“身为内侍官,必须拥有惊人的记忆力清楚知道内侍局近三年来的大小事宜,下面请二位姑姑开始记录这三年的事宜,半个时辰后谁记录的精确仔细,谁就算胜出。”

若容和古兰立刻提笔奋笔疾书。

苏如缘坐在上头对孙闻说:“还以为安妃会考她们琴棋书画之类的,没想到考得是这些。”

孙闻露出赞赏的笑意:“内侍官要的是能力,琴棋书画再精通也成不了气候。”

苏如缘赔笑道:“是,臣妾也觉得安妃安排地很好。”正巧菖蒲走过来,她伸手去拉她,“听说昨天皇上陪妹妹去太庙祈福了,今天大着肚子又要主持内侍官甄选,这样折腾真是辛苦妹妹了。”

菖蒲在位置上坐下来:“姐姐费心了,这点事臣妾不觉得累。”

“看这肚子没准是个皇子,”苏如缘很期待的样子,“太医说了什么时候生没?”

“说了,说是七月底八月初的时候。”

“那时候正热的慌。”

“是啊。”

两个人有说有笑聊着天,但是大家心里都在关注着下面的若容和古兰。

香烧到一半的时候,若容已经换了一张纸,远远望去古兰才写了一块,大家交会了眼神。

眼看香快烧完了,若容又换了一张纸,而古兰还在写第一张纸,周围的人不禁替她捏了一把汗。

内监看着最后一滴香灰燃尽,道:“时间到。”

孙闻、苏如缘、菖蒲三人起身去看。

若容的字是方正小楷,详细记述了三年内的三百零九件事宜。

再过去看古兰的,几个人神色微变:“这是……”

古兰抬头看了看菖蒲,随即低下头:“奴婢用圆盘的方式记录这三年来的大小事件。”

菖蒲赞许道:“每个圆盘表示一个年份,圆盘里的一圈一圈表示月份,大小事宜用苍头小楷在圆圈周边记下来,方式特别且简洁清晰。皇上和皇后娘娘觉得呢?”

孙闻哈哈大笑:“这个朕说不好,得看谁记录得多。”

菖蒲也道:“自然,谁记录得多才胜利。”

内监一数:“古兰姑姑一共记述了三百四十八件事宜。”

苏如缘的神色已经暗暗沉下来,转身回到位置上坐下来。

只听菖蒲微笑道:“第一局,古兰姑姑胜出。”

古兰欠身:“谢主隆恩。”

菖蒲低语:“古兰看来我没有看错你。”

第二场比试是刺绣,亦属于内侍官必须掌握的长项。

这几天菖蒲一直不忘传授古兰苏绣的针线和诀窍,古兰是聪明之人,心领神会巧夺神功。

因此对于这一场,菖蒲很有信心古兰能够胜利。

她顺手拿过一盏茶喝起来,才喝了一口就被孙闻抢过去:“你做什么喝朕的茶?”

菖蒲这才发觉自己拿错了茶盏,略有些脸红:“臣妾眼拙,看错了。”

孙闻从边上拿给她:“这才是你的。”

掀开茶盖闻到一阵红枣香气,原来他不知何时已经命人换了一样茶。看他的神色,倒像是没事人一般。

有一种异样的,难以言喻的感觉萦绕在菖蒲心头。

“啊!”只听古兰惊叫了一声。

菖蒲抬头看到她惊慌失措的神情:“怎么了?”

古兰哆嗦:“奴婢……奴婢少准备了丝线。”

菖蒲也惊了一下,从位置上站起走过去,低声问:“针线我都给你准备齐了的,怎么会少?”

古兰转身看了周围:“奴婢都看了,少了红色线。娘娘,能再给奴婢点吗?”

菖蒲看到若容低头刺绣,幽幽道:“针线都是准备好的,少了本宫也帮不了你。”

“这……”

一边的若容闻言抬头:“古兰,我的线能不能给你?”

古兰看着她:“是你对不对?”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懂。”

古兰气极,被菖蒲一把拉住:“在这节骨眼上不要惹是生非。”

“可是这刺绣。”

菖蒲深吸口气:“还有下一场。你好好做准备。”她转身回到座位上。

苏如缘故意问:“妹妹,古兰她怎么了?”

“听说少了一种颜色的绣线,问臣妾要,臣妾说不能给。”

“妹妹可真公正严明。”

“皇后娘娘谬赞了,臣妾是凭心做事。”

她们对于谎言已经面不改色心不跳了。

古兰眼睁睁看着若容在这一场比试中胜出,宣布成绩之后,若容戏谑道:“你以为,有安妃娘娘帮你就能稳赢吗?在内侍局,凭的是实力。”

古兰反问:“你觉得在刺绣这一场比试中,你是凭实力赢得我?”

“古兰,这一回除了比我们的实力,更是看身后的主子谁更强大。”若容睨了一眼,“安妃娘娘是个有手段的人,但是皇后娘娘会坐以待毙吗?苏家在朝中的势力,就连皇上都得敬他们几分。”

古兰微微一笑:“你觉得皇上会喜欢势力庞大的家族?”

若容一愣。

这时菖蒲在上面说:“最后一场与其说是比试不如说是考察。本宫已经向皇上请令从内务府调来几名人员彻查若容和古兰的寝室,从她们衣物,账目……一样一样仔细考察,身为内侍女官必须公正清廉,本宫希望二位屋子里没有‘不干净’的东西。”

苏如缘立刻意思到状况不妙,腾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这怎么能行?”

“身为内侍官就应该公正清廉,彻查她们二人的寝室莫非有什么问题?”孙闻转过头问苏如缘,“皇后觉得这样不妥?”

苏如缘用余光扫视了菖蒲一眼:“臣妾觉得彻查寝室没什么不妥,但若有人故意在若容和古兰的寝室里动点手脚……就不大好了。”

“这一次的比试是由安妃主持的,朕之前问比试内容她都不肯相告,可见她为人处事还是十分公正严明的。”

苏如缘颔首:“臣妾自然信得过安妃,就怕有些人信不过。皇上应该知道,自古以来后宫之中充满玄机的事数不胜数。”

“这……”孙闻沉吟,“皇后所言倒也有理。”

菖蒲在他身后道:“恕臣妾大胆,虽说这是后宫的事,但今日彻查若容和古兰的寝室,是由内务府专门派人负责,臣妾觉得应该没什么大碍。”

苏如缘提醒她:“妹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菖蒲淡淡一笑:“臣妾……”

“要不由皇后提议最后一场比试内容吧。”孙闻忽然一说把菖蒲没说完的话挡了回去。

苏如缘自己也惊了一下:“皇上让臣妾来定笔试内容?”

孙闻和颜悦色:“内侍局在后宫举足轻重,而你又是后宫之主,怎样选举内侍官你也应该有所定夺。”

苏如缘用眼神示意菖蒲:“这……不大好吧。”

孙闻朝后睨了一眼:“安妃应该不会介意的。”

菖蒲平静地,微微欠身:“臣妾觉得皇上这个提议非常好。”

得到了孙闻的支持,苏如缘的身份就等于得到了肯定,她想了想:“妹妹刚才说彻查她们的公正清廉,本宫觉得倒是不错,既然彻查寝室的方法不可行,不如……就把内侍局的所有人召集起来,让她们决定由谁来担任内侍官,可好?”

孙闻问菖蒲:“安妃觉得呢?”

菖蒲撇开目光不理会他:“由谁担任内侍官,内侍局的人最清楚不过,臣妾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苏如缘转过身吩咐:“把人都召集起来。”

趁不注意的时候,孙闻去拉菖蒲的手被她挡了回去。

这时苏如缘回过头来问:“妹妹,你心里中意谁来接任内侍女官?”

“谁当都好,只要能妥善安排内侍局的工作。”

话虽这么说,可菖蒲心里已经明白,孙闻说出那句话就等于默认了苏如缘心里的人选。

她很失落,无比的失落。

在苏如缘的主使下,内侍局的人大多表明态度支持若容。

古兰自然败了下来。

毫无转圜的余地。

在菖蒲递交内侍官印玺的时候,若容不由勾起一抹胜利的笑:“想必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安妃娘娘的预料的之外。”

“于本宫来说,无论是谁担任内侍女官,都可以。”

若容轻哼一声:“话虽这么说,但刚才若不是皇上鼎力支持皇后娘娘,只怕接手印玺的人就不是奴婢了。”

菖蒲淡淡一笑,没再说话。再转过头去,看到苏如缘正抱着彦儿和孙闻说说笑笑,那一幕让她心生刺痛。

她走回位置上,平儿会意给她披上披风:“起风了,娘娘早点回去吧?”

菖蒲点点头,朝孙闻和苏如缘欠了欠身:“内侍官一事已经定下来,臣妾也该回去了。”

苏如缘端着笑:“今儿个真是辛苦妹妹了。”

她低着头:“臣妾不辛苦。”

孙闻:“你身子不便,朕送你回去吧。”

未等菖蒲开口苏如缘又接道:“是啊,妹妹有孕在身,让皇上送回东宫吧。”

走出内侍局,龙辇抬上来,孙闻对菖蒲说:“到东宫的路程不短,和朕一起……”一句话没说完,菖蒲已经走开了。

他连忙追上去,去拉她的手:“菖蒲,你听朕说,这件事……”

“你有苦衷,臣妾得理解你!”菖蒲狠狠甩开他的手,眼睁睁地看着他,“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让臣妾全权负责选举内侍女官的事?”

“皇后她……”

菖蒲指着内侍局大门:“对!她是皇后!她生下了彦儿!而臣妾不过是您的俘虏,就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注定是不正常的!”

“事情不是这样的……”

菖蒲勾起一抹冷笑,反问:“那么事情是怎样的?兜了这么大一个圈,皇上不就是想在这件事上成全皇后吗?臣妾根本就是一颗棋子!”她竭力保持冷静,眼泪却早已湿了脸颊,“看在孩子的份上,以为你会有那么点仁慈,结果是臣妾异想天开了,你永远都不择手段。”

孙闻硬生生地扶住她的肩膀:“朕只有不择手段才可以保全想要保全的人。”

“你想要保全的人只有你自己。”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朕?”

“因为你不是孙启!”

“你有苦衷,臣妾得理解你!”菖蒲狠狠甩开他的手,眼睁睁地看着他,“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让臣妾全权负责选举内侍女官的事?”

“皇后她……”

菖蒲指着内侍局大门:“对!她是皇后!她生下了彦儿!而臣妾不过是您的俘虏,就连肚子里的孩子都注定是不正常的!”

“事情不是这样的……”

菖蒲勾起一抹冷笑,反问:“那么事情是怎样的?兜了这么大一个圈,皇上不就是想在这件事上成全皇后吗?臣妾根本就是一颗棋子!”她竭力保持冷静,眼泪却早已湿了脸颊,“看在孩子的份上,以为你会有那么点仁慈,结果是臣妾异想天开了,你永远都不择手段。”

孙闻硬生生地扶住她的肩膀:“朕只有不择手段才可以保全想要保全的人。”

“你想要保全的人只有你自己。”

“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朕?”

“因为你不是孙启!”

孙闻的手蓦地松开,愣怔地看着菖蒲,良久阴鸷一笑:“朕不是孙启,一个靠着女人才苟延残喘的生存的手下败将,也配跟朕相提并论?”

他是发了狠来侮辱孙启。

菖蒲边流着泪边道:“是,他是一个手下败将,可他值得让我心甘情愿为他付出……”

“啪!”孙闻控制不住一掌掴在她脸上。

这一记响亮的声音,连身边的奴才都吓呆了,福荣宝嗫嚅:“皇上……”

孙闻自己也是措手不及地看着菖蒲。

她步步逼近:“这一巴掌实在太轻,”她拿起他的手抵着自己的脖子,“你应该一下子掐死或者处死臣妾才好,从得到我的那一天开始,你不就盼望着亲手解决我吗?”

孙闻抽出手,转过身:“无论朕怎么做,你都恨朕。”

时至今日他才真正明白过来,他考虑再多,付出再多,用情再深,都永远得不到她的心。

菖蒲在他身后轻轻道:“你心里明明知道谁是使用百花散的幕后主使,却不闻不问甚至想不了了事,那你为什么不索性下令赐一碗堕胎药呢?只要你赐了,臣妾一定喝。”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一脸的凄凉。

第31章 叹息

孙闻在心底深深地叹息:“或许你该早一点去永巷。”

永巷……菖蒲低头轻轻抚着自己的肚子:“是,或许那里才容得下我。”

“不要啊娘娘!”平儿在她身边跪下来,哭着喊着,“娘娘为了肚子里的孩子考虑也不该去永巷啊!”

“平儿,没关系的,在这里我不断想着揪出使用百花散的人。可是我能力太弱,没办法把她揪出来。或许只有在永巷,我才不觉得委屈,”她眼睁睁看着孙闻:“不出意外,臣妾的余生都会在永巷度过。”

“除非你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皇上已经有彦儿了,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不需要臣妾为皇室开枝散叶。”她是彻底地心死了,如浮萍般在宫里如履薄冰生存,这种日子太累太受煎熬。

“不,不是因为彦儿也不是因为别的孩子的缘故,而是你一直没有忘记孙启。”

一提到孙启,菖蒲就觉得整颗心被揪起来,凌在半空示众,每一次都这样,无法躲藏。

孙闻吩咐:“福荣宝,你亲自带人送她去永巷。”

福荣宝怔怔地看着他,嗫嚅着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菖蒲朝他示意:“劳烦福公公了。”

她走了,身后只跟着平儿一个侍女。风吹起一地的柳絮,在这春光灿烂的日子里,分外悲凉。

距离越来越远,直至看不见相互的背影,他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而菖蒲的泪也已被风吹干,微微倦怠的脸透露着几分柔弱与绝然。

到永巷的路很远,菖蒲身子重,额头开始冒汗,她停下来喘了喘息。平儿忙扶住她,带着哭腔:“娘娘,您慢点儿走,咱不急。”

菖蒲苍白一笑:“是啊,咱不急,去永巷总没有人跟咱们抢也不会有人来害咱们。”

福荣宝弯着腰在边上道:“娘娘若不像今天这般,皇上也狠不下心让您去永巷。您当着他的面提起启王爷,让皇上怎么受得了?”

菖蒲自嘲一笑:“当初他当着启王爷的面那样对我,他就受得了?”

“您心里只有启王爷,什么时候能看见皇上的心意?”

菖蒲微微蹙眉:“福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福荣宝抬了抬头,看她那虚弱的脸庞,微微叹息:“就算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娘娘也该在这时候隐忍着点儿。”

说到孩子,菖蒲不禁下意识去抚摸隆起的肚子,泪盈于睫:“我何尝不想隐忍,为了这个孩子我可以听从皇命从姑苏回宫,甘愿被软禁在东宫,就连被人下了百花散之后我仍选择忍气吞声,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我纵容别的人,叫我怎么隐忍地下去。”

“奴才知道娘娘受委屈了,其实皇上也知道,只是他没办法……”福荣宝不知道该怎么说,孙闻是强势的九五之尊,可君王也有受制于人的局面。像他刚登基不久,虽说攘除突厥但是几个王爷的兵力仍不可小觑,这时候就必须笼络皇后苏如缘家族的势力来稳固局面。

这背后的种种原因,他一个做奴才根本无从解释。

菖蒲道:“他没有办法……我理解。所以我现在去永巷。”她抬头看了看天,心里意外地平静,“福公公,你不必称我为娘娘了,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是安妃了。”

静谧简朴的孝慈宫里,皇太后一边给孙闻倒茶一边说:“什么风把皇上吹来了?”

孙闻闻着茶香伸手去拿茶碗:“是想念姨娘的茶了,来讨茶喝。”

喊皇太后“姨娘”倒不是孙闻的意思,而是她执意如此,当初她继任为后就对孙闻说:“你只有一个母后,就是已经薨世的明淳皇太后,除了她之外,你再不能喊任何人母后,知道吗?”这习惯多年来一直不变。

皇太后自己也捧着茶碗轻抿了一口茶:“知道你是怕打扰到哀家一直没好意思来,而且……泡茶的人不是在你自己那里吗?”

她看着孙闻,目光慈祥而诙谐。

“朕不知道留下她是对是错。”

第一次看到孙闻这般无奈,太后不由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孙闻捧着茶碗,眼神深邃:“她去了永巷。”

“这……”太后听到永巷这两个字顿时变色,“为什么让她去永巷?”

“朕觉得她去永巷对大家都好,她自己也这么觉得。”孙闻抬头看着太后,有些无措,“姨娘,朕已经很努力了,但是她仍不爱朕。”

太后伸手去握他的手:“一个人得有多大的幸运才能找到令自己喜欢的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对那女孩的心一直没变过。看到皇上对一个女人如此情深,哀家感到欣慰。”顿了顿她又说,“但不能只是因为你喜欢她就强迫着她爱你,以前你拉着哀家悄悄去看那孩子,哀家第一眼就说她是个执着坚韧的女子,试问那样一个人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改变心意来爱你呢?”

“朕做了很多,也给了她时间,或许老天注定她不会爱上朕。”

“不一定,一定是你做的还不够。皇上,你得让她感觉到你的心意,知道你爱她。”

“如今朝廷波涛汹涌,朕不能义无反顾去对待她,那样只会害了她。”

太后亦神情庄严:“政事要紧,稳定局势你这个皇帝才能儿女情长。”

“孙启、孙安、孙徵他们几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太后有些堪忧:“他们有没有抓到你什么把柄?”

“朕能有什么把柄?”孙闻不以为意,“朕就怕他们几方势力聚合起来。”

“噢,”太后稍稍松口气,心里默默道,那件事没什么人知道了,应该对孙闻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她转而对孙闻说,“他们不敬重你,你也可以来狠的。”

菖蒲被贬去永巷一事,在后宫再次引起一场不小的惊澜。

若容第一时间将此事禀告给苏如缘,晋升为内侍女官的她连衣服发髻都换了式样,如今春风得意:“听说她和皇上出了内侍局就吵起来,皇上一怒之下就罚她去了永巷。”

苏如缘尽量不显山露水:“为了什么吵起来?”

若容环视了四周,低压着声音:“倒是没听说为了什么事,娘娘也知道皇上身边的人都守口如瓶不肯透露,就听说当时闹得很厉害。”

“依本宫看,八成是为了你的事。”

“奴婢?”若容惊诧,“娘娘的意思是安妃因为内侍女官一事跟皇上怄气?”

苏如缘不经意地勾起唇角:“因为在最要紧的关头,皇上偏向本宫,她的计划全都付之东流。”

“哼。”若容戏谑,“她以为她是谁?又怎么能跟皇后娘娘相提并论?”

苏如缘凝神:“不,这件事连本宫自己都感到奇怪。”

若容试探:“要不要奴婢去打探打探?”

苏如缘斜睨了她一眼:“你刚升为内侍女官,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这件事,本宫自有主张。”

若容就此告退。

她走后,苏如缘道:“安清。”

安清从边上的帘子后面走出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准备些东西,咱们去趟永巷。”

闻言,安清疑惑地抬头看着她:“这……”

“怎么?你很奇怪?”

“娘娘不是一心想要铲除唐菖蒲吗?现在她去了永巷,娘娘又为什么要去看她?”

苏如缘笑起来很是雍容华贵:“她去了永巷不算什么,本宫要她再也无法从永巷出来!”

她的眼神,冷鸷而阴沉。

永巷里,显得分外湿冷和冷清。

经过一夜,菖蒲真正地冷静下来,坐在简陋的小院子里,感受阳光沐浴在身上的感觉,她知道自己已经脱离了孙闻,脱离了后宫那个是非之地,目前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是安全的。

看着平儿里里外外忙进忙出,菖蒲说:“平儿,这些事不着急,先坐下歇一歇,待会还有人要来。”

一听说有人要来,平儿立刻惊喜道:“是皇上吗?”

菖蒲抿了抿嘴:“不是皇上,他不会来的。”

平儿在她边上站着:“娘娘,那会是谁来?”

“我也不知道会是谁。”菖蒲淡淡道,“但是我知道,会有人来的。”

有个人影从外面闪进来:“看来你算准了本宫会来。”

来人正是苏如缘。

阳光照在苏如缘和菖蒲的身上,略有些燥热。

苏如缘看着菖蒲隆得老高的肚子:“在永巷住的还习惯吗?”

“皇后娘娘不必兜圈子了,这里没有别人,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见她这样冷淡,苏如缘反而在她边上坐下来,一把拉过她的手:“本宫是心里疼惜妹妹大着肚子住永巷,特地送来一些日常衣物,妹妹怎么以为本宫是别有用心呢?”

菖蒲并不急着抽出手来,泠然一笑:“如此一来,臣妾还真得谢谢皇后娘娘。”

苏如缘缓缓凝注笑意:“唐菖蒲,本宫说过让你走的,是你出尔反尔又回来了,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以皇后的手段,要想拦住皇上找臣妾,想必不难吧?”

“你知不知道他为了找到你简直是费尽心机……”

菖蒲缓缓抬头:“费尽心机?”

苏如缘盯着她,一字一句:“对,费尽心机。”

菖蒲想,看来孙闻对自己这块肉还真是舍不得飞走。

“只要有你在,本宫永远不得安宁。”苏如缘我这菖蒲的手暗暗掐紧,又恶狠狠对着她,“知道本宫为什么要你来永巷吗?因为你占了本该本宫儿子住的地儿,而你怀着的孽种是彦儿最大的威胁!”

菖蒲缓缓抽出手:“臣妾的孩子中了百花散,现在又被贬入永巷,娘娘的目的已经达到,应该……没有后顾之忧了……”

“你觉得这样够了吗?”

“你还想怎样?”

苏如缘倏地一下站起来,将安清手里的东西尽数推在地上:“本宫好心好意来永巷探望安妃,却被她和婢女恶言相对,其侍女平儿还对安清大打出手。”说着,她亲自在安清脸上刮出几道红印子,下令道,“来人,将平儿这个贱婢杖责三十下。”

“住手!”菖蒲大喊,“皇后娘娘非要做得这么狠绝吗?”

“对于你,更狠的还在后面。”苏如缘用手示意,“开始。”

平儿被推倒在地,随后传来杖责声和她的哭救声:“救命啊!救命啊!”

苏如缘已经转过身:“安妃自己好好数着,三十下不多也别少。”

菖蒲在她身后道:“你是要臣妾再无翻身之日?”

“皇上!皇上替臣妾做主!”苏如缘慌乱地从外面走进承乾宫大殿,孙闻闻声抬头,“发生什么事了?”

苏如缘“噗通”一声跪在御案跟前:“臣妾罪该万死,还望皇上恕罪。”

孙闻不觉好笑:“皇上,你一会要朕替你做主一会要朕恕罪,究竟发生什么事?”

“臣妾……”苏如缘很是犹豫,“臣妾不知道该怎么说……”

孙闻过去扶起她,拍了拍她的手:“那等想好了再跟朕说。”

她下意识抓紧孙闻的手:“皇上……臣妾去永巷看了安妃。”

孙闻立刻挤兑着眉头:“去永巷?任何人不得擅自惊出永巷,你身为皇后难道不知道宫里的规矩?”

苏如缘泪已涟涟:“臣妾知道规矩,可是安妃如今有孕在身,眼下被贬去永巷,臣妾怕她受苦所以拿点东西给她。”

孙闻不动声色:“然后呢?”

“然后……”一句话没说完苏如缘用手绢拭泪,“安妃平日里都是从容大度的,今儿个不知道怎么回事,看见臣妾去就开始冷嘲热讽尖酸刻薄,其婢女平儿甚至还对臣妾的婢女大打出手。”

在边上的福荣宝听了忍不住上前:“皇后娘娘,安妃娘娘和平儿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失礼的……”

苏如缘没理会他,只对孙闻道:“皇上若是不信,可以去永巷问个究竟。”

孙闻没吭声。

“皇上……”

“她真的这样了?”

苏如缘哽咽:“臣妾知道皇上心里对安妃最为特别,说的这些您或许不信,是臣妾唐突了,为了这点事特地来叨扰皇上。”

说着,她欠了欠身要退下。

“皇后你这是什么话。”孙闻笑呵呵道,“朕如果对她特别也犯不着贬她去永巷了,你是一国之母,犯不着为了这点事争风吃醋。”

苏如缘佯怒:“臣妾没有吃醋。”

孙闻低低地凝视她:“还说没有?”

“皇上……”又是软软的,酥酥的一声。

孙闻道:“这件事朕知道了,她眼下在永巷你也犯不着多跟她计较,往后再不去就是了。”

苏如缘点点头:“那臣妾先告退了。”刚转过身她又回过头来,“对了,彦儿现在会喊爹了。”

孙闻洋溢起笑容:“是吗?他喊朕爹?”

“想教他喊父皇来着,太小了,只会学着喊爹。”

“嗯,不愧是朕的长子,才七八个月就会喊人了,将来必有所成。”

苏如缘欠了欠身:“承皇上吉言。”

她走后,福荣宝上前:“皇上,以安妃娘娘的为人绝不会对皇后娘娘那样无礼的。”

“朕知道。”

“那……要不要让人去永巷看看情况?”

孙闻低头看着眼前的字,狠了狠心:“不用了。”

他不想太介意一个并不爱自己的女人,从现在开始,得学会舍得。

在以后很长时段时间里,他想,自己或许能真正放下她。

“平儿……平儿……”看着昏迷不醒的平儿平时冷清的菖蒲竟也落泪了,“你千万不要有事。”

平儿的背上全是伤痕,她趴在硬冷的炕头上,艰难睁开眼:“娘娘放心,奴婢命贱一定不会有事的。”

菖蒲一边小心翼翼给她剪开背上的衣物,一边哽咽:“这里没有人,没有药,我怕你……”

看到主子为自己落泪,平儿更是打心眼里喜欢敬崇菖蒲:“奴婢不会死,奴婢想像娘娘一样坚强活着。”

“傻平儿。”菖蒲摸了摸她的头,“我去打点水来给你擦拭伤口。”

“娘娘,这怎么能行呢?”

“怎么不行呐?”

“您是娘娘,应该由奴婢伺候您才对。”

菖蒲微微一笑:“在永巷,我不是主子,你也不是奴婢。”

平儿急了:“可您还怀着孕呐。”

“没事的。”

正是夜深人静之时,福荣宝悄悄来永巷看她们,刚好看到腆着肚子的菖蒲艰辛地从井里打水。

他“哎呦”一声忙跑过去帮忙。

看到他来,菖蒲先是一下惊喜,又立刻沉下脸来:“福公公怎么来了?”

“奴才来看娘娘和平儿?”

“你是偷跑着来的?”

福荣宝不吭声。

菖蒲从他手里抢过水桶:“你立刻回去。”

福荣宝不肯让她提水:“娘娘身子重,让奴才来吧。”

“我已经被贬入永巷,再也不是什么安妃,福公公大可不必如此费心。”菖蒲不想拖累他,“万一皇上怪罪起来,你这个内监总管的位置可不稳妥。”

福荣宝嘿嘿一笑:“那大不了奴才陪娘娘和平儿一道来永巷住呗。”

菖蒲很是一愣:“为什么?福公公?”

她想不通福荣宝为什么几次三番地护自己。

福荣宝一边提水一边跟在她后头走进屋子,道:“其实奴才对您好,就是对皇上好。”

刚走到门口,菖蒲停下来,转过身凝视福荣宝:“这话……我不懂。”

福荣宝歪着脑袋,皱着眉:“难道娘娘一直没发觉皇上对您的心意吗?”

“心意?什么心意?”菖蒲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莫名地跳了一下。

“绣着忍冬花纹的睡袍,东宫里满园子的唐菖蒲,千辛万苦去姑苏找您……皇上做所的这一切,娘娘难道都装作视而不见吗?”

菖蒲的心一紧:“不,他做这些只因我是他的俘虏……”

福荣宝颔首,言辞十分郑重:“那是娘娘一直不愿承认皇上,试问有哪个人会那样煞费苦心对俘虏?除了爱。”

菖蒲踉跄靠在门框上:“不是这样的,福公公你说错了……”

福荣宝缓缓抬头,神色凝重的看着她:“娘娘知道东宫后面种的是什么花吗?”

“剑兰。”

“娘娘可知剑兰还有一种名字叫什么?”

菖蒲皱着眉看他:“还有一种名字?”

“叫唐菖蒲。”

她顿时惊变了神色。

福荣宝叹了叹息:“因为有着和娘娘一样的名字,皇上才种了那么多唐菖蒲。他对娘娘可谓用心良苦,只是他一直没说出口,尤其是看到娘娘对启王爷那样情深意重更是难以启齿。”他哂笑,“其实这些事,不该奴才这个下人说出口,只是奴才看到皇上和娘娘一直解不开心结才多嘴说了这些。”

菖蒲暗暗咬了咬唇:“你进去看看平儿吧。”

福荣宝“嗳”了一声提着水走了进去。

里面传来平儿的咽呜声:“叔叔……”

福荣宝见着嗓子道:“吵什么吵,见到我就知道大声嚷嚷?”转眼又变了声调,“背上全是伤,痛不痛?”

“痛……”

“别急,叔叔我带了药来给你擦。”

看着他们叔侄二人这样亲密,菖蒲已经泪盈于睫。她用手轻轻拭去泪,转身走开去。

脑海里全是福荣宝刚才说的话,她一直把孙闻当成敌人,当成对手,却从没想到他所作所为的深意。难道他真如福荣宝所说,是为了自己才种下那么多唐菖蒲?

“孩子,”眼泪从她的眼眶夺目而出,“你说母亲应该怎么办?”

一双手兀地从身后抱住她:“孩子当然希望有父母在身边疼着他,爱着他。”

她惊在那里,眼泪又流了下来。

孙闻在她耳边低沉道:“对不起,朕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好好对你。”

他宽大温厚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肚子上,里面忽然传来一阵动静,菖蒲下意识覆在他手背上:“皇上来了……”

他必是一早来了,只是没有现身。

孙闻暗暗拥紧了她一些:“朕想学着忘记你放下你,刚产生这样的念头又后悔了。”

“那些话是皇上让福荣宝说的?”

“朕怕自己说会被你拒绝。”

菖蒲顺势靠在他肩膀上:“皇上也会怕被拒绝?”

“朕只怕被你拒绝。”说着他去亲她的乌发,“因为怕被拒绝,所以一直难以启齿。”

她无法忘记孙启,在她最艰难最煎熬的日子里,只有孙启真正地爱着自己,一颗心曾经只被他满满地填满。

第32章 动摇

菖蒲一直以为自己爱一个人的心不会动摇,可是现在她却产生了彷徨。

见她一言不发,孙闻轻轻问:“怎么了?”

菖蒲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

拥着她在怀里,总感觉有几分不真切,孙闻在心里取笑自己这般患得患失。

他扶着她:“夜里凉,朕扶你进去早些休息。”

菖蒲无法拒绝,顺从道:“是,皇上。”

这里的一切都很简陋,一走进屋子及觉得冷飕飕,床上只有一床薄薄的被衾,孙闻暗暗将这一切暗暗看在眼里。

见他*服菖蒲吓了一跳:“皇上……”他来永巷已经破坏宫规,若再夜宿,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

“朕有些累,在你这里先躺一会。”孙闻怕她不肯急着跳上床,又说,“朕还觉得渴,你去给朕倒杯茶来。”

菖蒲蹙了蹙眉:“皇上,这里是永巷,您不该……”

“朕知道,躺会就走,绝不会过夜。”孙闻半是央求,“你快去倒茶吧,朕真的很渴。”

菖蒲没法,欠了欠身:“臣妾这就去。”

她走后孙闻低咒一声:“这炕头真够冷的。”

待菖蒲回来,孙闻接过她递来的茶,只喝了一口就尽数吐出来:“噗!”

“皇上……”

孙闻忍着嘴里那股难闻的味道,强笑:“有点烫。”

“要不要臣妾吹一吹?”

“不用了,你*服准备睡觉吧。”

“臣妾还得去看看平儿。”

“有福荣宝这个叔叔在,你担心什么,擦了药估摸已经睡了,明早再看她吧。”

菖蒲对他今天的举止感到异常不解,但是经过一天的折腾她也的确感到累,脱了外衣就上了炕头。

钻进被窝,孙闻就用脚蹭她的脚底:“暖和吗?”

他这一下一下地,蹭地人心痒痒,但菖蒲故意很平静:“暖和极了。”

孙闻呵呵一笑,揽过她靠在自己肩上:“其实有朕在你身边也不错,至少可以给你暖被窝,是吧。”

菖蒲这才明白他刚才那番举止是为了给自己暖被窝,她深了吸气,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变了味儿:“这又是什么歪理?”

心里却着实动了一下,隐隐约约。

孙闻将她整个人推倒在身下,意味深长:“朕前些日子才说过两个人相处久了会越来越离不开彼此,你现在相信了吗?”

菖蒲迎视他:“时候不早了,皇上该回承乾宫了。”

闻言,孙闻的脾气又上来了:“没良心的东西,朕大老远地偷偷来永巷,又是告白又是暖床你居然一点都没心动。”

说完这句话,看着菖蒲强忍着笑看自己:“那臣妾该怎么做才能告诉皇上心动?”

“朕……朕一时忘记了……”他用手沾了沾嘴唇,脸色都变了,“你看,都出血了。”

孙闻靠近菖蒲:“真的,出血了,朕很少受伤的,你说该怎么办?”

灼热的气息越来越重。

菖蒲伸手抚摸,佯装疼惜:“是流血了,臣妾看了也很心疼。要不这样吧,皇上先回去歇息,等嘴上的伤势好了再来看臣妾?”

如此一番揶揄,两人四目相对,不由地一齐笑出声来。

孙闻这才起身穿上衣服:“朕该走了。”

“臣妾不送了。”

临走前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她几眼,用手指碰她的耳垂:“朕真的走了。”

“皇上慢走。”

再说下去连孙闻自己都觉得噜苏,便真的走了。

听着他渐渐离去的脚步声,菖蒲转过身,心情久久难以平复。

她很彷徨,从内心感到彷徨。自己一直是一个勇敢面对生活,努力追求生活的人,她以为很懂自己的心,但在经过这么多的事之后,她开始对自己产生怀疑。难受之余,她暗暗抓紧被角,仍是觉得难受。

第二天一早,温婕妤才刚起床在用早膳,外面就通传皇后驾到。

她自然而然地蹙了蹙眉,吞下了嘴里的热粥:“快请皇后进来。”

苏如缘穿着赭色暗花牡丹大袖衣衫,衬得她那张绝色的容颜更添几分雍容。她先是从头到下打量了一番温婕妤,又看见桌上的食物,端着笑:“看来本宫打扰妹妹用早膳了。”

温婕妤一直温顺地站在一边,听到苏如缘这么说笑道:“臣妾早膳本就吃的不多。”随后吩咐宫人:“把这些撤了。”

“妹妹不吃了?”

“臣妾已经吃饱了。”苏如缘欠了欠身:“皇后娘娘请上座。”

苏如缘也不再这个问题上多加追究,径直坐在了上座,见温婕妤还站着,示意她:“妹妹也别站着,坐下吧。”

等温婕妤坐下来,苏如缘这才开始打量殿内周围:“妹妹这里真是清幽,怪不得皇上总喜欢往你这里跑。”

“娘娘说笑了。”温婕妤始终低着头,“皇上在臣妾面前经常提起皇后娘娘治理后宫有方。”

苏如缘蓦地哼笑一声:“妹妹这话,明显是在哄本宫来着。”

“臣妾不敢。”

苏如缘道:“本宫若治理后宫有方,又怎么连永巷都打理不好呢?”

“臣妾不明白皇后娘娘的意思。”

苏如缘幽幽地问:“妹妹难道不知道,皇上……昨晚去了永巷?”

一直低着头的苏如缘蓦地抬头,愣愣地抬头看着苏如缘,随即赔笑:“娘娘指的是安妃吗?安妃娘娘一直备受圣宠,眼下又怀着龙种,皇上去探望她,也是应该的。”

“非要去夜里探视,也是应该的?”苏如缘加重了语气,“昨晚本该由妹妹侍寝,可是皇上却偷偷摸摸去了永巷看安妃,难道妹妹心里一点都不难受吗?”

温婕妤依旧浅笑着:“臣妾身为后妃自然明白君王的恩宠需要对六宫雨露均沾,臣妾又怎么能独享呢?”

“妹妹可真大方。”

“娘娘谬赞了。”

苏如缘抿嘴笑意颇深:“但愿等将来安妃生下龙种从永巷出来,妹妹还能像现在这般淡定。若是那样,就是后宫的福气了。”

温婕妤赫然抬头,浅笑:“若安妃顺利诞下龙种,皇嗣就多了,臣妾打心眼里替皇上感到高兴。”

苏如缘用手托着她的下颔,蔻红的指甲鲜艳夺目:“真的?”

“真的。”

苏如缘突然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越来越欢,带着宫人快步离去。

等到那刺耳的声音再也听不见,温婕妤才起身。

“娘娘……”边上的宫人扶着她,“您怎么样?”

她面色略有些苍白:“没事,去准备笔墨,本宫要写信笺。”

“是。”

温婕妤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心里一阵痛楚。她转身走进书房,提笔蘸了墨汁,用方正小楷写了一封信,晾干后小心翼翼叠起来走进内殿。

窗口停着一只白色的鸽子,她走过去将叠好的信笺藏在鸽子脚爪上,捋顺鸽子的羽毛:“去吧。”

鸽子听懂她的话,扑哧一声扑腾着翅膀飞上天,消失在皇宫的上方。

温婕妤正凝神沉思之际,外面传来声音:“婕妤,上头说皇上下了早朝后会过来。”

“本宫知道了。”

温婕妤又静静站了很久,并不做什么准备。

直到孙闻来,闻着那熟悉的龙诞香,她才回过身:“皇上?”

孙闻本想吓她一下,被她瞧见了难免有些沮丧似的:“一个人在窗边瞎想什么呢?”

温婕妤微笑:“没什么,一个人没事就发了一会呆。”

“温画。”孙闻扶着她的肩,“昨晚朕本来是要要过来的,结果有事耽搁了,你不会怪朕吧?”

她眉目始终带着笑:“怎么会呢,臣妾知道皇上政务繁忙。”

“朕昨天去看她了。”孙闻在她面前倒是毫不加以掩饰,神色间还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喜悦,“朕本来不想理她来着,结果还是没忍住。”

在自己面前,他连撒谎都没有,而是把他和唐菖蒲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他是那样高兴,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从皇上认识她第一天开始就说不想理她,结果还是巴不得和她在一起。”温婕妤挽着他的手臂和他一道坐下,“皇上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孙闻呵呵一笑:“还是你最了解朕。温画,朕和她的事只告诉你,因为你让朕放心。”

“看来皇上已经打动她了。”

孙闻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温婕妤递给他一杯茶:“皇上对她有情有义,但是臣妾不得不说,现在安妃在永巷,皇上若几次三番去探视,皇后那里……不太好交代。”

“皇后?她在你面前说什么?”

“没说什么……”温婕妤低头掩饰。

孙闻嗯了一声:“不对,你会这样说,一定是听到了什么。”

温婕妤赔笑说:“皇上想多了,臣妾真没听到什么。只是觉得皇后娘娘全权打理后宫,于情于理皇上都该给她留点颜面不是?”

“朕去看人,也得给她颜面?”

温婕妤半是好笑:“是皇上亲自下令把安妃送去永巷的,皇后自然会介意。”

启王府内。

因是偏远地区,到了夏至之时仍觉得微凉,因此这里的人都穿着长袖长衫。

碧萝见孙启一个人在庭院里站了很久,便拿来披风:“王爷,这里风大,当心着凉了。”

孙启捏紧手里的信笺,转过身对她说:“你风寒还没好,怎么出来了?”

“妾身躺着没事,就出来走走,看见王爷一直站着,就拿来了披风。”

“谢谢你,碧萝。”

自从她跟着孙启,在生活上总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润物细无声的心思让孙启也十分善待她。虽说是侍妾,但是生活起居上的一切都与正妃无异。

孙启拉着碧萝往屋里走:“刚才安王寄信给本王,说皇上可能要一改以往割据封地的做法。这不,才收到信笺,朝廷就来了圣旨,让本王偕同家眷回京。”

碧萝惊诧:“什么意思?”

孙启微笑:“意思就是皇上要收回我们几个王爷的兵权,集中皇权以令天下。”

碧萝脸色惊变:“那……王爷怎么办?”

孙启叹了叹息:“本王也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做。”

从母妃失势,自己被派到这个最为偏远的地方开始,他就知道孙闻不会放过他们几个手足。果然,自孙闻击退突厥凯旋而归后,民心大稳,他更是趁势一改以往朝制,将朝政稳稳拿捏于手中。

碧萝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王爷,回京后会发生什么事?”

孙闻覆住她的手:“这得看皇上的意思。”

碧萝加以猜测:“几位王爷都是皇上的亲手足,他应该不会把你们怎么样吧?”

“碧萝,现在一切还很难说。”孙启低低道,“怕只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我们不要回去了。”碧萝已经怕得泪盈于睫,“妾身只想和王爷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孙启摇摇头:“不行,本王必须得回去。”

因为孙安的来信上还提到关于菖蒲的事。信上说她被禁锢于永巷,终年不见天日。

为了她,他必须得回去一趟。

孙启捋了捋碧萝被吹乱的刘海:“碧萝,你跟着我虽说是个侧王妃,但一直没过过好日子。跟着我受了不少苦,我安排下去,让你后半生尽量过得宽裕些。”

碧萝蓦地抽出手:“这是什么意思?王爷要赶妾身走吗?”

“不是赶你走,跟着本王你只会吃苦。”

碧萝凄楚地看着他:“王爷,妾身做了好多年的奴才,不怕吃苦。打从内侍局出来那一天,妾身就下定决心要跟着王爷一辈子。”她又突然跪下来,“只求王爷不要怪罪妾身有隐瞒之事。”

“你有什么事隐瞒本王?”

碧萝吸了吸气:“奴婢受皇命在王爷身边,监视王爷一举一动,若有反常立刻上报。”她抬着头看着孙启,“但是请王爷相信,妾身从没做对不起王爷的事。”

不料孙启一点也不惊讶,扶着她起来:“你不说本王也知道你是受命于皇上,为人臣子和奴才只有遵命行事,本王不会怪你。”

碧萝眼睁睁地看着孙启:“王爷……你真是太宽容了……”

“不是宽容,而是本王要好好地活着。”他知道,自己只有好好地活着才不辜负母后生前的厚爱,才不辜负菖蒲的牺牲。

他能有今天,是她们用血与泪换来的。

每次想到母妃和菖蒲,他就感到心悸,难以入眠,尤其一想到菖蒲为了救他而被迫留在宫中,他更是愧疚万分痛苦不堪。

孙启撑着桌子坐下来:“碧萝,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好东西,明天一早出发回京。”

“王爷……”

孙启喃喃:“一想到她正在宫里受着委屈和煎熬,本王就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碧萝扶着他的手肘:“王爷口中的那个她,是安妃娘娘吗?”

“你怎么……”

碧萝萧索一笑:“好几次,王爷在病中或是喝多了,梦里总会喊着‘菖蒲’、‘菖蒲对不起’、‘菖蒲我想你’之类的话,想必王爷对安妃娘娘的情已经很深了。”

孙启并不否认,只是一声叹息:“如果不是那场宫变,本王和她会很快乐地一起生活。”

“可是王爷回去了就能改变什么吗?”

孙启摇摇头:“或许什么都不能改变,但是本王不能再不闻不问,她可以为了本王付出一切,本王也该为了她做点事。”

碧萝难以形容那种感觉,自己的丈夫心心念念着别的女子,那个人不是别人,而是宫里的安妃娘娘,她知道他不属于自己,以前不属于,现在不属于,将来也不属于,但是作为一个女人,一个默默爱着孙启的她来说,仍是觉得如鲠在喉。

最难受的感觉不是对方不爱你,而是明知他不爱自己自己仍死心塌地爱着他。

经上次温婕妤提醒后,孙闻倒的确没去永巷看菖蒲了,只是吩咐福荣宝准备了些被辱和衣物送过去。菖蒲知道他的心意,心里更是五味陈杂难以言喻。

孙闻不来,她倒觉得是好事,至少不必在面对他时不知如何是好。

倒是平儿几日不见孙闻就开始念叨:“皇上好不容易跟娘娘敞开心扉,怎么又不来了?白天不能来,晚上偷着来也行啊。”

菖蒲又好笑又好气:“你身上的伤又痒了是不是,刚见好转又开始贫嘴,这里是永巷,皇上得考虑周全。”

平儿撅了撅嘴:“这哪里是永巷?分明……分明是小金屋嘛,皇上派人送来夏凉被和冰块,还送来那么多好吃的,试问有哪个永巷的女人有如此优待?”她用手摸了摸菖蒲的肚子,“娘娘就别掩饰了,皇上对您可是真心一片啊!”

“嗬哟!平儿这么帮着朕说话,朕是不是该犒赏你什么?”说曹操曹操到,孙闻穿着一身太监服出现在门口,喜滋滋地看着她们主仆俩。

菖蒲站起来,看了看外面大亮的天:“皇上……您……怎么来了?”

孙闻嘿嘿笑着走进来,一把扶住她:“刚才平儿不是说这里是小金屋嘛,你这金屋藏娇,朕总得来看看有没有被人偷走是不是?”

孙闻这话一说出口,连菖蒲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平儿更是乐不可支:“请皇上放心,有奴婢在谁都拐不走娘娘。”

孙闻哈哈大笑:“嗯,朕就是喜欢忠心耿耿的人。”又对平儿狡黠一笑,“平儿,你在这好好歇着,朕……先将娘娘拐走会。”

菖蒲手一拉:“皇上要带臣妾去哪?”

孙闻耸耸肩,身上的太监服使他看起来年轻了几岁,叫人忍俊不禁:“朕对永巷不是很熟悉,想四处走走。”

菖蒲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两人并肩走着,寂静的永巷回想着他们的脚步声。

“其实臣妾对永巷也不熟悉。”

“没事,就这样走走也挺好的。”

他就这样紧握着菖蒲的手,在永巷的大小殿宇中穿梭着:“你知道吗,当年朕就是在永巷出生的。”

在他面前,菖蒲始终小心翼翼说话:“臣妾有所耳闻。”

明淳皇太后当初因为生下不正常的孩子,被贬至永巷直至孙闻出生才住回仁明宫。

孙闻感喟道:“现在你也在永巷。”

菖蒲微微仰头看着他:“皇上又要说臣妾像明淳皇太后吗?”

孙闻凝视着她,怅然的摇摇头:“朕不要你像母后,她太苦了,朕希望你过得好一点儿。”

他是那样失落,菖蒲不禁扶住他的手臂。

孙闻摸着她的脸:“菖蒲。”

“嗯?”

“不要离开我。”他的气息传递在她的脸上,“总有一天朕会让你离开永巷。”

菖蒲唯恐不及:“皇上……”

“哪怕你现在心里还是不能完全接受朕,也不要说出口。”他低头伸手摸着她的肚子,“朕不希望孩子听到朕这个做皇帝的这么失败。”

菖蒲抓着他的手臂微微加重了力道:“请皇上给臣妾一点时间。”

“是啊,给彼此一点时间。”他笑了笑,“再陪朕走一段路吧。”

“好。”

看着他们渐渐走远的身影,墙垣后蓦地出现一抹倩影,温婕妤死死攥着手绢,目光带着恨与怨:“皇上,你什么时候可以回头看一看,臣妾永远都在身后爱慕着你。”她不甘心,同样是十年,为什么孙闻只把自己当做红颜知己却对冰冷的唐菖蒲爱之如狂。

她一定要让孙闻对唐菖蒲心灰意冷,再也没有等待与深爱的眷恋。

在孙闻下旨命诸王回京之后,几位王爷皆按时回京并进宫赴宴。

一路上,孙安悄声对孙启说:“待会酒喝到一半,你就借故离开,自会有人接应你引你去永巷。”

“我奇怪的是,你对后宫的一举一动怎么会如此了如指掌?”

“我的封地距离京城最近,而且皇上对我防备没那么深,要想帮你了解一些安妃的事,自然不是很难。”

“你……”这时候遇到孙徵,孙启忙缄了口。

三个人神色凝重地往瑞台走去,孙徵说:“这一次皇上取回我们的兵权,又把我们召回京,依我看是凶多吉少。”

孙安应和:“和突厥那场仗令皇上龙威大振,他这是借势给我们脸色看。”

孙启无奈一笑:“怪只怪当初我们铁了心不帮他,才让他有御驾亲征凯旋而归的机会。”

孙徵和孙闻齐齐看着他:“你是意思是……”

“当初皇上其实并不是要我们答应派兵给他,而是在试探我们,而他更是料定我们几个不会答应。这才给了他机会。”

第33章 问题

“别傻了,我现在在永巷,肚子里的孩子又是注定有问题,谁会理你。”

平儿有些心酸:“可这毕竟是皇上的孩子,奴婢去求皇上,他总会宽容的。”

菖蒲淡淡道:“算了吧,求谁都不要去求皇上。”

她已经看透了宫廷的利用与背叛,对于孙闻更是从未产生依赖过。

“可肚子还没动静……”

菖蒲低头抚摸自己隆得老高的肚子:“其实这样也好,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模样,我也就不用那么担心。平儿,事已至此,还是顺其自然吧。”

“来永巷几个月来,皇上一趟都没来,您也不想着要见皇上?”平儿几乎是带着哭腔,“娘娘,您和皇上为什么都那么倔呢?”

“不是我倔,是他打定主意不再往我这里跑。”

自那次在永巷门口看见孙闻和温婕妤在一起,菖蒲就知道孙闻是故意让她看见他们的,他要她知道,这世上除了唐菖蒲还有温婕妤,还有千千万万个女子在等着他。

他对她,彻底地失去了耐心。

“那么启王爷呢?”平儿忍不住抱怨,“他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娘娘吗?怎么也不现身?那次要不是他,皇上和娘娘才不会变的这个地步……”

“他……”菖蒲动了动声,一句话还没说完,感觉肚子一阵波动,她用手抚着,那痛感随袭来。

看她一动不动,平儿问:“娘娘,怎么了?”

“平儿,肚子有反应。”

“啊?那那那……那怎么办?”平儿顿时失了神,“娘娘,那可怎么办?”

菖蒲扶着床躺下来:“你不要慌,我以前听说肚子阵痛不会立刻生下来。”她皱了皱眉,竭力保持平静,“你去找福荣宝,让她找个产婆来接生……”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找叔叔……”平儿跌跌撞撞要跑出门。

“回来。”

她又回来:“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菖蒲抓着她的手,叮嘱道:“如果福荣宝说他做不了主,把手上的东西呈给皇上,告诉他,我可以死,但是肚子里的好歹是一条命。”

平儿吓得哭了:“娘娘,您不会有事吧?”

“暂时不会有事。”菖蒲强笑道,“只是孩子耽搁了半个多月才有动静,想来不会顺利。”

平儿紧紧抓着她的手:“娘娘您等着,奴婢这就去。”

孙闻正与刑部尚书兵部尚书等人在御书房商榷政事,福荣宝自是亲子在外守候。

“叔叔!叔叔!”平儿飞奔似地跑进承乾宫,立刻被人拦住喝道,“大胆!竟然敢冒冒失失闯进来,该当何罪!”

平儿又急又怕,看到福荣宝的身影就胡乱扑腾,“叔叔!这里!”

福荣宝一看是平儿,立刻四下环顾,走到她跟前:“你这丫头你在永巷好好呆着,出来做什么?”

平儿一把攥着福荣宝的衣袖:“叔叔,求你救救娘娘,她快生了。”

“要生了?”福荣宝着实一惊,“不是说还没生吗?”

“娘娘临产的日子推迟了大半个月,现在正阵痛的,不是我说,娘娘在永巷这么长日子身边连个产婆也没有。”平儿越说越觉得委屈,“我和娘娘受些委屈不打紧,关键是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就算再不济也是皇上的骨肉啊。”

福荣宝忙打断她:“不对啊,皇上怎么会不爱惜自己的骨肉呢?他早已经吩咐内务府派一个产婆去永巷伺候娘娘分娩,连太医都是请好的,只是吩咐说不能让娘娘知道是皇上的意思。”

平儿也愣傻了:“在永巷这么长时间,除了奴婢和娘娘两个人,压根儿没见过产婆和太医。”

两人一时间都呆了。

平儿将手里的东西递给福荣宝:“叔叔,平儿求你把这个送给皇上,娘娘说哪怕皇上再恨她,这些都与肚子里的孩子无关,那好歹也是一条命。”

福荣宝甚至来不及看平儿交给自己的是什么,就攥着东西走进了大殿。

“关于几位王爷在府内的举动,一定要防不胜防不容有错。”

福荣宝急匆匆地走进来:“皇上,奴才有事……”

孙闻愠怒:“朕正在忙,你先出去。”

福荣宝觑了他一眼:“皇上,奴才斗胆。”

这时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他,福荣宝神色紧张地凑到孙闻身边附在他耳边低语一阵,说完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立刻颔首:“皇上,现在该怎么办?”

孙闻摊开手一看:是一件大红色得小肚兜,上面用极其精致的针线绣着一个可爱的男童。

他记得,那次他从菖蒲枕头底下掏出的就是这件肚兜。

她是在告诉他曾经说过的话:她想留下这个孩子。

当着大臣们的面,菖蒲倒是镇定的很:“福荣宝,去把古兰姑姑派过去,需要什么你尽管吩咐下去。”

福荣宝忙不迭颔首:“是,奴才这就去。”

“还有,”孙闻的暗暗攥紧手里的肚兜,“不要有事。”

福荣宝哈着身子走了出去。

刑部尚书问:“皇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孙闻微微一笑:“没什么,朕刚才说到哪里了?继续说下去。”

“是。皇上。”

永巷里,若隐若无回荡着菖蒲的声音,她只身一人躺在炕上,气息急促,阵痛欲裂,感觉身下一片湿漉漉,用手一摸,猜到是羊水破了。

她从没有如此担心受怕过,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强忍着眼泪道:“母亲希望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一定要好好的。”

说到后面,她扯着被子哽咽,一边伤心一边疼痛。

“娘娘!娘娘!”古兰和平儿从外面冲进来,看到菖蒲已经头发凌乱,满脸泪汗。

古兰走近菖蒲,握着她的手,泪盈于睫,“娘娘,您受苦了。”

菖蒲气息虚弱:“你怎么来了?”

古兰也是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是皇上让奴婢来为娘娘分娩的。”她忽然笑了,“当年,皇上在永巷出生就是奴婢给接生的。”

“古兰,”菖蒲用眼神请求道,“我这辈子从不没想过要什么,这个孩子是我唯一的奢求,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有事。”

古兰点头:“奴婢自当竭尽全力,护住娘娘和肚子里的孩子。”

菖蒲又加一句:“我怎么样都没事,孩子最重要。”

她已经意识到目前情况不容乐观,先向古兰说明了意愿:万般无奈之际,孩子第一,她第二。

古兰不肯答应她,吸了吸气:“娘娘,您先放松,跟着奴婢说的做。”又吩咐,“平儿,你去烧水,跟福公公说,男人不许进来。”

“哦哦哦,奴婢立刻去。”

福公公见平儿出来,忙问:“怎么样?生了没?”

平儿白了他一眼,睬也不睬。

福荣宝岔气:“你这丫头片子竟敢这样对我?”

平儿咬牙切齿:“哼!都是你们办事不周全才让娘娘受了这么多委屈,要是娘娘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个好歹,看皇上怎么办?”

“乌鸦嘴!娘娘和孩子若是有事皇上还不得伤心死?”

“伤心?我倒要看看他能伤心到什么程度?“平儿呸了一声,“娘娘总说男人薄情寡义,起初我还不懂。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福荣宝守在外面,里面传来菖蒲一次借着一次的痛喊声,他整个人也跟着一颤一抖的:“老天保佑,娘娘和孩子一定要健健康康平安无事。”

古兰在里面道:“娘娘,您喊出来,喊大声儿!一二三,用力!”

福荣宝越听越慌神,看见平儿来来回回进出,他想问又不敢问,只得来回不住地踱步。

“福荣宝。”

不知何时孙闻出现了,他来得很匆忙,甚至连身上的龙袍都没换。

福荣宝忙迎上前:“皇上,您怎么来了?”

“她怎么样?”

“古兰还在里面为娘娘接生,还没消息。”

里面不时传来菖蒲嘶哑的声音,孙闻神色一凛,快步走了上去。

“皇上不行!”福荣宝追上去拦在他面前,“古兰说了,产房重地男人不得入内。”

“朕是皇上!”

“正因为皇上是九五之尊,更不能让那个产房的污秽之气冲了。”

隔着一扇门,里面是菖蒲歇斯底里的声音,外面是孙闻在心急如焚。

犹豫瞬间,他硬要去推开门。

福荣宝大着胆子:“皇上!万万不可。”

古兰的额头已经冒着汗,对菖蒲说:“娘娘,皇上就在外面等着,您加把劲千万别气馁。”

菖蒲也已经浑身湿透:“古兰,我真的没力气了,我好困。”

“娘娘不要睡着,您想想自己含辛茹苦地怀胎十月不就是为了等孩子出世吗?”古兰又惊又怕,“你这股性子简直和当初的明淳太后如出一辙。”

“古兰,我……”

“娘娘快了快了!”古兰惊叫出声,“奴婢已经看到孩子的头了。”

只这一句话,让菖蒲忽然之间有了气力似的,她卯足劲支撑起来。

古兰的脸色却是越来越惨白:“娘娘……娘娘您……”

“生了没?孩子出来没?”菖蒲的脸色毫无血丝,“古兰,生了没?”

“娘娘……”古兰看着她身上止不住的鲜血,眼泪扑簌扑簌地落下来,“娘娘好多血……”

菖蒲无力一笑:“是吗?孩子呢?孩子出来没?”她觉得身子不再是自己的,没有疼痛,知觉。

“娘娘……”

“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孩子……”

古兰仅仅抓着菖蒲的脚腕:“娘娘,您不能放弃自己。”

“我也想不放弃自己,但是我做不到,古兰,我很累……”菖蒲使劲最后一丝气力,便再也发不出声音。

古兰抓着血泊中的孩子,尖叫出声:“娘娘!”

孙闻立刻从外面冲进来:“菖蒲!”

菖蒲整个人躺在炕上,下半身全都是血。

“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古兰只是抱着怀里的孩子哭:“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先天有缺陷,从娘胎里出来动作比一般人慢,故而……”她抽噎地几乎说不出话,“故而导致娘娘血崩……”

孙闻一脸的不可置信:“血崩?血崩?太医!去宣太医!”

半晌,他才喃喃自语,伸手去抓菖蒲的手,“你起来,告诉朕你没事,你起来!”

“皇上……娘娘……娘娘她……”

“唐菖蒲你给朕起来!你不是要走吗?如果你真的那么厌朕恨朕,朕可以放你走,真的,朕没有骗你。”

“皇上……娘娘她已经……”

“朕吩咐下去派个产婆和太医就没再过问你的事,是朕不好,是朕意气用事。”孙闻眼泪婆娑去摸菖蒲的脸颊,“朕错了,发誓再也不会这样,菖蒲,你睁开眼看看朕,任打任骂都可以。”

说了半天,躺着的菖蒲还是没动静。

直到太医赶来,一看菖蒲已经没有呼吸、脉息,宣布:“皇上,安妃娘娘已经去了。”

那一刻,孙闻犹如晴天霹雳。

“不,朕不相信。”他颓然且伤感,“朕不相信她就这样离去,她还有孩子……”

这时听到古兰道:“太医快来看看小皇子。他从生下到现在都没哭过,也没睁开眼,现在浑身冰冷。”

太医过去看了看孩子的心跳,摇摇头:“小皇子他……也已经去了。”

孙闻一把揪住太医的领子,怒不可遏:“安妃用命生下孩子你竟然说没保住?”

太医一把跪下来:“皇上恕罪,小皇子先天有缺陷,加之娘娘血崩太厉害,所以没能保住。要是之前就用太医在边上悉心调理娘娘的身子,或许……或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未等他说话,孙闻已经一脚踹开他:“滚!都给朕滚!”

“皇上!”

“朕……要跟她好好说说话。”

孙闻跪在炕前,依旧紧紧握着菖蒲的手:“朕不是不管你,只是嫉妒……嫉妒孙启被你爱着,你可以奋不顾身为他做任何事,朕……多么希望自己能和他一样被你爱着。”

泪水从他的眼眶夺目而出:“但是朕现在后悔了,朕只想看着你好好的活着。就像十年以来,朕在姑苏街头偶遇你,机缘巧合下你入宫,看着你在宫闱挣扎生存,目睹你与孙启相爱……只要你能好好活着,你永远不爱朕都没关系,朕什么都依着你,好吗?”

“菖蒲……菖蒲……”一遍遍唤着她的名字,却是一次次的心殇,从未有过如此撕心裂肺的感觉,那颗曾经因为深爱而被填补地满满的心,突然从身体拿走,难以言喻,难以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无声来到孙闻的身边,跪在他身边:“皇上,请节哀,安妃她……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孙闻泪流满面地看着温婕妤:“温画,朕不相信她就这么去了。”

温婕妤抱着他的头,轻声啜泣:“臣妾刚听到这个消息,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伤心之余立刻赶过来了,因为臣妾知道这时候最最难受的是皇上。”

“皇上……皇上……”苏如缘穿着凤服从外面冲进来,“臣妾听说安妃和刚出世的孩子出世了,特地过来看一看。”

孙闻从温婕妤肩上抬起头来,接着缓缓站起来,呆呆地看着走进来的苏如缘。

她走过来,泪盈于睫:“皇上纵然难过,但是安妃的后事不容有误,臣妾已经想过了,虽然她被处罚在永巷,但是后事仍按照妃子的礼数来办,皇上觉得好吗?”

“好!好得很!”孙闻冷笑一声,随即朝苏如缘狠狠掌掴一巴掌,“你连她的后事都安排好了,看来你真是巴不得她早死啊!”

苏如缘被这重重地一巴掌打得嘴角出血,她用手捂着脸:“皇上,冤枉啊……臣妾从未想过要安妃死。”

温婕妤也道:“皇上息怒,皇后娘娘或许是考虑周全……”

“闭嘴!”孙闻阴鸷着脸,打断了温婕妤的话,对这苏如缘咬牙切齿,“你没有想过?那么朕问你,内务府安排的太医和产婆呢?”

闻言,苏如缘神色一变:“臣妾不知道这回事。”

“你身为皇后,掌管后宫,你敢说你不知道这回事?”孙闻用手赫然指着她的脑袋,“朕这就可以找内务府和内侍局来*一清二楚。”

“皇上!皇上!”苏如缘拉着他的龙袍,“臣妾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安妃身在永巷属于有罪之人,怎么可以有太医和产婆在身边呢?”

孙闻再也无法忍受,一把推开她:“身为皇后如此蛇蝎心肠!你弄死了她,就等于弄死了朕!苏如缘,朕定要让你血债血偿!”

苏如缘惊恐地瞪大眼睛:“皇上恕罪,臣妾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臣妾还有彦儿,皇上不能让彦儿从小没有母后。”

孙闻要处置苏如缘的消息就连太后也被惊动了。

她在宫人的搀扶赶到永巷奉劝孙闻:“皇上万万不能废后。”

孙闻一身素衣,褪去了身上的霸气和贵气,只剩下一身心伤:“姨娘如果是来看儿臣的,儿臣领了心意,如果没事,姨娘请回吧,儿臣想一个人静一会儿。”

前后不过一两个时辰,已经震惊整座皇宫。

太后看了看封存好的灵柩,心下一阵难过:“哀家知道皇上心爱唐菖蒲,但是……”

“姨娘既然知道,就不该劝儿臣放过苏如缘!”

“皇上想过没,如果你动了苏如缘,你和苏家的关系还会融洽吗?”

“在这件事上,朕绝不低头。”

“你不要因为难过而昏了头,你与苏家伤了感情,他们还会顺着你吗?”未等孙闻说话,太后说,“不,这恰恰顺了一些人的意。”

孙闻无意去理会那些斗争:“姨娘,朕想清静一会。”

太后扶着他的肩,一脸怜爱:“皇上,你听哀家说,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皇后就算要害唐菖蒲,也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她是个聪明人,当然在有些人面前不过是雕虫小技。”

她这么说,孙闻才抬头:“姨娘的意思是……”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太后看了看棺木,“害死唐菖蒲和孩子,嫁祸于苏如缘,这不过是幕后之人的第一步。”

孙闻痛苦道:“朕不愿去想,只觉得很累。”

“无论如何,你不能让你心爱的女人和刚出世的孩子白死。皇上,坚强点,以你的智慧和能力,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

孙闻勉强点了点头:“姨娘,朕送你出去。”

太后和他一道走了出去:“你就让她在永巷?”

“朕会让她回东宫。”

“皇上为什么一直让她住东宫?”

“因为那里是朕住了多年的地方,还种满了满园的菖蒲花……”

太后听不下去了:“皇上……”

“姨娘慢走,朕恕不远送了。”

刚说完,里面传来一阵巨响。

孙闻神色一凛,忙奔进去:“发生什么事?”

里面毫无动静,只有古兰和平儿吓得缩成一团:“棺……棺木里面传出来的。”

孙闻走近灵柩,东看西看,伸手要推开。

“皇上。”太后在身后蓦地一声喊,“斯人已去,让她走得安心些吧。”

他停止动作,回过头:“朕一定让她走得安安心心。”

等菖蒲从昏睡中朦胧地睁开眼的时候,她觉得洒在脸上的阳光分外刺眼,她迅速眨了眨眼,才渐渐有了意识。

像是做了一个梦,亢长、疲惫。

“嗯……”她轻咛一声,声音惊动了边上的人。

“她醒了!”那人转身走了出去。

菖蒲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门敞开着,外面阳光大好。她动了动身子,忽然感觉不对劲,伸手一摸自己的肚子,惊坐起来:“孩子……我的孩子……”

“你醒了。”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菖蒲忙抬头,赫然呆了。

孙启身着淡青色常服,一脸的清俊儒雅。他走进来:“你总算是醒了。”

菖蒲一把抓着他的手臂,喑哑着嗓子,一脸惶然:“孩子呢?我的孩子呢?这是在哪里?我记得是古兰为我接生的,她人呢?平儿呢?”

她情绪颇为激动,孙启安慰说:“你不要急,先喝点热水再说。”

他倒了一杯热水,吹了吹才递给菖蒲。

她一开始没接过来。

“你喝了,我才能一件一件事告诉你。”

菖蒲实在是渴极,将杯里的水一饮而尽。

孙启这才满意地笑了,伸手替她捋了捋发丝:“你瘦了,也憔悴了许多。”他深情地看着菖蒲,“我好不容易把你带出宫,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人会来打扰我们,好吗?”

第34章 打算

“这……”孙徵和孙安面面相觑,“看来他早就做好了打算。”

孙启不置可否:“是,皇上的城府绝对在我们之上,他绝对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他只是需要别人依靠他。”

孙徵蓦地停下来:“其实,我们大可以不交出兵权。”

孙安惊诧:“你的意思是……”

孙徵冷笑:“以我们三个人的实力,难道还斗不过皇上?”

孙启沉着道:“你说得对,以我们三个人的实力的确斗得过皇上,但是你不要忘了,皇上除了有自己的兵力,苏家亦是不容小觑的。”

“皇后娘娘?”

“对。”孙启道,“据我所知,国丈一直都在秘密练兵,而且兵的数量绝对超出我们想象。”

孙徵断然道:“不可能!养那么多兵,需要多少粮草,皇上他有吗?”

孙启摇摇头:“这也是我一直不解的地方。皇上的一切都如此隐秘,我们反而不好轻举妄动,如若不然怎么掉脑袋都不知道。”

孙安狠狠握拳:“他都已经当皇帝了,竟然还如此狼子野心!”

是啊,他已经当了皇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为什么还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呢?孙启暗暗惊心,这也是他一直不放心菖蒲的原因。

在孙闻的身边,就等于在虎穴龙潭,而且他深知菖蒲和自己的关系,绝对不会放过她!

在瑞台,孙闻偕同苏如缘、温婕妤一道出席宴会。

觥筹交错,丝竹悦耳,各人心里却是波涛汹涌。

酒喝到一半,孙安朝孙启使了个眼色,他会意,随即起身借故离开。

瞥见他的身影,温婕妤凑近孙闻耳边,悄声道:“皇上,启王爷是不是不舒服?”

孙闻抬头看到孙启神色异常,沉吟:“福荣宝。”

福荣宝凑上来:“皇上?”

这时苏如缘转过脸来,举杯示意:“臣妾敬皇上一杯。”

孙闻突然改变主意,站起来:“朕觉得有点热,先去换身衣服再来陪你们喝酒。”

他带着福荣宝离席,一路顺着孙启的的方向而去。

眼看孙启悄然转入永巷,孙闻蓦地停下来。福荣宝亦是大惊:“皇上……”

孙闻沉声道:“你留在这里,朕自己跟上去。”

“皇上一个人,奴才唯恐……”

孙闻已经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福荣宝又是担心又是愁苦:“这启王爷是不是喝坏脑子了?也不看看是在哪里,竟然敢进去永巷……”他双手合十,“老天保佑,菩萨保佑,玉皇大帝保佑,千万别出什么乱子才好……”

永巷的殿宇里,传来平儿和菖蒲的说话声。

“再过三个多月,娘娘就要分娩。”

“是啊,我最近都在给孩子做肚兜和小袄,等他出生了可以穿。”

“这些皇上肯定会安排的。”

“我想亲手给孩子做一些。”菖蒲渐渐透露出初为人母的平和和温婉,“不管他好,还是不好。”

“娘娘。”平儿一把抓住她的手,“吉人自有天相,您肚子里的龙种一定没事的。”

菖蒲转头拭泪,看到外面一个人影,惊叫出声:“是谁?”

转眼人影不见了,她对平儿说:“你躺着,我出去看看。”

菖蒲追了出去,冲着背影质问:“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人没有回头。

“你是……”

孙启回过头来,看到腆着肚子的菖蒲,五味陈杂:“是我。”

“王爷!”那一刻菖蒲悲喜交加,“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说你来了永巷,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菖蒲这才如梦初醒,推了推他的手肘:“我很好,你贸然来很容易被发现,快走。”

“菖蒲,为什么决定生下这个孩子?”孙启反而拉住她,“这个孩子中了百花散。”

菖蒲避而不谈:“王爷,你快走。”

她的手被他紧握着,抽不出来。

“菖蒲,你有今天都是我造成的。”

“王爷,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事已至此我们都无能为力。”

“菖蒲……”

“不要再说带我走这类话,王爷,我已经是宫里的妃子,哪怕在永巷,也是宫里的人,我如果跟你走,就是害了你。”

俩俩相忘,是他们的追忆不回去的伤痛。

送走了孙启,菖蒲觉得眼睛一阵酸涩,她掏出手绢正准备擦一擦,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人,一转身,看到孙闻看着自己。

“皇上……”

孙闻往后退了退步,转身就走。

菖蒲撑着腰追上去:“皇上!皇上!”他一把抓住孙闻的衣角,“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孙闻用从未有过的痛恨看着她,硬生生地扯出衣袖,毅然离去。

看着孙闻从永巷出来,福荣宝忙跟在后头:“皇上……”

他倒像是没事人一样:“回去吧。”

见他这般,福荣宝心里一阵凉意。

见菖蒲久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平儿挣扎着走出来:“娘娘,您刚才在喊谁?是在喊皇上吗?”

菖蒲回过神来,发觉脸上一阵冰凉,忙用手拭了拭泪渍,转过身:“皇上他走了?”

平儿靠在门上:“走了?他怎么不进来?”

“他看到启王爷了。”

“启王爷?”平儿惊叫出声,“他怎么会来……”

“这是有人精心安排的,再引诱皇上尾随而至。”

“既然如此,娘娘为什么不跟皇上解释呢?”

菖蒲想到刚才那一瞬间他狠绝地抽出衣袖,汲吸了一下鼻息:“他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看到我和启王爷在一起,尤其在永巷……他无论如何接受不了。”

“可这不是娘娘所能控制的,皇上那么聪明不会猜不到是有人故意的。”

“在这件事上他在意的不是有没有人栽赃陷害,而是……他已经对我彻底失去了希望。”每一次原谅之后,孙闻都会加重一番自己的心意,来永巷后他将自己所有的心意都向菖蒲说明,而今已经无话可说。

聪明如唐菖蒲,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临走前真正的心灰意冷?

“娘娘……”

“我扶你进去躺着。”菖蒲扶着她到床边,平儿看着她小心翼翼问:“娘娘你哭过了?”

“是吗?”菖蒲忙撇转过头。

“您的眼睛红红的。”

“可能是被风吹的吧。”菖蒲站起来,“我也累了,先回房歇着。”

“娘娘的皇上有感情了。”

“有吗?”

“所以皇上愤怒离去你会伤心落泪,娘娘,您难道还不承认自己已经被皇上感动了吗?”

菖蒲无奈一笑:“或许吧。”

记得孙闻之前提起过,两个人相处久了,会越来越离不开彼此。方才他抽出手那一刻,她内心其实无比地挣扎,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文宁宫。

温婕妤一脸惶然,连忙低头道:“娘娘恕罪,臣妾并不想占着皇上留在这里,只是皇上这几日心情郁闷,说什么也不肯去别处。”

“皇上心情不好?”苏如缘慢条斯理道,“原来如此。那么本宫倒想问问妹妹,皇上为了什么事心情不好?”“这个……皇上倒是没有提起。”

苏如缘轻蔑一笑:“这几日皇上没再去永巷看唐菖蒲那贱人,你说这件事会不会跟她有关系?”

“臣妾真的不知道。”

苏如缘狠狠盯着她,随即走近她轻抚着她的肚子,满怀期待:“失去了唐菖蒲,后宫最受恩宠的莫过于温婕妤,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听到温婕妤的喜讯呢?”她凑近温婕妤的耳朵,“唐菖蒲的孩子注定是废了的,你的一定不会有事,对吧?”

温婕妤闻声变色。

苏如缘退后几步,笑颜如花:“本宫顺道经过这里就来看看,温婕妤你不要见怪。”

温婕妤强笑道:“怎么会呢?皇后娘娘,臣妾高兴还来不及。”

“时候不早了,彦儿还在等着本宫回去。”苏如缘转过身,“回宫。”

她走后,身后还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浓香。

温婕妤苍白着脸坐下来,她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肚子,轻轻呢喃:“我何尝不想要孩子,可是……”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说不出的伤感与落寞。

她拭了拭泪:“来人,伺候本宫更衣,本宫要去承乾宫。”

到了承乾宫,宫人要进去禀报被温婕妤阻止,她轻轻道:“本宫自己进去。”

因她是皇上跟前受宠的妃子,宫人自然不会忤逆。

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大殿,承乾宫殿宇宽阔,绕过长长的明黄色帷幕,她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刚想上前,听到福荣宝的声音:“皇上,您去永巷看看娘娘吧,她怀孕在身身边又没人……娘娘现在每天会在永巷的废旧花园里散步。”

孙闻一声不吭。

福荣宝几乎是恳求:“皇上,您忘了自己说过,您和娘娘在给彼此一个机会?”

孙闻蓦地驻笔,很大一滴墨汁落在奏折上,他低着头,沉着道:“朕累了。”

“可……”

温婕妤走上前去:“皇上。”

看到她,孙闻不禁露笑:“温画,你怎么来了?”

福荣宝忙行礼:“奴才参见温婕妤。”

温婕妤拾阶而上:“有件事,臣妾想求皇上应允。”

“什么事你说吧。”

温婕妤有些不好意思,看了看下面的福荣宝,欲言又止。

孙闻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温声道:“福荣宝不是外人,你尽管说。”

温婕妤这才凑近他耳边低语了一阵。

“啊?那你怎么没告诉朕,朕都没准备。”

温婕妤有意无意地拉着他的手臂:“在宫里臣妾不缺什么。”

孙闻想了想:“那好,你有什么心愿,朕一定帮你达成。”

“真的?”

“君无戏言。”

温婕妤顿时一笑,拉着他起来:“那今天臣妾就胆大妄为地借用皇上一天。”

难得她提要求,孙闻自然应允:“今天你生辰,你最大,朕听你的。”

福荣宝见状不妙,欲上前:“皇上,娘娘她还……”

温婕妤对孙闻说:“今儿个一个人都不许带着,就由臣妾来保护皇上安危?”

孙闻拂了拂手:“福荣宝,退下。”

“皇上……”

“退下。”

福荣宝觑了眼温婕妤,默然退下。

温婕妤看着他的背影:“皇上,臣妾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福公公似乎有话要说。”

孙闻隐去那抹不畅快的气息,微微一笑:“没事,对了,你要朕做什么呢?”

温婕妤甜甜一笑,拉起他的手:“皇上跟臣妾走。”

永巷内,菖蒲一直静坐在石凳上,平儿不时地往外张望:“怎么还不来?叔叔说巳时一刻肯定会来的啊。”

菖蒲紧抿着嘴,用手轻轻抚着肚子:“平儿,我们回去吧。”

平儿忙道:“不要啊娘娘,您不是说,您有话想对皇上说吗?叔叔是皇上跟前的内监总管,他一定会把皇上带来的。”

看着她那般焦灼,菖蒲便依着她:“那就再等一会。”

其实她也不知道有什么话想对孙闻说,只是那晚他临走前失望的眼神,令她终究有些不甘。

但他或许并不会来。

又等了一会儿,她站起来,走到永巷门口去拉平儿的手:“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

平儿一个劲念叨:“叔叔从来不会出差错的,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她抬头,忽然惊叫起来:“皇上!”

已经回过头的菖蒲顿时转过身来,神情却凝在那。远远的,看见温婕妤紧握着孙闻的手,依靠在他肩上,相互依偎走来。

她在说:“其实生辰不生辰,对臣妾来说一点不重要,能和皇上在宫里走一走,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孙闻笑出声:“你的要求还真低。”

温婕妤抿嘴而笑:“臣妾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了今天你最大,朕听你的。”

“今晚上……皇上还是去别人那里吧。”

“你生辰这天居然赶朕走?”

温婕妤半是撒娇:“可是皇上刚刚说过的,今天听臣妾的,可不许反悔。”

孙闻禁不住笑了:“温画,你几时也变得这么狡黠了。”

温画忽然停下来:“咦,那不是安妃娘娘吗?”

赫然抬头,看到她和平儿一前一后站在永巷门口看着她们。

触目惊心。

温婕妤尴尬道:“原来不知不觉,竟来到了永巷……”

温婕妤看他站着不动,便自己走过去,端着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安妃娘娘,这些时日在永巷住得还习惯吗?”

平儿气得忍不住道:“娘娘就算永远呆在永巷,也不会稀罕跟别人争什么的!”

“平儿!胡闹!”菖蒲训斥了她几句,“不许在皇上和温婕妤面前无礼。”

她颔首,欠了欠身:“皇上,温婕妤,罪妾先告退了。”

背对着孙闻离去。

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一点一滴落在地上。

她以为自己对孙启的感情硬如磐石,此时此刻才明白自己留恋的竟是永远是得不到的。

曾经是,现在亦是。

温婕妤转过身,孙闻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她身边:“温画,我们走吧。”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比来时生分了许多。

送她回到文宁宫,看着孙闻沉郁的脸,温婕妤忍不住道:“今日之事,皇上一定会怪臣妾。”

“怪你什么?”

“是臣妾有意带皇上去永巷的。”温婕妤咬了咬唇,“方才在承乾宫,臣妾听到福荣宝对皇上说的话,所以……”

“朕和她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

“皇上对她的感情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去的。”

孙闻无奈一笑:“你进去吧,朕自个儿回承乾宫。”

温婕妤欠了欠身:“恭送皇上。”

“温画。”

“皇上还有事?”

孙闻看着她目光谆谆:“今天你带朕去永巷,真的是为了让朕见她?”

“是,臣妾说过皇上开心就是臣妾开心。”

“进去吧。”孙闻双手负在身后,“听你的,朕今儿个晚上就不过来了。”

几位王爷派遣回京后,孙闻各自赏了他们宅邸。

这日正是酷暑难耐之际,孙安特地冒汗到了启王府。

孙启正在陪碧萝在池边喂锦鲤,碧萝在他身边笑吟吟:“自从回来后,这还是第一次看到王爷这么好兴致。”

孙启看着锦鲤而笑:“本王说过,只要能随遇而安就够了。”

孙安叫他:“孙启!”

“你怎么来了?”

孙安边走边说:“我来,自然是把你想知道的人和事告诉你。”

孙启下意识看了看边上的碧萝,她拿过鱼饵,欠了欠身:“两位王爷慢聊,我下去吩咐他们送些茶点来。”

直到她走后,孙安一把拉住他:“果然!自从你去了永巷之后,皇上再也没看过安妃。”

“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皇上很介意,很介意你和安妃的事。”孙安瞪大眼睛,“他知道你去看安妃,恼火嫉妒恨。”

“你的意思是……”

“不错,皇上爱安妃。”孙安肯定道,“不然当初安妃半夜被劫的事他怎么会不了了之?这一次你去永巷他是敢怒不敢言。这一切都说明他很在意安妃。”

孙启顺着孙安的意思问下去:“皇上很在意她,那又如何?”

“你傻啊!”孙安环顾四下,见没人的时候才放下心来,“皇上在意安妃,你不就可以利用她来对付皇上?”

孙启神色一凌:“我怎么可能利用菖蒲去要挟皇上?”

孙安十分不以为然:“那又有什么?她都已经是皇上的人了,眼下还怀着他的骨肉,难不成你还想着能和她在一起?”

孙启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而且……我还听说……”孙安故意卖弄关子,眼睛斜睨着孙启,“有关于皇上的身世……”

孙启有些狐疑:“关于皇上的身世?”

孙安微微一阵冷笑:“也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流言蜚语,说皇上……”

“凑近点说。”

孙安附在孙启的耳边一阵低语。

果然,孙启瞪大眼睛神色惊变:“有这种事?”

孙闻用手拍了拍他的胸膛:“所以说,其实你也不完全是输了,好戏还在后头呢。”

“这个……”

孙安道:“我的母妃出身低微,朝中又没有支持我的势力。可你就不一样的,毕竟当初你只差皇位一步之遥,那些支持你的势力虽然被皇上剿灭地差不多了,但总还有些残余势力。”

孙启看了他一眼:“皇上对你不薄,你为什么还要与他作对?”

“因为……”孙安握紧拳头,“他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那种咬牙切齿的恨,丝毫不想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孙安。

他走后,孙启依旧站在锦鲤池边。

“王爷?”碧萝带着送点心过来,见四周没人,“安王呢?”

孙启转过身,收回方才的失身,温柔一笑:“孙安他走了。”

碧萝“噢”了一声,吩咐道:“把这些都撤下去。”

她见孙启一脸凝重,小心翼翼问:“王爷,没事吧?”

孙启转而一笑:“没事,你下去吧,本王在这里喂会鱼。”

“是,妾身告退。”

这时身后走近一个人来,朝他行礼:“王爷,事情都如之前预料的一样,徵王和安王都对皇上的身世产生怀疑。”

孙启看着水里遨游的锦鲤:“嗯,本王知道了,退下吧。”

听着来着离去的脚步声,孙启停止喂鱼饵,转而静静看着他们。

他自己曾经就像这锦鲤一样,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可自从政变之后,一切都变了,他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如今快一年过去了,他再不能坐以待毙。

孙闻,纵然你够狠,够绝,踏着我母妃的鲜血和我的耻辱登上皇位,可你知道吗,那本不属于你。从来都不属于你。

菖蒲,他曾经深爱过,甚至现在还不忘她对自己的那份情谊,可事到如今他必须得开出自己的一条大道,去除身边的荆棘。

他在心里默默道:那晚是我最后一次去看你,为着你对我的那份情。

春去夏至,夏尽秋来,一转眼便入了冬。

冬天下了好几场雪,大雪覆盖在连绵迭起的殿宇上,望不到尽头。

周围都很安静,永巷里更是静得连声音都没有。

菖蒲半坐在冰凉的炕头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薄的被子,平儿不断用手摩擦她的双脚给她取暖:“娘娘还冷吗?”

自从来了永巷,菖蒲就素面朝天脂粉未施,一头青丝披在肩上,说不出的温柔平和:“平儿,我不冷,我就是担心肚子里的孩子。”

平儿也堪忧道:“是啊,都超过太医预算的日子大半个月了,娘娘的肚子还没动静。娘娘,要不奴婢去找找太医?”

第35章 害怕

他的手,依然像以前一样抚摸菖蒲,却是冰凉一片。

“孩子呢?”

孙启轻轻把她拥在怀来:“你昏迷了整整三天三夜,我很害怕……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所幸,你依然是坚强的唐菖蒲,你从未让我失望过。”

“王爷,我的孩子呢?”

听她一次一次问孩子的下落,孙启松开她,渐渐收敛笑意:“那个孩子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

“他是我的心头肉。”菖蒲凝重地看着他,“在宫里,我含辛茹苦怀胎十月才能生下他。王爷,孩子呢?”

她看自己的眼神不再似曾经柔情似水,这让孙启感到陌生与遥远,他低低地说:“孩子死了。”

她张了张嘴巴,一时间没发出声音来,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你中了百花散,又是雪崩,孩子自然是没救了。”

菖蒲忽然觉得下腹异常的痛,分娩的痛楚一遍一遍袭来,她喃喃:“不可能,不可能,他不会死的。”

她越是这样,孙启越是难以接受:“其实……就算没了又何妨?那是孙闻的骨肉,以后我们还会有自己的孩子……”

眼泪不停地从菖蒲脸上滑过:“不会的,他不会死,不会死。”她带着哭腔摇晃孙启的双肩,“王爷,告诉我孩子还活着。”

孙启被她摇晃地难受,硬生生挣脱了站起来,吩咐外面:“去把孩子抱进来。”

菖蒲的眼泪立刻止住:“他还活着?”

“刚生下来的时候几乎断气,幸亏大夫救治及时才保住了他的小命。”孩子由奶娘抱进来,孙启亲自去接过来,抱在怀里,微微一笑,“是个男孩,长得像你。”

许是为人母的天性,菖蒲伸出手央求道:“让我抱抱他。”

孙启把孩子递给他。

菖蒲第一次真切地看清自己的骨肉:他长得很白,睫毛微翘,小嘴微抿,此刻正睡得香甜。

看着她流露出那份与众不同,孙启也为之动容。

他坐下来,用手去摸孩子的胎发:“只是把他救活了,不知道会不会……你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

“承允。”菖蒲看着孩子,“母亲早就想好了名字了,咱们就叫承允好不好?”

孙启不觉好笑:“难道你没想过是个女孩吗?”

“有一种预感,怀的是个男孩。”

“那你预感我们会在一起吗?”

“王爷……”

孙启看着她,轻轻一声叹息。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一阵静默。

直到承允哭了起来,菖蒲有些慌乱,奶娘闻声走进来:“夫人不要着急,是小少爷要喝奶了。”

“喝奶?”

孙启把孩子递交到奶娘手上,说:“你不要操心,会有人把孩子照顾好的。”

看着他把一切都安排如此有条理,菖蒲忍不住问:“王爷,这是在哪里?”

“在宫外。”

“皇上呢?”

“没有皇上。”

从种种情形来看,菖蒲知道自己被孙启秘密安排出宫了,她问:“王爷是怎么把我从永巷带出来的?”

“我熟知宫里的地形,秘密挖掘隧道通至你住的地方,在你分娩的时候使了些伎俩,让其他人以为你死了,再把你带出来。”

“孩子呢?”

“他们认为孩子也死了。”

菖蒲微微变色。

孙启突然说:“我以为你会感到高兴才是。”

“是吗?”

“好不容易把你从宫里带出来,从此以后再没有任何牵绊。”说到这里,孙启下意识握住菖蒲的手,“我和你再也不会分开。”

若是以前,菖蒲觉得自己必定会忍不住落下泪来,但是现在她并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温文地看着孙启。

孙启突然说:“菖蒲,你变了,从前的你不是这样的。”

“不止我变了,王爷也变了,之间发生太多的事,我们再不是从前的我们。”

只言片语里,透着太多的无奈和悲凉,一时间孙启徒升起怜爱:“我们不过分开一年多,以后有很多年在等着我们。”

菖蒲抬头看着孙启,平静地问:“王爷,真的,会有很多年等着我们吗?”

“你不相信我?”

“我怎么不相信王爷的话?只是不敢相信罢了。”她低下头,浅浅一笑,“毕竟现在的我,有个承允。”

孙启挑了挑眉:“你怕我对那孩子不好?”

“我怕我们会给王爷带来诸多不便。”

原本她是怕让他为难,孙启一下子松下心来:“怎么会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我难道还会介意那些不便之处不成?”

菖蒲微微一笑:“那就好。”

“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

走到外面,孙启忍不住微微皱眉,走了几步他回过头来,总觉得菖蒲有些变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屋子里的菖蒲却也是悲凉一笑,那些曾经以为情深不寿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

孙启说菖蒲母子在宫外,但具体在哪里他没有细说。

他不说,菖蒲也没问。

她越来越明白一个道理,故作糊涂,便是安稳。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菖蒲的身子也逐渐好起来,她从没见过除了孙启和侍女小澜之外的人,哪怕见承允,也只有在规定的时间内,时间一到便会由奶娘抱走。

倒是孙启,隔三差五直接闯进来看她。

因为心生提防,菖蒲一直让自己穿着隐蔽的睡袍,似乎怕会发生什么。

这日,小澜正伺候菖蒲擦身换衣,孙启忽然从外面闯进来。

隔着朦胧的屏风,他一眼看到她的背影以及一头倾泻垂直的乌发。

菖蒲走出屏风,看见他在,心下一惊,却故作没事人一样:“通常王爷都是晚上过来小坐一会,今天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孙启使了个眼色,小澜忙端着梳洗的东西走出去,她走出去的时候还顺带关上了门。

“我来是想告诉你件事。”说着他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走向一边的梨木圆桌。

菖蒲轻轻一动,离开了他的手,微笑:“难得今天有兴致,让我给王爷沏壶茶吧?”

孙启也对她这小小的举动装作不在意,笑道:“好啊,很久没喝你泡的茶了。”

菖蒲一边沏茶一边说:“其实茶,还是煮的好,越煮越香。”

“就像人与人一样?”

菖蒲笑而不答。

“今天我刚听说一件事,说当初在永巷,是皇后扣留了太医和产婆。”

第36章 进贡

“然后呢?”

“皇上一直把你的死怪罪在皇后身上,还扬言要废了她,结果这么多日子过去了,什么事也没有,还赏赐了皇后娘家一些进贡的东西。”

菖蒲忽然涌上一阵苍凉,强笑道:“或许他们只当我和允儿死了,皇后再错,毕竟还是皇后?”

“你……真的这么认为?”

“不然王爷以为呢?”

“听说自从你‘死了’,皇上茶饭不思整整四五日,整个人都消瘦下来。看得出来,他对你还是很有心的。”

菖蒲手微微一抖,碗里的茶险些洒落,她递给孙启:“他是皇上,难免会表现一些怜悯。”

孙启拿着茶碗,沉沉地看着他:“如果我说,皇上对你是跟别人不一样的,你会怎样?”

“我不懂王爷的意思。”

“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如果我事先告诉你会带你离开皇宫,你会答应吗?”

菖蒲沉默。

“回答我。”

她抬起头:“没有如果,因为我现在已经离开。王爷还要执着于先前的问题,不是自欺欺人吗?”

她说完这番话,孙启才接过茶碗吹了吹面上的茶浮:“听说东宫后面种满了剑兰?一到五六月就很美很美,真是别样的风景。”

“是有这么回事。”

“剑兰亦叫唐菖蒲?”

“这个我倒是没听说过。”

孙启放下茶碗,看着菖蒲:“那么……十年前,姑苏城里,小女孩把一个骂她的男子推到湖里,令他险些淹死。这回事,你总该知道吧?”

菖蒲泠然地看着孙启:“王爷怎么知道这件事?”

孙启亦迎视菖蒲:“因为那个男子,就是皇上。你们早就颇有渊源,而他更是倾心你十年之久。”

菖蒲摇摇头,尽是不可置信。

她尚且记得那一天发生的事,她带着家里的丫鬟在湖上泛舟,突然一个人在湖边冲她们招手:“船娘,过来,我要坐船。”

他喊她们船娘,菖蒲一气之下将身边的船桨扔过去,那人忙闪躲到一边:“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这么泼辣!”

“你说我泼辣?”菖蒲坏笑一声,“你过来。”

那人走近来:“你以为我怕你?”

菖蒲伸手一拉,那人前脚踩空,一下子跌入水里。

“救……救命……我不会游泳……”

菖蒲笑嘻嘻地看着他在水里扑腾:“谁让你说我泼辣的?”

“救命……”

“我们走。”

后来上了岸,菖蒲看见好些人赶来,像是救那个男子,具体是什么,她倒是不记得了。

当年的那个人,就是孙闻?

孙启站起来:“他要你,是蓄谋已久,势在必得,他等了整整十年。”

见他要走,菖蒲忍不住叫住他:“王爷。”

他停下来:“什么事?”

“你把我和允儿移出宫,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你自己?”

孙启蓦地转过身,微微一笑:“你歇着吧,我有事先走了。”

菖蒲汲吸了口气,看着他喝过的茶碗,伸手去摸,尚有余温。

无论是孙闻还是孙启,她不知道自己能依靠谁,能相信谁,因为她并不够了解他们。

走到床沿,她去整理枕头,发现枕下有东西,拿出来一看,是那个锦囊。

孙闻当初给她的锦囊。

出宫,回宫,再次出宫,经过多番波折,这副锦囊一直不离身。

她忽然起了好奇,想一探究竟。

打开来,发现里面是一对玉戒指。

温润如玉,晶莹剔透。

里面还有一张细小的便笺,看着那行字,她泪盈于睫,涩涩一笑。

当下,她把玉戒指佩戴在手上。

不论能与不能,她都得赌上一赌。

在菖蒲“去世”后的一段时日里,孙闻几乎是一蹶不振,整日消沉。

任是温婕妤和福荣宝无微不至地照顾和耐心劝慰,都毫无起色。

好几次,他一个人前往东宫,感受她之前留下的气息。其实菖蒲离开东宫已经很久了,但他仍觉得她并没有真正离开。

屋后的剑兰在春入春之后逐渐绽放,粉的,黄的、绯红、紫色……其中大多是白色的,令人久久不能释怀。

孙闻如此念念不忘,福荣宝看了也是于心不忍:“斯人已去,皇上还当以保重龙体。”

“以前看着这些花总是充满期待,现在看着再也没有那份期待了。”

福荣宝小心翼翼地问:“皇上,要不,让奴才命人把这些剑兰都除了吧?”看到孙闻阴鸷沉郁的脸色,他忙道,“奴才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皇上莫在睹物思人。不然娘娘走得也不安心。”

“或许你说的对,朕空对着这些花并不能改变什么。”孙闻无奈而又自嘲一笑,“福荣宝,命人把这些剑兰都除了吧。”

“是,皇上。”

孙闻最后深深望了一眼满园子的剑兰:他要让唐菖蒲活在心底。

见他要走,福荣宝突然想起来什么:“皇上,大昭寺的慧空大师已经在承乾宫等候了。”

“嗯,朕这就回去。”

孙闻出了东宫上了龙辇,由宫人抬着回承乾宫。

慧空看见孙闻忙行礼:“参见皇上。”

孙闻勉强打起精神:”朕今日请大师进宫是为了商榷给已故安妃诵经一事。”

慧空两鬓全白,一脸慈悲为怀:“贫僧听闻安妃娘娘和小皇子的事,阿弥陀佛。”

孙闻强忍着悲戚:“朕想亲自去大昭寺一趟,为她们母子俩尽一份心力。”

“皇上如此仁爱,想必安妃娘娘和小皇子一定会泉下有知。”

“自古宫里规定,给每个刚出世的小皇子求一个平安符,朕想给安妃的那个孩子也准备一个。”

慧空点点头:“贫僧一定照办。”

“如果有什么需要,就跟内务府说。”

“是,贫僧告退。”

慧空刚转过身又折返回来问孙闻:“皇上,恕贫僧多嘴问一句,启王爷府上是不是添丁了?”

孙闻惊诧:“怎么这么问?”

慧空慈祥一笑:“前几日启王爷特地来大昭寺求平安符,当日的平安符已尽数派发,贫僧请王爷过几日再到寺庙去取,可这几日没王爷并不曾前往那个大昭寺。”

“他问你要平安符?”

“是。”慧空微微敛笑,“莫非是贫僧搞错了,王爷或许并不是为小世子求平安符。”

孙闻两道精光射过来:“他是什么时候找你的?”

“有四五天了。”

孙闻看了看福荣宝,他立刻记起来:“那几日启王爷没上朝,说是抱恙在身。”

第37章 沉默

孙闻陷入沉默。

慧空颔了颔首:“阿弥陀佛,皇上,是不是贫僧说错什么了?”

“慧空大师,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退下吧。”孙闻又添了一句,“为安妃诵经超度的事,就拜托你了。”

“贫僧告退。”

直到慧空离去,孙闻一直黑沉着脸一言不发。

“福荣宝。”他终于打破沉默,“启王爷一共有几天没来上朝?”

福荣宝沉吟:“这个奴才倒是没怎么关注,毕竟这段时间皇上为了安妃的事悲伤过度,不过这几个月来启王爷总是不间断地请假,有时请一天,有时请两天。若是奴才没记错,情况便是如此。”

“这个事为甚么没人跟朕来禀报?”

“这个……奴才也不知道。”

孙闻重重的拍案:“立刻传人来问话。”

“是。”福荣宝哈着身子,“奴才亲自去。”

“你留下。”

他只得留下。

孙闻忍着气问:“刚才慧空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你说孙启为什么要亲自去大昭寺求平安符?”

“可能是为了孩子求的。”

“他并没有孩子。”

福荣宝隐约感觉到不妙,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妙,背脊上全是汗:“奴才……奴才不明白……”

孙闻眯着眼睛:“莫说你不明白,就连朕也十分不明白。”

“皇上,要不要找碧萝问问话?”

“你认为她可靠吗?”

“这……”

“自从派给她跟随孙启,她什么时候跟朕禀报过关于他的一言一行?这个人,只怕早就对孙启死心塌地了。”

“皇上英明。”

孙闻当机立断:“暗暗跟着孙启,看他最近都在干什么。”

“是。”

“还有,东宫那些剑兰先别除了。”

几日后,

孙启刚从大昭寺拿回平安符,就看见孙安在府上等着他,他一看见就气不打一处来:“我都等你一盏茶功夫了。”

孙启想着拿平安符给承允,也算是让菖蒲小小的感到安慰,因此心情好得很:“什么事让安王这个大忙人等一盏茶功夫?”

孙安一本正经:“谁跟你说笑来着,我是来告诉你……”他使了个眼色,“他已经对你产生怀疑了。”

“谁?”

“孙闻。”

孙启正眼看着他:“怀疑我什么?”

“安妃母子。”

孙启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这件事这么隐蔽,怎么会走漏风声的?”

孙安冷笑一声:“谁会走漏风声?八成是他自己起疑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他坐上皇位全凭阴狠的手段和不择手段。或许……他根本就不相信棺材里躺着的是安妃,一切都是在打马虎眼呢。”

“不可能!”孙启重重道,“事情都过去几个月了,他怎么会突然开始怀疑?”

见他一脸质疑地看着自己,孙安也怒了:“难不成你怀疑我?”

“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如果不是有人泄露风声,孙闻怎么会知道菖蒲和允儿没死?”

“我一直帮你,你居然怀疑我?”

“难道不是吗?如果你们不是里应外合,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关于宫里的事?你以为我真的相信孙闻对你知无不言?”

经不住孙启的咄咄逼人,孙安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不要逼我动手!”

孙启目光冷厉:“如果你是孙闻的人,我也不会放过你。”

孙安蓦地松手,一脸颓然:“我该怎么跟你说?”

“你直说就是。”

“这些事都是温画告诉我的。”

孙启震惊了:“温婕妤?”

“十年前,当时孙闻还是太子,我和他一起护送明淳皇太后的牌位去皇陵,途中遭人暗杀,御林军一路带着我们南下,直至姑苏才落下脚跟,等待救援。在那时候,我和孙闻一起认识了温画,也是在那里,他邂逅了幼年的安妃。”

“你跟温婕妤……”

孙安无奈一笑:“她一直钟情于孙闻,所以该甘心入宫参与那么多的勾心斗角。”

“我不知道你们之前还有这些事。”

“孙启,我已经失去了心爱的女子,你呢?就算你不那么喜欢安妃,又为什么要让孙闻独享所有?”

“不,现在的我不会坐以待毙。”孙启握紧拳头,“他从我身上拿走的,我要一点一滴拿回来。”

夜凉如水,孙启趁夜到菖蒲母子住的地方。

到了她的屋子,小阑说:“夫人去看小少爷了。”

“没有本王的命令,谁给你胆子让她随意离开屋子的。”

小阑嗫嚅:“夫人一定要去,奴婢拦不住。”

孙启一声冷哼,随即走向承允的屋子。

刚走至门口,他就看见菖蒲伏在摇篮边上,一边哼着江南小调一边看着熟睡的孩子,一头的乌发垂直飘下来,身上绣着忍冬纹样的睡袍在灯烛下隐隐泛着沉静的光泽。

所有的隐怒一下子消退。

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她们便是他的妻,他的孩子。

“夜里凉,你怎么不披件衣服?”孙启把身上的外袍披在菖蒲身上,“你瞧,手这么凉。”

没想到他会来,菖蒲有些讶异:“王爷怎么来了?”

孙启伸手替允儿掖了掖被角:“和你一样,想允儿了所以来看看。”

他的手一直握着菖蒲。

“明日一早王爷还要上早朝。”

孙启的视线离开承允,转而从腰间要出一枚平安符:“我是来给允儿送这个的。”

菖蒲认得这个平安符是出自大昭寺,愕然:“王爷替允儿去求平安符了?”

他把平安符佩在允儿身上:“皇家子嗣一定要佩带大昭寺的平安符保平安。”

这一刻,菖蒲不是没感动的。

离宫后,他至少没有过多地为难她们母子俩,反而在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不知道他的下一步打算怎么样,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和允儿是安全的。

他扶着她回房:“你最近身子怎么样?好些了没?”

菖蒲嗯了一声:“一直在循序渐进地恢复,看来幕后的大夫医术超群。”

“他是不错。”

“如果我没猜错,那个人应该是程隽程大夫吧?”

孙启有些尴尬:“你怎么猜到是他?”

菖蒲笑笑:“瞎猜的。”

其实以她的聪慧,一定早就猜出一些端倪,也必定对他有所戒备,只是她一直沉默着。

她是故意借用程隽暗示孙启。

到了门口,两人都停下来,菖蒲说:“王爷就送到这吧。”

“菖蒲,答应我,”月光下,孙启的目光殷切,“你和承允要留下来,不要走。”

第38章 感觉

隐约感觉到什么,菖蒲定定道:“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得不走呢?”

“你将要为你所做的事负责。”孙启和她打着哑谜,“就算你不替自己考虑,也该替允儿想一想。若他有个什么好歹,最伤心难过的是你自己。”

“王爷的意思,我懂了。”

她转过身,孙启在身后提醒她:“你不光要懂,还得懂得怎么做才是。”

菖蒲敛笑,一脸凝重:“时候不早了,王爷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一个男人,说爱你不难,曾经沧海难为水亦不难,难的是他真正地待你好。好与不好,恰似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孙启忍着没为难菖蒲和允儿,她已经知足,又如何要求他一如既往对待自己呢?

关上门,孙启还没离去:“明天,我还会来。”

这一整夜,菖蒲几乎没怎么睡,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心悸。

第一次,菖蒲仔细审视所有的前因后果:从被人下百花散,到被贬永巷,之后难产出宫,到了今时今日这一地步,她不知道中间发生多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

孙闻、孙启、皇后、温婕妤、程隽……或许背后还有很多她不明了的人物,他们一个个全都耍尽手段,深藏不露,而她自己又算什么?或许只是一颗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从头至此,她并不想参与任何斗争,只想求安稳一隅。

到了卯时一刻,小阑来叫菖蒲起身:“请夫人洗漱好移步花园。”

不用猜,这一定是孙启的命令。

菖蒲默默起身,梳发髻,擦胭脂,换上黛青暗纹并蒂莲纹彩晕锦春衫,月白刻丝福纹素软缎玉裙。

小阑看了看梳妆打扮好的菖蒲,由衷道:“这套衣服是王爷派人送过来的,穿在夫人身上真好看。”

镜子中的唐菖蒲,像极曾经的她,清雅,特别。

一时间,菖蒲百感交集,她转身对小阑说“走吧。”

在小阑的跟随下到了花园,此时晨露尚未消退,花园里透着凉凉的湿气。

“为什么要来这里?”

小阑颔首:“奴婢不知,请夫人在此等候便是。”

昨晚被孙启训斥,她自然更加小心翼翼做事,生怕惹来祸害。

小阑走后,菖蒲依旧站在原地,她静默着,等待着。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菖蒲缓缓抬头,眼神充满错愕。

孙闻看起来不比当初,他瘦了,黑了,憔悴了,此时此刻眼眶充着血丝紧盯着菖蒲:“朕以为你已经死了。”

多少个日夜,他在后悔伤痛中度过,那个他一心深爱了十年的菖蒲,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他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如果不是从慧空大师那里听到破绽从而开始怀疑,他断然不会找到这里。

刚得知关于菖蒲母子的下落,他甚至没有细想就疯狂地找来。

如果不是真的放不下她,以他的性子不会如此冲动。

情到浓时,才会觉得自己多么寒微。

看到菖蒲依然活着,他以为自己会愤怒,痛恨,但此时此刻他全然顾不得这些,只要她活着……安然活着便是好。

他越走越近,直至逼近自己,菖蒲抬头看着他,眼睛泛酸:“皇上怎么会找到这里?”

“如果朕不找到这里,你是不是打算一直隐瞒自己还活着的消息?”他几近哽咽,“唐菖蒲,你知道吗?朕从来没有为了一个人这样伤心过,你是第一个。”

“臣妾……臣妾……”菖蒲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她长在他下颔下面,低着头,双手交错,眼泪一点一滴落在衣襟上,他看在眼里。

这一瞬间,激起了孙闻内心所有。他伸手捧起她的脸,凝重地,一字一句地说:“唐菖蒲,你给朕好好听着,朕爱你,朕不想失去你。”

菖蒲赫然抬头看着眼前的孙闻,硕大的眼泪自眼眶滴落下来。

孙闻吸了吸气,低压着嗓子说道:“朕暂时不能完全保证你和孩子的周全,但是你要相信朕一定会待你们好的。这是朕必须要做到的,也是一直为之努力的目标。”

此时他更像一个普通的男人在允诺自己的妻儿。情深意重。

菖蒲看到孙启站在身后,他手上抱着承允,正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他要菖蒲知道离开与留下的轻重,仔细权衡。

孙闻伸手替她?去脸上的泪,忽然有些慌了:“你不要一直哭,朕没见你哭得这么厉害过。”

菖蒲心痛如绞,喑哑道:“谢谢皇上的好意,臣妾心领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菖蒲垂下眼睑:“臣妾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或许并不适合宫廷的尔虞我诈,如果可以,希望皇上以为臣妾和孩子已经死了。”

她的回答,令他几近绝望。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就算臣妾有几分小聪明,又如何斗得过宫里有靠山的各位妃子?皇上,允儿注定是个不健康的孩子,没有了他,对皇室反而是好事。这些,皇上都应该了然于心。”

孙闻猛地扼住她的手臂:“唐菖蒲,你抬头看着朕说。”

菖蒲没敢抬头。

“抬头。”

她缓缓抬头,目光清冷:“臣妾不会跟皇上回宫。”

四目相对,时间戛然而止。

孙闻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无尽地落寞与失望:“你是打算好了退路才离开的?为的就是和你的心上人共度余生?”

“皇上……”

“不要以为这件事神不知鬼不觉朕就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座宅邸虽然写的是你的名字,但是朕知道由始至终他都在你身后,替你照拂一切。”

“臣妾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

“朕或许永远替代不了他在你心里的位置。”孙闻伤感道,“即使你成了朕的女人,生下朕的骨肉,明白朕的心意,你仍是站在他那一边。”

菖蒲忍不住伸手抚摸孙闻的脸庞,温润的玉戒指贴着孙闻的肌肤,触动彼此的心弦:“皇上今天能来,臣妾已经深感荣幸。只是臣妾真的不能随皇上回宫,要杀要剐,请皇上定夺。”

孙闻抓住她的手:“朕刚说过,只要你安然活着,于朕来说就够了。菖蒲,不管你作何决定,朕都尊重你,因为朕爱你。”

菖蒲微微一笑:“是臣妾没福气。”

第39章 终于

孙闻一直看着她,菖蒲的睫毛有点闪躲,他抱着她,微微探下头来,身上的龙诞香就似厚重地压下来,覆上她冰凉的唇上。

菖蒲闭上眼,回应着他的深情。

园子里的梨花随着晨风????落了一地,有些飘落在头上。

孙闻终于还是走了,如来时悄无声息。

菖蒲一直怔忪着,久久不动。

孙启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手上没抱着允儿,他故作轻描淡写地说:“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爱你。”

菖蒲似看着陌生人一样看着他:“曾经的你,也很爱我。”

她硬生生地盯着他的脸,那目光令孙启感到愧疚。

孙启没有忘记,也不会忘记。

他苦涩道:“现在我也爱你,只是在我身上发生太多事,我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菖蒲亦微微苦笑:“当初那么做,是我自己的选择,没人逼我。”

“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好。”

“王爷,我并没有怪你。”菖蒲永远都是不温不火、无惊无险的态度,“皇上已走,王爷也该放心了。”

见她要走,孙启忍不住道:“我送你吧。”

“不用了。再长远艰苦的路,我都走过来了,这点路我不需要人陪着。”

折过几条回廊,菖蒲与程隽险些撞个正着。

他一身药味,看到菖蒲倒也不惊讶:“夫人这么早就醒了?”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程大夫。”

“我一直都在这里,只是一直没和夫人偶遇过,今天是第一次。”

“我的身体能恢复地这么快,多亏了有程大夫的悉心照料。”说着,菖蒲颔了颔首,“程大夫果然医术超群。”

程隽温润一笑:“看来夫人的身子恢复地不错,估摸再吃十贴药就可以停了。”

“如果没有程大夫,或许我和孩子早就有不测了。”

“夫人和小少爷一定会洪福齐天的。”

他也跟这里的其他人一样,喊菖蒲和允儿为夫人、小少爷。

菖蒲也不计较。

受制于人,便是处于弱势,已经无从计较。

程隽并不想多加交谈或逗留,侧了侧身:“夫人先走。”

菖蒲有意无意看了他几眼:“想必我出宫的事,程大夫一直都知道吧?”

“……”

“不知道这件事……温婕妤知道多少呢?”

“我不过一个三流大夫,只是替人医病,其余事一概不知。而姐姐在宫里,跟我的联系更是少之又少。”他把自己和温画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

他这么说,菖蒲只是微笑,并不多问,从他身边轻轻走过,留下若无若无的淡香。

从菖蒲拿离开后,回去的路上孙闻坐在车辇上一言不发。

福荣宝见菖蒲没一道来,心里已经预告到不妙,因此一个字也不敢多问,可后来看到孙闻总是若有若无隐着笑意,心里更慌了:“皇上这一会沉默一会顾自笑着……奴才看了心里发怵。”

见他果然是一脸惶然,孙闻的笑意更深了:“朕是在想啊,她究竟是多么聪慧的一个人。”

“谁?皇上指的是安妃娘娘?”

“她终于知道打开那只锦囊了,朕看到那对玉戒指的大小正好合适她手指的尺寸。”

“奴才始终听不明白皇上在说什么。”福荣宝很是糊涂,“什么锦囊?”

“朕把母后留下来的玉戒指给她了,她也戴上了。”

“可……”福荣宝越听越摸不着头脑,“听起来倒是件好事,可娘娘为什么不跟随皇上一道回去呢?”

孙闻紧抿着唇,半晌方道:“她告诉朕,她走不了。”

“安妃娘娘说她走不了?”

“她没说,但是朕看懂了?”

福荣宝张了张嘴:“皇上和娘娘什么时候这么心有灵犀了?”

孙闻用余光瞥了他一眼:“在那个锦囊里,朕还附带了一张便笺,原以为会派在别处,没想到会在这时候起作用?”

福荣宝试探:“便笺上写了什么?”

“你是不是问太多了?”

福荣宝忙佯装把自己嘴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一时得意忘形竟忘了规矩,请皇上恕罪。”

孙闻哈哈大笑。

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可是皇上既然亲自去了,娘娘还有什么顾忌呢?”

果然,孙闻锁着眉:“以她的聪明,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她口口声声不能回宫,想必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是什么难言之隐?”

“若朕没猜错,是关于孩子。”

福荣宝一阵激动:“皇上是说……小皇子还活着?”

“嗯。”

“娘娘说的?”

“她身上有奶香味,朕就知道孩子没死。”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孙闻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朕自然会保护她们母子安全。”

车辇一路驶回皇宫,才下马车,就看见刘洵已等人侯在承乾宫外面张望。

看见孙闻忙凑近来,一脸急迫:“皇上,大事不妙!”

“什么事?”

几个人相互之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噤了声。

刘洵已见无人说话,忙从袖袍中掏出一叠纸,神色不安:“今天一早开始外面就有不少纸张,上面写着不利于皇上的事。”

孙闻接过来一看,黑色的楷体字赫然入目:假龙登基,谋朝篡位,泱泱大国,祸不单行。

他脸色瞬间变了,一下子把纸揉成一团:“在哪里发现的?”

这时兵部尚书出列道:“整个京城遍布这样的东西,下官已经命人全部都捡回来,可此事依然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还请皇上定夺。”

孙闻阴沉道:“把造谣生事者一律抓起来,择日处死。”

“是,皇上。”

他从来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从来不是。

众人退下后,刘洵已留下没走,他素来深得孙闻信任,因此能与他交心长谈。

“刘洵已,依你看这件事是怎么回事?”

刘洵已耿直进言:“下官觉得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辱没皇室,一定是有异心者。”

“你跟朕想到一块去了,看来几位王爷真是不安分啊。”

“他们一定是忌恨皇上收回番地,集中皇权这一事,想……”

孙闻冷哼一声:“就凭他们也想将朕扳倒?太简单了吧?”

刘洵已小心翼翼道:“不知道是几位王爷联合起来还是其中一个挑事生非。”

“不管是谁,还是他们联合起来,朕都要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孙闻的语气毋庸置疑,带着狠绝。若是之前他一直对几位兄弟睁只眼闭只眼,既然现在导火线已经开启,他也正好有理由借以铲除。

第40章 谣言

“刘洵已,谣言的事先交给兵部和刑部去做,你先替办一件事。”孙闻吩咐道,“朕要你把安妃和二皇子护送回宫。”

就在这一晚,孙启要将菖蒲母子带离此处。

菖蒲表示不解:“我已经对皇上说不回宫,难道你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而是不信他。”孙启只让小阑跟着她们,稍加打点就打算撤,“我知道他的为人,不会轻易罢手。”

“那你为什么故意让我见皇上?”

“我要让他知道,你和他的孩子在我手上。”

看来他亦打算了一切。

若真是这样吗,菖蒲就更难离开。

这时允儿在奶娘怀里哭起来,他很少哭,哭起来的声音略有些沙哑,菖蒲一把抢过来抱在怀里,冷冷道:“你把我和允儿当什么?俘虏吗?”

没见过她情绪这么激烈过,孙启一愣,解释说:“只是让你们换个住处,生活的照顾一切如常。”

“可现在是深夜,你忍心让允儿舟车劳顿?”

“我会派人保护你们。”

“王爷,他只是一个孩子。”

“可他是孙闻的孩子。”孙启说出心里话,“留下他,是我最大的限度。”

菖蒲落寞地垂下眼睑不再看他。

沉默,是她的愠怒。

孙启吸了吸气:“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奶娘要来抱孩子,菖蒲不让她抱,义正言辞:“要走可以,但是得等到明天。”

小阑忽然说:“夫人,这可由不得你。”

菖蒲抬头望着孙启:“我在跟你说话,王爷。”

她从未在他面前提过任何要求,甚至连请求也没有,这是唯一一次。

孙启躲避不了她深沉的目光,回避开去:“菖蒲,我不能依着你。”

他硬生生地拒绝了她。

她不再说话,只是抱着允儿走了出去。

小阑在手上的青莲云纹灯,渐渐远离了孙启的视线。

孙启叹了一口气。

在马车上,菖蒲不让小阑抱孩子,小阑见她仍有怒气,免不了劝几句:“夫人也不要和王爷倔,毕竟他也很无奈。”

菖蒲头也不抬:“我觉得冷,给我拿出那件黑色大氅来。”

小阑照着做了。

“我有些饿,把袋子里的点心拿出来。”

小阑拿出来后,菖蒲并不吃,对她说:“你也饿了吧,先吃点垫垫饥。”

“奴婢不敢。”

“你怕我下毒?”菖蒲似笑非笑,“要不要我吃点试试看?”

小阑忙制止:“夫人千万别这么说,这些点心都是奴婢准备的,就算下毒也是奴婢所为,与夫人何干。”

“可你不吃,我只有这么说。”

小阑无可奈何:“奴婢谢夫人赏赐。”

马车一路行驶。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传来菖蒲的声音:“停车。”

此时外面正是空无一人的夜巷,大街上人丁稀落。

车夫“吁”的一声停下来,身后几个侍卫也策鞭上来:“发生什么事?”

“夫人想要下车一趟。”

“什么事?”

“请各位回避一下。”

这句话说出来,几个人立刻会意,纷纷转过身去。

菖蒲掀开车帘,拢紧身上的大氅,以迅雷掩耳之势下了车。

“夫人快去快回。”

菖蒲细碎着脚步转身拐进一个巷子,转手抱住氅子里面的孩子:“好孩子,幸亏你没出声。”

等了好一会儿,等候的人有些不耐烦:“夫人怎么还没来?”

几个人回过头看了看马车,对视一眼。

其中有一人登时跳下马掀开车帘一看,惊呼:“不好!夫人带着孩子不见了。”

几个人纷纷跳马一看,马车里只有一个昏睡的小阑。

“快!分几路找人,一定要找到夫人和小少爷!”

“她们母子俩是王爷手上最有力的筹码,一定不能让她们跑了。”

“……”

急匆匆的脚步声错乱在寂静的黑夜里。

“都找遍了,没发现人影!”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肯定跑不远,她们就在附近,不要放过任何角落。”

他们开始搜查任何角落,动静颇大。

直至天明,仍没有找到菖蒲母子。

他们这才无比颓然,继而向孙启禀告此事。

得知菖蒲带着允儿不见了,孙启勃然大怒:“你们竟然连一个柔弱的女人和孩子都看不好,还让她们给跑了?”

“夫人只是说去一小会……没想到她带着小少爷跑了……”

孙启一脸漠然:“你们这样的废物,我留着你们做什么?”

“王爷!”

“拉出去。”

几个人被拉出去的立刻人头落地,孙启仍是怒火难耐,一把掀翻了紫檀椅:“菖蒲,你能逃到多远?”

不知何时,温程隽出现在门口,他语气倒是淡定:“听说安妃娘娘带着小皇子失踪了?”

“她逮着机会就跑了。”孙启握紧拳头,“本王没想到她会做出此番举动。”

程隽摇头叹笑:“我以为王爷会很了解娘娘,看来并非如此。”他看着孙启,“其实娘娘心里比谁都明白,这时候谁都不能信,她只相信她自己。逮着机会跑,是她留给自己的退路。”

“本王不会伤害她。”

“可是你不会放她走。”

孙启深吸口气:“不会她去了哪里,本王一定会找到她。”

“既然如此,王爷为什么不让皇上亲自去找呢?”

孙启一个皱眉:“什么意思?”

程隽慢吞吞道:“这样一来,一则避免了王爷的嫌疑二则皇上找起人来更容易些。”

“那不是让孙闻得逞了?”

“非也。只要王爷顺着皇上的脚步,到时真的有什么消息了,王爷金额u对可以捷足先登的。”

孙启重新打量程隽一番:“其实你除了做大夫,还可以做别的。”

“这些雕虫小技算什么?”程隽耸了耸肩,“我只想做个平凡的大夫,有一座宅邸,有几亩良田,足矣。”

谣言当今圣上是假龙之事,在杀鸡儆猴之后的一夜之间很快强有力地压制下来,但仍有一些尚未消退的余音。

但是此刻孙闻却无暇处理这事,因为刘洵已带来的消息令他措手不及。

“皇上,据悉安妃娘娘和二皇子都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刘洵已冷汗涔涔:“微臣带着侍卫赶到娘娘所住的宅邸,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不可能!她暗示朕有危险,一定会等朕去救她的,怎么可能空无一人呢?”

“微臣都查过了,并没有任何打斗或其他痕迹,可见娘娘的二皇子去了别处。”

第41章 半响

孙闻愣怔在原地半晌,否定:“不会,她绝不会无缘无故离开,她知道只有留在那里才能尽早得救。”他脑袋闪过一道光,“孙启那里有什么反应?”

“今日一早启王爷就约了安王去钓鱼,并没有任何异常。”

孙闻咬牙切齿,一脸恼怒:“他是在跟朕示威吗?岂有此理!孙启,别以为朕不知道是你搞的鬼!”

“皇上,现在该怎么办?”

“容朕想想办法。”孙闻深锁着眉头,“不管是自愿离开或是被逼无奈,以她的聪明一定会想办法跟朕联系的。”

刘洵已说出隐忧:“若是娘娘自愿离开,她会去哪里?一个女子,还带着情况不明的二皇子……”

“别再说了!”

孙闻几乎要失去理智了,从误以为她血崩死亡,到惊觉她尚在人世,再到现在再一次离开,他不知道明天又会得到什么消息。

他堂堂一国之君,在这个细节上不敢去想,也不愿去想。

菖蒲……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唤着那个魂牵梦萦的名字,你戴上那对玉戒指,代表你真的愿意相信朕是吗?这一次,朕无论如何不能教你失望。

男女之间就是那样奇怪,十年前姑苏相遇之始她就对他冷若冰霜,他也承认自己很讨厌那样跋扈的女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发觉自己总是渴望在姑苏街头遇见她,之后更是不断从万千宫女堆中一眼找到她的那抹身影。

谁也了解不了他对她的那份情多深。

日久生情,深到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天已经完全亮了。

菖蒲抱着允儿去找大夫。

她知道允儿一直都在吃程隽配的药,突然之间离开不知道是否会有所影响,因此在准备逃跑的时候她竭尽所能地把首饰都带上,以备不时只需。

做事可以大胆,但绝对得考虑后果。

菖蒲绝对是为自己计划好一切的人。

待几家医馆的大夫均表示无能为力的时候,她几近崩溃。

“允儿,母亲是不是不该带你离开。”菖蒲黯然垂下眼睑,眼泪滴落在允儿的襁褓上,“对于你,母亲真的无能为力。”

如果是一个人,她可以逃之夭夭,但是现在有个允儿,他太小,菖蒲不能让他受苦。

允儿只是用那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菖蒲,随即嗷嗷大哭起来。

他饿了。

菖蒲忙收回眼泪,抱着孩子去找客栈。

在被孙启软禁的日子里,菖蒲没有亲自哺乳过允儿,但是在客栈里,允儿一下子就吸出了奶汁。

原来菖蒲每天都在自己尝试挤奶,从她醒过来的那天开始她就想着要离开。

允儿似乎很贪恋母亲的味道,小眼睛微眯着,长长的睫毛延晕着淡淡的光。

初长几个月的他,模样反而渐渐开始像起孙闻来,眉毛,眼睛,额头,鼻子……都是小版的孙闻。

菖蒲从刚才的彷徨中恢复过常态:“不管允儿是个怎样的孩子,母亲都不会离开你。等过几天,母亲就带你走,好吗?”

若真要走,她必须得经过周密的计划,从线路到装备再到一路的衣食住行。

等安顿好了允儿,她这才开始洗漱换衣。

她摘下身上所有的首饰,换上粗布麻衣,一眼之间从一个贵族夫人徒然变成平常的女子。

一天之内,除了留下手上的玉戒指她变卖所有的首饰,托付客栈的店小二叫了一辆马车,又让貌美如花的客栈老板娘准备了一些旧衣服,她准备第二天就走。

京城、皇宫……这些地方对菖蒲来说太深,太狠,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子如何承受得诸多摧残?

惹不起,就一直躲。

在菖蒲不慌不忙的准备中,待到晚上,一切都办好了,一颗心总算暂时落地了。

客栈老板娘跟她也是一回生二回熟,知道她有个孩子特地送来一些小孩子的衣服:“唐姑娘,这些衣服就送给你孩子吧,路上可以穿。”

菖蒲很是感激:“给您添麻烦了。”

“这些衣服本来是做给我孩子穿的,结果那次掉了之后再没怀上。”老板娘不仅美丽还直言快语,“看着也伤神,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我以前也不小心掉了,这一次总算保住了。”

看菖蒲略有些憔悴,老板娘试探:“看你的样子……是要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菖蒲无奈一笑。

老板娘是个聪明人,见她不愿说也就不再多说:“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东奔西走,挺不容易的,你要保重。”

“谢谢。”

老板娘与她道了晚安,没过一会又折返回来:“唐姑娘,有人给你送东西来了。”

菖蒲的一颗心陡然惊跳:“谁?”

谁会知道她住在这里还送东西来?

老板娘娇笑着走进来:“我也不知道,她说你看了东西就知道是谁了。”她把东西放在桌子上。

菖蒲走过去掀开上面的锦缎一看,竟是几包草药。

老板娘也十分惊愕:“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草药?话说谁会送药过来?”

这时有人在敲门。

菖蒲和老板娘抬头一看,老板娘指着他说:“就是他送来的。”

菖蒲不动声色道:“老板娘,有劳了。”

老板娘觑了觑她:“我先出去了。”

她出去还好心地关上了门。

菖蒲冷笑一声:“我也在想,除了你还会有谁会送药来给允儿?”

程隽走近来:“以你的缜密应该知道二皇子需要服药的,为什么还执意要逃走?”

“我若不走,只会沦为他人的砧板鱼肉。”菖蒲故作莞尔,“而且,我离开对你有好处才是。”

“对我会有什么好处?”

菖蒲定定地望着程隽:“你姐弟二人情深意重,如果没有了我和允儿皇上就属于温婕妤一个人了。”

以她的蕙质兰心,到底猜出了些许端倪。

程隽不由露出赞赏的神情:“不愧是让皇上难以割舍的人,你的聪慧和坚强,任谁都会心生敬意。但是以你的智慧你敢保证皇上是属于你一个人的吗?就算你回去了,也还是跟我姐姐或别的女人一样等待着皇上的恩宠,这样的生活是你想要拥有的吗?”

菖蒲沉默。

程隽又道:“如果我没猜错,以你的为人并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温大夫是个聪明人,我们就不要在这里打哑谜了。”菖蒲并不想跟他多做周旋,用眼神示意桌上的草药,“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第42章 匆忙

“我猜到你会带二皇子去看大夫,便去找了几家医馆,你果然去过,只是一无所获。而且你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就算要离开,也不会如此匆忙。”

“那么你费尽心机找到我,究竟为何?”

“你一个人带着二皇子是走不远的。”

菖蒲暗暗咬了咬唇,她何尝不知如今的境况,以她的情况来说或许只会让允儿跟着受苦:“说实话,我不相信你这次来是救我们母子俩的。”

程隽见她如此直言不讳,反倒笑了:“那你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来害你们的?”

菖蒲黯然摇头:“我不知,我不知该相信谁。”

她被曾经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孙启背叛过,亦被孙闻利用过,她再难有信任的感觉。

程隽忽然轻轻道:“大人之间的恩怨,与孩子无关。二皇子在娘胎里的时候就中了百花散,出生时险些小命呜呼,说明他是一个天生有缺陷的孩子,而且他根本离不开药,你带着他可想而知……”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弃允儿于不顾。”

“把孩子送回宫。”程隽道,“只有送回皇宫,才能妥善地照顾二皇子,就算再不济,难道皇上会害自己的孩子不成?”

菖蒲愕然:“回皇宫?”

程隽点点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把允儿送回宫是最安全的,这样一来你要走就可以一身轻松。”

他的意思再明了不过,允儿回宫,菖蒲独自远走高飞。

“如果我要和允儿在一起呢?”

程隽无奈:“如果这样我只有把你们交给启王爷……但是皇上那里,我只能把二皇子带回宫……我说过大人之间的事情不应该让孩子掺和进来……所以我只能这样做……期间的道理,你应该懂的。”

他不会让菖蒲回宫,因为他是温画的弟弟。

“如果你不把允儿送回宫呢?”

“在危险关头,你除了选择相信别无他法。”程隽果然是个厉害的角色,“而且我犯不着欺骗你。”

菖蒲孩子还在犹豫:“容我考虑一番。”

程隽道:“你没有考虑的时间,现在皇上和启王爷的人都在找你们的下落。”

菖蒲看到食指上的玉戒指,不禁有些痛心:“逼我走,留下允儿……其实这件事你们才是幕后的得益者。”

“每个人都为自己考虑,我们如此,皇上如此,启王爷如此,你亦如此……”

菖蒲无奈地回头看了看熟睡的允儿:“让我再看看这可怜的孩子。”

菖蒲伏在床边吻允儿的小手指,他的头发,他的脸颊……他正睡得香甜,一点儿也没觉察到母亲要离开自己。

此情此景,程隽不忍再看,默默地转过身去:“事不宜迟,你走吧。”

菖蒲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塞在允儿的怀里:“我一个人,去哪里都行。”

程隽再转过身来,菖蒲已经站起来,她仍不舍得允儿,低头充满爱意地看着他:“等见到了皇上,让他好好看看允儿,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没见过父皇长什么样。”

程隽不知该说什么。

“这点小小的请求,你总不至于不答应吧?”

“我答应你便是。”

菖蒲不再多说什么,只身从程隽身边走过。

发出若有若无的清香。

孩子是深夜被送回皇宫的,据说是装在一只大竹篮里,用襁褓裹住,放在承乾宫墙角,侍卫听见哭声先是禀报给福荣宝,福荣宝再向孙闻通报。

听说莫名出现一个孩子,孙闻很是惊讶,命人抱孩子进来看。

可怜的允儿哭得几乎快没气力了,外面冷,嘴唇都动的发紫了。

福荣宝一开始还不让孙闻碰:“皇上,万一有诈怎么办?”

“那你看看这孩子是怎么回事?”

福荣宝掀开襁褓一看:“呦,是个男孩。”他把孩子抱在怀里,“除了脖子上挂了一个平安符,其他倒没什么特征了。”

“平安符?什么平安符?”

福荣宝仔细看了看,神色一下子变了:“是……大昭寺的……”

孙闻迫不及待从龙椅上站起来去看孩子,目光一触及到允儿的脸庞便再也挪不开。

福荣宝又拿出一方丝帕:“皇上……这……”

孙闻一把抓过来,用鼻子轻嗅一阵,抓紧在手里:“是她的!是她的!朕记得这香味,是菖蒲身上的!”

“娘娘……那她人呢?”

孙闻一头冲了出去,外面突然春雷阵阵:“菖蒲!你在哪!你出来!快出来!”

黑夜里他的脸色惨白,无比痛苦:“朕知道你回来了,带着孩子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肯露面?菖蒲!唐菖蒲!”

春雨忽降,打湿了孙闻全身,侍卫内监宫女都劝不住他:“皇上保重龙体,皇上保重龙体……”

“都不要碰朕!”孙闻阴鸷着脸,无比骇人,他环顾四周,说不出的伤与痛,“唐菖蒲,你平白无故把孩子留下是什么意思?你是要离开他离开朕吗?你不是戴上玉戒指了吗?朕在锦囊里留下便笺,‘若是有变,戴上戒指’,这句话朕以为你懂的!难道到现在你还不信任朕吗?”

皇后和温婕妤等人纷纷冒雨赶来帮着劝:“皇上保重龙体,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孙闻失去理智一般在承乾宫外面旋转:“你如果有苦衷可以告诉朕,为什么要不辞而别?为什么?”

大雨打湿了温婕妤的脸庞,她跪在孙闻面前拉扯着他的龙袍:“皇上,或许安妃仍觉得皇宫不是她的栖身之处,这才默默离开的吧?皇上不是说,只要她开心做什么都答应吗?或许离开能够让安妃感到释怀吧。”

孙闻低头看了看眼前的女子,无比难过:“温画,或许你说得对,事到如今朕不该再强求她什么了。”

“还给她自由,就是皇上最深沉的爱。”温婕妤的眼泪和雨水融为一体,“难道不是吗?”

“是吧,朕还能怎样?”孙闻往后却步,一个人怅然若失地走进去,不让任何一个人跟着,“事到如今,朕还能怎么样呢?”

湿漉漉地走进大殿,看见宫女抱着孩子,福荣宝进而言道,“皇上,平安符里写着‘承允’二字。”

孙闻看着允儿,眼前仿佛出现菖蒲的身影,低压着嗓子道:“这是二皇子的名字,他天生体弱,派太医院的人好好照料,不容有错。”

第43章 颔首

福荣宝颔首:“奴才这就吩咐下去。皇上,那让谁来专门侍奉二皇子?”

“你可有中意的人?”

福荣宝想了想:“以前安妃娘娘对平儿和古兰一直信赖有加,她们做事也让人颇为放心,不如就让她们来专门侍奉二皇子?”

“就这么办吧。”孙闻很是颓然的模样,“朕累了,福荣宝你跟朕进去。”

福荣宝紧跟着孙闻进内殿,刚要帮他褪去湿透的衣服,孙闻一个手势制止:“你过来,朕有事吩咐你。”

“是。”

孙闻随即凑在他边上低语一阵,福荣宝瞪大眼睛:“皇上……这……让奴才去做这事……奴才怕有负所托。”

“朕说你行你一定行的。”孙闻深锁着眉头,“朕本来想让刘询已去,但现在朝廷的事实在分不开身。现在的人,就算朕相信,菖蒲也不再相信任何人,所以让你去做这件事最让人放心不过了。”

福荣宝深受皇上信任,自然感恩不已,郑重地说:“奴才一定竭尽所能找到安妃娘娘下落。”

“找到她了立刻告诉朕。”

“是。”

孙闻从胸前掏出那方帕子,一阵说不出的意味:“菖蒲,朕一定会找到你的。”

“皇上?”温婕妤从外面走进来,孙闻忙收好帕子,背过身去,“温画,朕今天很累了,你先退下吧。”

温婕妤轻声道:“让臣妾伺候皇上换衣……”

“不用了,退下吧。”孙闻很是悲戚的模样,“朕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碰了壁,温婕妤面色自然讪讪然,但她仍十分有礼:“既然如此,臣妾先行告退。”

池塘里的荷花开了又谢了,风一阵一阵吹过人的脸,从潮热到微凉。

菖蒲惬意地躺在摇椅上假寐,身上的毯子有一半滑落在地上。

不经意地看去,她嘴角微微弯起弧度,神情平和,美得不动声色,花开无声。

似乎感觉到有脚步声在走近,菖蒲依旧眯着眼:“娘,我有些饿了。”

来人没有说话。

菖蒲感觉到异样,睁开眼欲回头:“娘……”

孙闻这才停手:“勉强可以。”

接下来两人都沉默了好一阵子。

想说的想问的话太多,一下子不知从何说起。

“菖蒲。”他轻而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

“臣妾在。”

孙闻贴着她的额头:“朕总算是找到你了。”

近几个月来,他暗中让福荣宝秘密寻找菖蒲的踪迹,一得到消息立刻就从宫里出来了。

菖蒲与他十指交握:“臣妾也不确定谁会第一个找到这里来。”

她知道,孙启和程隽不会轻易放弃寻找他的。

孙闻又是轻轻说:“朕分两批人找你,一批在明,一批在暗。明的自然是掩人耳目的。”

菖蒲会心一笑:“臣妾知道以皇上的聪明,一定不逊于别人的。”

孙闻努了努嘴:“朕可以把这当成夸奖吗?”

“皇上若是不嫌弃可以当成夸奖。”

两人相视而笑。

他抚摸她的脸颊:“朕使你受苦了。”

手掌温暖而踏实。

菖蒲始终是一如既往的,淡淡的笑意:“所幸一切都熬过来了。”

“朕不愿没有你。”

菖蒲没有正面回应这句话,故意转移话题:“皇上,允儿他好吗?”

孙闻多想从她口中听到关于某些东西的只言片语,可惜没有。知道她还是放不下很多事,心里略略有点失望,他也故意笑着说:“朕让古兰和平儿照顾他,挺好的。他长得越来越像朕。”

“会说话了吗?”

“不会,很安静,偶尔会哭。”

菖蒲没再说话。

这是百花散带给允儿的伤害。

孙闻拍拍她的肩膀:“不管允儿怎么样,他都是朕跟你的儿子。”

“若注定上天对他是不公平的,臣妾宁愿他住在宫外,那样对他或许更好一些。”

“这一点,朕无论如何做不到。”孙闻无可奈何,“还有很多麻烦在等着朕去处理。”

“什么麻烦?”

“有很多。不过只要你不再离开,朕相信可以很好地处理所有事。”

“有了允儿,臣妾也不想离开。”

“是谁逼得你?”

“如果臣妾说出来,皇上会信吗?”

“你指的是谁?”

“当初逼臣妾独自离开的是温婕妤的亲弟弟温程隽。”

“程隽?”孙闻有意无意地替菖蒲理好衣服,“他怎么会逼你离开?”

菖蒲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我和允儿在宫外的日子里,都是他为我调理的身体……至于他究竟为何如此,臣妾始终猜不透。”

“此事,等我们回宫再以询问。”孙闻扶着她站起来,“你也该吃饱了,咱们走吧。”

菖蒲顿时恼红了脸:“皇上能说点正经的吗?”

“好啊。”孙闻坏笑一声,“回去的时候陪朕好好演一场戏才是真的。”

两人跟菖蒲母亲道别后就骑着快马折返皇宫。

一路上,两人英姿飒爽,谈天说笑,说不出的惬意与融洽。

待快马加鞭回宫,菖蒲才刚下马,孙闻就沉着脸:“来人,把这人给朕带下去。”

菖蒲自是一下子难以反应过来,可是迎上孙闻的目光她又会晤过来,低下头垂下眼睑。

“皇上,把安妃娘娘带去哪?”

“她已经不是安妃了。”孙闻满脸愠怒,“罢黜封号,贬出东宫,即日起成为承乾宫茶水宫女。”

菖蒲一脸凄哀:“皇上,求您看在允儿的份上……”

“你若知道自己是允儿的生母当初就不该无故离开。”孙闻恶狠狠道,“你这样的人,怎么配为人母?要不是看在允儿的份上,朕不会让你继续活着。”

“皇上……”

“带下去。”

孙闻一直阴鸷着脸回到承乾宫。

皇后一听到菖蒲回宫自然第一时间赶来:“皇上,臣妾听说你把安妃找回来了?”

孙闻对她一直不冷不淡:“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经过那次的事苏如缘自然更聪明了一些:“只要安妃能够回来,臣妾心里一块悬着的石头就能安稳落地了。当初安妃待产的时候,臣妾私自扣留太医和产婆,是臣妾没有考虑周全,一直愧疚于心。”

“知道错就好。”孙闻提醒她,“记住你是一国之母,而不是嫉妒成性的小妾。那样的人,朕不需要来主持后宫。”

皇后的脸色难看至极,但仍面带微笑:“皇上教训的是,臣妾以后再不会欠妥当了。”

第44章 没事

“如果没事,先退了吧。”

“皇上,安妃在哪里?臣妾想见一见她,问问她近况如何。”

“不用了,你是皇后,皇后就该有皇后的样子,何必问一个毫无身份的人?”

苏如缘愕然:“毫无身份的人?”

孙闻道:“朕已经废黜了她安妃的封号,随即你就可以盖凤印了?”

苏如缘何其震惊:“皇上好不容易找到了安妃,却要废黜她封号?”

“是,以后她只是承乾宫一个茶水宫女。”

苏如缘不解地看着孙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孙闻深恶痛绝道:“朕恨她。”

话音刚落,菖蒲就由人带着出现在他们面前。

苏如缘转过头看向她,有些难以置信。

生过孩子的菖蒲比曾经的她更有韵味了,整个人仿若出尘,摄人魂魄。

菖蒲看着苏如缘亦是有些愣怔,随即跪下来,双手伏在地上:“奴婢参见皇上娘娘。”

菖蒲这样逆来顺受、不慌不忙地跪在地上,连孙闻都有些暗暗纳罕。

苏如缘连忙扶起她:“快起来快起来。”

这般亲昵谦和,也让人措手不及。

拉着菖蒲的手,苏如缘几乎喜极而泣:“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皇上又多惦记你。都怨本宫不好,当初你怀孕在身还非得顾及这些那些的礼数……”

她这样也等于在忽略自己的责任。

孙闻走过来推开菖蒲,拉过苏如缘道:“你早点回去,彦儿还在等着你。”

“臣妾想跟菖蒲好好说话。”

“不过是个被废黜了的人,你不必如此。”

他这样说,苏如缘再没理由待下去,用她绝美的容颜看向孙闻:“皇上,那臣妾先行退下了。”

她的美,令人一眼难忘,再看一眼便生怜爱,果然,孙闻微微转变了语气:“嗯,朕有空去探望你和彦儿。”

苏如缘退了下去之后,菖蒲才抬头盈盈看着孙闻。

他直直地看着她,随即走近她,翻手将她往后一按。

“皇上……”

菖蒲沉默。

她的沉默,令气氛陷入僵局。

躺了一会,她起身:“奴婢去给皇上沏壶茶。”

“既然回来了,你难道不想见允儿吗?”

“等皇上让臣妾见了,臣妾自然会见到。”菖蒲迅速穿好衣服,“臣妾很快回来。”

等她走了出去,孙闻无声地叹气一声。该有的,他都有了,有了孩子,得到了她的信任,她现在亦是心甘情愿在自己身边,但孙闻总是无法进入她真正的内心。

不多时菖蒲端着茶走进来,孙闻看着她倒茶的模样,不禁微微一笑:“你泡的茶总是特别香。”

此刻菖蒲的神情尤为温柔平和,让人顿生喜欢。

“来,过来朕的身边。”孙闻拥她入怀,“有你在身边,喝着你泡的茶,这样挺好的。”

“皇上若是喜欢,臣妾可以天天泡茶,就怕皇上喝多了嫌腻。”

“怎么会呢?朕素来喜茶,有你这么懂茶艺的人在身边最好不过了。”

抬头看他,浓眉下是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他亦是认真地看着菖蒲。

唇与唇即将触及,外面忽然传来福荣宝的声音:“皇上,温婕妤和温大夫来了。”

温画和温程隽?

见菖蒲有些惊诧,孙闻道:“朕是问问程隽一些事。”

说话间温婕妤和温程隽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参见皇上。”

看到孙闻边上站着菖蒲,温婕妤淡淡一笑:“哦,是安妃回来了。”

孙闻朝菖蒲看了一眼:“你和温婕妤先出去,朕有事问程隽。”

菖蒲轻轻皱眉看着他们三个人,随即不动声色走了出去。

走出大殿,一阵亮光有些刺人。

菖蒲忙低了低头,准备走开。

“等一等。”温婕妤叫住她,“安妃。”

菖蒲转过身:“婕妤客气了,奴婢已经被废黜封号了。”

温婕妤走近她:“哪里的话,你在皇上心里哪里只是一个封号的事?皇上这样做是为了保你周全。”

她知道很多事,这令菖蒲不得不打起警惕来:“温婕妤太看得起奴婢了。”

温婕妤仔仔细细看着她一头乌发,用手替她捋好:“在宫外的日子,程隽对你们照顾还算周至吧?”

“噢?温婕妤知道奴婢在宫外遇见程隽?”

“我们姐弟俩总不隐瞒任何事。”

她这样说,就是说程隽和孙启的事她一早就知道?

温婕妤又说了一句:“当然,我们和皇上之间也不隐瞒任何事?”

温婕妤这是话中有话。

菖蒲充满怀疑地看着她:“这……温婕妤的话……奴婢不是很懂。”

温婕妤似笑非笑地看了看承乾宫里面:“你现在不懂,以后总会懂的。何况以你这样聪明的脑袋,就是想瞒也瞒不了啊。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只要记住一点:皇上对你还是很特别的。”

菖蒲还想问什么,温婕妤已经转身走了。

菖蒲一时留也不是,退也不是。

等了好些时候,程隽才从里面走出来。

他轻喊了一声:“阿姐。”

温婕妤转过身去,一脸温柔:“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这件事办得很好。”

“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会暂时回姑苏。”

“那也好,至少暂时没你什么事。”

“……”

两人还想说什么,转脸看到菖蒲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们。

程隽对温婕妤说:“阿姐,皇上请你进去,我在这里等你。”

温婕妤这就走了进去。

殿宇的长廊上留下程隽和菖蒲。

菖蒲朝他走近:“温大夫会不会觉得我背信弃义,明明走了还要回宫。”

程隽倒是坦然的很:“娘娘自然是要回宫的,时间早晚而已。”

“你似乎很肯定。”

“因为这是皇上的意思。”

“这番话让我遐想很多。”

程隽看向菖蒲:“其实很多事还是不要细想为好,越深入知道越是觉得难过,不是自取其辱吗?”

今日他们姐弟俩的话让菖蒲感到种种奇怪,但究竟哪里奇怪她一下子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颔了颔首,准备离去,程隽忽然叫住她:“等一等。”

菖蒲停下来,他的手掠过她的头顶:“发簪松了。”

他替她整顿了一下,才道:“好了。”

菖蒲甚至没有说谢谢就走了。

她的背影很轻盈,渐渐消失在程隽的视线之内。

“温大夫,皇上请您再进去一趟。”

程隽走进去的时候,孙闻正在对温婕妤说:“之前朕派程隽卧底于孙启那里的事绝对不能外泄,尤其不能让菖蒲知道。”

第45章 知道

温婕妤道:“其实就算让她知道又如何,皇上当初这样做也是无可奈何,想必她会明白皇上的苦心。”

“她若知道朕这样做,绝对不会原谅朕的。”

温婕妤:“臣妾以为皇上大可不必如此担心安妃知道此事。毕竟皇上瞒着她做那些事,实在是有苦衷。”

“她若知道朕明知道孙启要带走她还装作不知,并且一直暗暗顺着孙启的思路在打探他的动作……由此种种你认为她会原谅朕吗?”

“她若爱着皇上应该明白其中无奈。就像……就像当初她为了启王爷做了一些事一样……”

孙闻登时变了脸色。

温婕妤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忙低下了头:“皇上恕罪,臣妾并非故意提起那些事……臣妾……臣妾只是心疼皇上。”

“温画啊,朕明白你的心意,但是菖蒲那里,朕和她都需要点时间。”孙闻并不过多表露自己的情绪,“在恰当的时间,朕会告诉她实情。但不是现在。”

温婕妤略有些黯然,强笑道:“只要皇上好,臣妾就觉得欣慰。”

孙闻朝她一笑:“其实朕该感到欣慰才是,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总是陪在朕身边。”他笑着问程隽,“你说朕应该知足才是吧?”

程隽淡然一笑:“微臣从不怀疑阿姐对皇上的心意。”

“呵呵,对了,朕有件事觉得很奇怪,孙启既不训练士兵也不做任何准备,那他用什么来与朕抗衡呢?这一点,你在他身边这段时间是否有所察觉?”

“微臣一直想打听,但是启王爷从不透露丝毫。”程隽颔首,“他只是让微臣用心照顾好安妃娘娘和二皇子,其他并无过多的交集。”

孙闻用手笃了笃桌面:“孙启,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从承乾宫退出后,温婕妤对程隽低声道:“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有自知之明?”

“阿姐何出此言?”

“明知他的那个人从来不是自己,却还是不甘心,企图进入他的内心。”

“阿姐……”

“好几次,我看到他抱着牵着彦儿的手嬉闹,抱着允豆允儿玩……那时候的他特别的吸引人。”

“阿姐……”

温婕妤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程隽,我想要个孩子,一个属于我和皇上的孩子。”

程隽很心疼温画:“阿姐,我知道你一直很想有个孩子……但有些事我也无能为力。”

温画轻轻依偎着他,眼泪无声落下:“我只是想有个孩子,希望皇上对我的孩子也有那样的爱,难道这也不能够吗?”

程隽将她拥在怀里:“阿姐,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以你的体质很难怀孕,即便是怀孕也很可能小产……其实人生能有多长,我们珍惜拥有的就够了。”

“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我所拥有的。”

“你有皇上,有我,有你自己。”

温画轻声呜咽:“或许是我太贪心,想要皇上满满的爱。”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程隽安慰道,“阿姐,这不怪你。”

“唐菖蒲就那么好吗?好到胜过皇上的绝色容颜显赫家世,胜过我对皇上的一心一意死心塌地?”

“或许是她的独特吧。”不经意间,程隽微微勾起唇角,“唯有她敢用自己柔弱的力量反抗,凭着自己坚强的意志为自己而活。这样的女子实在是太少了。”

温婕妤离开程隽的怀抱,用手绢拭了拭眼角:“莫非你也喜欢她那样的人。”

程隽先是一愣,随即道:“哦不,是欣赏。”

“难道你不觉得她和皇上之间永远有一道无法逾越的沟壑吗?”

温婕妤的语气隐隐透着凉意。

“阿姐的意思是……”

“只要孙启在一天,他们就不得安宁一日。”温婕妤轻轻吐字,“你不要看他们现在对外一派责罚,对内两情相悦……其实,这些都是他们的权宜之计。从皇上方才的话语中,他们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情深。”

程隽忽然说:“阿姐,难道你想让皇上和她再生事端?”

“就算我不做,也会有别人做。”温婕妤目光盈盈,“程隽,你会帮我对吗?”

程隽满是无奈地看着她:“阿姐,你这样做值得吗?”

“现在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我必须得这么做。”

“那你要怎么做?”

菖蒲一人托腮靠在窗边沉思,浑然不觉身后的茶壶已然沸腾。

孙闻沉声道:“走了。朕刚问了程隽,他说他当初只是奉命替孙启做事,并不知道你和允儿在那里。直到后来……他也无能为力帮不了什么忙。”

菖蒲抿嘴:“皇上相信他吗?”

“至重要的是你和允儿都回来了。”

菖蒲朝他看:“是吗?这是最重要的?

孙闻的目光真挚而诚恳:“对朕来说是这样的。”

菖蒲无言。

孙闻牵着她的手朝外面走:“闭上眼睛,朕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

孙闻索性解下身上的佩戴蒙住她的眼睛:“不许偷看,跟着朕一步一步走。”

眼前一片黑暗,菖蒲不敢松开手,紧紧抓着孙闻。

孙闻走得很慢,带着菖蒲绕过迂回的长廊,走台阶,穿过御花园……一边走他还一边说:“朕记得有一次看到你摔倒在这些鹅卵石路上,当初朕都快笑死了。”

“还有这里,那次一群宫女在跳舞,你跳得嘴漫不经心。”

“至于这里嘛……如果朕没记错你应该在这里哭过一回。”

“……”

一切不经意的过往纷尘都从孙闻的言谈举止中流露出来。

菖蒲不知道,原来他真的知道她很多。

甚至……远比自己了解自己更多。

孙闻絮絮叨叨了好长一段路,最后才道:“到了。”

他解开佩带,菖蒲睁开眼来,目光莹莹地看着他。

孙闻温和一笑。

菖蒲这才看到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唐菖蒲,满园子都是白色的唐菖蒲。

“一直有个心愿,希望让你看到满园子的唐菖蒲。”孙闻舒心地一笑,“等啊盼啊,总算是等到了。”

菖蒲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她颤抖着问:“皇上,真的有十年了吗?”

他在她身后轻“嗯”了一声:“都扎根了。”

“皇上为什么一直不说?”

“朕怕自己没能力带给你幸福。”

“那么现在呢?”

“朕或许还是没有完全的能力,但朕可以试着去做。”

第46章 交集

菖蒲眼睁睁看着孙闻,一时间百感交集。

孙闻想要在她心里把自己扎根,直至永恒。

“朕很贪心,想要很多东西,而你无疑是朕最想要的人。”

菖蒲轻轻喘息:“最想要的,真的能够得到吗?臣妾曾经试图去拥有,结果却是自欺欺人。”

“朕一直在努力,哪怕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未放弃过。”孙闻拥得她很紧,“你也不能放弃,知道吗?就算你把你的心关上了也要给朕留一丝空隙。”

“臣妾怕……”

“咱们的路还长着呢,你就算对自己没信心,也该对朕有信心。难道你忘了吗?我们已经有个允儿。”说着孙闻松开手,击了击掌,随即奶娘从外面走进来:“参见皇上。”

她手上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极其安静地看着孙闻和菖蒲。

她过去抱住他:“允儿。”

多少个日夜她嘴无法割舍的,是自己的孩子。

看着她抱着允儿这么紧,奶娘身后的古兰和平儿再也忍不住了:“娘娘!”

看到她们,菖蒲亦是难以自持,有想哭又想笑:“是你们!”

古兰看到她,欣慰而笑。反倒是平儿,眼泪扑簌扑簌掉个不停。

古兰佯怪她:“每天念叨着娘娘,怎么这会哭起来了?”

平儿泣不成声:“我就是想哭,看到娘娘我就忍不住想哭……”

菖蒲抱着允儿去拉她:“我知道你为什么而哭,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让你们担忧委屈了。”

古兰也险些落泪,强笑道:“可不是,娘娘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该高兴才是。”

她与菖蒲早就有了静默无声的默契。

真正难得。

孙闻一直看着她们又哭又笑的,没敢惊动。

他就喜欢看着她情绪外露,受了太多的委屈和创伤,他也希望她释放出来。

他或许给不了其他,但是能给她发泄的机会。

直到允儿趴在菖蒲身上睡着了,孙闻才走近她们:“到底是母子,你看允儿在你肩上趴的多可爱。”

菖蒲冲他无声一笑,有感激,有感动,有感喟。

孙闻从菖蒲手中抱过允儿,一边走一边唱摇篮曲,那曲调竟是江南小调。

他哼的自然而悠远,古兰和平儿相互看了看,无声退下。

菖蒲再也忍不住了,泪盈于睫:“皇……皇上怎么会唱这首曲子?”

孙闻却很理所应当般:“跟你学的,朕以前常听你一个人哼着,就学会了。”

他长于皇宫,生于帝王之家,却学会了江南曲调,期间得听多少次哼唱才能唱的如此自然?

菖蒲忽然从身后抱住他,拥得很紧,脸颊贴着他的后背,眼泪渗进衣服。

孙闻有些受宠若惊:“你这样,朕会发疯的。”

“臣妾不在允儿身边的这段时日,皇上也是这样哼唱给他听的吗?”

“他是朕和你的孩子啊。”

“皇上,你爱允儿吗?”

“当然爱,你看他的鼻子眼睛,简直跟朕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孙闻语气带着一丝得意,“反而不大像你呢。”

菖蒲又是落泪又是笑:“皇上这是在取笑臣妾吗?”

“倒不是这个意思,朕是在想,或许多生几个会有一两个像你。”

菖蒲从身后推搡了他一下:“又开始没正经了。”

孙闻故作踉跄一步:“你要摔倒朕和允儿吗?”他亲了亲允儿,“好孩子,你母亲总是特别狠心,以前对父皇狠心,现在对你狠心,你说我们父子俩怎么就这么命苦呢?”

一家三口在东宫团聚,面朝满园菖蒲,享受天伦之乐,或许这就是平淡中的温情吧。

把允儿放在床上,孙闻与菖蒲相互依偎着看他熟睡,他爱极了这种感觉,时不时地亲菖蒲的脸。

“当初若不是你坚持,朕或许会放弃这孩子。如今想想,多亏有他,我们才会有现在。”

“臣妾只求皇上不要抛弃允儿。”

“朕不会让他受委屈。”

“那就好。”

“皇上!”福荣宝蹑手蹑脚走进来,生怕惊动熟睡着的允儿,看见孙闻和菖蒲依偎而坐,他也感到深深的欣慰。

还是孙闻打断了他的沉思:“有什么事吗?”

“启禀皇上,刘洵已说有要事启奏。”

见他暗暗使了个眼色,孙闻心下会意:“菖蒲,你先在这里陪允儿,过会再回去吧。朕有事先走。”

走出东宫,孙闻就问福荣宝:“这会儿喊朕回去为了什么事?”

福荣宝快步跟着他:“听说在京城三里外发现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刻着一些不详的字,这事在民间已经闹开了。”

“巨大的石头?”孙闻自然而然地皱眉,“刻了什么字?”

“奴才不敢说。”

孙闻心下已经明了几分,当下满脸阴郁,等他回到承乾宫,刘洵已还没开口他就说:“是不是又说朕不是真命天子?”

刘洵已很是骇然:“看来福公公已经将一切告诉皇上了。”

孙闻坐下来:“他没敢告诉朕,是朕猜的。”

福荣宝在边上示意刘洵已:“大人,还是您说吧,奴才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对皇上说。”

见孙闻疑惑的眼神,刘洵已低头冒汗:“启禀皇上,今有百姓在距离京城三里外发现一块巨大的石头,上面竟写着‘当今皇权被夺,太上皇软禁深宫,诸王与民心,当予斩龙根。’”

说完这句话他不自禁地“噗通”一声跪下来,再不敢看孙闻。

“斩龙根……斩龙根……”孙闻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居然说朕不是当朝天子?此事……只怕是有人蓄意鼓弄的吧?”

刘洵已一脸惶然:“皇上有所不知,外面的人一看石头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还……还刻着那些字……民心大乱啊!”

孙闻黑沉着脸,一字一句道:“当即命三王进宫,刻不容缓。”

福荣宝立刻领命:“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再把太上皇请到承乾宫来。”

“是。”

刘洵已抬起头:“皇上这是要……”

“朕要当着太上皇的面,告诉他们三个,皇上就是皇上,这是天命不可违抗。朕断不会因为一些谣言而放开皇位。”

“就怕三王联合起来……”

孙闻发狠话:“若是他们胆敢有二心,朕会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微臣只觉得这是下下策……毕竟皇上刚加重皇权,现在又出了这样不详的事……若是皇上再把几位王爷……反而会有更多的不利。”

第47章 胡乱

孙闻摔烂了桌上的砚台:“他们不就是知道朕不敢胡乱动他们吗?”

“微臣以为,最好他们畏惧太上皇威严,能够稍加收敛。”

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太上皇孙景治。

孙景治由三个儿子搀扶着进来,从他走路的脚步可以看出他的确是老了,从孙闻登基称帝至今,转眼一年之间他已褪去当初的帝王之气。

孙闻从龙椅上站起来,走过去扶他:“父皇请上座。”

不了孙景治伸手摆了摆:“那位置,还是皇上自己坐吧。”

他这样说,孙闻面色一尬,不再说什么。

他父子俩,总是水火不容。

孙景治坐下后,孙安亲自给他垫了垫子,问:“父皇,够软吗?”

孙景治点了点,深感欣慰。

孙闻看了看他们三人,只听孙徵漫不经心地说:“皇上召见臣弟入宫觐见,臣弟几个先去把父皇送过来,其中耽搁了一会时间,还请皇上恕罪。”

他们这是给孙闻一个下马威。

孙闻皮笑肉不笑:“你们能有这份孝心,朕作为兄长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呢。”说着伸手示意,“今儿个我们父子兄弟几个难得聚在一起,大家别见外,都坐吧。”

他走回龙椅前,他们三个人却都不坐。

“怎么不坐啊?”

孙启揖了揖首:“皇上念及兄弟之情让臣弟几人坐是皇上疼我们,但臣弟万万不敢在父皇和皇上跟前坐下。”

孙闻负手站立,半是顽笑地看着他们三人,看来今日他们绝对是有备而来。

孙景治咳嗽了几声,问:“皇上请本宫过来,所为何事?”

“朕原想让几位皇弟一道去父皇那里,顺道叙叙旧,可这件事又怕有所怠慢影响朝纲,朕就冒昧请父皇移驾承乾宫了。”

孙景治:“皇上所说的是指哪件事?”

孙闻的目光在他们三人脸上扫视着,不急不缓道:“京城三里外的地方发现一块石头,上面写着几句话,朕现在念给父皇听一听‘当今皇权被夺,太上皇软禁深宫,诸王与民心,当予斩龙根。’”

孙景治即刻变脸:“有这等事?”

孙闻收回目光,朝孙景治看:“是啊,这件事太过突然,朕既觉得可气又觉得可笑。按说,朕若不是皇室之人,此等机密之事外人又如何得知呢?最重要的是……如果朕不是皇室人,那么这几位皇弟又是打哪来的?”

孙启孙安孙徵有备而来,他孙闻亦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一句话,也把他们的身份也否定了。

果然,他们三人听了只是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倒是孙景治闻言变色:“这是什么话,是在暗讽本宫?”

孙闻忙道:“朕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民间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朕唯恐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恐慌。”

“皇上身为一国之君,不会连区区的谣言都压制不下去吧?”

孙闻不动声色:“朕当初连忤逆之人都一并铲除,更何况是这些无关紧要的谣言?”

他这是暗指孙启之母贤妃,孙启愤恨地低头不语。

孙闻豁然一笑:“朕今日请几位皇帝前来,是想听听你们的意思,此事闹得这么厉害,该想什么办法压制下去呢?”

孙徵和孙安相互看了看,孙徵犹豫道:“不如……把胡乱说话的人都抓起来?”

“朕以前就是这么做的,但以权压人不是办法。”

孙安:“那就把此事定在一些人身上,说是他们蓄意辱没皇室威严?”

几个人相互看了看。

自古以来,帝王将相为了稳固朝纲,不可避免会做一些有违常规的事,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

孙闻“嗯”了一声:“这倒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孙安,不如这样,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处理如何?”

“微臣自当不负皇命。”

“且慢。”孙启忽然出列,朝孙景治和孙闻揖首,“父皇,皇上,微臣有事想说。”

“噢?”孙闻意味深长看着他,“莫非你有更好的建议?”

孙启迎视他:“臣弟是想,既然有辱皇室颜面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一味的压制或给无辜的人定罪都不是权宜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臣弟几人和皇上还有父皇滴血认亲……这样一来,不就堵住了悠悠之口吗?”

孙景治当场黑脸:“滴血认亲?一派胡言?难不成皇家的颜面还需要如此维护?这是百姓之福还是皇上的无能?”

孙安忙上前道:“父皇息怒,孙启这么说也是从皇上龙威和皇室考虑。滴血认亲一来可以堵住外面悠悠之口,二来也打消了那些有异心者。”

孙景治深吸了口气,问:“皇上,你怎么看这件事?”

孙闻坦然一笑:“滴血验亲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不过这事若传了出去,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朕堂堂天子若连这点事都被有心之人牵着鼻子走,又如何治理天下?”

孙启哂笑一下:“皇上所言极有道理,是微臣疏忽了。”

“此事就按照孙安说的去办。”

“慢着。”孙景治打断孙闻的话,“可是本宫觉得滴血验亲一事可以斟酌。”

“噢?父皇难道也觉得皇室应该昭告天下滴血验亲一事?”

孙景治用他澄黄的眼珠看着孙闻,忽而一笑:“污蔑皇室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要想今后不再发生,皇上不觉得滴血验亲是个很好的办法吗?”

孙闻看着孙景治,又看了看三王,笑了:“既然父皇有此意,那就滴血验亲吧。正好打消了那些有异心者的念头。”

三王一起揖首:“皇上圣明。”

退出承乾宫后,三王相识而笑。

孙徵先走一步,孙安和孙启走在后面,孙安道:“如果真如你所言,皇上不是父皇亲生,那么这件事就彻底闹大了。”

孙启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是吗?那么她呢?你也有把握?”

孙启抬头,看到菖蒲只身一人正朝他们走来。

她像是遇到值得高兴的事,嘴巴一直微抿着,浑然不觉前面有人。等到察觉了只距离孙启孙安三四步远。

菖蒲兀地收起笑意,行了行礼:“奴婢参见启王爷,参见安王爷。”

孙安一脸微笑:“原以为皇上千辛万苦找到娘娘后会万分高兴,却听说皇上废黜了娘娘的封号……早知如此,娘娘又何必回宫呢?”

第48章 废除

菖蒲声音轻柔:“安王爷说笑了,普天之下,莫非黄土,是晋封是废黜,奴婢都身不由己。”

“娘娘有有着非同一般的玲珑剔透心,也是皇上的福气。”孙安对孙启说,“我先走一步。”

他走后,菖蒲要从孙启身边经过,却被他整个人挡住。

“王爷……”

“当初你为什么要带着允儿逃走?”

“我不能一直麻烦王爷照顾我们母子。”

“你在撒谎。”

菖蒲一个转眸:“王爷既然知道我撒谎,又何必多问呢?”

“说到底,你还是向着他。”

“不。是王爷逼着我向着他。”菖蒲狠狠地看着孙启,“曾经,我把王爷的一切看得比自己的命还珍贵,用尽一切办法来保王爷周全,可是王爷呢?王爷给了我什么?”

“我说过,我是万不得已。”孙启也几乎是低吼着,“他杀死我的母妃,夺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一切,我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菖蒲冷笑一声:“是啊,王爷有王爷的万不得已,如今,我也有我的万不得已。”

“菖蒲,如今的一切不是我们所能掌控的。但是我想告诉你们,如果你还想回到我身边,我一定善待你。”

菖蒲摇摇头:“不用了,有些人有些事,相信过一次,错过一次,就够了。”

孙启想去抓她的人,她却已经先一步离去。

毫不留恋。

他们本是最相爱的恋人,如今却成了相逢陌路。

孙启除了心伤,还是心伤。

回到承乾宫的菖蒲一切如常,去茶水房拿了茶壶就往内殿走。

孙闻还在为刚才三王联合对付自己的事黑着脸,见到菖蒲进来才稍稍缓和了一下脸色:“这么早回来了?”

“奴婢想着皇上这时候该喝茶了。”她一面笑一面准备烫茶杯。

孙闻不悦地皱眉:“以后在朕面前别奴婢长奴婢短的,朕听了刺耳。”

菖蒲一愣:“可是奴婢已经不是安妃了……”

孙闻一个大声:“你还敢自称奴婢?小心朕揭了你的皮!”

“臣妾……臣妾……”怕了他莫名其妙的发怒,菖蒲忙改口,“这样总行了吧?”

“下不为例。”

他的口气还不容置疑。

菖蒲噎着,忍着,把茶碗递过去:“行,下不为例。皇上喝碗茶吧,消消火。”

孙闻瞪她一眼:“别仗着朕宠你就总是跟朕抬杠。”

“臣妾还真没觉得皇上哪里宠着臣妾了。”

孙闻啪的一下放下茶碗,茶渍溅在奏折上他也不管:“你觉得朕不够宠你?”

菖蒲赔笑:“臣妾真没觉得。”

“你过来。”

“什么事?”

“坐到朕腿上来。”

菖蒲退后:“这……皇上这大白天的还是免了吧?”

孙闻却一把拉:“只有白天才能显得朕更宠你一些。”

菖蒲步步退后,嘴上赔着笑:“皇上,真不用了……”

“那怎么行?朕都没让你感觉到是被疼着爱着的,当然得好好弥补了。”孙闻似笑非笑,伸手一把拉过她,语气顿变,“这大白天,是个好时间……”

他的手已经在菖蒲身上游移起来,菖蒲强硬推开他:“皇上!”

见孙闻一脸乐呵地看着自己,她嗔骂道:“没个正经!”

“朕就喜欢你骂人,再骂的狠一点。”

“卑鄙!无耻!下流!”

孙闻哈哈大笑:“卑鄙无耻下流?朕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说。”他舔了舔嘴唇,“那……怎么个卑鄙无耻下流法,要不要朕以身试法?”

菖蒲两拳捶在他胸口,被他一把抓著:“就你这点缚鸡之力还是省省吧,别待会连动的气力都没了。”

菖蒲噎得说不出话来。

孙闻去解她腰间的束缚,两人正纠缠之际,外面忽然来报:“启禀皇上,太后娘娘驾到!”

两人蓦地停下来,孙闻一愣:“姨娘怎么来了?”

太后从来都是足不出户,突如其来承乾宫,连孙闻都二丈摸不着头脑。

菖蒲趁势挣脱他的怀抱,整理好衣服,又给孙闻整理妥帖:“皇上该出去了。”

“嗯。”孙闻靡靡之音显然是兴致未了,“你在这里等着朕……哪也不许去。”

“……”

“朕回来若是没见着你……哼哼……你自己看着办……”

菖蒲把他推出去:“快去吧,太后娘娘还等着呢。”

孙闻笑着走出去:“姨娘怎么来了,让朕一阵惊喜。”

太后已经很久没来过承乾宫了,这一次她好好环视着四周围,在这里,她曾经也作为帝王的女人呆在这里,以前是期盼,欢喜,现在倒是多了几分感喟。

岁月如梭。

听到孙闻的声音,太后转过身来:“皇上。”

孙闻亲自扶她坐下来:“姨娘坐。”

太后坐下来就道:“哀家听说你们要滴血验亲?”

“姨娘久居孝慈宫,对外面的事倒是知晓地一清二楚。”

太后没心情跟他拉家常,很是担忧道:“好好的为什么要滴血验亲?你是天子,不能如此随便。”

“这是父皇的意思。”

“你父皇……”太后变了神色,“他是不是怀疑了什么?”

孙闻惊诧:“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太后没有正面说,只是问:“你父皇有没有说什么?”

孙闻不觉笑道:“只是滴血验亲,没其他的。”

“不行!”太后的语气毋庸置疑,“无论如何,都不许做这胡闹的事!”

“姨娘……”

太后的情绪很是激动:“这一次无论如何得听哀家的,你如果跟你父皇滴血验亲,就别再认哀家这个姨娘。”

从未见太后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孙闻当时就愣了一下:“姨娘怎么了?”

“哀家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皇上,”太后目光殷切,“哀家只有明淳太后一个姐姐,她曾经那样疼哀家,所以哀家要加倍地对皇上好。”

“滴血验亲的事已经定下来了,姨娘,君无戏言。”

如何才能告诉他背后的隐情?想来想去,太后还是忍住没说出口:“既然如此,哀家就亲自去找上皇。”

孙闻十分不解:“姨娘,这本是小事,澄清了也不必再担心有人造谣生事,你何必去找父皇?”

太后勉强笑了笑:“那好,哀家不去找便是。不打扰皇上了,哀家得先走一步。”

“朕送送姨娘……”

“不必了,今儿个出来哀家是乘车辇来的。”

孙闻没法,只得行礼:“恭送姨娘。”

第49章 相视

好啦,菖蒲这一世的爱情故事到此结束,下面是她后一世的爱情故事:

山峦之巅,青山抱翠。金灿灿的夕阳余晖金光点点的洒下,在瀑布下的寒潭周围传来银铃似的笑声。只见一双莲藕白的玉腿不断晃荡着,一头如丝缎般顺滑的青丝随意披散。

她似天上下凡来的仙子,在人间迷了路,否则岂有如此貌美如仙的人儿陨落凡尘。瀑布之外有一排人拉着七尺高白色锦帛围成了一个圈,只为了圈里的人儿能享受到这天地万物带来的美妙仙境。

突然,在寒潭底下跃上一抹健硕的身姿,慢慢地看清楚原来是位男子。

他游到岸边,贴身的裘衣和亵裤紧紧裹在身上,看的坐在岸边的女子脸红耳赤。

明明渗进皮肤是透心凉的泉水,为何他还是觉得心浮气躁。这小妖精就连说话都能引诱他,该死的,一向对女人把持度颇高的他也开始失控了吗?

女子乃当朝丞相千金――菖蒲,男子乃是凤都皇朝未来的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夜铭熙。

炎炎夏日刚成婚不久的菖蒲熬不住夏日的炎热,央求夜铭熙带她出来游山玩水。

爱妻心切的夜铭熙哪里受得住佳人的软磨硬泡,他二话不说的丢下繁忙的公务带她前来别庄小住。

别庄后山寒潭的泉水常年寒凉,在酷暑炎夏用来降温更好。

他走上前坐在了菖蒲的身边,将她如同至宝一般拥在了怀中。那修长的手指临摹着她背后那朵极尽妖艳的血色莲花上,那是刺青,至于什么时候刺上去的她也不知道。穿着肚兜的她,再加上背脊上盛开的血色莲花,融合这天地万物的美景,在夜铭熙的眼中万物美到淋漓尽致。

她背后的刺青家人更没有提起过,夜铭熙爱极了她光裸背脊上那朵盛开的红色血莲。

“蒲儿,你背上的这朵血莲花真的好美。”夜铭熙低下头,细吻落在了她的背脊上。

“妖精,你到底还要如何蛊惑本殿?”他笑骂怀中的娇妻。

怀中的佳人羞得将小脸埋进了他宽阔的胸膛内,心中无限的安定。

从来不敢想能嫁给眼前的男子,这如同神祗一样的男子,是菖蒲这辈子最大的依靠。

“全部退下……没有本殿的命令,不得靠近。”他冷然开口,朝着锦帛外伺候的太监和宫女下达命令。

如此一来,菖蒲一张芙蓉面像天边染红的晚霞,红粉菲菲。

寒潭的泉水滴滴落在他们的肌肤上,有着沁人沁脾的凉意,却无法降低他们之间的炙热温度。

他将她放在平整的大石上,身下铺着一块干净的白布,彼此的身躯紧紧挨着,温度已经升华。

“太子殿下……”三丈之外有一道冷冽的声音响起。

他墨黑的发上还在滴水,薄唇微微紧抿。“最好是重要的事,否则你知道后果的。”

三丈之外的青衫男子不由浑身哆嗦了一下,这分明是夏日炎炎,为何他的背脊爬上了阵阵的寒意呢?

双手抱拳掀开衣衫下摆,单膝跪在了地上,双手做辑对夜铭熙一拜。“启禀殿下,丝雨小姐来了。”

一听来者是丝雨,夜铭熙原本紧绷的刚毅下巴,微微放松了几分。

菖蒲清楚察觉到他的细微变化,静观其变的不出声,依然靠在他的怀中。想必那位被唤作丝雨的女子来头不小,自小她生长在名门望族之家,懂得什么时候装柔弱对自己有优势,更懂得何时要守株待兔静等时机,比如说眼前这剑拔弩张之际便是,她若是出口询问只会惹来夜铭熙的厌烦,男人大多不想言说的事就越有猫腻。

“殿下,不如臣妾先行告退。”菖蒲说着便急于离开夜铭熙的怀抱。

岂料,他长臂一圈,将她牢牢的固定在了怀中。“小妖精是吃醋了吗?放心,这丝雨啊不过是本殿多年前救回的一个瞎子。”

他说话时,修长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要她抬头对视着他深邃的丹凤眼,菖蒲读到夜铭熙眼眸中的波澜不惊,一丝丝情绪都捕捉不到。她心中不由暗赞,好一个高深莫测的男子。

略微的她垂下眼睑,以娇羞的姿态面对夜铭熙。“殿下,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天经地义,何况您乃人生龙凤,若是殿下想要,臣妾也会赞同。多一个妹妹为殿下开枝散叶,实乃臣妾的本分。”

她说的头头是道,滴水不漏,听上去十分有道理,倒在外人眼中她显得更有风度和气量。

是,嫁给夜铭熙的确是她毕生的夙愿,然此夙愿并非是她自娘胎而来的,而是长大后被她爹灌输的。打小开始,琴棋书画,三从四德是她的功课。

为了嫁给眼前这天一样的男子,她付出了血一样的代价,其苦内心自知。

那个送上门来的丝雨无论是何方神圣她都不会惧怕,因为她才是凤都王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

“傻瓜,本殿岂会三妻四妾,第一眼在月下花海中见到你,本殿就想把你据为己有。”执起她的柔荑印下深情的一吻,“所以,不准你怀疑本殿的一片真心。”他露出心疼的眼神,搂住了菖蒲。

山地之间仿若只剩下他们彼此,再也看不到旁人的存在,你侬我侬。

回到别庄后,夜铭熙在菖蒲的伺候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她看着眼前的男子,心底洋溢着隐隐不安。

要如此隆重见一名瞎子吗?可见,这瞎子对夫婿而言有着无人取代的地位。

“殿下,您先去花厅吧!臣妾就不去了罢,免得扫了殿下的兴。”菖蒲替夜铭熙整理着衣袍,完毕后说出自己的想法。

夜铭熙却淡然一笑,双手握住了她放在他胸膛的柔荑。

“不碍事,不如我们一起去。”他有意想要菖蒲前去见见传说的丝雨。

原本想拒绝夜铭熙好意的菖恪最终妥协,“好,臣妾同殿下一起前往。”

两人相视一笑,手牵着手前往花厅。

花厅内坐着一名莫约十八左右的妙龄女孩儿,梳着蛇髻,发髻上插着金步摇,一身湖蓝色的长裙,一张小脸略微苍白,樱桃小口紧抿,双手绞着拿在手上的丝绢。

她的眉宇间有着隐隐地焦灼,那熟悉的声音还未听到,自问很难令她死心。这整整三年来,为的就是今日,为的就是登上荣华高位的一天。

第50章 思绪

远远地,她听到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还有女子娇媚的笑声。

那水袖下的素手不由握成了拳头,本该属于她的人,属于她的位置却被其他女子给夺走了,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子不甘心气的丝雨不由暗自咬住了唇瓣。

“丝雨……”夜铭熙的声音传入她耳内。

她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双手在空中摸索了几下,迈出去的脚步却不小心撞到了桌角,痛的她脸色瞬间煞白。

夜铭熙马上扶住了她,“你明知道自己的眼睛不好,不该如此莽撞才是。”扶她坐下,“是不是很疼,我命人送你回去歇息。”他正要转身,丝雨抓住了他略微暖意的大掌。

他们之间的举动被站在原地的菖蒲看在眼里,心里悄悄地爬上了几分不舒服。

“殿下不如由臣妾来扶丝雨吧!”她莲步轻移走上前扶住了微微靠在夜铭熙怀中的丝雨。

陈丝雨感受到手掌心传来微凉的温度时顿时明白了来者是谁,她不露声色的浅浅一笑。

抬起头眼睛望着前方,瞳孔里的光显得有些涣散。“多谢太子妃,丝雨自己来就好。”

菖蒲握住她的手掌时能感受一种前所唯有的心惊肉跳,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眼前的人能够读懂她全部的心思,可又觉得这样的感觉十分之奇怪。

“不必客气,你乃殿下的客人,也就是蒲儿的客人,往后还请丝雨姑娘不必客套,有什么和蒲儿说就好。”菖蒲盈盈上前,扶着她坐在了椅子上。

夜铭熙看着她们之间的一举一动,不再出声。

陈丝雨想说些什么时,菖蒲已经走到了夜铭熙面前。“殿下,往后照顾丝雨姑娘的事就交给臣妾吧!”

面对菖蒲的识大体,夜铭熙不经莞尔一笑。

“那以后丝雨的事就麻烦爱妃了。”他的眼里闪过一抹深不可测的眸光。

这眼神背后的目的是什么,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别院的行程因陈丝雨的出现彻底被打断,夜铭熙携带菖蒲连夜赶回皇宫。

凤都皇朝的皇宫内灯火通明,位于北面的宫殿内,一位两鬓染霜的女子坐在黑暗中。她身上的服饰完全辨别不出任何的花纹和颜色,发髻歪歪斜斜的,满面愁容。

“旭儿,我的旭儿……”她低声呢喃,眼泪似断线的珍珠,不停滚落。

站在冷宫之外的男子挺直背脊,那双黝黑的双眸内染上了一层寒霜。背负在身后的双手紧握成拳,直至修长的指节泛白他依然不松开。

若是自古以来帝皇只娶一妻,那么有些悲伤是不会上演的。可惜,帝皇从来多情又无情。

暗中有黑影闪现,“王爷……太子殿下携带太子妃回宫了,还带着陈丝雨。”

着黑色劲装男子跪在了玄色华丽衣袍男子的身后,男子紧抿的薄唇微微勾起一道弧度,那双眼里染上了几丝笑意。

“回去罢,本王累了。”夜子墨转身,踏着稳健的步子离开了冷宫。

黑夜中,一切似乎没有发生。

马车抵达皇城门外,马车外的太监掀开了幕帘,夜铭熙自腰间解下金牌。当守在皇城门外的侍卫见到金牌齐齐跪在了地上,放下手中的长矛和佩剑。

“卑职不知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回宫,罪该万死……来呀,开门。”领头的侍卫长吆喝一声,要属下放行。

夜铭熙坐在马车内拥着有些困倦的菖蒲,她轻微动了动。他的眸光瞬间一沉,对着马车外的太监做了个手势。

伺候夜铭熙的太监领命走上前,“好大的胆子,居然惊扰太子妃的安眠,来呀,拖出去杖毙。”

侍卫长慌乱之中白了一张脸,想也没想直接跪在了地上。“饶命,太子殿下,太子妃饶小的一条贱命。”

菖蒲听到外面苦苦的哀求声,顿时惊醒。圈在夜铭熙腰间的双臂不由一紧,心头如同万马奔腾,乱成了一团。

“怎么?心疼了,还是不忍。”夜铭熙轻声一笑,修长的手指挑起了菖蒲的下颚。

他这是作甚?用她的名义随便草菅人命,是想要天下人将所有的骂名和矛头全部指向她吗?不出三日,她会成为凤都皇朝的祸国妖姬,如此大帽子扣在她头上,试问他日要如何在后宫之中生存下去呢?

她露出受惊的眼神,“殿下,臣妾只是睡足了,不关那奴才的事儿。”

夜铭熙笑的一脸深不可测,“天真,你以为本殿说出去的话会收回吗?他日本殿将是凤都皇朝的一国之君,君无戏言的道理你不会不懂的,我的好蒲儿。”一边笑他一边低下头唇轻啄着她的朱唇。

唇上的凉意让她的心泛起了一阵的不安,这男人是魔鬼吗?

“臣妾以为,殿下应该为我们还未出世的麟儿积德积福。”她硬着头皮继续求恩。

夜铭熙却拥紧了她,笑的浑身轻微抖着。“爱妃啊,本殿今天才发现你张小嘴儿不只会伺候我,还会说出惊世骇俗的大道理来。”

语罢,他又掀开幕帘朝着太监冷冷开口。“等什么,拖下去。”

马车外面传来的惨叫声令菖蒲惨白了一张脸,她不需要看也知道那人的死状有多凄惨。

却无奈的靠在夜铭熙的怀中,他紧抿着薄唇,对怀中人儿的表现很是满意。

女人就应该听话,要温顺的像只猫儿,如此才配得到宠爱。

过分聪慧就不可爱了,正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

他知道菖蒲的才学不会低于他,这就是他娶她的原因。既然是强中手,不能摧毁就唯有得到,据为己有。女人终究是女人,只要给她想要的情情爱爱,就会对你死心塌地。

靠在夜铭熙怀中的菖蒲内心无比的紧张,她的害怕是自己不够软弱,要是被他知道她不为人知的另外一面,想必夜铭熙会不高兴。

“殿下,臣妾想回宫。”她轻声唤着夜铭熙,试图打断他的思绪。

原本沉浸在思绪中的夜铭熙淡然一笑,纠结成一团的眉终于舒展开。

为何要斩了那名侍卫,他要她记住,不得反驳他说的话,不得违抗他下的任何决定,特别是在人前。她若是为谁求情,谁就要死。不只是死,而且还会死的难看。

“还愣着作甚,没听到太子妃说想回宫吗?”夜铭熙的声音冷冷的,对侯在马车外的太监喝道。

第51章 嗓音

太监不安的伸手擦拭着额角的冷汗,颤抖着嗓音,双腿抖的像个筛子。

夜铭熙的为人太监很清楚,他可不想下场和那个侍卫一样惨不忍睹。

“奴才这就去准备……”太监命身后的四名太监将红毯铺在地面上,然后蹲下身跪在了地上。

准备妥当后,太监出声。“启禀太子殿下,准备完毕。”

话音刚落下,夜铭熙伸出手,四名太监走上前,当了人肉梯子。

下了马车后,他伸手牵住了菖蒲的柔荑,两人站在凤都皇朝的皇宫外。

他抬头仰望着眼前这座宏伟的宫殿,眼中充满了无限的期望。他日不久之后,他便能君临天下。

携着菖蒲进了皇宫,夜铭熙心头的感触越加深厚。这一次出宫,他不只是去避暑那么简单,顺便打听了夜子墨的势力。

他的皇兄早就按撩不住想出手,就是输在没有任何的名目而已。

在回廊的转弯处,携带着菖蒲的夜铭熙撞见了正巧想要出宫的夜子墨。三人打了个照面,夜铭熙和夜子墨脸上的表情均是波澜不惊。

唯有菖蒲巧妙的避开了夜子墨的眼神,她如今以嫁为人妇,眼前的人是时候放下了。

“太子殿下回宫了,真巧,刚才父皇还说起你也该是时候回来了。”夜子墨打开手中的纸扇,随意的摇摆着。

他的儒雅气质和夜铭熙内敛而深沉的气势相比起来略输一筹,然这并不影响夜子墨在众女子心目中的低位。

菖蒲感到小手一紧,不安的蹙眉,夜铭熙是故意的,捏的她小手好痛。

她和夜子墨只是过去,起码嫁给他之后他们之间再无来往。

“臣妾不打扰殿下和王爷叙旧,先行告退。”她及时出声,不想这手被夜铭熙捏碎。

那么细微的动作,夜子墨怎么会看不到呢?他心里对夜铭熙的厌恶多了几分,如此为难女流之辈实属下流。

落花时节又逢君,在阳春三月的好时节菖蒲相邀夜子墨一同游湖。

两人身处画舫的船头,她端坐在琴前,而他站立船头,一琴一萧互相配合着。天籁之音自湖上轻轻流泻,那音律令人流连,听完一曲还想再来一曲,最后如痴如醉。

终于演奏完毕,菖蒲起身站在原地。

“子墨,从今往后你与我怕是无法再见面了。”她略微低眉,眉梢染上了几许忧愁。

收起手中的萧,夜子墨十分愕然。“这是为何?难道,我和你之间就连见面都不能了吗?”

菖蒲不再看夜子墨的双眼,她知道是自己亏欠了眼前人。当初未经过家里同意,两人彼此私定终身。

她从发髻上摘下金钗,那支紫玉簪是他赠与她的定情信物。

“子墨,我也是身不由己。爹爹说,我必须嫁给夜铭熙。你知道吗?夜铭熙和你没法相比较。总之,是我对不起你。”事已至此,说再多的解释也是枉然。

夜子墨隐忍着心头的怒火,“是我不够好,你爹爹才会要你嫁给夜铭熙。蒲儿,我以为你能等,等到我大权在握的那一天。”

他明白菖盛的野心,在朝中本就是位高权重,现在还想借着女儿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九万里。野心不是一般的大,只怕帝皇之下也就是他了。

菖蒲抬首凝视着夜子墨的双眸,“子墨,不可以。荣华富贵只是过眼云烟,你有大把的前途,不可以走错一步。”

谋反的罪名可不是开玩笑的,乱臣贼子的下场自古以来没几个好的。

“我为你种了桃花,难道以后我们再也不能相邀桃花下品尝佳酿了吗?是不是我再也听不到你的琴音,再也看不到你那倾世的舞姿了吗?”夜子墨说着不禁令站于他眼前的菖蒲红了眼眶。

她曾以为眼前的男子是这辈子的良人,只可惜天命难违,父令难抗。

夜铭熙的为人她多少听闻过,三岁出口成章,五岁能作诗,七八岁有卓尔不凡的文韬。他十岁之后率领大军前往边关,在边关磨练了八年,十八岁那年凯旋而归。没人知道他在边关八年到底吃了多少苦,更没有人知道他到底靠什么完成了常人不能完成的任务。

自然,菖蒲对夜铭熙有着难以抵挡的惧怕。这犹如神祗一样的男人,她招惹不得。

若是可以,她也想嫁给眼前的夜子墨,眼前的男子温润如玉,才高八斗,最重要的是有一颗爱她的心。他们相逢在阳春三月的那场雨中,当时的菖蒲携带着丫鬟私自出府,一身男儿装的打扮,在夜子墨的眼神她是那么*。

将紫玉簪推到了夜子墨的手中,“子墨,今生你我无缘,望来世能继续前缘。”

不等夜子墨回答,菖蒲利索的跳上了岸。在他们交谈之中,画舫早已靠岸。

望着那一抹远去的淡粉色身影,夜子墨紧握了双拳,紫玉簪断成了两截。

“小姐,王爷的贴身侍卫侯在前厅,说有重要的东西想亲手交给小姐,”贴身丫鬟容昭向菖蒲禀告着夜子墨差遣侍卫前来的事。

端坐在桌案前的菖蒲拿着手中的画笔头也没抬,她想好了要结束这段关系,就不会再回头。

容昭见菖蒲不为所动,心急的在原地踱步。

“小姐,听面瘫男说王爷自动请缨前往灾区。”容昭和夜子墨贴身侍卫接触久了,便给此人取了个绰号。

一听丫鬟说夜子墨要前往灾区,菖蒲拿在手中的笔掉在了桌子上。

原本一副脱俗清丽的莲花图变得污脏不堪,犹如她和夜子墨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

他是当真不怕死吗?还是情伤所致,令他放弃了对生存的希望呢?菖蒲一直都知道夜子墨有个病根,凡是气血不顺便会昏迷不醒,这个病因到至今都未曾解开。

不等容昭在说下去,菖蒲已经从椅子上起身,提起裙摆跑到了前厅。

冷云正站在前厅,见到出来的菖蒲他冷着一张脸,然后把抱在怀中的锦盒交到了菖蒲手中。

“这是王爷要属下交给菖小姐的。”他简短的交代夜子墨的话。

菖蒲接过锦盒,打开后,里面是满满的紫玉挂饰,有耳环,有项链,有珠花,有手镯,应有尽有,形状各异,千姿百态。

望着这满满的饰物,菖蒲知道亏欠那位叫夜子墨的男子实在太多。

第52章 解释

她从小就喜欢紫玉,这个爱好也只有夜子墨知道。

“这些饰物多数是王爷亲手制造,他说想给心爱的女子最好的,唯有亲自动手方可表达心意。”冷云实在不懂儿女私情那些事,但明白夜子墨爱惨了眼前的女子。

菖蒲抱着锦盒,那一刻心痛的无法呼吸。她别无他法,爹爹的养育之恩是无法舍弃的,然而皇上的圣旨又不得违抗。进退两难,没有后路。

冷云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还有那支被夜子墨折断的紫玉簪。

看到紫玉簪,菖蒲明白了当时有多么伤夜子墨的心。

一个人要恨到什么样的地步,才会折断这支玉簪呢?

“王爷说,也许去了就不会回来凤都王朝。”再次出声的冷云提醒着菖蒲。

子墨,我舍不得你,可我又不得不嫁给夜铭熙,爹爹的野心越来越大。我身为女儿实在没法推辞,要知道赔上一生的归宿,是我们身为女子的无奈和可悲。

若是可以,我情愿和你粗布淡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只怕今生今世我是没有福分了,子墨,你好好保重,来年桃花开的时候便是我想你的时候。

“什么时候启程?”菖蒲询问冷云,希望他告知。

冷云怀抱着长剑,眼角微微挑起。“不必了,王爷说就是为了防止菖小姐送行,他决定连夜启程。”

他是真的被自己伤透了心吧?才会连自己的面都不想见,菖蒲在心中喟叹。

菖蒲的思绪被拉回,她不敢看眼前的夜子墨。

三年了,三年后他们第一次见面居然是在这样的环境下。

“天色不早,本王先行回府了,他日有空再找太子殿下叙旧。”夜子墨说着正要离去。

夜铭熙却喊住了他,“三哥请留步,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前往东宫叙旧。”

被夜铭熙搂在怀中的菖蒲听完他的话,浑身紧绷。他这分明是故意的,好留下夜子墨,是存心想要她难堪。

似乎读懂了夜铭熙的意思,夜子墨却讪讪而笑。“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刚成亲不久,正是新婚燕尔时,我这外人就不便叨扰了。”

说罢,夜子墨收起手中的纸扇,双手抱拳做辑对夜铭熙恭敬一拜。

不等夜铭熙再次出声,他头也不回的离去。

凝视着夜子墨远去的北影,夜铭熙怎会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他不想去东宫无非是因为菖蒲。他们之间曾今有过一段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夜铭熙也是自己调查得知的。他知道菖蒲并不知他早已知晓她与夜子墨之间的关系。

“殿下风有些大了,不如我们先行回宫吧!”菖蒲一脸紧张,又不敢说破自己的心事和担忧。

夜铭熙点点头,牵着菖蒲的手离开回廊下。

走到不远处的夜子墨停下了脚步,他伸出手掌扶住了墙面,额头有冷汗慢慢渗出。

“王爷……”跟随在那种的冷云及时出现。

夜子墨扬起手掌示意他不必紧张,“没事,这是老毛病了。”

三年前离开凤都王朝,前往灾区他就没想过要活着回来。可上苍偏偏没让他死成,身体的隐疾却越加严重。他为了不被他人发现病情,每次出门前都会细心的掩盖掉药膳味。

那忽明忽暗的桃花香是他身上特有的气息,这曾经也是菖蒲最爱的花。

“属下送王爷回府……”冷云上前扶过夜子墨,想带他离开。

想到什么,夜子墨停下了脚步。“你说陈丝雨也同他们一块儿来了,怎么不见她呢?”

经夜子墨一提醒,冷云才想起陈丝雨这号人物。“回禀王爷的话,陈丝雨应该暂时安置在宫外。”

着结婚才不到几个月的光景,夜铭熙就打算立侧妃了吗?夜子墨只要一想到菖蒲的脸,他就无法安心的坐视不理。

“你给我调查下陈丝雨的背景,能令夜铭熙想据为己,肯定不简单,特别是女人一定有她的过人之处。在一切尚未明朗之前,我不想见到任何的风吹草动。”夜子墨要冷云速速去调查清楚陈丝雨的来头。

冷云得令后有些为难的看了夜子墨一眼,“可是,王爷您的身体……”

夜子墨挥了手手,“行了,这事本王自有分寸。你先去忙你的就好,切勿打草惊蛇。”

得不到菖蒲,那么他会用有限的生命去保护她,不让她掉一滴的眼泪。

蒲儿,我不知何时会突然死去,不过在这之前我会尽一切的力量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一丝丝的伤害。要在后宫之中生存,必定需要一定的势力,否则,寸步难行。

回到东宫后,夜铭熙远远就看早坐在寝宫内等待着他们归来的皇后。

带着菖蒲走进后,夜铭熙和她齐齐跪在了皇后面前。

“儿臣给母后请安……”

菖蒲也随着跪在了地上,“儿臣给母后请安……”

两人双双跪在皇后面前,冯?瑶对着他们摆摆手。“起身罢,来来来,让母后看看你们。”

夜铭熙先起身,随着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菖蒲,走进皇后眼前一些距离。

“离开许久,不知母后身体是否安康?”夜铭熙笑着问坐在椅子上的皇后。

倒是站在一旁的菖蒲迟迟没有出声,她还想着刚才的夜子墨,虽然是在黑夜中,看得出来他的脸色明显不对劲。身上的桃花香更是离谱,这明明是炎炎酷夏的天何来会有桃花香呢?

皇后注意到了菖蒲的异样,以为她是身体不适。

“熙儿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看看蒲儿瘦了极多,这一路想必舟车劳碌很少休息吧?”皇后说话时,眼睛却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菖蒲。

她伸手对菖蒲招了招,“蒲儿快快上前来,让母后看看你。”

一旁的夜铭熙看着皇后对菖蒲的疼爱,他依然是一脸的笑,眼睛看向皇后。

“原来母后只想着蒲儿而忘记了儿臣,看来儿臣退居第二位了。”他假装吃味的说。

听到皇后的召唤,菖蒲不敢怠慢,缓步上前。“母后……”

娇滴滴一声母后唤的皇后笑逐颜开,“瞧瞧熙儿这性格,连母后和蒲儿的醋都要吃。这还好本宫不是男子,若是的话,岂不是无法遁逃我们太子殿下的手掌心了?”

说着,皇后用手绢掩住了嘴,轰然一笑。

整座寝宫内回荡着欢声笑语,夜铭熙也跟着笑了起来。菖蒲心里很清楚,他虽然是在笑,恐怕内心想着如何算计夜子墨。

“母后言重了,一路上殿下为了顾及蒲儿的身子,没有赶路。是蒲儿不好,身子太过羸弱。”任何的事虽然看上去小小一件,在后宫生存必须要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正所谓要读懂话外之音,否则愚笨的下场随时会一命呜呼。

皇后听菖蒲的解释,心底暗暗欣赏她,这女子如此慎密,不过是家常话,也懂得维护夜铭熙。他日她若是成了一国之母,必定风范万千。

第53章 意思

“蒲儿啊!母后这心头的大事可不是熙儿了,而是想你能够早日为皇室开枝散叶。在你这个年纪,母后早已有了熙儿。”皇后的意思十分明了。

一面是警告菖蒲得加把劲早日替夜铭熙生下一儿半女,另外一面是暗示她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菖蒲朝着皇后盈盈一拜,“蒲儿谨遵母后教诲……”

看着菖蒲微微蹙起的黛眉,夜铭熙明白她是累了。

“母后,若是想早日抱上孙儿,是否……”他笑着说,眼神里的眸光褶褶生辉。

皇后笑着起身,“罢了罢了,本宫现在是老喽!这儿子都开始嫌弃娘了,那你们就早点就寝吧!”

说罢,一干人等起驾回宫。

皇后离开后,寝宫内恢复了安静。

夜铭熙坐在椅子上,看着一旁略带倦意的菖蒲。“三哥身上的桃花香你不觉得奇怪吗?”

短短一句问话,惊得菖蒲坐立难安。原来闻到夜子墨身上的桃花香不只是她一人,就连夜铭熙也闻到了。

他是知道的,她喜欢桃花香。如此一来,只怕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殿下的意思是?”菖蒲假意装傻,不想正面回答夜铭熙的问话。

他心头染上几分笑意,真是聪明的女人,明知道他在说什么,却假装糊涂,不懂。

好,她不懂,那么他也不去挑破。

“母后刚才的话,想必你也听到了。也许,她说的对,你该为皇室开枝散叶。”夜铭熙不会强迫菖蒲,但以皇室的名义来完成此事,相信会事倍功半。

菖蒲知道夜铭熙想怎么样,她嫁给他的时候很清楚,眼前的人不能爱上,一旦爱上就是飞蛾扑火。

夜铭熙笑着起身,走到了菖蒲身边,伸出双手,将她牢牢圈在了怀中。

“你是在担心丝雨?”他怎么会不懂她的心思。

被提及自己的心思,菖蒲倒也不否认。“难道,殿下想把陈丝雨安置在宫外吗?”

不知为何,陈丝雨的事扰的菖蒲心绪难安。没有一个女人会大方到把夫婿和他人一起分享。就算她他日会成为凤都王朝的一国之母,一想到夜铭熙的后宫会有三千佳丽。这种痛,令她难以承受。

“本殿不是说了,你永远都会太子妃,凤都王朝的一国之母。那些不相干的人,根本无需忧心。时辰不早了,为完成母后的心愿,不如我们就寝吧!”说罢,他打横将菖蒲抱起,两人往浴池的方向而去。

抱着她进了浴池,宫女和太监在一旁伺候着。

菖蒲不太习惯有那么多人伺候,“你们都退下罢。”她说着走到了夜铭熙面前。

“难道本殿长得不堪入目,让你一直低着头。”他突然有了想逗逗她的心。

她一听,正在解衣带的小手停顿了一下,“殿下哪里的话,只是……”

原来是害羞了,夜铭熙总觉得她的脸皮子太薄了。

不过他可不会那么轻易就范,修长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颚。“都是夫妻了,为何你还是那么容易娇羞呢?不过,我很喜欢你这个样子。”

回到王府的夜子墨一进房间,快速关紧房门,双手托在了桌子上。

额头冒出来的冷汗提醒着他身体里的痛,他痛的站不直双腿,跪在了地上。

脑海中想起的却是菖蒲的那张容颜,还有她大婚时嫁给夜铭熙的情景。

那一天,他有回来过,远远地躲在暗处看着他们佳偶天成。而他,躲在暗中痛彻心扉。

夜子墨双手支撑在地面上,额际的冷汗已经流到了脸庞。

以为三年不见菖蒲,相思能消淡,岂料思念的心不禁没有减退,反而有增无减。

他禁不住责问自己,既然那么想念,当初又是为何放菖蒲离去呢?

蒲儿,是不是要等到我兵临城下的那天,你才会同我生死与共?

身上的痛在不断加深,夜子墨咬着牙从地上起身,他不想喝药,不想看任何的大夫。就让痛延续到死亡的那刻,他要清醒的记住这种痛觉。

用这样的决心来和夜铭熙抗衡,唯有如此才能等到大权在握的那天。

只是,他怕自己不够时间,怕上天会很快收回他的命。蝼蚁尚且偷生,他不想自己命丧自己手中。

当年侥幸逃过一劫,这辈子他都没资格再输一次。

东宫内此时静寂无声,躺在床榻上的夜铭熙搂着怀中的菖蒲。她却没有睡去,一双杏眼凝视着身旁的人。

究竟要怎么爱,才能证明他是属于自己的呢?

当初她并不想嫁给夜铭熙,仅仅只是短暂一面,她就改变了想法。他的强大由内而外,浑身散发的逼人气势是夜子墨的内敛做不到的。还有一点,她知道爹爹对他有很高的依仗。若是如此,那么这样的男子足以为她撑起一片天。

都说女子生存后宫等于是把命亲手送到阎罗王手上,然她恰恰不是这么想。只有放手一搏,方知前路究竟是凶还是吉?

想到夜子墨离去时的背影,她的心终究是难以平静。并未是想与他旧情复燃,她和他只怕也只能是亲属的关系,除此之外再也容不下其他的。

子墨,我情愿你能抛却一切,做个闲云野鹤的高人,而非是为了权势,为了皇位不断争夺。实在不愿在有生之年看到你披挂上阵只为了和夜铭熙自相残杀。

若真有那么一天,只怕菖蒲也不愿意面对。夜铭熙是她的夫,而夜子墨是她的莫逆之交。两人同样重要,试问要她如何取舍呢?

幽幽一叹,圈住她纤腰的长臂微微紧了几分。

有时候她读不懂夜铭熙这个人,他说话轻声细语的时候一般人都会以为心情很好,或者他笑着开口的样子足以颠覆众生,却能笑着置人于死地。

所以,菖蒲不敢妄加猜测男人的心思。

反抗的下场是菖蒲睡到晌午才转醒,睁开眼睛后寝宫内显得安静,没有任何声音。

“来呀!”她唤了一声,拥着锦被坐起身。

宫门被推开,四名宫女鱼贯而进。

带头的是容昭,“太子妃需要奴婢们准备什么?”

菖蒲听到容昭的声音心中大喜,“你上前来,我有话想问你。”

其余的宫女留在原地候命,容昭掀开幕帘靠近了菖蒲一些距离。

她微微抬眼,当看到菖蒲胜雪肌肤上有青青紫紫的痕迹,俏脸顿时脸了。毕竟容昭是黄花闺女,对于闺房之乐自然是一知半解。

第54章 欣赏

察觉到容昭不自然的神情,菖蒲娇嗔的骂了她一句。“多事的丫头,我问你,殿下去哪里了?”

现在这个时候,夜铭熙应该会回到寝宫才是,怎么今天都没见他来呢?

一听菖蒲问起夜铭熙的行踪,容昭倒有些为难,她转头看向重重轻纱之外等候的宫女们,不敢贸然开口。

“你们先行下去,替我准备一套干净的衣裳。”菖蒲屏退了等候的宫女们。

听到宫门被推开又重重合上的声音后,容昭这才全身放松。

“小姐,殿下一下早朝就去了宫外。”她在四下无人的时候才会唤菖蒲为小姐。

去了宫外?菖蒲的心里隐隐划过不安,难道他去看望陈丝雨了。若真是去看望陈思雨只怕她也无话可说,毕竟身为凤都皇朝未来的一国之母,她要做到大度,隐忍。

不可像民间的女子那般管束丈夫,处处约束。

可见,荣登高位也不是一件好事,这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儿,也就自己最懂。

“哎……”菖蒲放下锦被,*着身体走下了床榻。

容昭拾起地上的纱衣披在了她身上,对于菖蒲叹息一事不问自知。

扶着菖蒲穿越过后堂,来到了浴池边,她脱下纱衣进了浴池。

靠在浴池边沿,享受着容昭的按捏。“小姐是担心殿下会移情别恋?”

“昭儿,可还记得当年为何我要你同我一起出家门,还特地叫爹爹暗中送你我去了庵堂,私底下跟着净莲师太习武的事儿吗?”忆想当年,菖蒲不经唏嘘。

容昭哪里会忘记那是什么样的日子,每每三更天就得起床,挑水,劈柴,还要煮饭。完事后等净莲师太做完早课就要开始习武。

外面的人谁也不知道这凤都皇朝堂堂丞相千金居然还会武功,这是菖蒲当年唯一求菖盛留有的优待。

打小她就喜欢看人家街头卖艺,舞刀弄枪的,索性求了菖盛要学武。这冥冥之中似乎注定了她今后的不平凡。

“小姐难道不稀罕这未来的皇后之位?”容昭知晓菖蒲是想念宫外生活了。

尽管苦,却很快乐。这样的愉悦在皇宫之中是得不到的,任何情况下皆然,

菖蒲双臂交叠在一起,下巴枕在手臂上。“陈丝雨绝非善类,而夜铭熙去见她,更是奇上加奇。”

一个瞎了眼的女人凭什么手段令男人欣赏呢?光是这一点,菖蒲足以肯定陈丝雨不容小觑。

“那么小姐想怎么做呢?”容昭心知肚明,菖蒲提及武功的事不会是随口瞎诌。

她莞尔一笑,“想要知道陈丝雨是否等闲之辈,好办!你就出宫一趟,此次任务不得失败。否则,你我就会大祸临头。”

菖蒲说话的眼里充满了浓浓杀意,她只想稳住自己的太子妃之位,至于其他的人能否活下去与她无关。

从小开始菖盛就教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容昭单膝跪在了地上,双手抱拳。“是,奴婢这就去办。”

随着菖蒲扬起手屏退了容昭,她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惬意。

认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妃,她首先要学会明哲保身,再来不该管的闲事儿,不要随意插手。可如今敌人都杀上门来了,叫她如何坐以待毙呢?

那朵纹在身上的血莲并非是她自己想要纹上去的,而是净莲师太赠与她的。

那时候她学艺得精后下山,净莲师太就送了这幅血莲给她。

并扬言,她将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并且号令群雄。这些菖蒲到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可笑之极,事情过去了那么久,若不是在别庄和夜铭熙耳鬓厮磨时,他提起纹身的事,菖蒲还真忘记了。

可她并未坦言这是师父给她纹上去的,只是假装不懂。

京都偏西的别院内,夜铭熙坐在花厅内聆听着陈丝雨抚着古筝。

她纤细的十指在琴弦上来回拨弄着,或挑或压,种种指法透露着她琴艺的高超和卓尔不群的修为。

一曲终了,花厅内传来夜铭熙的掌声。

陈丝雨伸出手在空中摸索了几下,笑逐颜开的向前走去。

夜铭熙起身扶住了她,“别心急,我不就在这里吗?”

“殿下,为何当时要对菖蒲说谎,说我是你救回来的瞎子呢?还有到底要多久,我才能重见光明,当了几年瞎子,有时候我都认为自己真的瞎了。”陈丝雨微微抱怨,却带着轻微的撒娇。

然而眼前的男子并未生气,伸手拥住了她。“傻瓜,成大事必定要牺牲一切。娶了菖蒲就能得到菖盛的信任。何况那老匹夫诡计多端。若非我肯吃亏要了那只破鞋,你以为我会要夜子墨爱过的女人吗?”

一番话将菖蒲贬的一无是处,陈丝雨听着心里甜滋滋的。

“那殿下何时才能娶我过门呢?”陈丝雨靠在夜铭熙的胸前。

她要这个男人,就算不择手段也要抢过来。

夜铭熙眯起双眸,眼神逐渐变深。部署了三年才将菖路得到手,为了打击夜子墨他不惜用自己作为代价。甚至连最爱的女子都能藏起来,为的就是要博得菖盛对他降低戒心。

他日他登基称帝,便是菖老贼受死之期。

菖蒲以为自己装的很好,千方百计隐瞒着她和夜子墨的关系,其实打从一开始夜铭熙就知道他们之间有这一段不可告人的过去。

“你放心,这太子妃之位和凤都皇朝的皇后之位都是属于你的。也只有你配生下皇室的龙种,至于其他人就另当别论。”夜铭熙从开始就决定要用此事来打击菖蒲。

孩子,他没想过要,可她喜欢,那么他就成全了她。

容昭离开没多久菖蒲陪着皇后在看大戏,心想夜铭熙若是回来便会命人前来寻她。她也不做多想,总之先陪着皇后再说。

看着台上的戏曲,她眼眶逐渐湿润,用丝绢擦拭下眼角的泪滴。

皇后察觉到菖蒲的异状,她扬起素手屏退了身边伺候着的太监和宫女。

四下无人,皇后这才开口。“母后知道你并非是不识大体的人,可是蒲儿,既然嫁给了熙儿你就应该有所准备。他日熙儿也会有三宫六院,母后只能说你想要占据这翘楚之首的位阶,首先要做到心不动,情不动。唯有如此,方能目空一切。”

到底是过来人,说的话句句暗藏玄机。皇后知道夜铭熙一早就出了宫,要眼前的人放宽心静等。

第56章 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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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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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伤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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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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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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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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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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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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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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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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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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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忌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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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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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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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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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托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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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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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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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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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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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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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冷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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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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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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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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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已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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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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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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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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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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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患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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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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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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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芙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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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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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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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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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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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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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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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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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缥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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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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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念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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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末章 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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