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孽横生 - xp1024.com
《妖孽横生》


蹭饭

法学院许教授家的门铃,是人人都耳熟却叫不出名字的“致爱丽丝”。

当这门铃又一次被人有气无力地按响的时候,许教授一阵头痛。

他刚刚做完一个案子,好不容易在家里补了整天觉,正准备晚上去“blumoon”去勾搭几个纯良的小帅哥,门铃却催命般响了起来。

他不耐烦地从猫眼里扫了一眼,很好,视野里是一块半透明的喜羊羊贴纸,这只羊角上还戴着两只粉红色的袜子,估计还是只母羊。

许大教授带着无限怨念拉开了防盗门,门外蹲着一大一小,大的脸色苍白眼角上吊如同水鬼,小的倒是粉嫩可爱,正听话地揉着小肚子,手上还攥着一把喜羊羊的贴纸。

许教授理也不理大人,俯身下去询问小的那只:“宝宝,为什么揉肚子啊?”

陆嘉明宝宝一脸纯良地抬起头来,他长得不像他爹,包子一样粉嫩的脸上长着一双猫眼,抿起唇嫩嫩地说:“爸爸说,揉揉肚子就不会饿了。”

许煦顿时正义感爆棚,瞪了蹲在地上的另外一个人一眼,伸手抱起宝宝往屋子里走:“别管你爸,叔叔给你做好吃的。”

话是这么说,许教授在顺手关上防盗门的时候还是留了一条小缝,往饭厅走的时候眼角余光扫到某大只生物气若游丝地蹭了进来,倒在沙发上,像棵蔫了的花,从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活该!”

只是这声活该,更像是说给他自己的。

给宝宝先打了个蛋汤暖胃,刚盛好汤,就看见宝宝迈着两条小短腿拿着专门给他准备的小勺子跑到了躺在沙发上装死的那个人身边,小心翼翼地推他:“爸爸快起床,许叔叔做好吃的了。”

躺在沙发上的某人眼角斜挑,眼睛刚睁开一半,扫一眼只放了一碗汤的桌子,又闭上了眼睛:“我要吃红烧鲤鱼、八宝填鸭和红酒烩鹅肝。”

许煦冷哼一声,一把拉开冰箱:“只有鹅肝和青菜,你爱吃不吃。”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动作熟稔地把鹅肝从冷藏室里拿了出来,用红酒腌好,同时用几个巴掌大小的陶碗将早已淘好的香米装好,放入适量的水,小心翼翼地放入已经开始沸腾的蒸锅里,等米饭将熟的时候将炒香的腊肠拌上切碎的前天做鱼剩下的紫苏叶盖在米饭上,盖上蒸锅,香油渐渐渗入米饭,每一颗米粒都变得晶莹剔透,喷香且有嚼劲,光是香味就让人垂涎……

许煦站在开放式的厨房里,回头扫了一眼那只躺在自己沙发上的吃货。

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担当起了这个混蛋的专职保姆了,即使是早已订婚的未婚妻,除了在不多的几个纪念日,也很少享受到自己的厨艺。倒是这家伙,三天两头就拖家带口地往这里跑……

宝宝喝完了汤,正用勺子挖自己碗底的蛋花,桌子是去年和宛宜一起去买的,椅子也是硬邦邦的高背椅,宝宝坐着有点矮了,手短,小脖子伸得长长地,手背上一用力就是四个窝……

算上今年,沙发上睡着的那个吃货已经半只脚踏进三十岁的门槛了。

如果不是怕随便给他找个女人宝宝会受委屈,自己也要提着陆之栩去相亲的,宝宝才三岁,成天饿得跟猴子一样算是什么回事。

妖孽陆之栩

c大的医学院,在整个华南地区都是享有盛名的。

医学院的大部分学生,都有机会竞争到本市一间全国闻名的医院里的实习名额,而这家医院的医疗技术和薪资水平在全国都是排得进前三的。所以无论是想出国的高材生还是想混日子等嫁人的女护理专业生,都对医学院趋之若鹜,相比之下,其他专业反而显得逊色了。

很不幸,陆之栩就是c大的一个“其他专业的教授”,教法学的,这学期他开了一门选修课:刑事诉讼法与日常生活,排第二,而且上课时间在周五晚上,和医学生周二周四晚上的解剖课并不冲突,学校选修课的顺序是医学院先选,校方的理由说主要是因为医学生的课比较满,时间不方便,怕他们选不到合适的课。其实就是典型的专业歧视。

本来,陆之栩对这些歧视不歧视的事一点都不感兴趣,虽然他是个教法学的,但是被许煦认为是“像封建社会的财主婆压迫农民一样压迫他人”可没有什么多余的正义感。

但是,如果这件事影响到了他的利益——哪怕只是头发丝那么大小的一丝丝,陆妖人的地主婆本性就要发作了。虽然他平时都是一副衣冠楚楚戴金属框眼睛穿hugo boss小西装的禽兽状,但是,他的伪装只持续了三周。

第一周点到,好,全员到齐,只有一个人请假的,据说是打了自制的生理盐水结果过敏了,陆教授表扬了一句“医学生的探索精神很不错。”,和学生相安无事到下课。

第二周点到,不错,十七人请假,十多个人没有假条,点到也开始混乱,出现代点名的高发地区,陆之栩眼镜后面精光一闪,面色平静地上完了课。

第三周点到,情况开始变差了,上课途中有人迟到不说,竟然还有“张亚花”这种名字是一个粗犷的男声答道的,陆之栩站在讲台上,扫视了一下即使满员都空了一半现在更可以跑马的阶梯教室,唇角勾出一个微笑:“很好,看来我们学校发给老师的挂科指标还是很有存在的必要嘛!”

坐在前排看医学书的几个女生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颤,其中一个怯生生地举起手来:“老师,学校规定,选修课挂科率不得超过10%”

这样啊,陆之栩托腮沉吟,下面的女生似乎可以隐约看见他头上缓缓冒出一对红红的尖角。

这节课,陆之栩只随便放了几个案例的幻灯片让学生抄,自己搬了张凳子坐到门口晒太阳,唇角不时浮出高深莫测的笑容,教工处来检查老师上课情况的小年轻当年是上过他的专业课的,看到这情形第一反应是脚软,差点上去跪地三呼主子饶命,反应过来之后立刻逃得远远的。

凭他在陆之栩手下苟延残喘四年的经验,陆妖人露出这个表情的话,一般又要祸害人了,祸害的范围视他嘴角上扬的弧度而定,一般只殃及九族,如果像今天这样上扬的话,一般就是……2012的级别了。

一周之后,2012开演。

这周的选修课上,来的人更少了,堪堪将正中的十人座位的前三排填满,而且这些人大部分还是看了校内网上的一个帖子而来的——关于这个帖子,我们以后会做详细介绍。

陆之栩看了一眼手上的二百人名单,又看看自己背后的大屏幕上正自动放映着的幻灯片,笑得更开心了。

他本来就是五官生得漂亮的人,这一笑更是精彩,前几排的女生都红了脸。

那时候她们并不知道,一周之后,她们再看到这张脸的时候,几乎哭得出来。

愤怒的小鸟

一周之后,因为陆之栩在前一节课就打过招呼说要考试,所以这次的选修课,教室几乎是满的。

陆之栩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姿态各异的一张张脸,忽然想起一个老掉牙的比喻,“学生们是嗷嗷待哺的小鸟。”

他在心底冷笑了一下。

现在这世道,小鸟都会挑食了。

“各位同学,相信你们都是为考试来到这里的,这样,我这里有一套试卷,你们做完了我这门课就算提前过了,刚好我也和教导主任说好了,这学期我只上十三周课。”陆之栩说完了这段话,就站在讲台边,脸上带着“慈祥?”的微笑看着欢呼的学生。

试卷很快就由几个班长分发了下去。

天知道,陆之栩生平最喜欢看的,就是别人从天堂掉进地狱的表情,他在这一方面的积累不可谓不丰富。

这么多人一起下地狱的场面,实在是太壮观了。

他享受地听了一阵两百多个人的哀嚎,戴上耳机,把他从教导主任那里顺来的笔记本和教室的扩音器连在了一起。

尖锐的机械海豚音席卷了整个教室。

十秒钟后。陆之栩摘下耳机,满意地发现,整个教室一片死寂。

当他带着微笑在教室配备的扩音器里说着“喂,喂,能听到吗?”所有学生都不禁怀疑,他测试的不是扩音器,而是他们的耳朵。

他拿着扩音器在一片死寂里开讲了。

“同学们,欢迎各位来到我的课堂上,自我介绍就不做了,学校内网上有,现在我口头叙述一下我们这门课的要求。”陆之栩矜持地咳了一声,接着道:“我只有两点,一,到课率百分之百……”

学生的喧哗在看到陆之栩往扩音器里面插笔记本连接线的时候惊恐地停止了。

他满意地继续说道:“二,把刚才那一套试卷做出来。”

这次绝望的喧哗声连魔鬼海豚音都阻止不了了。

陆之栩享受了一会哀嚎声,觉得应该适可而止了,于是道:“当然,我是一个很民主的老师(哀嚎声),我决定,让你们在这两个选项中选一个。”

看嗷嗷待哺的小鸟们又要哀嚎,他脸上又带出了“慈祥”的微笑:“还是你们更喜欢两个都选?”

这下,愤怒的小鸟们连哀嚎都不敢了。

陆之栩于是满意地总结道:“最后说明一点,本人很崇尚法家的严刑峻法,法家的代表人物是谁?对,哪位长得像史努比的男生说得很好,是商鞅,商鞅最大的贡献是什么,不是变法,是连坐制度,以你们的智商理解这个制度太过困难,这样,我给你们翻译一下,连坐就是说,如果你们班上有人逃课,你就跟着他一起考这套试卷。如果你们班上每个班都有人逃课,大家一起考这套试卷……”

总结完成,他看着小鸟们互相瞪视的仇恨眼神,勾起唇角冷笑,做悲天悯人的长叹:

“人性的劣根性啊……”

东宫西宫

很快,刑事诉讼法与日常生活二班的愤怒的小鸟们,发现这个有着文质彬彬名字和变态行事的年轻教授,把他的妖孽行径贯彻到了课堂的每一分钟。

他可以在第一二周关了灯差遣着一堆电气学部的学生扛来设备放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正在王府井电影院上映的最新的3d大片,还高清到和电影院的2d效果并无太大差距,眼看着愤怒的小鸟们都被他收买了一大半。然而,第三周,他却在连其他班没选这个课的人都慕名而来的时候,狞笑着锁了门关了灯,然后拿出《解剖学教室》在那放,医学生还好,毕竟上过解剖课,其他专业的学生就惨了,据说吓哭了几个女生,最后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还可以盯住在他讲课滔滔不绝讲话的话痨学生十秒,在他吓出一身冷汗之后缓缓道出:“我觉得你长得有点像大嘴茱莉亚罗伯茨。”然后在他身边的男生嘲笑出声的时候缓缓补充道:“而且你旁边那个人有点像赖斯。”

他更可以用同情眼光看着装病请假的男学生道:“是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吗”

他有一本私人独家珍藏的各种刑事案件现场的图片,旁边配以兴致勃勃的解说,没事做的时候他就坐在门口翻看那本宝贝,唇角浮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会在上课时间读他收到的提问的小纸条,其中不乏某些男生写的骂人的纸条,他挑了挑眉夹到他那本宝贝的书页里,继续点到。

但是,在他的选修课连续五周全员到齐之后,那种纸条渐渐消失了。

陆之栩上课的时间并不多,正如他所说,他是法学院的专业老师,选修课不教太多东西,一般两节课90分钟,他讲课的时间不超过三十分钟,但是那三十分钟比别的选修课老师一学期讲的东西还多。

他的声音很好听,和c城当地人稍显粗糙的口音不同,但又不是绵软无力的,有个参加了文学部的女生用了一个形容词:清越。据说是用来形容箫的,“近听笛子远听箫”的箫。

他的人也是一样的,让人有莫名的距离感,虽然他就站在那一方讲台上嬉笑怒骂,不时眯着他的眼睛去看多媒体设备的显示屏。离你不到几步的距离,你还是觉得走不进他的世界。

全员到齐的第七周,诅咒的字条彻底消失,最后一排有几个男生在那合计着什么事,被陆之栩叫起来之后,其中最高最壮的那个男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我们准备向老师你道歉。”

陆之栩眯着眼睛看着那一帮人,忽然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全阶梯教室的人都忐忑了。

他招手,露出狼外婆一样慈祥的笑容:“你们下来。”

一群男生忐忑不安地下来了。

他一个个看过去,医学院的男生身板都还不错,大概是经常扛尸体的缘故,饿一两顿应该也不会有事。

他笑了:“你们倒霉了。”

男生们呆住。

然后他拿出了自己那本宝贝收藏册,郑重地交到为首的男生手里:“我的宝贝里面有四百三十一张图,其中三百张情杀,一百零一张连环杀人案,还有三十张是独家珍藏,其中有一张的图片背景上写着一个‘a’字,你们找到那一页的页码用邮箱发给我,我就原谅你们,只有一次机会。不然我就挂掉你们,还要收你们补考费,我做法律咨询一小时一千三,你们看着办。”

男生们僵在了原地。

他笑眯眯把那本宝贝塞到几个倒霉蛋的手里:“记住,不要把我的宝贝弄丢了,不然你们下次要看的就是你们医学院林教授的独家收藏了。”

林佑栖,是医学院共同供奉的太后大人,据说现在还有很多医学生的寝室供奉着他用过的粉笔头,每天早晚三炷香,到考试前夕更是要全寝室一起拜。据说看过他的独家收藏册的只有三个人,其中一个辍学去扫大街,一个当了副教授,还有一个成了恐怖电影的新锐导演。

这都是题外话了。

据那几个男生的室友提供的消息,看了那个收藏册之后,他们几个一个月没有吃过任何肉食。

再过了四周,这些可怜的大一大二的学生们才知道,原来他们一时大意选中的选修课老师,就是和医学院号称挂科千人斩、一支判官笔下考生冤魂无数,被学长学姐们称为医学院比解剖室的鬼故事更恐怖的医学院终极boss,可以让百鬼退散的林教授齐名的法学院陆教授,两人合称林太后,陆妖人,又称东宫西宫。

夏宸

c城有条酒吧街。离大学城不远,在附近的几所大学里都算是有名的。b-bloom就是酒吧街上颇负盛名的一间酒吧,在大学城中流传的传言说bloom是富二代聚集区,门口常常停着几辆标志是野猪头的车。

事实上,今天晚上,野猪头没停几辆,倒是停了一辆颇帅的双b标志的双门跑车。

酒吧的包厢里,有制作精致的水果拼盘,有身形火辣的美女,还有明明坐在墙角却分明是整个包厢目光核心的两个人。

其中发色银白的青年身形高瘦,正坐没坐相地靠在另一个人身上。

“宸少哪……”卓洛捏着一罐啤酒恹恹地看着包厢里的众生相,指着对面不远处正在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的几个女孩子:“你确定不要和ruby打个招呼?她今天可是带了几个美女过来。”

被他靠着的青年“嗯”了一声,看不出情绪。

还不等卓洛再说别的,对面的女孩子里忽然有个穿一件黑色蝙蝠衫的站了起来,身材高挑,水蛇一样的腰露在外面,皮肤白皙,黑长直发,是个冷美人。

那个女孩子径直朝夏宸走了过来。

夏宸听见卓洛发出幸灾乐祸的闷笑声,知道这一定是ruby在搞鬼。

其实ruby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脸也漂亮,就是脾气骄纵了点,又是世交家的女孩子,好好谈恋爱还好,要是受一点委屈,估计会被李伯伯找去谈话,所以夏宸不打算和她多做纠缠。

“帅哥,可以帮个忙吗?我和朋友玩大冒险,要问你的电话号码。”女孩子略带点傲气地仰着一张脸询问道,大概也是官家小姐,家教还是不错的。

夏宸没有说话,卓洛已经唯恐天下不乱地笑道:“妹妹,这一招宸少在中学的时候就用过了……”

那女孩子还要说什么,被夏宸打断了。

“下次和人玩真心话大冒险之前,先要确认下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夏宸这样说道,眼睛却看在对面正坐在对面正看着这边的ruby:“顺便说一句,我叫夏宸。”

那女孩子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是被人算计了。夏宸这名字她早就听过,和她同寝室的一个女生当年就喜欢过他,说过他性格彬彬有礼,却不怎么理人。被打发过来朝他问电话只有丢脸的份,她不是不知道ruby看不惯自己,只是没想到这个穿着lee的黑t牛仔看起来并不像什么富家子弟的青年就是夏宸。

她并不知道,夏宸穿着这样简单的衣服,并不是为了昭显平民化——除了像这个女孩子一样的新客人,这间酒吧的熟客基本都认识他。他之所以穿成这样,是因为他要去学校上课。

而他在这个时间回学校,是为了去上一个人的课。

而且,是选修课。

爱情咨询

夏宸认识陆之栩的过程,非常的戏剧化。

他其实不经常上课,c大虽然以严谨治学出名,但是也不乏一些常年考交补考费买学分的人。夏宸在大一的整整一年里都属于这种状态,直到大二上学期,他上了一堂选修课。

准确来说,是替同寝室的一个男生上了一堂选修课。

夏宸留在寝室的时间并不多,男生之间虽然不会像女生一样明显直接地攀比,但像夏宸这样的家世被人孤立是意料之中的事。学校的bbs上常常流传他又穿了哪个国际品牌高级定制的成衣,或者是今天他又开着那辆昂贵的跑车来上学,甚至连他的车牌都被八卦过无数次。即使他想要“融入”所谓的寝室集体,别人也未必会接受。

但是,夏宸自己对这件事,并不在意。

早就在家族内部的倾轧中锻炼成人精的夏宸,早就看穿,这群医学院的高材生中所谓的交情,连人脉都算不上。

所以那天那个倒霉的学生因为闹肚子而不能上陆之栩的选修课,央求同寝室的另外两个男生帮忙点到,却被人避瘟疫一样避开——陆之栩对代点到的处罚相当严。而且他早就以“医学院的学生装病太容易”而不接受请假条。

就在那个男生欲哭无泪的时候,一直坐在一旁低头玩iphone的夏宸忽然来了句:“教室在哪?”

那男生茫然:“啊?”

“你不是要人去点到吗?”夏宸头也不抬,手指迅速地在屏幕上把几只水果砍成了十多块。

那男生比看见陆之栩批准了他的请假条还惊讶:“呃,你要去?”

夏宸抬起头来:“那算了。”

“别别别……”那男生手忙脚乱地找来纸笔:“二教五阶,你知道去吗,要不要我给画个地图。”

……

夏宸就这样遇见了妖孽陆之栩。

两堂课,加上课间休息一共是一百零五分钟,夏宸去得晚了,坐在整个教室的中前排,整整看了他一百零五分钟。

他几乎听不见后座女生在低声议论自己,他也忘了晚一点和卓洛有约,他一直坐到了最后一分钟。

然后提问的人潮涌上来,一堆女生把陆之栩团团围住,夏宸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出门之后打电话取消了和卓洛的约定。

他需要思考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他首先选择的咨询对象,是他的堂叔夫陆非夏,在家族里他之所以还能拥有一席之地,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和这个堂叔夫关系匪浅(关于什么是堂叔夫,后文会详细介绍)。陆少尉在听完了侄子的倾诉后,给出了适度的建议。

他说:“喜欢男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看我就喜欢男人,夏知非那个死人脸也喜欢男人,你看你那个古板爷爷天天抛下你奶奶去他老战友家下棋,说不定也喜欢男人……”

夏宸在陆少尉把夏家所有男人都拉进gay圈之前及时地阻止了他,保住了众多长辈的清白。然后抹了一把冷汗问道:“但是我不确定……”

“你嗑药了吗?”陆少尉语出惊人。

夏宸脸上出现三条黑线,连忙撇清自己:“我从不嗑药。”

“那喝酒呢?”

“我很自律。”宸少带着三条黑线询问:“你是在替堂叔套我的话吗?”

陆少尉在电话彼端“嘿嘿”地笑了两声,抓过一边的烟盒抖了支烟出来,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道:“小宸,你今年都十九岁了,我在十九岁的时候早就把你堂叔先xx再oo翻过来再xxoo了,郑野狐那混蛋早就把林尉从东北军区弄出来了,你走在前辈的后路上,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转动了,不要大意地上吧,儿子!”

夏宸可以想象在发表完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后,那个流氓样的堂叔夫怎样豪迈地挥了一把手。

然而,就在他想要再进一步咨询的时候,电话那端似乎出了什么意外,在一阵杂乱的窸窣声之后,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电话的这一端,因为忘了手机回家拿而听见陆少尉那番慷慨激昂演讲的夏少将,抽出皮带把陆少尉双手反绑在背后,扒下他闲闲地挂在髋骨上的迷彩裤,在陆少尉带着不少违禁词语的怒骂声中把他先xx再oo然后反过来再xxoo,在律动的间隙中捏住他汗津津的尖下巴,薄唇勾出一个坏笑:“再说一遍,你在十九岁的时候已经被怎样了?”

嘉明

夏宸同学人生第一次恋爱咨询,因为咨询对象的不靠谱而无疾而终。

好在宸少也不是经常依靠别人的人——他已经孑然一身地学会了怎样在家族里生存,也照样可以学会怎样得到自己想要的人。

夏宸是一个危险的人——语出《卓洛语录》。

夏宸确实是一个危险的人,他很快就得到了陆之栩的课表,然后开始着手转院。

对普通学生来说比较困难的事,因为身为学校最大投资方的夏家人的身份,而分外顺利。等到第三天的下午,夏宸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陆之栩任教的最优秀的一个法学班上。

班主任是许煦,他带领一堆中国法律界的未来俊彦对这位穿着lee的牛仔裤和纯色polo衫的新同学表示了欢迎,远离了因为女生多而特别八卦的医学院,夏宸在这个班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大的轰动。只是夏家人出色的相貌有点引人注目而已。

夏宸就这样迎来了陆之栩的第一堂课。

和选修课的课堂风格完全不同,如果说陆之栩在选修课的上课风格还是风清扬一样的世外高人的话,他上法学院的课就完全是东方不败一样了,讲课的风格凌厉不说,也完全没有照顾落后者的意识,夏宸第一次觉得上课也是一件需要动用全部脑子的事,下课后他抱着笔记准备上去问问题,却惊悚地发现法学课上提问的学生比选修课只多不少,而且个个都是男人。他仗着体格把这堆读法典读得身体虚弱的书呆子挤到一边,冲到了陆之栩面前。

陆之栩戴着金丝眼镜,一双狭长眼上吊着,轻飘飘瞄了夏宸手上的刑事法一眼,说:“不理解第三方参与的限定?”

夏宸掩饰了内心的惊讶,点头。

“这个问题我在印给你们《最容易理解错误的一百个概念》上详细解说过,”陆之栩细长苍白的手指抵着额角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在一百零四页第三行开始。你是新生吗?”

陆之栩的本意是嘲讽夏宸和新生一样,他没想到夏宸点了头,而且解释道:“那本资料我昨天才收到,刚刚看到收购赃物案件最大的困惑。”

这回轮到陆之栩惊讶了。

收购赃物案件最大的困惑那一节是关于未成年人不负刑事责任的规定的解读的,离他现在上课的内容已经不远了——这算什么?这个新生几天之内看了半个学期的内容?

眼看着教室里围在旁边的学生都对着夏宸的背影露出了怨恨的目光,陆之栩合上了教案:“我下面还有一堂课,你先去我办公室,放学再说。”

夏宸进到办公室的第一眼,看到的是自己的班主任。

许煦抱着教案风风火火地从陆之栩的办公室冲了出来。

夏宸连打个招呼都来不及。

他走进陆之栩的办公室,看到了坐在办公椅上玩一只纸青蛙的陆嘉明宝宝。

有着一双猫眼、长得完全不像他爸的陆嘉明同学眨着眼睛,看了一眼这儿长得十分英俊的大哥哥,在脑中分析了这个人的可疑成分之后,断定他不会是什么坏人,于是用软软的声音说道:“大哥哥,我的青蛙不跳了。”

夏宸皱着眉走过去,接过那只青蛙,他满心以为这只青蛙和其他的纸折的青蛙没什么两样。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他的班主任许煦早在读书的时候就是理工学院的一支奇葩,以能够制造出谁也转不成功的魔方而出名。哪怕是折一只青蛙,他折的也是一只奇葩青蛙。

夏宸同学在这只青蛙上花费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拆了又折,最后,那张不堪重负的纸“刺啦”一声,被撕成了两半。

陆嘉明宝宝瞪大的眼睛看着被撕成两半的青蛙,水汽渐渐积聚,眼看着就要掉眼泪了。

夏宸赶紧挤出笑容哄他:“来,我们不玩青蛙了,哥哥教你玩别的游戏,你喜欢吃水果吗,不喜欢啊?没关系,我们来切水果,把它们都切掉……”

三分钟后,夏宸顺利地把陆嘉明宝宝拉入了电子游戏的童子军中。

宝宝胖胖的手指在触摸屏上运转不灵,不停地砍到炸弹,嘟了嘴跟自己生气,拼命地乱戳,夏宸看到一旁开着的笔记本电脑,再比划了宝宝的手型,下了一个电脑版的水果忍者,教宝宝用电脑玩。

宝宝玩得兴趣盎然,指挥着鼠标满屏幕乱点,还不停地张着小嘴发出“喔喔”的惊呼声,夏宸松了一口气,捡起被宝宝抛之脑后的纸青蛙继续研究,不经意扫到纸上的几个字:“政法三班测验成绩表……”

夏宸顿时无言。

这个出现在陆之栩办公室的乖巧可爱还热爱把水果五马分尸的宝宝,难道是班主任许煦的儿子?

“宝宝,你是不是姓许啊?”

专心游戏地宝宝甩甩头,指挥鼠标利落地砍掉了一只苹果,才嫩嫩地道:“我才不姓许呢,我姓陆……”

宸少在这两天内经历了他人生的两个最重大的发现。

第一个,是发现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第二个,是发现那个男人竟然年纪轻轻,就有了一个乖巧可爱还热爱把水果五马分尸的宝宝。

当时的宸少,并不知道他很快就会经历他人生的第三个重大发现。

水果忍者

陆之栩,是个妖孽。

同时,他也有着成为妖孽的强大实力。

自从某天许煦上完课回来,发现宝宝正在陆之栩的电脑上玩一个不知道是谁装上去的切水果的游戏,于是好奇地也玩了两把之后,这个游戏迅速以许煦为中心,呈辐射状蔓延到了整个法学院的老师中。

而玩这个游戏最厉害的人,是陆嘉明同学的爸爸,陆之栩同志。

他打败了教导主任,羞辱了年级组长,欺压了保卫处科长莫楠,最后还打上了许煦的办公室踢馆,在半个法学院的老师和陆嘉明宝宝的围观下击败了“许煦老流氓”并且对他进行了一段“人傻手短”的人身攻击之后,在许煦“你丫晚上别来我家蹭饭”的怒吼声中高贵而冷艳地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坐在他那个与办公室的环境极端违和的老板椅上惬意地伸了三分之二个懒腰,忽然感受到了一种身为高手的落寞。

虽然这种落寞被来找他借学生的林太后言简意赅地概括为“欠操”,又被恼羞成怒但是毒舌功力不及太后的许煦同志形容为“蛋疼”,陆之栩同志还是高贵冷艳地继续抒发着他要把自己改名为“独孤求败”的感情。

这时候,陆嘉明宝宝的小胖手忽然点到了某些不该点到的东西。

半分钟之后,小家伙尖叫:“爸爸我超过你了!我打了十万分!”

陆之栩气定神闲地提起陆嘉明宝宝的衣领,在他的小屁股上盖了两巴掌,放到一边,然后淡定地看了一眼屏幕。

于是,他炸毛了!

许煦上完课照例来陆之栩的办公室串门,一进门就看到陆嘉明宝宝惶恐地蹲在椅子上,一旁是眼睛血红地盯着电脑屏幕切水果的陆之栩。

“不是我说你啊,你中午又没吃饭,你……”许煦刚要展开唠叨的架势,就被陆之栩一把揪住衣领拖了过去,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瞪视着他:“是你!?”

“不……不是我。”

陆之栩扔开许煦,继续拿着光电鼠标在屏幕上乱划,完全当没这个人。

许煦反应过来,不乐意了:“什么是不是我,合着你玩我的是吧,有事说事,别老玩游戏,你那眼睛还要不要了?”

陆之栩瞄了他一眼,继续屏幕上的刀光剑影,横一刀来竖一刀,嘴中还念念有词:“切掉你的小****……”

“宝宝,你爸怎么了?”

陆嘉明宝宝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声音嫩嫩地说:“我打了十万分,爸爸生气了……”

许煦还没说话,陆之栩抓着鼠标反驳:“那哪是他打的,不知道哪个小兔崽子的存档,一上来就是十万分……”

许煦总算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陆之栩电脑上那个水果忍者的游戏,水果切四块是150分,西瓜切八块是300分,陆之栩号称法学院水果忍者独孤求败,撑死了也打个五六万分,现在看到别人的存档,自然心底愤愤不平。

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也没得兴趣了。

“来,宝宝,叔叔带你去吃中饭,我们去喝瓦罐汤好不好……”许煦极贤惠地抱起宝宝,一手抱着宝宝一手夹着教案。

宝宝在他怀里还回头看:“爸爸呢”

“你爸爸痴迷武学,为了修炼葵花宝典已经自切‘哔’,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吧……”许煦一脸微笑地说完,偏头躲过陆之栩砸过来的一本教案,作深沉状道:“陆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阿弥陀佛……”

回答他的,是陆之栩百忙之中竖起的一个中指。

许煦抱着宝宝在走下了台阶,正是十月,c大到处种着桂花,还没全开,阳光照在打了蜡一样的深绿叶子上,流光溢彩。

远远地还能听到宝宝嫩嫩的声音问:“叔叔,‘哔’是什么呀?”

水果哥哥

夏宸再遇见陆嘉明宝宝的时候,已经是离第一次遇见快一周的时候了。

夏家的家教颇严,一般都不允许小辈一边走路一边吃东西,所以夏宸是提着一袋早餐往教室赶的。

他在路上遇到了正坐在花坛边上晃悠着两条腿的宝宝。

陆之栩的眼光向来不错,宝宝身上穿的是小熊之家的牛仔背带裤和米白色的小衬衫,下面穿着棕色的小皮鞋,还有到膝盖的条纹长袜。一双猫眼半眯着,像个欧洲的小绅士,惹得过路的几个女学生迈不动步子,拿出相机不断地拍。但是慑于东宫太后的威仪,不敢上去堂而皇之地调戏他儿子,只敢远远看着。

“水果哥哥……”宝宝一看见夏宸就用嫩嫩的声音叫道。

夏宸茫然,不知道自己这个绰号从何而来。

于是,就有了以下的对话:

“宝宝,为什么叫我水果哥哥?”

“因为你切水果好~厉害啊!”陆嘉明宝宝夸张地比划道:“爸爸好生气……”

“你爸爸为什么生气啊?”宸少出于某种不纯洁的目的,对陆嘉明宝宝的父亲大人的情绪有很浓厚的兴趣。

宝宝小心翼翼地往左右看了两眼,才神神秘秘地凑到夏宸耳边,对这位‘水果哥哥’告密:“因为爸爸打不到十万分,爸爸喜欢砍炸弹……”

夏宸听得满头雾水,正思索间,只见宝宝大睁着一双猫眼,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看着夏宸手里那个装早餐的袋子,小嘴一撇一撇地,是在……咽口水?

夏宸无语。

“宝宝,你吃了早餐没?”

宝宝低下头,抓着自己的背带不说话。

他年纪还小,性格却和陆之栩有几分相似。

夏宸对付小孩简直小菜一碟,故意装作生气状:“宝宝是不是和不听话的小朋友玩到一起,所以不肯吃早餐了?”

陆嘉明宝宝仍然扭着自己的背带,眼睛里却悄无声息地蓄积起眼泪。

“爸爸忘了……”

虽然是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夏宸却听清楚了,顿时更加无语。

吃早餐都可以忘了吗?

夏宸早上的课都是选修,又不是陆之栩的,他没准备在法学课之外多用功夫,自然是可去可不去。

他早上图省事,直接买的kfc的油条和可乐,都不怎么适合小孩子的胃。所以他逃了课,带陆嘉明宝宝去了学校食堂,三楼是员工食堂,比学生食堂要贵上一倍。但是东西也确实比学生的要干净,味道也不错,夏宸问清楚了宝宝的口味,给他要了一碗瘦肉粥,宝宝看见窗口里裹着萝卜丝的海苔卷做得十分漂亮,虽然没有直接要,但是黑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窗口不放,夏宸无奈,给他要了一个,但实在是太油了,又要了一杯热水来。窗口卖花卷的大妈大概以为这个面相俊美的青年这么年轻就有了儿子,一直用怜悯的眼光看着他。

而与此同时,陆之栩正在自己的办公室聚精会神地对付水果忍者,正砍得起劲,门忽然被一脚踹开,温文尔雅的许boss进入狂化状态,朝他怒吼道:“陆之栩,有人告诉我,你儿子丢了!”

“嗯……”陆妖人利落地砍掉一只橙子,漫不经心地道:“那你找到没有?”

“找到了我还来告诉你?!”许煦愤怒地吼道。

陆妖人抬起头来,神色冷静地看着他。

对视半分钟后,许煦无奈道:“好吧,有人看到他在员工食堂和我班上的学生在吃早餐。”

陆之栩埋头继续游戏。

再过了十秒钟,许大主任的怒吼声响彻整层教学楼:

“陆之栩你***又不带宝宝吃早餐!”

年下男

没人比许煦更清楚,在跟随陆之栩忍饥挨饿那么多年之后,陆嘉明宝宝已经沦落到一顿早餐就可以骗走的程度。

但是当他走进员工食堂,看见不远处一副其乐融融模样吃着早餐的一大一小,他仍然无法控制地一阵头疼。

紧接着,他发现了夏宸和以往的那些爱心泛滥的女学生不同。

他照顾起宝宝很细心,用瓷勺子把粥一口口吹凉了喂宝宝,自己的早餐放在一边都没动。难得地是他还知道用热水把海苔卷里的油撇清再喂宝宝,照顾宝宝的肠胃。

“老师。”看见许煦,夏宸打招呼。

“嗯,我是替陆老师来接宝宝回去的,谢谢你了……”许煦一面说话一面打量着夏宸。

对这个班上新转来的学生,他了解不多,毕竟他只是个挂名的班主任,事都交给班干部在管。只知道这个人原来是医学院的,不知道怎么忽然就转到了这边来。

“我今天不打招呼就把宝宝带过来了,老师急坏了吧。”夏宸给宝宝喂着粥,看了许煦一眼。

许煦眼前闪过那个姓陆的妖人埋头与水果奋战的样子,觉得有点尴尬。

“那个,没事的话,我把宝宝带回去了,今天谢……”许煦说着例行公事的道谢的话,眼角余光扫过夏宸身上都是平民品牌的衣物,忽然有了个主意:“我想还是让陆老师跟你当面道个谢吧。”

夏宸求之不得,表面却仍然淡淡地:“不用了吧,不是什么大事……”

“还是道个谢吧,不然他心里也过意不去。”许煦坚持,在心底唾弃自己的演技——陆之栩会过意不去?才怪!他蹭了自己这么多年的饭,还不是照样心安理得。

“那好吧。”-

陆之栩看见夏宸的时候,还是惊讶了一下的。

他已经选择性遗忘掉了自己当初叫别人在自己办公室等最后又放了鸽子的事——最后还是许煦去把宝宝接回家的。他只是对这个脸长得异常英俊的男生有点印象而已。

“那个……是你捡了我儿子?”远离了神圣的课堂,陆妖人的流氓习气发挥无遗。

“是的,老师。”

“早餐多少钱?”陆妖人直截了当。

夏宸看了许煦一眼——这可不是道谢的架势。

“这点钱还是算了吧,宝宝很可爱……”夏宸躲开了陆妖人的目光。

一旁的许煦敏锐地觉察到了一丝异常。

现在的夏宸,和员工食堂里那个彬彬有礼却让人觉得疏离的过分冷静的男生有几分不同了,他也说不出有哪点不同,只是隐隐地觉得不对劲。

但是很快,这丝疑惑就被他抛之脑后了。

眼看着陆妖人一点道谢的自觉都没有,倒像是个要账的,许煦连忙上来打圆场:“夏宸同学是吧,这样好吗?我看你也是住校的,刚转到我班上,我也没怎么接触你,不知道你这周周五有没有时间,我想请你吃顿饭,当是谢谢你今天带宝宝去吃早餐了,好吗?”

许大主任的外交气场一开,夏宸也不好回绝,加上宝宝在一旁扯着裤腿作殷切状,只好同意了。至于陆之栩,则是对又可以蹭许煦一顿饭很高兴。

那时候,四个人都不知道,夏宸和宝宝在花坛旁说话的照片,已经通过雪亮的摄像头和一双邪恶的手,被传上校内网一个号称“黑暗魔窟”的角落,出现在一个“法学院东宫太后的真命小攻终于出现,青葱美好的年下男,你讨好太子殿下为哪般?”的帖子里。

星期五

星期五很快就到了。

这周是双周,陆之栩和许煦上午都没课,一大早陆之栩就开车带着宝宝去了许煦在学校的家。

许煦是正儿八经的教授,住的是学校里最好的居民楼——c大附近正好在开发一个叫“金爵公馆”的楼盘,学校里的老师都住在哪里,用陆之栩教给宝宝的话说:许老头的住的小区,就是一片鸟不拉屎的荒岭,岭上还有几棵光秃秃的树,就是因为住在这样的地方,许老头才会内分泌失调,整天板着一张晚娘脸。

所幸陆嘉明宝宝向来和许煦关系好,没有向许煦转达他的话,不然许煦非气死不可。

陆之栩到的时候是早上九点,许煦已经起来一个多小时了,正蹲在厨房里收拾一条鱼,听见防盗门被人踹了两脚,就知道是陆之栩来了。

陆之栩向来深谙“占便宜”的原则,他来这么早就是来蹭早餐的,还好许煦清楚他的行事风格,早就炖了皮蛋瘦肉粥等着。

陆之栩吃了早餐,端着杯茶站在厨房外看许煦收拾鱼,厨房流理台上放着准备好的香料,看样子许煦是要做最拿手的五香**。

“许爱卿,你这样兴师动众,寡人很是不安呐……”陆之栩悠然地开着玩笑:“你不是准备弄一桌好菜再对我表白吧?我会不好意思拒绝你的啊。”

“少在那自作多情,这桌菜不是为你准备的。”许煦头也不抬。

“那是为谁准备的?难道你看上了今天来吃饭的那小年青?你这个陈世美!”

“没看上。”许煦叹了口气,把鱼肉一码一码地盘进骨瓷的盘子里,放在流理台上准备下锅炸,洗了手,道:“别不知好歹了,我今天请夏宸吃这顿饭可全是为了你。”

陆之栩哼了一声,悻悻地端着茶走到客厅,宝宝正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玩拼图,他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意见,可惜都是错的,宝宝不为所动,一心一意地按自己的想法拼。

陆之栩讨了没趣,在宝宝脸上狠狠揉了几下,倒在一旁的沙发上,开始补觉-

夏宸到许煦家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了。

他是提着一袋子东西进来的。

许煦扎着碎花的小围裙去开门,扫了一眼那个袋子,就知道是从小区外的菜市场拎来的,顿时笑道:“来吃饭还自己买菜的?”

“过来的时候看见有个菜市场,菜很新鲜,我就买了些过来。也不能光让老师一个人动手啊。”夏宸微笑着说道。

在那样的家族里长大的他,在人际交往上,比同龄人都更加得心应手。

许煦也不再多说,接过他手中的袋子,把他迎进了门。

夏宸刚换了鞋,还站在玄关,陆嘉明宝宝已经扔下拼图从沙发上跳了下来,热情地抱住夏宸的腿,亲亲热热地叫“水果哥哥”,夏宸只能朝许煦笑,许煦劝说陆嘉明宝宝放手,无果,对着客厅喊:“陆之栩,管一下你儿子。”

陆之栩睡眼惺忪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他穿着一件颇休闲的白衬衫,下摆拉了出来,头发有点乱,发尾像墨一样黑,脸色苍白,水鬼一样往上吊的眼睛还没全睁开,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薄薄的唇上甚至还带着点水光。

他就这样走到夏宸面前,把陆嘉明宝宝从夏宸腿上扒了下来,用手臂夹着,带走了。

他弯腰的时候,发尾若有若无地撩过夏宸的脸,夏宸甚至可以感觉他的呼吸从自己的脖颈上掠过。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个向来自制力堪比机器人的堂叔夏知非,也会在大年夜抓着陆非夏压在楼梯转角处狠狠亲吻了。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妖孽,能够让你忘记自己是谁。

身世

夏宸买的菜不多,几个百合,几枝西芹,还有一袋子鲜活的基围虾,许煦蹲在地上择百合,夏宸侧身挤进了厨房,唇角勾着微笑:“不能让老师一个人辛苦,百合我来做吧。”

许煦有点惊讶——现在的学生里面,女生会做菜的都少,何况是夏宸这种长相帅气的男生,怎么看都应该是喜欢他的女生下厨做饭讨他的欢心吧。

但是夏宸既然提出来了,他也不好拒绝,往旁边让了让,在水龙头下冲洗百合。

夏宸伸手在水龙头下洗了手,问了一句:“基围虾老师准备怎么做?”

“做白灼基围虾吧,宝宝还小,不能吃太油腻的。”许煦答道。

夏宸“嗯”了一声,挽起了袖子。

等到许煦意识到自己这位学生是要料理新鲜的基围虾的时候,夏宸已经拿起了刀。

然后,许煦就被吓到了。

皮肤白皙手指修长的青年拿起一只虾,放平,在虾背上划了一刀,轻车熟路地将虾线挑了出来,然后摘了虾眼睛后面,放在盘子里。

夏宸轻松地料理了四五只虾,看见自己的班主任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勾着唇角笑了:“怎么了,老师?”

“你……”许煦有点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会做饭?”

“会啊。”夏宸淡然答道:“我父母去世之后,跟着姥爷过,做饭都是姥爷教的。”

许煦无意识踩到雷区,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家里情况。”

“没关系。”夏宸并不介意。

不过,许煦所以为的他的“家庭状况”,显然和夏宸真正的“家庭状况”有很大差距。

夏宸是根正苗红的太.子.党,他祖父是当年国内第一批将领,比郑野狐家也不遑多让,他父亲是小儿子,最早的一批太.子.党,当年被人称为夏衙内。他母亲的家庭却是真正的书香门第,他姥爷是个作家,身上一股子老派文人的习气——平生最推崇袁枚,玩古董,玩鼻烟壶,收藏字画,在美食方面还是个大饕,那时候北京的不少老字号的饭店都请老爷子题过词……

而许煦心中所想的故事,肯定是十分辛酸的。

夏宸知道许煦误会了,却丝毫不准备点破——他不喜欢骗人,但有些事,既然别人不知道,他也不会主动说。其实他的身世在医学院早就传开了,但是法学院这边却没多少人知道,他并不准备点破。

毕竟,一个“玩世不恭”的太子党,和一个父母双亡和姥爷一起过日子的家境平凡的学生,哪个更容易接近陆之栩,是显而易见的。

既然知道夏宸精于厨艺,许煦也就不担心他帮倒忙了,专心准备自己的菜,夏宸帮着料理了虾,问许煦要了点枸杞,开始炒西芹百合。

他菜刀一上手,许煦才知道他刀工有多好,炒百合的西芹要切得厚,还不显刀工,但是用来配鱼的西芹片他切得薄如蝉翼不说,剩下的几个西芹头,他竟然拿在手里,三下两下,雕成了一朵绿玫瑰。

许煦看得怔了,夏宸微笑:“以前在饭店打工的时候学的。”

许煦看他的眼神,顿时变成了看一个坚强励志勤工俭学的少年的眼神。

夏宸确实没有说谎,他替他堂叔夏知非在cbd附近新开的酒店打过工——当老板也算打工,反正夏知非最后包了个红包给他。

危险

夏宸同学很厉害。

夏宸同学知道百合炒之前要先在沸水里汆烫,十秒钟捞出,动作敏捷。

夏宸同学知道在沸水里加一点白糖百合会更清甜,夏宸同学知道白灼虾用糖代替盐会更鲜美,夏宸同学还知道在用来红烧的鱼身上打十字花刀,夏宸同学更知道炖**在出锅之前才抹盐,这样肉才不会变老。

c大法学院教授许煦同志,深深地受到了惊吓。

在饭桌上,夏宸炒的西芹百合受到热烈欢迎,清爽可口,连向来不喜欢吃西芹的陆之栩也在半信半疑地尝了一口之后完全沦陷,许煦颇郁闷地看了夏宸一眼,后者仍然笑得无比淡然——他的西芹百合是当年在杭州知味观学的,虽然大部分人都只知道知味观的点心,但是素有“知味停车、闻香下马 ”之称的知味观,有些菜品还是不错的。

宝宝毕竟是长身体的时候,对白灼虾很喜欢,夏宸就洗了手替他剥,剥出小山一样的一堆虾壳,连许煦都有点过意不去了,陆之栩还是视若无睹。

吃完饭,许煦在厨房里洗碗,夏宸带着宝宝洗了手,两个人一起坐在地板上玩拼图,陆之栩拿着个碟子端着几个小番茄,靠在冰箱上,一边吃一边看许煦洗碗。

“小幺,我跟你说个正事……”

“什么事?”陆之栩拿着个形状不规则的小番茄嫌弃地看了半晌,漫不经心。

许煦在围裙上擦干了手,靠在流理台上,神情颇认真地看着陆之栩。

“我问你,你相亲的事,有着落了没有?”

“没啊。”陆之栩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

“你找保姆的事,有着落了没有?”

“保姆不是你帮我在找吗?”陆之栩作无辜状。

许煦顿时一阵无力:“好吧,是我在找。但是现在找一个好保姆有多难你知道吗?一听说有小孩就走了一半,带小孩的不包做饭,会做饭的就不肯带小孩,更别说她们饭做得也就一般,连饭馆里的都比不上,你肯定不乐意吃……”眼看陆之栩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他连忙安抚道:“当然,我现在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陆之栩拨弄着碟子里硕果仅存的几只小番茄。

“那个叫夏宸的学生挺细心的,而且他们班今年的课也不多,难得的是宝宝喜欢他,所以我准备让他帮你照看宝宝,而且他还会做饭。”

“宝宝我自己上课可以带着,不用别人带。”陆之栩抬起了眼睛:“至于做饭,确定一个二十岁不到的男孩子知道什么是做饭吗?”

他认真起来的时候,眼睛都是全睁开的,看起来十分倔强。

“他做的菜不错,你刚刚吃的那道西芹百合就是他做的。”许煦耐心地试图说服他,压低了声音道:“而且他家庭条件不怎么好,也在打工,你不如让他住到你家里帮忙带宝宝,我看他挺喜欢宝宝的,对宝宝照顾得也不错。”

提到宝宝,陆之栩态度也沉稳下来,他瞄了一眼正坐在客厅玩拼图的一大一小,宝宝坐在夏宸怀里,从陆之栩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夏宸修长的背和他窄瘦的腰身。两个人不时发出笑声。

明明是无比和谐的画面,陆之栩却隐隐地觉得危险。

也许自己的疑心病最近又加重了吧。

陆之栩这样想着,转过头来,迎上许煦期待的目光。

“可以试试,你问下那个男生的意见吧。”

家政

“夏宸同学,你最近在做兼职吗?”

面对着许煦的询问,夏宸的反应十分淡定。

“最近没什么兼职。”——上次跟卓洛赛车赢的钱还没花完。

“我看你也挺喜欢小孩的,不知道对于家政之类的兼职你有没有兴趣?”许煦斟酌着措辞:“当然,不是真的家政,就是照看一下小孩,顺便做点饭,男孩子也可以胜任的。”

夏宸眯起眼睛。

他隐约猜出端倪,如果自己运气够好的话,许煦这是在……替陆之栩牵线找家政?

但是为了避免贸然答应结果被介绍去别人家当保姆,夏宸十分保守地答道:“宝宝很可爱,我当然喜欢。”

许煦笑了。

他长得文质彬彬,像个不通世故的文人,认真说话的时候尤其显得真诚。

许煦看着夏宸的眼睛,真诚地说:“我也不绕弯子了,事情是这样的。陆老师是单身,最近又在弄一个项目,比较忙,所以没时间照顾宝宝,找的保姆都不肯同时做饭和带孩子,所以他想请你替他照顾宝宝一段时间……”

夏宸耐心地等他说完,才说道:“可是我住在学校宿舍……”

“我的意思,是让你住到陆老师家里,陆老师自己有车,他可以送你来学校,对了,你们这一届学生都是在大一下学期就考了驾照吧?”

夏宸点头。

“至于工资方面,可以商量,老师也知道很麻烦你,可是你和宝宝关系那么好,你看?”许煦“真诚”地看着夏宸。

夏宸作思索状。

带着宝宝贴在书房门上听墙角的某妖人很不屑地哼了一声,道:“小子,敢不答应,就等着挂科吧!”

宝宝虽然听不懂挂科,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顿时着了急,抓着他的裤腿乱摇:“爸爸不要欺负水果哥哥……”

“小混蛋,胳膊肘往外拐!”陆之栩抓起宝宝,用手臂夹着,在他屁股上拍了两下,宝宝瘪着嘴道:“爸爸就知道欺负人……”

书房里,夏宸当做听不见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一般,对着许煦露出属于一个“家境贫寒”的学生特有的坚强而温暖的微笑:“老师,我会好好做这份工作的。”

“咳,这么客套干嘛?”许煦外交气场全开,熟络地在夏宸肩膀上拍了两下,脸上就差写上几个大字:“小子,我看好你!”

夏宸继续一脸纯良地微笑着-

夏宸和许煦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外面那一大一小已经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宝宝本来想看儿童台,陆之栩死死霸占住遥控器,宝宝只能跟着他一起看英语台。

许煦看陆之栩一点站起来的意思都没有,尴尬地咳了两声,陆之栩只当没听见。

夏宸从沙发侧面走到陆之栩身边,微笑着道:“以后就请老师多多关照了。”

陆之栩抬起头来,被这英俊青年的笑容晃了一下眼睛。

第 15 章

每周的星期五,过了十二点,bloom的夜晚,是十分光怪陆离的。

卓洛向来对单数有着近乎偏执的热爱,他选的包厢号码一般是3或者7收尾。

今晚上的包厢,是17号。

夏宸穿着件蓝绿格子的长袖衬衫晃进包厢,准确地在沙发角落你找到正抱着前天那冷美人聊得正欢的卓洛,把钥匙扔到他怀里:“你自己把车开回去,我走了。”

卓洛一头雾水,追着问:“这车不是在你家放得好好的吗,干嘛还给我?”

“我最近不住那,你别去那找我。”夏宸一脸云淡风轻。

“那你住哪啊?”卓洛更加迷糊了。

夏宸唇角上扬,勾出一个灿烂笑容:“当然是住我‘雇主’家里了。”-

星期六早上,陆之栩开着自己的斯柯达,带着夏宸和他的行李去自己家,许煦作为中间人,也跟在车上。

陆妖人大周末的还要起早床,一脸不爽,面无表情地看着路面。许煦坐在后座上,他向来当惯和事佬,见气氛不太好,忙找话题,问陆之栩:

“宝宝怎么没跟着来啊?”

“他还没起床!”陆之栩脸色更难看了——今天六点钟宝宝就跑到他房间拍门,大叫“爸爸起床,快去接水果哥哥”,他被吵得睡意全无,拎起那小子在屁股上拍了两下,把他扔到他自己卧室里,反锁住卧室门,带着满腔怨恨开车出了门。

“宝宝一向很早起床的……”许煦有点疑惑。

“他在家很懒的,经常睡到十二点!”陆之栩造谣的时候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睡到十二点的是你吧……许煦暗自腹诽着。

灰色的昊锐车绕出了c大南门,一路朝城南开,十五分钟后,开进了位于c大南部的玛莎庄园。

即使是夏宸,在这时候也不得有点惊讶了。

玛莎庄园,是卓洛的哥哥卓大少在几年前开发的一栋别墅小区,卓大少向来习惯大手笔,玛莎庄园启动资金逾亿,后期贷款合同签署的时候,连卓家老爷子都从北京赶来坐镇,当时正值房地产市场低迷,主流媒体戏称卓大少是破釜沉舟的孤胆英雄,然而五年过去,卓大少成了房地产市场上叱咤风云的楚霸王。玛莎庄园也成了卓大少的王者之冕。直到今天,还有不少地产商试图跟风。

其余的不论,夏宸只是惊讶,以c大讲师的工资,陆之栩是怎样在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的城市买下一栋别墅楼的?

斯柯达车低调地驶进了玛莎庄园,沿着林荫道一路行驶,最终驶进一栋西式外观的别墅车库。

夏宸下了车,站在这栋堪称华丽的复式别墅面前,眯起眼睛。

早在玛莎庄园的审批手续还没下来之前,他就有幸在卓家见过卓大少对着卓洛阐述自己对玛莎庄园的设计理念,有一个词始终被提到:free。

这个free当然不会是免费,而是自由,夏宸当时就理解了,但是直到真正站在玛莎庄园里,他才知道这里的房子为什么可以在同一个城市同一地段的众多别墅小区里卖出双倍于别人的价钱。

其实原因很简单,不是当年广告词上宣称的什么“一万平方米社区湖泊、四万平方米休闲会所……”,也不是什么,维多利亚式、蒙特利尔式、都铎式卓大少的玛莎庄园里。

而是因为玛莎庄园里别墅之间的间距,也是别人的数倍。

每一栋别墅周围,都拱卫着无数的植物,别墅的院子是用黑铁雕花的栏杆里面隔出来的,草坪很漂亮,看起来颇有点宜居的意思。

陆之栩穿着身修身的黑色小西装,走上了别墅前的台阶,发现后面没人跟上来,有点不耐地转过身来,皱着眉道:“进来,不要在外面站着了。”

许煦连忙“嗯”了一声,怕夏宸尴尬,开玩笑道:“我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嫉妒这家伙的房子……”

夏宸微笑着,没有答话,而是跟了上去。

虽然在家族里并不引人注目,但继承了父母遗产的他,也是在瑞士银行有着款项的人,还不至于被玛莎庄园的房子吓到。

别墅内部装修得很漂亮,有点维多利亚式的意思,复式楼,客厅前方是餐厅,隔着有玫瑰花和小天使纹路的玻璃槅门,楼梯从客厅左侧上去,因为家里有宝宝的缘故,楼梯并不是时下流行的原木楼梯,而是米白色的大理石楼梯,上面铺着羊毛地毯,客厅灯光柔和,米色真皮沙发,右侧的一大一小两间卧室门口之间,摆着一棵巴西木。

陆之栩自顾自把钥匙往玄关处的鞋架上一扔,一边进门一边拖了小西装,指示了两句:“你的卧室在楼上,两间客卧,你随便选一间。你卧室旁边的是影音室,在里面选个电脑摆到你卧室,我家里没有电视机。”

夏宸还没回答,陆boss已经解开了衬衫衣领,趴在沙发上装死,宝宝的白熊公仔棕熊公仔全被他挤到了地上。

许煦有点无奈地打圆场:“小宸,我先帮你把行李提上去……”

夏宸朝他微笑着,两个人一起往楼上走,夏宸走在前面,刚踏上楼梯就停住了。

他侧过脸,看着那间小卧室。

凌晨的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里漏下来,此刻万籁俱寂。

有细微的、嫩嫩的声音,从那间小卧室的方向传来。

宝宝趴在自己卧室的门上,如同等待遇到革,命同志的红.军一般,欣喜而迫切地叫着:“水果哥哥!水果哥哥!你来了!!!”

第 16 章

陆之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九点了。

他是被自己刚刚请回家的那个“学生保姆”摇醒的。

夏宸穿着一件宝蓝色的t恤,弯下腰去,拿开宝宝恶作剧地压在陆之栩身上的十多个拳头大小的公仔,轻轻摇醒陆之栩。

陆之栩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一张英俊的脸,恰到好处的高鼻,形状优美的薄唇,还有十分漂亮的一双眼睛,皮肤因为宝蓝色的衣领而显得白皙,十分年轻,也十分友善。

“老师,早餐弄好了,你吃了早餐再睡吧。”夏宸低声说道。

陆之栩眼神涣散地在沙发上趴了一会儿,艰难地抬起眼睛,看见饭厅的门大开着,宝宝穿着毛茸茸的连体睡衣坐在椅子上,一手抓着个大勺子,另一手抓着个黄澄澄的球状物,正惬意地摇晃着小腿。

陆之栩挣扎了一会,最终还是攥着沙发背爬了起来,一把抓起自己先前扔在地上却被夏宸叠好放在沙发上的小西装,朝楼上走去。

“苏打饼和奥利奥在厨房上面的柜子里,巧克力和麦丽素之类的在流理台下的柜子,水果糖和奶糖都在茶几下面,干果在拉篮里,冰箱里有牛奶和水果……要是这些宝宝都不肯吃的话,你带他去云中楼吃水晶烧卖和蛤仔粥,钱在花盆里。”

夏宸听着这一系列的“交代”,面不改色,跟在陆之栩后面,微笑着道:“老师还是吃一点东西吧。”

陆之栩随意地摆了摆手,准备去卧室,大概是良心发现,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过分,伸手从夏宸手里的小碟子里抓了一个黄澄澄的团子,一边吃一边走,走出三米之后,忽然退回来,又抓了一个。

夏宸站在原地,笑得眼睛弯弯。

今天早上时间有点仓促,只来得及最后烤了几个虾仁馅的南瓜团子,做了海鲜粥,还好小区超市里面的东西挺新鲜,中午的话,做红烧排骨做主菜吧,另外的话,海带和鲫鱼都不错,藕片的话,就做凉菜吧。

陆嘉明宝宝坐在椅子上,看着他的水果哥哥笑得像个狐狸般,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也笑了-

小剧场:

夏宸整理餐具的时候,发现了种类繁多的勺子。看来都是给宝宝用的,对比着厨房里那套近万元的刀具,显得有点诙谐。

夏宸站在厨房里,探出头,问正盘腿坐在饭厅椅子上看儿童书的陆嘉明宝宝:“宝宝,家里怎么这么多勺子啊?”

宝宝刚刚享用了一顿鲜美的早餐,已经深刻认识到“跟着水果哥哥走有肉吃”这个真理,于是毅然决然地舍弃了趴在客厅晒太阳的最佳时间,坐在饭厅里“陪”水果哥哥做饭。听到询问,连忙答道:“我知道,都是爸爸和许叔叔买的。”

夏宸脸上挂上三条黑线——我难道会以为是你爸爸捡来的吗。

直到很久之后,夏宸才知道那一大把勺子的来历。

在很久很久以前,宝宝用的是最经摔的塑料勺子。

但是,许煦教授在博览新闻之后,提出异议:有新闻报道称市面上的很多塑料制品不合格,在高温下回释放有毒物质,对宝宝身体不好。

于是,宝宝换上了易于清洗的瓷勺子。

然而,半个月后,许煦教授又提出了异议:又有新闻报道,市面上的陶瓷制品上的釉有很多重金属超标……

于是,宝宝开始用“最自然”的木头勺子吃饭。

后来,许煦又提出异议:新闻还报道了,许多木头勺子出厂时消毒不合格……

最后,忍无可忍的陆之栩将许煦暴打一顿,并且拍板决定:三种勺子轮流使用,一三五用瓷勺子,二四六用木头勺子,星期天用塑料勺子。

小剧场完。

第 17 章

夏宸系着围裙,站在流理台前,用料酒和香料将排骨腌好,脱下手套,开始切藕片。

宝宝反趴在饭厅的椅子上,小下巴枕在椅背上,嫩嫩地问:“水果哥哥,你在干什么啊?”

夏宸手下动作不停,一片片厚薄均匀的藕片从刀下塌出来:“我在切藕片啊…”

夏宸的刀功是自己做菜练出来的。他妈还在的时候就说过,他简直像极他姥爷,都是凤凰舌头,对吃的东西挑剔的很,他小时候他妈炖骨头汤,用刀背敲裂骨头,文火慢炖,冬瓜都化在汤里,那汤鲜美无比,浓得沾唇。得过茅盾文学奖的才女亲操窠臼,洗手做羹汤,那味道自然不同寻常。

以至于她不在了之后,剩下的一老一小完全看不上保姆做的饭菜,没奈何,文学界的泰山北斗李老爷子亲子下厨,给宝贝外孙做宋词里的莼菜鲈鱼羹,引得李祝融天天往那跑。等到夏宸大一点,就自己学做菜了。

宝宝得到答案,小心翼翼地从椅子上爬小来,一落地就迈动着小短腿朝陆之栩的房间冲过去,如出膛的炮弹般跳上陆之栩的床,重重压在他身上,大喊道:“爸爸快起床,看哥哥切水果!”

陆之栩在梦乡中遭受如此重击,险些一口血喷出来。气若游丝地问:“切什么水果?”

宝宝兴奋得眼睛发亮:“切‘o’片!!”

“什么片?!”

“o片!”宝宝无比兴奋。

陆之栩扶额,放弃与宝宝继续交流的打算。倒下去继续睡。

宝宝不屈不挠,继续摇陆之栩:“爸爸爸爸…”

陆之栩坚定不移地装死。

宝宝瘪嘴,眼中迅速地聚集起水气。

陆之栩听见宝宝抽鼻子的声音,心里暗道要糟。

果然,十秒钟后,卧室里回荡着宝宝带着哭音的大叫:“我不管!爸爸快跟我去看水果哥哥切o片啦!”

一分钟后,陆妖人穿着被自己扯开领口的衬衫坐在饭厅里,浑身萦绕着怨念,目光涣散地看着夏宸切藕片-

从陆之栩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夏宸的侧面,青年的轮廓十分漂亮,嘴唇很薄,总是下意识地抿着。皮肤偏白皙,却并不瘦弱,身型修长,腰部犹其完美,低腰牛仔裤卡在胯骨上,怎么说呢?十分性感。隐隐带一点侵略性。

陆之栩观察了一会夏宸的动作,就被他正在做的菜吸引了目光。

陆之栩在吃的东西上十分挑剔,他几乎不吃甜食,讨厌香菜芹菜茴香以及大部分蔬菜,如果菜不合口味宁愿不吃,宝宝就是遗传了他这一点。

夏宸开了抽油烟机,将撇过血沫的排骨放在捞出来,倒油,等油冒青烟,放葱蒜炝锅,下排骨翻炒,等排骨金黄了,淋上配好的酱汁,盖上锅盖焖着。香味顿时溢满了整间厨房,陆之栩顿时听到了宝宝咽口水的声音。

怪不得宝宝这么喜欢这小子呢……陆之栩酸酸地想道:原来这小子真的会做菜啊。

第 18 章

夏宸准备的午餐并不复杂:一道红烧排骨,一道葱煎的鲫鱼。一道海带排骨汤,一道醋溜藕片,都是家常菜式。

但是,就是这些家常菜式,让陆之栩在尝过之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醋溜藕片很常见没错,为什么这种醋的味道完全不像在以前吃到的一样带着一股怪味,而是十分清澄

甚至还带着一点果香?

“你在哪里买的醋?”陆之栩斜挑着眼睛,态度并不友善地问。

“在厨房拿的啊。”夏宸替宝宝夹着鱼肉,一脸无辜:“有什么不对吗?老师。”

“味道很奇怪…”陆之栩有点郁闷地道。

“哦,那个啊……”夏宸微笑着回答:“许老师说老师不喜欢闻醋的味道,我就用纱布裹着苹果泥把醋过滤了,老师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下次不用醋了。”

“不用了,我不挑食。”陆之栩话刚落音,宝宝就“咯咯”地笑了起来。陆之栩瞪了宝宝一眼,看他似乎很喜欢那道煎鲫鱼的样子,对夏宸板着脸道:“不要给他吃鱼,他会被鱼刺卡到。”

宝宝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刚要抗议,夏宸已经笑着答道:“没关系的,这种鱼没有小刺。老师也尝尝看。”

陆之栩满意地看着夏宸把鱼推到自己面前,于是在宝宝委屈的目光中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口鲫鱼。

味道好像……不错?

鱼肉意外地鲜美,带着诱人香味。因为煎得恰到好处,连向来讨厌的鱼皮也变好吃了。

怪不得宝宝这么喜欢吃

陆之栩神情严肃地看着眼前这盘巴掌大小的鱼,用筷子扒了扒鱼上的葱花,企图还原他的本来面目。

“这是什么鱼?”陆之栩问。

“这叫鲫鱼,我小时候姥爷经常钓给我吃。这种鱼的鱼肉很鲜,作汤也好喝,就是市面上都是人工喂的,野生的几乎找不到。”

“哥哥的姥爷好厉害!”宝宝嫩嫩地感慨道。

陆之栩迅速在心底勾勒出了一个父母双亡的农村小孩,和姥爷蹲在破烂的房屋里,一起喝着鱼汤的画面。

夏宸无懈可击地微笑着,任由他脑补。

其实李老爷子钓鱼技术不好,只有在钓一斤鱼一百块钱的度假村,才能钓到几条鱼,还是最小的小鲫鱼,好在厨艺不错,几条小鲫鱼也能做出不少花样来。最近几年老头子放下屠刀,开始养锦鲤,今天开春的时候,李祝融还送了几条日本锦鲤给他,据说一条锦鲤就上了五位数。

陆之栩比较喜欢喝汤,所以喝到海带排骨汤时瞪大了眼睛,他问夏宸:“你在汤里放了什么?”

“只放了盐而已。”夏宸一脸淡然:“高压炖上两个小时,文火再炖一个小时,味道会比普通的汤好一点。”

何止是好一点而已。

吃过午餐,夏宸收拾碗碟,对吃得心满意足的陆之栩说:“老师以后每天想吃什么,都提前告诉我,我好去买菜。今晚是土豆烧牛肉,还有三鲜汤,黄瓜炒肉,和凉拌海带丝。”

陆之栩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等肚子小了一点之后,立马给许煦打电话。

许煦正在blumoon和一个疑似混血的小帅哥谈社会契约论,电话忽然响了,刚一接通,就听见路妖人在那边大嚷着:

“许老头,我要给你的学生涨工资!!”

第19章

晚上七点,吃完晚饭,宝宝坐在沙发上,揉着圆滚滚的肚子,夏宸收拾好了碗筷,把下午找出来的给宝宝秋天穿的外套拿来,给宝宝穿上。

“哥哥,我们去哪?”

“去散步啊……”夏宸半蹲在地上,给宝宝穿上和黑色棉绸外套相搭配的黑蓝色真皮跑鞋——按理说,再有钱的家长给这样小的孩子买的衣服也不会太贵,但是陆之栩在宝宝身上向来舍得花钱,宝宝身上这套衣服的牌子,夏宸只在李祝融那个当衙内养着的儿子身上才看到过。

陆之栩坐在沙发上,悠然自得地喝着茶,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别往东边走,那边有人养狼狗。”

夏宸抱着宝宝出了门。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瞬间,那个坐在沙发上的人,他的世界是完全封闭的,即使是宝宝,也不得其门而入-

别墅区的晚上很迷人,空气清新,因为靠近郊区的缘故,甚至还有点虫子叫的声音,虽然有点微弱,但宝宝还是兴奋得牵着夏宸四处跑来跑去,要抓到小虫子。

夏宸牵着宝宝的手,被他拖着,也控制着他的速度:“宝宝,吃完饭不要跑,肚子会痛。”

“哥哥,快去抓虫虫……”宝宝完全亢奋了。

夏宸无奈:“抓小虫子会被咬的哦。”

“我才不怕!”宝宝挺起小胸脯:“我要抓虫虫给爸爸玩。”

真要抓个虫子回去,两个人都会被陆之栩打死的吧……夏宸脸上挂着三条黑线。

宝宝终于找到虫声的来源,是在邻居家的一处蔷薇花丛下,顿时就要冲过去,夏宸赶紧拖住:“宝宝,小心有蛇。”

宝宝大概也怕蛇,整个人顿时就像瘪了的气球一样,垂头丧气的,夏宸连忙哄他:“宝宝,我们也在院子里种花好不好,这样我们院子里也有虫子了……”

“可是爸爸都在房子里,听不到虫虫叫……”宝宝还是蔫蔫的。

“爸爸也会出来散步的。”

“爸爸才不会散步,”宝宝垂着头:“爸爸好晚才睡觉,听不到虫虫叫……”

夏宸隐约猜到,宝宝捉小虫子是想给每天晚上工作到很晚的陆之栩听,虽然知道宝宝向来懂事,但是这么聪明,却让人有点心疼。

夏宸牵着宝宝绕着别墅区的中央花园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宝宝已经累了,夏宸抱着他回来的。

在散步的途中,夏宸已经把陆之栩一天的作息时间问清楚了。

“爸爸吃饭的时候起床……”吃中饭的时候起床,应该是十二点左右。

“爸爸下午发呆。”陆之栩下午的时间应该是空出来的,但是今天下午没有发呆,而是在家里的影音室呆了一下午,早上的时候许煦带着夏宸看了影音室,陆家的影音室配置不错,隔音隔光效果都很好,蓝光投影设备,立体音设备,还有专门看电影的沙发椅都是一流品牌的。

“爸爸晚上好晚才睡觉,海绵宝宝都睡了他还不睡。”据许煦说,原来陆家在客厅摆了电视,陆之栩担心宝宝看电视看到时下许多垃圾讯息,就没有摆电视了,买了成套的动画碟和自然探索节目碟给宝宝在影音室看。但是重播节目一般在午夜,可能是宝宝半夜找爸爸的时候发现他午夜还没睡。

于是,当晚,夏宸同学顺利截获到了工作到半夜、来厨房找水喝的陆之栩。

第 20 章

陆之栩穿着件宽松的米白色长袖上衣,下面是条裤脚拖在地上的亚麻色裤子,头发墨黑,因为出了汗的缘故,发尾都沾在脸颊上,厨房的橙色灯光很温暖,他整个人褪去了白天时的锋利,看起来竟然有点迷糊。

夏宸靠在流离台上,转头看着他,手上还拿着一杯水,脸上是逼真的惊讶表情。

陆之栩像没看到他一样,游魂般从他身边飘过,在饮水机上倒了一杯水。

夏宸眯起眼睛看着他。

他很瘦,脸色惨白,大概是因为睫毛的缘故,眼睛的线条很深,眼尾上翘,吊出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他眯着眼睛喝水的时候,嘴唇的颜色淡得几乎可以抹去。

他的喉结很不明显,颈子的线条优美,简直像一把就可以掐断。

这样一个人,他的妖孽,不在于刻意的做作,而是他从来没把任何人看进眼底。

陆之栩喝完水,把杯子放下,转过头来看着夏宸。

“睡不着?”

大概是喝了水的缘故,他的声音都比寻常柔软很多。

夏宸微笑:“有点认床,半夜醒来了,就来厨房看看。”

“宝宝睡了吗?”陆之栩知道这个男生一定会去宝宝房间看看。

“睡了,宝宝睡相很好,没有踢被子。”夏宸点到即止地道:“听说过两天要降温,宝宝去年的毛衣都小了,只有一件白色的针织衫还可以穿。”

作为一个“家境贫寒”的学生,是不应该认识“gymboree”这种牌子的。

“明天我带宝宝去买衣服,你也一起去吧。”陆之栩的手在杯子边缘上划着。

他垂着头,目光落在流理台下面的柜子上。

夏宸眯起了眼睛。

如果没记错的话,流理台下的柜子,放的是巧克力和麦丽素吧。

好像许煦也说过,某个厌恶甜食的人,唯一能接受的糖果,就是巧克力吧……

但是,一个老师,半夜起来,在一个学生的注视下,吃巧克力,怎么看也不是陆之栩会做的事吧。

“你不去睡觉吗?”陆之栩抬起眼睛,看着夏宸。

他眼睛半睁的时候,眼角上吊得尤其明显,夏宸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险些就要说出“我就去睡了”这种话了。

但是,他毕竟抵抗住了。

他伸手挠着后脑勺,用一种稍微有点尴尬的声音说道:“其实我是有点饿了,想来厨房做个炒饭什么的……”

正在长身体的十八岁男生,第一次在别人家过夜,在饭桌上斯文,却因为饥饿而半夜起来想做点炒饭吃,却被同样起来找吃的的主人堵个正着——可信度实在太高了。

陆之栩“哦”了一声,拿起杯子,道:“不麻烦的话,替我也炒一份吧。”

半分钟后,陆之栩坐在关了灯的饭厅椅子上,看着夏宸在厨房用三鲜汤剩下的食材炒蛋炒饭。

确实是很英俊的男生,少年已满,青年未足,穿着充当睡衣的淡蓝色t恤,下面是白色镶蓝的球裤,穿着客房的拖鞋,长腿长腰,将火腿切片,瘦肉切丁,蘑菇切丝,从冰箱里拿出用保鲜膜蒙住的米饭,将油烧热,放入蘑菇和瘦肉,炒出鲜美香味之后放火腿,再放米饭,翻炒,掂勺,每一次动作都娴熟无比,让陆之栩看得有点出神了。

炒饭端出来的时候,饭厅已经全部是那种鲜甜的香味了。

“老师先吃,我去切个海带丝,光吃炒饭容易腻。”

“不用了,坐下吃吧。”陆之栩阻止了他。

夏宸也不坚持,伸手准备开饭厅的灯,眼角扫到陆之栩的眉头微微皱起,又将手收了回来。

“老师不喜欢光吗?”

陆之栩用勺子舀了一勺炒饭,送入口中,蘑菇和瘦肉的鲜甜顿时溢了满口,难得的是没有一点市面上卖的炒饭的油腻,而是味道刚好,陆之栩对夏宸的水准早有了解,也并不惊讶。

夏宸没有再追问,而是给自己盛了一碗炒饭,默默地吃起来。

家里对小辈的作息时间管得很严,夏宸很少在八点钟之后再吃东西,他也并不饿,好在灯光不亮,陆之栩也没有管他吃不吃。

厨房温暖的灯光透过玻璃槅门照进来,对面坐着的人,几乎可以称得上纤细,米白色上衣的领口很低,边缘几乎和他的皮肤融到一起,夏宸可以看到他细长脖颈,漂亮的锁骨,还有低垂着的眼睛。

他几乎是忧郁的。

他好像天生就该这样,一面坐在光明里,一面沉在黑暗里-

吃完炒饭,陆之栩扔下勺子,在厨房里用水漱了口,夏宸弯着腰收拾碗筷,陆之栩端着杯子从他身边走过。

他忽然转过身来,站在玻璃槅门边,暖光从玫瑰花和小天使里漏出来,他唇边带着水光,声音绵软。

他说:“我明天要喝冬瓜排骨汤。”

兔子

话是这么说,但是第二天,陆之栩却直到上午九点还没起床。

宝宝虽然晚上散步累了,却还是在九点之前起了床,自己在房间里洗漱了,揉着眼睛往客厅走。

夏宸跟着外祖父一起过的时候,养成了早上六点就起床的习惯。宝宝起床的时候早餐都已经准备好了,他正站着饭厅和人打电话:“是的……就是今年表哥送来的那个……对,紫砂的……我自己煲汤用……”

宝宝揉着眼睛走到他面前,抱住了他的腿。

“嗯,好,就这样。”夏宸挂了电话,把宝宝抱了起来,:“饿了?”

宝宝点头,一双猫眼还是睁不大开。

夏宸抱着宝宝去洗了手,把他放在餐厅的椅子上,自己去厨房端了一格小巧的笼屉出来,放在宝宝面前:“宝宝自己揭开……”

宝宝伸出肉肉的手,揭开了精致的竹编笼屉。

带着甜香的白雾腾了出来,宝宝惊讶地张大了嘴,猫眼越睁越大。

淡黄色的笼屉里,俨然是几个鹅黄色的小兔子,每一个都只有宝宝的巴掌那么大,胖乎乎的兔子,安静地蜷缩在白色的纱布上,栩栩如生。

夏宸看着宝宝意料之中的反应,唇边浮起微笑。

他已经跟着老爷子在怡家花园吃过饭,对那些精巧的北方面点印象很深,回来之后,跟着老爷子学着做了不少面点。这种兔子馒头是把蒸熟的南瓜捣碎,掺在面团里和匀,再捏出来的,兔子的耳朵是剪出来的,眼睛是用紫豆做的,很简单,但是很讨喜,宝宝这种年纪的孩子,肯定会喜欢。

但是,他还是没能彻底摸透陆嘉明宝宝的性格。

就在他转身进厨房拿豆浆的时候,本来坐在椅子上的陆嘉明宝宝迅捷地一手抓了一只兔子馒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椅子,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一样朝陆之栩的卧室冲过去!

……

三分钟后,眼睛都睁不开的陆之栩一脸虚弱地坐在饭厅的椅子上,宝宝坐在他怀里,一手举着一只兔子,笑得花儿一样:“爸爸,哥哥的小兔子好好玩!”

夏宸在陆之栩哀怨的目光注视下,默默地把炖好的汤端了上来-

不管夏宸怎么劝说,宝宝都不肯把那几只兔子吃了,没办法,只能喂宝宝喝了些汤。

就算是夏宸炖好的冬瓜排骨汤,都不能平复陆之栩愤懑的情绪了。

夏宸的工作无懈可击,他自然不能找碴,所以,只能欺负一下自从夏宸住进来之后就异常欢实的陆嘉明宝宝。

趁着夏宸洗碗的功夫,他对宝宝的心肝宝贝——那几只兔子馒头,伸出了魔爪。

宝宝疑惑地看着拿着一只兔子的陆之栩,清澈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爸爸也喜欢兔子吗?”

陆之栩勾起唇角,露出一丝狞笑。

他捏着那只兔子的手,缓缓地、慢慢地收紧,然后,将那只嫩黄色的兔子,捏,扁,了!

陆嘉明宝宝拿着兔子的手一抖,嘴顿时瘪了下来,黑亮的眼睛里迅速地聚集起水汽……

夏宸洗完碗回来,发现陆之栩已经心情颇愉悦地坐在桌子旁边喝汤,宝宝正紧紧搂着那几只兔子,默默地流眼泪。

第 22 章

百联广场是c市最大的奢侈品卖场,在市中心,陆之栩开车,夏宸抱着已经蔫了的宝宝坐在副驾驶座上。宝宝眼眶里噙着泪,迷迷糊糊地靠在夏宸身上睡着了,手里还紧紧地攥着几只金黄的兔子。

陆之栩戴着墨镜,下颔尖削,皮肤苍白,丝毫不像个已经有了孩子的爸爸,说是个t台上的模特都有人信。

夏宸的外祖父对相面之术颇有研究,也教过夏宸,陆之栩这种面相是大凶,先克父母,后克弟兄,是浮萍孤寡之相。

可惜夏宸不信这个,用他外祖父的话说,“静之有君子风,敛而默,默而安。”他很少明确地反对什么,想法都藏在心里。

但是他也并非什么谦谦君子,他不信缘分,他只知道想要的东西就要主动去争取,像陆之栩这种高岭之花般的人,要得到,就要放下身段,还要一点点……yīn谋诡计。

他不觉得yīn谋是贬义词。

yīn谋阳谋,心机手段,都是可取的,只要最后能得偿所愿,不当君子,又有什么关系?-

百联大厦一楼是dior、chanel之类的地盘,大厦的玻璃幕墙上,jack brennan穿着dior homme的黑色长风衣,露半张冷艳面孔,吸血鬼一般俯视行人。陆之栩戴着墨镜,穿一件同系列的黑色外套从下面走过,腰身细得像一掐就断,广场上路过的人纷纷驻足,几乎要以为他是从哪个秀场跑出来的模特。

夏宸则简单地穿着白色长t,外罩着灰色短t,下面是淡蓝色牛仔裤。他骨架修长,面孔英俊。如此年轻。怀里却抱着个天使面孔的小孩,小孩手里还抓着几只胖乎乎的嫩黄兔子。

奇怪的是,这两个大人一个小孩走在一起,竟然让人没有违和感,好像他们本来就应该是一家人一样。

陆之栩双手插口袋,在dior逛了逛,得出“今年的 baby dior丑死了”的结论,然后就直奔三楼而去。

三楼左侧是caramel baby的旗舰店,里面有不少漂亮的针织衫,训练有素的女店员上来服务,看着夏宸年轻的脸,眼中有点疑惑。

陆之栩不悦地挑起眉毛,用墨镜戳了戳宝宝,嚣张地道:“这个是我儿子!”

宝宝对他捏扁一只兔子的行为记忆犹深,怯怯地往夏宸怀里缩了一下。

宝宝才四五岁,还要家长帮忙穿衣服,陆之栩拎着衣服准备进去帮他换,宝宝有点紧张地抓着那几只兔子,可怜兮兮地看着陆之栩。连旁边的女店员都被他看得罪恶感爆棚,要不是陆之栩看起来不像个人贩子,别人都要怀疑宝宝是被他捡来的了。

眼看着陆之栩眉毛一挑要发飙,夏宸连忙微笑着道:“老师,我带宝宝去试衣服吧。”

陆之栩斜着眼睛看了夏宸一眼,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把选好的衣服扔给了他。

夏宸一手抱着宝宝,一手搂着一堆衣服,进了试衣间。

他把肉团子一样的小人往台子上一放,先把宝宝身上带着mickey头像的背带裤和棉衬衫都脱了下来,因为怕今天换衣服的时候宝宝着凉,他早上给宝宝在里面加了个毛茸茸的小背心。夏宸把针织衫的扣子解开,一边给宝宝穿衣服一边问:“宝宝是不是故意惹爸爸生气的啊?”

宝宝专心致志地把几个兔子在台子上摆成一排,瘪了瘪嘴,没有说话。

夏宸叫了几声,看宝宝还是不说话,在宝宝肚子上戳了几下:“宝宝?”

宝宝怕痒,咯咯笑着,在台子上打着滚,四处躲闪。

他毕竟是小孩子,不会记仇,又怕痒,被夏宸戳了几下就实话实说了:“爸爸坏……爸爸弄坏了小兔子。”

“万一爸爸不是故意的呢?”夏宸开解宝宝。

“爸爸就是故意的!”陆嘉明宝宝正气凛然:“爸爸是坏人!”

夏宸扶额,想不到陆之栩几十岁的人了还做这么幼稚的事,更无语的是自己还得替他圆回来。

于是,他耐心地劝说宝宝:“宝宝,你数一数,哥哥今天给你做了几个兔子。”

宝宝掰手指:“一、二、三……四个!”

“可是宝宝有几个爸爸啊?”夏宸循循善诱。

宝宝聪明,一点就透,愧疚地垂下头来,小声地嘟囔道:“一个……”-

于是,这天中午的餐桌上,陆妖孽喝着炖了几个小时的冬瓜排骨汤,傲娇地接受了陆嘉明宝宝的道歉。

第 23 章

卓洛同学最近很郁闷。

自己大哥这几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天天逼着自己读书,这就算了,向来和他玩在一起的夏宸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不住他自己家里,而是跑到什么“雇主”家里去了。打了几次电话都不通,卓洛满腔怨愤没处发泄,干脆把帐都算在夏宸头上。

卓洛这个人,说得好听点是有个性,说得不好听,其实就是被他父母宠坏了,聪明是聪明,却任性得很,几任女朋友都是被他气得哭着走的。

所以,当夏宸坐着公交回到自己在城东的房子,第一眼看到的,是拿着涂鸦的喷桶在他门上猛喷的卓洛。

夏宸倒不心疼房子,抱着手远远站着,悠闲道:“卓少爷,你这是干嘛呢?”

卓洛一点被抓包的自觉也没有,坏笑着,拿着喷桶就朝夏宸走过来,夏宸连连后退——就在半年前,卓洛就因为卓大少忙着公司的事而喷了他一身的油漆。

“你老人家最近倒是挺忙的啊?”卓洛一脚踏在自己的哈雷机车上,把喷桶往地上一扔,砸扁了石子路边栽种的含羞草。

夏宸的房子位置很偏僻,靠近城东的新开发区,他高中毕业那年,陆非夏出事,夏知非得照顾陆非夏,又得顾自己公司。他那时已经和夏家人闹翻,在b城的产业无人照料,焦头烂额之际,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一位堂侄——夏宸小时候很聪明,很得夏老爷子的欢心,俨然是被当做夏家的继承人培养的,但是他七岁那年父母飞机失事,夏老爷子又垂垂老矣,他也就很自然地“泯然众人矣”……

夏知非对自己这个堂侄印象很深,小孩子里聪明的不少见,聪明到知道明哲保身的就有点凤毛麟角了,所以在需要一个镇得住场面的人的时候,他找了夏宸。

夏宸也没有让他失望,夏家人的身份摆在那里,他自己对商业管理也很有天赋,竟然也撑住了场面。

所以后来夏宸没有学商而是选了医的时候,夏知非其实也是替他惋惜的。但是夏宸那一支和夏知非关系虽然亲近,他也给不了多少实质的帮助,夏宸还是要在那些叔伯兄弟的防范下如履薄冰地藏拙。

但是,该给的工资,他还是给了的。

夏宸用他给的钱在城郊买下一片地皮,半年后那片地皮大半被纳入政府的新开发区,一通麻烦的讨价还价下来,十八岁的大一新生夏宸同学在城东新区拥有了一栋楼。

卓家虽然宠儿子,但卓洛毕竟还在读书,不可能让他出去住,所以卓洛就把夏宸家当成了自己的大后方。

他和夏宸关系向来很好,当然,夏宸无论什么事都淡然处之的性格也是他们合得来的原因,卓洛的抽风是间歇性的,上一秒还可能拿着喷漆在涂你的房子,下一秒就已经称兄道弟。

比如现在,他就已经跟着夏宸进了门。

餐厅的桌上放着一个用来煲汤的紫砂煲,是开春的时候李祝融送给李老爷子的,老爷子不喜欢,就一直放着没用,是真正的宜兴紫砂,正好昨天老爷子的学生来c市,就让他顺便带了过来。他在李老爷子那里留了一套这房子的钥匙。

卓洛看着那个紫砂煲,表情像看见了外星人一样的:“这个锅是干嘛的?”

“煲汤。”夏宸动作利落地将紫砂煲用纸盒子装好。

“我知道是做饭用的!关键是你拿它要干嘛!”卓洛几乎要炸毛。

“煲汤给人喝。”夏宸抱着纸箱子往门外走,一边走一边道:“我留个钥匙给你,以后你想来了就自己开门,有时间的话替我浇一下顶楼的花。”

卓洛怔怔地站在原地,还沉浸在“宸少竟然会煲汤给人喝”的震惊里。夏宸在门口站定,转过身来,道:“别傻站着,我现在没车没房,你得做回雷锋,开车送我回我雇主家。”

于是,这天下午,顶着银发刺猬头的卓洛,来着他拉风的哈雷跑车,送陆家的保姆、抱着紫砂煲的夏宸同学,回了他的雇主家。

第 24 章

晚餐的时候,陆之栩对这只“锅”表示了适当兴趣,得知是用来煲汤的之后就没再说什么,他大概不知道市面上真正的紫砂煲价格多贵——他给夏宸留的钱远远超过一个三口之家的用度,他这人对钱没什么概念,他所谓的“零钱”都放在客厅的空花盆里。

星期一夏宸满课,陆之栩却只有下午有一节刑事诉讼法的课,所以,身兼保姆和厨师以及管家等数职的夏宸同学先是在凌晨一点给起来找东西吃的陆之栩做了紫米粥,继而在凌晨六点起来买了菜,给还睡着的一大一小做了早餐,然后坐着公交去了学校——虽然他有驾照,陆之栩也说过那台斯柯达可以给他开,但是夏宸向来不喜欢借用东西,而且玛莎庄园离c大并不远。

中午夏宸赶回来做饭,打开门,只看见宝宝正坐在地毯上玩着昨天的那四只兔子,宝宝年纪小,却很知道爱惜东西,也爱干净,知道拿陆之栩扔在废纸篓里的合同放在地摊上,把兔子放在合同上玩,一边玩一边自言自语。

夏宸轻悄悄地走到宝宝后面,听见宝宝正一个人分饰四角,给四只兔子配音,一会是兔子爸爸,一会是兔子爷爷,都是在架势十足地教训两只小兔子,让它们不要挑食,要多吃蔬菜。

夏宸听了一会,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宝宝构思的兔子一家人里面,是没有母兔子的!-

陆之栩在饭点准时醒来了。

他趴在床上发了一会呆,艰难地爬了起来,穿着件白色睡袍,走到客厅,发现陆嘉明宝宝正趴在地上,一手拿着一只兔子表扬追逐战,跑在前面的兔子是儿子,后面的是爸爸,主要情节是兔子爸爸要打兔子儿子的屁股。

陆之栩踩着拖鞋,睡眼惺忪地走到了宝宝面前,宝宝一手抓着一只兔子,仰着头,茫然地看着他。

陆嘉明宝宝默默地在心底恋恋不舍了一下,但是想起夏宸讲的“爸爸只有一个”的道理,还是十分悲壮地把左手的兔子递到了陆之栩面前。

陆之栩嫌弃地看了一眼那隔夜的兔子,穿过餐厅,径直走到了厨房门口,对着正在做酱焖红肉的夏宸道:“等会把那几只馒头扔了,宝宝都拿在手上玩了一天了,脏死了。”

……

遗憾的是,陆之栩的离间计并未起到效果,夏宸和宝宝讲了道理之后,陆嘉明宝宝虽然恋恋不舍,还是听话地放弃了那几只宝贝兔子。

吃过中饭之后,陆之栩开着车带着宝宝和夏宸去了学校,他轻车熟路地把宝宝往许煦办公室一扔,就赶着上课去了。夏宸下午的课是两个法律讲座,不点名,所以在上课这件事上潇洒惯了的宸少就翘课去探望陆嘉明宝宝了。

许煦的办公室有个大鱼缸,里面养了几条颇漂亮的鱼,其实许煦这人对鱼是没有外貌歧视的,但是也架不住陆妖孽每次造访他的办公室就要对那些鱼评头品足,陆妖孽无聊的时候给那些鱼取了类似于“小肥膘”“老年痴呆”“叫花子”……这样明显带有“人”身攻击倾向的外号。大概鱼也有自尊心,每次被陆妖孽重点嫌弃的鱼都会开始食欲不振,许煦买再贵的鱼食都不管用,只好送给林佐栖带的那个立志当兽医的研究生去养。

于是,夏宸进许煦的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陆宝宝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鱼缸前,大睁着一双猫眼,好奇地看着鱼缸里的游来游去的鱼。

第 25 章

作为一个合格的保姆兼管家,夏宸是绝对不会让陆嘉明宝宝感觉无聊的。

当然,他让宝宝感觉有趣的方法,不是教他玩新的游戏。他的目标是要培养阳光健康的小小少年,而不是沉迷游戏的宅男,于是,他决定,带宝宝去看花!

宝宝是个好孩子,虽然他爸爸陆妖孽从来不给他买多少玩具,也不给他买电视机——陆妖孽振振有词地对“许煦老流氓”说:我这哪是小气!我是在抵制现代社会垃圾文化对宝宝的侵蚀!虽然,宝宝过去的四五年里,都处于野生放养的状态,但是,他还是自觉地长成了一个阳光健康的好宝宝,对自然界的动植物充满热爱与探索精神——事实证明,他要钻到蔷薇花丛下捉“小虫虫”的时候那力气简直可以拖动一头牛。

夏宸小的时候,是在夏家老爷子的铁血教育和李家老爷子的“文人风骨”夹击下成长的,只是后来他父母出了事,他在夏家的处境逼得他心思深沉。也就忘了君子清如水那一套。

后来年纪再大了点,眼界也开了,夏宸才知道原来中国古代文化里的帝王学才是真正的博大精深。中国五千年的文化积淀,只要真正读透了一点皮毛,也足以在这残酷的社会中立足了。

宝宝是个好孩子,自然值得最好的教育,夏宸在大学里还有三四年,这时间足够他培养出一个小君子了。

当然,培养要一步步来。现在城市里的孩子大多浮躁功利,在宝宝这个年纪,已经有不少孩子开始被家长在努力发掘“艺术天赋”了。然而,夏宸给宝宝上的第一课却很简单——自然。

感悟自然和敬畏自然,是一个人最美好的品质之一,一个人,如果活了一辈子,都不明白自然的美好,不曾见过最美的日出和最深沉的日落,不曾亲手养活一株花,见证过一场花开。一个人,如果一辈子都被束缚在钢筋水泥的都市,呼吸着被污染的空气,感知不到四季的变化,在人和人的勾心斗角中消磨了时间。那么,他也不过是工业化进程中的一个零件而已。

夏宸小时候聪明得过分,险些被选进清华少年班,夏宸的妈妈没有答应——那时候她才二十多岁,是个有灵气的才女,她说她不要夏宸当华罗庚,数学固然美妙,但是她想教给夏宸的第一课,是“每个人都应该自己决定自己想要的生活!”

她其实还想给夏宸上很多课,从诗经到德国鲁尔工业区的兴衰历程,可惜她没来得及,夏宸七岁那年她飞机失事,和夏宸的爸爸一起死在太平洋上空三万英尺的高度里。

幸运的是,她的儿子,并没有被肃杀的寒冬摧毁,他最终长成了她想要的样子,像一棵长在沙漠中的树,是君子,也是绅士,既知道什么仁义清高,也能自己投资在政府的新开发区买下一栋楼。

而如今,他站在一个学校的花圃里,站在如血的夕阳里,抱着一个四岁半的娃娃,教他读一个一千多年前的诗人的句子,教他什么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也许,这已经不应该叫培养,而是叫继承。

第 26 章

陆之栩下了课,坐在办公室里和那些层出不穷的水果奋斗了一会,还是没能突破十万大关。难得忽然良心发现,记起自己还有个儿子,于是杀到许煦的办公室,讨要陆嘉明宝宝。

许煦今年要带研究生,忙得焦头烂额之际还要承受陆妖孽的骚扰,觉得实在是生无可恋,于是不怕死地把一张纸拍到陆之栩面前:“夏宸把你儿子拐走了,你自己上花圃找去。”

于是陆之栩攥着自家保姆留言的小纸条找到了学校花圃,看到了在夕阳中陪着宝宝看花的夏宸同学。

那一瞬间,他是稍微有一点点震撼的。

因为四岁半的陆嘉明宝宝,正在一个花圃工人的指导下,用胖乎乎的小手,把一棵种在报纸筒里的小雏菊移到地上的坑里。

大概是因为前几天天气暖和,那株雏菊已经开了一朵花,粉白色的小花在阳光下颤巍巍地,宝宝小心翼翼的表情实在让人动容。

他还那么小,那么脆弱,已经知道要照顾比自己还弱小的生命。

陆之栩真想大喊“看吧!这就是我儿子!”

但是他毕竟是宁吐槽千句也不夸人半字的陆妖孽,见到如此让人心尖发颤的场景,他也只是冷着一张晚娘脸,走到夏宸身后,皱着眉道:“这么晚了还在外面玩,宝宝会着凉。”

夏宸回过头来,这一瞬间他们离得有点近,近到陆之栩第一次看清这个比自己高上半个头的男生,以及他脸上温和得让人懈怠的微笑。

他说:“好,那我们就回家吧……”-

这天晚上的餐桌上,陆嘉明宝宝始终处于一种亢奋状态,连夏宸做的油酿豆腐都失去了吸引力,他几度要跳下椅子去看那棵花圃工人送给他的小雏菊,都被夏宸眼明手快地一把抓住。

“宝宝不乖哦……”夏宸坐在宝宝左边,端着宝宝的碗,拿着勺子皱眉道:“不好好吃饭会长不高!”

陆嘉明宝宝在座位上左右扭动:“可是小“球”菊放到外面会被虫虫咬。”

夏宸对宝宝的话完全无理解障碍,板着脸道:“小雏菊在睡觉,宝宝要吵醒它吗?”

宝宝瘪了瘪嘴,犹在不甘心地扭动着身体,可怜巴巴地道:“可是虫虫……”

“老师……”

夏宸忽然转过脸来,看着坐在宝宝右边的陆之栩。

陆之栩正喝着鱼汤看戏,被夏宸求助的目光看得一怔——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男生露出无奈的表情。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陆妖孽作为宝宝正牌爸爸的虚荣心和责任感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于是。他不负夏宸所望地放下了勺子,叫了一声“宝宝”。

宝宝茫然地看着他。

陆妖孽做了一个捏扁某件东西的动作,微笑着地对着宝宝道:“如果你再不吃饭,我就让你的小“球”菊变得像那只兔子一样哦!”

宝宝打了个寒颤,抢过夏宸手里的勺子,开始大口吃饭。

第 27 章

宝宝种的小雏菊,是c大用来装饰音乐喷泉花坛的那种。粉白色的花,叶子有点像瓜叶菊,学校花圃的习惯是在陈列前一周左右把花放进花圃的温室施肥催花,其余时间都是半野生状态,没有精细料理。花圃里的花又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都是准备在校庆之类的大日子一次性摆放然后就任它自生自灭的。所以,那株营养不良的小雏菊实在是称不上好看的。

宝宝兴致勃勃地吃完饭,拉着夏宸去院子里把那株小“球”菊搬了回来,两人在客厅里研究。陆妖孽难得兴致好,纡尊降贵地蹲下来,“观赏”着那株小雏菊。宝宝献宝般端起来给他看,嫩嫩地说:“爸爸,小“球”菊好看吧!”

在宝宝期待的目光下,陆妖孽嫌弃地用指尖扒拉了一下那株营养不良的小“球”菊,撇了撇嘴,用三个字点评道:“丑死了。”

点评完之后,陆妖孽站起来,穿着他柔软的小拖鞋施施然地回了房间。

宝宝伤心地站在客厅里,瘪着小嘴,可怜兮兮地抱着那个种着小雏菊的报纸筒。

夏宸无奈地扶额,蹲下来,微笑着对宝宝说:“宝宝,我们来把小雏菊移到花盆里,好不好?”

宝宝这次是真受了委屈。瘪着嘴,抱着小雏菊不肯动,夏宸默默地把自己买的给花松土的小锄头和花盆找出来,把宝宝抱起来,带着他去院子里换花盆。

期间出了点小意外,宝宝一定要把雏菊花种在客厅那个空的大花盆里,那个花盆以前是种龟背竹的,简直可以给宝宝当浴缸,夏宸试图和宝宝讲理,宝宝抱着自己那棵小雏菊站在院子里,任性地和夏宸对峙着,瘪着小嘴,一副眼泪就要下来的样子。

夏宸是聪明的人,略一想,就知道宝宝因为刚刚受了委屈,现在正在闹脾气。

想通这个,夏宸也就不再坚持,蹲下来,摸了摸宝宝的头,笑得眼睛弯弯地说:“好吧,那就听宝宝的,给小雏菊换个大~花盆!”

宝宝争赢了,却没有欢呼雀跃。他仍然抱着那株小雏菊呆呆地站在那里,宝宝还很小,他还不认识字,他身上穿的是三百美元一件的caramelbaby,但是他一点都不高兴。

夏宸站起身,想去房子里把花盆搬出来,腿上却忽然被抱住了。

宝宝才四岁半,不到夏宸的腰那么高,他瘪着嘴,怀里还抱着那株用报纸筒种着的小雏菊,他紧紧抱住夏宸的腿,把脸也埋在夏宸腿上。

夏宸没有把他拉开,而是轻轻地摸着他的头。

宝宝抽噎了一声,还是紧紧地抱着夏宸的腿,瘪着嘴,默默地流着眼泪。宝宝的头发是软软的,据说头发软的男孩子长大脾气也会很好。

夏宸叹了口气,朝窗户看过去。

半开的百叶窗里,正看着他们的,俨然是端着一杯水的陆之栩。

第 28 章

栽完花后,夏宸给宝宝洗了澡,又哄着宝宝上床睡觉,宝宝很乖,抱着一只比自己还大的熊躺在床上,听着夏宸讲着故事,渐渐地就睡着了,夏宸走之前替他掖了掖被子,宝宝半睡半醒地,还在轻声嘟囔着“小“球”菊一点都不丑……”

夏宸无奈,没想到陆之栩的一句话让宝宝怨念这么久。

于是,这天深夜,夏宸在和陆之栩一起吃蛋包饭的时候,提了一下这件事。

厨房温暖的灯光下,手指修长的青年熟练地将切碎的虾仁和火腿丁在锅内翻炒,放入在冰箱中冷冻过的米饭,等香味溢来之后盛出来,在锅中涂上薄薄的一层橄榄油,放入搅匀的蛋液,摊成一张蛋饼,然后将饭放上去,包起来,用锅勺分成两份,像两个金黄的牛角包一样。

夏宸端着蛋包饭放到陆之栩面前,笑着道:“我再炒一个菜。”

陆之栩抿着唇,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

事实上,他心里是挺高兴的。

他觉得这高兴是因为他刚刚做完了一个案子,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可是,听到厨房里蔬菜下锅的声音,他竟然会觉得这样的晚上是很不错的。

不到两分钟,夏宸就端着一碟青菜过来了。

他看见陆之栩前面没有动的蛋包饭,稍有点意外,陆之栩咳了一声,辩解道:“你忘了分两个盘子装了。”

夏宸笑了,转身进厨房,再拿了一个盘子来,把自己那份蛋包饭从陆之栩面前的盘子里扒了过来,笑道:“现在老师可以吃了。”

陆之栩斜着眼睛,没有接话。

以前许煦在厨房热火朝天地做饭,他在餐厅默默开吃,从来不等人,今天等夏宸一起吃,也不过是因为心情好而已——陆之栩这样告诉自己。

很快的,他的注意力被那碟青菜吸引过去了。

其实,在他眼里,蔬菜都没什么区别,味道也差不多,但是这碟青菜,却带着他以前从没有闻过的清香,而且十分青翠……

“这是苦荬菜。”夏宸介绍道:“不过不是真的苦,老师可以试一下。”

陆之栩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用叉子吃了一口,味道有点像炒熟的生菜,但却多了一股清香弥漫,算不上多好的味道,难得的是还有回甘。

“苦荬菜可以去火的。”夏宸笑道:“吃炒饭很容易上火。”

陆之栩哼了一声,不予评价。

不过这碟蔬菜他倒是很喜欢,用叉子吃了不少,蛋包饭也很不错——他并不知道夏宸的蛋包饭是学的喜年来的,也不知道夏宸在蛋液里兑了高汤,所以才会这么好吃。

他对夏宸的印象,还停留在这是一个勤工俭学的、很会做菜而且宝宝很喜欢的青年。

所以,当夏宸一边收拾着碗碟一边轻声道“老师,今天宝宝哭了很久……”的时候,他是有点惊讶的。

他再怎么行事乖张,再怎么妖孽怎么目中无人,也是个已经做到教授的成年人,他怎么可能听不出夏宸是在暗示什么。

但是,这个宝宝很喜欢的叫夏宸的青年,就这样在他略微惊讶的目光中,从容地对他建议:

“老师,有时间的话,多陪宝宝一起玩吧……”

第 29 章

星期二只有上午的第一、二节课要上,所以他早上做好了早饭,就去学校上课了。

他回来的时候,正是上午十点半,按理说,这个时间,陆之栩应该还在睡觉才对。

但是,今天,陆之栩竟然起来了。

而且,他还解开了夏宸很久以来的一个疑惑-

夏宸回来的时候,大门开着,客厅里传来争吵的声音。

他连鞋都来不及换,直接跑到了客厅。

他看到的,是让他哭笑不得的一幕。

穿着毛茸茸的小白鸟连体睡衣的陆嘉明宝宝,和已经快三十岁的、显然是冲完澡刚出来的,裹着一件米色睡袍的陆之栩教授站在客厅里,对峙着,宝宝嫩嫩的脸上充满愤怒的表情,眼圈都是红的。陆妖孽则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所以说你很傻!那么小的一株花,种那么大的一个花盆,丑死了!客厅都变丑了!”陆之栩说道。

宝宝愤怒地大叫:“小“球”菊才不丑!爸爸是坏人!”

“你的那什么小“球”菊丑死了!蔫了吧唧的,很快就要被你玩死了!”陆之栩继续平静地说道。

宝宝眼泪都快下来了,用嫩嫩的声音愤怒地吼道:“小“球”菊才不丑,小“球”菊很漂亮!爸爸是坏人!”

“你才是坏人,花都养不活,赶快扔了吧,这么丑的话,还叫小“球”菊,叫小丑菊好了!”陆之栩火上浇油。

宝宝嘴一瘪,眼泪顿时滚落下来,小胸脯剧烈地起伏着,抽抽噎噎地说:“爸爸……爸爸是坏人……”

“随便你说,你这小结巴,除了说我是坏人还知道说什么?你和你的小丑菊玩吧!我才不和你玩,万一我也被你传染傻了就糟了!”

宝宝抽噎得几乎背过气去:“爸……爸爸是……是坏人……”

“小结巴,还流口水,一点都不聪明,爸爸给你买玩具都不要,只知道玩小丑菊……”陆之栩悠闲地说完,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扯出一张纸巾,嫌弃地给宝宝擦口水……

宝宝把头别开,抽噎着哭道:“我……我不要爸爸,我要哥哥……”

陆之栩脸色一沉,眯着眼道:“小汉奸!”

“我不……不是小汉奸!”宝宝急得抽噎都忘了。

“你就是小汉奸,我给你买这么多衣服,别人给你做几顿饭就把你收买了,你个傻瓜!哪天出去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陆之栩悠闲地补上最后一击:“不过你再流口水的话,卖给别人都没人要!”

宝宝坐在地毯上,伤心地大声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陆之栩“哼”了一声,弯下腰来,用纸巾把宝宝脸上的眼泪口水统统擦干净了,然后瞥了站在玄关处的夏宸一眼,沉着脸回自己的卧室去了。

夏宸被他那一眼瞥得心里发凉,看宝宝还坐在地毯上哭着,连忙换了鞋过去把宝宝抱了起来。

看这架势,应该是陆之栩听了自己的建议,特意起早床来陪宝宝玩,结果和宝宝“吵”了起来。

经过这一吵,他总算知道,陆之栩这几天为什么挤兑宝宝了。

原来,某个某个已经快三十岁的,职称是教授的人,这几天,是在吃醋啊……

第 30 章

夏宸教小孩的方法有点像他外祖父,无论事实是怎样的,都先让小孩反省自己的错误。

他抱着宝宝回到宝宝的卧室,在卧室的小浴室里给宝宝洗了脸,用毛巾给宝宝擦干净脸。陆之栩在宝宝身上向来舍得花钱,宝宝卧室里带的小浴室,里面的盥洗台和水龙头、浴缸、乃至搭毛巾的架子都是按照宝宝的尺寸在儿童品牌的专卖店买的,简直像个放大版的迷你芭比屋。浴缸旁还放着几只嫩黄的小鸭子,预备给宝宝洗澡的时候玩。

不管是怎样宽宏大量的爸爸,在发现自己养了四年的宝宝和“保姆”的关系比自己还好的时候,心里都会不爽吧。

而且,陆之栩这个人,脾气还有点……呃,有点怪。

夏宸把洗过脸后重新变得清爽干净的宝宝放到他自己的小床上,把泰迪熊拿过来,塞到宝宝怀里,然后,搬了张凳子坐下来。

陆嘉明宝宝刚刚哭过一场,余韵犹在,时不时地还抽噎一两下。其实宝宝脾气温和,性格也很善良,现在已经有点不好意思了。

“宝宝刚才为什么和爸爸吵架啊?”夏宸板着脸问。

宝宝垂着头,扯着泰迪熊的耳朵,两只小脚不安地晃悠着,不肯说话。

夏宸继续板着脸:“刚刚我看到爸爸很伤心地回房间去了,是不是宝宝骂爸爸了?”

“我……我没有骂爸爸……”宝宝头垂得更低了。

“嗯?”夏宸皱起眉头。

宝宝搂着泰迪熊,绞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指,小声地说:“我只是说,爸爸是坏人,我不要爸爸了……”

夏宸故意严肃地板着脸,没有说话。

宝宝绞了一会手指,怯怯地抬起头来,偷瞄了一眼夏宸的表情,看到夏宸这样严肃,顿时吓到了,

夏宸知道宝宝已经明白严重性了,于是正色道:“宝宝知道错了吗?”

宝宝垂着头,弱弱地说:“我不该说不要爸爸……”

“还有呢?”

“我,我不该说爸爸是坏人……”宝宝瘪着嘴,委屈地辩解道:“可是爸爸说我养小丑菊,他还说是我小汉奸……”

眼看宝宝又要掉眼泪,夏宸连忙安抚道:“说那些话是爸爸不对。”

宝宝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夏宸,等着夏宸主持公道。

夏宸摸了摸宝宝的头,继续道:“可是宝宝也有不对。宝宝,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宝宝茫然地看着夏宸。

“爸爸说小雏菊丑,是爸爸不对,但是宝宝养小雏菊就是为了好看吗?”夏宸摸着宝宝的头,继续道:“养小雏菊,就要好好照顾它,不管它好不好看,宝宝说对不对?”

宝宝年纪还小,对这些道理还听不太懂,偏着小脑袋,努力地思考着。

夏宸耐心地等着宝宝想通。

宝宝想了一会,嘟囔道:“可是爸爸不喜欢小“球”菊……”

“爸爸不喜欢没关系,宝宝喜欢就行了。”夏宸继续道:“小雏菊都不在乎自己好不好看,宝宝也不要在乎,对不对?”

宝宝虽然被说动了,可是还在坚持:“我想让爸爸看小雏菊,小雏菊要开花了,可是爸爸不喜欢……”

夏宸觉得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因为自己喜欢,自己觉得好看,所以要给陆之栩看——宝宝的坚持,其实很简单,他从来都是个善良的孩子,不会让大人为难。

夏宸蹲在宝宝面前,轻声道:“宝宝的想法是对的,但是要告诉爸爸,好不好?”

宝宝忸怩了一下,用细如蚊蚋的声音说:“可是爸爸都好忙……而且爸爸不喜欢我。”

“宝宝怎么会认为爸爸不喜欢宝宝呢?”夏宸摸着宝宝的头,轻声道:“爸爸很爱宝宝,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宝宝要相信爸爸,知道吗?”

“可是爸爸说我是小汉奸……”宝宝又快哭出来了。

“那是因为爸爸每天很辛苦地工作,赚钱给宝宝用,给宝宝买漂亮的衣服,买漂亮的大房子,这样宝宝才有地方可以种小雏菊。可是宝宝为了小雏菊和爸爸吵架,爸爸就很伤心。其实宝宝心里喜欢的人是爸爸对不对?”

宝宝被说中了,不再说话。

夏宸教育完了宝宝,把宝宝房间的画板拿来,放到宝宝面前。

“现在爸爸在房间里很伤心,宝宝把这些话都告诉他,好不好?”

宝宝红着脸,小声说:“可是我不会写字……”

“宝宝会画画,画出来也是一样的。”

夏宸摸了摸宝宝的头,勾起唇角,笑得眉眼弯弯。

第 31 章

陆之栩卧室的门被敲响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二点。

陆之栩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衬衫来开门,下面是卡其色的工装裤,头发揉得乱乱的,眼睛不耐烦地眯着,头也不抬地道:“我不吃饭…”

夏宸用手撑住门,不让陆之栩关门。

陆之栩不悦地抬起头,他敏锐地觉察到夏宸似乎有点不同,这点不同让他感到十分危险,就像那天他在许煦家所感觉到的一样。

但是夏宸没有让他有时间去细想。他微笑着从背后拿出一张纸来,笑得纯良无害:老师,我是来给你看一点东西的。

他拿出来的,是一张画,上面画了些灰灰黑黑的东西,陆之栩嫌弃地瞄了一眼,皱眉道:“什么鬼东西?”

夏宸面不改色:“老师,这是宝宝画的。”

陆之栩咳了一声,拉开了卧室门:“进来吧…”

这并不是夏宸第一次进陆之栩的卧室,他在做清洁的时候进到过这里,陆之栩有轻微洁癖,房间里很干净,他卧室空间很大,窗户也很大,挂着米白色窗帘,简洁的双人床,整个房间都是浅色调,床前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

地毯上放着一台苹果的白色笔记本,还散落着一些文件,显然在夏宸开门之前陆之栩都在工作。

陆之栩在自己房间都是光着脚走来走去的,他的拖鞋都放在门口。夏宸穿着自己的拖鞋进来了。

陆之栩踢过来一张凳子,自己坐在另一张凳子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神情有点郁闷:“你想说什么,说吧!”

夏宸把手里的画递过去:“老师还是先看看宝宝的画吧……”

陆之栩接了过来。

纸上画着四个人:第一个人只画了一张大脸,那张脸就占了整张纸的一半,虽然宝宝画得不甚传神,但是陆之栩还是认出这个眼睛大得跟牛一样的人是谁。

“这是许煦?”

夏宸点头,“老师继续看…”

许煦的旁边是个高高的人,宝宝大概是想画出他的衣服,把他身上涂得乱七八糟,这个人周围环绕着不少水果,手上拿着一把黑乎乎的东西,脚下还踩着一些黑糊糊的东西…

“这是我,”夏宸介绍道:“我左手拿的是锅子,下面那些是我做的菜,我右手牵着宝宝。”

陆之栩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

宝宝把他自己画成了一个圆球,上面延伸出四根线,算是手和脚,宝宝旁边的人显然是做工最为精细的--因为宝宝快把纸都擦破了。那个人有眼睛有鼻子还有四肢--他甚至还有头发!!

陆之栩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是我?”

“是的。”

“为什么我比你和许老头都小?”陆妖孽眼露寒芒。

“因为宝宝说爸爸要留到最后画,但是画完许老师就没有空间了。”夏宸很是镇定地答道。

陆之栩冷哼了一声,转移了目标:“那朵大花是什么意思?”

“宝宝说小雏菊开了会很漂亮,他画给你看,让你不要讨厌它。”

陆之栩没有再说话。

他垂下眼睛,用手指尖碰了一下那朵花。宝宝把那朵花画得很大,还特意把花jīng画得插在陆之栩手里,像是生怕陆之栩不喜欢一样。

陆之栩只沉默了一瞬,很快就抬起头来。

他看着夏宸,他的眼睛很漂亮,眼尾上吊,看人的时候像居高临下。

他说:“你想告诉我什么?总不会是让宝宝去参加美术班吧”

夏宸仍然十分平静。

他长得异常端正,眉目之间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

他说:“我只是想让老师知道,无论别人对宝宝怎么好,宝宝最喜欢的人,始终都是你。老师是宝宝的爸爸,这是不能改变的事实。”

陆之栩眯起了眼睛。

“要是,我不是宝宝的爸爸呢?”

第 32 章

“你去做饭吧,没事了…”陆之栩忽然转移了话题。

他点到即止,夏宸也不好再继续说下去。只能把画留给他,自己去了厨房。

夏宸骨子里是个君子,他不会主动欺瞒陆之栩,也不会去背后调查他。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个人,是你忍不住想要对他坦诚以待的-

夏宸在厨房做饭的时候,陆之栩走出了卧室。

他不是喜欢户外活动的人。

其实也不是不喜欢,他对户外的要求太高,人造痕迹过重的绿化景观对他来说和钢筋水泥的建筑没有区别。

正是因为他这份挑剔,他才在就算不是这个城市最贵也可以排进前三的玛莎庄园买下一栋别墅。

他是陆之栩,他习惯给宝宝买最好的东西。

但是,最后,被他的陆嘉明宝宝当作宝贝的,不是他的别墅,不是在这个城市里堪称奢侈的花园和草坪,而是一棵c大花圃里一块五一株批发过来的雏菊花苗,一株“小丑菊”。

陆之栩走出卧室,发现宝宝正背对着他蹲在那个种雏菊的大花盆面前,像是在祈祷一样,不停地拜着,嘴里还叫着:“嘿咻嘿咻…”

陆之栩黑着脸走到了饭厅,问厨房里的夏宸:“宝宝在干嘛?”

夏宸正在给芹菜切丝,听到陆之栩发问,放下菜刀,走到饭厅,探头看了一眼客厅里的宝宝,顿时笑了。

“他这是在学龙猫呢?”

“龙猫?”陆之栩眯起眼睛:“那是什么?”

“一部动画片…”夏宸已经回到了厨房,又开始动作娴熟地切起芹菜丝“那部动画片里,只要这样拜,植物就会很快地发芽成长,宝宝大概是想小雏菊快点开花…”

陆之栩看了客厅一眼,没有再说话。就要吃饭了,他也不回房间了,索性在饭厅坐了下来。

夏宸习惯把午饭做得丰盛,今天做的是香菇炖**和红烧肉,素菜是芹菜香干和蒜泥苋菜,其实夏宸本来要做红苋菜,考虑到颜色,还是算了。

他往饭厅端菜,陆之栩安之若素地坐着。

宝宝拜完了小雏菊,迈动两条小短腿跑到饭厅来找夏宸,结果一进来就看见了陆之栩,顿时有点懵了。怯怯地站在那里。

陆之栩皱眉,刚要说话,夏宸端着饭出来,看见了这一幕,笑了:“宝宝怎么了,快洗手准备吃饭。”宝宝“哦”了一声,蔫蔫地走开了-

“老师,我看宝宝挺喜欢植物的,而且花园里空着也是空着,不如买点花回来种吧…”夏宸落座之后,一边给宝宝盛**汤一边这样说道。

宝宝的耳朵顿时竖了起来。

陆之栩皱眉:“什么花?”

“买点蔷薇,可以种在栏杆下面,爬起来做花墙,老师喜欢什么颜色?”

“随便你。”陆之栩干巴巴地说完,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点过于不客气了,又补充道“花园里你随便种,别把草坪弄坏了就行了。”

宝宝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吃过午饭,夏宸收拾碗筷,陆之栩回了房间,宝宝在房子里四处转悠。

夏宸洗着碗,忽然听到宝宝在外面兴奋地大叫:“哥哥,我找到你藏起来的东西了!”

夏宸从厨房出来,只看见宝宝迈着小短腿飞快地朝厨房冲了过来,小胖手里面攥了一把东西。

夏宸在围裙上擦干净手,蹲了下来。

宝宝迅捷而准确地一头扎进了他怀里。“哥哥,这是什么啊?”宝宝摊开了手,仰着头问。

陆嘉明宝宝胖乎乎的小手里攥着的东西,俨然是一把小小的花籽。

“宝宝,这是花种子…”夏宸摸了摸宝宝的头,看宝宝眼睛发亮,俨然是要尖叫,连忙制止:“嘘,宝宝,别让爸爸知道,我这是先斩后奏。”

“什么是先“捡”后奏?”宝宝眼睛一亮:“我知道,花种种是你捡来的是不是,哈!许许说捡到东西要还给主人…”

夏宸扶额,无奈地看着正在对自己进行思想教育的宝宝。

“宝宝,花籽是我早上买菜的时候买回来的。”夏宸摸摸宝宝的小脑瓜,阻止他再胡思乱想:

“宝宝,你先等一会,等会我们一起去种花。”

宝宝有点犹豫:“不叫爸爸一起吗?”

“等会再叫爸爸一起。”

第 33 章

玛莎庄园是依山而建的,c大背后依托的是明庐山,相传曾是龙脉所在,玛莎庄园位于明庐山南麓,每栋别墅都是独立的,陆家正处于一个平缓的坡下,后花园很大。别墅门口到黑铁栅栏围着的院门口只有二十多米,都是保养得很好的草坪。

夏宸抱着宝宝走到前院,把宝宝放了下来,宝宝手里提着小水桶和小锄头,脚上穿着蓝色的小雨靴,乖巧地站在一旁。

夏宸从露天泳池边把早上藏在那里的蔷薇花苗拿了过来,扔在水龙头下,宝宝很是好奇,蹲了下来,用手指戳着花苗根部包着泥土的塑料薄膜,嫩嫩地问:“哥哥,这是什么啊?”

“这是蔷薇花苗。”夏宸蹲下来,把捆着花苗的绳子解开了。

“蔷~薇~花~苗!”宝宝攥着拳头,努力地咬准了字音,小脸涨得通红。

“对了。”夏宸对宝宝鼓励地笑了。

宝宝的眼睛顿时亮了。

“哥哥,我不是小结巴了,是不是?”宝宝兴奋地问。

“宝宝以前也不是结巴啊,宝宝只是说话慢了点而已。”夏宸蹲下来,从牛仔裤的口袋里掏出纸巾,替宝宝擦掉了口水,摸了摸宝宝的头:“现在去叫爸爸出来吧,我们一起种花。”

提到陆之栩,宝宝有点犹豫,怯怯地掰着手指:“爸爸不喜欢花花…”

“爸爸只是心情不好而已,”夏宸仍然在鼓励宝宝:“宝宝还在生爸爸的气么?”

宝宝垂着头,摇了摇小脑袋。

夏宸微笑地看着他。

宝宝抿着嘴,下了好久的决心,最终,在夏宸的帮助下勇敢地换上拖鞋,朝陆之栩的卧室跑了过去。

卧室门被敲响的时候,陆之栩正在与水果奋战。

因为宝宝以前都是直接推门进来,所以陆之栩理所当然地认为敲门的是夏宸。

他利索地砍掉一个炸弹,在“gameover”的声音中面无表情地去开门。打开门后,他并没有看到夏宸,而是看到了一脸正气的陆嘉明宝宝。

“爸爸,哥哥让我叫你一起种蔷薇花苗…”宝宝弱弱地低声道。

“种什么?”陆之栩皱着眉头。

“种蔷~薇~花~苗!”宝宝攥着拳头,勇敢地大声道:“哥哥说我不是小结巴!我只是说话比较慢。”

陆之栩眯起了眼睛,颇意外地看着宝宝。

陆嘉明宝宝穿着宽松的蓝白色格子的衬衫,外面罩着一件米白色的衬衫,头发柔顺,皮肤像牛奶,睁着一双大眼睛,像一只向来柔顺却忽然倔强起来的小猫。

陆之栩笑了起来。

他伸出手来,牵起了宝宝的手。

这个年轻得过分的法学院教授,他脾气不好,出口伤人,脾气喜怒无常,习惯在中午十二点起床,在凌晨三点之后睡觉。现在他在下午三点钟穿着平民品牌的□□ies工装裤,牵着自己的儿子。

他说:“宝宝,你是我陆之栩的儿子,不是小结巴。”

第 34 章

用许煦的话说,陆之栩这种人,天生就是站在劳动人民的对立面的。

他最擅长的,就是在别人最忙的时候,搬张椅子,悠然自得地在一旁看戏,并且绝不会伸出援手。

可是今天他看戏看得很无聊。

花园里,一大一小正忙得热火朝天,夏宸挖好了坑,把包着花苗根部的塑料膜撕掉,在水龙头下打湿,一棵一棵地栽到坑里,填好土,把土踩实。宝宝提着个小水桶,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给栽好的花苗浇水。他人小,提的水也少,刚刚盖过桶底而已,迈着小短腿一趟一趟地来回跑,嘴里还不停地“嘿咻嘿咻”,像是在给自己鼓劲加油。

夏宸栽完了手上的几株花苗,回来水龙头边拿花苗,看见陆之栩坐在遮阳篷下,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顿时笑了:“老师很无聊?”

陆之栩挑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道:“还好。”

夏宸又笑了。

陆之栩看了一眼正蹲在地上好奇地看蚯蚓的宝宝,又瞥了夏宸一眼,问道:“种东西不都是在春天吗?”

“不完全是。”夏宸带着笑解释:“春天和秋天都很适合种花,十月小阳春,花木生长也是很旺盛的。而且蔷薇花容易活,也不需要经常打理。”

“那些又是什么?”陆之栩扫了一眼和蔷薇花苗放在一起的植物。

“那是玫瑰花。”

陆之栩皱眉:“有什么不同。”

“蔷薇能攀援,可以爬起来做篱笆……”夏宸简单解释:“玫瑰的花更大,也更漂亮,单独栽的。”

陆之栩“嗯”了一声,兴致不是很高。

“老师玩过植物大战僵尸吧?”夏宸忽然问道。

陆之栩有点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没玩过,据说很无聊。”

“老师玩一下就知道是不是无聊了。”夏宸微笑着道:“更重要的是,老师如果玩了那个游戏,也许就能理解宝宝是在忙活些什么了。”

他对陆之栩的软肋实在抓得太准:这些天,宝宝的目光全部被夏宸和小雏菊吸引过去了,让陆之栩这个正牌老爸心里很是不爽。他能理解宝宝为什么喜欢夏宸——就连陆之栩自己每天吃着夏宸做的饭,也对他越来越和善。可是,陆之栩实在看不出那棵丑了吧唧的小雏菊有什么好的。

而且,刚刚做完一个大项目的陆之栩,也该沉迷于下一个游戏了。

于是,两分钟后,陆之栩从卧室搬出了自己的笔记本,下载了植物大战僵尸的游戏。

三分钟后,他捡到了向日葵。

五分钟后,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游戏里面植物被种在地上那一下的声音,还有囤积阳光的满足感。

十分钟后,陆之栩险些第一次输掉。

二十分钟后,他已经忘了自己是坐在哪里,他攥着鼠标,用寒冰射手和豌豆射手把一个个僵尸击倒,连宝宝偷偷抓起一条蚯蚓藏进口袋也没有发现。

……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有一个好消息,有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陆之栩不再沉迷于切水果。

坏消息是在植物大战僵尸都已经普及的今天,他作为一个新手,彻底沉迷上了这个他过去无数次擦肩而过的游戏。

第 35 章

星期五上午,陆之栩要去学校开会,夏宸早上有节选修课,于是把宝宝带到了学校。

夏宸下课的时候是十点整,宝宝正在陆之栩办公室打僵尸,陆嘉明宝宝是个不沉迷于游戏的好小孩,夏宸一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就退出了游戏,跳下椅子,扑到夏宸腿上。

“爸爸说他晚上才能回家,让哥哥把车开回去。”宝宝抱着夏宸的腿,仰着脸说道。

“恩,那我现在就带宝宝回家,好不好?”夏宸摸摸宝宝的头,问道。

四岁的陆嘉明宝宝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做出了决定:“我们回家去。”

夏宸把宝宝牵着宝宝,走出了办公楼,楼下桂花已经全开,香气四溢,夏宸抱着宝宝穿过学校的林荫道,现在是下课时间,有不少学生在路上走着。这一大一小相貌都是极出色的,夏宸身材高挑,面孔英俊耀眼,宝宝皮肤白皙,一双猫眼,穿着天蓝色的针织衫,笑容甜得让人心软。回头率极高。

夏宸牵着宝宝到了学校停车场,把陆之栩的斯柯达开了出来,离校门还有不到五十米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

夏宸把车靠边停了,接起电话。

那个电话来自他堂叔,夏家本家的家主,夏知非。

年青得过分的少将声音低沉,带着磁性。

“阿夏生病了,我下午有个视频会议,抽不开身,你替我去开会。”

“几点?”

“三点。”那边对夏宸干脆的态度习以为常:“对方是香港那边的明晟集团,第三方是李祝融。我让郑林带着资料去接你。”

“好。”

“等下……”

那边似乎离开了一会,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夏知非低声的训斥“躺回去……”然后是光脚踩在地板上乱跑的声音,还有异常嚣张的笑声……

夏少将摆平了后方叛乱,重新又回到电话边。

“星期天来家里吃饭,阿夏说很久没见你了。”

“好的。”

夏知非挂了电话。

夏宸放下电话,开车出了校门,直朝市中心开过去。

夏知非主要的产业都在北京,c城并不是大头,但是被夏知非下派到c城的却是原来总公司的元老郑林,公司里的人都知道,夏知非是把夏宸当接班人在培养。

但是夏宸这个人向来有想法,他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

宝宝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夏宸。夏宸一路往c市的中心商务圈开过去,在一家高级会所停了车,有侍者上来替他把车开进车库,夏宸抱起好奇地张望的宝宝,会所的经理齐毕已经迎了出来。

“宸少,郑总已经在等着了。”

这家会所内部装修很日式,院子里种着樱花树,有溪流,溪边的石缝里还有青草,宝宝在夏宸怀里左右张望,眼睛睁得滚圆。

郑林在茶室里等着夏宸。

郑林是当初跟着夏知非打天下的元老之一,也是不多的几个知道夏知非和陆非夏故事的人。这个故事,是真正已经故去的事,随着夏家本家几个老人逐渐去世,那些事也渐渐被尘封了。

当年夏知非和陆非夏闹得满城风雨,夏宸年纪还小,也略有耳闻,后来yīn差阳错的,他卷进这件事里,亲眼见到陆非夏被那几个老人带走,后来几乎被剐掉一层皮,他还记得那个黄昏,那个几乎是他心目中神祗的夏知非颓然跪倒在落地窗前,抵住冰凉的玻璃,像一头重伤的雄狮一样,隐忍地哀嚎。

也是从那时候,他对于情爱这件事,充满敬畏。

他是受着夏知非的影响长大的,他从夏知非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其中一条就是:一个人,就算在强大,如果不能保护自己的爱人周全,最后都只能一败涂地。

爱之前,先要有保护的能力。否则,就没有奢谈爱的资格。

陆非夏现在身体虚弱,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当年被注射了毒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关押了将近三个月,在那之后,他几次险些死于内脏衰竭,即使是在保养了这么多年之后,医生还是断言,他现在身体内部器官的年龄,至少比他真实年龄大上十五岁。

也就是说,那个曾经在夏宸的童年里涂上浓墨重彩的一笔的妖孽、凤眼斜挑的陆少尉,很可能,不能陪夏知非白头偕老了。

此时一切都过去了。

夏宸已经是十九岁的青年,陆非夏也成了被放在玻璃温室里小心翼翼养着的豌豆公主,夏知非更是叱咤风云的夏家家主……

而现在,夏宸带着他喜欢的人的儿子,坐在茶室里,替夏知非看着会议资料。

宝宝对穿着和服敞着衣襟坐在对面的郑林很好奇,茶室里很暖和,他脚上穿着海绵宝宝的黄袜子,在茶室里四处转悠。

郑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宝宝。

“这是我老师的儿子,叫陆嘉明。”夏宸叫宝宝:“宝宝,问叔叔好了没有?”

“叔叔好。”宝宝站在一个高高的花瓶旁边,嫩嫩地叫道。

宝宝的甜美笑容杀伤力太大,郑林自然也被煞到,伸手招宝宝过来,从怀里掏出一颗佛珠,笑道:“今天不知道有宝宝要来,没准备礼物,这是郑叔叔前天买的佛珠,宝宝喜欢吗?”

宝宝看着郑林手心里那枚有着奇特图案的灰色珠子,询问地看了一眼夏宸。

夏宸笑了。

“既然是叔叔给的礼物,就收下吧,要谢谢叔叔啊。”

“谢谢叔叔……”宝宝嫩嫩地说道。

“不用谢。”郑林摸了摸宝宝的头,把那枚天珠放在宝宝胖乎乎的手掌里,宝宝垂着头,惊讶地睁大眼睛,数着天珠上的眼:“一、二、三……”

夏宸重又低下头来,继续看资料。

郑林向来大方,人缘极好,推辞只会造成嫌隙,下个月是郑林生日,他一直说夏宸开车的眼光好,到时候送辆车过去就行了-

开完一个会议,简直像打了一场硬仗,好在有李祝融在其中斡旋——李祝融是夏宸外祖父那边的亲戚,算是夏宸的表哥,和夏宸的关系比夏知非还好一点。

开完会已经是下午五点,宝宝被郑林带着去云中楼吃了午饭,正在总经理办公室睡觉,夏宸用郑林的毯子把宝宝裹着,郑林开车把这一大一小送回了会所,夏宸开着车带宝宝回了陆家。

快到玛莎庄园的时候宝宝醒了,小家伙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扯了扯毯子。

夏宸把车停在门口,教宝宝一套说辞。

“等会爸爸问话,哥哥来答,宝宝不要插嘴,就不算撒谎了,知道吗?”

宝宝睁着眼睛,有点茫然。

“如果爸爸知道了,下次宝宝就不能跟着哥哥去见郑叔叔了……”夏宸扯了扯宝宝用一根绳子系在脖子上的九眼天珠:“这个珠子也要取下来,不能让爸爸看到了。”

宝宝恋恋不舍地让夏宸把珠子取了下来,夏宸拿出一个盒子,把天珠装在里面。

“我把珠子藏在宝宝卧室,宝宝别让爸爸知道了。今天的事也不要告诉爸爸,知道吗?”

宝宝看着夏宸严肃的神色,重重地点了点头。

第 36 章

陆之栩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他带了一位客人回来。

女客人-

宝宝晚餐喝了一碗玉米粥,兴致勃勃地带着自己的小锄头小水桶巡视花园,夏宸在厨房洗碗,听到宝宝的声音,赶紧出门看。

门外,一辆红色法拉利停在夏家院子外,陆之栩站在车外,车里坐着的,是个漂亮的女人,云一样的乌发,大眼睛,高鼻梁,脸上带着混血痕迹,穿着一件米色长裙,正仰着头和陆之栩说话。

宝宝瘪着嘴,拖着小锄头和水桶蔫蔫地朝夏宸走过来。

“宝宝,这是?”

“白阿姨……”宝宝默默爬上了台阶。

夏宸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失控。

他一直以来,都忘了一件事。

像陆之栩这样收入的单身男人,有车有房,相貌也十分出色,还是c大的教授,自然是女人追逐的对象,怎么可能没有几个红颜知己?

夏宸回到厨房,洗了手,解下围裙,泡了两杯绿茶,端到客厅。

半分钟后,陆之栩带着那个姓白的女人走了进来。

确实是漂亮的女人,也确实是红颜知己,两人坐在沙发上聊天,难得看见陆之栩那样温和的表情……

那女人没有坐多久,八点十五进门,八点半离开,夏宸从厨房出去的时候,陆之栩正仰面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扯松了衬衫扣子,一脸疲惫。

夏宸仍然是温和的,走过去,低声问道:“老师在外面吃了晚餐吗?”

陆之栩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今天有海带虾仁汤,我也还没有吃,一起吃饭吧。”-

厨房温暖的灯光下,陆之栩坐在餐厅里,用汤泡饭,夏宸做了糖醋鲤鱼和清炒莴苣,还有一道烧茄子,天气干燥,他每天都榨了果汁放在冰箱里,今天是柳橙汁,陆之栩肠胃不好,夏宸用玻璃杯装了橙汁放在桌上,等他吃完饭,橙汁的温度也刚刚好。

陆之栩垂着头,他穿着立领衬衫,脖颈纤细,皮肤白皙,发尾墨黑,雌雄莫辨的美。

他吃了几口饭,忽然抬起了眼睛。

“你的菜做得很好。”

夏宸有点惊讶地看着他——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陆之栩第一次夸他。

“我和许煦说,如果结婚,对方要能做饭,能照顾宝宝,”陆之栩垂下头去,扒了扒碗里的饭,道:“刚刚那个女人叫白欢,会做饭,也喜欢宝宝,但是宝宝不喜欢她。宝宝一向听你的话,你知道怎么和宝宝说吧?”

夏宸放在膝盖上的手渐渐握成拳头。

如果可以,他现在真想掐断眼前这人纤细的脖颈。

能做饭、能照顾宝宝的人就可以结婚,这是什么逻辑?

先前的那句夸奖,也不过是给自己一粒糖果,好让自己去当说客,劝说宝宝。

夏宸抿着唇,他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老师的意思是,老师要结婚了,对吗?”

陆之栩继续没心没肺地扒着碗里的饭:“这么说也可以。”

夏宸听到了理智的那根线渐渐收紧的声音。

“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老师自己和宝宝说吧。”夏宸声音平和地说道:“毕竟,宝宝虽然小,也有做出决定的权力。”

陆之栩惊讶地看着他。

在他眼中,这个叫夏宸的、类似于保姆一样的人,向来都是温和而顺从的,一周多的时间,陆之栩几乎已经忘了他到来之前的日子是怎样的。

夏宸却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

他站了起来,青年的身量很高,十分修长,现在这样的姿势,让人莫名地感觉到压力。

“对了,明天我有点事,今晚可能不能替老师做饭了,”夏宸一边往饭厅外走一边道:“我在紫砂煲里放了汤,冰箱里有果汁,我先睡觉去了。”

陆之栩坐在椅子上,他还有点茫然:

夏宸这种表现,是不是叫做生气?

第 37 章

夏宸其实并没有睡觉。

他的生活向来是很有规律的,过去的十多年里都是早睡早起,只是这些天为了陆之栩半夜起来做饭,还没有到午夜一定会醒来的程度。

但是今天晚上,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

果然,在深夜,他听到了细微的哭声。

夏宸的卧室在楼上,离楼梯不远,他开了走廊的灯,走到楼梯口。

陆家的楼梯是大理石的,黄铜雕花栏杆,为了方便宝宝,楼梯上铺着羊毛地毯,但是,每一阶楼梯之间的高度对四岁的宝宝来说还是高了点。

于是,当夏宸走到楼梯上,他看到的,是正趴在楼梯上,一边艰难地往上爬一边嚎啕大哭的陆嘉明宝宝。

由于腿短,四岁的陆宝宝只能撑在楼梯上,瘪着嘴呜呜地往上爬。

夏宸到的时候,宝宝的声音已经哭哑了。

夏宸很难说清楚自己那一瞬间的心情。

他父母早亡,在大家庭的勾心斗角中长大,表面温润如玉,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凉薄,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别人。

但是,此刻看着陆嘉明宝宝哭得声嘶力竭,他的心上也隐隐抽疼。

夏宸赶紧把那个趴在楼梯的泪包子抱了起来。宝宝爬楼梯爬得没了力气,乖乖地靠在他怀里,还在一抽一抽地哭,宝宝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衣,手脚都是冰凉的。

夏宸刚想回房间拿着衣服裹着宝宝,楼梯下传来了陆之栩的声音。

“是夏宸吗?我听见宝宝在哭……”陆之栩穿着柔软的睡衣,一面说着,人已经上了楼梯。

他站在楼梯下,看着夏宸和宝宝。

那一瞬间,夏宸知道陆之栩是悲伤的。

但是他毕竟是陆之栩。

“宝宝做噩梦了,把他抱到我房间睡吧……”年轻的父亲转过了身,朝自己房间走过去-

陆之栩的房间里温度很高,灯都开着,床上放着几叠文件,笔记本也开着。

夏宸知道他又是准备工作到凌晨三点的。

宝宝一直窝在夏宸怀里,时不时地抽噎两下,陆之栩熟练地探了探宝宝的额头,轻声道:“还好没有发烧,我去弄条毛巾来给宝宝擦脸。”

夏宸看着他说话时无意间蹙起的眉头,他垂着眼睛,睫毛在白皙脸颊上落了一道影子。

这一瞬间的陆之栩,是一个温柔的父亲。

陆之栩进了浴室,夏宸低头给宝宝擦了眼泪,低声问道:“宝宝为什么要哭啊?”

宝宝攥着夏宸的衣服,怯怯地往他怀里躲了躲,没有说话。

夏宸也不逼宝宝,只轻轻顺着宝宝后背,让宝宝不再抽噎。

陆之栩很快就端着水盆出来了,夏宸抱着宝宝坐在床上,伸手要接他手上的东西:“老师,我来吧……”

陆之栩摇头,蹲了下来,把毛巾绞干,轻轻地给宝宝擦手,陆嘉明宝宝温顺地任由他擦。

从夏宸的角度看过去,蹲在床边的男人神态几乎是称得上温柔的,夏宸看了看床上那几叠文件——他不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他知道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这个并不强大的男人赚来的。这个男人看似喜怒无常,却把宝宝教成了坚强善良的好孩子,这个男人看似幼稚慵懒,但他却为自己的儿子买了一套在c城数一数二的房子。

宝宝蔫蔫地趴在夏宸怀里,小手指勾着夏宸的衣服扣子。

夏宸给他擦完了脸,端着水盆去换水。

“我不要妈妈……”

宝宝嫩嫩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夏宸惊讶地看着陆之栩。

陆之栩把水盆放在地上,他就那样半蹲着,欠身,捧住宝宝的脸,在陆嘉明宝宝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他说:“好,那就不要妈妈了。”

夏宸其实并没有睡觉。

他向来是自制力很强的人,过去的十多年里都是早睡早起的,只是这些天为了陆之栩半夜起来做饭,还没有到午夜一定会醒来的程度。

但是今天晚上,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会发生。

果然,在深夜,他听到了细微的哭声。

夏宸的卧室在楼上,离楼梯不远,他开了走廊的灯,走到楼梯口。

陆家的楼梯是大理石的,黄铜雕花栏杆,为了方便宝宝,楼梯上铺着羊毛地毯,但是,每一阶楼梯之间的高度对四岁的宝宝来说还是高了点。

于是,当夏宸走到楼梯上,他看到的,是正趴在楼梯上,一边艰难地往上爬一边嚎啕大哭的陆嘉明宝宝。

由于腿短,四岁的陆宝宝只能撑在楼梯上,瘪着嘴呜呜地往上爬。

夏宸到的时候,宝宝的声音已经哭哑了。

夏宸很难说清楚自己那一瞬间的心情。

他父母早亡,在大家庭的勾心斗角中长大,表面温润如玉,其实骨子里比谁都凉薄,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着别人。

但是,此刻看着陆嘉明宝宝哭得声嘶力竭,他的心上也隐隐抽疼。

夏宸赶紧把那个趴在楼梯的泪包子抱了起来。宝宝爬楼梯怕得没了力气,乖乖地靠在他怀里,还在一抽一抽地哭,宝宝身上只穿着一件睡衣,手脚都是冰凉的。

夏宸刚想回房间拿着衣服裹着宝宝,楼梯下传来了陆之栩的声音。

“是夏宸吗?我听见宝宝在哭……”陆之栩穿着柔软的睡衣,一面说着,人已经上了楼梯。

他站在楼梯下,看着夏宸和宝宝。

那一瞬间,夏宸知道陆之栩是悲伤的。

但是他毕竟是陆之栩。

“宝宝做噩梦了,把他抱到我房间睡吧……”年轻的父亲转过了身,朝自己房间走过去-

陆之栩的房间里温度很高,灯都开着,床上放着几叠文件,笔记本也开着。

夏宸知道他又是准备工作到凌晨三点的。

宝宝一直窝在夏宸怀里,时不时地抽噎两下,陆之栩熟练地探了探宝宝的额头,轻声道:“还好没有发烧,我去弄条毛巾来给宝宝擦脸。”

夏宸看着他说话时无意间蹙起的眉头,他垂着眼睛,睫毛在白皙脸颊上落了一道影子。

这一瞬间的陆之栩,是一个温柔的父亲。

陆之栩进了浴室,夏宸低头给宝宝擦了眼泪,低声问道:“宝宝为什么要哭啊?”

宝宝攥着夏宸的衣服,怯怯地往他怀里躲了躲,没有说话。

夏宸也不逼宝宝,只轻轻顺着宝宝后背,让宝宝不再抽噎。

陆之栩很快就端着水盆出来了,夏宸抱着宝宝坐在床上,伸手要接他手上的东西:“老师,我来吧……”

陆之栩摇头,蹲了下来,把毛巾绞干,轻轻地给宝宝擦手,陆嘉明宝宝温顺地任由他擦。

从夏宸的角度看过去,蹲在床边的男人神态几乎是称得上温柔的,夏宸看了看床上那几叠文件——他不是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他知道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这个并不强大的男人赚来的。这个男人看似喜怒无常,却把宝宝教成了坚强善良的好孩子,这个男人看似幼稚慵懒,但他却为自己的儿子买了一套在c城数一数二的房子。

宝宝蔫蔫地趴在夏宸怀里,小手指勾着夏宸的衣服扣子。

夏宸给他擦完了脸,端着水盆去换水。

“我不要妈妈……”

宝宝嫩嫩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突兀。

夏宸惊讶地看着陆之栩。

陆之栩把水盆放在地上,他就那样半蹲着,欠身,捧住宝宝的脸,在陆嘉明宝宝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他说:“好吧,那就不要妈妈了。”

第 38 章

等到替陆之栩倒了水回来的时候,夏宸怀里的陆宝宝已经昏昏欲睡了。

陆之栩伸手,想从夏宸怀里把陆宝宝接过来,但是半睡半醒的宝宝却紧紧攥着夏宸的衣服不肯放,陆之栩皱眉:“你今晚睡我房间吧。”

“那老师你呢?”

“我去客房睡。”陆之栩把文件和笔记本都收了起来,掀开被子,让夏宸把宝宝放到床上。

宝宝在夏宸怀里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迷迷糊糊地叫了声“爸爸”,然后动作敏捷地攥住了陆之栩的手。

夏宸笑得纯良:“老师不介意的话,就留下一起睡吧,免得宝宝醒来找不到爸爸。”

陆之栩挑着眉毛,看了一眼正一手攥一个满脸安心的宝宝。

他最终还是留了下来-

陆之栩穿着浅色睡袍,睡在床的左边,夏宸抱着宝宝,睡在右边,陆之栩的床很柔软,羽绒枕头很是蓬松,整个人像要陷下去,夏宸关了灯,听着宝宝均匀的呼吸,有点走神。

大概是因为兴奋,他一点睡意也无——在他左边,离他不到半米的距离,就躺着他喜欢的人。

他毕竟是个十九岁的少年,有些情绪,从没有经历过,也不可能淡然处之。

“怎么,睡不习惯?”陆之栩的声音忽然在黑暗响起。

他的声音确实像箫,让人听着有距离感,真正了解他的人,大概还能从里面听出孤独的意味。

夏宸“嗯”了一声,轻声道:“没有,我在想明天的事。”

“女朋友?”

“不是。”夏宸淡淡地道:“我还没有女朋友。”

他说的是实话,夏家宸少虽然有不少女生喜欢,但却没和谁正式地谈过一场恋爱,他母亲去世得早,恋爱观是外祖父教的,李老爷子给他讲梁祝,讲红楼,告诉他,其实这世界只有一个人,是你的沧海之水、巫山行云。人活一世,父母有养育之恩,子女有血肉之亲,然而,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无关血缘,无关身世背景,你们在两个不同的家庭长大,各自走各自的路,然后遇见,生死相许。

无从解释,无从抗拒。

夏宸看的书多,他曾在外祖父的书房翻书看,无意中翻到一本书,里面夹了一张纸条,上面寥寥几行字,落款是二十五年前。

二十五年前,李碧微遇见夏宸的父亲,那时候她是李家的独女,才女,而他是飞扬跋扈的太子党。

十七岁的李碧微在纸上写:

你是那一树一树的花开。

你是人间四月天。

人间四月天,天也正好,花也正好,云淡风轻,岁月安好,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你遇见最好的那个人。

有人说,爱到极致,恨不得一夜之间就老去,就这样平淡到白头。

夏宸一直不懂。

然而此时此刻,万籁俱静,整个世界都沉入黑暗中,他身边躺着的人呼吸均匀,睡得安稳。

他也就,忽然懂了。

第 39 章

夏宸习惯性地在早上六点醒来了。

已经是秋天,天亮得晚,他强迫自己躺了一会,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

晨光从百叶窗外透进来,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房间里的光线很温暖。

夏宸第一眼看到的,是躺在自己臂弯里的陆嘉明宝宝。

宝宝睡相很好,乖乖地蜷缩在夏宸的怀抱里,夏宸先看到宝宝柔软的头发,宝宝有一个发旋,他的头发带点微微的棕色。

宝宝的旁边,躺的是正“睡没睡相”的陆之栩教授。

陆之栩很瘦,一条小腿很高难度地搭在宝宝的肚子上,另一条屈着,双手都搂着宝宝,完全是把宝宝当抱枕一样的搂法,可怜的宝宝被他搂得蜷成一团,皱着眉头朝夏宸怀里躲着。

夏宸无奈地把陆之栩的手脚从宝宝身上扒下来,陆之栩嘟囔了一声,想要再缠上来,夏宸搂着宝宝,把宝宝换到了自己右边。

于是,顺理成章地、顺手推舟地、水到渠成地,陆之栩的腿搭在了夏宸身上。

夏宸的眸色顿时深沉了。

他确实是很有自制力的人。

但是,身为一个身心健康、基本功能都很正常的十九岁青年,有些事,显然是不受自制力管辖的。

陆之栩穿着的是一件浅色的睡袍,下摆刚到膝盖,因为姿势的关系,陆之栩的整条腿都是露在外面的。

他的腿很修长,简直称得上漂亮,皮肤苍白,就那样毫不设防地搭在夏宸的身上,也许是髋骨硌到他了,他不悦地嘟囔了一句,把小腿搁到了夏宸的肚子上,于是安稳了下来。

夏宸忽然有点想笑。

又有点安心。

躺在他身边的这个性格妖孽的人,他是夏宸之所以会躺在这里的全部目的,他并不和善,而是飞扬跋扈,出口伤人,他也并没有漂亮到让人炫目,夏家的人玩明星是出了名的,就是夏宸的父亲当年,也包过当时香港的玉女明星。陆之栩虽然天生一副好相貌,但也终究不是什么惊艳到了不得的人。

但是偏偏就是这个人。

第一次见陆之栩,在昏暗的阶梯教室,年轻的教授带着教案走进来,他穿修身的西装,眼睛藏在眼镜后面,他把教案放在讲台上,抬起眼睛,扫视了一眼教室。

也就是那一眼而已。

有些人穷其一生也遇不到的那个人,夏宸只用了不到三秒的时间,就已经确认。

他骨子里还是典型的夏家人,和他父亲一样,只要有了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巧取豪夺,都要抢回来,紧紧攥在手里。

他毕竟是幸运的。

夏宸舒了一口气,等某些“反应”平静一点之后,他伸手把陆之栩放在自己肚子上的腿移了下去,把枕头塞进他怀里。

为了宝宝的人生安全,夏宸把宝宝放在陆之栩“攻击”不到地方,小团子一样的陆嘉明宝宝在被子里蜷起来,宝宝不知道在做什么梦,双手攥着拳头,神色十分严肃。

夏宸坐在床上,抬起手来,在沉睡的陆之栩脸上轻轻描画着,手指尖离陆之栩苍白皮肤只有一毫米的距离。

总有一天,这段距离也会不复存在的-

陆之栩中午被叫起床的时候,床头站的不是陆嘉明宝宝,而是穿着蓝色针织衫的夏宸。

英俊的青年在他睡眼惺忪的目光中笑得一脸温暖:

“老师,起床吃饭了。”

第 40 章

星期六,陆嘉明宝宝是在九点半起床的。

陆嘉明宝宝是个脸皮很薄的宝宝,陆嘉明宝宝昨晚大哭一场,今天早上很害羞。

陆之栩被夏宸叫起床的时候,宝宝已经穿着牛仔背带裤清清爽爽地坐在早餐桌边了。

陆妖孽没有睡够,神情有点恍惚,从陆嘉明宝宝身旁经过的时候在宝宝肩头按了一下:“儿子,在干嘛?”

陆嘉明宝宝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盖上,嫩声嫩气地回答他:“我在吃珍珠圆子……”

陆之栩“呃”了一声,问:“珍珠什么?”

“珍珠圆子!”宝宝费力地给他比划:“圆圆的,圆子!”

陆之栩放弃和宝宝继续交流的打算,叫夏宸:“宝宝说的是什么?”

“珍珠丸子。”夏宸简短回答,进厨房里系了围裙。他穿的是蓝色薄毛衣,里面是件米色的衬衫,都是柔软的材质,却显得他的身形异常挺拔,像一棵安静的树。

夏宸洗了手,从蒸锅里把小巧的竹笼屉端了出来,厨房里都是白蒙蒙的雾气,让人在这个秋日的上午感觉温暖。

淡黄色的竹笼屉里,静静地躺着六个精致的丸子,象牙白,点缀着鹅黄色,糯米的香气扑鼻,让人不由得食指大动。

“这就是珍珠丸子。”夏宸用筷子把丸子夹到陆之栩面前的碟子里,“老师的胃不好,只能吃两个。厨房有粥”

陆之栩看了身边已经在吞口水的陆嘉明宝宝,确定夏宸是在用对宝宝说话的语气在对自己说话。

陆之栩教授皱了皱眉头,想摆出一点为人师表的样子。

于是,他严肃地问:“什么粥?”

“南瓜粥。”夏宸给宝宝分了丸子,转身进了厨房,半分钟后,用大瓷碗端出一碗金黄色的粥。

“南瓜和粥?”陆之栩疑惑地看着那碗粥。

“老师以前没有吃过吗?”夏宸一边给陆之栩盛粥一边解释:“我外婆是南方人,我小时候经常喝这种粥……老师可以试试。放凉了也好吃。”

陆之栩半信半疑地吃了一勺,发现味道竟然意外地鲜美。夏宸在粥里放了一点盐,南瓜粥的味道竟然比南瓜用来做菜还要好。

“我做了很多南瓜粥,老师晚上要吃的时候热一下。中午的时候我把明天的菜做好,都放在冰箱里,老师热一下就可以吃了。”

陆之栩皱起了眉头。

“你要去哪?”

夏宸微笑:“下午我要回家。”

他父母都是飞机失事,但是他并不怕坐飞机。下午夏知非要派人来接他回北京。

而且昨天李祝融也在抱怨,说他上了大学之后也很少回外祖父那了。

“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

陆之栩没有再问什么。

夏宸也没有继续说。

其实一天半时间全然不够,夏家和外祖父家都要回,李祝融家必须去,星期天的晚饭要在夏知非那里吃……

但是,看陆之栩的架势就知道,夏宸一走,别说做饭了,让他吃饭他都嫌烦。夏宸只怕回去几天,这一大一小身上刚刚养出的一点肉又要瘦下去。

宝宝人小,胃口也小,吃了两个丸子,喝了大半碗粥就饱了,期期艾艾地看着夏宸,夏宸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自己先去玩吧,哥哥还有事。”

宝宝“哦”了一声,端起碗来,把最后一点粥喝了,夏宸用纸巾替他擦干净嘴角,宝宝跳下椅子,迈动着两条小短腿,跑走了。

“老师。”夏宸看着宝宝的背影,忽然叫了一声陆之栩。

“老师晚上睡那么晚,是因为工作吗?”夏宸微笑着问。

“晚上比较安静。”陆之栩言简意赅。

陆家住的是单独的别墅,宝宝也不是吵闹的小孩,为什么会觉得晚上才“安静”呢?

夏宸没有再继续问。

陆之栩身上秘密太多,像一个茧。他要想探个究竟,不能快刀斩乱麻,只能一点点抽丝剥茧,不能心急,不能踏错一步,才有可能触碰到陆之栩藏在茧中的那颗心。

早餐之后,陆之栩回房间睡觉,宝宝在花园里“玩泥巴”——陆之栩原话。夏宸则给别墅的一楼来了一场彻底的清洁。

宝宝坐在草坪中心的白石头上,看着夏宸忙进忙出,满眼敬佩。

中午两点,夏宸做了酸菜鱼和骨头汤,炒了娃娃菜和土豆丝。带着手机和钱包出发了。

陆之栩没有说什么,拿了车钥匙出门,宝宝也跟着出来。

“火车南站?”陆之栩问。

夏宸只说还要先去见个朋友,不用老师送了。

陆之栩也不坚持,把陆嘉明宝宝从夏宸腿上扒了下来,拖回去。宝宝不哭不闹,满脸悲痛,瘪着嘴,含着眼泪看着夏宸。夏宸被宝宝这样看着,险些心一软说不去了。

但是还是必须回去。

如果他不回去,其他人什么反应不说,陆非夏说不定会带着一个团来c市抓人。

第 41 章

夏宸三点到了郑林家,三点一十上飞机。天快黑到了夏知非家,陆少尉穿着宽松的迷彩裤子在草坪上浇花,看见夏宸,把水管一扔,扑上来在夏宸胸口捶了一拳:“好小子!有了媳妇忘了娘!”

夏宸懒得纠正他那个乱七八糟的比喻--□□陆非夏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工作,而夏知非显然也不打算让别人接手。

夏知非穿着一件米白色衬衫,站在别墅门口,他身材挺拔,眉目英俊坚毅,天生带着一股杀伐的气质,让人无法想象他也会宠溺一个人。

但是事实是,他宠了,而且还把陆非夏宠得无法无天。晚饭时间,夏知非和厨师商量菜目,陆非夏躺在沙发上,懒懒地叫:“非非,我要吃烤鸭!”

从夏宸记事起,陆少尉就一直叫夏知非“非非”,到了今天,偌大个北京,敢叫夏知非名字的人都不多了,至于叫“非非”,只怕会被夏知非扭断了脖子沉到北海里去。

饭桌上很热闹,陆少尉难得见一次客人,闹腾得很。对夏知非软磨硬泡许久,终于磨到半杯酒,兴奋得不行,眉梢眼角都带上微红,他是天生的丹凤眼,相貌称得上完美。当年夏知非的姐姐要弄死他的时候都说,除了这样一个人,也没人配得上夏知非。可惜是个男人,要是个女人,她都要做主把他娶过来。

夏宸不觉走了神,回神的时候,陆非夏已经把那半杯酒喝得见了底,正一脸悲戚地看着空酒杯。夏宸看了一眼夏知非,发现后者正看着陆少尉,眼中满是宠溺。

夏宸以前常在夏知非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那时候他还小,不懂这眼神内中深意,现在他懂了,却只余心酸。

像夏知非这样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一世如意。唯一的不如意,却是痛彻心肺的。

不知为什么,夏宸忽然想起,其实夏知非也是会厨艺的人。

夏宸曾经见过他给陆非夏做饭,穿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刀法快且利落,留一个颀长挺拔的背影,明明只是个青年,却凭空生出一股凌厉的杀伐气息,与厨房里温馨的家居气氛格格不入。

这个世界上,能让夏知非进厨房的,也只有陆非夏-

夏宸仍然是在早上六点起的床。

陆非夏也是当兵的家庭出身,他以前曾经在军队里呆过,当初夏宸跟着他过了一段时间,那时候陆非夏身体还好,都是早上六点起床,带着夏宸去晨跑。

然而这天早上,夏宸没有遇到陆少尉,只遇到了夏少将。

夏少将穿一身整齐西装在中式的餐桌旁吃早餐,夏家的厨子是他从老宅里带出来的人,夏知非吃得简单,桌上只摆着炸得金黄的油条,和一杯豆浆。夏宸叫了声“二叔”,夏知非头也不抬,道:“起来了?”

夏宸“嗯”了一声,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了下来。

夏宅的内部装修是中式的,饭厅悬着木质雕花的宫灯,光线温暖明亮,夏知非坐在主座上,神祗般英俊耀眼的一张脸,夏家祖上是燕地人,轮廓端正。

其实,夏宸是照着夏知非的样子长大的。

第 42 章

“听说你喜欢上一个老师?”夏知非忽然发问。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一个在询问成绩的普通家长。夏宸握着杯子的手一紧,缓缓道:“他叫陆之栩。”

“男人?”夏知非问。

“是的。”夏宸连忙放下了杯子,正襟危坐。

夏知非已经吃完了早餐,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一旁的警卫员替他系着袖口的扣子。

“以后有事的话,不要老想着自己解决,我和你陆叔叔都在这里。”

夏宸只觉得心里一暖,连忙站了起来,他不是习惯用言语表示谢意的人,只能恭敬地垂着头-

夏知非走了之后,夏宸吃完早餐,他上午准备回夏家,走之前去和陆非夏打个招呼。

夏宸上楼的时候,陆非夏已经起来了,穿着白衬衫,迷彩裤。正趴在大鱼缸前看鱼,近年他一直在瘦,手腕细得仿佛能折断般,苍白皮肤,隐约看见青色血管。

夏宸忽然想起那年夏天,他第一次在夏家老宅见到这个叫陆非夏的青年,那样目中无人的态度,那样漂亮到嚣张的眉目,像是一棵蓬勃的植物,与那个陈旧腐朽的家族格格不入。

这样的人,沾染上了夏知非,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现在的陆非夏,像是小心翼翼养在温室里的植物,仍然是一样的精致漂亮,生命力却已经所剩无几。

陆非夏毕竟是当过兵的人,夏宸一进门他就觉察到了。

“吃饭了没?”趴在浴缸前的陆少尉头也不回,仍在专心致志地看着鱼。

“吃了。”夏宸进了门,也站到了鱼缸前,夏知非向来习惯大手笔,落地的大鱼缸里养着不少堪称珍稀的鱼——其实按陆非夏的意思,养几天石斑鱼就行了,哪天想吃了,就捞出一条来让夏知非清蒸了。但是当夏知非真的把石斑鱼买回来之后,陆少尉皱着眉趴在鱼缸前看了半天,最后点评道“太丑了”,于是夏知非又找了点其他的鱼来养着,里面有一种半透明的鱼叫玻璃鱼,被陆少尉取名为“断背鱼。”

陆非夏转过脸来,鱼缸的灯照在他侧脸上,他笑得狐狸一般。

还没等夏宸反应过来,陆少尉已经一巴掌拍在夏宸的背上。

“儿子,现在有我和非非给你撑腰,放心大胆地去搞!”

夏宸冷汗涔涔-

夏宸上午回了一趟夏宅,夏老爷子入秋之后身体就差了,一直在小汤山疗养。和伯父姑母寒暄一阵,吃了顿所谓的“家宴”,中午一过就去了外祖父家。

李老爷子是真正的旧派文人,篱下有菊,窗边有竹。李老爷子只有一个独生女儿,现在家里除了一个老管家和两三个佣人之外,就只有李祝融会偶尔来陪陪他。

夏宸轻车熟路地泊了车,在车库里看到某辆熟悉至极的阿斯顿马丁,就知道李祝融又来了。

“不来了不来了,老爷子老谋深算……”夏宸走到玄关的时候,已经听到李祝融大笑的声音。

老爷子的茶室里,李祝融正从顺手席上起身。抬头就看见站在门口的夏宸,顿时大笑起来:“好家伙,小宸终于来了,我可是输了十多盘了!”

第 43 章

说到李祝融这人,他确实是一枝奇葩。

京中有句话,叫做“李太子,郑王爷”,郑王爷说的是郑家的独子郑野狐,至于李太子,说的自然是李家的李祝融。

李祝融父亲从政,母亲和郑家有点关系——其实算起来的话,李家、郑家、夏家这三家的关系,倒有点像红楼梦中的几大家族。

李祝融这人命好,他不是长子,上面有个哥哥,性格软弱,从政,没什么出息。他是次子,从小聪明好强。他十一岁那年,他父亲犯糊涂,为了外面的女人要和他妈离婚,他哥哥没用,只会跟着他妈哭。

他父亲问他跟爸爸还是跟妈妈。他冷笑了一声,说:“你难道要给我找个野女人当妈么?”

他对他目瞪口呆的爸说:“你只要不把那野女人娶进门,都不关我的事。但是现在你犯了糊涂,还要带累我和哥哥在外面被人当笑话说。我知道我还小,说话没什么分量。但是我今天把话撂在这里,你要是和我妈离了婚,娶了那个女人进门,我终有一天弄死那女人。你现在有钱有势自然不怕,等你老了,李家是我的,到时候我能把那女人赶到街上讨饭去。你别不信,你儿子我就是这性格,谁要让我不痛快了,我能让他一辈子都不痛快!你也别想着管束我,上面还有爷爷在,你给李家丢了这么大一个脸,也该知道爷爷是会护着你这个儿子还是栽培个孙子!”

这席话后来被李家保姆传了出来。李祝融的名字在几个家族之间传遍了。连郑野狐的母亲都夸了李祝融。说他虽然性格过于yīn狠,倒是像个枭雄。

那时候李家已经风平浪静,直到李祝融上大学,他父亲都没有再提过离婚的事。李祝融和夏宸其实不算什么亲戚,夏宸的姥爷李老爷子和李家是同族,都是祖籍湖南,而且有点姻亲。后来认了亲戚,李祝融就成了夏宸的表哥。

李老爷子是老派文人,很清高孤傲,看不上眼的人一律不屑结交。他喜欢的小辈,除了自己一手调教的夏宸,就只有八面玲珑的李祝融。

所以夏宸几乎是和李祝融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

李祝融很喜欢自己这个表弟,他小时候被算过命,算命先生说了一大堆不好听的,都是说他命硬,天生带煞,会妨到身边人——就差说他命犯天煞孤星了。

李祝融那时候已经懂事了。他不信这个,只当算命先生是在骗钱。

但是他心性凉薄却是事实。他母亲软弱无能,哥哥是烂泥一摊,对他只有敬畏和嫉恨。李家其余的叔伯兄弟,不是太谄媚就是太蠢,他都玩不到一起。

只有一个夏宸,聪明又漂亮,配得上当他的弟弟。

他是把夏宸当亲人的。

他没有结婚,和一个好莱坞的女星生了个儿子。现在已经四五岁了,那女人很漂亮,一张脸艳丽得像引人堕落的妖魔,可惜太重感情了点,不是李祝融想娶的人。

李祝融自己也长得好,他母亲是中俄混血,他其实只有四分之一的俄国混血,但是胜在气质好--不像有些混血儿长得跟新疆人似的,他高鼻薄唇,天生一副薄情样,看谁都是不屑一顾的表情。

夏知非暗示的阻力,其实就是李祝融。

李祝融很看重夏宸。

夏宸父亲的爷爷和夏知非的爷爷是堂兄弟,当年一起参的军。夏知非这一脉军衔高一点,又是大房,所以叫夏家本家。

这样亲近的关系,夏知非就算想把夏宸过继过来也没什么,但是夏家迟迟没有同意,就是因为李祝融。

李祝融这人的性格就是这样,他觉得这样是对夏宸好,不管夏宸想法如何,他都会逼着夏宸接受。他也不怕干涉夏家家事惹人怨恨,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嚣张恣意,飞扬跋扈。

所以,夏宸是颇有点提心吊胆的。

李老爷子不是罗嗦的老人,虽然素来疼夏宸,却只问了夏宸几句就自己去吩咐厨师做饭了。留下李祝融和夏宸两个人坐在茶室里。

夏宸坐下来,李祝融轻车熟路地给他倒了杯茶。

“在学校怎么样?”

“挺好的。”

李祝融勾着唇笑了,他身形修长,坐在狭窄的茶桌旁有点屈着,所以他后仰着,手肘撑在后面的小几上,这个周末他穿银色的休闲西装,笑得有点邪肆。

“当初你选学校,我就说了,学什么医,就选经济学,避什么嫌,夏家的家产本来就该是你的,你那群脓包叔伯,实在是看不上眼!”

夏宸也笑了,随手拨弄着棋盘上的棋子。

“来一局?”李祝融顿时来了兴致。

“就一局,吃了饭我还得赶回学校去。”夏宸笑得纯良:“晚上还有课!”

第 44 章

夏宸走后的第二天晚上,陆之栩带着宝宝去散步。

虽然他当面对夏宸的建议很是不屑一顾,但是现在夏宸不在,他也不用装了。

于是这个晚上,穿着diorhomme的陆之栩,带着和自己穿着babydior亲子装的陆嘉明宝宝,出门散步了。

和夏宸不同,他带着宝宝在别墅区到处转。陆之栩对小区的路很熟——被他称为老流氓的许煦是个纯粹的理科生,方向感好得过分,他在这里买房的时候,宝宝才四五个月,许煦天天过来当免费保姆,顺带着把玛莎庄园的路径弄得一清二楚,就差给陆之栩做一个沙盘了。

陆之栩没有抱宝宝,而是牵着宝宝的手,陆嘉明宝宝像个小模特一样,迈着小短腿,开心地跟在陆之栩后面。

玛莎庄园内部环境很好,绿化很自然,走出不到五百米,陆之栩接了个电话,放开了宝宝的手。

陆嘉明宝宝向来习惯自由活动,晃悠了一会儿,在一大片合欢树后面发现一栋漂亮的别墅,白色大理石建造,英式庄园一样的大花园,蔷薇花篱,像童话里的宫殿。

宝宝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小心翼翼地绕到花篱的入口,朝里面看。

一个穿着米色衬衫和黑裤子的男孩子,正坐在草坪上,男孩比宝宝大一点的样子,长得虎头虎脑的,身边散落着许多零件,隐约看得出是一个机器人玩具的残骸,一个管家样的老人躬身站在他旁边,恭敬地给他打着灯,让他组装玩具。

小男孩似乎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沉着一张脸,脸上没有一般小孩子的稚气,而是带着些许戾气,让整个庭院的气氛都压抑了起来。

宝宝有点害怕,往花篱后面缩了缩,发出了一点窸窣的声音。

“谁!”小男孩警觉地转过头来,那管家也把灯往宝宝的方向一照,宝宝闪躲不及,整个人都暴露在灯光下。

小男孩把玩具一扔,起身朝宝宝走了过来。

宝宝怯怯地往后面缩,有点想逃走,小男孩紧走几步,一把攥住宝宝的手臂,明明年龄差不多,他的劲却很大,把宝宝攥得动弹不得。

管家提着灯跟了过来,安分地旁观着。

这位小阎王已经折腾了半个晚上,难得有事情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管家自然不会打扰,要是小少爷生气的话,自己可是吃不了兜着走。虽然说这个别墅庄园里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这个忽然跑出来的孩子看起来也是好人家的孩子。但是小少爷也不是欺负不起。c市这种内陆城市,能出什么大人物,要是让他们知道小少爷是谁的孩子,只怕巴巴地把孩子送上门给小少爷欺负——管家这样暗想着。

“你是谁?”小男孩骄傲地偏着头打量着宝宝,明明是和宝宝差不多大小,却凭空多了一份世故。

“我是陆嘉明宝宝今年四岁半我爸爸叫陆之栩我住在玛莎庄园十七号别墅!”宝宝一口气念完自我介绍,刚要继续,却被小男孩打断。

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忽然伸出手来,掐住了宝宝的脸,狠狠揉捏了两下,笑了起来。

他穿着有点脏了的衬衫,棕色卷发,眼睛竟然透着微微的墨蓝,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像极某个在京中闻名的太子党。

“陆嘉明?”这个小小年纪已经在京中被称为“小阎王”的太子党二代笑着说道,捏着宝宝脸颊的手再次用力的揉捏了一下,嘉奖道:“陆嘉明,你真好玩。”

第 45 章

“少和我废话,我只写教材,攒书找别人。别问我该找谁,我不是拉皮条的……”陆之栩正在说着电话,忽然感觉腿上一沉,低下头,伸手摸了摸陆嘉明宝宝的头:

“儿子,怎么了?”

陆嘉明宝宝委屈地抱着陆之栩的腿,瘪着嘴,一言不发。馒头一样的脸上带着被别人掐出一片红。

这天晚上,陆之栩在给宝宝洗澡的时候查看了宝宝的伤势,觉得宝宝是被蚊虫咬了,于是给宝宝擦了半瓶子野外使用的带药效的驱蚊水。

宝宝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枕头边躺着几只冤死的蚊子-

夏宸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他在客厅看到了趴在沙发上睡觉的陆之栩。

陆妖孽难得“操劳”一回,给宝宝洗了澡之后眼睛都睁不开了,本来是准备在客厅坐一会儿,结果坐着坐着睡着了。

夏宸进门的时候,陆之栩正冻得在沙发里蜷成一团,他脸色苍白,发尾乱乱地覆盖在额头上,神色并不安详,带着一点恼怒,精致的鼻子皱着,抿着薄唇,似乎梦里也不忘刻薄别人。

夏宸从房间里拿出毯子,小心翼翼地给陆之栩盖上,他刚刚从郑林的车上下来,郑林信佛,夏宸在那车上呆过,身上带着隐隐的檀香味。他往厨房里扫了一眼,就知道陆之栩又没吃晚饭——他要赶在陆之栩饿醒之前把身上的檀香味洗了。

陆之栩第一次醒来的时候,身上是暖和的,明明客厅里仍然是一样的明黄色灯光,房子里仍然是一样的寂静。他却隐隐地觉察到了某种名为“温暖”的气氛。

这种气氛太让人安心。

于是他又沉沉睡去,直到被饿醒。

厨房里传来淡淡的食物香气,夏宸穿着浴衣,用毛巾揉着头发,从楼梯上走下来,他穿着客房里准备的米白色浴衣,脚下踩着拖鞋,神情闲适,像从来没有离开过。

“老师醒了?”他一边揉头发,一边往餐厅走,“厨房里有炖好的粥,老师先起来喝一点吧。”

陆之栩没有答话,皱着眉头趴了一会儿,终于抵抗不住饥饿,艰难地爬了起来。

夏宸站在厨房温暖的灯光里,正在把粥从锅里倒进水晶碗里,他肩膀上搭着毛巾,眉眼柔和,看起来一点侵略性也无。

陆之栩抱着手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

他血压很低,有严重的起床气,而且一饿就容易脾气不好,所以此刻他是沉着一张晚娘脸的。

夏宸倒完了粥,在流理台上摆开几个白底青花的小碟子和一个盘子,用一双长筷子从暗黄色的坛子里往盘子里夹东西。

“你在弄什么东西?”陆妖孽顶着一张晚娘脸,皱着眉头,好不客气地问。

夏宸微笑:“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酸菜,我姥爷做的酸菜很不错,所以想给老师尝尝。”

陆之栩皱着眉,自觉地在脑中脑补出了一个腌酸菜的老农民的样子。

他没有再追问,夏宸把酸菜夹在盘子里,在沸水里烫过,放在青花的小碟子里,李老爷子家里的厨子老彭是南方人,腌制的酸菜也是地道的四川手法,也就是市面上的老坛酸菜,酸爽可口,让人垂涎三尺。往年老爷子家的酸菜都被几个世交家抢得精光,好在李老爷子向来疼夏宸,早就留了他的份,他才能带着这一小坛酸菜穿州过省地回到c市来。

陆之栩的肠胃虚弱,虽然老彭的酸菜都是十分洁净的,但是毕竟是腌制的东西,所以夏宸用沸水先烫一下。

金黄色的酸菜在灯光下显得十分诱人,夏宸把切好的酸菜在碟子里码好,配上豆瓣酱,一碟一碟地摆到餐桌上,最后才是放在水晶碗里的粥。

看似普通的白粥,带着奇特的香味,陆之栩吃了一口,粥里炖得软软的是……白萝卜?

极普通的小块白萝卜,因为在热粥里炖了许久,整个都半融化了,粥里带着一股自然的清香,咸淡也是刚刚好,简单的热粥而已,却让人从内而外地温暖起来。

陆之栩的眉头舒展开来。

夏宸盛了一碗粥,在陆之栩对面坐了下来。

其实,用白萝卜做粥,是为了掩饰粥里放了驱寒的姜片。

不过,某人既没有受寒,也没有闻出姜片的话,夏宸自然是不会说出来的。

第 46 章

陆嘉明宝宝最近很忧郁。

他忧郁得连早餐时夏宸精心准备的皮蛋瘦肉粥都没吃饱。

星期一夏宸满课,喂宝宝吃了早餐之后就急匆匆地赶去学校,宝宝满腔心事,跑去找陆之栩。陆教授趴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没空搭理宝宝。

宝宝忧郁地给小雏菊浇了水,查看了一下夏宸给他带回来的养在玻璃杯里的金丝草,搂着广口杯开始巡视花园。

被人成为小阎王的李貅小朋友找到陆家别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陆嘉明宝宝背着手在花园里巡视的场景。

小阎王从加长的宾利车上跳了下来,他穿着一条毛呢的背带裤,里面穿一件黑色毛衣,领口和袖口都有显眼条纹,像个英伦的小绅士。如果不是神色带着恼怒,几乎是完美的乖小孩了。

管家小心翼翼地按陆家的门铃,半天没有响应,小阎王一脸不耐,高声叫道:“陆嘉明,你出来!”

院子里陆嘉明宝宝被吓了一跳,怀里还抱着夏宸给他养水草的杯子,他有点怕这个捏过他脸的小男孩。

但是,既然夏宸回来了,宝宝的底气也自然回来了,他紧紧抱着一杯子水草,十分坚强地站在花园里,和李貅对峙着。

李貅的脸顿时沉了下来,明明是几岁的小孩子,生气的时候却十分吓人。

他像他爸,脸长得窄,虽然小孩子都是胖嘟嘟的,轮廓不显眼,可是他遗传了那个母亲的血缘,骨骼都撑得起来,是个绝顶漂亮的小男孩。

这个小男孩此刻正在对陆嘉明宝宝大吼:“你出不出来!”

陆嘉明宝宝抱着杯子后退了一步,怯怯却坚定地摇头。

小阎王握起了拳头。

“如果你不出来,我就把你家的房子烧了!”他这样威胁着,身边的一个管家两个保镖配合地做出了凶恶状。

如果是平时,宝宝早就瘪嘴了。

但他毕竟是陆之栩带大的,表面糯糯软软的,其实骨子里犟得很,也是遇强则强的。

于是,宝宝怯怯地又往后退了一步,大声道:“我才不怕你呢!我爸爸会打官司,叫警察来抓你!”

李貅可不是普通孩子,他最不怕的就是警察。

但是,宝宝的威胁让他十分生气。

他攥着拳头,一下子冲到了铁门前,宝宝被他吓得往后连退了几步。

“你叫警察来抓我啊!”小阎罗得意地威胁着:“我让警察把你爸抓走,没人养你了,你没饭吃,我就把你买过来陪我玩!你这个笨蛋!”

“你是骗子!”宝宝对警察的信心很强:“爸爸说警察叔叔是好人,你是坏人,警察叔叔抓你。”

“笨蛋!警察叔叔是我家的!”小阎罗趾高气扬地威胁道:“我让警察把你卖掉!”

宝宝顿时瑟缩了一下。

小阎罗继续威胁:“如果你听话,警察就把你卖给我,不听话,我就把你卖到动物园,给老虎吃掉!老虎每天要吃八个小孩,你这么嫩,老虎最喜欢吃。”

宝宝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我……我……”陆嘉明宝宝户激动地憋了好久,终于崩溃地大声哭道:

“我一点都不嫩!”

第 47 章

陆教授趴在床上睡得正熟,忽然听见隐隐的孩子哭声,他挣扎了一下,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宝宝坐在别墅门口的台阶上,敞着两条小短腿,抱着一个大大的杯子,还在大声的哭,别墅周围空无一人。

陆之栩揉着眼睛,走过去,单膝跪了下来,把哭得满脸都是眼泪的陆嘉明宝宝抱了起来,揉了揉宝宝柔软的头发。

“儿子,怎么了?”

宝宝蔫蔫地靠在他胸膛上,抽噎着,小声地说:“我……我不要被卖掉……”-

陆之栩把宝宝抱进自己卧室,擦干净宝宝的脸,把宝宝放在床上抽噎着,自己拿着电话走到客厅给夏宸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被接了起来,那边十分安静,大概是在教室外面的走廊里。

“你还有多久下课?”他直截了当地问。

“还有半个小时下课,下一节课是经济法。”

“把书拿回来,晚上我给你补。”陆之栩十分不耐烦:“公交车难等的话,就开许煦的车。”

“家里出什么事了吗?”夏宸的语气紧张起来。

难得看夏宸慌神,陆之栩的起床气终于好了一点,他从客厅的巴西木上掰下一片树芽,淡淡道:“没别的事,宝宝忽然哭了,我不会哄,你快回来。”

夏宸松了一口气。

“好,我马上回来。”

陆之栩“嗯”了一声,准备挂电话,那边忽然道“对了,有个同学送我一盆花,我可以搬回去吗?”

陆之栩皱起了眉头:“仙人掌?”

“不是。”

“可以搬回来。”-

夏宸到家的时候,宝宝已经在陆之栩床上哭得睡着了,陆之栩大概是怕自己睡着了压到宝宝,蜷在一个蓝色的圆球状椅子里睡着,身上盖着一件格子的羊毛毯。

夏宸把那株“花”搬进客厅,放在百叶窗前。

这株花其实是郑林送的,郑林那人有点神神叨叨的,说这株花叫滴水观音。他在自己那个半开放式的客厅里种了一大片,蔚然成林,还十分热情地表示要送给夏宸一棵,夏宸推辞不了,只能选了棵体态比较娇小的。开着卓洛的车带了回来。

夏宸选的这株花不高,只到人胸口,打了几个白色花苞,宽大叶片的翠绿叶片,看起来颇清新。夏宸在网上查了一下,知道这种花虽然有点毒性,但是对宝宝这种年龄的孩子已经没有危险了。

午饭时候,宝宝仍然是蔫蔫的,夏宸用做了非常好吃的蔬菜肉丸,还是不能引起宝宝的兴趣。夏宸既然回来了,陆之栩乐得当甩手掌柜,吃过晚饭,在家里转悠了一圈,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夏宸做水果布丁。

夏宸正把打散的蛋液和热牛奶按比例兑好,一旁放着准备切的水果,陆之栩抱着手站在厨房门口,嫌弃地点评道:“你像个在做化学实验的侦探。”

夏宸勾着唇笑了起来,把蛋奶液用豆浆机上的滤网过滤,热好焦糖汁,把焦糖汁和蛋奶液倒进一个个小瓶子里,排好,推进烤箱,开始切水果。

陆之栩又嫌恶地看了一眼烤箱,说:“像个焚化炉。”

夏宸把橙子剥去皮,择去经络,切成小块,不小心剥坏了一瓣,拈着递到陆之栩面前。

陆之栩条件反射性地往后面缩了缩:“干什么!?”

夏宸拈着那一瓣橘子,碰了碰陆之栩的嘴唇,脸上仍然带着微笑。

“老师帮忙吃了吧……”

陆之栩形状优美的唇上沾了一点橘子汁,不耐烦地撇了撇,最后还是不甚情愿地就着夏宸的手把那瓣橘子吃了。

他的嘴唇很软,有一点红,像柔软的花瓣,只是无意间的触碰,夏宸却觉得心脏都柔软了下来。

他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继续切橘子。

站在他身后的,刚刚被喂了一瓣橘子的陆某人皱着脸,十分郁闷,又找不到发作的理由,在原地郁卒了一会儿,回到自己卧室,开始愤怒地打僵尸。

半个小时后,夏宸端着做好的水果蛋奶布丁,敲开了陆之栩卧室的门。

他做的是烤布丁,用一个英式家庭常见的食物托盘盛着,当中是一个漂亮的什锦水果布丁拼盘,拼盘正中的瓷碗里,放着切好的橙子、草莓、猕猴桃和黄桃,下面是晶莹剔透的蛋奶布丁,带着甜美香味,周围放着不少用模具做好的布丁,有花形状的,米奇形状的,星星形状的……

夏宸端着什锦拼盘,走到了宝宝面前。

宝宝连看见这么漂亮的一个大拼盘,瞪大了眼睛,连忧郁都忘了。

坐在地毯上玩游戏的陆教授只在夏宸进门的时候瞄了一眼,只惊讶了那么一瞬。然后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十分高傲地投入到了打僵尸事业中。

宝宝毕竟是小孩子,看到这么漂亮的拼盘,顿时高兴起来,穿着袜子跳下床来,好奇地趴在夏宸面前,嫩嫩地问:“哥哥,这是你做的啊?”

夏宸把托盘摆在矮桌上,摸了摸宝宝的头,笑得眼睛弯弯:“当然是我做的啊,宝宝喜欢吗?”

“喜~欢~”宝宝欢快地大叫道,吞了吞口水,看一眼陆之栩,问:“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吃啊?”

“当然是现在就开吃了……”夏宸笑着问道:“宝宝先和爸爸去洗手,哥哥去拿小碟子和叉子好不好?”

“好~”宝宝爬到陆之栩身边,兴致勃勃地摇陆之栩的手臂:“爸爸爸爸,快去洗手,我们要吃东西啦……”

等到夏宸端着碟子进来的时候,那一大一小已经在地毯上盘腿坐着了,宝宝一看夏宸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朝他挥舞着小手掌,表示自己已经洗干净手了,可以开吃了。

夏宸笑着,装作不经意地看了陆之栩一眼。

陆教授不着痕迹地把眼睛别开了。

果然,是自己太唐突了……

夏宸心里亮如明镜,表面上仍然是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笑着走过去,也坐了下来,给每个人分好了碟子,宝宝用的是一柄十分圆润的卡通叉子,夏宸怕宝宝把衣服弄脏,还给宝宝系上了平时喝汤时系的小围脖。

晶莹甜美的蛋奶布丁,被夏宸用蛋糕刀分成几块,宝宝开心地攥着小叉子,等夏宸把他的那份分成小份,夏宸给宝宝分好了,看似不经意地拿过陆之栩的碟子,给他分了一块淡绿色的布丁:“老师,这块里面兑的是猕猴桃汁……”

陆之栩垂着眼睛,接了过去。

带着水果清香的布丁,柔软而甜美,一块块晶莹剔透,看起来那么纯洁无害,其实内里滋味,只有吃到嘴里才清楚。

陆之栩第一次怀疑起自己的直觉。

眼前的这个青年,温和有礼,英俊善良,还有合情合理的身世经历,出现在他和宝宝的生活中,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而,但是为什么他隐隐地察觉到了不安。

这种不安,在刚刚厨房里那场接触中,越发彰显。

这个站在厨房里的青年,微笑着,温和地,把一瓣橙子喂给了他。

他也茫然地接了。

这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

唯一了不起的,是这个被喂的人,是陆之栩。

他并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何况是吃人喂的东西,他从小性格就怪,说得好听是凉薄,不好听简直就是乖张,即使是身为他发小的许煦,也不被纳入最亲近的距离。

从小到大,他最亲近的,可以无限制地零距离接触的,除了父母,就只有宝宝而已。

而现在,这个坐在他对面的、温和笑着的青年,似乎“无意中”越界了。

他猛然发现,这个介入他和宝宝生活的青年,并不是单纯的“管家+保姆+厨师”的脸谱化角色,而是一个二十岁不到的,耀眼的年轻人。

这让他有点慌张。

“老师试下这块吧,黄桃汁的……”打断他思绪的青年把一块布丁放到他碟子里,一旁的宝宝欢快地补充:“桃子的好好吃!”

陆之栩在宝宝期待的目光中和夏宸微笑的注视下,默默地叉起了那块布丁。

“明天下午没有课,我用烤箱做奶油泡芙,宝宝想去影音室看电影,老师也一起来吧……”陆之栩吃着布丁的时候,夏宸在旁边微笑着说道。

陆之栩抬起头来。

青年的脸上,是温和无害的微笑,黑色的眸子如同星辰般,让人不自觉卸下防备。

鬼使神差地,陆之栩没有说话。

夏宸笑起来:“老师的意思,就是同意了?”

陆之栩还没开口,宝宝已经欢呼了一声,抱住了陆之栩:“爸爸好好,嘉明要和爸爸看辛巴……”

看着开心的宝宝和微笑的青年,陆之栩忽然有点恍惚。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种熟悉的感觉,应该叫做“温馨”吧?

其实,有个比较亲近的学生,也不错吧?

第 48 章

这天下午,吃饱喝足的陆嘉明宝宝跟着逃课的夏宸同学在别墅后面的花园里忙活了许久,弄了一身土,完全忘记自己差点被卖到动物园喂老虎的往事。

深夜,陆之栩照例到厨房里找吃的,夏宸照例在厨房里等着他。

不过这次,除了夜宵之外,还有几本书。

夏宸端出用**汤下的粉丝,照例摆出两碟酸菜,在陆之栩对面坐了下来。看到陆之栩狐疑地看着那叠书,他笑了起来:

“老师不是要给我补课吗?”

陆之栩咳了一声,挑起眉毛,伸手去拿书,被夏宸抢先一步把书拿走,微笑着对陆之栩道:“吃饭的时候不能看书,老师不要给宝宝做坏榜样。”

“现在宝宝又不在。”陆之栩不以为然,却没有再拿那几本书。

温热鲜美的**汤、绵软可口的粉丝,还有爽口的酸菜,这样的秋天夜晚,温暖得让人心软。

“本来准备做过桥米线,怕烫到老师……”夏宸眨了眨眼睛,道:“老师知道过桥米线的由来吗?”

“不知道。”陆之栩被酸菜辣得嘴唇都红了,有点孩子气地微撅着嘴,明明是快三十岁的男人,做这个动作却一点不显得矫情,倒像是他天生就该这样娇气般。

夏宸只是眯了眯眼睛,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过桥米线的典故,是妻子为了给备考的丈夫送饭,要过一条很长的桥,准备的饭菜过桥之后都冷了,贤惠的妻子最后想出一个办法,把米线泡在滚烫的**汤里,送到丈夫那里时仍然是温暖的。

在很多年前,大概也有这样一个夜晚,那个备考的举子坐在灯下看书,夫妻相对,再冷的夜晚也是温暖的。

至于那个举子最后有没有考上,没人知道。

也不重要了。

人活一世,有那么一个人和你温柔相待,陪着你一起走过岁月流霜,就已经太难得-

“经济法是门很有意思的法律,教你们的黄峙学问不错,但是不会讲课……”陆之栩拿着经济学的书,随意翻阅着,他手指细长苍白,是十足的书生。

夏宸在一旁默默听着,时不时插话问上一两句,他是聪明人,虽然收敛了一点,很多地方还是一点就通,陆之栩教书也教了几年了,很好遇到这样聪明的学生,本来只是准备补个课,到后面渐渐变成了正儿八经地传道授业,最后教着教着,陆之栩忽然道:“你有读研的想法没?”

“现在才大二,我还没想那么多。”

这些天来,陆之栩对夏宸也了解了不少,知道他不是不做计划的人,这样的回答,只能算委婉的拒绝而已。

“做学问确实不适合你,但法学生不读研路会很难走。”陆之栩手指按着书卷,淡淡道:“想从事政法界的话,可以往北京走,想赚钱的话,往沿海走。你很聪明,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差别。男人是该往外面走,c大法学院在全国的几个大城市都有校友会,就算从新手做起,路还是好走的。”

只有在这个时候,夏宸才真切认识到,这个能和自己四岁的儿子吵架的男人,其实是c大法学院排得上前五的风云人物。

进入法学院之后,他才知道陆之栩的成就:整个c大法学院的刑法教案都是他编的,不少被老生推崇的参考书上面,都标了他的名字——玛莎庄园的别墅确实不是普通人买得起的。

这样一个优秀而高傲的男人,在生活中却可以因为一盘蛋炒饭就露出幸福表情,夏宸不得不庆幸自己找对了切入点。

第 49 章

星期二的上午,陆之栩有课,夏宸带着宝宝在家里玩。

宝宝自从夏宸在花园里种了蔷薇之后,就养成了每天要“巡视”花园半个小时的好习惯,虽然昨天被李貅小阎王狠狠欺负了一顿,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今天继续巡视。

夏宸搬了张椅子出来,坐在门口看俄文书,他的俄文是李祝融手把手教的,李祝融当年也是个不喜欢读书的人,尤其讨厌英语,夏宸英语是跟着李老爷子学的,李老爷子就让夏宸教李祝融英语,夏宸怕李祝融尴尬,就主动要求李祝融教自己俄语。

上午十点,李小阎王准时驾到。

这次换了辆车,不是宾利房车了,变成了一辆十分拉风的……滑板车。

李小阎王踩着和天线宝宝里同款的滑板车,双手控着车头,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陆家门口。

他这辆滑板车很奇怪,外表看起来和普通小孩子踩着玩的没什么不同,但是实际是电动的,和高尔夫球场上捡球的脚踏车一样,可以双脚踩在上面,开着到处走。

李貅小朋友觉得这是他最拉风的一件东西。

所以,他穿着墨蓝色的小风衣,踩着他的滑板车,跑来找陆嘉明小朋友的麻烦了。

陆嘉明宝宝远远地看到他,赶紧往房子里跑,被小阎王一声大吼:“陆嘉明,站住!”

坐在门口看书的夏宸抬起了头。

宝宝慌忙地跑到了夏宸身边,抱住他的手臂,怯怯看着站在院门外的小阎王。

夏宸脸上的神色顿时高深莫测了起来。

以他和李祝融的关系,一眼就认出了李貅小朋友。

关键是,李貅怎么会在这里?

李祝融虽然性格冷酷,但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也是很宠爱的,不然李貅也不会小小年纪就有了“小阎王”的外号。李祝融这人信奉的原则就是“我儿子和别人儿子打架,不管打赢打输,绝对是别人儿子的错。”,出了名的护短。但是他愿意护的人不多,李貅是一个,夏宸也是一个。

如果李貅在这里,李祝融应该也不远了。

看宝宝这架势,应该是被李貅欺负得挺惨的。

“怎么了?”夏宸摸了摸宝宝的头,微笑着问道:“和小朋友吵架了?”

宝宝紧紧抱住夏宸的手臂,不肯说话。

夏宸把宝宝抱起来,放在椅子上,蹲下来,轻声安慰道:“宝宝别怕,哥哥过去和他说话,宝宝坐在这里不要动好不好?”-

李小阎王站在陆家门口,惊讶地看着自己的表叔走了过来。

夏宸向来讨小孩子喜欢,他曾经替李祝融带过李貅,虽然不说收得服服帖帖,但也至少不会像其他大人一样,被李貅骑到头上去。

“小貅,你怎么在这里?”

被他冠以“小貅”这样温和无害名字的混血小男孩只是惊讶了一瞬,又迅速地回复到了兴致勃勃的表情,他以一种炫耀自己珍藏玩具的语气眉飞色舞地对着自己的表叔说道:“宸叔,我发现这个叫陆嘉明的小孩实在是太好玩啊!”

第 50 章

在对李貅小朋友进行了适当的警告和对受到惊吓的宝宝进行了安抚之后,夏宸拨通了夏知非的电话。

“二叔,帮我查一下我哥这个月的行程安排。”

“明天之前,让郑林交给你。”夏知非简单明了地回答。

就算李貅没有出现,纸也是包不住火的,以李祝融那样的性格,夏宸想平和一点地应对都不行。

还好,他已经不是那个看着自己离自己而去的七岁孩童,他已经长成有担当的男子汉,他比谁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不会让任何人干预自己。

自始至终,唯一的问题,就是陆之栩而已-

陆之栩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两点。

宝宝被安抚之后,已经忘记了当初被威胁的惨痛记忆,一听见开门的声音就朝门口跑过去,大叫:“爸爸爸爸,我们去看辛巴!”

陆之栩皱眉:“谁要陪你看动画片?”

“不是动画片,是动画电影。”夏宸端着刚刚烤好的奶油泡芙走进客厅,身上穿着灰色t恤,“宝宝说看动画电影也可以,夏洛特的网就不错。”

陆之栩“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陆家的影音室是陆之栩唯一一个自己全力布置的房间,里面有上好的德国蓝光播放器,投影、音响都是极好的,厚重的天鹅绒窗帘一拉上,整个影音室就与外界隔绝开来,良好的隔音设备让人感觉像独自呆在一个世界了。

陆之栩在影音室准备的椅子很有意思,扶手上有触摸的冷光灯,还有放爆米花的地方。夏宸把奶油泡芙装在直筒里,一人发了一份,然后把宝宝抱在自己怀里坐着。

陆之栩就坐在夏宸旁边,一抬手就够得到。

幕布上开始上演电影,宝宝开始吃泡芙,夏洛特的网是部很感动的电影,被关在猪圈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吃掉的小猪,和一只会织网的蜘蛛……

夏宸不喜欢甜食,他自己能做很好的西点,但是自己从来不吃。

时间缓慢地过去,陆之栩时不时地和坐在身边的夏宸讨论一下电影,宝宝很喜欢里面那群做朋友的动物,它们一出现他就在夏宸腿上扭动。

电影落幕了,夏洛特为了救朋友而死,宝宝看得十分悲伤,陆之栩倒是镇定。

宝宝大概是巡视花园累了,缩在夏宸的怀里,竟然安心地睡着了。

四周一片漆黑,万籁俱静,几乎可以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三个人就这样,一齐静静地呆在那里,黑暗似乎有种特别的力量,它让人感觉安全。

“我小时候很调皮。”陆之栩忽然这样说道。

“是吗?”夏宸笑了。

“我小时候去同学家玩,经常玩到最后一开窗户发现天都黑了,那种感觉我现在都记得。”陆之栩这样说着:“但是黑暗让人安心。不必伪装。你不是一直想问我每天下午来影音室干什么,我不是来看电影的。我只是在这里呆着比较舒服。”

第 51 章

“你怎么会来学法律的?”陆之栩忽然这样问道。

他话题的转换过于突然,夏宸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当然是因为喜欢法律了……”夏宸笑着问,“老师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问问罢了。”陆之栩从纸筒里拿了一个泡芙,淡淡道:“但是你没有说实话?”

“老师要听实话吗?”夏宸仍然笑着。

陆之栩瞄了他一眼,昏暗的影音室里,只有电影椅扶手上的呼吸灯在渐明渐灭,陆之栩的侧脸在灯光里苍白而优柔,看起来十分疏远。

“我进法学院,是为了一个人。”

陆之栩夸张地“哈!”了一声,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居高临下地问:“还有呢?”

“没有了。”夏宸耸肩:“就是为了一个人而已。”

“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情圣。”

陆之栩把怀里的毛毯盖在宝宝身上,把宝宝抱了起来,夏宸也站了起来,打开了墙上的灯。陆之栩抱着宝宝走到了门口。

临出门了,他忽然回过头来。

“你喜欢的,是不是柯之华?”

柯之华,是法学院院长的宝贝女儿,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从小就是天才。十九岁大学毕业,读的是自己父亲的研究生。c大每一届毕业晚会都会选出一个最杰出学生,在柯之华之前,医学院已经包揽了整整七届,柯之华是七年来第一个站在那个位置上的法学生。

按理说这么聪明的女人一般不会漂亮,但是柯之华偏偏长得像她母亲,也是美人,陆之栩经常在院长办公室见到她,极白净的皮肤,巴掌大的小脸,唇红齿白,据说是c大法学生的梦中情人。

陆之栩也是极护短的人,在他心中,夏宸喜欢的,最起码也得是这样一个人才行。

夏宸笑了起来。

他本来就年轻,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明亮耀眼的。

他说:“老师,这次你猜错了。”-

这天晚上,夏宸在玛莎庄园的中心花园里,和李貅小朋友进行了会晤。

李貅对自己这位“宸叔叔”还是十分敬畏的——夏家的人向来善于收复人心,能让李小阎王听话的人绝不超过五个,夏宸就是其中一个。

但是李貅显然没有弄清楚夏宸和陆嘉明宝宝的关系。

李貅是被李祝融宠着长大的,李祝融对他向来是有求必应的,李貅当初跟着他表哥去幼儿园玩了一遭,很喜欢幼儿园的生活老师,回来和李祝融一说,李祝融就找了个猎头公司把那老师挖来给李貅做家教,给李貅讲睡前故事。月薪是幼儿园里的三倍——薪水从李貅小朋友的零花钱里扣,用此证明他李祝融不是娇惯小孩的人。

在李貅的心目中,“宸叔叔”既然和爸爸的关系那么好,处理事情的方法一定是和爸爸一样的。

所以,李貅同学在来之前,带上了自己在银行的存折,和他爸爸给他在瑞士银行开的户头,踩着他那辆宝贝的滑板车,载着一些诸如限量版游戏机之类的东西,满怀憧憬地来到了中心花园里。

李小阎王下了车,豪迈地把自己多年来的积蓄一下子推到了夏宸面前:

“宸叔叔,把陆嘉明卖给我吧。”

第 52 章

夏宸第一次见到李貅的时候,他才半个月大,躺在医院的恒温箱里握着拳头睡觉,已经是李家的小少爷,真正地含着金汤匙出生。

那段时候夏宸正是初中,和李祝融走得很近,也常常抱这个侄儿,那时候的李貅还是小小的软软的一团,没有母亲的孩子都比较喜欢哭闹,李貅却乖得出奇。李祝融自己不会带儿子,听说母乳好,于是给李貅找了个带着婴儿的保姆——郑野狐还笑他,说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也只有李祝融还找得到奶妈。

后来夏宸高中分科,选了理科,那时候李貅满了一岁,已经显露聪明的端倪了,夏宸去看他,他穿着针织衫,被保姆抱着,一双眼睛圆溜溜地四处乱瞧,小脸上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夏宸考大学的时候,李貅已经三岁多了,基本的话都会说了,也开始认字,被李祝融养得身体很好,比同龄的小孩子力气大很多,郑野狐的小侄子和他抢玩具,被他一推,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大人们围过来问怎么了,那小孩老实,只知道哭,不会告状,其余的孩子也不敢告密,只要李貅不说,也没人知道是他推的。他偏偏抬起下巴,拽拽地回答:“是我推的。”

李貅满四岁的那年冬天,夏宸大一第一学期结束,出门渡假的夏家人和李家人在澳洲遇见,那边正是夏天,李祝融戴着墨镜在前面走,李貅穿着小背带裤在后面跟着,小胳膊小腿,死都不肯让保姆抱,混血宝宝长得漂亮,夏家的女眷都连连称赞,想捏他的脸,被李貅嫌恶地躲开了。

回去之后,夏家人都说,李貅这样子,公然就是个缩小版的李祝融。

今年李貅四岁半,他是十二月生日,出生在圣诞节前夜,那晚是平安夜,耶稣出生的日子,李家人虽然不过洋节,但是毕竟太凑巧了,所以他小名就叫小安。

可惜他的身世并不平安。他的母亲私生活很不光彩,在他三岁那年,他母亲因为吸毒过量死于洛杉矶的公寓,死后还爆出了她父母和现任男友争夺遗产的丑闻。被美国的八卦小报扒得颜面无存,李家用了大力气才把李祝融从那件事里摘了出来,没让李貅的身世曝光。

但是李貅知道他母亲是谁。

他才四岁,已经知道指挥佣人用google搜自己的母亲,花花公子票选出的全美前十美人、影后、酗酒、未婚先孕、爆肥、减肥、吸毒、猝死。

他小小的脑袋里已经有了判断能力,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在李祝融的默许下。

他的眼睛是承袭于那个女人的。

然而他的脾气像他的父亲,一样的凉薄,和致命的骄傲。

所以,夏宸说服他,是很吃力的。

“小安,你很喜欢陆嘉明吗?”

有着漂亮眼睛的小男孩撇了撇嘴,露出轻蔑神情:“我才不喜欢他。”

夏宸微笑着看着他。

李貅别开了眼睛,“我只是觉得他很好玩而已。”

“可是陆嘉明他有自己的爸爸,如果你把他买过来,让他离开爸爸,他会很伤心的。”

“我可以把自己的yoyo车给他玩,”李貅小朋友理直气壮地道:“我家的花园比他爸爸买的大,我还可以带他坐飞机去看考拉,他爸爸一定不会带他看考拉!”

“可要是陆嘉明不喜欢考拉呢?他就喜欢他爸爸。”夏宸循循善诱:“要是别人拿考拉跟你换你爸爸,你愿意吗?”

“我不只有考拉,还有yoyo车,还有好多钱……还有大花园!”李貅小朋友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那拿这些和你换爸爸,你愿意吗?”夏宸一针见血。

李貅默默地垂下了头。

他穿着英伦风的黑色毛衣,裤子口袋里塞着一把银行存折,脚下踩着滑板车,车上还载着一个最新款的游戏机。如果不是夏宸拦着,他可能直接骑着车子到陆家去“买”陆嘉明宝宝了。

但是夏宸让他认识到了,陆嘉明宝宝并不想被买。

他虽然言辞嚣张,但是毕竟是李祝融教出来的,骨子里骄傲得很,不会真的使用暴力手段强迫别人——这倒是不说说他有多善良,这只是李祝融式的骄傲而已。

“小安,你现在明白了这个道理,以后就不要老是欺负陆嘉明了,你越欺负他,他越不会和你玩,你要是对他好一点,他就不会躲着你了,你也不用把他买回来了。知道吗?”

李貅蔫蔫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夏宸站起来,朝潜伏在树篱后面李家管家和几个保镖招了招手,示意他们上来带李貅回家。

第 53 章

陆之栩最近在玩植物大战僵尸。

他这个人自制力不强,吃饭睡觉都要拖到身体开始抗议的时候才去,好在最近有夏宸在,他作息总算规律了一点。

星期五的下午陆之栩没课,手上也没什么工作,所以这天中午他狠狠地堕落了一把。

夏宸第一次叫他吃午饭的时候是十二点,陆之栩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笔记本摆在茶几上,专心致志地打僵尸。只说了句“马上去”,就继续种他的豌豆去了。

夏宸等了十分钟,估计一局游戏打完了,又来叫,谁知陆教授已经眼疾手快地点开了无尽模式。对夏宸的催促充耳不闻。

夏宸平静地回到餐桌旁,给宝宝喂了饭,让宝宝自己回房间去玩拼图。迅速收拾好了碗筷,沉着脸走到客厅。

陆妖孽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浑然不觉,仍然专注于游戏。

顾名思义,无尽模式是没有尽头的,每一轮都会涌出比上一轮更多更厉害的僵尸,直到你支撑不住为止。

眼看着陆之栩这一轮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所有的植物被啃得七零八落,陆之栩顿时急了,刚要炸死剩下的几个僵尸开始下一局,站在他身后已经看了一会儿的夏宸低声道:“我来替老师打一盘吧?”

陆之栩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之后很是不以为然,不过反正都是输,丢脸的事自然留给别人来做,他也就不情不愿地让出了鼠标。

夏宸利落地摆了坚果和南瓜头,铲掉豌豆,利用剩下的几个僵尸啃植物的时间开始囤阳光,囤到系统自动开始下一盘,他退到主菜单,把陆之栩种在花园里的植物全部甩卖掉,终于弄来了玉米加农炮。然后选了寒冰菇,开始了下一局。

五分钟后,从来不会上网看战略的陆之栩惊讶地发现夏宸竟然赢了一轮。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夏宸,刚要开口问,夏宸已经淡淡地回答:“没错,切水果的也是我。”

陆之栩顿时愤怒了,但是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说什么好。

穿着米白色针织衫的青年脸色严肃地暂停了,朝餐厅指了指。

“老师,不管你想做什么,先把饭吃了。”

陆之栩冷哼了一声,朝餐厅走了过去-

宝宝画完了一副关于花园的画,兴致勃勃地跑出卧室,找人点评,却发现夏宸和陆之栩两个人都围在客厅的茶几边。

宝宝幼小的心里顿时感觉到了一阵由衷的恐慌。

爸爸沉迷于游戏,只是不吃饭而已,如果连夏宸都沉迷于游戏的话,那陆家就没有人做饭吃了。

第 54 章

宝宝的恐慌没有继续多久,因为很快,陆之栩就从茶几旁站了起来,走到饭厅去了。

然后夏宸也站了起来,到饭厅去了。

宝宝看情况还好,顿时安心起来,转到巴西木的后面,把自己放在那里的小水桶和小铲子拿了出来,开始例行地巡视花园。

宝宝对种花的兴趣显然超出了夏宸的预料,这半个月里,宝宝已经养成了每天定时巡视花园的好习惯,玛莎庄园的草坪用的是喷灌,但是蔷薇花苗都种在黑铁雕花的栅栏边,淋不到水,所以宝宝常常在下午开始浇花,他人小,力气也小,一次提一点水,可以浇一株花。他这样自娱自乐,就可以过一个下午。

但是这个下午并不安宁。

四点的时候,李小阎王踩着滑板车来访。

经过夏宸的教育,李貅已经不再企图“强买”陆嘉明宝宝了,但是小阎王的威慑力还是在的,他一出现,陆嘉明宝宝条件反射性地想跑,被李貅一声断喝:“不许动!”

陆嘉明宝宝抱着水桶,戒备地看着他。

“陆嘉明,我给你看个东西!”

踩着滑板车的李貅小朋友这样说着,走到院子门面前,把自己背后的小包取了下来,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蹲下来,把它放在院子门口。

陆嘉明宝宝抵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点。

被李貅小朋友拎着脖子放在地上的,显然是一只小动物,全身都是蓬松柔软的白毛,漂亮得不行,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

“你不能把它放在地上,会感冒……”宝宝看见小动物,顿时放下了戒心。也走到门口蹲了下来,伸出手去摸那只小动物。

李小阎王“哼”了一声,说:“我知道。”又从包里掏出一团花样繁复的羊毛小毯子,铺在地上,把小动物移到了毯子上。

小动物在毛毯上蜷缩起来,抬起头,原来是只小猫,小小的一团,大概是饿了,伸出粉色舌头,怯怯地舔宝宝的手。

“这是我刚刚买的猫,管家在网上查了序号,是真正的波斯猫。”

宝宝茫然:“什么是‘秀’号?”

“就是一串数字,和人的身份证号一样,一只猫只有一个序号,可以用这个序号查到它是在哪里出生的,还可以查到它是哪两只猫生的。”李貅照搬着管家的话。

宝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是不是等它长大了,我们就可以带它去找它的爸爸妈妈?”

“你真笨,序号不是用来找爸爸妈妈的!”李小阎王一脸地不耐烦:“序号是用来证明它的血统的,血统你知道吗?有血统的猫才值钱,这只猫的眼睛有两个颜色,以后有一只会变成紫色。”

陆嘉明宝宝撅着嘴,垂下了头,安静地抚摸着小猫的背。

他小声嘟囔着:“要是我们也有‘秀’号就好了……”

“我才不要序号,我又不是猫!”李小阎王仍然是一副嚣张的样子:“我早就知道我妈是谁了!是我自己教管家用网络查到的。”

宝宝羡慕地看着他。

在宝宝崇拜的目光下,李小阎王顿时觉得信心膨胀了起来,他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向路嘉明宝宝保证:“你不要怕,没有序号也不要紧,我会用网络,我叫管家帮你查!”

顷刻之间,在陆嘉明宝宝心中,李貅的形象顿时高大了起来。

两个小朋友又蹲在铁门两边交流了一会儿,最后,李小阎王抓着那只猫,从栏杆的缝隙间递过来,陆嘉明宝宝小心翼翼地接了。

李貅小朋友回到了自己那辆滑板车上,又交代了一些管家说的养猫的事项,最后,他踩在滑板车上,不死心地问陆嘉明宝宝:

“陆嘉明,你喜欢考拉还是喜欢你爸爸?”

第 55 章

“那个小孩是谁?”

说这句话的时候,陆之栩正抱着手臂站在客厅的窗前,窗户大开着,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正蹲在门口和宝宝说话的李貅。

“大概是宝宝的新认识的小孩吧。”夏宸把泡好的普洱放在茶几上,“附近有家人也带着小孩。”

陆之栩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如果是平常,他大概会追问为什么宝宝不请那孩子进来家里玩,但是今天他还在因为玩游戏的事而愠怒,所以不怎么愿意搭理夏宸。

晚餐的时候,陆家来了两个客人。

陆之栩这个人,说孤僻也不算,只是和每个人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这么些年来,身边的同事朋友,能够来陆家蹭一顿饭的人不多,最亲近的,就是被他称为“老流氓”的许煦。

当然,在夏宸被聘为保姆+管家+厨师之前,许煦到陆家来都是空着肚子走的。

这次他知道陆家有人做饭了,特地带着自己的未婚妻沈宛宜上门蹭饭。

许煦是枝奇葩,他是理科出身,最后却学了法,还当了系主任。他是同性恋,却和个女人订了婚。他有温馨美满的家,却已经五年没有回家——他家父母并不知道他是同性恋。

他的女朋友沈宛宜也是枝奇葩,她大许煦四岁,是许煦师姐,当年读书的时候就是那所北京顶尖高校里的传奇人物,现在主攻婚姻法,最擅长财产纠纷,是业内出名的美女律师。她前男友叫俞铮,和她是校友。当年也是响当当的律师,当年卷入一场巨案,在赴香港总行取证时死于冷枪——官方说法是遭遇银行抢劫死于流弹。他死之后沈宛宜联络了r大法律系校友会,在港媒面前召开记者会,宣称r大校友将为俞铮彻查到底。

而后她接手那个案子,和几个师兄一起,打了十年来国内最艰难的一场长征官司,经历无数的延迟开庭、休庭、重复取证,历时两年,最后将所有涉案人员送入监狱。

这件巨案,直到十年之后的今天,仍然是一个不能超越的巅峰。

在那之后,她再没有接受过民事纠纷之外的案子。

她三十三岁的时候,被家长逼着相亲,遇见许煦,一拍即合,三个月之后订婚,今年她三十五岁,仍然没有一点要结婚的意思。

至于许煦,他经历过的事,连和他如此亲近的陆之栩都不清楚,他自己也不说。即使被陆之栩成为“老流氓”,也维持着每个月去一个叫blumoon的gay吧坐一个晚上的习惯。

他和陆之栩不同,陆之栩是连一根头发丝的瑕疵都无法容忍的人,许煦对待婚姻那种纯应付式的态度让陆之栩忍无可忍。但许煦却是地道的闷葫芦,

许煦今年三十一岁,做得一手好菜,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有一套房子,现在正租给别人,他有教授职称,性格温和绵软,对谁都是笑脸相迎。

他什么都不说-

沈宛宜看到夏宸的时候,是颇惊讶的。

说实话,夏宸长得不像夏家人,夏家人的英俊是很端正的,像夏知非就是标准的夏家人,夏宸长得过于漂亮了点,像时下流行的帅哥,没那么严肃了。

但是,眉眼间的气度,是骗不了人的。

许煦和沈宛宜一起的时候,一般是沈宛宜下厨——她美其名曰“偶尔也得证明一下我确实是个女人”,于是,这次的晚饭,是夏宸的主厨,沈宛宜打的下手。

夏宸做饭很干脆利落,时间都是计算好的,沈宛宜能做的就是坐在一旁择菜,作为一个阅人无数的律师,她隐约知道这个青年并不是许煦说的那样是一个“家境不太好的学生”,夏宸眉眼间的气度她曾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那个人叫夏知非。

她不禁猜想,这个青年和那个传奇的男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但也只是猜想而已-

晚餐夏宸做了一桌菜,其中一道酸菜鱼很得沈宛宜欢心,鱼肉鲜嫩,汤汁异常美味,还有切丝的老坛酸菜,佐以少许切碎的泡椒,简直让人想把舌头都吞掉,让沈宛宜完全忘了体重这回事。许煦喜欢的则是酱汁排骨,喷香的排骨,美味的豆瓣,完美地搭配在一起。至于其他的溜肉段,可乐**翅,芹菜火腿,还有卖相和味道都很好的清炒娃娃菜,以及好吃的素三丝,醋溜芽白,还有一道清新的海带虾仁汤。

吃饱喝足之后,一堆人坐在客厅闲聊,许煦良心过意不去,进厨房帮夏宸洗碗,182的青年系着围裙站在厨房温暖的灯光下,竟然意外地没有违和感。

“还习惯吗?”许煦站在他旁边,把洗好的碗放到水龙头下冲洗。

“挺好的,老师很好相处,宝宝也很懂事。”

许煦默默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宝宝懂事没错,至于某人“好相处”,绝对是场面话了。

许主任正准备进一步对夏宸同学进行招安,刚刚被他腹诽过的陆某人穿着一件居家的米白色毛衣晃了过来,一手撑在厨房门框上,傲慢地道:“喂,快点洗完,你未婚妻要打麻将!”

许煦逆来顺受地“哦”了一声。陆之栩又用一种不是对夏宸说话的语气说道:“三缺一,你凑一个,现学也来得及,输了我出钱。”

第 56 章

不会玩麻将的可以对照作者有话说里面的解释,不喜欢麻将的可以略过,不影响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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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城虽然只算是个一线城市,但是甚至还有一种麻将是以c城为名的,陆之栩是地道的c城人,但他们玩的却是广东麻将。

夏宸的母亲虽然是个北大出来的才女,却一点也不孤傲清高,是个地道的南方大小姐,在家时就经常陪老夫人打牌,出嫁之后也迅速和姑嫂妯娌打成了一团,夏家人丁兴旺,几个儿媳妇就能凑一桌。

夏家那时候打的是有花牌的麻将,夏宸现在还记得,逢年过节的晚上,他母亲带着他回夏家老宅,那是个具有浓郁传统风味的大家族,大妈一手包揽了内外家务,夏宸的记忆中,她是个漂亮结实的中年妇女,大眼睛高鼻梁,头发永远盘起来,像旧社会的太太一样总是在支使着佣人做这做那,她自己也永远忙得像只陀螺,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从来都是不上席的,只站在一旁张罗着上菜,给小孩的桌子添碗筷,维持秩序。夏宸的母亲说她都是散席后和佣人在一起吃一点。

但是,即使是这样一个女人,在打麻将的时候,也是一定要换件漂亮衣服,在麻将桌上坐上一方的。

老宅给夏宸的美好回忆都是和麻将桌有关的--夜深了,男人们都自己凑了几桌赌大的,女人们则坐在麻将桌边,怀里抱着各自的孩子,披着名贵的毛皮,开始打起麻将来。

夏宸对麻将桌的回忆,最鲜明的,就是明亮的电灯下女人们带着各色宝石戒指钻石戒指的莹白双手,佣人们准备的甜得腻人的银耳莲子羹或燕窝之类的宵夜。嘈杂却并不妨碍小孩打瞌睡的搓牌声,还有母亲怀里清冷的荷花香。

但是,今天的牌桌,却是他自己亲自上阵。

他小时候很聪明,麻将是看会的。大家族里出来的男孩子多少会一点讨长辈欢心的把戏,那些上了年纪的姑姑婶婶当然也喜欢在牌桌上和漂亮的年轻后辈聊聊外面的时髦事物,连带着自己也显得年轻了起来-

掷了色子之后,陆之栩做庄,夏宸在他上手,许煦在他下手,对面是沈宛宜。

陆之栩向来是知道夏宸聪明的,对夏宸打了四轮之后就进入状态并不惊讶。

陆之栩这个人打牌的技术不错,就是眼界高了点,他几乎不胡推倒胡,就喜欢做大牌,清一色字一色,十三幺大四喜大三元,而且他手气好,往往是抓了一手好牌为了多抓牌就开始打生张,给别人吃和碰,这样做的后果是许煦和沈宛宜都比他先听牌,然后好戏就来了。

陆之栩的记忆力好得让人咋舌,他记熟张很厉害,沈宛宜的牌一拢,快听牌的时候,他就开始算计着打熟张,在牌堆里一瞄,就基本想起了沈宛宜出牌的套路,对沈宛宜要吃或者要胡的牌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于是他就改自己的牌。

许煦是个老好人,他也聪明,隐约猜到沈宛宜要吃或者要胡什么,他就给沈宛宜喂牌,结果被守株待兔的陆之栩截胡。

被陆之栩截了几次胡之后,沈大律师愤怒了,c城打麻将没有换位置的做法,于是沈宛宜决定给坐在陆之栩上方的夏宸喂牌,让夏宸截陆之栩的胡。

然后,重头戏就上来了。

第 57 章

沈宛宜给夏宸喂牌的第一盘,陆之栩做清一色,已经听牌了,夏宸和沈宛宜你碰我的,我碰你的,最后夏宸做出了个自摸混一色的碰碰胡,陆之栩看了沈宛宜一眼,付钱。

第二盘,陆之栩起手三对中、发、白,警惕地瞥了做暗杠的许煦一眼,开始给沈宛宜喂牌,心里想着最起码也得做个小三元,几轮过去,陆之栩在听牌了,他手上一个九筒一个七筒一个五筒,八筒只有许煦打了一张,六筒有极大嫌疑被许煦起手暗杠杠了。他纠结许久,最选了单吊八筒。

他一直等到沈宛宜放炮,夏宸胡了平胡,都没有吊到。

然后,他在沈宛宜那一手牌里找到那张自己朝思暮想的八筒。而且,沈宛宜是毁了自己的将牌给陆之栩放的炮。

沈大律师在陆之栩愤怒的目光中笑得安然:“我宁愿放小夏的炮出三家的钱,也比你自摸我们三个人出钱好。”

陆之栩愤懑地扣倒了自己的牌,许煦眼尖,瞄到三张白板,顿时惊叫:“小幺,你做的是大三元?”

陆之栩连忙把牌混到牌堆里,手不够快,还是被沈宛宜抓到几张,仔细一看,笑得花枝乱颤:“报应不爽啊!截我十三幺,现在自己也被毁了牌了?啧啧,不容易啊,单吊八筒吧这是?”

陆之栩沉着脸把自己的牌从她手里抢出来,扔回牌堆里,开始愤怒地搓麻将。

第三盘,陆之栩浑身萦绕着怨念,看自己一手对子,决定做一个低调的碰碰胡。

但是,就连他这点小愿望,也幻灭了。

夏宸先杠了许煦的一张九筒,然后,连杠两张沈宛宜的牌,最后,在陆之栩的眼皮子底下,做了个诡异的四杠子。

在夏宸胡牌之后,有一段很长的沉默,陆之栩静静地盯着自己那一手可怜兮兮的碰碰胡,缓缓地推倒了自己的牌。

其他三个坐在牌桌旁的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凌厉的杀气。

夏宸脸上始终带着温暖微笑,淡然处之-

这个晚上,是沈大律师在陆家度过的第一个意犹未尽的夜晚,以往她在牌桌上都是被陆妖孽欺压得十分凄惨的,今天也算是翻身做主人了。看着向来飞扬跋扈的某人死死压抑脾气的样子实在是大快人心。

深夜,陆之栩脸色yīn沉地送走许煦和沈宛宜,关上大门,双手插着裤袋,从玄关里走到客厅,看见夏宸正在客厅里弓着腰收拾茶几上的残局——牌局进行到夜深,夏宸在厨房里切了水果,又把他做给宝宝吃的奶油泡芙拿来装了几个纸筒,沈宛宜那女人大呼“这才是待客之道”,让陆之栩很是不爽。

然而,最不爽的是,还是夏宸今天晚上赢了那么多盘。

陆之栩沉着脸走到沙发边,在扶手上坐了下来,面带不悦地踢了一下茶几腿,夏宸惊讶地看着他。

“宝宝睡着没有?”

“还没有去看,”夏宸偏过头来,微笑着道:“等会老师和我一起去看吧。”

陆之栩“哼”了一声,没有接话,悻悻地坐在沙发扶手上,看着夏宸收拾茶几,许久,才忽然道:“钱拿出来。”

夏宸听到这话也不惊讶,他手上还拿着擦茶几的抹布,另一手还拿着垃圾篓,腾不出空来,于是往动了动腰,示意他去掏自己的牛仔裤袋子。

陆之栩在和人的接触上向来没什么概念——他对谁都是一样的距离,而夏宸的态度又总是让他觉得这不过是熟人之间正常的接触,所以,他也就没有忸怩地把手伸进了夏宸的口袋里。

陆之栩手指细长,夏宸的牛仔裤口袋又有点紧,他皱着眉头掏了许久,终于掏出一把钱来。

至于夏宸,即使被某人的手指在贴近大腿根的位置毫无章法地掏了许久,他也只是垂着眼睛,脸上带着微微的笑,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第 58 章

夏宸继续收拾茶几的时候,陆教授就盘腿坐在沙发上,一五一十地数夏宸赢的钱。

“我数清楚了,你这里有一千三。”陆教授把钱分成三堆:“我输了五百多,许煦不输不赢,沈宛宜应该输了七百多。”

夏宸“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那女人真不会算账,老想拉我下水,现在自己输了个大头。”陆之栩教授很是得意地托着下巴:“输给你和输给我不都是输。”

夏宸把装满的垃圾袋放到一边,给垃圾篓套上新的袋子,把垃圾袋提到门口,开始拿着吸尘器吸地。

陆教授还在算计:“你赢了这么多钱,有什么想买的东西没?”

“没有。”

“你买个笔记本怎么样?我给你预支工资。”

夏宸:“……”

“老师为什么一定要我用赢的钱花出去呢?”

“因为我的钱在里面,看着就不舒服。”-

夏宸推开宝宝卧室门的时候,宝宝已经睡熟了。

宝宝的卧室里是嫩绿色的墙壁,靠床的那一面墙上做了整面墙的卡通画,画的是森林里老虎开的商店,天花板上嵌着不少漂亮的小灯,开关就在宝宝床头,房间里只开着那些灯的话,像夏夜的星空。

夏宸没有开灯,推开门放轻脚步走了进去,陆之栩跟在他身后。

宝宝平时就乖,睡相也好,在小被子里侧身睡着,蜷着身子,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皱着小脸。

陆之栩弯下腰来,替宝宝掖了掖被角,在宝宝额头上亲了一下。

他皮肤白,脸也清秀,完全不像一个已经有了个四岁孩子的爸爸,但是,在这一刻,宝宝床头的呼吸灯照在他脸上,他闭着眼睛亲吻宝宝的样子,俨然是一个真正的父亲。

夏宸站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即使被某人在身上乱掏也没有变化的夏宸的脸色,在这一刻,却动容了-

“老师要去睡觉了吗?”从宝宝卧室出来,夏宸这样问陆之栩。

陆之栩摇头。

“那,弄点东西吃?”

“我不饿。”陆之栩把手臂枕在脖子后面,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闭着眼睛道:“我也不想睡觉。”

夏宸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也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这样静谧的夜晚,万籁俱寂,整个客厅的灯都被关了,只有沙发旁的落地灯开着,夏宸泡的茶还在茶几上静静地冒着热气,陆之栩整个人都靠在了沙发扶手上,渐渐安静下来,连呼吸也规律起来。

夏宸知道,他睡着了。

这个叫陆之栩的人,总是能做出各种奇怪的事情,他似乎有自己的一个独特世界,也有自己单独的一套行事逻辑,他并不惧怕孤独,他时不时做出孩子气的举动,偶尔却又凌厉得让夏宸都难以招架。

但是,夏宸喜欢上的,就是这么一个人。

夏宸仍然记得,在学校的阶梯教室,他看见讲台上的陆之栩,白白瘦瘦,漂亮的眼睛藏在金丝眼镜后,穿得像任何一个三十岁以上的教授,他不像别的老师喜欢闲聊,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让夏宸明白,这个叫陆之栩的男人,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或者,更早一点,在某个夜晚,夏宸开着跑车,带卓洛来看自己的学校,他们把车靠在路边,打开车灯,两个人坐在车里吸烟。

然后,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从路的尽头缓缓走了过来。

他大概是累了,走得很慢,整个人都显得有点慵懒,明亮的车灯让他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了一下眼睛,然后他继续走了过来。

他并不算很高,有点瘦,长腿,修长腰肢,脸色苍白,垂着头,像个落难的王子一样。

那时候,夏宸并不知道他是谁,他的家教也不允许他在深夜十一点跳下车去问一个陌生男子的名字。

那是半年之前。

半年前的夏宸,从未喜欢过一个人,他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甚至不很清楚这就是传说中的喜欢。

半年之后,他鬼使神差地上了一节选修课,又鬼使神差地遇见陆之栩。

夏宸仍然记得那天下午,陆之栩下了课,被一群学生包围住,夏宸没有课后提问的习惯,也挤不进去,于是他站在外围,静静地看着那个在替别人讲题的年轻教授。

他其实很想笑着说上一声:

“哈,终于找到你了。”-

夏宸是被李老爷子教大的。

他读过诗词,看过红楼,虽然后来像任何一个夏家的年轻人一样在声色场所转了转,他骨子里,还是一个中式的君子。虽然被夏家那样的大染缸炼出了一身铜皮铁骨,但是他不是坏人。

他只是善于利用手段。

他从小就知道,没有什么东西天生就是你的,如果你想得到,就要自己去争取,骗也好抢也好,只要到了手里,其余的就不重要的。

他从小就知道,人要有能力,才能保护自己拥有的东西,这世界太险恶,有能力的人才有资格制定游戏规则,他不想颠覆整个世界,只想护好自己的在乎的人。

他从小就知道,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钱,不是名,而是你爱的那个人,这世上有很多种钱,很多种名誉,但是,你爱的那个人,只有一个。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空难、车祸、火灾……活在当下才最重要。

他是夏宸。

他喜欢着一个叫陆之栩的人,即使他飞扬跋扈,言语刻薄。即使他行为怪诞,与人疏离。即使他喜欢深夜在房子里打转找吃的,即使他不懂体谅、不谙世事,但是因为那个人是陆之栩,所以没关系。

夏宸喜欢的,就是那个叫陆之栩的人而已。

第 59 章

十一月已经到了。

c城是南方城市,秋天向来来得晚,一场寒潮过后,天气又渐渐地晴朗起来,

星期五的时候宝宝还穿着针织衫,星期六上午大晴,夏宸又给宝宝换了长t恤和小马甲,陆之栩吃了早饭之后一直坐在客厅里打僵尸,宝宝趴在地毯上画画,夏宸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做南方家庭都会做的酸菜之类,陆之栩打僵尸打得无聊了,闻见一股让人垂涎的酸味,顿时来了兴趣。

夏宸站在流离台前,面前摆着三个玻璃坛子,一个坛子里是码得十分整齐的豇豆——c城人都叫长豆角,另一个坛子泡着码好的辣椒和酸芥菜,是他照着从李老爷子家的厨师那里问来的秘方做的四川酸菜,另外一个坛子里则是泡着一种很小的辣椒,酸菜都已经变成了浅黄色,看起来就让人垂涎欲滴。

陆之栩靠在厨房的门上,看着夏宸戴着手套熟练地从碟子里取出那种很小的酸辣椒,和酸菜一起码在盘子里,盖上坛子盖,加好水。

陆宝宝的小脑袋从陆之栩腿边钻出来,嫩嫩地问:“哥哥在干什么?”

“哥哥在做酸菜。”

“什么是“宣”菜啊?”宝宝大概也闻到了酸味,口水都流了出来。

陆之栩眯起了眼睛,对着这些即将成为自己午餐的酸菜点评道:

“好像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

即使内心强大如夏宸,在听见陆之栩如此变态的比喻时,还是感觉有点无言以对。

只有宝宝,睁着纯净无暇的大眼睛问:“哥哥,什么是‘福阿马林’啊?”

夏宸无奈扶额:“宝宝快去院子里看蔷薇花长得怎么样,昨天好像长虫子了。”

宝宝顿时如临大敌,连忙扔下“福阿马林”的事,迈着小短腿跑到院子里看蔷薇花去了。

夏宸脱下手套,无奈地看着还一脸无辜地靠在门上的陆之栩。

“老师,这是用来做酸菜牛肉和凉菜的,你中午还要吃的。”

“我知道啊。”陆妖孽一脸淡然:“我又没说不吃。”

夏宸顿时感到深深地无力。

但他毕竟是个沉稳而且淡然的青年,他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酸菜上。熟练地把用冷水冲过的酸辣椒切丝,酸菜切段,把早上买来的牛胸脯肉用冷水冲过,洗净血水,切成厚薄均匀的牛肉片。

陆之栩没有等到意料之中的抓狂反应,觉得有点失望,又不甘心就这么走了,于是靠在门上看着。

夏宸动作娴熟地切好了牛肉,把牛肉泡在料酒里,洒了孜然粉,开始在平底锅上涂上薄薄的一层油。

“老师,帮忙摆一下碗筷吧……”把平底锅放到火上的青年这样说着:“青菜我都炒好了,等这一道菜出来就开饭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又是轻描淡写,让陆之栩觉得自己要是拒绝才是小题大做,只能郁闷地进了厨房洗手。

“碗在洗碗机里,拿消过毒的那些……老师,你拿的那些是刚刚洗的。”夏宸一面用葱蒜把锅呛香一面指挥着:“拿两双筷子就行了,宝宝的勺子就在你左手边,对,还有汤勺。”

陆之栩十分郁闷地拿了一大堆东西放到餐桌上,刚放下又被夏宸召唤过去:“老师,帮忙盛一点饭,用那个水晶碗盛。”

……

大概夏宸也知道适可而止,没有让陆之栩再把汤盛好端到桌上去——当然也可能是怕陆之栩把自己给烫了。

宝宝看见爸爸和夏宸都在厨房里,自觉地跑到洗手间洗了手,又跑出来,爬到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着,等着夏宸上菜。

陆之栩也坐在了饭桌上,他在家里有点坐没坐相,斜坐着,靠在桌子上,拿汤勺搅着金针菇和瘦肉火腿的三鲜汤,一脸无聊。

夏宸小心翼翼地用竹编的碗垫端着一个陶制的盘子,放在了桌上。

盘子里,鲜嫩的牛肉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香味,金黄的酸菜,切碎的辣椒,还有雪白的蒜泥,都盛在滚烫的盘子上。

“快趁热吃吧,虽然不是饭店里的铁板牛肉,可味道也不会差哦……”夏宸给陆之栩夹了一块牛肉,才坐了下来。

陆之栩毫无罪恶感地看着夏宸拿着空碗盛饭,把他夹给自己的牛肉吃了。

确实是比饭店里的水准还要高,鲜美的牛肉,因为高温烧熟而嫩得不行,酸菜的酸、泡椒的辣,和牛肉的香都让人称绝,好吃得让人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宝宝也要……”陆嘉明宝宝举起手里的碗,陶制的盘子被夏宸在火上烤过,比铁板还滚烫,夏宸刻意放在宝宝够不到的地方。

夏宸给宝宝也夹了一块,小孩子肠胃虚弱,虽然牛肉不是很辣,也不能多吃。

午餐让陆之栩吃得鼻头冒汗,都有点吃撑了——他已经完全忘了自己那个恶心的比喻,只顾着坐在客厅沙发上哼哼。

宝宝倒是精力充沛,不肯午睡,非要跟在夏宸后面,要“看哥哥做‘宣’菜”。夏宸把酸菜坛子放在流离台下的储物柜里,宝宝就蹲在柜门前,好奇地戳着坛子,问每一个坛子里装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候,陆家的院子外面,响起了嘹亮的喇叭声。

第 60 章

玛莎庄园的保安向来不错,夏宸以为是来了客人,一边解围裙一边往外走,宝宝小跑着跟在他身边,抢先去开门。

陆家的花园外,戴着墨镜的李小阎王,正开着一辆袖珍版的敞篷汽车,拉风地在陆家外面转来转去,还大力地按着喇叭,小脸上一脸得意。

宝宝大张着嘴,跑到了门口,隔着铁门,惊讶地看着。

李小阎王十分嚣张地开着车朝铁门冲了过来,极精准地停在了陆家大门口,坐在车里,朝宝宝抬着下巴:“陆嘉明,给你看我的车。它叫yoyo,厉害吧!”

陆嘉明宝宝“哇”了一声,趴在铁门上好奇地看了一会那辆车子,回过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夏宸。

夏宸无奈扶额:“好吧,只能在这附近玩,不许开到大路上去。”

这辆电动玩具车是李貅的宝贝,也是李祝融给自己儿子买的东西里面价格数一数二的,和李祝融自己开的车是一样的奢侈品牌,也就是所谓的亲子车了。车头有花冠盾形徽章,价格让人咋舌,安全系数自然也是数一数二的。

标致性的超大镀铬大嘴,闪亮的轮毂和escalade的徽标都做的一丝不苟,虽然造型迷你,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动力不差、安全系数也挺高,还有两个座位——不过李貅从来没有邀请小朋友和自己一起坐过。

夏宸给陆嘉明宝宝开了门,李貅小朋友打开车门,把陆嘉明宝宝拉了上去,拽拽地对着夏宸摆摆手:“宸叔,我们走了。”

夏宸无言以对-

夏宸在玄关换了鞋子,把放在衣架上的围裙拿下来,一边系围裙一边往厨房走。

“那个小孩是宝宝的朋友?”坐在沙发上的陆妖孽忽然发话。

“是的。”夏宸微笑着道:“那孩子就住在附近,一天到晚都有大人在身边照看,宝宝和他玩不要紧的。”

陆妖孽“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夏宸却停了下来。

“今天下午我烤了蛋糕,老师有时间的话,等我收拾了厨房一起看部电影吧,我听许老师说,老师喜欢的电影都是精品呢。”

陆之栩打僵尸打到无聊,难得有件事让他转移一下注意力,欣然站了起来,跟着夏宸进餐厅,夏宸端了造型漂亮的杯子蛋糕出来

因为陆之栩的口味并不是很清淡,也不喜欢戚风蛋糕的绵软,所以夏宸做蛋糕是不放泡打粉的,而是完全依靠蛋白起泡。

这款蛋糕里放的是紫薯,味道尚算不错,陆之栩吃了一口,拿着个蛋糕在放碟子的盒子里面翻翻捡捡,最后翻出一本《指环王》来。

他对夏宸的印象,还停留在陆之栩介绍的那个家庭条件不是很好的学生,所以他以为这样脍炙人口的电影夏宸是没看过的。

事实是,夏宸不仅看过了,还在去年的冬天,去了新西兰的皇后镇一趟,在那里看到了魔戒中如同仙境般的中土世界。

但是这些,陆之栩都不清楚。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夏宸应该看一下这部电影。

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声中,辽阔的中土大地在屏幕上展开,随着甘道夫的马车,哈比人居住的世外桃源像是画卷一般,长满茸茸青草的树屋,满目清新的绿色,让人不自觉地神往。

“我曾经想要买个这样的屋子……”盘腿坐在椅子上的陆教授这样淡淡道:“可是中国好像没有。”

他说话的语气太过认真,绝不像是玩笑。

夏宸笑了起来。

“我现在也想了。”有着英俊面孔的青年这样说道,幕布上的光映出他侧面漂亮线条。

陆之栩咬了一口蛋糕。

“那你去学建筑好了。”他煞有介事地道,看夏宸只是笑,又皱眉道:“柯之华也没那么漂亮吧。”

固执的法学教授还是坚持认为夏宸是为了柯之华转而学法律的。

夏宸朗声大笑,夏家人似乎天生有这种特质,笑起来的时候能感染到身边的人,连素来一副晚娘脸的陆教授也笑了起来。

陆之栩向来舍得在家里花钱,影音室的投影和音响设备都是一流的,随着情节的发展,两个人都沉浸进了托尔金先生笔下波澜壮阔的中土世界里

情节发展到了弗罗多被戒灵的剑刺伤,精灵公主骑马带着他逃避黑骑士的追捕,树林中的那场追逐战堪称经典,弗罗多朦胧中看到的精灵公主美得让人惊若天人,夏宸还没表达意见,陆之栩已经咬着蛋糕问:“漂亮吧?”

“挺漂亮的。”夏同学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喜欢精灵女王。”陆之栩直截了当地道:“我还喜欢米兰达。”

夏宸一脸无辜:“也是这部电影里面的吗?”

陆教授耐心科普:“是别的电影里面的,下次给你看。”

然后小矮人弗罗多继续冒险,瑞文戴尔美得如同仙境,精灵王子出现,矮人扛着大斧头出现,还有亦正亦邪的宰相之子,魔戒远个上形成,矮人的地下宫殿,甘道夫大战炎魔……

等到看完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

屏幕上打出片尾,两人不约而同地没有说话。

指环王对陆之栩来说是部很特别的电影,他是学法律的人,并不感性,但是他对指环王十分推崇,不因为里面美轮美奂的画面,也不是因为神乎其神的特技,而是因为他觉得指环王很大气。

是的,就是大气。

生活在现代的中国,一个男孩成长为男人,要经过应试教育、就业危机,城市里的房价压力,还有高节奏的生活,工业社会的大背景下,任何一个普通人都只是一个渺小的个体,被时代的洪流挟裹着前进,身不由己。所谓的骨气、理想,都会在现实的夹缝中被渐渐磨灭,当一个人每天都在为生存而汲汲营营的时候,谁还会有那份骨子里的磅礴大气?

陆之栩沉默了一会,才淡淡地说:“这部电影,我是准备等宝宝懂事了给他看的。”

夏宸笑了起来。

二十不到的小青年,眉目间都是“阳光灿烂”,像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书生一样笑道:“等宝宝长大了,我和老师陪他一起看。”-

下午三点,李貅小朋友正带着陆嘉明宝宝在玛莎庄园的花园区到处打转。

他开着奢侈的小电动车,副驾驶座上坐着好奇的陆嘉明宝宝,他十分拉风地先把宝宝带到了自己家,然后两个人用牛奶瓶子灌了一大瓶水,带了几个小蛋糕,开始朝着陆嘉明宝宝以前没去过的地方出发。

他们是要去探险的。

李家的管家和一个保镖远远地跟在后面,眼看着李貅小朋友一路往玛莎庄园的后山上开,管家有些慌了,这个小祖宗向来无法无天得很,他要是高兴起来,在山上睡一夜也是可能的,而且谁也劝不了。

玛莎庄园是依山而建的——c城的麓山很出名,c大也是背靠着麓山的。为了景致漂亮,玛莎庄园在营建时把后山都翻了一遍,植上草皮,移植了许多桂花树,现在正是花开的时候,树林子里香得很。

李小阎王把车停在了一棵最大的桂花树下面。

他带着陆嘉明宝宝下了车,两个人十分勤奋地从车上拖下来一块毛茸茸的毯子,铺在地上当桌布,把装满水的牛奶瓶子放在毯子上,又把蛋糕放在毯子上,小阎王掏出一把李祝融收藏在书房里的古钱,给自己和陆嘉明宝宝一人分了一半。

“现在这里是你开的商店,我来买东西,蛋糕是两块钱,水也是两块钱……”李貅坐在毯子上给陆嘉明宝宝讲解,宝宝睁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

“好了,现在我来买东西,你卖给我!”

陆嘉明宝宝乖巧地哦了一声,把蛋糕和水都卖给了李貅。

“现在我卖给你,蛋糕十块钱,水也是十块钱……”

陆嘉明宝宝一脸茫然:“不是两块钱吗?”

“现在是我卖给你,我就要卖十块钱。”李貅十分霸道。

宝宝瘪了瘪嘴,还是温顺地从他手里买了回来。又低价卖给了他……

于是,商店开了二十分钟之后,陆嘉明宝宝的钱和蛋糕都没了,李貅则囤积了一瓶水和一堆蛋糕。

“我可不可以喝水……”宝宝弱弱地说:“开商店好累。”

“你现在没有钱了,不可以买水喝,这水是我的。”李小阎王十分坚决地说完,又眯起了眼睛,道:“不过你可以把你自己卖给我,然后拿钱买水喝。”

第 61 章

“宝宝夏天的衣服都收起来了,老师夏天的衣服也该整理了……”吃晚饭的时候,夏宸忽然这样说道。

陆之栩慵懒地靠在椅背上,“嗯”了一声。

彼时晚餐已经全部上了桌,天气回暖,一大一小都没什么胃口,夏宸做了粥,凉菜是咸脆的萝卜干,把买来的肥嫩烤鸭在微波炉里加热,鸭肉喷香,配着稠且香的白米粥,加上清炒的爽口的莴苣片,让人胃口大开。

宝宝虽然玩了一下午,但毕竟是小孩子,胃口小的很,吃了一条鸭腿,就有点吃不下粥了,夏宸也不勉强他,让他喝了半碗粥,给宝宝擦了擦嘴角,让他先去客厅玩积木,等夏宸收拾好了厨房再带他去洗澡。

陆之栩无聊地坐在客厅玩了一会电脑,不安分地去骚扰陆宝宝,抓着宝宝正在摆弄积木的小手,说:“儿子,带你洗澡去。”

夏宸来之前,陆嘉明宝宝都是在由陆之栩带着洗澡的,陆之栩这人其实不算严厉,宝宝洗澡的时候玩玩小鸭子可以,但不准玩得太久了,所以他给宝宝洗澡还是很快的。等夏宸收拾好了厨房,推开浴室的门,发现陆之栩把宝宝放在大腿的浴巾上,用浴巾把宝宝裹了起来,揉干宝宝身上的水珠。

陆嘉明宝宝就像个小玩偶一样,被他翻来覆去地擦干净了,包成一个团子,抱着宝宝去吹头发。

其实在宝宝出生之前,陆之栩对照顾小孩是一窍不通的。

人都是逼出来的。

当年那个单薄的二十四岁的青年,从连抱一次宝宝都战战兢兢地怕摔着了他,到把宝宝放在推车里,推着推车在超市里买东西,再到后来极其彪悍地抱着一个被打扮成潮人一枚的陆嘉明宝宝,另一手则提着大包小包,却一点都不显吃力……

四年已经过去了。

他最好的时间都用在了保护这个脆弱的小生命上,他是那种很会赚钱的人,用的是自己的脑子。同时他又是生活能力很差的人,他不会做饭,把厨房视为危险地狱,他也不会教宝宝,只会说些“要听话”“要聪明之类”的泛话,却不知道怎么教宝宝听懂这些话。他在家里储备了无数甜食,请来的保姆因为做的饭难吃被辞退,不会照顾宝宝被辞退,做饭不知道照顾宝宝肠胃的被辞退……

他心力交瘁。

然而,夏宸来了。

能做饭,能带宝宝,能做家务,甚至能包容陆之栩古怪的脾气,十九岁的青年,已经沉稳温和到让人惊讶的地步……

陆之栩有时会怀疑,这个叫夏宸的青年,为什么会如此突兀地出现,像一道温和的光,猝不及防地照亮了他和宝宝的生活。

陆之栩不是夸张的人。

夏宸,确实是光。

温和的,含蓄的,无微不至的,来自太阳的光。

陆之栩不是傻子,他只是有时候不喜欢把什么都说出来,并不是没心没肺,他心里自有一杆秤,他只是不说而已。

他知道,夏宸有时候,是把宝宝和他当做家人在照顾的。

只有对家人,才会这样毫无原则地宽容,无微不至地关心,以及,毫无私心地为之打算。

陆之栩不想去追究夏宸这样做的理由。

他说服自己,也许这个失去父母的青年,只是在自己和宝宝的身上找一种家的感觉罢了。

陆之栩并不是自制力很强的人,很多时候,他更像一只鸵鸟。事情没有逼到眼皮子底下,他是不会去解决的-

哄宝宝睡着之后,夏宸从宝宝卧室出来,看见陆之栩整个人仰在沙发上,双眼放空,似乎在想事情。

他去厨房温了一杯牛奶出来,放在茶几上。

“老师要是睡不着的话,就喝杯牛奶吧,明天早上有课,不能起太晚。”

陆之栩双眼放空地“嗯”了一声,没有动弹,也没有去拿那杯牛奶。

夏宸无奈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夏宸很会看人,陆之栩这种性格,肯定是被人宠出来的,姑且不论是父母骄纵还是朋友纵容,但是作息时间这样不规律,夏宸是不会放任自流的,陆之栩身体底子本来就不好,再这样折腾下去,只怕过了四十岁就会急剧走下坡。

陆少尉的前车之鉴在那里,夏宸心有余悸。

这世间,难得有一个人,让人想和他携手一身,就要好好珍惜,不要争吵,不要置气,温柔相待,因为谁都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真的就会有一辈子。

“老师,我们去整理一下你的衣服吧,天气暖和不了多久,你要准备冬天衣服了。”夏宸继续耐心劝说。

陆之栩迟钝地抬起眼睛来,看了他一眼。

“我不想睡……”眼角上吊的陆教授皱了皱鼻子:“太暖和了。”

夏宸的眉头皱了起来。

晚餐的时候,某个人好像没有喝酒吧?

那这样迷糊的表情,是怎么来的?

“我今晚要睡在沙发上,”陆教授十分坚定地宣布,然后,身体力行地趴在了沙发上。

夏宸无言以对。

确实是温暖的夜晚,十月小阳春,连空气都软和下来,像是春天的感觉。

这样的夜晚,让夏宸想起了一句话。

“springfever”,翻译成中文的话,是春风沉醉的晚上。

但是,再怎么沉醉,也不能直接睡在沙发上吧?

夏宸对陆教授天马行空的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在这个家庭中,他毕竟只是一个学生兼保姆的身份,不可能采取软暴力手段把陆之栩扛回卧室,他只能从陆之栩卧室里拿了条太空被出来,给陆之栩盖上。

他静静地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看着那杯温牛奶。

等到陆之栩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了,他才回到自己的卧室。

他并不知道,在他走了之后,陆教授得意地翻了个身,把那床太空被踢到了地上,然后抓着那杯牛奶喝了一口,撇了撇嘴,又继续趴下去睡了-

夏宸早上起床买菜的时候,发现陆教授的被子掉在了地上。

他无奈地笑了笑,把被子重新给陆之栩盖上。

他回来的时候,陆之栩竟然破天荒地醒来了,冷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被子被他搂着,他瞪着茶几上那杯牛奶。

“老师回房间再睡一下吧,现在才七点钟,等会我叫老师起来吃早饭,一起去学校。”夏宸熟稔地吩咐着。

陆之栩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夏宸没有再说话,把买好的菜放到厨房,洗了手出来。

他坐在了陆之栩身边的沙发上。

陆之栩偏过头来,沉着脸看了他一眼。

他是凉薄的长相,眼角上吊,浅色的薄唇,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是十分傲气的。

但是,眼角的水光是怎么回事?

夏宸的脸色也变了。

他伸手就去探陆之栩的额头,陆之栩不悦地偏了偏头,刚要发作,夏同学已经沉下脸来。他难得有黑脸的时候,所以气势就特别地足,陆之栩一时间竟然没有再闪躲。

夏宸试了试陆之栩的额头,又试了试自己的。

三秒钟后,他沉着脸宣布:“老师,你发烧了。”

如果用一个字来准确地形容陆之栩的性格的话,那就是“作”。

在南方的方言里,“作”既有任性无理取闹的意思,也有没事找事恃宠而骄的意思,还有一层意思。

一般说来,只有最宠着这个人的人,才会无奈地说上一声:“你就‘作’吧!”

夏宸从陆家的医药箱里找出温度计,给陆之栩含着,拿着手机站在床边给许煦打电话请假,陆之栩含着根温度计,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他沉着脸不是因为难受,而是已经烧迷糊了,如果不是夏宸发现了,他可能就这样面色不善地在沙发上坐一上午。

夏宸打完电话,谢绝了许煦过来探病的想法,沉着脸走到沙发边,抽出陆之栩含着的温度计。

38.3度。

很好。

夏宸的脸色都沉得要下雨了,某只姓陆的妖孽还在不怕死地嘟囔:“我不去医院……”

在他说完这句话不到三秒钟,夏宸就做了他昨天晚上想做但没能做成的事。

他伸手揽住陆之栩的腰,在他发出抗议之前,把他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大步地迈向了卧室。

第 62 章

“郑叔吗?我是夏宸,我有个朋友发烧了,让乔医生过来一趟吧…”

“…好的,我在玛莎庄园罗曼区三栋。”

夏宸挂了电话,面色沉重地把手插在裤袋里,走进了陆之栩的卧室。

已经将近而立的陆教授趴在床上,好奇地研究一只冰袋,听见开门的声音,赶紧翻身躺得笔直,把冰袋放在额头上,闭目养神。

夏宸沉着脸,走到床前,弯腰探了探陆之栩的脸颊,抿着唇道:

“老师,不要装睡了。”

陆教授坚定不移地闭着眼睛,企图蒙混过关。

夏宸没有再说话,而是给他掖好被子,走出了陆之栩的卧室。

宝宝已经起床了,正趴在被子里玩玩具,夏宸没有打扰他,而是打开了房间的灯。

“宝宝起床了没有啊?”他抱着手站在门口,带着笑意问。

宝宝慌乱地在被子里打了个滚,连忙说道:“还没有还没有。”

夏宸笑出了声。

宝宝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一张小脸通红,还竭力地想要装作镇定。

“宝宝该起床了,”夏宸伸手去抱宝宝,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宝宝竭力藏在背后的,是孩之宝的最新款变形金刚吧?

看来,小貅为了笼络宝宝,还真是花了大价钱啊。

早餐是牛奶燕麦片和烤得金黄的海绵蛋糕,夏宸照顾宝宝吃了早餐之后,让宝宝在客厅里玩,自己端了杯茶进了陆之栩的卧室。

陆教授安分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夏宸把马克杯放在了桌上,在床边坐了下来。

“老师,起来喝点东西吧……”

陆教授睡眼惺忪,皱着鼻子嗅了嗅:“什么东西?”

空气中的弥漫着的味道,有点像可乐,又有点像柠檬,酸酸甜甜的,倒不算十分奇怪。

“这是热可乐柠檬,对感冒有好处的。”夏宸把陆之栩扶了起来,在他背后垫了个羽绒枕头,把冰袋放到一边,径直把马克杯递到了他面前。

陆之栩整张脸皱成一团,一句话都不说。

夏宸勾起了唇角,用马克杯的杯沿碰了碰陆之栩的嘴唇:“老师,试着喝一点,喝了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陆之栩大概是病得糊涂了,意外地温顺,由着夏宸把那杯热柠檬可乐给他灌了下去,喝完之后,迟钝地闻了闻自己,一脸地自我厌恶。

他长得漂亮,因为发烧,苍白脸上透着不健康的红,眼睛不耐烦地半眯着,颇有点水光潋滟的感觉。

这样的陆之栩,简直让人有摸摸他脑袋的念头-

陆之栩是那种从小身体就不怎么好的人,他母亲是个大学教授,父亲是个学者,很晚才生的他,据说他生下来只有五六斤,险些养不活。

他从小到大,打针吃药都是家常便饭,小时候身上更是萦绕着一股中药味,他皮肤白是白,但是白得和普通人不同,死气沉沉的,白得太病态。

用许煦的话说,他这样的人,还好是家庭条件不错,要是生在普通人家,养都养不起。

生的病多了,他的忍耐力也好了,他小时候经常发烧,头昏眼花,整个人像被放在火上烤,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还知道哭,后来发现哭也没用,该难受还是一样难受,所以就学会了忍耐,一个人坐在那里发呆,想些别的事,不悲不喜。

但毕竟是被家人宠出来的小儿子,他生病的时候很作,什么都不吃,看谁都是一脸厌恶。

好在夏宸脾气好,夏宸请过来的乔医生脾气也好。

乔医生是个和气的中年人,郑林信佛,也注重养生,家里备着家庭医生,乔医生素养很好,一句话不多说,给陆之栩量了体温,打了一针,留了些药,说好用法。吩咐他躺着休息,每半个小时量一次体温,要是一个小时之后还没退烧,就打电话叫他。

夏宸站在一旁,十分周到地问:“医生不忙的话,就在这里吃中饭吧?”

乔医生连忙推辞,说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虽然他只是郑林的家庭医生,但是对这个英俊的年轻人还是颇有耳闻的,夏家是什么家族,他十分清楚,这个年轻人做的饭,他可吃不到。

夏宸笑了笑,道:“那就不耽误医生的时间了,我送医生出去吧。”

从陆之栩卧室出来,夏宸瞄了一眼正竭力往背后藏玩具的陆嘉明宝宝,送乔医生出了门。

已经快到深秋,陆家的院子里面草坪仍然青青郁郁,挨着黑铁围栏的,是许多半人高的蔷薇花苗,正努力往栅栏上攀爬着。

“乔医生,老师的感冒是普通的流感,还是着凉了?”夏宸在送乔医生上车之前这样问道。

“两者都有。”乔医生回答:“当然,他自身的抵抗力也是一个缘故,我看他气色很差,大概是长期的作息不规律。”

夏宸“嗯”了一声,若有所思。

乔医生犹豫了一下,忽然说道:“我看陆老师身体不是很好,平时可能要好好照顾。”

还有一句他没说的是:就别戏耍别人了。

像夏宸这样的年轻人他见得不少,贪图新鲜,喜欢玩追逐游戏,仗着家里的势力就无法无天,虽然夏宸看起来沉稳正直,但是显然也被他划入了纨绔子弟一类。

夏宸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他是聪明人,听出了乔医生言外之意。他也不是没气量的人,不会因为乔医生的误会而恼羞成怒。他很早就从李老爷子那里学会了清者自清,这世上闲人太多,没必要在乎别人的想法-

夏宸走进客厅,陆嘉明宝宝坐在沙发上,双手背在背后,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夏宸挑起眉毛,朝宝宝伸出了手。

宝宝顿时瘪了嘴。

夏宸平时都是温和的,不像陆之栩有积威,宝宝可怜巴巴地皱着小脸,企图让夏宸心软。

夏宸沉下了脸。

陆嘉明宝宝顿时一脸要哭的表情,磨磨蹭蹭地走到夏宸面前,乖乖把手上的变形金刚交了上去。

“这是什么?”夏宸明知故问。

宝宝瘪着嘴,垂着头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

夏宸的声音冷了一点。

“这是什么!”

他并不喜欢宝宝和李貅一起玩,李貅不是真正的坏孩子,但是,宝宝这样天真纯良的性格,被欺负还算小事,要是学会了“小阎王”的那一套,跟着李貅一起横行霸道,陆之栩会自责不说,夏宸也不愿意看到。

他也是从小孩长大的,知道小孩子不懂事,被几个玩具就骗得跟在别人身边鞍前马后,他小时候也是众星捧月般长大的。

但是宝宝是他天天照顾着的小孩,他一心要把他教成不容易被引诱的小君子,结果宝宝现在拿着李貅的玩具在玩不说,还学会了瞒着大人了。

他不由得有点失望。

他不喜欢体罚,也不喜欢骂小孩,但是宝宝犯了错,他也不能不管,他指了指墙角的猫舍,冷下声音道:“去那里站着,我出来之后,自己过来告诉我,哪里错了!”

宝宝的眼泪顿时掉了下来。

他才四岁,还不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但是他从来没有见过夏宸这样生气的样子,在他心中,“水果哥哥”就是能给他做很多好吃的、还能让爸爸不生气的,一个永远温柔微笑着的人。

他吓坏了。

夏宸严厉地看着宝宝,后者在他的目光中可怜巴巴地朝墙角走去。

就在夏宸以为宝宝会去面壁思过的时候,陆嘉明宝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转过身,迈着两条小短腿朝夏宸冲了过来,一头撞在夏宸身上,紧紧抱住他的腿。

四岁半的、被吓坏了的陆嘉明宝宝,紧紧抱住夏宸的腿,哇哇大哭道:“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把自己卖……卖给别人了,哥哥别不要我……”

第 63 章

夏宸从小就被人夸聪明,夸厉害,还是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力不从心。

陆之栩早上九点还是38.3,上午打了针,暂时退到37.5,中午又来势汹汹地烧起来,其余症状例如鼻塞头疼一律没有,他就只是发烧,烧得整个人面若桃花,迷迷糊糊。乔医生刚到家就被一个电话催过来,夏宸面沉如水站在门口等他,只说了一句:“这是我老师,尽心点。”

乔医生哪敢不尽心,他是c大出来的研究生,当年险些留校任教,后来出国镀金,因为看不惯国内医院的黑幕倾轧,才大材小用地当起了家庭医生,要是平时,一个简单的发烧哪里难得倒他。

但是这个病人着实棘手。

夏宸是跟着李老爷子长大的,对国外的东西接受了不少,他坚持不肯用抗生素,乔医生就只能照中医那套来,不外乎是物理退烧,再开几味清热解毒的药,乔医生趴在桌上写药方的时候,感觉夏宸的目光都利得可以把他盯穿了。

他再平易近人,也是夏家出来的人,纵容也只纵容陆之栩一个人,乔医生感觉自己就像古时候给皇帝宠妃看病的老太医,就差那句“治不好你就给他陪葬”了。

好在乔医生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没有失态,把药方给了夏宸,眼观鼻鼻观心地道:“这几种药我药箱里都有,要是想快点退烧的话,口服美林也可以。”

夏宸皱起了眉头。

“就照你开的方子吃药。”他抿了抿唇,又道:“你这里有没有安宫牛黄丸,没有的话我打电话让人从北京送过来。”

乔医生冷汗涔涔。

几百元一颗的安宫牛黄丸,被用来治退烧,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但他肯定不能实话实说,只能旁敲侧击地说:“安宫牛黄丸只在发烧抽搐的时候用……当然,准备着也是好的,我这里没有准备。”——郑林再怎么说离中风也有十多年,暂时用不着。

夏宸没有接话,而是拿着单子,站在床边。

乔医生埋头找药,递到他手里。

十九岁的青年紧抿着唇,侧面的轮廓坚毅,眉头皱得让人有些不忍。

乔医生犹豫许久,终于,还是不怕死地建议道:“其实,要是想快点退烧的话,刮痧是最好的。”-

夏宸小的时候,见过世交家的老太太刮痧,老太太是农村出身,打针吃药都不肯,一发烧就刮痧,脖颈上一道道血红,衬着珍珠项链,十分惊悚。

但是,乔医生拍着胸脯说有用。

血也采了,冰袋也敷了,不是炎症又不是流感,说是内伤恶寒,只能刮痧。

拉起睡衣,现出几乎可以称得上纤细的修长手臂,白得几乎可以看见血管,夏宸小心翼翼地给他涂润肤霜,才一碰,陆之栩就一缩,手臂绷紧了。

夏宸事先已经问过刮痧的位置,按住陆之栩的手臂,不容他反抗。

牛角的刮痧板,在白皙皮肤上按住,沿着手臂的长骨头,从手臂一直刮到手肘横纹,乔医生在一旁小声提醒:“你太轻了。”

夏宸抿了抿唇,加重了手上力度。

乔医生第一次见到人连刮痧也一副酷刑的表情,觉得有点想笑,又想提醒他刮痧其实不很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张了张嘴,最终却没能发出声音。

才反复两三次,陆之栩手臂上出现一道深红痕迹,他虽然烧得昏昏沉沉,也知道疼,拼命地想把手臂缩回去,夏宸狠心按住,咬住了唇。

他忽然明白,当年那个神鬼辟易的夏知非,在替因为吸毒而肌肉萎缩的陆非夏按摩四肢的时候,为什么会露出那样不忍的表情。

就像李碧微的那句诗:这个世上,总有一个人的眉头,连着你的心脏。

刮完肺经,要刮枕骨后的风府穴,夏宸一松手,陆教授就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他烧得迷迷糊糊,本能地想躲,像个鸵鸟一般。

夏宸屈着腿坐在床上,搂住他腰,把他翻过来,用被子裹着,放在自己腿上,替他把脖颈上的发尾分开。

陆之栩被被子裹着,躲也没法躲,被按着狠狠地刮了一回痧,几乎痛醒了,脸上开始褪了红色,沁出大滴晶莹的汗。

夏宸沉默地把他用被子裹住捂汗,坐在床边静静看着。

乔医生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多余,连忙小心翼翼地告辞:“我先走了,验血报告晚上送过来,记得他出了汗之后换套床单,病人不能再着凉了。”

夏宸一直没有答话,直到他出去的时候,才淡淡地说了声:“多谢。”

乔医生逃命一样地跑了出去,在客厅看到一个可爱的宝宝蹲在猫舍旁边哭,也不敢去逗,只能尽快逃之夭夭-

夏宸安顿好了陆之栩,开始来教育陆嘉明宝宝。

宝宝在墙角站得腿酸,可怜巴巴地蹲下来哭,李小阎王送的那只有序号的波斯猫懒洋洋地趴在猫舍里,好奇地看着他。

夏宸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沉着脸对宝宝说:“过来。”

陆嘉明宝宝怯怯地走了过来。

这些天来,夏宸已经荣升为照料宝宝最多的人,每天从早上叫宝宝起床,到晚上给宝宝洗澡,讲睡前故事,都是夏宸一手包办,

所以夏宸一生气,宝宝惶恐得不得了。

夏宸沉着脸看了宝宝一会儿,看得宝宝眼泪掉得更凶了,才冷冷地说:“别哭了。”

宝宝抽噎了一下,竭力想停止,眼泪还是往下掉。

夏宸抽了张湿纸巾,给宝宝把哭得一塌糊涂的小脸擦干净,一边擦一边教育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哭,哭不能解决问题,你是男孩子。知道吗?”

“知……知道,”宝宝抽噎着重复:“我是男……男孩子,不能哭……”

夏宸摸了摸宝宝的头。

只有为人父母,才能明白在教育孩子的时候自己有多心酸,又有多想心软。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那些所谓“慈母多败儿”的父母,与那些严厉的父母相比,对孩子的爱并不少。

他们不是不教,不是不会教,只是不忍心教。

要是你养了一个孩子,每天给他洗澡,换衣服,做饭,喂饭,担心他吃不饱,担心他受委屈,担心他着凉,担心他学坏,目光不曾一刻离开他身上。要是你曾这样付出心血,你怎么舍得打他骂他,只是看着他哭,只是看着他抽噎着,信任而依赖地看着你,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都会一抽一抽地疼。

这才是天下父母心-

夏宸几乎是艰难地教会了宝宝,不要轻易接受别人的东西,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人最应该依靠的,是自己。

还有,最重要的是,不要随便把自己卖给别人。

宝宝可怜兮兮地站在夏宸面前,抽噎着,一句句重复夏宸的话,解释夏宸教的道理,夏宸则一直板着脸,扮演一个严厉的家长。

午饭夏宸只简单地煲了粥,给宝宝做了小碗的蒸饭,醋溜土豆丝,还有红烧**翅,喂宝宝吃饭的时候,宝宝还在时不时地抽噎一下,似乎酝酿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爸爸为什么还不起床?”

“爸爸生病了。”夏宸擦干净手,摸了摸宝宝的头发:“宝宝是小孩子,容易被传染,所以不能去看爸爸,哥哥要照顾爸爸,所以宝宝要听话,在客厅里玩,不要乱跑,好不好?”

宝宝感觉到夏宸没有再生气了,眼睛顿时亮了一点,追我道:“爸爸什么时候才好?”

“等晚上爸爸就可以和我们一起吃饭了。”

夏宸盛了一碗粥,配了几样清淡的凉菜,端着去陆之栩的卧室,宝宝从椅子上跳下来,追在夏宸身后:“哥哥,我帮你开门……”-

陆之栩很难受。

他感觉自己像掉进了冰窟里,身体里一阵阵发凉,皮肤却是滚烫,他恍惚中抓到某个人的手,很凉,他惬意地把那只手拖到脸旁边冰着,耳边传来某人的声音,似乎在让他把手放开。

然后就什么都记不清了。

醒来的时候,似乎出了一身淋漓大汗。他听见宝宝欢快的声音,卧室门被人推开,身形挺拔的青年逆着光站在门口,像一棵温柔的树。

而后他又沉沉睡去,那一瞥有如梦境。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是晚上了。

触目所及,不再是自己卧室的冷色调,而是温暖的深浅米色系,是自己家的客房。

身上很清爽,头也不再昏沉了,他抬起手来,碰了一下额头,都是温温的。

“老师醒了?”

坐在床边看书的青年这样说着,他抬起头来,笑得温暖明亮。

第 64 章

“老师床单都汗湿了,现在正在洗,所以只好让老师睡客房了。”夏宸笑得一脸理所当然:“老师卧室里的床已经铺好了,等老师病好了再搬下去,好吗?”

陆之栩病了一场,人还是迷迷糊糊地,懒得去推敲他话中逻辑,只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声。

夏宸却站了起来。

“老师睡了一天了,起来吃点东西吧……”

陆之栩还是有点茫然。

如果是一天没吃东西,为什么肚子一点都不饿。

“中午喂老师喝了一点粥,”夏宸仍然在继续说着,眼睛笑得弯起来:“粥里放了生姜,老师竟然也没有挑剔……”

陆之栩顿时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但是吃下去的东西又不能吐出来,只能故作从容地道:“晚饭我不吃生姜。”

“那是当然。”夏宸微笑着,替陆之栩整理了一下他靠着的枕头-

陆之栩像任何一个重症病人一样,享受了专人陪护、洗净切好的水果、在床上吃晚餐的过程。

陆之栩的晚餐很简单,银耳百合小米粥,入口即化,配了酱菜,还有几个松软的南瓜小馒头,无肉不欢的陆教授不情不愿地吃了晚餐,要求夏宸把电脑给他搬过来。

夏宸态度温和而立场坚定地拒绝了他的要求。

“老师现在是病人,不能工作。如果老师觉得无聊,就先看书,我照顾好宝宝就上来。”

于是,夏宸再上楼来的时候,看到的是陆之栩教授正兴致盎然地玩着手机的画面。

陆之栩这人向来跟得上潮流,自从他知道某知名品牌的手机可以切水果之后,他就毫不犹豫地买了那个手机。

他手指细长,在屏幕上划的时候看起来游刃有余。夏宸坐到床边,看着他玩手机。

喜欢过人的人都知道,有那么一段时间,无论附近有多少人,你都能够准确地第一眼找到他,无论他在干多么有趣的事,你的全部思维所围绕的,都只是那个人而已。

喜欢真是种奇怪的东西,当你呆在你喜欢的人身边,你竟然会觉得,你只要这样就够了,不需要交谈,不需要眼神,只要知道这个人就在这里,就呆在你身边,心脏就会被愉悦充满。这种愉悦不知从何而起,却可以明媚你的整个世界。

夏宸偏过头,看着正努力切着水果的陆教授,看着他墨黑的发尾,看着他漂亮的侧脸和上吊的眼角,忽然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陆教授切中一个炸弹,屏幕被白光占满,game over !他恼羞成怒地瞥了一眼夏宸:“你笑什么?”

“想起一个朋友,所以笑了。”夏宸淡淡解释。

“女朋友?”陆教授挑起了眉毛。

夏宸笑了起来:“不算‘女’朋友……老师,是时候睡觉了,再坐着要头晕了。”

陆之栩颇高傲地扫了夏宸一眼,整个人缩进被子里,手上还攥着手机。

“老师不能玩手机了。”夏宸试图收缴:“先放在这里,等病好了再玩。”

陆教授蜷在被子里,继续我行我素。

夏宸无奈:“老师……”

陆教授翻过身去,背对着他,继续切水果。

夏宸在床边坐了下来。

“老师要是真那么无聊的话,就和我说说话,别玩手机了。”

他的话落音很久——久到夏宸都要以为自己该强行收缴陆之栩手机的时候,背朝着他的陆教授忽然发出了一点低低的声音。

“聊什么?”

这个姿态,让夏宸想起李祝融家那条聪明得快成妖了的沙皮犬,每次有人喂东西给它吃的时候它转过去用背对着别人,如果那人揪着它或者骂它的话,他就不会吃那东西了,如果那人不厌其烦地跟在它后面一路喂,它才会吃。

虽然,拿陆教授和那条皮糙肉厚的沙皮犬相比确实有点不合适,但是,陆教授的防范心,可丝毫不下于那条号称狗中最聪明的以色列沙皮犬。

夏宸笑了起来。

“我一直很好奇老师为什么去学法律,不如就从这个话题说起吧。老师喜欢法律学吗”

“谁喜欢这种东西……”陆教授转过身来,皱着眉头,一副愤慨的表情:“我是被许煦骗上这条贼船的,他说学法好赚钱。”

夏宸无言以对。

而陆之栩也不等他追问,径直问他:“那你呢,你喜欢法律吗?学法的人刚开始都自诩正义使者,像是所有的事都能用法典解决。堕落起来却比谁都快。”

“我并不是很喜欢法律,”夏宸同学说着实话,见陆教授皱起眉头,于是补充道:“不过接触得多了,慢慢地也就看到了法律的力量所在。”

陆之栩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

他就像个挑剔的母亲。只许自己说自己儿子的不是,别人表达一点非议,他就听不下去。

……

这天晚上,陆之栩睡在夏宸的房间,而夏宸守在床头,陆之栩问他干嘛,夏宸解释道:“医生让我照看你,就算你半夜再烧起来的话,我也好及时发现。”

陆之栩看了看夏宸手上厚厚的法典书,又看了看他放在床头的冷咖啡,总算明白了夏宸早就打算好了。要坐着守他一夜。

即使是再没心没肺的人,也会觉得有点于心不忍了。

于是,在夏宸再次低下头看书的时候,陆之栩教授忽然轻声说道:“如果你不怕传染的话,在床上睡着也能照看的。”

第 65 章

夏宸是一个定力很强的人。

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拒绝陆之栩的提议。

事实上,他只是微笑着推辞了一句:“一起睡的话,老师会睡不好的吧?”

陆之栩挑起了眉毛:“叫你睡就睡,哪这么多话。”

夏宸于是带着一副无奈的表情,默默地脱了陆家统一的毛茸茸的拖鞋,爬上了床。

陆家的客房是普通的双人床,比陆之栩卧室的双人床稍窄稍矮,床垫很软,一个人睡在上面,身体会渐渐地往床中间移。

如果是两个人睡在上面的话,因为床小,既不能隔得太远,距离还会因为床垫太软而渐渐缩短。

陆之栩倒是坦然,拿着手机准备玩,夏宸伸手就收缴了陆教授的手机。

“在床上玩手机对眼睛不好……”夏宸同学一脸正气凛然:“老师是病人,应该早点睡觉。”

陆之栩在摆出师道尊严和蛮横发飙之间犹豫了一下,最终冷着脸道:“我白天睡太久了,现在不想睡。”

直到此刻,他还以为,这个叫夏宸的学生,是一个十分严肃的、能照顾人的好学生。

下一刻,夏宸反手把手机放在了床头柜上,伸出手来,十分随意地拨了拨陆之栩额前因为睡觉而翘起来的头发。

“不想睡觉的话,我就陪老师聊聊天吧。”-

陆之栩并不是一个没有戒心的人。

他很聪明,言语刻薄,为人心性凉薄,他很少去迁就谁,大部分时候,他都是搞得别人**飞狗跳不得安宁的。

但是夏宸显然不在“别人”之列。

不过是十九岁的青年,却把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就连陆之栩,有时候也不得不顾忌着如果把他惹恼了现在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所以也会尽可能地收敛一点。

所以,当夏宸侧过身来,安静地注视着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出言不逊。

当然,在这样温暖的目光注视下,也很少有人能说出不好听的话来。

橘色的灯光下,再寒冷的夜晚都会变得温暖起来,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晚上,特别适合聊一些故去的事,说一些平常不会说的话。

比如曾经有过的理想,曾经走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曾经的惊心动魄,甘苦自知。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当初那样痛彻心扉的往事,那些如鲠在喉的秘密,肉中刺心中针,只要想起一点碎片,都会红了眼睛的过去,在很多很多年之后,却最终发酵成了一句“我记不清了。”

他陆之栩,向来尖酸,向来刻薄,向来没心没肺,最要面子的人,翻来覆去没一句真话,又怎么会把这些陈年的伤口横亘于人前?

他陆之栩,也只能在很多年之后,将一切过去,“忘”得干干净净。

陆之栩不说,夏宸也不问了。

他只是伸出手来,关了床头的灯,在黑暗中勾起唇角来。

“老师,晚安。”-

陆之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八点了。

烧已经完全退了,神清气爽。天气很好,阳光从落地窗帘外透进来,照得半个房间都是一片明亮。

陆之栩静静地在被子里躺了一会,然后,决定要伸一个懒腰。

然后他又沉沉睡去,整个人都埋进被子里,像一只鸵鸟。

夏宸早早地起了床,买了菜,做好早餐,叫宝宝起了床,给他穿好衣服,在宝宝洗漱的时间里,上楼叫陆之栩起床。

陆之栩正蜷在被子里,睡得昏天暗地,被子被他卷成了一个纠结的“s”形,夏宸的枕头被踹到了地上。

“老师,该起床了。”

埋在被子里的人形物体一动不动。

夏宸把被子卷起来一点,露出了正睡得正酣的陆之栩教授。

夏宸弯下腰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因为做饭的缘故,他的手是温凉的,比人的体温低许多,陆之栩被他这么一碰,竟然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夏宸俯下身,十分自然地扒开陆之栩头上的乱发,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陆之栩的额头。

睡眼惺忪的陆教授,瞬间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醒了过来。

额头相贴,陆之栩可以清晰感觉到夏宸的鼻息,青年的皮肤像是温润的玉石,带着蓬勃生气,让他一瞬间惊醒。

“好了,老师没有再发烧了。”夏宸直起身来,淡淡地道:“老师该起来吃饭了,等会还有课呢。”-

陆之栩受到了惊吓。

直到站到政法三班的课堂上,他还处于受惊吓的状态中。

他还是讲刑法,还是穿着小西装,带着金边眼镜,全副武装,但是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坐在正前方第三排的夏宸同学,险些忘了词。

夏宸看到他在看自己,唇角勾起笑来。

陆之栩默默地垂下了眼睛。

他不是迟钝的人,事实上,他比谁都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但是他比谁都会蒙蔽自己,即使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逃跑,他还是能够镇定地站在台上,讲他的公诉案例。

下了课,夏宸拿着书等在门口,等学生们问完了问题,陆之栩不得不从教室里走出来。

“你去办公室接嘉明,我去开车。”陆之栩镇定自若地分配了任务。

夏宸笑了起来:“不用了,许老师说中午去他家吃饭,已经带着嘉明先过去了,据说还有医学院的老师一起去,我们现在一起过去吧。”

他是聪明的猎手,知道该怎样让受惊的猎物重新恢复后知后觉的状态——让他回到他熟悉的群体里就行。

有些事不能操之过急。

而有些事,也该让陆之栩有个心理准备了。

第 66 章

许煦家今天很热闹。

宝宝看到爸爸的病好了,开心得不得了,抱着许煦给他买的泰迪熊,迈着小短腿在客厅里跑来跑去,许煦在厨房里做菜,把腌好的**翅下锅,煎得两面金黄,夏宸站在流理台前,把杭椒切段,蒜切片,洋葱切丝,刀工利落如饭店主厨。

陆之栩卧病期间睡得太饱,看到了他的老相好——许煦家的沙发,竟然也没有扑上去补眠,而是神色萎靡地坐在沙发上看宝宝撒欢。

夏宸端着菜出来的时候,看到了坐在阳台边缘的林教授。

许煦家的饭厅和阳台只隔着一道玻璃门,夏宸可以清晰地看到林佑栖的样子。

对于这个被医学院称为“林太后”的教授,夏宸以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天才算是见着了活人。他和陆之栩一样,好相貌,只是陆之栩显得漂亮,他显得冷寂。

学医的人气质都偏冷,大概是见多了生死,所以对什么都看得淡了,但是林佑栖却格外地让人惊心,他很容易让人想到两个字——死灰。

他眼睛狭长,半眯着,穿一件白衬衣,下摆没有扎在皮带里,因为陆嘉明宝宝在,他坐在阳台的围栏上吸烟,长腿悬着,像一尊雕塑。

陆之栩实在是无聊,只能去招惹他,陆之栩不吸烟,在茶几上的水果篮里抓了一只苹果,一边咬一边走到了阳台上。

林佑栖吸完一支烟,又从烟盒里抖出一支来,斜着眼睛看了陆之栩一眼,朝正在往饭厅里端菜的夏宸努了努嘴:“你姘头?”

陆妖孽顿时炸了毛,恼羞成怒地瞪着林佑栖:“他是你姘头!”

林太后悠然自得地吐了一口烟,笑了起来:“那敢情好,又能做菜又能陪上床,求之不得呢!”

他说的陪上床,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但是陆妖孽昨晚上才和夏宸同学睡了一张床,心里有鬼,自然觉得别有深意,顿时跳了起来。

陆之栩这个人虽然毒舌,但是会说的脏话却不多,最过分的,也不过是几句三字经而已。

对待林佑栖这种人,他也只能冷笑道:“最近菜市场没黄瓜卖了吗?你空虚到这地步。”

林太后笑得身体都摇晃了起来:“工资都拿去请男学生陪上床了,没钱买黄瓜……”

陆之栩眉头一皱,还想再回他两句,夏宸又端着一大碗汤上桌了,许煦端着碗筷出来,招呼大家吃饭。陆之栩只能剜了林佑栖一眼,上桌吃饭-

陆之栩是个难伺候的妖孽,林佑栖是个道行高深的太后,只有许煦是个老好人,所以这三个人才能和平共处了这么些年。

许煦是双,林佑栖是gay,陆之栩学的是法,思想开放得很,他是异性恋,儿子都有了。却和他们很是相处得来。

餐桌上,夏宸一边照顾着宝宝吃饭一边自己吃,陆之栩大爷一样自顾自吃饭,许煦不敢说他,林佑栖却笑了起来,问陆嘉明宝宝:“你是谁的儿子啊?”

陆嘉明宝宝腮帮子鼓鼓的,连嘴里的饭都来不及嚼,就大声宣布道:“我是爸爸的儿子。”

林佑栖笑着瞥了陆之栩一眼:“那你爸爸为什么不喂你?”

宝宝偏着脑袋想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夏宸,犹豫了一下,大声说道:“哥哥说爸爸不是不管我,爸爸也不会照顾自己,就请哥哥来照顾我!”

宝宝毕竟是小孩子,夏宸对他解释的那些“因为”“所以”他听得懂,却只能说出个大概。

但只是这点大概,就已经让几个大人惊讶了。

林佑栖只是想逗一逗宝宝,却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陆之栩虽然觉得被夏宸说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爸爸很丢脸,但是宝宝这么懂事,他自然是与有荣焉,十分得意地看了一眼林佑栖。

夏宸则是波澜不惊,夹了一块糖醋鱼,择了鱼刺,放到宝宝碗里-

下午陆之栩没课,许煦和林佑栖有课,于是分道扬镳,其实陆之栩是想和许煦再在一起呆一会——他隐隐地有点畏惧,却又鸵鸟一样不愿意多想。

在过去的二十八年里,他都是带着尖锐的棱角在生活,他从不迁就别人,只等着别人迁就他,所以他身边留下来的人少。

当然,他也不在乎这个。

但是夏宸出现了。

温文尔雅的青年,十九岁的学生,温柔宽容得让人的心都悬起来——他对人太好,好得你不得不担心,他总有一天要把这些好悉数收回。

所以,跋扈如陆之栩,也不自觉地收敛了。

陆之栩并不知道,仅仅是收敛,还不够。

这个叫夏宸的青年,他不是温柔的猫,而是危险的豹子,姿态柔软,悄无声息,一步步紧逼,却又不着痕迹,让你无法抗议无法揭穿,只能被蚕食到底。

陆之栩不是傻子,他只是没有自制力而已-

到家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夏宸在前面开门,宝宝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边,陆教授停好车,远远地跟在后面。

天气很好,陆之栩搬了笔记本到露台上准备上课用的ppt,夏宸拿着顶遮阳帽,后面跟着宝宝,两个人雄赳赳气昂昂地从门里走了出来。

宝宝穿着一条旧旧的牛仔背带裤,上面穿着棉制的长t,陆之栩皱了皱眉头,低声说了一句:“怎么给他穿这个衣服。”

“我们要去看我们种的菜,所以给宝宝换了身衣服。”夏宸微笑着解释,摸了摸宝宝的头。

陆嘉明宝宝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左手拎着小水桶,右手攥着小锄头,中气十足地对陆之栩发出邀请:“爸爸,我们一起去种菜吧!”

第 67 章

陆家的别墅后面是个缓坡,空地不大,称为“后花园”确实有点勉强,陆之栩这个人生活能力向来不强,家务都是依靠钟点工,花园什么的也不管——反正玛莎庄园有专人替住户维护花园。

但是到了夏宸手里,这片空地却变了样子。

陆之栩不算是什么大富人家出来,他小时候,也曾在老家过暑假,农村的静谧夜晚,蓬勃茂盛的夏天,还有江南的梯田,星空下的瓜棚,他都是有印象的。

他这人性格挑剔,品位也不错,他未必没想过给陆嘉明宝宝一个精彩的童年,但是他没有那么多的精力,他也只能让陆嘉明宝宝衣食无忧而已。

所以,很多时候,他是很感激夏宸的-

不大的空地,被整理出了一个小小的菜园,几畦小小的菜地,靠近黑铁栏杆的一畦土上种着猫耳形状的蔬菜,猫耳蔬菜左边种的好像是菠菜,还有两畦土上种的蔬菜长得差不多,都有点像菊花秧苗。

最靠近的黑铁栏杆的地上,则刨出了小小的几个坑,坑里的土还是湿润着的,每个坑里都长着两三株瓜秧——瓜秧总是十分肥嫩的,两片胖乎乎的叶子,像张开的手掌。

陆之栩还在惊讶地打量着这个小菜园,陆嘉明宝宝已经忍耐不住,拖着他的手往栏杆旁边走,忙不迭向他献宝:“爸爸快看,这里是我种的菜,哥哥说它开花了可以长出南瓜,南瓜就是它的种子……”

陆之栩被宝宝一顿乱七八糟的介绍弄得满头雾水,勉强弄明白这瓜秧是南瓜秧,宝宝又拉着他介绍什么“东浩”菜,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陆之栩头都晕了。

“宝宝是在说茼蒿。”夏宸笑着替陆之栩解围:“这一片都是茼蒿。”

“是哦,这一片都是‘东浩’菜……”宝宝十分得意地显摆:“哥哥说‘东浩’菜很快就可以吃了。”

陆之栩一点也不买账,皱眉道:“这菜怎么都长得像那棵小丑菊?你们不是被卖种子的人骗了吧?”

“‘东浩’才不像小球菊,”宝宝激动地给陆之栩解释:“小球菊的叶子是那样的,‘东浩’菜是这样的……”

夏宸赶紧抓住宝宝,免得他激动之下从地里拔出一把菜来给陆之栩看。

陆之栩兴致不高,懒洋洋道:“反正都长得差不多。”

宝宝受了打击,又撅起了嘴,蔫蔫地抓着夏宸的裤子,垂着头。

夏宸无奈地看了陆之栩一眼,后者在他的目光中不着痕迹地别开了眼睛。

夏宸了然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摸了摸宝宝的头,笑着道:“宝宝不是要给南瓜秧浇水的吗?”

陆嘉明宝宝“哦”了一声,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致,拎着他的小水桶朝水龙头跑了过去。

夏宸像个年轻的父亲一样在后面嘱咐:“宝宝小心别把鞋子弄湿了。”-

别墅后面有一张带扶手的长椅,夏宸径直走到长椅边,坐了下来,笑着道:“老师,坐下来说话吧。”

陆之栩皱了皱眉头,为了不露怯,也坐了下来。

穿着宽松针织衫和工装牛仔裤的青年身量修长,坐着的姿势十分随意,偏过头来打量着陆之栩。

他目光柔和,毫无敌意,陆之栩却在他的目光中不自觉地竖起了全身的刺。

“老师是在怪我没有打招呼就把园子变成了菜地吗?”夏宸问道。

“无所谓。”

“那老师是在介意宝宝喜欢种菜,没有出息吗?”

“我不是那么功利的家长,你也不用拿话来激我。”陆之栩语气不善地回答。

夏宸的脸色黯了下来。

向来都是微笑着的青年,一旦露出受伤的样子,是很能降伏人心的。

陆之栩不得不承认,他无法对这样的夏宸发火。

“我最近心情不好,没有别的意思……”他硬邦邦地解释两句,站了起来,想回房子里去。

“我让老师不安了吗?”夏宸在他背后这样说道。

陆之栩只是停了一下,便继续往前走。

手腕被人拖住了。

他皱着眉头,脸上带着薄怒,不悦地看着拖住他的夏宸。

青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目光内里含义让人不敢深究。

然后,下一刻,青年别开了眼睛。

“老师,别生气,我以后不会了。”

无论是怎样的别扭,在这样隐忍而低姿态的道歉下,也无法再生气了。

陆之栩坐回了长椅上。

陆嘉明宝宝提着小水桶,欢快地在菜地和水龙头之间跑来跑去,他毕竟是个小孩子,已经忘记了刚刚的不愉快,一心一意浇他的南瓜秧。

在他浇完了南瓜秧,要去浇“东浩”菜的时候,夏宸叫住了他。

即使刚刚经历过一场风波,青年的脸上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般。

“宝宝,过来歇一会……”

陆嘉明宝宝把水桶放在南瓜秧边,朝夏宸跑了过来,一头扎进了夏宸怀里。

夏宸整理着宝宝头上的遮阳帽,笑着道:“刚刚我和老师说,宝宝最近在学诗,老师很高兴,宝宝要不要背诗给爸爸听?”

陆嘉明宝宝的脸红了。

他怯怯地看了陆之栩一眼,陆教授挑着眉毛,说:“那就背给我听听吧……”

“我只会背一句……”陆嘉明宝宝小声道:“哥哥说是很久以前的诗人写的。”

陆之栩意外地耐心等着。

夏宸带着微笑,鼓励地看着他。

“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宝宝声音嫩嫩地,竭力咬准每一个字眼,大声地解释:“哥哥说是诗人的朋友很晚来看他,晚上下雨,诗人就去剪韭菜做饭给他吃。哥哥说古代的人很聪明,用几个字就可以说很长一段话,我们学诗要知道诗的意思,会不会背不重要……”

陆之栩颇有点惊讶。

先不管夏宸的方法和一般人教小孩子背诗的方法不同,单是他能教宝宝理解这些话,就十分不容易。

陆嘉明宝宝歇了一口气,又小声地说:“许叔叔是爸爸的朋友,我和哥哥种了韭菜,等许叔叔来我们家玩,我们也可以剪韭菜做饭给许叔叔吃。”

陆之栩失笑-

无论如何,这个下午,还是忙碌而充实的。

三个人在后园里待到了天断黑,宝宝很高兴地向陆之栩介绍了每一样蔬菜——包括长得很像菊花的茼蒿、萝卜苗,大力水手吃的菠菜……

夏宸和陆之栩都没有再交谈。

陆之栩隐隐地觉察到了不对。

这个叫夏宸的青年,还是一样地微笑着,温和着,可是他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点东西。

让人觉得悲伤的一点东西。

这样的眼神让陆之栩觉得不安,又隐隐地觉得惭愧。

他虽然跋扈,虽然挑剔,很多时候,却更像个鸵鸟,如果他惧怕什么事,他就本能地逃避,讳莫如深。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只管自己安心,不管别人的死活。

因为这个别人,是夏宸-

陆之栩走在前面,站在门口开门,夏宸抱着宝宝走在后面。

陆之栩换了鞋,走到客厅里的时候,夏宸和宝宝还站在门口。

夏宸把宝宝放下来,自己蹲下来给宝宝换鞋,宝宝平时在家穿的是一双毛茸茸的拖鞋,上面是snoppy的图案。

他在给宝宝解鞋带的时候,宝宝忽然抱着了他的脖子。

四岁半的陆嘉明宝宝,隐蔽地、小心翼翼地、在夏宸耳边轻轻问道:“哥哥,你是不是不高兴?”

也许是宝宝喷在夏宸耳朵上的呼吸太轻柔,夏宸的心颤了一下。

这个叫陆嘉明的小孩子,他才四岁,他什么都不懂,他甚至连伤心是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现在的夏宸,并不开心。

夏宸摸了摸他的头。

“哥哥没有不开心……”他这样告诉陆嘉明宝宝:“哥哥只是有一件很想要很想要的东西,很难得到,所以有点失落。”

宝宝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夏宸。

“哥哥,那件东西是不是很贵?”

夏宸看了一眼正在客厅里取外衣的陆之栩,勾起了唇角。

“是的,很贵。”

第 68 章

法学院是个好地方——这是林太后的原话。

夏宸本身不喜欢学法,夏家人都喜欢从商,就好像李家人都喜欢办实业一样,夏知非的连锁酒店、李祝融的几个重工企业,还有夏宸这一脉的外贸,都是和商业有关的。

当初李祝融也说过,让夏宸不要藏拙,直接出国读商学院,回来之后自己做一番事业,不用管夏家人的想法,他给夏宸撑腰。

但是夏宸毕竟是夏家人。

夏家人行事,不管内里多么惊涛骇浪,表面都是温和的。再怎么样,他都不会和本家的那些叔伯撕破脸,血脉是一回事,不屑于为之,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社会,是以成败论英雄的,他虽然才十九岁,已经被和他那些堂兄弟摆在一起,被别人评头品足。

他虽然不准备让人大跌眼镜,也不能太丢了他父亲的脸,c大他是自己考的,学医学法都无所谓,他是准备自己创一番事业的,毕竟他也是夏知非看上的接班人,资金人脉样样不缺,从商不会太难。

c大法学院虽然不错,但与他无关,就像他对陆之栩说的那句话——他是为一个人进了法学院。

当然,他也可以为了一个人离开法学院-

夏宸在星期五见到了传说中的柯之华。

法学院本科班的班主任大部分是由学校的研究生或者硕士生担任,夏宸所在的政法三班是由教导主任许煦亲自带的——政法三班在法学院是个传奇,柯之华就是从这个班里走出去的,陆之栩和许煦都算是她的老师。

现在柯之华自己也在带一个班。

许煦这人人缘很好,经常给别的老师帮忙,他替柯之华整理了一份报告,星期五上午,柯之华来许煦的办公室拿。

她来的时候,夏宸正和陆之栩一起来许煦办公室接陆嘉明宝宝回家,陆之栩和许煦有事要说,夏宸就带着宝宝在许煦办公室外面玩。

正好是十一月,c大的树郁郁葱葱,有很好的阳光,夏宸坐在树下的椅子上看书,宝宝蹲在地上拿棍子拨树叶,看蚂蚁搬家。

穿着漂亮的雪纺衬衫和小西装的柯之华娉娉婷婷地走过来,她先和蹲在地上的陆嘉明宝宝打了招呼:“宝宝,你在地上干什么啊?”

宝宝抬起头,看见她,嫩嫩地叫了声“柯姐姐。”

柯之华顿时笑得眼睛弯弯——宝宝聪明得很,凡是法学院的女老师,只要不是三十多岁,他一律叫姐姐。

“我在看小蚂蚁搬家,哥哥说小蚂蚁搬家是要下雨……”宝宝指了指夏宸。

夏宸已经拿着书站了起来。

他长得高,身形修长,穿着黑色外套,学院风的白衬衫,一张脸英俊得过分,饶是柯之华,也被他看得怔了怔。

夏宸合上书,唇角勾起笑容:

“你好,我是陆老师的学生。”-

办公室里,许煦说着话,忽然用手肘推了陆之栩一下,朝窗外指了指。

陆之栩是背靠着窗户站的,他转过头去,看见了正站在树下说话的柯之华和夏宸。

“像不像一幅画?”许大主任十分感慨地评价。

陆之栩的脸沉了下来,他冷哼了一声,道:“关我什么事。”

“那是你的保姆兼学生,这是好姻缘……”许煦竭力辩解。

“我的保姆兼学生,关你什么事?”-

最近陆家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宝宝敏锐地感觉到了危机,做事都是小心翼翼的。

陆教授心情不好是常事,但是夏宸的变化让宝宝无所适从。

明明还是一样温和可亲的哥哥,为什么就让人感觉不安呢?

宝宝毕竟是小孩子,他想不通这些事,只能把事情都怪在那件“很贵”的东西上。

于是,某个下午,陆嘉明宝宝找到了自己的好朋友李貅。

在李貅小朋友的卧室里,陆嘉明宝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起来的蜡笔画,摊开给李貅看。

“这是许叔叔送我的熊,这是爸爸给我买的小火车,这是我的小球菊……”

李貅小朋友一脸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陆嘉明宝宝红了脸。

“这些都是好东西……”

“你想把这些东西送给我?”

“不……不是的。”陆嘉明宝宝小声道:“我想卖给你。”

“我不要。”李貅斩钉截铁地拒绝。

宝宝睁大了眼睛:“为什么不要?”

“我又不是收破烂的,”李貅十分骄傲地拍着胸脯:“我的东西比你好多了,上次只给你看了yoyo车,今天我带你去看我的熊,和电影里一样的,会走路还会说话……”

陆嘉明宝宝被李貅拖着,看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昂贵玩具,十分艰难地拒绝了李貅塞给他的三个小骑兵、一个会发光的魔方,还有一套迪斯尼的玩偶,宝宝被打击得一蹶不振,情绪十分低落。最后蔫蔫地离开了李家。

李貅开着yoyo车送他回家。

下车的时候,李貅总算问了一句:“陆嘉明,你要钱干什么?”

陆嘉明蔫蔫地回答:“我要给哥哥买东西。”

“买生日礼物吗?”

“不是生日礼物。”宝宝可怜巴巴地,“哥哥说很贵……”

“有多贵?”

“不知道。”陆嘉明宝宝老实地回答。

李貅思考了一下,说:“再把你的东西给我看一下。”

宝宝赶紧把那幅画掏了出来。

“这盆花就是你自己种的那盆?”

宝宝十分不舍地点头。

“我给钱给你去买东西,你要把这盆花送给我,记得,是送给我,不是卖给我!”

宝宝虽然分不清这样送和卖有什么区别,但是卖出去了就是好事,所以,他趁着夏宸在做饭,偷偷地把院子里的小雏菊用铲子移到小花盆里,让李貅带了回去。

第 69 章

李祝融到c城的时候,正是午夜。

c城虽然不是什么顶级城市,但夜晚也是灯火辉煌的。

李祝融和夏知非不同,他负责着一个在b城附近的国营重工企业,严格说来,他更像是从政。

他不是苛待自己的人,郑太子,李祝融,这两个人的恣意潇洒是在b城都出了名的,他才二十六岁,年轻得让人咋舌,相貌生得好,天生的七窍玲珑心,活得轻松快意,所谓天之骄子也不过如此。

他这些年都定居在b城附近的t城,去年夏宸选了c大,那时他正在做企业发展方案,大方向是往内陆省会城市发展合作对象,于是他顺便就把c城也放了进去——他还是一心想着要栽培夏宸的。

大项目向来都启动得慢,好在不是建分厂,而是在c城当地那些国营工厂里挑个好的,扶植一下,承担南方的部分机械制作和销售任务。

c城本来就不是什么工业城市,但是附近却有着不少革命老区,因为这个缘故,解放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c城在内陆城市里都算得上是繁荣的,改革之后,随着领导层的更新换代,就渐渐衰落了。所以c城的基础设施都是不错的。所以也只用了一年半的时间就弄好了。

李祝融是喜欢让自己显得从容的人,早在年初的时候,他就在玛莎庄园买下一套房子,这半年多的时间里也时不时在那落脚,他对李貅不错,都是带在身边的。因为十月的日程排满了,他就把李貅先弄到了c城,管家也跟了过来,天天照顾着李貅。

从机场到玛莎庄园的路上,他小眯了一会,到玛莎庄园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一点,黑色的凌志悄无声息地滑进玛莎庄园,停在了小型宫殿般的别墅前。

老管家已经等在门口,提着灯引李祝融穿过花园,小声地报告:“小貅已经睡了,宵夜随时都可以上来。”

“不吃东西了,我要洗个澡睡觉。”李祝融神色不悦地进了门,穿过灯火通明的客厅,径直上了楼。

他并不喜欢c城。

准确说来,他不喜欢所有的南方城市。

在他手下做事的人都知道,如果不是有什么他不到场一定不能解决的事,他是绝不会涉足长江以南地区的。

他的心情像是一个温度计,只要到了江南,他整个人都是yīn沉的。

他总是喜欢让自己显得优雅淡定,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但是有些事,它在那里,就是一直横亘在那里,即使他是李祝融,也无法从容,无法遗忘-

星期六,猝不及防地降温了。

整个下午,天气都是yīn沉的,天上黑压压的,闷而且热。

宝宝被关在家里,四处都开了灯,陆之栩坐在沙发上看一本厚厚的英文法典,宝宝蹲在地毯上,认真地观察那只有序号的波斯猫,小猫还在睡觉,身上盖着一块棉手帕,大概有点冷,在窝里蜷成一团。

宝宝看了一会,迈着小短腿跑到厨房里,站在门口,嫩嫩地问:“哥哥,我们要不要给小猫买被子……”

夏宸正在处理中午要吃的小龙虾,听到这个很紧迫的问题,答道:“先等一下,哥哥马上就弄好了。”

十分钟后,夏宸洗好了手,解下围裙,走出厨房,找出家里的医药箱,拿出一个新的棉口罩,盖在了那只猫身上。

那只猫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被盖上了“棉被”,呼噜几声,睡得正香。

宝宝眼睛一亮:“这就是小猫的被子吗?”

“是的。”

“难看死了。”坐在沙发上看着法典的某人点评道:“又不是太平间,盖什么白布。”

他这话狠得过头,宝宝一时没反应过来,夏宸已经皱了眉头。

他常年都是温和无害的样子,难得露出不悦的表情,十分具有威慑力。

陆之栩瞟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

宝宝却被吓坏了,可怜巴巴地看着夏宸。他毕竟是个小孩子,大人的情绪就是他的天气。他跟着陆之栩长大,从来没有像别人家的小孩子一样被娇惯宠溺,也知道察言观色,懂事得让人心疼。

夏宸没有回话,而是摸了摸宝宝的头-

这天晚上,陆之栩半夜起来找吃的。

其实夏宸来了之后,陆之栩的作息时间就慢慢地调整回来,渐渐有了早饭的概念,晚上也渐渐地在凌晨之前睡觉了……

这天晚上,是一个反弹。

他并不是睡不着,他喜欢这样的天气,yīn沉的,糟糕的,让呆在家里的人分外觉得安全。他甚至喜欢冬天寒风在外面呼啸的声音,那让他觉得安心。

他是没有归属感的人。

他并不很饿,只是从房间出来走走,客厅空荡荡的,落地灯灯光昏暗。

饭厅的橘色灯光亮着。

夏宸坐在饭厅里,他在看一本什么书,面前摆着一杯榨好的柳橙汁。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像是早有准备,陆之栩想再转回房间也不可能了,只能冷着脸走过去。

“老师先喝杯橙汁吧,我现在去炒份饭。”穿着睡衣的青年熟稔地说着,起身准备进厨房。

“我不想吃东西。”

夏宸顿了一下,进了厨房,给陆之栩倒了杯橙汁,顺便端了一碟小蛋糕过来。

陆之栩坐着,屈起一条腿踩在椅子上,他穿着浅白色的毛衣,灯光让他整个人都柔和起来。

但是他一开口,还是一样地冷硬。

“没必要特地等我,我以前晚上都没有吃饭的习惯。”

夏宸垂着眼睛:“空腹太久对胃不好。”

“已经不好了,何必管那么多,以前你没来不也是这样过,也没见我饿死。”陆之栩漫不经心。

“可是现在我来了。”夏宸直视着陆之栩。

“你不要管我的事,只要管嘉明就行了。别忘了,你只是我的学生而已。”陆之栩冷冷说完,推开喝了一半的橙汁,站了起来,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这算什么,示威吗?

夏宸只觉得好笑,可惜笑不出来。

他皱着眉,站起身来,收拾杯子和碟子,却意外地听见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四岁半的,穿着棕色小狗睡衣,顶着白肚皮的、被刚刚陆之栩和夏宸的争论吓到了的陆嘉明宝宝,小心翼翼地从客厅跑过来,一头扎在夏宸腿上,紧紧地抱着他的腿。

过了很久,夏宸才听到陆嘉明宝宝一声抽泣。

他抱着夏宸的腿,哭着请求:“哥哥……不要和爸爸吵架,我的钱都给你买东西。”

第 70 章

陆之栩并不是矫情的人。

很多时候,他都是直来直往的。他厌恶许煦畏首畏尾、耽于旧伤,就叫许煦老流氓。他和林佑栖性格相似,就成了知己好友,他不畏惧流言,不在意他人眼光,他在整个c大的风评都是敢作敢为,恣意跋扈,才华横溢。

他怕的,从来都与外人无关。

现在的境况让他安心,但是这个状况仍在不断地变化,他并不知道会变成怎样,但是这让他本能地畏惧。

他的出口伤人,他的蛮不讲理,恶劣的态度,都只是因为他想要维持现在的状态,并不想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但是,夏宸不答应-

星期天早上,陆家吃的是小巧的烧卖,现磨的豆浆——夏宸在豆浆里加了磨碎的红豆和花生,闻起来很香。

陆之栩缺席。

他工作到深夜,早上十点还在蒙头大睡,宝宝也知道爸爸心情不好,不敢去叫他起床。

夏宸照顾宝宝吃了早餐,拿新买的带插画的童话书给他自己看,宝宝虽然有时候话都说不清楚,但是字却认了许多,一般的拼音也拼得出来,夏宸先给宝宝看的是格林,与安徒生的童话相比,格林童话才是适合一家人坐在冬日的暖炉边讲给小孩子听的童话。

安徒生的故事中,那些失去的、悲伤的、无能为力的情绪,那些关于变成泡沫的美人鱼、因为口不能言而险些被女巫烧死的王后、被沼泽之王劫持的天鹅公主……是写给大人看的童话。

下午一点,陆之栩起床了。

他穿着件松松款款的黑色毛衣,脸色苍白,慢悠悠地走到客厅里。

夏宸坐在沙发上,神色平静地看书。

“饭在电饭煲里,紫砂煲里有汤,冰箱里的菜要热一下。我下午有事,晚上才能回来。老师记得替宝宝洗澡,下午给宝宝看一集动画片。”

身兼着保姆和厨师管家数职的夏宸同学这样嘱咐着。

陆之栩瞟了他一眼,冷冷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问夏宸要去哪-

c城算不得顶级城市,但是像香格里拉这样的酒店还是有几家的,李祝融和夏知非向来不和,他和夏宸见面,不是在夏知非名下的酒店和高级会所,而是选了一家低调却异常奢侈的中国传统餐厅,偌大的大堂里空无一人,大堂里被布置出小桥流水的景色,水中生长着不少荷叶菱角,因为室内温暖,竟然也十分青葱。

穿着旗袍的礼仪引着夏宸进了一个包间,里面偌大一席,只有李祝融一个人,他向来恣意,斜在榻上,十分闲适。

夏宸笑了,入席坐了,笑道:“我想起韩熙载夜宴图。”

“喜欢的话,弄一副摹本给你。”

李家祖上当时也是湖广地区出了名的大家族,后来发达了,也是颇有点风雅的,李祝融小时候还学过书画,他的字写得很好,盛唐的颜筋柳骨,都是字如其人,他这人虽然表面恣意跋扈,骨子里还是大气的。不然也不会成为几个大家族中年青一代里面被夸奖最多的。

郑野狐整个是纨绔子弟,聪明外露,沉稳不足,郑家的大人嘴上不说,其实都暗自担心。夏知非早年和夏家人闹翻,家族观念淡薄得很。夏宸这一脉,一个个叔伯兄弟都是鼠目寸光,窝里斗得头破血流,其他几家人都把这当成笑话在说。只有一个李祝融,铁血手腕,心也狠,能力也有,几乎没什么弱点,他在一天,李家就会强盛一天。

夏宸和这个表哥是一起长大的,他这人处事淡然。李祝融性格奇怪得很,别人要是全然不听他的,他能整得别人死去活来。别人要是太听他的,又会被他看不起。也只有夏宸这种被李老爷子教出来的温润如玉的性格,才能和他相处得好。

很多时候,夏宸和李祝融的观点是全然不同的。大部分时候,是夏宸迁就李祝融,他几乎摸透了李祝融的性格,李祝融不算坏人,他要是真对一个人好,只要你不是太忤逆他,你背地里做什么,他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像他这些年来,一只容忍着他那个养小房的父亲,挥霍的母亲,还有扶不起来的兄长。

但是夏宸正在做的这件事,是他怎么都容忍不了的。

早在几年前,他就不止一次地感慨过,夏知非虽然可恶,但本来是他最看得起的人,可惜堕落了。

李祝融,绝不会容许他一心栽培的夏宸,变成一个像夏知非那样的,同性恋-

“你转去学法了?”

夏宸神色不变,淡淡道:“学医没意思,就选了法学院。”

“你要从政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你脑子很聪明,就是性格太宽容了一点。”李祝融用调羹拨弄着碗里的银耳,笑了起来:“我还是那句话,老爷子教的那套君子学听起来体面,平时用不上,你不去争,别人总不会把东西都送到你面前。”

“不想要的东西,争来也没用。”

“那你想要什么呢?”李祝融仍然是笑着的,他眼睛颜色有点浅,轮廓却深,看人的时候十分深邃。

夏宸没有回答。

他很少撒谎,尤其是对自己的亲人。

李祝融不依不饶,继续追问:“你总有想要的东西吧,女孩子?跑车?名和利?年纪这么轻,不要像个老头子一样。”

“我有想要的东西了。”夏宸淡淡说道。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像是不希望李祝融插手,又像是那样东西并不应该对李祝融提起。

李祝融眯起了眼睛。

他是聪明人,在政界上厮杀这么些年,他看人的眼光锐利得可怕。

带着笑容,这位以夏宸的长辈和保护人自居的青年挑起眉毛,问道:“小宸,你该不会是做了什么我不喜欢的事吧?”

第 71 章

应付李祝融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尤其是在夏宸还有需要隐瞒的事的情况下。

好在夏宸对这件事驾轻就熟。一顿晚餐下来,竟然也没让李祝融发现什么真正的秘密。

吃完饭,李祝融开车带夏宸回家——他对这个比自己小上四五岁的表弟,是像至亲一样爱护的,虽然知道以夏家的条件他就算在外读书也不会过苦日子,但是他还是执意让夏宸去他家里住几天。

夏宸没有反对。现在的李祝融就像一个充满善意的长辈,拒绝他的关心是不明智的。

他开黑色凌志,往城西开,进了玛莎庄园。

“这个地方是卓家开发的吧?”李祝融忽然这样问道。

“是的。”

这几乎是个通病,不管个人的成就多高,但是在外人面前,他的成就都会被刻上家族的标记,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和卓家的小儿子关系不错?”李祝融笑着看了夏宸一眼。

卓洛的名声并不好,虽然几家现在都是年轻的一辈掌权,但是即使他们,也无法接受卓洛那一头标新立异的刺眼银发,还有嚣张到让人侧目的行为。

事实上,因为卓家是在80年代左右发的家,在几个老家族的眼中——尤其是李家这样自诩的书香门第,是把他们当做暴发户,既不屑,又不得不碍于面子,虚与委蛇。夏宸小时候就不止一次地听到夏家的姑姑婶婶们笑话卓家的儿子都没什么教养。

卓洛没心没肺,自然听不进去,但是他哥哥卓臻却争气得很,他们父亲死得早,这些年来,卓家就靠他哥哥在撑着。

这些都是题外话了。

“卓洛性格直爽仗义,当朋友是好的。”夏宸斟酌了一下,好不容易从卓洛身上找出了两个优点。

李祝融冷笑了一声。

“最好只能当朋友,那小子前些天去玩男人,被他哥打得半死,现在还躺在家里。”

夏宸的心一紧。

卓洛那小子,不是一直把他哥哥当性命的吗?他虽然玩得疯,却从来不沾男人,这次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哥哥一直对他很好,怎么会打他?

夏宸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是脸上神色却一直不变。刚刚说话的时候,李祝融就若有若无地瞄了他一眼,夏宸知道他这是在试探自己对卓洛的事知不知情。

“卓洛不是一直喜欢女生的吗?以前还因为这个事和别人打过架。”夏宸神色淡然地说:“难道是受了什么刺激?”

“谁知道呢?”李祝融闲适地伸展着手臂,似乎全然不设防般:“卓臻本来准备今年过年的时候结婚的,现在出了这种事,面子都丢尽了,最近可能都抬不起头了。”

原来如此。

夏宸心里顿时一片清明。

而坐在他身边的李祝融,唇角勾起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

看小宸的反应,卓家的事情,似乎还有不少的□□啊-

李祝融向来喜欢华丽大气的东西,他在玛莎庄园买的房子是栋颇有维多利亚式神韵的别墅,花园的墙是正盛开的蔷薇花篱,里面的植物修剪得十分漂亮,到家的时候是九点,李貅还没有上床睡觉,坐在沙发上用psp打电玩。

管家替李祝融脱了外套,后者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李貅:

“儿子,今天在家里做了什么?”

“玩游戏。”李貅小朋友满头棕色的卷发,皮肤白皙,漂亮眼睛在明亮灯光下是浅浅的青蓝色,本该是个可爱的小混血儿,神色却没有这个年纪的小孩应有的稚气。

李祝融笑了起来,

“游戏好玩吗?”他带着笑意抚摸着李貅的头。

只有在这时候,他才像一个年轻的父亲。

“不好玩,都差不多。”李貅冷静地评价之后,抬起眼睛来看了李祝融和夏宸一眼,叫道:“宸叔。”

夏宸对他微笑了一下。

早在几天之前,他和这个聪明得过分的小孩之间就达成了一项保密协议,李貅不向李祝融透露他住在别人家的事,他也不透露陆嘉明宝宝的事。

晚上夏宸睡在李家的客房,整个房间都是欧式奢华装修,窗帘是深色的提花面料,同一品牌的窗帘夏宸在欧洲旅行时曾经见过,一套窗帘是数十万德元。

夏宸站在窗口给陆之栩打电话,他没有家里的固定电话,因为知道陆之栩现在一定在房间里,不会接。

事实是,陆之栩确实在自己房间,他在看法典。记这些条条框框能让他心情平静,他绝对是整个法学院除了许煦之外最熟悉法典的老师。

记法典对于他来说,就好像老和尚数着手里的念珠一样,是修身养性的。

但是,夏宸的一个电话就让他破功了。

“是老师吗?”青年的声音十分清朗。

“说。”

“我今晚要住在朋友家,可能回不去了,老师先睡觉吧,不用等我了。”

“知道了。”陆之栩说完,准备挂上电话,又冷冷地添上一句:“我没有等你。”

李家的客房里,夏宸对着被挂断的电话笑得狐狸般。

老师这么聪明的人,也会犯画蛇添足的错误吗?-

下午四点,陆家发生了一场小小的冲突。

起因是陆之栩教授给陆嘉明宝宝放动画片看,一边翻碟一边嘲笑陆宝宝幼稚,最后找了部梦工厂的动画电影给宝宝看,宝宝瘪着嘴拒绝,陆教授冷笑:“不看别看。”换了部原版的英文电影看了起来。

宝宝只认得拼音,不认识英语,委屈地看了一会,自己一个人默默地爬下了楼,准备去看自己种的菜。

就在这时候,花园外面响起了嚣张的喇叭声。

李貅小朋友开着yoyo车,载着一个光秃秃的花盆,出现在陆家门口。

“陆嘉明,快过来。”

宝宝听话地跑了过去。

李小阎王把车上那个光秃秃的花盆搬了下来,摆在花园门口。

“这是什么?”宝宝很是好奇。

“你送给我那盆花,枯死了。”小阎王不以为意地说完,看见宝宝眼中瞬间弥漫水汽,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这么笨啊,我骗你的。”

陆宝宝一脸茫然:“为什么要骗我?”

“你好骗啊。”李貅理直气壮地说。

宝宝又瘪起了嘴。

“这盆花是我种的,虽然现在还没有发芽,但是种子很贵的,你要好好照顾它,不要被人骗走了,也不能弄丢了,听到没有!”李貅自顾自地吩咐着。

宝宝蹲下来,怀疑地看了明明只装着泥土的花盆,伸手穿过铁门上的空隙,戳了戳花盆里的泥土,小声地问:“那如果弄丢了怎么办?”

这问题难不倒李貅,他只思考了一下,就很有主见地回答道:“弄丢了就再买一盆啊。”

第 72 章

十一月十二日,是c大校庆,几个学院依次举办校庆晚会。许煦是系主任,忙得脚不点地。

林佑栖和陆之栩都是普通老师,清闲得很,三天里都没什么事做,正好林佑栖负责的一个研究项目奖金下来了,于是两个人商议着凑了一桌麻将,许煦太忙,不能出战,派出沈宛宜全权代表。三缺一的情况下,沈宛宜想起了夏宸,问陆之栩夏宸去哪了。

陆妖孽盘腿坐在沙发上,装聋作哑地玩手机,只当做什么都没听见。

沈宛宜从他那问不出话,只好去问宝宝:“嘉明,夏宸哥哥去哪了?”

宝宝十分茫然,抱着个泰迪熊,偏着头思考了一会,回答道:“哥哥做饭了。”

“我们知道哥哥出去了,你知不知道哥哥去哪了?”沈宛宜耐心极好地问宝宝。

陆嘉明宝宝被问得脑子都糊涂了,眼睛四处乱瞄,瞄到客厅的钟,正好是十一点,小声地回答:“哥哥做饭去了。”

沈宛宜无奈。

“这孩子怕你。”听到这样的对话,一旁的林佑栖忽然来了一句。

“怕我?”沈宛宜狐疑地看着陆嘉明宝宝——沈大律师自认为自己在宝宝面前还是很和蔼可亲的,虽然她向来都是被称为冷艳美人的,但也不至于吓到小孩子吧。

宝宝在沈宛宜的逼视下瑟缩了一下,求助地看着陆之栩。

“别欺负我儿子。”陆之栩不悦地说着,伸手把陆嘉明宝宝从地上拎了起来,放到沙发上,挑衅地看了沈宛宜一眼:“想玩的话自己生去。”

“那也得许煦生得出来才行啊……”一旁的林佑栖笑得东倒西歪,险些从沙发上栽下来。

林佑栖的脸长得单薄,眼睛细长,时常半眯着,看人的时候带着探究的意味,他笑起来的时候是很开心的,他已经到了而立之年,是男人最好的年纪,气度涵养一应而足。

但是这样一个人,过得却是苦行僧一样的日子-

夏宸回来的时候,正好是中午十一点半。

他和李祝融说下午有课,从李家出来,径直去了陆家。

他不是喜欢欺骗的人,只是有些事,不得不瞒。

他最先看见的,是站在陆家外面吸烟的林佑栖。

林佑栖穿衣风格和陆之栩有点像,都是偏黑白色系,只不过陆之栩穿得年轻,都是dior之类的时装,上班时也只是hugo boss而已,都是修身的黑色西装,看起来像个模特。而林佑栖穿的都是些晦涩的老牌子,古板保守的风格,他比陆之栩高,至少有1.78,也是瘦得过分,皮肤细白,像被关在古堡里逐渐老去的贵族。

他吸烟的姿势很奇怪,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其余手指都拢着,半张脸埋在烟雾里。他似乎在想着什么。

这样一个人,即使他身边是蓬勃生长的植物,他也让人感觉到深秋般萧瑟的气息。

夏宸走过去,叫了一声:“林老师。”

林佑栖回过神来,看见是他,指了指门口:“先进去吧,他们都在等你。”

“……亏我还以为你家以后就变样了,没想到人家夏宸一走,你又是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看来我们今天是吃不到你家的东西了……”说话的是沈宛宜,沈大律师自从进了陆家,连杯水都没喝到,牌局也凑不起来,正在对陆之栩表达她的不满。

“我家又不是饭馆,还要包你们的饭?”陆之栩嗤之以鼻:“当律师当到要去别人家蹭饭吃,你也算厉害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夏宸进来了。

沈宛宜顿时笑了起来。

“沈姐。”夏宸和沈宛宜打招呼。

“可算回来了。”沈宛宜笑得得意:“我们正准备打麻将呢,来凑一桌吗?”

“你们先玩吧,我去做饭。”夏宸往厨房走,陆嘉明宝宝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陆之栩坐在沙发上,别过脸去看百叶窗,他整个身体都是紧绷的。

沈宛宜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半分钟后,夏宸从饭厅里走了出来。

“老师,冰箱里的蔬菜只有土豆了,我去摘点冬葵,沈姐和林老师吃辣吗?”

陆之栩一点搭话的意思都没有,最后还是沈宛宜接话,化解了这份尴尬。

沈大律师意味深长地看了陆之栩一眼,笑了起来:“没事,你按上次的口味做就行,我们都吃辣。”-

陆家的客厅里,林佑栖坐在沙发扶手上,翻看陆之栩那本私藏的相册,沈宛宜坐在靠近饭厅的沙发上,不屈不挠地逗正在来回跑的陆嘉明宝宝,陆之栩则坐在沙发上玩手机。

“爸爸,哥哥说要做‘宣’菜鱼……”宝宝跑到陆之栩面前,吞了一口口水,积极地传话。

陆之栩敷衍地摸了一下他的头,宝宝于是欢快地跑走了。

几分钟后,宝宝又欢快地跑了回来:“爸爸,哥哥在切菜,哥哥说不吃蔬菜会长不高!”

陆之栩“嗯”了一声,眼睛都没抬起来。

“爸爸,是不是吃蔬菜就会长得像哥哥一样高?”宝宝追问。

“嗯。”

“那要吃多少蔬菜才可以像哥哥一样高?”

“很多。”

宝宝也看出陆之栩是在敷衍他了,“哦”了一声,又迈着小短腿一溜烟跑远了。

一旁的林佑栖忽然用手肘捅了陆之栩一下:“你发现没有?”

“发现什么?”陆之栩没点好气。

“你儿子很喜欢你那个学生。”

陆之栩翻了个白眼。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夏宸一回来,宝宝整个人底气都足了,也不那么怕沈宛宜了。

“你这学生不错,现在的男孩子都不喜欢小孩,他对宝宝却很耐心,有问必答。”沈宛宜看着饭厅——夏宸正端着饭放到桌上,宝宝围着他的腿打转,嘴里似乎在说个不停。

听着沈宛宜的溢美之词,陆之栩也不由得感到了一丝骄傲。

等他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为谁骄傲的时候,他的脸色都变了。

第 73 章

夏宸的菜式大部分是和李老爷子学的,老爷子是南方人,口味偏辣,照顾到宝宝的肠胃,夏宸做了两份冬葵,一份放了辣椒,一份十分清淡。酸菜鱼里放了剁碎的酸辣椒和红油,光是香味就让人垂涎欲滴。土豆烧牛肉是按宝宝的口味做的,香喷喷的。还有一道爆椒肺片,辣得人大呼过瘾。豆腐倒是清淡,放了骨头汤,洒了切碎的小葱。

汤是临时打的紫菜蛋花汤,汤里放了瘦肉,虽然没有炖的汤好,但胜在鲜美,凉菜是醋溜藕片,素菜是一道炒的冬葵,一道包心菜,夏宸炒的素菜向来卖相好,他都是用沸水迅速汆过,然后翻炒之后迅速出锅,菜叶还是青翠的,却已经熟了七八分。这是高级酒店的做法,还被李老爷子教训过。

林佑栖在吃的方面不像陆之栩这么难伺候,平时都是在学校的员工食堂将就,都是点几个炒菜了事,吃到这样美味的菜,赞不绝口。陆之栩看不惯别人舒坦,看他喜欢吃爆椒肺片,出言讽刺:“变态博士,你最近没去解剖室?”

林教授不动如山,悠然自得地喝汤:“难道这是你从我解剖室的偷回来的肺?”

此话一出,一旁吃得正香的沈宛宜如遭雷击,宝宝听不懂,一脸天真地问夏宸:“哥哥,什么是解扑室?”

夏宸咳了一声,给宝宝夹了块牛肉:“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

宝宝哦了一声,乖乖地吃起饭来。

然而,陆之栩却没有善罢甘休。

“你果然变态。”陆妖孽夹了一块豆腐,冷笑道:“听说你最近在自己做菜,怎么样,福尔马林没冲干净很难吃吧?”

“也不算很难吃。”林太后悠然自得,拿筷子指了指陆妖孽碗里的豆腐:“解剖室的开颅锯都钝了,你这豆腐还是我拿锤子敲出来的。”

陆妖孽变了脸色。

“还有这紫菜,要不是有个女学生新剪了头发,现在桌上就没汤喝了。”林太后一面说着,一面还抿了一口汤,作出一个回味无穷的表情出来。

“够了!”沈宛宜忍无可忍,狠狠一拍桌子。旁边的宝宝被她吓得一缩,一块土豆掉在桌上。

“加起来都快六十岁的人了!你们无不无聊!连个饭也不让人吃了,夏宸做了一桌菜,你们说过一句好听的没有?真不知道除了许煦还有谁忍得了你们!”沈大律师发起飙来,几个男人都噤若寒蝉,宝宝缩在夏宸怀里,紧张地看着她。

沈宛宜吼完,又坐下来吃饭,没人和她抢酸菜鱼,她把鱼尾巴拗下来,拖到碗里,心满意足地啃着。

林佑栖咳了一声,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表情,继续喝汤。

陆之栩满腔的火没发出来,正要找个机会损林佑栖几句,客厅的电话响了起来。

夏宸站了起来:“老师你们吃,我去接电话。”

夏宸刚走出饭厅,林佑栖就笑出了声,用眼角瞄着陆之栩,道:“早知道医学院有个这么好的学生,我就拖回家去了……”

“跟着你去研究生化武器吗?”陆之栩一脸愠怒,刻薄道:“员工食堂很好吃吧,博士?”

他还想再说几句,但是,夏宸已经飞快地走进了饭厅,大概是因为许煦在电话里的语气很严厉,他神色严肃。

“是许老师的电话,他要老师去接电话。”

陆之栩放下了碗筷,林佑栖也站起了身。

许煦这个人其实性子很缓,做什么事都是不紧不慢的,陆之栩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他的性格了如指掌,知道他不遇到大事绝对不会麻烦别人。

能让许煦如临大敌的,也就只有那个人了-

“小幺,我要回家,现在就走。”这是许煦劈头第一句话。

陆之栩毫不慌乱。

他像是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一样,连一点意外的表情都没有。

“离职的手续我来办,你先回家。不用和学校打招呼,我帮你善后。”他这样回答。

许煦没有推辞,只说了一声“好。”

他的声音很不对劲,他是个从容的老好人,从来没有什么事能撼动他的根本,这些年来,他永远是一周上五天班,周末请人吃饭,在固定的时间去blumoon坐一晚上。他甚至连哪天打哪条领带都是计划好的。

他现在成了惊弓之鸟。

“别乱,把心放踏实。”陆之栩皱着眉安慰他:“你只管回家,天塌下来有人顶着。”

陆之栩平时言语刻薄,一口一个老流氓,关键时候却很有担当,他知道许煦老实,留下来只能受欺负。

“那我就走了。”许煦小声嘱咐:“替我和佑栖还有宛宜解释,我短时间内回不来了。”

“我知道。”

陆之栩挂了电话,一旁的沈宛宜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是那个人,对吧?”

她是许煦的师姐,当年许煦退学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她也曾是旁观者之一,这些年来,她亲眼见证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何被岁月一点点消磨。

曾经天赋惊人的天之骄子,物理系几位教授的心头宝,保送进r大物理实验室,前途无量,险些加入冲击国际物理学顶尖奖项的团队中……

最后却变成了一个不起眼的法学教授,每天在办公室里玩电脑,庸庸碌碌。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人-

李祝融其实对c大的校庆没什么兴趣。

趁着当嘉宾的机会,和c大的领导打下招呼,关照一下小宸,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

学校yīn差阳错地请来这尊大佛,自然是小心供着,他说要见法学院院长和系主任,学校就把几个老师叫过来陪同。

李祝融坐在宽敞的会议室里。他穿着黑色西装,四分之一的俄国血统,他有一米八五,轮廓很明显,深邃眼睛,腰背笔直,双手对着指尖,放在腿上,一脸不耐烦的表情。

几个系主任被从晚会排练现场叫过来,因为不上课,穿得都很随意,许煦走在第二个,他穿一件灰扑扑的外套,头发抓了几下,因为睡眠不足,一张脸垮垮的。

他长得很清秀,是那种让人感觉顺眼的清秀,皮肤很白,脸上总是带着点笑容,让人觉得他很好相处。

是他先看到的李祝融。

然后李祝融看到了他。

他们只对视了不到一秒。

然后,在几个系主任院长和正副校长的注视下,法学院那个性格很好的系主任,许煦,推开了走在他后面的老师,一头冲了出去。

第 74 章

这个下午终究没能凑成牌局。

陆之栩要替许煦办离职,沈宛宜要去替许煦收拾房间——许煦走得匆忙,洗衣机里的衣服、放在电饭煲里的饭,晒在阳台上的衣服,甚至连桌上的菜都没有倒。

对许煦的落荒而逃他们并不惊讶,

陆之栩和沈宛宜都是见过许煦最狼狈时候的人。

都说吃一堑长一智,都说前车之鉴,都说要有记性,吃过的亏不要再吃,犯过的错不要再犯。

但是其实我们总是犯着犯过的错,走着走过的路。

当年伤害过你的那个人,在很多年之后,仍然能像梦魇一样出现在你的生活中,摧毁你所有的希望和幸福,让你一败涂地。

许煦是好人,他虽然性格良善,却有自知之明,时隔多年,往事种种皆成梦魇,再见到那个人,他不想质问,也不想旧事重提,他知道斗不过,所以逃得远远的,只当做了一场大梦。

当年,那个人曾经和他说:这个世界上,人的命运,是由能力决定的。你没有能力,就只能被耍得头破血流,狼狈退场,怨不得别人。

许煦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但是,既然无论如何都没有能力,至少得有点自知之明吧-

这个晚上是很忙的。

陆之栩直到七点才回来,他平时虽然挑剔难伺候,遇到大事却从不找碴,替许煦料理好学校和家里的事,林佑栖开车送沈宛宜回家,陆之栩自己一个人开车回来了。

家里很安静,宝宝趴在沙发上,玩几只陶土做的小士兵,夏宸在厨房做菜,蔬菜下锅,发出“沙”的一声,清香四处弥漫。

这声音让他感觉安心。

明明和两个月前是一样的房子,一样的家具和灯光,但是整个房子都似乎有了生气,系着围裙的青年在厨房里炒菜,背影颀长,明明是身材挺拔的年轻到不行的青年,却没有厨房的温馨气氛有一丝格格不入。

陆之栩看了一眼宝宝,走到了客厅的百叶窗前。

大概是要下雨了,外面都是黑压压的,有点沉闷。花园里有黑魆魆的树影,c城是个地道的南方城市,到处都种了高大的香樟树,玛莎庄园里的都是从别的地方砍了树冠移植过来的,现在都已经长成了郁郁葱葱的样子。

陆之栩站在窗前,给许煦打了一个电话。

算时间的话,许煦应该已经到家了。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许煦情绪似乎很好,声音都是带着笑的:“小幺,怎么了?”

“到家了?”陆之栩脸色不豫。

“嗯,到家了,刚刚在和爸妈一起吃饭,姐夫……”许煦的声音里的热度骤然冷了下来,听得出是进了个密闭的小空间:“小幺,学校没事吧?”

“学校的事我们都弄好了,请了三个月假,柯老头唠叨了几句,没说什么。钥匙我和沈宛宜一人一把,你回来时记得拿。”

陆之栩知道许煦刚才是在许家父母面前粉饰太平,所以对他态度转变并不惊讶。

“好的。”

“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陆之栩问道。

许煦连几年没见的父母都去见了,大概是铁定心要躲得远远的。

“大概是沿海吧。”许煦声音有点凄凉。

他从不是什么坏人,即使在他最风光的时候,他也不曾欺负侮辱过任何人,但是命运却让他遭遇这一切。让他从云端跌下,从此疲于奔命,庸庸碌碌。

“在外面自己小心,安顿下来就打我电话。”陆之栩低声道:“需要从学校转档案或者开证明的时候找我,我帮你弄。要是缺钱也别瞒着,你总是喜欢瞒着掖着,心眼太多,活得太累。”

许煦沉默许久,最后只轻声地说了声:“好。”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平时可以把谢谢挂在嘴边,到了真正被雪中送炭的时候,却迟迟说不出那一个谢字来-

“老师,打完电话就别站着了,过去吃饭吧!”

说话的是走到陆之栩身边的夏宸。

陆之栩转过头来,看着他。

青年被他认真眼神看得笑起来:“老师为什么这么看我。”

陆之栩没有回答,而是径直去了饭厅。

整个晚上,陆之栩都很沉默。

九点半,夏宸给陆嘉明宝宝讲了睡前故事,替宝宝把灯关了,留下床头的一盏小灯,拿着书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看到了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陆之栩。

年轻的教授细长手指拈着一支烟,姿态优雅,专注地看着宝宝的卧室门。

他招手让夏宸过去。

夏宸走了过去,问:“老师在想什么?”

“我在想,宝宝是不是因为不喜欢沈宛宜,所以才不喜欢她介绍的那些女人。”

“所以呢?”夏宸已经猜到他下面的话。

“我是不是该换个方式,给宝宝找个新妈妈。”

夏宸抿紧了唇。

“老师说的是真的吗?”不是想问已经知道的答案,而是想给他一个收回那句话的机会。

“我从来没有和你开过玩笑。”陆之栩淡淡道。

不仅是从来没有开过玩笑,也是从来没有道谢,没有回应,没有正面地回答。

即使是夏宸,在这样直接又给彼此留了体面的拒绝前,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老师,我想我该去睡觉了。”夏宸忽然站了起来。

再呆下去的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他从不是君子,不能巧取,便要豪夺,他虽然没有无耻到逼迫别人,但是自制力也没有强大到可以和陆之栩谈他要和怎样的女人结婚。

“我以为你已经释怀了,”陆之栩若有所失地说:“刚刚你笑了,我以为你心情不错。”

那是因为夏宸不是在你为许煦是事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还和你置气的人。许煦的事闹得人仰马翻,他想让陆之栩至少在回家的时候是安心的。

事实是,陆之栩安心得过了头,已经开始思考起婚姻大事。

夏宸从来不想用现在这个温馨有序的家去威胁陆之栩什么,他不喜欢威胁人,该得到的迟早都会得到,只有不该得到的,才要用上巧取豪夺的那一套。

他从不觉得陆之栩是他不该得到的。

这一晚注定有人辗转难眠。

75-80

75、第 75 章

陆之栩最近很茫然。

学校的课仍然在上,陆嘉明宝宝也仍然在听话而又坚定地长大,唯一不同的,是夏宸。

他似乎完全沉默了下来。

他本来就不是聒噪的人,常常都是温和的、安静的,他总是在你还没注意到的时候,就安排好了一切。

他是树一样的人,不会时时刻刻都在你耳边喧哗,但是,你的潜意识里会记得,有一棵树在那里,在你累了的时候,可以靠在他身上憩息一会。即使暴风雨来临,他也是伫立在无遮蔽天空下毫无畏惧的那一个。

但是,现在的夏宸,是悲伤沉默的。

他仍然是那棵可以依靠的树,但是看着他,陆之栩有时候会想起一句歌词:“他连微笑的弧度都变了……”

陆之栩是理科生,他情商其实不高,他只知道合则聚,不合则分。夏宸的反应让他有点慌了。

他很少为了什么事发慌,四年前那一场巨变,家宅蒙难,他一夕之间从陆家的“小幺”变成带着个孩子艰难生活的年轻爸爸,他也没有惊慌到现在这个地步。

从星期一开始,他就处于一种焦灼状态中,星期二林佑栖找他去吃饭,他让夏宸带着宝宝一起去,青年穿着黑色外套站在办公室门口,他眼角余光扫到夏宸身影,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连林佑栖说什么话都忘了。

林太后唯恐天下不乱,吃饭的时候趁着夏宸带宝宝去洗手,逮着他追问:“怎么,你们两个有一腿?”

陆之栩虽然慌了,也知道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哼了一声,说:“关你什么事?”

林佑栖笑得奸诈:“当然关我的事,我看上你学生了,你们要是没一腿的话,我就下手了。”

他说完,陆之栩还没来得及回答,夏宸已经带着宝宝进了包厢,林佑栖反过身去,眯着眼睛对夏宸笑:“夏宸,转到医学院当我学生怎么样?”

陆之栩垂着眼睛看菜单,装什么都没听见。

夏宸瞄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个笑容,对林佑栖说:“林教授是在开玩笑吗?”

“我说真的。”林佑栖也笑着,狭长眼睛眯得像狐狸:“法学院不适合你。”

夏宸笑了笑,说:“学医是要济世安民的,我性格懒散,做不来。”

陆之栩其实记得,夏宸说过,他是为了一个人进的法学院。

他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柯之华,然而这么多天过来了,即使他从来不是喜欢玩推理游戏的人,也觉察到了不对劲。

但是他只能逃避。

林太后瞄了一眼正专心看菜单的陆之栩,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陆之栩在二十岁之前,都没有喜欢过谁。

他和许煦是发小,陆家和许家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在同一所大学任教。许煦的父亲是物理学教授,母亲是经人介绍的,在食堂工作。许煦的父亲是个地道的理科教授,随意得很,不修边幅,大学教授大都是风度翩翩的,只有他,上完课跟打完仗一样,满身的粉笔灰,他的口头禅是“物理是探寻世界本源的学科,是最美妙的科学。”陆之栩年纪小的时候看过他上课,三十多岁的男人,满脸陶醉表情。

陆家父母不同,陆爸爸出国留过学,时髦得很,在大学里教哲学,女学生都很喜欢他。陆妈妈是个家庭主妇,漂亮得很,陆家两个孩子,都遗传了她的好相貌。

陆之栩有个姐姐,温婉的江南女子,嫁了个好丈夫。

陆之栩从她身上见识到情之一字的可怕。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学什么都比别人晚一点,陆家父母娇惯他,他小名就叫小幺,娇气得很。

相比之下,许家父母养许煦随意得很,他爸要上课,他妈要上班,把许煦扔在陆家给陆妈妈照看,许煦小时候脾气就好,不喜欢哭也不喜欢闹,天天在陆家满地乱爬,这都是后来别人告诉陆之栩的。

因为身体的缘故,陆之栩从小对同龄人喜欢的东西都不怎么感兴趣。他六岁才上学,聪明得很,学校离家远,许煦从小就照顾他,后来许煦从r大退学,考了法学的研究生,去c大教书,他于是也考了c大,进法学院,再后来陆家遭遇变故,他就带着宝宝搬到了c城。

如果一定要说他喜欢过谁的话,大概是在他二十岁之后的那一段,他在上大学,同班有漂亮优秀的女生,对他表示出亲近的意思,两个人也曾经一起吃过饭,在学校图书馆一起看过书。

再之后,就没有了。

一夕巨变,用家破人亡来形容也一点都不夸张。

他渐渐变成冷冰冰的陆妖孽,脾气古怪,行事乖张,带着个孩子在c大教书,买下玛莎庄园的豪宅,却天天吃着饼干巧克力和牛奶。

再后来,夏宸就出现了。

他并不知道自己对夏宸感觉如何。

星期五,刚刚在s城安定下来的许煦接到了陆之栩的电话。

那个被他亲昵地叫着“小幺”的,一直骄傲地生活了这么多年的陆之栩,几乎是有点茫然地问他:

“老流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第 76 章

这些天来,夏宸并不好过。

李祝融似乎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这几天几乎没有回家,管家说他去了s城,c城的合作工程迫在眉睫,每天都有电话打到家里来——李祝融的手机几乎没开过机,下面的人都急得像没头苍蝇,星期二夏宸接到李祝融电话,李祝融让他晚上等在家里,有个叫“陈柯”的人会来送文件,让夏宸整理之后交给陈柯送到s城。

夏宸等到八点,陈柯姗姗来迟。

十分俊秀的青年,看李祝融这样信任他,估计也跟了李祝融不少年,但是眉目间竟然还带着丝文人的气质,十分清瘦,比夏宸矮一个头,穿修身的西装,衬衫袖口的袖扣十分精致。

陈柯把一个鼓囊囊的公文袋交给了夏宸。

他大概也没想到夏宸会这样年轻,递给夏宸公文袋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但是他毕竟是李祝融手下的人,李祝融和夏知非不同,夏知非喜欢放权,手下有不少人都是能力高而性格古怪的,可李祝融不同,他手下的人能力虽然都不错,但最重要的还是要听话,他那样的霸王脾气,是容不了敢于和他对着干的人的。

夏宸进了书房,三个小时之后,拿了三个薄薄的公文袋出来,交给陈柯,告诉他:“这三个袋子里,分别是需要他签字、需要他定夺和打回去让人重新写的。我都标好了。你带着这两个袋子去s城,这个袋子里的全部打回去。”

陈柯脸上现出了犹豫的神情。

这些文件,都是十万火急送上来的,有个主任现在还赖在厂房里不肯走,就等着批复。可是这个年轻得过分的青年,却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剔除了将近一半,剩下的一半里,竟然还有一部分是要打回去的。

不是他不信任夏宸,而是这些文件确实十分重要,这个青年既没有实地考察,又不知道其中内情,如果出了差错……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哥只是让你来送东西,不用做别的事。”夏宸冷冷说道。

他不是脾气坏的人,但是李祝融手下的人似乎都是这副德性,习惯了李祝融雷厉风行的性格,要是出来个人对他们和颜悦色,他们反而不习惯了。

陈柯也觉察到了自己的逾规,垂着头接过了公文袋。

直到陈柯的蓝色奥迪消失在夜色中,夏宸才明白自己心里那一丝违和感从何而来。

并不是因为这个清秀男人身上那一丝不自觉的媚态,而是因为,几乎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夏宸就意识到,这个男人的面孔,和刚刚从c大离职的许煦教授,有七分相似-

星期五,李祝融从s城返回。

他虽然恣意妄为,却是很理智的人,过去的二十六年里,他都不曾像这次一样,扔下正进行到关键时候的项目,跑到天远地远的s城去。

他在下属心中积威很深,做出这样离谱的事,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但是他心里隐隐地知道别人一定在背后议论,妄加猜测,他也知道自己有多失态——尤其是在去了一趟还无功而返的情况下,他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笑话。

他这样骄傲的人,最恨的就是这个。

在这样的情绪下,他整天都沉着脸,全身心投入到和c城的合作工程中,连家都没怎么回,也无暇去管夏宸了。

星期六是yīn雨天,秋雨霏霏,这种天气让陆之栩如鱼得水,他心安理得地缩在家里。

吃过早餐之后,宝宝开始跟在夏宸后面看他搞卫生,搞到十一点钟,陆之栩起床,梦游一般走到客厅,宝宝顶着个用报纸做的圣诞帽子,欢快地在客厅跑来跑去,一头撞在他腿上。

他被撞得一晃,险些摔下去,后面忽然伸过来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他。

“老师,小心点。”

青年戴着顶旧帽子,穿着身旧衣服,手里拿着吸尘器,垂着眼睛教训宝宝:“嘉明,不许乱跑,客厅里在搞卫生,灰尘很多,快回自己房间。”

宝宝过了几个月好日子,胆子大了不少,一脸无辜地问:“那哥哥为什么不怕?”

“哥哥是大人,当然不怕。”夏宸伸手,大概是想摸摸宝宝的头,因为在搞卫生,又把手收了回去,只对着宝宝笑了笑。

宝宝“哦”了一声,乖乖地跑回自己房间,刚关上门,又拉开,探出头来,大声宣布:“等我长大了,我也要在客厅搞卫生!”-

客厅里只剩下夏宸和陆之栩两个人。

这样的场面让陆之栩有点不自在。

还是夏宸先打破了僵局。

“电饭煲里有粥,馒头在蒸笼里,今天做的是荞麦馒头,老师记得先放到微波炉里加热,桌上有几碟酱菜,都是不辣的,冰箱里有泡椒凤爪,已经入味了。”夏宸说完,垂下眼睛走开了。

明明是一米八多的青年,这个时候,却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

陆之栩不敢再在客厅停留,连忙跑到了饭厅。

他也不知道是在逃避什么,也许是逃避夏宸,也许单纯地只是厌恶这个畏畏缩缩的自己。

在过去的所有日子里,哪怕是面临着即将流落街头的困境,他也不曾这样地惊慌失措过。

一切的畏惧,都是由于无知。

他正站在一个完全未知的世界门口,有人说那个世界里有洪水猛兽,有人说那个世界美好灿烂如人间四月天,他只是个陌生的造访者,夏宸为他掀开了幕布一角,他太惧怕,只能呆站在那里,不敢前进一步。

那个世界,是他读过的所有法典、备过的所有教案、打过的所有官司都无法提供指导的,他是教授也好,他是已为人父也好,在那个字面前,他都只是一个未启蒙的孩童而已。

即使是许煦,也无法给他提供切实帮助。

昨天晚上,在他问出那个问题之后,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

最后,许煦反问他。

许煦说:“小幺,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什么话?”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电话那端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你问我的这件事,我只能这样回答你,我知道你很难喜欢一个人,我们的观念不同,我也无法告诉你切实的感觉。但是,我要告诉你,喜欢一个人,就像人要饮水一样,人活一世,如果不能找到那个灵魂契合的人,不能在最好的年纪里和他一起渡过,生命会像一片沙漠,了无生趣。”

那个时候,陆之栩其实很想问他:许煦,如今你仓皇逃窜惶惶不可终日,如今你潦倒庸碌带一身旧情伤,你却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到底后不后悔遇见那个让你落到这地步的人。

但他最终没有问。

他是陆之栩,他只是性格乖张,并不是全无心肝。他也知道,人活一世,有些人只是陈年伤口,揭开伤疤也只是痛一下。而有些人,是你肉中刺喉中鲠,只是稍加触碰,就已经痛彻肺腑-

这天深夜,夏宸接到了一个电话。

那个电话打到了陆家的座机上,夏宸在等陆之栩出来吃夜宵,所以接到了。

电话哪端是许煦的声音。

“老师是找陆老师吗?要不要我去叫他接电话?”

“不用,我打电话过来,就是想找你的。”许煦这样说道。

“老师有什么事吗?”

“你大概还不知道,昨天小幺打电话给我,他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许煦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问了林佑栖,才知道那个人原来是你。”

夏宸握着话筒的手心沁出汗来。

“小幺这个人,在和人相处上向来就比较迟钝,他性格挑剔,不知道顾及别人,其实不是很好相处……”

“老师只是不知道表达,并不是不好相处。”

“你知道你会这样说,你性格很温和,虽然年纪比他小,却很会照顾人。他父母不在了,没有几个亲人,这些年来,我也一直在给他安排相亲,但是没遇到合适的人。你是这些年来,第一个可以这样包容他的人。”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夏宸淡淡说道。

许煦笑了起来。

“我知道你对他好,你很聪明,也不是什么滥好人,现在想想,当初虽然是我介绍你进小幺家,但是其实你应该早就计划好了,你喜欢小幺很久了吧?”

夏宸抿了唇,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和许煦接触不多,对他的印象仅停留于一个性格温和的教授,他并不知道,这个性格温和的教授,当年曾经是被国外几所世界顶尖大学致函邀请的天才学生,市面上可见的侦探悬疑小说,他都是看见开头就能推测出大致结局的。

“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小幺。他脾气其实不算好,难得遇见能够包容他的人,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坏人。我今天打电话过来,是想告诉你,他不是固执的人,只要你耐心一点,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此刻的许煦,说话的语气,倒像是交付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和许煦打完电话,夏宸进了陆之栩的卧室。

二十七岁的年轻父亲,斜在沙发椅上,桌上还摆着已经待机的笔记本,他大概只是想眯一会儿,结果却睡着了。

夏宸轻手轻脚地合上笔记本,躬□去,抱起陆之栩,放回床上。

睡梦中的陆教授呼吸均匀,似乎嘟囔了一声什么,在枕头上蹭了蹭,仍然睡得安稳。

经过许多天的规律生活,他脸上渐渐有了一点血色,他有漂亮的侧脸,睡着的时候无辜如孩童。

夏宸俯□去,替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朝思暮想的人近在咫尺。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佛经里的一句话。

我心中有猛虎,细嗅蔷薇。

☆、第 77 章 这章是多发的,不要买

好吧,如果你不看内容提要,进来看到这个的话,应该已经买了。

下面的文是大当家里面的h,发h是为了被审查的人锁了这章。

大当家的反应速度向来是不能指望的。

直到被乾少整个人都已经压在他身上,他才稍微地反应过来:

“小乾,你……”

乾少的回答,是低头覆住了他的唇。

大当家有点茫然地被压在睡榻上,脑中还在思考情况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某个触觉柔软温润的东西,已经侵入他口中。

他几乎瞬间就弹了起来!

乾少轻而易举地一只手就压制住了他的反抗,另一只手覆上了大当家的额头。他轻笑一声,捂住了大当家的眼睛。

一片黑暗中,触觉变得尤其敏锐,大当家清晰感觉到乾少的舌头在自己口中每一个细微动作,不知道那灵巧的舌尖舔到了什么地方,他只觉得身体里一阵酥麻,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而对方的动作却一点减缓的意思都没有,仍然贪心不足在攻城掠地,吮吸、撩拨,像是要将自己整个人都吞下去。

很热……

整个人都像是被火苗包裹着,脸上发烫,由内而外地燥热,大当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就听见了乾少忽然浊重的呼吸。

他本能地觉察到了危险,又竭力想像鸵鸟一样想把自己埋在沙子里。

他并不知道,他现在的样子,有多诱人。

在辗转深吻的时候,他身上穿着的长袍已经被扒得凌乱,露出一片白皙胸口,甚至可以看见露出的某两点深红。

乾少听见了自己心底满足的叹息,那是因为隐忍多年的夙愿得偿,但心里更多的,是不满的叫嚣,每次的触碰、抚摸,深吻,都只会勾起自己心中更深的肆虐欲望。

即使是他,在这种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失控的男人而已。

覆盖在大当家眼睛上的手掌,因为大当家睫毛翕动划过掌心而传来轻微的痒意,那样的小心翼翼,如同蝴蝶翅膀的触碰。

乾少心底的某根弦,彻底地被拨动了。

他俯身下来,将膝盖挤入大当家两条腿之间,盖住大当家眼睛的那只手沿着结实腰肢一路往下,握住了大当家微微抬头的欲望。

大当家这次弹得像脱水的鱼一般,却又再次毫无悬念地被镇压。

“你……你在干什么……”大当家大口的喘息着,眼睛里已经满是水意,乾少看着他眼角情动的微红,叹息一声,咬住了他如同玛瑙般通红的耳垂——这是以往每次看到他耳尖通红的时候乾少都想要做的事。

“我在替‘大哥’非礼我啊……”乾少咬着耳垂含混不清地道,手上略一动作,被自己压住的身体就慌忙地躲闪,浑然不觉这样的挣扎只是让他自己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销魂的快感从尾椎处传来,最私密的地方被肆意玩弄着,隔着粗糙的布料,情动的黏液渐渐渗出来,大当家好像被抽去了筋的蛇,不知所措地勾住乾少的脖颈,脸上泛出诱人的红潮。

“为什么……是你……你弄我……”即使在这个时候,身为雷虎门大当家的某人还在固执地重申自己在戏本中的角色:“是我……我非礼你……”

乾少抬起大当家的臀,让他整个人都挂在自己身上,拉过他的手,按在某个早已经剑拔弩张的部位:

“大哥觉得不公平的话,也弄一弄我吧……”

被抬起臀的时候,大当家还是迷迷糊糊的。

乾少将还处于乏力状态的他抱了起来,让他仰靠在榻上,抬起他的腿,沿着大腿内侧吮吻而下,大当家敏感地呻吟了一声,乾少抬起头来,唇角勾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

“大哥的这里,是粉色的呢……”

大当家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那本《龙阳风月》上的画面无师自通地在脑中演练起来,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乾少温柔地压倒了。

“大哥好像要不听话了……”乾少挑着一双凤眼,拿起事先搭在一旁的衣带:“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把大哥捆起来好了。”

大当家这次连爬都爬不了了,只能竭力板着一张脸道:“我……我不要……”

乾少皱起了眉头。

但是,很快,他的眉头又舒展开来,还附带着温柔笑容:

“大哥都已经被捆着却还板着脸说‘不要’的样子,真是可爱。”

他俯身下来,抬起大当家一条腿,伸手按摩着大当家的臀部,指尖像是抚摸着古琴一样优雅轻佻。身上的亵衣滑落,修长结实的腰肢一览无余,当这腰肢挤进大当家腿间的时候,大当家不禁瑟缩了一下。

乾少伸手捏住了大当家的下巴。

“不要怕……”他用他一贯清越的声音这样说着,直视着大当家的眼瞳墨黑,深邃得几乎能夺人神智。

“大哥不要怕,我只是,很喜欢你,所以想和你做最亲密的事……”他这样说着,声音却宛若叹息。

下一刻,他已经吻住了大当家的唇,却又一触既离。

他像一个弄丢了东西的小孩一样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

“差点忘了说一句话了……”

他看着大当家失措的脸,笑得眉眼弯弯:

“大哥,你尽管叫吧,叫破喉咙也没人来救你的!”-

大当家很想不通。

等到乾少噙住他胸口绯红的时候,他就没有机会想不通了。

像是被死灰覆盖的火焰,因为更有力更可怕的撩拨,而是瞬间蔓延成熊熊烈火,烧得他连抬手指的力气也无。

胸口被舔舐的感觉太过可怕,那绯红的肉珠每次被齿尖轻轻划过,大当家都觉得浑身都像是窜过一道火焰,这火焰焚烧着他的理智,让他不能自己地勾住乾少的脖颈,可怜兮兮地恳求着:“轻……轻一点……”

乾少却一点也不留情地蹂躏着已经充血红肿的绯红肉珠,在大当家失神的时候,手已经探入他臀上的深沟。

被指尖侵入的异物感让大当家不安地呻吟起来,又被胸口如潮的快感吸引过去,修长的指尖探入从未有人造访的幽径,内里的紧致滚烫让乾少小腹一紧,贲张的欲望抵住大当家的臀,若有若无地摩擦着,让他眼中水意更浓。

手指探入最深处,在甬道里四处按压,大当家抱紧乾少,声音里带上哭腔:

“小……小乾,你干什么……”

“别怕……”乾少温柔地吮吸着他眼角潮湿,手下动作却一点不留情,直到触碰到某一点,大当家的腿骤然夹紧他腰肢,发出甜蜜而苦闷的呻吟。

那感觉太过可怕。

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内部涌出,骤然而来的空虚,几乎要将意识都吞噬,大当家摩挲着乾少的腰肢,慌忙地抱紧他。

插入的手指还在增加,鼓涨感和异物感让大当家不由自主地想要逃离,却被强迫接受,四根手指在□内转动着,直到碾压上那固定的一点,快感像泉水般涌了出来。

大当家的呻吟骤然变调,身前的欲望也已经不知餍足地抬头,摩挲着乾少的腹部,他无措地挣扎着,直到乾少放开手,深入的手指也缓缓地撤了出去。

莫名的空虚感让他瑟缩了一下,被乾少再次压住,某个抵在臀部的火热的东西让他浑身一僵。

那火热的东西在口轻轻地摩挲着,口紧张地一开一合,一个失神的空当,那火热的口口已经插了进来。

“好痛!”

只是插入半个头部,撕裂感已经让大当家紧紧抱住乾少——他已经忘了他抱住的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放松,别怕……要放松……”乾少的声音也很紧张,安抚地吮吻着他脖颈,然而在甬道内开拓的口口却一丝迟疑都没有,一点点不容反抗地推进,直至进入最可怕的深处。

大当家抱紧乾少的脖颈,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角滑下,被乾少吮吸干净……

“没事了,进来了就好了……”乾少在他脸上啄吻着安抚道,吻如同雨点般落下,大当家这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我再…再也不要非礼你了……”他带着哭腔大声宣布,心里满是委屈。

原来当恶霸这么凄惨,那些破戏本上都是骗人的!

不管大当家如何愤慨,如何悔不当初,那埋在他身体里的口口,还是动了。

痛,除了痛还是痛,无论乾少如何小心翼翼,如何控制力度,大当家还是痛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虽然他信奉男儿流血不流泪,但是现在也顾不得了,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眼睛都睁不开。

即使是乾少,在这时候,也不由得有了一点退缩的念头。

但那毕竟只是念头而已。

彻底得到大当家的喜悦,和每一次□时甬道的紧致温热,都让他舍不得离开。

所以他只是不断地亲吻着大当家,安慰着他,但身上侵略的动作却丝毫未停止,不断地变换角度,深浅□,直到撞上某一点,正哭得凄惨的大当家忽然尖叫了一声。

而后的一切,都不受控制了。

粗大的口口,每一次都准确地撞击最脆弱的地方,快感如潮水般涌来,混合着弱势的疼痛,让大当家蜷曲着脚趾抱紧了乾少,向来冷漠的脸上布满潮红,失神地沉溺于被侵占的快乐中。

“大哥……你里面好热……”乾少吮吻着大当家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一个个绯红的印记,伸手抓住大当家的手,按到两人结合的部位:“大哥,你摸一摸……”

大当家的指尖一触碰到结合的部位就畏惧地往后缩,被乾少死死抓住,握住他指尖按揉着被剧烈□的口口:“大哥,你摸摸看,我在口你!”

大当家呜咽了一声,因为这猥亵的词语而瑟缩了一下,却被乾少抓住,一顿狠狠地□,失控地大叫着:“不要……好深……”

“那大哥是要干得浅一点了?”乾少这样说着,肆虐的口口忽然撤到了口口,轻轻浅浅地□着。

“呜……”大当家因为骤然的空虚感而不满地抗议。

“大哥告诉我,要干得深一点还是浅一点,嗯?”乾少戏谑地咬着大当家的耳垂,看大当家抿紧了唇倔强地一言不发,伸手揉弄着大当家挺立的欲望,款款地摆着腰□着。

前面的快感更加重了身后的空虚,更遑论能给予满足的凶器就停在穴口引诱着,大当家的神色一下子矛盾起来……

“不说话的话,就当时喜欢浅一点了?”乾少将凶器抽至穴口,引得□开开合合地想要将其吞进去,却偏不让它如愿。

空虚感累积到极致,被欲望沉溺的意识最终断了弦,大当家带着哭音嗫嚅道:“深……深一点……”

乾少笑了起来,却不肯轻易放过:“是什么深一点?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

大当家咬得嘴唇惨白,却不见乾少心软,最终只能带着哭音崩溃地叫道:“我……我说不出来……”

乾少知道自己是把人逼狠了,连忙抱着安抚,脱离穴口的凶器缓缓顶开快要闭合的穴口,填满空虚的甬道,进到最深处,狠狠地□起来。

粗大的口口摩擦柔嫩的内部,无所不至的快感折磨着敏感的身体,大当家被顶得失神,前端挺翘的欲望在没有人抚弄的情况下竟自顾自地去了,陷空的恍惚感让他一瞬间不知身处何地。然后身体里肆虐的口口却仍在继续。

失去意识的刹那,他听见自己叫出了乾少的名字。

他却不知道,他昏迷之后,在他身体里到达顶峰的乾少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更不知道,他喜欢的那个叫雷乾的青年,在那之后,搂着因为昏迷而无比安静的他,温柔地告诉他:

“雷靖远,我喜欢你。”

☆、第 78 章

十一月二十,正是冬至日。

夏宸在b城跟着李老爷子过了十多个冬天,按老爷子的习惯,在冬至这天,是要炖一大锅热热的萝卜羊肉汤,阖家大小都喝一碗,打好了底子,才能应对北方那严酷的寒冬。

南方的冬天虽然不像北方那么酷寒,却也十分湿冷,所以夏宸在餐桌上也减了不少不适合秋冬吃的食物。蔬菜就换成了萝卜和大白菜。

于是陆之栩不乐意了。

他这人食量不大,却挑得很,单是色香味俱全还不够,他还要每天的花样都不同,以前每天都是由他决定第二天的菜单。但是这两天他躲着夏宸,话都不怎么说了,自然也不会点菜,所以陆家的餐桌上蔬菜的花色就少了许多,多了许多家常味道。

昨天晚上,夏宸做的是白萝卜炒肉,酱焖牛肉,炒白菜,和一道淮山排骨汤。

这天中午,夏宸做的是红烧肘子,素三丝,老姜煨**,和娃娃菜烧的汤。

宝宝向来是坚决拥护夏宸的,而且跟着陆之栩长到这么大,早就不挑食了,夏宸做什么他都愿意吃。下午有陆之栩的课,夏宸也去上,所以时间紧了点,肘子炖得不够烂。宝宝一口小牙咬不动。

这些天宝宝天天跟着夏宸在房子后面种菜,学会了男孩子要自立。于是决定自己动手,也不叫夏宸帮忙,攥着一节肘子用力的啃,啃得肘子上满是稀稀落落的牙印,自己半张脸上都是酱汁。

夏宸不声不响看了半天,也不帮他,让宝宝自己解决。

陆嘉明宝宝和肘子混战了半天,啃下了几块肉,手上一个没抓稳,肘子砸到桌上,弹了一下,直接掉在了地毯上。

宝宝低下头,看了看地毯上的肘子,皱起了鼻子,他脸上还糊着不少酱汁,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不甘心地盯着地毯上的肘子看。

“别看了,宝宝”夏宸扯了一张纸,把宝宝的脸扳过来,给他擦脸上的酱汁:“下次哥哥把肘子炖烂点。”

陆宝宝还没说话,坐在对面的陆之栩先借题发挥了。

“下次不要做这道菜了。”陆教授冷冷道:“萝卜也不要做了。”

夏宸转过脸来,似乎有点惊讶地看着他。

“老师不喜欢吗?”

陆之栩被他看得有点心虚,别开了眼睛,不悦地道:“我不喜欢整天吃萝卜。”-

像是达成了暂时的和平协议般,陆之栩和夏宸之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至少,陆之栩又开始下菜单了。

二十一日,是星期四,上午有一节体育课,陆之栩也有课,夏宸七点多钟就把一家大小全部叫了起来,陆之栩趴在床上装死,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外面天气大晴,窗帘里透进光来,他却在拼命地往被子里钻。

夏宸做好了早餐,来叫他起床,宝宝跟在夏宸后面,扑到窗前摇陆之栩的腿:“爸爸快起床,哥哥要去上体育课。”

陆之栩被摇得睡不着,沉着脸从床上爬了起来,眼睛都没全睁开,一脸不耐烦地摇晃着往卫生间走,夏宸一脸无奈的笑,站在他后面,几乎是纵容地看着他。

宝宝牵着夏宸的裤子,不解地看着夏宸。

宝宝年纪太小,他不曾见过这样的眼神,即使是向来对陆之栩有求必应的许煦,即使是那些来家里做客竭力讨好陆之栩的漂亮阿姨,他们的眼神都没有这样的澄澈,却又深得让人无法看清-

陆之栩这个人很奇怪。

他很喜欢睡觉,起床气很大,但是被叫醒之后,但是只要没人惹他,他一般不发脾气,只是沉着脸,呆呆地坐在一个地方,像是在自己和自己斗气。

他起床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是迷迷糊糊的。

他连早餐吃了什么都不知道,一个人坐在桌边喝粥,捏着勺子,好像下一秒就要趴在桌上睡过去。

宝宝大概是觉得这样的爸爸很好玩,捧着碗坐在他对面,早餐也不吃了,张着嘴看着他,一脸惊讶。

夏宸站在厨房里榨果汁,看得好笑,端了杯果汁出来,先摸了摸宝宝的头,让宝宝继续吃饭,宝宝“噢”了一声,乖乖地用小勺子喝起粥来。

夏宸在桌边坐了下来。

陆之栩几乎是在打瞌睡了,脑袋一点一点的,几乎栽到碗里。

夏宸无奈,笑着叫了声:“老师?”

陆之栩从喉咙里发出点模糊不清的声音,停顿了一下,脑袋继续一点一点……

他正打着瞌睡,昏昏沉沉的,一勺温热的粥被送到唇边,也不知道张嘴,夏宸只能在他耳边温声道:“老师,张嘴。”

半劝半喂的,陆之栩终于喝了半碗蔬菜粥,夏宸担心粥烫,喂之前自己还尝了一口,喂到一半,听见宝宝在偷笑。

这个早上,宝宝感到十分骄傲。

因为他已经不要夏宸喂饭了,可是,宝宝的父亲大人、二十七岁的陆之栩教授,竟然还是被喂着吃完早餐的-

直到出门前,陆之栩才渐渐地清醒过来,一直惺忪着的眼睛也睁开了。

他先看到的是正不停发出“哇”声的陆嘉明宝宝。

大概因为生下来的时候身体就不算好,陆嘉明宝宝比同龄的小孩子还显小一点,好在陆之栩什么都是给他最好的,没让他遇到什么大难,这几个月夏宸照顾得很周到,宝宝被养得白白嫩嫩的。

天气回暖了一点,夏宸还是不敢给他穿少了,依然是一件白毛衣,外面穿着件小小的运动服,嫩黄色,戴着个小小的棒球猫,像只胖乎乎的小鸭子,正抓着夏宸问七问八。

然后,陆之栩看到了正半跪着给宝宝系鞋带的夏宸。

青年的身形修长,即使是这样的姿势,也显得从容优雅,他穿着一身红色的运动服,墨黑头发,门是开着的,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里,在玄关投一个剪影,英俊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好了。”夏宸系好了鞋带,笑着站了起来,眼睛笑得弯下来。唇角也带着温暖笑意,抬起眼睛,看向正呆呆看着自己的陆之栩。

“老师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陆之栩有点茫然地跟在后面,看着眼前正牵着陆嘉明宝宝走在前面的夏宸。

青年的宽肩膀,窄腰,修长腿,因为火红的运动衣和黑色的运动长裤,整个人身上都洋溢着年轻人的朝气,这样一个精彩的人,让陆之栩都不禁有点怀疑:

他究竟是怎样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生活中?

宝宝第一次跟着夏宸去上体育课,兴奋得不得了,放开了夏宸的手,围在他腿边蹦跶,问题层出不穷,问个不停。夏宸都耐心地一一回答,唇角始终带着温柔笑意。

快到车库的时候,夏宸忽然停了下来。

他伸出手来,宝宝乖乖地把手交到他手里,青年于是回过头来,看着陆之栩。

“老师想睡觉的话,我来开车吧,老师在车上还可以睡一会。”

陆之栩有点没反应过来,只“嗯”了一声,就别过了眼睛。

他像是在隐藏着什么,又像是在竭力地否认着什么。

果然,老师还是在逃避吗?-

夏宸的体育课在上午十点半左右开始,陆之栩早上从八点起有两节课,夏宸就带着宝宝在他办公室玩。

陆之栩上课难得走神,他虽然不是有自制力的人,但性格向来淡漠,很少有人能影响他心情,所以,他班上的学生也很难得看见他心绪浮动的样子。

连着两节课上得不知所云,要是陆之栩能意识到自己是什么状态的话,恐怕他都要自我厌恶了,但是他整个人脑子里都还是一团乱麻,直到课后学生拿了书本来问,他脑子里还是混乱的。

法学生都是男生多,但也有不少女生,陆之栩教的这个班上就有七八个女生,而且意外地抱成了团,经常上课之前还围在一起窃窃私语,发出不明所以却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班里的男生都有点畏惧她们,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今天上来问问题的就是那群女生的头头——一个十分漂亮却竟然没有男朋友的女生。

“……可是老师上次的资料里那个案例解析却不是这样说的……”女生说了一大堆,发现陆之栩完全没有在听,而是一脸神游天外,于是小心翼翼地问:“老师,你在听吗?”

“啊……在听。”陆之栩狼狈地回过神来,眼睛扫到这女生的笔上套着的一对造型可爱的人偶,惊讶地发现,这对人偶竟然不是常见的小男孩小女孩,而是两个正撅着嘴亲在一起的小男孩。

鬼使神差地,他顷刻之间就想起了那个等在自己办公室的,正替自己带着儿子的青年。

“老师,老师?”那女生又呼唤得陆之栩。

陆之栩仓皇地回了神。

“恩……你刚刚问的是这个案例是吧,这是……”陆之栩正狼狈地抓着女生递过来的书看,那女生咬着笔头,扶了扶无框眼镜,淡定地打断了陆之栩。

“老师,你脸红了。”

这个阳光灿烂的早餐,迅雷不及掩耳地,c大学校内网一个叫黑暗魔窟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用血红加粗大字当标题的帖子。

【版主推荐】《言辞闪烁面带潮红,妖孽大人思春了!(附录音和现场照片)》

☆、第 79 章

政法三班的体育课,是在学校的足球场上的。

穿着嫩黄的运动服、像一只愤怒的小鸟一样的陆嘉明宝宝一出场,就吸引了政法三班乃至附近几个班的女生的目光,体育老师带领做了准备活动就让学生自由活动,夏宸带着宝宝走到看台旁边坐下来,那些女生顷刻间都围了过来。

柯之华带的班女生多一点,校庆时上了个健美操的节目,反响不错,柯之华决定带着她们再编排一下,元旦晚会的时候改成个歌舞剧,所以带着女生趁着体育课彩排。

那些女生一看到浑身萦绕着“萌”属性的陆嘉明宝宝出现,还附赠一个英俊得不行的男生,一个个都心不在焉起来,眼睛不住地往夏宸和陆嘉明宝宝那边瞄,柯之华无奈,只能解散了她们,自己也朝夏宸这边走过来。

她和夏宸聊过两次天,也算熟人,互相笑了笑,她也在看台上坐了下来。

那群女生逗宝宝逗得正开心,正苦于不知道怎样和夏宸搭话,一见柯之华和夏宸相视而笑,顿时起哄道:“老师,你们认识啊?”

“认识啊。”柯之华落落大方地介绍:“这是夏宸,政法三班的学生,还是你们的学长呢。”

女生们都发出了惊讶的声音,有女生追问:“我们和政法一班在一个教学楼里上课,怎么平时都没见过学长?”

“因为我经常逃课啊。”夏宸淡定地回答。

女生们顿时都笑了起来。

她们都是刚进大学的新生,许多还是刚刚被家长默许可以恋爱的,c大法学院的男学生虽然才子多,但大都是些戴着眼镜的学术男,难得看见个气质挺拔的帅哥,还是学长,都动了心思。

夏宸是被李老爷子教出来的,看起来性格温润,说起话来也有礼有节,待人周到,女生有什么问题他都会耐心回答,所以足足被围了半天,直到柯之华拍着手让女生们再去排练,那些女生才散开了。

夏宸坐了一会,和柯之华说了一声,带着宝宝跑步去了。

柯之华坐在看台上,看着体育老师带着那群女生练体操,不自觉地偏过脸,看向跑道上的夏宸。

正是上午十一点,阳光灿烂,却不算太热,夏宸仍然穿着火红的运动服,宝宝热了起来,已经脱掉了毛衣,正卖力地跑步,夏宸陪在他身边慢跑着。

柯之华看着看着,笑了起来。

她从小就是优秀的女孩子,长得漂亮,人也聪明,她不想依靠男人,但也现实,不会相信什么有了爱情一切都不是问题。在遇到夏宸之前,她是不会考虑比自己小的男人的。

但是她毕竟遇到了夏宸。

看宝宝跑得慢了下来,估计要休息了,她站了起来,朝体育场边的饮品店走了过去。

夏宸带着宝宝跑回来的时候,柯之华已经带着三杯饮料在等了。

她是聪明的人,什么事只要用心就做得好,她给宝宝买的是温热的香芋奶茶,给夏宸准备的却是加冰的可乐。

夏宸带着微笑接过了可乐,对宝宝说:“谢谢姐姐没?”

“谢谢姐姐。”宝宝嫩嫩地道了谢,眼睛悄悄地瞄了瞄夏宸放在旁边的书包。

那个包里,放着夏宸自己带来的水,和宝宝那个装着果汁的小水壶。

宝宝很聪明,既然夏宸没有说,他也不说。

喝了别人的饮料,自然也不能马上走开,夏宸坐在看台上和柯之华聊了起来,宝宝不能去拿夏宸包里的魔方,只能跑到看台下,蹲在地上看水泥缝隙里的蚂蚁。

上午十一点十五分,林太后施施然地走进了陆之栩的办公室,彼时陆妖孽正在发呆。

林佑栖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掌。

“你还在发呆!你的姘头就要被柯之华勾搭走了!”-

林太后这个人很奇葩。

他私生活贫瘠得很,但是十分热衷于撮合别人,他经常恨铁不成钢地说陆之栩活得像个和尚,现在好不容易出来个夏宸,他自然像打了**血一样怂恿陆之栩。

陆之栩和他相处这么多年,被他骗过不少,也知道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所以懒得搭理他。

“我刚刚从体育馆前面过,看见柯之华在和夏宸坐在看台上聊天,聊得很开心,你儿子蹲在地上玩泥巴……”林佑栖还在卖力形容,陆之栩施施然打断了他:

“体育馆哪来的泥巴?”

林佑栖眯着眼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听进去没有?”

“听进去了。”陆之栩一脸淡然。

林佑栖扶额-

夏宸带着宝宝过来的时候,正是中午十二点。

宝宝毕竟是小孩子,跑了一会步,累得不行,夏宸一手抱着宝宝,一手提着个大包,头发湿湿的走了过来。

林佑栖从窗户里看见,吹了声口哨。

“老师,该回家了。”夏宸走进门来,把包放在桌上,从包里拿了宝宝的小水壶出来,给宝宝喝果汁。林佑栖看到包里满满的都是宝宝的脱下的毛衣,毛巾,还有湿纸巾之类,顿时笑了起来。

“陆之栩,看人家怎么带儿子的。”

陆之栩挑了挑眉毛,只当什么都没听见。

“我们回家吃饭了,林老师有时间的话,也来家里吃顿饭吧,最近都没怎么来了。”夏宸给宝宝穿着毛衣,一面还像个家长一样招呼着林佑栖。

“吃饭可以去,今天不行。”林太后坏笑着,走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提醒一声:“夏宸,保重啊。”

“林老师今天怎么了?”夏宸给宝宝套着毛衣的袖子,不解地问陆之栩。

“别理他,他是个疯子。”-

到家时已经是十二点半,夏宸带着宝宝在玄关换鞋,陆之栩自顾自地往客厅走。

“我要先带宝宝洗澡,紫砂煲里有炖好的**爪花生汤,老师饿的话,先喝点汤垫一垫,”

陆之栩置若未闻,趴在沙发上发呆。

被叫醒的时候已经是正中午了,夏宸洗完澡不久,脚上穿的还是拖鞋,换了身淡灰色的卫衣,宝宝穿着薄毛衣,坐在地毯上和小猫玩。

午饭是陆之栩点的菜,有夏宸做的蒸蛋,还有麻婆豆腐,煎得金黄的带鱼,和夏宸自己决定的干锅娃娃菜。

陆之栩吃了早餐,不怎么饿,那道干锅娃娃菜里的五花肉很香,宝宝吃了两碗饭,心满意足地去晒太阳了。

饭厅里只剩下还在慢慢吃饭的两个大人。

陆之栩吃饭不慢,但是前些时候被夏宸要求“细嚼慢咽”,说是对胃有好处,只能不情不愿地慢慢吃。

夏宸上次做蒸蛋还是在许煦家,他在蒸蛋羹里放了蛤蜊,鲜美得让人连舌头快吞下去。连许煦也赞不绝口。这次做的是家常的蒸蛋,没那么多花样,却也嫩滑鲜香,陆之栩用蛋羹拌着饭吃。对面的夏宸忽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陆之栩有点不高兴。

夏宸平素声音清朗,压着声音低笑的时候却十分有磁性,饭厅里灯光温暖,气氛竟然瞬间暧昧起来。

“我忽然想起来,宝宝吃饭的时候,也是拿蒸蛋拌着饭的。”

陆之栩不悦地哼了一声,继续拌着饭,恶狠狠地咬五花肉。

一双筷子伸过来,给陆之栩碗里添了一筷子娃娃菜。

“老师要多吃点蔬菜,不然身体会不好。”

陆之栩又哼了一声。

“常在看台上坐坐,身体当然就好了。”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说了这句话。

说完之后,他自己也觉察到了失态,欲盖弥彰地低下头去扒饭。

气氛一时间变了,像浓稠的液体,困在其中的人,都说不出话来。

陆之栩手里都是沁出来的汗,连筷子都有点滑,他心里乱糟糟的,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自己,连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一只手伸过来,先只是轻轻的触碰了一下他的脸,他瑟缩了一下,然后那只手握住了他半边脸,迫使他抬起头来。

隔着一张餐桌,夏宸正弓着身体,俯身下来,静静地看着他。

青年脸上的表情让陆之栩心慌。

“干什么!”他恶狠狠地说道,别开脸。

他厌恶这样的气氛,和这个看起来蠢得要死的自己,他竭力让自己显得凶恶一点,像一只领地被人侵犯的狮子。

许煦说的那些话,他一句都不信,什么不恋爱就像荒芜的沙漠,什么灵魂契合,都是假的。

这种身不由人的处境,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狼狈而丢脸的心情,许煦一定不懂!

陆之栩发着抖,他决定,如果夏宸敢说什么嘲笑的话,做什么怪动作,他绝对要把碗砸到这小子脸上。

但是,没有。

夏宸的手指在他唇角划了一下。

然后,他听到了夏宸云淡风轻的笑声。

“老师,你嘴角沾了饭粒了。”

☆、第 80 章

陆之栩最近很憋屈。

在家里就不说了,在学校里被林太后天天骚扰,回家路上还把车给刮了。

刮车的时候正是星期五,林佑栖闲得蛋疼,在陆之栩的办公室待了一上午,说是在“逃难”,弄得办公室里都是烟味,陆之栩被他调戏了一上午,满肚子火,开车就快了点,结果刚进玛莎庄园就和人擦撞了一下。

对方开的是一辆黑色小车,流线型车身,看起来颇高级,两辆车都开得挺快,是对方的错,他没有靠右边走。转弯转得急,车尾在陆之栩的车门上刮了一下。

陆之栩猛地煞了车。

他脾气不算好,下车的时候狠狠摔上车门,心里火起,脸上却是冷笑的。

对方车里下来的是个颇俊秀的青年人,二十五六的样子,穿着银灰的小西装,眼中带着焦急,脸上却陪着笑。

“先生,真是不好意思,车里坐的是我老板,我们有急事,开得快了点。这是我名片。”

陆之栩不是蛮不讲理的人,看他这样着急,接过了名片,施施然道:“陈柯?”

“是的是的,”那青年从皮夹里拿了一小叠钱出来,“你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我们是事故方,这是给你修车的钱,要是不够的话再打我电话,我们确实赶时间,下次联系,好吗?”

陆之栩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勾着唇角,看着那青年。

这青年的态度他并不陌生,表面谦恭,其实内里带着一股优越,当初c大医学系来了个据说是在国外哪个圣玛丽医院读了博士回来的年轻教授,也是这样的一副派头。

但他这样拖延却不是因为这青年的态度。

陆之栩眯着眼睛,看了一眼紧闭的车窗,车内那个人的视线让他觉得不舒服。

说起来的话,这个青年,长得倒有点像一个人呢-

星期六中午,林佑栖带着沈宛宜来陆家蹭饭。

这两个人简直达成了共识:来陆家=可以吃夏宸做的饭=可以犒劳自己的胃,至于陆家真正的主人陆之栩,早就被他们抛到脑后了。

沈大律师在路上已经和林教授商量好了——不管陆之栩摆什么脸,两个人都不要理他。反正陆之栩现在是拔了牙的老虎,不用担心他会咬人。

两人进了门就盘踞在客厅的沙发上,和夏宸说好想吃了想吃什么菜,然后沈宛宜从包里拿出一盒扑克牌,开始和林佑栖在沙发上玩起扑克来。

陆嘉明宝宝好奇心旺盛,跑过去问沈宛宜:“沈阿姨,你们在玩什么啊?”

沈宛宜还好,林佑栖登时露出邪恶笑容,摸了摸宝宝的头,坏笑着道:“宝宝,来,叔叔教你玩,这可是个好东西……”

“喂,不要教坏我儿子。”陆之栩站在楼梯上,气势汹汹地叫道。

彼时正是上午十点,阳光从大开的窗户外透了进来,半个客厅都是一片明亮,客厅里那棵被叫做“滴水观音”的盆栽长得正好,葱葱郁郁,吐出一个个白色的锥型花苞,漂亮得很。

林佑栖笑了起来。

陆之栩气冲冲地从楼梯上下来,抱起犹在发怔的陆嘉明宝宝,放到猫舍前,让他和猫去玩。

林佑栖坐在沙发上笑得开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卧室在楼下吧,怎么从楼上下来了,难道你睡在‘别人’房间里?”

“滚蛋!我上去看电影的!”陆之栩斜了沙发上的两个人一眼,冷笑着反唇相讥:“怎么,老流氓一走你们就好上了?”

沈宛宜和许煦订婚就是为了应付家长逼婚,被他嘲笑也毫无压力,耸了耸肩,懒得和他打嘴上官司。

“林佑栖,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成天来别人家蹭吃蹭喝,你也好意思?”

林太后一面出牌,一面笑得淡然:“夏宸来之前,你不也是天天在外面蹭吃蹭喝,彼此彼此。”

陆之栩气得不行,刚想反唇相讥,夏宸已经从饭厅里走出来,叫住了他:“老师,一起去买菜吧。”

青年穿着格子衬衫,外面是灰色的薄毛衣,手里拿着钱包,站在那里的样子从容而温和。

陆之栩像被烫到一般别开了眼睛。

“我……”他刚想拒绝,宝宝已经抱着猫跑到了夏宸身边,仰着脸看着夏宸:“爸爸,我也要去。”

“哥哥要提菜,没有手牵宝宝,宝宝要牵着爸爸才行。”夏宸摸了摸宝宝的头。

宝宝回过头,大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期待地看着陆之栩。

在这样的目光攻势下,陆之栩挣扎一下,无奈地扶着额头,点了点头。

夏宸摸着宝宝的头,唇角勾起了笑容-

玛莎庄园里有几个大型超市,有个连锁超市虽然进驻得比较晚,但是蔬菜都新鲜,夏宸平时都是去那里买菜的。

因为就在玛莎庄园里,所以没有开车,而是走过去的。夏宸抱着宝宝走在前面,陆之栩走在后面,听见宝宝大声地抗议:“我是大人了,哥哥,我要走路……”

而夏宸,也用一如既往地温和声音回答宝宝:“因为超市很远,宝宝回来的时候还要替哥哥提东西,哥哥是在替宝宝保存体力。”

“什么是保存体力……”

这样的对话延续了一路,不管宝宝提出什么疑难的问题,夏宸都能耐心地回答。而且不是像普通大人那样的敷衍,而是像对待一个大人一样地解释。

果然,这样的人,才适合当好爸爸吧……

陆之栩郁卒了一路,直到进了超市还没缓过来。

超市里很明亮,夏宸先去冷鲜的柜台买了林佑栖点的小龙虾和沈宛宜点的鸭掌,宝宝要吃鱼,夏宸就买了一条鲤鱼,看见陆之栩正站在挂着熏鹅的柜台前发呆,夏宸牵着宝宝走了过去。

“老师想吃这个吗?”

陆之栩猛地回过神来,有点狼狈,端正了神色,颇严肃地说:“我中午要吃这个。”

夏宸瞄了挂在架子上的熏鹅一眼,红通通的熏鹅十分无辜地挂在那里。他收回目光,淡淡地说:

“不行。”

陆之栩挑起了眉毛:“为什么不行?”

“这个对身体不好。都是用硫磺熏的。”夏宸有理有据。

“吃一次又不会死。”陆之栩明明对熏鹅没兴趣,但是拉不下面子,偏偏要争个赢的。

夏宸十分淡定:“是不会死,可是会对身体不好。”

两个人在买熏鹅的柜台面前对峙着,宝宝茫然地抓着夏宸的裤边。已经有人朝这边看过来了,陆之栩越发理直气壮起来:

“我点什么菜你就做什么菜,对身体不好也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伤人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宝宝都被吓了一跳,往后缩了一下。

夏宸眯起了眼睛。

就在陆之栩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夏宸淡淡地回答:

“当然和我有关系,我养了这么久才养好了一点的身体,怎么能被一只熏鹅毁了。”-

陆之栩觉得很失败。

他觉得夏宸对自己的态度就像对陆嘉明宝宝一样,温和、耐心、还有无限制的包容。

但毕竟刚刚是他说出了过分的话,他心虚得很,所以回到家,快进门的时候,夏宸提出要去房子后面的地里摘点冬葵,他毫无异议地就同意了。

菜地里仍然是一片青翠,种萝卜的地一夕之间稀疏了不少。

夏宸手里提着两个大袋子,陆之栩心虚得很,决定主动去摘菜。

“那种是冬葵?”明明心里愧疚得很,语气却仍然是不耐烦的。

“老师左手边的就是。”夏宸提着袋子,坐在了长椅上,宝宝也爬上去坐着,两个人都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陆之栩直奔那片像猫耳朵的菜地而去,刚想拔出几棵来了事,夏宸又不紧不慢地提醒:“老师只要摘叶片就行了,半个巴掌大的就可以摘,嫩芽留着。”

陆之栩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恨不能每片叶子都比划一下看看,他在家里是小儿子,从来不用做家务的,下菜地自己摘菜更是头一次。

摘了一把冬葵之后,宝宝拿着一个塑料袋子跑过去,交给陆之栩:“哥哥说用这个装。”

陆之栩斜了一眼那个“哥哥”,发现对方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他穿着dior的皮鞋,蹲在地上,半只脚都踩进泥里,满手蔬菜气味,还提着个傻兮兮的塑料袋子……

好不容易摘了一袋子的冬葵,他站起身,想把那只袋子扔到夏宸怀里。

“等一下。”

青年这样说着,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陆之栩警戒地看着他,如果不是为了面子,他早就往后退了几步了。

明明是温和且人畜无害的青年,为什么总是让他不自觉地惧怕呢?

青年走到了陆之栩面前。

他只是看了陆之栩一眼,就蹲□去,低着头,似乎在做一件很平常的事般……

“老师,你的鞋带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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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宝宝大概是天生喜欢植物,对自己种的菜骄傲得不得了。

夏宸这次炒冬葵,是把冬葵叶子切碎,放入肉末、豆瓣酱、切碎的干辣椒一起炒熟,香味四溢,卖相也好看。沈宛宜虽然会做菜,但是冬葵换了个样子就认不出来了,吃了一口,觉得味道还不错,惊讶地问:“这是什么菜?”

“是冬葵!”宝宝跪坐在椅子上,挺直身体大声抢答:“是我和哥哥种的冬葵!”

沈宛宜十分惊讶:“这也是冬葵?”

“换了种做法而已。”夏宸端着一大碗汤放到桌上,看了一旁的陆之栩一眼,笑道:“还是老师摘的呢……”

陆之栩咳了一声,竭力地装镇定。

宝宝却兴致十足,大声解释:“哥哥说葵菜是古时候的人吃的蔬菜,哥哥说古代的人都种葵,后来有了白菜了,就不种葵了。”

沈宛宜文科出身,对这个很有兴趣,笑着问:“那哥哥还说了什么啊?”

“哥哥还教了我一首诗,诗里说有个人十五岁就去当兵打仗,老了才回来,他的亲人都没有了,家也没有了,只能摘葵菜做饭吃……哥哥说打仗不好。”宝宝仍然是踊跃回答,大概是想起了诗里说的事,情绪低落起来。

林佑栖挑眉:“什么诗里写了当兵打仗又写做饭?”

“是乐府诗的《十五从军征》。”沈宛宜毕竟是学过文科的,笑着道:“我小时候还觉得奇怪,‘采葵持作羹’,向日葵怎么能做成菜的?原来葵是长成这个样子的。我以前去武汉的时候吃到过一次,他们叫这个叫冬苋菜,原来这就是葵。”

“这只是冬葵,葵的一种。”夏宸落了座,给宝宝倒了果汁,淡淡解释道。

林佑栖挑着眉,一副大开眼界的样子。

“没想到夏宸还是个才子……”沈宛宜感慨道,问夏宸:“这些你从哪知道的?”

“书上看的。”夏宸动作迅捷地替宝宝扶住了差点被打翻的杯子,一脸云淡风轻。

李老爷子也算是文坛巨擘,年轻的时候游历了大半个中国,考察了不少风土人情。当年文革之后,再版诗经的时候,许多植物的注释都是李老爷子亲自撰写的。

夏宸小的时候,李碧微教他读诗经,是亲自带着他去看,何为蒹葭,何为白露,何为采薇,两千年的诗情画意。

诗三百,思无邪-

这个下午,陆家总算凑起了一桌麻将。

林佑栖这人打麻将厉害得很,沈宛宜和许煦都经常在他手上输钱,但是他不像陆之栩喜欢冷嘲热讽,他对手下败将都是很和善的,所以沈宛宜是宁愿输给他也不输给陆之栩的。

林佑栖打牌打得稳,极少放炮,他在陆之栩上家,都是打的熟张,陆之栩连牌都拢不了,更别说胡牌了,打了半个小时之后陆之栩不干了,和沈宛宜换了个位置,坐到了夏宸下家。

其实夏宸的牌未必比林佑栖打得差,沈宛宜在他下家也吃不到什么好牌——所以她才肯跟陆之栩换。

但是陆之栩坐过来之后,明显转运了。

他先是胡了个对对碰,然后清一色单吊五筒,只差一点就胡了牌。第三轮他起手暗杠,准备胡个混一色,手上留了一个三万和一个四万,五万被林佑栖杠了,他只能等二万。

牌越摸越少,陆之栩和林佑栖都听牌了,轮到夏宸打牌,青年笑了。

“这可好玩了,”他笑得眼睛弯弯的,不像是要放炮,倒像是要胡牌,“我手上那张是铁定放炮的,这张也是要放炮的,难道让我拆了自己的牌打?”

“没事,放我的,我这个牌比较小,没多少钱。”林佑栖扣着一手牌,笑得狐狸般。

“老师到现在为止,就没打过中发白,肯定是在偷偷做小三元,我一张牌打出去,这一周的工资就没有了。”夏宸胸有成竹。

林佑栖被猜到了牌,也不避讳,笑嘻嘻地说:“工资没了正好,到我家来,我家工资比陆家的高多了,你只管做饭就行,还不用带宝宝。”

宝宝坐在地上玩猫,听到自己名字,无辜地往这边看。

夏宸却没有接林佑栖的话,而是笑着看向了陆之栩。

牌桌上总共四个人,沈宛宜反正胡不了牌,已经自暴自弃,专拣别人不要的牌打,把自己的牌打得乱七八糟的,能胡牌的只有林佑栖和陆之栩,两个人都是在单吊一张牌,夏宸说他有两张要放炮的牌,另外一张肯定是放陆之栩的炮。

陆之栩向来是胜负心最重的,要是平时,肯定也嚷着让夏宸放自己的炮,但是现在的他只能尴尬地装什么都没听见。

“老师,你觉得我该打哪张呢?”青年这样问他。

林佑栖也觉察到了气氛微妙,也不开玩笑了,只坐着看戏。

陆之栩强装镇定,咳了两声,说:“你愿意打哪张就打哪张!”

夏宸笑着收回了目光。

“那我就……”修长的手指在麻将牌上一直摸过去,最终停留在刚摸到的那张上,屈起食指一弹:“那我就打这张吧。”

翻倒在桌面上的那张,分明是陆之栩正等着胡牌的那张二万-

陆之栩现在正处于一种极度的焦虑中。

招待了晚饭之后,夏宸送沈宛宜和林佑栖离开,陆之栩趴在沙发上装死。宝宝抱着猫在地上看童话书,看见陆之栩装死,好奇地问:“爸爸,你要睡觉了吗?”

陆之栩把头埋在沙发扶手和坐垫之间,然后拿了个沙发枕把自己的头盖住。

夏宸进来,看见这一幕,笑了:“老师怎么睡在这里?”

陆之栩专心致志装死。

他并不是累,也不是厌恶什么,而是本能地逃避,他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

在言语和行动上的逃避都没有用的时候,他也只剩下这一招了。

二十七岁的男人,教出的学生也有几千个了,并不是不通世故,也不是懦弱无能。

但是某人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是太厉害了。明明上一秒还是僵持的死局,下一秒就已经被他微笑着化解。陆之栩不是没生过气,不是没翻过脸,软的也试过,硬的也来来,但还是被克得死死的。

这样四两拨千斤的手腕,根本就不像一个十九岁的大学生,如果不是许煦说过夏宸家境很平常,陆之栩几乎要怀疑他家里是怎样把他教出来的了。

陆教授趴在沙发上,真皮沙发的气味很奇怪,他听见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宝宝跟在夏宸后面跑,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夏宸在厨房洗碗、收拾东西、关了灯、带宝宝洗澡……

陆之栩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

过了挺长一段时间,久到陆之栩都有点迷迷糊糊了,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老师,别在沙发上睡了,会感冒。”

陆之栩装作睡眼惺忪的样子,一脸不耐烦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往自己的房间走,夏宸跟在他后面,关了客厅的灯。

直到进了卧室,他才觉察到异常。

夏宸跟在他身后进了卧室,顺手带上了门,抱着手臂靠在墙上,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老师刚才是在装睡吗?”

陆之栩被他问得心虚起来,不知道该继续装睡还是索性摊牌。

夏宸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朝陆之栩走了过来。

他好像天生有这种能力,他叹气的时候,你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但就是心虚得好像欠了他很多东西一样。

明明刚刚输了钱的是我!陆之栩在心底愤愤不平,还是没有出息地往后面退了几步。

青年直接逼到了他面前,一米八以上的身高,这样近距离地逼视,压迫力不是一般的强,陆之栩整个人的气势都弱了下来。

“老师究竟在害怕什么呢?”夏宸抬起手来,像是要触碰陆之栩的脸,却又突兀地笑了起来:“别怕,我又不吃人。”

陆之栩只觉得心底腾起一把无名火,他向来都以为自己已经够折磨人了,反复无常、让人手足无措,这些都是他的特长,今天竟然被一个十九岁的青年逼到死角里。

偏偏那个青年还是他的学生。自始至终,夏宸都是淡然处之的样子,可是他陆之栩这里已经人仰马翻,明明是自己家,连说句话都要提心吊胆,现在连装睡都不行了!

这陆家到底还是不是他这个家长说了算了?这简直是要造反了!

陆教授忍无可忍地握紧了拳。拿出了当初在阶梯教室里把满教室学生调戏得欲仙欲死的那份气魄,愤怒地一掌推在夏宸身上,把夏宸推得一个趔趄。

而后,他愤怒地叱责道:

“滚开!不要yīn阳怪气地把我当猴耍!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混蛋!”

☆、第 82 章

在那句话脱口而出之后,卧室内一片死寂。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陆之栩才听到夏宸一声轻笑。

向来是温文尔雅笑着的青年,在这一刻,却连陆之栩都能看到他脸上由内而发的快乐。

“老师刚刚,是在说喜欢我,对吗?”

正正经经的问话,像章鱼一样缠上来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在这时候气势是最重要的,但陆之栩的勇气明显只够他吼完那句石破天惊的话而已,随着夏宸同学再逼上来,陆教授退了又退,背部已经贴到墙上。

“你想干什么?”陆教授几乎是有点惊慌地申明立场:“我是你老师,你学分不想要了!”

夏宸失笑。

一向都是在猎物惊慌逃跑之前就收回的手,这时候,毫不犹豫地按在了陆之栩的肩膀上,占尽身高的优势,借着床柱,把让人尊敬的陆之栩教授圈在了手臂里。

青年唇角勾起大弧度的笑容:“老师,你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哪……哪件事?”

“你喜欢我这件事啊。”青年脸上的笑意已经温暖得连鱼都可以溺死了。

他遗传了他父亲迷人的眼睛,只是带着笑意看着你,就已经让人尾椎骨都软下来,陆之栩限于师道尊严,仍然强自镇定:“是许煦告诉我的……”

“是吗?”

下一秒,唇上被温暖覆盖。

陆教授震惊地睁大眼睛,直到被人按倒在床上,他还维持在呆滞状态。

等到他反应过来之后,夏宸同学遭遇到了剧烈的反抗。

陆教授手脚并用地想从床上爬起来,被夏宸同学握住手腕,温柔而又坚决的按住,陆之栩不遗余力地反抗给夏宸同学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最后,夏宸同学不得不抬起头来。

他似乎有点困惑,低头审视着陆教授,像一头审视着猎物的狮子,而后,他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抱歉……老师,我好像忘了说一句话……”眯着漂亮眼睛的青年这样说着,俯身下去,在陆之栩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在那句话之后,陆教授的反抗由炸碉堡的英雄式变成了弃械投降的汉奸式,夏宸同学也得以从容自在地把陆教授吻到迷迷糊糊。

没有人知道,在那天晚上,夏宸同学在陆教授耳边说的是“老师,在你喜欢我之前,我已经喜欢你太久了。”

也没有人知道,在陆教授吼出那句话之前很久的某天晚上,夏宸同学抱起睡在沙发上的陆教授,把他放回他卧室的床上。没有人知道,他曾经那样温柔地对着沉睡的陆教授轻声说:

“快点喜欢上我吧,老师。”

更没有人知道,在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沉睡”的陆之栩,其实是醒着的-

陆之栩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夏宸的。

他甚至也并不完全清楚,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据说喜欢一个人会不自觉地频繁提起他名字,但是陆之栩并没有经常和人说起夏宸——每次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去的次数倒是挺多。

据说喜欢一个人看见他会慌乱——陆教授觉得形容成畏惧更恰当,至少他个人而言是恨不能拔腿就跑的。

类似这样的例证还有很多,好在陆教授从小是个奇怪的人,遇事反应全和别人不一样,对于这些差距,他也并不诧异,而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自己喜欢上夏宸这一事实。

由于向林太后咨询肯定会惨遭调戏,这些天来,陆教授只能坚持不断地骚扰正处于逃亡中的许煦,许煦脾气好,经常半夜被他叫起来也不生气,而是耐心开导,适当“引导”——陆之栩当局者迷看不清楚,许煦可是旁观者清。

不过,这种类似于养了多年的儿子一朝要娶媳妇就忘了娘的落寞感让许煦很是伤怀-

陆教授觉得很丢脸。

无论是被夏宸的气势摄住,还是被压在床上亲,都让他觉得很丢脸。

但是,陆教授并不觉得自己吼出的那句话有什么失策。

男人嘛,就该率先表白。而且自己身为老师+雇主,怎么都该是控制局面的那一个。

但是,夏宸显然没有让他称心如意。

接受了陆教授表白的夏宸同学,先是把陆教授压在床上狠狠亲了一顿,然后在陆教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扒下了陆教授的外套。

陆之栩如遭雷击,从床上弹了起来:“你想干什么!”

夏同学一脸无辜:“老师不是要睡觉了吗?”

陆之栩的脸“噌”地就烧了起来。

夏宸同学显然是知道陆之栩想到哪方面去了,笑得眼睛弯弯:“老师是在说那件事啊?我还没有做好准备呢,就算老师想,也要等我查了相关的资料吧?”

陆教授被凭空诬陷成“迫不及待”,登时炸毛:“我一点也不想!”

“老师也不用这样担心,”夏宸仍然压在床上,膝盖跪在床边,用手撑着,俯身在陆之栩耳边轻笑道:“老师不怕,我不是坏人。”

陆之栩毕竟也是被奉为妖孽的人,渐渐也从慌乱中平静下来,冷笑着道:“我怕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

夏宸乐了:“老师在哪里见过?”

陆之栩登时来了兴致,从夏宸的钳制下挣扎着爬出来,从床头柜里掏出一本疑似相册的东西,塞到夏宸手里,一脸献宝的表情,怂恿道:“快看快看,这是我珍藏的,这里面就有。”

夏宸狐疑地接了过来。

虽然,他也是学医的。

虽然,他也是能代理夏知非、替李祝融做决策的人,在夏家本家的勾心斗角里冷眼旁观了这么多年……

但是,随着陆之栩珍藏的那些照片一页页翻过,夏宸的脸色越来越沉重,陆妖孽的脸上也越来越神采飞扬。虽然没能见到夏宸像其他学生一样落荒而逃,但是能看到夏宸黑着脸,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夏宸合上图册,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刻,他站了起来,对着正一脸得意的陆之栩教授正式宣布:“为了老师的身心健康,这个东西,我就先没收了。”-

晚上十一点,远在b城的夏知非接到了夏宸的电话。

“二叔,帮我查一下c大一个叫许煦的老师,他是r大出来的,三十一岁,当年是学物理的。”

“不用查。”那边年轻的少将淡然回答:“他当年是514计划里最出众的学生之一,后来被李家人弄得退学了,还是李祝融下的手。”

514计划,是当初为了给航天事业输送人才,针对天体物理,从b城的各大高校选拔最顶尖的人才,进行最专业的培养。每个学校里选拔的绝不超过两个。夏宸当时在上小学,也略有耳闻,虽然他兴趣不在科学上,也知道能进入这一计划的,都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二叔也认识他吗?”夏宸有点惊讶。

“见过一面。”夏知非淡淡道:“天生当科学家的脑子,我当年还以为他以后能上物理学教材,再不济也得出本书。”

夏宸和夏知非性格相似,自然知道他说的书,至少也该是像《时间简史》之类的。

“我想查他和我哥的瓜葛。”

“怎么,李祝融发现你和那个教授的事了?气疯了没?”夏知非轻笑——对李祝融幸灾乐祸是夏少将人生里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夏宸无奈:“还没发现,不过也快了。”

“你准备抓这个把柄去威胁他?”

夏宸更加无奈:“二叔,我什么时候在你心中变得这样坏?”

“在你和小夏玩到了一起之后。”也许是预见到李祝融会被夏宸气疯所以很开心,夏知非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

“我目前只是想帮我哥。”夏宸十分坦然:“如果只是为了报复一个人,他不会扔下工作跑到s城呆了一周,就为了找那个人。”

“很遗憾地告诉你,李祝融还真是那种人。”夏少将玩着手里从陆非夏那里没收过来的打火机,眼神在火光里一明一灭。他是站在书房的窗户前接的电话,外面是b城的万家灯火。

夏宸对他的成见无可奈何。

“我哥只是性格比较冷漠而已。他对别人和对自己一样苛刻。”

☆、第 83 章

没有什么比表白之后第一次见面的恋人更尴尬了。

至少,这天早上,当陆教授看到站在厨房里做饭的夏宸同学时,第一反应是拔腿就跑。

但是陆嘉明宝宝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坐在沙发上,搂着猫看童话书的陆嘉明宝宝,几乎是一看到陆之栩就大声嚷道:“哥哥,爸爸起床了……”

陆之栩僵硬着身体,挪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系着卡通围裙的夏宸同学出现在饭厅的门口。

他衣服不多,这件淡蓝色的毛衣陆之栩也不是第一次见他穿。

有点松垮的毛衣外套,薄薄的,却被青年的肩膀撑出了挺拔的气质,里面是一件淡灰色的衬衫,下摆从毛衣里露出来,显得十分居家而随性,他皮肤也是白的,气质干净得像一棵树,连微笑的样子都像是悉心排练过上千次。

陆之栩迅速地避开了目光,低下头在自己身上扫了一下。

向来都是敢穿着一件睡衣就在家里走来走去的陆教授,也不自觉地审视起了自己的衣服。

“老师起来了,就吃**蛋面和小笼包好了。”夏宸笑得眼弯弯:“刚刚和宝宝说好了,如果老师起来了就做牛肉面,不然就做三鲜汤粉。”

“面不好吃。”陆之栩皱起了眉头。

坐在沙发上的宝宝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陆家是地道的南方家庭,早餐吃的都是用不同汤料下的米粉,夏宸来之前,陆之栩和宝宝对“面”的概念,就是超市里卖的一支一支的碱面,以前许煦也下过那种面给他们吃,陆之栩不喜欢那种面的味道,宝宝在这一点上像极了他。

“没关系,我只做一次,如果老师还是不喜欢的话,早餐就吃小笼包好了。”夏宸并不反驳,只是淡淡解释道。

陆之栩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话。

然而,这天的早餐桌上,没吃完的是小笼包,**蛋面都被一扫而光了-

夏宸赶到李家的时候,是上午十点。

李祝融打电话,只说让他过来,其余什么都没说,夏宸心里有点忐忑——他瞒着李祝融的事可不是一件两件,从学校搬出来住到老师家里当保姆、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还有许煦的事。

李家毕竟是军中出身,整个李宅,六点就开始了运作,李貅小朋友这几天不能去找陆嘉明宝宝玩,很是无聊。李祝融难得在家里呆一天,带着李貅在阳台上打了一套拳,就去书房里收邮件了。

夏宸进门的时候,管家已经把李祝融请了下来。

李祝融和夏知非不同,夏知非为人严谨端正,即使在家也穿得一丝不苟,李祝融就随性些。今天不用出门,他穿着深蓝色的衬衣,灰色西装,扣子也松开了两颗,他属于混血儿里看不出年龄的那种,十七岁就已经没了一丝稚气,现在看起来,除了眼神更深邃了一点,他和那时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今天我在家,叫你过来吃顿饭。”李祝融双手插着裤袋,沿着楼梯往下走,“小貅这些天在练字,正好跟着你学学。”

李貅站在沙发边,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宸叔也练过字?”

“你宸叔的字可是李爷爷一手教出来的,比我的还好。”李祝融很是赞许地看着夏宸。

夏宸笑了起来。

“我也很久没写了,恐怕连笔都不会握了。”-

李祝融自己也是博古通今的人,李家家教很严,学字都是从王羲之学起,李貅虽然老成,但毕竟是个孩子,腕力不够,还在练横平竖直。夏宸只在一边纠正他握笔的问题。

李貅的书房设在楼下,窗外就是李家花园里开得正盛的英伦玫瑰,李貅站在椅子上,扶着桌边练字,抿着酷似李祝融的薄唇,外面一片漂亮风景,他却连眼睛都不抬一下。

他不仅承继了李祝融出色的外貌,更承继了他骨子里的冷漠和骄傲。

李貅认认真真地写完了一天的定额,活动了一下手腕,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夏宸。

“宸叔,你的字有王羲之那么好吗?”

夏宸笑了起来:“没有。”

就算他再了解李貅,很多时候,他也是把李貅当成一个普通的小孩的。

“宸叔,别人都说王羲之是字圣,说他的字最好。为什么在王羲之之后,一千多年的时间里,没有再出现一个比他写得好的人?”李貅追问道。

夏宸咳了一声。

“有很多原因,这和魏晋当时的文化有关。也和古人评价字的标准有关……”夏宸认真地回答。

“宸叔,你可以来当我的老师吗?”李貅忽然这样说道。

夏宸询问地看着他。

不过四岁的小孩,眼神已经不是一望见底的澄澈,他是混血儿,眉和眼的距离比中国人要近上许多,这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有震慑力得多。

“我问过管家,管家说等我长大了自然会明白,可是我不想等到长大之后才明白。”李貅盯着夏宸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去网上查过,有很多种说法,有人说是因为中国人总是喜欢说古代的东西好,所以把王羲之的字捧得太高了。我觉得这样说太简单了。”

夏宸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一定是震撼的。

“这些问题,你有没有问过你爸爸?”

“爸爸太忙了。”李貅淡淡说道。

说完这句,他似乎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的意思,而是俯身下去,自顾自地练字了-

离开李家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李祝融接了个电话,临时要出门一趟,让夏宸在李家吃了晚饭再走,也安排了司机晚上送他回学校。可夏宸说晚上学校有点事,李祝融自己晚上回不来,也就没有留他。

夏宸回到陆家,用钥匙开门,进门先看见坐在沙发上啃饼干的宝宝,陆之栩的房门关着。

宝宝前面的茶几上摆着许多种类的饼干,还有一杯冷了的牛奶,小猫蜷在沙发角落里睡觉。宝宝大概是饿得狠了,一口气塞了很多饼干,腮帮子撑得鼓鼓的,下巴上都是饼干碎屑,大睁着一双眼睛,惊讶地看着夏宸。

夏宸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快步走到宝宝面前,先拿纸给宝宝把脸擦干净了,收拾了沙发上的饼干,问:“爸爸呢?”

宝宝努力地嚼了一阵,吞咽了饼干,嫩嫩地答:“爸爸在睡觉……”

“别吃饼干了,哥哥现在就去做饭。现在哥哥先去热几个包子给宝宝垫肚子,再叫爸爸起床”夏宸摸了摸宝宝的脸,转身去厨房。

“包子被爸爸扔掉了,爸爸去热包子,烫了手……”宝宝在后面大声说道。

不用宝宝说,夏宸也看到了厨房一片狼藉。

地上有打碎的碟子,几个包子从微波炉面前一直散到冰箱前面,流离台上放着一大杯水,还有打湿的毛巾,犹在往下滴水。

夏宸变了脸色。

他提着医药箱推开陆之栩房门的时候,陆教授正趴在床上,把烫伤的手指泡在一杯加了冰块的水里。

陆之栩大概是很痛,睡着的样子也是皱着眉头的,夏宸仔细查看了伤势,烫伤的是食指和大拇指的指腹,大概是去端碟子的时候被烫的。

尽管他涂药的动作很小心翼翼,但陆之栩还是醒了。

“在……干什么?”睡得有点迷糊的陆教授犹在状态外。

“涂药。”夏宸给被烫伤的手指涂好了药,轻轻吹了一口气:“老师感觉好点没有?”

因为药膏的缘故,被吹了气的手指一阵清凉,陆之栩皱着的眉头也松开了点。

他从小就是全家娇惯着的小儿子,虽然没养成哭哭啼啼的娘娘腔,但是对疼痛的忍耐力并不强,烫伤的部位一直火辣辣地疼,让他很烦,而且又饿了,他只好睡觉。

“你不是晚上才回来吗?”他揉着眼睛,看着蹲在地上收拾药箱的青年。

“怕老师和宝宝不吃饭,就赶回来了。”夏宸淡淡地道,他动作麻利地收拾好了药箱,没有教训陆之栩下次要自己涂药,也没有指责他没有用冰箱里的酱菜和烤鸭热一下,带着宝宝吃中饭。

他只是站了起来,把药箱放在陆之栩床头的柜子里,然后俯身下去,在还睡眼惺忪着的年轻教授脸颊上亲了一下。

“老师,洗漱一下,起来吃饭吧。”

☆、第 84 章

陆之栩走出卧室的时候,宝宝已经坐在饭厅里喝汤了,连小猫也分到了一小碗热牛奶,趴在地毯上,伸出粉红的舌头,小口小口地舔着牛奶。

陆之栩手指已经不痛了,心情也好了一点,走到饭厅坐了下来。

因为一大一小都没吃午饭,夏宸先做了葱花瘦肉汤给宝宝垫肚子,宝宝吃完早餐到现在只塞了几口饼干,喝汤喝得很开心。陆之栩却不好伺候,喝了一口汤,皱着眉头嚷:“我要喝冬瓜排骨汤……”

“不行。”站在流理台前洗着排骨的青年头也不回地驳回了他的要求。

陆之栩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不行!”

“我只做红烧排骨,炒生菜和青椒炒肉。”夏宸淡淡地宣布了菜单,把洗好的排骨放在碗里,加料酒、酱油和各色香料,拌好,放在一旁腌着,开始切青椒丝。

陆之栩十分不忿地站了起来,走到厨房门口。

“冰箱里有冬瓜,我要喝冬瓜排骨汤,现在就要!”

青年切菜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切的是绿色的灯笼椒——为了照顾宝宝,他很少做太辣的菜。辣椒被切成两半,然后切出一条条的青椒丝。

夏宸放下菜刀和辣椒,转过身来,他系着淡黄色格子的围裙,嘴唇抿着,神色并不是愉悦的。

陆之栩抬着下巴,倨傲地看着他。

夏宸走到了他面前。

“老师既然看到冰箱里有冬瓜,应该也看到了烤鸭和酱菜,为什么不按我说的把菜热一下,带宝宝吃中饭?”

“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你管!”陆之栩十分嘴硬。

夏宸眯起了眼睛。

“宝宝,我听到客厅有声音,你去看下小猫还在不在。”他忽然转过头对正紧张地看着这边的宝宝说道。

宝宝“哦”了一声,听话地跑了出去。

夏宸逼近了一步。

他的眼神深邃起来,几乎是审视着陆之栩。陆之栩针锋相对地看着他。

“现在老师可以告诉我了,为什么不听话?”

“你在发什么神经!”陆之栩不再坚持地别开了脸,刚想走开,却被夏宸拖住了手腕,压在厨房和饭厅之间的玻璃槅门上,在他发出抗议之前,夏宸的唇已经覆上了他嘴唇,灵巧的舌轻车熟路地撬开了他牙关,年轻的教授在开始挣扎之前,就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陆之栩被按着狠狠亲吻了一回,直到青年满意地放开了他手腕,用手指轻划着他脸颊,笑道:“老师,感觉如何?”

“一、一般般……”陆之栩的舌头还在发软,就已经开始嘴硬了。

夏宸勾着唇角笑了起来。

他用拇指在陆之栩带着水光的唇上按了一下,低头在他唇角吻了一下,轻声笑道:“老师,你知道吗?直到现在,我还是不敢相信……”

后面的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青年只是淡淡地笑着。

“老师,告诉我吧。”

“什么?”

“为什么不肯吃冰箱里的东西?”青年眼神里带着笑意,年轻的教授在他目光下欲盖弥彰地别开了眼睛。

“谁,谁要吃那种超市里买来的东西。”-

这天晚上,夏宸敲开了陆之栩的门。

年轻的法学教授正在做一份文献翻译,手上还攥着一支笔,床前的地毯上散落着许多资料,电脑开着机,屏幕上是一个全英文的网站。

“我来看看老师,”夏宸举了举手里的温牛奶:“十一点了,老师还不睡吗?”

“马上就睡。”陆之栩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

夏宸笑了起来。

“老师喝了这杯牛奶就睡觉吧,明天上午还有课呢。”

“我先去洗个脸。”陆之栩敏锐地感觉到了危险,准备逃之夭夭。

陆之栩洗了脸出来,夏宸还在,他只能乖乖地喝了牛奶,收拾好了资料,上床睡觉。

第二天,他再打开电脑的时候,收藏夹里忽然多了一个国外的网站,里面有很专业的英文法律辞典,还有不少在线的法典学专家,提供在线翻译。比他先前找到的都好很多。

陆教授抓着头发,想了一会儿,也没想起自己昨晚是什么时候找到这个网站的-

宝宝最近很闲。

星期二的上午,陆之栩自己开着车上课去了,夏宸在家里整理秋冬的衣服,宝宝带着小猫在花园里玩,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喇叭声。

李小阎王开着他的yoyo车嚣张地出现在陆家花园外,车上载着一个很大的隐约是个熊的东西。

宝宝抱着小猫飞快地跑了过去。

“你最近都去哪了啊?我都没看见你……”宝宝抱着小猫站在铁门前,嫩嫩地抱怨道。

李貅十分淡定:“我在家里练字,我爸说我太闲了。”

宝宝疑惑地看着他:“练字?”

“就是不停地写字,然后你写的字就比别人写的好看。”李貅不耐烦地摆手:“我觉得没意思,字写得好也没用,现在都用电脑了。”

“我不会写字。”宝宝老实地回答:“哥哥说明年让我去幼儿园。”

“幼儿园不好玩。”李貅断言道。

宝宝“哦”了一声,摸着怀里小猫的头。

“对了,我要给你看一个东西!”小阎王忽然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爬到后座,把自己车上的那只玩具熊拖了下来,那只熊大得很,他抓着熊的一只耳朵,一路拖到门口。

“给你看,是不是很大?”李貅得意地献宝。

宝宝“哇”了一声,很捧场地感慨道:“好大的熊啊……”

“这是我叫管家从网上买的,是最大的了。”李貅显摆道:“我这次不告诉你价格了,我爸说送别人礼物说价格不绅士!”

“什么是‘新’士?”宝宝很是好奇。

“是绅士!”李貅纠正他,把那只熊又往门边拖了拖,“绅士是好男人的意思,以后我们都要当绅士。”

宝宝似懂非懂:“那你是新士吗?”

“我当然是。”李貅为了增强语气,在那只熊头上重重拍了一下,“我爸是绅士,宸叔也是,宸叔很厉害的,我本来想让宸叔当我的老师,住到我家里,但是宸叔说他要做饭给你和你爸爸吃,不能住我家。”

宝宝听得满头雾水,只知道乖乖地点头。

说完了话,李貅小朋友扔下那只熊,又爬到了自己拉风的车上,朝宝宝一挥手道:“我把熊放在这里了,你叫宸叔搬进去,不要被别人弄走了。”

“可是哥哥说不要收别人的东西……”宝宝弱弱地抗议。

“我先回去了,下次我爸出去了再来找你!”李貅完全没听见宝宝的话,挥了挥手,又拉风地把车开走了。只留下宝宝站在门口,和一只大熊对峙着-

李祝融这个人很奇怪。

他养尊处优,什么都要最好的。他喜欢聪明的人,喜欢漂亮得五官一丝瑕疵也无的人,喜欢瓷器般皮肤,喜欢优雅气质,淡然心境,温润如玉的君子。

但最后,能让他凌晨五点从c城赶到一个无名城镇的,却是一个性格温吞的、只能算清秀的、三十一岁的老男人。

那个镇叫“邢吴镇”,是个地道的南方小镇,很偏僻,在山和山的夹缝里,路况并不是很好,因为刚刚下过一场雨,道路很泥泞。李祝融来得匆忙,下属没准备好越野车,开的是两辆黑色别克,快进镇子的时候,陷在路边的一个泥坑里,出都出不来。

李祝融有轻微洁癖,司机下来推车的时候,他打着伞站在路边,深秋的田野十分辽阔,天还是很黑,李祝融抬起手来看手表,已经五点半了。

这天大概是镇上赶集的日子,许多来赶集的村民都挑着蔬菜之类的往镇子里赶,路过李祝融他们的时候都对这一幕十分好奇,看个不停。

天渐渐亮起来,李祝融的眉头越皱越紧。

在泥里打滚的车、那些探头探脑一脸好奇的村民,还有自己溅满了泥浆的裤腿,都让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但他毕竟是李祝融,虽然心情很坏,他也不忘了让一个保镖先去镇上把许煦揪出来。他可不会再犯一次在c大的错误,把许煦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放走了。

现在许煦简直是只惊弓之鸟,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跑得没影了。

明明当年只是沉默一点,怎么几年不见,就变成了这样畏畏缩缩的性格?

本来就不是什么出众的人,畏缩起来,更让人看不上眼了。

李祝融这样想着,冷嗤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唇角却忽然地浮起一丝笑意来,让一旁的陈柯看得怔了一下。

李祝融是个冷静得近乎冷血的人。

他也知道,最可悲的,不是那个变得像老鼠一样的许煦,而是这个可以为了那个看不上眼的老男人,凌晨五点就赶到一个偏僻山村里的、丢脸的自己。

☆、第 85 章

星期三的上午,陆家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那算是宝宝比较不讨厌的女客人之一了。

来人是柯之华。

她是聪明的女孩子,这几天,她已经从别的老师那里弄明白了夏宸和陆之栩的关系——雇主和兼职做保姆的学生。她也知道夏宸现在是住在陆之栩家的。

她父亲是法学院的院长,母亲是教中国文学的,她从小在礼数上就是很周全的。考虑到夏宸在陆之栩家里招待自己陆之栩会有意见,她特地选了个理由来陆家,而且还是选在陆之栩不在的时候。

陆家是夏宸开的门。

宝宝喜欢缠着夏宸,夏宸去开门,他也跟在夏宸后面跑,柯之华打招呼的时候,他从夏宸腿边钻出来,很有礼貌地叫“姐姐好。”

“嘉明也好。”柯之华温柔地笑着,她长得漂亮,但是眉目温柔,不带一点攻击性,很能讨小孩子的喜欢。

“我是来找陆老师借一本法典的,我记得他上午好像没课。”她向夏宸解释来意。

夏宸笑了起来:“老师去学校开会了,中午就回来,你先进来坐吧。”

宝宝抱着夏宸的腿,仰着头看了看柯之华,又看了看夏宸,忽然觉得有点慌了-

柯之华不是第一次来陆家,她和许煦关系不错,也跟着许煦在陆家玩过,对陆家精致的内部装修并不惊讶。

“家里没有准备别的饮料,果汁是刚榨的,没有加冰。”夏宸把装着橙汁的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另一首端着的碟子也放了下来:“这是刚刚烤的饼干。”

柯之华笑了起来。

“别人说你会做饭,我还不相信……”漂亮的女生十分斯文地吃了一块小饼干,笑了起来:“味道不错哦。”

“哥哥还会做小熊饼干。”宝宝大声献宝。

柯之华挑起眉毛,笑着看夏宸。

“宝宝是自己想吃了吧?”夏宸故作不悦地皱起眉头:“不是说了吃太多甜的不好吗?”

宝宝的小诡计被识破,笑着攥了一把饼干,跑到猫舍旁边去了。

“真可爱……”柯之华感慨了一句,看着夏宸问道:“带小孩子不轻松吧……”

……

陆之栩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夏宸坐在沙发上,和柯之华相谈甚欢的样子。

他向来特立独行,也不打招呼,把车钥匙玄关处一扔,径直朝里面走去。

夏宸听到开门的声音,抬起头朝门口看,柯之华也回过头来,看见陆之,笑着道:“我来找老师借书,没想到老师竟然不在家。”

“我去开会了。”陆之栩低低地说了一声,径直朝饮水机走去,一面走一面扯松了领带。

夏宸站了起来,朝站在窗边喝水的陆之栩走了过去。

柯之华喝着橙汁,招手让陆嘉明宝宝过去,低声逗他说话,一眼也不看正在窗边低声交谈的陆之栩和夏宸,像任何一个到偶然到同事家做客的漂亮女子。

“老师,要留柯老师吃饭吗?”夏宸低声问陆之栩,他声音清朗,态度坦荡。

陆之栩像是完全没听见他的话般,端着水杯走开了。

他并不像是生气,而像是完全无视了夏宸一般-

夏宸对于柯之华,并不算太惊艳。

他毕竟是夏家的嫡系,就算平素低调得很,也见过不少的漂亮女孩子,柯之华并不算太惊艳的。夏宸虽然低调,但李老爷子教出来的温润君子,就算不像卓洛那样飞扬跋扈,也能吸引不少女孩子的目光。

他是聪明人,只略一接触,就清楚了柯之华的心思。

柯之华于他,不过是和ruby一样,漂亮是漂亮,但是不关他的事。

他喜欢的,自始至终,都只是那个叫陆之栩的男人。

而已。

然而,柯之华却不明白他的这些心思。

她虽然性格温柔,但是自小就被同龄的男孩子捧着,她骨子里还是对自己很有自信的。而且,现在的男女恋爱,不都是见到漂亮的、性格也相处得来的,慢慢接触着,相处着,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她可不信自己会比别人差。

所以,当夏宸礼貌地说陆之栩邀她留下来吃饭的时候,她只象征性地推辞了一下,就同意了。

夏宸向来是把午餐做得丰盛的,一道椒盐基围虾,一道香菇炖**,还有干锅娃娃菜,凉菜是醋溜土豆丝,一道鲫鱼豆腐汤,还有一道炒的菠菜。再加上几道酱菜,都是色香味俱全的菜式,摆了一桌子,柯之华简直是被吓到了,连问了几句“这真是你做的?”

夏宸带着得体微笑,点了点头。

如果不是在陆家,别说柯之华,就是李祝融,也难得见他亲自下厨一次。

夏知非也是,他也是,都是只为一个人进厨房的-

柯之华走的时候,是下午两点了。

夏宸本来系着围裙在收拾厨房,但陆之栩显然没有去送的意思,他只能解了围裙去送。

送到花园门口,柯之华停了下来,脸上带着犹豫地看着他。

一米八多的青年,解下来围裙,又是温润而英俊的样子,柯之华看过政法三班的成绩表,知道他成绩不错。

c大法学院出身,就算不是天之骄子,也能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了。

虽然现在就说这些话有点交浅言深,但是,看着夏宸似乎毫不介意地在陆家的厨房里忙进忙出,就算是涵养不浅的她,也忍不住要说点什么了。

“听说,是许老师介绍你到陆老师家做……做家政的?”她停顿了一下,选了个颇中庸的词。

夏宸点了点头,带着笑意,耐心地看着他。

他天生有这种能力,让别人觉得他是温和善意的,像在草丛里潜伏的狮子,不到扑向猎物的那一刻,绝不轻易露出锋利的爪牙。

这世上,老虎和狮子都是沉默潜伏的,只有鬣狗和狼才狂吠个不停。

这样的夏宸,让柯之华更加觉得自己有些话不说不行了。

“是……经济上的问题吗?”她斟酌着词句:“其实学校也有相关的奖学金,你成绩不错……”

英俊的青年始终温和地看着她,让她觉得自己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为什么要去做保姆呢?陆老师脾气并不好,嘉明又那么小……”漂亮的女生咬紧了唇,抬起眼睛看着他:“很辛苦吧?”

夏宸笑了起来。

“并不是很辛苦。”他笑着,温和地和她解释:“而且,我已经得到了最珍贵的报酬了。”

那是,就算再辛苦,只要得到了,就可以让所有的辛苦像冰雪般消融的报酬。

就像所有的故事里,主人公跋涉过千山万水,最后得到的宝藏一样。

虽然滥俗,却也幸福-

陆之栩生气了。

他这个人生起气来很奇怪,既折磨自己也不放过别人,整个下午,他就呆在房间里,手边一叠英文的法案,膝盖上放着电脑,十指如飞,敲打键盘,到晚上的时候,那叠法案已经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夏宸做好晚饭,去叫他吃饭,敲门敲了半天不开。

半夜十二点,陆教授溜出房间找吃的,被守在饭厅的夏宸同学逮个正着。

陆教授看见夏宸,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准备再饿自己一个晚上,却被夏宸同学紧走几步,拖住了手腕。

“放开!”陆教授厉声喝道,整张脸都冷了下来。

夏宸不为所动。

“你发什么疯!放开我!”

“该轮到我问老师发什么疯吧……”夏宸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候,陆教授怔了一下,随即不甘示弱地发起飙来:“你凭什么管我。”

“凭我是老师的恋人。”夏宸挑起眉来:“还是老师喜欢别的说法?情人?couple同居人?”

陆教授被他问得脸上都烧起来,想抽出手来逃之夭夭,却被夏宸同学扣住了手腕,按在了椅子上,十九岁的青年,轻而易举地制住了他,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老师这样生气,是因为白天来的那个女人,对吧?”夏宸直截了当地问。

陆教授挣扎不开,决定实行消极抵抗,闭紧了嘴,一言不发。

夏宸伸出手来,抬起了他下巴。

明明是手无缚**之力的书生,闹起别扭来,却九头牛都拉不回。

就连夏宸,有时候也拿他无能为力。

“老师,你知道吗?”青年握着他的手腕,轻声地在他耳边说道:“我是为了老师,才进的法学院。”

“我只想给老师一个人做饭,和老师一起照顾宝宝,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在同一个房子里生活,把宝宝养大,然后我们一起变老,种点花草,一起老死在温暖的床上。我想要和老师分享全部的人生,可是老师却连一句真实的想法都不愿意告诉我?”

青年的话太过震撼,陆之栩一时之间,竟然没能反应过来。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青年已经放开了他。

他靠在椅子上,肚子很饿,椅背枕得肋骨生疼,但是他说:“好。”

他不知道自己在答应什么。

或者,他们两个人,都已经知道了。

86-90

☆、第 86 章

许煦是个好人。

这是c大法学院几乎半数以上的老师达成的共识,温和谦逊,彬彬有礼,不像陆之栩那样喜怒无常,也不像陈硕那样冷漠,他几乎是年轻一代的老师里最容易接近的,连几个脾气古怪的老教授对他的评价都不错。

这些年来,在c城,他关系最近的几个人,是林佑栖、沈宛宜、还有陆之栩。

林佑栖认识他,是因为法学院和医学院的一个联谊,c大院系之间关系隔得远,法学院和医学院之间彼此看不太起,医学院是王牌学院,自然傲气一点,法学院也是些硬脾气的家伙,所以学院关系不算太好,联谊也只是做个样子而已。

林佑栖这个人,yīn阳怪气,谁也猜不到他下一秒要干什么。他懒得很,不怎么修边幅,好在天生一副好相貌,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不屑于把自己弄得西装革履的。但是有些时候,他又勤快得很。

那次联谊,他也去凑热闹,蹲在后排吸烟,看到一个清瘦的青年,在小礼堂里来来回回地走,指挥着一群男学生布置这里布置那里,大夏天的,那个人穿着件白衬衫,脸上竟然一点汗也没有,干干净净的,像个用白石头雕的人。

过了很多年之后,许煦变成了陆之栩口中的“老流氓”,也学会了大夏天的穿着短裤拖鞋到处晃,熬夜熬得脸色青白,逮着不听话的学生就一顿和风细雨地修理兼调戏。

林佑栖不由得感慨:“当年那个水葱样的青年那里去了哟?”-

沈宛宜其实是很感谢许煦的。

她是死心眼的人,骨子里像极了她那个当了一辈子邮政员的爸,她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出身,她母亲曾经是纺织厂的工人,父亲只是个普通的邮递员,她是市井中依靠读书走出来的女孩子,她在大学的时候,也是玫瑰花一样的,又漂亮又香,可惜有刺扎手。

她未婚夫俞铮为了追到她,是花了很大的心思的。

那时候r大正是风起云涌,人才辈出,那几届出来的学生,正是现在活跃在政法界的中坚力量,用沈宛宜自己的话说,她现在随便接一个案子,审判席上坐的是她学长,对方律师是她同学,就连书记员呢,也是低了她几届的学弟。

但俞铮当年是当之无愧的年纪第一,法学院毕业晚会,他是学生代表,带着同届毕业生宣誓。

他开始追沈宛宜的时候已经快毕业了,周围同学都忙得焦头烂额,他也忙,但他遇见了沈宛宜。

俞铮骨子里是个意气用事的书生,不是酸腐为人,而是书生,“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书生,书生有傲气,又固执得很。整个r大法学院都说沈宛宜好看,堪比红楼贾探春,他偏不以为然,等到在校辩论赛上真正见到了,被沈宛宜狠狠煞了一回锐气,又开始死心塌地地追起沈宛宜来。

他对沈宛宜是真好,好到十年之后,沈宛宜仍然记得他的大冬天的半夜骑着自行车在b城里到处乱窜,只为了给她买一碗馄饨。

他在外面是威风凛凛的律师,在沈宛宜面前却言听计从,沈宛宜叫他往东他就往东,叫他往西他就往西,沈宛宜有时候故意捉弄他,他也好脾气地任她捉弄,顶多笑一笑就算了。

他唯一一次不听沈宛宜的话,就是卷入那个案子里。

时隔十年,沈宛宜仍然记得当时他的表情,他说:“宛宜,你不知道!时事有大弊,贪腐太重,会伤国之根本。我们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学的是法,执的是法,我们不争,谁还去争!人活一世,总有必须承担的责任,职责所在,不得不为!”

他说完这段话之后不到一个月,就死在香港,子弹从他左颅穿进,呼吸停止,当场死亡。

沈宛宜那时候正和他置气,和他吵架的那一次,竟然成了最后一面。

她去香港认尸的时候没有哭,组织c大法学院校友的时候没有哭,取证时被当地黑社会指使小流氓上门恐吓咒骂时没有哭,等到打赢了那场官司,她从b城的法庭里走出来,看到外面阳光灿烂,世界一片明亮。她却忽然哭了。

她哭的不是官司,是她的俞铮。

这世界这么美好,阳光这么灿烂,她的俞铮却已经不在了。

往后的无尽光yīn,朝朝暮暮,她都只能孤身一人了-

她一直是一个人,当律师也好,开事务所也好,买房子也好,她都是一个人。

她很喜欢林佑栖说的一句话。

他说:我不是挑剔,你不知道,那个人出现之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对于你来说,都会变成将就。

他说:我只是不愿意将就而已。

她也只是不愿意将就而已。

她年纪渐渐大了,还是没有结婚,父母都很担心,她无法向他们解释,只能看着他们一天天老下去,白发丛生,却还为了她的幸福忧心忡忡。

然后就遇见了许煦。

许煦的母亲是个以儿子和丈夫为生活中心的女人,她一直孜孜不倦地给儿子遥控相亲,不知道双方的父母从哪里搭上了线,把他们两个人凑到了一起。

许煦和她商量了一下,两个人订婚了,双方的老人于是都放下心来。

她本来不想骗母亲,但是有次回家,看到母亲喜孜孜地在那打毛衣,打得都是很小的一件件的,她以为亲戚家生了小孩,问母亲是给谁打毛衣,母亲却说是给她未来的小孩。

母亲掰着手指给她算,等到小孩出生,母亲至少也已经六十岁了,不能替她照顾小孩了,可是母亲不放心,所以准备给孩子打好从一岁到十岁要穿的毛衣……

她是律师,见惯人间冷暖,铁石心肠,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流眼泪,却在看完了母亲打完的那些毛衣之后,躲在浴室里哭出声来。

这世上最担心你的,永远是父母。在他们心中,你永远是柔弱的孩童,他们永远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担心你受人欺负,担心你一个人孤独,他们永远悄悄地跟在你身后,等你不小心摔倒时心疼地将你扶起来。等到你长大成人,他们又要开始担心你的小孩,为你未出世的小孩打好毛衣。

沈宛宜和许煦说好了,如果父母年纪大了,两个人就结婚吧。

这无关欺骗,只是为了让父母安心。

她不曾问过许煦:他为什么愿意和她一起演这场戏?尽管后来她隐约猜到也许和许煦当年从r大退学的轰动性事件有关。

她什么都不问。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是藏在心底的陈年伤口,不能触碰,不能言说。

他们,也不过是不愿意将就,而已-

沈宛宜并不讨厌陆之栩。

陆之栩似乎天生就是那种人,聪明又幸运,却又让人无法嫉妒他的好运气。

沈宛宜很喜欢夏宸。

尽管这个青年眼神里有些东西很危险。

她不像许煦和陆之栩,他们在学校里呆得久了,见的东西都单纯些,她是在社会上拼搏的人,见过数十年夫妻撕破脸皮,见过兄弟反目、父子成仇,她能分辨什么是恶意,夏宸眼里的东西只是危险,并不邪恶。

她记得有天,她和许煦来陆家玩,来得早了,陆之栩在睡懒觉,十点钟才爬起来,穿着舒适睡衣,睡眼惺忪地往饭厅走,夏宸脸上带着笑,给他热好香喷喷的粥,端出酱菜来,怕他一个人吃早餐没意思,又陪着他再吃了次早餐。

她是文科生,喜欢听歌,有句歌词很好,说:幸福,其实就是每天都有人一起吃早餐。

沈宛宜喜欢早晨,阳光灿烂,世界明亮,如果有个人能陪着你吃早餐,抱怨粥太淡,酱菜太咸,说一说昨天的工作,在离开时轻吻你脸颊,绅士般帮你洗碗……

多好。

可惜不得。

她想要和他一起吃早餐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不嫉妒陆之栩,只是看着有点羡慕。

所以,当许煦的那个人出现之后,陆之栩说许煦要倒霉了,她却不觉得。

至少许煦的那个人还是活着的。

这世界就是这样,只要两个人都活着,事情总有一天会解决,如果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希望,尽管她什么都没有了,她还是希望,能有一个人,陪着许煦一起吃早餐。

许煦是好人。

所有的故事里,好人都会有好报,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如果连这个都错了,那我们还能相信什么呢?-

星期三的上午,李貅练完了字,跑到楼上,准备去看看李祝融在不在。

他在李祝融的卧室里发现了一个男人。

他开始还以为那个男人是陈柯,结果发现不是,因为那个男人没有陈柯好看。

那个男人穿着白衬衫,脸色苍白,整个人都蜷在被子里,他似乎在忍受莫大的痛苦,连睡觉时眉头都是皱起来的。

但是,他睡得很熟,似乎对床上的气味很熟悉,就像是睡在自己的床上一样安心。

李貅觉得,这真是一个怪人。

☆、第 87 章

李家最近很不太平。小阎王天天练字,练得心情烦躁,整个李家上下都被他弄得不能安生。老管家觉得自己头发都快掉光了……

好在李祝融在家里呆的时间忽然变多了,李貅虽然还是一样的小阎王习气,但碍于李祝融,也不至于太无法无天。

李祝融虽然不是什么严于律己的人,但对李貅,却是很尽责的。只要条件允许,他都会尽可能地把李貅带在自己身边,自己亲手管教。所以李貅骨子和他是一模一样的性格。

但是,他这样一整天一整天地留在家里,却是第一次。

虽然大部分时候他都在书房里,但也已经够反常了。

当然,最反常的,还是李家忽然多出来的那个叫许煦的男人。

那男人和李家华丽却肃杀的环境一点也不适合,他很温和,像是受过高等教育,温文尔雅,笑起来的时候,让人不自觉地放下警惕。

他也是李小阎王变得暴躁的原因之一。

这么多年来,李祝融身边来来去去的人不少,都是绝顶漂亮的,但她们中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睡进李家的主卧室里。

就连陈柯,也只是在李祝融公司办公室里睡了一夜而已。

这个叫许煦的、温和的男人,让李小阎王本能地感觉到了威胁。

最让李貅愤怒的,是他爸李祝融的态度——他竟然自始至终都没有向李貅解释一句。

李貅绝对是个早熟的小孩,他智商很高,心机也深,李祝融向来都是把他当一个小大人看的,一般家里发生点什么都会告诉他。

只有对这个叫许煦的男人,李祝融非但没和李貅打招呼,连他自己,对许煦都是时常无视的,好像家里完全没有这个人一样。

这彻底地激怒了李貅。

所以,这些天来,他就像一只小狮子一样,愤怒地提防着这个入侵者,整个人都变得十分暴躁,极具攻击性。

日子就在李小阎王的高度警惕中,一天天地过去了。

除了被李祝融规定以后不许再随便上楼之外,李貅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

但是,另外一边,陆嘉明宝宝的生活,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十一月二十七日,是节气中的小雪。

温度彻底地降了下来。

外面下了霜,夏宸早上不让宝宝出门,怕他在外面滑倒了。

陆之栩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了,陆教授穿着毛绒绒的白色毛衣,袖口盖过手背,像游魂一样飘到了客厅,宝宝坐在地毯上抱着小猫玩,对这状况习以为常。

夏宸系着围裙在厨房做早餐,没有课的日子,陆家已经养成了在九点左右吃早餐的习惯,陆之栩不怎么喜欢甜食,他喜欢带点咸味的东西,比如说南瓜饼,比如说紫菜饭团,比如说放了虾仁和海带芽的粥……

夏宸今天早上做的是皮蛋瘦肉粥,这些天来,陆教授脾气好了不少,至少夏宸已经可以在粥里放姜片了。

这样冰冷的早晨,能慵懒地坐在温暖的房子里,和家人一起,喝一碗热乎乎的粥,已经是莫大的幸福,何况夏宸做的粥,还是能让人满足到愿意在这么早从床上爬起来的那种。

可是今天陆之栩的情绪却不是很好。

吃了早餐之后,陆教授就占据了客厅的沙发,在上面翻来覆去了将近半小时,最后,他趴在沙发上,问正在玩猫的陆嘉明宝宝:“嘉明,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宝宝大睁着猫眼,无辜地看着他。

陆之栩无奈地缩了回去,继续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最后,夏宸同学拿着羊绒毯子盖在了陆之栩身上,伸手揉了揉陆之栩一团乱的头发,在陆之栩炸毛之前笑道:“老师别睡着了,会感冒。”

陆之栩把毯子卷成一团,继续在沙发上翻来覆去。

夏宸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替陆之栩掖好了毯子。

陆之栩不说,他也不问,只是抚摸着某人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脊背,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陆之栩的头发和宝宝一样,鸦羽一样的黑,发尾细碎,脖颈纤细,看起来十分脆弱。

坐到中午,夏宸起身,准备去做饭,却被陆之栩拖住了手腕。

“再坐一会,”陆教授这样请求着:“我还不饿……”

“可是宝宝总不能不吃中饭。”夏宸替陆之栩理了理头发,他并不想知道让陆之栩辗转反侧的秘密是什么。该你知道的总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也不需要刻意去探听。

秘密被揭开这种事,于别人而言,也许只是满足了一时好奇,可对于当事人而言,却好像被扒光了衣服站在阳光下一样。

夏宸很少去追问别人的秘密。

非礼勿听,这是他从四岁起就明白的真理。

但是,这一次,却是陆之栩自己泄露的-

吃中饭的时候,陆之栩根本没吃什么,碗里的饭几乎没动,宝宝刚刚喝完汤,他就离了席,钻进自己房间里,半个小时之后,拎出一个fendi的包来,对着夏宸宣布:“我要出去两天,后天回来。”

夏宸有点惊讶地站了起来。

“老师要去哪里?”

“回老家一趟,可能顺便还去见一下许煦。你带着宝宝在家里,晚上记得关好门,我很快就回来。”

宝宝扔下碗,从椅子上跳了下来,跑到客厅,抓住陆之栩的裤腿:

“爸爸,我也要去。”

陆之栩蹲了下来,摸着宝宝的头。

“乖,爸爸带着嘉明不方便,今年爸爸一个人回去就行了,嘉明要听哥哥的话,爸爸很快就回来了。”

“嘉明很乖……”

陆之栩朝夏宸看了一眼,示意他把宝宝抱回去。

夏宸抱着宝宝,送陆之栩出门,他把宝宝放在房子里,换了鞋,一直送到车库,陆之栩去开车,他提着包在门口等,等陆之栩开着那辆斯柯达出来了,他把包从窗口递了进去,顺势抓住陆之栩的下巴,在陆教授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路上小心。”

陆教授“嗯”了一声,别过脸去看后视镜,露出通红的耳朵-

陆教授的老家是n市,是个县级市,景色漂亮,满城的香樟树,陆之栩每年都回来一次,对路况还算熟悉,熟门熟路地下了高架桥,直奔自己父亲当年教书的大学去了。

入了冬,路边的树还是郁郁葱葱的,满地枯黄叶子,大学里景致不错,从南门进去,穿过南校区,就到了陆家和许家一起居住过的家属安置小区。

陆之栩和许煦在这里渡过了整个童年、少年、和一部分的青年。

陆之栩的姐姐当年也是从这个小区出嫁的。

陆家和许家住在同一栋楼里,当年是整个小区最新的红色楼房,现在随着居住者的退休,也都颓败下来。

楼下有孩子在打闹,听说小区今年又新搬进了一批老师,这大概是他们的孩子。

陆之栩在楼下停了车,下车,锁门。老式的小区里没有停车场,老师的车都停在路边。

小孩们都不认识这个穿着西装的漂亮男人,纷纷停下了动作,好奇地看着他。

陆之栩忽然想起,自己小的时候,也曾这样在楼下打闹,他是陆家娇生惯养的小儿子,又长得漂亮,别家的小孩都让着他,许煦更是经常照顾他,那时候,楼下的树似乎还没这么矮,矮得垂下的枝条几乎碰到自己头顶,楼道也似乎并没有这样暗,暗得他好像不是在往楼上走,而是陷入了回忆的沼泽里。

他其实很怕回来。

有些记忆,并不算可怕,也不算残酷,只是你不愿想起。因为那记忆里有你血脉相连的亲人,有你的父母,你看着他们死去,变成冷冰冰的墓碑,从此这熙熙攘攘的世界中,只留你一个人孤独前行,从此再没有人为你等到夜深,跟在你身边唠叨,让你多吃点饭,多穿点衣服,早点回家,不要在外面疯玩。

父母不在了,家又在哪里呢?

每一个老人,每一对父母,最终都将死去。

这是每个儿女都必将经历的锥心之痛。

那双牵你走过整个童年的手,那个让人可以趴在上面安心睡着的温暖脊背,每次考试之后都让你忐忑的叫父亲的人,给你做美味的汤,做你喜欢吃的菜的叫母亲的人,你恨不能一辈子都和他们生活在一起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这是无论爱人、子女、朋友,都无法填满的空白。

陆之栩今年二十七岁,他父亲过世已经快五年,母亲过世已经四年。

他有四年,不敢独自回来这栋楼里。

他是幺儿,被捧在手心里疼,有一天他从大学回来,发现父亲不在了,有一天他去厨房给宝宝冲奶粉,听见卧室一声闷响,他母亲脸色青白地倒在了地上。

他从天堂掉到地狱,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

他带着宝宝活了四年,赚钱,买房子,吃饭,睡觉。

然后遇见夏宸。

然后在某年某月,某个下午,他回来了,一个人回来。

他陷进积年的梦魇里,又一点点挣扎出来。他说服自己,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有自己的生活。

但是他还是不敢走进那所房子,他的勇气只够支撑他将灯打开,房间里一片明亮,当年全家坐在那里吃过饭的饭桌、看过电视的沙发,乘过凉的阳台都还在那里,母亲亲手织的灯罩,父亲喜欢坐的藤椅,还有姐姐出嫁那天置办的塑料花,也都在那里。

他跌坐在玄关的地上,不敢再前进一步。

他只是陆之栩,一介凡人,即使他言辞嚣张行为妖孽,即使他飞扬跋扈没心没肺,他也只是个人而已。他一样会痛,一样会哭,他仍然记得他第一次带宝宝回到这里,他连楼道也不敢上去,他抱着宝宝站在楼下,香樟树落下叶子来,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但是他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去,宝宝还在他怀里。

他像个自虐狂,每年他都要带着宝宝回来,每年都不敢进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也许他只是怕,如果有一天,宝宝问他:“我妈妈去哪了?”他该怎么回答。

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窗户外面完全黑了下来,他全身都在发抖,却仍然站不起来。

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像投入水面的石子,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他动作僵硬地接起电话,哑着嗓子“喂”了一声。

电话那边是青年清朗的声音,他说:“老师,我和宝宝在n市,宝宝一定要去找老师。老师现在是在自己原来的家,对吗?”

☆、第 88 章

夏宸下一个电话打来的时候,陆之栩已经下楼了。

他站在家属楼下,已经是午夜了,万籁俱静,天地之间一片漆黑,天上有几颗星星,很冷,他几乎要发抖了。

然而很快,有明亮的光穿透黑暗,一直照到他脚下。

黄色的出租车停在他面前,穿着大衣的青年抱着宝宝从后座出来,抬头看见犹在发怔的陆之栩,笑了起来。

夏宸好像天生有这种能力——他笑的时候,好像周围的光线都整个明亮起来。

“师傅,这是车费,麻烦了。”夏宸给了出租车费,黄色的出租车很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尾灯的余光里,夏宸抱着宝宝走到了陆之栩面前。

他走得有点太近了。

宝宝被夏宸用小毯子裹成一团,在他怀里睡着,夏宸伸手牵住了陆之栩的手:“老师,先回旅馆吧,我来开车。”

陆之栩任由他拖着,走到停车的地方。青年的手攥得很紧,他是宽肩窄腰的身材,穿的是剪裁合身的驼色大衣,陆之栩看着,忽然就安心下来。

夏宸一直没有回头,只是牵着陆之栩的手一直走,如果陆之栩能看到他的表情,也许就能明白,其实,只要这个人在,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四周的黑暗侵袭上来,夏宸一直往前走,他的脚步坚定,神色从容。他是这样的慎重而珍惜,好像他怀里的孩子加上他牵着的人,就是整个世界-

“老师,先喝点汤,这是在外面买的,你手很冰,别感冒了。”旅馆的房间里,夏宸把保温瓶里的汤放到台子上,伸手理了理陆之栩因为晚上的霜气而有点湿漉漉的头发。

陆之栩坐在床上,保温瓶里的汤散出温暖的香气,但他只是怔怔地,没有动作。

夏宸打开了暖气,回头看见陆之栩还在发呆,又回到床边,坐了下来。

陆之栩的眼神空荡荡的,像是还未从积年的梦魇中清醒过来。

他并不是脆弱的人,只是人活一世,总有些事是你无法释怀的,你是教授也好,是父亲也好,那些事都是你心头软肋,一经触碰,便疼上半天,谁也治不好。

即使已经离开那所房子,坐在温暖明亮的旅馆房间里,他仍然觉得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

某样温润的东西触碰他嘴唇,青年像在哄着孩子般温声道:“老师,张嘴。”

汤喂完之后,夏宸把保温瓶放回去。

“老师,去洗个热水澡吧,旅馆是淋浴,东西都很干净。”

他像个知道孩子犯了事的家长,虽然知道,却一字不提,若无其事般。

这间旅馆就在学校外面,是新开的,有些房间还没被人住过。这间房间就是没住过人的。浴室里很干净,橙黄色的灯光,干燥的地板上都透着暖意。

夏宸替陆之栩取了外套,二十七岁的教授瘦得惊人,dior的衬衫贴在肋骨上,只是看着,就已经让人不忍。

他穿着旅馆的新拖鞋,站在浴室里,忽然转过头来,看镜子里的自己。夏宸在给他把莲蓬头里那一段冷水放出来,看见他这样子,笑了起来:“老师在看什么?”

镜子里的男人,脸色苍白,发尾都贴在脸上,整个人像是被人从冰里刨出来的,但是他身边站着的青年,却像是带着阳光般温暖,陆之栩抬了抬手,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那么冷了。

“虽然很想继续留在浴室里……”青年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把毛巾放在陆之栩手里,道:“睡衣在外面,老师洗完了叫我,我递进来,放在浴室里会打湿的。”

他不等陆之栩回答,就走了出去。

“老师,有事可以叫我。”-

夏宸给陆之栩递睡衣的时候,陆教授已经恢复正常了。

这件从家里带来的睡衣是干净的米白色,中间用带子系着,露出苍白胸膛,陆之栩在这方面迟钝得很,顶着湿头发就出来了,夏宸扫了他一眼,眼神幽深起来。

陆之栩后知后觉地坐在床上,夏宸拿了吹风机帮他吹头发。

他的头发墨黑,沾了水十分柔软,夏宸用手指夹着头发帮他吹,那些柔软的发尾从指缝里滑过,像是在人心上触碰着。

“老师坐到被子里来,别着凉了。”

陆之栩依言坐到被子里,他在冰冷的地上坐了大半夜,冷的时候还不觉得,一旦暖和了,就昏昏欲睡起来。又不甘心这么睡过去了,头一点一点的。夏宸看着好笑,替他吹干了头发,也躺进被子里。

旅馆的双人床很宽,夏宸怕陆之栩压到宝宝,所以把宝宝放在了自己左手边。自己睡在中间,一手揽着一个。

等他伸手关灯的时候,陆之栩已经睡熟了。

明明是快三十岁的男人了,睡着的时候,却像一个无辜的孩子般,习惯性地瑟缩着,恨不得整个人都躲进被子里。

夏宸替他理了理头发,亲了一下他额头。

“晚安,老师。”-

陆之栩做了一个梦。

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逃不出来。

四周都是灰色的沙漠,他站在这片沙漠里,看着自己的亲人在前面走着,他的父母,姐姐……他们都在前面走着,言笑晏晏,陆之栩大声呼喊,跟在后面追,他竭尽了全力,却连他们的衣角都碰不到。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因为,即使是睡着了,他也记得,自己的父母、姐姐,都已经死了。

他并不想要一个什么结果,他只想追上去,看看他们的样子,和他们说说话。

他不是文科生,他只记得一首词,是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每次读到,倍添凄凉。

还不到十年,他已经快不记得他们的样子了。

他从不在家里放他们的照片,他本能地逃避回忆,像是从来没有过亲人,也从来没有过那样痛彻肺腑的失去。

从梦中惊醒的时候,身上很热,有人抓住了他乱挥的手。

“老师,做噩梦了吗?”

青年的脸,因为没有开灯,轮廓都有点模糊起来,然而眼神却是一如既往地关切。

陆之栩带着一身大汗坐起来,喘着气,他先看清了周围的环境——是在旅馆里,宝宝在床的另一侧安稳地睡着,埋在被子里,像个小土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七点了。”夏宸抬起手看了看手表,“老师昨晚睡得太晚了,再睡一下吧。”

“你去哪里?”陆之栩看着他。

青年坐在床沿,穿着一件薄薄的衬衫,下面是黑色裤子,显然是刚起床。

然而,在陆之栩殷切的目光下,他又躺了回去。

“没事,老师你睡吧,我就在这里,哪都不去。”

因为拉上窗帘而分外昏暗的房间,重又安静下来,可以听见宝宝小小的呼吸声,一切都恰到好处。

陆之栩翻了个身,侧身看着夏宸。

他并不准备睡觉。

其实很多时候,他赖在床上,其实也不是在睡觉,而是在想事情。

人在刚醒的时候是很奇怪的,思维方式和清醒的时候很不一样,陆之栩很喜欢在床上静静地躺着,什么也不做,缓慢地想一些漫无边际的事,像一只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海龟。

“老师在想什么呢?”夏宸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之栩抬起眼睛,看着这个自己喜欢的青年。

“我在想,死去的人,到底去哪了……”

夏宸伸出手来,替陆之栩把脸颊上的头发拨到耳后,用食指划着他脸庞的轮廓。

“许煦说,你父母也不在了,你有时候做梦也会梦到他们吗?”陆教授喃喃道。

夏宸抿了抿唇。

这些年来,他一直是温良坚强的夏宸,谦谦君子般,似乎世界上的一切都不会让他失态。好像自己从来没有失去过父母般。所以,也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还记不记得自己的父母。

他凑近了些,用额头抵住了陆之栩的额头。

距离太近,陆之栩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清朗的平静的,带着无法言说的悲伤。

他说:“老师,我小的时候,我姥姥去世了,我问我妈妈,姥姥去哪了,我以后还能不能看到她。我妈告诉我,她说,人都是要死的。她也会死。她说,等你长大了,妈妈就老了。等你老了,妈妈就死了。”

他顿了一顿,垂下了眼睛,继续说道:

“老师,人活一世,总会失去很多人,父母不能陪着你过一辈子。但是,我和宝宝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等我们老了,离开宝宝。也会有一个人陪着宝宝,过他的一辈子。”

他说:“老师,套用一句很俗的话来说,这就是人生。”

☆、第 89 章

“你知道吗,我有一个姐姐。”

“……然后呢?”

“她是嘉明的妈妈。”

不过是恶俗的故事,大学教授一双儿女,女儿是温婉美丽的大家闺秀,在大学里遇见真命天子,郎才女貌的故事。

陆之栩的姐夫叫孙铭,大学学的是土木工程,毕业后一帆风顺,步步高升,他姐姐于是安心做家庭主妇,那时候陆之栩在大学读书,许煦已经工作,他的胃口是被许煦和她姐姐联手养刁的。他现在还记得他姐姐用丝瓜泥鳅炖汤,把萝卜片切出花样来。

他甚至也记得那个女人和他说起对自己的孩子的期望,他是心性凉薄的人,看着那样幸福的表情,也跟着她喜悦起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老套的八点档剧情,大公司里的高管,年轻有为,人也端正,是年轻女人趋之若鹜的对象。渐渐地就有了夜不归宿的习惯。宝宝五个月大的时候,陆之栩撞见孙铭和妖艳女子出入酒店,他和许煦联手将孙铭揍了一顿,许煦让他不要对他姐姐直言,要慢慢旁敲侧击。然而那时候陆之栩毕竟是年轻气盛,对他姐姐和盘托出。

让他始料不及地,是他姐姐的态度。

那个漂亮的,温柔的女人,早在两个月前,就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外遇。她甚至哀求陆之栩不要告诉陆家父母,免得他们担心。

她是最温柔善良的女人,她一心只想维系自己的婚姻,给自己的宝宝一个完整的家庭,在她设想的未来里,没有离婚这一说。她用全部的希望期盼着的宝宝,也不该是单亲家庭的孩子。

陆之栩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然而毕竟是自己的姐姐,在那之后,他一直对孙铭恶声恶气。如果不是学校要上课,他几乎要跟踪孙铭。

然而很快,宝宝要出生了。

宝宝是春天的生日。

那是陆之栩活了二十二年来最惨淡的一个春天。

三月十五日,陆芷晴死于难产。

她是花一样温柔美丽的人,也是花一样脆弱的人,丈夫的背叛让她心力交瘁,陆之栩让她去争,让她和孙铭摊牌,和他离婚,其实她这个自小娇惯的弟弟还是太年轻,他还不懂,在爱情上,没有输赢。

她不是石头人,她隐忍,她打落牙齿和血吞,并不代表她不痛,陆之栩愤怒,陆之栩心疼,但是,最痛的人,其实是她。

她不是软弱,她不是不敢离婚。只是这个世上,她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只有那个男人。

她舍不得。

曾经托付终生的丈夫,曾经从她父亲手中接过她的手,牵着她走到神父面前,为她戴上戒指的那个男人,背叛了她。

当初那个连她手上扎了一根刺都抓着她的手一脸紧张的男人,什么时候,连她的心痛也看不见了?

当初那个恨不得每节课都和她在一起上,穿过大半个学校来和她吃一顿午饭的男人,什么时候,连回家都成了应付?

她想不通,她痛彻心肺,夜不能寐,她不是坚强的玫瑰,她是牡丹,一夕盛放,一夕枯萎,如此决绝,如此惨烈。

她自始至终,不曾报复过孙铭。

她唯一的报复,就是自己的性命。

她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孙铭颓然跪倒在地,一米八的大男人,哭得撕心裂肺。

他不是陈世美,他想当薛平贵,他以为陆芷晴是王宝钏。他以为自己还年轻,事业有成,家有贤妻,在外面尝尝鲜也没什么。陆芷晴是他的妻子,他从未想过离婚,他觉得自己只是玩玩而已。

他以为他和她还有一辈子,所以花心也没什么,出轨也没什么,等他回来了,陆芷晴还在家里等着他。

但是他们没有一辈子了。

她死在手术台上,她用最决绝的方式报复了这个男人。她虽然温柔,虽然贤惠,但她不是石头人。她的报复,哑然无声,却又天崩地裂。

人总是要到失去了,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世上最可悲的,莫过于四个字:追悔莫及-

陆芷晴死后,陆之栩做了一件错事。

他把孙铭的出轨、陆芷晴的容忍全告诉了陆家父母,而且,他把陆芷晴的死,归咎在了孙铭的出轨上。

结果可想而知。

陆父怒不可遏,狠狠扇了孙铭一巴掌,他是文人,也被逼到这地步。那年陆父已经五十七岁,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自小不曾动过一个指头,他亲手把她托付给这个叫孙铭的男人,她却在这场婚姻里断送了一生。

陆家抢回了陆芷晴的骨灰,将她安葬在陵园,紧挨着陆家父母给自己留的墓穴。陆之栩把陆芷晴留在孙家的所有东西悉数收回,然后和孙铭抢起了宝宝的抚养权。

那时候许煦还不认识沈宛宜,他们找的是另外一个律师,是许煦的学长,收集孙铭外遇的证据、庭下协商、协商破裂,开始打官司。

结案时正是春末,陆之栩兴冲冲地拿着法院的判决书回家,却发现家里一片混乱,陆父因为猝发的脑溢血送进了医院。

抢救无效。

他本是心性阔达的哲学教授,年纪也不大,本该和老伴一起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却因为陆芷晴的事而不得安生。最后郁郁而终。

半年之后,陆母故去,她是老式的女人,像依靠着丈夫生长的藤蔓,她死去的时候很安详,大概是为了能见到丈夫和女儿而开心。

于是抛下陆之栩和半岁的陆嘉明宝宝。

那个秋天,陆之栩带着陆嘉明宝宝四处找工作,他是娇生惯养的小儿子,还好跟着母亲过了半年,照顾小孩的事也懂一点,不至于完全手足无措。

他硬气得很,不肯住到许煦家里,一个人在外面租了房子,宝宝还小,离不开人,他忙得焦头烂额,常常晚上给宝宝洗了澡,放到摇篮里哄他睡觉,自己就趴在摇篮边睡着了。

往事种种,不堪回首。

然而此时一切都过去了。

他已经是c大妖孽的陆教授,再提起往事,尽是云淡风轻,那些周转于出租屋和公司的慌乱、哄宝宝哄到午夜的心力交瘁、第一次站到讲台上的心虚,全都被他轻描淡写带过。他唯一记得的,却是某年某月,在那个简陋的出租屋里,他抱着宝宝,一面泡奶粉,一面逗他讲话,刚长了牙的小家伙嘟囔了两句,忽然吐出了一句含糊不清的“爸爸”。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值了-

他已经太多年不曾提过这些事。即使对许煦,他也不曾揭开这些伤口。

但是,为什么对着这个比自己还小的青年,却有了倾诉的欲望呢?

陆之栩懊恼地想着。

他小的时候,娇惯得很,有次自己在下楼梯,踩空了一步,狠狠地坐在地上,整个人都痛得懵了,偏偏周围一个大人也没有,他还没想好要不要哭。他母亲忽然走过来了,他于是咧开嘴,酣畅淋漓地大哭起来。

人总是在疼自己的人面前,才舍得露出脆弱的一面。

就像c大军训的时候,顶着烈日走正步。那些新生都咬了牙一声不吭。但是到了晚上,躲在卫生间里给自己的家长打电话,一听见父母的声音,就委屈地哭了出来。

他还在胡思乱想着,夏宸却忽然伸出手来,搂住了他。

青年搂得很紧,紧得有点发疼。

陆之栩看不清他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下巴枕在自己肩膀上。

“没能早一点遇见老师,真是抱歉。”-

许煦最近瘦了。

他本来就不胖,这些天更是瘦得下颔就尖了。

李家并不是什么温馨的好地方。

李祝融于他,更是难以言说的存在。好在他似乎并没有多少时间留在李家,不到晚上,也遇不到他。

许煦是有着早起习惯的。

二十八日早晨,天气冷得很,他在衣柜里找了一件毛衣穿着,走下楼来吃早餐。李家的客厅被水晶吊灯照得一片明亮,沙发上铺着白色的皮草坐垫,有个颀长的人影,站在客厅里打电话。

那个人穿着黑色的欧式风衣,宽肩膀,近乎一米九的身高,他是西方人的身材,剪裁无懈可击的风衣勾勒出完美的身形……

只是看背影,他就知道那是谁。

他本该回到楼上,远远地避开,就像他在过去的每一次做的那样。

但是,他走了下去。

虽然缓慢,虽然轻巧,却毫不迟疑地,走了下去。

那个人有着野兽般听力,警觉地回过头来。

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对上了许煦的眼睛。

许煦忽然想起一句他在沈宛宜的书签上看到的话来。

那个孤独却骄傲的沈大律师,她问:

爱究竟是什么东西?明明那么苦那么痛,却还要死死地攥在手里,攥得紧紧地,到死也不肯放手!

☆、第 90 章

陆之栩和夏宸在二十九日下午回到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发冷了。家里开了空调,陆之栩没事做,搬了张饭厅的椅子,坐在厨房门口,看夏宸做家务,宝宝看完了格林童话,开始看一千零一夜,小猫每天喝了不少牛奶,总算长大了一点,在地毯上蜷成毛茸茸的一团,打着哈欠。

陆之栩坐在椅子上,皱着眉头看夏宸戴着手套把考好的饼干从烤箱里拖出来,

“你烤这么多饼干干什么?又没人吃!”陆之栩没事找事。

夏宸取下手套,拈了一块饼干,径直走过来,递到陆之栩唇边,陆教授颇不情愿地吃了,很松脆的饼干,也没有过甜,就连向来不喜欢饼干的陆之栩也觉得吃吃也无妨。

夏宸回到流理台边,把热乎乎的饼干分出大半放在密封的袋子里,再放进一小袋食品用的干燥剂,密封好,放进流理台下的拉篮里。开始削起新买的水果来。

自从他来了之后,宝宝的膳食一直是他在负责,每天摄入的蛋白质、维生素、微量元素、纤维素。一样不能少,宝宝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肉奶蛋、蔬菜水果,含钙的食物,每天都要有。还有给宝宝磨牙的小零食也要随时准备。还有每天早上的果汁,晚上的牛奶,都是必不可少的。

这些天,夏宸开始给宝宝做米汤,宝宝对这种比粥稀一点的食物很是捧场,每到下午,陆家的厨房就会传来阵阵米香。陆之栩也喜欢就着一种叫洋姜的酱菜喝这种“奇怪的粥”。

周末要搞卫生,陆之栩难得心血来潮,自动请缨要帮夏宸搞卫生,拿着吸尘器玩了一会,觉得没劲了,把吸尘器扔在一边,倒在沙发上装死。宝宝很老实,拖着垃圾袋,把它们全聚集到玄关,看见陆之栩偷懒,跑过来摇晃他的腿:“爸爸爸爸,不准偷懒!”

夏宸收拾完了楼下,下来看见这一幕,笑了:“老师这是要睡觉吗?”

陆之栩向来是我行我素,翻了个身,继续装死。

夏宸摸了摸陆之栩的头。

陆妖孽顿时炸毛,从沙发上弹了起来:“你干嘛!”

夏宸一脸无辜:“老师不是在清理地毯吗?”

饶是陆之栩再厚脸皮,也有点挂不住了。于是陆教授摆出了一副无赖的样子:“我腰酸背痛……”

夏宸无奈地笑了。

陆之栩正以为逃过一劫,谁知道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都被夏宸扛了起来,大步走向卧室。宝宝很开心地在后面活蹦乱跳,大声给夏宸助威:“哦,打pp!打pp!”

陆教授彻底地炸了毛,可惜整个人都悬在半空中,完全使不上劲,只能乱踢乱蹬,最后还是被夏宸同学扔在了他自己的床上。

说是扔,其实是夸张,夏宸同学的动作还是很温柔的。

可惜陆教授已经完全被激怒了,他手忙脚乱地从床上爬起来,刚想教训夏宸一顿,却被夏宸的动作吓坏了。

夏宸同学,正背对着床,把自己穿上身上的一件旧卫衣脱下来。

他里面穿的是一件灰色的长t恤,脱衣服的时候跟着卫衣卷了上去,露出修长结实的腰肢。

陆教授当即就泄了气,跳下床想逃跑。

夏宸同学已经脱了卫衣,回过头来,看见这一幕,笑了:“老师跑什么?”

陆教授义愤填膺:“你你……”

“我准备给老师按摩啊……”青年一脸无辜地看着陆之栩,很纯洁地问道:“老师不是腰酸背痛吗?”-

十二月,夏宸种的萝卜可以吃了。

他种的是大个的白萝卜,拔出来洗干净了,切成萝卜条,抹了盐放在园子里晒,林佑栖来串门,看见这透着家常气息的一幕,揶揄陆之栩:“你真是个棒槌媳妇!”

棒槌媳妇是c城当地的方言,意思是什么都不会做,手指像棒槌一样笨的媳妇。

陆之栩被夏宸宠得无法无天,心气傲得很。听见这话,眉毛一挑:“你说是媳妇呢?”

“当然是说你……”林佑栖托着下巴看了看正端着茶水过来的夏宸,又端详着陆之栩,一脸玩味的表情:“难道你这小身板,还能压夏宸?”

陆教授十分不悦:“总比你好。”

林佑栖虽然现在强势,但是据许煦无意中透露,当年他可是被压的。

林佑栖挑了挑眉毛,笑得十分邪恶:“能压我的人已经死了。”

陆之栩说不过他,决定去欺负夏宸。

这天晚上,林佑栖被夏宸做的萝卜干腊肉吃撑了,赖在陆家的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对陆家客厅没电视这种情况进行了一番批判之后,终于心满意足地走了。

夏宸收拾了厨房,把宝宝哄睡了,从宝宝房间出来,被陆之栩吓了一跳。

陆教授穿着浴衣,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夏宸,像一只狼一样。

“老师这是……”夏宸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教授扑住了。

这些天,两人也亲过不少次,大部分是夏宸主动,陆教授自己扑上来还是第一次。

夏宸被陆教授扑得晃了晃,只怔了一下,就眯着眼露出了笑容,他搂住陆之栩的腰,引导他往沙发走,最后自己坐在了沙发上。

陆教授很有气势地扑在夏宸身上,一顿乱吻,他在扑上来之前就深吸了一口气,暂时不用担心窒息的问题,这些天来,被夏宸时不时亲上一口,陆教授的技巧也有所提高。

唇舌交缠,彼此的感官都敏锐到了极致,陆教授虽然是一副主动的姿势,却对接下来的流程不是很清楚。

于是,他决定遵循本能,先摸了再说。

早在夏宸刚进陆家的时候,他就觉得夏宸的腰好看了,修长结实,窄却不细,地道的模特身材。因为在家里,夏宸只穿了一件薄毛衣,里面是格子衬衫,陆教授骑在他腿上,把手伸进了他的衬衫下摆。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结实触感,夏宸的肌肉并不是虬结坚硬的那种,而是像猎豹一样平滑流畅,没有夸张的外形,却让人本能地感觉到危险。

就在陆教授对夏宸上下其手的时候,陆教授自己的浴衣带子也被人解开了。

陆之栩这人很随性,在家里向来是怎么舒服怎么穿,他的浴衣材质都是很柔软的,毛绒绒的,穿起来很是舒服,解起来……也容易。

夏宸的手,轻而易举地就滑入了陆教授的衣服里,抚摸着敏感的腰侧。陆教授抖了一下,本能地要闪躲,却被夏宸带着点警告意味轻轻地咬住了脖子。

温柔却坚决的吮吻,从耳下开始,沿着脖子一路下来,在苍白皮肤上印上点点暗红。所过之处,野火燎原。

这感觉太过奇怪,明明只是被吻到脖子,却好像整个腰椎骨都酥软下来,陆之栩丢盔弃甲地松了手,被夏宸握着腰搂在怀里,浴衣一直滑到手腕上也顾不得了。

夏宸一个翻身,把陆之栩按在了沙发上。

他半跪在沙发上,用膝盖分开陆之栩的双腿,抵住了陆之栩双腿之间的某个部位,轻轻研磨。

年轻的教授像离了水的鱼,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又被夏宸按住,有着修长腰肢的青年整个人覆压在他身上,按住他手腕,沿着锁骨一路吮吻到胸膛。

“是老师自己先惹我的……”青年声音暗哑地这样说着,带着意义不明地轻笑,“既然招惹了,老师就要承受后果哦。”

陆之栩哪里还听得见夏宸在说什么。他仰在沙发上,大口地喘息着。头顶的灯在他脑中乱晃,源源不断的快感冲击着他的意识,最后他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

他可悲地发现:自己,硬了!

明明是要试着压一压夏宸的,怎么局势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

好歹自己也比夏宸也多吃了几年饭,怎么会被吃得死死的?

陆教授不甘心地想着,满腔的怨愤-

“你……你是不是……有经验?”

带着些许喘息和不悦的声音,让夏宸停下了动作。

青年的眼睛发着亮,鼻尖带着薄汗,灼灼地看着陆之栩。

陆之栩抓住他发怔的这一个瞬间,从他怀里钻了出来,一路狂奔回卧室。

“砰”地一声巨响,夏宸看着被陆之栩紧紧甩上的房门,不由得失笑了。

看情况,老师对某件事情,还没有做好准备呢……

这一次,就暂且放过他好了-

房门的另一侧,陆教授火速地打开笔记本电脑,同时,掏出手机,愤怒地拨通了林佑栖的电话。

“林佑栖,把你电脑里的收藏都给我发过来!”

那边的林佑栖估计是已经睡了,含糊不清地问:“你要解剖图干什么?”

“谁要你的解剖图了!”陆教授愤怒地大吼:“把你电脑里那些十八禁的流氓东西都发过来!老子要压人!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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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1 章

李貅终于发飙了。

他毕竟是个几岁的孩子,讨厌就是讨厌,心机再深也控制不了。

他十分地讨厌许煦。

他知道,这个男人虽然看起来温文尔雅,实际上比谁都无赖。

可惜的是,许煦现在已经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青年了,教导主任当了这么多年,人情世故都学了不少。他早已不是待在r大实验室里那个不谙世事的物理天才了。再怎么说,一个四岁的小屁孩还是欺负不到他头上的。

相反的,身为陆之栩口中“猥琐的许老流氓”,他还常常把李貅气得不行。

李祝融打过招呼,李宅里的人都把许煦当隐形人。李貅虽然飞扬跋扈,毕竟是个小孩子,自己只能指挥,具体实施还是要指挥别人去做,虽然他很想让人把许煦打一顿,但是管家和那些保镖对许煦讳莫如深,不肯帮忙。

李小阎王用不了暴力手段,只能耍些小花招,比如说趁着李祝融不在家,在许煦吃的菜里乱撒胡椒,让管家做诡异的印度菜之类的。

许煦看到被动过手脚的菜,耸了耸肩,自己进了厨房。李祝融打过招呼,也没人去拦他。

过了十多分钟,许煦自己端了两盘菜出来,一道炒得青翠的生菜,一道香菇炒肉,香味溢得到处都是。李家的餐桌是西式的长桌,他占据了远远的一头,蹲在椅子上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李貅气饱了,扔了筷子,开着yoyo车去找陆宝宝玩了。

偏偏陆宝宝家也在吃饭,宝宝比手画脚地和他形容:“哥哥做的**腿好~好吃啊!”

李小阎王饿着肚子回来了。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味——许煦闲得无聊,一不做二不休,在厨房做他的招牌炖**。抹了料酒香料的**块被炖得香味四溢,连管家都在吞口水。

许煦端了一碗出来,大咧咧地蹲在客厅沙发上啃,看见李小阎王黑着脸,热情地招呼他:“小屁孩,来吃嘛!”

小阎王当即炸毛,凶巴巴地看了他一会,最后忍无可忍地跑到楼上去了。

许煦只想逗逗他,可没想害他挨饿,他虽然猥琐起来能气死人。心肠却软得很。看李貅跑了,赶紧去厨房盛了碗炖的**,跟上了楼,准备给李貅吃。

李祝融刚好从书房出来,看到他穿着一身宽松睡衣,端着个碗站在走廊里,皱着眉道:“你干什么呢!”

许煦瑟缩了一下,本能地转身想跑,被李祝融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按在墙上。

李祝融看他这样怕自己也不恼,按着他肩膀,若无其事地从碗里拈了块**,尝了尝,皱着眉道:“淡了点……”

他吃了还不够,还意犹未尽地伸出舌头来,舔了舔指尖沾着的汤,他本来就长得漂亮,丹凤眼,白皮肤,嘴唇虽然薄,形状却很漂亮,做这个动作简直魅惑得不行。许煦呆呆看着,连逃跑都忘了。

李祝融只是一个随意的动作,他却像站到了悬崖边,被人狠狠一推,就跌进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当年-

法学院这几天颇不消停。

许煦走了,教导主任换成了一个老头,成天背着手四处巡查,陆之栩连摸鱼都摸不了,郁闷得不行。

林佑栖刚刚弄完一个课题,整个人蓬头垢面,一张脸苍白得跟死人一样,穿一件灰溜溜的夹克,慢悠悠地晃到陆之栩的办公室,瘫在了沙发椅上。

陆之栩刚下了课,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看见他这副凄惨的样子,顿时乐了,幸灾乐祸地道:“哟,林教授这是怎么了?被哪个妖精吸干了精气?”

林佑栖气若游丝地白了他一眼,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

陆之栩难得碰到一回林佑栖毫无反抗之力的时候,顿时来了兴致,东西也不收了,跳到椅子上,蹲下来仔细研究林佑栖。

林太后昨晚四点睡下,七点被手下带的几个研究生叫起来,把交上来的论文看了,喝了半杯水,被叫去院里开会,和几个在做课题的老师开了个会,说了一下进度,就已经是中午了。他困得饭都不想吃,趴在办公室睡了一觉。

上完下午的两节课。林佑栖眼前有点发晕,他孤家寡人一个,回家也没饭吃,从办公室的抽屉旮旯里找出半包快过期的饼干,总算吊住了一口气,苟延残喘地来找陆之栩。

毕竟是累得狠了,林佑栖头一靠沙发靠背就睡着了,陆之栩蹲在椅子上看了半晌,得出“要死也不能死在我办公室”的结论,于是找了一袋宝宝吃的手指饼干来,把林佑栖摇醒了,让他吃下去。

林佑栖倒是不挑食,乖乖吃了,脸色总算好看一点。陆之栩带着他上了车,把他往后座上一扔,开车回了家。

快到家的时候,陆之栩掏出手机给夏宸打电话:

“林佑栖要过来吃饭,家里有鱼没……黄鳝也可以……”

话未说完,眼角余光扫到一片银色,急忙刹车,哪里还来得及,只听见“砰”的一声,一辆银色的跑车整个左侧狠狠地从陆之栩这辆斯柯达的侧面擦过去,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的声音。

陆之栩整个人都被这一撞吓懵了,在驾驶座上坐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车窗上传来重重的叩击声。

陆之栩回过神来,也是满肚子的火,摇下车窗,外面是个混血男人,二十四五左右。个子很高,至少有一米八五,英俊耀眼,眉目里带着一股矜贵的傲气。一脸不耐烦的表情,但是碍于修养,说话还算是客气的。

“先下车吧。”

陆之栩的电话还没挂,夏宸那边也听到了动静,正在问:“老师,发生什么事?”

“没事,和别的车擦了一下,我马上回家。”陆之栩说完这一句,也不等夏宸反应,就挂了电话。

外面刮着风,有点冷,那男人的风衣倒是很应景,整个人冷冷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已经气势十足。

陆之栩把两个人的车都看了一下。

自己的斯柯达不算什么好车,刮痕很重,伤到了金属,几道最深的凹痕从车头一直延伸到车尾,颇有几分惨不忍睹的意味。

对方的银色小车情况就好多了,浅浅的几道刮痕,都是在漆层上,估计去4s店补个漆就好了。

但是,对方的车看起来,可不是什么便宜货。

先不论那闪亮的银色、显然是顶级跑车的流线车身,单是车尾标志上的那匹马,就看得出价格绝对不一般。

那男人冷冷地靠着他自己的车,抱着手站着,嘴角噙着冷笑,一副“我看你怎么说”的样子。

“对不起,我刚刚开车的时候在打电话。”陆之栩并不是什么不敢担干系的人。

但他也不是好欺负的人。

“但是,责任好像在你这边。”陆之栩说着,抬起脚来,用脚尖指了指被压在对方跑车轮胎下的中线,缓缓说道:“你超速了。而且,你跨过了中线,占了我的车道,所以我们才会擦撞。”

那男人的表情,从惊讶,渐渐地,转为了若有所思。

他仍然抱着手,勾着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陆之栩。

“你的意思,是由我承担责任?”

“承担责任就不用了,我不缺这点钱,你也别想找我赔钱。各修各的车吧……”陆教授很豪迈地一挥手:“就这样吧,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李祝融今天心情不错。

即使在家门口不远就和人撞了车,还把自己的新车刮了几道口子,甚至对方还推诿责任……他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这批车是昨天刚运到的s城的,郑家的人位高权重,胆子也大,做的是无本的进口生意,毕竟是世交,上次他们遇到麻烦,还是李祝融行的方便。所以这次郑家就送了几辆车过来,这辆车看起来不错,李祝融就留了下来,其余的都给了下属。

他虽然位子坐得高,但毕竟才二十多岁,不至于像那些老头一样,出门都靠司机。要是心情好,碰到对他胃口的好车,他也会开出去玩玩。

谁知道,刚开出门不远,就和人撞了。

而且,这个“撞”了他的人,还放出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话。

他冷笑了一声,刚想说点什么,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了某个正朝这边跑过来的人。

如果自己没记错,这个人,现在应该坐在c大的教室里上课吧。

李祝融转过身来,看着那个人越跑越近、越跑越近……

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青年,他教他炒股,教他低买高卖,教他怎么看穿市场里的迷雾,找到真正值得投资的项目……

然而,他没有教他对自己撒谎。

李祝融抱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青年跑过来,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由焦急变成慌乱。

李祝融抬起手来,做了个打招呼的姿势。

“hi,小宸!”

☆、第 92 章

陆之栩这个人很奇怪,有时候聪明得吓人,有时候又迟钝得让人无言以对。

比如说现在。

“你们认识?”陆之栩一脸疑惑地看向夏宸。

在他的印象中,夏宸可绝对不是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的。

如果他回头的动作快一点,也许他会被夏宸看到李祝融那一瞬间的表情吓到。

虽然在陆家呆了将近三个月,夏宸却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表情——抿着唇,神色严肃,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狮子,但却意外地没有一丝敌意。

“老师先回去吧,我已经把饭做好了。”夏宸若无其事地对陆之栩说道:“我晚上有点事,就不回家了。”

他的笑容有安抚人心的力量。

陆之栩是很开明的人,即使是对自己的恋人,也不会过多地追问——即使情况诡异得让人不安。

所以,他只是挑了挑眉毛,疑惑地看了李祝融一眼,就回到了自己的车上。隔着车窗对夏宸说了一句:“早点回来。”

在他们交谈的过程中,李祝融一直抱着手,唇角噙着冷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李祝融这个人,虽然脾气坏,唯我独尊,但能真正让他勃然大怒的人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

而夏宸显然就在那几个人当中。

挂了彩的跑车回到了李宅,期间陈柯打来电话询问李祝融为什么还没到公司,李祝融冷冷说了一句:“今天晚上的事全部推掉!”

陈柯在他身边呆惯了,也知道他语气越是平静森冷越是可怕,连忙识相地说:“好,马上去办。”

李祝融在李家门口停了车,摔上车门。

夏宸跟在他后面下了车。

管家正站在客厅里安排晚餐,看见李祝融,连忙迎上来,没来得及注意他表情,刚说了个“回”字,李祝融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厉声道:“把李貅带到楼上去,门都关上,任何人不准进客厅。”

管家吓了一跳,赶紧让保镖去花园里把李貅找回来。仆人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慌忙散了。进客厅的门都被关上。李家很大,房子前面和后面是分开的,隔着一道走廊。管家等人都住在后门附近的房间里,李祝融一生气,所有人都如临大敌。

管家认识夏宸,知道一定是夏宸惹了事。连忙倒了杯茶过来,想让李祝融先消消火,李祝融扯松了领带,坐在沙发上,一挥手就打翻了茶杯。

管家爱莫能助地看了夏宸一眼,收拾了茶杯碎片,也从客厅里退出去了。

李老爷子的习惯,不论小孩犯了多大的错,教训的时候,都是面对面的单独教训,不让别人看见。李祝融以前常常往李老爷子家跑,那些谦良恭谨让一点没学到,教训人的习惯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夏宸笔直地站在客厅里,在陆家,他穿的都是极平常的衣服,李祝融看着,只觉得滑稽可笑。

越是愤怒,他头脑就越冷静,言辞也越尖锐。

“你今年十九岁了吧……”

夏宸笔直地站着,一言不发。

“也是个成年人了,怎么还喜欢玩‘过家家’?”李祝融看似随意地摊开自己手掌,像是在研究自己掌纹般。

“我不是在玩。”夏宸淡淡说道:“他叫陆之栩,是我喜欢的人。”

李祝融的动作一滞。

“所以你就对我撒谎?”他抬起眼睛,丹凤眼眯起来,冷冷地看着夏宸。

“是。”

“你喜欢男人?”薄唇勾起,带着恶意的笑容:“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我以前也不知道。”夏宸直视着他的眼睛,淡淡说道。

寂静。

还是寂静。

“我怎么忘了,你是把夏知非当榜样的……”李祝融喃喃道:“你年纪还小,分不清什么是感兴趣,什么是喜欢……”

“我已经成年了。”夏宸淡淡道:“和二叔没有关系。我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

“陆之栩。”

“一个神经质的老男人?”李祝融嗤笑,不知道是在笑夏宸还是在笑陆之栩,他扶着沙发扶手,站了起来,走到夏宸面前,直视着他。

夏宸放在腿侧的手握成了拳。

即使是夏宸,在李祝融的注视下,也如芒在背。

这个叫李祝融的人,他心狠手辣,唯我独尊,谁也不清楚他下一步要做什么。他越是对一个人好,就越容不得你忤逆他。

许煦就是最好的例子。

然而,夏宸还是抬起了头来。

他比李祝融矮一点,一样的修长身形,宽肩窄腰,一样的气度惊人,他们经常一起在人前出现,别人说两兄弟都是芝兰玉树,各有千秋。

他直视着李祝融,缓慢却坚定地说:“他不是什么老男人,他只是陆之栩。而我喜欢他。”

李祝融抿起了唇。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他逼视着夏宸:“我再问一次,你瞒着所有人,住到一个男人家里,到底是要干什么!”

夏宸毫不退缩,淡淡地说道:“不管你问多少次,我都只有这一句话。”

“我喜欢他。他是男人也好。你赞同也好,反对也好,姥爷知道了也好。我也只有这一句话。”

“哥,我不想骗你。”

李祝融闭上了眼睛。

他气得连嘴唇都在发抖。

他转过身来,对着通往走廊的门大声吼道:“管家!拿鞭子过来!”-

李祝融并不是温情的人。

相反,他冷血得很。

他父亲是个没什么大能耐的长子,母亲懦弱可欺,只知道花钱。哥哥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他是他爷爷一手教出来的,心狠手辣,从骨子里透着骄矜傲气。李貅出生之前,他难得的一点温情,都用在夏宸身上。

夏宸身上有很多他喜欢的东西,比如说骨气,比如说从容,还有聪明。

他一度想把夏宸培养成他的接班人,后来有了李貅,这年头总算淡了一点。

但是,他还是从心底里觉得,他这个弟弟,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寻常的女孩子都配不上他。

何况是个男人!

他自小就看不起同性恋,这种偏见就像他看不起小偷,看不起强奸犯一样根深蒂固,没有来由,却恨之入骨。

但夏宸偏偏就喜欢上一个男人。

喜欢就算了,他还执迷不悟,一点劝告都听不进去,公然和李祝融唱起反调!

除了鞭子,李祝融不知道有什么方法,能宣泄自己目前满心的怒火,让自己不至于伸手掐死这个不知悔改的小兔崽子。

管家的效率很快。

鞭子迅速地送了进来,是浸了水的皮鞭,管家心软,选的是细的。只有手指粗细,殊不知这种抽起来反而是痛的。

李祝融的记忆中,夏宸极少受到体罚。

就连那年李祝融带着夏宸去娱乐场所,夜不归宿,还和郑野狐打了一架。李老爷子问清原委,拿起鞭子要打的时候,也是李祝融自己一个人扛了下来。

李祝融从来没打过夏宸。

他一直扮演一个兄长的角色,虽然严厉,却从未有过恶意,他教夏宸东西的时候,连管家都说他耐心得像换了一个人……

但是无论如何,他不能不管教夏宸。

这样的事,不能报给李老爷子,老爷子已经六十多岁,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可就不是一顿鞭子能解决的事了。

夏宸虽然没挨过打,却顺从得很,鞭子一上来,他自觉地脱了毛衣,穿一件衬衫,卷起衬衫,趴在了沙发上。

李祝融这时候连收手的台阶都没有了。

青年的脊背修长,皮肤光滑,因为紧张,肌肉在微微地颤抖着。

他越是硬气,李祝融越是火大,他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不管什么人,坐到了他这个位置,见不得光的事都少不了,他的手也不是干净的。

抡起手臂,鞭子在空中发出一声脆响,狠狠地抽在夏宸背上,光滑的皮肤上迅速坟起一道红色的鞭痕,青年的身体痛得缩了一下,却仍然倔强地一声不吭。

李祝融抽了几鞭,火气也下去了一点,冷冷地说:“我现在是在替老爷子教训你!你做的事,绝对不能传到老爷子耳朵里。你也别以为这样就高枕无忧……”

夏宸把脸埋在手臂里,一言不发。

李祝融又问:“你现在知道错了吗?”

他向来自诩开明,这一刻却像极封建社会的大家长,只不过那些人维护的是所谓“规矩”,他维护的是什么,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我没有错。”

李祝融变了脸色。

他向来都知道夏宸是有主见的人,不然也不至于从一个一无所有的孤儿走到今天。

但是,现在的夏宸,有主见得过分了!

李祝融和普通家长最大的区别,在于那些人会被叛逆的年轻人气得昏厥,他却能把不听话的人整治得服服帖帖。

他没有再打夏宸。

他甚至连鞭子也收了起来。

“好,我现在知道你有多喜欢男人了。”他握着鞭子,冷冷地看着夏宸。

然后,他冷笑了起来。

“既然你要学夏知非,就去学吧。”他勾着唇,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残忍。

“小宸,夏知非可以跟一个废人过一辈子,你也可以吗?”

☆、第 93 章

虽然之前发生的事并不愉快,但是,无论如何,夏宸还是留在李家过夜。

李祝融下手并不太重,没有破皮见血,只是肿了起来。虽然夏宸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但毕竟是大家族里出来的,从来没有吃过这种苦头。

李祝融这个人行事风格是一码归一码的,打了夏宸之后,又让厨房做了夏宸爱吃的菜,自己则拿了药膏帮夏宸敷,仿佛之前挥着鞭子的那个人不是他一般。

夏宸并没有记恨他。

他知道,李祝融活得远没有自己开心。

而且,亲人之间,本就没有什么记恨不记恨。

晚上夏宸趴在床上,忽然想起了李老爷子当年开解一个侄女的话。

老爷子说:“诗歌里说的那些情啊爱啊,到最后都要转变为亲情。爱情是太虚幻的东西,正在热恋的情侣,可能因为一件小事就分手,最后老死不相往来。爱情可以让两个人从陌生人一夕之间变成对方最亲最信任的人,但也可以让两个爱人一夕之间形同陌路。而亲情不同,哪怕你的父母酗酒、滥赌、对你不好、拖你后腿,但是你都不能抛弃他。到了阖家团圆的时候,你们还是要开开心心地坐到一起,你永远不可能把他们从你的生命里面割舍。”

李老爷子近年来百无聊赖,专司开解人的工作。其实他自己性格就是闲云野鹤,合则聚不合则分,潇洒得很。

但是,他说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琼瑶剧中的女主角,常常出身悲苦,附带一个酗酒好赌的父亲或者体弱多病的母亲,女主角往往被他们拖累,生活不幸,催人泪下。让观众义愤填膺,为之扼腕,恨不得自己冲进电视里,把女主角和她的父母撕扯开来。

但是,如果女主角真的毅然决然地抛下烂醉的父亲,懦弱的母亲,嫁入豪门,从此父母是路人。只怕观众都会为之寒心。

当然,那样的人也不是没有。

李祝融就是一个。

但是,哪怕是李祝融呢,也要给他那懦弱冷淡的母亲每年支付巨额款项供她挥霍购物——尽管她在他小时候被祖父责罚时不管他死活,连药都不敢给他涂。他还要给他那个在外面养外室养出了感情,公然把外面那个家当成家的父亲扛起整个家业,摆平他被质疑生活作风问题的事情——尽管他在他小时候,曾经为了陪小三而没有参加他的毕业晚会。

愚昧也好,陋习也好,国人的劣根性也好。

抱怨过儿子不孝的父母,抱怨完之后仍然会做好饭菜等他回家。抱怨父母偏心的儿女,抱怨之后,仍然会赡养父母,和颜悦色。

人总是无法对自己亲人狠下心肠,就算有那么一个瞬间,你曾想过以后再也不与之往来。但是,过了或长或短的一段日子,你们还是要坐在一起。

因为你们是亲人。

血脉相系、一生相依的亲人-

在这个晚上,陆家是很热闹的。

夏宸同学虽然被李祝融劫走,家里的晚餐却已经做好了,继承了许煦秘方的金黄色炖**块,让人食指大动。剔了骨的葱煎鳝鱼段,香味四溢。乳白色的鳙鱼头汤,茄子肉泥、手撕包菜,还有一道泡椒凤爪的凉菜,一如既往地家常却十分美味。

林太后本来饿得奄奄一息,看见这一桌丰盛晚餐,也不用陆之栩扶了,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他是喜欢吃鱼的人,一道鳝鱼段被他抢了大半,陆宝宝抢不过他,乖乖地在一旁喝鱼汤,陆之栩一脸得意地坐在一边,晃悠着腿显摆:“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吃过晚餐,林太后撑得肚子滚圆,坐在沙发上哼哼。陆之栩做了一会工作,按捺不住,给宝宝胡乱洗了个澡,把宝宝扔到卧室,让他睡觉。

宝宝小声地说:“睡不着。”

陆之栩看了下墙上挂钟,发现才八点不到,于是搬了个笔记本过来,给宝宝看动画片,教会宝宝关机之后,火急火燎地冲到客厅,一把按住了林太后。

林太后饱暖思yín欲,正在哼着小尼姑思凡的小调,被陆教授这么一拎,登时笑了起来:“你不是要趁着夏宸不在就非礼我吧。”

陆教授当即沉了脸,愤怒地指责道:

“你说话不算数!”

林太后抬起一条腿,搭在沙发背上,他穿着浅黄色的衬衫,他是不出汗的体质,就算穿了两天,也不显得脏,下面是棕色裤子,腿长腰细,如果忽略他脸上不甚“正直”的笑容的话,林太后还是颇漂亮的大叔一枚。

可惜,他脸上的笑容仍然是一如既往地流氓。

“我怎么说话不算数了,小栩儿?”他说“儿”字的时候,总是带着点上扬的卷音,带着点与平素形象不符的跳脱,像用一支羽毛尖在人的心尖上挠了一下……

可惜陆之栩不吃他这套。

他整个人都扑了上去,以为林佑栖刚刚吃完饭、头脑还不是很清醒,也不会趁机敲诈自己。一把拎住他衣领,恶狠狠道:“你昨天说要给我带的av呢?”

林太后一脸淡然:“什么av?在学术上,这种录像制品被称为gv,av是adultvideo,gv是gayvideo,也叫钙片,gay就是男同性恋,你好歹是法典学出身,做事好歹也严谨一点吧?”

陆妖孽被他平白无故地教训了一顿,脸色yīn沉得不行,但是有求于人,他也不好发脾气,哼了一声,强词夺理道:“那个什么gv难道不是成年人可以看的?叫av有什么不对?”-

十分钟后,陆家的影音室里。

林太后难得遇到个可以肆无忌惮地欺负陆之栩的机会,作得不行,一会要准备橙汁,一会要吃饼干,一会又说影音室的温度不适合……陆之栩被他指挥得团团转,暗下决心,看完gv就杀他灭口。

但是,等到陆家画质清晰的大屏幕上现出了一对交缠的男体之后,二十七岁的、清心寡欲的陆教授,他震惊了!

林太后悠然自得地喝着橙汁,吃着饼干,顺便给陆之栩做着讲解:“看,这个姿势是后背位,虽然不好看,但是第一次还是用这个姿势比较好……”

陆教授整个人呈石化状态,喃喃道:“这这……”

“这个片子不好看,我给你看个刺激的,后面还有个上了道具的,你喜欢什么风格?捆绑可以接受吗”林太后十分得瑟地显摆着,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准备起身的陆之栩:“别走嘛,不喜欢欧美的,还有小日本的……”

陆妖孽言语不能地瞪着他:“你你你……”

“别说我没提醒你,你家夏宸虽然看起来老老实实的,这种东西一定看过不少,你要是看不下去的话,就等着被压吧。什么都是浮云,体力和经验才是王道……”

陆之栩被他忽悠得上了贼船,咬了咬牙,又看了看屏幕上被压的那男的一脸便秘状,最后还是乖乖地回到了座位上。

林太后吃着喝着,尽情地展示了一回自己的收藏,指点江山,激昂文字,好不畅快……

陆之栩这人也是支奇葩。虽然刚看的时候有点难以接受,但他毕竟也是c大现在最年轻的教授,学习能力好得惊人,看了几个之后,又回复了挑剔的本性,对着屏幕上的主角们指手画脚。

“不要看这个,太黑了……”

“这个也不行,舌头跟蛇一样的,恶心。”

“唷,还穿了个环,真别致,换走换走!我看着都觉得蛋疼。”

“这个好,就是沙发丑了点,还没我家的宽呢,摔下来怎么办……”

林太后只享受了短短一阵子调戏陆之栩的乐趣,却付出了整个晚上都被陆妖孽指挥着换片子的代价。看到凌晨,陆妖孽还意犹未尽,林太后撑不住了,要求爬去客房睡觉。

陆之栩豪迈地一挥手:“去吧去吧,我去书房里找点同性性侵的案子来看。不过我还是有点想不通,怎么gv里就不会裂呢?”

林太后正扶着墙走,听见这话,顿时一个趔趄。

他觉得,他有必要遏制一下陆之栩对探索十八禁事业的浓烈兴趣。

“不要去看,那有什么好看的,会留下yīn影的。”林佑栖友情提醒,他只是想调戏一下陆之栩,可不是要吓他。

“我怕什么!”陆之栩自信满满地:“我又不会被压。”

林佑栖无奈扶额。

话说回来,看夏宸对陆之栩这副宠上天去的样子,林佑栖自己也不禁怀疑,夏宸会不会对陆之栩一时心软,就……

想到这个可能,林佑栖不由得回头看了陆之栩一眼——后者正蹲在沙发上,兴致勃勃地反复倒带,观察进入的细节,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罢了,看某人这犯二的样子,担心这个,只怕还早着呢。

☆、第 94 章

李家的规矩很好,都是在七点左右起床的,夏宸起床的时候,已经有花匠站在花园里修剪花枝。他背上的伤口涂了药已经消肿了,只是隐隐地疼着。他穿着一件套头的淡蓝色毛衣,下了楼。

管家穿着刻板合身的西装站在客厅里,把花匠清晨送来的花插进花瓶里,他是李家的老人,最有规矩的,听见脚步声,转过身来点了点头微笑道:“早。”

“早。”

夏宸回了一声,沿着楼梯慢悠悠地走了下来。

“许先生在花园里等你。”

夏宸皱起了眉头:“许先生?”

管家只是恭敬地低了低头,没有再说话。

夏宸也没有再问——他已经猜到了那个许先生是谁-

清晨的花园里,空气冰凉,吸一口,连肺都要冰透。

空气中弥漫着凝滞的花香,一蓬一蓬巨大的玫瑰花像树一样,李宅花园里栽的玫瑰花都是欧洲空运过来的名贵品种,许煦站在一棵紫色的玫瑰后面,穿一件宽松白色衬衫,修长如竹。

他平时都是很颓废的,像随处可见的三十岁男人。

但他毕竟是许煦。

他最好的时候,夏宸没有看到,陆之栩却是亲眼见到的。

许煦大三那年的暑假,他被选为r大参与514计划的学生,在客厅的茶几上教陆之栩天体物理,用铅笔给他画宇宙形成,讲牛顿第二定律……

和那些用云山雾罩的话语来糊弄别人的所谓“专家”不同,真正的专家、真正把一门学问学到精通的人,他反而是能够用最浅显的语言向你解释的。

那时候的许煦眉飞色舞,他和陆之栩说“小幺,你不知道物理有多美!我终于找到我这一辈子要做的事!我们真的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我们能创造历史……”

那样的许煦,耀眼得让人不能直视。

然而此时一切都过去了-

“早,夏宸。”

许煦回过头来,脸上仍然是带着那种和煦笑容的,他似乎永远是这样笑着的,温暖和煦,人畜无害。

“早。”

夏宸走到许煦身边。

“背上还好吗?”许煦问道。

夏宸并不惊讶,许煦就呆在这栋房子里,李家的消息向来传得快,就算他没亲眼看到夏宸挨打,但是也该从别人那里听说了。

“好多了。”

许煦不再说话了,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穿的衣服很薄,只是单独一件白衬衫,夏宸看见他连嘴唇都是白的。

说起来的话,这个叫许煦的人,智商只怕比林佑栖还要高。

他之所以愿意被困在这栋大别墅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人知道。

也没人能说清楚,到底是李祝融困住了他,还是他困住了李祝融-

夏宸回到陆家,是下午两点。

李祝融是个护短的人,自家的人犯了错,他却要把账都算在别人头上,千错万错都是比人的错,所以现在他准备找陆之栩的麻烦。

当然,他也不是没想过把夏宸绑起来,缩在李家。

只是他需要顾忌一个人。

郑太子、李王爷之外,还有一个夏知非。

不需要夸张的头衔,也不会被任何人调侃成太子王爷的夏知非。

他和夏知非都很看重夏宸,只不过他们的方式不同。

李祝融像园丁,时不时地要给夏宸修剪一下,夏知非却像是长在夏宸身边的一棵大树,只在适当的时候给予适当的庇佑,至于夏宸长成什么样,他是不会管的。

对此,李祝融心里其实是不高兴的:夏宸简直是按着夏知非的样子长成的,他修修剪剪这么多年也没见个成效,还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当然,如果他知道夏宸是怎么把陆之栩弄到手的,也许就不会这么想了。

最让他不高兴的,还是夏宸和陆之栩的事。

他把这个也归罪在夏知非身上。

可惜,就算怪罪,他也不能把夏知非怎么样-

这个中午,陆家一片萧条。

夏宸走的时候急,家里没准备吃的东西,宝宝八点就起床了,找不到爸爸,自己在厨房找了点小饼干吃了。

陆之栩昨晚研究到半夜才睡,一觉睡到中午,饿醒了,爬起来找吃的,只翻出一堆饼干,就着点牛奶吃了几口,觉得不好吃,十分不爽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决定去骚扰林佑栖。

林教授正在补这些天缺的觉,趴在夏宸床上睡得正香,陆之栩正准备弄醒他一起挨饿,楼下忽然传来宝宝的欢呼声,他下来一看,原来是夏宸回来了。

他站在楼梯上,竭力想做出一点无所谓的样子,但是,最后也只是表情僵硬地说了一句:“回来了?”

夏宸摸着抱在自己腿上的宝宝的头,朝陆之栩笑了笑。

夏宸做午饭的时候,陆之栩在沙发上坐了一会,最后还是走到了饭厅,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虽然系着围裙,青年的身型却是一贯的挺拔,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压的样子啊……

夏宸站在流理台前,动作熟练地切着四季豆,偏过头看见他,顿时笑了:“老师在看什么……”

“借过。”

穿着一件穿了至少四天的衬衫的林教授扒开陆之栩,进了厨房,从冰箱里翻出一瓶牛奶,一边喝一边走了出来。

路过陆之栩的时候,他扯了一下后者的衣角,轻声道:“跟我出来。”

陆之栩不耐烦地跟他走到了客厅。

“你瞎啊?”林佑栖压低声音,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夏宸身上有伤,你看不出来?还让他做饭。”

陆之栩撇了撇嘴,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学医的,哪看得出来。”

说完这句话,他抛下了还要说的林教授,又继续回到了厨房门口站着。

夏宸已经切完了四季豆,把**腿放在冷水里解冻,陆之栩看着他,忽然来了一句:“我不想吃**腿。”

夏宸的动作顿了顿。

“红烧鲤鱼怎么样?”

“我也不喜欢吃鲤鱼。”

陆教授别过脸去,看着饭厅的门,带着些许尴尬却竭力装作随意地说:“我只想吃四季豆和小白菜,汤也不用,切点酸菜就好!”

夏宸放下了菜刀,看着陆之栩,一下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于是他笑得眼弯弯:“这点菜少了吧……”

“剩下的让林佑栖做去,他来蹭饭,就该做菜。”陆教授义正言辞地道。

林太后四仰八叉地睡在沙发上,还不知道自己的午餐已经落空了。

夏宸笑了起来。

他朝着陆之栩走过去,温柔却坚决地抱住了这个喜欢拐弯抹角的教授,后者因为他这个动作条件反射性地想起了自己昨晚恶补的那些“知识”,顿时炸了毛:

“你干什么!”

夏宸抓住了他试图反抗的双手,动作熟练地把他按在了厨房的槅门上,在陆教授大声抗议之前,带着些许威胁意味地把膝盖挤进了他的腿间。

陆教授倒吸了一口凉气,登时噤声,恶狠狠地看着他。

在他充满戒备的目光中,夏宸侧过头,在他唇角吻了一下。

他的声音很温柔,像是捧着珍贵瓷器,生怕一不小心就要打碎。

他说:“老师,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

这个星期六,陆家的午餐还是颇丰盛的。

吃完饭,林教授拖着陆之栩去洗碗,夏宸被宝宝拖去看长高了的蔷薇花,顺便打了个电话。

b城正在下雪,外面有呼啸北风,夏知非是在室外接的电话。

“二叔。”

“嗯,”夏知非应了一声,道:“李祝融昨晚就开始查你那个老师了。只是查探,并没有往他身边派人。”

“他现在还在试探,想看看老师周围有没有别人在保护。”

“你知道就好。”夏知非淡淡道:“要沉住气,别自己乱了阵脚,李祝融比别人都了解你,不要想和他玩花招,容易被他利用。”

“我知道。”

“你见到那个叫许煦的人没有?”夏知非似乎在翻动着什么东西:“他一直被李祝融软禁着。不要低估他的作用。”

夏宸“嗯”了一声,没有再接话。

他并不准备利用许煦。

他只是要护住陆之栩,并不想害别人。

像李祝融那样的人,如果他发现自己有什么弱点是会被别人威胁的,他会让那个弱点彻底消失。

何况,许煦在李家,也呆不长了吧。

☆、第 95 章

吃过晚饭,陆之栩就鬼鬼祟祟地林佑栖跑到了楼上,两个人不知道密谋些什么。

夏宸正跟着宝宝蹲在花园的围栏边看蔷薇花苗,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夏宸,快上来!”

夏宸抬起头看,那位在医学院里号称“一支判官笔下亡魂无数”的林佑栖教授正站在楼上客卧的窗口,探出上身,一脸的笑意。

夏宸把大锄头收了起来,让宝宝在花园里玩,自己换鞋上楼。

宝宝蹲在花园里忙活着,他虽然年纪小,却很细心,做事情都是轻手轻脚的。

“陆嘉明,你在干什么。”

宝宝惊讶地抬起头,看见了站在园子外面的李貅小朋友。

李貅这次没有开他的车过来,而且穿着一件蓝色的小衬衫,外面是红色的毛衣,连外套也没有穿,显然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我在给玫瑰花浇水……”宝宝放下水壶,欢快地朝李貅跑了过去,大声介绍:“哥哥说春天的时候会开很多花。”

李貅撇了撇嘴,表情和李祝融如出一辙:“我家的花比你家的多,我家的玫瑰有绿色的,你家肯定只有红色。”

宝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李小阎王得意地抱着手臂:“我当然知道!”

然而他之所以知道的理由,却没有说出来——李家的花匠早就说过,一般说来,市面上的玫瑰花,最便宜的就是正红色,像李家的那些名贵品种,价格都是很高的。

不知道为什么,平素飞扬跋扈的李小阎王,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大概是因为,他隐隐觉得,如果他说了出来,这个叫傻乎乎的、老是崇拜地看着自己的叫陆嘉明的小男孩,也许会露出失落的表情。

“我爸这几天都呆在家里,我也只能呆在家里。”李貅不悦地向陆嘉明宝宝解释道,想起某个人,整个脸都皱了起来:“我家里现在有一个很变态的二流子,我看到他就觉得烦!”

宝宝一脸茫然:“什么是二牛子?”

“二流子就是流氓,不是好人。”李貅皱着眉头道:“我讨厌他,不过我爸不肯赶他走,还让他住在家里。”

宝宝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不过不要紧,他马上就要搬出去了。他生病了,我出来的时候管家还在说,要把他转到市医院去。我爸还不肯,医生在劝我爸……”

李貅就是趁着李家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跑出来的,为此他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

“那个二流子想欺负我,我爸也不帮我,所以我要自己做好准备!”李貅十分霸气地说完,从自己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金灿灿的卡片,塞进陆之栩宝宝手里。

“这张卡里的钱是我自己偷偷存的,我放在你这里。如果我爸开始听他的话,对我不好的话,我就逃出来找你,你再把这张卡给我,我们一起去北京找我太爷爷去。”-

下午的时候,林佑栖接了个电话,说是有个学生的论文出了点问题,所以他要赶回学校去。

陆之栩被他调戏了一下午,咬牙切齿,巴不得他赶快走,林佑栖被他“驱赶”了也不生气,掏出一管药膏样的东西,带着邪恶笑容地塞进他手里。

陆教授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然后,他默默地把那管药膏藏到了裤子口袋里。

整个下午,陆教授都处于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中。

吃完晚饭之后,他坐在沙发上作冥想状,夏宸安顿好了宝宝,抱着一床毯子从宝宝房间里出来,看见陆之栩这样子,顿时笑了:“老师在干什么呢?”

陆之栩手插在裤袋里拨弄着,竭力地装出一脸若无其事来:“我在想事情。”

夏宸笑了,没有再追问,抱着毯子走开了-

陆之栩其实是一个纠结的人。

他这人性格奇怪得很,有时候保守得要命,有时候又能突然做出惊人之举,让人摸不着头脑。三个月前,他还不知道夏宸是何许人也。但是,现在他已经在算计着怎么把林佑栖给的药膏用在夏宸身上了。

按理说,既然已经连喜欢都说过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接下来是该循序渐进地发展到下一步了。

而且自己已经二十七岁了,虽然没什么经验,但还是能够负得起责任的。

就怕夏宸会有心理负担……

陆教授在心底默默地盘算着,手放在裤袋里,在铝制的药膏皮上乱划。

夏宸关了厨房和饭厅的灯,端着杯牛奶走了过来,把它放在陆之栩面前的茶几上。

陆之栩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一脸戒备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夏宸指了指牛奶。

“老师喝完牛奶就睡觉去吧,本来想和老师说一件事,但是老师看起来挺困……”

“我一点都不困。”陆教授十分果断地打断了夏宸的话,用他能说出的最深沉的语气对夏宸说道:“我今晚要在客房睡。”-

陆教授如愿以偿地躺在了夏宸的床上,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一支药膏。

在他的坚持下,他仍然穿着他那条有口袋的西服裤子,而没有换上夏宸提供的睡衣。

夏宸站在床边,把毛衣脱了下来,他背上的伤口还是隐隐作疼,所以脱衣服的动作不自觉的缓慢起来。他穿在里面的衬衫被毛衣卷起来,露出修长的腰腹。

陆教授安静地看着他脱衣服,然后,在他脱完之后迅速地把目光转了回来。

陆之栩知道,自己并不是纯粹的同性恋,对于夏宸的脸和身材,他始终都是抱着欣赏的态度的……

但是,当夏宸换了睡衣,躺到床上的时候,陆教授不自觉地往旁边缩了缩。

他上次躺在这张床上的时候,还发着高烧,迷糊不清,所以没那么清楚地意识到,这处境有多尴尬。

可这次不一样。

这次陆教授可是清醒得很,而且,他的动机还十分的不纯洁。

“老师……”夏宸枕着自己的手,声音温和地叫着他,他的眼睛很亮,专注地看着人的时候,好像能够灼伤人的皮肤一般。

陆之栩尴尬地“嗯”了一声。

夏宸若有所思地看着陆之栩的表情,顿时笑了,伸手去关灯:“老师要是觉得尴尬的话,关着灯会好点。”

夏宸连床头灯一起关上,整个房间都陷入黑暗之中,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陆之栩不是怕黑的人,他是听着他父亲的床头故事长大的,温文尔雅的哲学教授总是等到他睡着才关了灯离开,所以他从不怕黑。

他害怕的,是自己一个人。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明明已经有衣有食,功成名就,有偌大别墅,天天站在讲台上被学生仰视,却仍然空虚得一如所有。

总是希望有人能听懂自己的声音,能和自己说说话,有时候不需要真的交谈,只是知道他在这里,就在你身边,他什么都懂,就够了。

其实陆之栩还是不清楚什么是喜欢。

他是心性凉薄的人,大屏幕上生离死别,误会、分开,他看得津津有味,但是那始终是别人的戏,与他无关,他想要抓住的,即使弄不清楚什么是喜欢也要说喜欢他的那个人,此刻就躺在他身边。

他把夏宸留了下来。

他其实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喜欢夏宸。

他并不是迟钝,他只是从未接触这种叫喜欢的情绪,他需要时间,也许是半年,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

只要夏宸还在,他总有一天可以学会的。

而现在,他攥着一管十分“邪恶”的药膏,缩在被子里暗自盘算,要不要对夏宸做点什么“邪恶”的事,直到睡着的前一刻他还在盘算着,如果不是昨天彻夜研究“资料”太累了,他还要盘算很久的。

不过,他实在是太困了。

先睡一觉吧……陆教授这样想着:等明天再说,反正夏宸也不会跑。

他并不知道,第二天早上,夏宸同学在六点准时醒来,发现陆教授正像树袋熊一样,把手脚都攀附在自己身上,然后夏宸同学伸出手,从被子里摸出一个硌得自己腿疼的东西,发现是一管被揉捏得变了形的药膏。

想到陆之栩昨晚的欲言又止、鬼鬼祟祟,夏宸同学会意地笑了。

而夏宸也并不知道,在星期天的上午,陆家发生了这么一段手机对话。

“小栩儿,那管药膏用了没有啊?哈哈……”这是笑得十分邪恶的林太后。

“什么药膏?”这是大清早被电话吵醒还犯着迷糊的陆教授。

“就是擦伤口的药膏啊,夏宸不是受伤了吗?他是男孩子,肯定好面子,不会和你说,你也别当面把药膏给他,偷偷放在哪里,等他自己发现……”

四分之一分钟后,陆教授从床上弹起来,发出一声怒吼:“混蛋,你给我的不是干那个用的药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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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元旦那天,c城下了雪。

毕竟是个大节日,虽然比不上过年的隆重,但也是喜气洋洋的。

c大放了三天假,天冷起来,人都变得不思进取起来,中午林佑栖和沈宛宜一起过来蹭饭。夏宸用刚买的鸳鸯火锅做了一锅热乎乎的汤,羊肉切薄片,鱿鱼、牛肉、毛肚、鱼丸、肉丸、各种蔬菜,整齐地码在小碟子里,一边是香喷喷的红油锅底,香辣滚烫。一边是清汤锅底,宝宝虽然人小,却一个人占了清汤的那一边,小手指一指,夏宸就知道他要吃什么,给他烫好了夹到他的小碗里。

陆之栩很看不惯夏宸对宝宝呵护备至的样子,冷哼了一声,捞了两片牛肚上来,烫了舌头,很不高兴。

“老师也试试清汤的吧,”夏宸从清汤里捞了个宝宝爱吃的牛肉丸上来,放到陆之栩碗里。

陆之栩皱着眉头咬了一口,一脸不悦:“我不喜欢吃这个。”

“那就试试羊肉,北京烫羊肉也有用清汤的,老师应该会喜欢吃。”

在夏宸和陆之栩说话的时候,原本正讨论着寒假去向的林佑栖和沈宛宜都停下了话头,齐齐地看着陆之栩。陆教授一脸不情愿地看着夏宸烫羊肉,转过头来看见林佑栖似笑非笑地看了自己,顿时瞪了眼睛:“林变态,你看什么?”

陆之栩对身边的人都不是称呼名字的,比如对许煦他就是叫老流氓,不高兴的时候,叫林佑栖就是叫变态。

被他称为变态的林教授耸了耸肩,一脸无辜:“我没有看你,我在和宛宜说话。”

陆之栩显然是不信,哼了一声,还要再说,夏宸已经把烫好的羊肉放到他碗里:“老师,趁热吃。”

陆之栩不情不愿地歇了话头,林佑栖重又和沈宛宜聊起火锅来,他们两个都是嗜辣的人,只不过沈宛宜喜欢酸辣,林佑栖喜欢川味的麻辣,又都是吃过不少美食的,聊起各地的美味来头头是道。夏宸做的几道热菜里,有一道回锅肉,里面放了香干和豆豉,沈宛宜喜欢里面四川风味的豆豉,攥着筷子在菜里挑,形象全无。

吃完饭,几个人凑了一桌纸牌——沈宛宜说麻将冰手,夏宸搬来客厅角落里用做装饰的铁艺小圆桌,铺上毛绒绒的桌布,沈宛宜和陆之栩坐在沙发上,几个人玩起了斗地主,夏宸怀里抱着陆嘉明宝宝,坐在陆之栩那一方看他玩,陆嘉明宝宝怀里抱着小猫,好奇地看着自己爸爸手里的牌。

陆家的舒适温暖的环境简直让人乐不思蜀,眼看着快天黑了,沈宛宜提着一大包东西,其中有夏宸给的一玻璃瓶的豆豉、一小包酱萝卜干,一小坛子酸菜,以及一小罐腐乳,站在门口依依惜别,就是舍不得走,陆之栩脸色十分难看,几次催促林佑栖:“快把这女人拖走!”

最后,夏宸说了一句:“反正回去也没事做,林老师和沈姐就留下来玩吧,明天再回去也不要紧。”

他话没落音,沈宛宜和林佑栖齐齐说道:“好。”-

夏宸做晚饭的时候,沈宛宜想去打下手,夏宸说不用,于是沈大律师只好坐在饭厅里看着夏宸做饭——陆家的饭厅很舒适,灯光温暖明亮,和厨房之间的玻璃门很宽,几乎是相通的。

确实是很养眼的青年,身形挺拔,气质温暖,只是站在那里的一个侧影,就让人生出了可以依靠的感觉。

沈宛宜看着,感慨万千。

过了一会,陆之栩和林佑栖下完了棋,都跑到了饭厅来,宝宝跟在后面,几个人都跑到了饭厅,沈宛宜和林佑栖说着话,时不时逗一逗宝宝,陆之栩也聊了起来,饭厅里很是热闹,加上夏宸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倒像一个完整而温馨的大家庭。

坐在这个明亮饭厅里的,都是成熟的大人,都有体面的事业,在外人眼里都十分风光。也都或多或少有着那么一段过去,才会在这个元旦夜里,没有和家人呆在一起。

但是,这个热闹的晚上,温暖的饭厅,饭菜温热的香气,蔬菜在锅内翻炒的声音,都给了他们一种错觉,仿佛过去的一切辛酸苦难都已经远去,他们活在温暖明亮的当下。

这种温暖,是家庭才能给予的,再好的饭店,再好的房子,都不能给的。

只有当你坐在那里,和身边的人热热闹闹地说着话,等着饭菜上桌,你的心是安下来的,不用担心晚上失眠,你不用操心早餐去哪个店里吃,你知道,自己只要坐在这里就好。

这就是家。

外面有大风也好,有大雪也好,风吹得呜呜作响也好,都与你无关,你此刻呆在家里,如此温暖,如此安全。

这才是现世安稳。

何惧流年?-

午餐吃得丰盛,晚餐就很家常了,热乎乎的鱼头豆腐汤,已经成为夏宸拿手菜的酸菜鱼,带着地方风味的腊肉萝卜干,冬笋炒**,清炒莴笋片,还有一道八宝菠菜,嫩滑爽口,里面有冬菇、冬笋、海米、虾仁……卖相很是漂亮,宝宝看见都“哇”了一声。

最后上桌的是鱼头豆腐汤,夏宸先端着冬笋炒**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双筷子,到桌边的时候,顺手就夹了一片冬笋,递到陆之栩嘴边。

“我们的‘丰糕’没有咸味的,全是甜的,里面还有很多红豆……”

陆之栩一面和林佑栖说着,一面偏过头去,把那片冬笋吃了,嚼了几下,挑了挑眉毛,说:“不错,挺香的。”

说完这句,他继续像没事人一样和林佑栖聊着“丰糕”:“我小时候一直觉得不放红豆还好吃一点,我不喜欢吃甜的……你刚刚在看什么?”

林太后毕竟是林太后,只惊讶了一瞬,就回复了正常,摆了摆手说:“没看什么。”

一旁的沈宛宜,早已经忍笑忍得内伤。

当然,最尴尬的时刻,还是晚上睡觉的时候。

几个人玩扑克玩到十点半,各自散了,夏宸去看了看宝宝,回来分派各自房间:沈宛宜睡客房,林佑栖睡夏宸的卧室……

沈宛宜这人,平时一副知识女性的样子,关键时候八卦、促狭、以及捉弄人的手段,一样不少。

分派完房间,夏宸和陆之栩送他们俩上楼睡觉,她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忽然转过身来,以一种绝不是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该有的姿势,指着夏宸和陆之栩大喊道:“我知道了!你们两个人睡一张床!”

喊完之后,她飞奔进自己房间,反锁房门,笑得惊天动地。

即使是夏宸,在这时候,也只能对着房门,默默地红了耳根-

也许是被沈宛宜的话弄尴尬了,直到从浴室洗完澡出来,陆之栩还是一言不发的。

夏宸坐在床上,看着一本原文法典。

因为陆之栩不习惯夏宸房间的床,所以这些天,是夏宸到陆之栩的卧室睡的。

由此带来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陆之栩的床头多了夏宸看的书,浴室里摆着一对牙刷,一对漱口杯,一对洗脸的毛巾……

陆之栩从浴室出来,穿着睡衣,走到了床边。

他并没有上床,而是坐在了床边。

“我有话和你说。”他这样对夏宸说。

夏宸合拢了书,放回床头柜上,专注地看着他。

陆教授的神色很局促。

他并不是能把某些字眼挂在嘴上的人,他说:“你说过,你很早就开始,呃……”

“喜欢你。”夏宸淡淡地替他续上了那个词语,他看着陆之栩的眼睛道:“我很早就开始喜欢老师了。”

陆之栩踌躇了一下,他似乎在斟酌字眼。

“你,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喜欢男人的?”

他并不是保守的人,他是学法的,最开明也最严谨,他最好的朋友许煦就是同性恋……

“我并不喜欢男人。”夏宸坦言道。

陆之栩惊讶地看着夏宸。

夏宸也静静地看着他。

他正盘起一条腿坐在床上,睡衣领口敞开,大片胸膛露出来,他却浑然不知,这个人,他有时候世故冷漠,又时候挑剔刻薄,但更多的时候,他简直是天真的。

是的,就是天真。

夏宸很少用这个词来形容别人。

他上一次这样形容人的时候,是形容那个恣意欢谑的陆非夏。

天真,并不是单纯,而是从骨子里的干净、自然,他并不是不知人世险恶,他也不是什么跳出凡俗的高人,他只是比任何人都清楚他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活得干净,身边有三五好友,嬉笑怒骂,不假辞色。他不贪婪,不丑陋,不世俗。

他是夏宸偶尔看到的光,细微而清冷的一束光,光没有形状,所以你很难接近,光没有颜色,所以太多人发现不了他有多好。

夏宸绝不会让这束光从自己的视线里飞走,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一个人过,像在泥沼里独自挣扎的困兽,孤立无援。有一天他爬了出来,却忘了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没有至亲,没有知己,他被李祝融看重,夏知非栽培,却仍然孤独得一无所有。

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就在想,以后要是自己有一个喜欢的人,他会一直守着那个人,用尽所有地保护他,给他最好的东西,像他父亲对他母亲一样。许他岁月安稳,一世无忧。

☆、第 97 章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陆之栩十分严肃地和夏宸说。

夏宸安静地看着他。

“许煦当年在北京读大学,但是他没有拿到毕业证。”陆之栩顿了顿,继续道,“因为他和一个男学生谈恋爱,还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的事,所以他退学了。”

“老师的意思是说……”

“我知道你家里供你读书很不容易,你自己也很优秀,”陆教授别开了脸,竭力做出满不在乎的表情:“你承担不起后果的。”

“老师的意思,是要和我分手吗?”青年的声音仍然平静。

“分……分手?”陆之栩瞪大了眼睛,他虽然挑起话题,可不是要往这方面谈。

然而,夏宸并没有继续那个话头。

“老师是因为刚才沈姐发现了我们的关系才忽然担心这个吧?”面目英俊的青年挑起了眉毛,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凌厉。

陆之栩怔住了。

“其实老师完全抓错重点了。”夏宸淡淡道:“老师是学法的,又在学校里待了那么久,应该知道,这样的事被曝出来,受到指责的会是老师,而不是我。我们学校是公办的学校,所以老师会被停职,然后被辞退,从此履历上都会留下不光彩的一笔。至于我,会被学校封口,保送研究生,或者交换到北京的重点大学。”

他抬起眼睛来,注视着陆之栩,目光温柔而锐利。

“老师,你有没有做好承担这种后果的准备呢?”

陆之栩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早在夏宸刚到自己家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青年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温和无害,他像玉石,谁都知道他温润,知道他谦和,但是,人总是会不自觉的忘记,玉还有一个最重要的特性——坚硬。

他再温和,再温暖,骨子里都是坚硬的。所以总会让你始料未及。

陆之栩不想示弱,也直视着他。

“我怕什么,我又不靠那点工资活,”陆教授声明道:“我还可以去接别的工作……”

“然后每天忙到凌晨两点?”夏宸打断了他的话。

青年的目光太过锐利,陆教授默默地停止了反驳。

夏宸看着他。

有些人,就算你和他相处了一百年,你也还是会惊讶。明明是看起来比谁都凉薄的人,却可以说出比谁都让人动容的话。明明是承担不起后果,却能敢于做出这样的决定。

反观自己,却总是衡量好了后果,如果自己承担得了,再去做。

虽然安稳,但做得多了,最让人疲倦。

夏宸不能理解陆之栩的勇气从何而来,但他很欣赏这种勇气。

当然,也仅止于欣赏。

他永远不会做一个那样的人。

总该有一个人要承担起责任,像房子的承重梁一样,不管发生什么,都决不能倒下,没有借口,没有但是。他不倒,房子就不倒,他倒下来,房子就跟着塌。

夏宸叹了一口气。

他伸出手来,轻巧地勾住了陆之栩的脖颈,把还在纠结之中的陆教授拉了过来,抱在怀里。

然后,他在陆教授的耳边淡淡道:

“老师,不要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呢。”

他并不是在说大话。

他是夏宸,虽然温和,虽然年轻,骨子里却是坚硬的玉石。他的能耐都在脑子里,不在身上。

他不是陆之栩,他是夏宸,夏宸总是计划好了一切的后果,再去做一件事。他是你看不见的那根梁,只要他不倒,天就不会塌。

当然,这些事,陆之栩都不知道-

新年的第一天,下了一场小雪。

沈宛宜起床时是九点,男人都已经起来吃早餐了,连陆嘉明宝宝都去花园里弄了一小捧雪进来给小猫看。夏宸煮了八宝粥,配着一个个只有宝宝的手掌大的小笼包,里面是香菇瘦肉的馅,鲜美得很。

吃过中饭,沈宛宜总算想通了,早晚是要走,不如趁自己还没被陆家这种温暖气氛腐蚀掉之前走,也好适应自己那个冷冰冰的家。于是她拖着还想再逗留一会的林佑栖教授告辞了。

他们从玛莎庄园出来的时候,外面又开始下雪了。

是小雪,看不太清楚,沈宛宜把手从窗户里伸出去,那看不清楚的雪花落在她手上,冰凉冰凉的。

真奇怪,人的性格都会被气氛影响,刚才呆在那栋温暖的房子里,她几乎也想要收养一个小孩,教他读书,写字,给他做饭,这样,至少她吃饭的时候,也能有人给她夹上一筷子菜。

她并不是生下来就是孤家寡人的。

但是,从那房子里走出来,她又变成了那个沈大律师,穿职业套裙,唇红齿白,牙尖嘴利,在法庭上厮杀完毕,回家时踢掉高跟鞋,倒一杯酒,一个人喝到夜深。

她忽然很想念许煦。

那个温和的、三十一岁。让人如沐春风的老男人,曾经和她说过:“如果到了四十岁,我未娶,你未嫁,我们就凑在一起过一辈子吧。”

很可惜,不到四十岁,那个人就失约了。

沈宛宜忽然欠起身,趴到驾驶座的座椅靠背上。

“喂,林佑栖,许煦跑了,要不我们结婚吧!”

林太后正在开车,处变不惊,把一只手伸出去,弹了弹烟灰,淡淡道:“我不和别人结婚。”

他只会和一个人结婚。

而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沈宛宜知道,林佑栖和许煦不同。

因为,他的那个人值得他这样做,而许煦的那个不值得-

元旦节,李貅小朋友要回北京去看他的太爷爷。

李貅继承了李祝融的淡漠,他虽然年纪小,却很清晰地知道,虽然李家的人都对他好,但大部分是为了讨好他爸,只有那些不需要讨好他爸的人对他好,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好。

比如说他的太爷爷。

李祝融的爷爷很严厉,中国古训讲究,抱孙不抱子,他却对孙子比对儿子还严厉,最终把李祝融栽培成了自己的接班人。更奇怪的事,他特别喜欢李貅。

他对李貅是真好。老爷子精明一辈子,对儿女、孙辈,都知道恩威并施,打一棒子再给糖,只有对李貅是真好,是他把李貅宠上了天,不然李貅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得了个“小阎王”的外号。李家的人连句违逆老爷子的话都不敢说,李貅却敢揪他的胡子玩。

李貅这次是一个人回的北京——李祝融在c城医院守着,没有回北京。

李貅是聪明孩子,他不告状,告状是没出息的事,他旁敲侧击地问太爷爷,喜不喜欢陈柯。

陈柯是李祝融从李家选走的人,精明能干,忠心耿耿,人也长得不错,按理说是能讨老爷子喜欢的。但是老爷子只是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李小阎王明白了-

许煦已经连续高烧了三天了。

他这场风寒来势汹汹,整个人烧得面若桃花,浑身面条一样软,平时那股让人拿他没办法的流氓劲全然不见了,软趴趴地躺在,床上一心一意地生病。

李祝融不是土皇帝,不会抓着医生领子吼,他只是每天往病房里走这么一遭,就足够让人提心吊胆了,整栋楼的护士都知道618躺了个大人物,连北区大工程的一个最大的头头也天天往这里跑。

元旦附近,工程也忙,李祝融每天赶过来看许煦,每次来看的时候许煦都是昏昏沉沉的。他看不到活人,很是愤怒。

愤怒归愤怒,他还是拨了个人来看顾许煦,只不过这个人不是很靠谱。

因为这个人叫陈柯。

李祝融这人,狠起来比谁都狠,他一面治着许煦,不让他死,一面让陈柯来恶心他,恨不得让许煦呕出两口血来才罢。

他恨透许煦现在这副万事不关心的样子,许煦还住在李家的时候,他还让陈柯没事不要到玛莎庄园来,以免被许煦看见。后来出了夏宸的事,他查陆之栩,竟然查出了许煦的事来,他没有让属下查,属下自己交了资料上来,他随便翻了一翻,竟然还翻出了个订了婚的未婚妻。

李祝融当时简直想把许煦掐死。

本来他这次把许煦抓回来,其实没想着怎么对付他,当年的事都过去了,他也不想再计较什么对错了。他这辈子对付过不少人,那些人的下场哪个有许煦这么好。何况,他又何曾那样掘地三尺地去找一个人。

他觉得自己对许煦还是不错的,让他吃让他喝,也没怎么动他,也不准备查他过去的几年都干了些什么。谁知道许煦竟然给他弄出了个未婚妻出来。

李祝融气得不行。但偏偏他刚想和许煦算账,许煦就病了,而且还是真病,医生说继续烧下去可能转肺炎,十分危险。

李祝融不能真和个病人去计较,也只能恶心恶心他。

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宽宏大量了。

等许煦治好了,他还养着他,让他和当年一样,也算是补偿他了。

98、第 98 章

新年第一天的下午,陆家全家朝五一商业广场出发,去买新衣服。

陆之栩喜欢穿某个固定品牌,即使换了设计师也坚持不懈,夏宸一副好学生样子,对那些品牌视若未睹,宝宝还不知道什么是品牌,虽然李小阎王已经给他强调过:有序号的猫是血统高贵的猫,红色的玫瑰花是最便宜的玫瑰花……但是,陆嘉明宝宝还是弄不清楚,自己爸爸给自己买的baby dior和别的孩子身上的外套有什么不同。

burberry的旗舰店在一栋百货大厦的一楼,店堂里灯光冰冷,十分明亮。

陆之栩对这个英伦风格的牌子没什么感觉——他太瘦,撑不起风衣。

但是,今天他却走了进来。

进了店,夏宸抱着宝宝坐在店堂里等,陆之栩看了看秋冬款的风衣,和导购交谈了几句,导购小姐忽然朝夏宸走了过来,微笑着道:“那位先生请您去试衣服。”

陆之栩为夏宸选的是一件墨兰色的海军风大衣,双排扣设计,羊毛混纺,带着股英挺阳刚的军人气质,配的是高筒靴子,灰色衬衫。

夏宸是修长挺拔的身材,白皮肤,短发,英俊眉目,平时穿着都是普通大学生的样子,倒还只是英俊挺拔而已,等他换了衣服出来时,连导购小姐都愣了一下。

毕竟是夏家出来的人,眉目间都带着点抹灭不了的杀伐气,平时温柔笑着,还不觉得,现在却是让陆之栩都看怔了。

店堂里灯光耀眼,他披一身明亮灯光,像是从童话里走出来的王子,陆嘉明宝宝穿着背带裤坐在椅子上,悬着两条小短腿,看见这样的夏宸,“哇”了一声,叫道:“哥哥好帅啊!”

陆之栩平息下心底的异样,瞄了宝宝一眼,挑了挑眉道:“小马屁精。”

“我不是小马屁精!”宝宝挺了挺身,气势十足地反驳他:“哥哥说,要学会夸别人。”

陆之栩向来说话没轻没重,以前常常把宝宝弄得伤心。没想到现在宝宝不但不伤心,还会讲道理了。

陆教授哼了一声,正好夏宸走过来,还没说话,他先开口道:“换那件黑的,我不喜欢这个。”

他指的黑色是一件海军蓝的大衣,london系列的欧式军官风,亚洲人的骨架很难撑起来,里面是修身剪裁的西装,颇正式的款式,夏宸的身架竟然也意外地撑得起来,他眉目都是极致的英俊,这种英国古板老牌的衣服,实在是一点也不迁就亚洲人的身形,他却也撑得起来,不但撑起来,他那气质,还撑出了t台的感觉。

陆之栩再迟钝,也知道不对劲了。

他是真正的懒人,平时最喜欢省心,虽然说的话能把人扒下一层皮来,但他平时其实最不喜欢猜度人,合则聚,不合则分,这就是他的原则,他很聪明,只是懒得去琢磨那些东西,这一点他像极许煦。

但是一码归一码,他不会在买衣服的时候把这疑惑露出来,趁夏宸换衣服,他去柜台刷卡,卡刚拿出来,收银员还没接,被一只手截走了。

“老师,不是说只是试试不买吗?”夏宸皱着眉头看着他。

陆之栩难得看见夏宸皱眉头,要是平时,也许就退缩了,可今天他偏偏不退,挑了眉毛道:“不是穿得挺好看的吗?”

“穿得好看就要买吗?”夏宸抿了抿唇,看了看站在旁边正眼观鼻鼻观心的导购,低声道:“老师没必要给我买这些牌子的衣服。”

“我自己乐意,谁说我买给你的?”陆之栩眯细了眼睛:“我买回去看不行?”

他眼睛很漂亮,眼尾又上吊着,这样眯细的时候,带着点薄怒的意味。

夏宸于是知道,他是生气了。

陆之栩这人,脾气古怪得很,越是在他盛怒的时候逆着他的意思来,他越起劲,要对付他,只能迂回着来。

所以,夏宸只能无奈地道:“老师一定要买就买吧,但也不用现在买,我们先去看看宝宝的衣服……”

“我要现在买。”陆之栩教授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就在这买!就现在!”

他似乎竭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停留在这场争吵上,而不去思考某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夏宸不再和他争辩,一手抱起还在呆呆看着他们的宝宝,一手拖住陆之栩的手,径直朝外面走去,他穿着一件款式保守的风衣,随处可见的寻常剪裁,身型却是一样的挺拔修长。

陆之栩被他拖着,一路走过去,玻璃幕墙上是burberry穿着风衣的欧洲模特,虚幻的遥远的,一脸倨傲表情。

这样的感觉,怎么就和某个人这么像?-

回到家已经断黑,陆之栩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抱着宝宝坐在副驾驶座上,头一点一点的,宝宝小心翼翼地攥着盖在身上的衣服,怕衣服滑下去,冻着了他爸爸。

夏宸从后视镜里看见这一幕,勾起了唇角。

他到陆家已经过了三个月,刚到的时候,宝宝是个懂事的孩子,现在仍然懂事,只不过已已经跟着夏宸学会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再是那个被爸爸说了一句就眼泪汪汪的小孩子。

夏家人教男孩子,最先的不是勇敢,不是善良,也不是什么好强之类的,而是首先得有自己的想法。这才是种子,先把种子种下去,发出芽来,剩下的教育,都是培植引导这株树苗,至于往哪个方向引导,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至少,现在的宝宝,已经可以分辨,自己喜欢人鱼公主,不喜欢白雪公主,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止是看童话,从吃饭、种花,乃至于穿衣服,都有了自己的好恶。

夏宸小的时候虽然都是他母亲在教,当然他父亲也挺负责任。他父亲是夏家最小的儿子,也是京中最负盛名的花花公子。当年的夏执襄,那可是折腾得出了名,谁不知道夏家最小的儿子是个混世魔王,白生了一副好皮囊。什么荒唐的事做不出?现在的郑野狐骄纵荒唐的程度和他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当年知青返乡的时候,夏执襄曾经带着他那一大帮子狐朋狗友一路开到了北大荒去看热闹,一堆人开着他父亲的车队,带了许多猎枪,一路上风餐露宿,逮着什么吃什么,简直弄成了一帮野人。

夏老爷子为了找他,翻遍了整个华北,最后在东北一个小村子里找到了那帮野人,一个个饿得面黄肌瘦。夏老爷子又气又心疼,把这帮人装了回来。夏执襄饿得奄奄一息,在车上吃了个牛肉罐头,渐渐地还了阳,还嬉皮笑脸地和夏老爷子开玩笑。老爷子气得把车停在北京城外,抽出皮带,把他按在汽车盖上一阵好打,不少行人就免费参观了夏家少爷被抽皮带的过程。

夏宸的母亲、李碧微,就是当初的观众之一。

说也奇怪,那时的夏执襄,饿得尖嘴猴腮,穿得乌七八糟,还被打得嗷嗷直叫,但她看着这样的他,偏偏喜欢上了。

而夏执襄,也是在那个时候,正在没皮没脸地求饶着,忽然眼睛扫到人堆里站着个姑娘,白净皮肤,薄嘴唇,嘴角还噙着笑,正歪着头看着自己。向来娇生惯养的夏家少爷,在那时候,忽然地就抿了唇,羞耻地红了脸,一声也不再求饶了。

夏老爷子气昏了头,还以为他受不了了自然会求饶,下手重了点,结果夏执襄那半个月都没能起床。

等他起了床,第一件事,就是纠齐了那帮在他养伤期间群龙无首的太子党们,到处去找那个皮肤白净的姑娘,他认定了那就是他要娶的老婆。

这些事,都是夏宸后来听姥爷家的老管家说的,那些陈年旧事,像压在玻璃下,泛了黄的老照片,说不出的心酸。

女儿女婿结婚的时候,李老爷子其实很不高兴,他养了快二十年的、兰花一样的女儿,要嫁给个小混混样的纨绔子弟,他气得几天没吃下饭去。

后来有了夏宸,他态度才好了一点,然而还是一样地讨厌夏执襄,不许李家的人称夏执襄为“姑爷”,连提都不许提。

再后来,空难就发生了。

老人家晚年丧女,不到半个月,一头黑发全白了,整个人老了十岁,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憔悴。

女儿死后,他每年都有几个月,他要把夏宸接过来,跟着自己过,在那几个月里,他不再禁止李宅的佣人谈论那个“姑爷”。

人真是奇怪,他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连正眼都不看他,恨不得马上赶他走。等到他不在了,你才发现,只要人在这里,其余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惜,人总是等到别人不在了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夏宸在停车的时候,陆之栩牵着宝宝先开了门,他实在是想睡得很。

玄关很暗,他打开了灯,客厅的景观灯是亮着的……

他怔住了。

宝宝牵着他的手,也瑟缩了一下。

客厅、玄关、满地的、满墙的、远拍的、近拍的,都是夏宸的照片。

夏宸,在西花厅,在北海,在排列整齐的陆兵装甲车前,在澳大利亚,在伦敦,在新西兰的皇后镇,在钓鱼台,在夏家的家宴,硕大的圆桌上放着两尺长的龙虾,女人们都穿着华贵的衣物。夏宸穿着burberry,穿着阿玛尼,穿着欧洲高级定制的服装,冷着脸,站在这些背景里……

“他家庭条件不怎么好,也在打工,你不如让他住到你家里帮忙带宝宝……”

……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酸菜,我姥爷做的酸菜很不错,所以想给老师尝尝。”

“我爷爷不是北京人,姥爷也不是,我现在跟着姥爷过……恩,姥爷已经退休了。”

“等宝宝长大了,我和老师陪他一起看。”

“老师,在你喜欢我之前,我已经喜欢你太久了。”

“我只想为老师一个人做饭,和老师一起照顾宝宝,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在同一张床上睡觉,在同一个房子里生活,把宝宝养大,然后我们一起变老,种点花草,一起老死在温暖的床上。”

……

说着这些话的人,他为什么和这些照片上的人,长着一样的脸呢?

陆之栩靠在墙上,渐渐滑坐下去,他捂着自己的脸,像是有点难堪,又像是有点悲伤。

他就这样滑坐下去,坐下去,抱着自己的手臂,比在自己那个曾经的家里抱得更紧。

宝宝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爸爸,他还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他很怕,只好默默地哭了起来。

99、第 99 章

夏宸停了车,走到门口,发现门是锁住的。

玛莎庄园的安全措施一流,防盗门结实得很,夏宸敲了两下,没有人开,用钥匙试了试,发现门被反锁了。

他掏出手机,打了家里的电话。

陆之栩这个人,手机经常乱扔,打他手机是行不通的,打家里座机倒还有可能被陆嘉明宝宝接起来。

但是,座机没人接。

夏宸同学只能选择了最危险也最简洁的方式——爬窗户进去。

夏宸的徒手攀爬不错。他也是从少年走过来的,当初年纪小的时候,也崇拜过夏知非手下那些无所不能的特种兵,可是最后他还是没走从军这条路。

但是,他好歹是夏知非看好的人,扔到野外去攀岩不行,爬个别墅的二楼窗口还是可以的。

他从别墅外围的回廊柱子爬上去,站在回廊上方的遮阳篷上,然后爬到了二楼客房的窗台上,他平时习惯性虚掩一扇窗户,外人看不出来,要是出了意外,救急逃生都是最好的。

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缺陷之一了。

夏宸从二楼的走廊下来,看见了客厅的景观灯、墙上和地上散落的那些照片。

他再往前走,看见了紧紧抱着陆嘉明宝宝,蜷缩着坐在玄关里的陆之栩-

夏宸很少骗人。

李老爷子常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不欺不诈,才能做坦荡澄明的君子,一旦骗了别人,就像坚固的石头墙上开了一扇纸窗,平时相安无事,一旦暴风雨来临,最先出事的,就是纸窗的位置。

骗了人,自己也就有了弱点。

纸是包不住火的,没有永远的秘密。

谁也不能被你骗一辈子。

而今天,就是暴风雨来临的日子。

曾经若无其事的纸窗,看似坚强的谎言,一夕之间被撕得粉碎。

夏宸也曾想过,在某个合适的时候——那个时候,一定是气氛温和,相安无事,他会将一切娓娓道来,不粉饰,不隐瞒,让陆之栩自己来做定夺。

但是,他没想到,在那个合适的时候到来之前,李祝融已经替他将一切揭开。

他苦心孤诣,想要隐瞒的那一切,就这样赤裸裸地摊陈在陆之栩面前。

如此惨烈。

如此不堪-

“老师……”

夏宸走到玄关里,半跪下来,伸手去抱陆之栩怀里哭得睡着陆嘉明宝宝。宝宝包子一样的脸上被眼泪流得一道一道的,在陆之栩怀里蜷缩成一团。

陆之栩闪躲了一下。

他没能躲开,但是夏宸把手收了回来。

陆之栩用一只手扶着墙,站了起来。

他的神色很平静,没有平时挑着眉毛的倨傲,没有嬉笑怒骂的表情,甚至连一丝愤怒也没有。

当一个人彻彻底底地辜负了你的信任的时候,也许普通人会怒骂,会质问会诅咒,但是陆之栩不会。

他是刺猬一样的人,平常谁碰就刺谁。但是,他尖锐的刺下隐藏的,是最柔软最不堪一击的心脏,因为柔软,所以从来不轻易示人。想要触碰到他的心,要付出十倍的努力才行。

而他对那个交心的人,也是十倍的信任。

尖刺在外,柔软在内,一旦交出心去,就再也没有可以防卫的武器。

陆之栩曾是这样地害怕“喜欢”这种情绪,他曾是那样的惧怕夏宸。他知道,喜欢,其实是一种致命的情绪,把一颗心交出去,却不知道那个人会怎样对待它……

而夏宸伤了他的心。

他已经没有武器了,他所有的尖刺全部用在当初阻止夏宸接近他的时候,而现在夏宸伤了他的心,他却没有刺可以用了。

喜欢是一场赌博,而他已经赌输了。

输得惨烈。

他不是不知道许煦的前车之鉴。

天之骄子的物理天才,喜欢上某个骄纵的太子党,也曾有过温馨相守的时候,但是最后,那个人玩温情的游戏玩腻了,决绝分手。分手也就算了,他利用家里的势力,逼迫许煦在读的r大开除许煦,r大最资深的物理学老教授据理力争,也只落得个提前退休的下场。

他仍然记得,许煦从r大退学那一年,连阳光都是惨淡的。曾经怀着整个学校老师的期望去r大读书的天才许煦,回来的时候,没有荣耀,没有毕业证,只有不堪入目的丑闻。他的父母,曾经谁见了都会夸一声“你家许煦真有出息,我的孩子要是有他一半就好了”,在那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却连亲戚都不敢走。因为谁都会问“你家许煦真的是个同性恋啊?”“许煦真的被r大退学了?”

人对于曾经辉煌而今沦落的人,连说话都是带着嘲讽的恶意的。

但是,和许煦“在一起”过的那个人,却毫发无伤。

陆之栩听沈宛宜说起过,那个人过得很好,似乎还结了婚,坐到很高的位置,春风得意。

许煦于他,只不过是他心血来潮时玩得一个游戏,玩腻了就提前退场。

而许煦,却为这个“游戏”赔上了整个人生。

他看在眼里,怵目惊心。

他从未想过,他的夏宸,会和许煦的那个人一样。

温和的夏宸,沉稳的夏宸,英俊的夏宸,像一棵树一样,枝叶上带着阳光,站在清澈的天空下,让人看着就觉得安心的夏宸,厨艺精湛的夏宸,生活规律的夏宸,见多识广的夏宸,这样淡然而又美好的夏宸……

站着厨房里,系着围裙切菜的夏宸。深夜的饭厅里,等着他一起吃夜宵的夏宸。发烧的时候,守在他床边,一睁眼睛就可以看见的夏宸,在凌晨,从一个城市赶到另一个城市,把他从那所充满回忆的房子里解救出来的夏宸。

怎么会是假的呢?

他像是光,毫无征兆地从乌云的缝隙中照进来,有他在的地方,永远温暖和煦,让人安心。

为什么会是假的呢?

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他说他家境平凡,可是一个家境平凡的人怎么会出现在戒备森严的装甲部队里,旁边有少将军衔的人在陪同。他说他姥爷会做酸菜,可是他的家宴,端坐在上的几位,却都是会出现在电视新闻中的面孔……

全是假的。

这只不过是他玩的一个游戏,兴趣来了,扮成个家境平凡的学生,玩得腻了,也可以知会c大校领导,让陆之栩变成过街老鼠。

这是他们熟悉的套路了。

真可笑……

自己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地喜欢上的,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七点三十,宝宝已经被放回卧室,夏宸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陆之栩从宝宝的卧室走了出来。

他似乎很疲倦,他解开了衬衫领口,连鞋也没有换,因为抱了宝宝很久,衬衫上有大片皱褶。

但是他走到沙发旁边,坐了下来。

他又回到了那个刺猬般的陆之栩,毒舌而狠绝,对别人狠绝,对自己也是。

他不需要休憩的时间,有些事需要在今天解决,也许明天,他就要收拾东西,从c大滚蛋了。

夏宸抬起眼睛看着他。

他的眼神带着悲伤。

他只是个十九岁的青年,虽然聪慧,虽然淡然沉稳得不像未满二十岁,但是归根结底,他也是个十九岁的青年,他虽然处心积虑,却没能斗过李祝融。

陆之栩也看着他,眼神冷漠得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是凉薄的长相,冷漠起来的时候,让人寒心。

他看着夏宸,平静地问他:“你是谁?”

“我是夏宸。”夏宸看着陆之栩的表情,知道这并不是他要的答案。

“我是夏宸,我的爷爷,是夏霆将军,我的姥爷,是以前的教育部部长,李淮瑜。我父亲叫夏执襄,他曾经是翔升公司的幕后老板。我母亲叫李碧微,我父母已经不在了。”

我是夏宸,我生在荆棘丛,长在荆棘丛,我爷爷曾经宠爱我如同性命,我却为了避嫌和他疏远。我姥爷,晚年丧女,每次看着我的表情都带着哀伤,我却不能宽慰他分毫。我的父母,在我七岁那年死于空难,其实,我已经快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

我是夏宸,我这样地喜欢你,处心积虑,巧取豪夺。隐瞒、引诱、洗手做羹汤,我是夏宸,我这样隐瞒你,却又这样喜欢你。

而这些,我都没来得及和你说。

我是夏宸。

我把你骗到手,用的却是真感情-

有很长一段时间,陆之栩没有说话。

但他终究还是说话了。

尽管他声音嘶哑,像是在沙漠中跋涉许久的旅人。

“贴这些照片的人,是谁?”

“是李祝融。”夏宸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我认识他吗?”

“那次和你撞车的人,就是他。”夏宸感觉每一个字都在割自己的舌头:“他是我表哥。”

陆之栩闭上了眼睛,他像在阻止自己的情绪,又像是不愿意再看夏宸一样。

半晌,他才睁开了眼睛。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他这样说着,指甲把自己掌心掐出血来。

夏宸站了起来。

他像是犯了大错的孩子,虽然知道于事无补,却也奢想着对方可以既往不咎……

“你知不知道,许煦在哪里?”

陆之栩的手在发抖。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他知道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会开启一个黑暗的秘密,让所有不堪都陈列在阳光下。

但他还是问了。

清楚地死,总好过糊涂地活。

夏宸握着拳,站在那里,他闭上了眼睛。

“他在我表哥家里。”

“啪”地一声脆响。

夏宸的脸被打得偏过去,英俊面孔上浮出鲜红指印,一点点清晰。

“带着你的东西从我的房子滚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和你那个表哥出现在我面前。”-

夏宸站在客房里收拾东西。

已经晚了,月光从窗户里洒下来,他听见细微的哭声。

宝宝趴在楼梯上,他已经快爬到楼上,但是他的膝盖磨破了,宝宝很痛,只好趴在楼梯上哭。

夏宸让宝宝坐在床边上,拿来医药箱,给宝宝包扎伤口,宝宝的伤口很深,是因为不顾一切地往上爬,想找到夏宸。

连宝宝也知道,他要走了。

夏宸包扎伤口的时候,宝宝一直攥着夏宸的衣服,抽噎着,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像是怕他忽然飞走了。

宝宝是小孩子,他不懂大人的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白天还在开心地逛商场,晚上就变成了这样子。

宝宝一直哭,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小孩子有那么多眼泪,他们似乎有个特权,把所有的伤心都变成眼泪流出来。

那么,大人伤心的时候,又该怎么办呢?

100、第 100 章

陆之栩蜷在床上,整个人都蒙在被子里,前几天有几个大晴天,被子被放在阳光下晒过,都是阳光的味道。

就是这样,他还是觉得冷。

他是刺猬一样的人,平素坚强冷漠,睚眦必较,像什么都难不倒他,但是,等到真正受了伤害,却只会蜷缩起来,什么都不会做。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闻到微微的食物香气。

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夏宸已经不在了,还有谁会做饭呢。

在那之后,又过了很久,他听见了宝宝的哭声。

他走到客厅的时候,夏宸正站在玄关,宝宝抱着他的腿,哭得喘不过气来,夏宸正弯下腰来哄宝宝。

陆之栩站在客厅,冷冷地看着。

陆之栩不怎么会教孩子,宝宝却比谁家的孩子都懂事听话,就是遇到这么伤心的事,宝宝也不会吵闹撒泼,只知道低声地哭,抱着夏宸的腿不让他走。

夏宸摸着宝宝的头,不知道在宝宝耳边说着什么。他仍然穿着一件他自己带来的驼色大衣,他似乎很无奈,抿了抿唇,露出一个苦笑,直起腰来。

他看见了站在客厅的陆之栩。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镇定自若的夏宸,虽然陆之栩冷漠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他还是用他一贯温和的语气叫了一声“老师。”

陆之栩仰着下巴,看也不看他,冷冷地叫道:“陆嘉明,过来。”

宝宝紧紧地攥在夏宸的裤腿,抬头看了看夏宸,夏宸摸着他的头。他又看了看陆之栩,陆爸爸一脸冷漠表情。

宝宝犹豫了一下,夏宸推了他一下,他放开夏宸的裤腿,朝陆之栩走了过去。

小孩子的眼睛最清澈,能看出自己爸爸竭力隐藏的伤心。

这些天来,夏宸对他比陆之栩再好,给他做再好吃的饭菜,他也不会在爸爸伤心的时候离开。

陆之栩抓住他的手,朝厨房走过去,宝宝回过头来,一直看着夏宸,他还在掉眼泪,却也知道不要哭出声。

夏宸知道,他是怕自己伤心。

他还那么小,就知道不要让大人为难。

陆之栩挺直脊背,想要做出一个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他的脊背在发抖。

因为在他身后,夏宸站在那里,目光灼灼。

青年的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清朗,带着不易察觉的悲伤。

他说:“老师,我在桌上留了一封信。里面交代了家里东西的位置,宝宝的衣服我都收在一楼的小客房里。”

他说“家里”,他交代这些事,他提着行李站在玄关,像是他只是出一趟远门,去去就回。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个叫夏宸的人,其实再也不会回来了。

夏宸的行李很少,一只手就可以提住,他蹲在玄关换鞋,这样从容,没有解释,没有慌乱,没有急赤白脸的撇清,没有哀求。

到最后,他也只是说了一句:“老师,不论发生什么事,我只要你记得一句话。”

“记住,我喜欢你。”-

陆之栩在客厅里站了很久。

他牵着宝宝的手,牵得有点紧,宝宝已经哭累了,蔫蔫地靠在他的腿上。

现在,他和宝宝,又都只剩下彼此了。

饭厅的灯光亮着,一贯的温馨明亮,陆之栩几乎要有一种错觉,好像那个人从来就没有离开,而是一直站在厨房里,系着围裙,留一个修长背影。只要他走进饭厅,那个人就会回过头来,温和地叫着“老师”,陪他在这寒冷冬夜里,喝一盅汤,说一说话,不用担心窗外寒风呼啸,霜雪漫天。

他一直以为,这个叫夏宸的人,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一直到宝宝长大离开,他都会一直在这里,他们会一直在一起,直到老死在温暖的床上。

可惜,不是。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处心积虑的欺骗,荒唐至极的游戏。

他连人都是假的,喜欢又怎么会是真的呢?-

哄完宝宝睡觉,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陆之栩让宝宝睡在自己的床上,自己却睡不着,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脑。

网页的收藏夹里,还存着他在网上看的大衣的图片。

他是真的想给夏宸买一件大衣,他一直想看夏宸穿着英伦风大衣的样子,他最喜欢的就是那件burberry。

他是陆之栩,他喜欢一个人,就什么都想要给他最好的,掏心掏肺,毫无保留。

可惜,那个人骗了他。

陆之栩知道,自己会心软,会后悔,但是,他绝不会退让一步。

因为,只要他一心软,他就会不自觉地问自己,当年的许煦,是不是也曾经这样的心软,一步步退让,最后站到了悬崖边。

暗自下着决心的陆之栩并不知道,深夜九点从陆家离开的夏宸,并没有去李祝融家,他在c大附近找了一个旅馆住下,然后打通了林佑栖的电话。

他说:“林老师,我和老师吵架了,我现在在外面。”

他说:“我想请你明天去家里照料一下,我做好了明天一天的菜,中餐放在饭桌上,早餐在和晚餐都在冰箱里。老师后天要上班,你叫他一起去吧。”

翌日清晨,林佑栖欢快地敲响了陆家的门。

即使重新加热一遍,夏宸做的菜,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新年的第二天,夏宸在夏知非的家里。

北京下了大雪,夏家在近郊,四处一片银白,夏家的花园很漂亮,陆非夏经常心血来潮,在电视里看到什么新奇的植物就想要,夏知非也惯着他,他要什么都给他弄了来,种在家里。陆非夏身体差,不能玩雪,但是又好动,绝不肯闲着。这个下午,他指挥着夏知非的两个警卫员在花园里堆起了一个巨大的雪人,有两米多高,带着顶小得滑稽的军帽,身上写着夏知非三个大字。他兴致勃勃,刚要再给自己堆一个更大的,夏宸到了。

夏宸来得正是时候——夏知非不肯让陆非夏给他自己堆,陆非夏身体不好,雪人的颜色太素净,又容易化,对病人来说最是忌讳。陆非夏被惯得无法无天,坚持要堆一个,正以不吃晚饭为筹码,和夏知非对峙着,看见夏宸,欢喜得不得了,赶快让夏知非改菜单,把雪人都抛到脑后了。

夏知非家,是夏宸待得最自在的地方。他性格有点像夏知非,也意外地和陆非夏投契。当年陆非夏被夏家的长辈关在一个偏远山村的地窖里,夏知非掘地三尺也找不到他,快绝望的时候。是夏宸在夏家本家玩,无意间闯到一条走廊里,听到两个长辈在房间里说什么“村子”,他回来透露给夏知非,夏知非顺藤摸瓜,陆非夏才能被救出来。

夸张一点说,陆非夏这条命,还是夏宸救的。

冬天天冷,陆非夏整天被关在家里,平时夏知非的那些客人他都看不上,好不容易夏宸来了,他欣喜若狂。

准备晚饭的时候,陆非夏拉着夏宸坐在小客厅里,叫警卫员把他这些天积攒下来的宝贝一件一件地拿给夏宸看。

夏家其实原来只有一个大客厅,陆非夏嫌那客厅太大,不暖和——他纯粹是心理因素,夏知非就把客厅附近的一个会客室改成了小客厅,装了壁炉和明亮灯光,铺羊毛地毯,摆了几种陆非夏喜欢的植物,养了一条长得很像北极熊的狗,变成了陆非夏专用的小客厅。会客室改了之后,夏知非见客人都去书房。

小客厅是跟书房挨着的,夏知非在书房里谈生意,门虚掩着,陆非夏给夏宸炫耀自己新买的匕首,说得兴奋了,朝书房的方向喊道:“非非,我的匕首是不是比你的好?”

夏知非正在聊生意,竟然也搭理他,还煞有介事地答:“嗯,是不错!”

吃完晚饭,夏知非坐在沙发上看文件,陆非夏靠在他身上,看着军事节目,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夏宸聊着天,他毕竟是身体不好,闹了一下午,精力不济。聊了几句就打起瞌睡来,夏知非关了电视,把文件给夏宸拿着,抱着陆非夏上楼睡觉。

他是军人出身,每一个动作都是干脆利落,唯有对待陆非夏的时候,他就像那只大白熊犬叼着陆非夏新养的萨摩耶幼崽一样,温柔得近乎笨拙。

夏宸早早地睡了,楼下的客房在收拾,他睡在楼上,就在主卧的旁边。

因为陆非夏怕黑,陆家所有的灯光总是很亮,关灯的时候,眼睛会有片刻的不适应。

夏宸躺在床上想事情的时候,窗户上忽然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夏宸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发现陆少尉正穿着一件厚厚的毛绒材质的睡衣,站在窗户围栏上。

“不要开灯,非非在洗澡,我是溜过来的,时间有限。”陆非夏朝夏宸做一个噤声的手势,直截了当地问:“小宸,你是不是和你那个老师吵架了啊?”

不等夏宸回答,他就摆了摆手,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宽慰道:“不要紧,两个人在一起,哪有不吵架的,你让着他就行了,你看我,就经常让着非非……”

夏宸还来不及汗颜,他就继续教育道:“你是大人了,什么事都要看开点。我告诉你,其实我脾气也不好。但是,每次我想和非非发脾气了,我就想我当初被人关起来的时候。那时候,我什么都不计较了。我就想,只要我还活着,非非也还活着,还有什么事可以阻拦两个人在一起?你要记住,没有问题是解决不了的。就算你解决不了,还有我呢,我让非非给你撑腰,我们不来硬的,来软的。让非非去给你那老师讲道理。对文化人就要用讲道理这一招。让他知道,我陆非夏教出来的人,就这样白白给他,他还占便宜了。我说的这些,你都记住了!我给你撑腰呢,别怕!”

说完这一大段话之后,他也不等夏宸回答,就像一只猴子一样,按着他来时的路,又飞快爬了回去。他的人生乐趣就在于,趁夏知非不注意的时候,做一切夏知非不许他做的事。

夏宸探出头看,同情地发现,陆少尉刚爬到主卧的围栏上,就被窗口伸出来的一只手给揪了回去。

101-105

101、第 101 章

新年的第二天,夏宸回了李老爷子那里。

夏知非家的早餐很丰盛,陆少尉昨晚大概被狠狠修理过,早上没能爬起来,夏知非吃过早餐,早早地走了,这些年,公司上了轨道,内忧外患一并解决了,夏知非开始渐渐放权,能交给下属做的事都不会带回家来做。每天在公司只待半天不到,几位元老都被放到了分公司,各自撑起一方。

夏宸以前在b城开的都是一辆蓝色的保时捷,不算太张扬的款式,上次回来的时候,那辆车被卓洛借走,一直没还回来。夏宸只好开陆非夏的车,昨晚上陆非夏还献宝似的给夏宸介绍他新买的一辆硕大无朋的suv,言下之意是让夏宸开出去玩玩,陆少尉精得很——夏知非不让他开车,他只能买回来看着干看着,好不容易夏宸来一次,他当然想让夏宸开着给他看看,可惜夏宸不上当,开了辆跑车走了。

夏宸回到李老爷子那里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八点。

老人家睡得少,老爷子早上六点就起来了,侍弄了花草之后,就进了书房看书。夏宸也没有去打扰他,取了大衣,坐在耳房里,隔着窗子,就着外面的雪光看书。

李宅并不算大,老爷子在北京住得久,解放前就来了,他本来是江南富庶地主家的少爷,满腹诗书,出来游学,是有名的才子,风雅得很。他现在住的这个院子据说以前是个侯爵的府邸,不大,难得的精致,透着股晚清没落旗人的味道。老爷子拆了院子里遮遮掩掩的假山,在院子四周开了花圃,种了许多蕙兰。

院子的耳房很好,窗户敞亮,看院子里的兰花正好。

夏宸不在的时候,李老爷子坐在耳房里,拿着两三本书,泡一杯茶,就着点蜜饯果脯,就可以消磨一天。

耳房里常常有老爷子落在这里的书,李宅的佣人都极有规矩,从不乱动老爷子的书,所以也没人替他收回书房去。

夏宸上次来的时候,看见的是一本唐史。

这次看到的却是红楼。

少不看水浒,老不看三国。红楼却是可以从小看到大的,人心世故、情爱恩怨,薄命佳人,多情公子,都是值得一看再看的。

老爷子有个师兄,研究了一辈子红楼,有次来做客,和老爷子说起红楼,有个论调很精彩,说是“不爱黛玉者,不懂红楼。”

现在的社会,许多人都喜欢别出心裁,说黛玉尖酸,黛玉刻薄,宝钗识大体,湘云娇憨爽朗,振振有词地说审美观各异,不喜欢黛玉也没什么大不了。

说这话的人,其实都不懂红楼。

曹雪芹写红楼,宝玉其实几乎是曹雪芹的化身,宝玉爱的是黛玉,曹雪芹又怎么会不爱黛玉,无论是篇幅还是情感,黛玉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葬花、联诗,还有和宝玉的情感纠葛,曹雪芹笔下的黛玉这样鲜活,又这样可怜可叹,字字血,句句泪,结果有人通篇看下来,只得出一个尖酸刻薄的印象。

无怪乎那位师兄叹:“世人辜负曹公甚矣。”

据说,民国有个草台班子,擅长插科打诨,颇得某军阀喜爱,有次,那个军阀贺寿,班主绞尽脑汁,唱了一出红楼梦的《玉生香》,让那个唱宝玉的小生言语轻薄,讲了些不入流的笑话,那个唱黛玉的旦角也配合他一起讲浑话,宽衣解带,台下的士兵看得开心,大声喝彩。结果那个军阀面沉如水,拔出枪来,先毙了班主,又抵住那个旦角额头,道:“你这种货色,也敢唱黛玉!”

夏宸不是文人,他也不会像李老爷子一样,画什么黛玉葬花图,他只是个十九岁的青年,他看红楼,也有感触,却不是文人式的伤感。

就像李祝融看红楼只看出贾府和皇宫间的yīn谋一样,夏宸看红楼,也只看出了被能力所限的无奈。

他不是宝玉,他喜欢的人飞扬跋扈,尖酸刻薄,他喜欢的人也挑剔得很,最难伺候,他喜欢的人,现在也不在他身边。

他是夏宸,习君子学,却被李祝融灌输着“能力决定命运”的论调长大,他骨子里是骄傲的,却为了一个叫陆之栩的人俯下身去。

晚饭的时候,老爷子问他:“在外面读书,有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孩子?”

他笑了笑,淡淡道:“遇上了一个。”

老爷子很是惊讶,他这个外孙有多挑剔,他也是知道的。

“什么时候带回来看看?”

夏宸笑了起来,扒了一口饭,道:“再说吧。”-

新年的第二天,陆之栩的中饭是林佑栖做的。

林太后骂人是一等一的,做饭却很一般。还好夏宸做了不少菜放在冰箱里,他只是热一下就好了。正好冰箱里有白菜,林太后纡尊降贵地炒了个白菜,陆之栩一脸郁卒地坐在桌边,屈起一条腿放在椅子上,嫌弃地夹了一片白菜,尝了一口,“呸”地吐了出来:“真难吃!”

他是很奇特的人,即使他现在眼睛浮肿,不是哭过也是失眠,整个人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却还是一样的颐指气使,挑剔得不得了。

林太后懒得搭理失恋的人,等陆之栩吃完饭就迅速地收拾桌子。夏宸不在,没人管陆之栩,他把空调打得很高,脱得只剩一件白衬衫,仰在沙发上玩平板电脑,愤怒的小鸟和切水果都不能拯救他了,他只能靠看法典平复一下心情。

林太后收拾好了饭厅,穿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走过来,他对穿衣服向来不讲究,这件衣服还是那个叫柯尧的学生陪他去买的,很宽的低领,他皮肤苍白,被黑色一衬,显得十分冷漠。

他在茶几上翻出一本法医杂志,坐在地上看了起来。陆家的地毯很软,他坐在地上,靠着陆之栩的肩膀。

他们之间的友谊很诡异,平常都表现在对骂和互相拆台上,但是如果其中一个真正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另一个人却是最能理解他的。

像现在,林太后就很能理解陆之栩。

他们是一样的人,冷漠是因为经历过失去,骄傲是因为不想被拒绝,他们其实都像蜗牛,坚硬外壳,柔软内在,被人骗着剥了壳的蜗牛有一种自暴自弃的愤怒,现在无论说什么,陆之栩都绝不会原谅。

即使夏宸再善意,再温良无害,再喜欢陆之栩,现在的陆之栩都听不进去。

在他眼里,一切都是借口。

欺骗就是最大的罪。

林太后看了一会杂志,把它放回去。发现陆之栩仍然在看法典,不理自己。于是在茶几前趴了下来,熟门熟路地掏出一个透明的塑料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沓照片。

陆之栩藏东西一点都不厉害,他今天早上就把这些照片翻出来了。

林太后拿着照片看了一会,觉得有点没劲。

于是,他拿起一张夏宸在皇后镇举着相机拍照的照片,递到陆之栩面前,问道:“你说,寒假去新西兰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在瞬间炸毛的陆之栩教授-

新年的第二天,李祝融被李老爷子一个电话叫回了北京。

李老爷子虽然老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夏宸在李宅待了两天,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他不开心。老爷子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当然是自己清楚,他知道夏宸是最豁达最温润的人,寻常的事都扰乱不了他的心。一定是有人和他为难。

夏宸虽然在夏家地位不高,但是周围这些人里面,能奈何他的,也只有李祝融了。

李老爷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李祝融和夏宸有了嫌隙,所以让他们兄弟俩都在茶室里呆一个下午,和解和解,把话说开了就没事了。

李祝融进茶室的时候,夏宸已经在里面了。

不是在陆家,他也没必要遮掩,穿着石蓝色的条纹毛线衫,他向来适合蓝色,身形颀长,皮肤白皙,英俊轮廓,抿着唇坐在那里。

李祝融笑了起来。

他风尘仆仆,刚进门就被李老爷子赶进茶室,大衣还没取下来。

陈柯没有跟着他来,他只能自己取了大衣,搭在屏风上。

他并不怕夏宸生他的气,他知道夏宸从来不是恶毒的人,就算反击,也伤不到他的皮毛。

所以他很淡然,他甚至还好整以暇地和夏宸打了声招呼:“小宸。”

夏宸没有搭理他。

夏宸一直沉默地坐在那里,没有喝茶,也没有说话,直到李老爷子让管家来叫他们去吃饭。

他不理李祝融,李祝融也不理他,拿了本老爷子放在茶室的书来看,是本论语,满纸的仁义道德,看得李祝融头痛。

所以,晚餐时候到了,李祝融是很高兴的。

他站起来,往外面走,他心里并不觉得愧疚,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只要小宸和那个老师分开,他马上就给他转学,读书还是在北京好一点,他自己就是在r大读过的,当然,出国也不错……

他心里这样想着,忽然听见了夏宸的声音。

那个向来不恶毒的、即使反击也伤不到他皮毛的青年,在他背后笑着,淡淡地说:

“算一算时间,现在许煦也该离开c城了。”

102、第 102 章

新年的第二天,c城下起大雪。

李祝融十二点走,许煦在半个小时之后醒来。

在医院待了几天,他的烧退得差不多了,这也是李祝融能放心去北京的原因。

但是,他没想到,他前脚刚走,许煦后脚就跑了。

毕竟,他留下的人都是最得力的。几个拳脚功夫好的都留在c城,还有最能管事的陈柯在这里。

但许煦还是跑了。

他的帮凶,就是陈柯。

李祝融平素最擅于驾驭下属,所以对于身边几个元老人物的忠诚,自信得几乎有点过了头。

所以他对陈柯的背叛,始料未及。

他是李祝融,荆棘丛中长大,最能算计,最会筹谋,他谙熟所有yīn谋,却忽视了一种最强大的力量。

那种力量,叫爱情-

吃晚饭的时候,李祝融一直站在外面的回廊上打电话,李老爷子脸色渐渐冷起来。

李老爷子是书香门第出身,对仪态要求高得很,李祝融以前在李老爷子面前也是规规矩矩的,今天却只顾着离席打电话,管家去请他吃饭,他摆了摆手,说:“让老爷子先吃,我还有点事。”

管家回来传话,老爷子把筷子一放,板起了脸。

“有什么了不得的生意,要赶着吃饭的时候做!”老爷子带着怒气道:“都带着儿子的人了。赚的钱也够多了,怎么还是这样地不知足。”

无怪乎李老爷子生气,以前的李祝融,只要一到了李老爷子这里,无论是什么生意,一概推得干干净净,专心陪老爷子下棋聊天,一副儒商的架势。像今天这样,还是第一次。

夏宸笑了起来。

他五官都漂亮,真正笑起来的时候,神韵像极他那个被李老爷子称为“小混混”的父亲,勾起一边唇角的样子,促狭得让人心里发毛。

他说:“姥爷,你别生气,他别的电话都可以不打,这个电话,可是死都要打的。”-

李祝融这个电话是打给陈柯的。

他是最聪明的人,已经隐隐猜到许煦如果真跑了,陈柯是脱不了干系的,但他也知道,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放走了许煦,陈柯都绝不会背叛他。

彼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外面是一片漆黑,院子里有棵合欢树,树影憧憧,看起来颇吓人。

李祝融心中蕴着一把火,那边接起电话,他劈头就是一句:“许煦现在在哪里?!”

那边接电话的却不是陈柯。只是个小助理,被李祝融疾言厉色吓得愣了一下,声音都抖了,畏畏缩缩地道:“陈,陈总在病房里……”

“把电话交给陈柯。”李祝融连话都懒得和他说。

小助理战战兢兢地拿着电话,推开了病房的门。

这个李总,他曾经远远见过几次,也记得,是个一眼就让人记到骨子里的人物,凤眼,高鼻薄春,让人觉得冷的白皮肤,那样锋利尖锐的美,高傲伤人的气度。外国人一样的身架,站在十三楼的落地窗前听几个部长汇报工作,他只斜了一眼,冷冷哼了一声,周围人都噤了声,一句话不敢说。

听他今天的语气,陈总只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他没有想到,陈柯竟然那样淡然。

他就那样站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穿着浅色西装,抱着手,态度温和,对这个电话一点都不意外。

“是我。”他接过电话,只说了这一句。

“许煦人在哪?”

明明是意料之中的话,听到的时候,还是会有轻微的抽痛。

陈柯按住了腹部。

他的胃病,是当年跟着李祝融打拼的时候落下的,那时候毕竟太年轻,总是什么事都想要做到最好,那样苛待自己,也不过为了某个人能够正眼看自己一眼。

“他走了。”陈柯带着些许疲倦回答。

“去哪?”李祝融的声音平静得让人不安。

陈柯沉默了。

他在李祝融手下这么多年,也见识过他的手段,知道这个人狠戾起来是很可怕的,但是,既然做了,就曾想过后果。

等不到他的回答,李祝融怒极反笑。

“不说是吗?”他似乎在嘲笑自己对陈柯的信任般,笑着,冷冷道:

“收拾你的东西回内蒙,我不想再看到你。”

早在决定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会有的结局。

但是,还是这样地不甘。

直到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他仍然站在那里,窗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雪,窗户没有关,风夹着雪吹进来,连骨髓里都是寒意。

早在最初,自己就知道这个叫李祝融的人,是什么人,不是吗?

他不想要的,送上门去都不要,再好也不要。

他真正想要的,就是打断了腿、锁都要锁在身边,强取豪夺也好,手段用尽也好,都紧攥着不肯放。

除那个人之外的所有东西,都视如草芥。

这不就是李祝融吗?

自己喜欢的,恰恰就是这样一个偏执的、心狠手辣的李祝融。

又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地步呢?

陈柯站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抬起手来,缓缓地遮住了眼睛。

这样也好。

至少,自己也不用后悔了。

反正终究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与其看着别人拥有,不如毁掉好了-

新年第二天晚上,陆嘉明宝宝在花园里看花。

他穿着毛茸茸的衣服——陆之栩有时候确实有点恶趣味,比如宝宝这件衣服毛茸茸的奶白色衣服,蓬松得像兔子就算了,帽子里还拖出两条长长的耳朵,软趴趴地垂在背后,平常这件衣服都是陆之栩带着宝宝出门卖萌的时候穿的。今天夏宸不在家,没人管宝宝穿的是什么衣服,宝宝想去花园里看花,外面很冷,他只好自己找了这件有帽子的衣服穿着。

李小阎王过来的时候,宝宝正撅着屁股,蹲在花园的围栏旁边,看夏宸秋天种下的蔷薇花苗。

李貅是跟着管家一起过来的。

陆嘉明宝宝看花看得正认真,身前忽然传来一声冷冷的“陆嘉明,你在看什么!”

宝宝吓了一跳,险些一头栽到围栏上。

李貅伸手穿过围栏空隙,一把揪住了宝宝头上的兔耳朵。

“陆嘉明,你真胆小!”

陆嘉明宝宝被他攥住了帽子,挣扎不开,宝宝脾气好,随遇而安,也不挣扎,只蹲在那里,糯糯地回答:“我在看花啊……”

“看什么花?”李貅踢了踢脚下的雪堆,一副嫌弃的表情:“哪有花,全是雪。”

冬天到了,李小阎王穿了件黑色的羊毛混纺风衣,系着深红色的格子围巾,棕色头发,苍白皮肤,一脸的不耐烦,管家给他打着伞,眼观鼻鼻观心。

陆嘉明宝宝戴着手套,把雪扒开,露出了下面的蔷薇花苗,献宝一样地给李貅看:“这就是蔷薇花……”

李小阎王攥着他的兔耳朵,瞥了那棵光秃秃的花苗一样,嫌弃地道:“这花真没用,我家的蔷薇花现在都没掉叶子,还开花呢……”

陆嘉明宝宝安分得很,听见他炫耀,也不羡慕,只“哦”了一声,又继续摆弄他那光秃秃的花苗。

李小阎王还没试过被谁这样忽视,心里顿时十分不爽,用力攥了攥宝宝头上的兔耳朵:“喂,陆嘉明,跟我去我家玩!”

陆嘉明宝宝一脸为难:“可是我马上要吃晚饭了。”

夏宸在家的时候,都是这个时候吃晚饭的。

而且,夏宸也绝不会让宝宝这么晚还穿着拖鞋跑到雪地里的。

事实上,他的父亲大人和林太后,正在客厅里热火朝天地联机打着游戏,一点吃饭的意思都没有。

“我家有晚饭吃,你想吃什么都有!”李貅卖力地蛊惑陆宝宝:“我家还有好多花,你要哪一棵我就挖给你。你见过紫色的玫瑰花没有,我家什么颜色都有,还有一朵花上三个颜色的……”

宝宝吞了口口水:“可是哥哥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你可以拿你的花跟我换,你不是自己种了很多花吗?”

宝宝犹豫地扯着自己肚子上的衣服绒毛,不知道在小声地嘟囔什么。

李貅不耐烦地把他的兔耳朵扯到了围栏外面:“你想要什么就说!”

陆宝宝抬起头来,大睁着一双猫眼,一脸期盼地问:“你可不可以帮我把哥哥找回来?!”-

夏宸在晚上八点接到了来自李貅的电话。

李小阎王嚣张地劈头就问:“宸叔,陆嘉明要你回来做饭给他吃!”

陆嘉明宝宝急得在旁边一个劲地说:“我要和哥哥说话……”被李貅一把攥住了两只兔子耳朵,动弹不得。

夏宸有点无奈:“把电话给宝宝,我和他说。”

李貅“嗯”了一声,刚要说话,往窗外看了一眼,皱起了眉头。

“宸叔,外面来了好多人,好像是爸爸回来了,我……”

让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的,是一声尖锐的枪响。

103、第 103 章

电话挂断了。

再打过去,电话线被掐断了。

夏宸并不是养在象牙塔里的少爷。

他曾经跟着夏知非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他知道什么是枪声,他也知道,在戒备森严的李宅,出现枪声,意味着什么。

他并没有慌,夏家的人似乎天生就有这种能力,就算身处刀尖油锅也好,心里始终还是有一丝理智的。

他是荆棘丛中长大的人,如果他没有这种冷静,也就没有今天的夏宸了。

他身在北京,离c城千里,他能做的,是尽快地抓住一切机会,

他第一个电话,打给陆之栩,不仅是确认陆嘉明宝宝现在是不是真的在李家,更想做的,是安抚陆之栩。

但是,陆之栩没有接。

第二个电话,打给已经在赶回c城的李祝融。

李祝融看也不看就接起了电话。

“哥,我刚刚接到小貅电话,那边有枪声。”

电话的这端,本来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的李祝融“腾”地坐直了。

他虽然对外人冷漠,心狠手辣,但是对自己真正宝贝的人,是掉了一根汗毛都要追究到底的。

“我让郑林负责,你别插手……”李祝融道。

“我不能不插手。”夏宸打断了他的话。

“和小貅在一起的,是我老师的儿子,陆嘉明。”-

在几个大人焦急的时候,现在的李宅,是一片混乱。

几乎在枪声响起的瞬间,管家就抓住了李貅的手,拖着他往房子后面跑。可惜,老管家连三米都没跑出,就直直地倒了下去。

他的腿上,是一个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

“快跑,从后院出去……”老管家趴在地上,焦急地嘱咐李貅。

窗外,黑魆魆的人影正从花园里冲过来,尖锐的枪声响起,客厅的玻璃碎了一地,到处都是混乱不堪!

从花园里进的人不在少数,几声枪响之后,花园里一片寂静,李貅连尖叫都没尖叫,抓着木愣愣的陆嘉明宝宝的手,往房子后面跑,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整条手臂上都是血,一把攥住了李貅的手:“这边走。”

李貅认得这个人,知道他是李祝融放在李宅贴身保护自己的人之一。那人把李貅拦腰一抱就要走,李貅大叫:“带上陆嘉明!”

客厅传来打碎东西的声音,纷杂的脚步声就追在后面,尖锐枪声再次响起,陆嘉明宝宝哪里经过这种混乱场面,吓得脸色都惨白了,眼里噙着泪,想哭又哭不出来。

那保镖愣都不愣一下,抱着李貅想走,李貅咬着牙,死死攥住陆嘉明的手:“带他一起走,不然我回头让我爸弄死你!”

保镖跟着李貅也有不少日子,知道他不是寻常小孩,和李祝融一样,天生的狠绝心性,言出必行。也不敢不听他的,咬了咬牙,用受伤的手把陆嘉明宝宝也夹了起来,朝房子后面逃窜。

李家的房子后面是个巨大的花园,里面长着比人还高的玫瑰花,满天满地的雪,那保镖抱着两个孩子,不管不顾地往玫瑰花丛里钻。李貅把头埋在那保镖怀里,手还是紧紧攥着陆嘉明宝宝,生怕那保镖趁自己不注意把陆嘉明丢在路上。

他知道,那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或者,是冲着爸爸来的。

但是,如果抛下陆嘉明,他一定会被灭口的。

“往医院跑,爸爸在那里!”李貅指挥着保镖。

不管小阎王平素怎样的飞扬跋扈,但是,在这个时候,他第一个想起的人,还是自己的爸爸。

但是,没有机会了。

追赶他们的人,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明亮的光柱不时地从他们身上划过,那些人追得很急,他们只跑到玫瑰丛的边缘,前方就传来了脚步声。

保镖提了一口气,往左侧飞奔,他手臂上温热的血还在不停地涌出来,已经浸透了陆嘉明宝宝的兔子装,宝宝被吓懵了,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跑到花园的后门,有一片低矮的蔷薇花篱,对于抱着两个孩子的成年人来说,简直是毫无遮蔽的。

但是,他别无选择。

身后的人已经逼近,逃出去才是唯一的出路。

不到十米的距离,这一刻,成了跨越生死之间的桥。

几乎没有迟疑地,保镖踏上了那片莎草草坪。

5秒不到的时间,此刻却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

保镖是学过功夫的人,即使带着两个小孩,还负了伤,仍然是称得上身轻如燕的,花园的铁门大开着,只要一步,只有一步,他们就可以冲出去了。

然而,在那一刻,保镖训练有素的耳朵里,似乎听到了一声轻微的卡簧声响。

他茫然地转过头来,看见李宅的屋顶上,蹲着一个一身迷彩服的男人,男人的手里,是那把被称为“魔鬼的微笑”的狙击枪。

下一刻,在陆嘉明宝宝和李貅惊恐的注视下,保镖的脑袋,像一只西瓜一样,“砰”地炸开。

血红的、淡黄色的,像浆液一样,洒得满地都是。

空中弥漫着说不清是什么的味道,有鲜血腥味,又有脑组织的腥膻……

陆嘉明宝宝被摔在了厚厚的雪地上,兔子装已经滚成了血葫芦,他茫然地睁大了眼睛,一双猫眼已经失去了焦距……

下一刻,他的眼睛被捂住了。

“不要看!”捂住他眼睛的李貅这样说着,即使他自己的手也在抑制不住地发抖,这个四岁的、被称为小阎王的小孩还在安抚陆宝宝:“陆嘉明,不要看,这些都是假的,你在做噩梦……”

陆嘉明宝宝像一块石头一样呆呆地趴在地上,他毛茸茸的兔子装已经滚成了一个血葫芦,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就是李貅说的会在冬天开花的蔷薇花,可是宝宝动都没有动。

不到半个小时之前,他还蹲在自家的花园里,照料蔷薇花苗。

李貅把他卷进这一场混乱里。

宝宝还小,他连杀**都没见过,刚才的那一幕太过血腥,宝宝已经吓傻了。

李貅抿着唇,酷肖李祝融的脸上带着冷厉表情,让人很难相信这只是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孩子露出的表情。

四面八方的人都在围拢过来,李貅拖不动宝宝,索性挡在陆嘉明宝宝面前,在雪地上坐了下来,他的神情冷漠,态度从容,如果不是他身边就躺着一个脑袋没了半边的尸体,他简直像是坐在雪地里玩。

一个红点,停在了他的额头上。

李貅抬起头,看着自己家的屋顶。

屋顶上的杀手似乎在戏弄这个镇定的小孩般,刻意瞄准了他的额头,也不射击,就那样瞄准着。

李貅偏了偏头,那红点也跟着他偏了偏。

他毫不惊慌。

他不怕会被杀。他知道,他爸爸是李祝融,他是李貅,李家长孙。虽然他家的仇家很多,但是,没有人会放着活的、可以用来威胁李祝融的人质不抓,一定要杀了他。今晚这样的阵势,就是刺杀李祝融都够了。

这些人就是为了绑架他而来的。

所以他也不哭,也不尖叫,这些人能光明正大地拿着枪来抓人,他叫也没用。

他唯一的难题,是保住陆嘉明宝宝。

雪白的光柱照在了李貅和陆宝宝脸上,一群高大的人围住了他们,他们大概有十多个,领头的是个外国人,戴着黑色头套,穿着黑色防弹衣,拿电筒在李貅脸上晃了晃,看李貅伸出手挡住脸,笑了起来。

“hey,look at this!”那外国人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比着李貅看了看,捏了捏李貅的脸,又笑了起来。

“他就是李貅。”旁边突兀地响起了一个中国人的声音,带着点文质彬彬的声音。

“so,what-s this?”有个站着的外国人用穿着军靴的脚踢了踢缩成一团的陆嘉明宝宝。

宝宝畏惧地往李貅后面缩了缩。

“如果我是你,我就绝不会动他一根汗毛!”李貅冷冷地警告:“他是夏知非的儿子,就算你不知道死字怎么写,也该听说过夏知非的名字!”

这样撒谎的时候,李貅其实捏着一把汗。

他知道,如果说实话,没有家世背景的陆嘉明宝宝只怕会被这帮人当做目击者悄无声息地灭口。

相比郑野狐的高调,家事一直很神秘的夏知非,无疑是栽赃的首选。

那领头的外国人颇惊讶地笑了起来。

他摘下了头套,露出一头在灯光下金黄得近乎透明的头发,他是地道的北欧人,白皮肤,浅色瞳孔,窄脸,满下巴的胡茬。

他伸出手来,像一个教养良好的绅士般,把骨节分明的大手伸到了李貅面前。

这次,这次他开口的时候,是一口颇流利的中文:“很高兴认识你,李貅。”

“我不想和你握手。”李貅倨傲地看着他:“恶心的挪威佬。”

周围的人吹了声口哨,挪威人一脸惊讶地:“我的脸上写了国籍?”

李貅别过眼去,冷冷道:

“你的身上有一股同性恋的臭味,挪威佬!”

104、第 104 章

李貅并没有如愿地激怒那个外国人。

相反的,那个人只是笑了笑,然后利落地打晕了李貅和陆嘉明。

李貅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被放在一辆货车的后车厢里,车厢里很乱,光线昏暗,到处堆着东西,一边是焊在车厢壁上的桌子,上面摆着一个不知道是用来发射信号还是干什么的装置,还有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另一边就是长凳子,李貅和陆嘉明都被扔在地上,大概是为了防止被追踪,两个孩子的衣服都被扒光了,用厚厚的毯子裹着。

车厢里开着灯,几个外国佣兵坐在凳子上不知道在谈论着什么,还有人吸烟,车厢里乌烟瘴气的,没人注意到李貅已经醒了过来。

李小阎王默不作声地躺了一会,悄悄伸出手去,摸了一把躺在自己旁边的陆嘉明宝宝。

宝宝还在昏睡着,呼吸很急促,满头冷汗,似乎在做什么不好的梦。

还好。

他还活着。

李貅松了一口气,缓缓地躺了回去。

最初的警醒过后,被那挪威人手刀砍了一下的脖子开始酸痛起来。

他一直没有发出声音,而是躺在地上,静静地想起问题来。

李貅之所以被称为小阎王,可不仅仅是因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性格,而是心思也深沉得像个小恶魔。

李貅聪明得很,他知道这些人绑架自己肯定不是为了要自己的命——除非一个人被李祝融弄得家破人亡,拼着被李祝融报复也要杀了李貅。

但是,这样无能的人,往往连碰到李貅的能力都没有。

能解决李貅身边重重保镖,绑架李貅的人,至少,是拥有能和李祝融分庭抗礼的能力的。

他敏锐地知道,这帮人可能不是普通的佣兵,而很可能是接受过正式训练的特种兵,他在昏迷之前想要激怒那个外国人的话,竟然一点没有奏效。

事实上,要是能激怒那个人的话,从他说出的话,李貅至少可以判断他们大致的来路。

如果骂李貅仗着他爸的权势嚣张的话,就不大可能是北京的人了,很可能是李祝融把谁的公司弄破产了,别人来拼死一搏,绑架李貅勒索他。

如果骂他“小杂种”的话,很可能是李家内部的人,因为李貅的母亲是谁,除了夏宸之外,基本只有李家人清楚了。

如果骂李祝融没什么能耐的话,那估计就是北京的人了——很可能是哪个家族的人看不惯李祝融的行事,想要给他一点警告。这是最好的情况了,至少,他和陆嘉明宝宝能平安回去。

李貅毕竟是小孩子,勉强想了一下,也没想出什么头绪,困意上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的时候,耳边传来细细的哭声。

兔子装被扒掉的陆嘉明宝宝,光溜溜地坐在那里,披着一块脏兮兮的毯子,正摇晃着李貅的手臂,一抽一抽地哭着,快要背过气了。

李貅满头雾水:“你哭什么啊?”

他是被李祝融一手教成的,从小就知道,要真遇到伤心的事,哭也没用,还不如好好想想办法。

可陆嘉明宝宝不同。

他本来只是被李貅骗去他家看蔷薇花的,却被抓到了这里,还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人脑袋被打碎,死在自己面前。

这个晚上,陆嘉明宝宝经历了他这四年半的人生里最大的变故,最恐怖的事,和最危险的境地。

被打晕之后醒过来,又被扔在一个昏暗的车厢里,旁边还坐着一堆吞云吐雾的外国佣兵,李貅又躺在他身边,一点声响没有,宝宝当然被吓得直哭。

他拖着李貅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我……我要回家,我不……不要看……看蔷薇花了……”

李小阎王对他的惊慌很不能理解.

“你别哭,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的。你知道你那个夏宸哥哥是谁吗?”李貅大概是对把陆嘉明宝宝卷进来很愧疚,竟然破天荒地在耐心地“宽慰”他。

“哥……哥哥就是哥哥……”陆嘉明宝宝一脸茫然地回答道。

“宸叔可是很厉害的,我爸爸说,别看宸叔平时对什么都不在意,但是他认真起来,别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陆宝宝还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在他心中,他的夏宸哥哥,只等于各种美味的饭菜、等于会种花,会种菜,什么事都懂的,一个温柔的哥哥而已。和今晚这些血腥恐怖的东西一点都扯不上关系。

可是,李貅在这时候提起夏宸,却让宝宝安心了起来。

“哥哥会带我们回去吗?”宝宝一脸期盼地看着李貅。

李貅拍了拍胸口,伸手勾住了宝宝的肩膀:“你放心,我爸爸和宸叔很快就会把我们救出去的。”

到时候,就让我爸弄死这些该死的外国佬……

不过,这句话,李貅却没有说出口-

夏宸在八点十九接到了李祝融的电话。

“家里保镖联系不上,小安出事了。”这位二十六岁的年轻父亲在自己的独生子被绑架之后,显露出来的,是让人毛骨悚然的镇定。

“弄清楚怎么回事没有?”夏宸问。

“有内鬼。”李祝融言简意赅:“有人在封锁消息,势力很大,不留痕迹。绝不是北京的人。我已经让郑野狐在查出入境记录。”

“是不是你和越南人做的生意出了差错?”

“不可能。”李祝融斩钉截铁:“他们没有那个胆子。”

“对方的来历交给你查,我去查小安他们的下落。”夏宸说道。

李祝融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说了句“我让袁海去接你”,就挂了电话-

夏宸在晚上十点接到陆之栩的电话。

向来是清冷的,镇定的,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陆之栩教授,这次连声音都带着哭音,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朝夏宸喊着:“宝宝不见了!夏宸,宝宝不见了,小区里出了命案,到处都是保安。我找不到他……”

“别着急,老师,我知道宝宝在哪里,不会有事的。”夏宸用一贯的温和声音安慰着他:“我马上就到家了。”

电话似乎易主了,那边传来的,是林佑栖的声音。

“夏宸,我在陆家,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宝宝和我表哥的儿子一起被绑架了,对方可能是我表哥生意上的对手。”

林佑栖的心沉了一下。

“你和我说实话,宝宝还活着的可能性有多大。”

“现在什么都不能确定。”夏宸的声音带着与年龄绝不相符的镇定:“告诉老师,宝宝一定会安全地回来。照顾好老师,我天亮之前一定到。”-

夏宸的第一个电话,打到了夏知非的书房。

“二叔。”

“李祝融家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听说和他儿子一起被绑走的还有个小孩……”这是夏知非。

“那是我老师的儿子。”

电话那端安静了,夏宸听见他关门的声音。

夏知非早就明白,有关夏宸的事,最好不要让陆非夏听见。

“我把靳昀借给你,有事去找林宋,南边的事都是他在管。”夏知非拿手指在办公桌上敲着。

“我想要林尉。”

夏知非的动作滞了一下。

“那些人李祝融对付得了,没必要把郑野狐牵扯进来。”

在夏知非手下当着特种兵的林尉,却和郑家的混世魔王郑野狐是恋人关系。林尉每出一次任务,郑野狐都或多或少地在暗中帮忙。

“我想要的是林尉的本事,不是郑野狐。”夏宸淡淡地说:“对方是国外的佣兵,还有个狙击手,靳昀去不了。”

“那怎么不找我呀!”一个轻快得要上天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我比林尉厉害多了,他算什么呀,我去就行了……”

夏宸对神通广大无所不在的陆少尉无能为力,苦笑道:“那也得二叔同意啊。”

陆少尉的气焰顿时蔫了下去。

“林尉很快就到,有事打我电话。”夏知非沉着脸,挂了电话。

这天晚上,夏家的对话是这样的。

“什么时候接的分线?”

“……”

“谁给你接的?”

“……”

“不说是吧?”

夏少将松开了皮带,抬膝,跪在床上,一手抓住负隅顽抗的陆少尉的手腕,熟练地用皮带将那纤细手腕捆到了一起,系在床头。

陆少尉剧烈挣扎,并口出狂言若干,声称下次要对夏知非用强之类……

半个小时候后,对话是这样的。

“什么时候接的分线?”

“嗯……前……前天,啊……非非……不行,慢……慢点……”

“靳昀给你接的?”

“嗯……轻……轻点……”

“是还是不是?”

“是……”

“知道现在要说什么了吗?”

裹着柔软的浴巾、被按摩得全身通红的陆少尉,努力地把自己蜷成一团,然后,用头顶着虽然面无表情但明显在盛怒中的夏少将,把脸在他的手里蹭了蹭,十分不情愿地说道:

“非非,我错了。”

105、第 105 章

直到宝宝和李小阎王被绑走三个小时之后,陆之栩才发现,宝宝不见了。

期间林佑栖曾经说过一句:“你儿子怎么还不回来。”被陆之栩无视。

等到九点一十,陆之栩饿了,准备给陆嘉明宝宝喂点牛奶饼干就让他去睡觉,结果,没有找到本来应该在地毯上玩猫的陆嘉明宝宝。

陆之栩那时候还没意识到宝宝已经丢了——宝宝很乖,从不乱跑,最多只会在花园里玩,玩累了就回来。

但是,他在花园里没有找到宝宝。却发现了被粗暴地打开的花园门。

陆之栩慌了。

他打着伞,和林佑栖一起找遍了陆家周围,同时,叫来了玛莎庄园的保安。

他们从保安口中问出了李家的枪击案,他和林佑栖赶到李家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半了。

那时候郑林已经赶到,李家被戒严,四处都是荷枪实弹的警察,他们连靠近都没能靠近,只能远远看着警戒线。

李家的花园被践踏得一塌糊涂,空中弥漫着让人不安的气味——林佑栖说那是最新鲜的血腥味。

陆之栩打着伞,一身的雪,呆呆地站在李家外面,看着里面不断抬出覆盖着白布的担架,里面也有一具小小的尸体,陆之栩疯了似地冲上去看,掀开却看见一张陌生的脸,警察说那是李家厨娘的孩子。

深夜,雪花鹅毛般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他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林佑栖在和负责封锁现场的人交涉,偶一转头,看见陆之栩的脸色,吓得怔了一下。

他脸色白得都快泛出青色,整个人已经摇摇欲坠了。

林佑栖过来扶他,他还是怔怔地,忽然醒悟过来,一把推开林佑栖,狠狠扔掉手里的伞,疯狂地朝自己家的方向跑了过去。

他出来得急,手机也没有带……

林佑栖只犹豫了一下,就跟在他后面跑了起来。

等他追到陆家的时候,陆之栩已经坐在地毯上,攥着家里的座机,打通了夏宸的电话-

夏宸赶到陆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整个玛莎庄园,都是灯火通明的,夏宸和卓洛打过电话,知道他哥哥卓臻正在c城处理这件事。

李祝融、夏宸、卓臻、加上因为林尉所以一定会插手的郑野狐,只怕那个对李貅下手的人也没有想到,这起绑架案会把几个大家族全部牵扯进来。

就算他知道,也没有回头路了。

因为,被牵扯进这件案子的人,都被触了逆鳞。

李貅于李祝融,陆嘉明于夏宸,事业于卓臻,林尉之于郑野狐。

正如这天晚上,陆少尉在快要睡过去那瞬间的呓语:

“非非啊,c城这是要出大事了。”-

夏宸进门的时候,陆之栩身上披着毯子,只穿着一件衬衫,坐在沙发上,目光惨然。林佑栖在一旁用电脑查李祝融的背景,不时看他一眼,以便在他崩溃的第一秒按住他,他们都过于专注,以至于没有听到花园里直升机降落的声音。

“我回来了,老师!”

随着温和声音,青年大步从玄关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没来得及换的定制黑色风衣,靴子上都是雪。

陆之栩像是猛然惊醒一般,站了起来。即使隔了三米远,夏宸仍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在发抖。

这个二十七岁的父亲,他在一夕之间跌进地狱。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的儿子失踪了,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一场凶杀案的现场,他却无法追查下去。

他竭尽全力地想要把自己和那种特殊权力阶层分开,可是最后,他不到五岁的儿子却卷进那个阶层的凶案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再次见到这个叫夏宸的青年,他几乎掉下眼泪来。

下一秒,他被青年紧紧拥住,这个十九岁的青年,用他一贯的让人安心的温和声音,在他耳边说:“老师,我回来了。”

明明在一天之前才刚刚决裂过,不顾一切地驱赶,恨不能一辈子都不再见到……

可是此刻这莫名的安心感,又是为什么呢?-

“所以,宝宝是被李祝融的儿子带去他家玩,然后卷进了这场……绑架里?”陆之栩脸色苍白地看着已经解释完毕的夏宸。

他的眼睛总是像水鬼一样,眼梢往上吊,带着点莫名其妙的傲气。

但是,现在他的眼神几乎是绝望的。

夏宸点了点头。

林佑栖没能拦住暴怒的陆之栩。

二十七岁的教授,年轻的父亲,他发出了一声惨然的冷笑,在林佑栖没能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地一脚踹在了夏宸的腹部。

“为什么,我并没……没有招惹……”他哽咽着,抹了一把眼泪,艰难地继续:“我没有招惹你们,宝宝……宝宝也……”

他像是被哽住了喉咙,再也说不下去了。

林佑栖认识陆之栩八年之久,第一次见他掉眼泪。

他像是失去了宝物的小孩,伤心欲绝,却无力反击,那样肝胆欲裂的伤悲,连外人都觉得心碎。

而夏宸,他没有闪躲。

他硬生生地承受了那一脚,因为剧痛而弓起了身体,他隐忍地半跪在那里,然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再次走到了陆之栩身边,然后,张开手臂,把坐在地上的老师抱在了怀里。

这一次,陆之栩没有反抗。

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在青年的怀抱里蜷缩起来,然后,嚎啕大哭-

李祝融气得要发疯了。

还好,他是一支奇葩,越是要发疯,就越是比谁都冷静。

许煦逃跑,陈柯背叛,李貅被绑架……

一连串的大事,却都挤在了同一天发生。

连郑林都有点指挥不过来,还好他从北京带了个秘书尉迟过来,不然只怕人没抓到,郑林先倒下了。

因为李貅的事,抓回许煦的事被耽搁下来——陈柯一直失踪,坐实了“内鬼”的罪名。李祝融一直抿着薄唇,一副阎王相,任何人靠近他周围三尺都不寒而栗,郑林是二把手,首当其冲,一句话不敢多说。

还好,解救他们的人很快就到了。

夏宸没有打伞,跟着尉迟走到了后花园,李祝融站在玫瑰花丛的边缘,保镖给他打着伞。雪地上的红色痕迹已经被覆盖了,但是脑组织的腥味还弥漫在空气里。

“来了?”李祝融头也不回。

夏宸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蹲下来查看地上类似于碎豆腐渣的物质。

“本来都被雪盖住了,郑林洒了点盐,雪又化了,这是我给小安派的保镖,身手很好,就是没什么脑子。”李祝融的语气平静得很。

夏宸明白他的意思——对方显然早有预谋,在那时候,一个负伤的保镖是不可能带着李貅逃出来的,他不如抓紧时间自己跑,还有可能逃出来,一个活着的目击者,总比死了的尸体有用。

“你那个老师怎么样了,没有哭着喊着问你要儿子吧……”李祝融斜着瞥了夏宸一眼。

“老师吃了安眠药,已经睡了。”

“你对他下药,不怕他醒来又赶你走?”李祝融即使在这狼狈的时候也不忘嘲笑夏宸。

但夏宸没有接他的话。

“二叔那边的消息,今晚七点二十有一辆快递车从玛莎庄园西门开往市郊,沿着国道开了两百里就消失了,应该是进了山区,晚上空降不方便,我问二叔借了两百人从地面搜查。”

李祝融转过身来。

“带队的是谁?”

“是林尉。”

“郑野狐那个小情儿?”

“靳昀太年轻,林尉比他有经验。”说着这句话的人,其实自己也只有十九岁。

“夏知非手下都是些绣花枕头,郑家的人倒是有两个好的,那个叫唐峥的就不错,可惜腿断了。”

夏宸没有再接话,这些年来,夹在李祝融和夏知非之间,他早就明白,在这两个人互相冠以“绣花枕头”“草包”之类称呼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缄默。

“那群人是从欧洲请来的佣兵,里面有个狙击手,有个□拳的,让林尉小心点,他要是被冷枪打死了,郑野狐会找我要人。”李祝融冷冷地说道。

“林尉能应付的。”夏宸淡淡地应了一句,“没事的话,我回老师那里了。”

李祝融看着他转身,走远,忽然叫了一声:

“小宸。”

夏宸回过头来,他站在萧索的玫瑰花丛里,头发上是还没来得及融化的雪,他才十九岁,本该和所有纨绔一样,疯玩傻乐,不知人间疾苦。

但是他早早地长成挺拔青年,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这样的夏宸,既让李祝融觉得伤感,又觉得骄傲。

在青年温和的目光里,李祝融用他一贯骄矜又霸道的语气说道:

“你放心,那个小孩会和小安一起回来的。”

夏宸勾着唇角,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但愿如此。”

106-110

106、第 106 章

等到绑架他们的车一个荒凉的地方停下的时候,陆嘉明宝宝已经因为哭得太累,而委屈地蜷在李貅怀里睡着了。

没人看着了,李貅也不用露出嫌弃的表情了,他伸出一条手臂,搂住宝宝的肩膀。

他觉得宝宝之所以蜷起来是因为冷。

于是,他朝那堆仍然在大声交谈的欧洲人喊道:“喂,给我一条毯子!”

他的声音淹没在那些欧洲人的喧哗里,只有坐得离他最近的一个黑头发的欧洲人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李貅没有再叫他们。

他站了起来,把披在自己身上的毯子掀开,盖在了宝宝身上,然后,他就一直光溜溜地站在那里。

半分钟后,那个黑头发的欧洲人骂了一句脏话,站起来,拿了一叠毯子,扔给了他。

李貅朝那欧洲人露出一个轻蔑又倨傲的表情,裹着毯子,又睡了下去。

如果许煦在这里,他大概会惊讶。

因为李貅此刻的表情,和当年那个还是少年的李祝融,简直如出一辙-

李貅是很记仇的人。

他继承了李祝融的骄傲、冷漠、对外人的心狠手辣,以及,无可救药的护短。

在他心中,陆嘉明是只有他能欺负的,别人碰一下都不行。

所以,当陆嘉明宝宝被那个领头的挪威人像拎一只小**仔一样拎着从车上扔下去的时候,他露出了愤怒的神情。

等那个挪威人再来拎他的时候,他站在车尾,直勾勾地看着那个人。

那挪威人笑了:“what-s wrong,my angel”

李貅站在那里,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绕开他,自己从车上跳了下去。

他像爪牙还不锋利的小兽,虽然脆弱,却清晰地知道,谁才是最危险的-

这是一间破败的茅屋,四面是已经变黑的泥墙,屋顶是茅草铺的,上面有高大的树冠挡住了雪,虽然破败,却不至于摇摇欲坠。

宝宝被扔在一堆干燥的稻草上,茅屋里空间并不算小,进来七八个身材高大的欧洲人,也不显得十分拥挤。

李貅爬到那堆稻草上,搂住了刚醒过来、还不知道要不要哭的陆宝宝,安抚地抱着他。

那个为首的挪威人似乎在分派任务,其余的人都坐在地上休整,检查武器。

五分钟后,六个人跟着为首的挪威人出去了,剩下一个身材瘦小的黄头发的人和开始的那个黑头发的欧洲人留守在这里。

李貅从他们的交谈里,知道那个黄头发的叫萨利,黑头发的叫卡尔,他们并不是一个国家的,否则也不会用英语交谈。

李貅的英语不差,但是他一点也没有显露出自己懂英语。

他虽然继承了李祝融的傲气,也继承了他那种像本能一样无处不在的心机,但是,对一个四岁的小孩来说,这种心机无疑是可怕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亮了,两个看守他们的欧洲人大概是怕他们生病,在茅屋里生了一堆火。毕竟是小孩子,经历了这样惊险的一夜,被温暖的火光包围着,两个人就抱成一团,裹着厚厚的毯子,在稻草堆上睡了过去。

李貅是在陆宝宝的尖叫中醒来的。

茅屋里一片明亮,那个叫卡尔的欧洲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有那个黄头发的萨利,正抓着陆宝宝,把他身上的毯子扒下来。

李小阎王的眼睛顿时红了。

他一眼瞥到一旁的火堆,抓起一根燃烧的木柴,朝那个叫萨利的佣兵冲了过去!

但是,佣兵的反应速度,绝不是一个小孩可以偷袭的。

在木柴打到他身上之前,那个叫萨利的佣兵,一手掐住了李貅的脖子。

他并没有使用多大的力量,只是带着警告意味的。

在这一瞬间,李小阎王已经平静了下来。

他没有再挣扎,而是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足以让守在茅屋周围的佣兵都听见。

“stop it!”

随着木柴落地的声音,卡尔像一阵旋风一样冲了过来,他最先解救的,是被萨利掐住的李貅,然后才是嚎啕大哭的陆嘉明宝宝。

萨利并没有反抗,而是悻悻地放开了两个孩子,朝愤怒地瞪视着他的李貅做了一个下流的手势。

茅屋里的动静已经将外面守卫的佣兵引了过来,首先探进茅屋的,是一团鸟窝状的金黄头发,然后,才是那个为首的挪威人带着讥诮的流利中文:“发生什么事了?”

“恶心的恋童癖,同性恋,离我远点!滚出去!”李小阎王像一个撒泼的寻常儿童一样,一手抓着陆嘉明宝宝,另一手抓着一根还在燃烧的木柴,愤怒地朝萨利挥舞着。

“我的小天使这是怎么了?”挪威人挠了挠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

李貅可不会被他骗过去。

李貅知道,这些佣兵可不是什么乌合之众,一看就知道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固定队伍,说不定还受过专业的训练。这个挪威人身为带头的,不会不知道萨利的恋童癖,但是,他分配任务的时候,却偏偏安排萨利来看守自己和陆嘉明,显然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他的意思就是:他们虽然不会杀了自己和陆嘉明宝宝,但也绝不是拿自己没办法。如果那个恶心的恋童癖要猥亵自己和陆宝宝,自己却是反抗不了的!就算最后能弄死他们,自己还是亏了!

李貅紧紧攥着那根木柴,瞪视着那个挪威人。

“让那个该死的恋童癖离我们远一点,我发誓,如果他敢对我们做什么,我会十倍地报复在你们身上!”

挪威人露出了一个讥诮的笑容。

“小天使,你好像还没弄清楚状况!”

在李貅还没反应的时候,那个叫萨利的人像一道闪电般,猝不及防地夺去了他手中的“武器”,将他禁锢在自己怀里。

“放开我,变态!”

萨利对李貅的警告充耳未闻,发出了讽刺的笑声。

“陆嘉明,不要过来!”李貅凶着想要跑过来的宝宝:“离这个变态远一点,你是夏知非的儿子,他们不敢对你怎么样。”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某种冰冷黏腻的物体,已经像蛇一样,舔上了他的脖子。

李小阎王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再嚣张,也只是个四岁的少年。

对于猥亵,他也一样会惧怕得言语不能。

挪威人走到了他面前。一把抓过陆嘉明宝宝,用手臂夹着,站在了李貅面前。

四岁的、被称为小阎王的、李祝融的儿子李貅,脸色惨白地看着他。

挪威人笑了。

“小天使,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你要我们怎么做?”李貅看着他,额头上都是冷汗,眼睛里却像要喷出火来。

即使是小阎王,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时候,也只能收起爪牙,乖乖听话。

“很简单。你们只要乖乖地,安静地,活到你们的爸爸来送钱的时候,”挪威人笑得灿烂:“那么接下来的时间里,萨利就不会再出现。”

李貅了看了一眼被他夹着、正在掉眼泪的陆嘉明宝宝。

他伸出手去,擦掉了宝宝的眼泪。

“好的,成交。”-

离两个孩子失踪,已经过去十二个小时了。

最开始的失控之后,搜救的工作已经上了轨道,李祝融也从最开始的震怒转为了浑身萦绕低气压——他一直坐镇在已经一片狼藉的李家,等着追查的结果出来。

他倒要看看,是谁敢捋虎须。

欧洲那边的几个大的佣兵组织都表示愿意协助——也就是要和这次绑架撇清关系。北京那些老家伙的消息十分灵通,已经有不少人等着看他李祝融的笑话。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绑架李貅的那些人却迟迟没有和自己联系,李祝融知道他们是要等到自己这边搜查得精疲力竭却找不到两个孩子的时候,再出面来提要求,那时候自己就只能任他们漫天要价了。

但是,这次的搜查,出动的是最精锐的特种部队,北京的大家族全部卷入其中,又是在中国的土地上,如果还找不到,会看笑话的就不只是自己人了。

夏知非那个冷血动物,竟然还打了电话过来问事情怎么样了。李祝融坚定地相信他是来看笑话的,于是回答他说:“开你的饭馆去吧,这事轮不到你管!”

夏知非笑了一声,又问:“听说那个叫许煦的又跑了,你不去抓回来?”

李祝融被触了逆鳞,恨不能自己现在是身处北京,可以和夏知非好好打一架。骂了一句脏话,把电话挂了。

不到半分钟,电话再次响起。

以李祝融的脾气,无论这时候打电话过来的是谁,都免不了一顿臭骂。

可是打电话过来的人是夏宸。

夏宸温和平静地和他说了林尉的进展,又说郑野狐已经在路上了,两人套好了说辞。

最后,青年以一个家人的语气,平静地说道:“哥,老师想见你。”

第 107 章

陆之栩快着急疯了。

今天早上,他醒来的时候,几乎要以为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个噩梦了。

可惜,不是。

他睁开眼睛,看了看床头的闹钟。

已经是九点钟了,陆嘉明宝宝却没有跳到他床上,摇晃着他让他起床。

昨晚的种种全部涌上来,宝宝失踪的事实、白布下覆盖的小尸体、李家花园里弥漫的血腥味……

尖锐的痛,从胸口一直蔓延上来,他“腾”地坐了起来,以前一阵阵发黑。

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了他。

穿着蓝色毛衣的青年,一贯的温和声音,虽然眉头蹙着,仍然是让人安心的。

“老师醒了?”

夏宸一面扶着陆之栩,一面已经把放在床边的一个保温瓶提了过来。

“宝宝在哪里,找到没有?!”陆之栩抓着夏宸的衣服,此时此刻,他只是个年轻的父亲而已。

“老师先把粥喝了。”夏宸站了起来,把保温瓶放到陆之栩面前,一手顺便把自己的电脑放到了床头柜上。

陆之栩喝粥的速度绝对是他这些年来最快的一次。

等他把保温瓶放下的时候,才发现夏宸拿着勺子,一脸无奈地在旁边看着。

“现在告诉我!”

“宝宝在虞岭山区,大致是在这个位置。”夏宸拿走了保温瓶,把自己的电脑摆在了陆之栩面前。

c市是环绕麓山而建,而麓山,正好是虞岭山脉的一条支脉。

陆之栩平时虽然经常用平板电脑切水果,可对tacfleet8这种军用电脑一点经验也没有,急得直叫夏宸:“在哪里啊?!”

夏宸点开电脑上的作战地图,屏幕换成两部分,小地图上是整个包围圈的情况,上面的黄色光点不断移动,形成内外两个包围圈,不断收缩包围范围。

而大地图上,是清晰到让人震惊的图像,连林间的草木都呈现在屏幕上。

“这是什么东西?”陆之栩惊骇。

“卫星监控。”夏宸淡淡道。

陆教授虽然收入也算高等人群,学历、见识,都是极高的,可终究只是个平民百姓,就算偶尔也跟着许煦,去一些不甚和谐的论坛转转,和一些愤世嫉俗的大学生骂一下当局,揣测一下天朝的国防军费,但是,当这种堪称机密的东西摆在他面前,他还是十分震惊的.

夏宸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把电脑翻过去,放在床头柜上,道:“老师不用太担心,对方绑架孩子的意图是勒索我表哥,所以孩子们暂时不会有事。”

“那勒索之后呢?你表哥不答应怎么办,他们撕票怎么办?”陆之栩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老师有点低烧,还是呆在床上比较好,不要太着急。”夏宸把手按在他肩膀上,却没有把他按回去的意思——他家教不错,向来不喜欢勉强别人。

可是陆之栩现在来不及细想了。

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不是你的儿子,你当然不着急,”

即使是夏宸,也因为这句话而微微地变了脸色。

但是,他并没有反驳陆之栩。

他其实有很多话可以说。

他没有说,直到陆之栩说出那句话的那一刻,他耳朵里,还戴着和林尉相联系的微型耳机,林尉行事风格比较稳妥,有什么消息都是第一时间往回汇报的,这也是他选林尉的原因——他不想让陆之栩担心。

他也没有说,昨晚,郑林带领的人,在靠近城郊的一个燃烧的垃圾堆里,找到了一件烧了大半的、带着血的外套,那件外套正是宝宝常穿的、带着兔子耳朵的那一件,血迹化验结果现在还没送出来。

他更没有说,他夏宸,之所以能站在这里,指挥整个搜救活动,动用了多少人力,过去十几年的韬光养晦一夕作废,等宝宝的事完结了,他要面对的,是夏家那些叔伯的敌意,和夏老爷子的质问。

他生在荆棘丛,长在荆棘丛。他不会失态,不会崩溃痛哭,陆之栩可以朝他发泄,他却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学会了不再显露自己的情绪。

他是夏宸,他没有说。今天凌晨,他带着耳机在厨房给陆之栩做粥,林尉的搜救队在山区步步推进,他就那样听着,一面和林尉交谈,一面切瘦肉,切姜片,他甚至还抽空替陆之栩量了个体温……

生活不是电影,没有那么多的歇斯底里,没有那么多的悲痛欲绝,他是夏宸,他不能一面发抖一面指挥林尉推进。一个家要安稳,总有一个人,该承担起所有的责任,像房子的承重梁一样,不管发生什么,都决不能倒下,没有借口,没有但是。就算所有人都在哭,他也得站在那里,毫不动摇。

他言语清楚,举重若轻,他淡然处之,毫不失态。

这不代表他不怕,也不代表他不紧张。

这世上有很多种人,有人喜欢把什么都说出来,有人却什么都不说,紧张也好,害怕也好,都是那样温润平淡的神情,就算你觉得天要塌了,看见他,就会忽然相信,天塌不了。

他只是不说而已。

夏宸五岁的时候,整个北京传得沸沸扬扬,都说他父亲夏执襄和当时最红的那个电影女星好上了,有人跑到李碧微面前说,李碧微只是笑笑,不置可否,别人都说,她太相信夏执襄。

其实不是。

那些人不懂李碧微,他们也并不知道,李碧微的那句:

能够说得出口的伤心,就不是伤心。

能够被抢走的爱人,就不是爱人-

直到夏宸把保温瓶收拾好了,放回厨房,又推门进来的时候,陆之栩还怔怔地坐在床上。

他在看那个他不怎么看得懂的电脑。

夏宸在床边坐了下来。

“老师,我有些话和你说。”

“什么话?”

夏宸眼神温和地看着他。

“我知道,老师现在心里很不好受。但是老师要相信我,我也很着急,宝宝不但是老师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

“什……什么你的孩子……”陆教授张口结舌。

“老师还在因为我先前的事在生气吗?”

有一种人,天生的举重若轻,总让你觉得你在纠结的事,都是小题大做。

陆之栩虽然活了二十七年,在人心上,相处上,却远远比不过夏宸,又为刚才自己那句话而惭愧着,自然被带得随着夏宸的思路走了。

所以,两天前还下定决心、不管夏宸说什么都不理会的陆之栩教授,这时候,也只能把脸别到一边,负气道:“你是谁关我什么事!”

夏宸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靠在床上,像是很疲倦一般。

“我七岁的时候,有一天下午,跟着家里的老师上课,忽然看到我大伯站在书房门口,朝我招手,我以为是我爸妈回来了,大伯是让我去接他们。出去之后才知道,原来是我爸妈死了。”

夏宸靠在床头,他的神色淡然,声音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陆之栩搂着被子,有点惶恐地看着他。

“我爷爷让人去海上找了很久,还是找不到尸骨,只好立衣冠冢,里面放了几片飞机碎片。钉棺的时候,爷爷让我剪了一缕头发放在我妈的棺材里,滴了一滴血放在我爸的棺材里,就算是葬了我父母在里面。”

“其实,我一直怀疑他们失事的原因。这些年我一直在查,我想,如果是被人害的,那么我大伯,二伯,应该都有份。”

“知道我在查这件事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我二叔,夏知非,他是个将军。还有我哥,李祝融。我一直没有和我姥爷说,他年纪大了,又没什么势力,我不想多一个人难受。”

“老师,现在你也知道了。”

青年的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陆之栩几乎是震惊地看着他。

“老师,你别怕,我现在不会动他们,我得等我爷爷安心去了,才好整顿夏家。”

“老师,你上次生我的气,是气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你。现在我都告诉老师了。老师也告诉我,如果我是这样的一个人,你还会不会说喜欢我?”

陆之栩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老师,我遇见你的时候,就是这样一个夏宸。你告诉我,如果你知道我是这样一个夏宸,你还会不会让我住进你家,你还会不会喜欢上我?”

陆之栩几乎是有点无措地看着夏宸。

这个青年,他明朗温润,却心机用尽。在现在这个紧张的时候,他又提起两人之间的事,不是趁火打劫是什么?

但是,陆之栩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不过是个二十七岁的大学教授,孤身一人,他的儿子被绑架,至今生死不知,他再也不能像两天之前一样硬气地把夏宸赶出去,像蜗牛一样躲进壳里,对什么都不闻不问。

他不能拒绝,也不想理会。

他只能犹疑地,无奈地,对夏宸说:“我现在,只想把宝宝找回来。”

夏宸点头:“我和我哥都在全力地找那两个孩子,老师不要太担心。”

陆之栩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

“我想见李祝融。”

☆、第 108 章

说起来的话,这还是李祝融和陆之栩第一次“见面”。

撇开上次那次“车祸”不谈,李祝融和陆之栩,对各自的性格,都称得上十分了解了。

在李祝融的概念里,陆之栩,就是一个二十七岁的、不知好歹的老男人,没有一点自知之明,不仅“勾引”了夏宸,还对夏宸颐指气使,让夏宸照料他和他的拖油瓶儿子。他对陆之栩,很看不上眼。

而陆之栩,早在当年读书的时候,就已经认定,那个毁了许煦的纨绔,是一个自大、行事狠毒,而且极其狼心狗肺的混蛋。知道李祝融就是那个人之后,对那个人的厌恶,都转移到了李祝融身上。

所以,这次见面,实在是很危险的。

夏宸把客厅的刀具和易碎的东西都移开了,自己全程陪同——李祝融虽然不像夏知非是军队出身,但是身为李家的继承人,从小就受过不少训练,陆之栩要是和他动手,只怕连他的衣角都沾不到。

夏宸虽然比李祝融小了几岁,但是他的打架是陆非夏教的。虽然真正打起来未必打得过李祝融,拦架还是足够了。

两人见面的时候正好是上午十点半,厨房里,夏宸的雪蛤汤正在炖着,陆之栩坐在沙发上,一副地头蛇的样子,而李祝融,仍然穿着他昨晚到c城的时候穿的那件风衣,虽然有点风尘仆仆的意思,而且一夜未睡,眉目间十分疲倦。可是因为这份疲倦,反而透出一份逼人的锐利来。

陆之栩毫无惧色地看着他。

“你就是陆之栩?”李祝融说话的同时,已经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他其实很清楚陆之栩是谁,但是这种句式几乎是一个形式了——带着点高高在上的骄矜,还带着点先入为主的气势。

陆之栩冷笑了一声。

“上次撞车把你眼睛撞瞎了?这里还有别人吗?”

带着挑衅的话让李祝融皱了眉头。

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当初要不是他狠绝言语,恶毒行径,许煦也不会死心死得那么彻底。

他勾着唇角,冷笑道:“我这眼睛很奇怪,只看得见人,看不见装腔作势的兔儿爷。”

夏宸眼疾手快地一把按住了要跳起来的陆之栩。

陆教授在那一刹那的暴怒过后,也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未必打得过这个将近一米九的混血男人,于是冷冷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某个追在许煦屁股后面的白痴在说谁呢?”

李祝融冷笑:“被人上的不是兔儿爷是什么?”

陆之栩登时脸都青了。

他虽然也知道这个人行事狠毒,知道他在许煦面前向来做得狠绝,但是,万万想不到,他会用一个“兔儿爷”,把许煦也包括进去。

他一直以为,这个人对许煦,至少也是有一点在乎的,不然也不会千里万里地从北京追过来。

但是,事实证明,他看人还是没有许煦看得透彻。

夏宸再次按住了陆之栩的肩膀。

他安抚地拍了拍陆之栩,然后对李祝融淡淡道:“哥,我和老师还没到那一步,一切都没成定论,哥还是为我留一点余地吧。”

这回换李祝融变脸色了。

他疾言厉色地道:“你疯了吗,你这样的人品相貌,找谁不好,和这个老男人混到一起,还说你要……”

后面的话,他一时竟然想不到要怎么说才合适,只能带着寒意,抿着薄唇,狠狠地看着陆之栩,俨然是动了杀意。

陆之栩有夏宸撑腰,扳回了一局,刚想嚣张几句,夏宸在他肩膀上按了一下:“老师,还是说正事吧,我去厨房,你们慢慢聊。”

他不等他们说话,就匆匆走开了。

他知道,就算他不在场,也不用担心陆之栩会和李祝融打起来了。

陆之栩这人,虽然没心没肺,但要是心情好了,看什么都是好的。夏宸给他长了这么大一个面子,接下来,不管李祝融说什么,陆之栩应该都不会被激怒了。

至于李祝融,他虽然性格狠,但是对于陆之栩这种“书生”,他是不屑动手的。只要陆之栩不先动手,他最多也只是和陆之栩唇枪舌剑一番——他这种性格,越是愤怒,越是冷静,说不定现在心里又在盘算要弄死陆之栩了。

夏宸走到饭厅墙边,知道客厅里的人已经看不见自己了,疾走两步进了厨房,把门关上,伸手按住了左耳的耳机。

耳机里,是林尉沉稳却带着喜悦的声音:

“报告,发现目标。”-

已经过去整整一个上午了。

茅屋里陈旧的霉味、无孔不入的寒冷、难吃的压缩饼干和冰冷的水,还有佣兵们恶劣的态度。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个恶心的恋童癖萨利被为首的那个挪威人换走了,替代他的是一个黑人大汉,光头,大冬天的还穿着一件夏天的迷彩衣,穿着防弹衣,戴着黑手套,露出胳膊上大片的纹身。

陆宝宝大概还没意识到自己身处多大的危险中——虽然那个萨利扒过他身上的毯子,他也只是本能地知道这是很危险的事,并没有像李貅一样,知道什么是恋童癖,什么是猥亵。

所以,宝宝对这个凶神恶煞的黑人的恐惧,只比对萨利的少一点点。

为了保暖,李貅把自己和宝宝裹在一起,宝宝被夏宸养了半年,养得肉呼呼的,陆家有喝牛奶的好习惯,宝宝的皮肤也是嫩豆腐样的。李小阎王掐过一次之后,觉得手感不错,反正也没事做,时不时地在他身上掐掐摸摸。

宝宝孤立无援,只能依靠李貅,所以也不敢反抗,委委屈屈地瘪着嘴,小心翼翼地往里缩。

李小阎王觉察到了宝宝的后退,一把掐住了他的脸:“你躲什么?”

宝宝委屈得不得了,声音里带着哭腔,糯糯地大声道:

“不要再戳我肚子了,我想尿尿。”-

李貅选择了那个比较有“正义感”的卡尔。

他裹着毯子,像个缩小版的话剧演员一样,走到了正在火堆旁削一根木材的卡尔面前。

他虽然老成,毕竟只是四岁,只比同龄人高了一点,也是长得虎头虎脑的,往卡尔面前一站,煞有介事。

卡尔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

他指了指正可怜巴巴地缩在草堆上的陆嘉明宝宝,嘴里发出了“嘘嘘”的声音。

卡尔恍然大悟。

他站起来,走到宝宝面前,抓住他的手臂,带他去外面上厕所。李貅很有责任感地跟在后面。

意料之中的,外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高大的松树即使在冬天也是遮天蔽日的。地上没有多少雪,全是松针。有几个人蹲在地上,大概是在布陷阱。李貅不动声色地扫了松树高处几眼,没有看到树上藏着的人。但是他心里清楚,一定有——很可能还不止一个狙击手,隐藏在树林的高处,或者更隐蔽视野更开阔的位置,静静地监视着这间茅屋。

而且,看周围这些人布陷阱的架势,自己和陆宝宝,很可能没有跑出多远,就掉进了陷阱了。

唯一称得上好事的,就是他们会怕自己和宝宝万一逃出来,结果被陷阱弄死了,所以茅屋周围的陷阱应该都不会致命-

宝宝的胆子并不小。

他不怕黑,晚上经常一个人在花园里看花,他不怕虫子,不怕大狗,不怕野兽,只怕大人生气。

他现在之所以这么懦弱,其实是因为李貅在。

这个道理,就好像只要夏宸在家,宝宝就敢生陆之栩的气一样。

人总是有了依靠,才能放心地变弱的。

李貅也很对得起宝宝的信任。

眼看着到了午餐的时间,卡尔又掏出了那该死的压缩饼干和冷水,朝两个小孩走过来。

李貅十分坚决地用行动拒绝了他。

他走到火堆旁边,指了指那个黑人大汉在吃的牛肉罐头,神情很严肃地看着卡尔。

卡尔好像是用自己国家的语言骂了一句脏话,拿了一个牛肉罐头,扔给了李貅。

那个黑人大汉看见这一幕,哈哈大笑,朝李貅扬了扬自己手里喝的酒。

李貅没有搭理他。

他正专心致志地解决那个罐头的包装。铁皮罐头很难弄开,他拿了树枝在撬。

卡尔带着幸灾乐祸的情绪看了一会,最后抢过去,用自己的刀替他撬开了。

李貅用饼干蘸着牛肉,和宝宝吃了起来,他并不高兴。

卡尔对他并不是很防备,却也没有把刀扔给他,而是拿过去自己开。显然不是因为人道主义精神,而是本能地杜绝漏洞,不让李貅搞什么幺蛾子的机会。

看起来,自己想要带着宝宝逃跑,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发现混乱,一定会出现漏洞的。

李貅吃了一大口饼干,默默地咀嚼着。

他皱着眉头,像任何一个人畜无害的四岁小孩。

他等了很久。

一直到这天黄昏,他才等到了混乱。

由林尉带领的搜救队,引起的混乱。

☆、第 109 章

林尉把行动的时间定在黄昏。

冬天天黑得快,黄昏正好是日夜交替,在夜视的装备上,林尉他们有绝对的优势。

他要利用的,就是黄昏时候,对方觉得天还没黑,可以和林尉一战、所以不会马上逃跑的心理。

他带的人虽然不少,但是对方的前哨位置很分散,守备的范围太大。自己又不能确定两个小孩到底在哪里,想要围住他们,来一个瓮中捉鳖,还是有点难度的。

所以他冒险把人分成两拨,第一拨只有二十余人,想要迷惑这些佣兵,让他们以为可以解决这一拨人,所以不转移两个小孩。

他身为带队的,自然是在第一拨里面。

可惜,他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在前方交火的第一时间,卡尔就警觉地站了起来,和那个黑人一人抓住一个小孩,跑出了茅屋。

外面是黄昏的松林,光线带着回光返照特有的明亮,大概是挪威人事先就跟卡尔说好了,所以卡尔和那个黑人几乎没有交流,就一致朝茅屋的正右侧跑去。

那是西南方向——远离c城的方向。

卡尔把最具威胁性的李貅用手臂夹着,另一手握着把冲锋枪,在丛林里飞奔着,随时准备把李貅扔到地上,然后拿起冲锋枪一阵扫射。

李貅艰难地反过头来,看着陆宝宝。

还好,陆嘉明宝宝虽然爱哭,该做的事,还是做了的-

c城的城南是虞岭山脉。

因为距离抗战时的首都很近,虞岭山脉里,有许多防空洞。

李貅和宝宝被卡尔和那个黑人带到了一处废弃的防空洞附近。

因为年久失修,防空洞已经坍塌了大半,剩下来的部分,是一个大约二十米的隧洞,像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

这简直是天然的绑匪窝点。

李貅和宝宝被带到这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因为是在山区,有很好的星光,天上一弯新月,树影憧憧,像潜藏在黑暗中的鬼怪伸出来抓人的手。

即使是李小阎王,这时候也不禁觉得有点毛骨悚然了。

到这时候,他才意识到,那个该死的挪威人早就规划好了一切:绑架、第一次关押的地点、应对营救的队伍,还有最终关押的地点。

他和宝宝,自始至终,都完全处于这群佣兵的掌握中,那个茅屋根本不是用来关押他们的,他是在向李祝融示威——我抓了你的儿子,但是你就算找到我,也不能救他回去。所以你还是死心吧,乖乖接受我的条件。

李貅终于死心地认识到:这,是一次天衣无缝的绑架。如果这群绑匪得不到想要的东西的话,自己和陆嘉明,都会被撕票,死在这深山老林的隧洞里,连尸骨都找不到。

而且,就算这群绑匪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自己和陆嘉明,也未必能活着回去-

“什么,行动失败!”

同样的惊呼,异口同声地响起。

陆之栩和李祝融都在瞬间变了脸色。

两个年轻的父亲,一个一脸绝望,一个一脸狠劲。

李祝融骂了一句脏话,怒道:“林尉是干什么吃的!两百人去抓不到二十个人,竟然还让别人带着两个孩子跑了。”

“小安和宝宝并没有被转移出去,他们还在包围圈里。”夏宸十分镇定地给他剖析形势:“对方几乎被全歼,两个狙击手一死一伤,林尉审问了那个受伤的狙击手,说是他们一共有十五人,死了十一个,除了他,还剩带队的一个挪威人,和两个看守孩子的人。”

李祝融的脸色好看了一点。

“还有多久能找到小安?”

“包围圈太大,要百分百无遗漏地搜索完至少要三天。”夏宸斟酌了一下措辞:“但是在这三天里,对方一定会提出要挟。”

“不是有两百个人吗,还需要三天!”李祝融又皱起了眉头。

“林尉带的人只剩下不到七十了,我已经从成都那边借了人过来。”夏宸淡淡地道:“林尉说他们有几个布陷阱的高手,还有个爆破的高手。哥应该查到他们的来历了……”

“是去年那帮日本人从俄罗斯请的人。”李祝融脸上露出了杀意。

夏宸叹了一口气。

李祝融虽然开的是正当的重工企业,但有时候,为了生意场上的事,也弄脏过自己的手。早在去年他下手的时候,夏宸就劝过他,凡事留一线,别把那帮日本人惹急了,鱼死网破不是什么好事。李祝融不听,还是逼到那个日本企业退出北美市场为止。

夏宸后来也是隐约听到,那个日本企业是家族企业,内部管理非常严酷,因为被李祝融害得让企业蒙受了巨大损失,原来的当权者下了台,在家族中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那时夏宸就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容易结束。日本人骨子里对于复仇的执念,比任何一个民族都来得根深蒂固。

不过,这是李祝融要头疼的问题了。

他向来擅长勾心斗角,被逼到绝境也不露一点败象。就算知道自己的儿子凶多吉少,也没有像陆之栩一样,跌坐在沙发上,脸色煞白,不能言语。

在夏宸宽慰陆之栩的时候,郑林拿着一个手机,快步走了进来。

“东京的电话,井野崇要和你说话。”-

从李祝融摔门进了书房,已经半个小时了。

夏宸靠在沙发上,挽着陆之栩的肩膀。后者脸色苍白地靠在他身上。

他们就坐在李家的客厅里,郑林和几个管事的人不断穿梭,一派兵荒马乱,却没有一个人对这两个靠在一起的男人表示出一丝惊讶。

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刻,宸少的性向如何,已经不是什么重要的话题了。

陆之栩执意要呆在这里。

虽然呆在这里,不断有让人心惊的消息传来,但他却感觉到一种伴随着心脏隐隐作痛的安心。

他虽然是个文人,却也有身为一个父亲该有的担当。

与其浑浑噩噩的活着,不如坐在这里,自始至终,明明白白,死也死得透彻。

他的嘴唇苍白,全身都在发抖,但是夏宸不管端来什么东西,他都强迫自己全部吃下去。

在这时候,他不过是一个等待自己儿子消息的父亲而已。

他的骄纵脾性、挑食、难伺候,通通都收了起来,就连对李祝融的敌意,也暂时地收了起来。

下午的时候,林佑栖打了电话过来问,声音带着疲倦。

他查过李祝融的背景,虽然所知不多,也知道陆嘉明宝宝是卷进了一场大麻烦里-

林尉现在很挫败。

他是特种兵出身,本来在沈阳军区服役,被郑野狐从东北带了出来。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脾气好得很,但是骨子里很倔,虽然不像陆非夏那样目中无人,但他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自信的。

但是,这一次,他却让那些佣兵,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把两个小孩转移了。

不只是他,所有的队友,都很挫败。

已经九点了,他们还在这片深山老林里进行地毯式的搜查。

其实,晚上找人,比白天容易。

白天的时候,树枝、岩石都能成为障眼法,但是到了晚上,什么都挡不住人体散发的红外线。

然而,红外线夜视仪并不能帮助他们看见那样最至关重要的东西。

那样东西,是在佣兵们带着两个孩子慌乱撤退的时候,陆嘉明宝宝在路上偷偷扔的,李貅偷偷塞给他的毛毯碎片-

已经夜深了。

冬天的夜晚气温很低,防空洞里却并不算太冷,除了有一股陈旧的霉味,其余都还算不错。

但是李貅睡不着。

守着他们的两个中,卡尔带着枪离开了,大概是去联系那个挪威人,那个黑人则带着枪守在防空洞的洞口位置。

李貅知道,他们在出口布了陷阱。

自己和陆嘉明,根本逃不出去。

他从小就是被人捧着长大的,他继承了李祝融的好脑子,比同龄小孩都要聪明几分,而围在他周围的人,也经常夸赞他聪明。他自己有时觉得,大人能做到的,自己也一样能做到。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比如说现在,大人可以抱着陆嘉明宝宝,给他取暖,他却只能搂着宝宝,告诉他,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就算有鬼,李祝融找的算命先生也说过,他李貅命数硬得很,是天生的阎王命,什么鬼都怕他。

陆嘉明宝宝被李貅灌输了一大堆封建迷信的思想,终于没那么害怕了。正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他们靠着的乱石堆后,传来一声低低的、鬼气森森的笑声。

☆、第 110 章

这回,不只是陆宝宝,连李貅也发起抖来。

不过,他毕竟是小阎王,在发抖的同时,他还眼疾手快地一把捂住了宝宝的嘴,防止他尖叫出声。

不管发出声音的是人是鬼,李貅都不想让守在洞口的黑人知道他的存在。李小阎王觉得,不管是谁,自己都有资本,可以说服他和自己合作。

是鬼,就给冥钱,给超度,是人,就给钱,给势力。难道还有不能拉拢的?

但是,这个人,却是李小阎王唯一不愿意合作的人。

黑魆魆的防空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宝宝畏惧地缩到李貅旁边,然后,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循着呼吸碰了碰李貅的脸,又摸到了自己脸上。

宝宝的心顿时吊了起来。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因为忍着疼痛而显得有点虚弱的,熟悉的声音。

“是宝宝吗?”

宝宝短促地“啊”了一声,挣开李貅的手,扑了上去。

“许许,是许许……”

因为陆之栩经常毫不客气地对许煦直呼名字,陆宝宝听得多了,还以为他爸爸是在叫“许许”,于是也跟着叫。

许煦本来就是用手臂撑着坐起来的,被宝宝一扑,正当心口,顿时痛得又摔了下去……

宝宝扑在他身上,才发现这人已经没了动静,他也知道要压低声音不让人发现,于是,只能摇着许煦,带着哭音低低地问:“许许,许许你怎么了……”

李小阎王被忽略了,很是不爽:“陆嘉明,回来!”

宝宝摸着黑,一把攥住了他的手,往许煦身上拖,焦急地说:“你快看看,许许不说话了……”

李小阎王沉着脸——不过宝宝也看不见,在许煦因为发烧而滚烫的身体上摸了几下,又按了按他凹陷的肋骨,淡定地告诉宝宝:“他快死了。”-

许煦不是不想说话,他是痛得眼冒金星——陈柯在李祝融身边这么多年,把李祝融的行事风格学了十成十。许煦错在不该相信他,和他合作,以为能逃出c市,结果,被他绑到一个偏僻的仓库里,让几个人拿着铁棍,狠狠地打了一顿,扔到了这荒山野岭了

他浑身是伤,肋骨只怕是断了,整个人像放在火炉里一样,烧得迷迷糊糊的。

他虽然不是学医的,但c大医科强盛,时不时有国内的医学教授来演讲。他身为学校的一个小领导,大大小小的医学讲座也听了不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很糟。

陈柯之所以不杀他,把他扔到这深山老林的防空洞里自生自灭,应该是不想自己手上沾血,所以存着抛尸的念头,而不是什么凡事留一线。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竟然和两个小孩碰到了一起。

这时候的许煦还不知道,陈柯不仅想背着李祝融弄死他,还勾结了井野崇,绑架了李貅和陆宝宝。

李貅和宝宝之所以被关到这里,也是因为陈柯告诉过那个挪威人这个防空洞的位置隐蔽,让他们把两个小孩关到这里躲避搜查。

陈柯毕竟是李祝融手下的人。

爱就爱得死心塌地,恨也恨得心狠手辣。背叛起来,更是不留一丝余地。

他在李祝融身边整整七年,实在是称得上元老二字。

他是内蒙古出来的人,骨子里流淌着草原民族敢爱敢恨的性格,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得不到的,不如毁掉,也不让别人得到。

从李祝融让他去医院照料许煦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开始筹谋这一切了。

李祝融让他去刺激许煦,因为李祝融想让许煦难受。

李祝融这样在乎许煦的感受。

但是,他连想都没想过,被他当成工具的陈柯,其实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也会有感受。他也会报复。

他的报复,就是弄死许煦。

当年有大师为李祝融批命数,说他戾气太重,虽然平时仗着贵气的命格,可以压下戾气。但是作孽太多,总有一天会压不住的。

到那一天,“天崩地裂,回天无力。”

但是,李祝融不信。

他到现在,还以为许煦已经逃出c城,又躲到了哪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等他忙完了宝宝的事,他就可以去把许煦抓回来——就像他过去每一次把许煦抓回来一样。

他以为,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控中。

他还是那个李祝融,骄傲得要命,傲慢得要命,他能够驱车走过泥石流频发的山路去抓许煦回来,却吝于说一句“我爱你”。

大概,他以后也没有机会说了-

宝宝是听话的孩子。

他知道谁对自己好,夏宸还没出现之前,对他最好的人,除了爸爸,就是许煦。

而现在,许煦要死了。

他“呜呜”地哭起来,拖着李貅的衣袖,小声地求:“我们把许许带出去,我们去医院……”

他哭得可怜,又不敢大声,拼命压抑自己,结果哭得打起嗝来,披着的毯子也掉到地上了。

李小阎王就是再讨厌许煦,也不敢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只能耐着性子安慰他:“他还没死呢……”

许煦缓缓地抬起手来,摸了摸宝宝的头。

“别哭,我没事,等我休息一会就好。”

“你的肋骨断了,脚上的伤口发炎了。”李貅小声地提醒他:“我们被绑架了,有人在外面看守。”

“你……你知道这里是哪吗?”许煦挣扎着,扶着一块石头,勉强坐了起来。

他的肋骨肯定不止断了一根,右腿整个没了知觉,还好是冬天,伤势恶化得不严重。

“我知道这里是虞岭。我们被关在防空洞里。”李貅没有和许煦置气,而是老实回答。

许煦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胸口忽然一阵抽痛,他整个人都蜷缩起来,耳朵里嗡嗡地响。

“你还能动吗?”李貅摸索着,摸到了许煦额头,于是附耳告诉他:“外面只有一个人守着,是个黑人,有枪,我们把他引进来,他有手电筒,你看看能不能躲到石头后面,等他过来了,跳出来拿石头敲他。”

许煦扶着石头,想要站起来,但是全身都痛得像散了架,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在发抖,眼前又冒出金星来。

“我站不起来了,你有水吗,我好像有点脱水。”许教授用他一贯温和的声音说道。

李貅趴在地上摸了一会,摸到了自己和宝宝被关进来的时候,萨利扔在地上的几瓶水之一,递给许煦。

许煦接过来,拧开喝了一口,李貅又把压缩饼干递给他:“你吃一点东西,等下才有力气。”

许煦在吃东西的时候,李貅指挥哭惨了的陆嘉明宝宝:“别哭了,我们都把毯子给他盖着,不然他真的会死的。”

两个小孩都爬起来,一人抱着许煦一只手臂,用身上的毯子裹着他,两个小孩身体都是软软的,暖暖的,像两只热水袋,紧紧地依附着许煦。

许煦静静眯着眼睛,他的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他伤得很严重,脑袋大概也受了伤,一直昏昏沉沉的。

李貅怕他睡过去就醒不来了,连忙摇醒他:“别睡,我爸爸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许煦短促地“呵”了一声,尽管吃了东西,他的声音却越发虚弱了。

“不许睡,”李貅在他脸上拧了一下:“你要是死了,我爸爸会把害你的人全部弄死的,你也不希望死那么多人吧。”

“他……会吗?”许煦带着苦涩的笑意,断断续续地说:“最……最想要……弄死我的人,就是他。”

他的伤重,李貅不敢摇他,只能戳陆嘉明宝宝:“别哭了,快和他说话,别让他睡觉。”

陆嘉明宝宝抽泣着,抱着许煦的手臂哀求:“许许,不……不要睡。我和哥哥种了韭菜……哥哥说,要剪韭菜给你吃……”

许煦的意识已经有一点涣散了,迷迷糊糊中,李貅狠狠拧着他的手,威胁着他:“不许死,你不许死。你死了我爸爸怎么办,管家说只有和你在一起他才像个人,你在我家的时候,他在书房里看着书都哼着歌……你别死,我不告诉太爷爷了,我不在你菜里放辣椒了。”

许煦被他拧得清醒起来,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

李小阎王骄傲得很,平时要是有人摸他的头,早就被他把手都打断了。但是这时候,他竟然也没有炸毛。

“我死了……他会……比现在开心……”带着苦涩的笑,许教授这样地为自己和李祝融的关系做总结。

“不是的。”李貅连忙纠正他的灰暗想法:“他喜欢你,怎么会让你去死。你要活着,只要活着,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的。”

许煦张了张嘴,他刚要说话,喉头一股腥甜涌上来,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李貅觉得他咳出来的液体溅到了自己脸上,抹了一把脸,满手都是黏腻的血腥味。

他咳嗽的声音太大,守在洞口的那个黑人已经听到了声音,拿着手电、举着枪,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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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1 章

李貅的第一反应是把许煦藏到石头后面。

但他毕竟只是个小孩子,力气不够,拖不动许煦不说,就是想要和陆嘉明一起把许煦挡在身后都不行。

他只来得及用毯子把许煦遮住,然后,一脸坦然地接受电筒光柱的照射。

在黑暗的地方呆得太久,小阎王的眼睛都睁不开,被灯光一刺,眼泪都快流下来,他只能用手背遮住眼睛。

那个黑人大概被萨利提醒过,知道自己绑架的这个小孩不是什么好惹的,拿灯光照了照,狐疑地看着两个小孩。

宝宝也被灯光照得流了眼泪,但是却没有一点退缩——他虽然脾气绵软,但在保护自己亲人的时候,也是很勇敢的。

等那个黑人带着疑惑去揭毯子的时候,李貅的视力已经恢复了。

“stop!”

黑人抓着李貅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把他扔到了一边。

陆嘉明宝宝也被扔开之后,毯子下奄奄一息的许煦露了出来。

他本来就不是身体好的人,常年坐办公室,随便发个烧都能烧昏头,受了这样的重伤,意识已经涣散了。

“he is the lover of my father! how dare you……”

打断小阎王的话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在宝宝的尖叫声中,那个高大的黑人,缓缓地倒了下去,手电筒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到了李貅脚边。

而倒在宝宝脚边的,正是那个黑人,他的后脑上有一个弹孔,正在汩汩地冒着血液。

宝宝尖叫一声,扑到了李貅身边。

而李小阎王,只是扫了尸体一眼,就伸手想去捡那个地上的手电筒。

“别动,我是09警备团的林尉,你是李貅吗?”一道雪白的光柱照在他脸上,来人的声音是最标准的普通话:“用毯子遮住的那个人是谁?”

“我是李貅,今年四岁,我爸爸是李祝融,我知道你是宸叔请来的。”李貅在灯光里举起手,说完这一切,他掀开了盖在许煦身上的毯子:“这是许煦,他受了重伤。”

逆着光站在洞口的挺拔军人打了个手势,灯光柔和了许多,有人抬着担架跑了进来,有人用身上的衣服把两个冻得脸色发白的孩子裹了起来,在这片忙碌中,一个理着平头,面目十分俊美的青年,伸手握住了李貅的手。

“我是林尉,你们获救了。”

李貅扫了一眼他,发现确实像传言中一样英挺漂亮,陪郑野狐那个神经病确实可惜了。于是他先看了一眼躺在担架上被抬出去的许煦,冷冷地提醒他:“先别忙着高兴,如果许煦死了的话,郑野狐也保不住你。”

林尉被他这句不像孩子听得一愣,但也只是一愣,他是夏宸请来的人,虽然知道李祝融的脾气,但是发生了什么事,也是夏宸保他,哪轮得上郑野狐。

但是,他没有想到,夏宸连保他的机会都没有-

两个孩子获救是十点左右,十点二十,李祝融的直升飞机在盘山公路上截住了林尉他们。

飞机刚落下,李祝融是第一个从飞机上跳下来的。

这位被人称为李太子的人,因为跳下来的惯性,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到了队伍中。

林尉带着的队伍里有急救员。许煦已经经过简单包扎,腿部伤口消炎,输晶□,因为搜救队事先不知道他的存在,所以并没有带适合他的血液,带的是适合李貅和宝宝血型的血液。现场采血配型,弄了半天,许煦才刚刚输上血。

但是,他最重的伤口,不在肋骨,在头部。

因为头部受过重击——防空洞里的呕吐物也说明他受过脑震荡,许煦的生命体征一路往下掉,急救员随时等着打强心剂,也随时等着把那块蒙在他身上的毯子盖上。

李祝融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濒死的许煦。

他一辈子飞扬跋扈,在多少生死关头都谈笑自若,他自己也一直以为,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事能动摇他的心绪。

但是等冲到许煦的担架边,他已经站都站不稳了。

他在害怕。

这个不知道让多少人谈之色变的李祝融,他也在害怕。

李貅从林尉怀里挣扎出来,跑到了李祝融身边,揪住了他爸爸的裤腿。

他是聪明的孩子,早在李祝融自己都辨不清自己对许煦的感情的时候,他已经意识到了许煦对自己的威胁。

而在防空洞里,他没有说过一句假话。

这个叫李祝融的人,他一辈子,工于心计,玩弄他人于股掌间,凡是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不能得到的。凡是他想得到的人,掘地三尺也要找他出来。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无能为力到这地步。

他的许煦,本该是r大的天之骄子,却被他拖进世俗泥沼,永世不得翻身。他的许煦,本该在c城当一个闲散教授,醒也一天,醉也一天。

他把他拖出象牙塔,却没能给他周到保护,他打破他宁静生活,却把他一步步推到死神面前。

他一辈子都在笑夏知非。笑他把陆非夏视如性命,笑他被陆非夏牵着鼻子,没一点杀伐决断的气概。

他是聪明人,聪明得过了头,所以看不清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那么骄傲,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该仰望他,容不得自己有一个弱点。

等到这个叫许煦的人,躺在担架上,靠氧气维持呼吸,手臂插满大小针管,他才发现,原来,他要的不是全世界的仰望,他只要时光倒回,哪怕是回到四天前也好,那是去年的最后一个晚上,他在医院,打发了陈柯,自己坐在许煦的病床边。许煦睡着,他坐着,什么都不说。

就是那样,都好。

可惜不得。

时光不能倒回,他轻信陈柯,葬送了许煦,就只剩他一个人,穿着无菌衣,站在那间医院的手术室里,看着医生用手术刀剖开许煦胸腔,试图挽救那颗脆弱心脏。

他一直好奇,许煦到底有着怎样一颗心脏,为什么被自己反复重伤,也还是这样眼神澄明地看着自己,默然无声。

他害怕许煦的眼神。

那让他感觉自己被看穿了,那感觉太糟糕。

但是到了今天,许煦被剖开胸腔,他才发现,原来这个人也不过是肉体凡胎,经不起他一次次重伤,原来他也会躺在手术台上,生死全由天命。

这种感觉让他心脏抽痛。

他很少心痛,上一次还是七岁的时候,被祖父罚站,饿了一晚上,他母亲要出去买东西,路过客厅,连一块饼干也没有给他拿。

他觉得可笑。

他从小就明白,这世上谁都不能靠,他是李祝融,是要撑起整个李家的人,没有人能成为他的弱点,也没有人能让他依靠。

这世上的人,不过都是些凡夫俗子,自身难保,他稍微用点手段,就乖乖在他面前哀求。这些人,怎么值得他喜欢。

只有许煦,让他有点触动。

这个叫许煦的人,温和澄澈,与世无争,他坐在哪里,那里的光线都会柔和起来。他坐在哪里,李祝融就会不自觉地往那里看,好像那里的风景都变好了一样。

他开心的时候,眼睛弯弯,能哼得起歌来,一本书,一盘好吃的菜,都能让他开心,在李祝融看来,简直是傻得冒泡。

但是,某年某月,某个深夜,李祝融坐在书房,窗户开着,外面是圆圆的满月,他听见隔壁的许煦在唱歌,他知道许煦坐在阳台上看月亮。

想着他开心的样子,李祝融自己也忍不住哼起歌来。

他只哼了那么一小段,很快又继续看文件了。

第二天,许煦就病倒了。

他本来没准备让陈柯去照顾他,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晚上那个不像自己的自己,他让陈柯去了。

他一直害怕,自己被许煦影响。

事到如今,他想要被许煦影响,都没有机会了。

下午两点,手术结束,许煦重度昏迷,生命体征微弱,完全依靠医学器械维持生命-

林尉和夏宸都等在外面。

李祝融是最后出来的,他朝等在外面的保镖招了招手,保镖连忙凑了过去。

等到保镖反应过来的时候,李祝融已经拔出他腰间的枪,抵在林尉额头。

林尉被这样威胁着,竟也没有动色,只是淡淡道:“我尽力了。”

“借口。”李祝融冷冷道:“他要是救不活,我就让你陪葬。”

他话音未落,背后的紧急通道就响起了清脆的鼓掌声。

“啊呀呀呀,好大的官威啊……”

站在通道里的青年,不过二十一二,黑色头发,苍白的一张脸,高而且瘦,穿一身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皮衣皮裤,铆钉、皮带、铁链,啷里啷当地挂了一身。他有着极其漂亮的一张脸,不同于李家人和夏家人的英俊,郑野狐的相貌,是继承了他那个美人母亲的,漂亮得简直过分。

不光李祝融嫌弃地看着他,连夏宸也扶住了额头。

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就算被枪指着额头都没有白过脸色的林尉,“刷”地一下,脸色比医院的墙还白。

漂亮的青年飞扑过来,夏宸闪开,他准确无误地扑在了林尉身上,然后,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栽在了医院的墙上。

林尉被他压在下面,吃痛地吸了一口冷气。

郑野狐勾住他的脖颈,皮笑肉不笑地道:“林尉小亲亲,我不过去一趟砍省,你怎么又出来执行任务了呢”

他把“执行任务”四个字咬得很重,连跟在林尉身后的副队都觉察到了不对劲,胆怯地后退了几步。

郑野狐一把勾住林尉肩膀,几乎是挟持着林尉,往他来时的路走回去,边走还不忘给李祝融挥了挥手:

“林尉我带走了,那个谁,陈柯已经绑好扔到你家里了,各找各妈吧……”

第 112 章

虽然郑野狐放出话来,各找各妈,但是陆嘉明宝宝显然没有妈可以找——他只有爸可以找。

夏宸抱着做完基本检查的宝宝准备离开医院的时候,李小阎王正一个人坐在医疗室里,旁边围着一大群人。他是李家长孙,一出了事,他祖父就派了一堆人来c城,有医生有护士,还有心理医生,甚至还有个教他功夫的师傅——李貅已经到了打底子的年纪了。

李小阎王就那样在一堆人的簇拥中冷冷地坐着,像一个瓷做的娃娃。医疗室的门开着,陆宝宝被夏宸抱着,扭转头去看他。他正在抽血,那个护士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他却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也许是觉察到宝宝的目光,他忽然抬起头来。

宝宝眼睛里还噙着没哭完的眼泪,怔怔地看着他,眼看着又要哭。

李小阎王冷冷地看着他,忽然翻开自己的眼皮,朝宝宝做了一个鬼脸。

宝宝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两个小孩的互动,都被抱着宝宝的夏宸看在眼里。

夏宸莫名地有点感慨。

他是和李祝融一起长大的,眼看着那个英挺的少年一步步长成行事残忍的青年,心性凉薄,手段狠绝,他坐拥无数产业,脸上却连真心的笑容都少见。他有无数栋华丽别墅,睡得最多的地方,却是公司办公室的卧房。

没有人知道,对于这样一个李祝融,夏宸心里,是有着自责的。

认识夏宸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聪明人,也知道他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人,他遇见李祝融的时候不到十岁,他们作为兄弟、作为亲人和朋友,一起长大。但是那时候的夏宸,却从未替李祝融的冷酷性格担忧,他就那样看着李祝融一点点长成现在的样子。

他们是兄弟,本该有话直说。他们是亲人,李祝融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夏宸本该让他看见一些更美好的东西,让他知道,这世上除了纯粹的权力和利益,还有很多事能决定人的命运,让他知道,人活一世,总该有一些人,是可以成为你的弱点的,有了朋友,有了爱人,才有了岁月安好。这无关弱点和利益,这是每个人都该拥有的东西。

可惜,这些话,小时候的夏宸没有说。等到他意识到自己该说点什么的时候,李祝融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所以,现在夏宸看着李貅,竟然莫名地觉得欣慰。

他一直担心,李貅会成为第二个李祝融。

还好,李貅遇见了陆嘉明。

还好,李祝融也遇见了许煦。

虽然下场如此惨烈,却也不算白活了一生-

应陆嘉明宝宝的要求,夏宸在临走之前,绕路去看了一趟许煦。

因为李祝融的安排,许煦的icu病房,被移到了医院顶楼的套房里,由最好的医生和护士全程监护,他自己守在外面的房间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看文件。

夏宸进去的时候,李祝融刚刚站起来,房间里温度很高,他穿一件黑色的外衣,扣子一直扣到领口。他是那种人,越是狼狈,就越显得不可一世。局面越是失控,他就越是冷静得可怕。就算是刚刚那样混乱的情况,许煦奄奄一息,李貅刚刚救回来,陈柯又在逃,他都不忘找个理由挟持了林尉,好敲诈郑野狐。

他这样的人,没听过安慰,也从来不需要安慰。

夏宸看着这样的李祝融,竟然有点无话可说。

他无话可说,李祝融却有话说。

“正好,我还想去找你。”李祝融像个称职的家长般若无其事地对夏宸说着:“我在英国联系好了大学,你回家收拾一下,后天我让杨驰去接你。”

杨驰是李祝融下属中常年呆在北京的一个,他说的回家,是指回北京的家。

但是,这不是重点。

夏宸习惯了李祝融唯我独尊的性格,对他做出的事一点也不惊讶。

但是,因为猜到了李祝融敢这样命令自己的原因,夏宸的手心出了汗。

他仍竭力维持声音的平静:

“你把老师怎么了!”

所以说李祝融一直喜欢和夏宸这样聪明的人说话,点到即止,彼此都留一点情面,也不用撕破脸,事情就不声不响地解决了。

夏宸很懊恼。

早该想到的,李祝融这样强势的人,习惯一手掌控全局,当初会同意让自己负责营救,本身就是有yīn谋的。自己的人去营救,他手上的人就腾了出来,对付日本人之余,顺便对付一下陆之栩,还不是小菜一碟?

难怪夏知非借人给夏宸的时候有一瞬间的迟疑——作为李祝融多年的对手,彼此都是老狐狸,他早就猜到了李祝融的目的。

但是他却没有提醒夏宸。

这就是夏知非的教育之道,就算夏宸有看不到的地方,他也不会指出来,而是让夏宸自己去碰壁,吃一堑长一智。这样,他才能像夏知非和李祝融一样,成为一只真正的老狐狸。

但是,这个亏,却是夏宸吃不起的。

陆之栩不像陆非夏,陆非夏虽然小孩子脾气,成天胡搅蛮缠,但是他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放弃夏知非。

而陆之栩不同。他是蜗牛一样的人,还带着个四岁的儿子,所以顾虑重重,他本身就对夏宸现在的身份很是排斥,李祝融再来插一脚,只怕他又会缩进壳里,再也不敢出来。

夏宸把宝宝放了下来,指着龟背竹给他看:“宝宝,看见那棵植物没有,你去看看它,下次我们在家里也种一株好不好?”

宝宝乖乖地迈着小短腿跑远了。

夏宸抬起头来,正视着脸上犹因为夏宸哄孩子的行为而带着嫌弃的李祝融。

“哥,许老师现在这个样子,你就算不怕杀人脏了手,也该为许老师积德吧。”

他这话说得太狠,李祝融怔了一怔,又恢复了那副冷漠表情:“我的事,和他没有关系。”

“那如果许老师醒过来,你怎么和他解释呢?”

“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李祝融仍然不为所动:“你现在还不明白,以后就知道,我是为你好。”

“如果现在出来一个人,把许老师弄死了,再告诉哥,说是为了你好,哥,你作何感想?”

夏宸仍是一贯地温和,一贯地平静,步步紧逼,环环相扣。

“这种事不可能发生。”李祝融简直像座顽固的冰山,说的话也是一贯地一针见血:“如果你不去英国,想要违抗我的话,也可以。我给你三年,你把夏家那些属于你的东西抢回来,三年之后,我把陆之栩的骨灰还给你。”

即使是夏宸,在这时候,也握紧拳头了。

“我去英国,哥就放了老师吗?”

“当然。”李祝融一脸倨傲:“你动身之后,我就让陆之栩活着回家。”

“像陆叔那样,也是活着回家吧。”夏宸冷冷道。

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李祝融和夏家那些对付陆非夏的老顽固差不多。

“你没有谈条件的权力。”李祝融冷笑道:“好歹是你第一个带到我面前的‘弟媳’,总要给他点见面礼。”

夏宸看了一眼蹲在花盆边玩泥巴的陆嘉明宝宝,把目光收了回来。

陆之栩不在,宝宝也不在,他大可以做回那个有着掩盖不住的锋芒的夏宸,和李祝融斗一个酣畅淋漓。

“哥大概还不知道,我找二叔借的那几百人,还聚集在医院附近,林尉又不在,阻挠不了。我只要打一个招呼,他们能在十分钟内控制整个医院……”夏宸直视着李祝融,缓缓道:“然后,当着哥的面,拆掉许煦身上所有的医疗设备,把他扔到楼道里。”

李祝融眯起了眼睛。

就算他向来熟悉夏宸,对于这样一个威胁,也不禁有点意外。

他并不知道,夏宸隐藏实力的手段,可不只是对他那些叔伯用,对李祝融,对夏知非,他都有不同程度的隐瞒。

李祝融还以为,他会乖乖地被自己胁迫,送到国外,没想到,这头露出爪牙的小狮子,竟然还把自己反咬了一口。

“你不会动许煦的,因为你没法对陆之栩交差。”李祝融胸有成竹。

“这世上没有绝对。”夏宸淡淡说道:“如果哥不肯把老师安然无恙地送回来,我也不用和老师交代了。既然没了老师,我为了发泄一下,只好把许老师扔到过道上了。”

李祝融沉默了一会。

他觉得惊讶,又觉得挫败,但同时,又有一丝变态的自豪——夏宸的这一手,绝对是和他学的,夏知非那个榆木脑袋,怎么教得出这么yīn狠的谋略?

自豪归自豪,他还是因为夏宸的威胁而感到头痛了。

其实,夏宸自始至终,用的方法都很简单。

他只是,一直、始终、坚持不懈地,抓着李祝融的软肋——也就是许煦,不停地揍,不停地揍,终于把李祝融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没有许煦,夏宸无论是拿李貅威胁,拿李祝融自己威胁,都救不了陆之栩。

不得不说,李祝融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早在所有人发觉之前,他已经觉察到许煦是自己的软肋,所以才会有那些痛彻心肺的伤害。

但是千帆过尽之后,他无法割舍。只能被人捏住七寸,打得落花流水。

正好应了他当年幸灾乐祸地点评夏知非的那句话:

情之一字,误人至深。

第 113 章

等到夏宸和李祝融达成了共识,带着宝宝返回陆家的时候,已经是快到中午了。

陆家一片安静,夏宸自己的保镖安静地守在门口,陆之栩在卧室睡觉。

因为林尉的行动定在黄昏,所以昨晚一直折腾到凌晨两三点,陆之栩执意不肯睡觉,夏宸没办法,只能使用百发百中的一招——下药。

他下的药分量轻,宝宝一扑到陆之栩的床上,陆教授就醒了。

很难形容那一幕。

年轻的、沉浸在经历过孩子失踪的恐慌中的父亲,和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危险回家的孩子,失而复得,抱在一起。

两个人的眼泪都掉了下来。

夏宸站在一旁,静静看着,顺便把窗帘拉开了一点,好让陆之栩的眼睛渐渐适应明亮的光线。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

他的眼神是如此温和。

仿佛他眼中的那一大一小加起来,就是整个世界-

早在回来的路上,夏宸就听宝宝诉说了这些天来经历的事,并且和宝宝达成共识:在陆之栩面前,决口不提这几天经历过的危险、饥饿寒冷,还有生命危险。

宝宝虽然还是容易哭,但毕竟早就被夏宸教育成了个小男子汉,拍着胸脯向夏宸保证:“我知道,男子汉就不要让爸爸担心。”

在放他去见陆之栩之前,夏宸还特地给他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下,穿一件毛茸茸的奶白色毛衣,下面是漂亮的驼色裤子,把腿上磕出来的伤都遮住了。

宝宝失而复得,陆之栩高兴得不得了,抱着宝宝在床上打滚,被宝宝从床上拖起来之后,又抱着宝宝在沙发上说话,听他说这几天的经历,不时发出惊险的声音。

夏宸在厨房,熟门熟路地做饭。

等他做好了饭,穿着围裙出来叫客厅的一大一小吃饭的时候,陆之栩和宝宝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瞄了他一眼,眼看着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的架势。

宝宝跟着李貅在绑匪手里呆了两天,总算学会了一点察言观色,看到形势不好,连忙大声叫道:“爸爸,我好饿,我要吃饭……”

宝宝好不容易才救回来,陆之栩正是心疼的时候,又冷冷瞟了夏宸一眼,抱着宝宝进了饭厅。

考虑到宝宝饿了两天,肠胃状况不太好,夏宸特地做了容易消化的丝瓜鲫鱼汤和瘦肉粥,宝宝喜欢的清炒茼蒿菜,便于伤口愈合的红烧柴鱼,还有一道陆之栩喜欢的干锅娃娃菜。

吃饭的时候,陆之栩难得一见地给宝宝夹了菜,而且,像任何一个宠溺儿子的父亲一样,替宝宝舀汤、倒水,吃完饭还替宝宝擦了嘴。

夏宸一直在旁边看着,对于自己的工作被抢走,没有一点异议——反正陆之栩坚持不了三顿饭,就又会还给他的-

吃完饭,宝宝和久别重逢的小猫去玩了。陆之栩沉着脸,把夏宸叫到了书房。

这两天,为了宝宝的事,他寝食难安,自然没有心情去和夏宸闹别扭,但是,现在宝宝的事消停了,陆妖孽高兴之余,难免想起和夏宸的旧账……

所以,算总账的时候,到了。

早在宝宝出事的时候,夏宸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陆之栩的性格奇怪得很,和不熟的人,往往能相安无事,有礼有节——前提是别人不侵犯他利益。

但是,在熟人面前——尤其是对他好的人面前,他简直是飞扬跋扈,胡搅蛮缠,得寸进尺,不讲一点道理。许煦就是一个鲜明的例子。陆之栩的逻辑是:你错了当然找你算账,要是他错了,他也要把账算到你头上。

夏宸早就摸透了陆之栩的性格,自然知道,就算自己救出了宝宝,陆之栩也不会有一丝一毫感谢的意思,相反的。他还会把宝宝失踪的过错、夏宸隐瞒身份的过错、还有李祝融对许煦不好的过错,一股脑地算在夏宸头上。

他奈何不了李祝融,但是,他可以欺负夏宸。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惹不起夏宸,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夏宸对他好,所以不管夏宸的爷爷是将军也好,姥爷是大文豪也好,表哥是嚣张跋扈的李祝融也好。他都可以欺负夏宸。

他知道谁对他好,他只会在对他好的人面前胡搅蛮缠。所以任性起来,别人都拿他没办法。

简而言之,虽然他手无缚**之力,平时看起来也颇文质彬彬,但是,他骨子里,其实和陆非夏是一类人。

这是陆之栩这些年来,可以身为一只任性的妖孽,肆无忌惮的原因。

可惜,他遇到的是夏宸。

夏宸跟着夏知非长大,别的没学到,管教陆非夏这一类人的方法倒是学了不少。别人都以为夏知非拿陆非夏没办法,其实那是因为他允许陆非夏随意放肆,他军人出身,近三十年来,规行矩步,唯一的意外,就是喜欢上了陆非夏。

他唯一喜欢的人,也只是陆非夏。

他是夏知非,天下仅此一位的夏知非。他难道纵容不起一个陆非夏?

但是,有时候,一味的纵容也是不行的。

用李祝融的话说,陆非夏长了一张美人的脸,一身特种兵的功夫,却有着孙猴子一样的脾气。

也只有夏知非,能把他压在五指山下,让他动弹不得-

陆家的书房一直是夏宸在整理,陆之栩只会在要用书的时候过来,把书翻得一团糟,然后什么都不管地走了。

夏宸按照李老爷子的方式,在书房里放了一盆兰花,书籍分门别类,书架贴墙摆放,中间放了张小桌子,灯光也恰到好处……

可惜,陆之栩压根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一切了。

他大大咧咧地在书房中间坐下来,劈头就是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

夏宸一脸疑惑:“不是老师让我过来的吗?”

陆之栩横眉怒目:“我有让你回来?”

“我向老师保证过,我会把宝宝平安带回来。”夏宸气定神闲:“老师不是也默认了吗?”

陆之栩别开了脸。

“我只让宝宝回来,可没让你也跟着回来。”

夏宸笑了起来。

他似乎一点都没有把陆之栩的怒气看在眼里,事实上,在经历了宝宝的事件之后,夏宸先前的隐瞒,确实不算什么了。

对付陆之栩这种抓着一件事不放,胡搅蛮缠的行为,最好的办法,不是郑重其事地和他讨论这件事,而是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样他自己渐渐地就会觉得没趣。

得不到夏宸的反应,陆之栩挑起了眉毛:“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在夏宸像没听见的话般,张开手臂,抱住了他。

“老师,我今天在医院里,看见了许老师。”青年的声音带着真切的悲戚。

“许煦怎么了?”陆之栩身体顿时僵了一下。

“他在重症监护室。”夏宸收紧了手臂:“我哥守在外面,他虽然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比谁都伤心。”

陆之栩嗤之以鼻:“他也会伤心?”

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被夏宸抱着的这个事实,专心地探讨起许煦的问题。

“我哥性格不好,他不知道怎么对人好。只知道喜欢的人就要抓着不放手。他要是喜欢一个人,什么都能给他,却绝不会承认喜欢他这件事。”夏宸下巴枕在陆之栩肩膀上,陆之栩可以听见青年清晰的心跳声。

他说:“老师,看着他走到这一步,我触目惊心。”

陆之栩没什么心机,夏宸话说到这里,他只光顾着担心许煦,也想不到什么话来回应。

夏宸把陆之栩拥得更紧了。

他说:“老师,我绝不会让我们也走到这一步。”

不过是简单的转移话题,陆之栩却没了声音。

他不是真正的没心没肺,他也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这份仗着有人喜欢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安然。是许煦经历了多少苦难也没有得到过的。

“我不想找借口和老师解释。”夏宸握住了陆之栩垂在身侧的手,“我也没有时间和老师解释了。我过两天就要回北京见我爷爷,为这次的事接受质问。我希望在我走之前,老师别再生我的气。这样,至少我在家的时候,会一直是开心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韬光养晦那么多年,不仅欺骗了他爷爷,也欺骗了那些对他本就有这防范之心的叔伯——他暴露了一点:能得到夏知非的全力相助。这对那些人来说是致命的威胁。

早在他出手营救两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从那个无害的、平庸的夏宸,变成了夏家那些叔伯的眼中钉。

各人自扫门前雪。夏知非再强势,也只是他名义上的二叔,是个外人而已,管不了他夏家的事。

他只能靠自己。

他从小就知道,真正杀人不见血的,不是世仇家的杀手,不是战场,不是政界的敌人,而是自己人。

而他这次回家,要对付的,就是自己人。

当然,他是夏宸,他并不是手无缚**之力。

他之所以说得这般凶险。其实是在用他从夏知非那里学来的最致命的一招——动之以情。也就是陆之栩当初说的那句:你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吗?

因为,见惯了陆非夏明知下房就挨修理还要上房揭瓦的犯二事迹。他深深地明白,对于陆之栩这种性格的人,绝对不能晓之以理。

因为喜欢一个人,是讲不了道理的。

第 114 章

这天下午意外地很晴朗,天气是在南方少见的干冷。

宝宝阔别花园里的花儿太久,整个下午都呆在花园里,陆之栩不放心,一直跟在花园里照顾宝宝。其实他冬天特别不喜欢出门,因为讨厌穿得臃肿。

夏宸应宝宝要求,在厨房里烤布丁,干活的间隙出门来看了一眼,发现陆之栩竟然只穿了一件薄大衣就在院子里和宝宝踩雪。

夏宸同学默默地折回房间里,拿了一件大羽绒外套出来。

这件外套是陆之栩的一大败笔——他看了一场秀,觉得那些裹得像北极熊一样的男模十分英挺帅气,心向往之。于是一时头脑发热,买了这么一件完全和他这个人的身形背道而驰的大羽绒服回来。

宝宝看花看得正开心,抬头看见夏宸正拿着一件衣服,像拉着一张网的渔夫一样走过来。夏宸朝宝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宝宝机灵地笑了起来。

等到陆之栩听到背后的声音,拔腿想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夏宸同学出手如电,迅速地用羽绒服裹住了他,轻而易举地制止了他的反抗,把他按在怀里,故作愠怒地皱眉问:“老师刚刚不是还说自己穿了羽绒服出来的?”

刚刚,是指夏宸同学在厨房里烤布丁的时候,陆之栩跟着宝宝出门,夏宸问他穿了衣服没,陆老师眼都不眨地撒谎:“我穿了羽绒服。”

明知夏宸只要出门一看就知道自己在撒谎了,却还要撒这个谎,这不是有恃无恐是什么?

陆教授被夏宸用羽绒服裹得紧紧的,挣扎不开,兼之谎言被拆穿,顿时恼羞成怒,十分不高兴地嚷着:“放开我,我生气了。”

“该生气的是我吧?”夏宸耐心地和他讲道理:“老师身体本来就不好,生病了的话,谁来照顾?”

“不是有你吗?”陆教授还在挣扎。

夏宸同学叹了一口气。

“老师,把羽绒服穿上,等会进来吃布丁。”

陆教授摆出大义凛然的架势:“我不穿。”

夏宸同学皱了眉头,神色凝重地看着陆之栩。

某人犹在大叫:“我不穿,这衣服丑死了,死也不啊……你干什么!”

夏宸同学熟练地、驾轻就熟地,一把扛起用羽绒服裹住的陆教授,大踏步往房子里走去,宝宝看完热闹,准备继续摆弄那些花儿,夏宸同学温和声音传来:

“宝宝,回家吃布丁。”-

陆之栩被放在沙发上,挣扎了半天,刚有点爬起来的意思,夏宸吩咐宝宝:“先去洗手。”然后,压住了好不容易爬起来的陆教授。

陆之栩被裹得像一只蚕蛹,躺在沙发上,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夏宸一条腿跪在沙发上,手撑在陆之栩脸旁边,神色温柔地俯视着他。

然后,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陆教授脸颊上亲了一口。

“老师,洗手吃东西。”

说完这句话,温和的、淡然的夏宸同学,就从容地走开了。

陆之栩震惊了。

反应过来之后,他十分愤怒地从蚕蛹里挣扎出来——开什么玩笑,自己没日没夜地看林佑栖的收藏,怎么能派不上用场,被一个比自己小七八岁的学生压在沙发上,算是怎么回事?

而且,当初夏宸不是还在李祝融面前说过这件事吗?什么“一切还没成定论”,让李祝融给他留点余地,难道不是甘居下位的意思吗?

做人不能不讲信用啊!-

下午来了个客人。

林佑栖是医学院的头把刀,又是太后一样颐指气使的性格,摸鱼是常有的事。医学院院长是他恩师谷成阳,已经半退休了,平常不怎么管事。真正管事的是副院长吴乾,这位仁兄正是林佑栖直系师兄,被林佑栖从大学一直欺压到毕业,留校工作了还是逃不出林佑栖的手掌心。林佑栖不找他的事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他哪里还敢去摸林佑栖的老虎屁股。

所以,林太后作为一只明亮的电灯泡、一个风雨无阻的牌友、以及一个蹭吃蹭喝的吃货(陆之栩点评),再次入驻了陆家。

陆之栩平时对他很不耐烦,但是在这时候,急需他的帮助,所以他一出现,陆教授就很开心很殷勤地端了一小盘布丁给他吃。

林太后对陆之栩了解得很,深知他这表现一定是有求于人。而且,别看他现在和颜悦色地让你吃布丁,要是你不答应帮他忙,他能把盘子都盖到你脸上。

但是,林太后并不怕他,因为林太后的秉性,和陆妖孽是差不多的。两人在一起,谁也吃不了亏。

所以,林佑栖任由陆之栩拖着,两个人鬼鬼祟祟地溜到了楼上的影音室里,就林佑栖的那些秘密收藏,进行了一番“学术”上的交流。

讨论到下午四点,两人才又鬼鬼祟祟地溜了下来,把盘子还给了夏宸。

夏宸洗了这只落单的盘子,擦了手,出来问这两位坐在沙发上的、神色诡异的教授:“老师觉得无聊的话,就玩一会牌吧。”

“我不玩牌,”林太后一脸正义:“太堕落了。”

“那你以后就别玩了,顺便把以前赢的钱退回来,那是赃款。”陆之栩悠然自得地躺在沙发上。

“要是许煦也在就好了,那就可以玩麻将了。”林太后光明正大地转移了话题:“牌在哪呢?”

他只是忽然想起许煦,所以提了一句。

夏宸在陆之栩面前,说的是许煦在重症监护室,却并没有说重症监护室都救不了他。至于林太后,他只知道许煦进了医院,并不知道有这么严重。

如果今天上午夏宸同学没有就陆之栩的生命安全和李祝融进行一番“探讨”的话,他们其实是可以见到许煦的。

但现在不行了。

李祝融这种人,从不畏惧和任何人为敌,他现在关起门来治许煦,一点消息都透不出来。他知道许煦除了他还有两三个知己好友。但是,他一个都不会放进来。

电视剧里常演,受了脑部重击的人,要么失忆,要么变成植物人,反正都是旷日持久的。

但是许煦没有。

他只是一味地在生死线上徘徊,一次次被拉回来。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他变不成植物人,也失不了忆。最大的可能是死。

而这些,林佑栖和陆之栩,他们都不知道-

最适合三个人玩的牌,无疑是斗地主。

这种运动已经普及了整个c大的教师界,有传言说c大即将在学校内网办一场斗地主争霸赛,参赛选手都是老师,冠军还有奖金。

别的学院不知道,但是医学院办这个比赛的话,奖金一定是林佑栖的。

这个下午,林佑栖屡战屡胜,夏宸为了让陆之栩赢几盘,频繁地当地主,好让陆之栩和林佑栖当战友。但是,林佑栖对自己的合作伙伴很是不满,屡次嘲笑陆之栩:“你怎么不用四个二把两个王带出来啊?”

陆之栩听得险些掀桌子,吃完晚饭就把林佑栖赶了出去。

这天晚上,陆之栩跑到了楼上夏宸的卧室。

他这人别扭得很,站在夏宸卧室门口,也不敲门,就傻站着,夏宸同学出来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老师,你怎么在这里?我正好要去找你呢。”

陆之栩一脸凝重,不像是来偷袭的,倒像是来自首的。

“找我干嘛?”

夏宸没有回答,他只是抓住了陆之栩的手腕,把他拉进了卧室里。

“老师,你也睡不着的话,来聊聊天吧。”-

喜欢是一件很奇怪的事,能让人做很多平时绝不会做的事,还觉得兴趣盎然。

两个人就这样躺在一起,聊一些有的没的,说自己做过的事,遇到过的人,去过的地方,看过的风景……

有很多话,明明和别人也是可以说的,别人也是听得懂的。但就是从没说出口过。

就好像,很多年前,你在某个颓败的院子里,发现一丛开得正盛的太阳花,那一幕你记在心里,却从来没有说给别人。又过了很久,你遇上一个人,他也许不知道太阳花是什么,但是,你就愿意说给他听。

那些年轻晦涩的往事,没有完成的梦想,一直想去的地方……

并没有光芒万丈,也没有非说不可。

即使和最亲的人,也没有轻易说出口的那些话。

但是因为听的人是他,所以你才愿意说。

因为你相信他会懂。

人活一世,总得有个人,看得懂你微笑的弧度,听得懂你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朝夕相伴,温柔相待。你们会一起去很多地方,然后在好风景里相爱一场-

聊到后来,陆之栩已经有点睁不开眼睛了——这两天的紧张状态不是睡一觉就能调整过来的。他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心里老觉得有点不安稳。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床的右边,夏宸的手揽住他肩膀,已经睡着了。

在他们之间,睡着安安稳稳的陆宝宝。

于是他安心睡去,一夜睡到天明。

第 115 章

冬天确实已经深了。

c城整夜整夜地下雪,早上起来,外面一片银白。

小孩子都特别喜欢下雪,这天一大清早,宝宝就自己穿好了毛衣,跑到陆之栩的卧室里,熟练地一个鱼跃,准确无误地扑到了陆之栩身上。

“爸爸爸爸,快起床!下雪了!”

陆之栩睡得正熟,被这么一压,整个人都醒了过来。

他现在脾气已经好了不少,就算被压醒了,也只是皱着眉,看了兴奋的陆宝宝一眼,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宝宝见下雪吸引不了陆之栩的注意力,踢掉拖鞋,敏捷地爬到了这张柔软的大床上,掀开被子找了一会,攥着陆之栩的手臂问:“哥哥呢?”

陆之栩拿过夏宸的枕头,盖在自己的头上,消极抵抗陆宝宝的骚扰。

要是以前,宝宝叫不醒他,也许就算了。

但是,宝宝跟着夏宸过了这些日子。除了还是一样的爱哭,男子汉该有的毅力、坚持、坦荡诚实,都已经一应俱全。

所以,宝宝坐在床上,坚持不懈地摇晃起陆之栩来。

“爸爸快起床,哥哥说要早睡早起。爸爸你答应过的……”

三分钟后,陆之栩穿着一件暗青色睡袍,一脸不耐烦地从卧室里摇晃出来。

这几天来,生活又回到正轨,每天六点,夏宸起床,七点,宝宝起床,用五分钟左右就能把陆之栩叫起床,和已经做好早餐的夏宸一起坐到餐桌前,八点左右出门,夏宸开车,一家人都去学校,夏宸去上课,陆之栩去给别人上课。唯一的变化是因为许煦不在,陆宝宝没地方去,所以要跟着夏宸去上课-

今天是单周的星期五,夏宸上午有两节陆之栩的课,是和其他两个班一起上的大课,夏宸先抱着宝宝进教室,阶梯教室已经坐满了,黑压压的一片人,夏宸穿着一件墨蓝色的风衣,他有着承自他父亲的俊美五官和修长身形,还抱着个四五岁的漂亮小孩,进去的时候,前几排的女生竟然“刷”地一下骤然安静下来。

有眼尖的女生,认出夏宸怀里抱的是陆妖孽的儿子,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夏宸见过更大的场面,这点状况也不算什么,只是勾了勾唇角,抱着宝宝往教室后面走。

“同学。”

叫住他的,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长发,大眼睛,和大多数的漂亮女生不同的是,她旁边并没有一个男友在陪同。

夏宸询问地看着她。

在宝宝和夏宸的目光下,这个女生若无其事地收起放在自己旁边两个位置上的书,邀请道:“来这里坐吧。”

夏宸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她放在教科书上的那支笔,“那是你给你朋友留的座位吧?”

“她们两个刚刚决定不来了。”漂亮女生镇定自若地回答:“这两个位置没人坐了。”

夏宸看了一眼后面座位上正在大聊游戏pk技术,还时不时冒出一两句三字经的男生们,最终做出了选择。

“那就谢谢了。”

坐下去三分钟之后,不出夏宸所料。对万事万物都充满好奇的陆嘉明宝宝,看着这个漂亮姐姐的笔,大声问道:“姐姐,为什么你的笔上面,玩亲亲的是两个男孩呀?”-

这天上午,陆之栩的课上得很是精彩。

进门的时候,因为可以跟着夏宸上课而十分兴奋的陆嘉明宝宝,一见到陆之栩夹着教案进来,就大叫了一声:“爸爸!”

陆之栩警告地看了宝宝一眼,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宝宝默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上课期间,宝宝几次想跑出去玩,还好夏宸给他准备了画画的东西,宝宝就趴在课桌上画起画来。

第一节课和第二节课之间的休息时间,教室里一片喧哗,陆之栩拿着保温杯,一边喝一边走到了第一排,靠在课桌上,问正在专心画画的自己儿子:“嘉明,画什么呢?”

宝宝整个人都趴在画上,头也不抬地回答:“画爸爸。”

陆之栩扫了一眼纸上乱成一团的线条,顿时没了看的欲望,把保温杯往夏宸面前一放。皱着眉道:“我不喜欢喝甜牛奶。”

他只是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正在做笔记的夏宸同学却顺手把杯子拿了起来,尝了一口。

陆之栩忙不迭地把杯子抢了过来,扫了一眼周围,发现没人看见,脸色才好了一点。

夏宸吞下牛奶,淡然自若地道:

“确实有点甜了。”

今天早上时间有点赶,所以夏宸没有另外给陆之栩准备饮料,而是给他带了和宝宝的一样,都是放了花生和红豆的牛奶。

陆之栩脸上发烧,刚想说点什么,夏宸合上笔记,抬起头来,若无其事地说:“老师,等会下课的时候,还要去一趟超市,家里水果没了。”

“知……知道了。”-

夏宸进房间叫陆之栩吃饭的时候,陆之栩的电脑屏幕上,是c大的校内论坛。

c大的校内论坛,平时因为最热门而上了首页的帖子,都是一些时事讨论或者网上转载的笑话帖。

但是,今天最热门的帖子,它的标题是:

《直播帖:妖孽大人名花有主!直播二教五阶的一家三口互动,美人出没,进来的自备纸巾。》

二教五阶,就是陆之栩今天上课的教室。

妖孽大人,说的就是陆之栩。

而美人,说的是夏宸。

如果不是林佑栖那厮幸灾乐祸地打电话过来“恭喜”陆之栩,像陆之栩这样从来不看学校论坛的人,绝不会知道,自己和夏宸的照片,都被传到了网上,还被标上了同性恋的标签。

是的,就是“同性恋”。

陆之栩的亲人都已经不在了,他的主要收入,也并不依赖于学校的那点工资。事实上,他留在学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许煦和林佑栖。

但是和夏宸在一起以后,他还是如履薄冰,生怕自己和夏宸的关系被人发觉。

而现在,他最担心的问题还是发生了。

夏宸进来的时候,陆之栩正在给学校负责管理论坛的学生会打电话,会长是个医学院的学生,大概还不清楚陆之栩行事风格,还在争辩“言论自由”之类的。

陆之栩没有发怒,也没有大声,他只是冷冷说了一句:“那我就让吴乾来管这件事好了。”

吴乾,是林佑栖的直系师兄,医学院真正管事的那个院长。

在那个会长一再保证会找论坛管理员、让他暂时关闭论坛并且删了那个帖子之后,陆之栩把手机往桌上一扔,整个人都跌坐在沙发椅上。

然后他看到了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夏宸。

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夏宸只略扫了一眼那个帖子,就知道陆之栩在气什么事了。

但是,他还是问:“怎么了,老师?”

陆之栩摆了摆手:“没事,有个学生论文没写好,我打电话骂他。”

夏宸笑了起来。

他就像完全不知情一样,什么也没有再问。

“老师,吃饭了。”

这世上,就算是最亲近的人,也会有隐瞒,这不叫欺骗,因为这些隐瞒,有时候,只是为了少一个人担心。

夏宸是将军的孙子也好,是李祝融的弟弟也好,就算他有通天手段。发生事情的时候,陆之栩还是会想要挺身而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帮他解决,不让这些事妨碍到他的前途。

这无关担当,也无关勇敢。

再懦弱的人,在自己喜欢的人受到威胁时,也会挺身而出。

陆之栩是懒人,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异常强势。

因为这个叫夏宸的青年,是陆之栩喜欢的人。

陆之栩希望这个青年有光明美好未来,他才十九岁,这样温润,这样优秀。理当接受女生的追随的目光,理当与阳光、耀眼之类的形容词形影不离,他只是个不到二十岁的青年。他不应该被贴上“同性恋”这样的标签,遭人侧目。

所以他才会拿出很久不用的“师道威严”,去“恐吓”一个大学生。

他做的事,或许显得有点不可理喻。

但是,喜欢,本来就是不可理喻的,不是吗?-

陆之栩并不知道,在吃午饭之前,夏宸打了一个电话。

那个电话很短。

“卓洛,帮我黑一下我们学校论坛,不要让任何人关了论坛,也不要让人删除任何一个帖子。”

“现在去?”

“是的,动作快点。”

他并不害怕由此造成的影响。

相反的,他希望c大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和陆之栩在一起的,是他夏宸。

手段也罢,yīn谋也罢。

他并不是君子,他要的东西,也从不是君子之道能给的-

其实,纵观那个帖子,真正让陆之栩愤怒的,不是帖子里大片大片的夏宸和自己的照片,也不是每一张照片旁边配的那些像打了**血一样的话。

而是这个帖子的最后,发表帖子的人还用大红字体说了一句:

我敢压一车黄瓜,赌妖孽大人是在下面那位。

116-122完1结

第 116 章

夏宸去北京的前一天,陆家来了个奇怪的客人。

这个客人年纪很小,排场却很大,李祝融这些天不管事,给他安排了一堆保镖,生怕他再出事。

他是从大门大摇大摆地走进陆家的。

星期天,陆之栩起得晚,九点才起床,穿着件睡袍从卧室晃出来,发现客厅坐着一个漂亮的混血小孩,正在和陆嘉明宝宝玩牌。

那孩子很机灵,看见他出来,叫了一声:“陆叔叔好。”

陆之栩朝他点了点头,问:“你是嘉明的朋友?”

“我叫李貅。”李小阎王有礼有节地答道:“我是来找嘉明玩的,我爸爸让我明天和宸叔一起回北京。”

陆之栩顿时了然了。

他晃到了饭厅,靠在厨房的门上,问正在榨鲜果汁的夏宸:“客厅里那个就是和宝宝一起被绑架的,李祝融的儿子?”

夏宸“嗯”了一声,用果汁兑在热红茶里,递给了陆之栩。

陆教授瞟了一眼客厅里的两个小孩,道:“我还以为会和李祝融一样的德性,没想到还挺有礼貌的。”

夏宸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其实,陆之栩不知道,李小阎王的德性,确实是和李祝融一样的。

但是,他也继承了李祝融的心计。

就算他在全世界的人面前飞扬跋扈,在陆嘉明的爸爸面前,他会坚持不懈地做一个“有礼貌的小孩”-

李貅正在教陆嘉明玩扑克牌。

虽然陆之栩上至麻将,下至赌骰子大小,无一不精通,但是,陆嘉明宝宝却没有继承他在赌博事业上的天赋,c城当地有种扑克牌的玩法,是用两副牌玩的,有点像升级,李貅本来准备教陆嘉明宝宝玩这个,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要让宝宝辨认jqk三个牌都很困难。

所以,他教宝宝的,是一种最简单的牌:接龙。

接龙规则很简单,两个人,一人拿一半的扑克牌,然后,你出一张我出一张,在桌上排成一条长龙,如果有人出的牌,和长龙中的某张牌相同,比如说宝宝出了j,而长龙中有个j,那么,两个j之间的牌,就全归宝宝了。

两个小孩玩得正起劲,陆之栩端着杯热红茶晃过来,站了旁边看了一眼,恍然大悟道:“你们在玩捡狗屎啊……”

其实,接龙是李貅的说法,用c城当地人的话来说,这种玩法就叫捡狗屎。

但宝宝显然对这个说法很不能接受,他很认真地反驳陆之栩:“我们在接龙,爸爸说错了。”

“就是捡狗屎嘛!”陆之栩毫无心理障碍地把那三个字说了出来:“玩这种牌一点技术都没有,赢的人是走狗屎运,不是捡狗屎是什么。”

宝宝默然了。

李貅大概也没见过一个大学教授可以这么自然而然地把“捡狗屎”三个字说出来,也一时忘记了出牌。

陆之栩却懒得顾忌什么形象,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沙发上,把红茶往茶几上一放,抱起陆宝宝,放到自己腿上。

“儿子,我来教你玩,我们来玩点深奥的。”-

等到吃早餐的时候,陆之栩才发现,原来李貅在赌博上的造诣,也是颇深的。

他也发现,这个小孩,虽然不像李祝融一样飞扬跋扈,但是,论起头脑来,却是一点不差。

同样的,李貅也发现,虽然陆嘉明宝宝很纯良,但是他爸爸,却是一个很聪明、而且很喜欢耍无赖的大学老师。

于是,他拿出自己的平板电脑来,决定和陆之栩玩一种需要智商的游戏——数独。

陆家的数独之战持续了整个上午,夏宸作为援兵参与进来,宝宝作为一个完全看不懂的观众,在旁边乱出主意,导致李貅不仅要填数字,还要给他解释数独的规则。

玩着玩着,陆之栩忽然问了一句:“李貅,你知不知道许煦现在怎么样了?”

李貅哪是他可以套出话的,他只是看了一眼夏宸,就像一个平常的小孩一样回答:“许叔还在医院里,爸爸在那守着他。”

他虽然说了话,却什么都没回答。

其实,这种说话的方式,夏宸也很擅长-

这天晚上,在李貅的强烈要求下,他睡在了宝宝的卧室。

宝宝不是第一次和他睡一起了,所以很坦荡地让夏宸帮自己洗了澡,穿了一件毛茸茸的睡衣,爬到了床上。

李貅早就自己洗好了澡,坐在床上。

房间里没人了,他的恶劣本性也显露无虞,宝宝刚爬上来,他就一把揪住了宝宝的脸:“陆嘉明,你真没用,这么大了还让人帮你洗澡。”

宝宝一上来就被他嫌弃了,而且被他一说,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于是红着脸,默默地缩到了床的一边。

“你的睡衣难看死了,快脱掉。”李貅扯住他那件泰迪熊的连体睡衣,把他往自己身边拖:“你那件兔子衣服呢?”

“被扔掉了。”宝宝老实地回答。

经过上次的绑架事件,他已经不怎么害怕李小阎王了,他虽然小,却也知道,李貅只会凶凶他,不会真的欺负他。

所以,他很老实地跳下床,从放玩具的大篮子里翻出了一只硕大的兔子,拖着兔子的耳朵,一路爬到床上,讨好地放到李貅面前:“这个兔子给你玩。”

李小阎王用嫌弃的目光看了那个兔子一会,然后一脚把那兔子踹下了床:“这只兔子真丑。”

“把我的包拿来,就是放在门口那个。”

李貅的包是个黑色的皮质小背包,和郑野狐的小侄子在英国读书的时候背的书包差不多,里面没放多少东西,李貅盘在床上,一件一件清出来给宝宝看。

“这是可以在水里点火的打火机,不能给你,免得你把你家房子烧了。这个手表可以看方向的,不过教你你也看不懂。这个是可以定位的项链,给你戴着,别弄丢了……”

在经历过绑架事件之后,李小阎王的兴趣,已经离开了那些奢侈品,转移到了各种野外生存的工具上。

宝宝似懂非懂地听了一会,任由他在自己身上挂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然后在李小阎王的滔滔不绝中默默地睡着了-

夏宸出远门的时候,几乎是不会收拾什么东西的,何况是回北京。

大概是因为没有父母的缘故,他对“家”的概念很淡薄,常常是带着手机和银行卡就能出门的。他对经常用的东西没什么执念,所以也几乎没什么行李。

但这次不同。

这次回北京,要见的是夏老爷子,还有点负荆请罪的意思,所以有些东西,是该派上用场了。

陆之栩进他房间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了一个背包。

彼时已经是晚上,两个小孩已经睡熟了,陆教授穿一件他精心挑选过的睡袍,领口敞着,上来之前还喝了杯红酒壮胆……

没错,他要实施的,就是那个他和林太后秘密商议过的、刻不容缓的计划!

他,虽然连电饭煲的开关在哪都不知道,但是,他决定,他要把生米做成熟饭!

月黑风高夜,又是在自己家里,夏宸又是温和的性格,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要是不发生点什么,不止林佑栖那厮会嘲笑自己,陆之栩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

所以,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陆太后,来到了夏宸的房门口。

“老师还没睡吗?”夏宸听声音就知道是陆之栩。

陆教授没有回答,他咳了一声。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上午十点走。”夏宸把包放好,转过身来。

“老师喝酒了?”

陆之栩是那种喝酒上脸又上头的人,只是一杯红酒,他脸上已经透着一层绯色,眼睛也带着水光了。

“喝了一点。”陆之栩被看穿了,有点局促,只好在夏宸的床上坐了下来。

他和林佑栖研究了“作案”的时间,讨论了“作案”的地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林太后还塞给了他一支和上次的软膏截然不同的东西……

但是,他们唯一没有研究的,就是一个人,怎么能说着说着话,就忽然扑上去呢?

陆教授对现在的状况很是不满。他是来干正事的,又不是来聊天的。

他觉得,现在说什么都绕不到自己要干的事上,说这些有的没的确实没什么意思。

所以,他采取了自己一贯的风格。

“夏宸,过来一下。”他坐在床上道。

夏宸把家里的钥匙整理成几份,拿着一份过来,正准备递给陆之栩。

他走过来,正准备坐下来,只觉得唇上一暖,有样柔软的东西,已经印在了自己唇上。

第 117 章

其实,陆教授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自从知道夏宸上体育课的时候,为了给宝宝当榜样,一个人围着250的操场跑了十圈之后。陆教授对夏宸的体力就有了一定的了解。

所以,他决定和夏宸讲道理。

一“击”得手之后,本来是并排坐着的陆教授,整个上身都倾在了夏宸身上,他眼睛亮亮地,像要面对一顿大餐一样——甚至他还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夏宸,我们来做吧?”

夏宸同学用一只手撑在床上,用以支撑陆之栩扑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另一只手则不着痕迹地揽住了陆之栩的腰,他的声音还是该死的温和:

“老师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呢?”

陆之栩虽然没什么酒量,但是一杯红酒还不至于昏了头,他也知道这个问题不能随便回答,吞了口口水,准备蒙混过去。

“老师不喜欢这个问题吗?”夏宸轻巧地收回了撑在床上的手,搂着陆之栩躺在床上,像个优雅的猎手般,用鼻尖在陆之栩的脸颊上碰了碰:

“老师喝酒了?”

“喝了一点。”陆之栩及时地吞下了那句“喝酒壮胆”。

“好吧,让我猜猜……”即使被压在下面,夏宸还是镇定得像两个人是在聊人生理想一般:“老师怕我走了就不回来了,所以决定在我走之前,把生米煮成熟饭?”

“bingo!”陆之栩在心底喝了一声彩。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么我……”

夏宸的手还揽在陆之栩腰上,略一用力,两个人在床上翻滚了一下,陆教授就被他压在了下面。

他就这样,压在陆之栩身上,用温和的、无害的目光,询问地看着他。

陆之栩本能地感觉到了某种危险。

但是,无论是身为年长者的优越感,还是对自己的“准备工作”的自信,都让他不能后退了。

于是,有点口干舌燥的陆教授舔了舔嘴唇,大声宣布:

“我要在上面!”-

夏宸一点都不惊讶。

他对陆之栩的性格早就摸透了,深知这种人最是好面子,又总是虎头蛇尾,最开始的时候是最积极的。只要你开始的时候不强烈反对,后面他折腾得没劲了,也就“不拘小节”了。

于是,夏宸摊开手臂,做出一副任由他摆布的样子。

陆之栩敏捷地爬了起来,坐在了夏宸侧面,然后意识到这姿势不对,拍拍夏宸的腿:“腿分开!”

夏宸照做。

青年的身形修长,因为要睡觉了,穿的是柔软的灰色睡衣,并不厚的面料下,可以清晰看到青年的肌理线条,宽肩窄臀,修长的腰,像一只懒洋洋的黑豹,就算露出了肚皮给你,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会下一秒钟就跳起来,把你扑倒在地。

陆之栩趴跪在夏宸的腿间,胸有成竹地去捏夏宸的下巴。

后者的反应,是一把揽住了他脖颈,然后,温柔而又凶狠地吻了上来。

灵活的舌头轻易开启了牙关,然后,毫不客气地一阵侵略,这样的吸吮下,陆教授的腰杆都酥软了,腿也一阵阵打颤。

“唔,不……不对……”陆之栩只来得及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抗议,就被夏宸的手探进了宽松的睡袍里,在某个敏感的点上一阵揉捏,整个人像一尾鱼般,因为快感而僵直了身体。

夏宸轻而易举地,把陆教授压在了身下。

因为酒意而带着水光的眼睛,被啃咬得艳丽的唇,还有紧皱了眉头,似乎在极力抵抗快感的样子……

夏宸轻笑一声,轻轻一抽睡袍的带子,某人便成了被放在深红睡袍上展示的一道最美味的甜点。

沿着白皙的脖颈一路吮吻而下,在胸口的深红点上略微停留,只是牙齿轻轻地噬咬,那具白皙的身体就像被烫到的小动物般,无措地发起抖来。

青年的呼吸变重了。

火热的鼻息,喷在敏感的小腹,陆之栩整个人都有了一种要被拆吃入腹的恐惧感,他挣扎着攥住床单,想要翻身爬起来,却被某人舌尖在欲望顶端的一舔而像是折断了腰椎般,跌在了床上。

“不……不……”

陆教授总算意识到,自己已经陷入了怎样的危险境地,他无措地抓住埋首在自己身下的青年的头发,露出了哀求的神色……

青年抬起了头来。

那是怎样的一张脸。

往昔的温和淡然尽皆消失不见,漂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都像是出土的利剑,那样带着侵略意味的目光,势在必得,让人想起草原上某种平时总是懒洋洋的大型野兽……

青年只看了他一眼,重又埋头下去。

这个二十七岁的、骄傲又幼稚的、在某些地方纯洁得如一张白纸的法学教授,这个让自己怎么也移不开目光的,恨不得拆吃入腹的男人。

终于要完全属于自己了。

像有着漂亮羽翼的蝴蝶,脆弱得一捏就死,放手却又会飞走……

心思深重的单恋、处心积虑的追求、一个个陷阱,一步步沦陷,像是在酿一坛美酒,每时每刻都在被酒香诱惑,但是一旦忍耐不了,揭开坛盖,一切就都毁了。

但他毕竟等到了这一天-

等到高潮的余韵渐渐过去,陆之栩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分开双腿,而跪在自己腿间的,是已经脱了衣服的夏宸。

裸露的肌理,像是古罗马的美少年般,没有夸张的肌肉,但是那些线条下,却隐藏着让人心悸的力量。

夏宸没有让陆之栩回过神来。

深吻,连最后一丝氧气都要被剥夺的深吻,陆之栩迷迷糊糊地感觉到了某个部位的异样,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反抗,但是反抗似乎又没什么道理,夏宸明天就要走了……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直到某个坚硬的部位,抵在了自己下面-

下着大雪的夜晚,外面飞舞着柳絮一般的鹅毛大雪,雪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了进来。

一声黏腻的呻吟,像是被人挠到了最痒处的猫,带着点哭泣的尾音,又因为浓烈的快感而颤抖着。

垫着枕头,大张着双腿,被跪在自己腿间的青年狠狠地侵犯,明亮的灯光下,yín靡的场景无所遁形。只能别过脸,闭上眼睛,紧咬着唇,遏制那断断续续的呻吟。

销魂蚀骨的快感,沿着脊椎一路进犯,被粗暴地侵犯的秘洞已经撑过了最初的不适,甚至不知廉耻地渗出了丝丝yín液来。

“老师还是不愿意看吗?”

随着一声低哑的轻笑,酸软的腰肢被捞了起来,整个人都被搂进一个温暖怀抱中,青年的唇在他薄薄的眼皮上啄吻着,用一种低沉得让人骨头酥软的声音小声恳求着:“老师,睁开眼睛看一看嘛……”

然而,在这样温柔的说着话的同时,在秘洞中肆虐的凶器,却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凶狠的进犯。娇嫩的粘膜被粗暴地摩擦,快感像电火花一样,让整个腰部以下全部酥麻了,但是那可怕的被侵犯感,却让人怎么都无法忽视。

就在快感累积到极点的时候,眼看着就要喷溅出来,却猝不及防地被人狠狠钳制住了出口,几乎逆流般的痛苦让陆之栩骤然睁大的眼睛。

“放……放开”尾音被一记狠狠的撞击捣得破碎开来。

“老师又要射了,第三次了……”青年在他的唇上啄吻了一下,形状优美的唇勾出一个坏笑来:“老师,你早泄哦?”

“放屁!”面色潮红的陆妖孽愤怒地抓紧了青年的肩膀,难耐地紧闭着眼睛,上吊的眼角,像用墨一笔勾成般,吊出一个勾魂夺魄的弧度。

青年轻笑一声,没有反驳,而是把犹在肆虐的凶器完全抽出,在陆妖孽因为突然的空虚而夹紧他的腰的时候,再度深深刺入,换来抱在怀中的身体像濒死一样剧烈的颤抖。

一直压抑着的呻吟,终于脱口而出。

“不……要……要坏了……”前后都被残忍对待,对于痛楚没什么忍耐力的陆妖孽难耐地攀住了他身体,像一条妖异的白蛇,颤抖着缠上了他。

“不会坏的,”夏宸用吻温柔地安慰着他,身下凶狠的侵犯却始终不肯停止,堆积的快感化成了千万个细小的虫子,带来让人难以忍受的痒意,陆妖孽带着哭音,自暴自弃地绞紧了夏宸的腰:

“快……快一点。”

伴随着他的声音的,是不知从何而来的眼泪,从那漂亮的眼角缓缓滑落……

这样的夜晚,这样抵死的缠绵,这样不顾一切、连自尊都交出去的爱情,天亮之后,又该何去何从?

高潮到来的刹那,有白光在脑中炸开,所有的意识都炸成一片空白,狠狠地抱紧了嵌在自己体内的这具身体,换来的是更用力的回抱,像是要把骨头都捏碎,把两具身体都嵌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第 118 章

“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十点。”

像一支被扒了皮的香蕉般裹在被子里的陆妖孽不悦地转过身去,用背对着夏宸,露出半个光裸肩膀:

“快点滚。”

夏宸低声笑了起来。

他攀着陆之栩的肩膀,在上面亲吻了一下,轻声说:“我会回来的。”

“不用回来!快点滚快点滚!”陆妖孽把被子卷成一团,继续用背对着夏宸。

夏宸攀着他的肩膀,把他扳了过来。

“老师,”他看着陆之栩的眼睛,缓缓地告诉他:“我一定会回来的。”

陆妖孽被他的眼睛看得无所适从,加之被压的愤怒还萦绕在心头,于是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闭嘴,睡觉。”-

醒来的时候,夏宸已经不在了。

陆之栩只觉得全身都像散了架一样,伸出手来握拳,半天都握不好。

身边已经空了。

他摸来闹钟一看,已经十一点了。

宝宝今天竟然没有来叫自己起床……

陆之栩静静地躺在床上,缓缓地伸展开手臂,在身边划过。

夏宸,真的已经不在了-

往后的日子,仍然是这么一天天地过。

许煦的情况探听不到,沈宛宜上下活动了许久,也只是知道他还在市医院里,没有死而已。

夏宸走了,林佑栖不来蹭饭了,有时候还自己提了菜来做,夏宸走的那天下午,有个胖胖的厨娘来这里报道,说是夏宸请的保姆。

后来才知道,她原来是李祝融家的厨娘。她有一个儿子,死在那场绑架案中。

她对宝宝很好。

有天陆之栩还听到林佑栖套宝宝的话,他问宝宝:“现在的李阿姨好还是夏宸好?”

宝宝抿了嘴,不肯说话。

陆之栩从来没有和他解释过夏宸的去向,事实上,他从来不提起夏宸,就像那个叫夏宸的人压根没有存在过一样。

夏宸对于宝宝和他,都是个不能提及的名字。

宝宝还那么小,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忘记的,就像他从来不问陆之栩自己的妈妈去哪了一样。

很奇怪,并没有什么疼痛或者牵肠挂肚的感觉,他还是那个刁钻妖孽的陆之栩,上选修课的时候,学生仍然是怨声载道,他仍然接很多案子回来做,仍然穿他修身的黑色系西装,仍然叫自己的儿子嘉明。

他只是不再熬夜做案子,他每天七点起床,十点睡觉,他每天喝鲜榨的果汁,不再穿着毛衣跑到雪地里,不再趴在沙发上睡觉。

他不再经常生病。

因为那个在他生病的时候,会做好温热美味的粥,温声在耳边叫着“老师”,喂他一勺勺喝下去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没有那么挑食了。

他不喜欢的萝卜,他不喜欢的玉米,他不喜欢的甜食,出现在餐桌上的时候,他也会尝上一两口。然后皱着眉头咽下去。

因为那个会把萝卜丝炸成丸子,会把甜玉米磨碎放进豆浆,会做不甜的紫薯蛋糕,不腻的水果布丁的青年,已经不在了。

他不再欺负宝宝了。

他学着做一个负责的父亲,他陪宝宝画画,陪他种花,他带着宝宝看魔戒,宝宝那么喜欢哈比人的屋子,用胖胖的手指指着屏幕,不断发出惊叹声。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某个说过要和他一起去新西兰的人。

也只有那么一瞬而已。

然后思绪又回到屏幕上,单纯的小哈比人开心地喝着啤酒,不知道即将到来的灾难和分离,多好。

他有时候还是会吃夜宵。

李婶会做很好的粥,鲜甜的鱼片粥,清淡的蔬菜瘦肉粥,鲜美的海鲜粥……

有天晚上,他坐在饭厅里,灯光明亮,气氛温暖,他好像又闻到了三鲜汤的香味,坐在他对面的青年倾身过来,勾起唇角来,笑得狐狸般。

“老师,你嘴角有饭粒……”

而后他猛然惊醒,漆黑的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原来是个梦。

在那之后,他不在吃夜宵了。

有些人,他在的时候,你不知道他有多重要。他走的时候,却能把你的心都掏走-

夏宸走了一个月之后,陆家忽然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准确说来,是两位。

陆之栩下班回来,发现自己家的门开着,院子门口停着一辆很夸张的悍马,几个穿着黑衣的保镖样的人,站在院子外面。

他的第一反应,是李祝融。

但不是。

客厅里,正趴在柔软的地毯上,和陆嘉明宝宝玩着最简单的“捡狗屎”游戏的,是一个漂亮得过分的男人。

他是真正的凤眼,苍白皮肤,下颔尖尖,无可挑剔的五官,眼尾有两颗小痣,即使整张脸都因为输牌而皱了起来,也是耀眼的漂亮。

坐在沙发上的,是一个英俊的男人。

他大概还不到三十岁,高鼻薄唇,眉眼间和夏宸有几分相似,他的眼睛像狼,让人不敢直视。

“你好,我是夏知非,是夏宸的叔叔。”这个男人这样自我介绍着,他端正地站了起来。

他是讲究礼仪的人,按辈分,他是夏宸的叔辈,自然也是陆之栩的叔辈。

可是陆之栩完全不懂这套,有点茫然地站在那里,摸不准要不要握手。

“嘁,非非又想让别人给他鞠躬了!”趴在地上的漂亮男人打抱不平的发出抗议,像一只慵懒的大猫般打了个滚,扯扯陆之栩的裤腿:“你别理他,该干嘛干嘛。”

陆之栩看了一眼夏知非,发现后者的神色竟然一瞬间温和了下来。

“夏先生,你们今天来是……”

“我们是来看你的!”扯着他裤腿的那位不甘寂寞地表功:“我带了饭给你吃,有黄花鱼,是小宸做的,我路上吃了一点,还剩四条!”

陆之栩不为美食所动:“夏宸现在在哪?”

“先坐下来说吧。”-

经过和夏知非的对话——中间夹杂着陆非夏对那四条黄花鱼不遗余力的介绍。陆之栩总算明白了,这两位,就是夏宸实际上的家人,夏宸的二叔夏知非,以及夏知非的爱人,陆非夏。

“小宸是我一手带大的!”陆非夏得意地表功:“他当初看上你的时候,也是我鼓励他追你的!我还给他举了很多例子激励他!”

陆之栩很明智地忽视了他的话,继续问夏知非:“那夏宸现在的处境怎么样了?”

“不好。”夏知非毫不辟易地说了实话:“他爷爷是军人,没有两全的法子,夏宸和他那些伯父,总有一方要死。”

“夏宸父母的事,真的是他那些伯父……”

“那个已经不重要了!”陆非夏啃着梨子,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夏桓那些人不会放过小宸的。靖难之役你知道吗,那些人就是朱棣,都是坏人!该杀!”

“你现在不用担心夏宸,因为担心也没用。”夏知非冷酷地说着,“我来,是问你一句话,如果夏宸输了,失去了现在的身份,你是和他在一起还是和他断了?”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陆之栩对夏知非的轻视很不忿:“我和夏宸在不在一起,从来就和他的身份无关。”

“那就是不离开夏宸了。”夏知非逼视着他:“如果你要付出的代价是你和你儿子时刻都处于危险中。朝不保夕,颠沛流离,你还坚持自己的选择吗?”

眼前闪过宝宝被绑架时的那段地狱般的日子……

“我相信夏宸。”陆之栩淡淡地说道:“他能保护我们,而我身为男人,也能保护自己的家庭。”

一旁的陆非夏笑了起来。

他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竟然还带着点稚气,让人也不自觉被感染了。

“真是年轻人。”夏知非这样说着,站了起来。

“我们等会要去成都,就不多打扰了。”他走到陆家的衣架旁,取下陆非夏的围巾和大衣,给某个赖在沙发上趴着不肯走的家伙穿上。

“我知道你们是夏宸的长辈。”在他身后,陆之栩以从未有过的正式语气说着:“我请你们好好照顾夏宸。”

那个叫北京的地方,波谲云诡,危机四伏,而他的爱人,就在那里。

“是我们该请你好好照顾夏宸才对。”夏知非替陆非夏穿好了大衣,抬起眼睛来,看着陆之栩,大概是认同了陆之栩的原因,他的眼神褪去了那种审视的锐利,而是带上了些许温情。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不能解决的事,都可以找我们。我把靳昀留下来,这几天可能有点不太平,他在的话,你们会安全一点。”

而那个欢脱的陆非夏,在沙发上挣扎了一会,最后被夏知非拖出了门,临出门又冲了回来,一把攥住陆之栩:“记住我的名字哦,我是陆非夏,我很会打架的,上次绑架案你们不叫我去,我比林尉厉害多了。以后你遇到事了就报我名字,夏宸欺负你也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直到被夏知非用手臂夹住腰抱走,陆少尉还在喋喋不休地宣传自己。

陆之栩无奈地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正讶异于宝宝异常的安静,叫道:“嘉明……”

明字还未落音,他就被拥入了一个久违的,温暖而坚决的怀抱里。

☆、第 119 章

c城的习俗,小年夜的时候,一家人就该团聚了。

小年那天,外面下着大雪,整个上午,宝宝和夏宸都在给家里搞卫生,陆之栩缩在楼上的影音室里进行秘密交流,因为某个原因,陆之栩对林佑栖这个“狗头军师”很是愤怒。

李婶被夏宸送走了——李祝融把她安插进陆家,除了表示对夏宸和陆之栩的事不再阻挠,也有眼线的意思。

毕竟,夏家权力更迭,李家身为世交,也会受到很大的冲击。

陆之栩一直没有问夏宸,北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并不想知道。

这些事,都和他无关,正如夏知非所说,他们是家人,家人不会询问成败,只会无条件地支持-

晚饭的主菜是火锅,水煮活鱼的汤底,鲜美又不过分清淡,羊肉被切得刨花一样薄,卷起来码在盘子里,牛肉、云腿、金针菇、娃娃菜、还有鱼丸和虾丸,莴笋片、鹌鹑蛋和海带丝。大碟小碟地放了满桌子,夏宸还炒了几道小菜,不过那一大一小都等着吃火锅,不理会别的菜了。

刚落座不久,夏宸正在开饮料,放在一旁的电话响了,宝宝乖巧地帮夏宸把电话拿了过来,夏宸一边说电话一边往外走。走到门口,站在那换鞋子。

“你干嘛去?”陆之栩站起来问。

“去接个人,他们已经到门口了,老师你也来吧。”夏宸披了大衣,顺便把陆之栩的羽绒外套也从衣架上拿了下来。

陆之栩隐约猜到那人是谁了。

宝宝一个人呆在家里,夏宸怕他乱碰东西,也把他抱了出来,陆之栩把火锅盖上,跑到玄关换鞋,宝宝在夏宸怀里,拿着爸爸的围巾。

一家三口出了门,没有开车,夏宸打着伞,陆之栩抱着宝宝拿着一柄伞,没有打开。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刀子一样的寒风,刮在脸上生生地疼,夏宸伸手搂着陆之栩,在他耳边小声说:“没事的,是我爷爷。我已经和他说清楚了,他不会生气。”

陆之栩“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压根不怕谁生气,但是他心里其实是有点忐忑的。

夏宸的爷爷,他向来只是听说,是个开国将军的后代,将门虎子,当年抗美援朝的时候建了大功勋,英勇善战……

但是他见到的,却是一个带着一个警卫班的,坐在轮椅上的,干瘦的老头-

夏宸这次回来,其实是违抗了他爷爷的命令的。

因为他带回去的那些东西,夏家闹得沸沸扬扬,老爷子派了自己手下最得力的士官去查,查出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真相正如夏宸所说,怵目惊心。

夏老爷子身体本来就不好,被这样一刺激,直接病倒了,反复念叨着“我有什么脸面去见湘亭?”

湘亭,是夏宸的外祖父李老爷子的号,当初李碧微嫁进夏家,李老爷子就十分反对,是夏老爷子拍着胸脯保证,要是夏执襄敢辜负李碧微,就打断他的腿。夏家绝不会委屈了李碧微……

但是,李碧微嫁过来不到十年,就被他的大儿子和两个兄弟合起来谋害了。

虎毒不食子,夏老爷子在战场上再怎么杀人如麻,对自己的儿子,他总不可能让他们杀人偿命。

他的小儿子和小儿媳已经被害死了,他不可能再让另外的三个儿子陪葬。

这就是身为家主的价值观,他再疼爱夏执襄,也要为夏家考虑,他的大儿子已经五十多了,孙女都有两个了,难道还要他来偿命?

他只能对夏宸做出某些“补偿”……

这就是夏宸这些年来,为什么一直不把证据交给夏老爷子的原因,因为没用。

死的那个是他儿子,活着的也是,你见过哪个父亲因为大儿子杀了小儿子而去弄死大儿子的?

夏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从来没想过靠夏老爷子来报仇,他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等夏老爷子一死,他就无所顾忌了。毕竟,那几个伯父虽然不是李祝融口中的“脓包”,可是比起七岁就懂得卧薪尝胆的夏宸,和脓包也没有两样。

但是,宝宝和李貅被绑架的事,打乱了他的计划。

他不得不动用了自己的力量,他只是展示了他能使用的力量其中之一——就是夏知非,那些叔伯兄弟已经如临大敌,寝食难安。

为了防止他们在夏老爷子面前反咬一口,也为了在夏老爷子心中占得最重的分量,夏宸拿出了那些证据。

他虽然没指望拿着祖父的力量来对付那些伯父,但也不能让夏老爷子的力量全落入他们手里。

果不其然,水落石出之后,夏老爷子的天平虽然向夏宸倾斜了,但是他除了把那些伯父都叫过来痛骂一顿,抽了几鞭子 ,顺带着把自己气得病情加重之外,并没有别的表示。

意料之中的反应,称不上多失望。

但毕竟是至亲,毕竟是血缘相系的祖父,毕竟是自己儿时依赖过的英雄,看到夏老爷子的不作为,夏宸心里,也不是一点感觉没有的。

他会跑回c城,一部分,是为了避开北京的危机四伏,另一部分,是为了让夏老爷子感到内疚和惭愧。

在他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着一丝不甘心的。

所有人都说,他的父亲夏执襄,是夏老爷子心头肉,是混世魔王,事实上,就算是最疼爱的儿子,在家族的利益面前,也不过是个死了就算了的人而已。

这些都不重要了。

无论如何,夏老爷子来找他了。

他的计划,已经一步步上了轨道,报仇,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就够了。

李祝融虽然冷酷偏激,但是他有一句话是对的。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能保护你和你爱的人,没有什么能替你伸张正义,报仇雪恨。亲情不能,友情也不能。只有你自己拥有了足够的力量,才能保护自己和你爱的人。只有你自己掌握了权力,才能将仇恨一一清算。只有弱者,才抱着亲人的尸体痛哭,而强者,是会让仇人痛哭的。

夏宸不是李祝融,他不偏激,不冷酷。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可以坐在花园里看一下午书。但是,如果有人伤害到他的家人,他也并不介意弄脏自己的手。

不是他学不会宽容,而是那个十二年前,在自己父母的灵堂前,咬着牙不流一滴眼泪的少年,他学不会宽容-

陆家并不算大,没地方安置那几个警卫员,夏宸让他们在附近找个地方住,留下那个叫吴江的警卫班长照顾老爷子。

夏老爷子上了年纪,加之最近受了不少刺激,一会是发现自己的孙子这么些年都在卧薪尝胆,一会是发现自己的几个儿子合伙起来杀了自己最小的儿子,所以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头。火锅也吃不了,只能喝粥,夏宸在厨房给他炖肉糜粥,陆之栩坐在客厅觉得气氛有点尴尬,就去了饭厅。剩下宝宝,无知无畏,跑到客厅里,躲在一丛滴水观音后面,自认为很隐蔽地偷看他。

夏老爷子虽然老了,眼力却不差,发现了宝宝,招手叫他:“小娃儿,过来。”

夏老爷子虽然也是个官二代,但是普通话没学好,一口北方腔,宝宝勉强听得懂,乖乖地跑了过去。

老人用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摸着宝宝的头,问:“小娃儿,你几岁啊?”

“我过了年就满五岁了。”宝宝嫩嫩地回答他。

这声音让老人想起了某些遥远的往事,眼神悠远了起来。

“你是哥哥的爷爷吗?”宝宝攥着他的衣袖说:“我听见哥哥和爸爸说他爷爷来了。”

老人略带苦涩地看了宝宝一眼,点了点头。

“你是从北京来的吗?”

“我住在北京。”老人耐心地回答他,牵着他的手问:“小娃儿,跟我去北京住好不好?”

“那我爸爸呢?”

“他也一起去。夏宸以后要住在北京,你们都跟着他住到北京,好不好?”

大概自己真的是老了。老人这样想着,要是以前,自己绝不会承认这个小娃儿和他的父亲。

包子一样嫩嫩软软的手,被牵在老人干瘪的手掌里,本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一老一小。却因为夏宸,而意外地遇到了一起……

宝宝被老人的提议难住了,低着头陷入了认真的思考中。他穿着奶白色带着斑点的连体睡衣,背后的帽子上还带着两个软软的嫩黄色牛角,脑袋圆圆的,头发乌黑细软,头顶还带着一个小小的旋。不知道为什么,宝宝身上总是有一种让人觉得温暖的气质,让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在爱中长大的小孩。

老人看着宝宝,有点出了神。

他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小孩。

他年轻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前面几个儿子都没什么感情,只有一个小儿子,是看着出生的,执襄出生的时候,也是小小的软软的,一晃眼就长成了个调皮捣蛋的小子,到了后来,读书、恋爱、结婚、生子。忽然就死在了空难中,他也震怒过,也怨恨过,但是毕竟是天灾人祸,只能不了了之。

上个月,夏宸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又见到了死去的小儿子,一样的眉眼,一样的身架……

但是,这个孙子带给他的,却是一个毁灭性的消息-

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自己愤怒过,也犹豫过,是时候该做

☆、第 120 章

吃过晚饭之后,陆之栩抱宝宝去洗澡,夏宸在客厅和夏老爷子说话。

正是小年夜,正是室外寒风呼啸,正是室内温暖如春。

这样的夜晚,最适合一家老小围坐在火炉边,聊一些温暖的往事。而不是聊一起陈年的谋杀案。

夏宸坐在沙发上,顺手把一杯热茶推到了老爷子面前。

夏老爷子向来不是什么温情的人,在小辈面前,也是威严多于和蔼的。虽然对夏宸另眼相看,但他对夏宸也是直呼其名的。

“夏宸,你心里,在怨我吧?”

夏宸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没有指望任何人。”

因为不指望,所以不会失望,更不会有所谓怨恨。

说得直接一点,就是“我压根没指望过你。”

夏老爷子自然听得懂夏宸的意思,所以青筋毕露的手握紧了轮椅扶手,微微地颤抖着。

“你大伯他们,其实也是一时糊涂……”老人的语气,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那样处心积虑的谋杀,那样天衣无缝地善后,直到十二年后,真相才公诸于世。这样一场谋杀的背后,该是累积了多久的怨恨?又该是谋划推敲了多久?

“爷爷的身体不好,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费心了。留在这里过个好年吧。”夏宸没有理会夏老爷子的话头,面色淡然地站了起来。

夏老爷子抓住了他的手。

老人的手,依稀看得见当年在穷山恶水里挥斥方遒的力度,皮肤像老去的树皮般,长着暗紫色的老人斑。与夏宸修长白皙的手握在一起,对比十分残酷。

“你小时候我就想过,这份家业,以后还是要交给你。”老人的声音缓慢而坚定:“既然你现在也有了这个能力,就趁我还能做主的时候交给你吧。”

他摆了摆手,阻止夏宸的插话,指了指一直守在床边的吴江道:“家里都是你大伯他们的人,就吴江还可靠点,过了年,你陪我回一趟北京。当着你大伯他们把事情说清楚了,我住到小汤山去,眼不见心不烦。”

夏老爷子的意思,是要当着夏家那些伯父的面,把夏家的权柄交到夏宸手上。

这种传孙不传子的事,夏老爷子并不是首例。夏宸身边,就有个例子——李祝融。

夏老爷子做出这个决定,其实并不是为了保护夏宸,而是纯粹地为了夏家的未来。

当然,他做出这样决定的时候,其实心里还隐隐地希望着,夏宸能够因为一念之仁,放他那些伯父一马。

但是希望归希望,一个月的相处,夏宸的性格,他已经很清楚了。

就好像当初他劝夏宸放手的时候,夏宸是这样说的。

他说:“爷爷,我和你不同,你有四个儿子,我却只有一个父亲,一个母亲。所以你能宽恕,我不能。”

夏老爷子很清楚,他做出这样的决定,是把自己那几个儿子手中唯一的筹码都夺走了。但是他没有选择。

夏宸铁了心要报复,夏家不给他,他利用夏知非,利用李祝融,利用他这些年布的暗棋,也是要报复的。他才十九岁,这样的聪明,又这样的隐忍。夏知非没有儿子,一心要他当继承人,与其到那个时候让夏家毁在他的复仇里,还不如现在就把夏家交给他-

已经是深夜了。

老爷子执意在客厅里坐一会。夏宸已经上楼去准备客房了,他泡的茶放在茶几上,还带着袅袅的热气。

过了这个年,夏家的命运,就再也不能由自己掌握了。

老人坐在客厅里,莫名地有点伤感。

他这辈子,除了戎马生涯,就是勾心斗角,夏家偌大的基业,都担在他肩上,他一刻都不曾停歇过,就连夏执襄死的时候,他也是刚办完葬礼,就又回到了位置上,一天假都没休。

然而人总是要老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已经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夏宸怎么处置他们,就看他们的造化吧。

老人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了一眼摆在沙发边的滴水观音。

老人以前没见过这种植物,绿色的jīng叶间,挺出一支一支白色的花箭,像戴着兜帽的玉观音,垂眉敛目,怜悯地看着众生。

人这一生,有那么多的精彩,又有那么多的遗憾和无可奈何。世事如棋,能勘破棋局的却没有几个。

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至少,日后在地下,见着执襄和碧微的时候,不至于无话可说-

快过年了。

小年夜过后,夏宸就开始忙着置办过年的各种吃食,陆之栩是个甩手掌柜,天天杵在旁边看,手都不沾湿一下,夏宸也不恼,做好一样东西,就给他吃两口。

夏宸长在北方,吃的东西却是南方口味——他的年大都是跟着李老爷子过的,那是个老派的南方文人,要吃莼菜鲈鱼,时不时还要念叨一下南方的小吃。

二十七这天,夏宸在炸猫耳朵。

这是夏宸小时候在李老爷子家常吃的东西,面团染了颜色,用特殊手法卷成一团,一片片切下来,花纹是一圈一圈的,像花猫的耳朵。

夏宸烧滚了油,把软趴趴的猫耳朵放下去,炸得酥黄香脆,用笊篱捞出来,放在滤网里滤掉油,冷却。

陆之栩向来不喜欢吃面食,但是闻着味道挺香,又是炸的,所以夏宸拿了一片给他吃,他也吃了,觉得味道还不错,招呼宝宝过来吃。

“这东西是炸的,油多,吃多了就不吃饭了。”夏宸给宝宝装了一小碟,走到厨房门口递给他。

宝宝端着这东西,迈着小短腿跑到客厅,跑到正在看电视的夏老爷子面前:“爷爷,给你吃。”

夏老爷子笑了,摸摸他的头:“爷爷吃不了,你自己吃吧。”

这两天,这一老一小倒是处出了感情,宝宝懂事,人又老实,对老人家好,很得夏老爷子欢心,夏老爷子暗地里给了他一块玉,是他当年在湘西得来的,雕着个白白胖胖的童子,是夏执襄小时候戴过的-

c城的习俗,春节待客的时候,拿出一个圆盒子,里面分成一格一格的,装着各种不同的干果点心,中间的圆格子里,放着一块印着“囍”字的喜饼。

李老爷子就是c城人,过年的时候,李宅用来待客的,都是红漆圆盒,里面放的是自制的橄榄、梅子干、葵花子、杏仁、猫耳朵、手指粗细的精致小麻花……有客人还开玩笑,说李老爷子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招待客人都用的是古董。

夏宸不会做干果,但他会做麻花,炸得金黄的麻花,先在糖浆里一浸,又在芝麻里一滚,又香又脆,就是陆之栩这种不吃甜的人,也忍不住吃了一点。

夏宸是跟着李老爷子长大的,在他的观念里,男人,首先是得让自己的家人安全、舒心地过着好日子的,什么君子远庖厨,他都不信。陶渊明是君子,也躬耕于南亩。袁枚是君子,随园诗话里,可是有不少吃的东西。

像李祝融那样,穿着笔挺西装,戴着绿松石袖扣,在79层的高楼上吃着牛排。过年的时候,威严地坐在那里,自然是一种生活方式。

但是,像夏知非那样,穿着定制的衬衫,却挽起袖子给陆非夏下厨做饭,过年的时候,被陆非夏逼着穿上“情侣装”的唐装,放下几百万的生意给他剥花生的,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夏宸选择的,是后者。

所以,陆家这个年,过得分外精彩。

小辈很少知道,过年的餐桌上,有三样东西,是绝不能少的,那就是鱼、肉,和**。至于别的菜,c城这边,是猪肚、猪心之类,现在生活条件好了,也有不少人过年的餐桌上,多了海鲜之类。

夏宸还是第一次自己一手准备过年的东西。

夏老爷子不放心,时不时拄了拐杖,让吴江扶着他到厨房去看,指指点点,发表意见。他是老辈人,最讲究规矩的。肉怎么切,鱼要买多大的,能做什么菜,不能做什么菜,都有规矩。用他的话说,乱了规矩,可是要出事的。

二十九这天,夏宸整天都在洗洗涮涮,有些菜的材料洗起来比较费劲,哪种该用苏打,哪种该用醋,整只的大猪脚,先用火烤,再用钢丝球刷去烧焦的一层,散发出独特的肉香味。十多斤重的草鱼,切一段就是一盘子菜。夏宸过年准备做火锅。买了牛丸之类的。年夜饭是一个浩大的工程。他一个人做着准备工作。

夏老爷子坐在饭厅看,看着看着忽然开始感慨起来,他想起了夏宸的奶奶,念叨起他的结发之妻,贤惠的女人……

陆之栩磕着瓜子,宽慰他:“老爷子,你别老挂念着这些,人少了谁不得好好活着。”

他安慰起别人来颇有成效,其实他自己很清楚,少了有些人,他是活不了的。

就像是一直活在冷水里的鱼,活十年也没事。但是在温暖中生活久了,重新回到寒冷中,却是一天都活不了的。

他知道,自己就是那么一条鱼。

他的温暖,依赖着这个叫夏宸的人,只要这个人还在这里,他就是站在厨房门口,只看着他的背影,都是温暖的。

☆、第 121 章

二十九号晚上,夏宸接到夏知非的电话,夏知非还没开口,陆少尉就在一旁跳着抢话:“小宸,我们快到了,快出来接我们……”

夏宸放下电话,用湿润的手背按在额头上,他正在洗冬笋,准备做晚饭。

他舒了一口气,然后转过头来,对着陆之栩笑了起来。

“我二叔和陆叔要过来一起过年。”

陆之栩对这两人印象很好——他潜意识里总觉得是他们把夏宸带回来的。而且陆非夏留的那四条黄花鱼确实味道不错。味道有点像罐头鱼,带着点酒味。不知道夏宸是怎么做的,鱼连骨头都是酥的。

“我陪你去接他们吧。”陆老师难得勤快地主动请缨。

两个人站在门口换了衣服,夏宸嘱咐宝宝好好照顾爷爷,宝宝像个小男子汉一样拍了拍胸脯,抱着小猫坐到了正在打瞌睡的夏老爷子腿边。

门一打开,外面的风雪就灌了进来,夏宸走在前面,打着伞,用手揽住陆之栩肩膀,刚走下台阶,一道明亮灯光照在他们身上。前面奔过来一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很夸张地大叫:“小宸,你们动作好快!”

陆非夏说话的方式独特,他说他们快到了,让夏宸出来接,就真的是一出门就可以接到。

还没等夏宸答话,夏知非已经大步走过来,先抓住陆非夏不让他乱跑,然后把伞移到他头上。

“二叔。”夏宸和他打招呼,陆之栩也对他点了点头。

“老爷子已经到了?”夏知非的长相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英俊,星眸,高鼻薄唇,他总让人想起坚硬的岩石之类的东西。除了陆非夏,只有在看着夏宸的时候,他才会显得柔软一点。

“爷爷在里面等你们。”夏宸把他们往房子里让。

陆家的玄关常年开着灯,夏知非在客厅的入口站定了,把伞收起来,先给陆非夏把外面那件厚厚的羽绒服取了。陆少尉里面穿的是一件火红的唐装,衬着他精致漂亮的脸,像一个中国的陶瓷人偶。夏知非外面穿的是大衣,解开大衣往衣架上一挂,里面竟然也是一件火红的唐装,只是他身量修长挺拔,天生的衣架子。看起来倒也没什么违和感。

陆之栩被这画面逗笑了。夏宸小声问夏知非:“这又是陆叔的主意?”

夏知非神情严肃地瞄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也想穿吗?”

夏宸连连摆手,对于陆非夏的创意,他向来敬谢不敏-

两个夏家一起过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事实上,在刚解放的时候,两家没有分家,经常一起过年。到了夏老爷子这一辈,才分家另过。夏知非小时候吃过不少苦头,和夏宸这一脉的关系向来不错。

夏知非没有让警卫员进门,而是让他们开车回去过年了。他见过夏老爷子之后,自己把行李搬到了楼上。

夏宸在楼下做饭,陆之栩领着陆非夏在家里参观,两个人都是无法无天的性格,很容易就混熟了,躲在影音室里玩起牌来。

陆少尉问陆教授:“听说你是大学老师?教什么的?”

“教刑法的。”

陆少尉露出了感慨的表情:“果然是文化人!”

“你呢?”陆教授礼尚往来。

“我高中就没读了。”陆少尉很是得意:“我喜欢打架,不喜欢读书。”

“我不是问你这个,”陆教授对他的理解能力很是着急:“我是问你是干什么的?”

“我什么都没干。”陆少尉继续理直气壮:“非非不让我出门,我成天呆在家里,就只能给他捣乱。”

陆教授疑惑地看着他:“你不嫌呆在家里无聊吗?”

“还好吧。”陆非夏挠了挠自己的头发,他的外貌几乎是无可挑剔,头发鸦羽一样,衬着苍白脸色,简直是画一样的人物。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非非不让我乱跑是为我好。”他很有自知之明地道。

陆教授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他虽然不是学医的,但毕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也知道看人的气色,眼前的这个人,漂亮眉眼,精致五官,然而那股黯淡的气色,却是连久病的人都不如的。

难怪人说,老天是公平的,给了你这一样,就要夺去你那一样。

但是,陆之栩不知道。

那个叫夏知非的人,他愿意付出他的所有,来换陆非夏无病无灾,安然到白头-

大年三十是个大晴天。

一大早雪就停了,

陆之栩八点起的床,他听见客厅里宝宝发出响亮的笑声,出来才看见,陆非夏穿着昨天那身唐装,和宝宝一起趴在地上,玩一个圆形的鱼缸。

“你才起床啊!”陆非夏一眼就瞄到了睡眼惺忪的陆教授,对他发出盛情邀请:“非非和小宸在做饭,我们带宝宝去玩雪去。”

陆教授很明智地拒绝了他:“夏宸说不能答应你的任何要求。”

陆非夏没想到昨天刚交到的朋友已经变换了阵营,很是伤心,转而诱哄陆嘉明宝宝:“宝宝,我们去玩雪……”

“我不去。”宝宝爬起来,跑到了陆之栩身边:“哥哥说了,玩雪会感冒。”

陆之栩得意地摸了摸宝宝的头:“乖儿子。”-

午饭是夏宸和夏知非一起做的。夏宸用自制的泡椒炒了一道羊肉,羊肉不切片,切丁,泡椒的酸,小米椒本身的辣,都进了羊肉里,很是美味。还有一道红烧鱼,从许煦那里学来的炖**。还炒了一道冬葵。

夏知非则都是做的药膳,山药烧肉,冬瓜排骨炖的汤,一道鱼饺蒸蛋,糯软的鱼饺,爽滑的蒸蛋,鲜美的味道让人连舌头都快吞下去。因为陆非夏吵着要吃虾,他做了一道白灼大虾,带着微微的酒味,也是好吃得不得了。他不管学什么都比别人要快的,虽然不常做饭,但是偶尔下一次厨,却是能技惊四座的。

陆非夏很得瑟地跟陆之栩显摆:“陆老师,我说了吧,他们夏家都是好男人。”

陆之栩也很震撼,受李祝融影响,他对夏宸这种太子党的印象就是飞扬跋扈又作威作福的纨绔子弟,结果面前这两个人,出身不比李祝融差,但是对人彬彬有礼不说,连厨艺都这样精湛。夏宸就不说了,夏知非这样的身份,对待自己的爱人,也是宠得没边了的。

这样对比下来,许煦简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

下午,夏老爷子在教宝宝下棋,夏宸和夏知非两叔侄在准备年夜饭。陆非夏被勒令不许离开夏知非视线,拉着陆之栩在饭厅里聊天。

他鬼鬼祟祟地问陆之栩:“听说小宸和李祝融说他才是被压的,是不是真的啊?”

陆之栩对这人的不分场合简直无语——陆之栩敢发誓,在他问出这句话之后,夏宸的背影绝对僵了一下。

偏偏陆少尉的求知欲还很强,陆之栩不想理他,他仍然拖着陆之栩问:“你说实话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陆之栩知道再不回答他,他可能会嚷得连夏老爷子都知道了,只好贴着他耳朵告诉他。

“真的啊?!”陆少尉顿时眉飞色舞:“可是你……”

“技不如人而已。”陆教授很淡然地摆了摆手:“不说了,争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呢?”

陆少尉被他豁达的态度震慑住了,很是崇拜地看着他-

陆非夏毕竟是身体不好,折腾了一会,不到半下午,就打起了瞌睡。陆之栩想搬张躺椅来给他躺着,被眼尖的夏知非阻止了。

他简直是背后长了眼睛,陆非夏刚露出点渴睡的样子,他就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别让他睡。”夏少将在围裙上擦了擦湿漉漉的手,试了试陆非夏的额头,舒了一口气:“他只是没精神了而已,现在睡了,晚上会睡不着的。麻烦你陪他说说话吧。”

陆少尉没有发烧,脸颊上却是红红的,皱紧了眉头,用脸在夏知非的手上蹭了蹭,软软地说:“非非,我难受。”

别说夏知非,连陆之栩的心都软了。

夏知非皱起眉头,坐了下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是哪里难受?”

“这里难受……”陆非夏指了指心口,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的意思:“非非,我喘不过气来。”

他是真的难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大概是为了不让夏知非着急,刚才还一直忍着。

“可能是饭厅里不通风,我把窗户打开吧。”夏宸也走了过来。

“不用。”夏知非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了:“他心脏有点问题,所以有时候会缺氧。和通风没关系。”

“药在哪里,我去拿……”陆之栩对这个新认识的朋友很有好感。

“没有药。”夏知非淡淡地说:“过了年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手术。”

他似乎不愿多说,把夏宸递过来的毯子盖在陆非夏身上,双手捧着他的脸,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都会过去的,阿夏。”

明明是那么严肃坚硬的一个男人,做这样的小儿女情态,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别扭。只余淡淡的心酸。

这个叫夏知非的男人,他用他的坚毅,将那个悬在他和陆非夏的头上的yīn影隔绝开来。让陆非夏活在他的遮蔽和纵容之中,无忧无虑,无法无天。

看过这样的爱情,自己经历过的那些波折,又算什么呢?

☆、第 122 章

半个小时之后,陆非夏渐渐缓了过来。

他一缓过来,整个人又回到了那种跳脱的状态,刚好夏知非炖好了猪脚,刚开锅,他就扔开毯子冲到了厨房门口:“非非,我要吃一口。”

因为炖肉的缘故,整个厨房都弥漫着肉香味,混合着姜蒜香,桂皮八角的香味,混成了一股暖融融的年味。

站在厨房里的两叔侄,一样的挺拔修长,宽肩细腰窄臀,连围裙都是一样的。夏宸刀工好,正在把年夜饭的配料切好,夏知非在炖肉菜,时不时看一下火候。

陆之栩像大爷一样靠在椅子上,正观摩这对叔侄做年夜饭,陆非夏举着两个蹄尖跑了过来:“陆老师,你吃不吃猪蹄?”

夏知非厨艺确实不错,一个炖猪蹄,没放什么大料,被他炖得酱香四溢,陆非夏刚刚已经啃掉了一个,趁夏知非不备,在夏宸的配合下又顺走两个蹄尖。为了报答夏宸,他决定分一个给陆之栩。

“这个,会腻吧?”陆老师皱眉表示怀疑。

“不会的,一点都不腻。”陆少尉挥舞着两只猪蹄打包票:“我已经吃了一个了,很好吃。”

陆之栩将信将疑地就着陆非夏的手吃了一口,觉得还不错,就接了过来,吃完还觉得意犹未尽。于是怂恿陆非夏再去弄一个来。

陆少尉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不去不去,我刚刚抓了两个猪蹄非非就知道了,再偷我就要倒霉了。”

好在没了猪蹄还有别的菜。**腿、猪心依次出锅,陆之栩为了报答陆非夏那两个猪蹄,去顺了两个**腿过来,陆宝宝闻着香味过来了,端了碗粥走了-

c城过年祭祖一般是下午,四点一过,鞭炮声就陆陆续续地响了起来,夏宸准备了鱼、肉、**三样,准备好了烧纸和香,夏老爷子拄着拐杖,走到了正门外的回廊上。夏知非、陆非夏、陆之栩,甚至宝宝都跟着走了出来。

祭祖,是对先人的缅怀,也是中国人骨子里对于“家”的概念的一个重要构成。

祭祖祭的,是当初在这个家族里生活过的所有先人,也许三代以上,都记不清名字了。但是,每到年节,祭祖还是必不可少的。

夏宸记得,他小的时候,跟随他的外祖父一起祭祖,李老爷子曾经教过他:

祭祖是一件很神圣的事。

你祭的那些先人,他们当年也曾和你一样,祭拜着在他们之前的先人,而你现在祭拜着他们。你的身体里流着他们的血液,有着和他们相似的基因,是他们给予了你生命。等到百年之后,在你生活过的家族中,又会有你的后人,他们冠着你的姓氏,流着你的血液,带着你给予他们的生命,前来祭拜你。

这就是继承。

那些族谱上的名字,牌位上的尊讳,他们并不只是几个简单的文字。他们是和你一样,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他们的一生,也许辛苦耕作,也许在战场厮杀,也许是一个勤劳的工匠,也许考中秀才,当过高官。但是,他们留下来的东西,早已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消灭。他们耕种的粮食已经被人吃下,居住过的房屋也已经倒塌,他们的坟墓也许都已经遗失。但是他们的血液,还流淌在你的血管里。

人活一世,其实大部分的芸芸众生,是留不下什么的。你辛苦工作,赚的钱会花光。你住过的房子,百年之后沦为尘灰。你的尸骨,不到百年就可以腐烂。你的后人,三代以上就忘记了你的名字。你不是秦始皇,建不了长城。你不是李白,写不了静夜思。你的存在,终会被遗忘。

但是你的生命,会在后人身上得以延续。

这就是传说中的“根”-

祭了祖之后,天已经快断黑了。

几道凉菜都已经准备好了,陆家的餐桌是长型的大理石桌,刚好是六个人的位置。老爷子自然是坐上座,夏知非和陆非夏在老爷子的右手边,夏宸和陆之栩在左手边。宝宝坐在老爷子对面。夏宸估量着每个人的口味,排好了每道菜的位置。

老爷子只能喝汤粥,所以面前放的是一道c城俗称“大八块”的炖肉,酥而不烂。陆非夏身体不好,但他向来无法无天,虽然有夏知非管着,也常常“暗度陈仓”。所以面前不能摆辣的菜,酸辣的牛肉,椒盐基围虾,都是不能摆在他面前的。还有宝宝这次要自己吃饭,所以红烧鱼不能摆宝宝面前,汤汤水水的也得离宝宝远一点,摆炸**腿和板栗烧**都不错。

年夜饭开始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半了。

温暖的灯光,团聚的家人,暖热的气氛,美味佳肴,一年到头,窗外寒风呼啸,爆竹声声,房子里却暖得如同春天一般,饭厅里挂着宝宝喜欢的小红灯笼。

陆之栩忽然有点感慨。

上一顿这样热闹的年夜饭,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幸福的感觉已经遗失太久,以至于失而复得时,他几乎要怀疑,这只是一个虚无的梦境,稍纵即逝。

但是,当他看见夏宸把宝宝抱上椅子,转过脸来,对着他勾起唇角,温和地微笑着的时候,他忽然就安心了。

“家”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概念。有时候,明明有着温暖的居所,有着美味的年夜饭,心中却始终有一个地方是空落落的。而有的时候,只要那个人在你身边,哪怕是在异乡,哪怕是寒风暴雪,你心中也是尘埃落定,别无他求。

人是奇怪的动物。

小的时候,只要吃饱了穿暖了,有伴可以一起玩,就心满意足了。等到长大了,有了这样那样的遗憾,有了这样那样的苦衷,却没了以前那样纯粹的开心。

小的时候,过年就是过年,有爆竹,有烟火,有新衣服,有好吃的好玩的,合家团圆,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吃饭,就是一年里最好的日子。

但是等到大了,连过年,也没有那么幸福了。

曾经填满自己整个心脏的父母,早已经离自己远去,留下来的空洞,却是再好的朋友、再富足的生活都无法填补的空洞。

住在朋友家,可以玩得开心。住在漂亮舒适的房子里,也可以睡得安稳。

但是,那都不是家。

没有家,就算是过年了,万家灯火,团团圆圆。再热闹,也感染不到这里。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老天是公平的,他拿走你的东西,就总有一天还会还回来。

虽然没了家,但总有那么一个人,他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吃了饭之后,大家转移阵地到客厅看电视,陆家原来是没有电视的,因为陆之栩没有什么时间管宝宝,怕他看了不好的电视节目学坏,夏宸来了之后,陆家的客人络绎不绝,陆家不止一次地被林佑栖嫌弃过没有电视,陆之栩于是很愤怒地买了一个回来。

c城这边有守太岁火的习惯,大年三十,家里当家的男人要守在客厅,守着一炉旺盛的炉火,叫做守太岁火。在过去是要守整夜的。但是近些年来渐渐地风俗变了。因为现在初一就要出门拜年,所以也不再是一定要守整夜。除了一些老派人家,大部分人都是守到十二点,关了财门就作罢。只要保证太岁火整晚不灭就算守了岁了。

但是,按夏家的规矩,是要守整晚的。

通常,这样的晚上,会开一桌牌,几个男人坐在牌桌旁奋战一夜,第二天照样精神抖擞去拜年。

大家刚在客厅坐下不久,夏宸把太岁火搬到了客厅,放在一个木架子上。他是用炭火放在一个大火盆里烧的。陆非夏一看这架势,顿时两眼放光,私底下和陆之栩商量,去厨房偷几只土豆来,放在火里烤着吃。

他商量得正起劲,外面忽然响起喇叭声,夏知非皱眉道:“是谁,这么晚了还过来。”

“是靳昀!”陆非夏高兴得简直要结巴了:“我叫他……他给我送点东西来,这小子真听话!”

靳昀或多或少都算是他的徒弟,常年受他欺压捉弄,哪有不听他的。

即使在过年时仍然穿着军服的青年,脸庞还带着一丝稚气,扛着一个大箱子,进门就对夏老爷子道:“老爷子,靳昀给你拜个早年。”

陆非夏坐在沙发上,不耐烦地挥手:“东西送到就可以走了,回去吃饭吧。”

靳昀留下的大箱子,被他带着宝宝和陆之栩围了起来,拆开箱子一看,里面用防水的油布裹着,全是烟花爆竹。

夏知非的脸当时就黑了。

这个晚上,陆非夏闹腾到十点,带着宝宝不知道放了多少烟花,差点把陆家的花园都烧了。爆竹的声音震耳欲聋,电视声音都听不清了。夏知非忍无可忍,把那箱子烟花往外面一扔,去院子里把那一大一小都拎了进来,把宝宝扔给夏宸,自己拎着陆非夏上楼去了。

守岁守到十二点,宝宝早就睡觉去了,夏老爷子也睡了。陆非夏被夏知非洗得干干净净,裹着毯子趴在沙发上,和陆之栩玩了一会牌,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夏知非用毯子裹着他,送到楼上客房去睡觉。

客厅里只剩下陆之栩和夏宸两个人了。

电视里的晚会放到尾声,响起熟悉的音乐。夏宸看了一眼陆之栩,忽然笑了起来。

“老师今晚好安静……”

陆之栩有点困,没有答他的话,而是把头偏了过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为人骄傲,性格别扭,很少有这么依靠人的姿态。大概真的是困了,对弱势不弱势什么的也顾及不上了。

迷迷糊糊中,有一只手伸过来,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连掌心也熨帖地贴在一起。

有人在他唇边亲了一口,又亲了一口,捧着他的脸,静静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什么宝贝般。忽然将他搂进怀里,笑了起来。

零点的钟声响起。

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

陆之栩忽然就懂了许煦说过的那句关于喜欢的话:

喜欢一个人,就是只要他在你身边,你就觉得,此时此刻,岁月安稳,何惧流年。

(完)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番外:

先放宝宝和李貅的番外,再放林太后的番外,最后可能放一点夏宸和陆之栩的。

双夏的话,看情况吧。

许煦的因为开了新文的缘故,没得番外了。

最近都好忧桑好忧桑……

妖孽完结了。t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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