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妃难驯:爷,夫人又撩汉了 - xp1024.com
《妖妃难驯:爷,夫人又撩汉了》


第1章 月下少年将军。

黑漆苍穹惊雷滚动,闪电劈开黑暗照亮天地,倾盘大雨卷着山洪倾斜而下,掀开山脚下百年乱葬岗,露出一具具森森白骨。

“砰。”

一个卷着尸体的麻袋被重重地砸在裸露着白骨的尸坑里。

“真晦气,这鬼天气还接了这样的活。”闪电白光里,两个一高一矮的男人气喘吁吁地站在尸坑边。

夜色浓郁阴森,乱葬岗里光秃秃的古树在狂风里摇曳,寒鸦被惊动飞掠而起,不祥的气息蔓延开来。

两个男人不安地缩了缩身体,高个子抬脚踹了一脚麻袋:“晦气归晦气,凤家给银子大方。”

麻袋被他一踹,竟然敞开来了,露出裹在麻袋里的尸体。

年纪极轻的女孩儿,凝脂肌肤精致五官,如一枚精雕细琢的璞玉,卷翘浓密的睫毛覆在紧阂的眼睑上,如扑闪的蝶翅。

纵美得倾城,却毫无生气。

“真美啊,没想到凤家这个病秧子大小姐竟然美得惊为天人。”身形矮小的男人,相貌极其丑陋,蹲下身去猥琐地乱摸了一把尸体的脸。

即便已经死了,那肌肤还是水嫩细腻得让他发狂。

男人吞了吞口水,伸手就要扒尸体的衣领,高个子男人一把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这还用问吗?这等美人我们哥俩一辈子都不敢肖想,况且这还是凤家嫡女,肯定还是个雏儿。”男人丑陋的脸上长满了疙瘩,堆着淫笑,十分恶心。

高个子男人看了看尸体,美是美,但是是个死人。

他皱了皱眉:“我干不出来奸尸这么重口味的事情。”

“那你就在旁边看着。”矮个子早就急不可耐,双手并用去撕扯尸体的领口。

一阵冷风袭来,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声声凄厉的寒鸦声,雨停了,空气里氤氲着浑浊难闻的尸臭味。

“哒哒——”

忽然安静下来乱葬岗响起有节奏哒哒声,高个子男人猛一把拉住正在扒尸体衣服的同伴问:“你听到了没?”

正欲火焚身的丑陋男人头也不抬,不耐烦地说:“听到什么,你别烦我,老子正忙着……”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像是忽然咬到了舌头戛然而止,双眼瞪大如铜铃死死地看着尸体。

高个子见他这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吓得腿一软。

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已经偷偷从云层后钻了出来,清冷地悬在树梢上,一脉脉惨白的光打在尸体身上。

尸体一双眼睛睁开,应是黑白分明的瞳孔此刻呈现出一种妖异的血色,怨毒阴森地盯着他们。

“鬼……”还扯着尸体衣衫的矮个子男人发出一声鬼哭狼嚎。

只听见一声干脆的“咔擦”声,男人没了声音。

尸体一只纤瘦得骨头凸起的手掐在他的脖子上,生生把他的颈骨给拧断了。

丑陋的男人临死前因为恐惧瞪大的眼睛几乎要从眼眶中夺出,面目狰狞,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就断气了。

目睹这一切的高个子男人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只当是厉鬼索命,吓得撒丫子狂奔而去。

恐惧之下,他没注意到脚下裸露的白骨,被绊了一下栽在地上。

尸体僵直地从坐直身体,身上碧色罗裙破碎凌乱,脸上混着泥泞,血色双眸怨恨又迷茫地看着四周。

“云歌辞,容儿病重,需以新婴入药,容不得你舍不舍得!”

年轻帝皇紫袍华贵高居殿上,容颜冷绝,眉宇杀伐,妖魔难辨。

带血的记忆涌入脑袋,坐在泥泞里的尸体脸色霎时死白,双手抱头,喉咙中发出一声嘶哑痛苦的哀鸣:“啊!!!”

充斥着愤怒仇恨的哀鸣冲破阴森夜色,在山谷间回荡不绝,触目惊心。

摔在泥里的男人浑身哆嗦,连滚带爬要跑。

肩头上蓦然传来一阵剧痛,女子骨瘦嶙峋的手如同铁钳一般钉在了他的肩上,夜色里传来诡异的咔擦咔擦声。

是他的骨头在寸寸断裂。

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阴毒的血眸。

他吓得险些昏厥,牙关打颤着求饶:“饶……饶命……小人只是拿钱跑腿的……不是我害死你的。”

尸体满身泥泞,神情狰狞悲恸,从喉咙中发出长长的阴噶的笑声,看他如同看一个死人。

脑袋里涌入属于这具尸体的记忆——凤红酥,镇国大将军府的大小姐,母亲死得早,亲爹忙于朝事整日奔忙在外,府中姨娘厌恶,姐妹嫉妒陷害,自个也不争气,整日病恹恹废物一个。

将军府里盼着她死的人,可不是一个两个!

“统统都要死!”粗哑怪异的嗓音,夹带着腾腾杀气,撕心裂肺的恨。

萧离声,我回来了,你脖子洗干净了吗?你的江山坐牢了吗?

男人一声恐惧尖叫只出了一半,竟然生生咬断了自己的舌头,断了气,软绵绵的身体如同麻布一般被摔在了泥泞中。

她还没来得及问话,他竟然就自己吓死了!

忽然,她觉得后脑勺一凉,像是有两道如刀的目光森森冷冷地在黑暗中觑着她,这种感觉,万分惊悚。

这乱葬岗,还有人!

她收了笑骤然转身朝着目光来处看去。

乌云慢慢散去,明月银辉森森芒白,地上白骨裸露竖起,光秃秃的古树如鬼魅一般摇曳。

白冷月辉下,高头白马万里良驹,身披银甲战袍的少年将军高居马背,手持寒光凛凛银枪,威风凛然,风姿绰约。

月光下,将军战袍带血,银枪凌厉,面容冷峻刻骨,如月夜幽将。

刚才那两个男人听到的哒哒声,便来自于他的马蹄声,云歌辞明白,刚才她杀人的事情,他定然已经全部看到。

“妖女。”年轻冷漠的嗓音,有石破天惊的威冷,直指云歌辞。

云歌辞想要笑,她竟然被喊妖女,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衣衫凌乱肮脏,咬断自己舌头的男人口中流出的血把她掐着他脖子的一只手染红。

她这个鬼样子,的确是不祥。

第2章 真是可怜。

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低沉嘲讽:“真可怜,将军年纪轻轻竟然是个瞎子!”

要不是这两个男人害她在先,她怎么会杀他们?

该死!

“妖女出言不逊。”少年将军血气浓郁,正义凛然道:“哪个良家女子会半夜到乱葬岗杀人,分明是害人妖女!”

话刚落,策马扬枪掠来,直取她要害。

她急速后退躲闪,杀气凌厉的银枪几次从她脖子咫尺刺过,只差一点便能取她性命。

月光森芒下,少年将军居于马上高高在上,出手快如闪电,她和他过了十几招之后身上已经挂了彩。

她逐渐无力招架,只剩下步步后退。

刚一重生,她就遇上了硬茬子,若是以云歌辞的武功,在这冷酷的少年将军马下应对自是能够游刃有余。

可是,她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凤红酥,扎扎实实的一个废材。

半点内力没有,身子骨也像是水做的一样,经不起半点的折腾。

她和他缠斗这么久,已经打了极限,浑身骨头就像是散架了一般,被银枪刺伤的手臂和腰,更是鲜血涌动。

不行,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命丧银枪之下。

不甘心,她不甘心,当了五年的游魂野鬼,全凭着胸中那口仇恨之火给吊着,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还没手刃仇人,她怎么能死?

仇恨乱人心神,一个小小的晃神,给她带来的就是灾难。

头顶骤然一阵剧痛难忍,少年将军手中银枪如游龙弯折,击打在她头顶上,登时,头上血流如注,她整张脸血污可怖。

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她双膝直直地跪在了泥泞中。

在彻底丧失意识之前,她怨恨地仰头看向马背上的少年,冷眸俊脸,眉峰凌厉如刀,银枪一收,英姿飒爽高高在上,天神贵子。

冷,彻骨的冷伴着撕心的痛,无情地鞭策着她的灵魂。

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的冷宫,狂风撕裂破烂的门窗,十几张面目可憎的太监围着她笑,几十只手扒她的衣服。

纱幔轻摇里,紫衣华袍的年轻帝皇金盏琼液递到唇边,笑看这一场扭曲畸形风月。

靠在他胸口的绝色柔媚女子,笑声轻巧娇软:“云歌辞,皇上赐你十几个男人解你合欢散之苦,还不跪下谢恩?”

滔天血恨撕心裂肺,她浑身一阵战栗,胸口忽然被人重重地踹了一脚,头顶上传来一道尖细厌恶的声音:“别装死了,快起来。”

疼痛把她从噩梦中惊醒,她用力睁开眼睛,有昏黄火光映入眼帘,阴森肮脏的牢房散发出一阵阵潮湿腐烂的恶心味道。

她没有死,这个认知如同一把疯狂燃烧的火在她身体里点燃,让她浑身颤抖,极致的癫狂。

只要不死,万般苦,她都能狠心咽下。

从此养在心口,用血肉滋养着,化作更浓烈的仇恨!

“吃了这碗断头饭,你就该上路了。”

先前踹她的狱卒看见她已经醒来了,把一个边角碎裂的陶碗丢在她跟前,打翻了陶碗里两个干巴巴的馒头和混着一些颜色恶心的咸菜。

云歌辞明白了,那个少年将军没有当场杀了她,而是把她抓回来丢到了牢中,让她受到律法的制裁。

真是正义凛然风骨高华!

见她不动,狱卒不耐烦,抬脚就又要踹她。

云歌辞忽然抬头看向他,四眼相对,那一刻,狱卒竟然一愣,脚踹到半路,僵住了。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混着血污,深邃阴森,冷若玄铁,似充斥着汹涌仇恨和杀气,仔细看却又像是什么情绪都没有。

只一眼,就让人感觉无端恶寒,如芒刺在背。

狱卒想起来少将军把她丢到这里来的时候说的话,据说他亲眼目睹她轻而易举杀了两个男人。

他有些忌惮地看着靠墙坐着浑身泥泞鲜血分不清模样的女人,当着她如淬了毒的目光,这一脚最终没有踹在她的身上,而是狠狠地踹飞了陶碗,骂道:“死到临头了,还横什么横?!”

“大哥,你会错意了。”

一开口,才发现嗓音干涩沙哑如同一把火在烧。

云歌辞浑身气息沉下,压抑住胸中愤恨,露出柔弱模样,声音很低地说:“我铸下大错自作自受,家里人还不知道,能不能劳烦大哥给我家里带一封信?临死前见他们最后一面。”

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本里她就浑身湿漉漉黏着泥,银枪的伤口已经发炎恶化,头心的伤更是要命的钻心疼痛。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活下去!

“你有钱吗?”狱卒轻蔑地上上下下打量她,说:“没钱还想让我办事,你以为你是谁呀。”

云歌辞忍着身上疼痛,摸索着解下脚腕上一个物件,一个小金铃铛。

模糊的记忆中,她记得这是原主凤红酥母亲留下的,凤红酥一直钟爱不离身,这也是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其他的金银首饰,早就在死被凶手给搜刮了。

狱卒拿着小金铃铛掂了掂,满意地说:“没想打你一个杀人恶女身上还有这么值钱的东西,看在钱的份上,说吧,你家在哪里?”

“镇国将军府。”

这是原主的家,也是她现在的依靠。

狱卒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嗤笑一声大骂:“胡说八道,我看你是疯了,将军府的人怎么会是你这样的德行。”

说完,还轻蔑地吐了一口口水,转身就走,连她的小金铃铛一并拿走了。

唯一的希望落空,云歌辞拖着残破的身体要追,牢门被无情锁上,顺便把她撞倒在了地上。

她如一团被揉碎的破布,卑贱如泥。

“真是可怜。”

一道轻飘飘的,带着薄凉雅笑的声音在昏沉阴森的牢房内响起,云淡风轻清雅飘忽,和这弥漫着绝望和腐臭的牢房,格格不入。

云歌辞痛苦地挣扎起身,顺着声音来源看去,这一眼望过去,毕生难忘。

第3章 饮冰悬剑。

她刚才只顾着想怎么出去,没有注意到,隔壁的牢房

此刻,她才发现,这间唯一牢中尽头的牢笼里藏着一人,暗影晕光里,牢笼中竟然对称凌空悬着一张藤床,软软晃在半空如秋千,上面悠悠闲闲半靠着一人。

轻薄的水蓝色袍角从树干上垂下,在穿堂而来的寒风里摇摇晃晃,一只长腿垂下,在半空中轻飘飘地晃呀晃,就像在荡秋千。

另一只腿屈起搭在藤床上,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拿着一根枯草,搁在腿上一下又一下地扇着膝盖。

口中衔着半截青草,吊着一双细长的桃花眼,笑意妖冶地低觑着凤红酥。

他生得俊美,白面公子如玉,唇红如樱,要比女子还多了几分美,偏偏一双桃花眼薄凉妖冶,吊着笑,浪荡不羁。

这人身处牢房,却如此淡定清雅,倒不像是囚犯,更像是来牢房游玩。

“瞧这柔弱带血的小身板,冷漠倔强的小眼神,还真真是一朵坚强不屈的花骨朵儿,教本王心生怜惜。”

轻佻薄淡的调侃,也是风情难却。

云歌辞不理会他的轻薄,却被他话中两个字给惊了心。

本王。

他是皇家人?

可是,她在萧离声身边十年,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要是皇家人,没理由她不认识。

而且,要是皇家人,又怎么会到这等关押死囚犯的肮脏牢狱中来?

她心中有了思量,这个人要不是一个疯子,就是一个有特殊癖好的变态王侯!

看他华衣加身,姿态从容,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萧家人,都是种在她那颗破烂不堪的心脏上的毒瘤,恨不能杀之而后快。

可是,若是他能够成为她离开的唯一希望呢?

忍着浑身伤痛,她突然跪下,额头抵地,哀切道:“王爷,民女是冤枉的,民女被人所害弃尸乱葬岗,天不绝我逃过一难,不料又遭追杀,才不得已反击自卫。”

她什么都不管,卑贱也好,蝼蚁也罢,只要活着。

“咦,你知道我是王爷?”男子发出一声销魂的惊奇。

云歌辞心肝一抽,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刚才是他自称本王的。

男子来了兴趣,身体前倾,隔着铁栅看幽幽看她,笑吟吟地说:“你既然知道我是王爷,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云歌辞脊背挺直跪着,没有说话。

“你要是能猜出我是谁,我就救你。”

多面牢房里华袍高贵的男子像一个玩心浓烈的孩童,兴致盎然地瞧着她,黝黑双眸如点点星火,明亮清澈。

云歌辞心中有种难言的异样,这人眼眸太清亮,和萧家那些豺狼,如此不同。

脑中掠过萧家无数的面孔,诸多皇子,除了五皇子她没见过,其他的都是认识的。

文帝十年,年仅八岁的五皇子萧景瑟被送到了南诏皇宫,作为两国交换的质子。

这一去就是十二年。

她和萧离声情好那几年,偶有从萧离声那里听到一些关于萧景瑟的事情。

萧离声和萧景瑟同母,母亲死得早,兄弟俩在宫中活得艰难,如履薄冰,受尽了欺凌。

萧景瑟身体自小不好,八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就一命呜呜,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不成想,病好后就被送到了南诏。

别人不知道,云歌辞却是清楚的,其实当年皇帝命定送往南诏的人选,是二皇子萧离声。

素来沉默寡淡的萧离声不得文帝喜欢,常说他性情薄凉,觉得他晦气,想要把他送走。

可让文帝都没想到的是,仅仅八岁的萧景瑟却请命前往南诏,南诏自也不想带回一个文帝不喜的皇子。

便选了五皇子萧景瑟,萧离声这才留了下来。

自此后,萧离声在宫里的处境便越发艰难起来,文帝认为,是萧离声怂恿萧景瑟代他去南诏为质子。

觉得他心思深沉擅于算计,连兄弟都算计,心性歹毒,便更加不待见他。

生在帝皇家,少年却活得不如平常百姓家,他只得如履薄冰步步小心谨慎,命如草贱。

她见过世人都不曾见过的萧离声。

多年里,他都不曾睡过软床,夜夜赤身卧于冰床,利剑悬于房梁之上剑尖抵在面门咫尺。

时时提醒自己命悬一线。

他多年饮冰悬剑,把心酿成苦酒,肺腑也成了钢铁。

以至于后来,铁马金戈踏过尸山血海,他也从来不曾有过半点怜悯,铸就了死亡战神赫赫威名。

很久之后,软塌红罗帐里,她与他青丝交缠趾骨相抵,男人曾紧拥她泪湿她的脖颈。

嗓音嘶哑破裂:“我走的每一步,双脚都扎着刀,步步淌血。”

后来,她被冠上与十七皇叔苟且生子的罪名,被天下唾弃,双脚钉入三十四枚钢针游街示众,撕心裂肺的痛,寸寸入骨。

这皆出自年轻帝皇萧离声的命令。

心肝成灰痛苦犹在,她浑身战栗难言。

男子挑了挑眉奇怪地睨着她,只觉得这个瘦弱的女孩儿真奇怪,好端端的好像万箭穿心。

他不禁失望,叹道:“还以为这世上终于有个聪明的女人入得了本王的眼,没想到,也是脓包。”

阅尽天下女子万种风情,他偏爱妖智女子,世间难寻呀!

“萧景瑟。”

面露痛苦之色的女子捂着心口,缓缓叫出了一个名字。

“咦。”萧景瑟又是一咦,坐直了身体来,吊着桃花眼笑得妖冶:“原来是个妖精。”

本以为她是脓包,没想到是个妖精。

其实吧,他刚才就是故意玩她的,让她猜他是谁,是故意为难她的,他信心还是挺足的,在这样的一个破烂牢房里,一个死女囚,如何能看穿他的身份?

没想打,人家却直接就叫出了他的名讳来,这倒是把难题丢给他了。

他萧景瑟只喜欢吃喝玩乐,可不喜欢当活菩萨。

总之就是没这个善心。

云歌辞敛下眼睫,不卑不吭地说:“还望五王爷遵照诺言。”

“要是本王不遵守你能把我怎么样?”他笑,漫不经心,唇角微微勾起,尽是邪恶。

云歌辞一怔,是啊,就算他不遵守,她能把他怎么样?

第4章 提头来见。

幽幽阴影里,瘦得如同只剩下一架骨头的女孩儿跪在那里,浑身血污泥泞,脊背却跪得挺直。

眸色清冷从容,好似疼痛根本不是在她的身上。

萧景瑟的眸子深了深,他饶有兴致地低笑:“凤红酥,你堂堂镇国将军府嫡女,怎会落得这般田地?”

他认识她!

这个认知让云歌辞狂喜,她不知道凤红酥和萧景瑟以前有什么纠葛,但是至少,他知道她的身份。

将军府的嫡女要被问斩,将军府却无人知晓。

于情于理不合。

“殿下既知民女是将军府嫡女,料想也知晓高门后院倾轧,民女受人所害,还望殿下慈悲,帮帮民女。”

她抬起袖来假意擦泪,哭得那叫一个悲惨。

萧景瑟觉得好笑,这个女孩儿给他的感觉,完全不是这样会可怜兮兮凄凄惨惨的,装得倒是像。

“本王可没什么慈悲之心。”他纵身从半空藤床跳了下来,袍角翻转英姿飒爽,丢了手中枯草,轻飘飘地说:“不过,本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自会帮你给凤大将军带话,至于他救不救你,本王就不管了。”

云歌辞一喜。

但是她知道,在整个将军府,可能不希望她死的,也只有大将军凤清眠,怎么说,这都是他的嫡女。

所以,她叮嘱道:“殿下切勿记住,一定要把我情况当面和我爹爹道明,其他人,都不能信。”

“看本王心情。”他不耐烦地伸了一个懒腰,朝着不远处的狱卒扬声道:“本王睡足了,开门。”

狱卒一听,小跑着过来开门,点头哈腰谄媚:“爷,睡得可好?”

萧景瑟没有理他,摇摇晃晃朝外走,没一个正形。

云歌辞眉头一抽,敢情这个五皇子殿下,是到牢房中睡觉的?

王府高床软枕不睡,跑牢房睡觉,还真是一个让人费解的癖好。

可是,她现在没心思去琢磨萧景瑟,天下都是他萧家的,他到哪里都是他的自由,来去自如。

而她,必须要从这里出去。

她拖着浑身伤的身体,靠坐在墙角上静静地等着。

萧景瑟要是不骗她,把话带给凤清眠,那她就得救了。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就在她感觉浑身滚烫脑袋晕眩之时,牢房外传来了一阵有力的脚步声。

来人走得匆忙,步声却很是沉稳。

她虚弱地抬眼看去,牢中火把烧得旺,一个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身穿红色甲衣走来,久在战场风吹雨打,皮肤黝黑,五官刀削般深刻,依稀可见年轻时英俊儿郎的模样。

这便是大周第一将门凤家的家主,她现在的父亲,镇国大将军凤清眠。

云歌辞从凤红酥残留的凌乱记忆里知道,凤清眠其实很疼她这个女儿,她身子弱,宅院又明争暗斗,若不是凤清眠护着,她可能早就一命呜呼。

但是,凤清眠身为护国大将军,政事繁多,总不能时时刻刻护着她,这便被人寻了空子,在凤红酥到寺院上香途中,一举整死。

甚至要把她毁尸灭迹。

“丫头。”凤清眠等不及狱卒开锁,直接拔剑斩了锁链,两步并做一步冲了进来,颤声喊她。

一声丫头,直把云歌辞叫得眼眶酸涩。

她知道,这一声叫的不是她云歌辞,是凤红酥,可是,凤清眠浓浓父爱,不由让她想起了自己的爹。

他也总爱喊他丫头,就是她已成家,他还总当她是小孩子,捧在手心上宠着爱着,不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伤口发脓,身体滚烫,她虚弱得说不出一句话,只含着眼泪看着凤清眠。

见她这般狼狈,凤清眠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眼睛都红了,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轻声哄她:“丫头,别怕,爹带你回家。”

情真意切的父爱,没有半点的造假,她含泪让他抱着,只觉得父亲胸膛温热。

走出牢房的时候,一众狱卒已经被吓傻,他们没想到,这个死囚犯,竟然真的是将军府嫡女。

一个个面如土色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凤清眠的声音冷如冰霜:“去告诉李晟,让他提头来见我!”

一众狱卒吓得哆嗦,凤清眠口中的李晟,是他们顶头长官,朝廷二品大员刑部尚书。

挂念凤红酥的伤势,凤清眠没敢做停留,匆匆离去。

在牢中等到凤清眠被他抱起后,云歌辞便再也撑不住晕了过去,后面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她再有一点意识的时候,是被吵醒的。

耳边不断传来细细轻轻的哭声,一抽一抽的,没完没了。

身体的痛楚似乎消减了一些,只有头心还一阵阵疼意传来,被哭声扰得没法再睡,她索性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是烟青色软账,房内布置雅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药味。

一个小丫头跪在床边,正用袖子抹眼泪,看见她行了,一下子就哭得更大声了,又难过又惊喜地喊:“大小姐,你可算是醒了,奴婢快吓死了。”

云歌辞依稀能够在凤红酥的记忆里分辨出这个丫头的信息,唤青梧,打小侍候凤红酥。

可是凤红酥不大喜欢这个贴身婢女,觉得她老爱管她,唠唠叨叨,更喜欢另外一个叫碧灵的婢女。

这一次凤红酥执意要上如是寺拜佛,阴着她风寒未好,青梧又唠叨劝她不要出门,凤红酥嫌她烦,丢下她只带了碧灵出门。

关于凤红酥是怎么死的,在凤红酥的记忆里竟然没有一点讯息,云歌辞知道,可能这个脓包凤红酥,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碧灵这个奴婢,肯定知道什么。

虽说要是凤红酥不死,她也不会占了她的身体重生,但是到底用了她的身份,凤红酥的仇她还是要帮她报的。

权当是报恩,让她瞑目进入轮回投胎转世为人。

找出凶手,也有利于她的生存,她现在已经是凤红酥,在这宅院中害她的人没找出,指不定什么时候再捅她一把。

“别哭了,我这不是没死吗?”云歌辞温声安慰青梧,瞧着这婢女对凤红酥,有几分真心。

只可惜,凤红酥太蠢,分不清好坏。

青梧愣了一下,也忘了哭了,大小姐这是怎么了?她以前宠着碧灵,对她从来没好眼色,三番两次打发她到院子里干杂活不让她侍候。

现在对她,竟然这般和颜悦色。

第5章 砸头喊娘。

凤红酥醒来的喜悦大过于她的异样,青梧也不再纠结,破涕为笑说:“呸,小姐别乱说话,你怎么会死呢,老爷给你找了御医看了,你会好起来的。”

云歌辞心中一暖,凤清眠竟然为了她请来了御医,可见是真的疼她。

“爹呢?”

他是她在将军府唯一的依靠,她一定要好好抓住凤清眠对她的这一份父爱,以后的路,需要他给她铺。

“刑部尚书李大人来了,老爷这会在前厅见他。”说着,青梧就生气了起来:“他竟然敢把小姐您关在牢中,还要问斩,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老爷一定会给你出这口气。”

李晟是无能,审讯都没有直接给她下了死刑,的确该受到教训。

可这源头,是那个月下少年将军。

他的身份肯定很显赫,所以他抓回来的人,李晟才会这么轻易断案。

他爆了她的头,这个仇,她是要报的。

想了想,她问青梧:“除了李大人,可还有其他人来了?”

“有。”青梧听她这么一问,暗暗觉得小姐怎么变聪明了,接着说道:“同李大人一起来的,还有忠勇侯府的世子谢隐,他承认是他亲手把你送到刑部大牢,你身上的伤也是他所为,老爷一听就气得不行,直接就把人打趴了下来,这会儿还让他跪在院里呢。”

云歌辞默然,那少年将军竟然是忠勇侯府的世子。

瞧他身上的银甲,像是出自京畿营上等将领,没想到她才死了五年,长安就已经人才辈出少年英才。

世事变化太快,她已经难以控制。

“扶我起来,我要去看看。”云歌辞搭着青梧的手要起来。

青梧脸色都变了,关切地劝她:“小姐,外面下着大雨呢,你伤得这么重,就不要出去了,老爷会为你出气的。”

小丫头一派小大人的样子,的确是个伶牙利嘴的。

不过,她心向着她的。

云歌辞假意生气地说:“不行,他把我的头都打破了,我一定要去狠狠揍他一顿,不然,我会一直生气。”

“小姐,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青梧见她怒气冲冲也为难了,踌躇了一下,咬着唇说:“小姐要非要去,奴婢去拿伞。”

转身就去找了油伞来,一边小声叮嘱她小心一把把她扶下床来。

从凤红酥的院子到前厅,路程不算短,这一路过去,大雨滂沱,青梧浑身都湿了,她却只湿了裙摆。

这些小细节,云歌辞看在眼里,虽然不说,心底却是暖的。

重生为人,她只有一个原则,对她好的加倍珍惜,对她不好的,她十倍奉还。

她一只脚刚踏入前院,就见到了跪在青石板上的一抹白色身影。

十月深秋,天气已经寒凉,滂沱大雨连天,敲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白茫茫水花,十七八岁的少年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身侧水花飞溅,少年跪着,依旧劲挺如松。

换下那一身寒光逼人的银甲,白衣加身,少年清俊高雅,风流自出。

“膝盖疼吗?”

女孩儿特有的柔软声线,配上一些超于年龄的淡雅,像是幸灾乐祸,又像是风轻云淡。

谢隐眸色冷淡直视过去,首先入眼是一双上好的苏州绣鞋,往上是层叠精致白色罗裙,素雅低调,清贵隐隐。

她很瘦,个子却很出众,裙裾雪白周身气息内敛,风华气度当是他见过长安诸多贵女里数一数二的。

要是不看她的头,谢隐觉得,自己应该会一如既往淡定。

女孩儿站在芙蓉油伞下,雨帘从伞檐滑下如玉珠,映得她更加冰清雪骨,只可惜,整颗头都被白色的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和小小樱唇。

谢隐很想笑,却又不敢,只得正正经经跪着,面无表情地说:“不疼。”

瞧他这一副高仰头颅铁骨铮铮的样子,云歌辞恨得牙痒痒,冷哼道:“但是本小姐很疼。”

雨水冲刷过他的脸,冷冰冰的,谢隐没忍住,眼角微微上扬,一本正经地回答:“所以我跪在这里了。”

其实他也想要叫冤。

他本来好端端的例行巡逻,追一个盗贼和手下的人走散,没寻思到了一个乱葬岗,深更半夜,乱葬岗里白骨森森阴风阵阵,好死不死的,凤红酥还那个死样子在杀人。

他又不认识她,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觉得她杀人手法让人发指,当她是杀人凶手,便要抓她。

谁知道这丫头还挺厉害,冲上来就和他干。

他下手就重了点。

谁知道她竟然是将军府的大小姐,之所以出现在乱葬岗,是遇上贼寇被掠走的,她杀的,是贼匪。

深知自己惹祸,他就来请罪了,不但被凤清眠揍了一顿,还被丢在这里跪着请罪。

他少年成就功名,骨子里自有清傲,跪就跪,但也要跪得腰背挺直,不失骨气。

要不是看见凤红酥这个滑稽的鬼样子,他还真不会笑。

“你以为跪在这里就完事了?”云歌辞阴森森地凝着他,明显看到他在笑。

到底是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

谢隐也傲,直接丢出一句:“那你想怎么样?”

雨很大,少年直挺挺地跪着,衣衫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年轻的身体线条流畅肌理结实,体魄精实。

多年习武,在京畿营任要职,早早名声远扬。

云歌辞看着少年那坚毅眉目,无所畏惧的神态,恍恍惚惚想起很多年前的萧离声,他也曾这般风骨如铁。

假以时日,谢隐定会金戈铁马成就赫赫威名,这个人,要是能够为她所用,她在问鼎皇权的这条荆棘路,必定好走很多。

打定拉拢他的主意,但是也要挫挫他的锐气,让他知道她欠了她多大的人情。

她眯了眯眸,心生邪恶,一语惊人:“让我砸破你的头,或是你跪下喊一声娘,两个选择,你自己选一个。”

谢隐当即便冷了脸,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眼前这个小丫头,不过十五六岁的光景,比他还要小,竟然敢让他喊她娘?

侮辱人的手段倒是一流,要不是心里对她有愧疚,他还真不待见她。

第6章 欠我一命。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少年回答得硬气,目光清冷,不折不弯。

“好,本小姐欣赏你的勇气。”云歌辞眼中闪过一抹狡猾,随即冷声吩咐:“青梧,去取剑来。”

青梧索索发抖:“小姐,剑往头上一砍,是要死人的,不如,奴婢给你寻一个板砖?”

板砖砸头,顶多砸破,死不了。

再怎么说,忠勇侯府的世子爷也是一等一的尊贵,姐姐还是宫里的宠妃,谢隐可算得上侯府的心肝儿。

要是死了,小姐也要摊上事。

云歌辞森森地看青梧:“怎么,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奴婢不敢。”青梧胆颤,对谢隐投去了一个同情的眼神,把油伞递给云歌辞,拔腿就跑去取剑了。

很快,她便抱着一把长剑返回,把剑递给云歌辞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劝:“小姐,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云歌辞不理她,铮然一声抽出长剑,寒刃凛凛指向少年。

她目露寒光:“喊不喊娘?”

少年眉目清寒,鼻腔中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倒是有骨气。

云歌辞手腕一翻,长剑挽出一道漂亮剑花,一道寒光直朝着谢隐的头顶劈去。

谢隐眼中露出一抹惊讶,他是习武之人,看得出云歌辞剑下招数,她是用剑高手!

本以为她只有三脚猫功夫,对付一些流氓贼匪可以,根本入不得他的眼。

昨晚他也没费什么劲就把她打趴,没想到,她竟然有这等功夫。

虽然惊讶,他也没躲闪,男子汉大丈夫,欠的就要还,绝不拖泥带水,要是她真要了他的命,也没什么可说的。

剑光晃眼,如银虹流泻而过。

堂上廊檐下忽然传来凤清眠洪亮的声音:“丫头,不可。”

已经来不及,剑光落下,谢隐都以为自己的脑袋要开花了,谁知道那剑影却如鬼魅一般忽然折了一个弯,从他鬓角落下。

一缕黑发坠落,长剑被凤红酥反手插入剑鞘,动作行云流水。

谢隐看着他被削掉的那一缕头发,微微怔愣,眼神复杂。

“小世子,你觉得昨晚我要不是有伤在身你还能好端端跪在这里?”云歌辞目中寒芒凌厉,看穿了谢隐的失神,故意刺激他:“你趁人之危,非大丈夫所为。”

言下之意,他之所以还有命,是因为他趁人之危。

旁边的青梧都吓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小姐。

她没想到,自家小姐遭遇一劫,武功却是见长了。

云歌辞背对着正厅,知道刚才凤清眠只是看见她举剑要砍谢隐,并没看得到她如何运剑。

这也是她有意挡住凤清眠的视线的,要是凤红酥转变太大,定会招来怀疑。

青梧这个丫头单纯,她寻思着回头找一个借口就能把她给糊弄过去。

谢隐脸色很难看,一声不吭,云歌辞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又冷声补上一句:“小世子,你可欠了我一条命。”

听见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她知道是凤清眠走过来,脸色马上一个转换,柔弱痛苦地皱着眉转向凤清眠。

软软地喊了一声:“爹爹。”

凤清眠看见谢隐无事,这才放下心来,想要板着脸说她,一听她这声爹爹喊得可怜,一点气都生不了。

还和颜悦色地哄她:“丫头,爹知道你受委屈了,已经帮你教训过这混小子,让他跪在这里反省,你消消气。”

又转头瞪青梧:“青梧,雨这么大,小姐伤得这么重,你还让她出来,板子没挨够吗?”

青梧挨了板子了?

后来云歌辞才知道,凤红酥失踪后,凤清眠急坏了,差点就杖毙了她屋子里所有的奴才。

幸好萧景瑟及时赶到,一众奴才才幸免于难。

青梧一想到板子打在身上的疼,吓得脸色发白跪下:“是奴婢的错,没照顾好小姐。”

明明是云歌辞自己非要出来,这丫头倒是会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云歌辞怕凤清眠责难青梧,连忙说:“爹,女儿已经好多了,不碍事。”

说话间,她才发现凤清眠身后畏畏缩缩站着一个中年男人,小胡子面容干瘦,正万分讨好地看着她。

李晟,她认得,这个人,先前还是她爹跟前的一条狗,这会儿竟然平步青云,成了二品大员刑部尚书。

她恨这些为了高升出卖她爹的人,该死!

低下头,她掩去眼底锋芒,又低声道:“爹,女儿不生气,刚才只是和世子闹着玩呢,你看,他毫发无损。”

她用眼角睨谢隐,他也正在看他,被他一下子抓住了她狡猾邪恶的小眼神。

谢隐真想揪着这个狡猾的小丫头片子的辫子,把她的真面目告诉凤清眠,刚才在他跟前作威作福,转眼就变了一张脸,在凤清眠跟前,像只猫儿一般。

还偷偷丢给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着实气人。

但是他又没办法说什么,谁叫自己理亏在先。

他只能不咸不淡地说:“大将军莫怪小姐,她的确是和末将闹着玩的。”

按军爵,他只能算得上凤清眠手下的一个兵,在他跟前,可不敢造次。

“哼。”凤清眠显然还很生气,冷哼说:“要不是红酥平安归来,老子都要砍了你。”

想他堂堂忠勇侯世子,少将军军衔,长安风流人物,栽在了一个小丫头的身上,丢人。

但是他能说啥,只能放低姿态受着。

“爹,女儿好好的,你别生气了。”云歌辞低眉婉转,轻声道:“这里雨大,我们进屋去。”

罢了后,又很是得体温柔地说:“世子已经对女儿手下留情,只是眼神不大好,罚他跪上六个时辰,女儿就不计较了。”

谢隐嘴角一抽,暗骂凤红酥记仇,她在牢中待了多少时辰,就让他在这里跪多久。

眼见宝贝女儿一个头都包得像粽子一样,凤清眠心疼得很,对她言听计从:“好,就让他跪六个时辰。”

“谢谢爹为女儿做主。”云歌辞弯唇浅笑,丢给谢隐一个凉飕飕的眼神。

后者瞪了她一眼,没敢吱声。

云歌辞心中畅快,这就是傲骨矜贵的小侯爷,等她有日凌驾于他之上,必定万分好玩。

更何况,她还有更深的意思。

把宠冠后宫的容妃娘娘的弟弟收在账下,用他为刀,捅入她的心脏,真真是世上最快意之事。

谢容华,请好好等着我赠你厚礼。

第7章 庶母杨氏。

罚完谢隐,凤清眠又冷着脸对大气都不敢出的李晟说:“你也滚,小心做人,担心乌纱帽不保。”

李晟官居二品,被凤清眠这么不给颜面训斥,竟然也不敢有丝毫不满,连连点头哈腰:“谢谢大将军,微臣告退。”

说完,看也不看谢隐,冒着雨夹着尾巴跑了。

李晟这是心虚,要知道凤清眠乃朝廷一等公,爵比亲王,镇国将军府,荣光万丈,他得罪谁都不敢得罪凤家。

更不要说这一次,他竟然要问斩将军府嫡女,只要凤清眠在朝堂上参他一本,保证他乌纱难保。

他连滚带爬来求了凤清眠这么久,他好不容易松口可以考虑不参他,这会儿他还不乖乖滚留下来干嘛?

“丫头,来,进屋去。”

凤清眠牵着她的手进屋,怕牵引她的伤口,他走得很慢。

云歌辞对这个便宜爹爹是越发喜欢,有了他,她的复仇路,容易多了。

两个人在厅里坐下,见青梧浑身湿透,她便让她回去换衣服,青梧冷得索索发抖,看了一眼面容威冷的凤清眠,她哆嗦了一下摇头说:“小姐,奴婢没事。”

凤清眠心软嘴硬,提声道:“小姐让你去你就去。”

青梧这才敢动,下去换衣裳了。

云歌辞的裙摆湿了一截,凤清眠吩咐下人搬来火盘来放在她的脚边烤着,又有些责怪:“雨这么大,不听话好好养伤,跑出来糟蹋身子。”

说着语气就变了,他看着女儿那双酷似亡妻的脸,忍不住叹气:“丫头,你娘去得早,爹忙于朝事,没能好好照顾你,你遭这罪,最大的错在爹,爹不配当你父亲。”

他对凤红酥有很深的愧疚,妻子亡故后,留下襁褓里的凤红酥,他答应亡妻好好顾着女儿,却让她受这么大的伤害。

着实对不住亡人,也对不住自己的心。

要是他去晚一步,都不知道是什么结果,想想就新潮澎湃血气上涌。

云歌辞看着这个身材魁梧,征战四方的铁骨汉子,此刻满脸羞愧懊恼的样子,她心里一阵说不出的伤感。

这种父亲的无力,看起来很熟悉。

云家满门抄斩,临行前,她爹最放不下的还是她,念念叨叨说没能护好她,让她步入宫闱,最后被利用完了,受尽非人折磨。

她的眼睛有些湿:“爹,你莫要这么说,女儿此生能成为你的女儿,是我的福分。”

这话也不知道是她用凤红酥的身份还是用云歌辞的身份说的,唯一她能知道的是,她说的这些,发自肺腑情真意切。

凤清眠很欣慰地拉着她的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你长大了,懂事了。”

他久在边关,有小半年没见到凤红酥了,若不是因为这一次宫中五年大选秀,凤红酥也在选秀名单中,他还不会回来。

幸好他回来了,不然,这辈子只怕要活在悔恨之中了。

想起来这一次凤红酥的遭遇,凤清眠脸色端肃了起来,问她:“丫头,你和爹说说你当日在去如是寺途中发生的事情,你怎么被抛到乱葬岗了?”

他只知道凤红酥在乱葬岗的遭遇,并不知道在这之前发生了什么。

云歌辞愁的也是这个,从凤红酥的记忆里找不到丝毫当时的情景,她只能皱眉难过地说:“女儿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乱葬岗了,带我去抛尸的那两个贼人见我没死还想杀死我,要不是爹你教过我一些拳脚功夫,女儿就见不到爹了。”

凤红酥的记忆里,有一些凤清眠教她拳脚的片段。

凤红酥的身子骨一直很弱,为了让她身体好起来,凤清眠得空在家时就会教她一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

他很欣慰,女儿真的学到了功夫,不白费他一番心意。

“会不会是你遇上了贼匪抢劫,就是那两个被你杀死的贼人?”凤清眠皱着眉头猜测道。

云歌辞摇头,条理清晰地分析:“这个可能性很小,要是抢劫,他们抢走了我的东西也不用杀我,就算是失手杀了我,他们应该急忙逃命,为什么还要把我的尸体带到乱葬岗抛尸?”

她心底清明,只有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凤红酥离府时就死了。

在她的马车离开将军府后,凶手安排了那两个男人在半路把她的尸体带走,然后把马车藏了起来。

那么,当时跟随凤红酥离府的碧灵现在在什么地方?

凶手显然就在将军府里。

凤清眠赞同,点头说:“丫头,你真的让爹刮目相看,分析得很对,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虽说他看出了端倪,但是身为武将,他对后院之事十分空茫,根本没如云歌辞一般想到这一地方去;

“爹,女儿记得,我出府的时候是带着碧灵的,她回府了吗?可以找她来问问情况。”云歌辞点拨了一下凤清眠。

凤清眠脸色难看地说:“在你失踪后,我派人去找你,什么都找不到,碧灵也一直没回来。”

云歌辞心里一沉,不管碧灵在谋害她的这个阴谋里扮演什么角色,她多半是要死的。

估计,这条线是断了。

就在父女陷入沉默的时候,厅外响起一阵环佩叮铃,一道丽影走进来,带来薄薄幽香。

云歌辞看去,妇人约莫三十出头,脸盘如银月,肌肤白腻,杏眼柳叶眉,身着宝蓝翠玉八宝罗裙,风姿婉约,富贵端庄。

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凤红酥的庶母,凤清眠的妾室,杨氏。

凤红酥的母亲去世后,凤清眠又奔忙不常在家,便想着纳妾,好有人照顾年幼的凤红酥。

当时,凤清眠想的是找一个对凤红酥好的人,寻思后,觉得亡妻的陪嫁婢女忠心护主,又端庄得体,对凤红酥也好。

凤清眠便提了杨氏为妾房,成为凤红酥的庶母。

这些年里,杨氏也算是呕心沥血教养凤红酥,凤红酥身子一直孱弱,她事无巨细衣食住行都照顾得妥妥当当,凤红酥才平安活到了十六岁。

所以,就算是后来,凤清眠为了人丁兴旺陆陆续续纳了几房妾室,对杨氏一直很宠爱。

虽没给她正妻名分,却把府中中馈全权交给杨氏,也算是和正妻无二了。

第8章 步步生莲。

“妾身给老爷请安。”杨氏进来后,先是给凤清眠福了福身。

然后直接快步走到云歌辞身边,杏眼含泪地拉起她的手,泪水涟涟地说:“酥酥,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就受了这样的苦,都怪庶母没保护好你,应该多派府兵跟你去。”

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情真意切的妇人,云歌辞心中一片清冷。

凤红酥记忆里都是这位庶母对她的好,一幅幅母慈女孝的画面,挑不出什么毛病。

但是,云歌辞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祖师是文帝的先生,父亲又官居太尉,位高权重,姑母又是文帝的淑妃,虽无子嗣,却圣宠不断。

年少时她常常往姑母宫里跑,文帝见她聪慧,又怜惜姑母无子嗣,便准许姑母把她带在身边养着。

她在后宫长大,见多了尔虞我诈,皇权倾轧。

如今见着这慈母杨氏,竟莫名觉得,她和后宫中那些伪装完美的妃子,一般无二。

心中虽反感,她脸上却是没有半点表露,垂眉敛目柔声:“不怪姨娘,全是因为红酥顽劣好玩,偷跑出去遇上了贼人。”

她把这事推给贼匪,是想要让杨氏宽心。

若这件事和她有关,她定是认为凤红酥没有察觉,只当是遇上了劫匪,到时候,狐狸尾巴就会露出来。

杨氏还在哭,边哭边骂:“杀千刀的流氓匪寇,无法无天,老爷,你一定要抓住那伙人,为酥酥报仇。”

凤清眠安抚爱妾:“瑶儿,你也别哭了,酥酥平安回来就是最大的好事,至于那伙匪寇,我一定会追查到底。”

杨氏含泪点头,转头又慈爱地对云歌辞说:“走,庶母带你回屋歇着,等你养好伤,庶母给你熬点补药,让你补补身子。”

她满眼心疼怜惜,瞧不出有半点虚假,云歌辞心底冷笑,她从不相信这世上有异于血缘的爱。

要么这个女人真的对死去的主子忠心耿耿,要么就是演技出神入化。

为了找出答案,她顺着杨氏,站起身来乖巧地说:“谢谢姨娘,爹,女儿随姨娘回去,劳你为女儿的事操心了这么久,你也早点歇息。”

凤清眠深感女儿懂事了,欣慰不已,又叮嘱了她几句好好养身体,才放她离开。

杨氏小心翼翼地扶着云歌辞出门,温柔感人。

天色已经微微暗了,云歌辞离开的时候,院子里谢隐还直挺挺地跪着,见她出来,权当没看见,脸色清冷。

杨氏早就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一见到谢隐就来气,又碍于他世子的身份不好训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扶着凤红酥走了。

把凤红酥安置在床上躺下,杨氏又事无巨细吩咐青梧要怎么样照顾凤红酥,这才放心离去。

杨氏一走,刚才还一脸乖顺的青梧立刻就不满地嘀咕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云歌辞挺高兴,这丫头看起来要比凤红酥有眼力劲。

她装着沉了脸说:“怎么这么说话?我受伤又不关姨娘的事。”

“怎么和她没关系?”青梧见自家小姐还是这么糊涂,急了眼:“要不是她的女儿怂恿小姐如什么如是寺,小姐怎么可能会遇上这种事,奴婢就觉得,她不安好心。”

云歌辞一凛:“我怎么不记得这些事了?”

“小姐,你是不是伤到头,失忆了?”青梧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床前着急地询问:“是不是头还很疼?要不奴婢去找老爷,让老爷找御医再给您瞧瞧。”

既然这丫头当她失忆了,那她索性就装作失忆,好从她口中名正言顺问一些在凤红酥记忆里找不到的东西。

她皱起眉头,痛苦地说:“嗯,头很疼,有些事情都记不清了,可能是短暂性失忆,不用请御医了,可能伤好了就没事了。”

青梧忧心忡忡的,听话地点头说:“小姐你不记得什么就问奴婢,奴婢给你说,你就会慢慢想起来的。”

云歌辞一喜,顺着她的话问:“你说是二妹妹怂恿我去的如是寺,是怎么一回事?”

她口中的这个二妹妹,是二小姐凤若兮。

云歌辞顺了一下凤红酥记忆里关于凤若兮这一块。

这凤若兮是杨氏的女儿,比凤红酥小一岁,据说当时杨氏刚提拔上来为妾,就火速怀孕了。

凤清眠本来不想要这个孩子,这还是杨氏主动提起来的,理由是凤红酥还小,她怀孕了怕照顾不好她。

为此,凤清眠还深深感动。

但是,这事情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老夫人耳中,老夫人不乐意了。

本来偌大的一个将军府就只有凤红酥这么一个孩子,人丁凋零,好不容易凤清眠肯纳妾了,一开始老夫人不喜欢杨氏,觉得她身份卑微,见她这么容易生养,慢慢就接受了。

还发话,勒令凤清眠和杨氏都不许动她肚子里的孩子,凤若兮才保了下来。

打小,凤若兮就爱粘着凤红酥,她性格乖巧嘴甜,凤红酥很喜欢这个妹妹,有什么好东西都要拿出来和她分享。

也算是姐妹情深了。

云歌辞心底冷笑,怎么这凤红酥的记忆里,谁都是好人,她就没找出来什么坏的。

也难怪她会死,死于愚蠢。

可是,她转念又想到了自己。

她说凤红酥愚蠢,难道自己不愚蠢吗?连枕边人的心都看不透,更是愚不可及!

胸口一阵阵刺痛,闷得她说不出话来。

“小姐,你以前从来都不喜欢往寺院跑,都怪二小姐,她巴巴跑过来和你说什么如是寺来了一个高僧,说什么这高僧长得风华绝代举世无双,京城女子都眼巴巴跑去排队瞻仰,分明就是怂恿你去的。”

云歌辞觉得可悲,这凤红酥不只是蠢,还是个花痴。

一个和尚能有多大的魅力?以至于惊动长安。

就算他长得再俊俏再清雅出尘又怎么样,他是出家人,她还能肖想不成?

她多嘴问了一句:“什么样的和尚这么吸引人?”

青梧偏着头想了想说:“奴婢没见过,只听二小姐说,那高僧容颜清绝,一身艳红僧袍,最绝的是,他可以步步生莲,金莲灿如日月。”

“步步生莲!”云歌辞声音嘶哑,直接从床上惊坐而起。

第9章 红莲僧者。

世人皆不知,可她云歌辞却清清楚楚。

这世上,能够步步生莲的人,绝无二人。

唯有那个白衣轻衫,清风雅骨,艳绝京城的皇家贵胄。

她曾在很多年前的许多个深夜,在摄政王府,花树疏影,夜色浮沉,亲眼目睹了那人步步生莲的华丽魅影,倾国倾城犹不能形容。

那人,还活着吗?

她紧紧地拽着青梧的手腕,急切问:“二妹妹可是亲眼看到了他可步步生莲之姿?”

青梧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就传来了一道清铃一般的声音:“姐姐,非妹妹亲眼所见,但是京城人尽皆知呀。”

凤若兮踏着小碎步翩翩而来,少女已亭亭玉立,腰肢细软前凸后翘,裹在嫩粉色的绸缎锦裙里,风情婉约。

她完美继承了其母杨氏的秀丽容颜,娉婷温婉,假以时日,眉间多了妩媚,定能引无数名门世家公子趋之若鹜。

“二小姐。”青梧不大情愿地福了福身。

明显对凤若兮没多大的好感,碍于主仆身份,逼着自己行礼。

凤若兮凉凉地看了一眼青梧说:“你先下去,我和姐姐有话要说。”

又想把她支开给大小姐灌输一些没用的消息,青梧没有动,直接拒绝:“小姐身子不适,奴婢要守着小姐。”

凤若兮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大好了,她一直不喜欢青梧,每每她怂恿凤红酥出门,这丫头总要捣乱。

好几次,就是她把凤红酥给拦下的。

动不动就去找老夫人,老夫人发话了,凤红酥就算多想出去,也不敢造次。

所以,凤若兮和凤红酥在一起的时候,总要把青梧给支开,凤红酥听她的话,也不待见青梧,这点让她很得意。

这不,她转向凤红酥,掐着声音抱怨:“姐姐,你看,青梧这丫头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根本没把妹妹放在眼里。”

云歌辞冷眼看着故作姿态的凤若兮,直接就很不喜欢她,小小年纪心思已经深沉歹毒,凤红酥的死,和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她倒是想要看看,这一次见凤红酥没有死,凤若兮还要耍什么心机。

“青梧,你先出去。”她顺着凤若兮的意思,开口把青梧赶出去。

以前的凤红酥也经常这么做,所以青梧一听也没觉得意外,只是委屈地看了看凤红酥,想要说什么又不敢说。

云歌辞装作没看见她那小可怜样,冷冷地吊高声音:“怎么,我说的话不管用?”

“小姐,奴婢不敢。”青梧惶恐地摇头,心中担心自家小姐又被凤若兮给骗了,但又无可奈何,只得出去了。

见凤红酥真的把青梧赶出去了,凤若兮眼底闪过一抹得意的轻笑。

也不用凤红酥招呼,她自己就在床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完全没有嫡庶之别。

坐下来之后,凤若兮这才露出了十分关切的表情,询问道:“姐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怎么到了乱葬岗了?”

粉嫩水灵的女孩儿秋水明眸,无比关切地看着她。

云歌辞却从这关切背后,读出来了恶毒。

想探她口风?

若不是心虚,根本不用眼巴巴抛过来问她,是想要看看她有没有发现一些什么?

心底寒光浮动,她生生压下,虚弱迷茫地摇头:“我什么都记不得了,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乱葬岗。”

停顿了一下,她反问:“妹妹,去如是寺沿途上那么多人,我怎么就那么倒霉遇上了劫匪呢?”

凤若兮眼底一闪,明显心虚。

“都怪妹妹不好,早知道这样,就和姐姐一同去,为姐姐受了这份苦。”说着,眼角都有泪花了,用帕子擦了擦。

还真是姐妹情深!

云歌辞心中感慨,整个将军府,只有凤红酥蠢得可怜。

人人都口蜜腹剑,演技高手。

“好妹妹,别哭了,姐姐这不是好好的吗?”她娇弱地叹了一声,庆幸说:“幸好只是头受伤了,没伤到脸,不然五年大选秀都参加不了了。”

“选秀?”凤若兮的声音戛然拔高了一些,着急地说:“姐姐伤得这么重还要参加选秀吗?”

云歌辞心中一沉,果然,她的话题找对了。

一听说她还要参加选秀,凤若兮就绷不住了。

她也是从凤红酥的记忆里得知,新帝登基五年,后宫妃嫔凋零,这一次是第一次大选秀充盈后宫。

圣旨前几日便已经下达将军府。

身为镇国将军府的嫡女,天定贵女,凤红酥自然是要代表整个将军府的荣耀参加的。

凤若兮却没有这个福分,要想参加,只得等三年后第二次大选。

想想到时候凤若兮已经十八,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就要婚配,她自然不甘心。

云歌辞猜测,这就是凤红酥这一次必须要死的原因。

她挡了凤若兮的路!

只要凤红酥死了,代表将军府选秀的,就会是凤若兮。

“身为将军府长女,就算只有一口气,姐姐也要去。”她文弱楚楚,低声说:“为了将军府的荣耀,也为了妹妹。”

凤若兮魂不守舍,挑眉问:“为何是为了妹妹?”

云歌辞一副慈姐关爱的神情:“以将军府在朝中威望,姐姐进宫后定可得皇上宠爱,届时求皇上给妹妹指一门好亲事。”

油灯昏黄的薄光一脉脉打在凤若兮的脸上,少女嫩白的脸皮绷都绷不住,硬是挤出一抹笑容:“谢谢姐姐。”

云歌辞静静地看着,心底冷笑,这就沉不住气了?

狐狸尾巴还能藏多久?

凤若兮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就无暇顾及凤红酥的神色,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转了话题。

“姐姐,你不是要问红莲僧者的事儿吗?”凤若兮热心肠地说:“妹妹虽然没亲眼见到僧者步步生莲,可这事情是从太傅府中的公孙大小姐那传出来的,她亲眼所见。”

云歌辞不说话,慈和微笑地听着凤若兮说。

她在极力说服她,还想让她不顾危险出府去找红莲僧者。

“公孙念见过红莲僧者之后,就害了相思病,日日到如是寺等着,可见着红莲僧者的魅力。”

凤若兮满脸神往,眼睛发光:“姐姐,你进宫之前,要不要妹妹陪你去一趟?见见红莲僧者的绝代风华,也好了了你的心愿。”

第10章 虚不受补。

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眼见这一次没能弄死凤红酥,又听她说还要进宫选秀,凤若兮就坐不住了,还想说动她出府。

这一次还下了本钱,自己陪她去。

看来是不把凤红酥弄死,凤若兮是不甘心了。

云歌辞眼中一闪而过一抹狡猾,假装高兴地说:“妹妹当真愿意陪姐姐去了了这一份心愿吗?”

“自然。”凤若兮见凤红酥上钩,强自压下喜悦,忧愁地说:“但是妹妹怕爹不许我们出府。”

云歌辞伤心地皱了皱眉头:“那怎么办?我好想去看看。”

她的话,正中凤若兮下怀,她装作思考了一番,像是终于下定了注意,附身过来小声说:“姐姐有这个心愿,妹妹一定想办法成全你,我们只需等爹上朝之后,我们偷偷从后门溜出去,神不知鬼不觉,去了寺庙后我们再悄悄回来,爹不会知道的。”

凤若兮一脸殷切为她出谋划策的样子,着实让云歌辞感动。

她感动地点头:“妹妹真好,就按照你说的去办,等我养几天伤拆了纱布,我们就出府。”

“好。”凤若兮难掩兴奋,差点就笑出来了。

她压着喜悦,又是对凤红酥无比关切地叮嘱:“那姐姐好好养伤,妹妹去安排,等姐姐伤好一点我们就出府。”

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她刚走,青梧就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碗黑乌乌的药,忙不迭问:“小姐,二小姐和你说了什么?奴婢刚才在门口遇上她,她一脸的笑。”

云歌辞不禁嗤笑:“还真把我当成了她砧板上的鱼肉了,狐狸尾巴都不愿意藏一下。”

青梧端着药的手顿了顿,对云歌辞这一番话惊诧不已,难不成她终于醒悟,知道凤若兮不安好心了?

她不敢乱猜,连忙问:“小姐,她是不是又怂恿你出府了?”

云歌辞点头,目光凝在桌上油灯上,火苗在她眼底明亮地蹿着火苗,她的眼底,一片清明。

这一次,凤若兮会怎么对她下手呢?

她还真是蛮期待的。

“不行。”青梧大呼小叫了起来:“小姐,你一定不能听她的话,这一次奴婢是怎么也不能让你出府了。”

看着小丫头气鼓鼓的样子,云歌辞温淡地笑了出来:“傻丫头,你以为我不出府,人家要害我就没别的办法了?”

青梧吓得愣住了:“小姐。”

“人家只不过是想要在府外动手,干净利落她们能一身干净。”云歌辞想着杨氏和凤若兮心底生寒,冷声说:“被动地瞪着她们来害我,还不如主动出击,给她们一个机会,我也能掌控主动。”

一席话,彻底把青梧给震惊了,她的嘴巴张得老大,无比惊奇地看着云歌辞,不是她做梦,小姐是真的醒悟了。

她心中百感交集,眼睛一酸就掉了眼泪,无比唏嘘地说:“小姐,奴婢总算是等到你清醒这一天了,你不知道,以前奴婢提醒吊胆生怕你被骗了出什么意外,觉都睡不好。”

她这一哭,让云歌辞心口酸涩。

凤红酥真是好命,虽然她不知好歹,身边却总是有人全心全意为她好。

“以前是我瞎了眼,青梧,苦了你,以后我绝对不会让人摆布。”云歌辞目光凛然,冷冷道:“你放心,这一次我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青梧哭得稀里哗啦,不住地点头:“奴婢相信你。”

“来,小姐,把药吃了,养好身子才能和她们斗。”她含着眼泪把跪在床边,含着泪把药一勺一勺喂给云歌辞。

云歌辞很奇怪地问她:“青梧,你是怎么发现凤若兮对我心存歹意的?”

青梧不过十七八岁,比凤红酥年长个一两岁,但到底也是一个小姑娘。

“小姐,你忘了,奴婢的阿娘是夫人的贴身婢女,她临死前和奴婢说过,杨氏不是好人,要奴婢小心提防,免得她害了小姐。”说到阿娘,青梧又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奴婢相信阿娘的话,便越发小心,对小姐的衣食住行都要一次一次检查,这一查,奴婢就发现了蹊跷。”

怕隔墙有耳,青梧压低声音说:“奴婢发现,杨氏总是在小姐身体虚弱的时候,装作为小姐好,给小姐大肆进补,奴婢寻了空子到府外问了大夫,大夫说小姐体质孱弱,若是在生命之时大补,就是一道催命符,看起来小姐的精神是好了,其实是回光返照之象,长期以往下来,小姐的精元被耗尽,也就华佗在世也救不了了。”

杨氏掌管府中中馈,凤红酥又是她在养着的,她自然不会让凤红酥出意外死掉,这样做,她难辞其咎,保不住荣华富贵。

她心思歹毒细微,便在外人看不出来的地方下手。

一点点掏空凤红酥的身体,总有一天她会精元耗尽自己死掉,杨氏两手干净,谁都找不出她的错。

“原来是这样。”云歌辞听得心惊胆战,杨氏这个毒妇,手段果真高明。

“就是这样,奴婢知晓后,着实吓得腿都软了,但是杨氏做的这事情在所有人看来都是对小姐好,寻不出错处。”青梧十分为难,皱眉说:“奴婢也劝过你几次,少喝那些大补的药,可是你不听。”

云歌辞挑眉,一针见血地问:“所以,你对那些补药动了手脚?”

如今她在用凤红酥的身体,自是能够感觉得出来,凤红酥的身子虽然很弱,但是不至于一命呜呜。

起码还要杨氏用心大补她个三五年,她才会虚不受补死掉。

青梧脸色一白,手颤了颤,勺子的药液就溅了出来,低着头请罪:“奴婢有罪,是奴婢偷偷换了那些药。”

因为她的劝凤红酥一句没听进去,对杨氏和凤若兮还一直掏心掏肺的,青梧知道,她一个婢女说话根本没有分量。

为了让凤红酥活着,她只能装作若无其事,暗地里偷偷换了不少次杨氏送来的补药。

云歌辞很欣慰,这丫头不仅忠心,而且很聪明。

知道避开锋芒暗地里保护凤红酥,把她带在身边,是一个难得的帮手。

第11章 浪子野心。

她打算培养青梧,也好日后为她办事。

笃定了主意之后,她和青梧坦承:“青梧,起来吧,我不怪你,而且,我也知道凤若兮是想要把我骗出府对我下手,她好取代我进宫。”

青梧的脸白得如一张纸,慌忙说:“小姐,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答应她?”

“因为我要报仇。”云歌辞的声音冷得结了冰,阴阴说:“她们母女在后院一手遮天,我要让他们知道,将军府到底谁才是主人!”

杨氏妄想替代她娘的位置,还要把自己的女儿送入宫麻雀变凤凰,简直痴心妄想!

对凤红酥的巨大转变,青梧惊喜之余,又很担心。

“小姐,我知道你生气,可是老爷忙于朝政,后院的事都是杨氏说了算,我们想要对付她,不好办。”

“所以我才要让她们自己把尾巴露出来。”云歌辞轻笑,掀了掀唇:“这几日你多注意一下前院的动静,看看爹那边追查碧灵的事有没有进展。”

碧灵一定知道很多事情,只要找到她,就能从她那里挖出来一些东西。

青梧点了点头。

“还有,明日你偷偷上一次山,到如是寺去打听一下,红莲僧者是不是患有眼疾,是个瞎子。”

一听她这话,青梧又急了:“小姐,你都没见过他,怎么对他这么上心?”

她实在是不能理解自家小姐对美男的这份狂热,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和尚。

云歌辞默默地看着油灯,火光在她的眼底燃烧,炙热狂烈,她的声音听起来很飘忽:“人心都是有执念的。”

若真的是他,她就欠他一双眼睛。

青梧没听懂她的话,只觉得自家小姐看起来很伤感,她不敢多说,点头说:“奴婢明个就上山去问问,不过,奴婢也不知道能不能问道,因为关于红莲僧者的传闻,都是从公孙念那里传出来的,只有她见过他,其他人都是听了传闻赶去凑热闹。”

言下之意,红莲僧者不一定能见她。

“你先去打探打探。”云歌辞很坚持。

她一定要证实一下,红莲僧者,到底是不是故人萧易寒。

青梧应下了,替云歌辞拉好被子,她收拾了药碗吹灭油灯,退了下去。

半夜,云歌辞被头上的伤疼醒。

清冷月光渡过窗纱幽幽打在屋内,一地银辉清霜。

再想睡,却怎么也谁不着了。

恍恍惚惚想起前事。

那时萧离声还没登基,却已经在朝堂中占有一席之地,所有的权威,都是她和他一手打下来的。

她深知,以萧离声在皇家这等卑贱地位,要想让皇帝对他刮目相看,最好的办法便是以战功为筹码。

为了他,她脱下绸缎红罗,参加朝廷武试,一举夺魁。

为了他,她丢了傲气和风骨,金銮殿上求嫁二皇子萧离声,震惊朝野,气得不知情的父亲大病一场。

为了他,她与家族反目,与他夫妻同心,哪里有战事便请命去哪里,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皆归于他的身上。

为了他,她的双眼被火药灼伤,成了瞎子。

她呕心沥血不辞劳苦为他谋来权位,只想让他风光,慰他战战兢兢之苦。

没想到,他却狼子野心,要谋的是帝位。

世人皆不知,为什么她云家显赫一时,在萧离声上位之后,会落得被满门抄斩的结局。

她很清楚,只因为父亲手中握着文帝遗诏,遗诏上的内容刺目惊心:太子继位,杀离王萧离声。

文帝原来早就洞悉了萧离声的狼子野心,深知父亲忠烈,断不会为了她而枉顾正统。

便秘密立下了遗诏,只等他死后,命身为太尉的父亲和宰相高楚拥护太子继承大统。

可谁料,道高一丈魔高一尺,萧离声笼络了大批朝臣,更是买通了内宫宦官,毒死文帝,伪造传位圣旨,登上了帝位。

名不正言不顺的帝皇,必定要肃清知情人永保江山。

高楚和她爹,便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赐了高家和云家谋逆之罪,满门抄斩,遗诏永无见天日之日。

云家破亡,她成了后宫弃妃。

萧离声亲口教她,他说:“阿辞,无心者无敌,莫要怪朕心狠,斩草需除根,朕很清楚。”

所以,青梅竹马,五年夫妻情分,她得来的全是帝皇的恨。

他恨天下人都说,离王的一切都是云歌辞给的,他恨她知晓他所有的不堪。

帝皇者,尊贵不可言,他要让天下人都歌颂他是完美仁君,他要天下都臣服,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掌控他的弱处。

谢容华给她下了合欢散,他便赐给她十几个太监。

就连她快死了,也要物尽其用。

用她一举扳倒了摄政王萧易寒!

一想到萧易寒,她的眼眶就微微酸涩。

真可惜,他赐给她的那双眼睛,在她的眼里还没存活到两年便随她的肉体溃烂,什么都没剩下。

她欠萧易寒的,怎么也还不清了。

往事如一幕幕戏,尽数在她脑海中拉开帷幕,她陷在痛苦里不可自拔,脑袋痛得几乎要爆炸。

她痛苦捂住头粗重喘气,翻滚下了床。

“哟,用这么大礼迎接本王?!”轻巧邪魅的调侃声就在头顶响起,带着他独有的轻佻。

云歌辞脊背发凉,愣住。

她太大意了,刚才只顾着陷在痛苦里不可自拔,竟然来了人也没有发觉。

这个男人,轻功已经出神入化。

她撑着地板坐起身,后背靠在床沿,声若寒冰讥诮:“深更半夜潜入女子闺房,景王还真是随意。”

“本王怎么觉得你在暗骂我是登徒子?”

云歌辞看向一脸深思的男子,月光清寒,他一身月白袍子清贵高华地站在那里,长长的影子打在地上,把她覆盖住。

要不是因为他身上那半吊子浪荡姿态,加上她从青梧那里得知他万花丛中过的光荣事迹,云歌辞会以为他是哪家高风亮节的世家公子。

白瞎了这一副好皮囊。

她没好脸色地说:“不然你以为我在夸你?”

“难道你不应该夸我?”萧景瑟很吃惊地看着她,理直气壮地说:“要没有本王,这会儿你的头早就不在身体上了。”

第12章 本王眼瞎。

本来他很有信心,凤红酥见到他的时候,一定痛哭流涕千恩万谢。

没想到,他刚到,就遭了骂。

他不满地挑起桃花眼,控诉她:“你怎么能这样翻脸不认人,竟然骂救命恩人是登徒子!!”

云歌辞愣了一下,不成想萧景瑟还是一个难缠泼辣的登徒子!

她头痛欲裂,只想打发他走:“有事快说,没事就走。”

“凤红酥。”萧景瑟生气地扬高声音,好看的眉梢都挑了起来:“早知道你是白眼狼,本王就让你在牢中自生自灭。”

云歌辞被他这一番胡搅蛮缠给逗得又气又想笑,面无表情地说:“景王的恩情,红酥他日定会报答。”

她算是知道了,萧景瑟绝对是一个难缠的,要是她不说点好话,保证他会没完没了控诉死她。

放柔了声音,她和他讲道理:“只是你也不用深更半夜跑到我闺房来吧,要是被人看见了,该如何收场?”

她柔软的态度,萧景瑟明显很是受用。

心肝舒畅了,他意气飞扬地说:“怕什么,顶多本王把你收了,让你当景王妃,谁还敢说闲话?”

这人还真是浪荡成性,怎可随便就娶妻?

那他每一次做这样的事都收了,他后院的女人,简直人满为患!

她对他的轻浮没好感,冷淡开口:“再过半个月,我便要入宫,景王难不成还想和你皇兄抢女人?”

萧景瑟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讳莫如深,眯着眸子轻飘飘地看她。

也没有说话。

气氛一度变得十分压抑,云歌辞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凤红酥和他有什么纠葛,他不愿意让她入宫?

不对呀,凤红酥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萧景瑟这个人。

是凤红酥记不得了,还是萧景瑟莫名其妙?

她也顾不上这么多,就算凤红酥和萧景瑟有个什么过去,这也不是她应该管的事情。

她要入宫,只有入宫,才能走近萧离声。

才能报仇雪恨!

任何人,都别想挡住她的路。

尊贵如萧景瑟,也不能!

“你就这么想入宫么?”沉默许久,萧景瑟忽然开口问,声音很晦涩。

云歌辞不假思索地点头:“对,我想入宫。”

不给他留半点可寻的希望,她就是要入宫。

萧景瑟又不说话了,脸色很沉,高高地睨着云歌辞,而后弯唇凉笑:“本王还以为你是聪明人,与其他女子不同,不会为了那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踏入宫闱费尽心力去争宠,没想到,是本王看错了眼。”

她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浓浓的嘲讽和失望。

“景王太抬举我了,哪有女子不想进宫侍奉君王,我与她们,并无两样。”她寡淡轻语,不容置喙。

其实内心却厌恶冰冷,若是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愿意踏入宫廷,和一众女人争夺一个男人多看一眼。

可是,她必须要去,就算那是一条不归路。

“本王瞎了眼。”萧景瑟狠狠地丢下一句话,愤怒离去,踏着月色,消失在了窗口。

伴随着窗户吱吱呀呀的声音,有一道金光掠来,一个小巧的金色小铃铛落在了云歌辞的脚边。

她伸手去捡,认得出来这是凤红酥一直系在脚踝上的小金铃。

就在昨夜,为了让狱卒到将军府带话,她把这枚小金铃给了狱卒,没想到,萧景瑟竟然帮她拿了回来。

一个王爵,竟然为了她去和狱卒讨要一个对他来说并不值钱的东西,可见他是真的对凤红酥有些念想。

要是他知道凤红酥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她云歌辞,不知道萧景瑟会作何感想?

她拿着小金铃寻思了一番,五年前她死的时候,萧景瑟还没从南诏回来,他是在萧离声登基之后才被接回来的。

要是萧景瑟和凤红酥有个什么,那也是这五年的事情。

可为什么凤红酥的记忆里没有萧景瑟这个人的存在呢?

百般思索都没能想出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索性也不纠结了,重新把小金铃系在脚踝上,扶着床沿躺回了床上去。

已无睡意,她睁着眼等天亮。

第二天她早早就打发了青梧上山去打探红莲僧者的情况。

青梧刚走没多久,杨氏就来了。

见她坐在软塌上看书,她慈爱地责备:“怎么不躺在床上歇着,你伤还没好,不要太费脑。”

走过来,伸手就把云歌辞手中的书给抽走了。

“先不看了,庶母给你熬了汤,喝点补补身子。”杨氏献宝一般让婢女把汤盅搁在桌上,催她趁热喝。

云歌辞看了一眼热气腾腾的汤,里面不仅有大补的猪骨头,还有很多名贵的药材,都是大补大好的材料。

果然,杨氏真真是觉得她蠢,以为补药就是好东西。

她现在身体虚弱得不堪一击,还要给她进补这种火气极旺的补药,她的身子哪承受得住?

也难怪凤红酥一直体虚多病,缠绵病榻不见好。

杨氏这颗玲珑心,看起来都是慈爱,其实歹毒阴辣。

“谢谢姨娘。”她恬淡一笑,拿起匙羹就喝了一口,连连称赞:“真好喝,姨娘费心了。”

杨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喝下这才放心,关爱满满地说:“只要你的身体能好起来,让庶母做什么都愿意。”

让你去死你愿意吗?

云歌辞心底厌恶,脸上一如既往的温顺乖巧,小口小口地喝着汤:“今个怎么没见二妹妹,她去哪了?”

以前,凤若兮整天都要往凤红酥这跑,没落下一天的。

多半都是由凤若兮把她娘熬好的补汤送过来的,偶尔也会陪她喝一点。

也难怪凤红酥不怀疑,凤若兮都能喝,自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惜她忘了,凤若兮的体质一直很好,喝补药对她是好事。

而她身体虚弱,大补的药,就是催命符。

日积月累下来,病症缠身,小命也难保。

杨氏很聪明,对凤红酥的算计,每一步都做得滴水不漏,寻不出半点的差错,拉上自己的女儿,更是绝妙。

真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杨氏的笑容有些不自然,不过马上,她就若无其事地说:“那丫头没劝住你,让你一个人出府受了苦,我罚她待在院子里闭门思过。”

第13章 被抬出去。

有诈!

这是云歌辞第一时间冒出来的念头。

她没表露,皱着眉露出担忧的神色,软声为凤若兮求情:“姨娘,是我自己贪玩,不关妹妹的事,你就不要责罚她了。”

“姨娘知道你心疼妹妹,不过,让她反省反省也好,你不用管她,先好好养伤。”杨氏没有松口放过凤若兮,一副严母的口吻。

这更加坚定了云歌辞心中的猜想,凤若兮肯定有其他的事要做,杨氏不想让她知道。

等她喝完汤,杨氏这才高高兴兴地离开。

她一走,云歌辞就马上喊来了在院子里正在打扫的婢女绿杏。

绿杏要比青梧年纪小一些,约莫和凤红酥差不多年纪,皮肤有点黑,长期干杂活,体型粗壮,人看起来也很木讷老实。

因为不知道绿杏是不是杨氏安排的人,她不好直接让她去查凤若兮。

委婉地说:“绿杏,我在屋子里闷得慌,也没人陪我说话,你去帮我看看二小姐在哪,我要去找她玩儿。”

绿杏在低等婢女,在凤红酥跟前很拘谨,骤然被凤红酥叫进来,受宠若惊之下很紧张。

双手搓着半旧的裙子,连连点头。

“你要小心点,不要被庶母知道你去找二小姐,我受着伤她担心我出去玩对身子不好,你只要偷偷看看二小姐在哪在做什么,然后回来告诉我就可以。”

她这么说,便滴水不漏了。

就算绿杏是杨氏的人,把凤红酥安排她去找凤若兮的事情和杨氏说了,杨氏也挑不出错来。

只当是她嫌闷要找凤若兮玩,而不是因为其他的心思。

“奴婢记住了。”绿杏说话的时候还很紧张,转身拔腿就朝院外跑去。

过了约莫半个多时辰绿杏才回来,跑得气喘吁吁的。

云歌辞不禁打趣她:“怎么,后面有恶狗追你呀?”

绿杏不好意思地搓着两侧的裙子,平息了一下气息说:“小姐,奴婢找到二小姐了。”

“哦,在哪?”

“在东院书房。”绿杏缓缓禀报:“奴婢按照小姐的吩咐,偷偷去了二小姐的院子,没见到人,奴婢在府上找了一圈,才在东院书房找到了二小姐。”

云歌辞很奇怪,东院书房一向偏僻,凤若兮以前几乎都不会去,这会去干什么?

她问绿杏:“二小姐在那里看书吗?”

“不是。”绿杏摇摇头,接着说:“门口有二小姐人守着,奴婢只是从窗户偷偷看了一眼,有个姑姑正在教二小姐学礼仪,她们说宫里什么的。”

由于不敢进去,绿杏只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

宫规礼仪!

云歌辞紧紧捏着书卷,这一对母女还真是敢痴心妄想。

她还活着,杨氏就找人偷偷给凤若兮教宫规礼仪,为进宫做准备。

看来,她们是已经把她当做了一个死人了,根本就成不了阻挡凤若兮进宫的障碍。

可气可恨至极。

强自按压心头恨意,她温声说:“二妹妹在学习,我也不能去打扰,你下去吧。”

绿杏低着头出去了。

直到傍晚,都没见凤若兮来,看来绿杏并没有把她让她去找凤若兮的事情告诉杨氏。

要是杨氏知道了,早就叫凤若兮来说好话打消她的疑惑了。

母亲看来,绿杏可以一用,不过也不能全信。

青梧在傍晚的时候回来了,进门就猛灌茶水,又饿又累,好半会才说话:“一天没吃饭喝水,差点就饿晕了。”

“我让你去打探消息,又没让你不吃饭。”云歌辞心疼地说她一句,也不是真的责怪她。

青梧嘿嘿傻笑:“奴婢怕去吃饭错过了红莲僧者,就一直蹲在寺里守着。”

“看到人了?”云歌辞心中一紧,她希望,真的是他。

青梧摇头,内疚地说:“是奴婢无能,没找到红莲僧者,奴婢和寺里的和尚打探,都说没有这个人,也是怪了,天天有人嚷着去如是寺找红莲僧者,寺里的那些个和尚,硬是睁眼说瞎话没有。”

云歌辞不禁一阵失望。

不过,她马上又想,若是公孙念说的是真的,如是寺里真的有个能够步步生莲的红莲僧者,现在寺里的和尚又不承认,绝对是因为这个人身份很特殊。

是他的可能性更大了。

她不甘心地追问:“既然寺里和尚都说没这个人,你怎么还耗了这么多时间?”

“奴婢不相信啊,也怕小姐你失望,所以奴婢就一直在寺院里晃,寻思着可能就被奴婢给找到了。”

云歌辞心中暖暖的,这丫头虽然总是劝她不要去找什么僧者,但是又想着她这份心思,不愿让她失望。

“小姐,你别难过,奴婢虽然没见到什么患了眼疾的红莲僧者,但是奴婢敢肯定,寺里肯定有这个人。”

青梧说得很笃定,让云歌辞又有了希望。

不等她问,青梧就直接说了:“奴婢在下山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小沙坨,他正从山下提水上山,可爱极了。”

“小沙坨和红莲僧者有何关系?”

“小姐,你又忘了,公孙小姐不是说了吗?红莲僧者身边带着一个小沙坨,奴婢敢肯定,那个小沙坨就是红莲僧者的小徒弟。”

青梧很担忧,小姐这失忆症,还真的是挺严重的。

她有些遗憾地继续说道:“只可惜,那个小沙坨一听我问红莲僧者,跑得贼快,奴婢根本就追不到。”

之所以这么累,便是因为她追着那小沙坨跑了一大截山路。

“若真是他的徒弟,你自是追不上。”云歌辞唇上挽出了一抹笑花,心中的希望,如云月晴朗。

那人的武功之高,徒弟怎么会差?

青梧很郁闷,深度怀疑自己,怎么会连一个小屁孩都追不上?

云歌辞打定主意,等伤势好得差不多就亲自上山去找人,还要接着上山的机会对付杨氏母女,现在身体太虚弱,自是不能马上去。

所以,只能忍着。

心里祈祷,你一定要等着我!

她转了话头,问青梧:“对了,忠勇侯府的小世子怎么样了?”

今天她一整天没出门,不知道谢隐的情况。

“他啊,可惨了。”青梧幸灾乐祸地说:“奴婢早上瞧见,他是被抬回去的,跪了一个晚上,路都走不了了。”

第14章 神秘怪人。

昨晚下了半宿的雨,谢隐跪在雨中熬了一个晚上。

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大雨冷夜,膝盖都要跪废了。

云歌辞轻笑着说:“好可怜。”

这话听起来更像是幸灾乐祸,半点也听不出来她真的有同情的意思。

“谁让他欺负小姐的,活该。”青梧更是直接,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笑容满面地说:“奴婢听说,昨个夜里,侯爷亲自过来捞人,老爷都没松口放小世子走,气得侯爷一张脸都青了。”

凤清眠为人耿直铁面无情,赏罚一向很分明,下罚谢隐的命令下去了,谁来求情也没用。

侯爷虽然爱子心切,但又知道是自家理亏,这件事情也不敢闹大,否则凤清眠到皇帝跟前一闹,谢隐的事儿更大。

见凤清眠不肯放人,也得怏怏回去,不敢纠缠。

等到第二天早上,谢隐跪足了六个时辰,侯府才派人来把膝盖跪破,全身麻痹的谢隐给抬了回去。

还得对凤清眠千谢万谢的。

想想就觉得谢家有多憋屈。

云歌辞命人给青梧送了饭菜让她充饥,她坐在一旁安静看书,心中却半点平静都没有。

红莲僧者——佛冷。

摄政王——萧易寒。

会是一个人吗?

正在思索间,青梧想起来了什么一般抬起头来,口中还含着饭菜,口齿不清地说:“对了,奴婢……奴婢在如是寺还碰上了一个怪人。”

“什么怪人?”和佛冷相关的任何线索她都不能放过。

青梧狠狠地把口中饭菜吞了下去,歪着头想了想说:“他穿着黑色大袍子,很高很瘦,走路还一瘸一拐的,他也在找寺里找佛冷。”

云歌辞来了兴趣,静静地听着。

青梧本来觉得这事情不重要,见云歌辞想听,她又继续说:“这个人长得很吓人,一张脸都被烧毁了的样子,鼻子嘴唇歪歪扭扭的,看着挺瘆人,奴婢在寺里顿了一整天,他一直也都在,寺里的师父说他每天都要来守着等佛冷,看起来比奴婢还执着。”

骤然间,云歌辞便想起了五年前摄政王府的那一场大火。

莫不是,王府还有人活着?也在找佛冷?

她紧张得手脚发凉,连忙问:“你可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

“小姐,你为什么对这个怪人这么感兴趣?”青梧奇怪地嘀咕,见云歌辞目光发冷,她连忙又说:“说来也巧,奴婢下山回府的时候他正好也下山,为了抄近路回府,奴婢走的是巷子小路,不成想,那个怪人也走那条路,我看见他进了一个店铺,叫什么来的……”

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珍宝阁,对,就是这个名字。”

“奴婢看了一眼,里面破破烂烂的,实在看不出来有什么珍宝,那个店铺和他一样怪。”

可能也是因为他是怪人,青梧才格外留意了一些。

青梧说完,就低头自顾自吃饭了。

暖阁内灯影摇晃,云歌辞陷入了沉思。

要真的是摄政王府的人,那她倒是可以借助一下他找佛冷,甚至,可以借用他,帮她做一些事情。

比如,除掉杨氏母女,凭借凤清眠对她的宠爱,她便差不多可以把将军府占为己用。

这样的一个发现,让云歌辞内心激动不已。

没想到,青梧这丫头无意间竟然帮了她一个大忙。

她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急,现在主要是养好伤,确保万无一失之后再对杨氏母女动手。

然后,找佛冷。

就这样顺利过了七天,杨氏倒也不为难她,只是天天派人送大补汤过来,知道云歌辞没有发现其中端倪,也没有盯着她喝下。

云歌辞把大补汤给了青梧,几天下来,青梧的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

她的伤也好了许多,至少手臂和腰上的伤都已经结痂长肉,除了头还有点疼,已经无大碍。

忙着学习宫规礼仪的凤若兮,偶尔抽时间过来假装关心她几句,也不常来。

凤清眠倒是天天来看她,见她日日好起来,便也放心了。

眼看着距离选秀的时间越来越近,云歌辞猜测,凤若兮应该快动手了。

这不,她这个念头刚起,就看见凤若兮春风满面地走了进来,身段轻盈举止婉约,看起来学习了这么多天的礼仪,的确有用处。

“姐姐。”

凤若兮喊得无比亲切,云歌辞听了,内心却是一阵恶寒。

她放下手中书券,凝眉浅笑:“妹妹来了。”

“妹妹瞧着姐姐伤势已经大好,特意来寻姐姐。”凤若兮笑意嫣然,又故技重施赶青梧:“你先下去。”

青梧这一次倒是乖巧,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这是云歌辞早前就和她说过的,让她不用担心,就顺着凤若兮。

等青梧退下,凤若兮就按捺不住地说:“姐姐,这几日你闷坏了吧,妹妹没忘记答应过姐姐的事,这几天一直在安排姐姐去见红莲僧者的事情。”

这云歌辞到底是有多花痴啊,才让凤若兮觉得,不管多久,她都对一睹红莲僧者芳华念念不忘。

她不动声色地问:“妹妹打算什么时候和我出府?”

“明日最好。”凤若兮眼睛发亮,殷切地说:“妹妹听说,爹明日要到京畿处办事,最早也要第二天才回府,我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让嫣儿把后门的侍卫给引开,我们偷偷出府。”

真是安排得好呀,这么用心安排她去送死!

云歌辞眯眼微笑:“都听妹妹的。”

稳住了云歌辞,胜券在握的凤若兮兴匆匆离开,她前脚刚走,云歌辞就把青梧喊来:“给我准备一些银两。”

青梧愣了一下:“小姐,你要银两做什么?”

“别问那么多。”云歌辞睇了一眼青梧,又说:“快点。”

云歌辞又催促了一声,青梧跑到柜子前掏出来了一个银袋子递给云歌辞:“小姐,就这么多了,你的钱,都是大姨娘在存着。”

杨氏以她平日里不需要花钱为理由,哄骗云歌辞把她娘留下来的家装田地宅院都交给她打理。

平日里只留给她一些零碎。

反正杨氏说了,等她出嫁的时候,她娘留给她的嫁妆杨氏都会给她,再加上她的一份,让云歌辞风风光光出嫁。

为此,云歌辞还颇是感动,对杨氏感恩戴德的。

第15章 换你一命。

云歌辞拎着那少得可怜的钱袋子,忍不住冷笑:“庶母还真是舍得,竟然还给我留了点。”

云歌辞眼中清冷,拉开梳妆台,从里面找了几样值钱的金银首饰。

杨氏做得很聪明,暗地里哄骗云歌辞把值钱的大物件都取走了,明面上却十分照顾她这个嫡女的形象。

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各种都是上好的,从不亏待。

当然,云歌辞穿得体体面面,就没人会觉得杨氏亏待她,凤清眠还一直觉得,杨氏是在处处为云歌辞考虑呢!

这一次,她要把杨氏和凤若兮这张伪善的脸皮给撕下来,让凤清眠好好看看,这么多年他在后院养了个什么玩意儿。

准备好了一切之后,云歌辞叮嘱青梧:“我要出府一趟,你留下守着,不管谁来都不要让他进来。”

青梧看着往身上套披风准备出门的云歌辞,不知所措地说:“小姐,你要去哪里?要是被老爷他们知道你偷偷出府,就……”

“那你就想办法让他们不知道!”云歌辞的声音冷了几个度。

青梧被摄住,讪讪的不敢说话。

眼看着云歌辞身轻如燕翻窗而去,转眼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长安的深秋一贯阴天,天地尽是一片灰蒙蒙。

离开将军府后,她躲开人群喧闹的长街,穿过一条条幽深曲折小巷。

最终在一处幽深巷道里一家小店前停了下来。

开在巷子深处的古董店,门面很不显眼,青石墙砖斑驳发黑,牌匾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奇珍阁。

她迈步进去,店内不大宽敞,货架上疏疏落落地摆着一些花瓶罐子,还有一些不入流的书画。

“客官要买什么?奇珍阁里的东西,都是赝品,卖的却都是正品的钱,公平买卖,童叟无欺。”一道粗哑得刺耳的声音从货架旁一堆杂物后响起,十分的闲散。

哪有人这样做生意的?

云歌辞走过去,睇见一个粗布麻衣的中年男人,披头散发,邋遢地坐在一堆字画里,正拿着羊毫临摹字帖。

他盘腿坐在地上,头也不抬,对来人是谁,似乎一点也不感兴趣。

这便是青梧说的那个怪人。

只一眼,云歌辞便按捺不住内心激动,这个人她的确认识。

“童叟无欺?”她垂头看着他,男人握着羊毫的手干瘦,年纪不大,却像是长了老年斑,瞧着有点可怖,她声色泠泠:“若是欺君了呢?”

男人正好眯着眼睛细致地描绘着字帖,听见她的话,手下狠狠抖了一下,墨水晕开来,毁掉了他废了小半个月一笔一划临摹出来的古书字帖。

他抬起头,藏在杂乱邋遢的乱发后的是一张极度狰狞可怕的脸,烧伤留下的疤痕几乎把他整张脸都毁了。

整张脸,只有一双眼睛还完好。

此刻,这双眼睛睁恶毒森冷地盯着她。

“你不用这么狠毒地看着我,若我来者不善,现在来的,应该是断流军。”她在角落阴影里一把椅子坐下,声音清淡。

朝堂百官闻风丧胆的断流军,是萧离声手中最狠辣恶毒的刀。

清异己,诛叛臣,所到之处如鬼军,片草不留!

断流军,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噩梦!

“你是谁?”他依旧阴毒地盯着她,没有半刻放松。

在这世上,能够知晓他的身份的人已经不多,更何况他还是现在这个鬼样子,谁还能认出他来?

云歌辞不想浪费时间,直接冷声道:“你不知道我是谁,但是我知道你是谁,临江城将军。”

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她樱唇中吐出,临江城浑身寒凉,死死地瞪着她。

她不理会他的敌意,身体向前倾了一些,露出帽檐下那双笑意盈盈的眸子,轻飘飘地说:“五年前,腊月二十八,金銮殿上,帝皇直指太尉府,宰相府,意图拉拢摄政王府谋反,证据便是,云歌辞王妃的新生子,天威逼迫,摄政王十七皇叔萧易寒金銮殿上滴血认亲力证清白,不料血亲相融,叔媳苟且,大惊天下,当晚,帝皇持天下正义,下令屠府,一场大火烧掉了曾经权倾长安的摄政王府,王府寸草不留,摄政王从此杳无音信。”

云歌辞的目光落在屋内唯一一盏油灯上,眼睛里火光烧得旺,她莫名觉得,说着说着,她的眼睛就酸得厉害。

对面呆呆坐着的丑陋男人,早就已经震惊得嘴唇发颤,直勾勾看着她。

她勾起唇角笑得冰冷嘲弄:“想来临将军最清楚,为何帝皇要自导自演这一出叔媳苟且,三家谋朝篡位的戏,一是因为遗诏,二是因为,他要逼萧易寒,亲口向世人指证太子和云家高家的谋反,他是最强大的人证!”

幽深冷寂的目光落在男人身上,云歌辞一语戳破帝皇的狠毒用心:“当时萧离声矫造传位圣旨一举登上帝位,太子萧凌空知晓灾祸将至,由你亲手护送逃至摄政王府躲藏。”

文帝驾崩那晚,只有萧离声侍候在侧,无人能靠近。

断流军秘密潜伏太子府,由临江城将军统领的太子府府兵骁勇善战,成功护送萧凌空逃脱,并躲在摄政王府。

萧凌空没想到,他这般反抗,正中了萧离声的诡计。

一箭三雕的毒计,从萧凌空躲进摄政王府就开始了。

萧离声上位,直指太子萧凌空不满文帝传位于他,命令府兵反抗,并且伙同太尉云家,宰相高家,妄图拉拢摄政王萧易寒谋反。

云歌辞清楚地记得,深宫内院,萧离声高居帝位上,幽幽轻笑与她说:“阿辞,牺牲你一人,可成就朕的百年江山,你愿吗?”

她愿不愿,皆身不由己。

帝皇笑得阴毒残忍:“你是朕扳倒萧易寒,扳倒云家,高家,太子的最好人选,你知道为什么吗?”

帝皇却笑得得意张狂,字字毒辣:“皇叔权倾朝野多年,风华满长安,王府后院却空置至今,你在战场上伤了眼睛,御医都束手无策,他却自摘双眼换你光明,阿辞,朕不如他。”

萧离声如履薄冰隐忍多年,站在黑暗里,一点点窥见了高高在上的萧易寒深藏的情和意。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云歌辞才知道,原来自己的这双眼睛,竟是萧易寒的。

重见光明之时,所有人都告诉她,她的这双眼睛,是某个垂死宫女相赠,她信以为真。

帝皇笑看她的崩溃,幽幽轻语:“他明知朕的阴谋,却还愿意帮朕,你知道是为何吗?

“只因为朕答应他,留你一命!”

第16章 亡命之徒。

唯有云歌辞,才可让萧易寒,束手就擒!

那一场滴血认亲,萧易寒明知道是死局,却飞蛾扑火。

江山已改,帝皇肃清皇族势在必得,云家高家必亡,萧易寒无力回天,他能做的便是,违背慈悲之心,帮帝皇肃清皇族,换她一条命。

世人皆知,金銮殿上,滴血认亲,萧易寒背上了与叛臣之女云歌辞苟且的罪行,为了保命,他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号称乃云家设计了他。

以云歌辞相赠,欲要拉拢他,协同云家和高家,伙同太子谋反。

并且,太子此刻就藏在他府中。

他出卖了太子,云家和高家,帝皇当即下令云,家高家抄家灭门,大火焚烧摄政王府,太子活活被围烧。

一场阴谋,萧离声成了最大的赢家。

帝皇感念皇叔弃暗投明,剔除了危害大周万年基业的谋反逆臣,此为大功,又因他是被云歌辞设计,故,不追究皇叔罪行。

依旧尊他为摄政王。

只是,在这场皇权变动大屠杀之后,再没人见过萧易寒,从皇宫里传出消息,萧易寒暴病而亡,帝皇风光大葬了他,世人皆说帝皇仁慈。

云歌辞觉得脸上冰凉凉的,伸手去抹,一手的眼泪。

不知道什么时候,说着想着,早就泪流满面。

当年那一场皇权争夺,她和萧易寒,都输得惨烈。

她知道萧易寒是为了保她,违心成了萧离声的刀,可她还是恨,恨萧易寒,丢弃风骨,染上满手鲜血。

“你哭什么?”临江城声音发颤,震骇悲痛交加,颤颤巍巍地看着她:“这些皇室秘辛,你从哪里得来的?”

她止了眼泪,敛去悲痛,声音已归沉寂:“我与将军一般,皆是当年局中人。”

临江城震惊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呢喃:“不可能,以你的年纪……”

“你什么都不要问。”云歌辞隐隐冷笑:“你只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的就可以了。”

阴影浮沉里,临江城忽然觉得,这个裹在斗篷里,容颜清绝的女孩,神情气质,像极了当年那个艳绝长安的女子。

云歌辞王妃!

不,不会的,她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来者不知身份,又知晓所有的秘密,临江城一时之间难以断定,这个人到底是敌是友?

他只得继续试探:“你帮我什么?”

“你在找佛冷吧?”

云歌辞一句戳中他的心思,临江城更是震骇,心惊肉跳,若她是敌人,那他如今,早就已经不在世上。

深知这一点,临江城心平气和了一些:“你想说什么?”

“知晓佛冷有步步生莲之姿的,天下间寻不出第四人,你既是太子府将军,亦是萧易寒的心腹。”

要不是萧易寒安排的人保护萧凌空,当时也不会想到把萧凌空带到萧易寒府上。

因为临江城笃定,萧易寒一定会保住太子。

只可惜呀,帝皇的手段,更加可怕。

“萧易寒诈死这么多年重现长安,你觉得这是萧离声想见到的吗?”云歌辞声色清冷。

她不知当年萧易寒诈死之事到底是不是萧离声安排的,或者其中有什么隐情。

但是她知道,萧离声绝对不愿意让世人知道萧易寒还活着。

萧易寒知道他太多肮脏事。

临江城忽然一跃而起,瞬间拔出长剑,寒刃直指云歌辞面目,阴冷恐吓:“你知道得太多了。”

这是一个会带来死亡的秘密。

萧离声不知晓皇叔有步步生莲之能,要是有人告知萧离声,曾经的萧易寒就是现在的佛冷,他回了长安,萧离声还坐得住吗?

他绝对不能让这个秘密传出去,眼前这个女孩儿,太危险了。

云歌辞云淡风轻地笑,手指捏着剑尖,轻轻弹开:“你都说我知道得太多了,可猜出来我与萧易寒之间的关系?”

临江城一愣,握剑的手剧烈颤抖。

云歌辞那个名字,他不敢说出口!

“我比你更加希望他还活着。”云歌辞无视利剑,慢慢站起身来,声音沉了哑了:“也不知道他的眼疾,可是好些了。”

临江城再也站不住,身体晃荡着,软软跌坐在地上。

他敢确定,眼前的人,是云歌辞!

阴风自门外灌进来,扬起女孩黑色宽大斗篷,她站在风口里,面容沉冷:“你苟且活了这么多年,人不人鬼不鬼,三教九流的人你认识不少吧?”

临江城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言语已经恭敬:“您是不是有事吩咐我?”

“对。”云歌辞知道,他已经心知肚明她的身份,两个人保持默契不点破,她直接道明来意:“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亡命之徒,愿用钱买他的命,当剑来用。”

临江城想了想:“倒是有人选,只要出得起筹码。”

云歌辞把带来的钱和金银首饰丢在桌上:“这些东西,你拿去换了钱,能有五百两之多。”

买一条无路可去,愿意卖命的人的性命,已经绰绰有余。

临江城看着那些东西,没有说话。

“你且好好去办,明日我会上山找佛冷。”云歌辞的目光飘到门外,下雨了,阴阴细雨,她自信而冰冷地说:“你当知道,这世上若是还有人能劝得动佛冷与萧离声一争皇权,唯有我!”

临江城身躯微震,他很清楚,她说的,是真的。

这么多天,他一直在找佛冷,他都避而不见,可见早已经了却红尘,不愿再入世。

他默认了她的话,又问;“你要杀什么人?”

“杀我自己!”

临江城惊得一跳而起:“你说什么?”

“我如今身在镇国将军府,唯有肃清后院,清除障碍,把凤清眠的宠爱牢牢抓住,才能让将军府为我所用。”她话语很慢:“你只管找人,告诉他记住一句话,他是拿了将军府平妻杨氏的钱来杀我的,其他的,他都不用说。”

临江城明白了,她是想要栽赃嫁祸。

“你记住,他不需要手下留情。”

临江城看不懂她到底想要干什么了,她在用命赌什么?

瞧着时间也不早了,云歌辞迈开脚步要走,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明日晌午,让他在如是寺候我。”

女孩清瘦的黑色身影在门外掠起一道弧光,很快便消失不见。

临江城久久站在灯影里回不过神来,这一切恍惚像是在做梦,心口慢慢升腾起一把火。

手抚过那张残破的脸,仇恨在燃烧。

苟且偷生这么多年,他终于等来了报仇的机会!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云歌辞忽然听见从巷子深处传来了一阵长长的,嘶哑的狂笑声,疯狂到了极致,听着又觉得悲恸万分。

是临江城。

他和她一般,背着血海深仇。

孤独地走在通往皇权的路上,等着手刃敌人的那一天。

这条路,太难太难,他们每走一步,都是踩在荆棘之上。

悲恸无人知晓。

第17章 小沙坨。

第二天,巳时刚过,凤若兮就来了。

一进门就兴匆匆地拉着她的手说:“姐姐,爹已经出府了,我已经安排人去引开后门侍卫。”

她鬼鬼祟祟地扫视了一圈暖阁,发现青梧不在,难掩眼底喜悦,拉着云歌辞就往外走:“正好青梧那个多事的丫头不在,我们赶紧走。”

云歌辞嫣然笑着点头,眼底藏了凤若兮看不到的锋芒。

青梧当然不在,她早就安排青梧去做别的事情了。

她们出府意外的顺利,一路上都看不到人影,云歌辞知道,这是杨氏母女早就安排好了的。

迫不及待把她送出府去送死!

出了后门,凤若兮拉着她拐入了一条巷子,那里早就停了一辆马车,凤若兮的贴身婢女嫣儿正站在马车旁边急切地朝着巷子这头观看。

看见她们过来,赶忙搬下脚垫让她们上了马车。

然后吩咐车夫:“走。”

马车很快便远离将军府,凤若兮掀开帘子看了看后面,发现没人发现,喜滋滋地和云歌辞说:“姐姐,没人发现我们出府了。”

“多亏妹妹安排妥当。”

云歌辞情真意外地夸她,凤若兮眼底精光一闪而过,软笑道:“能圆了姐姐的愿望,妹妹做什么都开心。”

是啊,杀了我你就能进宫,怎么会不开心?

马车在山路上行走很慢,走了小半个时辰才打了如是寺。

凤若兮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很快若无其事地说:“姐姐,天儿冷,你去殿内候着,妹妹和嫣儿去找红莲僧者,找到了就领你去。”

想趁机溜之大吉,把她一个人留在山上,等到寺门紧闭后她不得不离开,到时候让人取她性命?

说真的,杨氏这一点小伎俩她真的没放在心上。

她既然愿意用自己的女儿当诱饵来害她,她只能笑纳了。

“好。”她乖顺地点头:“妹妹快去,姐姐就在大殿里候着。”

凤若兮奸计得逞,马上带着婢女到寺院里转悠,打算转一圈甩开凤红酥偷偷离开,让她自己死在外面。

到时候,什么事儿都和她扯不上关系。

云歌辞眯着眼睛看着凤若兮倩影消失在寺院之中,冷风吹入眼底,一片清寒。

她刚走入寺中大殿,便见殿上跪着一位身穿水绿色罗裙的姑娘,姑娘生得眉目清丽,身上有股书卷气,文静秀丽。

正闭着眼睛虔诚跪拜。

忽然,从殿外冲进来一个身穿黄色小袄的小婢女,着急不已地说:“小姐,圣旨已经到府上传了两次旨了,老爷找不到你急疯了,你再不回去,就是抗旨大罪。”

闭目跪拜的女子不喜喧哗,皱了皱眉训斥:“佛门重地,不得无礼。”

兰心撅了噘嘴,小声嘀咕:“小姐,你这心思奴婢怎么会不明白,你这哪里是拜佛,分明就是在等人。”

云歌辞站在门边看戏,心中大抵猜出了这个姑娘是什么人。

应该便是那个对佛冷生了痴念的公孙念了。

公孙念被戳中心思,睁开眼睛瞪住兰心,有点幽怨,不说话。

这眼神看得兰心有点于心不忍,在她的身边跪下来,轻声劝:“奴婢问过寺里的师傅了,佛冷只是在如是寺暂时清修,他已经走了,你就别等了。”

“再说了,佛冷是僧人,你再怎么想,也是没结果的,还有,你快进宫了。”

公孙念脸色苍白地摇头:“我不想进宫。”

都说那皇宫金阙辉煌,可她不想成为妃子,和一大群女人争宠。

更何况,她已经有心上人。

那一人,世间再无人可比,纵是高高在上的帝皇。

“小姐,奴婢知道你不想进宫,可是,圣旨难抗啊,你再不回去,公孙家就要遭殃了。”兰心把公孙念扶了起来,又是苦口婆心地劝了好一番。

十月暖光静静地打在金光殿内,公孙念脸色白得吓人,她抓着兰心的手,喃喃地问她:“你说,他真的走了还是不愿见我?”

兰心心酸:“小姐,他走了。”

公孙念看着殿中央慈眉善目的菩萨好久,久到眼睛泛酸了,她才侧过头:“终是最后一面都见不到,这一走,就是一辈子了。”

他连最后一面都不肯见她。

也是,于他而言,她不过是他怏怏信众里的一个,一面之缘罢了,她却念了小一年。

两个人从大殿走出,和站在门外的云歌辞打了一个照面。

公孙念一怔。

眼前的女子绛红色的华纱衣裙,艳丽无双,发上两边玉架,软软的红色罗纱制成的面纱罩住了她大半的脸。

她往那一站,细腰纤盈一握,秋风拂柳十月月暖阳都不及她风华气度。

这风华,硬是让她想起了那个红衣僧者,不是妖娆,是风骨。

公孙念忍不住问:“姑娘是何人?”

云歌辞今天这身打扮,是特意为佛冷。

她相信,就算今日找不到佛冷,若寺里和尚把她的样子说给佛冷,他必定会想起她来。

他自会心存疑惑,然后来见她。

“我不过一个信徒罢了,公孙小姐不必知道。”

她谦和轻笑,转身要走。

不寻思却瞥见了从弯曲迂回的山路上来了一个人。

浅青色袍衫的小沙弥约莫四五岁的模样,小小的人儿光溜溜的头,两条手臂张开来分别挂着两个盛满水的木桶。

小沙弥长得很是清秀,小脸白皙,此刻微微涨红,秋日天气薄冷,他额头上却出了汗珠。

樱红的唇中发出低低的哧啦哧啦的声音,累极了的样子着实可爱。

眼看着上了山门前的陡坡就到了,小沙弥脚下忽然踉跄了一下,没有踩实,身子就往后倒去。

他急得奶声奶气地大喊了一声:“师傅,我撑不住了……”

公孙念僵住,紧紧扯住兰心的手臂说:“这不是他身边的小沙坨吗?你骗我,他还在如是寺。”

往山上来的小沙弥她认得,是跟在佛冷身边的小徒弟。

云歌辞一听,心中一颤。

人已经飞掠了出去,站在小沙弥的身后,轻扶了他一把。

“小和尚,喊你师傅是没有用的。”云歌辞浅笑,倾下身子很轻易便提走了小沙弥的两个水桶在旁边放下。

第18章 坠入深崖。

涨红了小脸的小沙弥呼出一口气,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地和云歌辞说:“谢谢女施主。”

终归是年纪太小,做出这动作也不见稳重,反倒是稚嫩。

云歌辞莫名很喜欢这小沙坨,微微垂了头,语气轻柔地问:“小师傅法号叫什么?”

“阿难。”

小沙弥软糯地回答,简陋的草鞋已磨损破烂,他小脚轻戳着地,歪着头好奇地看她。

云歌辞似乎微微有些怔,喃喃地低念了声:“阿难。”

小沙弥眯着眼睛笑,呆萌呆萌的样子,佯装庄重地解释:“这个发号是师傅给我取的。”

说着又问:“女施主可是来找我师傅求签的?”

说起自己的师傅,他的双眼亮澄澄的:“我师傅的签可灵了,只可惜我师傅闭关了。”

他很崇拜自己的师傅。

云歌辞直起身来,双眼淡色,轻轻地摇头说:“我不求签。”

“那施主是来拜佛的?”小沙弥睁着一双黑曜石一般明亮黝黑的双眼看她,眼底映出了她的样子。

面纱下,她的唇上有些笑纹,目光望向了不远处高高的佛殿,曼声问:“你师傅的眼疾可好了?”

小沙弥不解,歪着脑袋疑惑地问:“我师傅从没有眼疾呀。”

他是师傅带大的,师傅的眼睛一直都很好。

“是吗?”云歌辞幽幽呢喃了一声,凝着小沙弥说:“阿难小师傅,可愿为我给你师傅带一句话?”

小沙弥合十的双手冻得通红,叠在胸前颤颤巍巍的,软糯软糯正经地说:“女施主请说。”

女子依旧看着佛殿高高耸起的金色飞檐,慢慢道:“故人酒斟满杯,子时艳歌台,候君来。”

小沙坨皱着细眉问:“施主认识我师傅?”

“你觉得呢?”云歌辞不答反问,伸手要揉他的头,他却急忙躲开了,惹得她轻声笑了出来。

踏步入了大殿,跪在了佛前。

公孙念这才如梦初醒,也顾不上什么,冲到小沙弥的跟前,着急地问:“阿难小师傅,你师傅在哪里?”

小阿难一见公孙念,小大人般长叹了一口气:“女施主,你日日来找我师傅,我师傅不见你,自有他的道理。”

他提起水桶要走,公孙念急了,拦在他的跟前:“你要不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就不让你走。”

小沙弥为难地皱着清秀的小眉头,嘟囔了一声:“怪不得寺里的师傅都说女人如老虎,真难搞。”

“你说什么?”公孙念没听清楚。

“没,没什么。”小沙弥傻笑了一声,故作深沉地和她说:“女施主,请回吧。”

说罢,小沙弥脚下忽然一动,瞬息之间,竟已提着水桶掠过了山门前的碧色湖面,湖面上涟漪波动,似有朵朵莲花开满。

小小的身影,已不见了踪迹。

公孙念怔怔地看着,身子一颤,兰心连忙扶住她。

只见她眼中已经莹莹泛了泪光,无力地说:“他连我最后一面都不愿见,好狠的心。”

她心心相念,他却断她念想。

兰心不忍看她悲伤,眼珠子一动和她说:“小姐,你要见佛冷最后一面也不是难事,刚才那个女人不是说了吗?邀佛冷艳歌台,今晚子时。”

“那可是妓院,他会去吗?”公孙念不敢确定,心中又是一阵醋意,她希望他去,可以见他,又希望他不去,因为他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总要试试。”兰心也不敢确定。

两人打定了主意,也没再在如是寺里纠缠,离开了。

云歌辞跪在佛前许久,闭眼在香烟袅袅里虔诚跪拜,心底终于得到了丝许平静。

身边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人在她身后蒲团跪下,低声说:“你见到他了吗?”

不用回头她都知道,是临江城。

“你急什么,总要见的。”她的眼睛依旧轻轻地阂着,言辞寡淡。

她很自信。

临江城不敢质疑她的话,又说:“你要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在你指定的地方候着,什么时候动手?”

她睁开眼睛问:“什么时辰了?”

“申时三刻。”

“再过半个时辰我就下山,让他看到京畿营的人的时候再动手。”

“明白。”临江城起身将要走,目光迟疑地看了一眼寺外的方向,说:“还有一件事,我看见寺外有两鬼鬼祟祟的人,似乎在等人,看身形步伐,是练家子。”

云歌辞冷哼:“那是来杀我的人。”

杨氏花重金请的杀手!

上一次,趁凤红酥不备把她弄死,送出将军府抛尸,没想到她没死。

这一次为保万无一失,找杀手是最干净利落的办法。

她早就了然。

临江城没问那么多,直接说:“要不要我……”

“杀了他们,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她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大殿上慈眉善目的菩萨,心中想,当着佛的面说杀人,可真罪孽深重。

下地狱吧,无所谓!

临江城没有迟疑:“明白。”

脚步声远去,人走了。

她平心静气在佛前跪了小半个时辰才起身,寺里和尚已经准备晚膳,她离开的时候,钟声响亮,人影廖廖。

山门前,她来的时候所坐的马车已经不在。

云歌辞弯唇凉笑,早在意料之中,这会儿凤若兮应该已经回到将军府,正等着她的死讯。

她没有停留,朝着弯曲的山路往下路,走了许久,山路上空无一人,天色也开始微微沉了。

已经到了最险一段山路,一边是高岩璧,一边是白雾缭绕的悬崖峭壁。

过了这段路不远,便可到平路。

她隐隐看到了从弯曲的山路那边亮起一把把火光,脚步声杂乱,有一队人马正匆匆赶来。

来了,她等的人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冷风袭来,她听见利刃撕裂空气的躁动,正朝着她的后背刺来。

她急速躲闪,飞快抽出袖中匕首迎上去。

刀剑碰撞的铮然声骤然响彻山腰。

傍晚余晖里,她瞧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持刀掠来,像一个疯子一般,不要命地朝她砍劈。

她和他缠斗在了一起。

“小姐……”石破天惊的一声撕喊,青梧带着京畿营的巡逻士兵赶到。

云歌辞唇上掠过一抹毒笑,在男人抬脚踹来之时,她不躲闪,直接撞了上去。

男人明显微微一愣,她已经如同一片轻飘飘的叶子,坠入陡峭深崖。

第19章 红尘无故人。

薄淡的夜色里,谢隐银甲寒光凛然飞身而来,想要去抓云歌辞,却已经来不及,她掉下去,转眼便被雾色淹没。

他跪在崖边,愣愣地看着自己伸在半空中的手,那一瞬间,心中百般滋味,最后都变得空荡荡的。

耳边刀剑声碰撞铮然,杀手很快就被打伤,束手就擒。

青梧跪在崖边哭得撕心裂肺:“小姐,小姐……”

谢隐回过神来,心底怪异的烦躁,哑声吩咐手下:“去京畿营通知凤大将军,请他派人搜救大小姐。”

他想起凤清眠对凤红酥的深厚父女情,不知道他得到这样的噩耗后,该有多么伤心。

手下人拔腿下山去找凤清眠。

谢隐转过身来,就着火把光亮目光如刀剜向被押着的黑衣男人,他突然欺身过来,提着男人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目露凶光狠声问:“为什么要杀她?”

对这个突发情况,谢隐一脑袋的茫然。

他是在城外巡视的时候遇上青梧的,她神色慌张四处乱窜,被他手底下的人拦了下来。

一问之下才知道,青梧是出来找云歌辞的。

据她说,她发现二小姐凤若兮偷偷带大小姐出府了,但是二小姐回来之后,大小姐还没回来,她便出来找人。

谢隐想起前些时日云歌辞的遭遇,未免有些担心。

便问她知不知道云歌辞可能去哪里了,青梧支支吾吾说云歌辞可能到如是寺找红莲僧者了。

谢隐暗暗觉得事情不好,连忙跟着青梧来找人。

就遇上了刚才那一幕。

黑衣杀手口吐鲜血有些虚弱,惶恐求饶:“官爷,小的只是拿钱办事,不关小的事。”

“拿钱杀人?”谢隐瞳孔收缩,阴恻恻地追问:“拿谁的钱?”

男人咬着牙,不肯说。

谢隐把他重重摔在地上,反手抽出手下的佩剑,直朝着男人刺去。

“官爷饶命。”男人哭着在地上爬,一股脑全都说了:“是将军夫人杨氏,她与小的是同乡,给了小的五百两,让小的帮她杀了凤红酥。”

谢隐整张脸都僵住了,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僵直地站起身来:“留下一部分人等风大将军到来合力搜捕尸体,其他人跟我去将军府。”

青梧这个时候是不敢见凤清眠的,便也爬了起来,鼻涕眼泪横流着说:“奴婢也要回去,她们害死了小姐,我要替小姐报仇。”

谢隐早已经迈开步子,心想她一个奴婢,也脑不出什么,便没管她。

一行人朝着将军府去了。

夜已经深了,作为京城第一风流雅所的艳歌台,一半伫立在湖面上,灯火通亮照得湖面微波粼粼。

艳歌台里临湖的一间雅苑,跃地门双开,廊檐下便是宽阔碧绿湖面,倒影着艳歌台通明灯火,波光闪闪。

廊檐上鎏金软毯铺地,矮桌上炭炉烧得正旺,温着的酒壶里飘出丝丝缕缕青烟,酒香四溢。

临江城跪在角落,低声问:“他会来吗?”

他问的是坐在矮桌边的云歌辞。

傍晚时,云歌辞跳下深崖,早就侯在崖璧上的临江城接应了她,两人借着悬崖璧上手臂粗的藤蔓下到谷底,悄悄返回长安。

她白皙的手中握着一个青色酒鼎,喝得有些多了,双眸越发显得迷离如雾,说话也飘忽了起来:“你觉得他会来吗?”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样的云歌辞,临江城忽然十分笃定:“他一定会来。”

子时将至,艳歌台的热闹还不见消停,前院歌舞升平酒盏交错之声隐隐入耳,门被人敲响。

临江城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清秀小厮,一见他,便马上慌乱地点头哈腰说:“不好意思,敲错门了。”

说罢,慌忙走了。

他折返身,和云歌辞说:“是公孙家小姐的婢女,我在寺里见过她很多次。”

刚才那小厮明显是女扮男装,他一眼就认出她。

“去看看她们要做什么。”云歌辞眯了眯眸,醉醺醺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我这就去。”

波光点点的湖面上偶有游船掠过,清冷的风自湖面渡来,一条小船慢慢渡到廊檐下。

撑船的小沙弥放下竹竿子,趴在船上抬头看向站在廊檐下的云歌辞。

“女施主,可算找到你了。”小沙弥青色僧衣底下裹了棉衣,小脸被夜风冻得通红。

廊檐比船高,他只能仰望云歌辞,小手捏着一只竹签,摇摇晃晃地要递给云歌辞:“师傅说了,他已入佛门,红尘无故人,他为你求了一只签,当是送给女施主。”

云歌辞眯眼低下身去直勾勾盯着小沙弥,也不伸手去接那只竹签,阴森森低声说:“入佛门无故人?”

小沙弥单纯,也看不出云歌辞的阴冷之气,眨巴着黑黝黝的眼珠子说:“是师傅说的,女施主快看看这签,我师傅的签可灵了,多少人都求不来呢。”

云歌辞弯着身,长长的裙摆散落在廊檐下,裙衣掠过水面,她拿走了小沙弥手中的竹签,看也不看,长剑现,竹签转瞬成了无数碎片。

“哇。”小沙弥呆萌呆萌地发出一声惊叹,小嘴圆圆张开:“女施主好剑法。”

云歌辞有些想笑,硬是压下了。

倏然伸手掐着他的脖子,直接把他拽离了船。

小沙弥一张小脸涨红,一双小手在半空中扑腾,艰难地说:“女施主,男女有别,快放开。”

他扑腾了一通也不见云歌辞松手,只听见她阴冷冷地威胁:“你师傅若不来,我便杀了你。”

小沙弥惊呆了,愣着不动,傻乎乎地看着云歌辞:“女施主,师傅常说,不可有杀生之念。”

“一……”云歌辞不理他,冷邪一笑,手中杯盏丢了出去,砸在矮桌上,瞬间变碎裂。

“女施主,你这是做什么?”小沙弥喘不过气来了。

云歌辞幽幽笑:“我数到三声,你师傅再不出来,我就杀了你。”

小沙弥又呆住了,一双眼眨巴眨巴地闪着,都要哭了。

云歌辞却不理他,自顾自地念:“二……”

就在她要数第三声的时候,小沙弥一个激灵,双眼泪汪汪地高声喊:“师傅,女施主要杀人了,快救我……”

他的声音将落,云歌辞只觉迎面一阵凉风刺来,她的心顿时一颤。

第20章 红了眼睛。

她抬起头来,只见灯火微闪的湖面之上,对面岸边有光影点点,寒风卷动,一人踏风踩浪而来。

红色如血的僧袍散开妖艳如莲,诡谲难言。

胸前黑沉沉的硕大佛珠,真言似有金光隐隐。

他掠过湖面,那湖面上顿时金光跃动,竟是朵朵金莲寸寸绽放,光晕萦绕成佛光,在他身后摇曳。

步步成莲。

佛光中的红衣僧人如妖如佛,竟辨不出是人是妖。

见着来人,小沙弥如获救星,扑腾着小手小脚,喜滋滋地喊:“师傅。”

话音未落,小身子已经被云歌辞丢了出去,落在了船上。

他还来不及说话,云歌辞便宽袖一扬,小船如同一片叶子,摇摇荡荡飘出去许远。

云歌辞轻身飘出,踏着微波飞掠过去,倏然就到了红衣僧人跟前,距他不过尺寸之距。

暗光影影绰绰里,她能清晰地瞧见他的面容。

白面俊眉,凤眸细长沉寂幽深,挺拔的鼻梁横贯,唇上一抹妖异的浅红,如染了梨花红。

那绝色精致的轮廓说不出的深邃温润,他生得极其俊美,那种妖冶的,冷峭的,禁欲的俊美。

他站在春风冷夜的湖面,那种安静禁欲的冷峻,佛妖难辨的风华气度,着实教人难以自持。

“入佛门?红尘无故人?”她低笑,往前掠近。

僧人衣襟轻薄后移,身上淡淡檀香入了她的鼻,他久坐在檀香青灯之中的模样便入了她的脑海。

佛冷脸上不动声色,单手成十,庄重低沉的嗓音:“阿弥陀佛,贫僧未曾见过女施主,何来故人之说?”

云歌辞不动了,白色的狐裘下红纱衣裙隐隐侧动,和他身上的红色僧袍,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莹莹双眸瞧着近在咫尺的僧人,他头上戒疤深黑,入佛门之时,怕是多有疼痛,才戒了这红尘。

心底涟漪难消,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抚摸到的只有寒风,声音飘摇:“你若不知我是谁,怎么还会来?”

她忽抬手解下脸上红纱,红纱垂下搭在白色狐裘上,生出几分妖冶:“纵然我改了容颜,我知道,你还是可以一眼认出我来。”

夜来寒风瞬息寂静无声,一派庄重禁欲的僧人脚下忽然一个踉跄,破了功水花飞溅湿了袍角。

丹凤眼收敛,竟有些红了。

风声里云歌辞的笑声有些冷峭:“佛冷大师何故红了眼?”

春风荡漾过暗影重重的湖面,她的身体忽动,纱衣袭来,阵阵香气。

僧人呆愣忘了后退,便被她贴上了胸口。

“当真入佛门了吗?”她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暖暖的,酒气微醺:“我若非要破了红莲僧者的红尘之戒呢?”

红色僧袍和绛红色的罗纱在风中交缠,襟带飘忽,僧人红了的眼眶又消寂而去,他不动,任她贴身,身体微微颤抖。

他这般沉寂不动,她有些怒了,掌击在他的胸口把他推出了好几步。

僧人白净沉寂的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唇角已显血迹。

她打得重,他也不躲不闪,生生受了。

云歌辞不依不挠,又追了上去,推着他的身体急速往廊檐下跌去,两人跌在廊檐下,他的后背撞上了矮桌。

矮桌上炭炉里酒壶微动,酒水洒出来了一下,白烟缥缈。

她的身体压在他身上,手肘抵在他的胸口,是用了力气的,僧人俊脸白皙,双眼深深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肯说。

“小姐。”临江城推门进来,刚要再说话,见着廊檐下两人交叠的身影,顿时一愣,站在门口不敢再走进来一步。

他的目光凝在僧人身上,眼睛微微红了。

是他,他真的来了。

但是此刻这般情景,他又不能进去。

云歌辞美目带着阴笑看着佛冷,话却是对临江城说的:“什么事?”

临江城从短暂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低着头不敢看,恭敬地说:“我查了,此刻,公孙念就在隔壁的雅苑中。”

“哦?”云歌辞挑高了细长的眉,似笑非笑地瞧着俊美禁欲的僧人,手指绕过他的脸颊:“我料想,她是为你而来的吧?”

女儿家的心事她懂,人都追来这里了,是为了佛冷。

廊檐四周白色的轻纱飘飘扬扬,可见不远处隔间雅苑的廊檐下似有人影躲在轻纱后。

颤颤巍巍地躲在那里,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害怕。

佛冷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那目光又深又沉,胸前佛珠微微金光在闪动,佛光隐现,却又添了几分诡异。

临江城进退不得,只好问:“要怎么处理她们?”

“让她们看吧,也好断了念想。”云歌辞摆手,衣袖拂过,临江城已经无声地退了下去,门落上,只剩下廊檐下相叠的两个红影。

廊檐上莲花灯散落下灯影测测,炭火燃烧着发出噼啪之声。

春风袭来,她把面纱覆在僧人脸上,隔着薄纱,指尖抚过那张俊脸,无声无息地看着他。

双眼交缠,隔着灯火,竟有些热,她笑得痴狂:“红尘多好玩,你怎舍得遁入空门?”

佛冷双眸深得不见底,几经流转几经幽暗,颤着声念了句:“阿弥陀佛,女施主请自重。”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佛冷的脸上生生挨了一巴掌,他也不偏不动看着她。

云歌辞甩了甩手,一扬手起身靠坐在了矮桌边,拿起桌面上的酒盏饮尽了杯中酒,语气阴历森冷:“女施主?你想绝了这红尘置身事外,装作不认识我?佛冷,你还真会自欺欺人。”

酒盏摔在地上破碎不堪,她身上的狐裘被她褪去,只剩下红色罗裙。

许是真的喝醉了,她竟不顾一切压上了他的身,捏着他的下颌隔着他脸上的面纱吻了下去。

佛冷唇上薄凉,在她的唇碰上的时候,他颤了一下,急急往后退去,盘腿坐在廊檐下,脱下腕间的红玛瑙佛珠,在手中打转着,闭眼呢喃着念起了佛经。

见他这般模样,云歌辞也不生气,冷笑着屈膝跪在他咫尺之距,一只手拉着他胸前的硕大佛珠。

那刻着佛家真言的佛珠在她的手中轻轻滑过,她盯着那佛珠轻笑:“佛冷,假正经。”

第21章 僧者心乱。

“身在佛门,还到处招惹桃花,瞧,美人就在隔壁看着,你怕她伤心吗?”她的唇凑了过去,眼睛往隔壁的雅苑廊檐下瞧去。

一道人影映在白纱上,似在紧紧捂着嘴,云歌辞邪恶地在佛冷耳边呵气:“她似乎是在哭呢?”

佛经神秘低回,从他唇中轻轻逸出,萦绕在云歌辞耳边,她却看得出来,他是在极力稳住自己的心。

“心乱了吧?”

她在他耳边笑:“当年你参与了萧离声的惊天杀局,害死了云家高家,然后诈死,你以为过了五年所有事情都成空了吗?”

话说到这里,她已经愤怒难平:“你以为这么做,萧离声当真会留下我的命?天真如你。”

她知道,就算没有萧易寒,云家也保不住。

可他到底参与了其中,心中复杂情感,让她几近疯狂。

佛冷不动,依旧在念着经。

这无疑是惹怒云歌辞,她一把把他推倒在地毯上,疯了一般撕扯着他身上的红色僧袍。

衣襟破裂的声音在风声里凄厉散开,佛冷赤着半身纹丝不动闭眼诵经,那精壮的肌理线条,搭上他白皙俊美的脸,万分诱惑万分禁欲。

她撕扯佛冷僧袍之时,自己也已经是披头散发,衣衫散乱,她往他赤裸的上半身一靠,佛冷倏然睁开了幽暗双眼。

她低低幽笑,佛冷终于哑声开了口,叫出了她名字:“阿辞。”

云歌辞的身体僵住,就和他靠在一起,不动了,脸上的笑也消失不见。

隔壁的廊檐下传来桌子翻倒的声音,一阵杂乱中夹着脚步声,她看了一眼,公孙念捂着嘴哭着跑了。

她兴致阑珊一般从他的身上抽离,靠着矮桌搭着一条腿坐着,莲花灯昏黄的光晕打在佛冷脸上,他的眼睛红得如同能滴血。

长长的疯狂后,是长长的沉寂,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仇恨使人疯狂,故人相对,却寂然难言。

她看了他好久,忽然也觉得眼睛酸楚,喃喃说了声:“你真的入佛了。”

五年的时间,他已不再是当年风华意气的模样,如今的他,沉稳如佛,眼角眉梢都生了不入红尘的冷峭。

佛冷手中转动的佛珠不再动一分,看着她开口艰难。

她才惊觉,五年了,他身上真的已有佛光。

不忍看他此刻狼狈模样,素手抬起,把他的衣襟拉了上来,他衣襟散乱地搭在身上,几分慵懒,几分禁欲。

“你既知道我是阿辞,可还记得你自己是谁?”她一只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目光有些哀绝。

她恨如今的佛冷,身上再无血气,似乎前尘往事都已经忘了。

枉负她五年游魂野鬼,夜夜撕心裂肺的恨意和思念。

从年少到现在,她对佛冷的感情,是她花费十几年都参不透的隐秘。

她和他有太多过去,那些过去让她想逃离,但又让她欲罢不能。

佛冷又恢复了那番浑身冷寂高深的模样,低低说:“空门之人,只有佛号,无来路,无去处。”

他是笃定了不肯再管这尘世之事,云歌辞心中难受,别开眼不去看他,面向着宽阔的湖面站起身来背对着他。

无不嘲讽地说:“我自以为这世间,我能依靠的只有你,没想到佛冷大师竟这般清透,放下了荣华富贵权势纷争,放逐天地爱恨难寻,极好。”

要说这世间,还能有谁可以和萧离声一决高下,争一争这大周天下,便只有佛冷了。

只可惜,她算错了,佛冷已经皈依。

风吹动她的长裙,艳红如血,佛冷的眼底映出她的这番模样,脑海中空荡荡想起了那年摄政王府花开如海,她站在繁花似锦中,赤足素面,白衣飞舞。

最美莫过她。

心一动,便一痛。

他痛苦地闭上眼,急速转动手中佛珠念经,声音低哑地说:“贫僧久不在红尘,女施主找错了人。”

他站起身朝她躬身,口中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要走。

云歌辞回过身去,脸上无笑:“我要进宫了。”

佛冷僵了僵,不说话,又躬身。

她盯着这老僧入定的模样,凄然冷笑了一声,红着眼问:“你不恨吗?”

佛冷神色淡然,轻掀唇:“贫僧无恨,望女施主事事如愿,贫僧告退。”

云歌辞愣住,呆呆看他。

喃喃地念了句:“如愿如愿,你明知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如愿。”

那个叫如愿的孩子,死了,她的如愿,死了。

红衣僧人踏风而去,她忽高声喊了一声:“萧易寒。”

佛冷没停,随风而去,飘落在远处的扁舟之中,趴在船舷上的小沙弥一跃而起,叫:“师傅。”

佛冷抚了抚他光溜溜的小脑袋,宠爱地说:“外面风大,怎么趴在这里?”

小沙弥不回答,反而好奇地问:“师傅,那个女施主是谁呀?”

他趴在船舷上,模模糊糊好像看到了他师傅被那个女施主给调戏了,他着实吓了一跳。

佛冷搭在小沙弥脑袋上骨节凸起的白手顿了顿,弯下腰牵起他的手往船舱走去,风中只有一句:“她啊,也算是你的有缘人。”

小沙弥还想问,却见师傅已经在船舱角落里盘腿坐下,闭着眼睛低声念经。

他趁着师傅入定的时候蹦跶出了船舱,好奇地朝着艳歌台那个方向看去。

船儿飘啊飘,似乎距离云歌辞那间雅苑更近了一些了,依稀可见红衣女子还站在廊檐下。

风隐隐地吹着,他瞪大了亮亮的眼珠子瞧着那红色的身影,撑着下巴看了好久好久。

看了好久,船远了,他冷得很,这才缩回了船舱。

佛冷还在打坐,他缩到佛冷的身边,靠着他的腿也打坐了起来,半响之后,脑袋便开始一下下点着。

如同小鸡啄食,在昏暗的青灯下一下又一下点着,小小的身子也耷拉在一起。

脑袋猛然被人弹了一下,小沙弥身体哆嗦了一下,睡意朦胧地抬起头来,迷迷糊糊地看着佛冷。

粉嘟嘟的小手揉着眼睛,软绵绵地喊了一声:“师傅,我困了。”

佛冷把他抱了起来放在船舱简陋的小床上,给他盖上了深蓝色的被褥,小沙弥睡意朦胧,却还记得一件事,拉着佛冷的手,嘟囔着说:“师傅,我看见那个女施主哭了,她在擦眼泪呢。”

佛冷弯着身,红色僧衣覆下来,佛珠金光隐约,眼眸深黑,僵在那里。

小沙弥真的困了,他放开佛冷的手,抱着被子,临睡前喃喃自语地嘀咕:“她哭了,我有点难过。”

孩童软糯轻柔的声音入了耳,佛冷胸口一阵钝痛,手中佛珠煞时散开,滴滴答答散落在船舱四周。

长夜青灯,船外两岸灯火隐约,盛世的长安,深夜还有歌舞升平无眠。

佛冷念了一夜静心咒。

第22章 心如石头。

夜深如水,冷风从湖面灌进廊檐,吹干了云歌辞脸上的泪水。

跪坐时间长了,她的双膝已经麻木,站不起来。

临江城推门进来,想要伸手去扶她,又不敢,低着头说:“殿下走了,我去追,他也不肯见我。”

一直在外面候着的临江城,眼看佛冷离开,他自是不愿意就这样放他走。

可是,他以轻功追出江面,佛冷扬手,轻舟飘出去好远,明显是拒绝与他相见。

他不敢再追。

临江城跟了萧易寒很多年,最是清楚,这个人一向如此,他喜的,最长情,不喜的,就拒人千里之外。

“一别五年,物是人非。”云歌辞迎风呢喃。

临江城瞧见,她的脸色惨白无血,眼底掩藏不住的凄凉。

他心中,有些难过。

她扶着雕花门站起身,看着已无人的江面,不知是失望还是惆怅地说:“佛冷的心,也成了石头。”

曾经那个权倾朝野,却佛心慈悲的摄政王,是无数人心中神祗一般的人。

他的心,柔软也坚定。

如今,只剩下了坚定,比石头还要冷硬。

他还是有些不忍心看云歌辞的样子。

“我在殿下身边侍候多年,他心有执念,不是五年的时间就可以放下的。”他看了看云歌辞,声音低哑:“你应该最清楚他放不下的是什么。”

心有执念,至死不悟。

说的可能就是佛冷吧。

那些被他紧紧捂在心口的执念,多少个日夜,用最浓烈的酒,最销魂的情感,小心翼翼地喂养在心头。

最浓最烈的执念,不过一个云歌辞!

临江城知道,在那些被掩埋的隐秘岁月里,她在萧易寒的心头,碾转过许许多多个年头。

他始终相信,佛冷,断不了红尘。

云歌辞笑了:“那你说,我该怎么样去捂热他的心?”

心如石头的人,最难叫他动心。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决断,又何必问我。”临江城话语淡淡,一切在他心中,都已清明。

云歌辞在灯火里瞧着他,笑在唇上凝滞:“我不知道怎么办,但是我一定不会让他置身事外。”

声音如玉珠跌落银盘,清冷干脆。

临江城面无表情地低着头,云歌辞想要做的,也是他的目的,两个人在相见那一刻,就已经达成了默契。

就在两个人无话的时候,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裹着大大的黑色风衣的青梧从门外钻了进来,动作麻利。

“小姐,已经搞定了,杨氏和凤若兮这会儿已经下了刑部大牢,是谢世子抓的人。”青梧拿下风帽,小脸冻得通红,紧张兮兮地对云歌辞说。

一说完,她才发现屋里角落还有一个人,立马认出来了是她前几日见到的那个怪人。

她愣了一下,往云歌辞身边挪了一点,轻声问她:“小姐,他怎么在这里?”

“是他救了我。”云歌辞简单和青梧解释了一下。

然后又问青梧:“谢隐抓杨氏母女,父亲可有阻拦?”

“老爷哪有时间管她们,知道你掉入悬崖,都急坏了,带着人下了崖底去找你,这会还没回来。”

青梧幸灾乐祸地冷笑,继续说:“杨氏母女被抓的时候还嘴硬,拿出将军夫人的架子吓唬世子,还找来了老夫人,幸好世子耿直刚正,谁说话都不管用,直接把人丢到了刑部。”

云歌辞早就料到谢隐会这么做。

她在离开将军府的时候,吩咐青梧去蹲守谢隐,然后再到艳歌台和她汇合。

青梧按照她给她说好的使臣,把谢隐引到山路上来。

让他目睹她被刺杀的情景。

以他的刚正不阿热血正义,一定会毫不留情地缉捕杨氏母女。

“谢少将军还真不让我失望。”云歌辞很赞赏谢隐,笑吟吟地说:“我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青梧愕然地看着云歌辞:“小姐,你该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想什么呢。”

云歌辞用手指弹了一下青梧的额头,笑了。

青梧捂着额头委屈巴巴地看着她嘟囔:“是你说喜欢他的,世子在看见你掉入悬崖的时候脸色都变了,样子吓人得很。”

“那要是她看见我活着回来,你猜他会怎么样?”

她还真有点想看看谢隐的反应。

青梧摇头:“奴婢不知道。”

这个时候,一直不说话的临江城从角落里端出来了一个托盘递给青梧:“给大小姐换上。”

青梧瞧了一眼托盘上满是血迹磨损破烂的衣裙,登时吓了一跳:“怎么能给小姐穿这个?”

“不然呢?我要好端端地回去?”云歌辞凉笑了一声:“做戏要全套,不然怎么能让父亲和谢隐相信?”

青梧还没反应过来,云歌辞已经接过了临江城手中的衣裳:“你去门外候着。”

临江城默默地退了出去。

云歌辞换衣裳的时候,手臂和身上都是擦伤,虽然不流血了,却还是触目惊心。

青梧看到了,吓得捂住嘴:“小姐,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伤?”

那些擦伤血肉模糊,青梧只看都觉得疼,而自家小姐,却好像没事人一般。

“我不在身上留点伤,怎么交代?”

她在掉入悬崖的时候,虽然有临江城接应,她还是故意在身上留下了很多深浅不一的伤口。

为的就是接下来的戏码。

青梧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着云歌辞,看着看着她就哭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小姐,你受苦了。”

“你这丫头,怎么动不动就哭。”云歌辞揉了揉她的头,话语很是轻柔:“走,我们该回去了。”

青梧先走一步,假装在将军府前遇上了被临江城背回来的云歌辞。

她惊叫了一声:“大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将军府里立马涌出来了一拨人,把满身是血头发散乱浑身脏兮兮的云歌辞给扶了进去。

“丫头。”凤清眠很快便赶了回来,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先到了。

再度看到躺在床上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女儿,他一张脸铁青可怕得旁人都感觉出了杀气。

他一把拉开正在给云歌辞处理伤口的大夫,拉着她的手,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的哽咽。

第23章 赶她出府。

云歌辞心口有些压抑。

为了扳倒杨氏母女,她利用了凤清眠对她的宠爱。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

杀人先诛心,必须要绝了凤清眠对杨氏的怜惜,才可把杨氏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她气息虚弱地握着凤清眠的手:“爹,我没事。”

不说还好,一说凤清眠就忍不住,用手背揉了揉眼睛,万分心疼地说:“都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会没事?”

凤清眠看见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和脖颈上的伤口血肉磨破,不用多想就知道,她身上还有更多的伤他看不见。

将军府的贵女千金,娇生惯养捧在手心里呵护,哪能吃这样的苦?

云歌辞脸色惨白地挤出一抹笑容:“都是擦伤,不碍事。”

她的懂事,让凤清眠又是心疼又是愤怒,坐在床边,急切地问:“丫头,你和爹说,真的是你庶母害的你吗?”

谢隐持刺客口供抓走了杨氏母女,他至今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还没等云歌辞说话,青梧已经泪水涟涟地跪了下来,哭着控诉:“老爷,是二小姐偷偷带小姐出府,然后把小姐丢下自己跑了回来,然后小姐才遇上刺客,上一次也是二小姐哄骗大小姐出府的。”

凤清眠脸色冷得吓人,他不傻,这一次杨氏找人杀凤红酥的事情一败露,他就想到了上一次凤红酥的遭遇。

青梧是必须要让凤清眠对杨氏恨之入骨,她哭着接着说:“还有,这些年大小姐身子一直不好,每一次杨姨娘都趁着小姐病弱的时候给小姐大肆进补,奴婢偷偷问了大夫,大夫说,这样长久下来,就会伤了身体根本,小姐就一直病恹恹的。”

凤清眠虎躯微微一震,喝问旁边的大夫:“她说的可是真的?”

大夫哆哆嗦嗦地说:“回将军,身体大伤之时大肆进步,的确是伤人根本之事,看起来精神好了,其实底子坏了,时间一长,就回天乏术。”

大夫说完,凤清眠腾地站了起来,紧握双拳目光凶狠。

后院之事,他一向很少管,只知道凤红酥每一次都和他说姨娘对她很好,经常给她进补。

他还一直很欣慰。

没想到杨氏竟然藏了这样的歹心。

现在,他悔不当初,自以为杨氏对亡妻忠诚,所以提她上来把凤红酥交给她教养,把凤红酥推入了火坑。

这些年里,她总是病恹恹弱不禁风,这病根,怕是一辈子的事。

他愧对亡妻,愧对女儿!

“丫头,爹一定会为你做主,把那毒妇赶出将军府。”凤清眠咬着牙,终于下了决心。

此等毒妇,绝对不能留在将军府。

云歌辞未免失望,凤清眠对杨氏果真有真情,她三番四次害她,他竟然都下不了杀杨氏的手!

赶出将军府就算了吗?

她偏不。

凤红酥死了,她的仇,她要为她报了。

她暗中给了青梧一个眼神。

青梧马上会意,嚎声大哭起来,给凤清眠磕头说:“老爷,大小姐,奴婢还有话说,刚才奴婢听府里的奴才议论说,杨姨娘之所以害小姐,是为了给二小姐铺路,他们说二小姐这几日都在暗地里学习宫规礼仪,要代替大小姐进宫选秀,可怜大小姐,挡了她们的路。”

云歌辞惊坐而起:“青梧,你说的是真的吗?”

这些话,她是先前就教青梧说的,这会儿,当然是做戏给凤清眠看的。

“奴婢句句属实。”

云歌辞眼眶红了红,颤声和完全愣住的凤清眠说:“爹,这么多年女儿一直把庶母当成亲娘看待,对二妹妹也是真情实意,没想到……”

她垂着头掉眼泪,失望悲伤。

“狼子野心痴心妄想,我真是瞎了眼。”凤清眠咬着牙龈懊悔难当。

他念着多年夫妻之情,想保住杨氏和凤若兮一条命,此刻凤红酥声泪俱下,让他站到了风口浪尖。

怎么说凤若兮也是他的女儿,虽是庶出,却到底血脉相连。

但若不处置杨氏和凤若兮,便对不起亡妻和凤红酥,他此刻左右为难,心如刀割。

就在凤清眠进退两难之际,门外小厮前来禀报:“老爷,谢少将军来了。”

“他来做什么?”凤清眠语气冷硬。

对谢隐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擅自把杨氏和凤若兮收监的事耿耿于怀。

云歌辞的心凉了凉。

凤清眠是宠凤红酥无疑,但是同样宠杨氏和凤若兮。

还妄想把这件事情当做家事来处理,怪谢隐用了公律。

幸好她早就有所防备凤清眠的私心,所以才把刚正不阿的谢隐拉了进来,让凤清眠没有后路!

她伸手抓着凤清眠的手,不动声色地柔声说“爹,幸得世子带人及时赶来,女儿才没有死在杀手刀下,我想谢谢他。”

凤清眠心存愧疚,自是不好拒绝她的请求。

还是让谢隐进来了。

谢隐从门外走进来,身上银甲没换,风姿迢迢,面容带着疲惫。

他为了凤红酥的事,忙了一个晚上,直到现在都没有歇息。

一听说凤红酥被人给救了回来,立刻就来了。

他端正地给凤清眠行礼,凤清眠冷哼了一声,脸色极差地转过头去,不理他。

云歌辞软声道谢:“这次多谢世子,要不是你及时赶到……”

她的脸色暗了下来,伤感地接着说:“我怕是难逃一劫了。”

谢隐直起身,面无表情地说:“这是我的职责。”

罢了后,他又说:“杀手已经认罪,交出了五百两买命钱,只是,将军夫人和凤二小姐一直不认罪,我此次来,是想问问大小姐,你此次上山,是不是同凤二小姐一起去的?”

这可以成为凤若兮是不是帮凶的佐证。

一听谢隐的来意,凤清眠沉不住气了,倏然转过身来瞪着谢隐:“胡说八道,你想做什么?”

“将军息怒,属下只是想要查清此事。”

谢隐回答得不卑不吭,少年老成,气度已经上佳。

“查什么,这是本将军的家事,你可知道,没经过本将军的允许,擅自带人闯进府中带走我的夫人和女人,是何罪?”

凤清眠咬牙切齿,开罪谢隐。

这件事情他要是闹到皇帝那里去,谢隐虽是职务在身,没得令闯将军府,也难逃罪责。

云歌辞冷眼看着,对凤清眠的那点愧疚烟消云散。

哪个都想保全,哪有这样的道理?!

第24章 弃军保帅。

她低敛眉目,掩住眼底锋芒,轻声与谢隐说:“世子能不能先出去,我有话和父亲说。”

谢隐俊逸的眉梢一掀,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他明知道凤红酥在隐藏什么,但他又不能当着凤清眠的面,逼凤红酥说出来。

等谢隐出去后,云歌辞扬声遣退了屋里其他人。

只剩下了她和凤清眠后,她一下子就屈膝跪在了凤清眠的跟前。

“丫头,你这是做什么?”凤清眠伸手要扶她,她执拗地跪着不肯起来。

“爹,你听女儿说。”她屈膝跪地,低垂眉目:“您是镇国大将军,威名赫赫,若是您和谢世子为了女儿的事情闹上了朝堂,必定有损父亲威名。”

凤清眠低头看着她,眸色晦涩:“爹怎么会不知道,可兮兮她才十五岁啊,爹怎么能看她死。”

舍不得凤若兮死,就没想过是凤若兮要她死的?

云歌辞心中一狠,干脆逼凤清眠没路可退。

她含泪说:“女儿也不想让二妹妹出事,可是,这件事情已经闹到了刑部,世子又是个正义耿直的性子,爹,二妹妹是帮凶这件事瞒不住了。”

凤清眠的身体晃了晃,深受打击。

一场家丑,他要失去的不只是妾室,还有女儿。

他内疚的看着云歌辞,艰难开口:“丫头,爹知道你很委屈,但是能不能看在爹的面子上,不要和谢隐说是兮兮骗你上山的。”

云歌辞心底冷笑,真是好父亲。

“爹。”

云歌辞脸色苍白地喊他,慢慢说:“就算女儿不说,谢隐也会查出来的,如是寺里有不少人看到我和二妹妹。”

她说得笃定,凤清眠的脸青白交替,好不精彩。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凤清眠失神地呢喃。

他深知,谢隐为人铁面无情,油盐不进的,他若是执意追查此事上报朝廷,杨氏和凤若兮都逃不开。

难不成他要自损大半辈子积累下来的威名,去求皇帝,换来被人指责徇私情吗?

见他被她给带入绝境,云歌辞眼中精光一闪,轻声道:“女儿倒是有一计。”

凤清眠一喜:“快说。”

“为今之计,只有庶母自己认罪,把所有罪责都扛下来,再叫二妹妹一口咬定,庶母所做之事她全然不知,方可保住二妹妹。”

凤清眠一听,脸都白了。

颤抖着哑声说:“你是想要爹弃军保帅?”

云歌辞磕了一个头,哀切地哭着说:“爹,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人背才能善了,难不成你要让妹妹和庶母一起送死吗?”

她哭得凄凉,好不真切。

凤清眠瞧着她,没有发现半点异样,跌坐在了椅子上,一双眼睛无神空洞。

舍不得杨氏吗?云歌辞心中嗤笑。

口口声声说怀念亡妻,还不是照样把杨氏宠上天了,一个个妾领进门。

“女儿知道你不舍得庶母,可是,二妹妹是血亲,更不能死啊。”她屈膝向前,拉了拉凤清眠的袍角:“爹,你要早做决断,赶在谢隐查出来之前说服庶母,保住二妹妹。”

她这刺激凤清眠很受用,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对,这件事情不能再拖。”

凤清眠做出了选择,在杨氏和女儿之间,选了女儿。

他伸手把哭得哀切的云歌辞扶了起来,心情复杂地说:“丫头,她们对你做了这样的事,你还念着姐妹血亲,这件事完了,爹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说完,就丢下云歌辞,快步朝着门外去了。

她知道,凤清眠这是去天牢了。

第二天快午时,云歌辞从起来。

青梧端着银盘来给云歌辞洗漱,心情大好地说:“小姐,老爷回来了,奴婢听说,杨氏已经认罪。”

云歌辞正坐在铜镜前,镜面倒影出她的面容,眉目寡淡,笑意清冷。

这结果,是她一手促成的。

“什么时候行刑?”

“就是今天。”青梧有些不满地说:“按理说杨氏是要被斩头的,老爷还为她求情,要留她全尸,奴婢趁你还没醒去打听了一下,听说杨氏被赐了毒酒。”

云歌辞冷哧:“父亲要保全将军府名声,自不可能让杨氏当众问斩,左右是死,留不留全尸又怎么样。”

“话是这么说,奴婢就是觉得老爷偏心,明明小姐差点死两回,二小姐却毫发无伤就回来了。”

“谁说毫发无伤了?”云歌辞说这话的时候,正往发上插入一枚银簪子,白光凛凛,她的眉目似乎都冷了几分。

青梧愕然:“小姐的意思是?”

云歌辞瞧了瞧镜子里的自己,胭脂薄铺,唇红齿白,满意地站起来:“我要去看看我的好妹妹。”

青梧连忙给她更衣,扶着她朝着凤若兮的院子而去。

两个人刚走入院子,就见几个奴才战战兢兢地缩在门口不敢进去,暖阁里传出器具砸碎的杂乱声。

一个砚台迎面砸了过来,青梧大惊:“小姐,小心。”

一把把云歌辞拉到了旁边,砚台砸在云歌辞刚才站的地方,登时碎裂。

院子里的一众奴才都吓得一阵哆嗦,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青梧护着云歌辞,心有余悸,抬眼却见凤若兮披头散发站在门口,正双眼恶毒地死死盯着凤红酥。

她没忍住,恼怒地骂道:“大小姐好心来看你,你竟敢用砚台砸她,我要去告诉老爷。”

说着就要去告状,却被云歌辞给拉住了。

青梧不甘心地跺了跺脚:“小姐,你就是心善。”

心善?

云歌辞被这两个字给逗笑,唇上绽出笑容,如生芙蓉。

她这一笑,激怒了凤若兮,她操起脚边的碎花瓶不管不顾地朝云歌辞砸来,跪在她脚边的婢女嫣儿吓得魂飞魄散,死死地抱住凤若兮的腿:“小姐,不要,你忘了姨娘说的话了吗?”

嫣儿的话,让盛怒的凤若兮多少清醒了一些。

没有再砸云歌辞,那双杏眼却还是不甘怨恨地瞪着她,破口大骂:“凤红酥,是你害我们,你这个蛇蝎心肠的贱人。”

云歌辞想笑,倒打一耙,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第25章 她疯了。

她面带微笑朝着凤若兮走过去,低声捡起地上的琉璃簪,用袖子擦了擦,往凤若兮散乱的发上插进去。

旁人看不到,她手下的力道有多大。

凤若兮疼得浑身一抖,面目狰狞伸手就要推云歌辞,手却被云歌辞死死掐住,动弹不得。

“妹妹,这么多下人在,难不成你要当着他们的面打嫡姐不成?”云歌辞声音温柔,听来云淡风轻。

凤若兮如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来。

父亲送她回来的时候说的话还历历在目,她这条命,是凤红酥宽容救回来的。

让她不要惹事。

云歌辞拽着她的手把她拉进了暖阁。

屋内都是凤若兮砸碎的花瓶物件碎片,凤若兮摔在上面,后背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一直娇生惯养的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当即便嚎叫了出来,泼妇一般骂:“装模作样的臭婊~子,没人在了,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吧,凤红酥,你真恶心。”

一个将军府千金,竟然会这些骂街的脏话。

云歌辞鄙夷地睨着她:“这些话,是你母亲教你的?”

若不是杨氏私底下用这些话骂她,凤若兮如何学来的?

“母亲说得对,你和你娘都是贱人,只会装可怜博男人的同情心,死了这么多年还占着将军夫人的位置,苦了我母亲。”

凤若兮在牢中待了一夜,担惊受怕后心性癫狂,对凤红酥怨恨难平,想起母亲平日里说过的话,一股脑倒出来骂。

她目呲欲裂,四声裂肺地喊:“你一个病秧子废物,凭什么占着嫡女的身份,这应该是我的,这次进宫的人也应该是我。”

母亲死了,父亲让她夹着尾巴做人,她进宫的希望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云歌辞目光冷凝,静静地看着她发泄。

人啊,真是愚蠢,总是被愤怒控制了心性,自找死路。

“哎。”云歌辞长长地叹了一声,悠哉悠哉地在椅子上坐下:“我明日就进宫了,妹妹这下可怎么办?”

一听这话,凤若兮深受刺激,抓起地上的花瓶碎片冲过来,直刺云歌辞的脸:“我要毁了你这贱人的脸。”

云歌辞目露寒光,抬脚踹过去,脚尖踹在凤若兮的胸口。

“嗯……”凤若兮闷叫一声,又摔在了地上。

“妹妹,怎么这么沉不住气?”云歌辞曼声轻笑,缓缓道:“你娘这会应该喝下毒药了吧,你竟然还在想能不能进宫,还真是不孝。”

凤若兮如遭雷劈,脸色煞白地呆坐在地上。

她怨毒地瞪她:“都是你害的,我娘说,那个刺客根本就不是我娘派去的,是你,是你在使诈。”

可是,她说什么都没人信,谢隐不信,爹也不信。

“当然,你娘派去的人,已经被我杀了。”

凤若兮僵住,怨恨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恐惧。

云歌辞用一贯温和的口吻说:“本来嘛,用你娘的法子,过几年就能把我给耗死了,要不是为了让你进宫,你娘也不会铤而走险”

坐在地上的凤若兮抓着花瓶碎片,手掌流血都浑然不知,浑身冰冷。

眼前这个笑意嫣然,温婉恬淡的凤红酥,让她觉得陌生和害怕。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耳根子软,愚蠢,废材,完全被她和母亲捏在手心里。

“你……你不是凤红酥,她那个蠢材不可能发现这些的,你到底是谁?”凤若兮脸色死白,惶恐地爬起来:“我要去告诉爹你的真面目。”

她跌跌撞撞要往门外跑,脚下被人绊了一下,她惊叫着栽倒在地上。

手上脖子上脸上都被扎伤,疼得她满地打滚,还不忘威胁地喊:“贱人,我不会放过你的。”

云歌辞居高临下冷然地笑看凤若兮,抬脚踩在她受伤的手背上。

清雅微笑:“你还不算太蠢,知道我不是凤红酥。”

哀嚎着的凤若兮骤然僵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云歌辞微微附身,眉目上带着温浅笑意:“上一次,你们的确把凤红酥给弄死了,而我,是接替她身体的游魂野鬼。”

一语如惊雷,把凤若兮敲得魂飞魄散。

眼前这张凤红酥的脸,美丽良善,只是那笑,残酷得让她觉得带着血。

凤若兮几乎要震惊得晕死过去,下颌被人一把掐住,她几乎能够听见骨头被捏得咯咯响。

“凤红酥的仇,我替她报。”

女子樱唇一开一合,气息如兰,喷洒在凤若兮的脸上,她浑身冰冻。

嘴唇发青颤抖:“妖女……我要告诉父亲。”

她挣扎着要脱开凤红酥的禁锢,恐惧到了极致。

“晚了。”

凤红酥甩开她站直身,倨傲冰冷地轻睨着她,残酷启唇:“疯子的话,是没人相信的。”

她的目光落在凤若兮头上的琉璃簪上,笑得嗜血。

刚才进门的时候,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簪子上动了手脚,簪子沾了毒药,刺破凤若兮的头皮,行走到头颅。

只消半刻钟,她就会癫狂。

凤若兮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死死拽着云歌辞的裙摆,眼睛几乎瞪出眼眶:“你对我做了什么?”

话还没说完,她忽觉得头痛欲裂,抱着头在地上翻滚。

“啊……”喊叫声撕心裂肺,翻滚着过来撕扯云歌辞:“我要杀了你!”

云歌辞躲闪,她便像一条疯狗一般满屋子追她。

屋内屏风妆台都被她撞倒在地上,巨大的响声惊动了外面的奴婢,青梧带着的人冲了进来。

见到披头散发如疯狗一般的凤若兮,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歌辞闪到门边,痛心地说:“二妹妹受了刺激,连我都不认识了。”

“咯咯咯。”凤若兮很应景地发出了一声疯笑,在屋里迷茫地转着圈圈,忘了自己刚才在追什么。

云歌辞知道,时间到了。

“二小姐。”嫣儿吓得大哭,跑过去抱住了在正在脱自己衣裙癫狂乱跳的凤若兮,其他的奴婢早就吓傻了。

青梧护在云歌辞跟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心惊胆战地说:“小姐,二小姐疯了我们快走,不要让她伤害你。”

离开的时候,身后还不断传来凤若兮癫狂的咯咯笑声。

云歌辞抬头看了看天上,阳光从乌云后钻了出来,暖暖打在身上。

她在心里默念:“凤红酥,你的仇我替你报了,我要去做我的事情了。”

萧离声,我终于要见你了。

第26章 烟花浪女。

凤若兮是真的疯了,在府中到处闹腾。

老夫人嫌她烦,又因为她嫡女的事情厌恶她,便眼不见为净,命人把她送到了乡下去休养,没有好之前不许回来。

云歌辞知道,凤若兮好不了了。

一辈子。

休养了两天,她的伤还没好,圣旨就传到府上来了,即日进宫。

她花了两天时间清点了一下母亲留下来的田产和宅院,又求了凤清眠,以救命之恩为由,把临江城留在了将军府里。

如今临江城已经面目全非,没人认得,把他留在将军府,云歌辞是有打算的。

以后她要用到将军府的时候,需要临江城协助。

一切似乎都安排妥当了,但是她的心里却始终不得舒展。

佛冷。

这是她最想要的,却独独不能如愿。

“小姐,老爷已经备好马车,催你快去呢。”青梧从门外进来,拎起桌上早就收拾好的一些金银细软,催促云歌辞。

马车早就在府门外候着,凤清眠站在旁边,正在叮嘱绿杏:“到了宫里,好好照顾小姐,要是有什么事,就往府里递个信。”

绿杏唯唯诺诺地应着。

“爹。”云歌辞给凤清眠福了福身。

杨氏死了,凤若兮疯了,这两件事情对凤清眠的打击还蛮大的,人看起来有些疲惫。

他伸手扶起凤红酥,仔细地瞧着她的脸:“丫头,你的伤还没好,爹是不放心送你进宫的,奈何圣旨来催了几次,爹……”

“没事的,爹。”云歌辞打断他的话,轻巧微笑:“你放心吧,女儿能照顾好自己。”

凤清眠不舍地拉着她的手,无奈地说:“爹知道你是好孩子,不用我担心,可一入深宫深似海,要想在那种地方生存,不容易。”

入了后宫,尔虞我诈你争我斗的,稍不留心,小命都保不住。

可,凤清眠也有私心,若是凤红酥能够得宠,将军府的荣耀就可百年昌盛,他在朝中威望会更高。

风徐徐从长街吹来,长安秋深,风声高寂。

“纵是刀山火海,无间地狱,女儿也会走出一条光明道。”云歌辞目光落在虚空处,眼底清明坚毅。

她漾开唇笑,眉目间,皆是风华。

凤清眠怔然地看着她,恍恍惚惚间觉得,这个小丫头,变了。

他心情复杂,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温声叮嘱:“到宫里后,云龙混杂,丫头,你记住,要谦和低调做人,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就让绿杏给爹递消息。”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

她提起裙摆跪下:“女儿拜别父亲,父亲要照顾好自己,事事顺心。”

“快起来。”凤清眠的眼睛有点红,连忙把她扶起来,看着马车远去,他才折返回去。

马车行到朱雀门停下,到这里便进不得了。

一大早,皇宫的朱雀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花绿莹红,少女裙裾如春日里的百花盛开。

进宫的秀女排着队逐个登记,再由着嬷嬷领着进宫。

云歌辞刚从马车上下来,还没站定,就听前头传来一声女孩儿的娇喝:“妖女。”

侧边秀女长队众人都愣了一下,和云歌辞一起看向了为首的一个秀女。

姑娘嫩红衣裙配粉色小袄,秀丽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又红又肿,明显昨晚哭了一宿。

云歌辞认得她,公孙念。

她唇上掀起了一抹浅笑:“公孙小姐,有指教?”

公孙念握着拳头,身体由于愤怒紧紧绷住

“你一个妓院柳花女,到这里作甚?”公孙念怨气难平,把云歌辞当做了烟花之地的浪女。

昨晚上她和佛冷贴身交缠那一幕对她打击不小。

她以为红莲僧者风骨高雅世无双,不曾想被她这一挑逗,竟不曾反抗。

青梧护主,立刻跳出来冷喝:“闭嘴,你说谁是柳花女?”

公孙念亲眼看见云歌辞玷污了她心中神一般的佛冷,哪忍得住,挺胸呛声:“我为什么要闭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昨晚上还在艳歌台勾引男人……”

她还要说,想到了那个男人是她心心相念之人,又满脸羞愤停了下来。

一旁正在登记的几个嬷嬷和一众秀女都震惊地看向云歌辞。

云歌辞站在众人讽刺的目光里,也不生气,笑眯眯俯视着公孙念:“公孙太傅家的千金大小姐,深更半夜到妓院做什么?”

众人又齐齐看向公孙念,眼神都很丰富。

公孙念脸涨红,羞愤地瞪着云歌辞:“要你管,反正不是和你一样。”

“哦。”云歌辞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直起身来。

这边的躁动惊动了走在前头的领队嬷嬷,中年女人脸色威冷地走过来:“吵什么?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她看了一眼公孙念,认出是大司马家的千金,脸色稍微平缓了一下。

公孙家的姑娘进宫,位份都不会低,不好惹。

“王嬷嬷,这个妖女污秽不堪,快赶她出去,莫要让她玷污了皇宫。”

进宫前,父亲和她说过,宫里他已经上下都打点过了,嬷嬷们会优先照顾她。

所以此刻,她也有恃无恐。

王嬷嬷拿了公孙家的钱,自是要做事,目光威冷地瞪向云歌辞,上下审视她一番,音调挑高森森问:“刚才公孙小姐说的可是真的?”

她的目光嫌弃鄙夷,若是公孙念说的是真的,入宫秀女妓院夜会男人,真真是污秽肮脏,怎么能进宫?

“嬷嬷明鉴,小女出身将门,知礼义廉耻,怎会做这等事情?!”云歌辞含笑回答,站得笔直。

王嬷嬷瞧着她,姑娘生得雅致,姿态更是谦恭温顺,怎么也不像是浪荡之人。

可公孙念直勾勾盯着她,她也只冷声:“那你是说公孙小姐诬陷你了?”

“我怎么可能诬陷她?”公孙念用那双红肿的眼睛轻视睨着云歌辞,轻诮讥笑:“本小姐,不屑。”

王嬷嬷顺着公孙念的话,言辞苛刻:“烟花浪女,皇宫岂能容你?”

“嬷嬷不分青红皂白,便给我扣了这么大的罪,是不是有失偏颇了?”云歌辞眸色薄冷,唇上笑意清绝:“再说,后宫容得下我与否,岂是你一个奴才能决定的?”

第27章 新婴入药。

王嬷嬷没想到云歌辞竟敢这么大胆,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让她下不了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地冷喝:“我是决定不了,自会前去禀报太后,把你从宫中赶出去。”

原来是太后的人,怪不得狗仗人势。

云歌辞的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过公孙念,心中掂量了一下。

这贱婢这般帮公孙念,还把太后搬出来了,不可能只是因为王嬷嬷拿了公孙家的好处。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公孙念是太后选中的人!

想要在皇帝枕边放人,太后还真是处心积虑。

萧离声最是忌惮身边人不忠,要是知道了,怕是公孙念,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那我就在这里候着,等嬷嬷去禀报太后。”云歌辞轻笑挑眉,斜斜地看着王嬷嬷。

目光寡淡,无所畏惧,甚至还带了一点轻视。

王嬷嬷没想到会遇上硬茬子,众目睽睽之下她脸上挂不住,为了立威,只能大声吩咐身边的宫女:“去禀报太后,把这等烟花浪女的丑态都说与太后听,求她做主!”

宫女领命刚想走,一道慵懒散漫的声音徐徐飘来:“要太后做什么主,本王给你做主。”

云歌辞微怔,这声音……

回头看去,歩撵自宫外来,身着华丽紫袍的英俊男子懒懒地靠在上面,一只手撑在脸颊,尊贵邪魅。

那双桃花眼似含着春风,邪魅轻佻眼角,闲然低觑。

他似在看她,又好似,她根本没在他的眼中。

王嬷嬷一见来人,立刻哆嗦跪下:“奴婢拜见景王殿下。”

一众秀女早就被萧景瑟英俊邪魅的气度吸引住目光,听见王嬷嬷喊他景王殿下,这才回过神来齐齐跪下。

一时之间,恭敬跪拜声此起彼伏。

云歌辞随众人跪了下来,谦恭低头,淡漠如常。

眼角余光瞥见,歩撵就停在她的跟前。

萧景瑟也没让众人起身,歪在歩撵上,闲闲地问:“本王刚听说,要把某个烟花浪女赶出宫,是谁?”

王嬷嬷一看机会来了,马上用手指向云歌辞:“就是她,身为秀女,却跑到烟花之地夜见男子苟且,肮脏龌龊。”

她不满云歌辞对她的不敬,尽所能在景王面前诋毁她。

寻思着,景王乃皇帝最宠爱的弟弟,定能把这等肮脏之人赶出宫。“

云歌辞轻勾唇,无声冷笑,刚想辩驳,头顶传来一声极致勾魂的声音:“哦。”

尾音拖长,慵懒销魂,听来心肝轻颤。

“还真是胆大妄为呢。”男人轻飘飘地又说了句。

王嬷嬷以为他在说云歌辞,立刻得意地附和:“就是,简直耸人听闻!”

说话间,还偷偷给云歌辞丢来一个得意鄙夷的冷笑。

那意思就是说,敢惹我,就是这个下场!

云歌辞只觉得好笑,宫里一个奴才,都敢这么嚣张。

萧离声,还真是让她失望呢!

“管弦。”萧景瑟闲闲地唤了声:“把这狗奴才拉出去,杖打三十。”

随侍在歩撵边的黑衣侍卫点了点头,一挥手,两个侍卫当即便架住了王嬷嬷。

事情变化太快,王嬷嬷完全傻了。

惶恐地挣扎着问:“殿下,明明是她的错,为什么要打奴婢?”

萧景瑟靠在歩撵上,看都不看她,唇角挑着邪魅笑意,从云歌辞的身上一扫而过。

她的心,莫名一紧。

那夜他愤然离去,今日为何要帮她?

萧景瑟一句话也没和她说,对管弦吩咐:“你和她说说。”

歩撵往宫里去了。

永巷幽长,他在众人的簇拥下远去,只留给众人一个高贵魅惑的背影。

一众秀女心肝儿砰砰,却又被他惩罚王嬷嬷这一出弄得心惊胆战。

这个景王,实在是阴晴不定,心思难测。

管弦面无表情地看着王嬷嬷开口:“你不仅诋毁镇国将军府大小姐清誉,还当着景王的面手指皇上的人,胆大妄为欺君犯上,景王赏你三十板子,已算仁慈!”

言外之意,就是景王让你死,也在情理之中。

王嬷嬷瘫软在地,嘴唇发青:“奴婢……奴婢不知道……”

她没想到,自己惹的竟然是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很明显,凤红酥和景王关系非同一般。

“拖出去,杖责三十。”管弦不理她的争辩,直接挥手让人把王嬷嬷拖出去。

宫门口传来木板打在骨肉上的声音,一板一板落下来,其他宫人和秀女都吓得大气不敢出。

三十板子打下来,就算不死,怎么也要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

云歌辞瞥见跪在身侧的公孙念,她匍匐在地上,脸色发白,眼睛却瞪着她,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她心中叹了一口气,萧景瑟此举,看似在帮她,其实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

看来,刚进宫,就树敌了。

不说那个王嬷嬷,在后宫扎根多年,又是太后的人,在背后搞小动作她也是防不胜防。

还有一个知道她和佛冷一些隐秘之事的公孙念。

高门小姐,矜贵骄纵,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被她轻易得到了,必定怀恨在心。

云歌辞垂下头,眼中清寒,若她真要闹,她也只有让她永远闭嘴了!

这天的闹剧之后,公孙念倒是消停了好几天。

第一轮初选后,被留下来的秀女都被安置在储秀宫中,由教导嬷嬷教宫规礼仪,等到过了太后和皇帝的殿选之后,能被留下来的就会被安置到各宫殿,等待皇帝的召幸。

这一次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大选,送入宫的,皆是朝中大臣贵女,个个都颇有几分姿色才情。

近十日相处下来,云歌辞发现,公孙念除了因为和她的嫌隙闹过,各方面都做得不错。

家世拔尖,诗词丹青琴棋书画皆是精妙,性子也沉静。

太后选中的人,的确出众。

私底下,云歌辞听秀女们议论,公孙念是她们中最有可能首先得宠的。

所以,平日里,巴结公孙念的秀女居多。

也知道公孙念和云歌辞有恩怨,便把她给孤立了起来。

这倒合了云歌辞的心思,要做什么,也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如今离萧离声和谢容华这般近了,她的心反而静了下来。

宠冠后宫的荣华贵妃掌后宫,不是她一时半会可以撼动的。

她目光冷凝地落在桌案宣纸上,谢容华的名字如同一根刺扎在她的眼睛里,心肺一并疼痛。

“新婴入药,谢容华,你喝得可痛快?”

她眸中恨意倾天,扫过墨水,模了宣纸上谢容华三个字!

第28章 狼狈为奸。

听到屋里响动,青梧跑了进来。

看见桌案上墨水倾倒,她连忙找来破布擦拭,一边擦一边问:“小姐,怎么这么不小心?”

话没说完,就发现云歌辞脸色不对。

她一只手还握着羊毫,衣袖上沾了墨水,脸色煞白,手还在微微颤抖。

青梧被吓到,丢下破布取下云歌辞手中的羊毫,急切地询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是身子不舒服吗?”

凤红酥的身子一直不好,青梧以为她是生病了。

手指碰到她的手,青梧又是一惊,云歌辞的手冰得吓人。

“没什么。”云歌辞的手捂着心口,死死压着:“只是心头有点疼。”

青梧慌忙扶她到榻上坐下:“小姐,我去找嬷嬷,求她们给你送御医瞧瞧。”

“别去了。”云歌辞制住了要走的青梧,眉目清冷地说:“现在所有人都围着公孙念转,谁还管我的死活。”

她的脸色暗了暗,喃喃低声:“再说,我这心病,药石无效。”

唯有萧离声的血,谢容华的肉,才能治她心头之痛。

青梧没发现云歌辞话里隐含的恨,不甘心地说:“一群趋势附炎的奴才,小姐的姿色才情都要比公孙念好太多了,谁说公孙念要更得宠?”

她一直都觉得,自家小姐是最应该得宠的人。

云歌辞无所谓地笑:“谁得宠都由她去,在这宫里,帝皇的宠爱,就是一道催命符。”

青梧恐惧地瞪大眼睛,狠狠吞了一口口水。

懵懂地问:“小姐,这后宫真这么可怕吗?”

以前在宫外,她也听过一些后宫秘闻,什么为争宠不择手段,今天哪个妃子死了之类的。

但她到底年纪小,又没进过宫,对后宫之事,知之甚少。

“可怕?”云歌辞凉凉地笑了:“用可怕形容真真是太肤浅,这个地方啊,就是天下间最大的坟墓,埋着无数白骨。”

“小姐,不能乱说,被旁人听到了,就不好了。”青梧被云歌辞吓到,连忙看了看门外,见没人才放心。

心口的疼痛缓解了一些,云歌辞问青梧:“你怕吗?”

“小姐都不怕,奴婢也不怕。”青梧回答得很快,都不用过脑子。

她翻出来一件干净的衣裙:“小姐,你袖子上沾了墨,换身干净的。”

看着青梧纯净单纯的眸子,云歌辞有些晃神。

几何时,她也如青梧这般,一腔孤勇无所畏惧。

那年杏花微雨,湿轻衣,少女眼中只有那个被遗忘在深宫的黑衣少年,他浑身冷峻,孤独地和黑暗相融。

喜他沉默寡然眼神深晦,喜他风姿挺拔容颜清绝,喜他饮冰悬剑心志坚毅,喜他黑夜舞剑影如魅。

他在深宫寂静成长,和世界两两相忘。

多少个冰凉似水的夜晚,她撑着下巴坐在冷宫台阶上,痴痴地看着月下舞剑的少年。

一点点把他刻入骨血。

多少个惊心动魄的阴谋,她陪着他如履薄冰不离不弃。

少年曾红着眼问她:“和我一起,命如纸薄,怕吗?”

“阿离在,阿辞有何可惧?”少女声如朗月,掷地有声。

她把荣华富贵,把性命,尽数交付给了这个叫萧离声的皇家少年,盲目地笃信着,她的少年郎,终会成为独当一方的王者。

为了他,她和天下为敌。

后来,她的少年郎,真的成为了天下王者。

可她,成了他走向王者之路的铺路石。

院外传来一阵盈盈笑语,那云歌辞从回忆的漩涡里拉了出来,脸上冰凉冰凉的,摸了一把,什么都没有。

如今再想起萧离声,情爱也好,仇恨也罢,她再也哭不出来。

心死,最无情。

“外面怎么这么吵?”云歌辞看向院外,只见一群秀女正围着公孙念,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说什么。

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笑容,那笑里,分明又夹杂着浓浓的嫉妒。

青梧探头看了一眼说:“奴婢去看看。”

她刚要去打探,就碰上了从门外走进来的绿杏。

一进门,绿杏就酸溜溜地说:“公孙小姐真是好运气,这么快就得了封赏,小姐,你看她,好生得意。”

绿杏和青梧的心思是一样的,都觉得自家小姐不比公孙念差。

凭什么她就能这么春风得意,还怂恿所有人孤立自家小姐。

当初云歌辞选绿杏带进宫,也是看中了她的耿直忠心,细心培养,是能够做事的。

“好酸。”青梧调笑她:“她得了什么封赏,让你这么酸?”

绿杏横眉瞪青梧:“你竟然还不知道,宫里都传遍了,今个早上,容华贵妃召见公孙念,不成想皇上那会去了贵妃宫中,一眼就看上公孙念了,这会儿圣旨已经传下来,让她不用参加殿选,直接赐了揽芳殿,封正六品贵人呢。”

云歌辞的脸色微变。

这件事情,她怎么琢磨都觉得怪异。

想了想她问:“你可知道,贵妃为何会召见公孙小姐?”

绿杏摇摇头:“奴婢不知。”

“还真是凑巧。”云歌辞笑了笑,意味深长。

“小姐是说,皇上去得凑巧?”青梧要比绿杏脑子灵活,立马就品出来了云歌辞话里的意思。

云歌辞眸光深深地点了点头,叮嘱两人:“这件事情,旁人议论便随他们去,你们不要参与。”

以她对萧离声的了解,这个人的心思隐晦冷硬,醉心权力,对女色天生寡淡。

这些年里,宫里陆陆续续填进来不少美人,可他依旧独宠谢容华。

怎么可能就一眼看中了稍显稚嫩的公孙念?

更加凑巧的是,还是在谢容华宫中把人看上的。

这两个狼狈为奸多年,云歌辞真想不出来,这两个人又在谋算着什么。

“奴婢知道了,只是看不惯公孙念的嘴脸,皇上赏了那么多东西,她把所有东西都赏给了院里的其他秀女,独独没有小姐的份,她这是故意膈应小姐呢。”绿杏愤愤不平。

倒不是因为这些金银首饰,不满的是公孙念的用心。

云歌辞无奈,故意沉着脸训她:“那是人家的东西,人家怎么处置是人家的事情,你再多嘴,是想讨板子吗?”

见云歌辞生气,绿杏立刻就老实了,讪讪地闭嘴不敢再说。

见她老实了,云歌辞才温和地说:“而且,她把赏赐的东西给了别人,也不见得是得意,可能,她根本要的,就不是这些。”

公孙念的心思,在佛冷那里。

第29章 我想见他。

青梧和绿杏知道云歌辞的意思,都想到了佛冷。

“都入了宫了,眼看马上就要被皇上宠幸,她这念想,也应该断了。”青梧叹了一声,往云歌辞的茶杯中倒了一杯热茶。

云歌辞端起茶杯,白烟袅袅氤氲开来,她轻啜了一口:“要是这么容易断了,也不用每日眼巴巴跑到如是寺等人了。”

她不喜公孙念,却感其情深。

云歌辞正低头一下没一下地用茶杯拨弄着茶水上飘着的茶渣,就听见青梧清灵地喊:“公孙小姐,不对,念贵人。”

云歌辞抬头,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公孙念。

刚才簇拥着她的秀女已经散去,她一个人站在门口,脸色不大好,欲进不进的踌躇着。

青梧和绿杏虽然不情愿,却还是恭敬地给她行礼:“奴婢拜见念贵人。”

“既不情不愿,就不用行这等虚礼。”公孙念声音轻巧,倒是看得清透。

两个丫头讪讪地退到一边,不敢造次。

公孙念却又说:“你们都出去,我有话和凤红酥说。”

青梧和绿杏齐齐看向云歌辞,觉得公孙念来者不善,不愿出去。

“去吧。”

云歌辞放下茶杯,刚想起身给公孙念行礼,公孙念不客气地制住:“行了,别假惺惺来这一套虚礼。”

姑娘性子直接,没好气。

等青梧和绿杏下去之后,公孙念直接在软塌上坐下,横着细长的柳眉看着一旁低垂眉目的云歌辞。

女子面容素净,几乎看不到半点胭脂色。

那容色,却胜过世间万千女子。

公孙念难掩极度之色,语气很酸地道:“怪不得他愿到艳歌台见你,你的确出众。”

“你觉得他是这般肤浅之人?”云歌辞淡淡反问,语气很平常。

她取了一个干净的茶杯,往里面注入了茶水,推到公孙念的跟前。

公孙念只看着茶水,没有去碰,自嘲地笑:“难道不是吗?”

“我日日去等他,等了小半年,他都不肯见我,你若不凭姿色,如何能让他到妓院去见你?”

她目光灼灼盯着云歌辞,想要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这是她一直耿耿于怀的。

也是因为这般,她一直不待见凤红酥,又介于她是镇国将军府的大小姐,不好再闹。

只怂恿宫人嬷嬷和一众秀女一起孤立云歌辞,给她添堵。

这些女孩儿家的小手段,云歌辞自是没放在心上,还乐见其成。

云歌辞没回答她,只话语清浅地说:“你若认定他是这等人,便自可断了念想,好好在宫中争一席之地,何故还要来找我?”

“我不屑争宠。”

公孙念秀丽的容颜上浮上薄薄的傲色,眉目间,皆是冷意。

无不讥诮地说:“一大堆女人抢着争一个男人,又何意思?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我所想,就算是一辈子农桑耕种,也胜于后宫荣华。”

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诺言,犹还在耳侧,萧离声曾许过她。

可那又如何?

她垂着头,敛去眼底冰冷恨意,漠然道:“要想在后宫生存,念贵人还是少与旁人说这等话好。”

公孙念的脸色白了白,咬着唇瞪她。

她不喜欢云歌辞总是这般云淡风轻,似乎万事皆玲珑清透,在她的跟前,她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她更气的是,凤红酥口口声声说后宫生存,却还撩了佛冷。

“你既想要争帝皇宠,为何还去招惹佛冷?”

公孙念在为佛冷抱不平,这让云歌辞不知该笑还是该说她痴。

想了想,她委婉地说:“我和佛冷,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而且,佛冷也非你所想的两袖干净超脱世外,他……”

她停顿了一下,公孙念还殷殷切切地看着她,等着她把话说完。

说起佛冷,云歌辞心中一哽,声音有些哑:“他远比你想象得复杂,给不了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当然,我也得不到。”

最是冷情如佛冷,不给任何人留半点念想。

公孙念不知佛冷的身份,自是也不懂得云歌辞话里的深意,执拗地说:“我不相信,他明明,没有拒绝你。”

那晚在艳歌台,她亲眼目睹凤红酥撕碎了佛冷的僧袍。

他岿然不动,任由她胡作非为。

为了让她死心,云歌辞索性把话挑明:“那是做给你看的,他想普渡众生,只可惜,他连自己都普渡不了。”

“你说的是真的?”公孙念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云歌辞点头。

希望这样能消减公孙念对她的恨意,也能断了对佛冷的念想。

不成想,公孙念竟然欣喜若狂,缓缓呢喃:“我就知道,他不是那般轻薄之人。”

云歌辞心中一沉,怕是这姑娘,又燃起了对佛冷的心思了。

还没等她去印证,公孙念就急不可耐地说:“我知道你和佛冷的关系非同一般,但是我信你的话,他不是那样的人,你能不能帮我给他递一封信?”

喏,这才是她来找她的目的。

用她和佛冷的关系,把信递到佛冷手中。

也不等云歌辞答应,她就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搁在云歌辞跟前,眼含希望地请求:“先前是我小气,我郑重和你道歉,能不能帮我一次?”

生怕云歌辞不答应,她情急之下抓住了云歌辞的手:“姐姐,你帮我这一次,他日我必定还你这个人情,让你在皇上跟前露脸。”

她今日,就是因为在贵妃那里被皇上看上的。

以凤红酥的姿色才情,定可以更快抓住皇上的心。

云歌辞心情很复杂,叹了一声:“你是不是还想见他?”

被说中心思,公孙念也不扭捏:“对,我想见他。”

“你如今已经是有位份的人,如何出宫?”

公孙念很笃定:“我自有办法。”

她既已这么说,云歌辞也不好再多问,看了看那封信,心中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让公孙念不恨她,若不帮她,她必定会不乐意。

“我答应你把信传出去,至于佛冷愿不愿意见你,我没办法决定。”

公孙念见她答应,眼睛登时亮得明灿,激动地拉着她的手说:“只要你帮我把信传出去就好,他会见我的。”

云歌辞不知道她为何这么笃定,默默地点了点头。

第30章 帝皇梦魇。

公孙念欢喜地走了。

傍晚余晖金灿灿地洒在院子里,少女粉红色的裙裾随风飞舞,生动欢欣的生命力蓬勃飞扬。

怀着对一个人的爱意,独自欢欣。

云歌辞看着看着,眼睛有些涩了才收回目光。

半响后,青梧端着晚膳进来,瞧见了搁在桌上的信件,她照着信封上的字念:“佛冷亲启。”

她吃惊地问云歌辞:“小姐,这是公孙小姐的?”

“嗯。”云歌辞心事重重地应了一声。

“真是想不明白,她一个太傅千金,如今又是贵人,为何会对一个僧人念念不忘。”青梧嘀咕着,往云歌辞碗里夹了一个虾仁。

云歌辞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我吃饱了。”

“小姐,你才吃这么一点。”青梧看着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揪着眉头。

她心思重,自是吃不下东西,接过绿杏递过来的帕子擦拭手指,目光睨着那封信,和绿杏说:“入宫前,爹不是告诉了你往宫外递信的办法吗?你取笔墨来,我给爹写封信。”

绿杏连忙给云歌辞取来笔墨,等着云歌辞写完信,装好。

“你把这两封信递出去,爹看到了我的信之后就会让人把信传到如是寺。”云歌辞把两封信都递给了绿杏。

绿杏拿着信,不解地说:“小姐,念贵人先前那样为难你,你为何还要帮她?”

“你这小蹄子脑子怎么这么不灵光。”青梧没好气地用手指戳绿杏的头,点拨她:“小姐有把柄在公孙念那里,帮她对小姐是好事,我们又不怎么费劲。”

绿杏不知道青梧说的把柄是什么,却也不敢问,捂着信小跑出去了。

宫里侍卫有凤清眠的人,信最迟明早就会被送出去。

屋内灯影昏黄,云歌辞坐在软榻上眉目不展,正在想着什么。

青梧觉得她怪怪的,多嘴问了一句:“小姐,奴婢怎么觉得你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念贵人和你说了什么?”

她本来是不知道凤红酥和佛冷在艳歌台那一出的,但入宫那边公孙念说的话历历在目,她相信公孙念说的是真的。

这几天她也不好开口问云歌辞,一直搁在心里。

“青梧,我总觉得要出事了。”

公孙念的事情就像是一个导火索,一下就点燃了云歌辞心中的不安。

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一定有事情发生。

那种不安,不是因为公孙念,而是因为自己。

“能有什么事,小姐,你别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明个还要去学宫规礼仪呢。”青梧不以为意,替云歌辞整理好被褥,又点了香炉里的安眠香。

云歌辞睡眠浅,通常需要安眠香助睡,不然整晚都睡不好。

“时间还早。”云歌辞就着灯翻着书卷。

没一会儿,就听见阵阵脚步声,抬头看去,见院子外来来回回一群太监宫女搬东西。

看起来是在搬公孙念的东西。

青梧把门关上,小声地抱怨:“就算封了贵人,也不用趁夜搬去揽芳殿吧。”

云歌辞没说话,低下头细细看书。

在青梧催促了好几次之后,她才不胜其烦放下书卷歇息。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模模糊糊做了一个噩梦,梦见萧离声一身浓黑,居高临下地站在她的床前。

他藏在黑暗里,一双如狼的眸子冷觑着他,手中利剑直指她的心口。

她浑身颤抖惊坐而起,屋内昏沉,青梧和绿杏裹着被子在床边地铺上熟睡,呼吸声轻轻地响在黑夜。

并没有萧离声。

纱窗不知道什么时候半开了,下雨了,冷风灌进来,她后背湿漉漉的汗意,登时冰凉入骨。

她轻手轻脚起身去关窗,一道闪电骤然划亮天际,雷声滚来。

就在这阵惊雷声里,她似乎听见了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声,遥遥传入耳中,在雷电交加的夜晚,十分诡异。

她的心不禁颤了一下。

后宫多诡事,她必须要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方可运筹帷幄。

想到这里,她从衣架上拿了外衣披上,拉开门匆忙出去。

雨下得很大,砸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她绕着回廊顺着刚才那个声音传来的地方悄悄走去。

储秀宫靠近御花园,绕过长廊过了拱门,便可到。

刚才那个声音,便是从御花园传来的。

顺着画廊一路走来,前面是一条树影掩和的青石路,她没带伞,只能冒雨走过去。

雨水淋在身上冰凉冰凉的,她心中发紧,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御花园。

准备一探究竟。

还没等她走到花拱门,忽然从黑暗里奔过来一条人影。

闪电划亮天际,她看清了来人的样子。

那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披散着头发,身上华服凌乱,已经湿透,大雨天赤着脚,裙裾尽是泥泞。

她不要命地狂奔着,恐惧把她吞噬,如同身后有恶鬼在追她。

云歌辞刚想侧身躲入旁边的树林,那女子就在这个时候发现了她,从她口中发出一声嘶哑绝望的声音:“救命……救我。”

她朝着云歌辞扑了过来,脚下踉跄,云歌辞连忙伸手扶住了她。

只觉告诉她,不应该管这件事情。

但是,她多少判断得出来,这个女子,多半是个妃子。

和萧离声有关的事情,她总万分渴切去探究一番,或许能窥探到帝皇如今的心境。

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

扑在她身上的女子狼狈不已,浑身剧烈颤抖,闪电白光里她一张脸惨无血色。

手却死死地掐着云歌辞的手,如同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口中混乱地说着:“皇……皇上他疯了……他杀了所有人。”

萧离声。

云歌辞浑身发冷,压低声音问:“你说什么?皇上杀了什么所有人?”

“落梨殿……她们都死了。”女子惊恐地瞪大眼睛,死亡的恐惧让她神思混乱,不断地呢喃:“全死了全死了……皇上把他们都杀了。”

凄冷诡异的深宫长夜,云歌辞只觉得冷意一点点深入了骨头。

连女子指甲掐入她的皮肉,她都浑然不知。

她哑声问:“皇上为什么要杀她们?”

“咯咯咯。”女子忽然阴森森地笑了起来,疯癫一般说:“皇上疯了,做梦一直在喊云歌辞王妃的名字,不断地说是他害死了云歌辞王妃,醒来后就疯了,拿着剑到处杀人,他还要杀我。”

第31章 危险秘密。

说到这,她慌乱地朝后看,掐着云歌辞的手更用力,呓语一般念叨:“对,他还要杀我,杀我……”

惊雷炸响,闪电撕裂天际,云歌辞听见剑尖抵在石板上拖动的铮铮声,心如同被放在剑尖上,冷得彻底。

他来了。

最是冷酷嗜杀如萧离声。

容不得自己的一点秘密被人知晓。

不过是因为一个梦魇,他竟然屠尽满宫,还要杀了自己的妃子。

他是魔鬼。

“他来了,他来了。”女子疯一般叫唤,绝望无助地抓着云歌辞的手,哀声求她:“我不知道你是谁,求你帮我,给我父亲传话,大祸将至,让他快走。”

听着那越来越近的嘶嘶声,云歌辞心生恐惧只想逃。

此刻若是被萧离声发现她和这个女子在一起,他的剑,定会无情捅入她的心口。

“带给谁?”

她挣脱开女子的手,感觉皮肉都被她扣下来了。

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希望的女子,惶恐急切地说:“户部尚书柔广。”

临死之前,她想做的,就是保护家人。

云歌辞知道这绝望,不忍拒绝,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下来。

眼角余光瞥见从花拱门那边走来一道人影,大风大雨的夜晚,男人黑袍浓烈,拖着长剑缓缓而来。

他走得不快,似乎一切皆在掌控之中。

裹在雷鸣电闪里的男人,如暗夜罗刹。

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成了她的噩梦。

若是可以,此刻她真想冲上去,把他抽筋剥皮,可现在的她,在萧离声的跟前,蝼蚁不如。

“保重。”她慌乱丢下两个字,迅速掠入树林隐遁而去。

身后的女子瘫软在地,眼含泪水看着逐渐走近的男人。

天下是他的,皇宫是他的,她能逃到哪里去?

“不跑了?”

那道从大雨里穿透而来的声音,噙着无数的阴鸷冷酷,幽长如魅,细数都是冰冷的自信阴诡。

他知道,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女子低低哭出声,哀切凄凉,恐惧地不断摇头:“皇上……饶了臣妾。”

闪电白光里,男人有着冷峻深邃的轮廓,下颌线条绷紧,剑眉如刀,眸色深晦,削薄的唇噙着残酷的冷笑。

居高临下地冷觑着她。

如妖,如魔。

“那个人是谁?”残酷的声音,无任何温度。

女子仓皇跪着爬到他脚边,抓住他的袍角哀求:“臣妾不知道,皇上……”

“你和她说了什么?”

帝皇话语如冰,蜿蜒而过,天地无声冰冻。

女子身体颤抖如筛子,咬着唇凝噎。

她不能说,那是她救家里人唯一的希望。

不过是短暂的沉默,帝皇手中长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白光,她只觉得一阵锥心的疼痛从手腕处传来。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啊……”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拉着他袍角的手掌滚落在地上,鲜血瞬间涌出,和着地上的水,淌了一地。

冷断的帝皇尊贵不可侵犯,她碰他的衣角,他便要她一只手。

女子滚在血水里,男人仰着头踏着血水走过,眼梢都不曾有过半点浮动。

拖着带血的长剑,朝着林间飞掠而去。

大雨滂沱席卷天地,电闪雷鸣如天地末日。

云歌辞在雨中狂奔,动作太大,身上还没愈合的伤口,尽数被撕裂,钻心的疼游遍全身。

她不敢有半刻的停留,不要命的朝来时的路跑去。

耳边冷风掠来,她骤然听见有人踏风而来,速度快得如电掣风驰。

五年不见,萧离声的武功,已经精绝如鬼魅。

巨大的绝望一点点笼罩上心头。

若她此刻逃回储秀宫,怕是青梧和绿杏都会性命不保。

她来不及多想,转身朝着和储秀宫反方向抛去,仓皇回头,在闪电寒光里,她见到了持剑掠来的黑衣男人。

魔鬼不如他残酷。

忽然,黑暗中横生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腕,急速狂奔中的云歌辞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拽住她的人,几乎是拖着她往黑暗里飞掠而去。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云歌辞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后有恶魔追赶,她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只能看见拽着她狂奔的人的背影,看不到脸,偶尔闪电掠过,她借着白光依稀看到是一个男人的身形。

他似乎对皇宫的地形十分了解,藏身在假山楼台里迂回奔跑,最后冲入了一处破旧宫殿。

她被人一把推入殿内,门飞快关上,男人压在了她的身上。

两个人湿漉漉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胸膛里的心脏跳动飞快跳动,男人的呼吸温热地打在她的脖颈上。

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萧景瑟!

她震惊得就要喊出他的名字,嘴唇却被他飞快捂住,黑暗里他狠狠地瞪着她。

也就是这一刻,她看见窗外掠过一条黑色的人影,是萧离声。

转瞬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之中。

萧景瑟安静地倾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确定萧离声没有去而复返之后才放开了捂住她的嘴的手。

从她的身上爬了起来,坐在地上,依旧冷冷地瞪着她。

云歌辞尴尬地往后退了腿,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心虚地轻声问:“你怎么在这?”

“应该是本王问你怎么在这?”

萧景瑟咬着牙,火药味十足,阴声骂她:“凤红酥,你真是不要命。”

感激萧景瑟的救命之恩,她软着声解释:“我也不知道事情会这样,只是听到了尖叫声,好奇就跑出来看看。”

“好奇?呵呵”男人从喉咙中哼出一声极致销魂的呵呵声。

满满都是嘲讽。

他背靠着红漆斑驳的玉柱,眸底深黑阴鸷地盯着云歌辞:“后宫隐秘之事数不胜数,每一个秘密,都是致命的,凤红酥,你有多少条命,才这般好奇?”

衣裙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手脚冰冷,她的脑子却无比清醒。

她淡淡地问:“你也有吗?”

这后宫里,每一个都有秘密。

她不认为,萧景瑟就那么干净。

薄淡寒冷的黑暗里,萧景瑟细长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瞳孔收缩,沉沉地看着云歌辞。

如狼一般,安静而危险。

云歌辞后知后觉自己触到了萧景瑟不愿意让她知道的棱角。

果然,人如萧景瑟,放荡不羁风花雪月,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个秘密,充满了危险!

第32章 互不相干。

不知为什么,云歌辞隐隐约约觉得。

萧景瑟的秘密,和萧离声有关。

在这宫门深沉昏暗的岁月里,也有人如她一般,心藏着对萧离声隐晦的秘密,不敢与人知道。

“景王的秘密,和皇权有关吧。”她无声觑笑,在萧景瑟吃人一般寒冷的眸光中,薄凉地低吟:“少年生在帝皇家,心事也道是惘然。”

靠坐在玉柱上的男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衣袖拂动时,有水花洒在她的脸上。

冰凉凉的,如萧景瑟的心。

他居高临下站在她一步开外,往日里总是飞扬轻佻的桃花眼此刻已然觑意阴鸷,声音暗哑狠厉:“凤红酥,后宫里,太聪明的女人,都是活不长的。”

是危险,是警告!

“多谢景王赐教。”她谦恭低垂头,眉目舒贴温顺:“景王放心,你有你的秘密,我有我的,互不相干。”

她不关心萧景瑟对萧离声是什么样的情感,这是他们的事情。

她最关心,她和萧离声,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不是她死,就是他王。

“互不相干?”萧景瑟笑了,笑得嘲讽,眉目上戾气横生,咬着牙狠声道:“早知道你这女人这么狠心,本王便应该看着你死。”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失望。

关于凤红酥和萧景瑟有个什么过去的猜想在她的心中更加强烈,不然,萧景瑟不会三番两次帮她。

她没忍住,脱口问:“我以前认识你吗?”

话一出,萧景瑟愣了一下,眼眸深邃里,失望更浓烈。

“好,真好。”他下巴微抬,怒极反笑地拖长尾音,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你这女人,果真没心没肺。”

云歌辞想笑,这男人看起来恨不得把她掐死,又下不得手。

心中琢磨了一下,看来,关于萧景瑟的记忆,凤红酥是忘了。

既然能被她忘了的事情,就说明凤红酥根本不在意,但是萧景瑟却把这些事看得异常重要。

到底是什么呢?

或许她应该找青梧问问,看看她知不知道。

眼前她还有事要求萧景瑟,总要让他舒心一些,所以,她无奈地揉了揉眉心说:“不是我没心没肺,是失忆了。”

萧景瑟眼梢一挑,狐疑地瞪着她。

云歌辞连忙百般诚恳地说:“真的,我发誓,在乱葬岗被谢隐给伤了头,醒来后很多记忆就没有了。”

她坐直身体,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看着他,眼中恳恳切切。

许是被她这副可怜样给触动了,萧景瑟脸上的狐疑之色少了一些,高高垂头看她,愣愣地问她:“你真的失忆了?”

“我骗你做什么?!”

男人的眼眸一瞬明晃晃的,她莫名觉得心虚。

要是萧景瑟知道凤红酥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云歌辞,不知道会不会把她给碎尸万段!

可怜,天下多少痴男怨女,皆逃不开命运的捉弄。

眼下,她也管不了这么多。

萧景瑟不说话,面对着她居高临下站着,闪电白茫茫的光照亮他那张妖孽的容颜,说不出的迷离勾人。

云歌辞不敢看他殷切的眼睛,别开眼去,轻声说:“明日我想出宫一趟,你能不能帮我这个忙?”

“呃。”

萧景瑟当即便挑了挑眼角:“刚才说那么多,就是想要本王帮你?”

厉害,你说中了!

云歌辞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话却说得义正言辞:“景王怎会这么想,我刚才说的是真的。”

停顿了一下,她又补了一句:“当然,让你帮我,也是真的。”

“都是真的,那什么是假的?”萧景瑟的声音忽然变得飘忽虚无了起来,其中似乎隐藏着无数让她看不开的迷雾:“你是真的吗?”

他什么意思?

云歌辞心头一颤,垂首淡声说:“真亦假假亦真,谁能说得清楚呢。”

男人低觑着她好久,气氛莫名变得凝滞又诡异。

她刚要琢磨着说些什么,头顶上就传来了萧景瑟的声音:“是刚才那个女人和你说了什么对吧?”

他猜出她要出宫做什么了!

这个认知让云歌辞不好再骗他,点了点头。

“多管闲事,你知道她是谁吗?”萧景瑟的语调又恢复成刚才的讽刺恨铁不成钢,没了缥缈虚无。

云歌辞目光凝在破烂的窗纸上,启唇吐出两个字:“柔嫔。”

萧离声登基后,大臣们为了示好,纷纷把自家女儿送进宫来,那时候她还没死,幽闭冷宫中,谢容华每日来看她。

为了刺激她,每每总是告诉她今个皇帝又纳了哪一个妃嫔,皇帝许她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可笑至极。

其实她知道,谢容华嫉妒得要疯了。

这个女人,想独占萧离声的宠爱,却阻挡不了他三宫六院不断来新人,只能把气撒在她的身上。

萧景瑟冷眼睨着她:“既然知道她是谁,还想要帮她?”

不等云歌辞说话,他又异常讥讽地怪笑了一声说:“本王瞧着不像,你若是真想帮她,就会今晚立刻出宫去传信,明日再去,怕是晚了。”

七窍玲珑心的萧景瑟,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

云歌辞不知道柔宁为什么要说柔家大祸将至,让她通知她父亲快走,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仅仅是因为她听见了皇帝的梦魇这么简单!

电闪雷鸣的夜晚,云歌辞坐在破落的冷宫里,身上还滴着水,心一点点冰冷成了冰块。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很轻却能寒人心:“谁死了,死了多少人,与我何干?”

“我出宫,是还其他事。”

萧景瑟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清致,神色淡漠的女孩儿,心底微微一惊。

她明明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样子,只是那神情气质,却和以前,天差地别。

忽然想起那日在朱雀门前公孙念的那一番言论,难不成,她真的和那个叫佛冷的僧人有什么?

她是要去找他?

掩下所有心思,他答应了她:“明日午时,到永巷等我。”

明明刚才萧景瑟还咬牙切齿不愿让她涉此事,这么快就答应带她出宫,教云歌辞心中生疑。

但是,她也知道,问他是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也不能失去出宫的机会,她站起身来,给萧景瑟行了一个礼:“多谢景王殿下。”

萧景瑟冷冷地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第33章 离人愿。

冷风夹带着雨雾从门外灌进来,她坐在地上许久才站起身离开。

此处是冷宫,白日里也没几个人来,深更半夜的更是没有一个人影,她离开得很顺利。

绕过斑驳破败的回廊废弃花园庭院,从侧门出去,便到了皇宫最偏僻的西北角。

过一处宫殿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皇宫变化不大,她还是能够从昔日的记忆里找到她在这后宫留下的痕迹。

几十步开外的那处冷宫,曾是她命丧之所。

那个地方,是她不敢踏足的禁忌。

大雨继续下,青石路侧的宫灯已经尽数熄灭,她站在树影下,遥遥可见宫门前似有火光晃动。

深更半夜,那个地方是皇宫最阴森的冷宫,自她死后,应当更被视为皇宫污秽,怎么还会有人来?

心思一动,便见从冷宫里走出了两个婢女,走在前头的婢女手持宫灯,后面紧跟着的一个撑伞的婢女。

油纸伞下护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衣裙素净身影纤长,青丝垂在身侧,染了雨雾,薄薄地随风飞扬。

油纸伞把女子的脸给遮住了大半,云歌辞怎么看都看不全她的模样,只能隐隐瞧见女子樱唇弧线细致温软。

主仆三人出了门,也没走,就站在那里候着。

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如斯阴森诡异的夜晚,女子静静地站在灯影里,一句话也没说,天地间安静得只剩下倾盘雨声。

眼看着再不回去,要是那两个丫头醒了看不到她,势必要惊动旁人。

她刚寻思着绕一段路赶回去,脚步微动,眼角余光掠过小道尽头,一道黑色的人影落入眼底,她浑身一僵,脚步再也挪不开来了。

帝皇依旧是那一身早些时候她看到的黑衣,踏着黑夜冒着风雨独身走来,闪电白光劈落在他的身后。

如同在夜里孤独行走的鬼魅。

见着冷宫门外候着的女子,男人冷酷的面容如蒙了一圈柔光,眉宇间的戾气顷刻之间,荡然无存。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这般温柔的萧离声。

就是在她将死,他留给她的,都是带血的杀戮和冷酷的柔情。

他说:“阿辞,不要怪朕,江山和你,朕只能选江山。”

心肝剧痛,疼得她微微弯了腰。

耳边忽然石破天惊一般蹿入了一个温柔低沉的嗓音:“阿辞,风寒雨大,不用出来等。”

帝皇牵起白衣女子的手,把她的手爱怜地揉在掌心。

隔得不远不近,她能够清楚地看见帝皇薄凉的眼角眉梢上,此刻皆是心疼和怜爱。

云歌辞只觉得跳动的心脏几乎要破开胸膛滚落而出,魂魄已经被夺去,只剩下空荡荡的一副躯壳。

他唤她阿辞!

他让她住在她死去的冷宫。

他对她,温柔缱绻心疼怜惜。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女子是谁?

无数的疑惑就像是千万只蚂蚁在她的心肺中啃噬,教她心肝脾肺千仓百孔,都在流着血。

冷宫前灯火消失,帝皇牵着女子的手进门去,朱门轰然关上,天地间,只剩下喧嚣的黑暗。

云歌辞狂奔过去,站在他们刚才站过的地方,仰头去看。

依旧斑驳破旧的朱漆宫门,历经岁月洗礼风雨侵蚀,已经摇摇欲坠。

高高的围墙上,伸展出几枝光秃秃的枝丫,颓然地在风雨中飘摇,一切都没有变,唯一翻新的,可能就是宫门上悬挂的牌匾。

离人愿!

离人不知道今时愿,回顾泪沾襟。

萧离声,你筑起这离人愿冷宫,为成全什么愿?

讽刺,怨恨,悲恸,一并涌上心头,她只觉喉头一阵腥苦,几乎要涌出来一口鲜血。

她捂着心口咬牙吞下,双眼赤红地死死盯着那牌匾,恨意深入骨髓,化作流淌在身体里的血液。

总有一天,她要亲手把这牌匾取下来焚烧,把萧离声的头切下来,祭她撕心裂肺之痛。

黑夜闪电如昼,她疯一般狂奔而去。

脸上雨水不断冲刷而过,她已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恨,可摧毁天地恨,在这一夜,愈加疯狂。

将近储秀宫,远远便看见了火光闪烁,身着甲衣的侍卫正在和管事嬷嬷说着什么,气氛显得异常紧张。

云歌辞骤然冷静了下来,这些人,肯定是萧离声派来各宫查探遇见柔嫔的那个人的。

顾不上多想,她悄悄绕过正门,从北院的高墙翻了进去。

院内几间屋子灯火都已经亮了起来,她所在的屋子也不例外,看来青梧和绿杏已经醒来了。

她从窗户跳进去,吓得青梧和绿杏险些尖叫了起来。

“闭嘴。”云歌辞冷声喝住,两人这才连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瞪大眼睛看着一身湿漉漉狼狈不已的云歌辞。

云歌辞不理会她们,直接从衣柜里翻出来一件干净的衣裙换上,看向还在发愣的两个丫头。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把这些衣服藏起来。”

青梧最先反应过来,来不及多问,手忙脚乱拿过云歌辞换下来的湿衣服,在屋里找可以隐藏的地方。

绿杏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了,心惊胆战地问云歌辞:“小姐,你去哪里了?刚才管事嬷嬷派人过来把我们叫醒,让我们赶紧穿戴整齐,听说有人要来查房,我们发现你不见了,急死了。”

云歌辞就着炭盘烘烤着头发,问:“有没有人发现我不在?”

“没有,奴婢哪敢说啊,传话的人没进门,只是敲门让我们赶紧起来,没人发现。”绿杏拍着胸口,无不侥幸地说:“幸好没人发现,不然我们就惨了。”

藏好了湿衣服的青梧,要比绿杏镇定得多,忙不迭找来干布擦掉了地上云歌辞带进来的水迹。

然后把窗户关紧。

一切妥当之后,她这才跑过来帮云歌辞烘头发,一边梳理她的头发一边问:“小姐,你大半夜去做什么了?”

云歌辞琢磨了一下,这两丫头胆子小,对后宫的倾轧杀戮知之甚少,这个时候和她们说她今晚看到的事情,定会把她们吓到。

待会宫中侍卫来问话,指不定要露出马脚。

“没什么,睡不着出去走走。”云歌辞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不愿多说。

青梧根本想不到云歌辞这晚经历了什么,抱怨地说:“外面雨这么大,小姐,你睡不着也不能乱跑,这宫里不比将军府。”

她要比凤红酥年长两岁,在将军府里就一直念叨着教凤红酥这个提点她那个,完全是操心的命。

到了宫里,也没有闲下来。

生怕凤红酥在宫中行差踏错惹了什么祸。

第34章 首席高阳。

就在青梧还想要唠叨云歌辞几句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在大雨倾盘的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他们来了。”

绿杏紧张得在屋内直打转:“怎么办,小姐的头发还没干。”

这丫头,还太稚嫩,遇事不懂得沉着。

“小蹄子,慌什么?”青梧见云歌辞的脸色不大好,连忙低声训斥绿杏,不断给她眼色示意。

绿杏这才讪讪地站住,双手无措地绞着。

云歌辞看在眼里,这两个丫头,青梧更为沉着,而绿杏因为一直是院里干杂活的奴婢,胆子小,遇事容易慌。

她轻声宽慰:“没事,不用慌,待会我说什么你们顺着说就可以。”

绿杏本来以为云歌辞会怪她,没想到她非但不怪还宽慰她,感激地点点头,双手也搁了下来,没有再乱动。

门外有女人的声音传来:“凤小主,我们可以进来了吗?”

因为这院里都是秀女,大家都有眼力劲,这些人个个出生名门,将来是要成为皇帝的人。

大半夜的,也不能随意进入闺房,事先底下的人就通知众人起身做好准备,等待盘查。

青梧看了一眼云歌辞,得到她的点头示意之后,这才去开门。

门开了,宫灯流光溢彩照进屋内,冷风灌进来,吹得屋内灯火摇曳,盔甲撞击的沉闷声响,冷冽异常。

不由让人心中一凛。

云歌辞抬起头,目光触到走在前头那个人脸上的时候,整颗心,一下子就揪紧,冰凉彻骨。

男人着玄色甲衣,很高,小半个面容罩在盔帽里,眉峰浓厚犀利,眼底是一贯的淡漠。

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笑过。

他永远安静沉默得如同萧离声的影子,从不与人亲近,静静地蛰伏在黑暗里,神秘冷漠。

却是萧离声用得最顺心的一把刀。

断流军首席,高阳!

冷宫那夜,谢容华给她下了合欢散,萧离声赐予她太监十几,笑看畸形风月,她倾尽全身力气,匕首刺向萧离声。

高阳剑出如闪电,生生劈下了她的左手。

她是左撇子,写字持剑,皆是用右手。

断手落地,鲜血染红宫阙,萧离声笑得鬼魅薄无情:“阿辞,你是用剑高手,若你此刻能用左手把剑拿起,朕便饶你不死!”

左手?

砍掉了她的左手,还故意让她左手取剑,他哪里是在给她活路,不过是云淡风轻地找乐子。

因为他知道,她永远也做不到。

左手手腕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连同着心尖都微微颤抖,好像疼痛还在。

明明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凤小主,发什么愣呢?高首席有话问你。”管事嬷嬷脸色有些难看,轻声提醒正在发呆的云歌辞。

她心里实在是纳闷,怎么云歌辞一见到高阳,就像是丢了魂一样?

云歌辞回过神来,扶着青梧的手站起身来,福身:“小女凤红酥,见过高首席。”

高首席,好一个杀伐果断的断流军首席!

定当有一天,我要亲手砍下你用剑的手,若你不能用断手拿起剑,便让你下地狱!

心中清寒冰冷,云歌辞咬牙吞下了往事里的苦楚。

高阳目光阴沉地扫过云歌辞,犀利如鹰隼,犹能刺穿她的人。

“你的发为何是湿的?”男人出声冰冷干脆。

他从来都是这样的,言简意赅,句句皆是拷问。

云歌辞垂下眼睑,恬淡回话:“回首席,风大吹开了窗,雨太大飘进来,小女关窗的时候不慎湿了发和衣裳。”

她回答得谨慎,每一个字都是斟酌过的。

高阳的目光掠到窗台,窗台湿漉漉的,确实是被雨水打过。

管事嬷嬷柳眉竖起,教训道:“你们两个奴婢干什么吃的,这种事情还用小主亲自去做?”

绿杏一下子就跪了下来,青梧扶着云歌辞不能跪,低了低声认错:“嬷嬷教诲得是,奴婢睡得太死,小姐不忍心叫醒奴婢,是奴婢的错。”

“后日便是殿选,凤小主若是染了风寒,你们等着吃板子吧。”

管事嬷嬷是个有眼力劲的,要是储秀宫里的人被怀疑,她定会受到牵连。

说这些话,也有从旁帮云歌辞洗脱嫌疑的意思。

青梧和绿杏诚惶诚恐地应着,大气也不敢出。

高阳有那么一会儿没有说话,灯影幽光绰绰,他的目光尖锐地落在云歌辞的身上,藏了多少的觑意,她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得出来。

她垂眉顺眼安静站在他的目光里,淡然坦荡,不敢表露半点的异样情绪。

这个人的目光一向毒辣,心思缜密狠毒。

管事嬷嬷见高阳直勾勾地睨着云歌辞,心底到底有些惴惴不安,哈着腰恭敬地问:“高首席,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高阳的目光从云歌辞搭在青梧手上的那只手上掠过,瞳孔微微收缩,转瞬若无其事地别开。

手搭在腰间佩剑上,冷冽转身:“走。”

管事嬷嬷点头哈腰地送高阳出门,很快又折返了回来。

目光有些阴鸷地盯着云歌辞的右手手背:“你的手背是怎么受伤的?”

云歌辞讶然地看了一眼手背,这才发现上面的抓痕,两条伤口细长,皮肉破开,白里透红。

她心中一沉。

今晚上目睹了萧离声两个可怕的秘密,全身紧绷神经高度紧张,连手上的伤都没感觉到疼。

以高阳毒辣的目光,他刚才是看到了吧?

为何他不问?

云歌辞隐隐有些不安,听见绿杏的声音颤颤地说:“回嬷嬷,都是奴婢不好,睡之前窗外有一只猫儿一直乱叫,奴婢驱赶它的时候,猫儿乱蹿,不寻思它竟然跳进了屋子,小姐不察,被它一爪子给挠了。”

这丫头反应倒是快。

孺子可教也!

“是吗?”管事嬷嬷脸色缓和了一些,只是还有些不放心地说:“我刚才瞧见,高首席一直看着你手背上的伤不说话,怕是他心中有别的想法。”

果然,高阳看到了。

这人的心思很难猜,他看到了却什么都不说,这是什么意思?

云歌辞在心里掂量了一下,怕是后面,还少不了和高阳打交道了。

第35章 宫中禁曲。

她款款欠身施礼:“让嬷嬷费心了。”

管事嬷嬷睨了一眼云歌辞,女孩儿谦恭温顺低垂眼睑,卷翘的睫毛覆在眼上,落了一圈阴影,瞧着极是动人。

她很安静,很淡然,置身在这深宫之中,人淡如菊。

这一阵子,底下的人嬷嬷宫人对她多番孤立,她也淡然处之。

身为镇国将军府嫡出大小姐,从小被人众星捧月,难得她被孤立刁难,还能如此,倒是个乖巧的人儿。

对她多了一份好感,温声提点她:“凤小主言重了,今晚宫里有人遇刺,高首席说刺客是往储秀宫来的,凤小主切记要摘清自己,免得遭了祸事。”

管事嬷嬷张氏,在储秀宫最为年长,过眼的秀女,不计其数。

她有八分确定,凤红酥这样的巧人,家世显赫性子好,他日必定尊宠。

云歌辞感激地点头:“谨记嬷嬷教诲,他日若有荣华,定不忘张嬷嬷今日提点之恩。”

这话张嬷嬷很受用:“天儿很晚了,早点歇着,明日还有琴瑟考核。”

“青梧,送嬷嬷出去。”云歌辞给了青梧一个眼神示意,小丫头也是个聪明的,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快速从包裹里翻出来了一些银票,追上了已经出门的张嬷嬷。

没有多久青梧就回来了,和云歌辞说:“她收了。”

“嗯。”云歌辞没有多说,低着头看着手背上的伤,这是柔宁抓的。

她能够想象得出来,要有多恐惧,才会在她手背上留下这么重的抓痕。

伴君如伴虎,命从来都不死自己的。

想来也是可怜。

只可惜,她云歌辞不是救世主。

柔宁啊柔宁,你切莫要怪我,要怪就怪萧离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给你的,化作鬼去找他吧。

这一个晚上,云歌辞都没有睡,睁着眼等天亮。

用过早膳之后,她带着青梧去往大殿去上琴瑟考核。

琴瑟考核,考察秀女琴瑟功力,登记备册,能在皇帝那里搏个好感。

她到的时候还早,没想到已经有人比她先到。

模样清秀端庄的姑娘正在擦琴,不时拨弄一下琴弦调试,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看见是云歌辞,朝着她露出了一抹微笑,浅浅点头示意。

云歌辞认得她,这姑娘是江北漕运都督的女儿,唤丛月。

她父亲不是京官,在一众显赫京官的千金小姐中,她的出身算是最低的,云歌辞隐约听到其他的秀女私底下议论,说她能进宫,完全是因为有个在宫里当差的姐姐从中斡旋。

那些个秀女,自诩出身名门贵胄,不喜欢丛月,总在私底下嘲笑她是乡下人,土里土气的。

丛月为人温和低调,从不与人争,这些日子和她一般,完全被人给孤立了。

偶尔云歌辞和她遇上,她也总是友好地微微一笑,从不多说话。

云歌辞也不是多话的人,点头回以礼数,寻了旁边的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桌上早已经备好了琴,她动手挑了一下琴弦调音,谁都没有说话。

其他秀女陆陆续续也到了。

检验秀女琴瑟功力的尚仪局的杨尚仪,她的年纪约莫二十五六,有几分俊俏,却喜欢板着一张脸,瞧着是个严苛之人。

“皇上喜琴瑟之音,你们应该知道这次的考核有多重要,最好是拿出看家本领来。”

随着杨尚仪的声音响起,秀女们不由直了直身子。

她们进宫,就是为了得到皇帝的宠爱光耀门楣,自不可在皇帝喜好的琴瑟上失意。

开始考核,每一个人逐个演奏一段曲子。

大殿内琴音铮铮,各色调子如流水,云歌辞的位置靠后,她听了大部分的演奏。

虽琴音悠扬润和,却总觉得空洞,少了那么一丝味道。

轮到丛月的时候,靡靡之音传来,姑娘手指飞快拨动琴弦,登时琴声铮然幽长,时而低沉时而高亢,有冲入云霄之磅礴又有流水青泠的高雅。

云歌辞未免多看了她一眼,姑娘容貌算不上惊艳,却也小家碧玉玲珑精致,恬淡如水。

倒是个妙人。

她看了一眼杨尚仪,女子刻板的脸上难掩欣赏,明显对丛月的琴艺很是满意。

云歌辞看在眼里,心中已有思量。

这丛月,是个有心之人,她的目的很明确,上位。

一曲弹完,殿上琴音绕梁不觉,余韵悠长。

杨尚仪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看向丛月的颜色,温和许多。

旁侧的持名册的宫女朗声道:“下一个,上官玲珑。”

被唤到名的姑娘立刻坐直身子,俏丽生动的眉目盈着势在必得的自信,十指纤纤撩拨琴弦。

一曲出,低沉婉转的音调迂回,徒生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怨忧伤,浅浅流淌而过心头,云歌辞不由心口一闷。

是《白头吟》。

悲伤曲调处处割着她的心,那些记忆如噩梦涌入脑海。

思绪翻涌间,忽听见一声尖锐的历喝:“谁让你弹这个曲子的?”

杨尚仪的脸色难看至极,已经冲过来用手按在了上官玲珑的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

一众秀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有些惶然地看着盛怒的杨尚仪。

上官玲珑更是惶恐,不知所措地看着杨尚仪。

“身为定远公府的千金贵女,不知道此乃宫中禁曲吗?”杨尚仪双眼森冷地盯着上官玲珑,言辞尖锐。

上官玲珑震惊得瞪大眼睛,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杨尚仪一挥衣袖,寒声喝道:“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上官玲珑傻了,完全没想到就弹了一曲《白头吟》,就招来这等祸事。

她出身显赫的上官家,祖上曾随大周开国先祖打下江山,国公府世代承爵,尊贵百年。

所以,她自小荣宠尊贵,也就养成了刁蛮骄横的性子,在秀女中一向跋扈专横,眼高于顶。

这一下被杨尚仪当众训斥还要被打板子,当然不乐意了,飞快站起身来,仰着头冷怼:“你不过是一个小小尚仪,敢打我?”

她是根本没把杨尚仪放在眼里的,嗤笑着说:“就是我祖父,也舍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你算什么东西?”

第36章 闻君有两意。

一众秀女难掩幸灾乐观,倍感丢脸的上官玲珑,恼羞不已。

杨尚仪本就难看的脸色更加阴冷,眼中烧着一团火,声音铿锵响亮:“这是皇上定下来的规矩。”

“本尚仪是为皇上效命,上官郡主要是有异议,等挨了板子找皇上讨理去。”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上官玲珑的脸色发白,不肯服软,咬着唇回顶:“你以为本郡主不敢吗?皇帝哥哥不可能让你打我。”

因着祖父定远国公的尊崇,她又是皇帝亲封的郡主,得以见过几次皇帝,心生仰慕,一心想进宫。

公孙玲珑的有恃无恐,在杨尚仪的眼中不过是不知死活的作死,她哼笑了一声:“郡主和皇上的关系,本尚仪不知道,本尚仪照宫规办事,任何人都不行逾越。”

云歌辞不禁佩服这个女子,在权贵面前不低头,铁面无私,的确是这后宫里的一股清流。

耳边杨尚仪的声音清冽坚定:“拖下去,杖打二十。”

一挥手,侍立在殿旁的几个宫女立刻冲了过来,面无表情地架住公孙玲珑就往外拖。

“放手。”公孙玲珑见杨尚仪真的敢动手,气急败坏地嘶吼:“小小贱婢,竟敢打本郡主,本郡主饶不了你。”

就在她挣扎嘶吼里,人已经被拖到了院子里。

很快便传来了板子打在身上的闷响,上官玲珑的嚎叫声尖锐,声声入耳,秀女们一个个正襟危坐。

有几个敢露出幸灾乐祸眼神的,被杨尚仪冷冷地扫了一眼,纷纷低下头大气不敢出。

尊贵如上官玲珑她都敢打,更何况是她们。

二十板子下去,上官玲珑怕是连明日的殿试都参加不了了。

杨尚仪,够狠的。

她的目光冷冷地看着所有人:“你们给本尚仪记住,宫里有两个禁忌,第一个,绝对不可以弹禁曲《白头吟》,第二个,绝对不可以去离人愿。”

离人愿,云歌辞一下子就想起了昨晚上自己在离人愿前看到的情景。

那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以至于成为皇宫禁地?

她必定要找个好时机,去探一探。

后宫禁忌,往往是皇帝的软肋。

“离开了储秀宫,你们得了位份赐了宫殿,若再犯这两个禁忌,本尚仪是管不了了,会有人要你们的命!”

杨尚仪这番话说得狠,云歌辞却知道她是出于好心,在提醒她们不要犯了禁忌丢了性命。

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谨遵杨尚仪教诲。”她随着众人一起应声。

杨尚仪目光冷凝地扫了一眼众人,见众人已经知晓,这才转了话题:“继续。”

旁侧持名册的宫女连忙开口:“下一个,凤红酥。”

云歌辞微微颔首,指尖在琴弦上跳动,弹了一曲寻常曲子,琴音流畅舒缓,很是平常,没有丝毫惊艳。

她甚至还故意弹错了几个调子。

曲子弹完,她起身谢礼,瞧见杨尚仪微微蹙眉看了她一眼,看样子,好像是不大满意。

这正合了云歌辞的心思。

她不是来争宠的,风头越劲越引人注目,更何况,她怎么也不可能侍寝!

不要说肌肤之亲,就是和萧离声靠近,她都觉得恶心。

除了公孙玲珑这一出意外,考核还算顺利完成,杨尚仪带着她的人浩浩荡荡走了,公孙玲珑也被人抬回了储秀宫。

杨尚仪一走,刚才不敢嘘声的秀女纷纷如脱了牢笼一般开始凑在一起议论起了公孙玲珑。

“这二十板子下去,她估计得在床上躺个几天,错过了殿选,就会被遣返家中,想想真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她真是活该。”

“就是,平日里眼高于顶,鼻孔都朝天了,对我们颐指气使的,还真当自己是公主呢。”

“走,我们一起去看看我们的玲珑郡主。”

一群人兴致勃勃好不幸灾乐祸,说到兴致处,结伴去看公孙玲珑去了。

就是想要去膈应膈应她,消了这些天在公孙玲珑这受的气。

转眼人差不多都走完了,云歌辞正想走,身后的青梧已经按捺不住地问:“小姐,《白头吟》怎么是禁曲?”

她看了这一场公孙玲珑被打的闹剧,顿时明白了云歌辞先前和她说的后宫可怕,的确让人心惊胆战的。

不经意间就会做错,小命都丢了。

云歌辞摇头,表示不知。

旁侧传来一个轻俏温柔的声音:“姐姐不知道吗?”

云歌辞睇目看去,旁侧丛月正恬淡地对着她微笑,水眸含雾,莹莹脉脉温柔似水。

她竟然唤她姐姐,瞧着她们俩的年纪不相上下,如此谦逊有礼,倒教云歌辞有些不好不搭理她。

遂回以微笑道:“丛月妹妹知道?”

“嗯。”丛月轻轻点头,她先是看了看大殿,见殿内只剩下她主仆和云歌辞主仆,这才说:“我姐姐在尚宫局当差,进宫前,我姐姐便和我说了这宫里的禁忌。”

云歌辞不意外。

丛月如水的目光越过云歌辞落在白茫茫的天光里,声音依旧柔软轻缓:“姐姐说,《白头吟》不能弹,皆是因为去世的云歌辞王妃。”

她带着微笑,尾音拖长如呓语,听来十分梦幻。

云歌辞的心咯噔了一下。

萧离声啊萧离声,我死了你还不甘心吗?

曾和我有关的东西,都成为了你的眼中钉,恨如洪水猛兽。

“听说,云歌辞王妃临死前的那个晚上,在冷宫里弹了整整一宿的琵琶,用的就是皇上赐给她的那把凤尾琵琶,手指都弹破了,艳红艳红的血一滴滴溅在琵琶上,乌黑的弦都成了红的。”

青梧好奇地问:“她弹的就是《白头吟》?

“对,《白头吟》。”丛月淡淡应着,继续悠悠说:“琵琶声凄绝空幽,长夜悲凉响彻,反反复复总也就是这一曲再无其他,姐姐说,她后来想想,王妃调里,弹的最多的,却是那一句:闻君有两意,故来相诀别。”

她低了低头,女子眉目温顺恬淡,笑容晴好:“有人说,那一夜,是王妃在和皇上道别。”

“所有深情都亡于那一曲白头吟,是告别,也是恩断义绝啊!”

第37章 身材不错。

青梧听完,反感地说:“丛小主看起来很喜欢云歌辞王妃,可奴婢听说,她是叛臣之女,还色诱摄政王妄图拉拢他和他们一起谋反呢!”

听见她这话,云歌辞心中不禁苦笑。

说不上来,她就是觉得心酸不已。

世人皆忘了她曾为帝皇打下的宏图,多少次出生入死,才换来他在朝堂的权势显赫。

如今,她是万人唾弃的荡——妇。

丛月双手搭在琴弦上,垂眉浅笑:“不是喜欢,是仰慕,打小就听了很多她的事迹,仰慕她巾帼不让须眉的风华,红妆佳人,马背上能持剑杀敌,马下琵琶举世无双,世间难得的奇女子,只可惜……”

她叹了一声,颇有种惺惺相惜的唏嘘。

云歌辞心中酸楚,站起身来,清冷不屑地凉笑:“此等奸佞浪荡之人,又何可仰慕的?!妹妹如此才情,世上知己数不胜数。”

“莫要让旁人知晓你的心思,怕是于你不利。”

丛月的笑容凝滞了一下,隐约有些不悦。

可她性子温软,很快便谦和有礼地掩去了,站起身来福了福身:“姐姐说的是,妹妹记住了。”

瞧着已经接近午时,想到和萧景瑟的约定,她带着青梧和丛月告别,匆匆离开。

赶到永巷,朝四周看了一圈,没发现萧景瑟的身影。

难不成他反悔了?

心思刚起,就看见一辆黑色沉木奢华无比的马车缓缓走来,马车前悬着两盏莲花宫灯,在风中摇摇曳曳。

她一眼就认出了赶车的人,是那日在朱雀门前见过的管弦。

“走。”她拉了一把青梧,小跑着朝着马车过去。

管弦看到她们,一勒缰绳,停了下来:“快上来,不要让人看见。”

他伸手搭了云歌辞和青梧一把,等两个人上了马车之后,他很快挥鞭,驱赶马车朝着宫门去。

云歌辞钻进马车,一眼就看见了靠坐在软垫上俊美男人,他懒懒地靠在那里,微眯着眼斜斜地看向她。

流云锦缎紫袍,衣襟散开,露出线条坚毅流畅的锁骨,优美得如同一件无与伦比的艺术品。

白花花的胸膛在衣襟下若隐若现,顺着那优美肌理线条往下,似还能见着男人有着健硕完美的腹肌。

这春光,一路倾泻往下,就这么看一眼,就能让人心潮汹涌。

云歌辞在心中狠狠淬骂了一句:“骚包。”

还没等她喊他把衣服穿好,就见刚才还一副慵懒勾人小眼神的男人,脸色骤然大变。

像是见了鬼一般,慌忙拽过毛毯往身上盖。

气冲冲地瞪着云歌辞:“你怎么还带了人?”

“有什么不对吗?”云歌辞愣了一下,她带自己的侍女难道不应该?

萧景瑟缩在毛毯里,把自己的身子盖得严严实实,咬牙切齿地说:“本王只说过带你出去,你竟然还带了一个拖油瓶!”

目睹了景王殿下销魂的春色,青梧的脸已经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娇羞地低着头坐在角落里。

此刻听他说她是累赘,抬起头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奴婢不是拖油瓶。”

萧景瑟暴怒:“闭嘴!”

吓得青梧缩了缩身子,不敢说话了。

看他这副要吃了她的眼神,云歌辞愣了一下,这骚包不会是以为她一个人来的,刚才故意摆出那么销魂勾人的姿势,是在引诱她?

这种情况,她要说点什么缓解尴尬?

琢磨了好半会,她煞是认真地说:“嗯,身材不错。”

她这句话一出来,马车里的气氛,徒然变得怪异十分。

青梧怯怯地瞧了瞧她,又瞧了瞧萧景瑟,而萧景瑟呢,一张俊美如斯的脸绷得紧紧的,眉头却在一跳一跳。

好死不死的,正在青梧看向他的时候,他也瞪向她,吓得青梧一抖。

男人阴森森地问:“那你看到了什么?”

“啊?”青梧脑子一懵,在他阴历压迫的目光里,后知后觉自己要是看到了他的身体,估摸会被戳瞎眼睛。

为了保住眼睛,她慌忙摆手万分无辜地说:“奴婢什么都没看见。”

萧景瑟抬了抬下巴,勾唇冷笑一声:“还算是个有眼力劲的丫头。”

青梧猛点头,大气不敢出。

目睹了这一切的云歌辞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不客气地说:“行了,别装纯情了,风流长安的光荣事迹一箩筐,还怕多个人看见身体?”

这话不轻不重,有些讽刺。

萧景瑟刚舒缓了一点的脸色,马上又黑了,横眉冷眼瞪着云歌辞:“肤浅的女人,外面的风言风语能相信吗?”

他的身体再往被子里缩了缩,娇羞一笑:“本王是清白的。”

云歌辞嘴角一抽:“没想到景王殿下竟还是个雏儿。”

“粗鲁。”萧景瑟嫌弃不满地叱骂,撇了撇嘴说:“你这女人,怎么一点都不懂得矜持?”

云歌辞莫名其妙,她怎么就不懂得矜持了?

萧景瑟用一种类似于幽怨的眼神一直看着她,她没好气地开口:“还要装?”

“你敢质问本王!”萧景瑟不乐意了,声调拔高显得有些尖锐:“管弦,掉头,回宫。”

马车登时一顿,云歌辞的身体往前俯冲后又被撞在马背上,她的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萧景瑟,既幼稚又傲娇。

需得人哄着。

她忍了忍,逼着自己扬唇扯出一抹笑容,认错态度很诚恳地说:“殿下别生气,刚才是臣女不懂规矩,错了。”

萧景瑟扬了扬下巴,眯着眼问:“真的错了?”

嘚瑟!

云歌辞在心中狠狠地逼视了一番他,脸上保持着诚恳清浅的笑:“真的错了。”

“哼。”萧景瑟很傲娇地哼了一声,又对着外面的管弦说:“继续走。”

马车再度缓缓前行,云歌辞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萧景瑟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阴恻恻地问:“柔家已经被抄家,柔广一家全部在刑部大牢,现在去报信已经晚了,你去柔家做什么?”

“什么罪名?”帝皇真够狠,杀人全家不过是一句话。

今日在宫里打听了一番,根本没人知道落梨殿的人全死了,只说柔嫔自杀了。

她心中冷笑,萧离声的手段一向高明,怎么可能会让别人知道他深夜杀了那么多人,早早让人处理掉了所有的痕迹。

如今柔广一家出事,柔嫔自杀的理由便充分了,罪臣之女,自戕谢罪,和仁明圣君一点关系都没有。

帝皇最无情!

第38章 杀鸡儆猴。

萧景瑟唇边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凉笑:“刑部接到了举报密信,在柔广家中搜出了大量脏银,户部有关民生,柔广作为户部尚书贪污受贿,你觉得皇兄能饶得了他吗?”

“好一招杀鸡儆猴。”云歌辞垂着头,眉间溢过一抹冷笑,无声无息。

这就是萧离声,狠辣阴险。

柔广是他杀的那一只鸡,整个朝堂上下的臣子,在他眼中,都是猴。

“肤浅。”萧景瑟半眯着眸子,似笑非笑地说:“杀鸡儆猴不过是表面上的事,柔广之所以落得这个下场,是他蠢,戳到了皇兄的逆鳞。”

她探究地轻声问:“皇上的逆鳞是什么?”

萧景瑟眼中焦距落回到云歌辞身上,又恢复了那副放荡不羁的样子,慵懒地调笑:“怎么,这么快就想着探情报在皇兄那争宠了?”

他这话里,隐隐有几分讽刺,还有几分的敌意。

自是知道他不愿意让凤红酥入宫,觉得她坚持进宫是为了争宠,攀上皇帝享受荣华富贵。

她敛首低眉,笑意微凉:“景王殿下既已经知道我的目的,何故还要问?”

萧景瑟俊美的容颜浮着一层薄怒,无不嘲弄地说:“凤红酥,你这是去送死,这些年,宫里有哪个女人能得宠?除了谢容华!”

哪会有人能得宠,就算有人入了皇帝的眼,也都死了。

“多谢景王的提醒,臣女定会保住自己的性命!”

重来一次,就是死,她也会拉上萧离声和谢容华,黄泉路上,一起走!

心中清冷成冰,唇上不经意间,挽出了冷冽笑花。

萧景瑟看着她,不说话。

女子低垂眉目,笑意清浅如春风吹过湖面,生出绮丽涟漪,日光下,只觉得凉透了心。

看似温顺,实则凉薄。

她真的那么喜欢争宠?可他怎么又觉得,她的心不在帝皇宠?

不由来的,他心头一阵堵塞。

话语更加冷冽轻慢:“你的自信,在本王眼中可笑又愚蠢,就如同现在,多管闲事,总有一天,你会死无葬生之处。”

他的声音,如狼在呓语:“这场杀戮,只是开始。”

云歌辞心底一寒,他这话里有话,难不成还会有人要死?

“景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明白,是因为你蠢。”萧景瑟闭上了眼睛,靠在软垫上假寐,晕红的唇上溢满了讥诮刻薄的笑:“不要再让本王听到你的声音,否则……”

他的声音幽长缓慢,淬了毒,警告。

男人阂着细长眼,眼角自然上扬,如春日簇簇盛放的桃花,慵懒邪魅,只消一眼,销魂入骨。

越美的东西越毒,萧景瑟也一样。

马车缓缓过了长街,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停了下来。

管弦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爷,到了。”

“滚。”

男人菲薄的唇逸出一个字,眼梢未动,戾气横生。

看来他是越发不待见她了,云歌辞露出一抹苦笑,心中苦涩。

被轻视被鄙夷,她连为自己辩解的能力都没有。

下了马车,她朝着里面的人鞠了一躬:“还要麻烦景王,酉时三刻在朱雀门候我。”

马车里面的人如同没听见一般,静悄悄的。

管弦淡淡地点了点头,策马驱赶马车离开。

云歌辞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置身在一条偏僻的巷子,旁侧有一扇贴了封条的小门。

她马上明白,这是柔府的后门。

心里叹气,就算萧景瑟表现得对她多么厌恶,其实他对凤红酥还是有感情的,怕她被发现,送她到没人的后门。

这人表面上浪荡轻浮,傲娇幼稚,心里藏了多少事多少情,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说来,总觉得有一些悲情。

瞧着马车在拐角处消失,云歌辞收回目光,飞快地和青梧说:“走。”

说完,拉着青梧往巷子另一边跑去。

春风吹过青色小巷,烟雨欲来。

停在巷口拐角处的黑色沉木马车处处尊贵,管弦拉着缰绳恭敬低声:“爷,她走了。”

马车里的人嗓音低沉薄冷:“跟上。”

“是。”

马车急速掉头,朝着云歌辞离开的方向追了出去。

云歌辞到寺里的时候,寺中香客已经散去。

后殿佛堂的大门廊檐下,青衣僧袍的小沙弥盘腿坐在殿门边,右手胖嘟嘟的,正撑着下巴,头一下一下点着,像小鸡啄米。

春困凶猛,小沙弥冻得通红的鼻尖煞是可爱,闭着眼正在打盹。

那小小的模样,说不出的感觉,恍若春意消融,人心渐暖。

云歌辞弯身,伸手去摸小沙弥的脸。

手下柔软的触感,直击她的心口,她托着小沙弥的下巴,让他睡得安稳一些。

似是她的手有点凉,小沙弥打了一个寒颤,揉着眼睛幽幽醒来。

红嘟嘟的小手揉着眼睛,半响后,一双睡意惺忪的眼睛落在云歌辞身上,见着她,小沙弥扯开嘴角笑,露出好看的小虎牙。

“女施主,你又来了。”小沙弥站起来,做摸做样地双手合十。

云歌辞瞧着他这副迷糊可爱的样子,不由心情松了松,微笑着问:“你师傅呢?”

小沙弥揪着眉头,指了指不远处的山壁,糯软糯软地说:“师傅自昨晚便开始闭关诵经,这会儿还在山壁佛洞中呢。”

云歌辞看了一眼树影掩和的山洞,和小沙弥说:“你师傅既已闭关,你自可回禅房睡,何故要在这里打坐?”

小沙弥呼哧出一口白气,正经地说:“师傅说,练功不可废一日,贫僧不敢忤逆师傅。”

这正经的样子逗得青梧一笑,她伸手动了一下小沙弥的鼻子,调侃他说:“那你还不照样打盹了?”

小沙弥脸一红,连忙后退,一本正经地说:“女施主,男女有别。”

“哈哈哈。”青梧被逗得大笑:“你这小沙坨还真可爱。”

小沙弥的脸更红了。

“青梧,你带他去玩会儿。”云歌辞目光看向幽深的山洞。

青梧明白她的用意,点了点头,和小沙弥说:“小和尚,山下来了一群会耍杂技的猴子,可好玩了,要不要去看看?”

小沙弥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闪闪发光:“真的吗?”

见青梧点头,他便一跳一跃跟着青梧走了。

到底是孩子,对新奇的玩意儿,总是那么喜欢。

第39章 师徒孽情。

云歌辞看着他蹦蹦跳跳的青色身影,心尖有些疼,连忙别开眼去不敢再看,再多看一眼,便要肝肠寸断。

轻步走入山洞。

山壁佛洞荒凉光秃,山壁上镶嵌了一尊佛陀,青灯昏影照过,佛陀慈祥的笑,竟有几分阴诡。

红莲僧人盘腿,手中佛珠缓慢在他指间转动,清隽容颜冷峻俊美,浑身佛光庄严禁欲。

寂静冷沉的佛洞中,只有僧人低低听不清的模糊佛经。

“大师念了一宿佛经。”女子低笑着,阴哑的嗓音在佛洞内回旋,徒增诡异,声声迂回低笑:“佛祖可告诉你,怎么样才不难过?”

四海事多,佛祖如何念他的伤心?

老僧入定般的僧者只觉颈上一凉,身后攀上一个妖娆的红色魅影,下巴就抵在他的肩上,呵气如兰在他耳边低语:“你很伤心,佛冷大师,佛祖救不了你。”

佛洞阴寒,青灯隐绰,红衣僧者衣袍铺开如莲,他的身体微微发凉。

她绕到他的身前,亦如他一般盘腿坐下。

“柔宁死了,我亲眼看见萧离声追杀她。”她一只手抓着他胸前硕大佛珠,在指间转动不休,低笑浅浅:“她让我给柔广送口信让他带着家人逃,我没有。”

佛冷的双眼瞬时睁开,就那样幽幽地看着她。

目光隔着青灯光晕,似隔着万寸之遥,又真真实实就在跟前,那般冷又那般悲切,看得她心头一阵阵闷痛。

她把手中的佛珠转得更快,笑得妖冶鬼魅:“柔广是你的旧部,柔宁倾情你多年,你看,他们都死了,你却还坐在这里念这无用的佛经。”

当年的大周,摄政王萧易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华满长安,倾慕他的女子何止万千。

这其中,独数户部尚书之女柔宁最痴情,才女盛名,美貌卓越,无数世家子弟求亲踏破门槛。

柔宁皆不为所动,写下无数寄情诗,皆是给予了萧易寒。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一腔痴情,都落了空。

萧易寒死去,柔广深怕被牵连,为保一家人性命,不得不把柔宁送入宫。

可柔广哪里知道,不过是保了短短五年,柔家还是上下皆亡。

萧离声根本没打算留下他,不过是因为那时候他初登皇位,为了拉拢朝中大臣归心,暂且宽待柔广罢了。

柔广无知,死亡早就在意料之中。

说着说着,她忽觉得腕间一阵紧,已经被人给握紧了手腕。

风华禁欲的僧人丹凤眼好看到了极点,静静的,沉寂的看着她,眼底翻涌的情绪,似悲痛。

“为了逼我,你竟狠心害死几十条认命?”僧者声音低沉暗哑,如染了浓酒,不饮自醉。

“我害死的?”她无声哑笑,讥诮可笑。

用了力挣脱他的手,扬袖站起身,情绪如同一把火给点燃:“佛冷,你忘了吗?是你教会我如何拿刀的。”

“你说过,杀戮,是成全心中所愿最快的办法。”

她弯身平视盘腿而坐的红莲僧者,出手狠狠地捏了他的下颌,残忍轻笑:“我这一身武功是你教的,权谋狠心是你教的,如今用到你的身上,你就觉得疼了?”

大周文帝时,萧易寒平倭寇站西北,和戎族定漠北,指点山河功不可没。

十七岁便已战功累累,被立为摄政王,权倾朝野。

在众生的眼中,萧易寒,是神!

只有云歌辞知道暗地里的萧易寒,他是一个狠厉邪魅的魍魉之徒。

朝堂风云诡谲,他玩弄权术,对对手招招致命。

这年纪轻轻便立下赫赫战功的光鲜亮丽背后,是世人不知的凶残杀伐。

文帝对他极其倚重,姑母淑妃对他崇敬有加,她在姑母身边长大,时常听见她对他的溢美之词。

她长到十二岁才第一次在姑母宫中宴会上见到萧易寒,十七岁的少年雅如云顶琼月,端坐于帝皇坐下,丝竹歌舞觥筹交错里,他是最高贵艳绝的王。

从未见过这般出彩惊艳之人,她在宴上多瞧了他一眼,不料他眸光掠来,看到了她。

那一眼,她瞧见了他如狼般的觑意。

他在流光溢彩的殿宇上,端着琉璃杯凝唇浅笑:“皇嫂这小侄女,瞧着甚合本王眼缘。”

一语惊四座,文帝惊讶难得有东西入了萧易寒的眼,遗憾地说:“十七喜欢的东西不多,只可惜还是个小丫头,要不然朕就给你赐婚了。”

萧易寒笑了,那一笑,清雅邪魅,蛊人心神。

轻飘飘地说:“本王不喜欢幼齿,倒是可以收在身边,当个门徒。”

姑母一听,登时喜上眉梢,轻拉了她一把:“丫头,快去给摄政王敬茶。”

懵懵懂懂的她,被姑母指引着,当着文帝和满皇族后宫妃子的面,在萧易寒的跟前跪下。

十二岁,她第一次喊他师父。

少年附身接过她手中茶水,仰头喝下,笑容潋滟无双。

也是在那一年,年幼的她,被姑母送入了摄政王府之中。

那时年少,不知为何,一眼见到他,便对他又怕又惧,再加上在宫中和萧离声年少无猜,自是不肯入他的府中。

她哭着求姑母,平日总是温柔待她如己出的姑母第一次不肯如她的愿,抱着她叹了一声,伤感地劝她:“辞儿,姑母也舍不得你,可你年纪小很多事情还不懂,姑母现在得宠,谁知道哪天皇上厌了,荣宠不再,到时候谁来护太尉府的荣耀?”

她脸上挂着泪,已经有些懂了。

“帝皇宠,最无情,云家的荣宠你得来保住,摄政王慑朝堂震天下,你攀上他,他日风云变化,他定会保你周全。”

彼时她不懂姑母良苦用心,后来人生起伏,她才后知后觉,姑母当时已经一语成谶。

萧易寒的确违背良心想要保全她。

只可惜,姑母没猜到的是,权势倾天的萧易寒,也有大势将去之时。

文帝死,一朝天子一朝臣,纵然萧易寒战功赫赫萧离声不敢杀他,用她为棋子,逼他俯首称臣。

那年,她是泪水涟涟被送入摄政王府的。

恶魔少年摄政王,把他最狰狞可怖的一面,毫不掩饰地暴露在她眼底。

神是假,魔鬼才是真的!

第40章 你我皆为棋。

那些年,他殷殷切切教她武功,头顶上悬着利剑,她在剑下扎马步,只要一直起身头顶便要插入利剑,她不敢。

那些年,十七岁的少年芝兰玉树,权势滔天,巴结他的大臣送来一个个美人,他教她剥掉美人衣裳,丢给府内侍卫。

那些年,他手上染上鲜血无数,前来寻仇的人一拨拨,她教他拿起剑,斩人头颅,剥人筋骨,血染罗裙。

那些年,他笑谈间,教会杀伐果断,教会她狠心冷酷,教她权谋诛心。

……

那三年的时间里,她从一个懵懂的女孩儿,长成了锋芒毕露的风华少女。

那魔鬼一般邪恶的天才少年,长成了震慑天下的绝世王爵。

再后来,萧易寒挂帅出征,她终于得以回宫,和萧离声,在那寂寞的深宫内院,寂静相爱。

为了萧离声,她参考武状元,在高中那天,金銮殿上求嫁二皇子萧离声,气病了父亲。

十六岁,她如愿嫁给萧离声。

那一场婚礼,天下无人祝贺,远在边关的萧易寒也不传来只言片语,她身披嫁衣孤独嫁入王府,此后五年,陪他四海征战,以战功扶持他荣耀登上朝堂。

那五年里,她偶尔回长安,只见过萧易寒寥寥几面。

人前敬茶问师,人后避他如蛇蝎。

直到萧离声即位,她和萧易寒苟且之事在金銮殿上由滴血认亲之事引爆,大周臣民,无不震惊愤怒。

她和萧易寒,为师徒在先,为叔媳在后,却妄顾天下大义,肮脏龌龊。

遥想她当时为了嫁给萧离声如此离经叛道,便也能因为深闺寂寞富贵权势勾引萧易寒。

世人一边倒骂她荡妇,玷污了他们心中神一般的摄政王,毁了他大好前程。

这些年里,她和他,年年陌路,何来奸情?

她死时,长安烟花满空庆祝,萧易寒死时,长安十万人哀悼。

从此以后,她的名字被刻在耻辱柱上,被诅咒,被唾弃。

前缘往事一点点在脑中清晰,云歌辞心头如被万刀刺过,她和萧易寒,到底是谁错了?

或许,是她错了,可她悲剧人生里,处处都有萧易寒的影子。

当年她不懂萧易寒的杀戮之说,如今懂了,萧易寒反倒是怪她狠心了?

世事多可笑,却教人心肝俱裂。

佛冷的声音在青灯幽幽里,听来晦涩痛苦:“若知是孽,当时怎么也不会收你。”

她心有顿时一疼。

如今在他看来,她是孽人,入不得他的眼。

话语更加恶毒苛刻:“你后悔了?晚了。”

唇上笑花挽就,妖异冰冷:“你说我逼你,是,我承认,柔家的血债,是用来逼你的,还有,萧景瑟就在山门外,我知道他跟来了。”

佛冷身体一晃,双眸淬了冰打在她身上,她的心,尽数冰封。

“你走吧,佛门禁地,贫僧不愿与你生嗔怒。”

僧人痛苦地闭上眼睛,神秘迷离的佛经,在佛洞内迂回。

她的心头,烦躁狂乱,生出了可怕的魔鬼。

冷冷地抵觑着他:“别念了,你若真的断了红尘,也不会回长安,凡尘未断,空念这佛经,佛祖如何容得下你?”

她寸寸逼近,疯狂的怨恨如毒一般蔓延全身,手游离到了他的胸前,掌心下是那颗跳动的心脏。

佛冷俊美白净的脸,在眼中不断清晰,一寸寸,皆是她记忆里的模样。

时光翩跹如水流过,对他格外温柔,在他的身上,只留下了许少的印记。

却残忍地,把她抹杀。

她多多恨,就有多疯狂,口中逸出低低媚笑:“世人皆说我们冒天下之大不韪欺师灭祖苟且,如今我愿担下这罪名,你却想青灯苦佛拒我千里之外?”

心里苦多,在他跟前总忍不住眼睛泛酸,嘶声怨道:“佛冷,你曾教我如何成魔,如今,便当是度化我,跟我回去。”

她是眼睛不大好,一哭就会酸痛难忍。

一如多年前,她初换上萧易寒眼睛的时候。

滚烫的泪水落下,一滴滴落在僧者合十的指尖,那点滚烫,如一根针,一点点深深戳入他的心。

俊秀的僧者合十双手颤抖,不消一刻,便维持不了,坍塌而下。

青灯依旧长燃,他眼中女子单薄的倒影逐渐朦胧,如一阵风,便能把她轻轻给吹散。

他念了多年的经,把她放在心底多年,那些经,都打了水漂。

僧者红了眼睛,悲恸难忍,隔着眼底薄薄的水雾,喃喃如呓语:“贫僧连自己都渡不了,怎么去渡你?”

他终是心生恻隐,喃喃问她:“阿辞,这五年苦吧,何故要再入这苦涩人世?”

苦吗?

是真的苦,这五年间,游魂野鬼,她苦得六感全无,到最后已经感觉不出苦涩,那些苦楚,岂是自己能够算清的?

每每想起那些刀光血海,恨意侵蚀理智悲恸难忍之时,她抱着心口哭过无数的长夜。

到后来,就再也哭不出来了。

她在他咫尺跪下,红色衣袂散开,绕着他红色的袍角,寂静无声纠缠,万分近,又万分远。

“只要你回来,我们一起并肩,就不苦。”

云歌辞双眼凝泪紧紧盯着他,那僧者眼睛红红地望着她,不说话。

云歌辞刹那明了他的心思,凄然一笑,言语下又不肯善良半点,依旧有些恶毒:“你可是怨我把你当棋子,硬把你拉入这俗世之中尔虞我诈斗争煎熬?可你莫不明白,这场局,我也是一枚棋。”

这场以命为赌注的天下棋,他是她的棋,可她自己,何曾不是她的棋。

青光绕过佛洞,照在佛冷沉凉的脸上,僧者隐忍打坐,手中佛珠转动加快,那是他心乱了。

“女施主既来了,可愿听我说一个故事?”佛冷敛去眼底多余的情绪,已归僧者沉寂内敛。

云歌辞无言点点头,从来在他跟前,她哪有反抗的余地?

互相牵制,又各自挣扎。

佛冷的声音低沉迂回,伴着青灯香烟轻轻浮动:“山中有一处古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山谷中来了一条恶龙,要求村民每年给它上供一个少女,否则民不安生,村民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年年有少年勇士入山去勇斗恶龙,却都是有去不回。”

第41章 她终成恶魔。

他的声音绕过幽寂佛洞,那般低沉好听,如同陈年佳酿,一经打开,不堪饮,便已经醉人。

纵觉得这故事荒诞无头厘,她还是耐心听他说完。

“一年,又有个少年英雄出发进山斗恶龙,村中有大胆之人尾随前去偷看,山谷中风云变幻,一番恶斗,恶龙终于被杀死,少年精疲力尽地坐在恶龙尸骸上,看着那满地的珠宝黄金和少女,笑了,慢慢的,他的身体开始变化,长出了鳞片、触角、尾巴……”

故事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幽暗的佛洞内似还在轻轻回旋佛冷那醇厚醉人的声色。

云歌辞静静地看着他。

眼中泪水已经消弭,眸色逐渐清越冰冷,盯着佛冷一派禁欲淡漠的风骨,她低低地发出了一声冷笑。

骤然起身,衣裙在半空中掠卷而过,带来点点清香,更多的是,是无限的凉气。

她的声音,讥诮冷酷:“佛冷,你真是天真。”

红色僧袍在青灯微微晃动的阴影里似散发着迷醉人的魅光,他转动着佛珠,脊背挺直,如入定的老僧。

唇中轻轻地呢喃了一句:“阿弥陀佛。”

“别念了。”云歌辞激动地一扬宽袖,带来猎猎风声,那把仇恨的火在眼底烧红,她死死地盯着佛冷,字字清越:“你以为用这么一个故事便能平息我的仇恨让我放弃报仇?”

她笑得更加张狂悲呛,如淬了毒的眸子寒凉无比。

佛冷,让她撕心的失望。

她笑得嘲讽,呓语一般说:“凝望深渊久了,深渊将回以凝视。”

凝望深渊的人久了,你便也会成为深渊。

佛冷是想告诉她,浸在仇恨血海里时间长了,和恶魔牵扯多了,她也将会成为恶魔。

“可笑,可笑至极。”云歌辞激动得狂笑不休,忽然甩手而过,身形飞掠而过,转眼到了佛冷跟前,纤手如同铁钳紧紧掐着佛冷的脖子。

她看不到自己的脸,却也知此刻自己面目狰狞之象,怒到了极致,话说得一句比一句狠:“佛冷,你真是一个懦夫,当年遭了那样的罪,你竟然一点也不肯反抗,躲到这里当个缩头乌龟,还妄想劝我放弃报仇?”

佛冷这意图着实让她失望愤怒,世人皆唾骂她为荡妇,灭家之仇杀子之痛,佛冷是当年局中人,最是明白她的冤屈。

而他,这么多年过去了,竟回赠她这样佛法高深的禅理?

她发狠地掐着他的脖子,咬紧牙蹦出句句狠话:“你以为,入了这佛门,你便可以洗清一身罪过得道升天?你是忘了,我今天成了恶魔,你当年做了多少贡献?!如今想置身事外?佛冷,你休想!”

被她掐着的佛冷脸色白得刺眼,依旧不动声色,端坐着任由她发泄,口中念经,声音隐隐。

她气极,一把摔开他,往后退去。

再也不愿看他一眼,她朝着洞外走去,将到了出口,听见身后的僧者,低低地叫了她的名字。

他说:“阿辞。”

她当即眼眶一阵酸涩,白光照入眼底,疼得难受。

僧者的声音低了,隐去了不知多少的悲忧,依旧执着地劝她:“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眼底那抹酸楚瞬时褪去,她的心凉到极点,呛然问:“我若不回头呢?”

佛冷不说话,空气里游离着割人心头的窒息。

她知道他回答不了,因为,他连自己怎么活,都未曾悟透。

“枉你在佛前坐了五年,欺了世人欺了自己也欺了佛祖,佛冷,我若下地狱,你必与我同在。”

云歌辞冷笑着,扬长而去。

她刚走出佛洞,心绪还没稳,只觉得腿上撞上了一个软软的小小身子,而后传来孩童软糯委屈的痛呼:“哎咿呀……”

听着这一声特别酥软的声音,云歌辞顿时有点想笑,低头睨着撞在她腿上小沙弥,他正抱着她的腿稳住身子。

缓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抱着云歌辞的大腿,小沙弥一张脸立刻涨得通红,小短腿慌乱急速后退。

退得太急,两条小短腿左腿绊右腿,生生把自己给绊倒在了地上。

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摔得疼了,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水雾盈盈地看着云歌辞,见她眼底含笑看着他,小沙弥一噘嘴,委屈巴巴地哭了。

这一哭,弄得云歌辞莫名其妙,挑了眉梢问他:“你哭什么?”

小沙弥用双手擦着眼睛,带着哭音哝哝说:“师傅说,慈悲为怀,你为甚看我跌倒了还笑?你一点也不慈悲。”

“哦?”云歌辞惊奇挑声。

心生玩念,想要捉弄一下这可爱稚嫩的小沙弥,也不顾衣裙沾泥,蹲在他的跟前,浅笑着睨着他:“你师傅那死脑筋,他说的话怎么能信?谁说人心都是慈悲的?”

小沙弥双手握拳,眼里包着一团泪,气嘟嘟地说:“我师傅不是死脑筋。”

“呵。”云歌辞觉得好玩,故意拉下脸来,恶狠狠地说:“你莫在我跟前哭,哭得我烦了,我就杀了你。”

小沙弥被吓到,不敢哭了。

只是眼里包着一团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她,话也不敢说,撅着粉嫩粉嫩的嘴,怨念不小。

她觉得差不多了,站起身幽幽讽笑:“佛冷不是东西,收的徒弟,倒是很好玩。”

她不愿承认和佛冷的试图之情,若按照世俗,这个小沙坨还得叫她师姐呢。

真够可笑。

“女施主,不可诋毁我师傅。”小沙弥虽然被云歌辞吓到了,还是没有忘了要维护自己的师傅:“我师傅是个好人,大大的好人。”

在阿难小小的脑袋里,无父无母的他,只有师傅一个亲人,怎可让人诋毁?

云歌辞念他小小年纪便知感恩,心下软了软,伸手把他拉了起来,抬起衣袖为他擦了擦眼泪。

“好了,别哭了,本来就长得丑,再哭就更丑了。”她是真的不会安慰人,想着说好话,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小沙弥刚止了哭,一下子又委屈地泛起了眼泪,看样子又要哭了。

云歌辞头疼得很,在这个小沙弥跟前,她竟然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应对。

第42章 心已妖化。

幸好,青梧这个时候寻了过来,见着这情景,看了看云歌辞纳闷的样子,便知道她无力对付这小沙弥。

青梧忙低身和小沙弥说:“阿难小师傅,你不是说要找佛冷大师去看猴子吗?再不去,猴子该跑了。”

别看青梧平日里总是絮絮叨叨,对小孩子,却是十分的温柔和耐心。

小沙弥如梦初醒,拍了一把自己光秃秃的脑袋:“贫僧竟然忘了。”

说罢,临走之时还不忘正正经经双手合十给云歌辞和青梧行礼:“女施主,告辞了。”

完了后,蹦蹦跳跳进了山壁上的佛洞。

看着他小小的身子消失在甬道,云歌辞有些愣,忽然下意识说了一句:“如愿要是还在,应该也有这么大了吧。”

青梧莫名其妙地问:“小姐,如愿是谁呀?”

云歌辞猛然一醒,说了不该说的话,她摇头苦笑:“没什么,胡言乱语罢了。”

“吓奴婢一跳。”青梧嘟囔了一声,又说:“小姐,我们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时辰,景王不带我们进宫就惨了。”

云歌辞点点头,回头去看了一眼山壁佛洞。

天色微暗雨丝缠绵,那里寂静无声。

佛冷真的是她求之不能的人吗?

心中悲呛,当年万般情分,教如今也不作数了。

两人趁着雨还没下大之前赶下山,来之前悄悄跟在她们身后的马车杳无踪迹,看来萧景瑟先走了。

她知道,萧景瑟会帮她,把佛冷逼上朝堂,放在世人目光之中。

将到城门,前头行来一队人马,当前高头白马上的少年银甲高华冷晶,长枪打马而来。

云歌辞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了谢隐。

他早就看到了她,来得太快,她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谢世子,真巧。”她笑意轻巧地打了一声招呼。

谢隐坐在马背上,高高低睨着她,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硬声道:“是巧,上一次也巧。”

他这话里由此,说的是上一次她被刺杀的事情?

云歌辞不以为意,脸上笑意风轻云淡,淡声问:“世子觉得哪里巧了?”

黄昏暮色,姑娘面如桃花笑意温润,无半点棱角。

谢隐心头有些闷,那些猜测放在她身上,那般格格不入,可他又耿耿于怀。

他沉声道:“巧的事情太多了,我正好在那个时间遇上了你的婢女,又正好赶上目睹你被揣入悬崖,又正好抓住了凶手,你说,这巧不巧?”

世上的事情,哪里来那么多巧合?

都是被算计好了的。

他的眸光越发犀利,似在一点点把她剖开,欲要探知她心中阴暗的秘密。

云歌辞偏了偏头看他,饶有兴趣地问:“嗯,的确,然后呢?”

她冷静从容目光坚定,甚至带着一丝丝挑衅。

谢隐目光一窒:“这件案子,除了凶手的供词,其他的我都还没查,我抓了杨氏和凤若兮的时候,她们明明强烈抵抗不愿认罪,还说是你陷害她们,可大将军去了一趟大牢后,杨氏就痛快地认罪伏法,她死了,凤若兮奇怪地疯了。”

说到这里,谢隐的神色更是意味深长,冷觑着她:“而且,凶手被捕时说过,他和杨氏是同乡,可我查了,根本就不是,那么,凶手为什么说谎?”

他查出来这些已经为时已晚,杨氏认罪得太快,死得太快,凤若兮也疯了,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

只是他一直心难平。

“世子为何要和我说这些?”她轻抬眼梢,笑得良善无辜:“人是你抓的,案子是你查的,凶手是你审问的,功劳是你的,我可是受害者。”

暮色苍茫,女子眉间缓缓绽放的笑容,如暗夜里悄然盛开的红莲,艳绝,神秘诡异。

这般笑,在她年轻的脸上,如此的惊心动魄。

字字珠玑,教谢隐有口难辩。

“若世子没其他事,我要走了。”她转身就走,眼中滑过一抹讥笑。

谢隐远远不懂得,时机对一个人来说多么重要。

现在查出来,已经晚了!

身后谢隐的声音忽然暗哑:“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今日你私自出宫之事,我便可当做没看见。”

少年的确聪颖,一猜便知道她是私自出宫。

她没有回头,凉笑道:“这个交易听起来我不吃亏。”

谢隐当她是答应了,短暂的缄默之后,沉沉问她:“这一切,是不是都是你算好了的?”

雨丝扑在脸上凉飕飕的,她抬眼望向高高的城门,长安二字钉入脑子,梦魇般萦绕。

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都负了她,她不过是把痛,一点点还回去罢了。

弯唇无声哑笑,半侧过身看他,少年白马上,临风翩跹,美好得不沾风尘。

她却就是喜欢把他硬生生拖入肮脏俗世,如佛冷一般。

声自唇中出,婉转薄凉:“世子心中已有答案,多此一问多没意思。”

少年将军脊背挺直,僵住。

她转身离去,喃喃轻语;“佛说因果,无因便无果,杨氏母女是,世子也是。”

你的姐姐谢容华也是!

因是他们负她,果,是她报回去的。

冷风凛冽,谢隐在原地许久许久,脑海里隐隐约约想起乱葬岗那夜他见到的凤红酥,她的样子,如鬼魅。

怕是,她的心,本已妖化。

只一想,便觉心惊不已。

在距离朱雀门不远的接口,她们遇上了等候的马车。

管弦见着她们,只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等她们上了马车之后,云歌辞才发现,萧景瑟不在马车里。

他去哪了?

如是寺?

她若无其事地问了一句:“景王殿下去哪了?”

管弦回答得滴水不漏:“爷有事要办,命属下送您回宫。”

萧景瑟的马车,是进宫所有车驾中唯一不用查看的。

世人都说是皇帝的恩宠,在云歌辞看来,更像是还债!

人家明显是不会告诉她萧景瑟去做什么了,她也不会自讨无趣再追问,安分地让他送她回宫。

马车顺利通过宫门,过了永巷之后停下。

她们下了马车刚要离开,管弦忽然开口了:“殿下让属下给你带一句话,皇上在找昨夜遇上柔嫔的那个人,知道会有人到柔府传话,柔府里潜伏了断流军,本想守株待兔,不成想,扑了一场空,凤小主,以后行事三思而后行,好自为之。”

云歌辞一愣,这番话就直接告诉她,萧景瑟已经知道她没有去柔府了。

他早就知道她不会去柔府,所以在明知道柔府里有断流军的情况之下还把她送到了那里。

萧景瑟,果然是只老狐狸。

第43章 今晚侍寝。

马车远去,哒哒马蹄声很快便消失在了宫门。

云歌辞带着青梧沿着来时的路,在夜色的掩护之下疾步赶回储秀宫。

她们走了差不多三个时辰,也不知道绿杏那边有没有露馅。

两人刚从北面的墙跃进,听见脚步声的绿杏马上推开了窗户,神色焦虑地低呼:“快进来。”

两个人进屋,绿杏把窗户关紧。

返身惊魂未定地说:“小姐,你们怎么去了那么长时间?念贵人来寻了你两次,奴婢拦不住,她已经知道你出宫了。”

云歌辞眸色一沉:“她来寻我做什么?”

“奴婢不知道,她见你不在,冷着脸走了,看起来很生气。”绿杏内疚地低着头不敢看云歌辞,声如蚊语:“她还说,让您回来之后去揽芳殿找她。”

青梧暗掐了一把绿杏,责备她办事不力。

嘴里奇怪地说:“昨日念贵人不是说今日要出宫吗?难不成她没有出宫去见佛冷?”

昨日来求她们帮她把信传出去给佛冷,信誓旦旦说佛冷看了信一定会见她,有办法出宫。

今日又来找小姐做什么?

云歌辞也没能想出来公孙念的意图,看向绿杏清声问:“还有没有其他人发现我出宫了?”

绿杏忙不迭地摇头:“没有了,奴婢一直守着,除了念贵人,只有管事嬷嬷命人送来了明日点选的宫装,奴婢出门接的。”

她说着,端来了叠着胭脂色宫装的托盘让云歌辞过目。

云歌辞看了一眼,没说话。

简单用了晚膳之后,云歌辞带上青梧前往揽芳殿。

夜色已昏沉,揽芳殿前两个宫人正准备关门,青梧连忙上前道明来意。

宫娥眼神怪异地看了看她们,说:“今个皇上翻了念贵人的牌子,你们不知道?”

青梧愕然,掩饰道:“知道,寻思着念贵人找我们小主怕有急事,才来试试运气,既然念贵人去侍寝了,那我们明日再来。”

说罢,与云歌辞朝来路走去。

离开揽芳殿有一段距离了,青梧才敢酸酸地小声嘀咕:“昨个才被封了贵人,今个就侍寝了,念贵人还真是好命。”

云歌辞也在琢磨着事,只觉得事情越来越诡异。

“好命?我看未必。”

她凝着青梧手中提着的宫灯,目光有些飘忽。

青梧听不出云歌辞话里深意,小心翼翼地照着路面,边走边操心地唠叨起来:“小姐,咱们也不用羡慕她,明日便是殿选,你今个早点睡养好精神,明早奴婢给你好好打扮一番,一定可一举惊艳皇上。”

耳边是小丫头唧唧喳喳的声音,云歌辞不禁苦笑。

她无意争宠,更不想惊艳萧离声。

在青梧絮絮叨叨里回了储秀宫,经过一处屋子的时候,云歌辞闻见了刺鼻的药味。

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上官玲珑的房前。

白日里被打了一顿板子,上官玲珑此刻怕是不痛快,为了少些麻烦,她本想绕过廊檐从院子里穿过去回自己的房间。

脚步还没动,她就听见从里面传来了上官玲珑尖锐愤怒的怒吼:“你个小贱人,是你算计我的对不对,你肯定知道《白头吟》是禁曲,还故意同我说这是皇上最喜欢的曲子。”

云歌辞没想到,不经意间竟然听到了一些秘密。

她站在回廊阴影里,没有动,细细地听着里面的声音。

相对于上官玲珑的激动,接着响起的声音,清泠温柔:“郡主错怪丛月了,我也不知道《白头吟》是禁曲,都是听宫里的嬷嬷说的,丛月一心想帮郡主,没想到反倒害了您挨打。”

云歌辞更是吃惊,竟是丛月。

白日里,她明明和她说过禁曲之事,了解得清清楚楚,现在说不知道?

没想打温柔恬淡,诗意才情的姑娘,心机如此之深。

“被人欺骗?你骗谁呢?”上官玲珑还不算太蠢,梗着声音尖利质问:“你姐姐是尚宫局一把手,这些事情你会不知道?”

扑通一声,丛月跪了下来。

慌乱委屈地起誓:“丛月对天发誓,绝不是故意害了郡主,若是撒谎,愿受凌迟之刑。”

云歌辞不得不佩服这个女子,对自己够狠!

睁眼说瞎话还能说得情可表天。

屋里安静了那么一会儿,上官玲珑迟疑地开口:“你真的不知道?”

“郡主,丛月真的不知,进宫后宫规森严,禁止与后宫女官私相授受,我也没见过姐姐,并没从她口中知道禁曲之事。”

丛月说得无比真诚,句句皆出自肺腑之言般,委屈凄楚。

又是一阵沉默,好久之后上官玲珑才阴阴地说:“你既已发誓,本郡主暂且信了你,若我发现你说谎了,扒了你的皮。”

丛月千恩万谢之后才敢窸窸窣窣起身。

自责无比地哽声问:“郡主,要是错过了明日殿选,你便要被送出宫,可要怎么办?”

“笑话。”上官玲珑冷笑,刻薄咬牙骂:“杨贱人以为这样就能让我参加不了殿选被送出宫去?当本郡主是吃素的吗?”

丛月欢喜地问:“郡主是有法子了?”

“本郡主还需要想法子?自打进宫,本郡主就是走一个过程罢了,不参加殿选,皇帝哥哥照样把我留下!”

上官玲珑倨傲自大的话落在云歌辞的心头上,她有一点不适。

那一声声皇帝哥哥,直叫得她恶心不已。

丛月高兴地笑了出来,谄媚恭维:“郡主荣宠在身,不是一个小小尚仪可以挡得了你的,不过,她今日这么嚣张,郡主这口气咽得下吗?”

这话,明摆着是在怂恿上官玲珑报复杨尚仪。

云歌辞很好奇,这丛月刚进宫小半个月,怎么对杨尚仪有这么大的敌意?

先是挑拨上官玲珑弹禁曲惹怒杨尚仪,接着在上官玲珑跟前装无辜,再装作为了她抱不平怂恿她去报复杨尚仪。

以上官玲珑这自命不凡睚眦必报的性子,一点就要燃。

这不,屋里上官玲珑嘶声历喝:“她今日这般辱我,本郡主怎么可能让她好过?等着吧,让她先逍遥两日,定会让她十倍还我。”

十倍还,那就是要杨尚仪的命啊!

第44章 剁了他的脚!

“嘘。”丛月慌忙关切地安抚她:“郡主,小心隔墙有耳,被有心人听了去,对郡主不利。”

真是处处为上官玲珑着想,听来真真是感人。

云歌辞没兴趣再听下去,屋里这出戏,已经没多大意思。

看起来娇蛮自大的上官玲珑,其实是个头脑简单耳根子软的蠢货,看似温柔如水楚楚动人的丛月,心机深沉歹毒。

这上官玲珑,完全被人家当刀使。

还不自知。

她带着青梧穿过院子回了自己的房间,绿杏正就着灯火熨滚她明日要穿的宫装,见她们回来,忙问道:“小姐,见到念贵人了吗?”

不等云歌辞回话,青梧没好气地说:“人家今晚侍寝,没空见咱们。”

也不理会绿杏的惊愕,她给云歌辞倒了一杯热茶,不可置信地嘟囔:“没想到丛小主是这样的人,她明明知道禁曲的事,还骗上官小主弹曲被打,更可怕的是,做了亏心事还敢不尊神佛下跪发誓。”

她摇头惊叹:“真是黑心。”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绿杏傻傻地问:“青梧姐姐,你在说什么呀?”

素来话多的青梧,把刚才听到的事情一股脑说给了绿杏听,绿杏惊得眼珠子都瞪圆了:“她怎么这么坏?”

平日里看起来温谦有礼,柔顺恬淡的丛月,竟有一颗狡诈之心。

“人心隔肚皮,人皮越光鲜,心就越可怕。”青梧算是开窍了,摇着头唏嘘:“这宫里,每一个人都不简单。”

这话让绿杏忐忑不安,讪讪地熨着宫装,嘴里嘟囔着:“以后我们要更加小心,莫要和上官小主那样,遭了别人的道。”

上官玲珑是前车之鉴,怕是这件事,不会这么了了。

此后无话,主仆三人各自歇去。

第二天早上,青梧拉着云歌辞非要给她好好上妆,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地坐在铜镜前。

这丫头的确手巧,青黛描眉胭脂点唇,胭脂敷面,流云流水。

云歌辞看着铜镜里自己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在青梧的摆弄下有了血色流光,掀唇夸她:“没想到你倒是有一双巧手。”

青梧一听,颇是得意地说:“那当然,我娘打小就教我,这些都是夫人生前最爱的妆。”

提起凤红酥的母亲,云歌辞有些好奇,随口问:“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奴婢很小的时候夫人就去世了,听我娘说,夫人是个大美人,温柔美丽,很爱美,总是会把自己打理得十分精致,老爷很爱夫人呢。”

凤红酥出生没多久,她娘便去世了,那个时候,青梧也不过两岁。

对那个漂亮的女人,没多大的印象。

很多事情,都是她娘告诉她的,作为夫人的陪嫁婢女,打小和夫人在一起,对她了如指掌。

云歌辞忽然琢磨出来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当时青梧的母亲在她娘身边侍候,按道理说,陪嫁侍女要是出嫁的,一般都出府成家了。

青梧怎么会在将军府里出生,然后留了下来成为了凤红酥的婢女?

“青梧,怎么没你听说过你爹?”云歌辞话刚出,就感觉到青梧那双正在给她绾发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铜镜里,青梧的脸色有些微变,扭捏地说:“奴婢没见过父亲,不知道他是谁,我娘也从来没提起过。”

云歌辞更是奇怪,恍惚觉得,青梧的身世另有隐情。

刚要再问,绿杏从门外进来,催促道:“小姐,所有人都在前殿集合了,管事嬷嬷催您快去。”

“快了快了。”青梧拿起一枚碧色发簪,往盘好的发髻上插上,扶着云歌辞站了起来。

上上下下端详了她一遍,青梧喜笑颜开:“小姐,您真好看,皇上一定会一眼就看中你的。”

“贫嘴。”云歌辞弹了一下青梧的额头,脸上有笑,心中却是苦涩。

萧离声从来都不是以色物人的人,他的妻,他的侍,都是为他的江山服务的。

等云歌辞领着两个奴婢赶到储秀宫前殿,殿内已经聚了二三十个身着统一胭脂色宫装的女孩儿。

衣香鬓影有绰约生姿,姑娘腰肢细软眉目含春,因要在殿前面圣,无不难掩紧张激动。

云歌辞走进去,弯身给管事嬷嬷行礼:“让嬷嬷久等了。”

声如清风拂来,冷月当空明廖,殿上蠢蠢欲动的少女侧目看来,脸上露出了几分难掩的艳羡嫉妒之色。

女子眉目轻垂,眼角眉梢似微微上挑含着浅浅的笑,青黛细软弯如月,两瓣唇如桃花。

她款款站在殿中央,宽大束腰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高挑轻盈的身段,像踩在春风上,不动,已耀眼生动。

暗香盈袖,人自醉。

管事嬷嬷张氏上下瞧了瞧云歌辞,暗自欣赏,脸上神色淡淡地说:“起来吧。”

罢了后,问身边的婢女:“人都到齐了吧?”

婢女点头:“到齐了。”

张氏抬眼看向殿上莺莺燕燕,朗声叮嘱:“你们进宫有小半个月了,今日是你们最后的选拔,是去是留,得何位份,都看你们今日的表现。日后你们荣华富贵,但愿你们莫忘了储秀宫里我对你们的教导。”

“谨遵嬷嬷教导。”

秀女福身行礼,朗朗道谢。

一番叮嘱后,张氏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去往春鸾殿。

殿内早已布置妥当,美人一张桌案,笔墨纸砚齐全,据说此次殿选,由太后和皇帝主考。

太后出题,秀女做卷,通过之后,还要由皇帝一一过眼秀女容色,两类皆为上乘者,位份自高。

殿上鸦雀无声,一众秀女激动静候那个至高无上的男人到来,这人,在日后,将会成为她们的夫君。

“皇上,太后,贵妃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一声唱和,殿外脚步声沉稳轻踏而来,殿上众人齐齐跪下,云歌辞双手交叠在额前,匍匐跪地。

耳边有风吹过,眼角余光瞥见金龙黄锦软靴踏过,男人走得不疾不徐,步步沉稳有力。

走过她的身边,一脚一脚,都如同踩在她的心头。

这个男人,走向龙椅的每一步,沾着无数的人,尸骸遍野的士兵,云家高家满门,她和如愿。

尸骨血肉堆起的帝皇路,他走得如此安然。

心痛到难以自己,胸口里空荡荡的,冷风呼啸地灌入,掩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握紧。

她想要,剁了他这双脚。

第45章 不解深阙恨。

“拜见皇上,太后,贵妃娘娘。”

殿上参拜声浩荡恭敬,活生生把她从仇恨深海里拉了出来,头顶上传来男人低沉醇厚的声音:“起。”

一个起字,落地有声,听来冷断。

他从来都是这般意简言骇,不愿多费口舌。

裙裾窸窸窣窣,众人躬身退回案桌前,无人敢抬头。

这殿上,坐了如今天下最为尊贵的三个人,她们的瞻仰,都不配抬头。

“你们不必拘谨,往后这里,便是你们的家。”太后语气温和,听在耳中,多有亲厚。

云歌辞却觉得,笑里藏刀也不过如此。

皇宫哪里会是家,是一座坟墓更贴切。

正思索间,忽听见一道柔媚婉转的声音轻轻飘来,带着女子独有的风情软色:“母后所言甚是。”

谢容华!

这个名字钉入心口,瞬间便牵动了她的五脏六腑,潜藏在心头的恶魔,疯狂地嘶吼:“杀了她,杀了她。”

她浑身绷紧,侧目悄然看去一眼。

殿上帝座旁,软红色裙裾的女子容色倾城,眉心莲花宫印妖娆绽放,妆容精致寸寸涟漪,唇上凝着笑,一目,风情万种柔媚入骨。

谢容华当年以天下第一美人著称,一身媚骨世无双,似水融铁骨,教人一眼销魂,众生不可忘。

萧离声登上帝位的最后一役,是漠北。

他以边关寒苦,沙漠飞沙走石,气候恶劣为由,把她留在了宫中。

那时她还愚蠢地以为,他不舍带她颠簸吃苦。

后来她才知晓,萧离声早藏了祸心,他之所以支开她,不过是因为早就暗中搭上了谢容华。

他挂帅远征漠北,整整一年,谢容华随驾在侧,与他双宿双飞夜夜笙歌,早把他一身铮铮铁骨,柔化成旖旎。

她在深宫待产,苦苦期盼,每每边关来书,除却捷报,还有萧离声深情款款的家书。

那些被她读过无数次的家书里,他寄来的思念虔诚真切,她怎么也没料到,萧离声在写这些书信之时,怀里正搂着绝色美人谢容华。

他所说的思念和情意,肮脏污秽。

暗度陈仓虚情假意给她营造了一场梦境,谢容华掌控者这个梦境,一点点把她推入地狱。

一朝重生,再想起那多年情意,恍惚做了一场十年长梦。

梦醒了,一切都破碎了。

如今的她,只想把仇恨铸成一把拆骨刀,把萧离声,把谢容华,拆骨挫血肉,慰她平生苦。

忽想起佛冷要她放弃仇恨之说,心头一阵酸涩痛楚。

佛冷啊佛冷,若你知我内心之煎熬,怎能无动于衷劝我放弃?

到底,没人与她感同身受,这条复仇的荆棘路上,只有她一个人踽踽独行。

罢了,就一个人走吧。

殿上太后悠闲轻语:“哀家瞧着这三月春色醉人,不如就以春为题作诗,皇帝觉得如何?”

帝皇淡语:“母后决定便是。”

他太风轻云淡置身事外,好似这场选秀,他只不过是一个局外人。

云歌辞心底发冷,当然,他有谢容华这等绝色媚者,还有什么女人,能够入了他的眼?

不过是新鲜消遣,巩固朝堂的棋子罢了。

她忽然就很期待,失去谢容华那天,萧离声当做何种反应?

血液顿时沸腾,随着太后一声令下,她举笔在宣纸上豪洒下墨水,写就了那一首春恨诗。

太监把众人的所做的诗句呈上去,不时听见太后满意的赞赏声:“嗯,不愧都是名门之女,才情皆为上乘。”

殿上众秀女暗暗沾沾自喜,为了能被太后和皇帝看上眼,个个都拿出了看家本领,以春为题,做歌颂赞美皇家之意。

太监撤去桌案,秀女排起两列长队,等候最后的甄选。

纸张窸窸窣窣的翻阅声不时入耳,声音骤然一顿,众人小心翼翼地朝着高坐上的帝皇看去。

男人一身黄色常服,九爪攀龙绣线如雕刻,栩栩如生深刻,眉峰如刀入鬓,五官深邃冷峻,削薄的唇寒凉绷紧。

这个人,高在云顶,处处透着高处不胜寒的孤冷肃杀,众人匍匐在他脚下,不过一抹尘埃。

此时,他深幽的眸子凝着一张宣纸,宣纸背面隐隐透出点点墨水,不知在看什么,好久不曾动过。

眉宇间,悄然生了戾气。

众人看得心惊,生怕是自己的诗句惹到了皇帝,无不紧张地握紧手。

一身蓝色宫装,雍容华贵的太后也觉惊奇,侧身看了一眼萧离声手中的宣纸,微微蹙了眉尖念道:“春风过关漠,不解深阙恨。”

女人不悦地低叱:“晦气。”

所有人的诗句皆是轻快歌颂之意,偏偏夹杂了一个没有眼力劲的春恨愁语,怎么看都觉得刺眼。

在众人胆战心惊的缄默里,云歌辞瞧见了帝皇冷酷如冰的眸子里,一片寂寥肃杀之寒烈。

修长的手指绞在那薄薄的纸张上,眸色深了,暗了。

削薄的唇,将语不语,竟似乎有些微微颤抖。

殿上众人,皆震惊不已。

云歌辞的心沉了又沉,听太后那嫌弃的口吻,便知道她的诗有多煞风景,本想用这等惹人嫌的手段把自己沉入宫中,不被待见。

为何萧离声,见字色变?

她紧紧地握紧手,指甲插在掌心疼痛顿生,让她的头脑,无比清晰。

太后看了一眼宣纸上落款人,不悦地蹙着眉梢厉色喝道:“凤红酥。”

殿上一阵倒吸气声,目光齐齐落在了云歌辞的身上,暗暗取笑她的不知死活,竟敢在皇帝和太后跟前做这等晦气的诗句。

云歌辞出列,如受惊的鸟匍匐跪地,颤声认错:“臣女凤红酥罪该万死,污了皇上太后的眼,求太后饶命。”

身子微微发抖,心底却清寒冷断。

她是镇国大将军,武官之首的凤清眠嫡女,位高权重,统摄四方兵马,就算太后不喜她,也断不会开罪。

总要顾着镇国将军府的面子,让凤清眠在朝堂上下不了台,何以说服百万武人?

“凤大将军的女儿,怎会这般没有眼力劲?瞧瞧你做的什么诗?”女人声声冷厉,威严自生:“凤清眠连女儿都教不好,何以建功立业?哀家可算是见识到了。”

云歌辞心中冷嘲,这个女人再怎么生气,也不说责罚,摆明不敢下这个手。

她跪在地上索索发抖,腔调已经带了哭音:“太后,爹爹日日教诲,是臣女愚钝,求您赎罪。”

太后再也绷不住端庄,刚要开口再骂,高座上帝皇忽清冷地开了口:“朕觉得甚好。”

第46章 留下她。

一语惊四座。

盛怒之下的太后被皇帝这么一噎,保养得极好的脸皮一抽,难看异常。

但是皇帝都开口了,她总不能当着所有的面打皇帝的脸,只得收住戾气,阴阴地说:“既然皇帝喜欢,哀家无话可说。”

双膝贴在大理石上,寒气从膝盖处穿透全身,她不用抬头都能清楚地感觉到,帝皇那双隐含了不知道多少阴厉之气的眸子,正一脉脉打在她头顶。

如黑暗里,散发着绿色幽光的狼眸,都是杀伐戾气。

时光多变,这人,依旧冷酷,亘古不变的肃杀,冰封万里,睥睨天下。

他在满殿寂静里抽身站起,衣袖翻卷间阴冷寒烈,命令薄凉决断:“留下她。”

太后眼梢抽搐,下意识看了一眼谢容华,女子却好似置身事外,端着茶盏云淡风轻地抿着。

至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朕还有政事,余下的事情母后做主便是。”

帝皇声落,人已经下了高座,扬长而去,留下满殿的人,面面相觑。

许久之后,太后才顺过了这一口气,目光凌厉地从云歌辞身上掠过,也不让她起来,兀自开始对其他秀女进行检验。

几乎所有人都得了位份赐了宫殿,喜笑颜开地退下。

到了最后,云歌辞都没有位份。

还是谢容华懒懒地丢来一句:“你既是皇上要留下的人,位份自是要他给,你就暂且住在听风阁吧。”

听风阁,后宫人人皆知,听风阁临近冷宫,常年阴冷潮湿,后宫妃子皆不愿意入住。

谢容华打发她去,还用了一个什么皇帝留下的人位份需皇帝给为理由,让她以白身留在后宫。

身份尴尬,自会成为众人取笑的把柄。

后宫美人如云,皇帝哪会记得她?

谢容华把她丢在听风阁,不过是让她自生自灭罢了!

邻冷宫也好,没有位份更好,最好是被所有人遗忘,更合她心意。

这便是她今日所求。

根本不屑于成为萧离声的妃子!

倒是谢容华这个女人,这些年是一点长进都没有,淡淡浅笑间,处处心机。

“谢太后,贵妃娘娘。”云歌辞附身谢恩,掩住眼中怨恨锋芒。

太后不待见她,言语间皆是嫌弃:“退下,晦气得很。”

她唯唯诺诺地弓着身子退出殿外,三月春光暖暖打在身上,晃晃照入眼底,她迎着阳光,掀唇凉笑。

只要能留在后宫就好。

临走前,她回头看向那深深的殿宇,帝座旁,谢容华媚骨柔软,纤手捏起桌案上的宣纸,眼角上挑眯起了眼睛,眉心五瓣莲宫印,艳红如血。

谢容华,我回来了。

风穿堂过碧宵殿宇,徐徐扬起谢容华垂落在脸侧碎发,一脉脉挡在额际,女子半眯起的水眸里,风情渐去,冷意徒生。

目光钉在宣纸那首诗上,笑意在眼中凝固,似笑非笑,慵懒阴森。

太后莫名其妙,谢容华看到这首诗的表情,和萧离声的一样。

见谢容华定定注目许久不说话,太后终究忍不住,威冷开口问:“你到底在看什么?”

谢容华柔柔轻笑,把宣纸搁回案桌上,敛首抬手,眯眼瞧自己涂了丹蔻的手指,言辞隐晦地说:“臣妾是在想,皇上为什么拿着这首诗怔了那么久。”

太后觉得谢容华在和她卖关子,不满地冷哼:“那你到底想明白了没有?”

“母后,你急什么呀。”

谢容华轻轻呵笑,扶着婢女的手站了起来,不慌不忙地说:“臣妾想,皇上看的不是诗,是字。”

“字?”太后不明白,拿过宣纸仔细地睨了半响:“这有何可看?”

云歌辞的字写得极好,娟秀清丽,隐含韵长豪气,的确不可多得,但她却瞧不出有何端倪。

“母后需得自行斟酌,方知其中韵味。”谢容华慵懒巧笑,福了福身:“臣妾告退。”

太后瞪了瞪眼睛,冷然地看着谢容华在一众宫女的簇拥下摇曳着如蛇细软身段远去。

谢容华一走,太后抓着宣纸的手便狠狠地揪紧,目露森光低吼:“玉芳,你看看她这个样子,皇帝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如今这贱人,也越发放肆了。”

侍候在侧的玉芳嬷嬷吓了一跳,连忙遣退了殿内的太监宫女。

这些话,在万福宫中说说就算了,在外头说,极有可能传到谢容华耳中,自是不妥当。

她俯下身,柔声劝道:“太后,消消气,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哀家咽不下这口气。”太后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当初若不是哀家,她谢容华,现在还是定远侯府一个低贱的庶女。”

当年,她亲手扶持起谢容华,把她送到萧离声的跟前。

这才过了几年,当初对她言听计从的谢容华,就要爬上她的头顶了。

“太后,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是贵妃,掌后宫事宜,自是轻狂。”玉芳嬷嬷叹了一声:“这些年里皇上独宠她一人,我们送进来的人,皇上都没看在眼里。”

这话虽是事实,但却戳痛了太后的心。

指甲把宣纸戳破,脸皮绷不住,狰狞咬牙:“哀家看错了人,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云歌辞上位。”

“太后,万万不可提这个人。”

玉芳嬷嬷心中一阵咯噔,她记得很清楚,太后不喜欢云歌辞,觉得她性子刚烈独断,又有功名战功在身,戾气重,不好控制。

那个时候,谢容华对她又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嘴儿甜,讨人喜欢。

太后便动了心思,让谢容华取代云歌辞。

谢容华的确成功了,只是上了高位之后,再不似当年乖巧。

后宫诸事她说了算,很多时候,太后根本没说话的余地,皇帝又不是亲生的,她母族的荣耀,眼看逐日衰落。

这些年她往宫里送了不少自家人,皇帝专宠谢容华,其他人,不过是摆设。

太后火气攻心,又不能和谢容华撕破脸,只能隐忍,谢容华这个女人多忘恩负义,完全依仗于皇帝,不要说帮衬太后母族,便是连万福宫的门,都许久不进了。

见太后脸色难看,玉芳嬷嬷只得想着法子宽慰:“太后,念贵人昨个晚上已经侍寝,您这次选的人,皇上是喜欢得紧呢。”

第47章 梅花小楷。

提起公孙念,太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

“公孙家的女孩自是聪明。”言语中,有些欣喜:“哀家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得宠,也没白费哀家这一番心思。”

“那是,要不是您从中斡旋,念贵人也是入不得宫的,他日念贵人荣宠,太傅一家都得记着您。”玉芳嬷嬷见太后终于消气了,才敢从她的手中拿走那一纸已经碎了的宣纸。

不经意间看到了纸上诗句,她愣了愣:“奴婢怎么觉得,这字迹有一点熟悉。”

“字迹?”太后猛然反应过来刚刚谢容华的说的话,连忙问:“你快想想,在哪见过?”

玉芳嬷嬷舒展开宣纸,仔细瞧了好半响,忽然脸色一白,握着宣纸是手微微颤抖着。

唇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半响说不出话来。

太后脸色冷了:“狗奴才,你也要和哀家打哑谜?”

一个谢容华和她卖关子就够生气了,要是连跟随自己几十年的奴才都这样,非得把她气死。

玉芳嬷嬷腿一软跪了下来,颤巍巍地说:“奴婢不敢,只是怕说出来惹太后您老人家不高兴。”

“说。”太后重重命令。

“奴婢瞧着,这梅花小楷,娟丽雅致,清冷幽韵,像极了当年,云歌辞王妃的字迹。”

玉芳嬷嬷脸色苍白,心惊胆战地说:“太后可还记得,她在世之时,知道您信佛,便常手抄佛经送到您宫里,那时您不喜云歌辞王妃,便从来没碰过她送来的佛经,奴婢看过许多次,对她的字迹记忆犹深。”

太后惊站而起,雍容端庄的女人再也端不住,声音暗哑了几分:“玉芳,你可看清楚了?”

“奴婢看得真切,这些年,奴婢再也未曾见过这般清雅的梅花小楷。”玉芳嬷嬷无比笃定地说:“奴婢相信,皇上和贵妃娘娘都看出来了。”

风掠过宫阙,呼啸作响,殿外皇城红墙绿瓦,太后恍恍惚惚看到那白衣素色的女子,于殿外回头朝她浅笑。

心口一阵沉闷,鎏金护甲死死钉在椅子扶手上。

口中发出一声坚定的长叹:“玉芳,她死了。”

纵然世上有人如她一般能写出这等清雅梅花小楷,却再也没人能如云歌辞王妃那般。

马上定乾坤,笔下生梅花。

玉芳嬷嬷默然点头:“奴婢知道,凤红酥是凤红酥,云歌辞王妃是云歌辞王妃,奴婢只是心惊,不过是字迹相似,竟能让皇上这般失神。”

薄薄的阳光打在殿门口,太后瞧着那抹光,笑得阴冷:“帝心难测,不得天下,可用美人换江山,得天下,又终究意难平。”

女人声音逐渐尖锐,字字句句讥诮:“只可惜呀,纵是他筑起离人愿,对着梅花小楷暗自失神,云歌辞,也是他亲手杀的。”

“哈哈哈,我们这皇帝,真是可笑啊。”

“太后,小心隔墙有耳。”玉芳嬷嬷被吓得不轻,惶恐提醒,却止不住太后的疯狂冷讽。

太后心中顿时舒畅,缓缓坐了下去,手指轻搭在腿上,细细瞧着鎏金护甲,眼睑下覆了阴影,森森低语:“看来,不需要哀家动手,就有人帮哀家,挫挫谢容华的锐气了。”

“太后是说凤红酥?”

玉芳嬷嬷不是很理解,担忧地说:“凤红酥虽贵为镇国将军府嫡女,可年纪太小,又不谙后宫生存之道,奴婢觉得,她斗不过贵妃。”

“那我们就帮她一把。”太后抬头,目光锐利发狠:“再说,不是还有皇帝吗?凤红酥要是聪明,就该抓住机会。”

于至尊无上的皇帝来说,在他眼中那么一点不同,便是人上人的恩宠。

玉芳嬷嬷怔了一下,似懂非懂地问:“太后是想要拉拢凤家小姐?”

女人轻慢哼笑:“那得看她听不听话了。”

当初的谢容华,如今的凤红酥,她能把谢容华捧起来,同样可以把凤红酥捧起来。

“奴婢明白了。”玉芳嬷嬷会意微笑:“这段时间,奴婢会多关注凤小姐,适当的时候帮她一把。”

以谢容华的性子,知道凤红酥在皇帝眼中有那么一点不同,估计都按捺不住吧。

这个女人,善妒到丧心病狂,偏生皇帝,宠了她这么多年。

“小姐,你怎么能在殿上做那种诗呢,所有人都得了位份,就小姐你什么都没有。”青梧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唠叨,颇是恨铁不成钢地说:“没位份,我们在宫里头可怎么过呀?”

宫里一个个都是势利眼,拜高踩低,没位份,她们连月俸都没有。

绿杏倚着门回过头来,眉头皱得紧紧的,附和道:“对啊,瞧瞧,那些人得了封赏,看我们都没有一个好脸色。”

院子里人来人往,得了位份的秀女喜气洋洋地搬走,往云歌辞这边投来的目光,极其轻视。

云歌辞磕着茶杯轻抿了一口茶,语气薄冷:“你们要是怕跟着我在宫里吃苦,那赶明儿我求了父亲,把你们送出宫去。”

青梧和绿杏对视了一眼,立刻嘘声,老老实实收拾行李不敢说话了。

几个人搬去听风阁,路过揽芳殿的时候,绿杏眼尖,指着前面一个宫女说:“咦,那不是念贵人身边的兰心吗?她怎么哭了?”

云歌辞顺着绿杏指着的方向看去,见着兰心站在揽芳殿门口,正用袖子一下一下地擦着眼泪。

哭得隐忍,不敢发出声音。

青梧走在前头,已经忍不住上前问:“兰心,你哭什么呀?”

一见是云歌辞主仆,兰心连忙一抹眼泪,使劲摇头说:“没什么。”

也不等青梧再说话,她已经慌忙进去,殿门紧紧合上。

“好生奇怪。”青梧小声嘀咕:“念贵人昨晚上才侍寝,正得宠呢,兰心不是应该很高兴吗?”

云歌辞抬头看向揽芳殿高高的牌匾,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压抑。

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心中一丝丝难受。

公孙念的事,一直搁在心中,不上不下的。

可,这是公孙念的人生,她又能说什么?

第48章 画皮不画骨。

“走吧。”她淡淡地说了声,便超前走去。

从揽芳殿过去,拐个弯没多远,便是听风阁。

因没位份,内务府自不会分配奴才侍候,她的身边只有青梧和绿杏。

一听听风阁,青梧和绿杏就又皱起了眉头。

“这个地方又偏僻又破落,都好久没住人了,他们就知道欺负小姐。”

绿杏难受地抱怨,青梧连忙拉了她一把,又悄悄看了看云歌辞的脸色,低声训斥:“你这小蹄子,这么快就不记得小姐说过的话了?”

“我是心疼小姐。”绿杏颇是委屈:“我们做奴婢的,住什么地方都不觉得苦,可小姐哪能住这种地方?”

云歌辞揉了揉她的发,缓缓道:“好了,别担心,我觉得这里,挺好的。”

这是真心话,也是她自己求来的。

她越是这么说,两个丫头心里就越不好受。

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提水,把听风阁上下的灰尘擦拭干净,一直忙到了傍晚,才总算是安置了下来。

刚安置好,门外跑来一个小宫女,见着云歌辞,浅浅完了弯身:“云小主,念贵人让你即刻过去一趟。”

云歌辞这才想起来,昨日她去找公孙念的时候,她已经去侍寝。

今日还没来得及去找她,也不知道她这么急有什么事情。

遂点头:“我这就过去。”

她抬脚便要前往揽芳殿,小宫女连忙叫住她:“云小主,念贵人吩咐奴婢与您说,让你过去之前,细心打扮一下。”

云歌辞愕然,公孙念这是何意?

“不用了。”

她直接越过宫女朝外走去,小宫女脸色难看地追了上来。

时值暮春,到了傍晚,皇城里凉风依旧刺人,云歌辞加快了脚步,心中想着公孙念的用意,一路到了揽芳殿。

殿内高台烛火莹莹脉脉,公孙念正坐在软椅上饮茶。

听见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见云歌辞常服素淡,容色不加胭脂,轻轻蹙了一下眉心。

目光凉淡地看了一眼带她过来的小宫女。

宫女惶然低头:“贵人,奴婢与小主说了你的意思,她……”

“她与我说了。”云歌辞福身给公孙念行礼:“念贵人安。”

公孙念也不叫她起来,语气阴阳怪气地在云歌辞头顶上盘旋:“你如此聪明,定是想到了我唤你来的用意,怎么,是不接受我的好意?”

这语调,藏了许多深意。

她的心中一沉,果然,公孙念这么急匆匆把她叫来,还特意吩咐她精心打扮,是想要效仿谢容华。

把她推到皇帝的跟前。

萧离声,就快来了。

“贵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她微微勾了唇,不动声色轻声道:“我自知容颜不堪才华俗落,不敢心存争宠之意。”

公孙念磕下茶杯,抬手遣退了殿内众宫人。

杏目微怒,压低声音质问:“你是不是因为佛冷,所以才拒绝我的好意?”

后宫女子,无不翘首以盼能够得皇帝一眼垂怜,她如今给凤红酥这个机会,她却拒绝了。

正思忖间,殿内响起女子清润如珠的声音:“贵人多虑,既已入后宫,便是一辈子没回头路,不敢有丝毫妄想。”

这话是说给她公孙念听的。

公孙念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女子又躬身道:“念贵人若没有其他事,红酥先行告退。”

在萧离声来之前,她要离开这里。

如今,还不是和萧离声正面的时候。

想要撼动萧离声,只能从他身边的人开始瓦解,谢容华,高阳,还有诸多豺狼大臣。

终有一日,她会亲手,翻转着王朝。

她躬身后退几步,转身要走,骤然有淡淡龙涎香逸入鼻息,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沉寂如水的凉眸。

男人一身浓墨重彩的黑衣,长身玉立在殿上,旁侧烛台火光莹越,映得男人冷峻面容迷离虚幻。

如神如魅。

她浑身僵硬立在男人冷漠的目光里,双脚如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臣妾恭迎皇上。”身后响起公孙念诚惶诚恐的参拜声。

她也没料到萧离声会来得这么快,未能出去迎接,自是有些惶恐。

“嗯。”

夜风自殿外庭院灌入,男人简单地发出一个音节,越过她,衣角微微滚动,擦着她的手背而过,径直在软塌上落座。

凉意从手背升起,连带着,她的心,也凉了。

袖子被人轻扯了一下,云歌辞回过神来,见公孙念站在她的身边,脸色有些沉,正用眼神示意她。

她低下头,双膝跪地,声音低入尘埃:“臣女凤红酥,拜见吾皇。”

低回的声音被烛火轻摇,很快便散了。

与萧离声一起多年,她从未跪拜过他,男人总说,要天下人跪他,独不舍得阿辞跪地。

一开始,他心疼她卑微于他人下,倾尽全力用骨肉血泪,步步走上权力顶峰。

只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他忘了初心。

殿内安静极了,只有烛台上红烛滴落噼啪声,她跪在地上,只能瞧见那高贵男人一抹衣角。

如用夜色染成的黑袍,垂落不见暗纹,干净得清冷。

“你的字,写得很好。”

低醇的声音缓慢落下,轻慢无情绪,却如同一阵惊雷在她的脑海里炸开,低垂的眼睑颤了颤,脸色白了。

忽然想起春鸾殿上那一幕,帝皇捏着她的诗句久久不语,眸色深晦,戾气阴恻纷动。

原不是因为那诗晦气,而是因那字迹。

她千算万算,算准了这诗不为太后皇帝所爱,必定让她在后宫如入冷宫不得宠,却不曾料到,那字迹,他依旧记得。

重生后,纵是她已经改了容颜改了身份,可多年养成的习惯,却是轻易改变不了的。

怎么掩饰,都会有痕迹。

她心惊不已,头更是低下,匍匐在地,怯怯道:“臣女不才,承蒙皇上谬赞。”

殿上火光莹莹,萧离声微眯了凤眸凝着她。

姑娘匍匐在地上,露出半截光洁的额头,姿态卑微低下,与万千蝼蚁众生,皆是一个模样。

他微微生了戾气,世人只会画皮不画骨。

纵是这字迹再像,这一身风骨,却是差之千万。

第49章 助她争宠。

世上再无人,能有她当年风华。

“退下。”

冷冷两字从帝皇薄唇逸出,听来震人心魄,寒凉嫌弃。

云歌辞怔然,在他身边多年,他的情绪她大抵清晰,这个人隐隐有些薄怒,却是为何?

她自是不会去问,他的心情如何,与她何干?

低首起身,将要告退,旁侧的公孙念嫣然一笑,娇俏地开口:“皇上,红酥姐姐不止字写得好,琵琶也弹得极好呢。”

一语落,云歌辞的心跟着起落,飞快跳动。

她从未在公孙念跟前弹过琵琶,这人是怎么知道她的琵琶弹得好的?

惊疑抬眸望向公孙念,女子满脸笑颜,好不生动,看向她的眸子里盈着算计的狡黠。

云歌辞收回目光,心中思量,看来公孙念昨日出宫,是见着佛冷了。

越想心头越沉闷,佛冷和公孙念说她擅琵琶,是想推她上位吗?

那个人,就那么迫不及待让她得宠,好摆脱她的纠缠吗?

她没办法欺骗自己的心,这一刻,心口隐隐发疼,冷风呼啸在心底撕扯,对佛冷的怨,生成了魔鬼。

看来,须得她更狠,才能把他,拉入这风云诡谲的皇城。

“哦?”

帝皇尾音拖长挑起,凉薄兴味,撩人心魄的蛊惑:“擅长什么曲子?”

云歌辞垂下眉目,隐隐间,感觉萧离声的眸光深长落在头顶,却又恍惚,根本不是在看她。

是错觉吗?

他似乎,有些恍惚。

“臣女惶恐,念贵人怕是记错了,臣女不擅琵琶,连长琴也不过是半懂。”她虔敬惶然地低声说着,很是不安。

公孙念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挤出一抹尴尬的笑:“姐姐莫不是想欺瞒皇上不成?我可是亲耳听过姐姐的琵琶,如仙人之境呢。”

她在说谎逼她。

云歌辞仓皇跪下请罪:“皇上,臣女断断不敢欺瞒,的确对琵琶一窍不通。”

烛火幽影魅魅里,萧离声眼底一闪,潋滟过几分冷意,几分玩味。

有趣。

实在是有趣。

后宫女子皆肤浅,挤破头想要在他跟前献技博宠,凤红酥却甘愿开罪他,都不愿弹一曲。

他的后宫,何以让她这般厌恶?

男人无声无息地眯了眯冷眸,藏住阴鸷戾气,阴阴开口:“琴艺不通,这双手留着怕是无用。”

殿内气压,骤然间,低了无数。

云歌辞跪在这风暴中心,心禁不住颤抖。

脑海中呼啸而过男人阴鸷冷酷的眉目,他站在高处,居高临下睥睨着她:“阿辞,你是用剑之人,你若能用左手拿起剑,朕便饶你不死。”

砍掉了她的左手,还要她用左手拿剑。

置她死地之心昭然赫赫,何曾有过半点留她性命之心?

这经年之后,萧离声的残酷手段一成不变,如今,还想要效仿当年,取她双手。

她浑身颤抖,双膝绵软跪地,恐惧求饶:“求皇上饶恕臣女,臣女回去后,定会日夜苦练琵琶,他日给皇上弹奏。”

萧离声黑色瞳孔微微收缩,潋滟流光浮动而过,讥诮轻视,无声的阴厉。

呵。

是了,天下女人在他跟前,都是这样的。

怕他,怕死。

他还以为,这个女人,有那么一些不同呢。

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如此不同,纵是手被砍了,血淋淋汇成了珠线,也站得笔直骄傲,不肯双膝跪地,不肯言语哀求。

她满身清骨,傲然冷冽。

多年间,他再也遇不上那样的人。

“朕,从不喜听琵琶声。”

男人冷厉隐晦的声音伴着灯花敲落,字字冷酷。

他抽身而起,长步迈开,过她身侧之时,黑色硬底的靴子不经意间碾压过她的手背,残酷踏过。

人出了殿,只剩下满满的寒气于殿中萦绕。

云歌辞看着发红的手背,感觉不到疼痛,心里一片冰寒彻骨。

萧离声,你尽管践踏,十倍奉还之日,要你撕心裂肺。

“凤红酥,你是不是疯了?”公孙念咬着牙骂道,一把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手指颤抖着指着殿外:“你知不知道刚才的那个人是谁?”

她苦心孤诣把凤红酥推到皇帝的跟前,以为她能够抓住机会,讨皇帝的欢心,好得到皇帝的青睐。

给她封位,让她在后宫中有一席之地。

没想到,凤红酥竟然激怒了皇帝,连先前定下在她宫中用晚膳的事情都不作数,扬长而去。

她刚才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帝心难测,生怕他一个命令,就让凤红酥,永归黄泉之路。

云歌辞把袖子从她的手中拉了回来,脸色发寒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擅长琵琶?我并没有在你跟前弹过,你为何说谎?”

女子声声冰冷逼问,眸色深晦,竟有些杀气。

公孙念一愣,心中竟有些恐惧,凤红酥一向温淡,就是她先前在宫门口如此侮辱她,她也不曾动怒。

今日却为了这等事情,动了怒。

她的确和皇帝说谎说自己亲耳听到凤红酥弹琵琶,到底是有些心虚,嘴上却不愿意示弱:“我是为你好,皇上喜琵琶之音,你若能在他跟前献计,和愁没有位份?”

“为我好?”

云歌辞怒极反笑:“是佛冷告诉你我擅琵琶吧,他想让你推我上位?”

提起佛冷,公孙念的神色变了变,几乎就要出口否认的话被她咬牙吞下。

其实佛冷并没有告诉过她凤红酥擅琵琶。

眼前浮现出昨日在如是寺临走时,佛冷清淡幽寂的话语:“女施主,贫僧有一言相赠。”

以偿她这小半年日日来守的煎熬。

“大师请说。”她无比欢喜,就是哪怕得他一句叮嘱,也能让她视似珍宝。

幽影寂寂里,红莲僧者声色隐晦:“帝皇喜琵琶之音。”

她愣了愣,几经思量,才知晓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随即心生悲凉,他告诉她帝皇所喜,是想要助她一臂之力,让她在皇帝那里,争得宠爱。

他终是不解她的情意。

思及此,她违心地说:“是,是他告诉我你擅长琵琶的。”

第50章 喋血局中局。1

云歌辞的脸色,就在她的话里,微微发白。

难以置信佛冷会这么做。

为了让她相信,公孙念继续说道:“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愿意见我吗?是因为我在信中和他说,你在后宫过得不好,希望他能够教我,怎么样才能帮帮你。”

这个倒是真的,她的确是用凤红酥为理由,让佛冷见她一面的。

云歌辞唇色发白,微微咬着,不吭声。

估摸是对佛冷生了怨怼,公孙念自感自己卑鄙,微微叹了一声:“你都知道和我说,入了宫便不能对他人心存妄念,可你自己,也没做到。”

不管凤红酥怎么和她说她与佛冷的关系,她就是觉得,凤红酥和佛冷,关系必定特殊。

心生醋意,话也就越说越虚假:“他希望你能在宫中得宠,就说明,他的心里,对你并无他意。”

“念贵人多想了。”云歌辞弯唇漾开一抹薄凉浅笑:“我和他,从未有儿女私情,也从未妄想能在他心中有所不同。”

佛冷,她不能肖想,可怎么能让他清风淡月一般置身事外?

她是个狠毒的人,见不得佛冷好。

下一次,定要让他,更加沉痛,心甘情愿踏入这皇城中,成为她与萧离声抗争的棋子。

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握紧,心坚毅寒冷。

她敛首低眉,疏离道:“念贵人可还有吩咐?没有的话,我先告退。”

公孙念见她这番模样,总隐隐觉得,冰霜雪骨之下,她有一腔悲凉。

心生不忍,张口要说些什么,想到佛冷,她又硬生生压下了,就算她和佛冷没有结果,私心里也不愿意让任何人玷污了那神一般的人儿。

佛冷,应是这世间,清风明月都不及的风雅之人,纯粹干净。

从揽芳殿出来,夜色已经低沉,冷风从脖颈灌入,她紧了紧衣襟,脑海里不断浮现公孙念的话,脚步虚浮回了听风阁。

绿杏正在摆碗筷,不满地和青梧说:“青梧姐姐,这后宫里的人真是势利眼,瞧着我们小姐不得宠,送来的吃食都这般清寡。”

她看着青梧从食盒里端出来的饭菜,眉头紧皱。

“是啊,我刚才去取膳食的时候,正好瞧见月吟轩的秋菊也来取食盒,我看了一眼她们的食盒,可丰富了。”

青梧一脸羡慕,又有些叹息地说:“别抱怨了,在这宫里,不得宠就是这样的待遇,莫要让小姐听到,她该难受了。”

“我也是心疼小姐,我们做奴才的,吃糠咽菜是正常的,小姐哪吃过这样的苦?”

绿杏脸色黯然,刚搁下碗筷抬头,不经意看见站在门口的云歌辞,吓了一跳:“小姐。”

青梧忙回头,两个丫头脸色讪讪地看着云歌辞。

她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知道刚才的话,小姐听到了多少。

怕她难受,青梧连忙笑着过来扶着云歌辞进门:“小姐,饿了吧,御膳房刚送来的晚膳,还热乎着呢。”

云歌辞看了一眼桌上的蔬菜馒头,看不到半点的荤腥,连油水都懒得放。

她怎么说也是将军府贵女,就算现在还没有位份,也不至于这般被冷待。

看来,这后宫奴才个个都有眼力劲,她在春鸾殿上触怒太后的事情早就传开,一个个都觉得她无出头之日,才敢这般克扣她的吃食。

在姑母淑妃娘娘身边多年,她深谙后宫之道,对这些见风使舵的奴才习以为常,没什么新奇。

在桌前坐下,脸色如常动了筷子。

青梧和绿杏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怕自家小主在将军府娇贵惯了,嫌弃这粗简之食不肯吃,见她默不作声动了筷子,才松了一口气。

“你们也坐下吃吧。”云歌辞喝了一口茶,淡声开口。

两个丫头齐齐摇头,青梧拿起筷子往云歌辞的碗里挑了一根青菜,说:“奴婢们怎么能和主子共食呢,小姐你多吃点。”

云歌辞瞧了瞧她们,心中难免有些叹息。

她的吃食都这般粗简,更何况是奴婢,她们的吃食,更是难以入口。

“在这宫里,我们主仆三人相依为命,无外人在,不用太过于拘谨。”

在她的再三要求下,两个丫头才肯坐下,主仆三人就着这粗饭淡饭,安静地小口小口吃着。

晚膳之后,云歌辞到院子里转了一圈回来,青梧打来热水侍候她洗漱时,口气满是羡慕地说:“小姐,皇上今个又翻了念贵人的绿头牌,她可真得宠。”

绿杏凑上来附和说:“是啊,看来很快,她就又要晋位份了。”

她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云歌辞正从发上取下玉簪,一头青丝散开,流云般倾泻而下,盈光隐隐。

青梧用梳子从头梳到尾,面含微笑说:“也不用羡慕她,我们小姐比她更好看呢,来日一定比她好。”

“有宠爱就好吗?”云歌辞就着铜镜凉凉轻笑,铜镜里的女孩儿眉目如画,却生出了寡淡之意。

两个丫头听云歌辞的话意有些薄冷,不敢接话。

侍候云歌辞洗漱完毕,各自歇去。

半夜风声大作,云歌辞被风雨声惊醒,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清晰入耳。

她刚从床上坐起,便听见一声声急切的敲门声响起,咚咚声伴着风雨声,听来惊心诡异。

青梧被被惊醒,从床边被褥里爬了起来,冷意袭人,她缩了缩身子。

看到云歌辞已经醒来坐在床边,她揉了揉惺忪睡眼,嘟囔道:“小姐,这么晚了,是谁在敲门?”

夜深风大雨急,隐隐有闪电划亮天机,透过窗纸照亮暖阁。

这夜,徒生阴诡。

云歌辞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开口和青梧说:“你去看看。”

青梧翻身站起,抓过外衣套上,拿了火折子把油灯点亮,这才去开门。

门一开,寒风卷着薄薄的水雾飘进暖阁,驱散了一室的暖意,青梧缩着脖子,惊疑地说:“兰心,怎么是你?”

此刻,借着油灯昏光,青梧看到门外的人,正是公孙念身边的兰心。

下这么大的雨,她也不打伞,浑身湿漉漉的,身子冻得颤抖,一见青梧开了门,也不说话,直接冲进了暖阁。

一下子跪倒在了云歌辞的跟前。

见她这般模样,云歌辞瞬时微微蹙了眉尖。

心中的不安,更深了。

第51章 喋血局中局。2

青梧连忙关了门,返身去拉兰心:“你这是作甚?”

莫名其妙的,一进来就跪。

“云小主,求你……求你……”兰心挣开青梧拉她的手,低低地哭了起来,懂得颤抖的唇话都说不完整。

云歌辞只觉裙摆被人抓紧,她低头看兰心,轻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兰心狠狠地咬下下唇,咬破唇鲜血直流,她用疼痛来麻痹身上的寒冷颤抖。

这丫头,对自己倒是狠心。

她半天说不出一句有用的话,一旁的青梧都急了:“你家小姐怎么了?你倒是说清楚点啊。”

兰心哭得哀切:“小姐……小姐快死了。”

一语落,云歌辞惊得从榻上站了起来,惊得声音发哑:“你说什么?”

在歇息之前,青梧才和她说,今晚上是公孙念侍寝,怎么才过了两个时辰,兰心就跑来和她说了这等事情?

兰心恐惧地抓住云歌辞的裙摆,口齿不清地说:“小姐她……她念着佛冷……侍寝回来之后想不开,用匕首割了自己的手腕……奴婢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奄奄一息。”

变故来得太突然,云歌辞笔直站着,脊背发凉。

她怎么也没想到,公孙念竟然会为了佛冷,做到这等地步。

该说她傻,还是该说她痴?

青梧被震惊得瞪大眼睛,却还是奇怪地问:“念贵人自杀,你怎么不去找御医,来找我们小姐有什么用?”

哭得几乎晕死过去的兰心,抹了一把眼泪说:“小姐不让请御医,只想见云小主,她说有话要和小主说。”

兰心双眼悲呛地看着云歌辞:“小姐定是有话要让小主带给佛冷,云小姐,求你去见见我们小姐。”

“不然,她死不瞑目啊。”

说着,她就猛地朝云歌辞磕头,额头一下一下撞在地板上,咚咚发响。

额头都磕破淌血了,她也不肯停。

看样子,云歌辞不答应去的话,她是不肯起来的。

“你起来吧,我去看看。”

云歌辞隐忍地叹了一声,怎么说在这后宫之中,她和公孙念之间也有那么一点说不清的缘分。

公孙念这人,心地不坏,虽性子骄纵,却也简直直接,更何况,她对佛冷一片痴心,实属痴情。

生死为大,要是公孙念还有未了的遗言要带给佛冷,她也难以拒绝。

兰心见她答应了,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云歌辞睇了一眼她,说:“你先出去,我更衣随你过去。”

等兰心出去了,青梧这才说话:“小姐,念贵人怎么这么想不开?奴婢总觉得他的这事情不大对头,你真的要去吗?”

青梧明显是不大愿意让云歌辞去的,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毕竟人死为大,自家小姐要是不去,显得太过无情。

“你也觉得事情不对劲?”烛火里,云歌辞的目光冷光寒凌,直勾勾地盯着油灯那一簇火光。

眼底流光潋滟,说不出的冷意。

青梧心颤了颤,如实说:“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怪怪的,要不,我们就不去了,不趟这浑水。”

既然有所疑惑,索性就不去趟这浑水。

云歌辞飞快地思索了一番,瞧了一眼门口,有人影贴近门站着,她在青梧耳边低语了一番。

青梧连连点头答应。

安排了这一着之后,云歌辞还是不大放心,左右想了想,为了保险起见,又低声说:“等我出门后,你速速前去唤醒绿杏,到太医院去请御医到揽芳殿,要快。”

“小姐,你还要去啊。”

她点了点头,飞快套上衣衫,披上披风往外走:“老人常说,富贵险中求,我何乐而不为?”

不管前面有什么等着她,她都要去。

不管是为了佛冷,还是为了公孙念。

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想,公孙念出事,定然不可能是偶然的,从她被谢容华召见,偶然被皇帝撞上受宠开始,公孙念便已在他人局中。

她拉开门走出去,门外兰心抱着双手着急等着,见她出来,哭着催促:“云小主,快走。”

云歌辞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门内的青梧。

然后跟着兰心冒雨赶往揽芳殿。

云歌辞前脚刚走,青梧后脚便唤醒了绿杏,两人以最快的速度出了听风阁,各自去办云歌辞交代的事情。

这一边,云歌辞跟着兰心赶到揽芳殿,一路上不见人影,揽芳殿里也是寂静无声,心中已然打鼓。

照理说,要是公孙念真的闹自杀,这殿内侍候的宫人怎么也早就听到动静过来阻止。

如今却一派的沉静,端是诡异。

穿过庭院过了回廊,便是公孙念的寝殿,刚走到门口,云歌辞便听到了从殿内传来细微虚弱的哭声。

她的心一紧,连忙推开了门快步走进去。

一进门,便被那浓重的血腥味给惊到,殿内只点了一盏夜灯,透过薄薄的灯影,一条人影正从床上翻落在了地上。

挣扎着朝门口这边爬行过来,名贵的金丝地毯上,一条蜿蜒的人形血迹蔓延着,触目惊心。

灯火一照,恍恍惚惚的,如同来到了人间地狱。

云歌辞只觉得浑身发冷,快步奔向在地上奋力爬的公孙念。

“念贵人……”出口才惊觉声音已经发哑,她抱着浑身血淋淋的公孙念,很快便被血给沾湿了衣裙。

公孙念的身体冰凉没有温度,身上的血已经流得近乎干涸。

这到底要流了多久的血,才会这样?

云歌辞心中发颤,怀里的姑娘身体在颤抖,模糊的意识里瞧见来人是云歌辞,她忽然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起来,疯了一般挥舞双手,左手手腕上割断的血管凸在皮肉外,咕噜咕噜地冒着血泡。

从她的口中发出困兽般挣扎痛苦的低吼:“走……走……”

她用尽力气,只能说出一个走字。

云歌辞心跳如雷,又惊悚又心疼,想要按住公孙念胡乱挥舞的伤口,又怕按疼了她。

再这样挣扎下去,她的血,会更快流干。

“不要动,我让人去找御医了,很快就来。”她不敢动公孙念,只得慌乱地哄她,想要让她安静下来。

第52章 喋血局中局。3

公孙念双眼瞪大如铜铃,眼泪混着血丝,惊恐复杂,看得人心惊。

她想要说话,唇齿颤抖得难以冷静,直直地看着云歌辞,眼中无限怜悯,泪水滚滚而下。

云歌辞忽然从她眼中读出来了一些可怕的信息,抱着她骇声问:“你不是自杀,有人害你对不对?”

这是一个局。

原来,她的感觉没有错,今天晚上,不只是公孙念的死期,她云歌辞,也在劫难逃。

她不明白的是,公孙念得宠有人要杀她有理由,可她至今没有位份,皇帝更是对她厌恶,何至于成为了别人眼中钉?

胸口忽的一阵温热,低头去看,见着怀里的公孙念口吐鲜血,一口一口地涌出来,喷在她胸口上。

性命不保也。

“我……我不知道……红酥姐姐……我……好疼……好冷。”姑娘身体颤抖起伏,鲜血涌出来把白色的睡裙染成了红色,她缩在她的怀里,眼泪涟涟。

她心疼得很,这个样子的公孙念,总让她想起冷宫里的自己。

不同的是,那时候,没有人愿意抱一抱她。

“你撑着点,御医就快到了。”云歌辞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这话说得多违心,她自己清楚。

以公孙念现在的情况,就算御医来了,也于事无补。

公孙念自是也知她将死,挣扎着要和云歌辞说话,咬碎嘴唇才发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与佛冷说,我好喜欢他。”

喜欢到愿意放弃荣华富贵,与他为山野草莽。

姑娘的意识慢慢开始涣散,双眼虚无缥缈地看着殿上横梁:“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她胸口剧烈耸动了一下,口中又涌出了一口鲜血。

云歌辞心中悲呛无比,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眼,教公孙念至死,还念念不忘。

她抱紧她,虽然心惊胆战,理智还是让她问了一句:“你告诉我,是谁伤了你?”

断然不是自杀!

公孙念口鼻流血,这征兆,倒像是中毒了!

怀里的人没有半点的温度,颤抖的身体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软在云歌辞的怀里,最后一口气散去之时,吐出了三个字:“守……守宫砂。”

云歌辞怔住,她为何提起守宫砂?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公孙念就已经断了气息。

也就是在这一刻,门外骤然响起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来的人很多,她能从那错乱的脚步声中,分辨出其中一人,走得步步稳当凌然。

殿门开了,宫灯火光明晃晃地照入殿内,云歌辞的眼睛被刺得生痛,直直地转头看过去。

十几个太监宫女一涌而入,手执宫灯,火光明亮摇曳。

那个身穿软红烟罗,披白狐裘的高贵艳色女子,便在这流光溢彩之中,腰肢曼妙轻摇而来。

流云发髻上珍宝步摇,在她走动间,轻轻摇晃,漾在她额角,生出无数的金光贵气。

是谢容华。

云歌辞看到这个女人的那一瞬间,浑身的血液开始倒流,指尖发凉。

长年喂养在心口的魔鬼开始活跃,嘶吼。

她几乎要难以自控,跳起来撕下谢容华的头颅。

不能,小不忍则乱大谋。

谢容华,不是她的终极目标,她应该,成为她的垫脚石,通往萧离声的至尊皇权。

她暗暗攥紧拳头,头顶上轻轻缓缓落下一声魅语:“真好,人赃俱获。”

话语里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还有媚笑。

这个女人,把人命玩于股掌之中,是她的玩乐。

云歌辞心脏冰冻,身体寒凉无比,她抱着公孙念的尸体,悲伤又惶恐地说:“贵妃娘娘明鉴,臣女也是刚到,兰心说念贵人寻了短见,让我来瞧瞧,臣女……”

“撒谎。”谢容华厉声喝止她的话,红艳的唇,魅惑里有着嗜血的阴狠:“分明就是你嫉妒念贵人得宠,自己尚有位份,杀人泄愤!”

好一番言乱,一言一语,便定下了她的罪名。

她正要说话,角落里扑出来一个人影,直直跪在了谢容华的跟前,口中凄厉地嘶喊着:“娘娘,奴婢断然没有去见过她,也没有和她说过贵人自寻短见的话。”

这人正是兰心。

云歌辞冷眼看着兰心,抿着唇,没有说话。

奴才哭得情真意切,嘶声指控云歌辞:“你为何这么狠心?贵人不过是知道你与红莲僧者私相授受的秘密,你就杀了她。”

额,她云歌辞的杀人动机,又多了一条。

先是因为公孙念知道她和佛冷私相授受的秘密,后是因为嫉妒她得宠,所以对公孙念下了杀手。

这布局,还真是缜密无半点疏漏。

看着兰心这副悲伤却暗藏丑陋的面目,云歌辞心中涌起一阵难言的滋味,她想起了盈风。

那个被她当做心腹,重之又重的奴婢,狠狠地捅了她一刀。

当时要引爆她和萧易寒的苟且之情,必要一个人证,她的贴身婢女盈风,便成了最有力的证人。

她在金銮殿上大义灭亲,声称她目睹过云歌辞和萧易寒苟且。

这才让萧离声有了滴血认亲的由头,拉开了云歌辞悲惨一生的序幕。

叛主恶奴,忘恩负义,该死!

思及此,云歌辞的目光冷了冷:“兰心,你到底得了别人多少好处,要背叛自己的主子,陷害于我?”

兰心自小侍候公孙念,主仆情深。

到了宫里才不到一个月,这一切的情谊都消失了。

成了一把刀,把公孙念推入地狱。

这后宫,真真是吃人的恶魔,不仅仅能把人挫骨扬灰,还能把人的良知,一并都给吞噬掉。

云歌辞的目光沉冷,语气里又有一股子让人琢磨不透的惋惜,兰心惶然低下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她跪在谢容华的跟前,哭着道:“贵妃娘娘,奴婢自小侍候贵人,主仆情深,断不是如她所说背叛主子。”

说着,伸出手来指向云歌辞,愤恨地骂道:“就是她,是这个杀千刀的贱人,她害死了贵人,求您为贵人做主。”

按理说,云歌辞怎么都是主子,身份比兰心高了太多。

她当众这般辱骂她,于理不合,是要讨板子的。

可谢容华浑然未听到一般,捏着素白的帕子虚掩口鼻,厌恶地说:“来人,把凤红酥拉出去,杖毙!”

女人谈笑间,定了她的生死。

第53章 喋血局中局。4

旁侧的太监涌上来,就要去拉云歌辞。

“慢着。”云歌辞声音很轻,却凉淡威严自生。

两个太监竟有些微愣。

云歌辞仰着头,衣裙染血却姿态沉静,望向谢容华的目光不卑不吭:“贵妃要臣女死,臣女不敢不从,可贵妃娘娘如今掌后宫端肃高贵,深受前朝大臣敬仰,臣女的父亲也不在例外。”

她字字珠玑,把谢容华带入不可抗拒的局中。

这一场喋血杀局,她不能死。

谢容华挑了眉梢,媚色横生,饶有兴趣地说:“你倒是聪明,知道用你的父亲来压本宫。”

她居贵妃位多年,苦等不来皇后之位。

这是她心头之痛。

这些年里,她父亲忠勇侯多次暗中联合大臣上奏,后宫不可无主,奏情皇帝晋封她为皇后。

可最后都无成效。

这其中,有很多以凤清眠为首的武官的功劳,他们久在战场征战,对后宫权庭之事兴致寡然。

父亲多番讨好凤清眠,皆不得。

若有凤清眠相助,她的后位,便可稳当了。

“臣女不敢。”云歌辞敛首,恭敬温顺地说:“如今我犯下大错,证据确凿,贵妃要处死我,自是合理合法,臣女只是心中有不解之事,还望贵妃娘娘看在我爹爹的份上,能成全我临死的心愿。”

谢容华脸上露出阴鸷自信的笑容,事已至此,料凤红酥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她心愿,也算凤清眠欠了她一份人情。

素手扬了扬帕子,和一屋子的奴才说:“你们到门外候着。”

她自是知晓,凤红酥有何不解。

这些秘密,旁人是听不得的,只有死人才能知晓。

十几个奴才躬身窸窸窣窣退了出去,兰心呆愣地哭着,没有动。

“你还不走?”谢容华斜眼睨过去,眉目含刀。

兰心哆嗦了一下,连滚带爬出去了。

殿内只剩下谢容华和云歌辞,还有已经凉了的公孙念的尸体。

谢容华雍容高贵地站着,居高临下地说:“有什么要问就问吧,这晦气的地儿,本宫不愿多留。”

她用帕子虚掩着口鼻,兰花指风情隐隐,心如毒蛇。

云歌辞也不做姿态,直接问道:“公孙念初进宫,威胁不得你的地位,贵妃娘娘为何要要了她的命?”

这话问得直接果断,不做丝毫的隐藏,告诉了谢容华,她知道今夜杀戮的幕后黑手,是她谢容华。

谢容华莹莹眉目微微收敛,眼底寒光一闪而过,由衷地赞赏:“凤红酥啊凤红酥,本宫果真没看错,你是一个聪明人。”

她说着掠了一眼公孙念,眼梢轻视地上挑:“不如公孙念这般,愚蠢。”

当日她传她到宫中,遇上皇帝,本就是一场局。

注定了她今日必须死。

“要公孙念死的,非本宫。”谢容华悠悠扬扬地轻笑,容色美丽潋滟,倨傲地说:“一个小小的贵人,入不得本宫的眼。”

这后宫来来去去多少女人,比公孙念更美丽,姿态更风情的大有人在,都没能撼动她在帝皇那里的宠爱。

更何况一个愚蠢天真的公孙念,根本不值得她出手。

云歌辞一颗心顿时吊了起来,隐隐约约的,从谢容华的话里窥见了某些深晦的秘密。

那些秘密几乎要喷薄而出,将她吞噬。

这不仅仅是一出后宫尔虞我诈的戏码,更和前朝紧密相关。

她试探地问:“是谁要她死?”

“呵。”谢容华笑得无比讽刺,勾着唇角冷哧:“凤红酥,你想知道的还真多,只可惜,你命如纸薄,根本不配去窥探这些秘密。”

女人容色生冷,已然不耐烦。

云歌辞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岔开了公孙念这个话题,问道:“那我呢?怎么就入了贵妃的眼了?”

她不傻,今日这场局,她大可置身事外。

是谢容华,把她拉了进来,在除掉公孙念的时候,顺便拔掉了她这颗眼中钉。

“你?”谢容华尾音挑高,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云歌辞,宫灯照在她眼底,折射出了诡异的骇人流光:“你本不在这场杀戮中,奈何你触了本宫的禁忌。”

云歌辞骤然想起了春鸾殿,梅花小楷。

便是因为她可以写出和亡故的云歌辞一般的梅花小楷,让她动了杀心?

这个女人,竟然这般狠辣。

“你啊你,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闯地狱门。”

谢容华的声音幽长诡异,长而飘忽:“五年了,本宫还是第一次看到皇上,见字色变。”

女人微微俯下身来,一张脸笼在阴影里,如鬼魅一般阴郁:“春鸾殿上,皇上看你的眼神,是那样的不同。”

她在他的身边勤勤恳恳用心用情,却从未在他眼中看到有那么一些的不同。

那种不同,是情感上的波动。

而在萧离声的眼中,她也不过是比其他的妃子,更尊贵一点罢了。

却也难以在他眼中,掀起半点的涟漪。

白日里,她就坐在帝皇侧,见着他那觑意满满的眼神,生生压下了要把凤红酥千刀万剐的怒火。

云歌辞心中一颤,她不知,今日春鸾殿上,竟绕着这般杀机。

她心思转了几番,启口道:“贵妃娘娘就因皇上这一眼,便置臣女于死地,实在是冤枉。”

“冤枉?”谢容华的声音猛地拔高,尖细阴鸷地说:“字迹那般相似,你分明有心临摹仿了那个贱人的字迹,勾引皇上。”

后宫女子争宠的手段万万千千,什么手段她都能忍,唯独云歌辞的一切,绝对不能出现!

灯影昏沉摇曳里,谢容华雍容端庄的高贵再也支撑不住,露出了狰狞阴怖的面目,狠声历喝:“本宫绝不允许任何人在他眼中有那么一些不同。”

她得不到他的情,任何人都不能得到。

便是只有那么一些不同,都要死!

云歌辞看着浸在烛光里面容狰狞的谢容华,暗藏讥诮杀气,淡然地掀唇道:“若论不同,离人愿里的那位才是皇上眼中最大的不同,贵妃娘娘何以不动手?”

她就是要刺激她,割她的心。

第54章 喋血局中局。5

满后宫都知道离人愿不能去,却不知藏在里面的秘密。

但是,以谢容华的高明手段,不可能不知道皇帝在里面藏了一个女人,而且对那女人,无限的温柔,和情意。

谢容华因为萧离声看她这一眼的不同,便要杀了她。

怎么容得下离人愿里的那一位?

追其原因,怕是因为,是因为离人愿里的人被保护得太好,她动不得,或者是,直接不敢动。

柿子还是挑软的捏,这谢容华,看来也不能素手遮天!

“闭嘴。”谢容华听她提起离人愿,脸色骇然大变。

抬起脚来便当胸踹了过来,尖尖的弓鞋踢中云歌辞的心口,疼得她微微弯了弯腰,脸色却依旧淡然。

果然,被她戳中了痛处。

谢容华怒不可竭,厉声低喝:“你个贱婢,竟敢窥探离人愿的秘密,还敢来戳本宫的痛处,该死!”

她猛地站直身来,居高临下冷傲尊贵,一扬衣袖朝门外喊道:“来人,把这个贱婢拉下去,赐一丈红!”

云歌辞心底冷夏,这个女人,还真不经激。

刚才不过是要杖毙她,现在干脆赐一丈红了。

要知道,杖毙不过是把人打死就算了,而一丈红,却不只是把人打死,还要把尸体,打成肉酱。

果真是心如毒蝎。

门开了,阴风阵阵吹进来,谢容华宽大的衣袖在半空中唰唰作响。

面容阴郁杀气昭然,活脱脱一个鬼魅。

就在她以为冲进来的是她带来的奴才,身后响起了一道威仪冷肃的声音:“贵妃这是要赐谁一丈红?”

谢容华的身躯猛的一颤,脸色在宫灯浮沉里,变得难看无比。

她不用回头便知道来人是谁,太后!

这个女人怎么来了?

心中思绪快速转动,她猛地抬眼看向坐在地上的云歌辞,女子眉目温顺淡然,微微垂着头,平静得恍然置身事外。

这个模样,教谢容华一颗心都狂躁了起来,怒火中烧,明白过来之后,咬着牙阴狠怒道:“你在耍本宫。”

凤红酥搬出她一等大臣的父亲来压她,求她给她临死的心愿,便会心甘情愿去赴死。

其实,她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就是等太后到来。

见多了后宫尔虞我诈,谢容华怎么可能不知道,太后断然不会因为公孙念的死便深夜来此。

是凤红酥用手段,说动了太后。

她马上便明白了,怕是,凤红酥这一次,死不了了。

不甘心。

刚刚得意之下,以为她是一个将死之人,被她诱骗着说出了这场阴谋,这么多秘密,尽数被凤红酥知晓了。

她必须要死。

“贵妃娘娘言重了,臣女不过是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死的原因罢了,谈不上耍您。”云歌辞言辞恭敬,不卑不吭。

抬起眼来,语调诚恳地说:“再说了,臣女也告诉过贵妃,念贵人非臣女所杀,不过是你不信罢了。”

说着,她轻轻把公孙念的遗体平整地放在地上,盈盈起身来,跪在了太后的脚下,虔诚臣服跪拜:“臣女凤红酥,求太后为臣女做主,念贵人之死,非臣女所为。”

谢容华瞧她这般模样,自是明白,凤红酥甘愿臣服太后,求她庇护。

她想要笑,笑凤红酥如此天真!

如今证据俱全,太后岂能救她?

她转过身来,姿态款款给太后福身行礼:“母后,您怎么来了?这污秽之地,怕是折煞了母后,这里的事,臣妾处理了便是。”

言语中,皆是真切的恭谨孝顺,精致的容颜覆上浅浅的笑,端的是美人皮美丽勾人。

深藏了祸心算计。

太后背靠着庭院站在门口,久在深宫打滚,一身雍容贵气,保养得极好的容颜风韵犹存,威冷漠然地看着谢容华。

想要赶她走?

很好,这就是她养出来的贵妃!

当初以为,把她扶上高位,可助她一臂之力,巩固她在后宫的地位,牢牢掌控皇帝的心思。

保她娘家一族荣宠不衰。

如今,她真的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亲手养出来了一只白眼狼,明知公孙念是她的人,竟然敢杀了她!

谢容华当真以为她是不中用了,看不懂她这点小伎俩吗?

“你处理?你怎么处理?”太后阴恻恻地睨着谢容华,毫不留情地讥诮:“找一个替死鬼,把这件事情了了?”

谢容华在后宫多年,和太后明争暗斗了这么久,被她这般斥责,倒也不见惶恐,悠然自得地说:“母后怎么能这般说呢,凤红酥杀了念贵人,人赃俱获,还有人证,害帝妃,理应当诛!”

话到最后,字字落下,杀气沸腾。

太后一时没有说话,在嬷嬷搬来的软椅坐下,姿态雍华,威严不可侵犯。

“人证?贵妃是和哀家说笑吗?”太后双手叠在腿上,垂着眼梢显然地摩挲双手,声音听来沉郁阴恻:“那个贱婢卖主求荣,撒下弥天大谎,分明是她诱骗凤红酥到此嫁祸于她,何来的人赃俱获?”

谢容华一下子就像是被针刺到一样,尖叫出声:“不可能,兰心与本宫说,她并没有叫过凤红酥,还亲眼看见凤红酥杀了念贵人。”

“既亲眼看见,为何不阻拦?”太后声音拔高,字字冷厉。

谢容华被震了一下,愣了一下争辩:“她若阻拦,便也会成为凤红酥刀下之鬼,唤本宫来,有何不妥?”

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云歌辞,终于寡淡沉静地开了口:“贵妃娘娘此言差矣,念贵人的死因,并非全是因为手腕血管被割断流血而死,以臣女所见,她应早已中毒。”

一句话,成功让谢容华的脸色冷白。

今晚这一出戏,谢容华分明是没有把太后算进来的,当她凤红酥如公孙念一般愚笨,想要用一出简单拙劣的闹剧,轻易把凤红酥弄死。

公孙念怎么死的,根本不重要,只要凤红酥死了,一切的罪名都安在她的身上,无人再去追究。

没想到,凤红酥竟然把太后引来了。

今晚这出戏,没完没了了。

太后凤眼冷凝看在云歌辞身上,冷声问:“既有人给她下毒,为何还要割她手腕?”

第55章 喋血局中局。6

“太后明鉴,有人设局欲把念贵人之死加在臣女身上,在臣女赶来之前,割断了念贵人的血管,手段之恶毒,实在天理不容。”

云歌辞低下头,眼中寒光毕露,这其中必定有缘由。

不可能只是想要嫁祸给她。

她想起公孙念临死前说的话,心一点点沉入深渊,黑暗覆来,让她透不过气来。

还有更深的秘密,她没有发现。

太后点头:“一定是这样。”

谢容华看着太后和凤红酥一唱一和,心头火气中烧,脸上却不敢表露,死死瞪着云歌辞,讪笑:“凤红酥,你再怎么狡辩都没有用,给念贵人下了毒还不罢休,还要割了她的血管,让她死得这么凄凉,你着实心肠歹毒,更该死!”

“贵妃娘娘,就因为臣女出现在这里,加上兰心的诬陷之词,你便断定是臣女割了念贵人的手腕?”云歌辞清寡浅笑,略微偏头问她:“是不是说,若能证明兰心撒了谎,我是被骗到这里来的,那我的罪名,就能洗清了?”

这逻辑自是没错,谢容华自信冷笑:“你倒是伶牙俐齿,杀了人还能如此泰然自若,是想要让谁给你做假证?”

做假证?

云歌辞眼中凉笑一闪而过,这分明是你谢容华的手段。

还真是不打自招了。

“贵妃,莫不是哀家作证,也是假证不成?”太后语调阴森冷冽,惊了满殿的宫人。

连带着谢容华也是一僵,脸色清白交加地问:“母后,你这话是何意?”

“玉芳,你和她说说。”

太后不搭理她,直接偏头吩咐身后的玉芳嬷嬷和她说话。

“是。”玉芳嬷嬷躬身应道,又和谢容华说:“贵妃娘娘,你应该知道念贵人是受太后关照的人,这揽芳殿里自是有太后送进来的人,念贵人身边的奴才袁喜是太后拨过来侍候念贵人的。”

谢容华的脸色在宫灯明晃晃的火光里,一寸寸白了。

她以为自己聪明,没想到,老狐狸如太后,道高一丈魔高一尺。

玉芳嬷嬷继续温声说:“袁喜见兰心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出了揽芳殿,便心存疑虑跟了出去,亲眼见到她去了听风阁,的确是兰心以念贵人自杀为由骗了凤小主到揽芳殿,然后跑去把您给引来了。”

玉芳嬷嬷说得仔细稳当,条理分明,叹了一声说:“袁喜这才知道念贵人出事了,赶忙就跑到万福宫禀告太后,太后便匆匆赶来了。”

云歌辞心底一惊,分明是她让青梧去请了太后,如今怎么多了一个袁喜?

怪不得刚才太后到来的时候,她不见青梧的身影。

怕死太后在来时,已经想好了怎么善了这件事情,最好是让自己的人亲自作证,所以凭空捏造出来了一个袁喜。

圆了这一场证言。

所以,太后来的时候,并没有让青梧一并跟来。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往后她在太后的跟前,必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与她合作,无疑是与虎谋皮。

可她别无他法。

放眼这后宫,能和谢容华抗衡的,也只有太后。

“若非太后赶来得及时,怕是贵妃便要冤枉了凤小主,白让她丢了性命。”玉芳嬷嬷语气谦卑,听不出半点的逾越之言,却是字字点在谢容华的头上。

谢容华一张美丽的脸皮绷不住了,自知今晚,她太轻敌。

败得一塌糊涂。

她脸色阴冷难看地站在殿上,朝着云歌辞投去了无限阴凉恶毒的眼神。

真好,刚进宫,就抱上了太后这颗大树。

玉芳嬷嬷又接着说:“袁喜说得清楚,由不得人不信,他说,凤小主随兰心来揽芳殿之时,还吩咐了奴婢去太医院请御医。”

正说话间,殿外踉踉跄跄冲进来一个人,喊了一声:“小姐。”

是绿杏。

在她的身后,还站着两个人。

云歌辞看去,有些意外,来人竟然是一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人,杨尚仪。

女人应是在殿外听到了玉芳嬷嬷的话,进门给太后和谢容华行了礼后,便清淡地说:“太后,贵妃娘娘,臣可以作证,这奴婢确实去了太医院。”

她把遇上绿杏的经过说了一番,原来是绿杏到了太医院之后,当值的御医睡得太死,竟然没应门。

倒是把隔着一道墙的杨尚仪给惊到了。

听绿杏说了公孙念的事情,她便来了,也算是个好心的。

这宫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到底是不忍心看公孙念这般,有心来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太后深深看了一眼杨尚仪,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贵妃娘娘若是不相信,传袁喜来一问,便可知真假。”玉芳嬷嬷说着,便要让人把袁喜带进来。

“不用了。”谢容华冷声喝止,手握了握,终于强自稳定了情绪,嫣然温顺地笑着与太后说:“母后说的,臣妾自是不敢质疑。”

都拉出了自己人来作证,就算是假的,她又能怎么样?

她不可能明着和太后撕破脸皮。

太后端庄优雅地端坐着,没给她半点的好脸色,看都不看她一眼。

这场局,她才是赢家。

谢容华心中不敢又愤恨,无处泄愤,骤然阴寒地历喝:“来人,兰心那个贱婢,竟敢害主,诓骗本宫,把她给本宫抽筋剥皮。”

门外马上传出了兰心恐惧的喊叫声:“贵妃娘娘,奴婢冤枉,你明明知道……”

话还没说完,便断了。

只听见一阵阵闷闷的呜呜声,分明是被人给捂住了嘴巴。

谢容华满身戾气,站在灯影里,如鬼如魅。

眼见兰心便要被灭口,云歌辞连忙开口:“贵妃娘娘,兰心为何要杀主?她没有动机,定是有人在背后指使,何不传来问问?”

刚才谢容华自己都承认了,这场局是她设下的。

这一会儿,就想要草草了断了?

只可惜,她虽然知道真相,却断然不能说,没有证据,她便是诬陷,诬陷贵妃娘娘,当诛。

谢容华还没开口,太后忽然般站了起来,不容置喙地说:“兰心杀主,该杀,就按贵妃说的去办。”

第56章 成王败寇。

云歌辞微微一愣,她没想到,到了关键时刻,太后竟然帮了谢容华一把。

这是为何?

她仔细想了想,答案马上显而易见。

太后这只老狐狸,既想拉拢她,又不想现在和谢容华撕破脸皮,给谢容华一个人情,谢容华就欠了太后一份人情。

太后两边都得利,只有她夹在太后和贵妃当中,当夹心饼干。

还真是好手段!

不仅仅是手段好,心肠也极其可怕,公孙念怎么说都是太后送进宫的,如今人死了,眼看着没了价值,太后就放弃了。

不要说给她查清缘由伸冤,甚至还为了拉拢谢容华,草草了了这件事。

公孙念,是这一场宫斗的牺牲品。

云歌辞越想越惊心,往后的路,她一个行差踏错,估计和公孙念的下场,也一般无二了。

“至于念贵人的后事,哀家会让玉芳好好料理。”太后说完,转身就走。

谢容华福了福身:“恭送母后。”

她直起身来的时候,云歌辞明显看见女人艳丽的眼角眉梢,掠过一抹不甘心的阴毒。

很明显,谢容华和太后,只差一个契机,就会撕破脸。

这个契机,她会给她们的。

云歌辞双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入眼的是公孙念血淋淋的身体,血已经冰冻了,她的脸色,死白死白。

心里一痛,终究是多有不忍心。

头顶上响起谢容华颇为得意阴冷的声音:“你以为,本宫告诉了你公孙念死的真相,你就能扳倒我?”

悠悠扬扬的笑声从女人的口中发出,听来妖媚,暗中杀机。

她俯下身来瞧云歌辞,唇边带着恶劣的笑,低低道了句:“凤红酥,你的死期算是快到了。”

女人宽大的广袖拂动,带动风声历历。

云歌辞笔直地跪着,温顺垂目:“贵妃娘娘在说什么,给臣女十个胆子臣女也不敢得罪贵妃。”

心中凉意蔓过心头,她把所有锋芒,藏于心尖尖。

终有一日,会幻化成刀,割下谢容华的人头。

“敢与不敢自有你自己知道。”谢容华凝着眉尖,含笑直起身来,目光穿过庭院看向暗夜里的宫阙,话语飘忽懒散:“这宫里的女人啊,都脱不开一个争字,成王败寇,本宫从来都这么认为。”

她笑得嫣然,转过头来看向云歌辞的时候,容颜百媚生:“你若真有本事赢了本宫,本宫心服口服。”

“不过,要是本宫赢了,你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笑意肆意蔓延过谢容华的眉目,她站在宫灯的流光里浑然如索命厉鬼,声声闲然:“想要在本宫手里抢东西的女人,没一个能活着。”

尾音落下,尽是毒辣。

谢容华在宫人的簇拥下离去,门外传来兰心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伴随着凄厉的冷风灌入殿内,云歌辞只觉得浑身冰冷麻痹,站也站不起来。

真要谢谢谢容华,她提醒了她,成王败寇。

是,谢容华是赢了云歌辞,可她,永远也赢不了凤红酥。

没一个能活下来是吗?

谢容华,你也活不下来。

“小姐,地上冷,快起来。”

绿杏把云歌辞扶了起来,她有点站不住,杨尚仪正好在旁边,下意识伸手过来搭了一把手。

这才让云歌辞站住了身子。

她低头感谢:“谢谢杨尚仪。”

不只是谢她扶一把之恩,还谢她冷雨夜过来,替她说了话。

在宫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愿意给别人一点同情的人实在是少,杨尚仪倒是一个有良知的人。

杨尚仪就着明晃晃的宫灯瞧云歌辞,神色一如往常的不苟言笑,淡声说:“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不用谢我。”

似是想了想,她又说:“凤小主,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云歌辞点头:“杨尚仪想要说什么直说便是,无需迟疑。”

“说来不是什么好话。”杨尚仪勾唇自嘲地笑了,冷淡地说:“凤小主今日之举实在是不妥当,你自是好心帮念贵人,却把自己搭进去了,你这般聪明,定然知道今晚的事情非比寻常,这宫里的荣宠,你怕是难了。”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可再继续说下去,她心中自是清透,却不愿意说得过多。

云歌辞躬身行礼:“多谢杨尚仪提醒,凤红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杨尚仪情绪复杂地看了一眼云歌辞,竟是叹了一声:“也罢。”

她将要走,云歌辞忽然开口叫住了她:“杨尚仪请留步。”

殿内如今只剩下了她和绿杏还有杨尚仪,云歌辞想着,有些话还是要和杨尚仪说说。

当做是还她今日之恩情吧。

杨尚仪回头看向云歌辞:“还有何事?”

“凤红酥乃知恩图报之人,杨尚仪既然愿帮我,那我也就告诉杨尚仪一件事情。”她把当日听到上官玲珑和丛月所言所语一一告诉了杨尚仪。

听完这一切,杨尚仪久久不说话,陷入了思索。

这个时候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看了看杨尚仪,目光落到了云歌辞身上,小太监颇为倨傲地说:“凤小主,太后请你过万福宫一趟。”

云歌辞并不感意外,朝他点了点头:“谢谢公公,我这就过去。”

小太监不理她,先走了。

“杨尚仪,我料想丛月是想借上官玲珑之手除掉你,你和丛月之间的事情你大抵是最清楚的。”她躬身退开,勾唇无声轻笑:“这宫里,还真是每一个人都不会消停。”

回头看了看公孙念的遗体,心中有说不出的压抑。

她怜悯的心,还没死去,是为大忌。

狠了狠心,带着绿杏朝万福宫去了。

云歌辞已经离开有那么一会儿了,杨尚仪才回过神来,看着这染血的宫殿,已经无了声息的公孙念,叹了一声。

趁着雨夜,离开了。

云歌辞匆匆赶到万福宫,一到宫门口,就看见了站在雨中瑟瑟发抖的青梧,浑身都湿透了,一动也不敢动。

见着云歌辞过来,害怕拉着云歌辞的手小声说:“小姐,太后回来发了好大的脾气,奴婢听见她在里面好像砸了什么东西,你进去的时候小心点。”

第57章 过河拆桥。

“别担心,我知道怎么办。”云歌辞安慰了一句青梧,看见她衣服都湿透了,便说:“你先回去换身衣裳,我很快回去。”

青梧不放心,硬要等,云歌辞便也没再说什么,径直朝着殿内走去。

刚走到门口,一个茶杯就砸了过来,不偏不倚的,正砸中了云歌辞的额头,登时温热的血液便蔓延了出来。

“凤小主。”玉芳嬷嬷吓了一跳,不成想云歌辞这个时候进来,连忙拿了帕子给她捂住额头止血。

云歌辞接过帕子擦了擦伤口,脸色微白,笑着说:“谢谢嬷嬷,没事。”

接着便给坐在软椅上的太后跪地行礼,虔诚又恭敬。

太后还在盛怒之上,看见云歌辞,目光冷得如刀锋,死死地盯着她,出口的话尖锐无比:“凤红酥,你最好给哀家解释一下,什么叫做清君侧?”

云歌辞心中咯噔了一下,她让青梧来找太后帮忙的时候,便是要青梧告诉太后,公孙念的死,是冲着太后来的。

为了逼太后出手,她用了一个极其忌讳的词——清君侧。

太后这个女人,在后宫的争斗里成了精,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

若是不知道,也不会这般盛怒。

还要这般明知故问,看起来倒是有意考验云歌辞。

她垂着头,有血漫到眉目,左边眼睛开始变得模糊,她不去理会,惶恐地开口:“太后,臣女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大言不惭冒犯您。”

“冒犯?”太后阴森森地挑了尾音:“哀家可不认为你是冒犯,说,你都知道一些什么。”

女人的声音到了后面,锋芒毕露,威冷逼人。

云歌辞就是喜欢她发怒,只有盛怒之下,待会她说的话,更能激起太后的狂怒和恨意。

她心中清寒,冷静地说:“柔嫔死的那晚,臣女撞上了她,她与臣女说,当晚皇上杀了她满宫人,臣女还亲眼目睹了皇上追杀柔嫔,这便是整个祸端的开始。”

柔嫔是太后的人,这一点不用她点清楚,太后都应该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太后一惊而起,脸色在寸寸灯光里变得冷白,惊喃地说:“柔嫔是皇帝亲手杀死的?”

这件事情,是宫中的一个秘密。

所有人都说柔嫔是畏罪自杀,没人知晓,是皇帝亲自动的手。

“是。”云歌辞知而不言,继续说道:“柔嫔临死之前,还求臣女到柔府上去通报她柔广大人,她说,大祸将至,让他速逃。”

太后震惊得身体直发颤,一张保养得极好的面容,都微微有些狰狞。

云歌辞打算再烧一把火,叹了一声说:“可惜,臣女出不了宫,帮不到柔大人,臣女如今想来,心中甚是难过。”

说这话,若是以前,她大抵是会有些内疚的。

如今,谎言她都能说得这般坦然自得。

太后还在震惊之中,没能回过神,玉芳嬷嬷颇为惊心地说:“太后,若真是这般,皇上真的是冲着你来的。”

她无比忧虑地继续说:“此前,您让奴婢知会过太尉大人,让他私底下和柔大人通通气,把念贵人送进宫来,没多久,柔大人便被皇上定以贿赂罪名抄家,一开始奴婢还以为真的是柔大人的过错,如今念贵人也出事了,不由得让人联想到,皇上是有意而为。”

看见太后的脸色实在是差,玉芳嬷嬷不敢把话说得太明白。

皇帝是有意要除掉太后在朝中的爪牙,这事情,太后这会儿心中应该清清楚楚。

许久之后,太后终于咬牙切齿地开口了:“他竟敢过河拆桥,当初若不是哀家,他不过是卑贱如草的竖子,如今羽翼丰满了,就开始整哀家。”

玉芳嬷嬷连忙抚慰地说:“太后,别气坏了身子。”

“你让哀家怎么能不生气?”太后越说越气急:“想想皇帝,谢容华,都是哀家一手扶持起来的,白养了两个白眼狼。”

云歌辞跪在地上,安静地听着太后发牢骚。

其实她最清楚,当年太后在萧离声身上倾注了多少心血。

太后刘瑛,生于盛极一时的京城刘家,刘家多出名相,文帝在时,刘瑛的父亲在与高楚的相位争夺时败落,刘家痛失相位。

不过刘瑛却是个有心计的,貌美如花颇有手段,入宫后深得文帝的喜爱,高居皇贵妃之位。

刘家便也得了厚爱,竟生生让皇帝破了先例,封了两相,高楚为左相,刘瑛的哥哥刘清为右相。

唯一可惜的是,刘瑛入宫多年,只得了一个敬宁公主,膝下没有皇子。

当初文帝念刘瑛无皇子,便把萧离声和萧景瑟交与她教养,萧景瑟远走南诏为质,皇帝越发不喜萧离声,刘瑛知晓萧离声争位无望,对萧离声也无半点宠爱。

事情发生变化,是在云歌辞嫁给萧离声之后。

萧离声开始屡建奇功,在朝堂上争得了一席之地。

而且当时,太子萧凌空又和左相高楚交好,和刘家势如水火。

百般无计可施之下,刘瑛只得重新把希望放在萧离声的身上,纵然萧离声不得宠,但是无所依靠,反而容易控制。

不好控制的,是云歌辞,还有云歌辞背后的云家。

刘瑛便起了歹意。

定远侯谢家一向与刘家交好,谢容华自小便是敬宁公主的陪读,长得妖媚风情,对她言听计从。

刘瑛为了剔除萧离声身边的云歌辞以及云家,便寻思着把谢容华送到了萧离声的跟前。

谢容华的确不辜负她的所望,成功取得了萧离声的欢心。

也在萧离声的枕边吹风,让萧离声和刘瑛一条心,尊她为母。

震惊天下的三家谋反之事,便是刘家和萧离声设下的局,刘瑛用刘家的势力,把萧离声扶上了帝位。

也成功地把和她刘家不和政敌高家以及云家剔除,更重要的是,她扳倒了太子,意味着皇后也受到了珠连。

萧离声上位,自是要尊她为太后。

没想到,这份荣华富贵,也不过是仅仅维持了五年的时间,萧离声便和她离心,着手清除她的势力。

第58章 翻转乾坤。

谢容华与萧离声夫妻多年,早就心归萧离声,不但不再帮着她在皇帝耳边吹枕边风维护刘家的权势,还和萧离声狼狈为奸。

如此,忠勇侯谢家,必定也不会再倾向于刘家。

萧离声拔掉了依附于刘家的户部尚书柔广,如今又开始对太尉府出手,接下来,怕是就到了刘家了。

太后理清了这一切,越想越惊心,脸色一阵阵发白。

气得浑身颤抖,连连淬骂:“豺狼鼠辈,竖子不可扶也。”

那时候以为萧离声一个孤子无人可靠,更容易她拿捏控制,不成想,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萧离声,才是最狠辣的豺狼。

玉芳嬷嬷长叹了一声,忧虑地说:“皇上苦心孤诣隐忍了这么多年,如今权力在握,无所畏惧,自是不愿受他人掌控。”

萧离声上位,刘家成了功臣,这五年里,刘家集结了大批的朝臣幕僚,权倾朝野,皇帝自是不会坐以待毙。

“哀家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从女人的身上开始动手。”太后脸色青白,对萧离声此举,无比的鄙夷。

云歌辞想笑,想想当年,这群人狼狈为奸,如今窝里斗,还真是叫她爽快。

而且,刘瑛当时,可不是也从女人下手的?

比如她云歌辞。

她始终低着头,垂眉温顺,轻轻低语:“皇上自是睿智,清内再清外,贵妃娘娘是皇上清内的一把利剑。”

她就是要把火引到谢容华的身上去,让太后,不除掉她不痛快。

太后差点都忘了还有一个凤红酥在场,目光阴历地凝着她,冷冷地说:“你倒是聪明,这朝堂后宫之事都看得明明白白,凤清眠的女儿,甚好。”

话里无不嘲讽戒备,很显然是觉得她心怀不轨。

女人阴恻恻地发问:“你不惜得罪谢容华,向哀家示好,说,你想要什么?”

“臣女惶恐。”云歌辞匍匐跪拜,谦谨开口:“臣女与念贵人有几分姐妹之情,不成想卷入了漩涡之中,还求太后往后能庇护几分,臣女愿为太后鞍前马后。”

口中说着归附之词,藏在袖中的手却悄然握紧。

恨意在低下的眼梢中翻滚而过,这后宫之中,除了谢容华,太后刘瑛,也是她的心头刺。

让刘瑛和谢容华斗个你死我活,她坐收渔翁之利,才是她的本意。

这两个女人,都要死!

“鞍前马后?”哀家冷嗤:“如今你得罪了谢容华,便也是得罪了皇上,你以为,在这后宫你还有出头之日?”

没有出头之日,对她来说,便无半点价值。

云歌辞深知刘瑛的聪明算计,绝不会用无价值之人,便惶然恭顺地说:“太后,以臣女父亲在朝堂上的地位,皇上纵使不喜臣女,也断不会不给父亲面子。”

“哦?”太后挑了唇角,嘲讽地笑:“难不成你还异想天开他会宠幸你?”

这后宫里的女人啊,没了皇帝的宠爱,就什么都没有。

云歌辞神色淡淡的:“臣女自知入不得皇上的眼,不敢去想不敢去争,事到如今,只想为太后分忧,保一世平安。”

“怎么保?”太后提声冷问。

“臣女斗胆求太后,在宫中为臣女谋一女官之位,日后定会为太后马首是瞻。”云歌辞低下头,匍匐磕头,句句诚恳。

太后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心中暗道,凤红酥果真聪明,知道争宠无望,另辟蹊径谋女官之位。

凤红酥有大周第一大将军的父亲,的确可在后宫有一番天地。

玉芳嬷嬷附身在太后的耳边低语:“太后,依奴婢之见,凤小主这个主意不错,您给她一官半职,我们也好多个人和贵妃抗衡。”

现在后宫之中,太后的人已经逐渐被皇帝清理掉,不扶持新人,怕是连后宫的掌控,都要失去了。

太后沉吟了一番,沉声问:“后宫有六尚,你想去哪里?”

后宫有六司,凤红酥大抵是已经有了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了。

云歌辞没有迟疑,直接说道:“臣女欲去宫正司。”

六尚之外的宫正司,掌纠察宫闱,戒令谪罪之事,管后宫之刑罚。

“你的目标还真是明确。”太后本以为凤红酥要去六局,没想到,她竟然选择了最为难啃的宫正司。

玉芳嬷嬷看了一眼太后,为难地和云歌辞说:“宫正司的宫正谢絮,乃谢容华的贴身婢女升任,你要入宫正司,怕是难。”

云歌辞自是知晓宫正谢絮是谢容华的人,可要扳倒谢容华,必先拿下宫正司,方可在后宫翻转乾坤。

提起谢絮,她的眼前马上浮现出了这个女人那张丑陋可憎的面目。

冷宫灯火浮沉,萧离声和谢容华笑看畸形风月,由谢絮,亲手拔掉她的衣裳,把她丢给那群太监。

谢絮当时还笑言:“王妃这般细皮嫩肉,若是能把这身皮剥下来做一个人皮灯笼,定是极品。”

人皮灯笼吗?

她便是要把谢絮的皮,剥下来,做成极品的人皮灯笼,赠与谢容华。

“太后若信得过臣女,便把臣女送入宫正司,至于能不能得宫正一职,那便是臣女的造化了。”云歌辞执意要入宫正司,坚定不可移。

太后没说话,女人雍容端庄地坐在高高软椅上,看向匍匐跪在玉阶下的女孩儿。

幽幽烛火里,女孩低首垂目,面容看来沉寂,恭敬中总瞧着有那么几分的棱角,眉目间散落的,是如清冷月光的寡然。

这般年纪,却已有了超然岁月的沉稳,恍似走过了万千沧桑,铸就了一身如霜冰骨。

太后恻然,隐隐约约间觉得,凤红酥非池中之物。

这风华气度,假以时日,几经淬炼,定要惊艳世人。

沉吟半响,太后松口了:“哀家答应你,但是,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若一个月之内,你不能升任宫正,哀家不会留无用之人。”

若一个月内拿不下谢絮,何来能力和谢容华抗衡?

云歌辞磕头应下:“臣女定不辜负太后的期望。”

“玉芳,宫正司如今可有职位空缺?”太后转头问身边的玉芳嬷嬷。

玉芳嬷嬷想了想回答:“奴婢记得,前几日有一名典正染病毙命,正好空出来了一个典正之位。”

第59章 心存怜悯。

典正,六品女官,低阶。

宫正司里有四品女官宫正一名,五品司正两名,六品典正四名,云歌辞若成了典正,在宫正司里,步步都十分艰难。

想来宫正司里的人,都是谢絮的心腹,云歌辞无异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既要去宫正司,这典正之位,哀家便给你。”太后垂眸凝着自己金黄色的护甲,言辞悠悠清冷:“在你没升任宫正之前,哀家是不会帮你半分的,你的生死,都在自己手中。”

这个女人,还真是会算计。

若她云歌辞不证明自己的能力,被谢容华搞死了,她刘瑛不会有半点损失。

不用为了护她和谢容华撕破脸。

若她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在后宫中掌权,便拉拢她归附,用她的手段,来帮她除掉谢容华。

姜还是老的辣。

她心中明明白白刘瑛的算计,一阵冷笑,如今的云歌辞,岂还能让你给算计了不成?

总有一日,要让你们,斗个鱼死网破。

入宫正司,不过是她要走的第一步,不用成为萧离声的妃子,这是她最大的心愿。

一想到要和萧离声有肌肤之亲,她心中都要一阵恶寒。

如今好了,这一步,总算是成功了。

凌晨将去,微微晕白亮了天际,太后冷淡摆手:“你走吧,哀家倦了。”

云歌辞刚起身,又听得太后有些伤感地喃喃道:“折腾了一宿,可惜了小念了,那孩子,往日里那般乖巧。”

太尉和刘瑛交好,在宫中宴会上,太后见过几次公孙念,对她颇是喜欢。

如今她死了,怎么也有一些伤感的。

云歌辞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些事情,斗胆说:“太后,念贵人遗体还在揽芳殿中,臣女斗胆求太后,允了太尉大人,让他把念贵人的遗体带出宫安葬。”

“凤小主,念贵人是皇上的妃子,自是要葬入皇陵,带出宫安葬,实在是于理不合。”玉芳嬷嬷好心提醒。

云歌辞心中有些难过,公孙念心心念念的便是佛冷,总盼得一个自由身,成全自己的痴心。

如今死了,都不得自由。

她心存恻然,便多说了一句;“臣女想,若是太尉于殿上求皇上,皇上宽仁,定不会在百官面前,拂了太尉大人的面子。”

萧离声是什么人呀,肮脏事都要藏着掖着,就是把太尉当成了眼中钉,公孙念刚入了他的后宫便横死,他也总不会不做这个人情,以示自己的仁爱之心。

太后深深地看了一眼云歌辞,忽然出声警告:“凤红酥,哀家再告诉你一个真理,在后宫,心存怜悯,是大忌。”

云歌辞连忙躬身:“臣女谨记太后的教诲。”

“下去。”太后不甚耐烦,下了逐客令。

从万福宫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微微亮了,青梧和绿杏还侯在宫门口,两个人都已被细雨淋湿,抱着手臂瑟瑟发抖。

她心里有一点暖,在这无情的地方,还有有情的人真心对她,实属难得。

“走,我们回去。”她走过去,拉起了两个丫头的手,两人的手冰凉无比,冷得她的心一颤。

青梧见她平安出来,这才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说:“奴婢一直担心,生怕太后对小姐……”

她看了看身后的万福宫,没敢继续说下去。

绿杏发现了云歌辞额头上的伤口,心疼地说:“这太后下手可真狠,小姐的额头都伤成了这样。”

“嘘。”青梧连忙制住绿杏,低声训斥说:“别胡说八道,和命比起来,这伤已经算手下留情了。”

青梧不是不心疼自家小姐,只是经过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已经对这后宫争斗无比忌惮。

更何况今晚,自家小姐的确是兵行险着。

以皇帝和贵妃联手清理太后的人为引子,把太后给逼出来。

这样的做法,若不是精准揣测了太后的心思,怕是一点差错,就足以要了小姐的命。

现在想想,青梧还是后怕。

三个人逐渐从万福宫远去,青梧才敢忧心忡忡地说:“小姐,今晚之后,怕是我们在宫里越是艰难了,以后你可一定要更加小心。”

她其实是想要让凤红酥不要再多管闲事,但是她又不敢直说。

云歌辞淡淡地看了一眼青梧,语气沉静地说:“我知道,但是我不得不这么做,如今看来,我们也不是没有得到好处。”

既挑拨了谢容华和刘瑛的关系,让她们更加水火不容。

也成功让她以女官的身份留在宫中,免去了侍寝。

以后的路,自是艰险,她却无所畏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来剑砍,贱人必死!

“小姐是不是在去念贵人那里之时便已经想好了要依附太后?”青梧后知后觉,觉得凤红酥早就算准了这一切的。

不然也不敢这样的罪贵妃,走了这么险的一步,明知道有诈,还要走入贵妃的圈套之中。

云歌辞没有回答她,目光看向长长的宫道,红墙绿瓦,飞檐反宇,辉煌的皇宫在晨曦里,蒙上了一圈晕光,神秘诡异。

话从口中出来,便也有了几分深沉:“我只知道,我与谢容华,必定是要生死不容,迟早都要面对,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若不主动走入她的圈套,怎么能让她露出丑陋的真面目。”

青梧和绿杏齐齐一惊,两个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震惊。

她们觉得,自家小姐的话里,有太多的恨意。

这是她们所不能明白的,自家小姐为何对谢容华,如此的仇恨?

两个人不敢问,安静地侍候在两侧。

走着走着,云歌辞忽然停了下来。

青梧抬头去看,才发现她们已经走到了揽芳殿的门口,而云歌辞正看着揽芳殿,目光有些悲伤。

“小姐,走吧。”青梧催促了一声,又觉得有些不忍地说:“念贵人死得冤枉,可也不是我们能管的。”

云歌辞沉默半响,和她们说:“你们先回去,我进去看看她。”

心中还有一个疑点没解开,为什么公孙念临死之前,要和她说“守宫砂”?

第60章 还是处子。

因着揽芳殿和听风阁距离不远,青梧和绿杏见自家小姐神色忧伤,也不忍心多说,便现行回去了。

云歌辞再度走入了揽芳殿。

风雨一夜,春风吹落了满树红花,碎落在地铺成柔软的花毯,走在上面软绵绵的,她的心,却沉重得透不过气。

公孙念得宠那几日,揽芳殿一度门庭若市,同期的秀女纷纷来探,殿内宫女太监更是多达十几人。

如今人死了,不说那些已经得了位份的秀女,便是宫人,也都散去。

她走进来的时候,只看到了殿门口上站着一个身穿蓝色内监服的太监,瞧着二十出头,已经有些稳重持成。

听到脚步声,那太监抬起头来,看到云歌辞,微微躬身行礼:“奴才袁喜,见过凤小主。”

云歌辞一听,才知道他竟然就是太后口中的袁喜。

她瞧了瞧袁喜,发觉他竟然有那么一些的悲伤,便淡淡地问:“其他人都走了,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袁喜双手交叠在身前,微微弓着身,神色凄然地说:“贵人生前善待奴才,她的尸身还未收敛,奴才不愿留她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的。”

倒是一个忠心的奴才。

这宫里的奴才,一个个势利眼,拜高踩低。

揽芳殿里其他人,早早便去寻其他门路,袁喜还想着,陪公孙念最后一程。

云歌辞心中微动,语气柔和了几分:“你是太后的人,难得你还把念贵人当主子。”

袁喜露出一抹错愕的表情,而后说:“其实奴才不是太后的人。”

“不是?”

云歌辞比他更惊讶,若袁喜不是太后的人,太后何以说得那般笃定?

“不是。”袁喜摇了摇头,解释道:“奴才是被分配来侍候念贵人的,此前太后曾把奴才叫到万福宫说过话,若念贵人有事,可去找她,昨晚奴才并没有看到兰心鬼鬼祟祟去听风阁,只知道念贵人性命垂危,便慌忙去找了太后,正好遇上了您的婢女,太后合计之下,便有了那一番小主听到的说辞。”

云歌辞早就猜到袁喜身上有疑点,因为他正好看到兰心,实在是巧合。

但是,太后把袁喜说成是自己的人,被她派过来照顾公孙念的,便有了说服力,谢容华纵然知道其中有诈,也不敢明着揭穿太后。

毕竟,没有证据。

太后的权威也在这里。

“凤小主,太后这么做,是想救你。”袁喜伤感地叹了一声:“只可惜,念贵人没有这么好的福气。”

太后虽然来了,她还是走了。

云歌辞感这奴才忠心,多说了一句:“不管怎么说,袁公公也算帮了我一把,日后你若有难处,可来寻我,若能帮,自会还你一个人情。”

袁喜露出一丝苦笑:“在这后宫,能如凤小主这般有人情味的人,实在是少了。”

云歌辞没再多说,抬脚入了寝殿。

殿内的血迹已经凝固,有被擦拭过的痕迹,却擦得不大干净。

公孙念的尸身被人抱到了床上,身上盖了被子。

“凤小主,奴才冒犯了念贵人,把她抱上床去,您恕罪。”袁喜跟在她的身后,有些惶恐。

云歌辞对这奴才更多了几分的喜欢,摇头说:“人死为大,你没有错。”

她低下身来去抚了一下公孙念的脸,姑娘的脸冰凉凉的,她的心一阵颤抖,一丝丝难过透过心肺。

想起公孙念那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心底更是如刀割,佛冷啊佛冷,这世上真心待你之人,又少了一个。

你在佛前,可愿为她,诵一诵安魂曲?

想起佛冷,她的心抽搐得厉害,公孙念曾说,佛冷有心让她争宠,他真的这么不待见她吗?

她不愿意相信,应是人总要这般执迷,撞了南墙才肯回头。

佛冷是她的势在必得。

“你且去帮我打盘热水来,我为念贵人净净身子。”不忍见公孙念这般悲惨,最后为她做一点事情。

袁喜恻然,点头去照办了。

热水很快便打来了,袁喜退了出去,云歌辞掀开被子把公孙念身上染血的衣裳脱了下来,用帕子仔细擦拭她的身子。

姑娘肌肤如玉,却冷得吓人,她无不难过,自责无奈地低语:“公孙小姐,用你的死铺就了我的路,我自感卑鄙,你且安心走,今日你之痛,他日我必让谢容华,百倍还你。”

是还公孙念,也是还她云歌辞。

帕子细细擦拭干净她身上的血迹,擦到她受伤的手腕的时候,云歌辞盯着那个伤口看了半响。

她发现这个伤口着实奇怪,匕首切割的伤口十分之深,但是为什么凶手还要在她的手腕上连连割了数刀?

而且,她仔细端详了一下,公孙念手腕上去一点的位置,交错的割痕里,似乎少了一块皮肤。

骤然,她便想起了公孙念说的“守宫砂”。

难不成……

她瞪大了眼睛,震惊之下慌忙去验公孙念的身子。

几番查看下来,她惊得跌坐在了地上。

不经意间碰到了放在地上的银盘,哐当之声引来了袁喜,听见脚步声,云歌辞连忙掀起被子盖住了公孙念的身子。

袁喜冲进来,见云歌辞跪坐在床边,慌忙问:“凤小主,你怎么了?”

云歌辞只觉得口齿发涩,艰难开口:“念贵人,她……还是个处子。”

这话让袁喜大为吃惊,不可置信地说:“这怎么可能,念贵人连连侍寝了两次,怎么可能还是……”

好像想到了什么,他的话戛然而止,人也瘫软在地上,失神地呢喃:“若是这般,那要杀念贵人的,不是贵妃,而是……皇上。”

云歌辞心中凉意一寸寸拔高,最终双手克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她早就知道,皇帝知晓了公孙念是太后的人,却故意宠幸她,不过是在用自己的行为告诉谢容华,她该动手了。

却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如此的薄情狠辣,让一个豆蔻少女侍寝,却整夜冷落,到她死,还怕自己的所作所为被人发现,从而被诟病,让人把她的守宫砂,给挖走。

这个男人,何其狠毒恶心。

公孙念不过是十六七的天真少女,却让萧离声,如此暴烈以对。

第61章 送她一程。

萧离声从未宠幸过公孙念,视她如草芥。

却假意制造出盛宠她的假象,如今还把她死亡的罪行安在兰心身上,就算是太尉大人要伸冤,也无从查起。

萧离声骗了太尉,骗了满朝百官,骗了天下人。

他在公孙念的死里,不用担半点的责任,不会招来半点的骂声,他依旧是那个,大周的贤明之君。

云歌辞的心中一阵恶寒涌起,几乎要晕吐。

俯下身干呕了几下,脸色雪白。

袁喜见她这般,从震惊恐惧中回过神来,伸手去扶云歌辞,眼中含泪,黯然说:“凤小主,你好心为念贵人净身,却发现了这等隐秘之事,您一定要闭口不言,不然恐会招来大祸。”

若是把皇帝未曾宠幸过公孙念,宠爱她不过是一个假象这事情传出去,朝中百官必定怀疑是公孙念的死是皇帝的手段。

到时候太尉肯定不肯罢休,闹起来之后,皇帝威名受损,怕是皇帝要龙庭大怒,云歌辞和袁喜,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魔鬼之心,天下当诛。”云歌辞攥紧双手,恨意从唇齿中蹦出,字字惊心。

袁喜吓了一跳,连忙惶恐地说:“凤小主,切不可说这等话。”

殿门大开,阴风阵阵穿堂而来,云歌辞稍微有些清醒,强自压下了心中汹涌恨意,脸色归于沉寂。

她森冷地望向袁喜,言语已无温柔,倒像是威胁:“袁公公,我们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今日的事,若传出去了,我们都要死,你可要小心谨慎了。”

在冷静后,云歌辞忽然觉得,自己在后宫可能会多一个帮手。

袁喜忠心,现在又和她绑在一起,日后,他需得听命于她,一同保命。

不怪云歌辞阴险,要怪就怪,这后宫皆是豺狼魔鬼,她若不狠,今日的公孙念,便是明日的她。

她不能让自己,重蹈覆辙。

袁喜惶然,谦然垂首,道:“凤小主放心,奴才定不会与人透露半句,日后凤小主若是有用得到奴才的地方,奴才定会忠心追随。”

云歌辞不敢轻易相信人,冷哼了一声道:“你的命和我的命同在一起,你若真有心,他日我必会讨了你去。”

在证明袁喜真的是有心跟她之前,她是不会贸然把袁喜要到身边去的。

此去宫正司,步步荆棘,她身边,绝对不能有二心之人。

袁喜了然点头:“奴才知道凤小主的心思,不敢多说。”

“你先出去,我要为念贵人换一身干净的衣裳,让她走得体面一些。”云歌辞眸中沉痛地看向公孙念。

这个女孩儿人,生于权贵门第,如今却落得一个如此悲惨的下场。

她并无大错,想来凄凉。

袁喜默然退了出去。

殿内归于沉寂,云歌辞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粉色的裙子,小心替公孙念换上,她记得,许多次见公孙念,她身上的衣裳,都是粉色居多。

想来,少女含春,天真烂漫,对粉色尤为喜爱。

给她换好衣裳,替她盖好被褥,云歌辞深深看了她最后一眼,喃喃告别:“你安心走吧,佛冷那里,我会把你的情意带到,想来,知道你的悲惨遭遇,他也会心怀愧疚吧。”

那人佛前诵经多年,生了一颗慈悲心。

应为众生苦而悲,更何况,公孙念还对他用情至深。

连连死了两个情系于他的女子,佛冷还能在青灯里枯坐多久?

离开的时候,袁喜还恭敬地站在门口,见她出来,下意识躬身送她。

云歌辞看了他一眼,心思微微转了转,沉声吩咐:“袁公公定要守着念贵人的尸身,若我猜得没错,明日太尉大人会进宫来带走念贵人。”

袁喜愕然,妃子死后葬入皇陵这是铁例,她为何说念贵人要被太尉大人带走?

他不敢问,只能低头应下。

云歌辞又叮嘱了一声:“明日太尉大人来之后,若他问起何人为念贵人净身,你只能私底下告诉太尉大人是我做的,不得让其他人知晓。”

这叮嘱里,有很多意思,袁喜不敢揣测她的心思,连连点头:“奴才记住了。”

叮嘱好袁喜,云歌辞这才安心回到了听风阁。

天已经大亮,因着连日阴雨,天色总是昏沉朦胧,教人心头沉闷。

云歌辞短暂歇了一会,晌午的时候才醒来。

青梧进来侍候她洗漱,她问了一句:“念贵人出宫了吗?”

“小姐怎么知道的?”青梧有些讶然,接着说:“早朝后,太尉大人便进宫来了,皇上允了他接走念贵人。”

果真如云歌辞所料,她是不是该有那么一些窃喜,对萧离声,她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了解的。

或许唯一看不透的,是他的情。

见凤红酥不说话,青梧不解地问:“小姐,你怎么知道念贵人一定会被领出宫去?”

云歌辞没回答她,岔开话题来:“你去给我备纸墨,我要写信。”

“小姐要给谁写信?”青梧一边把纸墨递给云歌辞一边问。

后者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地伏案书写。

青梧偷偷看了一眼,发现信竟然是写给太尉公孙元的,而且信的内容,她看了一眼,就被震惊到了。

在信里面,云歌辞告知了公孙元,公孙念至今仍是完璧之身,还有,在心里面提醒公孙元,念贵人死得冤枉,她临死的最大心愿,便是佛冷能送她一程。

想来,爱女如命的公孙元,在知道女儿所有得宠都是一个假象之后必定会怒不可挡,必定会讨要一个公道。

而他自然也会想尽办法圆了公孙念最后的愿望。

云歌辞很快写完,细致地把信封了起来,把一旁的绿杏唤了过来,与她说:“你迅速把这封信传到父亲手中,让送信的人与父亲说,让他找人神不知鬼不觉把信送到太尉大人手中,万万不可让人知晓,这封信与我,与将军府有关。”

绿杏拿着信,又见凤红酥神色异常严肃,她不免有些忐忑了起来,郑重地点头:“奴婢一定办到。”

她拿着信,小跑着出门去了。

等绿杏走了,青梧这才战战兢兢地问:“小姐,念贵人真的还是处子之身?”

“你不是都看到了?!”

云歌辞神色薄冷,端起茶盏来轻抿了一口,挑眉望向青梧,忽然语气森森地问了一句:“兰心叛变的事情总让我心神不宁,青梧,若有一天,你受人所迫,会不会也会如兰心一般出卖我?”

第62章 杀人先诛心。

青梧愣了一下,接着脸色变得煞白,腿一软跪了下来。

“小姐,奴婢一个亲人都没有了,一直视你为唯一的亲人,就算是死,奴婢也断然不敢背叛你。”她惶恐得嘴唇哆嗦,颇是委屈,眼眶微微发红。

她无亲人被人用来作为胁迫她的筹码,左右不过是她的这条命。

若有一日有人以要她的命为筹码,逼她出卖凤红酥,那她,便把这条命给了她,绝不愿背叛凤红酥。

这是她阿娘的遗愿,也是她生来的宿命。

云歌辞端着茶杯静静地凝了青梧好半响,这才慢慢放下茶杯来,伸手把她扶了起来,语气柔软:“傻丫头,我不过是开个玩笑,你何故这般当真。”

“小姐,以后万不可再说这种话了,奴婢伤心死了。”青梧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巴巴地嘟囔。

她的忠心,不容许半点的质疑。

云歌辞伸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姑娘那双带着水雾的眸子,亮晶晶的,清澈干净,不带半点的虚假。

这个丫头,大抵是对她没有二心的。

“好了,我以后不说了。”云歌辞勾唇浅笑,声音温软。

她的笑容极浅极淡,如同春风轻轻荡漾过碧绿湖面,掀起无限旖旎涟漪,安静寡淡,雅极。

多少风浪过了她的眼,都归于沉静。

她只站在那里温软浅笑,便胜似世间万千风景。

青梧看着,有些微怔,她以前,竟从来没有发现,凤红酥有这般浑然优雅的风骨,不用细品,已经风华无限。

她和以前,是大大不同了。

青梧心生欢喜,也忘了委屈,哭着哭着就笑了。

“傻丫头。”云歌辞难得有心情打趣她,可笑容随即便又黯淡了下来,目光望向庭院的一地落红,怎么看,都有些伤感。

青梧察言观色,小声问:“小姐,你是不是想起红莲僧者了?”

她不是没看出来,怕是凤红酥和那公孙念一般,都对红莲僧者起了嗔念了。

若不是,怎会三番两次上如是寺?

云歌辞无声点头,她的确是想起佛冷了,不知道接到公孙念死亡的消息的时候,他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小姐既然喜欢佛冷,为何还要帮着念贵人,让佛冷去送她一程?”青梧不甚理解云歌辞的心情。

在她看来,女子喜欢一个人,都应该是自私的。

总见不得,那个喜欢的人眼里,还有其他的女子。

偏偏凤红酥却不是这样,上一次还帮了公孙念见佛冷,现在又让公孙元请佛冷出山,为公孙念超度。

想想佛冷那般超尘脱俗的人,怎肯入俗世为一个女子送葬,未免屈尊。

“你可曾听过一句话?”云歌辞偏过头来看向青梧,唇边漫过一丝凉笑:“杀人先诛心。”

他就是要让佛冷看着一个个在意他的人死去,一点点诛了他的佛心,把他拉入这风云诡谲的朝局之中。

昏沉的天光弱弱地打进暖阁,云歌辞笑颜薄凉,眉间似生了妖花。

一笑,惊人心。

青梧忽然觉得,此刻的凤红酥,有那么一点残忍。

又有那么一些的疯狂。

她心底忐忑,小心翼翼地问:“若佛冷不愿为念贵人超度呢?”

“无事。”云歌辞不甚在意,唇上有些苦笑:“拒绝得了再见,也抗拒不了自己的心伤,佛冷逃不过。”

青梧不知该说什么,缄默没再说话。

过了小半个时辰,绿杏才回来,一进门,便神秘兮兮地说:“小姐,你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

青梧最是瞧不得绿杏故弄玄虚的样子,故意无所谓地说:“你看到什么与小姐何干,我们不感兴趣。”

“青梧姐姐。”绿杏气嘟嘟地跺了一下脚:“你怎这般不懂情趣?”

八卦的乐趣一点儿也不懂,朽木疙瘩。

青梧不理她,弯身为凤红酥重新倒了一杯茶。

见云歌辞和青梧都不为所动,绿杏只能悻悻地自己爆出来:“奴婢刚才回来的时候,在御花园看见了上官玲珑。”

青梧没好气地说:“看见上官玲珑有什么好稀奇的。”

“看见上官玲珑是没什么稀奇,可上官玲珑和皇上在一起那就很稀奇了。”说到这里,绿杏立刻眉飞色舞地描绘起来了当时的画面:“我还看见,上官玲珑笑得像一朵花,不断往皇上身边凑,还和皇上撒娇呢,奈何她的伤还没好,娇羞作态的时候双腿岔开歪歪扭扭的,我远远瞧着,差点笑出声来。”

当时她正送信回来,穿过御花园的时候,看见跪了一地的奴才,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乍一眼看见穿着龙袍的皇帝和上官玲珑,她又是心虚又是惶恐地跪了下来。

却还是耐不住好奇心,频频偷看。

就看到了那一幕幕无比唯美的画面。

青梧来了一点兴趣,好奇地问:“我还以为上官玲珑要被遣出宫了呢,她竟然能见皇上,莫不是她和皇上,真的有交情?”

那日杨尚仪责罚上官玲珑,上官玲珑便一口一个皇帝哥哥。

她还以为,是上官玲珑妄自高攀呢。

不成想,竟还真的有那么一些实情。

“定远国公曾有恩于皇帝,皇帝还是皇子时,便时常过府探问,和上官玲珑有交集,也不奇怪。”

一直没说话的云歌辞,淡淡开了口。

青梧和绿杏恍然大悟齐齐点头,回过神来后,青梧立刻问:“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觉得很奇怪,侍候了小姐这么长时间,还从来不知道她竟然对皇家的事情这么清楚。

云歌辞垂了垂眉梢,声色漠然:“曾听父亲提起过。”

怎么会是听凤清眠说的呢,她是听萧离声说的。

只是从没听萧离声和她说起过上官玲珑,是他对她不在意,还是根本不愿意告诉她上官玲珑对他有意?

唇边逸出一缕冷笑,她无声嘲过萧离声的狼子野心。

“原是这般。”青梧无疑有他,相信了云歌辞的话。

这边绿杏已经迫不及待地继续说起自己在御花园的所见所闻了,兴冲冲地说:“虽然奴婢觉得公孙玲珑丑态百出,可皇上却是大为受用,竟然当众便封了上官玲珑为嫔,赐了字,巧。”

第63章 小酥酥。

越说她越激动,长呼了一声:“天啊,嫔可是正五品,上官玲珑都还没侍寝,就得了这般优待,这后宫里,还没人如她这般吧。”

“你这丫头,总这么咋咋呼呼。”青梧笑着揶揄绿杏,很是不把上官玲珑的封赏当一回事,冷淡地说:“当初我们不也很羡慕念贵人吗?你看如今……”

她看了一眼凤红酥的脸色,叹了一声,没继续说下去。

青梧心思比绿杏沉稳许多,自公孙念这一事之后,她便只求凤红酥在后宫能平平安安的,再不敢羡慕她人如何受宠了。

绿杏被青梧这番话说得悻然,摸了摸鼻尖附和:“也是。”

晌午后,天竟有些放晴了,轻柔的风吹入暖阁,吹冷了云歌辞端在手中一直没有喝掉的茶水。

她的目光落在虚空处,有些微微出神。

低低凉笑呢喃:“或许皇帝这一次,是真心待上官玲珑的也不一定。”

毕竟,定远国公对皇帝有救命之恩这事情,朝堂百官广为知晓,如今上官玲珑进宫了。

萧离声怎么也要彰显自己知恩图报的气度,让上官玲珑得宠。

既是让上官家对他服服帖帖,也让天下人知晓,他萧离声是仁明圣君,对他忠心有恩的,他必定广施恩惠报答。

好一个仁明圣君!

云歌辞心中嘲弄冷笑,神色淡然清闲。

如今萧离声身边多少女人,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都与她无关。

心不动,便不痛。

那些如过眼云烟的情意,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早就是昨日黄花,自顾凋零,残骸尽是怨恨。

“小姐,管谁得宠,都和我们无关,你进宫正司为典正的任书已经下来了,明日我们便前往宫正司,争宠的事情,都留给她们吧。”

青梧已经着手收拾行李,只待着明日一早,便搬去宫正司。

云歌辞的心情忽然开朗,笑着感慨:“难得你这丫头如今心境这么明朗,的确,争宠的事情,便交给她们吧。”

她只管去,走自己要走的荆棘路。

以骨为拆肉刀,以血为削骨毒,用杀戮,铺就复仇路,终有一日,剑指皇权!

宿在听风阁的最后一夜,云歌辞睡得不大踏实。

位于后宫偏僻之处的听风阁,每每到了夜里,夜风肆意地卷过殿后,如同半夜凄厉的鬼鸣声。

她睡眠极浅,风声稍大些,便要惊醒。

这些都是在冷宫的寒夜里落下的心病,置身如此景象,恍似又回到了那日萧离声带给她的灭顶之灾!

总不敢睡。

碾转难眠小半宿,好不容易刚刚生了睡意陷入沉睡,便就在这时,耳边吹来阵阵热气,热风刮着耳廓入了内里,痒意深入心头。

无端诡异的深夜,有风声敲打着窗外芭蕉,生生嘶响。

有人俯在她的床榻,兴致盎然地在她耳边呵气玩耍,如无聊至极的孩童,又似邪魅诡异的妖化之物。

昏沉的睡意骤然烟消云散,她骤然睁眼,身子在床上翻转半圈,双脚已经朝着快如闪电踢向床畔魅影。

在这嘈乱中,轻扬扬地飘来了一道魅惑慵懒的声音:“你这女人,怎生无半点温柔色?”

云歌辞浑身一僵,怔然之际,双脚已经被人紧紧握在掌中。

她赤脚而眠,如今裙裾微掀,一双修长的腿露出一大截白花花的肌肤,纤足被男人盈盈握在手中。

他似在把玩,无比兴味地点评:“虽性子无半点女儿家的柔情,这双美足,倒是生得极好。”

男人似乎低吟了一下,勾起唇来邪气恶劣地说:“若是把它们置于两股之间,更是妙不可言!”

“无耻之徒。”

云歌辞恼怒不已,脚尖挺直,挣脱他手掌的掌控,直朝着他的心口踹了过去。

有微弱的天光透过窗纱落入暖阁,映出了萧景瑟那张俊美魅惑的面容,男人邪气地上挑唇角眉梢,后退避开她的攻击,瞧着空闲,还朝她抛来一记媚眼。

云歌辞心口一闷,直想把萧景瑟这张恶劣的美人皮给剥下来。

男人顺带着躺在了身后的长软椅上,支着一条腿悠闲散漫地斜眼看云歌辞。

隔着十步之遥,他的眼睛在黑暗里似有流光潋滟,狭长妩媚,缀了桃花般意气张扬。

他无疑是美如魅的男人,难得的不见半点女气,添了无数的邪魅。

“真无趣,骂来骂去只会个无耻浪荡之词,小酥酥,你能不能多读点书?”他笑得清扬,语调万分慵懒。

斜眼看着她,十足的勾魂夺魄。

听见“小酥酥”这个称呼从他的樱红的唇中发出,云歌辞只觉得浑身一阵恶寒。

饶是她再怎么沉稳老成,身子还是微微颤了颤。

她站在床边,目光冷如寒冰切割开黑暗直剜在他的脸上,不客气地冷声道:“你再不走,我便要让这满宫人都知道,堂堂景王殿下,是个无耻之徒!”

夜探女子闺房,和采花贼有何异?

“果真?”萧景瑟眉梢一跳,脸上喜色昭昭:“好,你快去喊人来,本王躺好,等人来。”

男人笑得飞扬,果真很是放松地躺在了长椅之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晃着一只脚悠哉悠哉地说:“小酥酥,我可提醒你啊,到时候人来,我就告诉他们,是你深夜邀我至此,你勾、引我的。”

平地惊雷,云歌辞被劈得外焦里嫩的。

她竟没想到,这个男人,脸皮可以厚到这种程度。

“你勾、引我,恰好我又喜欢你这样主动的小娘子,然后,我可以借这个机会,和皇兄求娶宫正司典正,皇兄应该不会拂了我这个面子。”

男人越说越兴奋,直接把自己说得乐呵了起来。

连连催促云歌辞:“快,快叫人来。”

已经被他这一番无耻的言论给震惊得脸色铁青的云歌辞,恍恍然站在暖阁里,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了杀人灭口的冲动。

到底是理智要比冲动占上风,她最终忍了下来。

抓过衣架子上的披风披上,脸色归于冷漠,沉声问:“你到底来做什么?”

她隐隐约约觉得,今天晚上的萧景瑟心情十分之好。

和她前几日见他的时候大补相同。

听他刚才提起她典正的身份,莫不是,这厮是因为她上任女官,而不是成为皇帝的妃子的事情高兴?

第64章 永不回头。

若真的是这样,那这萧景瑟,必定会成为一个大麻烦。

于凤红酥无害,却碍了她云歌辞的路。

想想,萧景瑟也应唤她一声“嫂子”吧。

如今却明目张胆调戏她,这事情想想,都教人觉得荒唐无比,云歌辞不敢细细再想下去。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我来干什么你不清楚?”男人笑得魅惑,一双桃花眼看过来,盈满暧昧。

他这话,说得委婉,仔细品,却很是轻浮。

若不是怕事情闹大,她这会儿,真想把他的舌头给割下来。

眼下只能忍,她在床边坐下,缓声下逐客令:“宫规严苛,景王殿下若想寻乐子,长安艳歌台,大有你的去处,我这里,不欢迎你。”

萧景瑟斜挑了一下眉梢,不乐意地说:“你的意思是,本王这种身份,只配去艳歌台,不配找你?”

这女人,分明就是一语双关。

把他归为流连艳歌台之流,自己倒是落得一身清高。

“臣女并无这意思,景王若非要这么想,那便是了。”她淡淡轻语落下,听来缥缈,暗含讽刺。

萧景瑟微微蹙了一下眉尖。

从他的这个角度看过去,薄夜微光里,女子微微垂了头,唇上一抹笑,似有似无,如那月夜下,安静绽放又快速枯萎的昙花。

寡淡宁静,偏生又让人觉得有刺。

他忽感心中一阵沉闷,总觉得眼前的女子,和记忆里那人相差甚远。

在少之又少的记忆里,凤红酥是娇惯俏丽的少女,虽有些蛮横,却多有少女柔情,不如眼前的人儿,这般棱角尖锐。

像一个刺猬,把自己紧紧裹在她的安全区里。

何以这般冷清,拒人于千里之外?

若不经历苦难,必不会有如今这般模样,他又想,生在将军府那样的门第,凤红酥养尊处优,何苦?

不知原因,他的心难免还是软了下来,不忍调戏她,声音也轻柔了下来:“你初进宫便惹了谢容华,此后在宫中举步维难,你不如跟我走,王府虽无皇宫壮阔辉煌,但足够让你自由撒野,无人敢伤你分毫。”

他是担心她才来的?

萧景瑟贵为大周第一王爵,能如此待凤红酥,实属难得。

“景王的心意,臣女领了。”她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偏过头去,唇边露出一抹苦笑:“只是,我既选择入了宫,便不会再有回头路。”

这条复仇路,是她必须要走的。

而且,要走得比任何人,都要坚定!

萧景瑟顿时烦躁地坐直了身子,很是不理解地问:“你既不为争宠,入宫到底所为什么?”

她的心思太深太隐晦,他怎么也没能读懂。

本来以为她是那种贪慕虚荣,欲要分一分帝皇的宠爱,以成为人上人。

但她进宫后,种种行为又显示,她无心争宠。

以凤红酥的镇国将军府嫡女的身份,她要嫁个如意郎君何其容易,何必要留在宫里,当一个小小的女官?

为了什么?

这是萧景瑟怎么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他当然不明白,云歌辞想要的,是萧家的天下!

“我自有我的贪念,景王殿下如今不明白,日后,你会明白的。”云歌辞唇边苦笑消弭,逐渐冷了笑。

心也冷了。

有朝一日,萧景瑟自会明白她要的是什么,怕是到那个时候,他会悔恨今日不把她抽筋剥皮。

世事弄人,半分情意,都留不住。

见她话说得晦涩,分明是不愿与他说明白的,萧景瑟心中愈发沉闷,隐隐约约间,总有一些不安。

这种不安随着黑暗蔓延开来,让人喘不过气来。

男人凝眸深深沉沉地看了她好久,眸中转过无数流光,情绪恻然,最终都化成了一声叹息:“你不愿说,本王不逼你。”

“若有一天你倦了这宫闱厮杀,知道要回头了,王府的门,依旧随你来去自由。”

他声音清扬朗朗,掷地有声的坚定。

云歌辞心头微震,丝丝暖意涌过。

人若还有个归处,也算是一种安慰吧。

“先谢过景王殿下。”

她起身给萧景瑟行礼,心下冰清,言辞坚毅漠然:“臣女,并没给自己留过后路,景王殿下,不用等。”

萧景瑟愕然,愣愣地看着云歌辞。

女子笑意清浅,勾在眼角,半点都入不得眼底,那些冷意,从她的眼角眉梢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心底。

她在告诉他,她不会来,他不用等!

“凤红酥,本王真不明白,你的心为何会这么冷?!”萧景瑟声音沉郁,掩不住的失望和难过。

男人从软椅上翻身而起,自袖中取出一个物件儿,握在手中转了转,似是在和她说话,又像是喃喃自语:“这枚血玉,本王自南诏带回来的,今晚来,你若愿随我出宫,便可作为求娶之信物,如今你不愿,那便当做是贺礼。”

朦胧混沌里,他握在掌心的血色玉佩有盈光灼灼,通身润泽,乃是不可多得的金贵之物。

她刚要拒绝,男人手一扬,直直把玉佩抛了过来。

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柔光,落在了她的手中。

男人的声音自那端缥缈阴冷地扬来:“贺你步步高升,荣宠满后宫,永无有回头之念。”

她最好不后悔今日不跟他走,在这后宫中,等她后悔想回头了,那必定是,无前路可走了。

不愿看她如此落魄,只能贺她,永远有前路可去,无回头之念。

掌心中血色玉佩雕成的精致无暇玉佩,握在掌中,纹理温润柔软,透着暖意,应是他的贴身之物。

她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应对。

轩窗开了,夜风阴冷地吹入屋内,朦胧迷离的浅浅月光安静洒落,那道尊贵的紫色身影,转瞬融入黑夜,消失得无声无息。

这一次,他该是失望了吧。

也好,本就是不可能的人,过多的牵绊,终究是伤人伤己。

把玉佩细细收入匣子,她卧在床榻,趁夜再难眠。

从萧景瑟的身上,她看到了多年质子颠沛流离留下的痕迹,藏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是一颗柔软卑微的心。

在南诏几年,他过得很不好吧。

她想起萧离声,若当年去的是萧离声,那她云歌辞,是不是可以幸免于难?

第65章 不容垃圾。

这世上,最虚无的,便是假设。

她云歌辞的结局,早就被命运写定,而凤红酥的命运,她要自己来写,再也不会信天命!

早上青梧进来的时候,看见云歌辞已经穿戴整齐,脸色不大好,关心地问:“小姐,昨个没睡好吗?”

不愿多说萧景瑟来过的事,她随口撒了谎:“睡得挺好。”

青梧还想问,云歌辞连忙抢先开口:“昨晚是谁侍寝的?”

她只是随口一问,对萧离声宠幸了谁,半点都不关心。

绿杏正好从门外进来,听见她的话,马上回答说:“还能是谁,是新封的巧嫔呀,一早上皇上就给她赏了好多东西。”

“看来真得宠呢。”青梧语气带笑,并无酸意。

“皇上是真的宠她,这会儿风头不小。”绿杏一边布置碗筷,一边说:“听说,今个早上,她都以昨晚侍寝太累,都没有去贵妃娘娘那请安呢!”

宫里的奴才,最是喜欢私底下讨论妃子们的趣事,绿杏平日里多走动,对很多新鲜事,都有一些消息。

说着,她不屑地讪笑了一声:“依奴婢看,巧嫔这恃宠而骄的性子,可半点都不适合在宫里生活。”

“多嘴。”云歌辞沉声喝止绿杏,眸色薄冷地看向她说:“妃嫔的事情,岂是你能嚼舌根的?”

绿杏这口无遮拦的性子,若不加以教导,怕是要惹来事端。

被云歌辞这般训斥,绿杏的脸白了白,连忙低头认错:“小姐,奴婢嘴贱,您别生气。”

一旁青梧怕云歌辞生气,连忙从中调和:“小姐,您别生气,奴婢会好好教教这丫头。”

云歌辞也不是真的生气,脸色缓和了下来,柔声道:“你们记住,宫里不比将军府,一句话,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奴婢知错。”绿杏惶惶点头,不敢再多话。

用完早膳之后,云歌辞便带着两个丫头前往宫正司报到。

她刚走近宫正司正殿,还没进门,便听到了从里面传来一道女人阴历尖细的冷呵:“蠢货,杨清音是自己找死,你还去管这档子事做什么?”

云歌辞的脚步一顿,杨清音这个名字,怎么有点熟悉?

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就在她迟疑的这当口,殿内又传来了一句历喝:“谁在门外,鬼鬼祟祟。”

从殿内快步走出来一个二十五上下的女人,着青白相间的高领锦袍,窄袖宽束腰,干练清爽,衣摆生风。

女人长相平庸,髋骨凸出,苛刻之相。

与云歌辞正面对上,当即出口呵斥:“你不是宫正司的人,鬼鬼祟祟站在门口做什么?”

领云歌辞过来的宫正司宫女,害怕地小声解释:“方司正,这是新来的凤典正,奴婢领她来见宫正大人。”

方司正刚被谢絮训斥,还被新来典正撞上,自觉没面子,一股脑把气撒到了云歌辞的身上。

横眉看向云歌辞,尖声质问:“这都什么时辰了才来?是没把宫正司放在眼里,还是没把宫正大人放在眼里?”

这女人摆明了就是无理取闹,是要把谢絮的火转移到云歌辞身上。

自己落得清闲。

云歌辞心里冷笑,算盘打得不错。

“方司正此言差矣,若不是仰慕宫正大人风采,喜宫正司,臣女怎会请命而来?”

她谦卑福身,字字诚恳。

方司正蹙眉看着云歌辞,有种被人将了一军的感觉。

明明凤红酥姿态谦卑温顺,可她就是觉得,这女子不是善类。

不待方司正开口,殿内便传来了谢絮阴森森的呵笑:“还真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听见这声音,云歌辞心中狠狠颤了一下。

脑海中浮现出冷宫那一夜,谢絮言笑晏晏的面容,从她口中吐出的话语,毒辣阴森,如毒舌吐信。

永远难忘,谢容华这个爪牙可憎的面目。

谢絮款款移步走来,身上衣裳亦是青白相间两色,不同的是,宫正的服侍更为华贵,宽袖流裙,裙摆散开气华卓越,盘起的高髻上斜插过银簪,银簪两边垂了白绸带,走动间,衬得女子灵动优雅。

谢絮算得上是中上之姿,这么多年浸淫在后宫的荣华富贵中,从婢女到四品女官,细心打扮下,颜色更是出众。

看来,这些年,谢絮过得很好!

云歌辞心生寒意,谢絮,会成为她死亡棋局的第一子!

“臣女说的话,皆发自肺腑。”云歌辞把头低下,藏住眼中那多番的挣扎的恨意和杀气。

谢絮走到她的跟前,方司正自动躬身退开,她很怕谢絮。

下巴骤然被人捏着抬起,云歌辞只觉得谢絮尖细的指甲几乎要戳破她的下巴,她被迫抬起头来,对上了谢絮那双含着阴笑的眼睛。

女人笑得嘲讽,红唇中跳出轻慢的字句:“发自肺腑?本宫正怎么觉得,你是自知争宠无望,把我的宫正司当做救命稻草了?”

春鸾殿上献丑得罪了太后,得不到位份,如今又得罪了贵妃娘娘,争宠是没戏了,这就跑来她的宫正司。

“你以为,宫正司是垃圾收容所吗?”女子字字犀利刻薄。

云歌辞仰着头,任由她捏着下颌,无半点棱角软声:“宫正司是什么地方臣女清楚,定会尽力履行职责,不会让宫正大人失望。”

谢絮的眸中精光一闪而过,随快,却还是被云歌辞捕捉到了。

这个女人,定然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很好。”谢絮很满意地巧笑,放开云歌辞,款款转身向殿内走去,悠悠笑着说:“既是如此,那就证明给本宫正看。”

接着,侧目看向方司正,冷声吩咐:“把杨清音的事情,交给她去办。”

方司正登时面露喜色,刚才她便是因为这事情被谢絮训斥,现在来了一个凤红酥替她,真真是极好。

谢絮眯着一双漂亮的眸子,森森冷冷地看向云歌辞:“这件事情办好了,你便可入宫正司,办不好,我自会上禀贵妃娘娘,把你逐出宫正司。”

“宫正司容不下垃圾,谁给你撑腰都没用!”

女人扬袖而去。

云歌辞自是听得出来谢絮话里的刺,她入宫正司是太后的意思,明面上太后是说她戾气太多,不宜成为妃嫔,惹皇帝不快,所以把她丢到了宫正司。

而谢絮是谢容华的人,自不会给她好脸色。

第66章 大发雷霆。

谢絮一走,方司正立刻就一改刚才惶恐恭敬的姿态,露出了张牙舞爪的面目来。

轻慢地瞪着云歌辞,阴声说:“宫正大人的话你都听到了,杨尚仪惹恼了巧嫔,这会儿还跪在宜春宫,宫中女官犯了事,宫正司需调查清楚做出处罚,巧嫔盛怒,非要宫正司给个公道处置杨尚仪,你去处理这件事情。”

她说得简单,云歌辞暗暗觉得,这件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以上官玲珑的性子,多半是找茬报复杨尚仪的。

谢絮刚才训斥方司正,就证明,方司正肯定查清楚了,这件事情不是杨尚仪的错,不知怎么处置杨尚仪。

而谢絮这人精明,巧嫔正得宠,她是不愿意为杨尚仪说话得罪巧嫔的,所以才不满方司正插手这件事情。

宫正司掌后宫纠察之职,刑罚之事,本应法度公正,到了谢絮的手中,却藏污纳垢,成为了趋势附炎的无用之所。

云歌辞心中鄙夷,谢絮和谢容华,果真是一丘之貉。

玩弄权术的手段,都如此精明!

“属下遵命。”云歌辞应下,又诚恭地询问:“还请方司正告知,杨尚仪因何事触犯了巧嫔?”

因着云歌辞替她顶了这棘手的事,方司正也不好过于苛刻,难得脸色缓和地说:“巧嫔擅琵琶,自家中带来了一把琵琶,听说这把琵琶乃大师琴魂所制,世间仅此一把,昨日巧嫔为皇上弹奏之时断了弦,送到尚仪局修整,不成想,尚仪局的人把她那把宝贝琵琶给弄坏了,巧嫔大发雷霆,怎么也不肯罢休。”

上官玲珑生气归生气,但是杨尚仪是四品女官,她也不能说打就打,把这个棘手的事情交给了宫正司。

非要宫正司处罚杨尚仪,不然不肯罢休。

方司正挑着无关痛痒的地方说了一通,云歌辞却隐隐察觉出来,这其中必定有隐情。

而方司正瞒下了最棘手的那一段。

自知多问她也不会说,云歌辞点了点头:“多谢方司正指点,属下这就去处理。”

方司正暗喜,脸上却是傲慢之色:“本司正可警告你,巧嫔如今是皇上心尖尖的人,你可不要给宫正司惹来事端,否则……”

后面的话,都化作了从她鼻端发出的一声冷哼,意思不言而喻。

“属下明白。”

方司正冷眼看了一眼云歌辞,走了。

等她走后,青梧才敢不满地小声说:“欺人太甚,她们不愿意去得罪巧嫔,就让小姐去。”

云歌辞惊奇地看向青梧,连这丫头都看出来了,这事情有问题。

看来,这个真是个苦差。

“走,我们去看看。”云歌辞不愿多费唇舌,径直朝着宜春宫走去。

还没到宜春宫,远远便瞧见杨尚仪跪在一处宫门前,旁边还跪着一个宫女,走近了一点,她才看见,那宫女撑在地上的双手满是鲜血,十指皮肉模糊,不断地抽搐着。

不用多问,云歌辞便能猜出一二。

这宫女多半是给巧嫔修琵的,被巧嫔给用了刑。

因为杨清音是尚仪局的尚仪,出了事,也受到了珠连,其实上官玲珑的目标,是杨尚仪。

“杨尚仪。”云歌辞走到她的跟前,低声叫了一声。

杨尚仪这才抬起头来,看见是她,眼中闪过一抹很复杂的神色。

先前凤红酥便告诫过她小心上官玲珑,没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让人防不胜防。

“凤典正,这件事情是本尚仪出了差错,和这奴婢无关,你若是要处置,本尚仪愿意承担。”

云歌辞没想到,杨清音说的第一句话,竟是维护这个宫女。

这女子,心太善良。

还不等她说话,那受伤的宫女立刻哀声说:“不,不是尚仪大人的错,是奴婢修坏了巧嫔的琵琶,典正大人,你惩罚奴婢就行,和尚仪无关。”

“管韵,闭嘴。”杨清音脸色冷凝,喝止宫女:“你还嫌毁了一双手还不够吗?”

杨清音自知,她担下这罪名,顶多丢了尚仪之职。

让管韵承担,她会丢了命!

管韵急得哭了,连连说:“大人,你不要再为奴婢说话了,这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怕。”

姑娘虽哭得悲惨,眉间却很是坚毅。

杨清音神色恻然,伤感无力。

云歌辞算是看明白了,这就是最棘手的地方,管韵坚决担下罪名,杨尚仪可无事,而方司正那边,定然是收到了上官玲珑的旨意,要处罚的是杨尚仪。

这就让宫正司左右为难了。

这件事情,罪行理应是在管韵身上,而上官玲珑非要整杨尚仪,宫正司不能得罪柔嫔,要动一个四品尚仪,得上报皇帝,这事情明显是巧嫔站不住脚,宫正司怎么敢上报?

感于这奴婢忠心,杨尚仪护下,云歌辞沉吟了一下,温声问:“杨尚仪,那琵琶,可还能修好?”

杨尚仪神色忧虑,无能为力地说:“巧嫔所用的五弦琵琶,琴弦乃北胡寒冰蚕丝制成,发声澎湃刚性,珠玉清冽,大周难寻此材质,管韵以金蚕丝代替,巧嫔大怒,责怪尚仪局糊弄她。”

无理取闹,的确是上官玲珑的手段。

奈何她现在正得宠,没人敢说她半句。

“杨清音,你糊弄本宫,难不成是本宫冤枉你不成?”上官玲珑的声音轻巧阴历响起,人已款款袅袅地走了过来。

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丽色女子,正是丛月。

殿选那日,丛月得了从六品的封位,住进了月吟轩。

云歌辞连忙恭然行礼:“宫正司典正凤红酥拜见巧嫔娘娘,月才人。”

“哟。”上官玲珑轻飘飘地睨过来,轻慢地巧笑:“是大诗人凤红酥呀,本宫还以为你已经卷铺盖走人了,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女官。”

话中无不的嘲讽,得意。

云歌辞敛首乖顺,轻声道:“婢子无才,教娘娘取笑了。”

“知道自己无才就有点眼力劲,杨清音冒犯本宫,你既是宫正司的人,便给本宫一个交代!”

上官玲珑高仰下巴,恶狠狠地瞪着杨尚仪。

厌恶得意的神色,半点不加以掩饰。

第67章 趋炎附势。

云歌辞缓声问:“巧嫔娘娘想要婢子如何处置杨尚仪?”

“怎么处置?”上官玲珑倨傲地俯视着云歌辞,阴狠地咬牙说:“本宫仁慈,饶她一死,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责八十大板,赶出宫去。”

云歌辞的心抖了一下,八十大板打下去,命都没了,还怎么赶出宫去?

就算是壮年男子,也熬不住这宫杖。

上官玲珑,一边说饶人不死,一边又把人往死里打。

就算是把人打死,这也是宫正司的责任,反正她上官玲珑也没说过要处死杨尚仪,是宫正司下手太重!

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真够毒辣。

云歌辞几番思量,在救不救杨清音上左右衡量,最终还是选择了救。

便有意激上官玲珑:“娘娘,依婢子看,不过是一把琵琶,用不着这般大动干戈。”

“不过是一把琵琶?”上官玲珑果然大怒,尖声历喝:“本宫的琵琶,价值连城,她杨清音十条命都抵不上。”

一把琵琶,比人命金贵。

上官玲珑生在贵胄之家,娇惯蛮横,竟把人命当做草芥。

愚蠢无知,让人愤然。

云歌辞忍下了心头恶寒,顺着她的话说:“娘娘的琵琶既这般金贵,是不是可用琵琶换杨尚仪一命?”

“那当然……”上官玲珑的话戛然而止。

云歌辞眼角余光掠过去,从她这个角度,正好看见丛月悄悄伸手拉了一下上官玲珑的袖子。

打断了上官玲珑的话。

丛月温柔地看着云歌辞,软声开口:“凤典正,琵琶都坏了,你还是想想怎么处置杨尚仪,消了娘娘的气。”

云歌辞心下凉笑,丛月终于忍不住跳出来了。

看来她猜得没错,这事情,多半是丛月出的主意。

丛月显然没有上官玲珑那么容易上套,她正沉思该怎么应付时,管韵哭着扑过来请罪:“巧嫔娘娘,月才人,弄坏琵琶的是奴婢,与杨尚仪无关,奴婢愿意受这八十大板。”

这婢女,是铁了心护着杨尚仪了。

“贱婢,你的命本宫看不上。”上官玲珑喝了一声,又冷笑着说:“杨清音,拉一个宫女出来替你顶罪,你当本宫是傻瓜吗?”

你的确蠢,云歌辞在心中答了一句。

她双手拢在身前,面容淡然轻声:“娘娘也看到了,这奴婢都认罪了,说是她所为,娘娘也处罚过她了,毁了她一双手,怕是以后都无法行司乐之事,不如这般,婢子为娘娘把琵琶修好,娘娘仁慈,便饶了这奴婢一命。”

事情的起因,左右不过是一把琵琶。

琵琶修好了,她还有什么理由纠缠不清?

上官玲珑一下子就笑了起来,无不讥笑地说:“凤红酥,你还真敢大言不惭,本宫的琵琶尚仪局都修不好,你何来底气?”

她掩唇讥笑,却听见云歌辞声色清扬地说:“婢子无才,却略懂修器乐之道,愿能解娘娘之忧。”

上官玲珑的笑容稍凝,冷冷地说:“你若修不好呢?”

“婢子愿和杨尚仪同罪。”

“好。”上官玲珑答应得爽快,眼中精光闪烁,森森冷笑:“凤红酥,是你自己找死,非本宫逼你。”

随即,吩咐身边的宫女:“去把琵琶取来给她。”

“本宫给你三天的时间,若你不能修好,休怪本宫无情。”上官玲珑冷笑拂袖,广袖带起凉风,猎猎作响。

罢了后,得意离去:“走,去无极殿。”

上官玲珑领着宫人,朝着无极殿去了,袅袅娜娜的倩影走在长长宫道,婀娜风情,无比动人。

真可惜,如此美人皮下,包着一个愚蠢的心。

傻傻地成为了别人手中的刀,还不自知。

云歌辞正怔然间,听见丛月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声说:“凤典正,你这是何苦呢?巧嫔的琵琶弦,乃北胡独有的寒冰蚕丝所制,大周上下,皆是难寻。”

更何况,她只有三天的时间。

“多谢月才人的关心。”云歌辞搭着青梧的手站了起来,淡然浅笑道:“巧嫔钟爱之物,婢子实在不忍心看她心忧。”

她句句皆是为上官玲珑着想,让丛月分不清楚她到底是要帮上官玲珑还是帮杨清音。

心下转了转,丛月嫣然笑道:“你有这份心,巧嫔定会记得,你好好想想办法,若实在不成,可来与我说说,我替你求求巧嫔娘娘。”

好一个虚与委蛇的女人。

她佯装感激点头,施施然行礼道谢:“谢过月才人。”

丛月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叹了一声,带着人走了。

先前去取琵琶的宫女抱着琵琶过来,递给了云歌辞,她看了看,其中一条弦已经被扯断。

少了一根弦,琵琶再怎么金贵,没用了。

杨尚仪扶着管韵站起来,两个人跪的时间有点长了,都有点晃晃悠悠站不住,脸色十分难看。

管韵看着云歌辞,欲言又止。

还是杨尚仪为难地开了口:“凤典正,为了替我们解围,连累你了。”

她很是不好意思,忧虑重重地接着说:“接下来,可要怎么办?”

“别担心。”云歌辞温和笑着安慰:“我知道哪里有寒冰蚕丝。”

杨尚仪不可置信地愣了一下,急问:“哪里?”

云歌辞没有回答她,答非所问地说:“你今晚到宫正司来,我带你去寻。”

她说得笃定,杨尚仪不疑有他,便点头:“好。”

“你先带管韵回去处理伤口。”

杨尚仪没有多说,带着十指糜烂的管韵离去。

“小姐,你怎么又多管闲事?”青梧皱着眉头,担心地说:“若你寻不到寒冰蚕丝,可要怎么办?”

“你觉得我在多管闲事?”

云歌辞偏头看了她一眼,好笑地说:“我帮杨尚仪,不也是帮自己吗?”

“那我们直接顺了巧嫔的意愿,处置了杨尚仪不就行了?”青梧不以为然,在她看来,死别人,总比死自己好。

抱着琵琶往前走的云歌辞,婉然笑了一声:“你以为事情这么简单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巧嫔无理取闹,我若贸然处置杨尚仪,在皇上太后眼里,我岂不是成了趋势附炎的无能之徒?”

第68章 她何时死?

目光看过长长的甬道,天光澄亮,打在她黝黑的眼底,刹那流光潋滟。

她语气稍沉:“欲要走得远,便不能只顾眼下,更何况,我不废一兵一卒便可让杨清音归心于我,又能成功留在宫正司,怎么看,都没有坏处。”

她一通分析,青梧算是了然了。

只是难免还有些担心:“那小姐,你真的知道哪里有寒冰蚕丝吗?”

不知是因为阳光太刺眼,还是因为想起往事太刺心,云歌辞微微敛了眉梢说:“今晚便知道了。”

“额。”青梧不知她要到哪里找,也不敢多问,便也没说话了。

三人穿过长长的甬道,谁都没看见,甬道尽头,过了甬道后的一处亭台上,临风站着的男人。

一身黑衣浓烈站在春风里,贵气逼人,浸在春光里的眉目过分冷峻,得不到半点的暖意,双眸深邃如海,幽长地看向那宫道。

三月春光微醺,春意过薄衫,吹动了那怀抱琵琶的女子素白襟带,在风中轻轻起舞,迷了他的眼。

她侧对着他走远,轻轻踏碎了满地春光,融入那春意盎然的天地间,裙摆缀了晕晕暖光,定格成温暖雅淡的画。

男人眸光暗了,深了。

依稀看到了当年那女子,怀抱琵琶笑意嫣然,月白裙衫青丝轻垂,站在暖阳里朝着他笑。

嫣嫣唤他:“阿离……”

阳光缀在她的裙摆,她的眼睛发着光,流光溢彩的生动。

心口无端一窒,男人的脸色,在暖光里,微微青白。

“皇帝哥哥,你怎么了?”上官玲珑伸手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萧离声的衣袖,担忧地询问。

萧离声薄唇轻抿,眸色晦暗,没有说话。

那目光看着远处,竟似,有些晃神。

上官玲珑暗暗心惊,高在穹顶的帝皇,素来冷断寡然,专注心思深埋,竟也会有失神之时吗?

她心中好奇,顺着萧离声的目光看过去。

正巧看到了云歌辞的身影穿过花拱门,然后消失。

难不成,皇帝在看她?

上官玲珑心中登时涌起一阵酸意,她就在皇帝的跟前,他却半句话也不愿和她多说。

竟对着凤红酥的背影,出了神。

春风吹拂过花园,带来淡淡花香,幽香暗抑里,上官玲珑假装嗔怒地撒娇:“皇帝哥哥,你在看什么呀?都不与嫔妾说话。”

她下意识便要挡在萧离声的跟前不许他看,奈何男人的个子要比她高出了许多,她只能无奈地跺脚。

那女子在红墙小道尽头消失了身影,萧离声的目光终于慢慢地收了回来。

“她抱着琵琶的样子……”皇帝略有所思,面容沉静开口。

上官玲珑讶然地问:“她的样子怎么了?”

自是不解帝皇心底事,不知他几经碾转的思绪里,过了多少的人和事。

春风从花园里渡来,男人的衣摆动了动,他忽然惊醒般,意兴阑珊地说:“无事。”

上官玲珑郁闷地看了看萧离声,兀自说:“皇帝哥哥,说起琵琶,你可要为嫔妾做主,那尚仪局实在是欺人太甚,把嫔妾心爱的琵琶给弄坏了,宫正司还包庇她,不肯处置。”

她刚才本来要去无极殿找皇帝说这件事情的,没想到半路上却遇上了在御花园赏春的萧离声。

萧离声慢慢坐回石椅,端起桌上杯盏,轻抿了一口,才缓缓开口:“为何不肯处置?”

后宫这场大戏,他一直是看戏的人。

谁死谁活,与他而言,不过是戏的高潮跌宕罢了。

“就是那个凤红酥。”

见皇帝开口问了,上官玲珑立刻挑拨:“嫔妾本来要凤红酥打那杨尚仪八十大板再赶出宫去,没想到她竟然维护她,说她帮嫔妾修好琵琶,便要让嫔妾放过杨尚仪,谁说做错了事,事后弥补了就可以的?”

她就是要让杨尚仪死,之所以答应凤红酥,是笃定了她根本找不到寒冰蚕丝,到时候,让宫正司看看惹了她的下场。

萧离声的心无端的,好像被一根刺刺了一下。

女人那句,做错事不可弥补的话,生生哽在胸口,不上不下。

是啊,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弥补的。

错了,便是错了。

女子话语轻松,表情烂漫天真,字意却歹毒。

他的眸色沉了沉,隐约闪过一抹寒光,如刀锋上一闪而过的锋芒,转瞬便又归于沉寂。

上官玲珑还不自知。

男人敛下晦涩厌弃的眸子,不动声色地问:“既不乐意,为何还答应让她修琵琶?”

“嫔妾是想让凤红酥碰一鼻子灰,产自北胡的寒冰蚕丝,金贵无比,她一个小小的典正如何寻得?”上官玲珑得意地扬起唇笑:“宫正司敢不把嫔妾放在眼里,就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嫔妾要替皇上教训教训宫正司。”

这话说着说着,就扯到了皇帝的身上来。

字字句句里都自以为是的,把她和萧离声,放在了一起。

旁侧侍候的高阳,眸子暗动,看了一眼笑靥如花的上官玲珑,只觉得这女子肤浅无知。

不自量力!

他什么都没说,悄然看了一眼萧离声,男人面容冷峻,浸在微醺暖光里的眸子,依旧寒冰不化。

这人,一如多年,心结了坚冰,更古不化。

身边女人这么多,偏偏无一人,能解他心头寒冰,给他半点欢愉。

上官玲珑自不量力,自以为能在帝皇心中,留下半点的位置,如此做作,殊不知是把自己推入漩涡之中。

萧离声把玩着手掌精致的琉璃杯,修长白皙的手指缠绕在杯盏上,轻轻绕过:“巧嫔如此为朕着想,朕心甚慰。”

上官玲珑喜上眉梢,便要朝着他的身上靠过来。

男人淡漠地开口:“你先回去。”

已经侧过去半个身子的上官玲珑愣了一下,讪讪地站直了身子,见帝皇脸色威冷,她不敢造次,福了福身:“嫔妾告退。”

上官玲珑三步一回头,万分不舍地离开。

帝皇始终微微垂着头,似在看手中把玩的琉璃杯,又似,什么都没有看。

他在想什么,无人知晓。

亭台上只剩下高阳和萧离声,春风薄冷,高阳忽然在那袭人的凉意中听到了一声同样寒凉的声音,他说:“高阳,你说,这个女人什么时候会死?”

第69章 舍情断爱。

高阳被吓了一跳,强自冷静。

恭敬低声问:“皇不喜巧嫔?”

他虽也觉得这上官玲珑如跳梁小丑不知量力,却又见帝皇对她温和,骤然听到帝皇这么问,自是要心惊的。

“喜?”帝皇觉得这话很是好笑,薄唇扯出了一抹阴冷的弧度:“自那日起,朕便把爱恨嗔痴,通通断了。”

男人的眸子幽幽地看向远处,天上白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总聚散自由。

唯独他的心,多年冰封,自由不得。

莫名的,帝皇生了那么一些怅然。

天下芸芸众生,皆有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唯有他这人上君王,再无喜怒,亦无爱恨。

万里河山铁血君王,不敢多情乱棋局。

高阳顿时黯然伤神,他自是知道萧离声说的“那日”到底是哪日,应是自那一日起,萧离声用血和泪,含泪舍断情和爱,写就了他登上帝位的铁血决心。

高阳想起那一日的萧离声。

子时雨未歇,男人匍匐在地,抱著心口嚎啕大哭,生生抽掉融入血脉的情爱,怅然迷茫如三岁孩童。

那一夜过后,他再也没见过萧离声掉过一滴眼泪。

男人目光始终坚定,野心蓬勃隐忍,咬着牙,踏着脚下用骨肉铺就的路,一步步走上了属于他的荣耀。

他在众生之巅,俯首看万人跪拜。

只是这穹顶之上,他孑然一人独站时,高阳总能从他的眼中,看到那么一些唏嘘和落寞。

“皇若不喜她,何故要给她荣宠?”高阳虽跟在萧离声的身边多年,却不如萧离声狠绝,总有些怜悯:“这宫里,宠爱就是一把刀。”

他隐隐觉得,帝皇就是在推上官玲珑去死。

帝皇残忍地勾了勾唇:“她太烦了。”

高阳被惊得说不出来话,望着背光坐着笑意残忍的男人,只觉得心中一阵阵的颤抖。

便只是觉得上官玲珑太烦,便要她在眼前消失。

萧离声,足够绝情。

“这漫长的一生,实在惶然无聊,若无后宫这一场场大戏,朕怎能消磨寂寥。”男人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目光幽幽看向远方,冷酷笑语:“这些女人都说为朕而来,都太自欺欺人,她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荣耀罢了。”

天下女子皆想入他的后宫,可有谁真能明白他的心?

不过是不自量力的揣测,以此争得他的宠爱,得到权力得到富贵。

再无人,真心待他!

高阳不知道该说什么,萧离声的事他看得最清楚,他看着他一步步幻化成狼高居云顶残忍恶毒,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是萧离声的人生,他自己选的路,自己走着。

以杀为乐!

帝皇许久没再说话,只看着远处出神,就在高阳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忽听见他喃喃说了句:“寒冰蚕丝……”

高阳不解地问:“皇,寒冰蚕丝怎么了?”

“朕曾在后宫,见过寒冰蚕丝。”

这下高阳明白了,皇帝是想起来刚刚上官玲珑说的琵琶的事情了,不知为何他会对凤红酥修琵琶的事情感兴趣,便问:“在什么地方?”

春风徐徐吹来,花香四溢里,萧离声的脸色似是变了变,沉沉地说了一句:“很多年前的事了,朕也不知道如今在什么地方。”

高阳怔了怔,不知怎么的,便想起了云歌辞王妃。

他记得,云歌辞喜琵琶,曾有一把天下独一无二的珍贵沉香露琵琶,其上的弦,他不知道是什么,但是他就是联想到了寒冰蚕丝。

“莫不是,凤红酥知晓这琵琶的去处?”高阳说出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心惊,这无疑是,拨皇帝的心口隐痛。

“谁知道呢……”男人垂了垂头,声线幽长缥缈。

而后唇边漾过一抹诡异的笑容:“不过朕倒是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知道。”

高阳自是会察言观色,立刻明了地说:“属下去查。”

只要注意凤红酥的一举一动,便可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知道云歌辞王妃那把琵琶在什么地方。

萧离声没再说话,独自酒杯,与春光对饮。

深邃暗沉的眸底,滑过往事留下的点点黯然,转瞬已是云淡风轻。

云歌辞被安排在宫正司北院住下。

北院是宫正司里杂役宫人居住之所,杂乱简陋,绿杏为云歌辞感到委屈:“小姐,你是典正,他们欺人太甚,把您安排到这种地方和奴才一处。”

青梧铺好了床褥,回过头来风轻云淡地说:“有地儿住就不错了,人家都还不承认我们是宫正司的人呢。”

她这话倒是实在,谢絮都说了,云歌辞要是不处理好巧嫔的事情,宫正司是不会留她的。

想起白日里谢絮一口一个垃圾侮辱自家小姐,青梧也有怨气,但是她要比绿杏懂得忍。

她看向坐在矮桌边摆弄琵琶的凤红酥,烛光不甚明朗,女子干净寡淡的眉目在昏沉流光里浮沉,沉敛安静。

这些日子,小姐是越发沉稳了。

青梧大感欣慰,走过去提起茶壶往云歌辞杯子里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低头去看桌子上琵琶,问:“小姐,你都看了一个下午了,这琵琶有什么好看的?”

从宜春宫回来,小姐便一直在摆弄这把琵琶。

她实在看不出来,这把琵琶有什么好看的。

“自是好看,你看。”云歌辞说这话,伸出手去快速拨动琵琶剩下的四根弦,素白指尖来回弹拨,看似无意识乱弹,音调却铮然清亮流畅,如玉珠滚落银盘,动人心魄。

青梧正听得出神,琵琶声戛然而止。

她震惊地看着那四根弦,在凤红酥的指尖下,尽数绷断,弹跳开来。

“小姐。”青梧恐惧地喊了出来:“你怎么把所有弦都弄断了?”

巧嫔喜这琵琶如命,断了一根弦便要让杨尚仪用命来还,如今四根弦都断了,那要多少条命?

青梧吓得脸色都白了,一旁的绿杏也是一阵哆嗦。

反观凤红酥,容色淡然,悠然地端起茶杯,轻磕了一口,闲闲地说:“寒冰蚕丝刚韧,可断人骨肉,我不过是稍用力一点便全断了,你们不觉得奇怪?”

第70章 离人恨歌。1

青梧惊愕不已地问:“小姐,你是说有人在琵琶所有弦上都动了手脚?”

她还以为,只有断掉的那一根弦有问题。

没想到,全部都有。

“嗯。”云歌辞点了点头,幽幽说:“而且,对琵琶动手脚的,应该不是上官玲珑。”

她的琵琶名为沉香露,弦亦是寒冰蚕丝。

制作之时,她曾见过匠人打磨寒冰蚕丝,刚性韧性皆为上乘,她用了沉香露十几年,弦未曾断过。

在得知巧嫔的琵琶弦乃是寒冰蚕丝之时,她便很是奇怪,寒冰蚕丝不易断,而且,上官玲珑的琵琶弦,断的时机极其巧合。

竟是在上官玲珑侍寝那夜,她在为皇帝弹奏之时断掉的。

上官玲珑是想报复杨尚仪,但是她更加重视自己在皇帝那里的宠爱,断然不会那么傻,在皇帝跟前丢脸。

几番思索之下,她得出了结论

极有可能是有人对琵琶动了手脚,让上官玲珑在皇帝那里出丑,目的很清楚,不希望上官玲珑得宠。

琵琶弦断了,上官玲珑只能将错就错,借着这事情,把琵琶送到尚仪局,报复杨尚仪。

这一整件事情里,云歌辞猜测,上官玲珑极有可能,是别人摆布的棋子。

听了凤红酥的话,青梧心中一阵恶寒,颤声问:“那幕后黑手,是谁?”

云歌辞抿了抿唇,低了声音:“要是我猜得没错,是月吟轩那位。”

“月才人。”青梧惊呼了一声,又连忙捂住嘴,看了看门外,确定无人之后才心惊地说:“对,肯定是她,上一次,她还骗巧嫔弹《白头吟》呢。”

丛月假意和上官玲珑交好,从她口中探知上官玲珑要在侍寝那晚弹奏琵琶,心生嫉妒,在琵琶上动了手脚。

琵琶坏掉之后,又提议让上官玲珑把琵琶送到尚仪局去修,丛月在乐器方面十分精专,定然知道寒冰蚕丝尚仪局难以得到。

以此来挑拨上官玲珑用这件事情报复杨尚仪。

丛月这一招,一箭双雕!

这姑娘心思之缜密可怕,让云歌辞都不禁感叹。

的确够聪明。

“这件事情,你们当做不知道,与谁都不可说。”云歌辞端着青瓷茶杯,一只手捏着茶盖子,轻轻滑过杯沿,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的声音在这响声里,听来阴凉:“让她们斗吧,斗得越凶越好。”

坐观龙虎斗,她只要在适当的时间,加一把火便是。

青梧和绿杏忐忑点头,后宫争斗可怕,她们怎么敢引火烧身?

亥时未到,杨清音便到了。

彼时云歌辞已换好衣衫等她,绿杏领着杨尚仪进来,见到云歌辞穿一身黑,杨尚仪疑惑地问:“你怎么这身打扮?”

云歌辞从铜镜前抬起头来,对着映在镜子里杨尚仪的影子轻笑:“去偷东西,不得这样?”

深更半夜,把自己融入黑暗之中。

杨尚仪愣了一下,坐在铜镜前的女子轻巧地把发丝绾成高髻,素净精致的小脸在铜镜里笑意清扬,半真半假地说出这话的时候,眼角流过隐约肆意的调皮。

见过凤红酥寥寥几次,在她的印象之中,凤红酥年纪虽小,却颇是沉稳老成,很少笑。

她身上的气质,沉而淡,如今笑起来,竟有那么几分飞扬媚色。

又想,以凤红酥的出身和样貌,要在后宫步步高升何其容易,不知她为何要剑走偏锋,入了宫正司。

所谋为何?

以她现在的处境,凤红酥在是帮她,她聪明地没有发问。

彼时的她没想到,后来她竟然陪着凤红酥走过那样腥风血雨的路,几番生死扑朔迷离。

要是她知道后来的日子,不知她今晚,会不会来。

从而走入凤红酥为她设下的局!

“杨尚仪,你也换身衣服吧。”青梧把早已经准备好的夜行衣取了过来递给杨尚仪,让她换上。

杨清音拿着黑衣,隐约觉出一些不安。

总觉得,今晚的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但是,她也别无选择,只能顺着青梧的意思,把衣服换上。

她换上衣服出来,云歌辞已经收拾妥当,上下瞧了她一遍,赞许地说:“嗯,不错。”

杨清音不安地扯了扯衣摆,浑身上下都不大服帖,问:“我们要去哪里?”

她入宫多年,见多了宫里的诡诈争斗,向来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从不敢逾越一步,多少有些担心,凤红酥会把她带到风口浪尖。

“去哪里你不都得去吗?”云歌辞轻佻了眉梢睨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别开头去,巧笑:“反正你别无选择,到时跟我去便可以。”

她没有告诉她要去什么地方,更是让杨清音心里焦虑。

脸色微微白了,凤红酥说的的确没有错,她没得选择。

灯火微微摇晃里,她飞快看了一眼云歌辞,女子眉目间,带着笑,在这夜里,有种迷幻的鬼魅。

她总觉得,自己被凤红酥,牵着鼻子走。

几人坐在房中候着,过了许久,云歌辞看了一眼更漏:“子时了。”

时辰到了,她站了起来。

杨清音连忙也跟着站了起来,她许久没有过这般紧张的感觉了,相反的,凤红酥要比她从容了许多。

她推开窗子,动作轻巧地跳了出去。

杨清音看着,暗暗吃惊,她虽不是练武之人,却也能看得出来,凤红酥是有底子的人。

“走吧。”云歌辞见她不懂,轻声催促。

青梧搭了一把手,才把杨清音送出了窗子,末了关切叮嘱:“小姐,小心一点。”

此时北院静悄悄的,垂在枝丫上的宫灯摇摇晃晃,几欲熄灭,云歌辞踏着树干跳上围墙,用力拉了一把杨清音,把她送到了围墙另一边,自己接着跳了下来。

皇宫在暗夜里归于沉寂,云歌辞带着杨清音挑着小路赶路,一路避开巡逻侍卫,到了一处树荫下,停了下来。

白日里她已经探好路,来时很顺利。

月夜星疏,光影穿过树叶落入树荫,杨清音往日里严肃刻板面容此刻有些泛白,颤着声说:“这里……是离人愿!”

她再也忍不住心跳如雷,怎么也没想到,凤红酥竟然把她带来了离人愿。

这个地方,是皇宫最为隐秘的禁忌之地,无人敢踏足!

第71章 离人恨歌。2

“寒冰蚕丝就在里面。”

被树叶缝隙切割的斑驳月光落在云歌辞的脸上,女子的声音在夜风里有些暗哑,她眯了眯眸:“你是进还是不进?”

离人愿是她死前所处的冷宫,若是她足够的幸运,那把琵琶,就还在原地。

五年了,她不敢确定,但是冥冥之中又有那么一些笃定,离人愿里面,还是从前的光景。

杨清音被她这句话给震得浑身一哆嗦,舌头都有些打结:“你怎么……怎么知道这里有寒冰蚕丝?”

她十几岁入宫,在宫中将近十年,对这离人愿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还是知道那么一些的。

后来这个地方成为了禁忌,想来也全因了那个女子。

凤红酥刚入宫不到两月,怎么会知道离人愿里有寒冰蚕丝?

耳边吹来一阵热气,女子倾身俯在她的耳边,阴魅地开启唇畔:“我是离人愿里的鬼,你相信吗?”

杨清音身体僵硬,直挺挺地站着,只觉得通体寒冷。

眼角余光里,俯在她身边的女子侧脸轮廓极其好看,唇角微微勾起,那笑,如暗夜里灼灼盛开的彼岸花,带来死亡的鬼魅之气。

这一夜,杨清音清楚看到,自己的人生轨道,开始急速偏离。

她却不能扭转。

“你什么意思?”杨清音压下心惊,冷着脸克制问:“还有,你帮我,是不是还有另外的谋划?”

终是问出来了心中的疑虑,这宫里,从来不会有无端的好心。

凤红酥,也绝对不是。

云歌辞自腰间取出面纱,覆在脸上,只露出小半张脸,狭长的眸子眼尾斜飞,似笑非笑:“杨尚仪,你在宫中这么多年,应当明白。”

她顿了顿,眼角生了戾气,从面纱后透出来的声音沉闷暗哑:“有些秘密,知道了是会没命的。”

四面八方吹来的风,终于把杨清音推上了风口。

她拿着面纱的手克制不住的颤抖,不甘又无奈地开口:“凤红酥,原来你才是那个藏得最深的人。”

以帮她为理由,把她逼上了梁山,与她同行。

“你现在还可以回头。”云歌辞指了指前面的小道,低声讪笑:“从这里原路返回,等着三天期限到了,让宫人抬着你和管韵的尸体,从皇宫出去。”

这话说得绝。

明明说着不逼她,却又告诉她,她没有任何回头路可以走。

杨清音是个聪明人,她浑身微微颤抖,咬着牙只思考了一会儿,便毅然地把面纱给罩上。

认命地寒声道:“我喜欢聪明人,你竟然敢用性命博,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敬佩你的气魄。”

云歌辞笑笑:“你可想清楚了,皇帝把此处设为禁地,必定设了巡逻,一个不小心,我们可都要死在里面。”

“去吧。”杨清音坚定抬头看向高墙后伸展出来的枝丫:“今晚若不成,三天后也要死,无妨。”

云歌辞暗暗赞赏这女子的聪明决断。

赌一把,总比坐以待毙强。

她没再说话,自己率先跳上了围墙,匍匐在上面朝着内院看去,此处是离人愿一处偏院落,应是平日少有人来,院中一派败落。

横生的杂草满院,假山上攀了青苔绿萝,不远处的偏殿早已经落败不堪,从破开的窗望进去,依稀可见破烂的轻纱如鬼魅轻摇。

处处荒芜,凄凉无限。

确定安全之后,云歌辞这才伸手把杨清音拉了上来,两个人轻悄悄地落入了院子的杂草堆里。

过膝的杂草上有未干的露水,两人一路小心翼翼地趟过,杨清音一路紧紧跟着云歌辞,大气不敢出。

走了好一段路,月色下,呈现出了离人愿主殿的轮廓。

杨清音细致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很是不解地说:“这里怎么这么安静?看起来并没人看守。”

云歌辞也觉得奇怪,本以为谢容华这么多年不敢动离人愿里的人,是因为这里看守严密她没办法触碰。

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个样子。

那她为何要放任离人愿里的人,占有萧离声?

以谢容华恶毒可怕的嫉妒心,这事情怎么看都很是怪异。

“虽然没见有侍卫,但我见过,这里有主仆三人,我亲耳听到帝皇唤那女子“阿辞”。”

她在那个冷雨夜,窥见了帝皇的柔情似水。

杨清音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喃喃地念:“阿辞,阿辞……”

蓦的,她瞪大眼睛低声惊呼:“莫不是云歌辞王妃?”

这世上,能当得起帝皇阿辞两字的,便也只有一个云歌辞王妃了吧。

“她死了。”云歌辞低沉的声音淬上了冰渣子,笼在淡淡月色下的眉眼明明覆着一圈浅笑,却无端让杨清音看出了伤感。

女子勾了唇角,坚定沉声:“这世上,再无云歌辞。”

句句敲落心头,杨清音心中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又说不出来到底哪里有问题,只能说:“那这离人愿里住的是什么人?”

皇宫中最为可怕的禁地里,到底藏着什么人,这是她们这些奴婢不能知晓的。

云歌辞偏头看向她,凉笑:“你要是想知道,我们可以去看看。”

“不。”杨清音当即拒绝,冷静下来道:“就像你说的,有些秘密是可以致命的,我只想要保命。”

在宫中多年,见过参与过那么多尔虞我诈,她那点人性里的好奇心,也早就被磨平了。

云歌辞没再说话,径直朝着主殿的方向走去。

行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了一缕光影,悬在合欢树梢上的白色宫灯,挑针勾出的繁复暗纹在昏黄灯光映照下,现出了合欢花影灼灼绽放的模样。

她无端想起一些旧事来。

离王府上栽满了合欢树,每每春来花开满庭,春风摇落一地碎花,彼时的离王府,美得如人间画卷。

萧离声说,合欢树寓意他对她的情意。

与君合衾,余生欢。

彼时情好,她信以为真,心心相念共君欢。

到了后来,合欢花谢去,萧离声赠她一场,滔天杀戮!

如今离人愿里合欢树常开,花香四溢,她恨不能斩了这树,撕开萧离声的心,看他如今心里,欲要和谁共合欢。

第72章 离人恨歌。3

袖子被人轻轻地扯了一下,云歌辞从自己的怔忪中回过神来,见着杨清音瞧过来的眼神中多有惊疑。

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不经意间露出的狰狞恨意,连忙敛了敛情绪:“东北角靠墙的那颗最大的合欢树下,你深挖下去,可找到一个布裹檀香木盒,里面有把琵琶,你去取了。”

幽幽月光下,杨清音定定地看着凤红酥。

眼前女子轻眯着下场的眸子看着远处,眉目上覆了一圈清冷的月光,她本来温婉的面容,多了几分冷意。

看来棱角尖锐,诡异。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地问:“你何以知道那里有一把琵琶?”

似乎问题又回到了一开始,她想要知道凤红酥怎么知道离人愿里有寒冰蚕丝,想来这个问题,也是没答案的。

云歌辞侧目看了一眼杨清音,唇上一抹似笑非笑,阴冷低回地开口:“你的问题太多了。”

杨清音被这语气给哽了一下,后面的话就没能再说出来。

她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才按照凤红酥的指示,悄悄地往庭院东北角那颗最大的合欢树移动过去。

等她到了树下,回头去找凤红酥,却发现她原本站立的地方已经空荡荡,月光洒落,阴风阵阵掠过,人不知去了哪里。

她莫名觉得冷,一股子凉意从脚底直往头顶窜,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今晚的凤红酥,让她觉得诡异。

在这个地方多停留一会都觉得命悬一线,她蹲下来徒手翻土,幸好这几天连连下雨,翻动的时候还算容易。

而另一边,趁着杨清音去找琵琶的空子,她悄悄潜入了主殿的后院。

站在窗前芭蕉旁,昔日残破的窗棂已经被重新修整过,透过薄纱窗,隐隐可见灯花闪烁。

这座冷宫,曾断送了她性命,就在这个殿堂之内,她承受了惨无人道的折磨和侮辱。

每一寸地板每一寸灯光,都渗进了她的四声裂肺。

如今故地重游,浑身上下的骨头一寸寸泛起疼感,依稀还在当日,她如一团烂泥被萧离声和谢容华踩在脚下,不着寸缕,身边围绕着十几个猥琐狰狞的太监。

杯盏交错言笑晏晏里,是萧离声那张冷酷残忍的面和谢容华妩媚风情的眼波流转。

恨,滔天的恨在身体里翻涌,心口的疼痛让她倒吸了一口凉意。

若是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愿意踏入这个地方。

不是她不够勇敢,是往事,太催人断肠。

可是,她死后五年多,萧离声却在她魂断的地方,筑起了金屋,养着他心尖尖上的女子。

他这是何意?为什么选择在这个地方,里面的人,是谁?

她伸手去轻轻推动轩窗,竟真的推开了一条缝隙来,她愣了愣,见着自己放在窗子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秘密即将被揭开的紧张,以及恨意的刺激下,总让她有些恍惚。

从细小的缝隙里看去,殿内布置雅致温馨,垂落一层层白色轻纱,在昏黄的的灯火里软软垂落。

轻纱后依稀露出锻造的象牙床,旁侧的四方桌案上亮着一盏青黑色的油灯,一簇灯火安静燃烧,散落一地暖黄。

桌案前端坐着一个身着月白色薄纱的女子,她背对着窗,云歌辞只能窥见女子削薄的双肩,披散在身后如瀑的锻发。

单是一个背影,已经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子时已过,皇宫沉入浓睡,无了喧嚣之声,这女子却还未入睡,执笔在书写着什么,整个人安静地浸在暖黄色的灯火里,安静淡雅美如画。

她知道,这个女子,就是那晚被皇帝叫做“阿辞”的人。

心跳在无声无息加速,她几乎克制不住要跳进去,看一看这个女人的脸。

就在心念躁动之际,吱呀一声,寝殿的门开了。

从门外款款走进来一个梳着双髻的宫女,她提着一个茶壶,走到桌案前,为女子续了一杯热茶。

接着,又对着女子打了一个手势。

女子抬头看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云歌辞被里面那一对主仆的一系列动作给弄得迷糊了起来,她们这是在打手势交流?

她们为什么不说话?

种种猜测在脑中掠过,越想越惊心,无数的疑团搅在脑中,怎么也没办法有个答案。

忽然,一阵阴风卷过芭蕉,打在窗棂上,她刚才一个闪神,扶着窗棂的手放松了一下,微微开着的轩窗被阴风打出一阵声响。

哐当——

声音一起,云歌辞心中暗道不好,将将要敛去身影,一道清亮的声音立刻便传了过来:“什么人?”

云歌辞看见,开口说话的是那个宫女。

她目光锐利地直射过来,看着云歌辞映在窗纱上的身影。

暗暗懊恼,她竟然这么大意,刚才那个女子是背对着她的,所以看不到窗户这边的情况。

而宫女是侧对着窗户的,一听到声音看过来,马上就发现了她。

幸好她们不知道她是谁,这会儿走还来得及。

抬脚将要走,忽惊骇地听见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踏破了沉沉的黑夜,从前院匆匆而来。

云歌辞的心一下子提上了嗓子眼,她从这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里听出来了,来人,是一队侍卫。

刚才她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安安静静的,怎么会忽然来了侍卫了?

身体在凉风里一脉脉冰冻住,藏在黑色面纱下的脸色变得惨白,她想起杨清音还在前院,这会儿,应该是被抓了吧?

登时,心一下子都成了灰。

她被人,跟踪算计了!

是谁?

越来越急的冷风吹开了宣传,两扇窗户不断轻轻摇摆,发出一阵阵吱吱呀呀的声响。

她站在窗外,黑色的身影现在殿内宫女的眼底。

“你潜入离人愿作甚?”宫女冷冷发声,也听见了远远传来的脚步声,脸色有些难看地说:“那些侍卫是来抓你的吧?”

真是愚蠢,离人愿岂是谁都能来的?

皇帝的心思,是这后宫,没人能猜到的。

云歌辞没说话,眼下的情况太糟糕,以她的能力,现在全身而退都很困难,更何况还有一个杨清音。

就在她进退艰难的时候,端坐在桌案前的那个白衣女子,缓缓地转过身来,看向云歌辞。

第73章 离人恨歌。4

这一个转身,女子的面容便清晰地浮现在了暖黄的灯火下。

肌肤细腻如脂,青黛眉眸含秋水,樱唇丰润含着笑,风轻云淡的温笑和善雅淡,盛世容颜,倾国倾城之姿,在轻轻敲落的灯花里,凝成了旧时光里最惊艳美好的美人图。

已经准备走的云歌辞,刹那间浑身一阵剧烈的颤抖,双脚如灌了铅一般,死死地钉在了泥泞的地上,怎么也走不动了。

心脏在胸腔里怦然乱撞,几乎冲破胸膛。

这一张脸,是她的。

每一寸肌肤,每一个五官,每一份神态,都一模一样,没有半点的不同之处。

映在灯火里的,是多年前,她最美好的柔情模样。

她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另外一个她,那现在的她,又是谁?

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她也疯了。

耳中那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却动弹不得,眼睛死死地盯着女子那张温柔精致的脸,震撼无以复加。

她叫阿辞,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女子微笑轻暖,微微偏着头看她,眼波流转间,过了潋滟。

抬手打了一个手势,站在她旁边的宫女看了,蹙了蹙眉,然后眼神复杂地看向云歌辞。

语气不甚请愿地开口:“主子让你进来躲一躲。”

云歌辞惊住,没有动,定定地看着里面的那一对主仆。

唤阿辞的女子见她不动,温柔地朝她笑着,素白的手在半空中打了一个云歌辞看不懂的手势。

她猜测,女子的表达,是善意的。

“主子说,你不要担心,我们是不会让你被抓走的。”宫女不甚耐烦地解释,又催促她:“不想死的话,就别磨蹭了。”

要知道,入了禁地的人,被皇帝抓住的话,抽筋剥皮怕都是轻的。

莹莹脉脉的烛火里,女子明眸似水,轻轻地朝云歌辞善意点头。

她太真诚,眼睛明亮清澈得没有半点瑕疵,云歌辞愣在当场,不知该不该相信她。

作为被萧离声金屋藏娇养在这里的女子,理智上告诉云歌辞,这个人不能相信,但是潜意识里,却有个声音不断地告诉她。

靠近她,靠近她,她是安全的。

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薄雾,她恍恍惚惚地看着女子那张脸,就如同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那种亲切感,油然而生。

在这一瞬间,她的脑海里转过了万千个念头,最终决定,相信她!

就算是这个女子骗她,她躲在寝殿之中距离她不过咫尺,到时候,完全可以以她为筹码,逼迫侍卫让她全身而退。

不过是要更加冒险罢了。

倘若这个女子没有骗她,那她便可以,从她那里,得到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藏在离人愿里这些秘密,极有可能,成为萧离声的软肋。

富贵险中求,她从来,都有冒险精神!

她当即从打开的窗户里跳了进去,女子见她进来,笑意温暖地指了指轻纱里的象牙床。

云歌辞明白她的意思,心思一转,眼底闪过一抹狠厉。

骤然伸手抓住女子削薄的肩膀,扯着她奔入了轻纱。

“你干什么……”宫女惊呼出声,急急追来,厉声指责:“主子帮你,你莫不是要恩将仇报?”

眼下这样的情况,云歌辞也谈不上什么道义。

冷冷地睨向宫女:“只要我能全身而退,她必然可以安然无恙。”

手中匕首现,轻置于女子的腰后,把她拉到了象牙床上,两人盖上锦被,掩盖去了云歌辞的身影。

站在轻纱外的宫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气恼又无可奈何。

反而是被云歌辞控制住的女子若无其事地笑笑,抬起手和宫女比划了一个手势,而后顺从地躺在床上,缓缓闭上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殿门被人敲响,门外传来了男人恭敬低沉的声音:“夫人,臣高阳有事求见。”

云歌辞心中猛地一阵咯噔,来人竟然是高阳。

心凉得抽搐,她是被皇帝的人给盯上了?

她想不出来自己到底哪里露出了马脚,来的路上她一直注意四周,根本没发现有人跟踪。

高阳从哪里冒出来的?

若她真的已经入了皇帝的眼,那以后的路,便不好走了。

心头惊惧一阵高过一阵,重生归来第一次感觉到了这般激荡的情绪起伏,感觉脖子上,悬着一把刀。

随时都可能要了她的命。

宫女慌乱地看了一眼轻纱里的两人,又迅速整理情绪,人很快便冷静了下来,镇定地拉开门。

举着火把的侍卫簇拥在门口,明亮的火光随着门开后打进殿内,高阳的影子,长长地印在火光里。

男人站在众人前,身子笔挺硬朗,一如既往的面容冷肃。

“高首席,主子早已歇下,你找主子何事?”宫女声线轻巧自然,听不出半点慌乱。

云歌辞暗暗赞赏,名为阿辞的女子身边,竟有这种胆色的奴婢。

从身边的人可以看出主子的品格,能把奴婢教成这般,阿辞当是内敛沉稳的倾城美人。

高阳的目光越过宫女,暗含锋芒看向轻纱,朦朦胧胧之中,可见床榻上人影侧卧,睡得安稳。

殿内无半点异常,安静得如往常。

他不仅心生郁闷,白日里遵循了皇帝的意思,他派人监视着宫正司,前不久,监视的人回来说,从宫正司出来了两个黑衣人,看不清样子,朝着离人愿来了。

离人愿三个字,是高阳心中,最大的禁忌。

他不敢耽搁,立刻就带人过来查看,若真的是凤红酥,他便可以把她堵在离人愿里。

抓贼抓脏,由不得她狡辩。

可到了离人愿,根本没看到凤红酥的身影,真的是她?

那人去哪里了?

“有人禀报说,离人愿有贼人潜入,我令人来查看,听雨,你可有什么发现?”高阳礼仪周全地往门外退了一步,不敢再看寝殿里安睡的人,声音也压低了不少。

听雨皱眉,很是惊讶地摇头:“离人愿有人潜入?可奴婢守夜并没发现有人啊。”

说着,她担忧地看了一眼床榻的方向,把门虚掩了一些,探头低声和高阳说:“高首席,主子这几日旧疾发作睡得不安稳,今晚好不容易睡下,莫要把她吵醒了,您带着人到别处去看看,若是有人,奴婢定会保护好主子。”

第74章 离人恨歌。5

高阳脸色沉肃,看了看听雨,看不出什么破绽,沉吟了一会儿说:“我留下几个人在院里守着,若有事,你便大声呼唤。”

听雨心虚,刚想要拒绝,转念又想,高阳这人精明,若她不允下,怕是他会生疑。

权衡之下,她点头答应:“好,谢谢高首席。”

确定这里无事之后,高阳也不做停留,看了一眼殿内之后,与身后的侍卫吩咐:“散开去,把离人愿每一个角落都搜一遍,直到确定无任何人入侵为止,留下两人,在院中守着。”

离人愿,不许留任何的隐患。

“是。”侍卫应声,散开去了。

众人散去,高阳抬眼往庭院里看去,目光逡巡过去,庭院里合欢树花影摇曳,宫灯灼灼,夜深似水。

当目光落在一棵树下时,一下子定住了。

然后抬脚往前走去,在东北角最大的那合欢树下半蹲下身子。

听雨还没进殿,目光掠过去,见到合欢树下被翻开来的新坑,心咯噔了一下。

这个新坑,不是她们翻的,莫不是潜入离人愿的这个女人翻的?

她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云歌辞的方向,高阳这人精明多疑,一点异样都能让他顺藤摸瓜揪出真相。

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到底做了什么?

偏偏自家主子还要庇护她,没有办法之下,听雨只得顺着高阳的方向走过去,神色无异地说:“高首席,你在看什么?”

宫灯幽光下,高阳似在沉思,硬朗的眉宇不得舒展。

不等他问,听雨便若无其事地说:“这新坑是奴婢白日里挖的,主子准备酿梅子酒,明日便可埋下了,高首席,这个新坑有问题吗?”

经听雨这么一解释,高阳的脸色登时有点怪异,自我觉得,自己盯着一个新坑看,在听雨眼中,怕是多有神经。

他轻咳了一声站起身来:“既是你挖的,便无事。”

不怪他对这新坑有疑虑,他联想到凤红酥白日里答应巧嫔修琵琶的事情,要是今晚来的真的是凤红酥,那她就是来找寒冰蚕丝的。

这个地方,曾经住的那个人,她的手中有把叫沉香露的琵琶,自她死后,那把琵琶便不见了踪影。

他恍恍惚惚猜测,琵琶是不是还留在离人愿里?

而凤红酥竟然知晓琵琶的下落,今晚来,便是找琵琶的。

这件事情只是他的猜测,倘若是真的,那么,凤红酥这个女人身上,便藏着一个极其可怕的秘密。

她和云歌辞王妃,到底有何渊源?

现在听雨说这个新坑是她挖的,她没理由骗他,他倒是迷茫了起来,整件事情,扑朔迷离。

听雨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男人一声极其怅然的叹息声。

她惊诧地回头看向高阳的背影,见他竟然轻轻弯了腰,似是对着那合欢树,恭敬行了一个礼。

这是做什么?

心念刚起,风中便悠悠转转而来男人低低的呢喃声:“王妃……”

一声王妃百转千回,浓浓的怅然。

他想起,多年前,那个名扬天下的倾城女子,走出金戈铁马的战场,穿上软烟罗,于王府后院,也喜酿梅子酒。

物是人非事事休,这般光景,怎么都有些苍凉。

听雨心颤了颤,不敢再留,匆匆入了殿内,紧闭上殿门。

抚了抚胸口,刚才强装的镇定一败涂地,身子软绵绵地转过来靠在门上。

乍一抬头就看到了一条黑黝黝的人影,吓得她一跳,原来是藏在床上的女人已经出来了,此刻就站在她的跟前。

她脸上罩着黑色的面纱,只露出了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戾气在眼角恣意漾开。

看着让人不甚舒服。

心惊之下,听雨不满地低声质问:“你到底在院子里找什么东西?”

她这个问题,着实让云歌辞心中大喜,如此看来,杨清音并没有被抓住,听雨以为是她在院子里翻找。

那么,杨清音是怎么逃过高阳的?

虽然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又惊又喜,心头松了一口气。

“不管找什么,对你们都没害处。”因着这一对主仆帮了她,她的语气温和了下来,淡淡道:“我倒是疑惑,你们到底是谁?”

听雨怔了一下,眉间透出怒意:“我们是离人愿的主人,你来这里问我们是什么人,岂有此理。”

云歌辞勾唇凉笑,目光看向身后坐在桌案边的女子,那张脸,就像是一根刺扎在心头,难受得很。

这世上,应当再也没有云歌辞。

“她是谁?”云歌辞伸出手来指向女子,语气森闷地道出一句:“为何会长得和云歌辞王妃一模一样?”

“咚”——

听雨的后背一下子狠狠地撞在了门板上,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云歌辞:“你认识云歌辞王妃?”

她能说出自家主子和云歌辞王妃长得一模一样,定是认识的。

“你到底是谁?”听雨一下子惊慌了起来,跑向白衣女子,紧紧和她站在一起,防备警戒地瞪着云歌辞。

白衣女子抬手温柔地拍了拍听雨的手背表示安慰,笑容依旧温倩,打了一个手势。

听雨看着她,目光慢慢的变得十分悲伤,心疼不已。

低低地唤了一声:“主子,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替身两个字,在云歌辞耳中响起,尤其刺耳。

她一个罪人,死得凄惨,被天下唾骂,萧离声何以要找人成为她的替身?

他要杀她而后快,不曾留有半点的怜悯。

女子看向她,眸光温软和善,缓缓地打着手势,似是有话要和她说,但是云歌辞,一点都没看懂。

她活了两世,几乎没接触过手语。

见她一直没回应,白衣女子似有些急,拉了拉听雨的手,似是示意听雨给她解释解释自己的意思。

听雨目光含悲,黯然点头。

尔后看向云歌辞,声音有些暗哑地说:“主子说,你是这些年第一个敢进来离人愿的人,她想要拜托你一件事情。”

云歌辞这下明白了。

离人愿没人进来,也没人能走出去。

这主仆两人,之所以愿意帮她,是因为有所求。

到底是什么事,如此的急切,让她们对于入侵者半点的危险都不顾,这般庇护她,以求达成所愿。

第75章 离人恨歌。6

稍作沉思,云歌辞缓缓开口:“我可以帮你么,但是,我需要知道你们到底从哪里来,为何出现在离人愿?还有……”

她的眸光凝起,有了厉光:“这些年,皇帝为何要这么做,他说过什么或者做过什么?”

把离人愿的秘密挖开来,加以利用,极有可能,会成为她切割萧离声的心的一把刀!

听雨为难地看着云歌辞,又对着女子打了一通手势。

云歌辞这会儿才发现,这白衣女子,不仅是哑的,还聋了。

在听雨打手势告诉她云歌辞的意思时,不知是哪个字眼,让女子本来恬淡温柔的脸色,微微有了一些的裂痕,眼中转过无数复杂的情绪。

转瞬即逝的情绪,被云歌辞捕捉到了一点,竟从中看到了一些深不可见的恨意,最后都归于苍凉。

云歌辞心中惊疑,直觉告诉她,这个女子身上,藏着一些可能让她惊心动魄的秘密。

这个秘密很快便会被揭开,血淋淋地嗮在阳光下。

女子微微垂下头,似思考了一番,才点了点头。

听雨见她点头,忽然咬住了下唇,脸色发白地边打手势边说:“主子,我们不知道她是谁,怎么能信她?”

云歌辞心中更是疑惑,急迫想要知道那些秘密,随即开口:“若你们告诉我的事情有价值,我的身份,自是可以让你们知晓。”

她指了指门外,声音越发低了:“庭院里有断流军的人,若我违背了自己的承诺,你们可以叫人便是。”

听雨不敢确定地看着云歌辞,咬着唇迟疑。

白衣女子显然有些着急,拉了一下听雨的手,又急切地打了一通手势。

听雨心疼地安慰:“好,主子,你别急,奴婢顺你的心意就是。”

主仆情深,多少让云歌辞少了几分忌惮之心。

看来,萧离声筑起这离人愿,藏着一个心尖尖上的女子,而这个女子,却并无如他一般,心归于他。

“接下来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你都不许让除了你之外的第二个人知道,若是你多嘴,便会招来杀身之祸!”听雨目光发狠,盯着云歌辞,如刀锋。

云歌辞安然点头答应。

如此,听雨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了一点,浮着悲伤轻声道:“我们是三年前到这里的,从北胡,到大周,一千多里路,从此再也没离开过离人愿。”

她的目光开始放空,缥缈不知落在何处,伤感地低吟:“那一年,大周离帝出访北胡,见到倾城公主第一面,整个人便如疯了一般,现在想起当年的情景,我都还觉得惊心动魄。”

听雨细细描述起了当日的情景。

凛冬雪大,北胡皇宫早已经银装素裹,离帝来访,举国同贺,北胡王命倾城公主于宴上献舞。

一舞罢,面纱落下,高坐上的离帝骤然惊起。

于两国百官前,惊骇战栗地喊出了一声:“阿辞。”

彼时除了大周随侍官员,北胡皇族中也有人见过云歌辞王妃,骤然明白,离帝是把倾城公主当成了云歌辞王妃了。

北胡王大喜,当即便承诺把倾城公主送给离帝。

云歌辞听完,只觉得这件事情多有怪异之处,倒像是有意而为之。

便问:“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可以长成和另外一个人一般无二的模样?”

听雨冷笑了一声,寒声道:“当然不会,这全是狼子野心的北胡王安排的,倾城公主原本的长相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

说起这些,听雨紧紧握了拳头,身体绷紧成一条弦,目露仇恨:“当日宴会上的那一幕,是早早预谋好的,就算离帝不出访北胡,北胡王也会想办法把倾城公主送到大周。”

听雨恨意滔滔语速加快:“当年寒池关一战,北胡王败于云歌辞马下,成为俘虏,后被逼成为大周属国,年年上献朝拜,他视为人生奇耻大辱,日日夜夜寻思报仇,云歌辞被杀的消息一传来,狡诈的豺狼北胡王立刻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云歌辞对寒池关一战印象很深刻,她是那一战成名的。

也是那一战,帮助萧离声,从不受宠的弃子,走上了朝堂。

与她并肩作战。

“北胡王生性狡诈,最擅长攻心,他深知,离帝杀云歌辞王妃,乃为天下计,于情上,他对云歌辞王妃,有着不可撼动的情意。”

这话让云歌辞想笑,萧离声对她有情意吗?

不,不曾有!

一切,都是算计。

听雨没有注意到云歌辞嘲讽的笑意,继续说道:“他找了北胡第一换容圣手,强硬逼迫倾城公主换了脸,照着云歌辞王妃的画像,把公主变成了她的样子。”

这段故事,听来惊心,其中恶毒算计,真真人心可怖。

为了报复,用自己的女儿作为代价,的确够狠。

倾城公主听不见听雨说什么,却能猜到她的意思,脸色在浮沉的烛火里,煞白而悲伤。

安静得几乎无声无息。

云歌辞莫名觉得心疼,她也不过是一枚被牺牲的政治棋子。

“北胡王真的算准了,离帝见到倾城公主,当真震惊色变,北胡王看准了离帝的心思,把倾城公主送给离帝,换来了年年不用上供的恩泽,签下百年盟好的约定,从大周属国脱离出来,成为独立的国家。”

“这般硬的条件,离帝竟愿意用一个女人来换?”云歌辞惊讶得凝了目光,当年她打下江山宏图,如今被萧离声,转手送了出去。

明明对她无情,何以因为一张脸,如此糟蹋自己的河山疆土?

这个男人心如海,教她无从读懂。

只觉得无比嘲讽,心凉一阵过一阵。

萧离声,不该是这般昏庸之人。

“他肯。”

听雨狠狠地落下两个字,咬着牙恨意满满地说:“没人知道离帝在想什么,他把倾城公主带回来了,可怕是,我们发现,当时随侍到北胡并且在宴会上见过倾城公主的大周臣子,在路上接三连四地死了,死得莫名其妙怪异,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带了一个云歌辞王妃一模一样的女子回来,他藏住了自己惶恐黑暗的内心欲望。”

第76章 离人恨歌。7

他在大周臣民眼中,是仁明圣君,大公无私,天下为公,为了社稷,为了正义,不曾藏污纳垢,连犯了错的妻子,都能狠心斩杀。

怎么敢让世人知道,他对云歌辞,存着某些难断的欲望?

云歌辞只觉得心头撕扯难受,复杂到悲愤的心,在胸腔里急促跳动。

萧离声,可怖如斯!

这个人,简直是魔鬼的化身,一切情感一切行为,都如恶魔。

“你可知道,公主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吗?”听雨眼中含了泪水,无比心疼地望着倾城公主。

悲伤得难以自己。

云歌辞惊疑地看着她,又看看倾城公主,抿了抿唇,摇头。

夜半不知何时风大了起来,吹得窗棂左右晃动,吱呀吱呀声响彻黑夜,如同恶鬼在风中暴躁撕扯。

听雨的声音发狠的仇恨:“他强硬把公主带回来也就罢了,杀了那些大臣也就罢了,可是,他为什么要把公主毒聋?就因为觉得公主说话的声音不像云歌辞王妃,就把公主的舌头给拔掉,这个男人,是彻彻底底的疯子,恶魔。”

云歌辞的身体忍不住晃了一下,瞳孔在震惊之下剧烈扩大,冷意从心尖散开,四肢百骸都不受控制。

原来,倾城公主说不了话,听不到声音,都是萧离声的手段。

她想起那夜,春雨湿薄纱,帝皇冒雨而来,柔情似水轻拉着倾城公主的手的情景,顿时心中一阵恶寒。

对一个女人这般心狠手辣,却还能若无其事的对她温柔动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肠的男人,才能够如此的分裂?

云歌辞发现,她一点都不了解萧离声。

这个男人,有太多,世人永远也解读不了的千回百转心肠,藏着暴戾恶毒阴怖,窥见一点,都足够心惊胆战。

低低压抑的抽泣声在殿内迂回,听雨捂着脸擦去一脸的泪水,拉着倾城公主的手,主仆两人依在一起。

到底不是石头心肠,云歌辞心中触动,唇颤了颤问:“那为何要毒聋了她?”

拔掉舌头是因为声音不同,那听力呢?

听雨皱着眉头想了想,最终说:“他常来离人愿,每一次都要和公主说很多话,不让任何人靠近,我猜,他是不想让公主知道他说了什么。”

云歌辞不知该有什么样的心情。

萧离声的所作所为,超出了她可以想象的范围。

“不过,他终究算错了一点。”听雨咬着牙恶狠狠地说:“人聋哑之后,注意力就会集中在人的动作上,他说了什么,公主大抵可以从他的唇齿蠕动看出几分。”

云歌辞心中一动,问:“他说了什么?”

这才是最重要的。

一个人怕别人知道的秘密,如果可以窥见,必然是致命的。

听雨却在这个时候谈起了条件:“我已经和你说了这么多,要是我们把所有的筹码都告诉你了,你还愿意帮我们?”

这女孩儿,不仅忠心,还很精明。

云歌辞沉吟了一下,她说的在理,就算是她,也会这么做。

“你要我帮你做什么?”她妥协开口,眼下在这里耽搁的时间有点长了,再不回去,怕是要出事。

只能再找时间来一趟离人愿。

听雨看向倾城公主,两个人打手势交流了一会儿,听雨转身从衣柜里翻出来了一个包裹。

她把包裹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堆叠着一封封书信。

“公主每一个月都要写一封信,这些信的内容都是一样的,总想着能找个人帮我们带出去,可是,离人愿从来没人来过,而我们,也出不去。”

云歌辞伸手去捏起一封书信,信封上的字迹娟秀雅正,端端正正地写着一句话:吾君十里亲启。

她再看了看其他的信,皆是写给同一个人的。

吾爱吾爱,是心头所爱吧。

想来这倾城公主在被当成一枚棋子,遇上萧离声之前,已经有了心头所爱。

萧离声,横刀夺爱!

“公主希望你给十里公子带一封书信,仅此如此,别无所求。”听雨黯然垂泪,声音低哑地说:“十里公子这些年,为了公主,吃了太多苦。”

在听雨把一封信递给云歌辞的时候,她看见旁侧一直安静坐着的倾城公主哭了,本来明澈温柔的双眸,淌下两行清泪。

又微微偏了头,用帕子轻轻擦拭掉。

再看向云歌辞的时候,唇上含笑,温婉端雅,红唇开开合合,似在和她说什么。

云歌辞仔细看着,多少有些明白。

她在和她说谢谢!

心无端抽痛,她从这女子身上,看到了当年自己的影子。

生在富贵家,最后却被困在这冷宫之中,身不由己,连灵魂,都没能得到自由。

她虽有心帮她们,却又有些为难地说:“天下这么大,我去哪里寻这十里公子?”

“这个简单。”

听雨一听云歌辞这话,就觉得让她帮忙这事情有希望,连忙说:“五年前,公主被北胡王囚禁易脸开始,十里公子便在找公主,在出发来大周之前,我曾想办法给公子传过消息,他应该已经到了长安,你要寻他,只需买来芙蓉碧萦烟与百鸟朝凤烟花交叠在夜空燃放,十里公子看到了,便会寻你。”

她没有告诉云歌辞这两种烟花在十里公子和倾城公主之间有什么故事,但云歌辞能猜到,大抵是能够让十里公子见烟火便知故人来。

“若他不在长安呢?”云歌辞不忍心地说:“若他不在,你们的希望是不是就没了?”

听雨愣了一下,尔后万分笃定地说:“我相信,公子一定在。”

后面的话成了喃喃自语:“公子舍不得离公主太远,他肯定就在公主不远处。”

纵然知道他会在不远处,可就是这重重的宫墙,她们都没能走出去了。

想来心伤。

云歌辞没有再说话,把信揣好,说:“事情办完之后我会再来,到时候,希望你们能给我一点有用的消息。”

关于萧离声的。

“一定不辜负你所望。”听雨坚定点头。

从她冰冷的眼神中,云歌辞隐隐觉得,这女孩儿,应该的确是知道一些萧离声的秘密。

或者是,把柄!

第77章 离人恨歌。8

她很期待。

想想入宫一个多月了,也是时候开始,和那些故人,一点点清算当年她失去的东西了。

这皇宫,就快要变天了。

她推开窗户准备跃身而去,听雨叫住了她:“等会。”

云歌辞侧头看她,微微挑了眉梢,不大耐烦地说:“还有何事?”

若不是因为萧离声对着离人愿里的人格外不同,她根本就不会留下来听这么长的一个故事。

高阳已经怀疑离人愿进了人,极有可能是她露了痕迹被高阳给抓住,宫正司里,应该有高阳的人。

他在离人愿找不到人,多半会去宫正司她的住处去查看虚实。

她不在,那两个丫头很难对付得了高阳这样精明的人。

“你若真的找不到十里公子,或许是他已经出事了。”听雨艰难开口,手被倾城公主紧紧拉着,倾城公主不断打手势急切表达着什么,听雨一边看着一边和云歌辞说:“公主说了,你若找不到公子,便可再去寻一人,他应该知道公子的下落。”

“谁?”

“红莲僧者,他此刻,应该在如是寺。”

三年前,红莲僧者参透露过一二,此后几年,他会回长安,居于如是寺为僧。

听雨的话一出,云歌辞的身体便僵了一下,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个幽秘阴诡的离人愿,听到了佛冷的名字。

她敛去眉目上的浮躁,静下心问:“你们认识他?”

“认识。”听雨点了点头:“当年帮我给公子带信的,便是红莲僧者。”

没想到,倾城公主和佛冷,竟还有这渊源。

云歌辞难免疑惑:“三年前,佛冷在北胡?”

她在阴间徘徊的时间太长,受阴风洗涤之苦,却不在佛冷这些年在这人世间,走过的是什么路。

应该也苦吧。

“对。”听雨有些奇怪地睨了睨云歌辞:“你为何对红莲僧者的事情这么好奇?你也认识他?还有,你还没告诉我们你是谁。”

风从庭院里吹来,打在她脸上凉丝丝的,云歌辞眉梢间生了冷色,勾唇讥诮:“你并未给我带来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我何故要遂诺让你知道我是谁?”

她侧目看在听雨的脸上,笑意不达眼底,声音阴寒:“我帮你们,不过是念着你们刚帮我的情分罢了,说,佛冷去北胡做什么?”

多想探寻一下他走过的路,看看他吃过的苦,是不是和她一般,多年不得释怀。

听雨怔了怔,脸色有些难看,心里却明白她说的是对的,她忍下了不满说:“我不知道他去北胡皇宫做什么,他与北胡王交好,他们的事情我何以得知?”

云歌辞不禁失望。

“不过……”听雨想了一下又开口了:“不过我知道,他去了北胡极寒之地的穷域之巅,不知他是不是因这原因去的北胡。”

穷域之巅,这个地方,她从来没听说过。

她刚要问,听雨立刻说:“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也不用再问。”

很明确地拒绝再回答云歌辞。

云歌辞心中一团绞着不得舒畅,因挂念着青梧绿杏,便也不再多说,急急穿过后院灌木树影,出了离人愿。

没了杨清音牵绊,她从离人愿来去,几乎没有阻拦。

踏风过宫阙,飘忽间听得身后轻轻漾来琵琶声。

夜色低垂月光清白,那低回弹拨的琵琶声婉转如诉,衷肠万回里,是相思无声悲伤流连,忽一声铮然冲上夜空,是悲愤,是绝望。

她的脚步晃了一下,站在高墙阴影下悲从心生。

她曾喜琵琶,日日弹拨,最懂其中音韵,倾城公主在无声的世界里,所有悲愤怨恨,对心上人的思念,都化作了这一曲《离人》。

离人曲里,听得见相思缠绵,听得见悲伤怨气,更多的是绝望。

她刚让她给十里公子传信,不应该是满怀希望等待爱人回音吗?

何故这般绝望?

倒像是,一种告别。

和当年她在冷宫魂断那一夜一般,所弹琵琶,是告别,也是恩断义绝。

她摸向了怀里的信,隐隐觉得这封信应该不是要告知十里公子她在哪里等他来救,或许,是告别吧。

回头去看那落败的离人愿,夜里风寒,潇潇声不绝于耳,萧离声用他可怖狼子野心,恣意困住了两个女人。

给了她们悲惨的一生。

她云歌辞是,倾城公主,亦是。

扬袖而去,再也不肯回头看一眼,当有一日,她要让萧离声困死在这离人愿里,教他也听听这离人愿里凄冷的风,尝尝离人愿里,他曾经赐给她的那些恶毒手段。

要他,痛不欲生!

夜已深沉,琵琶声迂回渐低了声音。

听雨去关被云歌辞开了的窗,折身走向倾城公主,伸手拿走了她手中的琵琶,皱着眉头说:“公主,她真的是我们要找的人吗?”

四方桌上的油灯静静燃烧,灯芯簇着一缕暗黄火光,倾城公主抬起素白的手去挑了一下那火光,动作缓慢优雅。

灯火被撩拨,摇曳闪烁里,映得女子那双眼眸格外清晰,褪去了纯澈,多了一份妩媚。

她唇边凝着薄薄的笑意,声线沙哑得如同揉了一把沙子,粗嘎难听:“这三日里,会冒险来离人愿的,除了凤红酥还能是谁?”

凤红酥需要寒冰蚕丝,而那棵合欢树下,便有。

这整个后宫,怕是也只有凤红酥才知道,这合欢树下,藏着当年那个惊艳众生的女人那把琵琶。

一定是她。

“的确。”听雨认同地点头:“不过奴婢并没有看见挖走琵琶的那个人,她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

她们知道凤红酥要来,等的就是她。

但今晚的事情的确有那么一些的奇怪。

凤红酥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另外一个人挖走了琵琶,没被高阳给抓住,也没被她们发现,实在是奇怪。

幽幽昏光里,倾城公主的眉目凝了凝,虽带着笑,却怎么看都有些阴森:“盈风呢?”

高阳都来了,这殿里一番吵闹,盈风却还没来,实在是奇怪。

她这一说,听雨这才想起来盈风,讶然地说:“对啊,离人愿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盈风竟然没个人影。”

到这会儿人还没来,怕是压根就不在离人愿里。

第78章 再遇故人。

“盈风盈风,这个人想来有些好玩。”

倾城公主的眸光闪过一抹寒光,手指依旧玩着灯芯火光,淡若无事无事地说:“罢了,我们的目标是凤红酥,盈风和那个拿走琵琶的人,只要她们不坏我们的事,便由她们去。”

后宫这一个猎兽场,猎物过多,反而会让她分心。

倒不如击中精力,猎一人便可。

凤红酥!

听雨点了点头,脸上喜色笑道:“公主的愿望很快便可达成了。”

倾城公主玩弄火光的手顿了顿,脸上的阴森之色慢慢消散,眸光多了几分柔色,轻轻低喃:“是啊,我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这么多年,我像一个鬼一般被养在这里,外面的风应该不会这么冷。”

她想去看看长安的花海,吹吹那自由的风,去找那个她深爱的人。

那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听雨见她伤感,宽慰道:“公主应该开心,我们很快就要熬到头了。”

只要凤红酥顺着她们给她铺的路走,那她们便可顺顺利利的,把凤红酥当成,她们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垫脚石。

虽对凤红酥残忍,可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向来都是这般。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管得上什么道义?

光影渐渐敛去,倾城公主垂下头来,粗哑难听的声音却低回温柔地唤出了一个名字:“锦生,你要等着我。”

主仆两人在暗夜里激动流泪,无声熬过这个长夜。

到了最后,倾城公主哭着哭着便笑了,带着泪笑靥如花,状似疯癫般恨声:“这一天,我总算等来了。”

这红尘来来去去,到了这,终究归路可期。

云歌辞没有直接回宫正司,而是在半道上拐了弯去了尚仪局。

若是杨清音没有出事,以她的脑子,定然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去宫正司的,更有可能,回了尚仪局。

夜里风露重,云歌辞赶到尚仪局的时候,袖上湿了一片。

按宫规,一局之长住东院,她潜入东院后大致判断出来了杨清音的住处,朝着一主暖阁而去。

院中树影摇曳,风声测测,暖阁内没有半点人声,从紧闭的门内透出薄薄跳动的灯火。

杨清音真的回来了?

今晚的事情多有怪异,她心中提防着,伸手去推门。

没想到,那门只是虚掩着,并没有闩上,她轻轻一推,门就吱呀地开了。

门一开,借着幽幽的灯火,云歌辞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暖阁正中间方桌边的杨清音,她身上还穿着黑色的夜行衣,脸上的面纱已经取了下来。

她身体挺直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搁在腿上,下意识地微颤,脸向着门外,脸上带着笑。

风灌入屋内,方桌上的油灯火光被吹得左右摇曳,闪烁迂回的灯火里,云歌辞骤然发现杨清音笑容僵硬得离奇,双眸死死瞪大,怎么看都觉得盛满了无数的惶然恐惧。

她这是怎么了?

这个念头刚起,骤然感觉后脑勺一阵疾风如闪电劈来,以此同时,杨清音惶恐地尖声喊道:“小心——”

云歌辞眼中寒光毕露,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腰肢往后压下,下腰,早就偷偷藏在掌心中的匕首往半空中劈去。

“咚——”

匕首击在棍棒上的声音惊心响起,弯着腰后仰头的云歌辞,在那一瞬间,看到了一条鬼魅黑影。

清瘦的女子就站在门后的阴影里,早就屏息等了她许久,手中高举着一截手臂粗的棍棒,面容在幽光里狰狞可怖,活脱脱的鬼魅模样。

要是她动作慢一点,这棍棒敲在她的后脑勺上,能够直接把她给敲晕了。

暗夜里的偷袭,已足够让她惊心。

不曾想,在看到那一张脸的时候,她几乎要跳起来,掐着她的脖子,把她的头给拧下来。

唇齿不受控制的,震惊地喊出一声:“盈风!”

就算此刻,那身着灰色长衫的女子整个人都藏在了灯光找不到的阴影里,云歌辞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

这张脸,她怎么能忘记呢?

从太傅府到离王府,盈风一直是她心腹中的心腹。

云歌辞这人,马上可杀敌为将,马下烟罗加身却慵懒散漫,对宅院之事很少理会,倾了心力,全都给了萧离声。

而盈风,姑娘生性沉稳聪颖,处事稳当老练,助她把偌大的一个离王府打理得妥妥帖帖。

多年如一日的,对她贴心照顾,少有行差踏错。

到江山易主,她被萧离声移到冷宫软禁,出事前,她拼了全力把愿儿交给盈风带出离王府,命她把愿儿送往太傅府求助。

可她万万没想到,最先背叛她的,会是盈风。

她没有把愿儿带到太傅府,而是直接去找了萧离声,两人合谋出了以云歌辞秽乱苟且,暗中联合太子以及左相高楚冒犯的滔天大罪。

金銮殿上,盈风抱着愿儿,亲自指证萧易寒与她云歌辞苟且,怀中孩子,亦是萧易寒之子。

满朝震惊,迫摄政王萧易寒滴血认亲,果真血脉相融。

便有了后来诛杀太子,高家,云家的一系列杀戮!

盈风助萧离声,揭开了这一场杀戮的序幕。

本以为,以萧离声这般恶毒冷酷的性子,在事成之后,定然不会留下盈风这个知情人。

没想到,这个叛主恶奴,竟然好端端地活着,就在这皇宫之中。

老天诚不欺她,所有辜负了她的仇人,都好端端地活着,等着她亲手来了解这一切的罪恶。

阴影里面容狰狞的女子听见自己的名字,及不可见地愣了一下,阴恻恻地问:“你认识我?”

这后宫里,除了皇帝,还有离人愿里的两位,应再也没人认得她。

凤红酥,是怎么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你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云歌辞咬牙,眸光寒芒涌动,手下匕首飞快转过,挽出一线银白流光,朝着盈风的脸面滚去。

盈风脸色大变,来不及惊讶,挥动棍棒想要去挡匕首。

可惜,她到底是满了一点,躲开了前半截攻击,躲不开后半截,左边脸颊上狠狠地挨了一刀,鲜血顿时喷涌。

第79章 另有所图。

剧烈的疼痛让盈风吃疼揪紧了眉头,身体往后倒去撞在了墙上,用袖子紧紧地按着脸上的伤口,鲜血很快便涌出来沾湿了襟带。

云歌辞持着沾血的匕首,阴狠嗤笑:“不自量力。”

看着痛苦的盈风,云歌辞心中嘲讽无比,你生平的武功还是我教的,如今却用来和我对抗,这难不成,不是自找死路?

所在角落的盈风,半边脸和脖子上都是血,姑娘足够忍耐,竟没有发出半句痛呼。

她狼狈地靠在墙上,血淋淋的修子捂着受伤的脸,一双眼睛盈满了凶狠恶毒的怨恨,死死地勾着云歌辞。

那目光如淬了毒,要把云歌辞给碎尸万段。

莫名的,云歌辞心口沉沉一闷,似被什么击中一般,说不出来的闷痛。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她如今可以手刃仇人,不是应该感到痛快吗?

为什么,她会觉得,有那么一些的难过?

盈风这眼神,太毒辣,太狠绝。

不知浸过多少年的仇恨,才让一个人,把仇恨酿成了剧毒,目光中的寒意怨念,直入人的心头。

教人心颤不已。

“你到底是什么人?”因为疼痛,盈风的嘴唇克制不住的颤抖,这话是从牙龈里蹦出来的。

云歌辞眼下占了上风,以她行兵打仗的性子,这时候定然是趁机追击,斩草除根了了事。

可她迟迟没能下得去手,僵直地站着和盈风对视,眼中汹涌过的,都是沉沉的恨意。

两人无声对峙,空气里血腥味,越来越浓。

再这样下去,盈风流血过多,她怎么也都撑不住吧?

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的杨清音有些着急地开口:“凤典正,我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是她刚才的确救了我,要没有她,我早被高阳给抓走了,你先帮她止血,我们再细说。”

杨清音目睹了云歌辞出手,顿时见了血光,心中自是有几分忐忑的。

毕竟这里是尚仪局,盈风要是死在了这里,事情多是不妙。

况且,她总觉得,盈风不坏。

云歌辞心情很是复杂,救盈风,对不住自己,也对不起愿儿。

可当下,她的心乱得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事情怪处太多。

几番思索,她最终妥协,不能因为一时的仇恨,而坏了现在要走的路,毕竟,她最大的敌人,不是盈风。

是萧离声,是谢容华。

她是做不出来为自己的仇人止血救命的事情的,脸色;冷凝地转过身,伸手解开了杨清音的穴道。

杨清音慌忙找来止血的金创药和纱布,准备给盈风止血。

不成想盈风却不领情,一把抽走杨清音手中的药,往伤口上胡乱地倒去,然后用力扯下一截袖子,往脸上绕了一圈。

简单粗暴地把伤口给处理了,丝毫不理会这般,会不会不妥当。

要知道这伤是在脸上,又流了这么多血,可见伤口之深,不好好处理,日后伤口溃烂,怕是半张脸都会丑陋不堪。

她如此不疼惜自己,不由的让云歌辞心中一窒。

说不清的悲感。

“擦一下血吧。”杨清音同情地递过去一方干净帕子。

盈风带着血的唇一挑,嘲弄地冷笑:“我死了不正合你们的心意?这样就不会有人知道你们今晚潜入了离人愿,偷走了……”

说到这,她忽然顿了一下,脸色白了白,慌乱地低头去找什么东西。

直到从脚边的角落里抱出来一个脏兮兮的包裹,她的脸色这才松缓了一些,紧紧地把那包裹抱着。

姑娘垂下眼睑,带血的手轻轻地抚过黑色的包裹,动作缓慢温柔,似是这包裹里,安睡着某一人的灵魂,不敢用力,怕把她惊醒。

盈风旁若无人地仔细用自己的衣袖把包裹上的泥给擦拭去,擦着擦着,眼眶便红了。

那眼泪流得血还汹涌,旁侧的云歌辞茫然地看着,心中乱成了一团。

当初辜负了她的期望,背叛了她,如今赌物何故哭得这般悲伤?

是忏悔,亦或是怀念?

她不知道。

人心永远是最看不透的,就算是多年同床共枕的萧离声,她也没能堪透几分盈风的心,她也难解了。

杨清音同样茫然,低声问:“你怎么了?”

莫名其妙的,刚才还逞凶斗狠,流了这么多血都不见她哭,反倒是抱着这一把琵琶,却哭成了泪人。

盈风恶狠狠地瞪向杨清音:“你知道这把琵琶的主人是谁吗?”

她的眼神太恶毒,杨清音被刺得微微怔然,目光看向她怀里的那个包裹,想了想才说:“我要是猜得没错,是沉香露。”

云歌辞王妃这几个字,多年是一个禁忌,现在也没办法说出口。

“你既知是沉香露,便知它的主人是云歌辞王妃,你们两个区区贱婢,怎么敢觊觎她心爱之物?”

盈风的声音徒然拔高,脸因为愤怒而狰狞,某种泪光闪烁里,寒芒怨毒,幻化成刀刺向杨清音。

被这般质骂,杨清音稍稍有些不快,沉声道:“便是王妃的遗物,我们觊觎是我们的不对,怎么也轮不到你来辱骂我们?”

“再说了,我觉得,你的心思并没有比我们单纯多少。”她指着盈风怀里的琵琶说:“你若是真的怨怪我们觊觎琵琶,大可让高阳把我抓走,不是更解气?你救我,不是因为你好心,而是你另有所图!”

杨清音这人,外刚内柔,素来刀子嘴豆腐心。

但是她却也不是软柿子,在后宫碾转多年,她对后宫中的人心,看得实在是比很多人通透。

盈风非善类,她自是看得出来。

她话语铿锵指出了盈风的另有所图的算计之心,盈风也不否认,反倒是阴阴地笑了起来:“好心?这东西有什么用?我为什么要有?”

如此,就是间接承认了,她不是出于好心救杨清音的。

昏黄的灯火偶尔闪到了她的脸上,血污的一张脸上,笑容狰狞阴森,话语苛刻:“你们贱命一条,生死对我来说无所谓,可是,我不能让沉香露,落到高阳那个豺狼的手中!”

后面的那句话,几乎是从绷紧的牙龈中跳出来的,提起这个人,恨意促使她牙龈咬得咯咯响。

第80章 迷雾重重。1

云歌辞坐在方桌后,目光深深浅浅掠过盈风,隐隐觉得,盈风和自己认知里的叛主恶奴,多有不同。

可是,她能相信吗?

吃了这么多的苦头,要是她还能被感情这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给蒙蔽双眼,那才是真真愚蠢。

她不信!

答案,需要用事实来证明,单凭一张嘴,是动不了她的心的。

“你口口声声说我们贱命,你又何尝不是?”云歌辞捏起桌上一个杯盏,在指尖间悠悠转动,出声嗤笑:“作为云歌辞身边第一侍女,却叛主求荣,她死得尸骨无存,夜半无人时梦见她,有没有过哪怕半点忏悔?”

话说到最后,杯盏重重地磕在桌面上,响声在寂静的夜里,颇是惊心。

盈风的身体,也随着杯盏落桌的声音,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脸色在灯火森森里,寸寸煞白。

那森白的脸混着血污,看来狰狞如恶鬼,她骤然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棍棒,直指向云歌辞。

哑声低吼:“你怎么知道我的过去?说——”

几乎是压抑不住的咆哮。

杨清音生怕她的喊声歇在旁边的宫人,连忙低声提醒:“尚仪局不只有我一个人,你这般咆哮,若引来了其他人,怕是我们三个,都摘不清。”

“摘不清的是你们,我有何摘不清的?”盈风冷笑,又固执地瞪向凤红酥:“我从没见过你,这些年我一直深居在离人愿,这宫中,认识我的人少之又少,救连离人愿里的那位都不知道我的过去,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她这个架势,是非要凤红酥说出个理由来她才肯罢休了。

云歌辞挑了秀丽的眉黛,无声浅笑轻慢地道:“我若不告诉你,你当怎么办?”

女子问得散漫,万分一意气。

盈风却瞧见,女子那迎着笑意的眉目间,隐隐划过一抹阴历。

她竟少了一些底气,却又多有不甘地哼笑:“那我现在便大声呼叫,把宫中侍卫引来,你们应都知道,入离人愿者,都要消失!”

云歌辞明显瞧出来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是底气不足的。

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不然,她也没必要和她们说这么多废话了。

“你还是直说吧,怎么也才肯把琵琶交给我们?”杨清音明显是也看出来了盈风所说不真。

被人看穿心思的感觉不是那么好受的,盈风的脸色青白变化了好几回,才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她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最懂得隐忍。

“这把琵琶,你们想也别想。”盈风的语气坚定冰冷,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们到什么地方找寒冰蚕丝。”

这两个人想要把沉香露的琵琶弦拆下来,用在巧嫔的琵琶上,这是她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于她而言,这把琵琶上,有那个女子的英魂。

她怎么舍得?

杨清音头疼不已,本来以为就快要解决的问题,这会儿又冒出来了一个难题,听盈风这语气,大半不是什么善茬。

要她告诉她们寒冰蚕丝的位置,肯定是有条件的。

“何必要这么麻烦!”云歌辞忽然开口,她偏着头,手指在桌上杯盏边缘轻轻滑动而过,出口惊人:“我只要现在把你杀了,琵琶自得。”

她根本就不会给盈风任何谈条件的机会。

这个主动权,必须要牢牢把握在自己的手中。

若不是见她对这琵琶这般珍重,行为举止与她的记忆里那个叛主贱婢多有出入,现在,盈风哪还有命留着?

她悠闲自得地用手指敲打杯璧,挑了挑眉梢望了一眼盈风:“以你的身手,我杀你,你连叫都叫不出来,不相信可以试试。”

说着,她把匕首轻轻放在桌案上,灯光脉脉跳在匕首锋刃上,沾着雪光的寒芒,妖异可怖。

盈风脸色惨白地看着那把匕首,紧了紧怀里的包裹,固执地瞪着凤红酥。

这个女子,让她看不透。

她知道得太多,可是,自己的身手,远远不及她。

原本她以为,凤红酥和杨清音不过是普通的宫中女官,以她的武功,制住她们两个是绰绰有余的。

不成想栽在了凤红酥的手里,如今进退为难。

杨清音罕见的没有从中调和,想来是因为已经被云歌辞带到了歪路,不想再和人做交易另取琵琶弦。

她委婉地劝盈风:“一把琵琶能救三人的命,就算是云歌辞王妃在世,也断不会如你这样见死不救,你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盈风紧紧地抱着琵琶,目光阴森地落在杨清音的身上,那目光恶毒得教杨清音一愣,后面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

盈风的目光从她的身上游离而过,落在了凤红酥的身上,笑得无比讥讽:“你们以为,修好了巧嫔的琵琶你们就能活了?”

云歌辞眉心一跳,她是听出来了,盈风这话里有话。

她没开口,等着盈风自己把话说完。

“离人愿是后宫第一禁忌之所,你们今晚进去的时候是不是觉得格外顺利?”盈风得意地诡笑:“你们该不会以为是自己的武功够好可以无声无息进出自如吧?天真可笑,愚蠢至极!”

杨清音被她这话给说得心头突突跳动,惊声问:“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问得好。”盈风的笑容愈发肆意,诡异,幽幽灯火里,她眯了眯眼:“离人愿从来都没有过一个守卫,但是这些年,进入离人愿的人都死了,而且尸骨无存,从来没例外!”

她说得肯定,不容置疑。

“那我们为什么能全身而退?”杨清音颤了颤,看向凤红酥,脸色已十分难看。

盈风很是享受杨清音的惊惧,阴阴地开口:“你们不会是例外,现在不死,怕是你们对人家,有大作用。”

言下之意便是,有阴谋等着她们。

而她们,已成了别人的棋子。

不管盈风的话是真是假,云歌辞马上想起来了今天晚上在离人愿里发生的所有事情。

在脑中过了一遍,内心的真实感觉很诚实地告诉她,她和盈风想的,是一样的。

从离人愿回来这一路上,她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为什么皇帝那么看中的一个地方,却没有一个守卫?

为什么连谢容华,都对离人愿,如此忌惮?

第81章 迷雾重重。2

以谢容华的性格,断然是不会留着一个离人愿在那里碍眼的,不管皇帝在里面藏了什么人,她都留不住。

更何况是一个长得和云歌辞一模一样的女人。

怕更是她的心头刺,恨不得即刻拔掉。

谢容华多年拔不掉这根刺的原因,极有可能是因为,她在离人愿里,栽了不少的跟头。

她的能力,动不了离人愿里的人!

这些疑惑一解开,云歌辞的心登时提了起来。

背后凉飕飕的,凉气直入心肺。

她深深看向盈风,语气已经寂然:“你的意思是说,进入离人愿的人,都是被倾城公主杀的?”

要是真的的话,那这位聋哑,深情的倾城公主,藏着更可怕的阴谋。

听雨和她说的那一个故事,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无从去判断。

盈风轻蔑地冷笑:“怎么,你和她不都见过了?还用问我?”

语气嘲讽,傲慢。

云歌辞心中压抑,冷着声问:“你要什么?”

“这算是答应和我谈条件了?”盈风一愣,又笑了起来:“你早有这样的觉悟,想知道什么都容易。”

云歌辞默然,心中自有考量。

相对倾城公主,盈风她更好拿捏,毕竟,她有几分能耐,她是一清二楚的。

而倾城公主的底子,她是一片空白。

和盈风合作,她似乎没什么吃亏。

也可以探探盈风的底细,看看她对云歌辞这怪异的眼泪,所为何?

流了不少血,又浑身绷紧和凤红酥僵持了这么久,盈风终于觉得累了,也不管地上脏不脏,席地便坐下了。

怀里的包裹她却再也不肯放下,抱在怀里,靠坐在门后角落。

女子低低说了话:“我在离人愿五年,前两年什么人也不会来,后三年,离人愿成了别人的家,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那个女人,从离人愿离开!”

“离人愿里的那位是你的主子,怎么听你话里的意思,你对她颇是无感?”杨清音奇怪地问了一句。

盈风好像被刺到了一样,头往后仰阴冷地喝:“她不是我的主子。”

慢慢低下头,喃喃自言自语了一句:“我这辈子,只有过一个主子,她死了!”

云歌辞死了,她再不是任何人的奴才!

一辈子,只是她的奴!

杨清音愕然,沉思了一下才敢说:“据我所知,当年是你背叛了云歌辞王妃的,她死了,你才表忠心?”

和她们表对她对云歌辞的忠心,看起来,盈风没必要这么做。

“哈哈……”盈风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整张脸都低了下去,抱着包裹独自伤悲:“当年的事情,非你们所想,你们也不用知道。”

她拒绝和任何人说起当年的事情。

云歌辞本来还有些期待,杨清音问出来了她想问的问题,她想要听听盈风的回答,可到底是没能得到答案。

她眸子暗了暗,无能为力地说:“离人愿是皇帝设立的,我们不过是低阶女官,根本动摇不得。”

“要是里面的人死了呢?”昏沉迷离的灯火转悠过角落,映亮了盈风那张血污的脸,笑意已消,只剩下狠绝,咬牙丢出一句:“这宫里,想要她死的人又不只是我,凤红酥,虽然我不知道你和她说了什么,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不能让她死,她就会让你死!”

进入离人愿,无人能生存。

这是那个女人的狠毒,盈风不相信,凤红酥会是一个另外。

现在不死,不过是凤红酥让她看到了可以利用的价值,或者是其他的一些原因,凤红酥现在还不能死。

云歌辞凝眉静静地盯着盈风,想从她的神色里,读到几分真假。

今晚发生了太多怪异的事情,倾城公主和听雨,盈风,她到底该相信谁?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便是盈风真的已经归于倾城公主,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不过是聪明的倾城公主布的一个局。

让她来试探凤红酥,看看她有没有顺着她安排的路走。

确保自己的计划,无任何疏漏。

心思低回间,她从怀中取出了倾城公主的那封信,和盈风坦白:“今晚的确是她帮了我,作为回报,我必须要帮她送一封信。”

盈风看向凤红酥手中夹着的信件,蹙眉似在思考。

一会儿之后,她的脸色倏然大变,惊骇地喊出一句:“我明白了,你就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云歌辞的眉心跳了跳,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盛。

盈风的反应太过于自然,半点都看不出虚假。

她还在愕然的时候,杨清音已经急急地问了出来:“什么意思?难不成倾城公主早就知道我们会去离人愿?”

“我不知道。”盈风摇摇头,拧着眉说:“我侍候了她三年,这个女人奇怪得很,每一个月都要写一封信,我无意间听她带来的婢女说,公主是在等一个有缘人,把这封信传出去。”

盈风敛去了尖锐的棱角,说话条理清晰了好多:“这几年间,我明里暗里知道有十几波人进入过离人愿,后来都莫名其妙消失了,才怀疑是倾城公主动的手,你们不觉得奇怪?进去那么多人,她为什么不让他们送信,偏偏选择了你?”

她看向凤红酥,把问题甩给了她。

云歌辞直起身子,信在手中转了好几圈,却什么都没有说。

诡异的谜团越来越多,在心中结成了密密麻麻的丝,暗暗心惊。

“我早就说了,这个女人绝对不简单,我要不是皇帝留下的人,怕是她早就容不得我了吧。”盈风现在想想还有些后怕。

果然,这几年她在离人愿里沉默寡言小心谨慎是对的。

杨清音瞪大眼睛,失声问:“你觉得,倾城公主这么多年一直在等一个人,等的就是凤典正?”

她看着云歌辞,万分惶然疑惑:“她身处后宫,你在将军府,她是怎么知道你的?为什么要等你?”

这个发现,真真是颠覆了她们认知,超出了她们可以理解的范围了。

第82章 迷雾重重。3

杨清音不明白,云歌辞,同样也误解。

她如实地摇了摇头说:“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

这后宫,还真是天下间最大的戏院,一个个戏子都迫不及待地粉墨登场,来唱一出好戏。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并且为达到目的,步步设局,不择手段。

杨清音脸色发白,脚下有些虚,扶着桌子坐了下来,担忧地说:“我们不知道她要干什么,那这封信,是送还是不送?”

对倾城公主的目的一点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的局,她们也一无所知。

要是这封信也是这整个局中一个关键点,那凤红酥,极有可能,会身陷囹圄。

现在,是进退都艰难了。

“我在离人愿这么多年都看不懂这个女人,更何况是你们?”盈风坐在那里,嘲弄地笑着:“或许在这宫里,看得最清楚这些弯弯绕绕的,只有那个高位上的男人。”

灯光百转里,盈风的笑容生硬冰冷,目光失去了焦距盯着某一个黑暗的角落,狠狠咬牙道:“坐观龙虎斗,他最狠断。”

恨意满满,无处消解。

云歌辞蓦然明白了一点,低吟:“皇帝虽下令禁止任何人进入离人愿,也不让离人愿里的人出来,但是她却没有派人看守,是不是说明,他早就知道了倾城公主的能耐?”

他料定无人能伤了她,也料定,她不敢离开离人愿。

就算她能从离人愿出来,却也不能从皇宫离开,这是他的自信,他筑起的皇宫高墙,任何人都插翅难逃。

盈风哼了一声:“还算聪明。”

事情分析到了这一步,对倾城公主的了解,还是仅限于,她有很强的武功,极深的心机,但是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无人知晓。

而且,她为什么挑中了凤红酥?

她在等她,从很多年前就开始,这是为何?

云歌辞心尖无端狠狠地抖了抖,有个秘密几乎冲开胸口喷薄而出,倾城公主,是不是知晓凤红酥是云歌辞?

顿时骇然,不可能的,她怎么会知道呢?

云歌辞惊站而起,狠断决然地喝了一声:“不可能!”

她这突然的剧烈反应,让杨清音和盈风齐齐地看向了她,杨清音脸色惊疑地问:“什么不可能?”

盈风没说话,饶有兴趣地看着凤红酥,心中冷笑。

她定是想到了什么让她很震惊很不可以相信的事情了,不敢承认?可这世上,往往是最难以置信的事情,才是最真实的。

可惜,人啊,都是喜欢自欺欺人。

心中的冷笑还未歇,骤然觉得有一道锋芒抵在眉心,她抬起头去,便对上了凤红酥那双嗜血阴狠的眸。

褪去了所有的情绪,只剩下寒冰,寸寸凝结成刀。

从女子唇中蹦出的话语,是不容置喙的冷断:“把琵琶留下,我答应你,定会把她从离人愿清除。”

不管倾城公主想要做什么,她都要迎着刀刃而上。

就是吞刀引刃,她也不会让自己输。

盈风笑容凝滞住,警惕地瞪着凤红酥,不可退让地狠声道:“我说过,这把琵琶,你们想都别想!”

下意识便抱紧了怀里的琵琶,对凤红酥,更多了几分提防。

“一把琵琶和离人愿相比,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云歌辞紧紧地睨着盈风,步步瓦解她的内心:“况且,这寒冰蚕丝,我只是借用,不出三个月,定会还你。”

沉香露,应当是完整的。

就算这世上已经没有了云歌辞,她也不会让沉香露,和她一般,成为残败品。

盈风脸色沉冷,问:“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皇帝是真的宠巧嫔?”云歌辞朝着盈风走去,步步逼近,到了她的跟前俯下身去,眼角斜挑起,凉笑森森:“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帝宠是催魂刀,巧嫔却还不自知,沉溺帝宠恃宠而骄,以你对容华贵妃了解,巧嫔还能活多久?”

愚蠢如上官玲珑,纵她是国公府天之骄女,到了这后宫,不过也是蝼蚁。

国公府的荣光,是护佑不住她的命的。

她就是没能学会,到了不同的地方,人命的贵贱,早早就发生了变化。

如她凤红酥,将军府贵女,在这后宫,还不是照样低贱?

“你是说,等巧嫔死后,你便把寒冰蚕丝取回,还给我?”盈风对巧嫔必死的事情一点意外都没有。

她关心的,还是琵琶。

云歌辞无声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你们说的……”杨清音听了凤红酥这一番话,早已经心惊胆战,扶着桌沿缓缓地坐了下来,抚了抚胸口呢喃:“太可怕了。”

她虽知后宫妃嫔倾轧可怕,从凤红酥和盈风这般淡定谈话中听到这般轻而易举的断人生死,还是多有心惊。

感叹这后宫,真真是人命比纸薄。

屋内没人再说话,只剩下灯光脉脉闪动,盈风抱着包裹久久沉吟,在心中衡量了一遍凤红酥话里的轻重。

相比于琵琶,离人愿对她,确实更加重要。

若非如此,她也断不会在里面,守了五年多。

更何况,现在凤红酥允诺只是借用寒冰蚕丝,有一天会还回来,这样计算下来,她似乎没什么损失。

还可以驱使凤红酥和杨清音,帮她夺回离人愿。

“好。”盈风望向凤红酥,答应了她,话语一转说:“寒冰蚕丝你可以取去,但是,你必须告诉我,你多久可以成全我是夙愿?”

杨清音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些喜色,总算搞定了一件事了。

便道:“你都等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在乎多等一年半载的,这事情不好办,你总得给凤典正时间。”

她又何曾不知道,给凤红酥时间,就是给她时间。

这些事情,从她被凤红酥引入离人愿开始,她便脱不开身了,必定要和凤红酥,荣辱与共。

同进退。

凤红酥死,她自是也活不了。

盈风的脸色难看地说:“我不想等太长时间,不过我想,倾城公主也没有耐心再等下去了。”

她等的人已经等到了,接下来,她谋了多年的局,一定会紧锣密鼓地展开。

第83章 迷雾重重。4

“凤红酥,你要应战了,由不得你。”盈风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笑意冰凉恶毒:“这场局,不是她死,就是你死。”

除了你死我活,没有任何路能走。

云歌辞垂眉浅笑,眉目间尽是漠然:“我自是知道。”

她偏着头看向桌上那一封信,伸手把它拿了起来,就着灯火举高来,语气幽幽地问:“你们说,这封信里到底写的是什么?”

杨清音凑过来把信从凤红酥手中取走,对着灯火仔细地瞧着,灯火沉沉照得发黄的信封半透不透的。

里面有仔细折叠的信笺,深黄色,看不到里面的字样。

她又看了看封口,皱着眉头说:“这封信是用蜡花燃封的,解开之后,风口就会留下痕迹,再用同样的方式封上,同样会拆信的人发现这封信解开过。”

也就是说,她们现在不能贸然解开这封信。

盈风半点也不意外地说:“那个女人那么聪明,就算是你们看了信,也得不到什么线索的。”

既然敢把信交给凤红酥,也就不会在信中留下任何的线索让凤红酥知道。

杨清音捏着信怅然思索,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看向凤红酥问:“凤典正,你打算怎么办?”

这件事情处处诡异,她们无从查起,只剩下这封信,可让她们参考一分。

“既然她让我送信,那我们就顺着这封信查下去。”云歌辞拿过信封,重新揣了回去,目光在烛火里幽幽生光:“我这几日寻一个时间出宫,亲自去办这件事情,既然从倾城公主身上找不到答案,这个十里公子,可能会是一个突破口。”

再说,就算在十里公子身上查不到有用的。

那还有佛冷。

听雨曾提起过佛冷,那佛冷在这件事情里,定然有着非同一般的位置,她必须要知道。

“你这形同火中取栗。”盈风讪笑了一声,不客气地说:“顺着人家给你安排好的路走,这不是正中别人的下怀?”

她觉得凤红酥这做法不够聪明,嘲笑更盛:“也许,你送信这一去,就很难活着回来了。”

“她不想我死。”云歌辞断然否定了盈风的说法,唇边凝了一丝似笑非笑:“至少现在不会,不然,也没必要费这么多的力气,今晚就可以杀我!”

盈风找不出话来反驳,冷着脸不说话。

凤红酥悠悠看向盈风,眼神之中掠过无数复杂的情绪,难懂盈风的心思,当年的事情,她知道的是不是真相?

亦或是,那根本就不是真相?

有太多疑团哽在心中,怎么也解不开,她的心无端烦躁,压了压,才冷静开口:“你回去吧,有什么事情,你就到尚仪局来找杨尚仪,我们再做商讨。”

她抬手就去取盈风怀里的包裹,盈风下意识便缩了一下身子,警惕不舍地瞪着凤红酥。

“怎么?明明都说好了,这会儿又舍不得了?”不知怎的,见她这般模样,云歌辞心中一酸,苦笑着说:“人都死了,睹物相思,最无用。”

在以前,她是怎么也想不到,亲口说起自己的死的时候,她竟然能够如此冷静无情。

好似,那些苦痛,不是发生在她的身上一般。

可,却都真真实实存在。

灯火转啊转,盈风久久望着凤红酥,听得她这番话,眼眶竟又慢慢红了,抱着包裹的手无力松开。

让凤红酥轻易取走了她怀里的包裹。

姑娘别开头去,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哑然呓语:“睹物相思,最无用……”

很快,她便一甩头,把悲伤情绪挥散,转过头去,冷声道:“东西我先留在你们这里,巧嫔一死,我便会来取完整的沉香露。”

“还有,若你们有事找我,便在离人愿西院东北角的合欢树上悬一条白绸,我看到后,会想办法出来和你们见面。”

如今,她们三个人,都在一条船上。

有着同一个需要对付的人,倾城公主!

门开了,冷风灌进来,吹散了暖阁内的血腥味,桌上灯火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几乎熄灭。

杨清音连忙用手拦了拦风,看见盈风灰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回转廊檐之中。

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走得同样缥缈无痕。

云歌辞默然地看着,都说倾城公主教人看不懂,盈风也一样,她是越来越不明白她了。

最难解的,是人心。

“琵琶留在你这里,明日我会让人送来巧嫔的琵琶,你修好之后,给她送回去。”云歌辞把包裹递给杨清音,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巧嫔这件事情,便就算是了了。”

一桩事了,一桩事又起。

这后宫里的人啊,就从来没有消停过。

杨清音抱着包裹,心中惴惴不安,总觉得,这怀里的东西,是一个烫手山芋,但是最难的是,她又不能丢。

丢了,她和管韵,还有凤红酥的命,可就都没了。

“还有,高阳可能已经察觉,是我进入了离人愿。”云歌辞说出了今晚另一件棘手的事情:“要是我猜得没错,这会儿他定然已经去了宫正司。”

杨清音手一抖,差点把怀里的琵琶给丢了出去。

刚刚缓和了一点的脸色,又变得雪白:“他怎么会知道的?”

云歌辞缓缓转过身来,秀致的面容在昏沉灯火里浮沉,现出了女子极为阴诡的模样。

勾唇挽出邪魅笑花:“因为他同样知道,整个后宫,只有云歌辞王妃的沉香露用的是寒冰蚕丝。”

云歌辞丧命那晚还在弹奏琵琶,她死后,琵琶便不见了踪影。

沉香露,便一定还在离人愿里。

他顺藤摸瓜找过去,知道有人入了离人愿,虽然抓不到人,怎么也能猜得出来,是凤红酥。

杨清音脸色惨白,关于那个,凤红酥是怎么知道云歌辞王妃的琵琶埋在那里的问题又浮现了起来。

胸口哽着一口气,不上不下,诡异得她脑袋发麻。

今晚太多的诡异之事,除了倾城公主,盈风,杨清音还知道,眼前的凤红酥,身上的秘密,更加阴诡。

第84章 惊险迭现。

她不敢去想,就算问,凤红酥也不会回答她。

只得询问解决之策:“眼下,如何应付?”

“先找衣裳,我们把这身行头换了,我自会应付。”云歌辞不以为意,高阳这人自傲,抓贼抓脏,他什么都没抓到,怀疑有什么用?

杨清音不敢迟疑,匆忙取出了两件裙衫,两人匆匆换上。

刚穿戴妥当,还没来得及处理夜行衣,暖阁的门便被人匆匆推开,云歌辞和杨清音齐齐震了一下,仔细瞧去,却见着,来人是盈风。

她气喘吁吁的,惶恐地和呆愣的两人说:“高阳……”

气没理顺,她弯着腰话说不完整,杨清音连忙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惊声问:“高首席怎么了?”

“他就在外面,正朝着这里来了。”

盈风指向门外,她刚从东院离开,准备离开尚仪局回去离人愿,没想到,人还没来得及走出尚仪局的庭院,便见着高阳领着一众侍卫,神色凛凛匆忙而来。

看那来势汹汹的样子,必定是来者不善。

她走不了,又怕凤红酥和杨清音这边没能处理掉痕迹,教高阳看出来什么,便又迅速赶回来通报。

“竟寻到这里来了。”云歌辞阴阴低喃了一声,看向杨清音快速道:“快把这些东西收起来。”

杨清音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遇上事反而不会慌了阵脚,来不及说什么,把夜行衣和包裹团成一团抱了起来。

人朝着床榻冲了过去,绕到床尾的位置上,附身在床底下摸索了一番,只听哐当一声,床板弹跳开来,现出一个偌大的黑黝黝空间。

她三下两下便把东西全都塞了进去。

见盈风愣愣地看着她,杨清音清冷地笑了笑说:“有什么好奇怪的,我在后宫生存了这么多年,要是没有那么一些手段,骨头早就不知道被捏碎了多少次了。”

说着,杨清音又急急地催促盈风:“快,你也躲进去。”

雕花大床上床身厚实,她偷偷搬出来了一个中空,在这尚仪局,需要藏污纳垢的东西,实在太多。

盈风自知,要是她在这个地方被高阳遇上了,怕是怎么也解释不通。

还会连累了凤红酥和杨清音,便也不敢多说,俯下身去,费力把自己的身体往中空的床板里钻去。

里面平铺开的空间容下她绰绰有余,她在黑暗的空间屏住呼吸。

又听见一声声响,杨清音已经把床板合实,隔绝了唯一的亮光,盈风呼吸一窒,隐隐难受,却不敢动弹半分。

杨清音摆弄好了这一边,回过头来便看见凤红酥已经飞快地用袖子把盈风滴在角落里的血迹擦拭掉。

然后把染血的袖子,偷偷卷起藏住。

两人心惊胆战地对视了一番,看见彼此像做贼的样子,又无声地笑了。

与此同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便传来了青梧微微颤抖的轻唤声:“小姐,我是青梧,高首席要找您,奴婢便把他带来了。”

云歌辞一听,心中咯噔了一下。

脑袋里迅速电光火石闪过几番思绪,青梧小心翼翼的话语里,她听出了另一番意思。

青梧告诉她,是她把高阳引来的。

云歌辞迅速分析出来了事情的原委——高阳去了宫正司,找不到凤红酥,青梧急中生智,说她来找了杨清音。

她来找杨清音的确符合情理,毕竟,因为巧嫔琵琶的事情,两个人的命,都是绑在一起的。

青梧这丫头,还真是聪颖。

“我在。”云歌辞沉凝地应了一声,看了一眼杨清音,两个人会意地点头,脸色恢复如常,杨清音走过去轻轻打开了门。

门外,青梧脸色苍白,看见凤红酥站在杨清音身后,她的腿及不可见地软了一下,脸上的惶恐,转成喜悦。

幸好,幸好小姐真的在尚仪局了。

算算时间,小姐还没回来,而高阳又忽然到来,样子极其可怖,她心惊胆战地应付着,百般无奈之下,只能说自家小姐来找杨尚仪谈琵琶之事了。

高阳自是不信,带上她匆匆过来探虚实。

云歌辞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扶了一把青梧,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免得她因为过于紧张瘫软下去。

又看向高阳,浅浅完了弯身,恭谨地问:“高首席,深夜找婢子,可是有事?”

男人站在回廊下,背对着庭院里花树上的宫灯,立体的五官沉在阴影里,生出了无限萧肃。

眸子暗沉地锁在云歌辞的身上,几分探索,几分冰冷。

院中灯火迷离打在女子眉目上,她生得极是好看,本就温婉柔软的轮廓在灯火里越发温顺,无半点棱角。

可他就是觉得,这副温顺恬淡的面皮之下,藏着无人知的尖锐。

他恍恍惚惚觉出一种不是的滋味,凤红酥如今好端端地站在他的跟前,当时早就料定了他会找她,知道他在宫正司守株待兔,没有直接回宫正司,而是来了尚仪局。

是他低估了这个女孩儿的心智了。

她算的,远比他精准。

这个女子,到底藏着什么样的心思?

高阳自问自己,对这后宫里女子的手段,都是不大看在眼中的,女儿家的勾心斗角,对他来说,不过是小打小闹,上不得台面。

可如今,真真被人将了一军的感觉,还真是不痛快。

“搜!”

男人不理凤红酥,直接冷断下令,单是一个字,落地有声,不容置喙。

他身后的侍卫得令,径直撞开云歌辞和杨清音冲了进去,二话不说便在暖阁里面翻了起来。

子时已过了半旬,瓶瓶罐罐被翻动碰撞,桌椅便挪动,床上被褥枕头被扯开抛在地上,各种声音嘈杂在一起,惊心动魄。

杨清音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高首席,再怎么说,婢子也是四品尚仪,您这样二话不说便来我的闺房胡翻一番,总要给婢子一个说法吧?”

高阳是断流军首席,官居一品,照理说,杨清音对他是敬畏惧怕的。

可眼下,她知道,越是卑微惶恐,便越发会让高阳猖獗,觉得她心中有虚,只得硬着头皮和高阳对上。

人在性命受到威胁的时候,通常都会勇气可嘉。

第85章 再无人如她。

翻箱倒柜的嘈乱声里,高阳冷酷地睨过来一眼,目光在杨清音和凤红酥身上流转而过,闪过一丝锋芒。

云歌辞捕捉到了那抹寒光,心沉了沉。

高阳还是高阳,他狼一般的嗅觉和手段,这些年里是越发凶狠了。

他已经看穿了她和杨清音的那些小九九,那寒光,是嗤笑,是轻视,更是不屑一顾。

这个男人,在等证据!

要是让他在这屋里找出来夜行衣和沉香露,还有盈风,那她和杨清音的死期,就是今晚!

“首席,没找到。”翻找了一通的侍卫失望而归,撤出门外后,屋内只剩下了一片狼藉。

不只是屋内,屋前屋后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高首席说的东西。

云歌辞心中刚一松,便又听见一个侍卫说:“不过,属下好像闻见,屋里有血腥味。”

“血腥味?”高阳森森地开了尊口,同时,目光阴恻恻地落在云歌辞和杨清音的身上。

杨清音的手几不可见地抖了一下,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你们谁和本首席解释一下?”

找不到沉香露,高阳心有不甘,抓住了这血腥味不放,非要探寻出来半点不异常的东西。

云歌辞心下冰寒,要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高阳势必不会信服,还要把这里翻出来一个花。

目光飞速在屋内逡巡,当看到靠墙软塌矮桌上的古筝时,心中一动。

心发了狠,藏在袖中的匕首暗中运转,锋利的冰刃割开食指,疼痛钻入心尖,她用带血的手抓着袖子,把袖子染红。

她不动声色往屋内退了几步,脸上带着莹莹笑意望向高阳,温淡巧语:“高首席来得不凑巧,婢子与杨尚仪商讨修琵琶之事,瞧见尚仪的古筝精良,婢子技疏手痒,便弹了一番,不成想竟被琴弦割破了指头。”

说着,她抬起染血的手来,抚过古筝弦。

从高阳的角度看过去,能见到凤红酥雪白的袖上血迹斑斑,抚在古筝上的手指,还在淌血。

他的脸色霎时就黑了。

站在软塌边的女子笑意嫣然,状若无疼感,悠然地抚摸着古筝。

看不出有半点的不自然。

可是,他就是觉得怪异,要是凤红酥说的是真的,她何故要用带血的手指去抚古筝?

按道理说,手指要真的被弦割破了,弦上必定带着血的,她说出受伤原因之后,他必定会去查看古筝弦。

看看上面是不是有血迹。

可现在,凤红酥又若无其事地碰了古筝,上面有了她的血迹,他怎么查验,都不可能有丝毫发现。

这个女子,果真聪明!

生生又让他吃了一个瘪。

他刚要质疑,那背对着他长身站立在古筝边的白衣女子,倏然半侧过身来,眉间嫣然笑语:“高首席来得不凑巧,婢子没来得及包扎伤口,让您撞了晦气。”

莹莹越越的灯光,如被时光切割成了无数破碎的光影,一丝丝一脉脉打在女子身上,她眉目温淡笑意清浅地瞧着他,定格成了昏黄时光里极致美好的模样。

他骤然间瞪大双眼,心头一哽,穿过这多年的岁月,他恍恍惚惚见着了那个曾惊艳绝伦的女子。

冷宫霜雪当空,覆了枯树,女子身子清瘦,一袭白衣清泠,空了一半的衣袖带血,落魄到了尘埃,一身清骨矜贵不减,颜容惨白如月色,就如同凤红酥这般,于案前半侧身,嫣然倩兮,眉间染血笑语:“高首席来得不凑巧,我如今浑身血光,你怕是要染上一身的晦气。”

那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冷宫那场污秽散去,萧离声和谢容华携手离开,只剩下满身残破的云歌辞,她单手弹出了一曲绝唱。

他站在院中,整整听了半宿的《白头吟》。

此后再听琵琶声,总也不能心安。

帝皇命他为她送行,可是,谁也不知道,到最后,那个一身傲骨,风华满长安的云歌辞王妃,到死,也让任何人送。

她亲手,送了自己一程。

心中骤然痛楚生,高阳匆匆掠开目光,不敢再看那脉脉灯光里的人。

恐怕心魔,轻易便被另外一个人给撩起。

男人匆匆而去之时,只留下一句森冷的话语:“凤红酥,你很聪明,可是,这世上的事,哪里是聪明就能掌控的?过慧易折!”

便如同云歌辞王妃,她又何尝不聪明?

可连她,都掌控不了这天下风云迭起,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他再不相信这世上,还有哪个女子,可以超越她,掌了这天下棋局!

世上,再无如她一般的人。

男人的背影在庭院流光里迂回不见,怎么看,都觉得有那么一些的萧索,不知想起了什么,如此怅然。

“小姐。”青梧见高阳离开了,这才敢叫起来,扑过来抓着她流血的手说:“奴婢给你止血。”

杨清音赶紧找来止血药粉,递给青梧帮凤红酥止血。

接着返身去把门关紧,飞快跑过去,把藏在床榻隔板中的盈风给拉了出来,关切询问:“怎么样?没事吧?”

盈风脸上沾了灰尘,灰头土脸地大口大口喘气。

封闭的空间里,空气会越来越稀薄,要是高阳再多留一会儿,盈风怕是快只撑不住了。

她撑着身子做起来,摆了摆手:“没事,我得赶紧回去,要是高阳还是不放心,在离人愿设了守卫,那我就回不去了。”

“好,你快去。”杨清音知道盈风所虑实在,毕竟高阳这个人,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心思。

盈风仓皇离开,连招呼都没有和凤红酥打。

正在给凤红酥处理伤口的青梧看见从床底冒出来一个人,惊诧得愣了一下问:“小姐,那是谁?”

“多嘴。”云歌辞低声说了她一句。

青梧讪讪地不敢多问了。

云歌辞看了看伤口,如今她已不用弹琵琶,这点伤口对她无碍,便不做理会,拉过青梧和杨清音说:“折腾了一晚上,你这里乱成这样,先叫宫人过来整理一下,明日我让人把琵琶送过来给你。”

杨清音点了点头:“你快回去歇着,这里我来处理。”

两人没有再过多寒暄,云歌辞带着青梧离开回宫正司。

云歌辞一脚刚踏入北院,就感觉到了异样,耳边凉飕飕吹着风,带来了女子阴长笑语:“总算回来了。”

第86章 第86 人心易变。

云歌辞脚步一顿,抬眼看去,院中花树开得正好,月色幽光下,站了两个纤细的人影。

她的心一沉,这两个女人,正是方司正和谢絮。

褪去白日里女官袍衫,谢絮换上了一身绿色罗裙,已过二十五的女子,浸在后宫的荣华富贵里多年,依旧青嫩如水。

这世间多有不公,好人不长命,坏人不仅命长,还过得太好。

她沉了沉心思,敛下眉目,踩着碎步走到两人跟前,躬身行礼:“婢子见过宫正,方司正。”

这两个女人,定是被高阳到来给惊动了,这会儿还在北院里候着她。

“哟,我们的宫正司的大人物可算是回来了,敢让宫正大人等了这么久,也就只有你了,目无长官,胆大包天。”

方司正趁机挑拨点火,故意挑起谢絮的火来。

云歌辞低着头,心底生了戾气,方司正这个长舌妇,想来是因为宫中日子实在是太无聊,总是变着法子煽风点火,恨不得别人撕咬得血肉淋漓,好让她有看戏的乐子。

心有歹毒,断不能容。

她暗暗把戾气深埋,偏头看向方司正,乖顺淡语:“婢子未知宫正到来,方司正何以看出来,婢子目无长官?”

这话,暗戳戳指出了方司正挑拨离间,但字字没见半点控诉之词。

她是把这番话说给谢絮听的,谢絮这女人一向精明,不会听不出来。

当然,方司正是她的人,她三言两语自是不能让谢絮偏向她,罢了后,她又无辜地笑语:“再说了,婢子是听了方司正的命令,妥善处理巧嫔与尚仪局的矛盾,今夜婢子便是为这件事去找的杨尚仪,如今事情办妥帖了,方司正既知宫正大人找婢子,为何没事先知会婢子?婢子屋子里的奴才都是知道婢子去了哪里的,方司正一问便知,婢子不知,方司正如此指责婢子,所为何?”

再一次把矛头对准了方司正。

方司正既然想要在谢絮跟前当乱跳求关注,那她为何不成全她?

让她成为一个跳梁小丑!

方司正本是想要挑起谢絮对凤红酥的不满,自己落得清闲在一旁看戏,没想到,被凤红酥一番话,给绕到了她的身上来。

是她先插手管巧嫔和杨尚仪的事情的,谢絮本来就因为她处理不好责怪于她,正好碰上了凤红酥这个替罪羔羊,便把这棘手的事情推给了她。

凤红酥分明就是故意把这茬给挑出来,转移谢絮的怒火的。

她气急,恶狠狠地瞪着凤红酥,冷喝:“巧言令色,宫正司里所有人都应该明令己身,时时刻刻等待宫正大人的召见,凭什么要让本司正去问你屋子里的贱婢?”

这不是她的职责!

云歌辞温和巧笑:“那司正大人的意思就是说,宁愿让宫正大人干等着,也不能让你屈尊去问一下奴才?”

言下之意便是,难不成你方司正还要比宫正尊贵?

可笑方司正还听不出来,被凤红酥言笑轻松的模样给激怒,硬声呛道:“低贱奴才,不配与本司正……”

“闭嘴。”谢絮美丽的脸微微有些绷不住,冷喝了一声打断方司正的话:“愚蠢的贱婢!”

她听得真切,方司正完全被凤红酥给带到了沟里了,可这蠢货竟然还毫无察觉,逞着一副让人讨厌的嘴脸。

虽然凤红酥的挑拨动不了她的火气,可有方司正这般愚蠢的属下,也足够让她闹心了。

方司正脸色一阵青白,悻悻地闭了嘴,站在一边不敢再说话。

在谢絮的跟前,她就是她口中的贱婢!

无半点可反驳的能力。

心有不甘,可又不敢表露,只能心中恨意交加,越发看凤红酥不顺眼。

“凤红酥,你倒是长了一副伶牙俐齿。”谢絮喝止了方司正之后,把话锋对准了凤红酥:“不要以为有一点小聪明,就学别人挑拨离间,你这点道行,本宫正,看不上。”

不管怎么说,方司正跟了她多年,到底是比凤红酥要多了一些情分的。

言语之间,多有维护方司正。

方司正稍稍舒心,悄悄朝着凤红酥,丢去了一个得意不屑的笑。

云歌辞心中冷笑,这方司正果真愚蠢,她竟听不出谢絮话中的一语双关,虽是训斥她凤红酥挑拨离间,同样也道出了方司正那点小九九。

两个人彼此彼此罢了。

“婢子不敢。”云歌辞惶然低下头,恭敬认错:“婢子是怕宫正误会,一时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了。”

花树摇落疏影,谢絮看着诚惶诚恐的低头的凤红酥,心中总算舒畅了一些。

她喜欢被人匍匐供仰的高度!

凤红酥贵为将军府嫡女那又能怎么样,到了这后宫,入了她的宫正司,不照样是她的奴?

在这种得意的优越感驱使下,谢絮的语气柔和了一些,挑声问:“你说,巧嫔的事情你处理妥当了?”

若真是这般,凤红酥也算是立了一功。

她就必须要按照当日的约定,准她入宫正司,势必还要上禀报贵妃,不知贵妃会不会因此责难她。

谢絮心情复杂,一边想着把巧嫔这个麻烦精的事情给了了,一边又因着凤红酥冲撞过贵妃,她夹在中间左右不是滋味。

“是。”云歌辞点头,坦承道:“巧嫔的琵琶已经修好,明日杨尚仪便会送还,巧嫔应诺过奴婢,琵琶修好后,便不会再为难杨尚仪。”

谢絮眼梢挑高:“寒冰蚕丝,你从何得来的?”

要是寒冰蚕丝易得,尚仪局也不会和巧嫔闹成这样!

“说起这,还得多谢婢子的爹爹,他知婢子喜琴,便四处搜寻极品古琴予婢子助兴,正好得了一把寒冰蚕丝的长琴,婢子日间托人给父亲带了口信,父亲命人把琴弦卸下送了来,婢子这才去找了杨尚仪,不成想就耽搁到这会儿了。”

云歌辞说起这番谎话,心不惊肉不跳的。

她都暗暗感叹,当年说不得半点谎言的她,如今满口胡诌,也能手到擒来了。

真真是岁月流逝,人易变。

第87章 挑拨离间。

“还真是巧合。”谢絮语气有些阴森,却又不知道作何说法。

想着白日里,凤红酥敢和巧嫔立下那下的赌约,可能是她真的心里有底,自己有寒冰蚕丝可用来解围。

不然,她何以敢用命来赌?

凤红酥这番说辞,听来巧合,却也找不出问题。

她只得又问:“你既是去找了杨尚仪,高首席为何深夜这么大阵仗来找你?”

谢絮心中存疑,目光直直盯着凤红酥,等着她给出答案,判断她话中,几分真几分假。

姑娘微微垂着头,从她的这个角度看去,隐隐窥见她那双清亮的眸子流光潋滟,风华生在眼角,无声却勾人。

假以时日,当也是能艳绝后宫的人儿。

心中登时生了忌惮!

“婢子初初也很是惶恐,不知为何……”云歌辞故意皱了皱眉头,想起了盈风曾说过的话,她这才恍然大悟一般说:“直到方才,婢子在尚仪局遇上了高首席,据他说,是因为有人今夜闯了离人愿,因离人愿里的主子也有一把用寒冰蚕丝制成的琵琶,他联想到奴婢需要寒冰蚕丝,怀疑是奴婢便来查探,应是这般,如今婢子解释清楚了,纯属误会。”

云歌辞眼角余光瞥见,在她说起离人愿里那位主子的时候,谢絮的眉目间,隐隐约约闪过一抹毒辣。

消失得很快,转瞬便又平和了下来。

谢絮深深觑着凤红酥,下颌微扬,尖声问:“闯入离人愿的,当真不是你?”

云歌辞顿时抖了抖,无比惶恐虔诚地说:“宫正大人,您万万莫要误会,婢子已经和高首席解释清楚了,寒冰蚕丝婢子本就有,何故要入那禁地?”

旁边的青梧也连忙为凤红酥辩解:“是啊,宫正大人,小姐就算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违背宫规入禁地,怕是有图谋不轨之人潜入离人愿的,再说,离人愿里那位主子的琵琶应该是安然无损的,不是小姐。”

谢絮本就是故意冷声试探凤红酥的,见主仆两人如此恐惧,心中稍稍信了几分。

再说,这奴才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若真的是凤红酥闯入了离人愿,偷了那个女人的琵琶,这会儿宫里不可能这么平静。

应不是凤红酥。

谢絮心中生了疑惑,难不成,这一次进入离人愿的人,是贵妃安排的?

可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以往有这样的行动,贵妃都会找她尚仪的。

惊疑之下,她不想再和凤红酥过多纠缠,冷声遣退:“下去。”

云歌辞连忙拉着青梧的手,躬身退了下去。

见说了半天,凤红酥竟全身而退了,方司正多有不甘心地说:“大人,您就这样放过凤红酥了?”

谢絮细长的眼角飘过去一个冷眼:“要不然呢?”

方司正被她这么一问,哆嗦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这凤红酥先前顶撞了贵妃娘娘,您就这样让她入了宫正司,贵妃娘娘那边……”

“本宫正和贵妃娘娘的事情还需要你来提点?”谢絮最是反感手下的人在她跟前提起自己被贵妃娘娘钳制的事情。

虽事实如此,可被身份低微的人说起,她心中还真不是滋味。

方司正被顶了一下,讪讪地低身站着,不敢多说。

谢絮扬袖而去,只剩下风中转过的一句阴冷话语:“她入了宫正司又如何?贵妃若要她死,谁也留不住!”

凤红酥在哪里都一样,谢容华要她死,她就得死。

入了宫正司反而好办一点,至少不是妃子,死一个女官,总比死一个妃子简单多了。

方司正这才后知后觉谢絮的意思,喜笑颜开,跟上了谢絮的脚步。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背影花拱,青梧这才把门关紧,拍了拍胸口说:“总算是走了。”

她走到云歌辞跟前,急切地问:“小姐,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高首席来的时候,可把奴婢吓死了。”

情急之下,她撒了一个谎,说凤红酥去找了杨尚仪谈琵琶之事。

要是在尚仪局没找到凤红酥的话,这会儿,她们的项上人头,估计都保不住了。

她摸了摸脖子,心有余悸。

“你这么聪明,怎么会被吓到?”云歌辞在绿杏的侍候下,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裙,笑着赞许青梧。

多少有些欣慰,她身边的人,智商都在线。

青梧摸着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奴婢愚笨,只是用小姐的立场想了这问题,想着你定是猜到高首席在宫正司,不会回来和他对上,极有可能去了尚仪局。”

说着,她又好奇地问:“小姐,你去了离人愿?都发生了什么?”

云歌辞不想隐瞒她们,便把今晚的事情大概给她们说了一遍,又引来了两个丫头的惊惊乍乍。

主仆三人感慨了一番今晚的曲折惊险,瞧着天色太晚了,便各自歇去了。

第二天一早,杨清音便来了。

她到的时候,云歌辞已经洗漱完毕正在用早膳,见杨清音进门,她用毛巾擦了擦手起身,笑道:“瞧你今个脸色红润,事情办妥了?”

算算时间,这会儿杨清音应该已经去过了宜春宫了,把修好的琵琶送还了上官玲珑。

杨尚仪接过绿杏递过来的茶,轻磕着茶杯,舒展了眉心点头:“妥了。”

“巧嫔可有为难?”

以上官玲珑的性子,虽说她有言在先,答应修好琵琶便不计较,可怎么都会责难一下杨尚仪的。

不成想,杨清音摇了摇头。

“没有?”云歌辞倍感意外。

“不是没有,是我根本没见到巧嫔。”杨清音说到这里,低了低声说:“我到宜春宫的时候,巧嫔还未起身呢,说是昨晚侍寝累坏了,这会儿都不起身去翎华宫请安。”

杨清音做了一个“你知道怎么回事”的眼色,笑笑没再说这些是非,直接说道:“我把琵琶交给她贴身大宫女,便走了。”

云歌辞了然,喝了口茶漱口,才说:“这会儿巧嫔娘娘忙着承皇恩,估摸着这事情也过了。”

她心中是清楚的,要不是有丛月的挑拨,杨清音和上官玲珑也不会结下梁子,对杨清音生死更加上心的,应该是丛月才对。

“对了,我刚来的时候,在宫正司门口遇上谢絮了。”杨清音话题一转,转到了谢絮的身上去了。

第88章 孤高少年。

云歌辞侧头淡笑:“遇上谢絮有什么好新奇的?昨晚上,她还在我这里等了我许久。”

听她这么一说,杨清音也不紧张,她相信凤红酥一定可以把这件事情瞒过去。

“是没什么稀奇的。”杨清音轻描淡写地说着,权当是闲聊:“不过我瞧着,她去的方向,好像是翎华宫。”

联想起昨晚上盈风和她们说的话,她们心中都是明白的,谢容华定然是派了不少人进过离人愿,但是都无声无息了。

谢絮昨晚从凤红酥口中知道有人闯入离人愿,怕是这会儿,迫不及待就去找谢容华求证,是不是她派的人了。

云歌辞和杨清音对视一笑,心中都知道谢絮要干什么,却都没有点破。

两人闲坐了一会儿,杨清音把话题转到正事上:“对了,你最近不是要出宫吗?眼下正好有个好机会。”

她知道凤红酥要出宫把倾城公主那封信送到十里公子手上,故才提起这么一茬来。

云歌辞正愁要寻什么理由光明正大出宫,听她这般说,来了兴趣问:“什么好机会?”

“三月底了,眼瞧着天气渐渐转暖,一年一度的春猎就要开始了,贵妃娘娘早已经传下旨意让六局着手准备,各宫出一些人,随皇上各宫主子四月初一出宫到上林苑春猎。”

杨清音遗憾地说道:“你若是在我的尚仪宫中,此次我便可安排你前往,可惜,你如今在宫正司。”

宫正司乃是谢絮主事,凤红酥要想随侍出宫,先得谢絮同意。

而前些日子,因公孙念的事凤红酥让贵妃娘娘吃了一口气,谢絮是贵妃娘娘的人,估计很难办。

“原是如此。”云歌辞端着茶杯微微出神,她倒是忘了这一事了。

晨光白曦里,她幽幽沉沉地想起了一些旧事。

先前文帝在时,便已有了春猎的惯例。

每逢春猎,文帝率皇族亲胄出行,百官随行,场面异常浩大,过长安,沿途百姓,无不跪拜相迎。

是为大周盛世。

她四岁被父亲送到宫中交与姑母淑妃教养,长到十岁的时候,才第一次有机会随姑母前往上林苑。

也是那一年,她遇见了萧离声。

前往上林苑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年少喜热闹,坐得久了便开始蠢蠢欲动,趁着姑母假寐之时挑了马车帘子往外看。

那年长安,碧玉辉煌,河山大好,春风薄冷过人面,她瞧见了盛世长安。

御驾金碧辉煌,八头大马齐驾,过长安大街,百姓匍匐跪满了两侧,众皇子骑马随侍在御驾后。

御马威风凛凛,年轻的王爷与皇子们高昂着下颌,意气高傲襟带奢华,处处透出养尊处优的优越感。

唯有那策马跟在后头的少年,最为格格不入。

目光游落在那少年身上时,她微微愕了愕,少年约莫十二三岁,个头已经长成,却异常清瘦。

小小少年皇子,身上无锦袍,着了一袭简洁黑衣,玉冠束发,清隽好看的面容生了寒霜般,薄唇紧抿目光平视前方。

少年傲霜,有遗世独立之风骨。

好似这万千繁华无数钦仰跪拜之声,皆与他无关,他置身其中,格外清静。

那时小小的她便在想,生为皇家贵胄,集万千宠爱的天之骄子,为何不见少年有欢颜?

马儿哒哒走着,春风吹动帘子,她坐在帘前,手肘撑着膝盖托着下颌,痴痴看了他好久。

当时她也真是有趣儿,就是想看看,这一路走来,少年可会因为什么风景人事,稍稍展眉梢?

事实证明,没有。

她多觉无趣,刚要收回目光,姑母已经醒来,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少年,揉着她的发温柔笑道:“那是二皇子萧离声,他久居藏鸦宫,不常走动,你应该没见过他。”

“藏鸦宫?”她皱了皱秀气的眉梢:“这名字好生难听。”

难听在于,这名字寓意不好,实在是不大吉瑞。

姑母戳了戳她的眉心,打趣她:“你这机灵鬼,倒有几分聪明。”

她倍感好奇,便缠着姑母把藏鸦宫的事说与她听。

这才知晓,藏鸦宫,真真如她所言,的确是个不祥之地。

因着萧离声的生母与文帝离心,文帝便把她当时居住的宫殿改名为藏鸦宫,意思很明显。

藏鸦宫里,住着和乌鸦一般丑陋,惹人嫌弃的人。

据姑母说,当时藏鸦宫里的鸾妃娘娘是个大美人,有沉鱼落雁之美貌,来历不详,和帝离心为何事也无人知晓。

文帝赐藏鸦宫后不到一年,她便郁郁而终了,留下了萧离声和萧景瑟两个几岁的孩子。

对鸾妃的厌恶,连同着连儿子也不待见。

萧离声和萧景瑟便在藏鸦宫里相依为命,日子过得怎么样,也无人去探寻。

到了后来,藏鸦宫,便也成了和冷宫一般的存在了。

“好可怜。”她禁不住又地看向马背上的少年,怜悯同情。

便是这个眼神,遥遥对上了少年掠过来的目光,她登时被惊艳。

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如天上夜幕里镶嵌的星子,闪着幽幽的微光,不够明亮,却十足冰清。

四目相对时,她竟有些心虚,好像自己才是那个被同情的人,他如此孤冷清傲,看她的目光,都是冷的。

她惶惶然拉下帘子,遮挡住了少年的目光。

姑母便笑她:“又不是做贼,怎么这么惊慌?”

她不好意思的挪了挪身子:“那人心性高傲,我说他可怜,倒是折煞了我自己,想来不大好意思。”

“你看人挺准。”姑母眸子深了深,看她又多了几分欢喜和宠爱,揽过她说:“萧离声活得卑微,倒也争气,听你父亲说,此次皇子考试中,萧离声文武两科都拿了第一,还是你父亲惜才,在皇上跟前提起他,他这才有机会跟着皇上来春猎。”

往年的春猎,萧离声都是没有那个福气的,皇帝记住了所有皇家贵胄,封王的弟兄,众多儿子公主,后宫妃嫔,甚至是百官,唯独记不得还有个儿子萧离声。

少女心中怅然,暗暗把萧离声这个名字,念了好几遍。

第89章 成佛成魔。1

她再次见到萧离声,亲眼目睹了他所有的狼狈。

那日是大日子,文帝亲率众王爷皇子入兽场狩猎,嫔妃命妇在校场帐篷下等候,她黏在姑母的身边,百般无聊。

从兽场里不断送出猎物,太监们高颂着猎物主人的名字,一堆堆积累的野兽血淋淋的,场上众人却一派欢欣,无人怜悯。

这场狩猎,是年轻的皇子们一次暗斗,个个施展浑身功夫,都想在这一场盛会里取得最多的猎物,以此来获得帝皇的奖赏。

她在带猎物策马奔来奔去,穿梭自如的侍卫乱影中,无数次听到了萧离声的名字。

少年老成,马上功夫超越,几乎毫无悬念的,二皇子萧离声,取得了这一次狩猎的魁首。

她在姑母身边探头望去,高座上的帝皇看着跪在底下的少年目光深邃,掠过无数复杂的流光。

与皇族贵胄文武百官前,自是不能厚此薄彼,萧离声获得了应有的奖赏,绫罗绸缎金银珠宝。

少年寡言,叩拜退下。

在众多皇子的嫉妒目光里,少年坦然自若,神色清冷寡淡,依旧不见半点欣喜,谨慎内敛。

她当时便想,要什么事情,才能让他的脸色,哪怕有那么一点的不同?

也就是在这天的晚上,她亲眼目睹了萧离声变了颜色的模样。

那天晚上,为了庆贺春猎,君臣同聚,于离宫中举行了一出盛大的琉璃宴,宴上衣香鬓影载歌载舞,大臣们说着赞颂帝皇英勇的话,妃子们盛装出席争妍斗艳,人人各怀心思。

她不喜宴上嘈杂,便趁着姑母不注意,带着盈风偷偷离开。

离开了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她们刚转入一处花园,便听见了花拱后传来了一阵嬉笑嘲讽的声音。

两个小姑娘正是玩心好奇心蓬勃的时候,便从花拱门后偷偷冒出了一个头去看,想要一睹好戏。

花园里,花期已去的梅树上悬了盏盏风灯,错乱有致,一眼望去,树梢生光,流光溢彩。

园中景致迷人,却偏生的,有一些格格不入的刺耳骂声。

莹莹灯火下,三个锦衣公子正把中间黑衣少年团团围住,她一眼便认了出来,锦衣少年里,是太子萧凌空,还有与他交好的三皇子四皇子。

中间那黑衣少年,不是萧离声还有谁?

太子最为年长,十五岁的少年已经长得高挑修长,三皇子和四皇子,和萧离年纪相仿。

姑母曾和她说起过,萧离声出生那年,宫里总共添了三个皇子。

初时,萧离声是最受宠的。

三皇子和四皇子,少有能见到帝皇。

可能是因为这层关系,鸾妃和皇帝离心之后,萧离声被弃之如履,对他的惨境幸灾乐祸的人中,就数三皇子和四皇子最甚。

说到底,两个孩子能长成这样恶毒的心态,多是由生母教导出来的。

太子萧凌空,这人不坏,就是耳根子太软,听不得别人挑拨离间的话,三皇子和四皇子从中作梗,不断在萧凌空跟前说萧离声的坏话,久而久之,萧凌空便对萧离声,也颇是不喜。

这不,从他们一番侮辱嘻骂的话中,云歌辞已经知晓今晚这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无非就是,今个狩猎场上,萧离声抢了太子的风头。

皇宫多明争暗斗,生存之道总是要经过番番比较,在这样的大周盛会上,身为太子的萧凌空,理当展现才能,为皇帝百官赞许。

有些皇子,有母妃提点,就算才能高于太子,在狩猎中,都会让着他,以此来讨好太子。

而萧离声明显不懂得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勇敢得近乎耿直,一举夺魁,根本不给太子留半点的情面。

萧凌空自是下不了台来,加上三皇子和四皇子的怂恿,吞不了这口气,这会儿把萧离声堵在花园中,一番侮辱。

碧树玉妆银光扶影里,黑衣少年浑身寂寥沉敛地站在那里,腰背笔直,抿着唇,始终一言不发。

好似他们骂的,根本就不是他。

她暗暗佩服这少年的隐忍,小小的人儿,已颇有小大人的气度,她又有些期待,想要看看少年暴跳如雷的模样。

那三个养尊处优的皇子,果真没有期待她所望。

兴许是见萧离声油盐不进,激怒了他们,三皇子终于按捺不住,挑着萧离声的软肋去攻击。

处在换声期的少年,声音粗嘎难听,阴阳怪气地骂道:“有娘生没娘养的小杂种,和你娘那个小贱人一样,喜欢耍心机,你以为卯足劲赢了春猎,父皇就会对你刮目相看,把你放出冷宫吗?”

十三岁的少年,骂人来,皆是市井泼妇之气,可真难听。

有辱身份。

偏偏的,他们却不以为然。

三皇子的话音刚落,四皇子便紧接附和讥诮:“别想了,母妃说了,你娘就是个荡妇,为了荣华富贵抛夫弃子进宫魅惑父皇,父皇知道后就对你和萧景瑟这两个小杂种恨之入骨,你们这一辈子,就老老实实呆在冷宫里,别白费力气丢人现眼。



少年这一番难听到了极致的话语中透露了诸多的信息,云歌辞微微有些惊愕,姑母说过,鸾妃生得极美,文帝甚是宠她,却并没有说过再多其他的。

这鸾妃,当真在宫外已经有了家室,为了荣华富贵进宫,瞒着文帝,生下了萧离声和萧景瑟的?

后来被文帝知晓了她的过去,恼羞成怒对她心生厌恶,同时也把萧离声和萧景瑟,视为污秽?

这些话,她不知真假。

但是萧离声,终于是没能忍住了。

少年沉冷无波澜的面容一寸寸撕裂,青了又白,浑身绷成了一根弦,双拳握紧,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死死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那三个少年。

见成功把萧离声激得变了颜色,三皇子呲着牙恶劣笑出了声来,伸手猛地一推萧离声,步步逼近挑衅地说:“这么看着我们做什么?难不成,你还敢打我们不成?”

太子深得皇帝喜欢,他们依附于太子,也时常在皇帝跟前露脸,得了几分的帝皇宠爱。

对这个被皇帝弃之如履的二哥,根本不放在眼里。

加上他们的母妃和他们说起过以前的事情,父皇曾经因为萧离声而忽视了他们,这让他们耿耿于怀。

如今,便要在他的身上,加倍讨回。

第90章 成佛成魔。2

萧离声个子要比三皇子高,身体虽然单薄却很是康健,多年冷宫挣扎生存,吃了苦头,身体素质自是很好。

三皇子这一推,竟然没能推动萧离声。

反倒是让自己丢了脸面。

他的脸色难看不已,下不台面来,便生了恼羞成怒。

仗着他们人多又得宠,淬骂了一声,竟直直朝着萧离声的脸上挥了一拳。

那重重的一拳打在少年的脸上,少年吃疼,脸偏了过去。

云歌辞的心随着这一拳的重量,狠狠地咯噔了一下。

都说孩子心性纯良,可生在皇家里的这些少年,却一个个早早成了恶魔,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肆意张牙舞爪。

真真是令人胆寒。

萧离声的唇角出了血丝,非但不能让他们心软,三皇子四皇子捧腹大笑,太子萧凌空,一开始有些担忧,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些笑容。

三皇子见自己打萧离声引来了四皇子和太子的捧场,更是嚣张得意,指着萧离声嗤笑:“瞧他那怂包样……”

咚一声,三皇子的话音戛然而止。

几乎就是那一瞬间,云歌辞瞪大了眼睛,看着少年萧离声满脸阴煞,幻化成凶狠的狼,朝着三皇子扑过去。

他的动作太快,三皇子根本没能反应过来,直接被他扑倒在了地上,萧离声就骑在他的身上,发了狠一般,一拳一拳砸在少年的脸上,胸口上。

打得极重,拳头落在骨肉上的声音在凉风习习的夜里听来让人胆战心惊,三皇子的哀嚎声此起彼伏,鬼哭狼嚎一般。

云歌辞舒心了,这才是男儿血性该有的反击。

可她也知道,萧离声这一动手,等他的,将会是更为严厉的责罚,他以后的日子,怕是要更加难过了。

少女总是心太软,不禁就生了怜悯。

太子和四皇子傻眼了,没想到这个一向都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萧离声,今晚竟然像是发了疯一样。

三皇子根本无还手之力,被打得连连叫救命。

短暂的怔愣之后,太子吓得慌忙去拉架,一边拉萧离声一边颤声训斥:“萧离声,你不要命了吗?父皇要是知道了……”

“哎哟。”太子话都没说完,就痛呼了一声,被萧离声一把挥倒在了地上。

萧凌空此人,虽位居太子,却被皇后教出了懦弱软弱的性格,身子也不是很好,萧离声轻易便把他掀翻了。

场面瞬间一阵嘈乱,没人能够拉得住萧离声。

就在云歌辞忍不住想要上前去帮忙拉架的时候,目光掠过一直站在旁边不动的四皇子时,她登时愣住了。

凉夜如水,碧树琉璃灯脉脉,肤色白皙的俊脸少年目光冷酷地看着地上扭做一团的三个少年,掀开嘴角,露出了一些恶魔的笑容。

那模样,云歌辞事后想起来,都有些胆颤。

她还没来得及去劝架,就看见四皇子佯装惊慌失措地大声尖叫了起来:“来人啊,快来人,二哥要杀人了……”

这声音响彻离宫上空,尖利惊恐,很快便把宴上的人引了过来。

文帝率着宴上众人浩浩荡荡赶来,目睹了萧离声和三皇子太子厮打在一起的画面。

与其说是厮打,还不如说是萧离声单方面揍三皇子,无还手之力的三皇子不断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太子还好,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冲上来时,不断被萧离声掀翻。

场面说起来,极其滑稽。

四皇子慌忙抹着眼泪佯装拉架,哭喊着和皇帝告状:“父皇,二哥疯了,不由分说便打大哥和三哥,儿臣劝不动。”

文帝的脸都黑了,帝皇震怒,萧离声被拉开来,当即便被视为押到了文帝的跟前。

脸上挂着彩,跪在文帝跟前的少年直言不发,不为自己辩解,也不求情,就那样一生清寒孤零零地跪在那里。

文帝气得牙齿发颤,当着整个皇族,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脚直接踹在了萧离声的面门之上。

怒喝道:“竖子不可救也。”

刚对萧离声有好感的百官,纷纷失望,无人为他说话。

皇后扶着太子一脸冷漠地看着萧离声,鉴于身份,她不好发作,心中也是咬牙切齿的。

相对太子兼顾礼仪身份不同,三皇子的母妃早就嚎叫了起来,抱着受伤的三皇子大骂萧离声,哭着求皇帝处死萧离声。

说来,这也算是皇家丑闻,在百官跟前这般闹腾,多有不体面。

怎么说,萧离声也是皇子,要处死他,未免太重了。

文帝咬着牙,左右下不了台来。

还是皇后悠悠开了口:“这孩子顽劣,心性残忍,把空儿和三皇子打成这样,若不处罚,定会助长了兄弟不合之气,他毕竟是皇子,处死太过于严苛,皇上,不如就把他送到皇陵去,磨磨性子,他日性情安稳了,再接回来。”

女人说话轻言软语的,听来温柔,云歌辞却怎么听,都觉得很是歹毒。

皇陵那种阴湿潮冷的地方,人在那里待上一个几年,就算是不死,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这是变相弄死萧离声,还落得一个为他求情的好名声。

皇后的话既出了,其他人自是纷纷附和。

一时之间,便决定了萧离声的命运。

“皇上。”

全场附和声里,响起了女孩儿清灵的声音。

云歌辞盈盈跪下,就跪在了萧离声身侧,毕恭毕敬地给皇帝行了大礼。

“辞儿,你做什么?”淑妃惊呼,伸手便要去把她拉起来:“这是大人的事情,你一个女儿家,别掺和。”

她轻轻推开姑母的手,仰头看她,笑吟吟地说:“姑母一直教导辞儿,要做一个正直勇敢的人,如今辞儿要是不出来说明真相,怕是要辜负姑母多年教诲。”

姑母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在众人惊诧又意味深长的目光里,压低声音着急说:“辞儿,你……”

“什么真相?”帝皇蹙眉望向云歌辞,又和淑妃说:“淑妃,让辞儿说下去。”

云歌辞乖巧点头,笑得纯良地开口:“皇上,辞儿刚才闲逛至此,目睹了太子等人的争执的整个过程,明明是三皇子四皇子先辱骂二皇子的,骂得可难听了,还先动了手,二皇子被打急了,才反击的。”

第91章 成佛成魔。3

如此,是不是能够为萧离声,扳回那么一点?

目光转过身边的少年,他正怔怔地看着她,这惊讶的神色,直瞧得她想要发笑。

瞧,少年就该有不同的颜色。

不过细想,她又有那么一些的心酸。

想来少年是没有料到,竟然会有人为他说话。

身处在冰冷的黑暗里久了,心便也逐渐没了亮光,当有一天,触到那么一些温暖的时候,总是格外惊慌不错。

萧离声,便是这般样子。

她朝着他笑了笑,当是宽慰,不料少年竟飞快低着头去,敛下了眉目来,她只能见着少年长长的的睫毛,在眼睑下,落下了一圈深深浅浅的阴影。

不知心思,安静寂寥。

她的话一出,皇后和太子以及三皇子众人,脸色齐齐大变。

三皇子的母妃率先历喝:“你撒谎,胡说八道什么……”

“闭嘴。”文帝厌烦地喝了一声,她被震住,悻悻地低下头去,咬牙切齿地用眼角余光瞪云歌辞。

文帝又看向云歌辞,语气严厉了几分:“辞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句句真实。”云歌辞偏头看了一眼三皇子四皇子,那两人已经脸色煞白,她温良轻声道:“皇上要是不信,辞儿可以一字不差地复制出了当时三皇子四皇子所骂之词。”

那些话要是说出来了,怕是这两个皇子,也落得极其难堪的形象了。

文帝脸色铁青地看向三皇子和四皇子,他自是精明,自己的儿子有什么花花心肠,他一眼就能看出那么几分来。

睿智如他,自是不愿意让那些难听的话被云歌辞当着百官的面说出来,有辱皇家身份。

“几个不长进的东西。”文帝气急,当即便下令:“朕时常教导你们,兄友弟恭,你们怕是都听不进去朕的话了,既然如此,你们都给朕好好待着,学一学孔孟之道。”

这件事情,到最后,大臣们见牵扯到了太子的不是,纷纷出来打圆场,说成了兄弟之间的小打小闹。

也算是给文帝一个台阶下,他也就顺势,给了每一个皇子一些责罚。

太子被送回东宫,闭门思过,而三皇子和四皇子被关了禁闭,至于萧离声,被勒令禁足在藏鸦宫,半年不得踏出一步。

连带着,太学院都不让他去了。

虽免去了他前往皇陵之苦,可四个人中,他的责罚,还是最重的。

这晚的闹剧结束后,她便再没在上林苑见过萧离声,应是被提前送回了宫里去了,这场盛事,再与他无关。

她在上林苑待了小半个月,才随着姑母回了皇宫。

回宫后的日子便又陷入了周而复始的无趣中,宫里和她一般大的孩子倒是不少,不过却难得有志趣相投的。

皇子公主们养尊处优之下,多有娇蛮,她性子耿直,又不喜奉承,便鲜少能和他们玩在一起。

就这样过了几日,她就按捺不住想要去看看萧离声了。

不知怎么的,她就是觉得,这个少年,要比其他人,好玩太多了。

白日里姑母看得严,她自是不能乱跑的,寻了一个姑母侍寝的夜晚,她带着盈风,溜去了藏鸦宫。

盈风这小姑娘,性子一直都是中规中矩的,守规矩,不敢惹事。

一路上念念叨叨劝她回去,她也不爱理她,偏要去。

藏鸦宫要比她想象中还要凄凉,位处在皇宫西北角,偌大的宫殿年久失修,已有了斑驳的脱落。

依稀可瞧出当年盛景,如今杂草生了,屋檐漏了,朱门脱了漆,怎么看也不像是两个皇子的住所。

可这,偏偏就是萧离声和萧景瑟生活的地方,这个时候,萧景瑟已经被送往南诏为质。

凄凉荒败的藏鸦宫,便只剩下了萧离声一人。

连宫人,都纷纷另觅新主,不愿留在这藏鸦宫中陪着一个被废弃的二皇子,蹉跎年华,永无出头之日。

她在凉风缱绻的夜里,找到了萧离声。

彼时他正俯首在窗前桌案前,如老僧入定一般读书,她在窗下站了好一会儿,都不搭理她。

案上青灯昏沉,一脉脉地打在少年的脸上脖颈上,他生得好看,眉目精致五官如是上天雕出的完美艺术品。

光泽莹越里,她瞧见少年的喉结,轻轻滑动。

光影太旖旎,她恍恍惚惚看得有些痴。

浅浅的心思里,只觉得这人好看得过分,少年长成了内敛沉稳的模样,气质更是出众。

与这宫里的孩子,万般不同。

因是不同,所以她对他,与对其他人,多有不同。

少年终于注意到她的时候,是在一阵咕噜声响起来之后。

似乎是晚饭吃得不饱,这个时间他便开始饿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响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头,摸着肚子抬起头来。

一抬头,就看见了趴在了窗框上的云歌辞的脸。

夜深人静,灯影轻摇,骤然见着窗后露出一个人脸来,少年就算怎么老成,也把持不住惊了。

他一阵忙乱从椅子上站起,为自己刚才肚子那一阵响动觉得尴尬,使劲掩盖着,直勾勾盯着云歌辞。

四目相对,她把少年死命掩盖的小不好意思尽收眼底,她险些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鉴于自己是不请自来的,她只能做做样子,无辜地眨巴眼睛,友好地打招呼:“嗨,我们又见面了。”

这见面可不是那么美好的。

上一次,她目睹了他那样狼狈的样子,现在,又把他给吓了一跳。

萧离声看了她好一会儿,唇半天不动一下,最后,索性不理她。

不理归不理,却也没有直接绝情把人拒之门外,还是留着窗户开着,让她安安稳稳地趴在那里。

而他又径直坐回了桌前,认真地看起书来,她就眼巴巴地看着,他也不理她。

气氛是一种难言的尴尬。

她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声:“怎么说我也帮了你一回,你这样,是很不礼貌的?”

少年翻动书页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面无表情地说:“谢谢。”

然后,又不理他了。

“额……”就这样了?没有其他的话了?

云歌辞颇感窒息,和这人说话,真真是考验耐心。

第92章 成佛成魔。4

她以前彼时话多的人的,偏生遇上了一个比她话更少的人,无聊之下,她只能自己找话题。

目光转到他身上,腆着脸找话题,问他:“你为何这么喜欢穿黑衣?”

见过她好几次,他总是一身黑衣。

他生得这般好看,黑衣让他多是阴郁,若是身上多几种颜色,定是要眉目飞扬意气动人。

少年目光定定地落在摊开的书上,没有看她,倒也不至于不理她,少年清清冷冷地道了句:“冷宫蒙尘,易脏衣衫,黑衣就算脏了,旁人也看不出来,不失礼仪。”

他容色平淡如常,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并无半点的伤感。

云歌辞心中一哽,难以说清楚,到底是何种滋味。

这宫里,每一个皇子公主,都有着自己金碧辉煌的宫殿,宽敞干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只有萧离声,隐在深宫,无人问津。

她便觉得奇怪,这般淡然物外的人儿,怎么会不明白,枪打出头鸟,偏偏要抢了太子的风头。

引来这般的祸事。

少女心性简单,也不做多想便问:“我不是很明白,你为什么要去和太子争那虚名?”

难道他会这么无知,以为自己出色了,皇帝就能把他看在眼里?

从而改变命运?

可这一点小小的出色,根本入不得皇帝的眼睛。

太子无能,三皇子四皇子无甚出彩,他照样宠着,可见,他看得最终的,并不是才能。

一个人对一个人的厌恶,来源于情感上的变化。

萧离声,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

油灯昏黄,把人的脸映得更加深沉隐秘。

少年敛下眉,声音冷了:“我弟弟,在南诏。”

云歌辞一凛,少年说得隐晦,她却听出了话中的语义,五皇子远走南诏为质,他不过是想要出人头地,争得一方权势,保弟弟回家。

此时清冷少年,应有颗纯良之心。

“你既知五皇子在南诏,更应刻苦勤奋,隐忍等待时机。”

风有些大了,吹动她的发,荡漾在脸颊,有些痒,她的声音里,夹着清铃叹息:“如今你羽翼未丰,强自出头,只会自讨苦吃。”

君子当如是,忍得了十年隐忍之苦,方得天下。

少年容色愣了愣,缓缓抬起头来望向她,自她到来,他的目光一直冷冽,如今瞧着,竟多了几分松融。

润色少年唇微微扬起:“你为何要帮我?”

这个问题,着实值得她考究几分,要说她善良,也可,但她这善良,却让姑母训斥了她一顿。

想来,她也不觉得不值得。

春风吹皱一池湖水,拂过少女的眉目,她的眼睛亮澄澄的,弯了漂亮的眸子,笑得意气:“或许,是我太善良。”

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少年却微微皱了皱眉梢。

他又低下头去了,眉目凌凌裹上了寒霜,出声冷酷:“在这宫里,善良是罪。”

话语骤然变得锐利,听在云歌辞的耳中,竟偏偏的无甚刺耳,反倒是生出了一种忠言良药的舒服感来。

这话,倒是真的。

姑母常教导她做人勇敢坚韧,却从来不会教她要善良,她只管让她变得强大,保家保己,不会让她有怜悯。

善良,是罪。

“那可怎么办才好?”

少女碎薄叹了一声,弯眸如月,幽幽将他睨着。

善良是罪,可她若不救他,他便要送到皇陵,过个几年,也该死在那个地方了吧。

如今,他倒是比她清楚,善良不该。

春风吹得灯火乱颤,少年纤白的指尖捏着书页,薄唇紧紧抿着,目光定定落在虚空处,不说话。

少年心中藏着多少情绪,彼时的云歌辞未能参透。

他隐在昏暗冰冷的时光里,如她所说一番,隐忍沉默,长成了可挡一方的枭雄,名震天下。

后来,他君临天下,得失无法计算。

他会常常想到这个夜晚,清风明月越树梢,绿衫少女趴在他的窗前,双手叫得在窗框上,下巴就抵在手臂上。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笑意泱泱,眼睛明亮发着光,她小大人一般教他隐忍,那一刻,他的心头,多了一缕光。

后来多少年啊,他再去寻心底的光和暖,已经无迹可寻。

走在这条皇权杀戮争夺的路上,他失去的太多,最后,得到的,不知是否和那些对等!

他自己没有答案,更无人,可以回答他。

那夜过后,她常在无人的夜里去找萧离声,趁着明月当空,她悄悄爬上他的窗口,迎着少年薄淡的眸光,笑吟吟地朝他摆手打招呼:“嗨……”

一开始,少年是不爱搭理他的。

时间长了,兴许是少年也觉得偌大的藏鸦宫里他一个人太无趣,有她陪着,也能聊解寂寞。

她第五次去的时候,萧离声准许她进门了。

油灯薄昏,幽幽光线打在破旧的帘子上,荡漾着依稀的纹理,流光转转,如月映湖面。

她多半时间都是安静地坐着,陪着他读书写字,他在院中练剑时,她便撑着下巴坐在台阶上,看着月下舞剑的少年。

声如魅,影昭昭。

经年间,少年长成了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清脆修竹般,生命蓬勃,寂静固守在藏鸦宫。

萧离声偶尔会和她说起五皇子萧景瑟,说起时,长长的沉默,深深的怅然。

他果真听了她的话,隐忍刻苦,再也没有做出教帝皇生气的事情。

皇帝似乎也早早把这个儿子忘记,她陪着他的这两年里,帝皇未曾召见过萧离声一次。

十二岁,她被姑母送入了摄政王府。

后来世事便随即风起云涌,她和萧离声,走出藏鸦宫,成为众矢之的,他用她教给他的隐忍,谋了天下。

他用他的残忍,真正教会了她,什么叫做善良是罪。

多年后,她会偶尔想起那些年里静悄悄的夜晚,油灯前,少年纯良的模样,他会念着低低,说起母亲的时候,会热泪盈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长成了暗黑的魔鬼,心成了石头。

想来,都是造化弄人。

初初来时,她和他都是一身干净,在滚滚万丈红尘里翻滚多年,沾了尘埃,惹了爱恨。

有人成佛,有人成魔。

不过是,一念间。

第93章 风雨欲来。1

“凤典正,你这是怎么了?”

云歌辞被杨清音打断了思绪,动了动身子,轻摇头笑语:“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儿。”

过了这么多年,难得她的记性还这般好。

想起过去,也能畅通无比。

杨清音奇怪地瞟了一眼她:“想到什么了,这么入神,我说了大半天,都没见你回一句。”

“见谅。”云歌辞偏头,掩去落寞,再回过头来时,脸上已风轻云淡,轻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杨清音见她不肯多说心事,便也不好追问,说:“此次春猎,与往年不同,这一次,除了到上林苑狩猎之外,皇上还会亲自上如是寺,为大周祈福。”

如是寺?

云歌辞的心登时颤了一下,她想起,佛冷此时,就在如是寺中。

萧离声这一去,真的是去祈福,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帝皇心,最难测。

教她心肝胆颤。

看来这一趟,她是如论如何,也要争取到机会,随驾春猎。

“此次,你可一同前往?”

柔柔的声音此红唇启出,云歌辞含笑看向杨清音。

后者还了笑来,略略点头:“我知你必定会想办法出宫,这一次,我自是要去的,若能帮上些许忙,也算有了用处。”

怎么说,云歌辞也是为了取寒冰蚕丝帮她,才入了倾城公主的局,虽不知倾城公主设了何局,但是她们两个人,谁也挣脱不开来。

索性就和她一起,迎难而上了。

“甚好。”云歌辞料想杨清音会这般做,她是聪明人,应该知道,眼下的情况,她也不能独善其身。

杨清音闲坐了一会儿后便离开了。

她走后,云歌辞飞快拟了一封书信后,便把绿杏唤了进来,与她说:“你去找爹爹安排的人,务必要把这封信,送到将军府临江城先生手中。”

她把一封封好的信件,递给了绿杏。

“小姐,你是要让临先生知会佛冷,皇上要亲临如是寺的事情?”一直在旁边侍候的青梧,听到了杨清音和凤红酥的对话,虽不知道凤红酥写了什么,却也能大概了解凤红酥这封信里的内容。

云歌辞点头,并不隐瞒。

她深知,要是让佛冷和萧离声遇上了,那真真是一件可怖的事情。

不敢想,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青梧皱了皱眉,担忧地说:“奴婢担心,这封信会先到了老爷的手中,到时候老爷……”

她看向凤红酥,后面的话,想来凤红酥会懂得。

临江城是佛冷人,如今寄居在将军府里,凤清眠为人多谋,要是看了信,对佛冷和凤红酥的关系,还有佛冷的身份起了怀疑,便会派人去查佛冷。

到时候,麻烦事情,就会一桩一桩来。

“放心吧,除了临江城,谁也解不开这信中门道。”云歌辞自信轻笑,催促着绿杏赶紧把信给送出去。

绿杏莫名其妙地看了看凤红酥,又看了看青梧,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不过,她还是老老实实把信送走了。

这封信,自皇宫内院传出,果真如青梧担心的那样,直接被交到了凤清眠的手中去。

凤清眠拿到信件,掂量了好几分之后,最终还是把信小心翼翼打开来了。

偷窥别人的信件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凤清眠心中有虚,为了掩人耳目,把信打开来后,保留着可以密封回去无痕迹的手段。

信一打开,他便傻眼了。

灯光幽幽下,泛黄的信笺上,一个字都没有。

他愣了好一会儿,把信笺凑到灯火下上下左右瞧了一个透,还是没能解出这无字信的内容。

自感凤红酥和临江城之间有事情瞒着他,想着一探究竟,如今却是碰了一鼻子灰,凤清眠不仅有些气馁。

他这个女儿,是越发看不懂了。

尝试了各种办法之后,他还是没能解开心中内容,只能无奈把信封好,让人把江平唤了来。

化名为江平的临江城被唤来,心中早就有了准备,这个时候云歌辞给他传信,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情看。

信交到他手中的时候,他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凤清眠,发现凤清眠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翻看了一下信件,佯装不知道信被打开过一般。

也没什么顾忌,直接就在凤清眠的跟前把信解开来了。

凤清眠心中一顿,倒是他小人之心了,想趁着信到达江平手中之前看个究竟,不成想,人家根本就没有防备他。

他心中,稍稍有些内疚。

身为父亲,竟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了。

临江城看了看信,丑陋的脸上神色稍稍舒展,递给凤清眠看,恭谨地说:“将军,你看,是无字信。”

凤清眠接过信,他早就知道其中内容,装作若无其事问:“何解?”

“无字,便是无事。”临江城微微颔首,道:“这是保平安的信件。”

“保平安?”凤清眠心中有些不舒服,睨了一眼他:“既是保平安,为何不是传给我?”

临江城神色未变,恭声解释:“小姐入宫前,曾与属下说过,不宜频频往家里传信,假借属下之名,也好少了给将军府牵绊。”

字语间,都是对将军府,对凤清眠的着想之情。

凤清眠寻不出错处,只得点头,试探性地把信还给江平,看看他会怎么处置这封信。

若是他带回去了,那他刚才说的话,便不大可信。

兴许这信中藏着什么秘密,临江城知道如何把字迹呈现。

临江城拿了信,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带走,而是拎起灯罩,把信件就着火焰烧了。

凤清眠的心彻底松了下来,摆摆手让临江城退下了。

出了书房后,临江城才感后背黏糊糊的,夜里风微凉,他后背却起了虚汗,因着云歌辞那封无字信。

他依稀看出凤清眠的狐疑,故作镇定应付了过去。

如今再也按捺不住,确定无人跟踪之后,便偷偷潜出了将军府,夜里直奔上山,朝着如是寺去了。

这边,云歌辞在宫中等了两天,还是没等来将军府回信,心生了些许的不安。

不知临江城是否把事情办妥了,佛冷,是不是已经离开如是寺。

三月底,天气转暖,日光白曦,氤氲生暖。

绿杏抱着晒好的枕背进来,嘴里嘀咕抱怨:“北院这地方阴冷潮湿,小姐你如今已是典正,她们为何还让你住这鬼地方?”

第94章 风雨欲来。2

北院嘈杂,多生虫鼠,很是潮湿,被子隔山差五都要晒一晒。

绿杏的唠叨,倒也在理。

云歌辞挂念着佛冷的事,不理会她的抱怨,径直问:“府中还没回信吗?”

事情办妥后,临江城应当知道要给云歌辞回个信,如此,她才能安心。

他不是不懂她的心思之人,不回信,怕是出事了。

“没有呢。”绿杏一边铺床,一边说道:“奴婢早些时候才去找过我们的人,将军府并没有来信。”

云歌辞的心头蒙了乌云,沉郁难受。

心中叹息,佛冷啊佛冷,你拒绝光明正大入朝堂,如今若遇上了萧离声,他还会给你机会出现在天下人眼前吗?

只怕是,风雨欲来。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青梧进门来,脸含喜色,说:“小姐,随驾春猎的名单出来了,你被选中了。”

云歌辞的心,猛的一沉。

眼前晃着青梧满是喜色的脸,她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青梧察觉出凤红酥的异样,心中犯了嘀咕,她不是正在想办法怎么样说服谢絮好出宫吗?

怎么现在知道了自己在随行人员中,反倒是不见喜色了?

“小姐,这是好事,你怎么看起来,不大开心?”青梧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开心?”云歌辞唇角一掀,牵出一抹苦笑:“这两日我一直在等临江城回信,还未来得及与谢絮请命,她不喜我,怎么会莫名其妙安排我出宫?”

这事,必存诡异。

青梧咋舌:“啊,奴婢以为,你早就把准备好的银钱珠宝送给了宫正,敢情你还没行动?”

前日,凤红酥便让她把从家中带来的银钱珠宝取出一些,准备送到谢絮那里,以求得出宫的机会。

一般有好的差事,宫中女官奴婢,都得行银钱之便,以获得心仪的差事,这是最基本的手段。

谢絮自也不会超凡脱俗。

只是她没想到,凤红酥竟然还没有行动,这样的好差事,就直接砸在了她的头上来了。

细想之下,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也难怪小姐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了。

她脸色难看地问:“小姐,那现在该怎么办?”

明知事情有诈,但是如今名单已出,她们要怎么去应付?

“能怎么办?”云歌辞眸色冷了下来,话锋尖利:“她们不怀好意,推我入局,我怎么能辜负她们的期望?”

云歌辞这一生,遇上过太多进退两难的境地,前路是荆棘杀戮,后路是无路断崖,怎么走,似乎都要粉身碎骨。

她每一次,都不曾退却过。

迎难而上,直面撞击,不是她死,就是她们粉碎!

手中杯盏重重磕在桌面上,茶水溅洒而出,在木桌上结了珠,云歌辞目光凛凛看着庭院,眼底一片清寒。

她永远,不会懦弱后退!

甭管这是谢絮的阴谋,还是谢容华的指使,这场局,她一定要赢!

转眼便到了四月初一,这一日,暖光大好,薄薄的金黄色阳光晕了整个皇城,这庞然大物的冰冷皇宫,竟有了那么一些的温暖。

红色的地毯自金銮殿一路铺陈到长安大街,随驾的皇家贵胄文武百官,延绵而过,三千之众。

宫正司此次出了二十余人,云歌辞跟在谢絮的身后,跪在金銮殿前玉阶之下。

入眼的是金红相间的旗帜随风摇曳,身着黑色铁甲的御林军分布于两侧,威冷赫赫下,是皇权的彰显。

她在最低处,仰头一目望去,穷尽千人,见到了那高在云顶的尊贵帝皇。

男人脚踩五爪纹龙靴,一袭明黄龙袍修挺,傲居于穹顶,微光一寸寸勾出他深刻如刀的轮廓,他站在万人敬仰里,轻抬下颌,眸中只剩寒光意气。

睥睨终生,威严自成。

当年那个玉树琳琅的翩翩的少年郎,长成了君临天下的傲霜寒冰。

再不似当年,眸里有温度。

帝皇身边,莺莺燕燕绕了殿廊,多是识不得的面孔,当时她死后,宫里添的新人,如今,也成了宫中老人了。

唯有那谢容华,依旧容光焕发,华彩加身,金步摇漾在风情百转的眉梢,阳光折出金光测测。

她于万千艳羡的目光里,携手帝皇,笑看万人跪拜,好不风光。

果真,恶人最长命。

地狱只管空荡荡。

“起驾——”

随着太监高声吟诵,銮驾缓缓而起,纱帘轻漾间,她瞧见那人,昭昭风姿,多是阴厉冷酷。

她把目光低垂,不肯再看一眼。

心中的恨意涌起冲上烟款,无人看见,她低下的眼底,生了氤氲红丝。

萧离声,非要你的血,你的天下,才能祭奠我所失去的一切!

一路前往上林苑,如她十岁那年看到的光景,多有相似,长安大街上百姓夹道相迎,跪满两侧。

山呼万岁,盛世长安。

她再也不能得幸坐上马车,随于帝皇銮驾后,如今站在后头,抬眼望去,皇家王爷座上,再无骑马的清冷少年。

满眼春风依旧,百事休矣。

上林苑设离宫七十所,容千乘万骑,待众人浩浩荡荡安顿妥当,已入夜甚深。

第一日自是无事,众人各自歇息。

云歌辞随宫正司众人入住金玉楼,杨清音早前来过,她便住在旁侧的风露楼里,言下之意,有事可寻她。

夜里金销声已过,云歌辞等了许久之后,终于按捺不住问绿杏:“青梧怎的还没回来?”

来上林苑途中,她趁着无人注意,派了青梧脱开队伍,前往将军府找临江城。

按理说,青梧不至于耽搁这么长时间。

这会儿不回来,怕是进不得上林苑了。

“奴婢也不知。”绿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扶着门框朝院子里看,依旧看不到青梧的人影,焦灼地说:“宫门大闭,青梧姐姐是不是被拦在外面了?”

若是这样,那着实不好办。

以她的权限,半夜自是不能开宫门带人进来。

她心底烦闷,叹了一声道:“但愿她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明日宫门开了,青梧有宫女凭证,自是可以进来。

耽搁一晚上倒是无事。

要说青梧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那就难办了。

第95章 风雨欲来。3

绿杏不知道该怎么办,也只能点头。

主仆两人又等了小半个时辰,青梧还没回来的迹象,只得散去歇息,明日再计此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歌辞睡得昏昏沉沉之际,听得门外传来些许窸窸窣窣的声音。

来人动作很轻,做贼一般。

黑暗中,她蓦然清醒,睁开了眼睛来。

油灯就在这个时候被点亮,云歌辞看去,见着背对着她站着的身影,心稍稍松懈了一些。

是青梧回来了。

听见起身的动静,青梧端着昏沉的油灯快步走到床前,脸色隐在灯火里,看来有点白。

“小姐,奴婢吵着你了。”

“无事。”云歌辞坐起身来,瞧着青梧的脸色不好,心中不安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心中的疑惑更甚,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那种对危险一无所知的感觉,真真是挠人心肺,不得舒畅。

青梧拢着油灯,压低声音艰难开口:“小姐,临先生失踪了。”

“什么?”云歌辞克制不住惊骇,身体下意识绷直来,伸手去抓青梧的手,却惊觉青梧的手,冰冷冷的。

她急切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临江城怎么会失踪呢?

联系上她交代他去找佛冷的事情,云歌辞的心头,凉意一阵过一阵。

“小姐,你别急。”青梧见云歌辞这般着急,连忙把油灯搁在了一旁,拉着她的手,不敢耽搁飞快说道:“奴婢回了将军府,没找到临先生,只得去找老爷,老爷说,那晚收到你的信后,江平便有好几日没有人影,老爷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凤清眠见着青梧那么着急找江平,十分奇怪,本来就已经平息的对江平的怀疑,又蹿了出来。

追问了青梧许多问题。

青梧把这些如实告诉了凤红酥,见油灯幽幽里,女子垂着眉,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说:“父亲怀疑临先生了,那临先生失踪,是不是父亲所为?”

状似在问青梧,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青梧茫然地摇头,继续说:“奴婢还去了珍宝阁找过先生,户门紧锁,旁边的邻居妇人说,店铺已经好几日都没开了。”

“如是寺呢?”云歌辞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兴许临江城去了如是寺,见不到佛冷,便一直在那里等候。

青梧很快便否定了她的猜想:“奴婢也去了如是寺,就是在那里耽搁了好长时间,问过寺里所有能问的师傅,都没人见过奴婢描述的人。”

临江城面目丑陋,若是他去过,寺里的人,怎么也会注意到。

如果真的没有一个人见过,那极有可能,他真的没有去过如是寺。

“而且,奴婢还发现一件更为奇怪的事情。”因为紧张,青梧狠狠地吞了一口口水才说:“皇上要去如是寺祈福的事情,全寺上下竟然无人知晓,奴婢转了一圈,也没见寺里做过任何布置。”

事情越来越诡异,皇帝即将去如是寺祈福的事情,必定会有圣旨事先传到如是寺,教寺里众人做好迎驾的准备。

现如今,寺里竟对此事,一无所知。

云歌辞的心房猛地一紧,十指微微蜷曲颤抖。

从没有如此刻一般的惊骇,头皮发麻。

她喃喃失声:“有人暗中操局,欲要把佛冷,推到皇帝的跟前去,这个人,要佛冷无所遁形。”

云歌辞心神不宁,她是想要把佛冷推上朝堂,可不是这样的一个手段。

她想要佛冷,光明正大的,以摄政王的身份,重归于金銮殿上,于文武百官的跟前。

到那个时候,天下人都知道萧易寒回来了,萧离声要下手,终究是要考量权衡一些的。

现在,若是萧离声在如是寺发现萧离声的踪迹,暗中下了毒手,便教佛冷,永无天日了。

暗中推手,到底是谁?

青梧隐隐感觉到了凤红酥心如刀割的焦躁,免不得又对佛冷与皇帝的恩怨生了好奇。

小姐为何这么怕皇上和佛冷碰上?

她睇了一眼凤红酥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小姐,红莲僧者到底是什么人?”

幽幽沉沉的灯光晃过女子的眉目,青梧惊心地瞧见,女子眼中,横生出了无限戾气。

如藏了针,锋芒毕露。

从她的口中,蹦出一句话:“他是摄政王萧易寒!”

这惊天的秘密,终于从她的口中说与人听,淬了毒一般,眉目寒霜望向青梧,勾唇诡笑:“现在知道了,有何感想?”

“萧……萧易寒。”

青梧骇然喊了一声,在黑夜里无可压制,身体往后踉跄了几步,撞在桌案上,茶盏激荡乱响。

惊惧使她的瞳孔急剧瞪大扩散,恍惚想起当日她问凤红酥佛冷是谁之时,她曾说过的话。

有些秘密,知道了是足以致命的。

如今,她是信了。

那个步步生莲禁欲清风的佛冷,竟然是那个曾惊动天下的摄政王萧易寒,世人皆说他已经死了。

谁知,他竟然好端端地活着。

成了僧人!

这其中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青梧是想不到的,但是她又明白,若萧易寒的身份一出,必定再次震荡大周。

她骇声问凤红酥:“小姐,你是怎么知道他的身份的?”

佛冷是萧易寒的这个秘密着实惊悚,更让她震惊的是,自家小姐,竟然早早就洞悉了这个秘密。

小姐久居将军府后院多年,打小身体便弱,宫中宴席几乎没有参加过,和外界接触少之又少。

而且,摄政王萧易寒死时,小姐不过是十岁上下的孩童,更是不可能见过身份显赫的摄政王。

她隐隐有个猜想,小姐对佛冷大师的执着,怕不是因为他的风华绝代,心生爱慕之情。

而是因为,她知道了佛冷的真实身份。

小姐欲要从佛冷身上谋取的,非情感,所谋其他。

这些事情串起来,细细想去,只觉得心肝震动,冥冥之中藏着的诸多秘密,几乎破土而出,又好似,无从找寻痕迹。

“你知道了一个秘密,头上便悬了一把刀,若是还想知道关于我的秘密,这把刀,就会插入你的脑袋!”

薄凉阴厉的声音幽幽自女子的唇畔开启中来,一句句砸在青梧的头顶上,她似看到了头顶上,刀锋寒芒。

第96章 风雨欲来。4

她的心抽搐发紧,仓皇跪倒认错:“小姐,奴婢错了,奴婢不该多嘴,以后,奴婢都不敢再问了。”

生为奴仆,便只能匍匐听人命令。

相对于其他奴才的遭遇,青梧心里很清楚,凤红酥对她,多有宽容和关照,不曾让她受过委屈。

有这样的主子,她还敢求什么?

安分守己,是奴才生存之道。

云歌辞坐在床前,微微垂头去看青梧,散落的青丝在身前垂下,乌黑如缎,流云倾泻。

“起来吧。”她语气柔了下来,淡淡凝声:“我把这个秘密告诉你,是想要让你明白事情的紧要,你记住——”

她顿了顿,挑了眉梢,语调深沉掷地有声:“佛冷不能死,不管何种境地,你都需帮我,保全他!”

保全佛冷,既是保全她云歌辞。

青梧颤巍巍磕头应声:“奴婢谨记。”

眼角余光瞥见,昏沉灯火里,端坐于床前的女子,眉间挽起的笑花,幻化成了暗夜魅莲。

刻骨的妖异,无声冷酷!

在这个秘密阴恻浮动,诡异无比的夜里,青梧第一次读懂了凤红酥的野心,她对佛冷,势在必得!

任何人,都不得动了他。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感?

青梧不懂,也不敢去猜测。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藏着一个只有自己才能知道的魔鬼,妄自去窥探,那魔鬼便会伸出锋利的爪牙,紧紧扼制住你的喉咙。

撕碎你,把你拆骨入腹。

凤红酥心中的魔鬼,更为凶残!

她心惊胆战之际,听得凤红酥声色恢复寻常,问她:“还发现了什么?”

青梧不敢懈怠,赶忙回话:“奴婢发现临先生失踪后,生怕小姐让他传给红莲僧者的消息没带到,便想着亡羊补牢,去找佛冷大师说明情况,奴婢没用,找了一个下午,就是找不到人。”

时常有人仰慕佛冷步步生莲之姿,欲要一睹风华。

如是寺来来去去许多这样的人,寺里的和尚都是一贯处置,告诉他们寺里无佛冷此人。

不管怎么问,都是问不出来他的踪迹的。

“奴婢不相信他们的话,便在寺里不停寻找,可是,不说红莲僧者,就是阿难小沙坨,也不见人影了。”

以往,寺里虽不见佛冷,阿难倒是容易找。

佛冷寂然修佛,会命阿难自行修行,或是帮着寺里干些杂活,或是在殿中佛前打坐诵经。

今日一整天,都不见阿难。

想来也觉得有些奇怪之处,但是,这事情也说不清楚,或许她恰巧没碰上小沙坨也不一定。

反正这件事情,青梧怎么也说不清楚。

云歌辞坐在灯光幽影里,面容稍沉,在思考什么,一时没有说话。

这个时候,青梧是不敢打扰的。

只好在一旁候着,等她把事情理顺了,自会和她说话。

等了许久,都不见凤红酥说话,青梧按捺不住,小声猜测说:“小姐,是不是我们多虑了,临先生可能已经知会了佛冷大师,他们一同离开了,临先生或是没找到机会给你回信。”

“不会。”

云歌辞当即开口否定了青梧的说法,她无比笃定地说:“临先生知晓佛冷对我何其重要,这种事情,他断然不敢有半点疏忽。”

临江城不是这般不明事理之人,若他真的已经知会了佛冷,就算是要同佛冷一起离开,也一定会回将军府给她传信。

再说,佛冷久在佛门,拒绝了凡尘故人相见,她遇上临江城之前,临江城便求见佛冷长达几个月,佛冷都拒之不见。

临江城见佛冷尚且这么难,更何况要让佛冷带着他一起走?

实在是不现实的一种猜想!

就算要走,那个人,顶多也就带着阿难,遁入万丈红尘之中,消去声息,再也无人可寻。

云歌辞几乎是肯定的,下了结论:“临先生,肯定出事了。”

青梧肩膀颤了颤,虽已有准备临先生出事了,如今从凤红酥口中这般肯定地说出来,还是让她忍不住心惊。

“小姐,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话从口中出,青梧又后知后觉想起来,好像她越来越喜欢问凤红酥怎么办了,而凤红酥,从来没问过任何人,该怎么办!

这个女子,心有昭昭明月,七窍玲珑,总能破开云雾,找到她想要的方向,而不需要,问任何人。

她比不得,千千万万人,都比不得。

油灯晕光明明暗暗,云歌辞的脸色便也随着明明灭灭,意思碎薄的叹息轻飘飘地逸出,她竟是叹了一声。

黯然失落地呢喃:“竟到了此刻,我才能发现,无人可用。”

重生前,她曾掌权,将军马上神采奕奕,挥手便有万千众替她去完成自己不能抽身去做的事情。

如今换了一种身份,身边除了寥寥几人可用,再大的事情,她们也帮不上忙了。

“是奴婢无用。”青梧也跟着黯然伤神了起来:“如今奴婢跟在你身边,一举一动都不能逾越,宫外的事情,半点也帮不上忙。”

云歌辞坐在明灭灯火里想了想,目光流转过一抹流光,她森森道了句:“看来,那人必须要用了。”

青梧愕然了一下,问:“小姐说的是谁?”

“明日你便知道了。”云歌辞没有直说,岔开话题问:“对了,宫门已闭,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还以为,青梧需得明日才能回来了。

“小姐不提,奴婢都忘了这事了。”青梧想起在宫门口的事情,细细说给凤红酥听:“奴婢回到宫门的时候,侍卫不让奴婢进门,说来也巧,竟然遇上了景王殿下。”

“萧景瑟。”云歌辞微微挑了眉梢,很是意外。

“是他。”青梧点了点头,接着说:“当时景王殿下的马车正好到宫门,赶车的侍卫是那个叫管弦的,他认出了奴婢来,便把马车停在了奴婢跟前让奴婢上去,奴婢这才发现,马车里面除了景王殿下,还有一个女子。”

云歌辞轻慢微笑:“应是景王殿下的新欢吧。”

万花丛中过的景王殿下名声在外,有女人同乘,也不奇怪。

第97章 搅动风云。1

青梧扭捏地睨了一眼凤红酥,脸色奇怪地说:“小姐,好像不是新欢,那个女子,是我们都认识的。”

“是月才人。”

“丛月?!”云歌辞挑了眉梢,颇有些意味地笑了起来:“这倒是一件好玩的事儿。”

丛月从江北来,怎么会和萧景相识?

这两个人,有什么关系?

“的确是月才人,奴婢瞧着,景王殿下对月才人,和颜悦色的,颇是不同。”青梧想起在马车上的见闻,总觉得这两个人之间,关系非同一般。

云歌辞垂眉轻笑:“一个是皇家景王,一个是皇帝的才人,能够结伴出游,关系自是非一般的。”

有趣。

这宫里,人人都有秘密。

“不过,这次得亏他帮了你,改日我定会去谢过。”

想着临江城的事情,云歌辞一整晚都睡得不大安稳,起来得早了一些。

晨色还微沉,她披了外衫起身,摸出火折子点了灯,准备寻一本书来打发时间,等天亮后,便要开始忙起来了。

今日是在上林苑的第二日,皇帝会摔众多皇亲国戚亲自入兽场猎物,女官们有许多事要准备。

她举着油灯朝着软塌走去,就在这个时候,眼角余光徐徐瞥过门口,一个物件儿便入了视线。

那是一封信!

被人从门下递了进来,安静地躺在门后。

云歌辞登时警惕,她睡眠本就浅,加上昨个晚上她睡得并不沉,有人来送信,为什么她竟然全然不知?

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来人轻功了得,要么是,她身边的人!

她定定看了好一会儿地上的信件,才弯身捡了起来,不慌不忙地拆开来后飞快看了一眼。

信上只有一句话:今日午时,长风亭,卿务必来。

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

她拿着这封莫名其妙的心,心中涟漪一阵掠过一阵,到底是谁?

一桩桩诡异的事情接踵而来,云歌辞要想从中抽丝剥茧越发困难,这偌大的皇家内廷,藏着太多秘密。

不知送信人是谁,她到底要不要见?

云歌辞拿着信端凝了许久,也没能做出决断。

晨色微醺,青梧轻轻推开门,瞧见凤红酥已经起身了,正拿着一封信在案前沉凝,不知在想什么。

她提着膳盒走过去,搁在桌上,随口问了一声:“小姐,是府中来信了吗?”

想着,既然将军能在宫中有人脉,上林苑中必然也可以,猜测是不是将军府来信说了什么。

“不是。”云歌辞摇了摇头,把信推到青梧跟前让她看,问:“这封信是昨晚上有人从门外偷偷塞进来的,你昨晚走时,可看到了什么人?”

青梧迷茫地摇头:“奴婢没看到,这信也没落款人,是谁呀?小姐,你要去见他吗?”

她问的这些问题,正是云歌辞在想的。

“自己娟秀沉稳,看着像是女人书写的,而且这个女人,应有几分贵气雍容。”信中内容简单,她也只能从字迹来分析。

所谓字如其人,从一个人写的字,多少可以判断出来一些写字的人的特征。

“女人?”青梧更是不解,想了想,又惊心地说:“这会不会又是一个圈套?小姐,你还是不要去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云歌辞却不以为然,唇上噙着一抹诡异的笑:“写信的人没落款,必定是肯定,我一定会去,你说,什么人会有这样的信心?”

能够琢磨出来她心思的一二,这个女人,她还真想见一见呢!

“小姐都没能知道,奴婢愚笨,更是不解了。”对未知事情的担忧,让青梧显得欲言又止。

她想要劝凤红酥不去,又觉得,凤红酥这般有主意的人,她心中,想来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

索性,便也不劝了。

“小姐,先别想了,奴婢侍候你洗漱用膳,还要赶着去校场布置席位呢。”

青梧唤来绿杏,两人有条不紊地侍候云歌辞洗漱完毕。

就在三人用早膳的间口,青梧饶有兴趣地说起了一件趣事:“小姐,奴婢刚去膳房的时候,遇上巧嫔了,她竟然赶了一个大早,亲自下厨去为皇上弄早膳,谁知道,却出了一堆糗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顶尖尖的苏绣碧萦琉璃纱,跑到了厨房那样的地方去,盐和糖都没分清楚。”

“皇上昨个晚上又宿在巧嫔那里了吧?!”绿杏有些羡慕地插上一句。

青梧看了一眼安静低头喝粥的凤红酥,见她神色无异,才敢继续八卦:“昨个晚上是皇上到上林苑第一夜,理应陪着贵妃娘娘的,据说巧嫔身子不舒服,生生把皇上给请到了她那里去了。”

皇家规矩重,萧离声的中宫虚空,以谢容华贵妃为长。

刚入上林苑,帝皇照例是要在谢容华那里过夜的,不成想,巧嫔生了幺蛾子,把皇帝给弄走了。

“贵妃娘娘估计气得够呛。”绿杏努了努嘴,幸灾乐祸地笑着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云歌辞没说话,心中有另一番思量。

萧离声这人,想来严苛以礼律,至少明面上是这样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一直都清清楚楚。

妻妾礼制自古便有,萧离声不会不知道,巧嫔在耍小心机。

可他还是顺着她的心思去了。

那般冷酷心如冰清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不谙其中道理,无疑是逼着妻妾斗个你死我活的。

总觉得,他是故意的!

云歌辞心头寒凉,想来,如萧离声这般人,所有女人,都不过是一枚棋子。

她是,后宫的女人,又何尝不是。

不过是,赢家有荣华富贵,输家,死无葬生之地,都是个人能力罢了。

谢容华和上官玲珑这场明争暗斗,她押谢容华赢!

收拾妥当之后,瞧着时间刚好,她动身去见谢絮,等她安排事宜。

不成想,她到的时候,谢絮竟是才刚慢吞吞洗漱完毕,正坐在案桌前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

方司正在旁侧侍候着,卑微谨慎。

两个宫女各端着一个托盘,上有折叠整齐的华衣,正等着谢絮挑选今日服侍。

按道理,今个盛事,宫中女官应穿戴官服,以正礼仪。

但是,六局长官在宫中都有一定的身份和靠山,在穿戴上随意许多,一般无人刻意去管制。

谢絮的心思,云歌辞多少能够琢磨出来一些。

攀高枝!

第98章 搅动风云。2

她已过了二十五,理应已经到了出宫婚嫁的年纪,她自请不出宫,符合常制,加上谢容华的缘故,更是无话说。

可是深宫寂寞,女人们除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度日之外,便难免不会有其他的心思。

谢絮貌美,更是有蠢蠢欲动的心思。

今个随皇帝狩猎的,除了皇家年轻力壮的亲王世子,次一点,也是有权有势的京官公子。

此等露脸的机会,谢絮和公众许多宫人一样,都想要暗暗使一把劲,在装扮和仪态上下功夫。

若是入了某一个权贵的眼,她们便也就可以在皇帝那里求一门婚事,嫁入名门,安安稳稳出宫。

总比年纪增长,颜色衰老后被赶出宫好。

“见过宫正大人,方司正。”云歌辞进门来,端端正正给两人行了礼后,便垂手站在了一旁。

并不打算多说。

不料谢絮今个心情大好,竟主动开口和她说话:“凤典正来得正好,帮本宫正拿拿主意,这两件衣裙,哪一个更好看一些?”

方司正一听,脸色就不大好了。

在凤红酥来之前,谢絮就曾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都做出了选择了,谢絮还要问凤红酥。

这不明摆着,对她的选择不满意吗?

她不悦地睨了凤红酥一眼,当着谢絮的面,又不敢不快多嘴。

云歌辞不是扭捏之人,既然人家都问了,她也不能小女儿气推辞,便仔细看了看那两个宫女托盘里的衣衫。

皆是上好的锦绣绸缎,一袭是商衣局管用的皇家金纺织物,青墨暗色绸衣,不甚艳丽,却沉静端庄。

而另一袭,说来很有趣。

看那琉璃纱的花色,竟是出自苏绣名匠之手的碧萦琉璃纱裙,水绿色碧苍苍,绸衣上覆了一层琉璃纱,可使得女子莹白肌肤若隐若现,很是勾人。

这条,更为出彩一些。

可偏生,若是穿在谢絮这个女官身上,又颇是不妥。

她纤指指向了青墨色那一袭衣裙,缓声道“属下认为,这件更符合大人身份,沉稳端庄。”

话听来是不错,可是谢絮就是觉得这话里像是有刺一般,插在了她的心口上。

凤红酥意思很明显,她谢絮是女官,这样的身份只适合这种中规中矩的裙衫,琉璃纱裙那般娇艳的物件儿,她就不要想了。

她的身份,配不上!

虽不知凤红酥这话里是否有这么多的弯弯曲曲,谢絮就是怄了一口气。

她一点也不比这宫里任何人差!

“既然凤典正这么说,那就要……”谢絮伸出葱白的手指,指向了青墨色那件衣裙。

就在众人以为她真的是听了凤红酥的建议选择了这件,她唇上勾起邪笑,手指悠悠一转,指向了琉璃纱裙:“还是方司正眼光好,今个本宫正就穿这件。”

谢絮不动声色戏辱了凤红酥,方司正难掩得意,嘲讽地朝凤红酥抛去了一个傲慢的笑。

却见着站在角落里的女子微微垂着头,安然地站在背光里,眉目怎么看,都精致安然。

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

方司正很是不痛快,觉得自己重重的一拳头,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又反弹了回来,打在她的胸口上。

谢絮整装完毕,领着宫正司二十余人,踩着时间赶到了校场。

六局众人早早便到了,着手布置,华账支开,软塌铺就,矮几上准备了精致的果盘点心。

看似一切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谢絮才缓缓而来。

因着谢絮手掌刑罚的宫正司,素来手段毒辣,宫中女官和宫人对谢絮都有些惧怕,她迟来的事情,也没人敢多说一句。

谢絮很是受用,打发云歌辞等人去帮忙,自己带着宫女,如主人家一般逡巡了一番,偶尔挑剔指点。

云歌辞夹在忙碌的宫人中,寻了一个没人注意的空隙,挪到了杨清音的身边。

严谨刻板的杨清音,在这样盛大的场合也没有其他的心思,依旧一身庄重的官服,正和底下的人交代着狩猎开场颂乐一事。

见她走过来,杨清音自然地遣散众人:“没其他的事情,你们去各自准备吧。”

众人散去,她这才偏身和云歌辞说话:“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找我?”

碍于校场上人多眼杂,云歌辞示意杨清音跟着她走到了一处华账后侧,旁侧无人后才开口把早上收到的那封信的事情与杨清音说了。

杨清音听完,柳眉微蹙,沉吟了一下说:“这事情有些怪异,你有没有想到一些线索,猜到几分写信人了?”

“有。”云歌辞的目光掠过宽阔无垠的原野,又不大确定地说:“不过,只是猜测,我需得去见了人才能确定。”

“你决定要去见她了?”杨清音不是很赞同地说:“我们现在诸多棘手的事情缠身,你要考量清楚,切莫又惹了其他的麻烦。”

云歌辞知道她担忧,意味深长地笑着说:“若是真的如我所猜,那我们便可多一个帮手。”

“就怕事情没有那么顺利。”

杨清音为人谨慎,叮嘱道:“这件事情你要小心一点,要是有心人设的圈套,你也要全身而退。”

“我知道。”云歌辞笑笑,不打算再多说这件事情。

那封信没有落款人,想来更加安全一点,到时候,她只要见机行事就好。

“我今天找你,是有另外一件事情让你去办。”云歌辞转入正题,紧接着说:“你是四品尚仪,要出上林苑一趟应该不是难事,今晚琉璃宴后,你拿着这封信,寻个机会出去,照着倾城公主的吩咐,把烟花当空放了,等着十里公子来取信。”

“我出去是不难,可我担心,十里公子来取信之时,我难以应付。”

杨清音毕竟没有接触到倾城公主,她说的许多话,凤红酥只说了一个大概,要是十里公子有什么问题,她也答不上来。

“你放心。”云歌辞眸光落在远处,目光所及,是原野无边的尽头,天地混为一体的苍茫,她的声音听来梦幻:“我这几日抽丝剥茧,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我觉得,十里公子,大概是不会出现了。”

第99章 搅动风云,3

“此话怎讲?”杨清音很是吃惊,又疑惑地问:“你既然知道他不来了,为什么还要让我跑一趟?”

云歌辞眸子晦涩,幽幽低声道:“去吧,我只是想要验证一些事情,待你回来后,我自会解你疑惑。”

“好吧。”杨清音不知凤红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知她现在不肯多言,便也不再纠缠。

揣好了信之后,回到了忙碌中去。

暖阳冲破云霄洒向大地,文武百官皇亲贵胄陆陆续续到来,只听见太监尖细的一声吟唱:“皇上驾到——”

校场上千人众,纷纷跪倒,山呼万岁。

云歌辞在人群中微微抬头,便见着红色华账尖顶,映在天高云阔之下,风声测测,萧离声一身浓黑,出现在了人前。

男人一贯颜容冷酷,剑眉入鬓,眸色深晦无波澜。

在身后一众姹紫嫣红的妃嫔映衬下,越发显得男人黑衣浓烈,浑身清俊,茕茕独立于天地间。

遥遥一眼,她恍惚又见到了当年,一众锦衣黄子忠,那个沉默寡言的黑衣少年,遗世独立的风华。

当年一眼误终生,如今想来,方知是错。

已身故物非,都是惘然。

“起。”男人寒凉威冷的声音徐徐落下。

衣裙窸窸窣窣声响,众人纷纷起身之际,忽然听见女子尖利地喝了一句:“谢絮,你敢冒犯本宫!”

已经起身的百官宫人,解释惊愕愣住。

纷纷看向了发声之人。

正是和谢容华并站在萧离声身侧的巧嫔上官玲珑。

她一身水绿色琉璃纱裙,柔软凹凸有致的身段若隐若现,风情百转,娇嫩神采动人。

这般翩跹伊人,应是赏心悦目的,但此刻,她脸色青白难堪,怒目圆瞪,如刀的目光正直直剜在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人,便是跪在旁侧的宫人之首的谢絮。

本来皇帝已经叫起,谢絮刚起身,便听得上官玲珑这一声历喝,登时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脸一阵青一阵红的,惶然得很。

这个时候,校场上众人的目光在两个女子的身上转了一圈之后,才明白了其中缘由。

谢絮,竟然和巧嫔撞衫了。

一个四品女官,竟敢和巧嫔娘娘穿了一样的衣裙,逾越了规矩。

乃大不敬。

上官玲珑向来娇蛮,且自视甚高,本想着这一身衣裙能比下所有莺莺燕燕,入了皇帝的眼中。

竟不想,平白和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官撞了衫,辱没了身份。

这个脸怎么能拉得下来,也不管皇帝和大周所有权贵在场,直接火冒三丈,这把火直要把谢絮烧出一个大窟窿来。

“娘娘,奴婢万万不敢冒犯,这……”谢絮惶恐不已,刚想要解释这只是一个误会。

却被上官玲珑厉声喝断:“你身为四品女官,心怀不轨,打扮成这个样子,是想要做什么?”

话有所指,指出了谢絮欲攀高枝的心思。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谢絮羞愤难当,本想打扮华丽博个好出处,不成想竟然弄巧成拙。

她纵是在宫中仗着谢容华呼风唤雨这么多年,如今遇上了好谢容华苗头不对的上官玲珑,也得认栽。

万般无奈之际,她把求救的目光落在了谢容华的身上。

谢容华高高睨着她,脸色暗沉,看来也颇为恼怒,不发一言。

“皇上,这个贱婢如此辱没臣妾,你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上官玲珑靠在萧离声的身侧,轻轻拉着他的手,娇嗔撒娇,视若无人。

萧离声的神色一成不变,面对这一场闹剧,男人甚至是,脸眉梢都不曾轻抬一下,诚然是看戏的人。

出语薄凉:“贵妃,你打算怎么处置?”

宫中无后,一切中馈皆是由谢容华掌权,这后宫之事,按理,归谢容华处理。

谢容华款款移步上前,端庄优雅地福身,温柔道:“是臣妾管制后宫不严,致使闹出了今日这出幺蛾子,臣妾有罪,定会公平处置。”

罢了后,她又识大体地说:“今日乃是皇家大日子,不应为这等儿女闹事绕了皇上雅兴,皇上且去,臣妾定会给巧嫔妹妹一个交代。”

到底是德行雅备的贵妃娘娘,通情达理贤良淑德,在百官前,生生把上官玲珑给比了下去。

底下人,神色各异,不敢言语,却多有幸灾乐祸。

皇室的丑事,总是让人格外的好奇,他们又多了一分谈资了。

“便依贵妃所言。”

萧离声抬手虚扶了一把谢容华,千人前,给足了谢容华颜面,帝皇和贵妃,真真是恩爱。

这是人们长久以来的认知。

只因离帝登基以来,独宠谢容华多年,宫里人来人往,唯有谢容华,恩宠最是绵长。

人人都觉得,谢容华自是受帝皇宠爱。

在鼓乐齐鸣的铮铮声里,帝皇摔众皇家子弟,百官公子上马。

高头大马整装待发,将要驰向深深猎场,马上人,策马射猎,风姿岸然。

鼓点一阵急过一阵,萧离声的声音在急促澎湃的鼓声里越发冷冽:“今日,便让朕考考你们这一年所学!”

扬鞭策马而去,马蹄声踏碎了原野,风声猎猎,马上人,风华飞越,百骑入丛林,只剩鼓声依旧。

余下官员命妇皇家亲眷妃嫔纷纷落座,等候猎物一批批送回,最终决出今日猎场魁首。

这场看似是皇家盛会,其实也是众名流公子明争暗斗的一出比试,得魁首者,不仅得到皇帝是赏赐,还可以被朝廷重用。

追逐权利,成了这场参加春猎的众人真正目的。

怕是只有皇帝,用心才在这马上驰骋,自有猎物的乐趣之中,其他人,与他心有不同。

所有人都已缓缓入座,唯有上官玲珑还心有不甘地站在原地上,脸色恼怒,无处撒气。

她本来以为,只要她和皇帝撒娇一下,他必定会心疼她,为了她的脸面,处置谢絮。

不成想,他竟把这件事情,轻描淡写地交给了谢容华。

谁不知道,谢絮是谢容华的人,这件事情,她还能讨回公道吗?

她心中郁结,冲到谢容华座旁的位置坐下,咬着牙问:“贵妃娘娘,你打算如何处置谢絮?”

第100章 搅动风云。4

谢容华悠闲端正地坐着,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白猫,抱在怀中温柔地抚摸着它的毛发。

眉含春风笑意,悠悠轻语:“念其初犯,罚她半年俸禄,赏十大杖。”

“十大杖?”上官玲珑细长的柳眉横起,压着气道:“娘娘这是偏袒,十大杖能算惩罚吗?那顶多算挠痒痒。”

她想起自己先前,不过是弹了禁曲,就被打了二十大杖。

而谢絮冒犯了嫔妃,竟然只得了十大杖。

她连一个奴婢都比不上?

这一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

“巧嫔慎言。”谢容华笑意款款垂下眉梢,揉抚着白毛滑腻的发,猫儿温顺地躺在她怀里,一双蓝色眼珠子,格外诡异。

她的声音,柔得闲然:“皇上既把此事交给本宫处置,本宫如何处罚,只需皇上点头即可。”

“你这是什么话?”上官玲珑气得压不住,倏然起身来,惊动了旁边的人也不管,怒气冲冲地道:“本宫是受害人,你竟然说不管本宫的感受?”

所有人都在看着谢容华和上官玲珑,没人敢上前规劝。

相对于上官玲珑咄咄逼人的气势,谢容华显得格外淡定雅致,永远坐得端正,眉目温柔含笑。

“巧嫔可真是冤枉本宫了。”谢容华笑语嫣然,柔声劝道:“妹妹被恼了,教人看了笑话。”

“谁和你是姐妹?”上官玲珑只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谢容华这张笑容嫣然的美人皮,看得她头皮直发麻。

她一点都不认为谢容华多么得体懂事,这个女人,装得一副宽容良善的样子,其实心如蛇蝎。

谢容华无奈地笑了笑,摇了摇头不说话了。

教众人看在眼里,都觉得上官玲珑无理取闹,谢容华受了委屈,还对她步步谦让温柔。

对谢容华,便越发钦仰了起来。

上官玲珑多少也察觉出来旁人目光里的味道,欲要发作,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她恼羞回头,看见了站在身后的丛月。

丛月脸色沉淡地朝她摇头,示意她不要闹。

鬼使神差的,丛月这一插手,上官玲珑脸色难看地看了看她,竟然当真狠狠地把这口气给咽了下去了。

上官玲珑狠狠甩了一下流纱广袖,气冲冲走了。

丛月胆战心惊地给谢容华行了一个礼,这才慌忙跟着上官玲珑离开。

好戏散场,众人便也收回了目光。

在无人见着的地方,谢容华抚摸着猫儿的手缓缓停了下来,眼角眉梢的温柔笑意,一点点消失殆尽。

端着茶来,衣袖覆面轻磕了一口,广袖倾泻下的那瞬间,女子极其看着上官玲珑远去的背影,极其轻蔑地冷笑了一声。

和她争?

上官玲珑,你怕是还太嫩。

那个被天下人称为风华绝代,兵法奇特,谋略近智的云歌辞,都败在了她的长袖善舞下,何况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无知,该死!

把谢容华的阴狠神色尽收眼底,云歌辞缓缓收回了目光,眉心不经意间,生了戾气。

杨清音低声连连称绝:“贵妃到底是贵妃啊。”

话里意味深长,两个人都没有直接点破。

“这算什么。”云歌辞寒声凉笑:“她更厉害的手段,你怕是没有见过。”

就因为知道谢容华的各种手段,云歌辞知道,想要扳倒这个女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她要一步步来,把棋子布下,再连城倾覆之势。

日光当空,把茫茫地打下来,杨清音看着抱着双臂靠在华账边的女子,天光落在她的眼底,亮得如同有一把火在燃烧。

那把火,她细读来,像是仇恨!

暗暗心惊,她不敢表露,转开话题模糊地说:“谢絮和巧嫔撞衫的事情,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诡异。”

这种上等苏绣琉璃纱裙,岂是一般人能得到的?

偏偏谢絮就得了一件,正好和上官玲珑的一模一样,还在同一天穿出来了。

“的确奇怪。”云歌辞赞同地点头,喃喃道:“倒像是有人设了局一般。”

到底是谁设计了谢絮?

要是真的话,那事情就不简单了。

谢絮是谢容华的人,设计谢絮,摆明了就是冲着谢容华来的,就是想要把谢容华和上官玲珑之间的矛盾,给激化。

不过,这件事情,她的确暗中助攻了一般。

明知道谢絮这人虚荣,不满足于宫中女官这个身份,她故意在谢絮让她提意见的时候,暗戳戳戳了她的痛处。

果不其然,谢絮一听就来劲了,非要逆她的选择,放弃了那件青墨色的衣裙,选择了这一件。

和上官玲珑来了一次死亡撞衫事件!

想想,还真是自己作死。

她站直身体,拍了拍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眯着眼饶有兴趣地笑:“看来,接下来又有好戏看了。”

“的确,看巧嫔那气冲冲的样子,这件事情就没完。”杨清音是个有眼力劲的人,一看上官玲珑那架势,就知道要出事。

云歌辞脸上带笑,某种却暗影连连,若有所思地说:“那是当然,特别是,她身边还有一个月才人。”

杨清音在上官玲珑和丛月那里吃了一个大亏,自是知道丛月的厉害之处,苦笑说:“皇上这个月才人,可是不简单呀!”

她隐隐觉得,丛月这人就是为皇宫而生的人。

假以时日,这个女人,一定可以,成为皇宫里呼风唤雨的人儿。

“她多厉害,只管让她去,只要不要碰了我的界线。”云歌辞阴阴眯了狭长的眸,话里的意思很明显。

杨清音了然地点头,两人心灵相通,很多话,不用说得太清楚,便可明白。

接近午时,春猎决出了魁首。

当云歌辞听到谢隐的名字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惊讶,他取得这个荣耀,几乎是毫无悬念的事情。

他的确有真材实料,马上功夫了得。

与其他花拳绣腿的世家公子,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在一场激昂澎湃的鼓声中,她遥遥看着一身白衣的清高少年英姿飒爽走到了帝皇跟前。

领下了属于他的荣耀。

日光白金流转,少年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傲骨独立。

真好。

少年已长成,堪折。

第101章 搅动风云。5

皇帝率先离去,余下众人纷纷回了自己的住所歇息,准备晚上庆功的琉璃宴。

宫人忙碌着撤去校场上华账矮几,以最快的速度,还原了校场无边旷野的模样,天高地阔,地平线尽头,天地一合。

云歌辞一直都没有走,一直在等着。

拿了魁首得了皇帝丰厚赏赐的谢隐,此时正被一群世家公子围在中间,各种夸奖,各种阿谀奉承。

少年显然不喜这种场合,在众人的包围下,显得格外的不自然。

在人人称道的夸奖下,少年也是一如既往地耿直回答:“非我出彩,不过是你们平日里,怠于练习。”

那些个世家公子一愣,很快便打哈哈笑了过去。

不成想,谢隐又是苦口婆心劝道:“你们少去一些风流雅所,多修习武功文才,来年也可如我一般。”

他生性纯良,这番话的确是真诚的。

可听在那些个爱好吃喝玩乐的世家公子耳中,便觉得十分的自傲和讽刺。

素来忠言逆耳,的确不假。

世家公子们绷不住脸色了,一个个摆摆手离开了。

谢隐一脸茫然站在原地,很显然,他并不明白,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

云歌辞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人,着实好玩儿。

“他们生在皇亲贵胄,权贵之家,自小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乐是他们学会的第一件事情,你要他们放弃,这不是要他们的命吗?”

她缓缓走到谢隐跟前,忍不住提点了他一番:“在他们的世界里,权势地位,都是可以用金钱买到的,他们不用努力。”

她见过很多世家公子,能如谢隐这般,有斗志有抱负,想要用自己的努力取得属于自己的荣耀的,实在是太少。

这个少年,比太多人,都要出彩。

谢隐看着一步步朝着他走来的少女,蓝白相间的女官制服,长发束于头顶,垂下及腰发尾。

盛世白光,温暖熏人,却不及她脸上雅淡笑意半分。

比他还要小的少女,却殷殷切切说着教导他的话,他骨子里清高,本应觉得可笑的。

可看着她这副模样,却又觉得暖心。

她说的,的确是没错的。

如今权臣当道,这些世家公子贪于享乐,他这些年,真真鲜少遇见过能和他一般的人。

说来也是可惜。

他虽知她说得在理,但是心中始终对她上次算计了他,除掉自家姨娘的事情耿耿于怀。

脸色沉了下来,不客气地说:“你来做什么?”

“来恭贺你喜摘魁首不行?”

谢隐一愣,少女笑容轻扬,漫不经心的,难得调皮,生动得如同狂野里滋滋生长的风。

他见过她诸多面孔,狠辣冷冽的,诡计深沉的,却从来没见过她这般活泼的。

原来,她也是会调皮的。

“我想不是。”理智如他,还是毫不犹豫便揭穿了她的来意:“你找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云歌辞努力地想了想,认同地说:“还真是。”

谢隐的脸一下子就黑了,果然,这个女子这一次找他,一定也没什么好事。

他当即转身便要走。

身后悠悠传来姑娘儿曼笑:“谢世子这就走了?你是不是忘了,还欠我一条命?”

欠了她,她怎么能就这么放过他?

谢隐脚步一顿,想起了那日他跪在将军府里的事儿,脸色更是阴沉,阴霾得就像是随时都能下一场倾盘大雨。

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苛刻的修养,让他不愿成为一个失信小人。

谢隐回头,咬牙问她:“你要我怎么做,才算还了?”

少年真真是不经激,到底是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肆意张扬,云歌辞看着,堪堪起了一些怀念她青葱年少的情怀,又被她泼了一盘冷水,熄灭了下来。

有什么好怀念的,过去的,便真的是过去了。

“你帮我找个人。”云歌辞也不多废话,直接道出了今日来找他的目的。

昨晚上她惆怅地发现自己无人可用之时,便想到了谢隐,这个人,倒是可以用一用。

至少,他心性纯良,虽然为人清高,却最是信承诺。

他欠了她的,决计是会还的。

“什么人?”谢隐隐隐知道,她要他找的人,一定没那么简单,他还是问了。

云歌辞从腰间取出了一张画像,递给了谢隐:“就是这个人,名为江平,将军府的先生,四日前晚上离开将军府前往如是寺,便消失了,我要你无论如何,都要帮我找出这个人来。”

谢隐把画展开来细细看了一眼,蹙眉道:“这不就是那日救了你的人吗?”

据凤红酥说,那日她跌下悬崖,得亏了这位江先生,才能安然活着回来。

当然,谢隐知道,他不能信了她这一番鬼话。

一切都是假的。

“就是他。”云歌辞点头。

身为京畿营少将军,谢隐有人手,找起人来,必定要比她好太多。

只要找到临江城,就能够知道,到底是什么人阻拦他前去如是寺送信,动机是什么?

但愿,他还活着!

谢隐很聪敏,选择了不问江平失踪的缘由,直接清冷地问凤红酥:“是不是我帮了你这个忙之后,我们就可以两清了?”

上次她算计了他一次,加上这一次,应该已经够了。

云歌辞偏头看向长身玉立的翩翩少年,他那般认真地瞪着她的回答,迫不及待和她划清界限的模样,真真是单纯至极。

她却还是认真地想了想少年的问题,然后同意:“可以。”

这世上的事情总是不能说得太绝对,有些时候,需得给自己一条后路的,谢隐说两清,便能两清了吗?

实在是单纯。

“好。”谢隐不经思索,爽快答应替她找人。

把江平的画像细心收好,抱了抱拳就走了。

他这人不大喜欢说客套话,向来独善其身,只觉得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便行,他人的心思,也鲜少去猜测。

可是,彼此清高傲骨的谢隐,怎么也没想到,今日他说的两清,到了日后,却是他没能算了两清。

回头求她的,是他。

不肯两清的,也是他。

这世上,难以预料的事情太多。

半点,都由不得自己。

多年后他模模糊糊想起这些,伤了心,也断了肠。

第102章 搅动风云。6

午时,云歌辞回到了金凤楼。

青梧见状,疑惑地问:“小姐,你不是去见那个给你写信的人去了吗?”

“我改变了主意。”

云歌辞在软椅上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轻摇着茶盏说:“今日上官玲珑和谢絮的事情给我提了一个醒,有时候,我们真的不能完全相信自己的判断。”

谢絮就是这样,被她一句话给激得较劲

穿上了那件琉璃纱裙。

“什么意思?”青梧更是不解。

云歌辞笑着解她的疑惑:“我认为,那封信对我没什么恶意,可到底是我一个人的猜测,真实情况我们不得而知,我们先等等,要是那个人真的有事情找我,她还会给我第二次传信。”

青梧半懂不懂地问:“小姐是想……?”

“对,我们这几日多留心,一定可以把送信的人,一举抓获!”云歌辞眼波流转间,已是风情百转。

她犹不自觉,青梧却看得痴了。

小姐的神韵,是越发好看了,超然物外的清透,隐隐风情,抓人得很。

正思忖间,绿杏从外面走进来,慌慌张张的。

“小姐。”人还没进门,便先开口说话了:“奴婢去了长风亭了,没见着什么人在等您,倒是见到了另外一群人了。”

先前,云歌辞改变了主意,自己不会去长风亭,而是吩咐绿杏去瞧一眼,暗中看看是什么人。

她本就不抱希望绿杏能见到人,要是我,这么神秘兮兮送来信,指定也会在暗中查看,等她到了才现身。

她不去,人家自然也不会现身。

遣绿杏去,不过是想要碰碰运气。

这会儿午时已过,绿杏没见到人,怕是人家见凤红酥不到,人家早走了。

“什么人?”青梧见凤红酥没说话,自己好奇地问了一句。

绿杏兴冲冲地说:“是巧嫔和月才人。”

云歌辞懒懒地抬起头问:“她们又弄什么幺蛾子了?”

“小姐怎么知道她们弄幺蛾子了?”绿杏讶然,她还没说呢,小姐就已经猜到了。

见凤红酥不说话,绿杏直接说道:“巧嫔和月才人碰上了宫正大人,不由分说便让人打了她三十大板,这会儿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哦?!”云歌辞勾了唇,笑得漫不经心:“谢絮的事情,皇帝都交给贵妃去处置了,巧嫔还敢私底下动手?”

早上的时候,谢容华和上官玲珑之间便剑拔弩张的,看起来是上官玲珑在谢容华那里吃了亏。

上官玲珑刚要发作,被丛月给带走了。

这两个人,怕是私底下合计好了,暗中报复谢絮的。

“奴婢瞧着,巧嫔打宫正大人,好像不是因为撞衫的事情,隐隐约约听说,是宫正大人其他事儿冒犯了巧嫔。”

绿杏不敢靠近,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也说不上来。

“这倒是像丛月的作风。”

云歌辞轻巧开口,心里已然明白,这指定又是丛月的手段。

撞衫的这件事情,皇帝交给了谢絮来处置,上官玲珑这口气出不来,但是又不能明着去处罚谢絮,驳了皇帝的脸面。

只能寻谢絮其他的错处,来让上官玲珑出一口气。

这些个小手段,着实是上不得台面,但是这群女人,却是喜欢得不亦乐乎。

“走,我们去看看热闹。”云歌辞想到了杨清音说过的那些话,撞衫事件实在是奇怪。

去看看,兴许能够得到一些线索。

云歌辞到后花园的时候,谢容华已经先到了,站在金阳下,一身华彩,都不能掩去她浑身的戾气。

这个热闹,远远看一眼就好,她可不想去凑热闹。

看了一眼四周,她带着两个丫头,上了侧边高处的长风亭。

亭子在假山之上,掩在丛花之后,可以俯视整个后花园的景致,把那场闹剧,尽收眼底。

怪不得那个送信的神秘人选择了长风亭,想来这个地方在高处,可以一览园中事物。

要是有了个什么动静,也能第一时间看到。

然后悄然离开。

还真是一个有心人呢!

云歌辞在亭子边的石椅上坐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不远处那一群姹紫嫣红的女人,园中风儿幽越,景色万分好,却无人有心思去欣赏。

谢絮已经换上了红白相间的官服,被打了三十大板子,整个人趴在板凳上,后腰血淋淋的。

看这情形,怕是后腰一块完整的皮肤都没有了。

上官玲珑的确是狠,冒犯了她,被逮着机会,指定是要加倍奉还的。

她的这口气,明着是撒在谢絮身上,实际上,是在敲打谢容华,谁让她那么明目张胆包庇谢絮呢!

得到消息赶来的谢容华,已经来晚了,三十大板已经打完。

谢容华看着趴在那里疼得近乎晕厥,只能发出细微的哼哼声,女人那张往日里总是温柔端庄的面皮,怎么也绷不住了。

声音阴寒地说:“巧嫔,你竟然敢忤逆皇上,偷偷给谢絮用刑,你可知,此乃蔑视皇命的大罪!”

云歌辞冷笑,这女人还真是多年如一日的阴险,抓住一件小事,给别人扣上死不足惜的大帽子。

“贵妃娘娘慎言。”上官玲珑手执锦绣芙蓉扇子,轻轻地荡在鼻尖上,掩去了半脸。

似嫌弃这园中血腥味。

眼露笑意,悠悠闲然道:“妾身责罚谢大人,可不是因为今早上的事情,而是因为,她毁了本宫今晚琉璃宴上要穿的衣衫。”

女子言笑晏晏,慢条斯理的模样,真真像极了早上谢容华对她的那种姿态,无半点恼怒,优雅对应。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上官玲珑是照着谢容华的样子来的。

“你什么意思?”谢容华暗暗咬了牙龈,隐忍不发。

“喏。”上官玲珑用薄扇轻指向了地上铺着的一套碧色群衫,被撕裂的群衫染了泥土,看来脏脏。

她挑起眼梢,眸中带笑,话语阴里阴气的:“是谢大人嫉恨本宫早上坏了她的没美事,教她在众世家公子跟前丢了脸,刚才瞧见妾身的婢女从商衣局领了今晚琉璃宴服饰,半道上截了,撕成了这个样子,贵妃,你说,这等目无尊上的恶奴,当不当得起这三十大板?”

第103章 搅动风云。7

女子幽幽然然望向谢容华,满脸春风笑意。

这笑就像是一根针,刺在谢容华的心头上,生生疼着。

她怎么看不出来,这是上官玲珑找茬,故意弄出来这么一出幺蛾子的?

谢絮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

她忍着一口气,转头阴历地问疼得要生要死的谢絮:“说,是不是这样的?”

“娘娘。”谢絮头晕眼花,哭得凄凄切切,无不委屈地道:“奴婢断断不敢做出此等犯上之事,是……”

是上官玲珑冤枉她的,刚擦她不过是路过这个地方,上官玲珑的人端着服饰故意撞了上来。

服饰掉在地上,脏了。

她碰到没碰到,那个奴婢趴在地上就大声喊叫了起来,说她撕了巧嫔的衣衫,还把衣衫丢在了地上。

经过她这么用心的鬼哭狼嚎,一下子就引来了不少人。

上官玲珑来得很快,不由分说便让人打了她三十大板,根本就没让她有丝毫是反驳机会。

明摆着,就是一个局。

她刚要把这件事情完完整整说出来,上官玲珑嗤笑了一声打断她的话,阴森森地问:“谢大人,难不成是本宫诬陷了你了?”

“你要想清楚,女官胆敢诬陷皇上的妃子,是要被腰斩的!”

女人眸子收了收,森森将谢絮看着。

谢絮脸色惨白,愣愣地看着上官玲珑,所有话都哽在了喉咙里。

谁都看得出来,上官玲珑是诬陷她的,可是,她没有证据,怎么能够说清楚,上官玲珑故意让人撕了自己的衣裙来诬陷她?

这怎么听,都像是她谢絮在诬陷她上官玲珑。

谢容华心里清清楚楚,上官玲珑这点手段,说来极其低劣,她根本就不屑用这么低级的手段。

没想到,上官玲珑这个蠢货,连高级一点的手段都不想去想,摆明了就是故意用这么低级的手段来侮辱她。

早就笃定了,她对此无可奈何。

谢容华生生把这一口恶气给吞回了腹中,微仰下巴瞪向谢絮,眼中多有恨铁不成钢。

却还得端着,不能在宫人跟前掉了身份。

硬着声道:“既是谢大人错了,巧嫔罚也罚过了,人本宫是不是可以带走了?”

“当然。”上官玲珑回答得很是轻巧,悠闲轻摇着扇子,没有半点为难谢容华的意思。

谢容华命人把谢絮架上,刚准备把人带走。

这个时候,上官玲珑悠悠地来了一句:“不过,贵妃娘娘可要记住,您责罚谢大人那十大板子,还是要及时罚上,不可让人以为贵妃娘娘包庇自己的婢女,损了贵妃的德行。”

谢容华转身要走的动作顿了一下,偏着身,脸色已经青白交加。

贝齿咬紧,死死忍着火气。

声音硬冷地说:“本宫一向宫正,自不会做出此等包庇之事。”

“那好。”上官玲珑笑意飞扬,语气轻快:“妾身觉得,今日正好,不如就现在执行吧。”

被两个宫女架着,下半身软绵绵淌着血的谢絮,一听上官玲珑这话,眼前一黑,差点便要晕死过去。

刚被打了三十大板,要是再打十大板,她不死,也会残废。

心里恨意汹涌,恨不得上官玲珑给抽筋剥皮了,这个女人,刚入宫不到一月,就如此嚣张跋扈,实在是目中无人!

谢容华一张美丽的脸都扭曲了,广袖下拳头微微握起。

到底是忍无可忍了,厉声喝道:“巧嫔,要什么时候处置谢大人,是本宫的事,难不成,你要越俎代庖不成?”

“贵妃娘娘,你息怒呀!”上官玲珑依旧笑吟吟的,无半点惧怕之色,慢缓缓地说:“妾身这不是为娘娘考虑吗?怕人嚼舌根,说贵妃娘娘包庇侍女,怀了贵妃的声明。”

瞧上官玲珑这架势,绵里藏针,非要逼着谢容华现在打了谢絮才好。

花园里几十人,个个都屏息凝气,安静得只听见风声微动。

上官玲珑笑意嫣然,瞧着侧对着她的谢容华。

心底一阵轻蔑笑意。

早上不是那么优雅自若吗?倒要瞧瞧,现在还能不能一如既往?

“贵妃娘娘,你可不要犯糊涂啊,谢絮的罪,一码归一码,贵妃要罚的,还要要执行的。”上官玲珑用心歹毒,话语悠闲却步步紧逼:“妾身已经让人去请皇上了,要是皇上知道你对一个以下犯上的奴婢这么包庇,贵妃娘娘如何与皇上自处?”

谢容华气得浑身发抖,脊梁骨被戳着,凉森森。

在后宫这么多年,还从来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和她争锋相对,上官玲珑仗着自己是郡主,得了皇上的宠爱,就敢给她这样的脸色?

这个女人,该死!

“来人,谢絮冒犯了巧嫔娘娘,杖责十大板,立刻执行!”谢容华的声音朗朗响起,无半点情感。

“娘娘……”谢絮哀声喊叫,吓得心肝俱颤。

谢容华看都没看她一眼,挥手让人把谢絮拉去杖打,婆子一大板一大板打下去,骨肉破烂之声,在花园里此起彼伏。

初初,还能听见谢絮痛苦的嚎叫,逐渐的,这声音便弱了下来。

直到后面,再也没听到了。

等十大板子打完,谢絮已经不省人事,奄奄一息。

被谢容华的人背了回去。

谢容华临走时,什么都没说,只深深看了一眼笑吟吟的上官玲珑,美丽的眸子暗影沉沉。

云歌辞把这整个过程看了一个透,当她看到谢容华那个眼神之时,心底掠起一阵波澜。

女人看似深沉无起伏的眼神里,藏了无数的毒辣和杀气。

她曾见过这样的谢容华。

可惜的是,得意之下的上官玲珑犹不自知,很是挑衅地笑着回视谢容华,轻轻摇着美人扇,一副大无畏的神采。

无知,可悲!

这是云歌辞对上官玲珑的评价。

谢容华这个女人,从来不会明面上与人撕破脸皮,她狰狞的面目深藏在无人可见的地方。

恶毒杀戮的手段,从来都无声无息。

杀人于无形!

上官玲珑看似嚣张跋扈,实际是胸中无墨,半点也不知道隐忍,耿直蛮横地把自己推到了刀口上。

这宫里,已经没有上官玲珑的位置了。

第104章 搅动风云。8

云歌辞心中一番思绪,感慨道:“勇气倒是可嘉,就是蠢了一点。”

这是实在话,无知者无畏,上官玲珑就是这样,因为无知,所以生了蛮横的勇气,说她蠢,是因为,上官玲珑太不了解这后宫的生存之道。

不是有家世有宠爱就能所向披靡。

古往今来,后宫有多少宠妃,都死于非命。

她说完,本以为青梧和绿杏两个丫头会立刻围上来说一番,没想到,久久没听到两个丫头吭声。

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刚要回头,便闻见那徐徐吹来的微风里有隐隐香气。

淡淡的,若隐若无,绕在鼻息间,浮浮沉沉。

是檀香!

她刚品出这番,身后便传来了一道磁性冷冽的声音:“她的确蠢。”

云歌辞浑身僵住,趴在亭子栏杆上的身子没有半点力气,连回头的勇气,都在这一瞬间,被抽干了。

这声音太过于熟悉,不用回头,她便能知道来人是谁。

好戏已歇,园中众人纷纷离去,喧闹散场,只剩下满园寂然。

有一道冰冷如狼的目光深深浅浅地落在她身上,紧紧揪着她的心,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阴沉诡异:“这出戏,好看吗?”

云歌辞心尖颤抖,如置身冰窖,血液在身体里,急速倒流。

她强迫自己冷静,缓缓转过身,屈膝行礼。

初一开口,才发现声音有些颤意:“婢子不知皇上何意。”

怎么会不知道呢?

男人把妃嫔间的尔虞我诈当做了一出戏,应是早已经知道了上官玲珑和谢容华刚闹的那一出。

他何故要来问她?

怎么也没想到,一时兴起来看戏,竟然撞上了萧离声。

要是可以,她当不愿再看一眼萧离声这张脸,若非心中有恨,这深深的无情宫阙,她怎愿再回来?

到底是身不由己,再不能随心自在。

“你既知她蠢,又怎会不知道朕的意思?”

男人的声音冷淡,深邃的瞳孔里暗藏觑意,话中意思,云歌辞稍一琢磨,便要心底凉透。

他意有所指,说她聪明,还是说她心思深沉?

“婢子有罪。”她惶然请罪,不料想刚才那句话,竟被萧离声听了去了。

“何罪之有?”萧离声语调衣服既往的冷酷,意味森冷:“朕喜聪明之人,这宫里,许久没有这么聪明的人了。”

男人的眸光深深地落在她的身上,几分审视,几分觑意。

日光明晃晃地照入亭子,打在女子蓝白的袍上,束城马尾的发丝垂在身侧,柔顺乖巧。

这般女子,大家闺秀,模样温顺,偏又心有玲珑乾坤。

从高阳的描述里,诸般事重,凤红酥皆是那个最有嫌疑之人,偏偏的,却又找不到半点的痕迹。

似乎,她总能安然地从高阳的眼皮底下,把自己摘干净。

云歌辞琢磨不透萧离声的意思,又隐隐觉得这人在试探她。

定是高阳和他说了那些事儿了。

心中惊战,她硬着扯出一抹温笑,卑微婉转低首:“婢子愚钝,不堪入皇上的眼。”

这辈子,都不愿入他的眼去。

男人望着她,日光鎏金在她身上打转,明媚色彩之下,是女子低垂的眉目,卷长的睫毛安静地搭在眼睑上。

落了黯淡疏离的阴影,平添神隐。

她太卑微,太谦恭。

无半点意气。

与皇宫中所有人一般,在他跟前,小心谨慎唯唯诺诺。

却又大有不同,她显得,更加雅淡,仔细想,少了那么一些软骨,多了几分,深沉的味道。

萧离声恍恍惚惚想起那日,她抱着琵琶走过宫巷的时候,微光倾城,她渐行渐远,融入迷离光阴里,美得不可方物。

像极了旧时光里,藏着的那个人。

只是这模样,却是大大不同的。

那个人,故去了好多年了。

想想,心中竟万分不是滋味。

“琵琶修好了?”男人忽然开口,阴寒中,有一些云歌辞听不真切的情绪。

似是一席闲话,她却不敢半点松怠。

自然回话:“修好了。”

男人目光幽深,冷声道:“懂得修琵琶,又怎么会不懂得弹琵琶?”

云歌辞的心一紧,想起上次公孙念引她去碰上萧离声的事情,她在他的跟前说过不会弹琵琶。

想来,萧离声是不相信的。

加上这一次,她和上官玲珑直言会修琵琶,这个男人心中更是生疑。

她该怎么圆这个谎?

没料想,没等她开口,男人已经寡然开口:“朕近来,越发想听一曲,这宫里,无人可弹出其韵味,你来弹一曲。”

他说得笃定,早就确定,凤红酥就是会弹琵琶的。

云歌辞交叠在身前的手紧紧握住,站在风口处,生了寸步难行的感觉,心底一阵阵难受。

这个男人,到底要做什么?

见她不动,一直站在那里不说话的高阳,冷淡地说了一句:“凤典正,还不赶快谢恩?”

云歌辞抬眼看他,男人面容酷色,沉声又说:“皇上不计较你上次欺骗之言,给了你将功赎罪的机会。”

她微微怔住,紧抿着唇,说不出话来。

这两个人,明摆着,就是要逼她就范。

风从花园里徐徐吹来,打在萧离声黑色浓墨的衣襟上,衣角起了潋滟,滚动过暗沉繁复的纹理。

他站在日光阴凉处,容颜冷峻,不见半点情绪。

偶然相见,为何生出了要听她弹琵琶的心思来了?

云歌辞不敢多想,总觉得,这其中,藏着太多可怕的觑意。

不待她开口,高阳已经吩咐人去取了琵琶来,深棕色的琵琶,比不得她的沉香露,却也算是上等之物。

内监把琵琶交到她手中的时候,云歌辞还有些怔忪。

那内监微微惊讶问:“凤典正,您很冷吗?”

云歌辞回过神来,料想是内监递过来琵琶的时候,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她的手背,冰凉一片。

她心中苦笑,脸上却不敢做神色,摇了摇头,没说话。

抱着琵琶,坐在了凉亭的石椅上。

事已至此,她再装傻,怕是怎么也过不去这个坎了。

倒不如,就遂了萧离声的愿望,不过是弹一曲,还能掀起什么波澜来不成?

她淡声问:“皇上要听什么曲子?”

第105章 搅动风云。9

这般情景,总让她生出一些好笑的感觉来,像是在某个小倌里,她是一个卖曲的,而萧离声,是恩客。

她等着他,点那一首他钟情的曲子。

云歌辞这一生,与萧离声青梅竹马,夫妻多年,琴瑟相和之事时有发生,当时只道是夫妻情深,你侬我侬。

到了如今,她在他的跟前,卑微低贱,如乐妓。

君王高高在上,再无半点情意可和琵琶。

物是人非,事事休矣。

“《白头吟》”

云歌辞等了好半响,才听得从帝皇口中出的三个字。

骤然心肝剧烈抽痛,心荡在半空中,好似被风一吹,就要摔下百丈深崖,粉碎碎骨。

萧离声,这是何意?

她的手僵硬地搭在琵琶上,怎么也动不了。

男人背对着她站着,看不到面容,只留给她一个冷硬的背影,阳光那么暖,他站在日光里,却看不到半点暖意。

他周身铺开的寒意,从她的肌肤渗入,冷得她打颤。

高阳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她的手指上,言辞紧迫:“凤典正,还愣着做什么?”

被逼上风口浪尖的人,再怎么挣扎,也不过是徒劳无益。

云歌辞咬着牙,稳了稳心神。

手指终于拨动了弦,低沉迂回的音律自指尖缓缓而出,如泄了一地的宁静月光,又如塞外如刀的风声。

卷过亭上轻纱,悠悠转转,上了云霄。

到悲伤浓情处,音律转低,绵长缱绻诉不尽的衷肠,倾了半生情,换来了刻骨铭心的爱与恨。

皆赋予了这一曲《白头吟》。

终究是多情人,刻在骨里的情深,事过境迁,如今再提,终归难免得了那一丝悱恻。

弹的是琵琶,见的,却是心。

她曾彻夜单手谈过这一曲,总觉得弹得不够完整,有些音律怎么也不是单手能拨出。

多了那一份遗憾,总也觉得,当时和萧离声的情,也不过如那一残曲,有了开头,其中却多有欠缺。

最后想想,剩下的,只有理不清的恨。

人啊,多是这般,情过知冷暖,事后想起,总怨当时,不自知。

金色的阳光渐渐沉入了离宫七十所,远处红绿的宫墙壁飞檐,如过眼云烟在眼中渡过。

白纱轻薄荡漾,涟漪涓涓,萧离声的眸色,终是暗了又暗。

这一曲,流畅低回,婉转如诉,听来心头掩上了暗影。

他禁不住想起微收了瞳孔,想起那些长夜时光里,那女子一身素白,怀抱琵琶坐在灯火潋滟里,眉目低垂,笑意在眼角眉梢上,雅极魅极。

记忆里,她弹过很多曲子,却从来没在情好之时弹过白头吟。

独独将亡时,才肯弹了那一曲。

一夜,便成了一曲绝唱。

他几有茫然,细想也不知自己为何要逼着一个微不足道的宫人与他弹起这一曲,或许是,他见那日的凤红酥,犹见那女子当年风姿。

飞花过裙袂,翩然曲中人。

不知曲中意,犹解离人怨。

他想要看看,凤红酥既有那人年少风姿,可否有她当年风骨?

冷宫那夜,凄哀一曲,听不见怨念听不见缱绻,到后来,他只品出了撕心裂肺的离别。

是断情,是诀别。

骤然便心烦意燥,男人衣袖抽动,冷声咬出一句话:“别弹了。”

果真,有她之姿,亦有她之才华。

他连头都不敢回,怕只怕,看到那截然不同的眉目,生了失望,悔了心肠。

帝皇,应无情。

人有了感情,便会窝囊得不像话。

花期枯败,男人的背影在庭院里穿梭远去,踏碎了那一地的落花残红,无端的,竟有那么一些的寂寥凄迷。

春已去,人事早就了了。

多生当年意念之事,不过是惘然。

多蠢。

萧离声自嘲,决然而去。

琵琶声停了一会儿,云歌辞目光从萧离声消失的地方收回,唇上勾着一抹嘲笑,讽刺。

手指又开始在弦上拨弄了起来,弹跳间,那一曲凄凉缠绵的《白头吟》,竟生生多了几分欢快之意。

高阳将走,听得琵琶声又停了下来。

眉心微微蹙起,出声阻止:“皇上吩咐,你不用弹了。”

云歌辞没有停,目光悠然落在轻纱上,寡淡轻语:“皇上已经走了,我弹他听不到,又何不可?”

这话说得似乎在理,高阳却禁不住生了隐测。

凉亭上怀抱琵琶悠然弹奏的女子,眉目笑意清浅,眸子亮得让人不敢直视,如点了一把火。

如此温婉眉目,话语同样轻柔,却怎么听,都觉得其中棱角尖锐。

高阳便想,这个女子,定当真如他所想一般,是个双面人。

“我弹予我听,我高兴。”

她笑,眉目舒展开,笑如花。

使得那一张素白的小脸,都有了意气流转。

高阳心中一哽,品出了姑娘柔顺下暗藏的阴诡,略是倔强,又教人寻不出错处来。

最是恼火。

他颇是有些不悦地丢下一句:“不开化。”

人走了,这句话却很是有意味。

云歌辞倔强地把一曲弹完,才罢了手。

心中竟有说不出的快感来,就好像,她当年失去的东西,正一点点地回来了,如这双手,完整了。

其他的东西,便也会慢慢完整。

“那个朽木疙瘩,看人倒是挺准的。”一声戏谑的声音轻轻转入她的耳中,把她沉浸在曲中的思绪里,一下子就拉回了这现实的世界。

她刚抬头,眉心便被人用手指戳了一下。

狠狠的一下,把她的头推着往后偏了偏,萧景瑟那一张英俊的脸荡漾着风流笑意,入了眼。

云歌辞偏着头看他,心底却是叹了一声。

刚送走一个瘟神,这会儿又来了一个。

她今个的运气,着实不太好。

“你确实不开化。”萧景瑟一派优雅坐下。

又颇是煞雅气地翘起二郎腿,抖着两条长腿,开始对她言传身教:“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一曲《白头吟》,明明把皇兄的心搅得神魂颠倒,你只需要稍稍一个示好,保证荣华富贵,数之不尽。”

可惜呀,这凤红酥却没看出来帝皇的心绪震荡,傻愣愣地坐在这里,一声不吭的,任由皇帝走了。

白白错失了这么好的机会!

第107章 阿难阿难。1

晚上的琉璃宴,因着宫正司的掌事谢絮得了巧嫔的责罚,自是没能出来做事,便由方司正全权代理。

方司正得了这么一个出风头的机会,一时间好不威风,俨然宫正大人的架势,对底下的宫人颐指气使。

也算是过足了一把官威。

诸事妥当,宴上众人推杯换盏,丝竹声纷纷扬扬,百官与君王共饮,其乐融融无不酣畅。

得了空闲,云歌辞在门外找到了方司正。

彼时她正端着酒杯准备进去给诸王侯注酒,杨清音早得了云歌辞的指令,找准了机会出来,一把便把方司正手中的托盘给拿了过去。

方司正措手不及,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之后,便要伸手去抢,杨清音灵活地躲开了,方司正顿时恼怒,也不顾身份,喝道:“你干什么?”

杨清音皱了一下眉头,轻抬下巴倨傲地冷眼看向方司正:“方司正,宴前大声喧哗,你怕是不要命了?”

要不是殿内丝竹声曼曼,她刚才那一喝,怕是要惊动里面的人了。

方司正的脸色顿时一白。

“你不过是司正,身为卑微,怎能在皇族亲胄百官前侍候?”杨清音声音轻巧,关切地教导:“逾越了规矩,你是讨不到好处的。”

她这话,半点也不见咄咄逼人,但是听在方司正的耳中,却是如同针刺一般难受不已。

杨清音这是在提醒她她的身份,不配在这等场合侍候。

这的确是合乎规矩的。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清音身姿婀娜地步入殿内,倾身为众人注酒,姿态优雅。

宴上人,不时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方司正羡慕嫉妒得眼都红了,握紧拳头死死瞪着杨清音。

这里面这些目光,都应该是属于她的。

她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趁着给诸王侯注酒之际,露一把脸。

寻思着,能被哪位看上眼。

这倒好,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直接把她的幻想给破灭掉了。

云歌辞完完整整看了这一出,见方司正气急,好心上前规劝:“方司正,你也不必生气,杨尚仪也是为你好。”

生怕方司正还不够愤怒,她眼眸一敛,轻轻地说了一句:“毕竟,你也不是宫正大人。”

这句话正正戳中了方司正的痛处。

她入宫正司比谢絮的时间还要长个两三年,熬了这么多年,才熬成一个司正,谢絮入了宫正司,直接就成了宫正。

往后,谢絮在一天,她便再无升迁的可能。

毕竟,宫正司的掌事长官,只有一个!

“你闭嘴。”方司正脸色难看,颇是有些狰狞地训斥云歌辞:“我今日是代宫正大人行事,怎么就不能进去侍候了?”

为什么她就只配在门外候着,里面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云歌辞低垂眉目,唇上一抹似笑非笑,依旧温和地说:“可你只是代宫正大人行事呀,并不是宫正。”

屡次被云歌辞给戳中痛处,方司正气得龇牙咧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

云歌辞看都不看她,自顾自地低着头,忧愁地叹了一声:“现如今宫正大人得罪了巧嫔娘娘,两桩罪都在那了,要是再出个什么事,我们宫正司,怕是要无人主事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宫正大人有贵妃娘娘保着,能出什么事情?”方司正蹙着眉心,心下却忍不住生了一些的澎湃。

她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往深了去想。

云歌辞最知如何攻心,越发忧虑地分析道:“司正大人,你应该比我清楚,贵妃娘娘就算竭力要保住宫正大人,但也不能做得太过于直白,失了偏颇,恐招来非议,事情传到前朝大臣耳中,贵妃娘娘如何得人心得后位?”

谢容华有所忌惮,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婢女,损了自己的利益。

要是事情变得没办法控制,谢容华定然是选择断了这一只手臂,来成全自己在群臣眼中德行贤淑的形象。

毕竟,手臂断了,可以再养出来,皇后之位,任何人和事,都不可阻挡!

方司正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心中又惊又颤。

似乎见到了前路的希望,她激动地想要伸出手去抓,又不敢太过于得意忘形。

强硬稳住心神,她板着脸训斥凤红酥:“凤红酥,你别以为本司正不知道你怀的什么心思,想要挑拨离间让我和宫正大人翻脸?你这点本事,太嫩了。”

什么叫做口是心非,这就是了。

明明心动不已,却非要在她的跟前装出来一副大义凛然,对谢絮忠心耿耿的模样来。

不过是为了试探她云歌辞罢了。

看看她是故意说的这番话,还是无意之言,是她自己悟出来这一番道理。

云歌辞自是要成全她的。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摆了,诚惶诚恐地解释:“司正大人,你误会婢子了,婢子这一番话,是为了大人与婢子的未来担忧,要是宫正司换了一个难缠的主子,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见她这番惶恐惊慌,胆小如鼠的样子,方司正暗中受用,果然,她刚才那一番话,不是有心之言。

晾她也没那个胆子和本事弄出什么幺蛾子。

方司正轻视地冷眼瞪凤红酥:“别一口一个我们,本司正怎么可能和你这种人一样。”

女人说着话,一双斗鸡眼慢慢睁大,锋芒精光,一闪而过。

也不再理会她,匆匆走了。

底下的人唤她:“大人,宴席还未散呢,您去哪?”

方司正没有理会,径直离去。

云歌辞偏头低声叮嘱青梧:“小心跟上,看看情况。”

要确定自己的话生了作用,这样,一切才能按照自己的安排走。

既然萧景瑟给了她这么好的一个开始,她怎么也不能辜负了他的期望,把这一切,变成自己的利益。

管她们怎么斗,反正她都会置身事外,这一切的事情,都和她没有半点的关系。

就算是方司正输了,她也没什么损失。

更何况,方司正不一定会输。

这一切,很快就会出分晓。

她只需要,静静地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便好。

第107章 阿难阿难。1

晚上的琉璃宴,因着宫正司的掌事谢絮得了巧嫔的责罚,自是没能出来做事,便由方司正全权代理。

方司正得了这么一个出风头的机会,一时间好不威风,俨然宫正大人的架势,对底下的宫人颐指气使。

也算是过足了一把官威。

诸事妥当,宴上众人推杯换盏,丝竹声纷纷扬扬,百官与君王共饮,其乐融融无不酣畅。

得了空闲,云歌辞在门外找到了方司正。

彼时她正端着酒杯准备进去给诸王侯注酒,杨清音早得了云歌辞的指令,找准了机会出来,一把便把方司正手中的托盘给拿了过去。

方司正措手不及,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之后,便要伸手去抢,杨清音灵活地躲开了,方司正顿时恼怒,也不顾身份,喝道:“你干什么?”

杨清音皱了一下眉头,轻抬下巴倨傲地冷眼看向方司正:“方司正,宴前大声喧哗,你怕是不要命了?”

要不是殿内丝竹声曼曼,她刚才那一喝,怕是要惊动里面的人了。

方司正的脸色顿时一白。

“你不过是司正,身为卑微,怎能在皇族亲胄百官前侍候?”杨清音声音轻巧,关切地教导:“逾越了规矩,你是讨不到好处的。”

她这话,半点也不见咄咄逼人,但是听在方司正的耳中,却是如同针刺一般难受不已。

杨清音这是在提醒她她的身份,不配在这等场合侍候。

这的确是合乎规矩的。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清音身姿婀娜地步入殿内,倾身为众人注酒,姿态优雅。

宴上人,不时有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方司正羡慕嫉妒得眼都红了,握紧拳头死死瞪着杨清音。

这里面这些目光,都应该是属于她的。

她好不容易得了一个这么好的机会,精心打扮了一番,准备趁着给诸王侯注酒之际,露一把脸。

寻思着,能被哪位看上眼。

这倒好,半路杀出来一个程咬金,直接把她的幻想给破灭掉了。

云歌辞完完整整看了这一出,见方司正气急,好心上前规劝:“方司正,你也不必生气,杨尚仪也是为你好。”

生怕方司正还不够愤怒,她眼眸一敛,轻轻地说了一句:“毕竟,你也不是宫正大人。”

这句话正正戳中了方司正的痛处。

她入宫正司比谢絮的时间还要长个两三年,熬了这么多年,才熬成一个司正,谢絮入了宫正司,直接就成了宫正。

往后,谢絮在一天,她便再无升迁的可能。

毕竟,宫正司的掌事长官,只有一个!

“你闭嘴。”方司正脸色难看,颇是有些狰狞地训斥云歌辞:“我今日是代宫正大人行事,怎么就不能进去侍候了?”

为什么她就只配在门外候着,里面的一切,都和她无关。

云歌辞低垂眉目,唇上一抹似笑非笑,依旧温和地说:“可你只是代宫正大人行事呀,并不是宫正。”

屡次被云歌辞给戳中痛处,方司正气得龇牙咧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她。

云歌辞看都不看她,自顾自地低着头,忧愁地叹了一声:“现如今宫正大人得罪了巧嫔娘娘,两桩罪都在那了,要是再出个什么事,我们宫正司,怕是要无人主事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宫正大人有贵妃娘娘保着,能出什么事情?”方司正蹙着眉心,心下却忍不住生了一些的澎湃。

她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往深了去想。

云歌辞最知如何攻心,越发忧虑地分析道:“司正大人,你应该比我清楚,贵妃娘娘就算竭力要保住宫正大人,但也不能做得太过于直白,失了偏颇,恐招来非议,事情传到前朝大臣耳中,贵妃娘娘如何得人心得后位?”

谢容华有所忌惮,断然不会为了一个婢女,损了自己的利益。

要是事情变得没办法控制,谢容华定然是选择断了这一只手臂,来成全自己在群臣眼中德行贤淑的形象。

毕竟,手臂断了,可以再养出来,皇后之位,任何人和事,都不可阻挡!

方司正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心中又惊又颤。

似乎见到了前路的希望,她激动地想要伸出手去抓,又不敢太过于得意忘形。

强硬稳住心神,她板着脸训斥凤红酥:“凤红酥,你别以为本司正不知道你怀的什么心思,想要挑拨离间让我和宫正大人翻脸?你这点本事,太嫩了。”

什么叫做口是心非,这就是了。

明明心动不已,却非要在她的跟前装出来一副大义凛然,对谢絮忠心耿耿的模样来。

不过是为了试探她云歌辞罢了。

看看她是故意说的这番话,还是无意之言,是她自己悟出来这一番道理。

云歌辞自是要成全她的。

她的脸色一下子就摆了,诚惶诚恐地解释:“司正大人,你误会婢子了,婢子这一番话,是为了大人与婢子的未来担忧,要是宫正司换了一个难缠的主子,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见她这番惶恐惊慌,胆小如鼠的样子,方司正暗中受用,果然,她刚才那一番话,不是有心之言。

晾她也没那个胆子和本事弄出什么幺蛾子。

方司正轻视地冷眼瞪凤红酥:“别一口一个我们,本司正怎么可能和你这种人一样。”

女人说着话,一双斗鸡眼慢慢睁大,锋芒精光,一闪而过。

也不再理会她,匆匆走了。

底下的人唤她:“大人,宴席还未散呢,您去哪?”

方司正没有理会,径直离去。

云歌辞偏头低声叮嘱青梧:“小心跟上,看看情况。”

要确定自己的话生了作用,这样,一切才能按照自己的安排走。

既然萧景瑟给了她这么好的一个开始,她怎么也不能辜负了他的期望,把这一切,变成自己的利益。

管她们怎么斗,反正她都会置身事外,这一切的事情,都和她没有半点的关系。

就算是方司正输了,她也没什么损失。

更何况,方司正不一定会输。

这一切,很快就会出分晓。

她只需要,静静地等着,坐收渔翁之利便好。

第108章 阿难阿难。2

杨清音满了酒出来,见方司正不在了,给凤红酥递了一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院中假山后说话。

“成了?”杨清音迫不及待地问道。

早些时候,凤红酥和她说这一切的时候,她还颇为心惊,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那个浪荡景王做的。

这玩弄心机之时,他竟半点也不逊色于宫中这一群成天里你争我斗的女人们。

有油绿的树枝垂下来,云歌辞伸手去摘了一片叶子,拿在手中把玩,浅笑着道:“方司正这么懂得抓住时机出风头的人,怎么可能不懂得抓住时机上位?”

言下之意,这事情成了。

杨清音心情轻松了一些,眼下多事缠身,先把凤红酥掌权宫正司这件事情了了,后面的事情,再一一去完结。

两人也能把心思集中来,不再分心。

“我还是没想明白,景王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杨清音思来想后,没能想明白,萧景瑟是怎么把这件事情做得这般精妙。

用一个谢絮,把谢容华和上官玲珑给玩弄在股掌之中。

云歌辞稍稍沉吟了一下,开了口:“起初我也想不明白,就在刚才,我见到了一个人,忽然想明白了。”

“什么人?”

她指了指不远处流光溢彩的琉璃宴,语出惊人:“丛月。”

杨清音怔了一下,很是不解地问:“这事情和丛月有什么关系?”

“关系可大了。”云歌辞轻挑眉梢,笑意嫣然轻语:“昨个夜里,出宫晚归的青梧被拦在了宫门外进不来,恰好遇上了景王殿下的车驾,他准她上了马车一同进上林苑,青梧说,当时马车里,有丛月。”

杨清音更是惊讶:“这月才人和景王殿下,是什么关系?”

“不知。”云歌辞摇了摇头,这一点她没能知晓,接着说:“你想想,丛月和巧嫔交好,最有可能知道巧嫔要在狩猎大会上穿什么衣衫,我寻思着,昨晚上,丛月是帮着景王,把那间衣衫给复制出来,景王用了什么法子,把衣衫送到了谢絮那里。”

“那么问题又出来了,谢絮认识景王?不然她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杨清音这个问题,和云歌辞所想的是一样的。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皆是想不明白地摇头。

“这宫里的人,关系错综复杂,看来咱们这个景王殿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杨清音得出了结论,对萧景瑟的印象,有所改观。

原来他不是那种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有几分聪明和谋略。

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像皇家子弟。

她的这番话,和云歌辞对萧景瑟的印象一样,她赞同地说:“能在南诏为质子十年,荣归故里,皇宠不断,他怎么能是不入流之人呢?”

纵然没使用什么手段,但至少,萧景瑟也是一个会审时度势,心思剔透之人。

把萧离声对他的愧疚和兄弟情牢牢抓在手中,这辈子,只要他不是犯了大逆不道的错事,必定荣华不断。

“的确。”杨清音若有所思地点头,看了看宴席的方向,说:“这会儿也没什么事情了,我得出宫去办你交代的事,必须得赶在宫门关闭之前回来。”

她说的是凤红酥早前交代她,去放烟花送信给十里公子的事情。

“去吧。”

杨清音走后,云歌辞便也回到了琉璃宴上,等着主事女官吩咐。

宴席散场,云歌辞忙完回到金凤楼,已经快接近子时。

杨清音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正和青梧在说着什么。

“你们在说什么呀?”跟着云歌辞回来的绿杏好奇地凑过去,开声询问。

两个说话的人见她们回来了,齐齐停了下来。

把目光落在了云歌辞身上,看脸色,一个个都不是很好,却也寻不出难看,有那么一些怪异。

云歌辞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调侃道:“你们这么盯着我看,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绿杏是个耿直的,也听不出云歌辞是在调侃,连忙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一遍她的脸,说:“小姐,你的脸没什么东西呀,挺干净的。”

“憨货。”云歌辞打趣地点了一下绿杏的额头,在方桌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才开口问:“说吧,什么事情让你们这么神秘兮兮的。”

青梧神色忧虑地看向杨清音:“杨大人,你和小姐说吧。”

毕竟这事情不是她亲身经历的,有些东西,说不清楚。

杨清音点头,在凤红酥的身边坐了下来,尤为惊心地问:“你知道那封信里写了什么吗?”

“不知道。”云歌辞如实回答。

因为那封信封口特殊,为了不让人发觉,她并没有尝试打开那封信去查看。

她很是感兴趣地问:“听你这么说,你把那封信打开了?”

“不是我打开的。”杨清音马上否认,接着说:“但是我看到了,那是一封无字信,什么都没有写。”

“哦?”云歌辞饶有兴趣地弯了唇角:“这倒是好玩,盈风都说了,倾城公主每个月都写一封相同的书信,难不成,她什么都没写?”

杨清音没有回答她,径直说道:“你猜对了,那个十里公子的确没有出现,但是,有其他人来了。”

云歌辞端着茶杯的手一顿,惊疑地看着杨清音。

她早料到,十里公子不会出现。

但是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人来。

“什么人?”云歌辞难掩好奇心,这倒是一个令她倍感意外的消息,兴许,能够有意外的收获。

杨清音紧紧地望着凤红酥,还没待她说话,青梧便担忧地说:“小姐,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

罢了,这才说出了一个名字:“红莲僧者。”

云歌辞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准备,一下子从椅子上惊站而起。

遇上过许许多多的事情,却总是猝不及防的,便要被这个名字给击中了心口,如朱砂。

被人拨动,痒得难耐。

怎么会是佛冷呢?

在那一瞬间,她甚至胡乱地想到了一个猜想,莫不是,佛冷就是倾城公主说的那个十里公子?

不,不会的。

她相信佛冷,他不会与女子,情深意重!

第109章 阿难阿难。3

“小姐,你先别急,听杨大人说完,我们再理理。”青梧料想到她一定会是这样的反应,伸手扶着她坐下。

杨清音不敢怠慢,连忙把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我按照你说的,找了一家客栈,在后院把两种烟花交替燃放,便在客栈里等着,本以为如你所说没人会来,没想到,不到半个时辰,红莲僧者就来了。”

她想起那番情景,至今还在懵懂中。

客栈青墙垂枝,有人踏风而来,艳红色的僧袍散开在风里,她只觉得眼前霎时红莲盛开,风华盛世。

僧者容颜惑世,于青灯古佛里染上了佛气,禁欲高华,见人如见佛陀。

纵是风华无双世难有,又教人不敢生了半点亵渎之心。

她从未见过这般景致,也从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这般仙姿玉骨之人,如在太虚之境。

立于尘世,昭昭仙人之姿。

可她总有那么一些的错觉,模模糊糊之间,看到了某些熟悉的眉目,像是在很多年前,她曾遇见的人。

只是年岁远去,有些人事已经模糊,遥遥想起,只当是梦一场,仔细去想,又难以想起来,他到底像谁。

杨清音从深深的怅然里回过神来,有些苦笑地说:“这一面,当是刻骨铭心,可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云歌辞心一沉。

她记得杨清音说过,她是在文帝临朝年间便入了宫的,莫不是,杨清音以前见过萧易寒?

要是真的,那着实不是一件好事。

她没想到佛冷会出现,所以把这件事情交给杨清音去办,但愿杨清音千万不要认出来。

青梧是知晓佛冷的身份的,她察言观色看了一下凤红酥的脸色,深知她心中忧虑,便出声说话:“世上好看的人总是很相似,想来是杨大人看走眼了。”

怕话说得还不够恰当,她又说:“红莲僧者是出家人,杨大人怎么可能会见过他呢,是不是?”

青梧笑吟吟地望着杨清音,后者细想之下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便点了点头:“也是,应该是我自己多想了。”

她和红莲僧者的生活,无半点交集。

会生出那样的错觉,大概真的如青梧所说,世上好看的人,总是很相似的。

赏心悦目,引人遐想。

云歌辞急于想要弄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便问:“是佛冷打开了那一封信?”

“是他。”杨清音没隐瞒,如实相告:“红莲僧者进门来,看到我的时候,好像愣了一下,什么也没说,便开口与我讨要信件。”

杨清音的眉头揪了一下,才继续说:“我还以为他是十里公子,谁知他说出了自己的名讳,并且说十里公子不会出现了,我寻思着你和我说过,倾城公主说十里公子要是不出现,便让你去找佛冷大师,我便把信给了他。”

十里公子既然不出现,佛冷出现了,信交到他手中,应该也无碍。

况且她瞧着,总觉得红莲僧者,是个真正高洁的佛门中人,气质神态,皆是上上之乘。

便信了他,丝毫不敢有疑心。

绿杏不知所谓,取笑杨清音:“杨大人,没想到你竟然也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切不可被美色所误。”

这话说得杨清音不好意思,不知该做如何回应。

青梧瞪了一眼天真懵懂的绿杏,一把把她扯到了身后去:“不许胡说。”

她看了一眼凤红酥,生怕她因为绿杏这句无知的话生气,见她脸色无异,这才稍稍放心。

转头问杨清音:“杨大人,佛冷大师可留了什么话?”

云歌辞正兀自懊恼,今晚她要是去了,便可见到佛冷,也可告诉他皇帝要上如是寺的事情。

再问问他是否见过临江城。

现如今,真的是生生错过了这次机会了。

杨清音把整个见到红莲僧者的过程仔细想了想,然后很肯定地摇头:“没有,他与我说的话,总共不超过三句,确实没留话。”

僧人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是佛冷,十里公子不会来的。

第二句:信呢?

就这两句,生生不肯多说一句了。

“不过,他虽然话不多,但是他看起来,似乎很是伤感,拿着信愣愣地站了许久。”

杨清音想起当时他的样子,青灯昏光里,僧人拿着那封无字信,看了许久许久,也不说话。

他的手长得极其好看,修长葱玉,骨节分明,干净得一尘不染。

仔细瞧去,多少能够看得出来,灯火荡过男人的眉目,模模糊糊的,见到了从他沉寂眼底滑过的点点怅然。

也不知是伤感,亦或是茫然。

杨清音觉得,伤感应该要多一点。

青梧见凤红酥的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不甘心地追问:“他当真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杨清音有些莫名其妙,又隐隐觉得,凤红酥和青梧对着红莲僧者,似乎有过多的关心。

她不解地问:“那你觉得,他应该说什么?”

这话问得青梧哑口无言,只能无助地看向凤红酥。

云歌辞把佛冷忽然出现的这件事情给消化掉,慢慢也就理出了一个思绪,烛火轻摇里,她幽幽说了句:“佛冷必定知道倾城公主意在何为。”

看到了特殊燃放的烟花,佛冷便出现了,还知道杨清音手中有信,这就说明,倾城公主的事情,佛冷知道得很清楚。

“而且,这件事情,定然对我很不利。”云歌辞几乎是肯定地下了结论。

那个人,纵是口口声声说着不愿出尘,甘愿在青灯枯佛里了结残生,可她的心告诉她,他不是无情之人。

若是连他对她的心意都看不明白,她便枉费活了两世了。

她的眸色暗沉下来,语气有了戾气:“如今佛冷掺和了进来,我隐隐约约觉得,倾城公主的这场局,目标,可能是佛冷!”

“竟有这样的事情?”杨清音不大相信地说:“佛冷不过是一个出家人,倾城公主为什么要这么做?”

云歌辞饶有深意地看着杨清音,那个秘密已经到了唇边,终是被她咽下去了。

不行,虽然说眼下杨清音似乎是和她站在一起,但是在没有百分百确定这个女人全心为她所用时,佛冷的身份,暂时保密。

第120章 阿难阿难。4

不应该呀,小沙坨是佛冷的徒弟,才五岁大点,应是佛冷离开长安之后收养的孩子。

萧离声应该不识得他的,怎么会从小沙坨这里发现什么?

目光游离到萧景瑟的身上,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桃花眼上吊着邪气的笑容,竟也是深意满满。

萧景瑟到底计划了什么?

他就是故意把萧离声引来和小沙坨碰上的?

所为何?

正思忖间,萧离声暗沉的声色听来惊心,他问的是小沙坨:“你是谁?”

小沙坨仰着光溜溜的头颅瞧着萧离声,亮闪闪的眸子里星光点点,竟有些莫名的艳羡。

说不上是不是崇拜。

他软萌萌地把双手合十,小正经地说:“贫僧法号阿难。”

天空很高很蓝,日光薄薄打在人面,萧离声的脸色,在那一瞬,白成了一张纸,寒冰乍破,面如融雪。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看花了眼,无端觉得有那么一瞬间,萧离声的身子,微微地晃了一下。

他的变化太大,云歌辞一时难以读懂萧离声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只觉得,这一瞬间,男人的心思应该有过万千的起伏,到了后来,那冷然的双眸,已趋向幽寂深沉。

在开口,恍似是喃喃自语,声音暗哑低沉:“阿难阿难,难如愿。”

模模糊糊的,云歌辞听得不甚真切,只听到了那一句难如愿,顿时心头有惊雷滚过,心尖尖上,有一把刀,在切割。

疼得她直不起腰来。

“施主,你在说什么?”小沙坨没听清楚萧离声的话,歪着头一脸天真懵懂地问他。

衣衫轻薄,小沙坨脚下的草鞋已破旧,露出的脚丫子,隐隐可以见到厚厚的茧。

应是走过千里路。

如他师傅一般,苦行僧。

萧离声的目光久久盯着小沙坨那双穿着草鞋的脚,风吹过他的眼底,无人见着,男人眼瞳里,有红丝条条爬过。

许是因为风太大,吹红了眼睛。

也许是,他一瞬之间,竟觉出了心疼。

帝皇本无心,无奈人世多情,偏偏便惹了哀伤。

风声忽起,萧离声收回目光,孩童明闪闪的黑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干净明亮纯粹,无半点瑕疵。

他如鲠在喉,发不出半点的声音。

小沙坨皱了眉心,不解哝软地说:“施主,你不开心吗?”

孩童的眼睛是这时间最干净的东西,总是能够直视人心里上的快乐哀愁,他看不到萧离声的笑容,便觉得,他不快乐。

萧离声的眸色暗了又暗,终是,难开口。

“师傅说,为人需豁达,不可伤心哀怨,那是嗔痴罪孽。”小沙坨一本正经地说着禅理,声音稚嫩糯软,这般道理,怎么也不像是他能够说得出来的。

偏生的,他却说得无不认真虔诚。

佛冷着实教得好,小小年纪,便已有了超高的悟性。

“那你有没有问过你师傅,他心中,可有嗔痴哀怨?”萧离声咋然开口,声音已是沉冷,微微有些沙哑。

小沙坨不懂萧离声的情绪变化,只当他是如以前万千信徒一般,需要他用佛心耐心开导。

他煞是认真地摇头:“师傅从不哀怨。”

师傅在他的心中,是神圣庄严的,他佛力高深,心怀慈悲普渡众生,无这时间,爱恨嗔痴。

“呵。”萧离声喉中发生一声极致低沉的嘲讽声,男人冰清的面容上生了戾气,目光看向远方,暗沉翻涌着无数难懂的思绪。

云歌辞的心猛的咯噔了一下,萧离声这是什么意思?

心头上笼罩上重重迷雾,她的心七上八下的,怎么也看不懂眼下到底是什么样的光景。

就在她心思急转之际,忽感胳臂被人扯了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萧景瑟半拉半架着离开了。

“皇兄,臣弟把这丫头带走了。”萧景瑟扬声丢下一句。

提着云歌辞的肩膀把人给拉走,出了后山门,他这才一把把她丢开,自己一跃而起,整个人就坐在了山门外的菩提树上。

百年菩提树,枝繁叶茂伸展,悬了无数信男信女的写着心愿的红笺,随风摇摆,美不胜收。

偏生的,萧景瑟这厮竟然一点都不懂得庄重,大摇大摆地坐在一片红彤彤的红笺中。

一条腿在半空中悠悠闲闲地荡着,鎏金紫袍襟带摇曳,怎是骚包两个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云歌辞仰头冷冷地看着他,终是难以压下心中的火气,寒声质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带走了临江城,把萧离声引来和阿难碰上,他就是在引导萧离声一步步发现佛冷的存在。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多此一问。”萧景瑟满不在乎地讥笑,随手折了一枝,用枝叶轻触鼻尖,高高俯视着云歌辞。

四月的风吹过树梢,男人垂着头,一缕缕发丝荡在眉上,男人眼角眉梢含着笑,轻薄又邪魅。

字字句句皆直戳她的心:“把临江城藏在将军府,发现佛冷的真实的身份隐而不报,凤红酥,你可知道,这是死罪!”

男人笑得肆意,那话语,却是寒凉如刀。

云歌辞的心不断往下沉,萧景瑟不愧是萧家人,同样心如豺狼,狡诈聪明无限冷断。

他早早洞悉了临江城和佛冷的身份了。

见她紧抿着唇冷冷地觑着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萧景瑟不由的发出一阵轻慢的笑:“你故意把我引上如是寺,不就是为了逼佛冷吗?如今我帮你了,你却是对我心生了怨气?”

“帮我?”云歌辞讥诮地低低笑出了声来,心底终是愧疚,她到底算错了萧景瑟的精明了。

他年少便离开长安,去往南诏。

在萧易寒亡故,萧离声登基之后才得以返回长安,她本料想着,他对佛冷的印象该是模糊的。

而且,以佛冷的手段和能力,萧景瑟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发现佛冷的真实身份的。

没想到,棋错一着,萧景瑟竟然知道了。

萧景瑟很认真地点头,扬眉无辜地反问:“难道不是吗??”

他做这些,看起来,都算是合了凤红酥的心愿了的。

云歌辞被噎了一下,心头烦闷说不出反驳的话,的确,萧景瑟看起来是在帮他,但是他的手段,太过于激进。

直接把萧离声引到了佛冷的跟前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云歌辞想都不敢再想下去了。

第121章 有缘无份。1

“你是怎么发现佛冷的身份的?”这是她心中难解的疑团。

萧景瑟听见她这般问,竟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望着她的眸光深了又深,沉声道:“皇叔找的我。”

几个字,一番话,彻底把云歌辞给震住。

“为什么?”喉中干涩,她听见自己的声音,竟无了底气。

“你问我为什么?”树梢上,萧景瑟嗤笑了一声,垂下头,吊着桃花眼眼尾勾着笑意紧紧瞧着凤红酥:“凤红酥,你到底干了什么,能够让皇叔不计较身份,找了我,让我帮你?”

他的目光犀利地紧盯着她,云歌辞只觉得心头一阵堵塞,难受不已,艰涩地开口:“他竟然……”

一瞬百感交集,她以为自己在算计佛冷,不成想,他竟甘愿入了她的局。

“想不到吧。”萧景瑟哼笑:“本王也想不到,你竟然在如是寺里藏了这么一个大秘密,本王更想不到,你到底要利用皇叔做什么?”

字字句句,到了后来,俨然已经成了质问。

云歌辞只觉得心头有一把刀在绞着,疼得难以自已,苦笑地呢喃:“是啊,我利用他……”

没什么好狡辩的,就是矫情地觉得,有那么一些难受。

她和佛冷的关系,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变成了利用?

而这一切,都是她一手铸成的。

树影轻摇,斑驳光影里姑娘垂下眼睑,难掩眉间落寞。

萧景瑟忽然觉得心底一阵难受,他几乎从未见过这样的凤红酥,在他的印象之中,她想来伶牙俐齿。

棱角锋芒盛大,如同一个刺猬。

这如今,提了佛冷,她竟生出了那么多的悲戚来。

若是不心疼,何来伤感?

他控制不住地硬声问:“你和皇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着实是一个难解的问题,他怎么也没想明白,一个处在深闺之中的千金小姐,怎么就和青灯苦佛里的佛冷扯上了关系?

佛冷的身份,岂是寻常人能够洞悉的?

她怎么知道?

萧景瑟忽然想起来凤红酥进宫那日,在朱雀门前,公孙念辱骂她的那一番话,说她和佛冷在艳歌台暧昧撕扯。

那时他不相信,觉得这事情着实很荒唐。

如今想起来,他却是信了。

原来所有事情,都已经在悄然发生,而他自诩聪明,却是那个最不明真相的人,还三番两次为她掩护。

萧景瑟阴鸷地瞪了一眼凤红酥,恶狠狠地丢下一句:“凤红酥,你有本事,蠢的,只有本王。”

人从树上跳了下来,看都没看她一眼,抬脚便要走。

云歌辞知晓萧景瑟此刻对她心生怨气,却还是不得不问:“你为什么要引皇帝见阿难?”

他说佛冷找了他,希望萧景瑟帮她,那现在,萧景瑟引皇帝见了阿难,他的用意何在?

这和帮她,有什么关系?

“哎,本王有时候觉得你聪明,看样子,是本王高估你了。”男人话语恶劣,吊着轻视的笑意,语气一转讽刺十分:“因为阿难的名字,是皇兄赐的。”

男人的尾音咬得更外重,颇是有些的深意。

云歌辞愣住,微风吹在身后,她的后背似乎沁出了丝丝的细汗,无端的,她就是觉得冷。

阿难的名字,是萧离声赐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

“见阿难,如是故人来。”萧景瑟双手交叠在脑后,仰头望天吟叹,人歪歪扭扭地消失在山路。

余下清风吹响他那话,散在云歌辞心头久久不去。

菩提树上红笺飘扬,无数的痴男怨女的心愿连成了欲望的海洋,她忽然生出了一种感觉。

她也是这欲望罪孽里芸芸一众。

若非如此,怎会如此逼佛冷。

他应该在佛门清修了却一生的,偏生的,被她逼出了这红尘之外。

风雨欲来之际,她的心,又疼得难受。

不该这样的,她是云歌辞,无心无欲,刚强如铁,心狠手辣,这才是云家女儿应有的风范。

若为情所误,此生如何见云家列祖?

“佛冷,非我狠心,是这世道,逼我疯狂至此。”她虔诚跪下,便当做,是狠心绝对的歉意。

这一跪后,再也不敢辜负初心。

在菩提树下跪了许久,直到青梧找来。

“小姐,你怎么跪在这里?”青梧伸手去扶她,这才发现,跪的时间太长,凤红酥站都站不住了。

傍晚余晖昏沉沉,云歌辞抬眼望去,见着寺院金色的斗拱耸在半云间,有孤鸦零零飞过。

她终究明白,自己必须要整理心情了,此后迎接她的,应是狂风暴雨,她连蓑衣都没有。

只能咬牙狂奔。

“皇帝走了吗?”她再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哑了。

“皇上已经起驾回朝了,方司正清点人数,找不到你的人,气坏了。”青梧脸色着急,心有余悸地说:“幸好杨尚仪寻了一个理由,说她托你办事去了。”

云歌辞稍稍放心,方司正这人代宫正,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要逞一下官威,但是毕竟杨清音比她有官阶,方司正还要给点面子的。

她扶着青梧堪堪稳住了身子,连忙又问:“阿难呢?”

见她这么着急,青梧赶忙劝道:“小姐,你放心,皇上没有为难阿难,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那就是,他也没见到佛冷?”云歌辞未免惊心。

按照萧景瑟的意思,萧离声见到阿难便知道故人来,这个故人,一定指的是佛冷无疑了。

为什么,萧离声不见佛冷?

青梧摇摇头:“佛冷大师并没有出现,皇上也没有去找,在皇上离开后,奴婢问了阿难,佛冷就在石壁佛洞中打坐。”

他是在等人吧,等来的是萧离声,或者是她。

“小姐,你不是要见他吗?赶紧去吧,我们要趁宫门关闭之前回宫。”青梧拉着云歌辞的手催着她走。

黄昏已近,金黄色的余晖洒在高耸的石壁上,现出佛光隐隐,那人枯坐在青灯侧,依旧是红莲僧袍。

白面冠玉人依旧,佛前枯坐多年,人已沉寂,禁欲清欢人自在。

她走进去的时候,那人徐徐睁开眼来,隔着十步远,遥遥看来的目光幽深如海,浸在灯影里,看来梦幻。

还未待她开口,僧人素手捏了香,柔柔开了口:“来了。”

第122章 有缘无份。2

他往在香炉里点了檀香,有白烟袅袅升腾而起,他坐在白烟里,淡然端雅,明明身在红尘,却又似远在远端之上。

她总觉得不真实,恍惚这人,只消她眨眼间,便要随着青烟消散,再也寻觅不到踪影。

心中顿时空落落的,那种抓不住得不到的怅然,闹心抓肺,教她不知如何去靠近这个人。

他太神圣,她太龌龊。

理应是两个世界的人的,她偏要自私地拉他入局,教他惹了一身的红尘,亵渎了他,脏了她自己。

僧人应是算准了她要来,隔着矮桌青灯,设下了蒲团候她。

她走到他跟前,屈膝跪坐下,就着幽幽灯火静静地看着咫尺之遥的人,岁月对他算是宽容,不见儿郎生痴态。

说来也奇怪,不见之时想见,如今见到了,却两两相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徒增寂然。

她想开口,口中酸涩,动了动唇,最终难以发出声音。

幽香自炉中升起,她眼前像是覆了一层雾,看不清他的面容,就连他开口时的声音,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雾。

“不见犯嗔念,如今见了,何故说不出话来了?”僧人望着她,神色是一往如常的淡然,如坐太虚之境,无她半点的不自在。

他总是能轻易洞悉她的心,看她痴痴女儿态,他独自闲然。

不同以往见他,她心怀躁动怨恨,对他咄咄相逼,如今两人对视而坐,竟也能如此安然。

这样的感觉,说不出来的伤感。

她的心思转了无数回,终是哑声开口:“为什么这么做?”

问的是他为什么要见萧景瑟,前头她那样苦苦相逼,他无动于衷,那样坚定地告诉他,身在佛门,不肯问红尘之事。

可却见了萧景瑟,莫不是摆明了告诉萧离声,他身在如是寺中吗?

僧人的手搭在腿上,有沉香佛珠绕在指掌间,在轻轻地转动,无声无息间,佛珠上碾转过的经文,竟让她的心,沉静了几许。

不知是因为身处佛门禁地,还是因为他在跟前,她的心,有着前所未有的安宁平和。

抛去了那些尔虞我诈,算计争斗,只这么和他面对面坐着,昭昭然间,似能触摸到了时光静好。

这样的感觉,真好。

可心底的声音又在残酷地告诉她,这些安宁,不该属于她。

难免心疼了疼。

“你不是希望我入世吗?”僧人半垂了头,轮廓在青灯里清瘦伤人,那般寡淡清透地睨着她,眼底折射出她的影子,温柔得动人。

她心中一哽,诚实点头:“这的确是我所愿,可……非你所愿。”

或许现在之所以难过,便是因为,她求得了她所得,可是,这却不是心尖尖上这个人的愿。

如此逼迫,他们还剩几分情分?

红莲僧者眉间绕过轻烟,人坐在其中,更显得幽寂缥缈,他那般温柔,周身气度沉了下去,满满的柔软:“如今如愿了,怎么反而不开心了?”

她的喜怒哀乐,皆逃不过他的眼。

一眼便能看穿,把她的心,嗮在青天白日下,让她逃无可逃。

“不开心?”她有些违心地笑,自嘲地说:“对啊,我应该开心才对,怎么能不开心呢?”

佛冷终于做出了准备出世的决定,她怎么能又心生犹豫了呢?

这条路这么苦,若有他同走,苦和血,都能一口口吞下去。

可他呢?

他的苦,谁来解?

隔着昏昏沉沉的灯火,她终于肯正视自己的内心,收起了那违心的笑容,唇中艰涩地开口:“为什么忽然想离开这青灯苦佛了?”

荣华富贵于他,已是浮云,似这世间,难再有让他动心的东西。

僧人绕动佛珠,指尖下,佛珠转动的速度快了一些,她能够察觉出一些他的心思,他的心,有些乱吧。

他深邃的眸光将她紧紧笼罩,声音低哑了好多:“你我师徒多年情分,寥寥一生,你都不曾求过我一次,师傅欠了你。”

为人师,却不能护她周全,终是成了一生的遗憾。

“纵是我敲破了木鱼,念了千万遍佛经,罪孽一身的人,也入不了轮回。”僧人终于停下了转动佛珠,声音暗哑眼中生了红丝,喃喃唤她:“阿辞,索性跟你入了那红尘,我愿意跟你走。”

这人不善情话,却还是让她红了眼。

她何等核能,能让他心甘情愿跟她走?

总是不信他自己悟出来破了红尘的,心中隐隐有些触觉,他定是遇上其他的事情了。

“佛冷大师遁入空门早早修得一身自在,怎么还能想起来你还是我的师傅?”她心里难受,偏生口中不肯饶人:“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比如,倾城公主……”

她的话锋骤然转为犀利:“我只求大师一句话,倾城公主是不是已经洞悉了我是云歌辞的身份?”

这个问题在她的心中已经绕了很久很久,她想了想,要想找到答案,只能来找佛冷。

他应该最清楚,不然,他也不可能见到杨清音燃放的烟花便出现了。

真正迫使他出山的真正原因,应该在倾城公主那里。

佛冷的眸光深了几许,忽沉默了下来,望着她的眸,暗色徒生。

她反而不烦躁了,在佛冷这里,她学到了一样东西,耐心!

等着,他终究会开口的。

青灯幽影转过几重,僧者轻轻叹了叹,轻声开口:“这世上逼我入世的人不只是你,可我只愿为了你踏入浊世。”

他说得虔诚,一个字都没提及倾城公主,但是话里的意思却表情,这事情的确和倾城公主有关。

石壁上镶嵌的佛陀在微笑着看着他们,似乎在笑他们的嗔痴丑态,僧人望着她,比佛陀更清透,字字诛心:“若你知道,我入世,我与你便落了一个有缘无份,你可会憎怨?”

她不懂他心中藏了多少的玄机,却也听懂了他的警告。

要他入世,便要断了对他的念想。

他和她,有缘,无份。

不知他们为什么要落得这个地步,冥冥之中她大概猜测道一两分,大抵是和倾城公主,是脱不开干系的。

僧人不愿说。

心尖被戳痛,她皱着眉弯了腰,不断在心底问自己:“会后悔吗?”

第123章 回头无岸。

她得不出答案,因为她嗔念太重。

想要的,太多。

“若我非要有缘有份呢?”她像个倔强的孩子,讨要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咬着牙咄咄逼人。

什么有缘无份,她不信。

佛冷幽幽看着她,僧人竟似有些难过。

他太了解她,姑娘生来飞扬意气,年少时便名满长安,骨子里有着云家儿女的傲气。

想要的,怎么也要得到。

“世间无两全之法。”

就如同,他若选了佛祖,便负了她,若选了她,必负了佛祖。

怪他说话总是不肯清明,藏着诸多的秘密不肯说与她听,莫名其妙便问她后不后悔。

她心乱如麻,生了嗔怒,咬着牙恨声道:“我若非要强求呢?”

“阿辞,不可任性。”僧者训她,像很多年前一般,只是那时候,他少年长成,气度风华长安无两,邪魅阴冷。

如今,岁月磨去了他所有的意气,他如青松,稳重持成。

俨然长辈模样。

明明,他们应是同一辈人的,在他的跟前,她倒是成了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惹了他生气。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云歌辞的心,就是莫名的有些伤心。

佛冷说的是真的。

这是一道选择题,要他出世,便和他有缘无份,要和他有这个缘份,便不能逼他出世。

只有两个选择,她必须要选一个。

脑中如麻缠绕,头痛欲裂,她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边湿润了,自嘲疯狂低语:“说得我选了有缘有份便真的和你有缘有份似的。”

他不出世,还在佛门,选一个有缘有份有什么用?

倒不如,选一个于她有利的,让他帮她一把,这条荆棘路,便有了希望。

心忽然便硬了,扬袖掩住红了的双眼,狠声道:“有缘无份便有缘无份,你若不悔,我悔它作甚。”

她说得狠,果断冷漠,僧人遥遥往来,似乎微微晃了身体,于那青灯里,藏住了所有的伤与难。

幽光里,佛冷凝着她的眸又几分怅然,状似悲伤,再仔细看,却难寻踪迹。

那双骨节修长的手握紧了佛珠,又缓缓松开,喃喃低语:“红尘苦多,阿辞,愿你当真不悔不怨。”

僧者的眼底如生了星火,点点烧起,转瞬熄灭。

似有些话要劝,话到了唇边,又被他给压了回去。

他当是了解她的,要她放弃那些家仇血恨,无疑是要她放弃自己,她是风华满天下的云歌辞王妃。

绝对不会这么自私地苟且偷生。

她有她的报仇血路要走,情爱这个牢笼,锁不住她。

他再多说,也是惘然。

不知是因为灯火打在眼底太刺眼,还是他脸上的神色太悲伤,她忽然心生悲楚,眼睛红了一个透。

声音暗哑得厉害,弱声问:“若有一天我悔了,你当如何?”

是不是自此选择之后,不管她悔不悔,他都不可能回来了?

她总有些天真,也有那么一些的不舍得,欲断不断,伤的,到底还是自己的心,最无用。

僧者暗了眸色,依旧淡然端雅,似那些人之哀喜,皆是天上飘云,就是入了尘世,他也染不得。

那声线,听来冷断残酷:“若是悔了,也回头无岸。”

僧者应无心,偏生,又长了情。

她的心,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仅有的一点希望的火光也尽数熄灭,只剩下了一片灰烬。

死死睁着眼睛直勾勾盯着僧者俊美清冷的面容,她感觉脸上有些凉凉的,眼泪无声掉下时,她坚定地咬牙点头:“好。”

一个好字,囊括了她太多的情感和决定,这一路此去后,便是再艰难,也不再回头了。

说不清心底的感觉,对佛冷是感激的,却又有些怨气。

他成全了她报仇的夙愿,却没办法成全她和他的有缘有份。

如他所说,世间无双全法。

这个时候的云歌辞,不懂佛冷的伤心,知道是这有缘无份,是他不肯成与她的情分。

到后来,伤了心恨断了肠。

只是,依旧找不到可解的路。

她和佛冷,从她重生回来的那一刻,已经有人写好了他们的结局,真真应了他的那句话。

他和她,有缘无份,强求不来。

枯坐在青灯前的僧者似乎有些倦了,徐徐阂上眼睛,掩住了眼底所有思绪,只倦怠地道了句:“走吧。”

她静静看着他,总不敢有情绪起伏,默然了许久,才肯站起了身来。

临走前,她问:“你什么时候动身?”

僧者合着眼,诡秘地说了句:“等一个契机。”

契机?

什么样的契机?

似是料到她心里所想,僧者倦意满满,沙哑地开口:“阿辞,你会有一劫。”

云歌辞怔了怔,终于明白,他的契机,就是她的劫。

也是因为她的这个劫,他料想她逃不过,便也只能,遂了她的愿,脱下僧袍,入了尘世。

悲恸难忍,她再不敢看那僧人一眼,决然转身而去。

夜风吹在脸上,把湿意吹干,脸上一片冰凉。

情长情短,皆比不过,天道折磨。

她懂佛冷的心,却抓不得他的心。

云歌辞,注定没有安稳圆满的命。

侯在外头的青梧看见凤红酥出来,眼尖的她一下子就看见了她脸上未干的眼泪,惶恐不安不敢多问。

她身边的佛殿屋檐下,青衣小沙坨正在打坐,夜色低垂,小小的孩童昏昏沉沉将要睡去。

佛门前青灯幽幽地打在孩童稚嫩粉嫩的小脸上,两只小手还在努力地打着佛结,光溜溜的小脑袋,却不听话地垂下。

他身上的僧衣已经很旧了,被洗涤得很干净,有些青白,脚上的草鞋磨损厉害,小小的脚指头从草鞋里漏出来,不安分地蹭着。

这般光景,不由的让她心中难受。

寻常家的孩子,这般大的时候,应该是黏在父母身边恣意撒娇,衣来张手饭来张口。

他们应该喜欢吃糖,不似这小沙坨,跟着佛冷,吃了无数的苦。

佛冷纵是全心全力护着他的,只是人世间凄风苦雨,佛冷尚且要去一一品尝,又怎么会让阿难锦衣玉食?

这对师徒,总教她情绪千重起,又不知该做何?

罢了罢了,人人皆苦,她尚且不能料理清楚自己的事情,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同情心却管其他人?

狠了狠心,她没有回头,轻轻离开了。

第124章 我只要你。

走得匆忙的云歌辞没有发现,在她离开的时候,有一抹紫色的身影摇摇晃晃从假山后移步出来。

他伸展了一下懒腰,颇是不优雅地打了一个哈欠。

抬眼看着云歌辞离开的方向,男人嘟囔了一声:“真是一个没有爱心的女人。”

萧景瑟在假山后面睡了一觉醒来,发现天已经黑了,正好看见凤红酥在看小沙坨,然后离开。

留下那个小小的人儿睡在夜风里,竟也没有去叫醒他。

萧景瑟控诉了一番凤红酥,又自觉无趣,缓步走到佛殿廊檐下,伸手去弹了一下小沙坨的额头。

小沙坨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腰杆,睡眼惺忪不大清明,下意识喊道:“师父,阿难没有偷懒。”

因为以往每一次他打坐睡着了,佛冷都会用指尖弹一下他的额头,久而久之,他便形成了习惯。

以为眼前的,就是他的师父。

“哈哈哈,你这小沙坨着实好玩,怎么能逢人就喊师父?”萧景瑟心情大好,心生了捉弄他的心思,扶着光滑的下巴煞是认真地说:“嗯,得了一个便宜徒弟,也是甚好的。”

阿难这时候才发现眼前的人不是他的师父,登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又听萧景瑟在占他便宜,小人儿不高兴地说:“贫僧只有一个师父,你不是。”

看见小人儿一脸的嫌弃,萧景瑟顿感自尊心受挫,不满地说:“小东西,我做你师父你就这么亏?”

“非也。”小沙坨盯着光秃秃的脑袋,一脸小大人认真地说:“师父如贫僧爹娘,爹娘怎么能有两个?”

萧景瑟看着跟前那么一点小的孩子,他说起佛冷时,满脸崇敬的神色,可想而知佛冷在他心中之重要,无人可比。

他心头忽的有些哽,收了笑容问他:“佛冷毕竟只是你师父,阿难,你就没想过要找找你亲生爹娘?”

小人儿愣了一下,有些迷茫,有些懵懂。

还有那么一些的失落,却该是摇头,撅了噘嘴说:“师父说,佛祖为依,爹娘与我的缘分,早就被佛祖断了,叫我不要去找去想。”

他虽不大明白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每每提起提起爹娘,师父总有那么一些不开心。

久而久之,他便也不敢再问了。

在佛门中久了,亲情是什么,他不懂。

“我有师父就够了,有他我便有家。”小沙坨开心地笑了起来,粉嫩的脸上笑容灿烂天真,眼睛都在发光。

萧景瑟一时明白,佛冷即是他的天,是他的地。

与爹娘的情分,佛祖已经帮他了断。

他忽然就想,若是那个女子还在世,定然是舍不得让这个孩子落到这样的地步吧?

也舍不得,骨肉分离。

他犹豫了许久,才问道:“若能再见你爹,会恨他吗?”

“恨?”小沙坨还有点奶声,懵懵懂懂地瞧着萧景瑟,然后端正地双手合十,端正地说:“师父说,出家人,不应生爱恨。”

孩童半句不离师父,足见感情至深。

萧景瑟再也无言以对,心中到底是不能安静,生生的堵了一块石头,不上不下着实难受。

寺里有钟声响起,小沙坨一跃而起,马上又察觉自己行为不妥,连忙正经地给萧景瑟点头行礼:“施主,贫僧要去做晚课了。”

说罢,人已经朝佛殿走去,萧景瑟看了一眼石壁佛洞,叹了一声,然后抬脚跟着阿难去了。

怎么说,他和他,也有一些缘份的。

有太多无奈,多看一眼也好。

钟声起落,佛洞内青烟浮沉,僧者似乎已经入定,佛珠重新转动,唇轻轻开合,有经文在佛洞里传扬,余音回响不不绝。

菩萨座侧边的小道,一条清长的黑色人影静静地落在地上,幽光薄淡里,现出了一道人影。

女子高挑纤细,着绛红色的华袍,云髻高绾,金簪自发髻中穿过,金簪两端垂下红色丝带,柔软落在身前。

宽大的束腰把纤盈温软的腰肢束起,扶柳之姿,身上自有流转的清雅仙气,神秘莫测。

她站在小道入口处,轻抬起一只素手,搭在旁侧侍女手上,灯光幽暗,看不清她的面容,却也能感知,定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佛经转动过,女子的声音温柔如清风:“伤心了?”

她在问佛冷。

僧者无动于衷,兀自低低吟唱着佛经,此起彼伏里,女子的声音依旧清雅缓慢:“我以为,你早该知道她所求是复仇而非你,已有了心理准备,不会这般伤心。”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听来是心疼,又觉得这人,话语无半点波澜,竟多有薄凉和清冷。

女子身边跪着侍候的婢女高举着手托着她的手,低着头一直不敢动弹半点,佛洞内的气氛,看似平和,实则鬼魅。

她还在说话,一贯的柔软浅语:“阿冷,非我逼我,有些事,从你求我之时便已经注定好了的。”

“我知你伤心,可这世间,伤心的人比比皆是,你在空门多年,岂会不知世间苦多?”

僧者沉静如佛,她的话,似是都消失在了空气里。

她却自信地相信,佛冷听进去了。

僧者只是不肯和她说话罢了。

幽幽阴影里,散发出她清浅的叹息,溢出散落,添了不知多少的怅然和无奈,又听不到悲伤,只有无尽的自信闲散。

“你怨我。”她叹着,多有缱绻:“怨我不择手段利用她逼你入红尘,怨我断了你和她的缘份。”

该怎么说呢,他该怨的太多了,可是,他又没有资格去怨。

纵是玲珑清透如佛冷,也有难以掌控的命运。

应是许久未见了,她千里而来,有很多话要和他说,他就是一句话也不肯说,她也舍不得就这样走。

夜色从无边的小道里渡来,有风涌进,吹动她身前红带,缠绕荡漾,难舍难舍的缱绻。

她的声音,越发低了,越发温柔:“阿冷,莫要为了她再伤心,自毁了你多年的修为。”

最后,昭昭声落,温软的声线,豪迈绕成誓:“她要复仇要天下,我只要你。”

第125章 非奸即盗。

回宫第二天,云歌辞便接到消息,上官玲珑晋为巧妃。

这消息一传开,便惹来了宫中众人的艳羡,上官玲珑初初入宫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便如同做了云梯一般,从一个秀女,晋升为了妃位。

这是多少女子,用十年都达不到的高度。

上官玲珑的风头一时无两,皇帝和太后的赏赐一波接着一波,宜春宫门庭若市,好不气派。

另一边,谢絮被下了牢狱,案子在高阳的手中审夺,经查,举报人所呈的谢絮罪证,皆为事实。

谢絮被削了宫正之职。

按理说,犯了这样大错,谢絮不仅仅是丢了官职,还要接受处罚之后,还要逐出皇宫,永不得入宫。

偏生的,她有一个好的靠山。

谢容华从中斡旋,硬生生把她给保了下来,虽不能在宫正司任职,被谢容华安在了翎华宫中当差。

又干回了自己的老本行,侍候谢容华。

估摸着,谢容华是念着多年主仆情分,怎么说,谢絮也帮她做了许多肮脏龌龊的事情,人总要保下的。

待这些事情风声过去之后,再启用谢容华,随便在六局之中给她一个职位,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闹了这么一出下来,宫正司的掌权之位就空了下来了。

宫正司内的气氛,一时之间便变得微妙了起来,典正之间倒是没什么,反倒是两个司正,开始了暗暗的较劲。

方司正的野心,在谢絮被削职之后越发明显,代宫正,俨然已经是宫正的做派,趾高气扬,气焰盛大。

接下来短短几天的时间,便把宫正司搞得乌烟瘴气,人人颇有怨言,却也没人敢当面戳破。

因为云歌辞去见佛冷,杨清音谎称她帮她办事去了,为这事,方司正把她叫过去训了一番话。

官腔十足,颐指气使的模样,真把自己当成了宫正。

从方司正屋里出来,青梧颇是有怨言:“小姐,你瞧她那副嘴脸,这还没当上宫正呢,已经把自己当成一根葱了,还说什么你下次再犯,就把你给赶出宫正司去,真真气人得很。”

怎么说云歌辞也是典正,要想把她从宫正司里赶出去,这也是宫正才有的权力,一个司正,是没有这样的权力的。

云歌辞倒是无所谓,冷笑了一声:“让她逞些威风过过瘾,得意忘形,最后有得她受。”

“奴婢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嚣张的嘴脸,刚才奴婢看见,她竟然命人把谢大人屋子里的东西清走了,要自己搬进去住了。”

“在她看来,宫正之位迟早是她的。”云歌辞整了整衣袖,回头看了一眼宫正司,漫不经心地说:“只可惜,她藏不住自己的尾巴,过早露了出来,简直就是找死。”

早早预知到了方司正的死路,云歌辞对她刚才训斥她的那番难听的话,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何必要和一个死人去计较。

青梧还要说,瞧见有人迎面走来,连忙正了正形态,躬身行礼:“月才人。”

云歌辞躬身行了礼,眼前现出了一双手,莹白纤细极是好看,丛月的声音听来温柔:“无需行礼。”

她一如既往的谦虚,虚扶了一把云歌辞。

几人正身处在宫正司门前的巷道,距离丛月的住处着实有不愿的距离,在这里遇上,也着实够凑巧的。

“月才人,到宫正司有事?”

丛月摇了摇头:“我来找你。”

“哦?”云歌辞饶有趣味地笑了,自上次在上林苑萧景瑟的住所碰上丛月后,便再没遇见她。

这会,她来找她做什么?

估摸着云歌辞的态度太过于散漫,丛月有些不自然地撩了撩发,笑着说:“上头一次,我的确是找景王殿下的,我骗了你。”

姑娘很是坦然,云歌辞心中有些异样的感觉,她不大相信丛月这人会这么实诚,这姑娘一肚子的坏水。

她可不认为,丛月会算计上官玲珑算计谢容华而不会算计她。

“月才人客气了。”她知道丛月还有其他的话要说,佯装要走说:“月才人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丛月找她,准没什么好事。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这么冷淡,丛月绷不住了,有些急切地开口叫住了她:“凤典正,你就真的不想听我把话说完吗?也许,你会有意外的收获呢?”

云歌辞脚步顿了一下,唇线微微上扬:“比如呢?”

“比如,宫正之位。”

丛月看起来已经迫不及待,直接抛出了自己最有力的底牌,她算准了凤红酥会争一争这宫正之位。

要不是这般,景王殿下也不会扳倒谢絮。

宫正这个位置,除了凤红酥,没人能够做得上,她还不如投以桃李,给凤红酥一个情分。

他日,凤红酥总会还她这一个情分的。

云歌辞想要看看丛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转过身来问:“月才人此话是何意?我不过是一个典正,宫正这个位置,我是万万不敢想的。”

“凤典正,我们明人就不要说暗话了吧,既然我们都是景王殿下的人,理应齐心合力,你想要的,我会帮你。”

丛月自以为了解凤红酥和萧景瑟的关系,认为以凤红酥的身份,必定是萧景瑟的人无疑了。

忽然来和她示好,怕是非奸即盗。

心思转了转,云歌辞没有否认自己是萧景瑟的人这个说法,如她所愿点头:“月才人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帮我,我要还你什么?”

眼下,她大概能够笃定,丛月的手中,应该掌握着能够除去几个司正的筹码,为她创造机会。

这个姑娘,心思真真是够巧的,感觉这宫里,就没有她不能算计的人。

丛月捏着帕子掩了掩唇,嫣然浅笑:“我要的,你日后再还。”

看着这张莹莹笑意的脸,云歌辞总觉得心里不大舒服,凉笑:“这个交易可不好做。”

她不喜欠了别人,再说,和丛月做交易,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何不如先吊着她?

“月才人,我还有事,先走。”说罢,她领着青梧,直接离开。

眼角余光瞥见丛月那张笑脸一点点凝滞,惊愕恼怒,如调色盘。

好不精彩。

第126章 祸起君归。1

走出去了一段距离之后,青梧才敢问:“小姐,我们为什么不和月才人合作?说不定她真的能够扳倒方司正呢?”

方司正一走,她就又少了一个对手。

“会有人容不下方司正的,我们为什么要动手?”云歌辞迎风轻笑,轻声道:“不用脏了自己的手便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何必要欠了她一份人情?”

而且,丛月的人情,可不是那么好还的。

青梧恍然大悟:“小姐,你是说贵妃娘娘和谢絮?!”

云歌辞没有说话,那便是默认了。

“也是,方司正虽然是匿名举报了谢大人,可是贵妃娘娘只要一查就会知道是谁干的,估摸着,方司正是留不得的。”

后宫的尔虞我诈,从来都没有赢家。

有人栽了一个跟头,会在下一个坡上爬起来,方司正自以为自己胜利在望,其实是种下了危险的恶果。

云歌辞自顾自地往前走,漫不经心地说:“在这宫里,欲望,是死亡原罪。”

她或许有一天,也会死在这无穷的欲望里。

谁知道呢!

唇边不经意自嘲轻笑,耳边骤然传来了青梧惊讶的低呼声:“小姐,那不是绿杏那丫头吗?她怎么在这里?”

云歌辞被惊动,顺着青梧指着对方方向看了过去。

原来两个人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永巷,再过去便是朱雀门。

此刻绿杏正站在永巷口,似乎正在着急地等什么人。

“绿……”

“闭嘴。”

青梧正想要上前去喊绿杏,一下子被云歌辞给喝住了,她颇有些惊吓,怯怯地看着凤红酥:“小姐,怎么了?”

瞧她那般惊恐的表情,云歌辞缓和了一下脸色,解释道:“先看看。”

青梧虽不知云歌辞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还是听话地闭了嘴巴,站在边上直勾勾地盯着绿杏那边。

这个时间点,正是宫里巡逻侍卫轮换之际,绿杏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便有个身穿侍卫服侍的男子走了过来。

绿杏连忙低声喊了一个名字,侍卫看到她便走了过来。

隔得有些远,云歌辞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见着,绿杏递给了侍卫一封信,还给了一些银子。

侍卫掂了掂银子,两个人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那是谁?”云歌辞指着正朝着朱雀门离开的侍卫问。

青梧眯着眼睛使劲看了看,才说:“像是老爷的人,奴婢先前在府上见过他,我们之前的信件,都是他传出去的。”

入宫时,凤清眠怕她在宫里受委屈,消息传不出去,便给她安排了人,帮助她给他传递消息。

这事情,云歌辞一直是让绿杏负责的。

“奇怪,小姐你今天并没有让绿杏传信,她那封信是传给谁的?”青梧回想了一番今天的事情,她一直在凤红酥身边,并没有看见小姐安排绿杏传递过书信。

云歌辞沉吟了一番,忽然问道:“绿杏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奴婢想想。”青梧有些懵,一时之间也不大记得绿杏是什么时候进府的,便含糊地说:“小姐,时间有些长,奴婢也不记得了。”

绿杏在将军府上,已经有一些年头了。

“你仔细想想,她是不是家生子?”

云歌辞生性谨慎,自己身边的人,总不能留下任何的祸患的,必须要排除掉一切可能性。

“不是。”青梧很坚定地摇摇头:“奴婢打小在将军府长大,绿杏与我年纪相仿,要是她也是家生子的话,奴婢一定会记得这个玩伴。”

几乎可以确定,绿杏不是将军府本家奴婢生的孩子。

也就是说,她是后面才被买进将军府的,一直在凤红酥的院子里做些洒扫的粗活,凤红酥对她,也很少有印象。

得不出一个所以然,云歌辞低声吩咐青梧:“你悄悄去和那个传信的侍卫打听一下,绿杏让他穿过多少回的信,都是传给什么人的?”

青梧愣了一下,瞧凤红酥这架势,好像不相信绿杏。

她惶恐地问:“小姐,你是觉得绿杏……?”

不管怎么样,她都是相信绿杏的,那丫头虽然毛毛躁躁,笨手笨脚的,但是性子耿直,没什么心眼。

看起来,不像是有问题。

“这后宫就是一个大戏院,每一个人都是戏子,抹着厚厚的脂粉面具,所以,他们的脸,是看不得的。”

云歌辞轻轻冷笑,笑容看起来,多有冷酷。

她不相信任何人,除了青梧。

这姑娘是凤红酥母亲贴身侍女生的家生子,从小在将军府长大,隔绝了外面的浑浊世界。

她是干净的。

但是绿杏嘛,怎么说,也是她后来才提拔上来的人。

并不知根知底。

青梧半懂不懂,却也不敢多嘴,点头应声:“奴婢这就去。”

待青梧离开后,云歌辞转身欲走,长长的永巷似乎看不到尽头,天高云阔,宫阙深深。

有一道人影,猝不及防地闯进了眼帘。

少年身穿黑色的甲衣,走在一列御林军前列,日光打在寒铁甲衣上,折射出的寒光,映得少年那张清隽的面容冷峻异常。

他看起来,不大高兴。

谢隐不是京畿营少将军吗?怎么成了御林军了?

而且,看他服侍,军衔已是不低的。

等他走近来之后,云歌辞瞥了一眼他甲衣襟带上的垂緌,少年这般年纪,竟然已经跻身御林军左统领之位。

眼见着人已经到了跟前了,避之不及,她只好打招呼:“谢世子。”

马上的,谢隐身后便有侍卫喝道:“放肆,这是左统领谢大人,你一个宫女,怎么能……”

“退下。”谢隐没等那气势汹汹的侍卫说完,便冷声喝止。

日光下,少年的脸色看起来十分不好,似有怒火一触即发,手下的人不敢造次,躬身往后退。

拉开了距离,在旁边候着。

谢隐挑眉望向她,下巴轻抬,语气沉冷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看起来,少年是真的不怎么待见她,一点好脸色都不给,那双眼睛里,都是冰冷和不耐烦。

云歌辞却是不所谓,云淡风轻地笑着说:“这应该是我问你的问题吧?半个月不见,谢世子高升了。”

第127章 祸起君归。2

她这话,像是戳中了谢隐的痛处。

少年的脸色,一下子更沉了。

瞧他这脸色,云歌辞琢磨了一下,问:“怎么,不喜欢这个职位?”

其实仔细想想,她也能明白少年的心思,谢隐这人,少年意气飞扬,踏马过长安,自由肆意。

他是不愿意把自己困皇宫这一方寸之地中的,这无疑是给这匹野马上了缰绳,不得自由。

少年冷冷地瞪着她,似乎在说——你这是明知故问。

“哦。”云歌辞了然地哦了一声,心生了疑惑问:“这是贵妃娘娘的安排?”

以谢隐这个年纪,虽然能力是有了,却是不能堪此重任的,登上这个位置,也于理不合。

要是没有暗箱操作,她是不相信的。

谢隐蹙了蹙眉,暗暗不喜凤红酥这般多话,没好气地说:“不是。”

这下云歌辞便有些疑惑了,要不是谢容华为了稳固自己的地位,把自己的弟弟弄进宫来,那还有谁?

云歌辞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公孙夫人。

难不成,她这么快就动手了?

谢隐进宫,成为了御林军左统,这么高的位置,明摆着就是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是谢容华的手段。

把弟弟送到皇帝的身边,更好的掌控皇帝的形容,以及皇宫诸事,赤裸裸的昭示了谢容华的野心。

以萧离声那样的性子,怎么能容得下?

想到这里,云歌辞算是想明白了,扳倒谢容华的计划已经提了上来,谢隐,是公孙夫人送上来的第一步。

接下来,便是朝堂皇后之争了。

她望向面容俊朗的少年,心底暗叹,这一场风波,谁都不冤,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少年了。

谢隐啊谢隐,要怪,只能怪你,是谢容华的弟弟。

这是宿命,天注定的,怪不得我。

“谢世子,我们之间也算有那么一些情分,日后有事,便到宫正司寻我。”云歌辞说着,又自嘲地说:“若到时候我还自身能保。”

谢隐心中一凛,隐隐觉得云歌辞的话里有话,又琢磨不透她的心思,气恼地说:“你这女人,阴阳怪气的,真是不讨喜。”

他是在气她,也在气自己。

刚才远远看见她在这里,就应该绕路走。

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凑上来,她嘴里又说不出什么好话来,真真是白白让他添了堵了。

他抬脚要走,身后的凤红酥并没有阻拦。

顿时心中就不是滋味了,明明感觉她还有话要说,偏偏的,她就是这样,总是把话说到一半,就闭口不言了。

这莫名其妙生出来的恼怒,也不知是为甚。

想不明白,就更是觉得心里堵塞,他有傲气,不肯多问,抬脚匆匆地离开了,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云歌辞的目光落在少年孤傲挺拔的背影上,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从永巷离开,云歌辞去了一趟出锈钢,从张嬷嬷那里得知,谢隐进宫这事情,的确是公孙夫人用了一些手段。

悄无声息的驱使人,把谢隐从京畿处调到宫中。

做这些事情,还故意留下了痕迹,萧离声一查,便会知道,这是谢容华的意思。

完美的把事情,撇开了谢容华。

云歌辞不得不感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公孙夫人的确有手段,加上有太后这个靠山,做起事情来,顺风顺水。

想来谢容华还不知道,自己为了帮萧离声,杀了一个公孙念,给自己惹来了什么样的祸端。

她的心,生动地澎湃了起来,真的很想看看谢容华栽在萧离声手下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这个心愿,她很快就可以达成了。

可能,她云歌辞祸起之时,也是谢容华的祸。

但是,她十分确定的一点就是,这一次的赢家,绝对是她云歌辞!

她回到宫正司的时候,青梧似乎还没有回来,傍晚时分,天边火烧云红彤彤,绿杏正蹲在院子里锄草。

姑娘敦实的身板粗犷,做起事来,轻车熟路。

踏踏实实的一个干粗活的丫头,理应是没有任何可怀疑的地方的,这么长时间,她的确也没有什么破绽。

可今天的事情,梗在云歌辞的心中,挥之不去。

如今看绿杏,便多了几分审视。

听见脚步声,绿杏回过头来,见着是她,连忙站起身来笑脸相迎:“小姐,你回来了。”

说着,她又抱怨道:“这些杂草太恼人了,奴婢锄了大半天,还是没能弄干净。”

大半天?

半个多时辰之前,她可还亲眼看见她在永巷呢?

云歌辞没有点破,温柔开口:“不用再弄了,我们很快就会搬出北院。”

“真的吗?”绿杏的眼睛大亮,搓了搓双手上的泥土,高兴地说:“那奴婢就不弄了,小姐,奴婢去给你准备热水洗漱。”

她点了点头,看着绿杏蹦蹦跳跳地朝着小厨房去了。

侯了小半个时辰,还没见青梧回来,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绿杏侍候她洗漱完毕之后,便又出去忙活了。

屋内瑞兽香炉里幽香隐隐,散在空气中袅袅,云歌辞持着书卷看了半许,便有了晕晕沉沉的困意。

她看了一眼漏更,刚入戌时,她这个时候犯困,着实是不应该。

“吱呀”一声,门被人推开。

青梧从外面走进来,扇了扇鼻子说:“小姐,屋里怎么有药味儿?”

她还以为是凤红酥不舒服,上前来查看了一番。

“绿杏给我准备了药水泡足。”云歌辞简单解释。

因为屋里有药味儿,绿杏才点了香。

青梧皱了皱眉头,嘟囔道:“这都四月天了,冬深的时候不见她这么上心,这会……”

她正说着话,忽然看到凤红酥一只手撑在桌上,揉着眉心若有所思,脸色异常的凝重。

似乎,有什么怪怪的,她的话没敢说下去。

“佛冷说,我终有一劫难逃。”幽寂暗香浮动的屋内,云歌辞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暗哑:“青梧,我这个劫,怕是要来了。”

她防了谢容华,防了方司正,防了倾城公主。

断断没想到,连自己身边的人,都没防住。

不过也好,若是劫,佛冷要回来了。

第128章 祸起君归。3

青梧被吓到,担忧得手脚无措:“小姐,你在说什么呀?”

她急得很,慌乱地说:“你是不是认为是绿杏那丫头算计你?奴婢问过了,送信的侍卫说,绿杏只是央求他替她带几样东西进宫,那信件里,都是她罗列的胭脂水粉。”

为了让凤红酥相信,青梧还信誓旦旦地说:“奴婢已经看了那封信,的确是这样的。”

云歌辞的脑袋越来越沉,她强打起精神来,骂了一声:“傻丫头。”

“奴婢真的看了,而且,这是绿杏第一次央求他做事。”青梧到底是不忍心让凤红酥误会绿杏的。

毕竟两个人在将军府里认识了多年,有那么一些情分。

暗感自己越来越困,云歌辞一把抓住青梧的手臂,把她拉到了自己的身边来,快速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青梧的脸色煞白一阵,又惊又疑地看着凤红酥,不安地点头。

她心里没底,小声问:“小姐,你要是不放心,奴婢现在就去找御医来给你看看,我们不要冒险。”

云歌辞摇头拒绝:“富贵险中求,要是我真的落了难,那些藏在暗处的黑手,会一个个粉墨登场。”

与其一直这么被动下去,还不如,主动去应劫。

是祸躲不过,她是云歌辞,更喜欢迎难而解。

见她如此坚持,青梧虽然焦虑,却还是温顺地点了点头。

在这宫里啊,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劫需要去应,凤红酥也不例外,她选择怎么走,不是她一个奴才可以阻挡的。

就在两个人无言的时候,绿杏正好从外面进来,手中端着一盘糕点,兴冲冲地说:“小姐,奴婢做了绿豆糕,您尝一点。”

云歌辞脸上困意浓浓,没有精神地摆手:“我困了,你们吃吧。”

“啊。”绿杏一脸错愕:“才这个点,小姐怎么就犯困了?”

青梧紧张地拉了一下裙摆,强自冷静下来,扶起了凤红酥说:“小姐,奴婢侍候你歇下。”

等云歌辞睡下,绿杏还是愣愣的。

看着那一碟的绿豆糕,惋惜地竖:“这绿豆糕还热着呢,小姐不吃,真是浪费了。”

青梧心事重重,看了一眼绿杏,随和地说:“小姐不吃也不能浪费掉,我们吃吧,小姐不会怪我们的。”

凤红酥对她们一向宽和,偷吃一点糕点,向来是不会说的。

“好啊。”绿杏高兴极了。

两个丫头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把那碟绿豆糕分吃了。

夜深冥冥,树梢上乌云早早蔽了月,漫无边际的黑暗洒落微光点点,人迹无了半影。

不知从什么地方,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撕裂的躁动,许多人在嘶喊着:“巧妃娘娘不见了。”

夜里风大了,躁动声惊了满宫人。

声响远远传入了屋内,云歌辞从一场惊梦中醒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屋内冷香已远。

那喧嚣声响彻耳际,她从冷香薄淡里,闻见了另一种让人的心翻涌的味道——血腥味。

骤然间,她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

还没等她起身来,耳边又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屋内忽然亮堂了起来,灯火照得屋内一亮。

“啊……”女子惊恐地喊了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急速后退。

她手中拿着火折子,身体摇晃的时候,那火光随之摇摇曳曳,几欲熄灭。

云歌辞模糊辨认出来了,发出这个声音的人,是杨清音。

早些时候,趁着青梧和绿杏离开,她在将将昏睡去之前,凭着最后的一股力气,去了一趟尚仪宫。

杨清音一直歇在侧边的屋子里,这会儿,应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匆匆跑了过来了。

在她那一声惊恐的惊呼声落下的那一瞬间,屋内又响起了另一道嘶哑的“啊啊啊”声。

她似乎痛苦挣扎着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云歌辞一个激灵,从床上翻坐了起来。

血,屋内到处都是血,从门后一直延伸到床前,她的床前,就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

杨清音站在门口,火折子的火光打在床前女子的背后,她的脸上落下了幽幽的暗影。

她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匕首,身体摇摇晃晃站不住,不断在颤抖抽搐,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就在刚才,她应该是躺在地上的,这个时候,她像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爬了起来,如蛆虫扭曲着身子。

那张布满鲜血的脸,痛苦地狰狞着,往日里秀丽的模样,如今只剩下了满满的扭曲和可怖。

因为疼痛,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不断有浓浓的鲜血从她的口中涌了出来,隐隐可见,口中的舌头,已被人连根拔去。

她如同鬼魅一般站在她的窗前,一双眼睛死死瞪大盯着云歌辞,如斯深夜里,恐怖阴骇。

云歌辞只觉得有一阵凉气从脚底灌到了头顶,暗影昏沉,她几番辨认,才终于看出来眼前的人的模样。

“上官玲珑。”她低低地唤出了声来。

听到这个名字,站在床前的女子又激动地啊啊叫了出来,濒临死亡的恐惧让她生出来了极大的蛮力。

整个人往前倾倒,正正扑在了云歌辞的怀里。

从她胸口蔓延出来的鲜血,立刻便把云歌辞的衣衫给浸湿,苦腥的鲜血气味在空气中散开,屋内压抑不已。

杨清音吓得魂飞魄散,背靠着门扼制不住地身体剧烈颤抖。

“她怎么会在这里?”杨清音一双眼睛死死瞪大,唇畔颤抖:“你说今晚有事发生,便是她?”

先前凤红酥去找她,脑袋不甚清醒,神色凝重无比。

乞求她帮她。

没想到,她一时心软来了,竟然窥见了这般可怕的事情,正值盛宠的巧妃娘娘如此凄惨地出现在凤红酥的房中。

这明眼人一看,莫不都会认定,凤红酥就是凶手!

她在隔壁的房间,听到声音赶过来之时,便看到了这般模样的上官玲珑,彼时,凤红酥还没醒来。

不是凤红酥下的手,那就是有旁人,把上官玲珑给弄到这个地方来了。

怎么样才能把一个被折磨得这般凄惨的人悄无声息地弄到这里来,然后自己隐遁而去?

第129章 祸起君归。4

杨清音越想心越凉,心头上爬起了密密麻麻的恐惧。

“凤红酥,我们大祸将至!”杨清音绝望吧地喊道,眼睛红得几乎能够掉出血来,惊骇入骨。

她在后宫多年,见过那么多的尔虞我诈,可是没有哪一次,如今天晚上这般恐怖和诡异。

这个屋子,是一个被人紧闭上的牢笼,她们再也逃不出去了。

云歌辞身体僵硬,任由上官玲珑跪在地上把上半身趴在她的腿上,女子的双手正用尽全力掐着她。

她想要说话,奈何舌头被人拔起,只能痛苦地发出不断的啊啊啊声,她恐惧急切地想要表达,却无能为力。

“你想让我救你?”云歌辞开口,惊觉声音沙哑难耐。

因为疼痛,上官玲珑的身体不断蜷缩抖动,点头的动作极其怪异,她像是冷极了,把自己的身体团团缩在了一起。

云歌辞知道,心脏被刺穿,死亡是早晚的事情。

杀上官玲珑的人,明摆着是想要让她一点点感受到极致的疼痛和死亡的恐惧,让她连死,都不得干脆。

如今,上官玲珑全身应该如被万箭穿过,温度正一点点消失,死亡的恐惧让她抓住了眼前的救命稻草。

她想要活,往日里的嚣张跋扈,荡然无存,只剩下了悲惨恐惧的哀求。

不管多么乖张恶劣的人,在死亡面前,都一样脆弱。

凉意在心中一点点散去,她终于知晓佛冷说的劫是什么了,应便是眼前这一切。

她不想逃。

她想要看看,给她制造这一出劫的人,倾城公主之外,是不是还有更大的幕后黑手?

活了两世,她的直觉向来很准,那日在佛洞之中,除了佛冷,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

那人的武功应该高深莫测,能够轻易地把自己的气息掩藏得很好,可是,她忘了一点。

女儿身上的香气。

这是怎么隐藏,都隐藏不了的。

当时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但是心里怎么会不明白,藏在佛洞黑暗里的那个女人,才是掌控佛冷自有的真正高手!

也是布下今日之局的掌控者,佛冷出世,于她,有大益。

心下思绪急速飞转,云歌辞低头看向上官玲珑,她的气息已经很微弱,却死不甘心死死地掐着她的手。

长长的指甲深入她的骨肉,她却浑然感觉不到疼一般,没有甩开上官玲珑。

“上官玲珑啊上官玲珑,你生在贵胄之家,怎的如此天真无知?”云歌辞不禁感叹,话语低垂:“帝皇薄幸,是最不能仰仗的东西,今夜,你成了被人牺牲的一枚棋子,我尚且不能自保,又怎么保你?”

“啊啊啊啊啊……”上官玲珑听了她的话,更是激动挣扎,掐着她的手臂整个人如半空中随风飘零的风筝一般哆嗦抽搐。

眼中满满的血泪,懊恼恐惧,无边无际散开,教人压抑。

她以为,有好的家世,有她皇帝哥哥的宠爱,嚣张跋扈一点又如何?谁敢动她半分?

没想到,竟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后宫的杀戮,她从来不知,竟恐怖如斯。

“你去吧,少些痛苦,来生不要再入这宫门。”她不知该和上官玲珑说什么,这女子性格娇蛮,但是心性耿直,受不得半点的委屈,做的那些害人之事,若没有丛月,她是做不到的。

丛月才是最大的恶主。

弥漫着血腥气的空气里,忽然响起了“噗嗤”一声。

上官玲珑喉咙中逸出了一声惊骇痛苦的哀叫声,双眼瞪大瞳孔几乎跳出眼眶,不敢置信万分不甘心地死瞪着云歌辞。

云歌辞竟然生生拔出了她胸口上的匕首,血喷涌而出,心脉皆断,她最后一口气没能提上来,断了气。

“你疯了。”杨清音骇人地叫了出来,因为震惊,身体重重地撞在了门板上,手中的火折子,灭了。

黑暗中,现出了云歌辞残酷冷硬的轮廓,女子的声音无了刚才的嘶哑,显得格外冷酷:“她终归要死,我不过是帮她速速了断罢了。”

杨清音惊悚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今晚的事情,是她万万没想到的,自问,要是知道这般,她今天晚上,还会跟着凤红酥来吗?

生生的,便入了凤红酥的局,走不出去了。

“你放心,这个祸端,我自己担下。”云歌辞声音缓和了几分,语速加快:“你速去找盈风,让她在离人愿里找一样东西。”

事到如今,杨清音自知不可能再置身事外,只能咬牙道:“什么东西?”

“一样能够让倾城公主威胁到谢容华的筹码!”

“什么意思?”事情太突然,杨清音脑袋一片浑浊,没能理得清这其中的关系。

黑暗无声,血腥味越来越浓,云歌辞勾了冷笑:“你还没看出来吗?今晚这一出,是倾城公主的杰作,而谢容华,只是倾城公主手里的一把刀。”

想来真真是可怖,倾城公主才是这后宫中,藏得最深的一头狼。

她只需安安稳稳待在离人愿里,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温柔缱绻,你侬我侬,其他的肮脏事,自有人能够为她去做。

杨清音还是不明白:“那你为何会认为,巧妃的死,是贵妃下的手?”

“这还不简单吗?倾城公主要置我于万劫不复之地,用什么人的命不成?她和上官玲珑无仇无怨,为什么偏偏是她?”云歌辞话语更加冷沉,到了后,愈发冷断:“只有谢容华,才必须要死的那个人,是上官玲珑。”

满宫里,只有上官玲珑,才是她的最大威胁。

听闻这两日,朝堂上关于立谁为后的争论声此起彼伏,得不到一个统一,若是上官玲珑死了,那么,谢容华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而且,上官玲珑还是死在了凤红酥手中,谢容华撇得干干净净的。

她低低冷哧了一声:“我还能猜到,待会来的,肯定不是谢容华的人。”

杨清音身体哆嗦得厉害,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袖子,七魂六魄,皆已经不在自己的控制之内。

“来的是谁?”她只能弱弱地发出一声。

“高阳!”

冷冷的两个字,从凤红酥唇中蹦出,掷地有声的残酷!

杨清音腿一软,险些没站住,眼中泛了泪花:“你既早知今晚有诈,为什么不逃?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置入这般境地?”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了,如今怎么也忍不住。

昏昏沉沉的长夜,潜伏了无数的鬼魅,云歌辞的声音,染上了这夜的阴魅:“相信我,这个局我可解。”

第130章 祸起君归。5

杨清音眼中盈着泪水,仓皇茫然。

眼前的姑娘不过十六七,的确有那么一些的聪明和稳重,但是,眼下这情况,岂是一个小姑娘能够解的?

错一步,就是死局。

“这个房间,此刻已经被人盯死,你记住我的话,出门的时候要喊着“凤红酥杀人了”。”

云歌辞直勾勾地看着杨清音,眼神沉冷而坚定,如淬了寒冰,点点渗入人心,教人心冰清。

她太决然自信,杨清音直愣愣地看着她,僵硬地点头。

“出去后,立刻去找盈风。”云歌辞一遍一遍叮嘱,耳边是匕首上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啪啪”声此起彼伏,阴森诡异。

她握了握匕首,看了一眼上官玲珑趴在床边软绵绵的尸体,心中冷意掠起一阵过一阵。

酿成了惊涛骇浪。

这一次,她必须要做好万全之策,绝对不能让自己有半点的疏漏,前路一步踏错,便是深渊。

粉身碎骨。

心中思绪翻转,她又沉声道:“你找过盈风之后,可去找景王殿下,他是我们打赢这一场仗的关键。”

在醒来看见上官玲珑的那一瞬间,云歌辞便知道乌云已经盖顶,灾难降临的时候,无声无息。

她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让自己冷静下来,把整件事情理了一个清清楚楚,得出了最好的应对办法。

谢容华和倾城公主联手,绝对不是谢容华自愿的,她必定是有什么把柄在倾城公主手里。

她忽然便想到了萧景瑟,若是能够巧妙地利用好萧景瑟对凤红酥的情意,这一场仗,她便赢了一半。

杨清音想来是不明白她的心思。

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一局,不是她死,就是谢容华死!

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

等了这么久了,她怎么能够错过?

“我应和他说什么?”杨清音太紧张,双手死死地攥在一起,才能克制住自己的颤意。

“你只需告诉他,我想见他一面便可。”

该说什么,她自会和萧景瑟说的。

杨清音生性谨慎,迟疑地问:“若是他不肯见你呢?”

用不了多久,凤红酥杀了巧妃娘娘的事情就会传开,到时候,凤红酥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人人唯恐避之不及。

杨清音是不了解那个风流浪荡的景王殿下的,他到底对凤红酥有几分真有几分假?

或许这一次就能看出来了,她怕的是,萧景瑟不愿意为了凤红酥,来趟这浑水。

要真的这样的话,那凤红酥,就真的步入死局了。

云歌粗碾转指尖,鲜血在纤细的指尖晕染开来,浓稠红艳,她的眉目,似也染上了这份妖艳,开口字字妖绝:“他一定会来。”

不管萧景瑟愿意在这种情况之下见她,到底是因为他对凤红酥的情分,还是因为佛冷的嘱托。

他都一定会出现。

至于能不能说动他帮她,那就是她自己的本事了。

见她如此坚定,近乎冷断决绝,杨清音所有质疑的话,一下子都被噎住了,再也说不出。

“快走吧。”云歌辞重新坐回床畔,幽幽看着上官玲珑。

姑娘已经气息全无,身体也在一点点变冷,温热的血液从身体里流淌出,把地板染成了艳红色。

铺散开的血花,如同生在暗夜里的妖艳红莲。

可怖,诡异。

杨清音看着昏昏沉沉黑暗里端坐着的女子,她安静得几乎沉入了血腥和黑暗中,冰冷冷的,成了一尊雕塑。

她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这样的凤红酥,让她总是恍恍惚惚看到了死亡的浮光掠影。

唯有她,在血海里从容成了死神。

杨清音咬了咬牙,扶着门闩将要走之际,忽然回头来问:“你为什么找我帮忙?而不是你的婢女?”

今晚的事情太过于诡异,凤红酥拖着疲惫倦怠的身体偷偷去找她都不愿意让青梧和绿杏帮忙,她敏感地察觉出了什么来。

她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

黑暗幽幽深深,血腥味浓烈地散在空气里,云歌辞的声音寒凉中,似乎有些难解的怅然:“我不相信她们。”

可能这世上最让人无奈的便是,面临深渊之时,忽然发现身边无人可以拉你一把,还有可能从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把你推入悬崖之中。

杨清音更是惊恐,她在宫中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凤红酥此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定然是发现了那两个丫头有什么问题了。

心生恻然,她问:“那你就能相信我?”

云歌辞苦笑:“至少,你比她们的身份,更加干净。”

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杨清音是她入宫之后巧合之下认识的,两个人之间也算有互相牵制的秘密。

杨清音帮她,也算是帮自己。

而青梧和绿杏,这两个丫头,虽然是她从将军府里带出来的,但是她们逐渐现出来的面目,却让她寒了心。

杨清音心中顿时有那么一些暖意,被人相信,终究是一件值得欣悦的事情,她也不例外。

“我走了,保重。”

拉开门闩的时候,杨清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内心的情绪。

门开了,有风涌进来,杨清音顿时清醒了许多,她惊恐地从门内狂奔而出,扯着嗓子呼喊:“凤红酥杀人了,凤红酥杀人了……”

尖锐细长的撕喊声冲上云霄,和着宫正司外宫人那声声“巧妃娘娘不见了”,彼此迎和着。

成了巧妙的应唱。

很快,满宫上下正在着急寻找巧妃的宫人,听到了杨清音的喊声之后,立刻蜂拥而来。

把宫正司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有人沉稳踏步而来,黑暗在他冷酷的面容上渡上了一圈阴影,火光在他的甲衣上,闪着火红色的寒光。

是高阳。

断流军的到来,让本来躁动的氛围一时之间就安静了下来,没人再敢议论,安静得诡异。

杨清音疯疯癫癫地狂奔着,嘴里不断重复着那句“凤红酥杀人了”。

忽然,她的肩膀被人一下子拽住,高阳阴历的面容就在眼前,鹰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出声阴狠:“她杀了谁?”

第131章 杀机局中局。1

杨清音心里一阵哆嗦,凤红酥说的果然没错,来的人,真的是高阳。

他来得太快了,其中必定有蹊跷。

“我……我不知道……只看见……血……里面都是血。”她恐惧地缩着肩膀,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了凤红酥的房间。

高阳嗅到了杨清音身上染的血腥味,眉心紧紧皱着,脸色更是阴寒可怖,目光如刀看向凤红酥的房间。

手下杨清音活脱脱已经疯癫了一般,抱着身体不断地颤抖哆嗦着,很显然是被吓得不轻,神智不大清醒了。

高阳把他推到一边,吩咐手下:“把她送回去,好生看着。”

杨清音的心猛的一沉,这高阳俨然是把她当成了嫌疑人或者是证人,让人把她看着,等她清醒一些后,估摸要被审讯。

如此一来,凤红酥交代她的事情,怕是不好办。

心中焦躁,人如同置身在热锅上的蚂蚁,但是却不敢表露出来半点的不配合和不安分。

任由被人架着,送回了尚仪宫。

高阳目光沉冷的走向凤红酥所在的屋子,门大开着,还没进门,便闻见了从里面涌出来的浓浓血腥味。

火光投进屋内,待他看到了屋内的情景时,饶是见惯了腥风血雨,他还是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尖。

地上到处都是血,浓烈鲜艳,妖异恐怖,上官玲珑的尸体就如同一张破布一般趴在浓郁的鲜血中。

他白日里还在御书房见过她,女子一贯的骄纵飞扬,生命力强盛,不过是几个时辰的时间,就没有了半点的生息。

这后宫,风起云涌一瞬间,死亡如影相随。

想来上官玲珑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落到今晚这个下场,那些骄纵和跋扈,早早注定了她的结局。

更让他惊心的是,这般凄惨血腥的场面,端坐在床畔前的女子却眉目寡淡,无半点的惊恐。

面如白玉玲珑剔透,雅致的眉目上,如生了霜花。

明明身在局中,她却像置身局外,完全是一个看戏人。

教高阳不得不惊心,打心底里,又生出了那么一些的敬佩。

若是旁人,早就如杨清音一般,吓得魂飞魄散夺门而出,而凤红酥竟然端坐在尸体前,一动不动,似早就在等他。

见着他进来,女子才懒懒地抬了一下眼梢,似笑非笑地说:“高首席,你来得巧了。”

听不出半点的惊惧害怕,这般淡定,在高阳看来,多是冷血。

但且不说人是不是她杀的,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了跟前,她还能如此镇定自若无半点伤悲,足以看出这个女子心智之冷酷。

看着女子眉间若有若无的笑花,高阳顿时怒从心生:“凤红酥,杀了人,你竟然还笑得出来?”

丧心病狂!

云歌辞觉得好笑,弯了眼眸,浅浅地睨着高阳:“高首席何以见得人是我杀的?”

她用帕子仔细地擦拭着自己带血的手指,幽幽轻语:“就是一个月以前,念贵人也是这般死在我的跟前的,最后还不是证明了,人不是我杀的?”

上一次,至少还有一个兰心跳出来指认她是凶手,可是眼下,她的两个丫头都杳无踪影。

谁能证明人是她杀的?

“巧言令色。”高阳冷冷地哼了一声:“人死在你的屋子里,你手上带血,你要告诉本首席,你是清白的?”

说完,男人无比嘲讽地冷笑出声。

“对,我是清白的。”云歌辞不理会他的嘲讽,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人是她杀的,方有转圜余地。

高阳怒瞪着她,无不阴冷地骂:“无耻!”

“高首席何必这么生气?”云歌辞在他轻视的眼神里悠闲开口,话语徐徐缓缓:“这宫里的人,总是不厌其烦地玩这么一出,眼下的情况,和上一次有何不同?”

云歌辞不屑地想,谢容华养尊处优这么多年,看来已经把脑子都养得流油了,怎么,就只懂得这么一出了?

不管是公孙念还是上官玲珑,都把她们和她放在一个屋子里,就是所谓的人赃俱获?

不可否认,这是最直接一种手段。

她云歌辞要是蠢一点,没有办法来揪出真凶,那她杀人,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都救不了。

只可惜呀,谢容华终究是笑看了她。

她不是那个天真懵懂的凤红酥,她是云歌辞!

高阳被她一番话争辩得又怒又恼,却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的确,上官玲珑的死,和公孙念,实在是像。

而眼下,凤红酥如此有恃无恐,更让他觉得,这个女人不好对付。

“抓贼抓脏,凤红酥,你再狡猾,也逃不开。”高阳意识到凤红酥是个硬茬,反倒是冷静了下来,话语也少了怒气,只剩下森冷:“本首席也可以说,便是因为上次念贵人的事情,让你学到了,演了这么一出贼喊抓贼的戏码,你莫不是还以为,你能够从本首席的手底下挣脱?”

男人无情地嘲笑:“天真,愚蠢!”

上一次,凤红酥面对不是他,让她侥幸得了一条生路。

这一次,她落到了断流军的手中,想要活着从断流军的地牢里走出来,简直是痴人说梦。

“凤红酥胆敢谋害嫔妃,罪该千刀万剐,来人,把她带回断流处,择日禀明皇上,杀无赦!”

面对着凤红酥那一张笑脸,高阳有说不出的惊悸,又为这惊悸,微微生出了反感来。

无半点慈悲之心的女人,就算不是凶手,他也不喜!

侍卫涌进来,伸手就要去拽凤红酥,她骤然从床上站起身来,眸光冷如霜雪:“我自己走!”

女子声如冷月空灵,冷冷落下,竟是威慑力十足,上前来的两个侍卫愣了愣,讪讪地收回了手。

高阳看着这一幕,眸色更是暗沉。

他自还有风度,并没有强迫人押着凤红酥去往断流处,任由她自己移步。

凤红酥从屋子里出来,顿时便被宫人看了一个透,无数鄙夷惊惧的目光打在身上,更多的,是看戏的兴奋。

这一晚上,巧妃上官玲珑被镇国将军府的前进凤红酥杀的消息,瞬息之间,便传遍了后宫。

随着风,散出了宫墙。

长安人人皆知!

她成了口口相传的恶毒妖女!

第132章 杀机局中局。2

断流处的地牢位于皇宫最偏僻的西北角,因着毗邻山脊,地牢内常年阴冷潮湿,就是到了夏日,地牢内依旧清爽。

通向山里的甬道,有山风吹进来,带来山里的一阵阵凉气。

云歌辞坐在一处牢笼角落里,仔细听着吹来的风声,似乎有点湿意,此时山里,应该是下雨了吧。

她在多年前的某一天,曾来过这一处地牢。

那个时候,萧离声已经在朝中颇有些威望了,文帝对他,也多有仰仗和重用,断流军,已经成为了萧离声的东西。

她统领的军队下面一个副将犯了事,据断流军的人说,是通过敌卖国之罪名。

便把人送进了让人闻风丧胆的断流处地牢。

自己带出来的兵自己最清楚,有没有通敌卖国,她还能没有那么一些的认知吗?

事情传到了她的耳中,她是想要为他伸冤的。

便唤来了高阳,趁着萧离声不在的时候,偷偷去了一趟地牢。

萧离声常说,地牢内阴森潮湿,肮脏不已,以心疼她为理由,从来都不愿意让她踏入这个地方。

那一次,是她第一次进入这个地牢。

地牢内的光景,着实让她觉得十分晦气。

分隔成无数个牢房的地牢,只有入口处两道火光明晃晃地烧着,照入地牢内的火光,昏沉阴暗。

牢房里,稀稀落落关了那么一些人,不同于其他的地牢,犯人会挣扎呻吟喊冤,这里,每一个人喊冤。

几乎是没人愿意说话的,阴暗安静得不像是一座地牢,倒像是一座决断的坟墓。

把人的肉体和灵魂,都全部埋葬。

那一次,她最终没能找到自己的副将,在对高阳的逼迫之下,高阳无可奈何地道出了实情。

他说:“王妃,断流军的行事作风向来都是宁愿吃错杀一千也不愿放过一个,一般进入断流军的人,超过三天,他找人与否,都会被处死。”

彼时的高阳,站在她的跟前,明明比她高了半个头,却惶恐地极力低下头去,看都不敢看她。

就连那气息,都在屏着。

高阳是怕她云歌辞的,不只是因为她是萧离声的王妃,更加因为,她是名扬天下的云歌辞将军!

她治军手段冷厉,麾下将士无不服气,严谨作风,军风严峻。

敢犯事的人实在是太少,更不用说犯下通敌卖国罪名。

云歌辞更不能理解的是,既然是她手底下的人犯了事,直接管理他的是上官,也就是云歌辞。

断流军却根本没有知会她,便把人收了监。

在短短三天不到的时间里,就把人给处置掉了。

云歌辞气急攻心,喝问:“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的尸体呢?”

她性子倔,逮着一件什么自己不能信服的事情,都要追查个彻彻底底,萧离声曾隐晦地叹了一口气说:“阿辞,你这般不开化,以后如何在朝堂自处?”

不开化,便是她不够圆滑,不愿意与权势妥协,不愿意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放弃了是非对错的底线。

云歌辞的确是那样的一个人,轴得很,天生骨子里一股劲儿,张扬冷冽,不达目的不罢休。

她是正义的,在萧离声看来,她是傻子!

后来云歌辞才慢慢想明白,其实她和萧离声,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一个可以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心思隐晦深沉,圆滑世故如狐狸多年人。

而她,有着云家儿女的正直和铁骨,一身傲骨铮铮,怎么也不肯向邪恶低头。

她和萧离声怎么能做夫妻呢?

想来那些年,萧离声和她,只是同床异梦罢了!

被逼无奈,高阳只得告诉她实情:“这座地牢可以直通皇宫后面的山里,断流军里处理的人,尸体都会被运到山里处理掉。”

言外之意便是,副将的尸体,已经被他们送到山里,让山里头的豺狼虎豹给叼食尽了。

她震惊,心寒。

自是没想到,那个曾经心里有温度的少年,竟然已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蜕变成了冷血残酷的刽子手。

应是看出了她的失望,高阳委婉地与她说:“王妃,这些事情,是皇上授意离王做的,皇上对离王的所为,甚是满意。”

云歌辞心里彻底凉了,高阳话说得隐晦,她怎么会不明白,萧离声的所作所为得到了皇帝的赏赐,这是他屡屡得宠的原因。

言里言外,都在提醒她,莫要为了一个外人,而去惊动了离王殿下,免得有损他的前程。

“高阳,你可以说任何人毁他前途,唯独,本王妃你说不得!”云歌辞生了怒意,话语落下,冰冷无限。

高阳的身体顿时哆嗦了一下,仓皇地连忙跪了下来,在她脚边匍匐如蝼蚁:“属下不敢。”

是啊,谁都可能阻萧离声的前程,唯独云歌辞不会。

如今有那样风光的萧离声,能被世人知晓皇帝竟然还有这么一个儿子,皆是因为云歌辞。

身为女儿身,却是武状魁首。

金銮殿上求嫁二皇子萧离声,违抗父母之言,师父之命,成为了天下人议论的对象。

为了把萧离声推上朝堂,她卸下红妆随父亲远征,多年后独自挂帅远征,受了多少伤,多少次险些殒命,她都无怨无悔。

若不是因为云歌辞,皇帝怎么可能把萧离声放在眼里?

怎么可能放手让他组建了这么一处骇人的断流军?

地牢内光线昏沉,高阳给笔直站立的戎装女子,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响头,不敢再有半句偏颇之言。

云家覆灭之际,云歌辞才知道,原来当年萧离声之所以要那么快处置了她的副将,根本就不是因为他通敌卖国。

只不过是因为那位副将,偶然得知了,萧离声和谢容华的奸情!

他赶到离王府,还没见到云歌辞,便被萧离声的人截下,送到了断流处,当天便被处决。

那个时候的萧离声,对她是心存惶恐和惧怕的。

他知道,以她刚烈的性子,若是知道他的背叛,必定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和离事小,折他羽翼,事大。

彼时的云歌辞,就是可以带着他飞上九天的翅膀。

萧离声是怎么也不可能舍弃的,所以,他把谢容华藏得周密,直到他完全掌控了大周天下,才把她,送到她的跟前来。

耀武扬威。

第133章 杀机局中局。3

时过境迁,多年后,她再重回了这个牢狱,想起旧事来的时候,竟也没有了半分的伤感。

遥遥觉得,当年痴痴傻傻为一人,身披战衣登临战火纷飞的沙场,写就一腔铁血英雄的侠骨,绕成的,都死对那人的柔肠。

事过不留。匆匆留不下任何东西,奈何恨意,拂满了袖。

通往地牢的出口处,狭窄的甬道两边火光熊熊燃烧着,遥遥落入地牢内,云歌辞模模糊糊地瞧着站在牢门外的高阳。

男人身形颀长,高大壮实,藏在铁甲下的肌肉,似乎随时喷薄而出,充满了肆意的力量,随时都可以把她的头颅给捏下去。

他已经在那里站了有那么一段时间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亦或是三个时辰?

她记得不大清楚了,反正他来的时候,天还亮着,问了她几句,比如,她为什么要杀上官玲珑?认不认罪?

她什么都没有说,男人愤怒地转身就走,临走时还恶狠狠地吩咐底下的人开始对她用刑。

直到她招了为止。

拶刑刚要上,云歌辞本来已经做好了受刑的准备了,没想到,高阳竟然又回来了,她的手指,安然无恙!

男人冷冷地盯着她,就站在外面和她对峙,

这般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个时辰过去了,高阳本来是想要等着她先扛不住招认,没想打,到最后反倒是自己先失去了耐心了。

“凤红酥,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招不招认?”男人紧紧地揪着眉头,已经十分不耐烦。

冷漠的眼神伸着黑暗落在她的身上,云歌辞背靠着阴冷的墙壁,缓缓地合上眼睛,唇边扯出一抹轻笑:“这句话,你在半个时辰之前就说过了。”

这一句话,是高阳整个审讯过程下来,她说的第一句话。

高阳听着女子漫不经心的语气,辛苦顿时一窒,一把火烧在胸口:“你当真以为本首席不敢对你用刑不成?”

他的确有所忌惮,这一点,云歌辞看出来了。

“用刑?你自是敢的。”云歌辞靠着墙壁盘腿坐着,背脊挺直,有凉意从后背一直灌进心底,她邪魅地弯唇:“后山的尸骨堆积成山,我怎么敢认为高首席不敢对我的用刑?”

她话里的意思若有所指,高阳登时愣住!

目光越发犀利阴狠地盯着凤红酥,心里已经翻涌过无数次:“她怎么会知道断流军是如何处理尸体的?”

进入断流处的人,很少很少有人能够走出去。

当然,能够走出去的,多半已经被折磨得疯疯癫癫失去了神智,断流军处理尸体的方式一直隐秘,除了断流军,几乎没人知晓。

凤红酥虽出身镇国将军府,镇国将军府和断流军分属不同,几乎从来都没有任何交集。

外界对神秘莫测的断流军知之甚少,凤清眠自是一样的。

凤红酥不大可能是从凤清眠那里得知断流军处理尸体的办法,那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幽幽沉沉的黑暗无声散开,端坐在角落里的女子衣摆上沾了尘灰,她却泰然自得闲然雅淡,似不被干扰。

这般境地下,她还能如此闲散冷静,在高阳看来,这就是有恃无恐,凤红酥明明轻视了他。

男人忍了忍,才堪堪吞下了这口气。

阴恻恻地问:“你怎么知道断流军的事情?”

“我知道的太多了。”出乎高阳的意料之外,撇开上官玲珑的事情不说,凤红酥回话的速度,还是十分爽快的。

姑娘轻轻地阂着眼眸,话语出口轻淡:“我还知道,高首席最喜欢给犯人上烙刑,你说把人的皮肤一层层烫熟剥下来,妖魔都没办法受得住,也就招了。”

高阳骇然瞪大眼睛,一双手骤地攥住了牢房铁门,力道太大,撞得铁锁铃铛作响,牢房内顿时有些热闹了起来。

到底是有了别的声音了,不像刚才,那么死气沉沉。

“高首席这么震惊做什么?我不过是胡言乱语罢了。”云歌辞挑声轻笑,话里多有揶揄。

高阳心中寒凉,他不得不承认,凤红酥说对了他的嗜好。

这番话,他曾对审讯的犯人说过不只一两次,凤红酥怎么知道的,他却是浑然不知的。

她的语气揶揄调侃,高阳暗暗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硬是把自己的惊讶压制下来,他冷森森开口:“凤红酥,不要以为有凤大将,你便可以安然无恙,这一次……”

“我知道。”云歌辞声音拖长,很是慵懒地打断了高阳的话:“高首席不是那种徇私之人,我爹,阻不住你。”

“你既知道,为什么还不快点招了?”高阳瞪着她,不知道到了这个地方了,她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云歌辞扯了扯唇,幽幽地笑了出来:“不是我杀的人,我为什么要招?”

“你……”高阳又被噎了一下,气急之下,训斥的话生生被梗住了,想到了什么,他忽然咧嘴阴笑:“凤红酥,你还是赶紧承认了吧,眼下有一个大好机会,皇上近日便会大赦天下,你把握好机会认了罪,大赦之日便可出宫,安然度过一生。”

“无稽之谈。”云歌辞只当他这番话是在循循引诱她,萧离声什么时候这么慈悲,生出了大赦天下的心来了?

高阳有些恼,在她跟前,他的话竟然这么没有信服度?

“穷域之巅尊座入长安,今日长安万人空巷,皆为一睹执冥殿下之绝世风华,皇上亲临迎接,排场之大,伊人之高洁神圣,你无缘看到。”高阳沉醉在今日长安盛况,銮驾帷幔里若隐若无的红色身影。

当时天下无人相比,长安一时沦陷。

他勾唇冷哧,看了一眼凤红酥:“我知道你不肯招认,是在等人,要是我料得没错,你是在等景王殿下?”

“不用等了,他让我告诉你,把罪名认了,明日皇上便会大赦天下,你不用死。”

云歌辞骤然睁开眼睛,皇帝会大赦天下的事情,竟然是萧景瑟告诉高阳的,那么,这是不是,佛冷的意思?

第134章 杀机局中局。4

一想到佛冷,云歌辞的心就不由揪紧。

他早早预知了她会有劫,那也就是说,他一定是知道到底是谁把这个劫难带给她的,而且,他知道怎么样,才能帮到她。

莫不是,给她设的这个局的人,也在逼佛冷出山?

佛冷出山,和皇帝大赦天下到底有什么关系?而萧景瑟是真的听了佛冷的话,不来见她?

只让高阳给她带来这么一句话,让她抓住大赦天下的这个机会,认了罪然后被送出宫去?

云歌辞的心顿时就像是哽了一个巨大的石头,不上不下的,实在难受得很。

难不成,佛冷自以为帮她解了这个局,然后让她安然出宫,就是在帮她吗?

真是自以为是。

若是要用离开皇宫作为解开这个劫难的代价,那么,她宁愿佛冷,不来帮她,她自己解开这个局。

“真是可笑。”云歌辞没能忍住,挑眉讽笑出声:“什么大赦天下,什么离开皇宫,什么安然一生,凭什么?”

女子声如冷月,句句尖锐讽刺,她温婉凝压的眉目,似都在一瞬间,生出了无数凌冽的棱角。

高阳愣愣地看着她,心底有那么一些异样。

似乎他心里早早就有了那样的觉悟,凤红酥这个姑娘,就应该拥有这般肆意张扬的棱角的,绝不认输,绝不委屈自己,不屈不挠,如同在烈火中练就的钢铁,永远,是最高傲冷断的人上人。

她不应是卑微的,被动地接受别人的安排,然后匍匐着走完这一生。

“我说过,人不是我杀的便不是我杀的,大赦天下与我何干?”莫名的,就对佛冷生了怨气。

他以为,为了她入了世,却把她从风云翻涌的朝堂上送离,就是对她最好的选择吗?

自以为是对她好,可是,他从来都没有真的关心过,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强加给她的东西,她不要。

她又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唇畔微微掀动,冷然开口:“高首席,你去回了景王殿下,他不来,我是不会走的。”

宁愿死在这断流处。

这是她和萧景瑟心的博弈,到底是他能够狠心绝对,还是她最终能够扛过去这牢狱中的死亡恐惧。

她必须要赢,绝不让佛冷,牵制她的人生。

若离开了皇宫,这一辈子,于她而言,还有什么用?

朦胧的幽光里,高阳看着姑娘决然冷断的眉目,竟不只是恼怒,还是恨铁不成钢,冷声道:“你就是仗着有人保你,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有个镇国大将军的父亲,还有个皇帝跟前最得宠的景王殿下护着她,她自是有狂傲的资本的。

他忍不住泼她冷水:“但是这是在皇宫,凤红酥,入了断流处,若你执迷不悟,谁都保不了你。”

其实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也没什么底气的。

因为他隐隐觉出,凤红酥显然,有很深的底气。

黑暗覆下来,在女子眉眼间生了暗色,她低低凉笑了一声,话语暗哑:“你错了,我从不敢仰仗任何。”

靠山山会倒塌,靠人,人会走。

唯有靠自己,方能把这条路,走到底。

高阳正想说话,有侍卫匆匆走了进来,带动甲衣铮铮作响,平添了几分的冷峻阴森。

来人到了高阳的跟前,压低声音说:“宫正司又出事了。”

高阳挑了一下没少,脸色难看地问:“什么事?”

侍卫下意识便看了一眼凤红酥那边,隐晦地说:“首席,你去看看吧。”

高阳一下子就明白了,宫正司发生的事情,大抵是和凤红酥有关系的,所以,手下人才不敢当着凤红酥的面说。

他看了一眼凤红酥,没再说什么,转身便跟着侍卫一通前往宫正司了。

高阳前脚刚走,牢中便来了人。

“你倒是自在。”一声阴凉的嘲讽声响起,带着萧景瑟一贯的轻佻和浪荡:“本王真真不想到这晦气的地方来。”

他喜欢偶尔重温一下在牢狱中安睡的感觉,可并不代表,每一次都因为凤红酥到这个地方来。

真真是不吉利。

云歌辞心生惊喜,她就知道,萧景瑟不会真的看着她不管,这个男人啊,从来都是嘴硬。

心肠却是极软的。

她睁开眼来,便瞧见了站在牢门外的高阳,男人依旧是华袍骚包,俊美的脸上挂着不耐烦。

冷冷地瞪着她,很是无奈。

在他的身边,站着两个身穿黑色大斗篷的人,待她们取下帽子后,云歌辞才瞧清楚了来人的模样。

是杨清音和盈风。

一见到凤红酥,杨清音顿时克制不住地朝着走了几步,双手抓着铁条担忧地说:“你怎么样了?他们有没有对你用刑?”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女子紧张地上上下下大量她,眼里流露出的忧色,是真真切切的。

云歌辞心中微微一暖,她到底是没有看错人。

“没有。”云歌辞安抚地笑着摇头:“他们没有对我用刑,你怎么样了?”

昨晚杨清音从她房间里跑出去之后,便撞上了高阳,被高阳的人看守者,应该是经过了一番审讯的。

“我能有什么事情。”杨清音飞快地解释:“他们审了我一番,我只告诉他们,我到你房中的时候便看到巧妃死了,其他的一概不知,他们便也没有为难我,我把你的意思告诉了盈风,一直想找机会见你,幸好有景王殿下帮忙。”

云歌辞了然地点头,她是相信杨清音的能力的。

她没有让她失望。

“盈风。”云歌辞转头看向一脸默然的盈风,每一次唤她的名字,心中的思绪都很是复杂。

盈风一故的冷淡,往前走了两步,贴近了牢门,低声说:“你让我找的,我找到了,不过,眼下你有更加棘手的事情了。”

她的神色很凝重,云歌辞不由的心一沉:“刚才高阳的人来禀报,宫正司出事了,是什么事情?”

预料到,盈风说的棘手的事情,可能就是这个。

杨清音的脸色十分难看,眼睛里盈满了骇然,惊恐地咬牙道:“我们听说,绿杏死了!”

第135章 杀机局中局。5

绿杏死了!

云歌辞的脑袋里不断地回响着这四个字,如同梦魇一般不断地纠缠着,怎么也解不开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完全没有在她的计算之内。

“怎么死的?”云歌辞声音哑了,开口艰涩难耐,死死地克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

昭昭然间,她觉得,自己算错了什么。

杨清音狠狠地吞了一口,声音诡异地说:“淹死的,就死在宫正司后院的荷花池里,傍晚的时候尸体才被发现。”

“她死了也就罢了,可是,你就遭了。”盈风还自顾自地说风凉话,哼了一声说:“方司正带人搜了她的屋子,还找出了她的遗言,信里说,她协助你杀了巧妃,自知死罪难逃,所以畏罪自杀了,凤典正,如今铁证如山,你怕是熬不过这一关了。”

她从怀里掏出来了一个羊皮袋,在手中掂了掂,自嘲地说:“还枉费我冒着生命危险把这些东西偷了出来,要是那个女人发现东西不见了,我也得死。”

能够胁迫谢容华这么重要的东西,倾城公主自然是藏得很隐秘,要不是因为盈风在她身边多年。

平日里沉默寡言留了一些心眼,怕是一时之间也难以找出这么重要的东西。

当然,东西是拿出来了,可是难保倾城公主不会谨慎前去查看,一旦发现东西不见了,便会知道离人愿里出了内鬼。

到时候,首当其冲的,当然是盈风。

“把东西给我。”云歌辞的声音骤然响起,冰冷寒彻,如淬了冰渣子,让人听了,骨头都冰凉。

盈风愣了一下,心中不大痛快。

奈何身边景王睨过来的眼风太过于阴历,她不敢违抗,弓着身把羊皮袋丢了进去,被云歌辞伸手接了一个正着。

她却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这个解局的最重要筹码打开来看,拿着那泛黄的羊皮袋子,她垂眉苦笑自嘲:“我还真是没想到,谢容华竟然可以这般忍辱负重,放下方司正斩断了她左右手的仇,两个人联手。”

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

谢容华被倾城公主胁迫,用杀了上官玲珑的招数陷害她云歌辞,对谢容华来说,离人愿里那位在皇帝跟前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了谢絮的重要性。

让谢絮受委屈,放下自己的脸面,去和方司正合作,只要允诺把宫正司给方司正,一切皆可成。

绿杏的死,想来就是谢容华授权方司正做的,不然,怎么可能正正好的,被方司正搜出来了一份遗言!

遗言上还有质控她凤红酥的证据!

谢容华这一招,还真是一箭双雕,不仅仅是重新得到了方司正这么一个左右手,还彻底把她的罪名坐定!

这些年在后宫打滚,谢容华不仅变得更加圆滑,而且更加的绝情了。

连为她当牛做马十几年的谢絮,都可以弃之不顾,重新提拔了谢絮的敌人。

这后宫里的女人,果然没有情意之说。

云歌辞想着想着,便生出来了那么一些伤感的情绪来了,她一直以为是绿杏不忠,本想着他日自会查明,再处置了她。

没想到,还没等她去查,她便落了这么一个下场。

如今看来,倒是她冤枉了她了。

既是她冤枉了她,可绿杏的的确确在她的泡足水里加了可让人致幻沉睡的药,这又做何解释?

有太多的事情,都需要她出去之后查个清清楚楚。

若是绿杏不死,她大抵还是觉得这丫头有问题,可到了现在,谢容华却是弄巧成拙了。

她彻底断定绿杏应是被人利用了,而她的身边,不忠之人,另有他人。

一想到这里,云歌辞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一般,难受得很,把她置在风口浪尖,无所依仗。

这样的感觉,着实让人痛苦。

杨清音见凤红酥一直不说话,她焦躁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景王殿下为了支开高首席,带我们来见把你,故意把绿杏死了的风声传到断流军这里来,高首席接手绿杏事,你的罪名就会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现在当如何是好?”

凤红酥的罪名,即将会被定下,到时候,就是凤红酥浑身上下长满了嘴巴,也解释不清了。

云歌辞脸色冷凝,沉沉地望着手中的羊皮袋,没说话,

耳边扬起男人轻诮悠闲地声音:“爷早和你说了,没有金刚钻不要揽瓷器活,早早认了罪,等明日大赦天下,跟着爷离开皇宫,回景王府去。”

他还执着地期待着凤红酥能够害怕厌倦了这后宫的尔虞我诈,然后跟着他回了景王府。

“凤红酥,听爷一句劝,后宫这个是非之地,不是你能够待的。”萧景瑟无情地嗤笑了一声,抱着手臂吊着桃花眼,轻视地睨着凤红酥。

他就是故意刺激她,让她断了这后宫之念想。

云歌辞怎么听,都觉得萧景瑟话里满满的幸灾乐祸,根本就不担心她会因为这件事丧命。

反倒是,逮着了好机会,好好取笑她一番,然后说得她心灰意冷,灰溜溜地跟着他进入景王府。

云歌辞没有理会她的嘲讽,冷冷地盯着萧景瑟问:“告诉我,大赦天下的机会是怎么来的?”

这件事,肯定和佛冷有关。

牢房本就阴冷,云歌辞的话语又低又沉,听来让人脊梁骨都在发冷。

萧景瑟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一下,吊着桃花眼不悦地瞪她,邪魅勾唇:“这事情,你应该去问皇叔。”

他只是传达佛冷的意思,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他怎么知道?

再说了,萧易寒是什么人?他心中的盘算是不可能与人说道的,但是,他说出来的话,不会假。

故而,萧景瑟才会这么放心,因为无论如何,凤红酥都死不了。

云歌辞心底不得舒畅,转了话锋问:“听说长安来人了,唤执冥殿下,她从穷域之巅来,她是何人?”

天下间,什么时候有了执冥殿下这一号人物了?

她听说过穷域之巅,却从来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隐于世外,隐着不为人知的尊座。

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长安?

第136章 杀机局中局。6

盈风接了话:“执冥者,与阴阳通,能晓天下事,可窥天机,更甚者,渡人灵魂,有半仙之能,天下传闻,她有长生之寿,可比天地之长,乃北胡灵神,世代北胡王,皆是执冥者所选。”

“神乎其乎,照我看,不过是北胡人故弄玄虚,胡诌出来这么一个神仙般的人物来,愚弄天下人。”

盈风不甚相信,这天下人,皆不过是凡胎之体,怎么可能有长生不死之人,还能与神鬼通?

既是这般隐士高人,怎么可能,又踏入了尘世之中?

所来长安,又是有何所求?

这可是一点都不符合半仙之风姿的,更像是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

萧景瑟哼笑了一声:“那你的意思就是说,皇兄也被那骗子给骗了?”

盈风说执冥殿下是骗子,那么,为什么萧离声摆了那么大的礼来迎接她?恭恭敬敬,虔诚无比。

萧离声非昏庸之人,并且北胡一直被大周所掣肘,他大可不用理会一个北胡来人的。

偏偏的,他就那么重视,俨然把她供为了神。

盈风被萧景瑟这话给噎了一下,却还是不甘心,呛了萧景瑟一声:“景王殿下这么说,奴婢倒是无话反驳,那请问景王殿下,皇上明知离人愿里的那一位是冒牌货,为何还要全心全力供养着?”

她言外有意,在嘲讽皇帝也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昏庸之徒罢了。

盈风对萧离声的怨气,无声无息地潜伏着,云歌辞偶尔能在她的眉间,发现那么一些痕迹。

这么多年,至少她还没忘记,萧离声曾经做了多少丧心病狂的事情。

萧景瑟半眯着眼睛,意味深长地将盈风瞧着,深深的眸子里,都是猜不透说不明的兴味。

他应是不识得盈风的,抬着手来扶着光滑的下颌,挑声问:“你这么愤愤不平,是为了什么?”

盈风脸色凝肃,掉转头,没再说话。

杨清音琢磨了一下盈风的心思,为了缓和萧景瑟和盈风之间的尴尬气氛,她开口解释:“应是为了云歌辞王妃。”

“云……”萧景瑟刚要念出这个名字,戛然而止。

他眸光幽深地直视盈风,蕴着太多的思索和探究,终是没有多问,而是感慨了一声:“皇兄还真是大度,她的旧人,他竟然还能留下来。”

话锋又是一转,萧景瑟忽然靠近盈风,戏谑地邪气笑问:“若是本王猜得没错,你就是那个卖主求荣的奴才吧?”

当年事发之时,他还远在南诏,没见过当时的人事。

倒是听说了整一个过程,知道自己的皇叔和他的皇嫂之间的苟且之事,是被皇嫂身边一个奴婢给爆出来的。

然后才引发了金銮殿上那一场惊动世人的滴血认亲。

想来,如今站在他跟前的这个奴才,就是当年那个卖主求荣的贱婢了。

一时之间,萧景瑟看她的目光,都变得十分的轻视鄙夷,云歌辞他自是不了解,但是皇叔那样风光霁月之人,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人伦不容的事情来?

断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幽暗的火光里,盈风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姑娘竟也没有半点解释的意思,兀自凉笑,咬牙道:“时间会让你们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都知道,有时候,你们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

说罢,她看向凤红酥:“东西我已经送来,后面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情了,明日午时,我会来取回。”

时间长了,倾城公主发现东西不见了之后,一定会容不下盈风。

她可不愿意为了一个凤红酥,被驱逐出离人愿,更甚者,可能会命丧在离人愿里。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还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做!

“慢着。”云歌辞叫住了转身欲要离开的盈风,把人换到了跟前来:“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你去帮我。”

如今她身处在牢房之中,外面的事情,需要仰仗她们去做。

盈风蹙了蹙眉,有些不乐意,却还是道:“什么事?”

“明日早朝之后,你去玄武门候着,等我爹出来后,求他帮忙,你便说……”话说到最后,是抵着盈风的耳廓说的。

旁人不得听清楚,萧景瑟挑着下巴,很是不悦地瞪她:“爷好心来看你,还在爷跟前搞幺蛾子,哼。”

男人傲娇起来,可真真是一番让人忍俊不禁的光景。

他高傲地仰着头,抬脚便要走,走出去好几步,都没听见凤红酥叫他,顿时便更是不爽。

他算准了的,凤红酥要想不认罪,从这个局里面全身而退,是离不开他的帮忙的。

所以,他才摆出了这么一番架势,这会儿,她竟然没开声挽回,难不成,是他算错了。

实在是等不到凤红酥开口,气急的萧景瑟回过头来,正好看见凤红酥和盈风话罢,盈风应了下来,拉上风帽,匆匆从他的身边走过。

竟然也没有理他。

和盈风交代完了之后,凤红酥又把杨清音叫到了跟前,两个人又像刚才那般,说起了悄悄话来。

萧景瑟气得差点就不顾形象跺脚,力求引起关注!

“十里公子?”杨清音听见凤红酥竟然让她去找十里公子,难为情地揪了眉心说:“你觉得那倾城公主说的是真的?她当真有个心上人叫十里?”

杨清音还以为,那天倾城公主和凤红酥说的,都是假的。

不过是为了哄骗凤红酥出宫为她燃放那一出烟花,她至今都不明白,那烟花,到底在整一个局,有什么作用?

她随即便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既然真的有十里公子,为什么那天我燃放烟花的事情没看到他来?”

“世间的确有十里公子,他也是别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要说倾城公主在宫中是内应,那十里公子居长安,便是外应。”

从佛冷那里回来之后,虽然佛冷的话语说得很是隐晦,她却逐渐琢磨出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云歌辞倏然伸手,抓住了杨清音的手臂,眼睛清亮如盛满了星火:“那一出烟火,是倾城公主借用我们的手传递出去的消息,是整个计划开始启动的提示,十里公子看到眼花后,便把这消息,传回了北胡。”

第137章 杀机局中局。7

“啊?”杨清音是不明白凤红酥这般强大的推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一副茫然地看着她。

显然是没听懂。

云歌辞握着她的手,喃喃自语:“你想,为什么佛冷那晚会那样急切地出现,因为他看到那烟花,便知北胡有故人来。”

这一点她起初也没想明白,直到现在,那个唤执冥殿下的女子出现!

倾城公主身边的婢女听雨曾经和她说起过,多年前,佛冷曾经去过穷域之巅,到底去做了什么,无人知晓。

那么,他肯定和执冥殿下,是认识的。

而倾城公主燃放的烟花,就是一个信号,十里公子接收到信号之后,消息就顺其自然地传回了北胡。

计划启动,她云歌辞在劫难逃,执冥殿下出世,随即,佛冷即将入世!

这一切,看起来没有丝毫的连贯性,但是却在冥冥之中,已经被人穿针引线,连成了一盘棋。

云歌辞的这场劫难,是启动这盘棋的唯一条件!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事情?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付你?”杨清音从凤红酥的华林多少懂了一些,可是,更多的疑问便出来了。

先是一个倾城公主,现在又来了一个执冥殿下,再加上一个谢容华,这一场局,还真的是错综复杂。

这些人,何必要设这样的一个局来对付一个女官?

虽然凤红酥的出身绝佳,可她也并没有在后宫争宠的意图,根本没有动了什么人的利益。

她着实没看懂。

云歌辞深深地望着杨清音,没有回答,委婉地说:“若我能顺利渡过这一次的劫难,我定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知而不言。”

“你……”杨清音有些气急,事到如今了,凤红酥还是什么都不肯说。

可她又深知凤红酥的性子,她不愿意说的,就算是任何人,都没办法让她开口,更何况是她。

她沉默了下来,没有继续追问。

旁边的萧景瑟瞧着这两人在那里旁若无人地耳语了这么久,就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中的意思。

心中一阵恼,轻飘飘地冷笑了一声:“这里既然用不上本王,本王就去艳歌台饮酒去了。”

说罢,傲娇地一挥袖子,转身就走。

杨清音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再看一眼凤红酥,女子还是没有理会萧景瑟的打算。

萧景瑟更是气恼,张口就骂:“没良心的女人,爷……”

话还没说完,就被眼前的事儿吓了一跳,只见凤红酥忽然从自己的袖子上撕下来的一段,在杨清音和萧景瑟惊讶的目光里,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地咬破了自己的食指,然后就着撕下来的袖子,飞快地写下了一句话。

隔了几步远的距离,萧景瑟是看不清楚她写了什么的,只是整颗心都在烦躁地烧了起来。

凤红酥一次次地刷新了他的耐心底线,做的事情,也在一次次地让他无法理解,又无可奈何。

“你这是作甚?”杨清音看见她指尖还在冒血,脸色有些难看地问。

云歌辞已经快速地把用血书折了起来,然后凑到杨清音的跟前,郑重地递到了她的手中。

压低声音道:“你拿着这个去找佛冷,他一定会见你,你的目标是,找出十里公子的藏身之处。”

每一个人做一件害人的事情,总是有着自己的目的的。

她相信,倾城公主给她说的那段故事,有很多假的,但是也有那么一些小部分,是真的。

比如,她对十里公子的情意。

“找他做什么?”杨清音紧紧攥着那抹碎布,不由的就紧张了起来,因为凤红酥的神色,太过于阴森。

云歌辞忽的弯唇,扯出一抹诡异的弧度:“每一个人都有她的软肋,你觉得,倾城公主的软肋是什么?”

“十里公子?!”杨清音几乎没有思考地脱口而出。

人嘛,感情都是最大的软肋。

“对,倾城公主的软肋是十里公子,十里公子的软肋是倾城公主。”云歌辞心生了狠意,瞳孔收缩森森低语:“他们送了我这么大的礼,我总要还他们一份更大的礼才对。”

这两个人想要有情人成眷属,痴心妄想!

非她狠心,要怪就怪他们是对立的,她云歌辞,已经没有了多少的善良去眷顾有情人的情分。

他们有请,她非要去毁上一番。

这是以牙还牙!

看着凤红酥那如狼般狠辣冷冽的神色,杨清音狠狠地打了一个寒颤,强自冷静地问:“那我找到十里公子之后要怎么做?”

“你需得算好时间,在执冥殿下入宫时,方可去找十里,只需要告诉他,倾城公主被皇上识破,命在旦夕便可。”

只需要这么一句话,便足够翻动有情人的心。

到那个时候,十里公子必定怀疑真假,急着去找执冥殿下询问,可是那个时候,执冥殿下在宫里。

要是恰好这个时候,从宫中传出去倾城公主杀了上官玲珑陷害她凤红酥的事情,那十里公子,还不疯了?

他在长安数年就为了一个女子,万万是不会愿意看着她出事不管的,到时候,孤注一掷,是他最后的选择!

这就是她云歌辞想要看到的好戏!

杨清音暗感凤红酥这番算计之艰险,只要时间算错了一点,那计划就不会成功,不能把十里公子,闭上这一场游戏的舞台。

她站起身来,拉了拉衣摆,戴好了风帽,然后郑重朝着凤红酥点头:“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会给你办好。”

这宫里的事情,就必须要凤红酥自己一个人应对了。

杨清音走了,牢中就剩下了她和萧景瑟,男人已经在一旁等了许久,从一开始的气恼不耐烦,到现在的冷然,鬼知道他气了多少回!

明明是凤红酥自己求着要见他,这一会儿他来了,却把他晾在一边这么长时间,他着实是闲得慌,不然早就走人了。

他掐着声音凉飕飕地嗤笑:“我们的凤大忙人,你可终于想起本王来了?真是难为你。”

说完又觉得自己贱,真真是交情得很!

第138章 杀机局中局。8

把他话里明明白白的酸意听得清楚,凤红酥自是知道他不高兴了,想了想,终归是她不对。

求人办事,是需要有求人的姿态。

这么想了想,她态度柔软了几分,轻声道:“我一直都知道,景王殿下你是最重要的。”

这不是恭维的话,的确得承认,这场仗她要赢,萧景瑟绝对是占据最重要的一个位置。

没有他,他可能必须要走许多的弯路。

萧景瑟的心多少舒坦了一些,却还是傲娇一脸说:“你知道就好。”

看来这个女人,还不是真的一点良心都没有。

瞧着男人肆意傲娇的模样,云歌辞压抑的心情,竟然有了那么一些的缓和,唇角跟着微微上扬。

有风穿堂而来,火光活动摇曳,靠坐在杂乱蒲草中的姑娘眉目漾起薄薄的笑容,很轻很淡,一瞬却照亮了这牢中阴霾。

萧景瑟微微晃了晃神,心头那丝痒,又凭空冒了出来,挠得他的心头,起了无数的涟漪。

男人的眸光,慢慢沉了。

又意识到她这笑里,多有不怀好意,萧景瑟警惕地问:“说,这一次你到底要我怎么帮你?”

这个忙,他隐约明白,不好帮。

云歌辞一听,便知道他有了防备,凝着笑望向他,也不拐弯,直接说了一句话,萧景瑟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他笑都笑不出来了,冷着声说:“凤红酥,爷知道你无法无天,可是,你这一次,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吧?”

男人那双细长的桃花眼齐齐瞪大,颇是有一股子想要掐死她的冲动。

云歌辞无端便有了一些黯然,垂下头来,声音迷迷糊糊的有些暗哑:“我自是知道这要求出格,可眼下,我别无他法。”

她恍恍惚惚想起多年前萧离声和她说过的话,男人以胜利者的姿态,悠闲傲笑:“阿辞,你知道这世上什么武器是最好用的吗?”

萧离声在那个冰冷幽暗的冷宫里,笑吟吟地低下身来,在她耳边残忍轻语:“人的感情。”

“世上最无用的是感情,最有用的,也是感情。”

于萧离声来说,人有了感情有变得多番窝囊,无情者,最强大,无情到可以利用别人对你的付出的感情,便可以所向披靡。

正如他情意利用了她的情意得天下一般,毫无阻碍。

如今,她终于学会了如萧离声一般,善于去利用感情来不择手段达成目的,是不是说,她真的变得越来越强大了?

也意味着,她变成了自己痛恨的那种人,如萧离声。

最无情者,得天下!

她之所以如此有恃无恐地把萧景瑟放入了她的棋盘之中,便是因为她算准了他的心。

这个男人对凤红酥,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堕入深渊,而不肯伸手来拉她一把的人。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为你冒这么大的风险?”萧景瑟高高地睨着她,斜眼的意气,多少有些冷酷。

这般看来,竟和萧离声,有几分相似。

云歌辞莫名发出一声轻叹,摇头迷茫地说:“我不知道,若是你不愿,我也不怨你。”

她到底不是萧离声,不会走最阴险毒辣的路。

事情她光明磊落地摆在萧景瑟的跟前,让他自己做出选择,若是他对凤红酥的这般执念,是抵消不了他愿意为她冒险的心。

那也就罢了,她强求不来。

到时候,她孤军奋战,顶多走多几条弯路,或者,学会妥协于佛冷,等明天的大赦天下!

报仇的路,从头再来。

萧景瑟嘘了声,只是深深地望着她不说话,气氛恍然越来越凝重,两个人无声地对峙着。

最终,还是萧景瑟先开了口。

男人敛去了往日里的浪荡不着边际,勾着隐晦眸色觑着她,藏着无数的锋芒精光,开声道:“我可以帮你,但是……”

但是两个字,他咬得极重,看向她的眸色,更加深沉不可言说。

云歌辞的心,一下子便被吊了起来,暗知他提出的要求自是她难以答应的,却又无可奈何。

她偏着头问他:“但是什么?”

“我可以遂了你的愿,但是,本王的愿,你必须要圆了。”萧景瑟慢慢靠在墙壁上,两个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对视着,目光横在半空中,各自怀着不同的心事,萧景瑟满缓缓又坚定地吐出一句:“他日离宫,你的归处,只能是景王府!”

云歌辞的心一点点地下沉,最终沉寂无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望着他,应是眼底,也有了伤感。

果然,这个人还是没有放弃让她入景王府的决定!

“我不管你此后在宫中多少年,需做什么,只要一踏出皇宫,你哪里都不能去,除了景王府。”

他话说得霸道,没有半点迂回的可能。

云歌辞甚至都不用问是否可以用其他的东西来换他这个条件。

景王府,她真的能进吗?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有没有归路,又怎么能允诺他?

难道要欺骗他吗?

到底是她在利用他,难免会心生恻隐,她好奇地问:“堂堂景王殿下,风流满长安,想要入你的府邸的女子不计其数,你何必?”

何必非要让她入了景王府?

“她们不过是镜中花,你才是心头月。”萧景瑟唇边噙着一抹笑,看似漫不经心轻佻得很,男人看向她的目光,却又无比虔诚。

云歌辞嗤笑:“可我要的男人,只许他心头有我,景王殿下怕是合不了我的心愿了。”

“爷可以为你,吊死在一棵树上。”

男人斜挑桃花眼,意气飞扬放肆,挥袖间,颇有几分的豪情壮志!

云歌辞心微动,不知听谁说过这么一句话,有多不正经便有多深情,可能萧景瑟的深情,能和他的不正经比肩。

“哎。”她终是叹了一声,散落在幽光里,碎语忧伤。

“你为何要这么执着?”

萧景瑟睨着她许久,眸色蕴满了涟漪的光影,深深浅浅,忽地肃然开口:“你可知道,当年我为何要清明出走南诏为质?”

第139章 杀机局中局。9

不知他为何忽然间说起这事,云歌辞记得,先前她问过萧离声这个问题,男人回答得很是委婉。

只说是萧景瑟自己的意愿,其他的,便再也没说了。

萧景瑟这人,看起来每一个正形,但是有很多时候,云歌辞又觉得,这个人心中藏着事,有他自己的苦。

只是他在南诏为质子多年,已经学会了怎么样在自己的脸上画上完美的一张皮,遮盖住原本的样子。

面具带的时间长了,便脱不下来了。

如今他自己愿意说出来,云歌辞多少听出了男人话里藏着的伤感,仔细品来,竟有那么一些隐晦的苦涩。

想来,苦多则满,稍一走心,便也要崩溃于人前。

她坦然摇头,表示不知。

见她摇头,莫名其妙的,萧景瑟就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神色漠然,抿着唇森森蹦出三个字:“因为你!”

云歌辞是震惊的,瞳孔微微收了收,不知所以。

她遍寻了凤红酥的记忆,都找不到和萧景瑟有关的记忆,他怎么就说,前往南诏为质子这样极有可能有去无回的事情,是因为她?

要真是这般,凤红酥可真算是顶了不少的罪孽了,萧景瑟吃的苦头,便是她的罪孽。

虽然,萧景瑟不去南诏,留在大周也不见得就能过得好。

还是没能想起来凤红酥和萧景瑟到底有什么样的过往,她叹了一声委婉地问:“为何是因为我?”

“呵。”萧景瑟扬了扬下巴,眸色清冷地的看着她,极致的嘲讽和失望,终是怨她什么都记不住了。

他性子傲娇,自是不肯自己把这事情说出来,冷声道:“凤红酥,你做人怎么就没一点心肝?”

骂她没心没肺?

目光里,男人顶着一张俊美如斯的面容叱骂她的样子着实是颜色生动意气轻扬,她垂头笑了笑。

无奈地说:“好,我不问,总会想起来的。”

兴许是觉得她的态度还算好,萧景瑟没有为难她,只瞪了她一眼,站在那里没有再说话。

气氛一度的有些凝滞,云歌辞的心中思绪百转,难以说清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今日的萧景瑟,让她暗暗想到了以后他知道了她身份之后的崩溃。

这注定是一段孽缘,是她占据了凤红酥的身体,欠了萧景瑟的情分,她一辈子都还不了。

怕是就算她肯入了景王府,他有一天也会把她赶出来。

思忖下,她半是试探半是认真地问:“你就不想问问我和佛冷之间的事情?我和他也许……”

也许有情呢?

“有何可问?”萧景瑟没有等她把话说完,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直接冷断地说:“反正你和他有千万种关系,也断断不可能是男女之情。”

他说得绝对,几乎没有半点的犹豫。

云歌辞不禁好笑,问:“你何以这么自信?”

在萧景瑟看来,她和佛冷之间是万万不可能有情分的,所以,他根本不用担心佛冷。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对她和佛冷之间的关系,他很少表现出兴趣。

她记得,在如是寺的时候他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下她和佛冷到底在做什么,她不肯说了之后,萧景瑟也没有死缠烂打地追问。

可见,他的确对佛冷很放心,打心里觉得,佛冷不会是阻碍。

萧景瑟自信冷酷地睨着她,幽幽开口:“皇叔的情,皇叔的爱,早在多年前,皆留给了一个已亡人。”

“于皇叔而言,这世上无了她,便纵有千万国色天香,也非他所想非他所爱,皆等闲人。”

萧景瑟说这番话的时候,眼尾挑起,直视着她,硬声警告:“你若是有那个心,便早早死了,他日苦了,可是你自找的。”

他是在告诉她,不要对佛冷心生不该有的妄想,这是断断不可能有任何结局的,最后,苦的只能是她。

“是吗?”云歌辞扯了扯唇,稍稍苦笑,佛冷把一腔深情给了谁,她自是清清楚楚。

萧景瑟,你若是知道,今日你口中的那个未亡人,便是眼前的我,会不会有想要掐死自己的冲动?

可见这世上,不是什么事情都能掌控自如的,太过于自信,往往最后,更加的震惊崩溃。

她心有不忍,望着他隐晦问:“那若有一日,你发现我非你所想之人,悔吗?”

似乎什么事情,都有这样一个悔不悔的选择。

佛冷问过她,她现在也在问萧景瑟,答案,她早早猜到,应是一样的。

“我萧景瑟立于天地之间,快活逍遥,无所羁绊,独不悔情钟一人。”男人拂袖起凉风,肆意飞扬满满慷然,反问她:“何悔之?”

他是萧景瑟,从来不曾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过,有什么好后悔的,后悔了又有什么用?

还不如,洒脱一点,不悔不怨。

果真,萧景瑟这模样,像极了她当初在佛冷跟前的样子,都说着不悔,到头来,怕是由不得自己。

她心中落下轻薄的叹息,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世上,终是要多一个伤心人。

可她,本就是造就这段孽缘的罪魁祸首,她又能劝他什么?更不能告诉他,她不是凤红酥,让他早早放了手。

她有自己的自私,自是不能让他早早解脱。

日后他悔了,恨了她,那她也会逐个承受,断然不会有怨言。

“我答应你。”她点头答应,语深意提醒萧景瑟:“他日你知了苦,也别喊,记住如你所说的那样,自找的。”

自找的苦,谁都没资格去喊,只管着咬牙承受。

萧景瑟眉目舒展开来,笑意爬满了眼角眉梢,他想要的便是她这一个承诺,心中早早决然地笑道:“我萧景瑟怎么可能会后悔?”

他还不知道痛是什么呢,凤红酥这丫头,能给他什么痛?

只要她入了他的府邸,那什么事情都由不得她的,怎么可能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后悔?

不存在的。

彼时他有多欢喜,到后来,便有多锥心。

“明晚子时,我定会应约而至!”萧景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自是欢喜地答应了帮她的忙。

萧景瑟走了,牢房内恢复了往初的死寂。

她脑海中不断绕着萧景瑟离去时眉目飞扬欢喜的模样,心中无端有些的怅然。

现在的萧景瑟,就是多年前对萧离声满满情意的她。

暗想多年,有多少幽欢佳梦。

岂知两心不一。

最后都翻成了,雨恨云愁。

怎的不孤苦。

第140章 杀机局中局。10

竖日。

皇宫的金钟轰鸣雷动,飞过重重宫阙,入了幽深寂静的牢内。

经久不息的金销声里,似伴随着无数的欢呼,无数人声的欢喜里,她独自一人枯坐,不知时辰几何。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宫里传扬的金销声逐渐平息,再无声音传入。

她暗暗琢磨,今日皇宫定然发生了某些大事,金钟为谁轰鸣?这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待遇。

只可惜,如今她身处深牢,不能得见。

皇宫里的这阵风,似乎又起了,吹动牢中火光怏怏,她在昏昏欲睡间,听见了门外传来躁动杂乱的声音。

有人在争执,声音听来很是尖锐,云歌辞幽幽睁开眼来,便见着狭窄的甬道冲进来一条人影。

来势汹汹,匆忙惶恐无比急切。

是盈风。

她的身后还跟着一脸冷然的高阳,刚才盈风便是在牢门外和他发生了争执,很奇怪,高阳竟然没有没阻止盈风。

就这样让她冲入了地牢之中来了。

盈风的脸色发白难看,冲着凤红酥便怒问:“凤红酥,为什么贵妃娘娘会知道那些东西被偷了?”

她双手抓着铁栅,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云歌辞,恨不得冲破牢笼,抓着她的脖颈质问。

那些东西是凤红酥让她偷出来的,明明说好了的,会在倾城公主发现之前把东西送回去。

如今,仅仅过去了几个时辰,谢容华率先就知道了东西已经不在倾城公主手中,派人追问之下,倾城公主自然也知道了。

离人愿,她是待不住了。

火光昏沉,云歌辞先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高阳,他似乎对盈风没有什么法子,有些难掩的无奈。

她心中奇怪,又把目光落回了盈风的脸上。

轻轻扯了扯唇线,漠然地说:“是我让人把消息传给她的。”

萧景瑟动手的速度比她预想得还要快,怕是这个时候,谢容华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了。

坐立难安,可要怎么办才好呢?

想着,她的眼角微微逸出了一丝笑痕,凉薄散漫。

盈风瞧了,更是气急攻心,扯着嗓子尖声喊道:“凤红酥,你竟这般忘恩负义,害我如此。”

那些东西,就是谢容华的命根子,不然,也不会让那么怨恨倾城公主的谢容华束手就缚,乖乖听了倾城公主的话。

用上官玲珑的死,把凤红酥送到了断流军的大牢中。

现在东西不见了,谢容华和倾城公主自然坐不住,离人愿里,除了倾城公主,便只有听雨和盈风了。

而听雨是倾城公主从北胡带来的贴身侍婢,倾城公主自然是信任她的,盈风就不一样了。

她是原本就待在离人愿里的奴才,要不是皇帝默许她留下侍候,倾城公主估摸着早就容不下她。

东西是盈风偷走的,几乎没什么异议。

这会儿,倾城公主正派听雨在离人愿里到处找她,要不是她留了一个心眼,偷窥到了谢絮悄悄进入离人愿,知道自己的事情败露,提前逃走,这会儿,她的骨头都成渣了。

现在她还心有余悸,感觉脖颈后凉飕飕的,抵着一把刀。

云歌辞幽幽牵了一抹笑意:“是你自己说的,只要能够肃清离人愿,要你怎么做都可以,怎么,后悔了?”

这一点危险算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

她本就是信不得盈风,对她的安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当年她做了那么多的恶心事儿,岂是她的命可以偿还的?

死或者生,只有盈风自己能够救自己!

“你!!!”盈风被噎住,怒骂的话全部哽在了喉咙,她下意识便看向了高阳,双眼泛着恼意:“高首席不打算先走一步?”

她的意思很清楚,就是要高阳离开,留给她和凤红酥一个谈话的空间,这些话,高阳听不得。

云歌辞更是惊奇,盈风非但一点都不怕高阳,看样子,还颇有几分的嚣张,隐隐的,恨意流转。

而高阳的反应更是让云歌辞意外,素来冷断的男人,在盈风咄咄逼人的语气里,也无半点的恼怒。

只如同木头一般站在原地,脸色无常地说:“这是断流处,你进来已经逾越,我……”

“别和我扯什么逾越不逾越的,高阳,我不吃你这一套。”盈风一下子激动了起来,摆着手冷冷地嗤笑:“断流处怎么了?你别忘了,今日你所有的荣光,皆是你昧着良心求来的。”

应是有多年积怨,盈风犹不痛快,毫不客气地低声骂了一句:“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原本面无表情的高阳,一听这话,脸色当即便出现了裂痕,青白交加,额头上青筋隐隐。

云歌辞还以为高阳会动怒,不成想,男人只在须臾间,又淡定了下来,退回黑暗中,把自己藏在了暗影里。

声音沉闷地道了句:“你只有半刻钟的时间,我权当没见过你到来。”

他隐忍到了极致,纵容了盈风闯入地牢的行为。

这让云歌辞心中的寻味更加浓烈,盈风和高阳之间,看来是有那么一些的故事的。

盈风并不领情,哼了一声:“不闭上你的狗眼,你能把我怎么样?难不成要杀了我?”

这话多是嚣张,明明在刺激高阳,男人却一声不吭,退到角落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没再说话。

“行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云歌辞懒得听这两人间的撕扯,懒懒地开口打断了盈风的尖锐锋芒。

盈风这才把脸转向了她,脸色在暗光里有几分狰狞,咬牙切齿地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凤红酥,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

不明白她痛之何在,自然不能感同身受,于她而言,就是把高阳千刀万剐,也难了了她心头之恨。

若不是高阳,当年她定然可以安然把小主子送出皇宫的。

全都是因为高阳这个狗东西,生生让她,成为了叛主的恶奴,这一个罪孽,一辈子她都洗不清。

她恨得不浅,云歌辞狐疑地问了一句:“你为何这么很他?”

“与你何干?”盈风冲着她冷喝,姑娘棱角太尖锐,人根本没办法冷静下来。

云歌辞嘘了声,既然人家不愿意和她说,她又何必去自作多情,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上人家?

第141章 杀机局中局。11

她阂上眼睛假寐,不再搭理盈风。

“到现在,还装淡定?”盈风气急之下,自是不肯放下凤红酥的,声声逼人:“我出事,你凤红酥,也断然落不到什么好。”

她下地狱,怎么会让害她的人独善其身?

善良于她而言,已经是一个十分可笑的东西,再也不会有了。

云歌辞心生厌烦,眉心微微蹙了蹙,开口轻骂:“蠢货。”

多年不见,本以为盈风当年能够那般心思歹毒,定然也有几分心机,多年下来更是长进了才对。

没想到,还是这般经不起风浪。

盈风的脸色红白变化,刚要恼然反驳,云歌辞已然讥诮地说了话:“你竟不明白,她们根本不知道你偷了东西给了什么人,如今你在风口浪尖气冲冲跑来,不是明摆着给人家引路吗?”

话说到这里,女子眼梢横生了戾气,凉笑入骨:“还想要活路?你自己把自己送到了地狱!”

谢容华和倾城公主是故意让盈风察觉到谢絮入了离人愿的,不过是为了让盈风在情急之下缺少判断,然后把凤红酥给引了出来。

现在她们都知道了东西在凤红酥手中,还能让凤红酥安生?

她凤红酥死了,盈风岂能活?

盈风本来还气盛,一听她这话,脸色当即便白如纸了,她一心想着问问凤红酥为什么要这样害她,竟忘了谢容华和倾城公主的恶毒阴险!

她说得没错,这么一来,谢容华定是不会留下凤红酥,以谢容华的性格,一定会在凤红酥爆出来她的秘密之前,出手把凤红酥除掉。

“全盘皆输!”盈风木讷地呢喃,人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云歌辞听见动静,慢慢睁开眼睛来,凝着目光瞧着盈风,姑娘颓然的样子应是后悔万千的。

她咬牙道:“我本欲一箭双雕,如今这般,只能实行另一种计划,先留着谢容华得意几日!”

原本的计划里,云歌辞是想着借用萧景瑟,把萧离声拉进来,然后以那些筹码,设局让谢容华自己认下杀害上官玲珑你的罪名。

再扯出倾城公主来。

她没算准,盈风竟然能够独闯断流处,按理说,高阳是万万不可能让她靠近半步的。

现在只能将错就错,先把倾城公主这颗毒瘤,拔掉。

她刚要开口让盈风离开,牢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宫灯流光溢彩地打进来,涌进的华衣侍女身带清香。

谢容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裙摆摇曳生姿,风情万种地入了来。

“贵妃娘娘。”高阳从角落里走出,抬脚便把人拦住,行了礼后,刚直道:“这个地方,不是您能来的。”

话说得直接,没有半点的委婉之意。

谢容华一贯的雍容尊贵,昂着下巴横了一眼高阳,声色清冷:“本宫是奉皇上之命前来调查绿杏之死,高首席有意见?”

声音入了云歌辞的耳中,她不禁感叹,谢容华就是谢容华,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竟然得了皇帝的命。

寻了另外一个理由来找凤红酥,光明正大,高阳也拦不住!

高阳显然迟疑了一下,他没得到旨意,一时之间也难以分辨出来,谢容华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怎么,高首席怀疑本宫?”谢容华的语气更冷,吊着妩媚的眼风冷厉逼视高阳:“你若不信,自可去问皇上。”

她底气十足,喝道:“让开。”

俨然,已有了大周国母之气魄风范!

高阳稍稍顿了一下,权衡之下,还是让开了来,抱拳道歉,谢容华全然不理他,抬脚便朝着凤红酥和盈风来了。

她先是看了一眼盈风,目光如炬,在盈风身上,烧就了一把火。

暗藏杀机。

“都退下。”谢容华没有为难盈风,摆手让所有人都出去,她的来意很清楚,直奔着凤红酥来的。

盈风紧紧抿着唇,握紧了双拳,死死咬牙吞下了所有的怨恨,看了一眼凤红酥,抬脚便走。

那眼神,云歌辞品来,颇有种你自求多福吧的意思。

她不禁暗笑。

高阳没有动,谢容华睨过去一个阴冷的眼风,语气中,已经不客气地带上了警告:“高首席是想要留下来听一听这后宫秘事?”

后宫的事情,没有皇宫的授意,高阳是不能插手的,毕竟后宫都是女人,高阳着实不大合适。

盈风适时开口:“高首席,不妨随我出去,谈谈旧事?”

云歌辞看见,在盈风话音落下之际,高阳的身躯微微动了动,深深看着盈风已经转身离开的背影,默然抬脚。

很快,牢内便只剩下了谢容华和凤红酥,连带着谢容华带来的那些个宫女,都退了出去。

谢容华一点都不含糊,直截了当地开口:“东西呢?”

什么调查绿杏的死,都只是借口,她只是寻了一个理由进入断流处,拿回那些致命的筹码。

要是凤红酥把那些东西交给了皇帝,她怕是大祸将至。

帝皇宠,从来都是虚幻的,她在萧离声身边多年,越发觉得,竟比不上离人愿里的一个装聋作哑的贱人!

就因为那张脸吗?

谢容华越想越气急攻心,胸口凝着一腔的血气,怎么也难以抚平。

那个女人都死了这么多年了,却还是阴魂不散的,成为了她终日不得安寝的噩梦。

怎教她不愤怒?

“什么东西?”云歌辞微笑,无辜又懵懂。

谢容华越是气急败坏,她的心就越发的舒畅。

这么多年过去了,是时候和谢容华,一点点清算了。

倾城公主之后,便是谢容华的死期!

“别在本宫跟前装傻!”谢容华高高俯视着她,细长的双眸流转过无数的戾气:“本宫竟没想到你有这种本事,能够驱使得动盈风那贱婢。”

她对盈风,多有憎恶,轻蹙眉心嫌弃地说:“盈风贱婢痴心妄想害本宫,也不照照镜子,她是真的蠢,奢望你帮她,你自身都难保!”

云歌辞饶有兴趣地看着满脸阴鸷的谢容华,自她回宫后,这个女人从来都是自在优雅,不急不躁。

难得她今日,露出了原形。

是了,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谢容华,丝毫不假惺惺地用高贵优雅来装饰自己,把自己丑陋狰狞的样子露出来。

少了当年千娇百媚的风情,剩下的,都是狰狞和恶毒。

第142章 杀机局中局。12

云歌辞敛了笑意,倒也冷静:“贵妃娘娘此言差矣,我可不认为我自身难保,挺好的。”

谢容华越怒,她便要越悠闲。

时不同,境遇不同,她再也不是她砧板上的鱼肉。

“不要再痴心妄想。”谢容华无情嗤笑:“你杀了巧妃,认证物证俱在,风大将军此刻还跪在金銮殿前求皇上呢,皇上都没动摇半分,凤红酥,你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

听到凤清眠跪在金銮殿前的消息,云歌辞心中有些薄许的难过。

凤清眠上一辈子没有对不住她,这辈子也算护她,而她还占了他女儿的身体,怎么算,都是她欠了他。

她这辈子,最怕欠了别人。

一个佛冷,一个萧景瑟,现在多了一个凤清眠。

可她又能怎么样呢?

这都是命,她有她的路要走,没有回头路。

既然不能回头,又何必多生怅然?

想想,心肝也就硬了,语气无恙地问:“还请贵妃娘娘明示,这路该怎么走?”

这路,是一语双关,只可惜,这个时候的谢容华没有听懂。

她高傲地扬着尖秀的下颌,倨傲冷对:“把东西交出来,认罪,本宫可以帮你,把你加入大赦名单之中,你自可无事出宫。”

离人愿里那个女人也不是非要凤红酥死,她自己说的,只要佛冷回宫,凤红酥的去向,她不会过问。

如今,那个女人的愿望达成了,应是不会管凤红酥了。

只是,大赦天下的命令皇帝已经发出去,在今早之前认罪的犯人,都可以领了皇恩离开。

而凤红酥错过了这个机会。

“你乖乖听话,本宫便给你一条生路,若是不然……”

女人艳红的唇一开一合,妩媚万千,牵出的弧度,却多有狠毒。

“我若不听话呢?”云歌辞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直直看着谢容华,低笑出声。

在谢容华爆发之前,她又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想过了,把那些东西交给皇上,既可以揭穿倾城公主装聋作哑暗藏狼子野心,又可以证明你被倾城公主胁迫,我顺便喊冤,我是被你给陷害的,而且,我也有人证!”

她杀人人证物证俱在?

这个人证物证又有什么用?她也有!

“如此,巧妃娘娘这个案子便会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加上我爹在前朝的势力,一时之间,怕是难以断定我的死罪,贵妃娘娘,你说说,到时候,是你亏还是我亏?”

她条理清晰地分析着,语气轻松,似乎只是在和谢容华讨论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丝毫没有因为身陷牢狱而慌乱的模样。

“人证?你哪来的人证?”谢容华轻蔑嗤笑,无比傲慢地扬声:“你身边,还有什么人可用?”

云歌辞瞳孔微微一收,谢容华这话里有话。

她身边无人可用?那就是说,谢容华必定也知晓,她身边两个丫头,是有问题的。

“我自是不如贵妃娘娘,手臂被人断了,还可以既往不咎,拉拢了这个砍断你手臂的人。”

说的是方司正!

谢容华的脸色,不由的微微变色。

“你和方司正通了气,允了她宫正之位吧,妄想用绿杏的死来做文章,坐实我的罪名,那么,贵妃娘娘,方司正人呢?”

她挑眉邪气浅笑盯着谢容华,谢容华的脸色就在她的注视里,一点点变得煞白,哑声喊出:“你动了她?”

还不算太蠢,云歌辞悠悠笑道:“不过是一个利欲熏心的愚蠢之徒罢了,贵妃娘娘急什么,这种人最经不起疼痛,估摸这个时候,她该招的,都招了。”

谢容华的心不断下沉,直坠入了冰窟,死死瞪着凤红酥,语气里掩不住的惊骇:“你身处牢狱,竟还能手眼通天,谁在帮你?”

谢容华感觉后背发凉,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什么,原来她觉得无足轻重的凤红酥,在这后宫中,也非等闲之辈。

若是她争宠,有几个人,能比得过她的手段?

云歌辞没有回答她,自顾自地悠闲开口:“这几日,朝堂中对于立谁为后争论不休,大臣分为了两派,现在巧妃娘娘忽然死了,这明眼人可不认为是我杀的。”云歌辞婉转轻笑,言辞句句犀利:“要是贵妃娘娘被爆出来有杀人嫌疑,到时候,这皇后之位,怕要成为一枕黄粱梦吧。”

“你威胁本宫!”

谢容华贝齿咬得咯咯响,骤然倾身抓住铁栅,葱白细嫩的十指绞着,似要生生扭断这铁条。

她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凤红酥明着分析这些利弊,不过是要威胁她自我救赎罢了。

“谈不上威胁。”云歌辞语气轻松,幽幽轻语:“我不过是想要帮一帮贵妃娘娘罢了,也算是帮我自己。”

“帮本宫?”谢容华挑眉冷笑:“倾城那个贱人为什么要这么对付你本宫不知道,这是你们之间的斗争,和本宫没关系,不要妄想把本宫扯进来。”

云歌辞毫不客气地嗤笑:“贵妃娘娘还不明白吗?你已经进来了。”

这个女人还真是可笑,明明双手沾满了上官玲珑的鲜血,却还妄想能够摘清自己,干干净净。

可真是,想得美!

谢容华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阴鸷地瞪着她:“把东西交出来,本宫可以饶你不死,准你出宫,若不然,你现在就得死!”

铮然声响,藏于女人细软束腰中的灵蛇剑应声而出,执于手中,寒光凛凛。

云歌辞凝着目光紧紧盯着那把软剑,幽光暗抑里,她的双眼逐渐凝了血一般,红彤彤的。

萧离声便是用这把灵蛇剑,亲手斩下了她的左手。

那撕心裂肺的疼痛犹还在骨肉,疼得她浑身颤抖。

死死克制住想要一跃而起扭断谢容华脖颈的冲动,她凉笑:“怎么,贵妃娘娘想要在断流处的大牢中杀人灭口?”

“断流处的大牢又怎么样?本宫杀了你,拿回本宫的东西,皇上追问起来,本宫便告诉天下人,是你出言不逊辱没本宫,杀一个六品女官,天下人难不成要我偿命不成?”

第143章 杀机局中局。13

女人阴狠恶毒的面容浮现在暗影里,如手中那把淬着毒的灵蛇剑一般,凌厉入了骨头。

云歌辞后背缓缓靠在墙壁上,抬起素白的双手瞧了瞧,眉目上蕴满了凉薄的讽刺:“贵妃娘娘的才谋真真是高明,做了两手准备,看来是势在必行了。”

她来,也算是先礼后兵了。

劝她认罪,谢容华用自己贵妃的身份,把她的名字加入大赦名单中,放她平安出宫。

她不肯认罪,便给她随便按上一个罪名,说她在被她审讯的过程中辱没贵妃,杀之而后快。

就算皇帝到时候怪她做事出格,顶多训斥禁足,再严重一点降一点位份,用不了多久,等凤红酥之死这件事情的风头一过,谢容华便会重新回到高位。

甚至是,荣登皇后之位!

这个女人足够霸道狠厉。

她想起萧易寒,在他府上那些年,目睹威慑天下的摄政王残忍杀人的手段,她心惊寒战。

可那少年王侯,却残忍雅笑训斥她:“小阿辞,狠心得天下,你若不懂得,吃苦的,便是你。”

彼时她是不懂的,萧离声和谢容华,便身体力行,教会了她这个道理。

最后果真应了萧易寒的警告,吃尽天下苦。

善良,是罪孽!

心到冷处,人自残酷,她弯唇巧笑:“贵妃娘娘所言甚是,只是,你确定,你手中的灵蛇剑,割断的一定是我的头?”

目光所至,凤红酥眉目上冷酷的笑意盛大如暗夜烟花,绽放成了漫天火光,恶毒冷酷,无比自信。

“贵妃娘娘,劝你一句,放下手中的剑,你打不过我。”

她不屑地睨了她一眼,唇边笑意尽是轻视。

萧离声教会谢容华武功,可这个女人,多年心思都用在了献媚上,以妖媚蛊惑男人她是上流。

可论武功,实在上不得台面。

她云歌辞多年四海征战,便是如今内功浅薄,谢容华这点武功,她也是万万瞧不上的。

萧离声带出来的人,也不过如此。

“凤红酥,你哪里来的自信?本宫偏不信!”谢容华被她的冷酷轻视激怒,显然听不进去她的劝告。

灵蛇剑自她手中舞起了剑花,幽白色的剑影如毒蛇一般绞断了牢房锁链,谢容华杀气腾腾跳身而入。

女人的剑舞得翩跹,天花乱坠的,可在云歌辞眼中,不过是花拳绣腿。

当年谢容华跟着萧离声学剑,本就不是追求在剑法上有什么成就,只是想要借着这学剑一时勾引萧离声。

心中无数的花花肠子,学出来的东西也是花里花俏的,只能用来防身,以及蹁跹舞剑,讨萧离声的欢心。

想要杀她,简直不自量力。

剑花已到了眼前,看着谢容华那张国色天香却满是杀气的狰狞面容,云歌辞眸中生寒,心中的恨意徒然全部被激发。

她骤然抽下宽大的束腰,于半空中卷成凌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团团卷住了谢容华手中的灵蛇剑。

“你……”谢容华怎么也无法抽动手中的剑,脸色煞白地低呼。

云歌辞手下用力,绞着她的手腕便把她逼到了墙角上,一只手,紧紧扼制住了她的脖颈。

黑暗蔓延入了她的眼底,眸色尽是赤色,她牙龈中蹦出一声声杀声:“萧离声教你剑法,怎么没告诉过你,以柔克刚之道?”

锦缎织就的束腰韧性极强,钢铁剑刃若少了内力,一时之间,是断断不能挣脱开来的。

以谢容华这点道行,根本无还手之力。

“凤红酥,你竟敢直呼皇上名讳,就这条,就足够杀你满门!”

谢容华什么时候受过此等侮辱,气急败坏之下,声音尖细,一张脸已经扭曲不成样子。

忽然间,她心脏一阵抽搐,骇然道:“你怎么知道是皇上教本宫剑法的?”

她跟随萧离声在外征战,剑法便是在那时候所学,纯属他们之间的闺房之乐,凤红酥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何以得知?

面门似是被寒气包裹,谢容华只觉得跟前女子的目光,如多年更古不化的寒冰,把她一点点冰封。

“我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贵妃娘娘想知道吗?”掐着她脖颈的手紧了紧,心头的魔鬼不断叫嚣:杀了她,杀了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硬是让自己沉了心来。

不能杀,怎么能这么便宜了谢容华?杀了她,她也不能脱身,谢容华该死,可是,更该死的,应该是萧离声。

在谢容华惊骇的目光里,她冷酷低声,附身在她耳边低低掠过:“贵妃娘娘,我再提醒你一下,慕华居院内幽草已生半人高,你回去看过了吗?”

“凤红酥!”谢容华喉咙中逸出一声困兽的鸣叫,脸色如同被涂抹上了厚厚的胭脂,白得不见半点血色。

一双美丽的眸子,惊骇之下,瞪大。

这哪里是那个高高在上,无限尊宠的贵妃娘娘该有的神态?

真真是不堪一击!

她心生索然,狠狠地甩开谢容华,手微动,束腰自剑身游离开,重新系回了纤细的腰间。

“你既然听懂了我的话,就乖乖听我的。”她又坐回了墙角,把自己深藏在黑暗之中,哑声冷酷:“去和皇帝举报,便说上官玲珑是倾城公主所杀,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谢容华正在追查绿杏的事情,只要她和萧离声说,查出来绿杏之死,乃是倾城公主所为。

再加上被萧景瑟抓住的方司正作为人证,这事情就成了一半了。

谢容华惊惧愤怒之下,有些癫狂地笑了出来:“你以为就凭这点手段就能扳倒皇上心尖尖上的人?太无知。”

要是倾城公主这么好对付,她怎么会这么多年不得手?

还反被倾城公主抓住了把柄。

“当然不能。”

云歌辞肯定回答了谢容华,眯了眯眸阴森道:“你尽管做好你自己该做的,剩下,我来。”

让倾城公主认罪,她早就有了筹码。

幽光浮浮沉沉,谢容华浑身冰冷地站在那里,努力想要看清黑暗里女子的眉目,却怎么也看不清。

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黑暗里浮现的寒冰酷色轮廓。

可真像呢。

像当年那个女人身上风华!

骤然心惊,她挥散那不可能的思绪,夺门而去。

第144章 杀机局中局。14

谢容华走后没多久,高阳便进来了。

他在牢门外站了有那么一会儿,始终没有开口,云歌辞只觉得他厚重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狼般,想要把她给剖开。

她闭着眼睛,扬唇邪气低笑:“看了这么久,高首席得出了什么结论了吗?”

“你很像一个人。”

高阳接了话,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然,没有什么情绪。

“谁?”尾音微微扬起,她生了些许的兴趣。

“刚刚走的那个人。”

云歌辞愕然,幽幽睁开眼来看向一脸肃然的男人,他说的,应是谢容华的,语气里却无半点的谦恭。

倒也很有趣。

按理说,高阳跟了萧离声十几年,几乎成为了萧离声的影子,对萧离声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萧离声身边的女人,高阳怎么说,都会爱屋及乌。

比如多年前,她还是云歌辞,高阳每次见着她,总要把头低得不能再低,谦恭尊敬入了尘埃。

每每唤她王妃,虽那语气总是平淡无波澜,那尊重却是虔诚真实的,看不出半点的假。

当年她云歌辞身败明灭,谢容华成为了赢家,是萧离声心尖尖上的人,两人恩爱无双羡煞了无数人。

高阳对谢容华的态度,就连云歌辞都看出来了,着实属不咸不淡,谈不上恭敬,也谈不上喜欢。

她轻笑询问:“何以见得?”

高阳的目光似是又冷了几分,唇开启的弧度很轻,薄凉轻视:“都一样的功于心计,为了达成目的,把所有人都当成了棋子,用算计来换取自己想要的,自以为聪明绝顶!”

云歌辞婉然轻笑出声:“真是难得,高首席竟然肯和我说这么多话。”

他向来沉默寡言,在萧离声身边的时候,每次她见到他,一天下来,他也说不出三句话来。

现在的确比当年,活跃了一些了。

“看来,人在风光登上高位之后,的确是要得意一些。”她出言嘲讽,大抵这话,高阳是听不出嘲讽的。

高阳的确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是瞧她的神色,多少断出了她是在暗暗地讽刺他。

不由心生厌恶,他最不喜心机腹黑面目可憎的女人。

“不要再自作聪明,断流军这座地牢,你走不出去。”男人脸色阴鸷,甩手便要走人。

云歌辞的声音昭昭响起:“高首席,话可别说得太满。”

“小酥酥说得对。”一道清扬的男声带着轻轻的笑意响起,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回响不绝。

紫衣华袍的俊美男人摇曳而入,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依旧没一个正形。

正往外走的高阳迎面便碰上了萧景瑟,脸色在瞬息之间,便沉了好几转,躬身刚要行礼,萧景瑟直接无视了他,招摇骚包地踩着莲花步,移到了牢门前。

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想来是因为昨个晚上凤红酥终于答应了他,日后唯一的归路,只能是景王府。

萧景瑟此时看到凤红酥,就像是看到了软绵绵的小白兔,这下子,你就算是多能跑,也跑不出爷的手掌心了。

“小酥酥,爷来接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男人放肆邪气地笑起来,桃花眼上似乎真的缀了两片桃瓣,一时之间,笑花迷乱,竟比万千女人,更加娇媚艳丽。

牢门铁锁已被谢容华斩断,萧景瑟一扬手便推开门便里走。

只待着伸手便能拉到凤红酥的手,旁侧忽然窜过来一个人,拦在了他的跟前。

高阳就像是一根铁柱,笔直地挡在了门口,脸色很是难看,刚直不阿地道:“景王,凤红酥是杀人嫌烦,不能离开。”

他刚才才说了,凤红酥是出不来牢门的。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要让他的脸被打得滚烫了?

那是万万不能的。

萧景瑟很是不雅地朝着高阳翻了一个白眼,掏出来一块玉佩直接砸在了他的身上。

那一抹明黄掠过,高阳吓得连忙双手去接。

看到手中的龙纹玉佩,高阳的脸色更差了,阴云密布。

“本王是得了皇兄恩准的,小酥酥是出去协助本王办案,人本王带走,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本王负责到底!”

萧景瑟这话说得硬气,丝毫不给高阳辩驳的机会:“今杀人凶手便会现形,到时候,高首席可要来谢本王,帮你断流军,破了这么一出大案。”

说完,他毫不客气地推开了高阳,一把拉起了靠坐在墙角的凤红酥,仰着头直喇喇地走出了牢房。

高阳拿着玉佩愣在原地,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手中的龙纹玉佩唤“龙诀”,是帝皇十几年间从未离身的信物,最为珍贵,时时佩戴。

要不是他给的,萧景瑟何以拿得到?

萧景瑟应当不是说谎。

可是,他又想不明白,凤红酥是皇帝准许逮捕的,要他给上官玲珑一个交代也是皇帝亲口说的。

这怎么让景王掺和进来了?

为了完全起见,高阳不敢怠慢,还是决定去皇帝那里求证一下,以防生了变故,他的脑袋保不住!

一从地牢出来,萧景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阴森的地牢门口侍卫森森,他当即拉着凤红酥撒丫子就跑。

待到了无人处,累得够呛他才放开了她。

看着躬身扶着膝盖不断喘气,已经没有半点放荡肆意意气的萧景瑟,云歌辞不禁上扬了唇角,打趣道:“没想到景王殿下会这么怂。”

“废话。”

萧景瑟气得瞪了她一眼,气不打一处来:“那龙诀是皇兄的宝贝,你去偷一个试试?保证你人头落地。”

这还不够,他毫不顾形象地戳着凤红酥的额头,控诉她:“你唆使本王去偷,还有脸说本王怂?”

他萧景瑟什么时候怂了?

偷龙诀,放眼整个天下,也只有他萧景瑟敢去做,当然,也只有凤红酥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敢怂恿他这么去做!

转念一想,萧景瑟还真有那么一点得意,果然,小酥酥是他的绝配。

云歌辞甚是纳闷地看着萧景瑟的脸色一茬一茬地变着,明明刚才还怒气腾腾,转眼又沾沾自喜露出了笑容。

这是闹哪样?

夜色暗沉,树梢上灯影摇曳,她把萧景瑟拉到了跟前,低声叮嘱:“看好方司正,谢容华这会估计在满宫找她,我去办正事,要是顺利,明天你就能见到我,要是不顺利……”

“你话能一下子说完吗?”萧景瑟不由有些紧张,气呼呼瞪着她。

“那你见到的,就是我的尸体!”

第145章 脏了轮回路。

萧景瑟没好气地怒视她:“凤红酥,你要敢出半点差错,就算死了,爷要掘你坟墓。”

明明是杀机重重的夜晚,偏生被萧景瑟也弄得颇是喜感。

云歌辞心下的紧张感都松弛了一些,调侃他:“没想到景王殿下的爱好竟然是掘人坟墓。”

“闭嘴。”萧景瑟就是见不得她这样漫不经心的样子,看起来没心没肺的,他挑眉睨她:“你最好给我正经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是抓不到凶手,你被斩了,爷还不得跟着你遭殃。”

他跟着她一起狼狈为奸,皇帝能饶了他?

长夜漫漫,云歌辞的目光落在树梢上,明月当空凉如水,风动树梢不见夜虫,这皇宫,容不得闲杂。

她喃喃低语了一声:“夜黑风高,的确适合死人。”

不过,死的一定不是她。

人声罢,影已掠去,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萧景瑟看着空荡荡的花园,她挽过他的手,似乎还残留着些许的温度,风一吹,凉了,散了。

心中忽然有些空虚,似乎这人,也如同这温度一般,风一吹,便消失了。

不由来的伤感,他低头痴痴笑了笑。

真真是笑自己痴傻。

白日里,金钟华彩的盛事歇去,皇宫沉入深深的黑暗,寂静无声,离人愿蛰伏在这黑暗里,如往常一般,清冷幽寂。

她到的时候,正殿暖阁里亮着灯,两条人影现在灯花里,倾城公主坐在方桌前,听雨随侍在侧。

也不知是为什么,听雨在哭,不断地抬起袖子来擦眼睛。

却一言不发。

云歌辞从窗户跳进去的时候,听雨也不敢奇怪,幽幽抬眼看了她一眼,眼睛红肿,脸色惨白,无比幽怨。

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倾城公主背对着窗坐着,就着灯火在穿针引线,听见动静也不抬头,云歌辞看过去,瞧见女子手中,正拿着一条锦带,其上交颈鸳鸯已成模样,灵动栩栩如生,恩爱缱绻。

鸳鸯带!

北胡有个习俗,姑娘成婚之日,随身挽着鸳鸯带入门,见着新郎官,便把这鸳鸯带系在他的手上,和她的手交缠一起。

意指一生交颈恩爱,白头斜来不相弃。

“你来了。”沙哑到粗嘎的声音自低头的女子唇中逸出,语调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很是平静。

云歌辞也不意外,点了点头:“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她还以为,倾城公主要继续在她的跟前装聋作哑,连带着装傻呢。

瞧她眼下这架势,似是早早预料到她要来了,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等她,如此一来,云歌辞也乐得轻松,不用再和她拐弯抹角。

“我已经没有价值了,再装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倾城公主在笑,笑声难听极了,也凄苦极了。

云歌辞心头一沉,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公主。”听雨低低地抽泣着,唤了一声之后,又泣不成声了。

“今日皇宫举行了朝拜盛典,尊殿下为大周巫主,仅位列帝皇之下,盛典后,殿下来过了,她说,我成功使你身陷杀局,佛冷终于出山了,我的使命完成了。”

倾城公主低低呢喃,完全置身事外一般,语气平常得几乎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话里还带着笑:“她曾经答应过我,在事成之后,便送我出宫,今日她与我说,不能了,这是佛冷的意思。”

听到佛冷的名字,云歌辞的心,猛然颤了一下。

他出山了!

他终于踏入了这万丈红尘之中,有了喜怒哀乐,有了爱恨纠缠,可这一切,都和另外一个女人有关系。

她忍不住发问:“执冥殿下为什么要利用我逼佛冷出山?”

这场局,是从三年前开始布下的,从倾城公主被带回来开始,便已经有了。

那么就是说,执冥殿下早就猜到了,凤红酥会进宫,也猜到了佛冷会因为她而动了凡心。

这是为何?

她忽然惊心地意识到一个问题,能够解释这些问题的,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执冥殿下早就知晓了她的身份——云歌辞!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佛冷说,这世上不允许有第二张这样的脸,也不允许萧离声以这种龌龊的心思来缅怀那个人,脏了她的轮回路。”倾城公主依旧自说自话,似乎是根本没有听到云歌辞的话一般,说着说着,笑得更加肆意:“你说,出家之人不应该都是慈悲为怀的吗?为什么他就杀了生?留不得我。”

都说佛冷心怀慈悲,是众生心中的活菩萨,可如今现于世人前的,却是一个不动声色的冷血刽子手。

已然,有了当年那个名震天下杀伐果断的摄政王风范。

身份的自由切换,瞬息间,便从神座上跌落成了魔鬼。

云歌辞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沉重,佛冷是她永远也看不透的人,他可以岿然不动成佛陀,也可以一令天下涂炭。

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我成了弃子了呢。”倾城公主轻笑着,轻轻转过头来看向云歌辞,绝美的面容惨白无血,带着笑,如即将枯萎的花儿。

她偏着头看着她笑,笑容蛊惑,语气万分诡异:“人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云歌辞王妃,你说为什么?”

云歌辞王妃——

这个久违的尊称猝不及防从她口中叫出,云歌辞只觉得整颗心被裹了寒冰,坠入了无边的荒野。

原来是真的,执冥殿下在多年前,便知道了,云歌辞即将会成为凤红酥,凤红酥,即是云歌辞!

她骤然出手,紧紧扼制住了倾城公主纤细的脖颈,眼睛森冷如刀剜着她:“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脖颈被紧紧掐着,倾城公主的脸充血变得殷红,她不觉得疼一般,丝毫没有挣扎,咯咯怪笑着。

眼眸里千回百转的流光,盛满了无数的可笑。

艰难开口:“你应是求过佛冷无数次让他出山吧,他不肯,你是不是在怪他?其实啊,你是真的傻,他那么爱你,怎么会舍得你一个人在这红尘中吃苦?”

第146章 人间他最值得。

多情人动多情人的心,她应该也是多情人,所以就算心里怨佛冷狠辣,也难免有恻隐之心。

“他不愿入世,是因为,他入世了,如了你的愿,却没人能如他的愿了。”

云歌辞心口一阵痛过一阵,几乎咆哮出声:“你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似乎全世界都知道佛冷的情意,她却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到底是怪他总是不言不语,还是怨她,不相信了这人间的情与爱。

难懂,苦不堪言。

倾城公主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旁边的听雨急得就要动手,却被倾城公主一个眼神给制住了。

女子在她的扼制下,依旧冷静自在。

仰着头就那样怪异地看着她,一直笑着,却又让人觉得,这笑里,都是满满的绝望。

她无比唏嘘地哀唱:“可怜天下有情人,兜兜转转到最后,皆无了归路。”

“你是,我也是。”

女子唱着笑着,眼睛也红了。

云歌辞一僵,手无力地松开,对着这张脸,她又看到了当年冷宫里的光景,那个时候的她,如今的倾城公主,竟真真是神似。

都这般无望,等不来天明。

倾城公主笑着哭着,伸手抓着那长长的鸳鸯带,捂在心口上,歪着头失神呓语:“你很快就会什么都明白,不用再问我,想当年,云歌辞王妃风华绝代,我心生仰慕,不曾想,有朝一日复制了她的脸,竟也复制了她的人生。”

心痛呀,半刻停不下。

从变成了这张脸开始,她的命运就注定了。

见她这般,云歌辞便知她不肯多说佛冷的事情,她再多问,也是枉然,这些事情佛冷会给她答案的。

她的心已经飞出了皇宫,只想着去找佛冷问一个清楚。

耳边传来倾城公主沙哑痛苦的声音:“你来,是想要我担下杀人凶手的罪名对吧?我答应了。”

她早早洞悉了云歌辞的心思,欣然答应。

不知怎的,云歌辞只觉得悲,这个女人,凄凉。

“我担下这罪名,作为交换条件,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这也是我为什么明知道你的身份,在我被执冥殿下变成弃子之后,还替你保守秘密,没有告发到萧离声那里去的原因。”

云歌辞了然道:“你要我助你离开皇宫?”

“离开?”倾城公主耸动肩膀,无比嘲讽地苦笑:“佛冷要我死,谁敢留我活?”

佛冷的命令,即是执冥殿下的准则!

她不会让她活着!

“死路已定,我也累了,死便死吧,或许是解脱呢。”女子擦去了眼泪,笑容刹那干净明媚,眉目间,盛满了温柔:“我只是想要见一见我的锦生。”

我的锦生……

这四个字,生生刺痛了云歌辞的心。

她一生只得了萧离声这个无情人,最怜有情人。

“你知道锦生在哪里对吧?”倾城公主自问自答:“盈风盗走那些陈罪书,我便知道,你要解局了。”

都是聪明人,哪个没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若没有这样剔透的心,她怎么可能这么痛快地接受了自己的宿命,心也释然了,只剩下了这么一求。

“云歌辞非凤红酥,不会坐以待毙,你这样的人,最是知道诛人心,锦生是你认为最能牵制我的筹码。”

所以,她的锦生,在云歌辞的控制之内。

云歌辞没有否认,凉淡地说:“我的确命人去找了十里公子,但是,十里公子到底在哪里,只有佛冷知道。”

“佛冷!”

倾城公主惊呼出声,双手绞着鸳鸯带,身体在剧烈颤抖,恐惧地看着云歌辞,声音尽然暗哑不成调:“不,不要,王妃,求你,让佛冷放了锦生,我不会把你的身份告诉任何人,你是安全的,我只想要锦生,其他的,不怨也不恨。”

尽管世界对她太残忍,剥夺了她的所有,包括生命。

可她,只想要她的锦生。

这是唯一的牵念。

佛冷自是笃定,十里锦生是牵制她的唯一软肋,为了保住云歌辞的身份不被泄露,早早把锦生控制。

她为了能和锦生有个未来,苦苦挣扎了这么久,到头来,成了别人的一枚弃子,什么都没得到。

扑通一声,倾城公主直直地跪在了她的跟前,云歌辞一瞬有些僵住,怎么能没有震撼?

为了这份爱,这个女子,放弃了所有憎恨,释怀了那些人加诸在她身上的所有苦难。

云歌辞自问,她做不到!

“不过是一个男人,何以值得?”云歌辞心肠到底是硬了,情爱这事,有了是锦上添花,无了,更不恼人。

倾城公主摇头,想起了他的万千好,哭着又笑了,深情缱绻无比坚定:“人间他最值得。”

云歌辞哑然,到底是什么样刻骨铭心的爱,让她如此不顾一切?

应是洞悉她的疑问,倾城公主扶着听雨站了起来,多是悲伤地说:“还记得上一次你来时,我和你说的我的故事吗?”

“那里有一半,是真的。”她看着她,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自己的故事:“当年,选中我,把我的脸换成你的脸的人,是执冥殿下,非我父皇,可我父皇对她言听计从敬若神灵,她选中我,父皇也无话可说。”

“她是我的身形神态,最像你,就这样,我被送上了穷域之巅,她为了换脸,教我学你说话的方式和神态,教我怎么样抓住萧离声的心,她说,萧离声的心里有个魔鬼,只有云歌辞,才能杀死!”

云歌辞口舌干涩,心一点点被剖开,无比讥诮地笑:“世人皆愚蠢,萧离声何以对我有心?”

“若是无心,何来的念念不忘?”倾城公主笑了:“若无念念不忘,怎么会一看到我便变了色?”

只能说,对于当时的萧离声来说,江山比云歌辞重要。

云歌辞无言以对,一时之间,恨意涌上,生出了晕眩感来。

她不愿谈萧离声,岔开话题问:“你既然对十里公子情深意重,怎肯听她的话受这等苦?”

倾城公主性子多刚烈坚韧,云歌辞从她如今的行为可看出几分,若是寻常人,也撑不过这多年的苦。

她放下了所有人,放下了所有的怨恨,独独放不下十里锦生。

这般情深,以她的性子,怕是当年选择死,也不会愿意让执冥殿下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送进来侍奉其他的男人。

毁她一世情深,才是她最悲痛之事。

第147章 我想他了。

“我自是不愿。”女子眼中一瞬又涌出了泪水,苦涩道:“可这又岂是我愿与不愿能决定的?”

“当年为了避开这命运,我和锦生眼看缘分难续,只得暗暗私奔逃走,可我们走了,十里家族还在呀,北胡重臣的十里一家,一夜之间被冠上了叛国重罪,满门抄斩,锦生与我逃走在外,得知消息痛苦崩溃,父皇派人日夜追杀锦生,万里江山,莫非王土,我们最终没能逃出北胡。”

故事说到这里,云歌辞便已经猜到了后半段。

两个人被抓了回去,倾城公主自是不会让十里锦生死的,只能答应了执冥殿下,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而十里锦生,得了活路。

从此之后,倾城公主被送入了大周皇宫,而十里锦生便居在长安城里,等待倾城公主的消息。

成为了为执冥殿下传递消息的人。

那一次,倾城公主让她燃放的烟花,便是告诉十里锦生,等待的人已经出现,十里锦生把这个消息,传回了北胡。

然后,执冥殿下便来了。

时机到了,藏在暗处的魔鬼,纷纷现身。

“当年,她答应我的,只要我能帮她把佛冷卷入这红尘之中,她便送我出宫,给我和锦生一个未来,可是,佛冷一句话,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痴痴地笑着:“其实我知道,就算不是佛冷,我和锦生也没有未来,就算我出了皇宫,萧离声能让我走远吗?”

不会,他不会让世人看到,他竟然在后宫藏了一个和云歌辞王妃一模一样的人,辱了他的圣明。

云歌辞在世人眼中,那么不堪。

她就算离开了皇宫,和锦生在一起,也会重蹈当年的覆辙,这天下间,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不是佛冷,终究还有其他人,我不怪佛冷。”

她神色释然,没有半点假,云歌辞看得真切,这个女子,是真的累了,只有累到了极致,才会这般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夜更深了,风声转过廊檐,萧萧作响,倾城公主抬起头来望向窗外,一片幽寂,她的眼眸,一样黝黑。

语气无限凄凉:“要怪,就怪这命运,天不予我平安喜乐,我岂能与天抗争?”

争不过,也累了。

“天道如此,为何不肯与天一争?”云歌辞恼她不争,又惜她悲苦,这是另外一个云歌辞。

她咬着牙,赤红了眼:“如今的我,偏要和天一争。”

“所以你是云歌辞!”

这世上,不是什么女人,都能和云歌辞一般,敢和上天叫嚣:“而且,你有佛冷。”

她的锦生,太过于悲苦,她再不忍心看他为她,多做煎熬。

这辈子,欠他的太多了,如此就好了。

倾城公主把那鸳鸯带整整齐齐地折叠好,收入了袖间。

扶着听雨的手站了起来,又仔细地把自己的衣裙整理服帖,这才缓缓跪倒在云歌辞的跟前。

女子颔首跪拜,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虔诚乞求:“我此去认了罪,你便是自由身,还望王妃能成就痴者心愿,我想见锦生一面。”

“三年不见,我想他了。”

想得撕心裂肺,长夜辗转难以入睡,哭干了眼泪哭哑了嗓子,酿成了深情苦海,把自己淹没。

这人间,容不得她半点情深。

到底是一个可怜人,云歌辞心中唏嘘,难以拒绝,低身把她扶了起来,点头答应:“你去吧。”

倾城公主含泪垂头,转身在铜镜前坐下,执着眉笔细细为自己描了眉,哝哝软语:“锦生最喜欢为我画眉,他说过要为我描一辈子的眉的,很快,我们就有一辈子了。”

听雨哭得越发凄惨,眼泪不断滚落,暖阁内很安静,她的哭声显得格外的凄凉悲惨。

她应是无能为力,阻拦不了倾城公主必死之心。

怎的不难受?

“王妃,我还有一事求你。”

倾城公主为自己画好的眉,点了绛唇,转过身来看向云歌辞:“听雨跟了我许多年,一直忠心耿耿事无巨细地照顾我,她是个好奴才,我走后,她在大周便再无人可靠,愿你怜惜她,把她带在身边。”

“公主。”听雨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抓着倾城公主的裙摆哭得不能自己:“奴婢跟着公主走。”

两个人相依为靠这么多年,忽然间一个人走了,另一个人的心,也就空了。

“说什么傻话?”倾城公主牵起听雨的手,柔爱地抚了抚她的发:“你跟着我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她们主仆两人深居于这离人愿中,杀人自是不少,可她们始终不忘初心,一贯良善。

听雨想不明白,怎么她们就落得了这般下场?

倾城公主继续低声劝她:“你以后跟了云歌辞王妃,她就是你的主子,务必要如侍候我一般侍候她,她自会保你一世平安”

“不。”听雨倔强,死死抓着倾城公主的手,不肯听她的话。

倾城公主脸色肃然,威严冷声:“你若是真的把我当成公主,那就听我的!”

她死就可以,何必再多拉着听雨?

听雨被她呵斥,哭声低了一些,肩膀不停地抽搐。

头顶是倾城公主凄苦无限的苦笑声:“再说,你若死了,谁为我立碑,年年清明,无人为我祭拜。”

活着的时候都不在意这些荣华了,死了还在意有没有人祭拜吗?

云歌辞知道,她不过是想要给听雨一个活下去的理由罢了。

桌上油灯火光渐弱,灯油快要燃尽时,听雨终于制住了哭泣,跪在倾城公主跟前,行了一个三叩九拜之礼。

咬了牙,恨声发誓:“执冥殿下背信弃义,北胡王狼心狗肺,公主好走,奴婢必定会穷尽一生,为你报仇。”

倾城公主泪目,把她扶了起来:“傻丫头,你只管好好活着就可以,不要怨不要恨,你斗不过他们。”

一个丫头,能做什么,能活着就不错了。

不等云歌辞答应接纳听雨,倾城公主首先先发制人,拉着听雨道:“快给云歌辞王妃行礼,日后,你们便是主仆,绝不可以生二心,否则,他日黄泉再见,别来认我。”

第148章 恃宠而骄。

听雨死死咬着唇,眼中还含着泪水,扑通一声直直朝着云歌辞跪了下来,把头磕在地上,咚咚闷响。

“奴婢听雨,日后愿为云歌辞王妃肝脑涂地。”

她终是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再无力反抗。

倾城公主转过身去,悄悄抹去了眼泪,事已至此,她自知无路可走,如此,便是最好的结果。

云歌辞心情复杂,其实把听雨打带在身边,并不是她所愿意的,到底不是自己的人,用起来,多少有些不放心。

更何况,还有佛冷这一层关系,听雨会不会怨佛冷?

要是怨了,日后生了什么枝节,着实不是什么好事情。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听雨,没有说话,也没有伸手去把她扶起来的意思,心思转过了好几番。

倾城公主看出来了她的心思,信誓旦旦承诺:“你放心,她既答应了我对你一心一意,便一定会做到。”

或许是怕云歌辞不愿意,她继续循循引诱:“而且,听雨擅蛊,你把她带在身边,对你日后,一定有很大的帮助。”

云歌辞挑了一下眉梢,问听雨:“你擅蛊?”

“对。”听雨点头,苦笑着道:“北胡女子多有学蛊术之人,其中不乏有精绝之众,我生性愚笨,只学了一点皮毛罢了。”

她话里多是谦虚,云歌辞倒是觉得,听雨运蛊之术,应该并没有她说的那么一点皮毛罢了。

这三年里,谢容华用尽了一切办法,把一批批顶级杀手送进了离人愿,最终都尸骨无存。

要是普通人,如何能做到?

听雨的能力,她自是不能小瞧的。

“我可以收你。”云歌辞一阵沉默后,终于松了口:“但是有一点,你必须要做到,不然,我不会杀了你!”

这是最为残忍的警告,若听雨做不到,那她现在就会放弃她。

若她觉得自己可以做得到,那她可以收了她,但是她若有异心,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倾城公主和听雨很冷静,齐齐看向云歌辞,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地等着她把话说完整。

云歌辞轻扯了唇:“见佛冷如见我,不可生怨恨,不可生异心,他与我同体,他为主,你为奴。”

要生存,必须要付出代价。

听雨咬着唇,艰难地看向倾城公主,眼泪在眼眶之中打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她是有些怨佛冷的,纵然她知道,就算没有佛冷,倾城公主也不能活!

“我替她答应你,从后佛冷与你一样,皆为她的主。”倾城公主朝着云歌辞行了礼,坚定应承,无半点虚假。

听雨听闻,心中无限凄凉,又给云歌辞磕了一个响头:“奴婢不敢怨。不敢恨,惟愿此生,年年能为公主坟前上一炷香。”

云歌辞深深看了她一眼,开口:“起来吧。”

夜色深了,这皇宫愈发寂寥,风拐进暖阁,驱散了夏日的薄热,倾城公主转身入了里屋,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裳。

裙裾暗纹繁复,腰上银珠缠绕,冠上垂緌,颇有那么几分的异域风情,隆重又艳丽。

云歌辞这张脸本就轮廓深邃立体,略有些硬朗英气,上了艳妆,眉目都要明媚艳丽飞扬。

和她这一身装扮,无比恰合。

“我来时就是这一身,走时也这样走,什么都没带来,什么都没带走。”倾城公主站在铜镜前,仔仔细细看着自己的样子,眉目上扬着笑意,清浅寡淡,释然坦荡。

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清清白白地走。

夜长漏更过半,只有风声依旧在回转,倾城公主已经迈步朝着外面走去,屋内听雨还在轻轻地哭着。

仿佛要在这一个晚上,把所有的眼泪都流干净。

三年来,倾城公主第一次离开离人愿,和三年前她来的时候那个夜晚一样,辉煌锦绣的皇宫初初宫灯旖旎,沉睡的人在做着不同的美梦噩梦,她悄无声息地被带入离人愿。

成为了金丝笼里的囚鸟。

“终于要离开了。”女子看着树影掩和的小道轻笑,没有想象中那般沉重的心情,步履都要轻快了好多。

她到无极殿的时候,殿前已经静静侍立了一众奴才,谢絮带着翎华宫的宫人站在一旁,无声低着头。

高阳脸色阴寒地站在地殿外,看见倾城公主和听雨走过来,顿时愣了一下,下意识便去阻拦。

“公主,你不该出离人愿的。”

他只觉得惶恐,这么多年都安分守己听话待在离人愿里的人,今天晚上竟然盛装打扮来无极殿。

皇宫里的天,就要变了。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心情再难平静下来,原来,凤红酥真的能够掀动这后宫的风云。

倾城公主冷淡睨了他一眼,绕过他,直接推开了无极殿的门。

殿里,幽长冷寂的大殿火光昭昭,却照不到高坐,居于高坐上的男人深藏在阴影里,只隐隐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挺拔冷硬,无限尊贵,高高在上俯视众生。

谢容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此刻就跪在殿下,惶恐颤声道:“臣妾追查绿杏的死因,发现绿杏之死乃离人愿里那人所为,臣妾斗胆奏报皇上,巧妃之死,极有可能,也是她所为。”

“贵妃娘娘所言甚是。”倾城公主扬声笑语,款款走到谢容华的身边,也不跪拜,笔直地站着,眸光清冷地逼视高坐上那人:“上官玲珑的确是臣妾杀的,怪只怪她太嚣张,恃宠而骄,因为她,皇上已有两日不入离人愿,实在是该死。”

紧跟着她进来的高阳听到这户话,震惊得难以克制,还没等帝皇开口,他便不可置信地发问:“人是公主所杀,为何会死在凤典正的房中?”

她想起盘坐在牢中气定神闲的凤红酥,心中寒凉,这就是她解局之法?

“怪凤典正命不好,我动手之时,上官玲珑仓皇逃窜到了宫正司北院,我也懒得麻烦,便想着把这事情推给旁人顶了,所以,就把她的尸体丢进了凤典正的房中。”

倾城公主笑语晏晏,风轻云淡得残酷,说起这般血腥之事时,脸上始终带着笑,魔鬼现于人间。

第149章 朕的女人。

明明是夏日的夜晚,空气中燥热扰人,高阳却觉得浑身冰冷。

说不出来的震惊。

这些年来,他左右加起来,也算见过倾城公主不少次的,印象中,这个女人虽然顶着云歌辞那一张明艳清冷的脸,眉目间却没有云歌辞那般凛冽,只有绵软的温柔。

如水一般的女人,婉转温柔,无半点棱角和攻击力。

怎么看,都是做不出来残忍事情的人。

“皇上当年带我入长安时,曾说过,这后宫,只有离人愿才是你的归处,许我三千荣宠,可如今,皇上先违背了诺言。”

倾城公主兀自轻笑着,听不出幽怨,倒是多是释怀。

她遥遥想起三年前,萧离声携她入长安,在辉煌壮观的皇宫前,温柔地牵着她的手,说:“阿辞,以后这便是你的家。”

想起这些,倾城公主便觉得很是可笑,其实萧离声许下的所有诺言,都不是给她的。

她心里清清楚楚。

长安无倾城,离人愿唯有阿辞。

跪在一侧的谢容华听到倾城公主这番话,心里拔凉拔凉,离人愿是他唯一的归处,那她算什么?

夫妻多年,通通都是假的吗?

心中的怨气阴鸷升起,谢容华连忙敛下眉梢,掩住了眼中恨意,义正言辞道:“皇上,倾城公主都认罪了,臣妾没有冤枉她,皇上圣明,巧妃的冤屈,终于得以大白天下。”

女人聪明,话语刚直,却无半点逼迫帝皇处置倾城公主的意思,但是,却踏踏实实在提醒皇帝,要给上官家一个交代。

倾城公主杀上官玲珑这件事情,必须要告知天下。

终于可以用这件事情除掉离人愿里这个心头刺,谢容华总算得了一分安慰,慰藉了先前被凤红酥威胁的愤怒。

看来,和凤红酥这个交易她并不吃亏。

既可以化解自己的危机,还可以借着这个机会除掉倾城公主,这个可是皇帝心尖尖上的宝贝。

这三年,萧离声到她的翎华宫次数,还不如他去离人愿的次数零头之多。

她的心里一直有一根刺,扎在骨肉中,梗了这么多年,现在快要拔掉了,浑身都轻松了许多。

殿内两边的高脚烛台上火光莹越,照得整个大殿金光辉煌,折射出光芒耀眼,尊贵无限。

恰合了高座上那人至尊身份,让人连仰望都仓皇。

他始终没有说话,身影沉在黑暗里,轻轻靠在龙椅里,从那黑暗中蔓延开来的阴鸷戾气笼罩在每一人的头顶,隐隐有杀气流转。

倾城公主浑然不觉一般,依旧笑意温浅:“贵妃娘娘睿智,怎么会冤枉我?人的确是我杀的。”

她抬起广袖轻扬了扬:“我别无所求,只求一死。”

这人间太苦了,苦得她半刻不想留。

谢容华听出来了,倾城公主话里有刺,想到被她抓在手里的把柄,就恨得她咬牙切齿。

特别是这一张脸,看得她脊背发凉,若不是萧离声眼睁睁地看着,她恨不得此刻就动手,把云歌辞这一张美人皮给生剥下来。

她跪直身体,正义凛然地与帝皇道:“皇上,定远国公年事已高,听闻巧妃遇害的消息后便病倒了,若是再不给他老人家一个交代,怕是……”

皇帝想要保倾城公主,她偏不让!

不管怎么样,这个女人这一次,必须要死。

错过了这一次机会,她就不知道以后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所以,明知道萧离声此刻心如寒冰,杀气成刀,她还是要逼他一把。

她就不相信,连真正的云歌辞她都能扳倒,和萧离声患难夫妻多年,还比不上一个假的云歌辞?

“高阳。”那人的声音自黑暗中蔓延而出,浸着黑暗,更古不化的冷漠。

高阳连忙躬身垂首,静静聆听。

“送她回离人愿,自此后,不得踏出离人愿半步。”

“皇上……”谢容华不甘心地嗔呼:“万万不可,定远国公若是知道你这般护着她,必定会大怒,大周百姓如何看你?”

怎么能就这样放过这个女人?怎么可以如此包庇她?

对萧离声的失望,一点点侵蚀了她的心,他真的变了,为其他的女人,枉顾了身为帝皇的底线!

“他怒又如何?”

男人轻薄傲慢地笑了,那笑声太过于冰冷无所畏惧,强硬不可抵挡:“朕的女人,便是负了天下人,也是朕惯的。”

只要她不负他,他便会珍视她如最初。

不负她。

深深的黑暗里,萧离声眯起来了长眸,眸光一寸寸游离过站在殿上的倾城公主那张脸。

是她,没有半点的瑕疵,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神态模样,万般似那个人,他想,应该是时光刻印了她,还了他一个爱人。

这一次,他怎么会让她死呢?

男人的话语森然,声线低沉染上暗色,幽幽晃晃散在空旷的殿上,如同一个拳头,重重砸在了谢容华的心头上。

朕的女人——

这四个字不断在谢容华的脑海里回旋不去。

她的脸色,一点点白了。

纵是在她和萧离声最缠绵缱绻的那几年,他也从来不曾与她说过这般情话,这是热烈的霸道的占有。

他爱倾城公主,疯狂的,执拗的偏爱。

或者说,他爱的是——云歌辞!

爱着那个被他亲手赐死的女人,他的心已经在时光的流转里,生了疾,可笑又疯狂。

得了天下,又开始怀念起旧爱来,简直可笑得紧。

“皇上,臣妾斗胆恳求皇上,莫要为了私情而毁了圣明,杀人必须要偿命!”谢容华愤怒交加,再难镇定,语气强硬:“再说了,假的终究是假的,皇上何必要为了一个假象,搭上自己多年的英名。”

她觉得讥讽无比,萧离声真真是自欺欺人,云歌辞已经死了,倾城公主复制了她的脸,萧离声就当真能够用这张脸,来填补自己当年丧心病狂的绝情吗?

想要赎罪,已经晚了!

“假的?”

那人骤然从龙椅上站起,黑色的身影带动周边空气,森森杀气,灌满殿堂。

“就是假的。”谢容华死死咬着牙,不肯妥协:“云歌辞,已经死了!”

第150章 一生诅咒。

云歌辞已经死了!

这句话从谢容华的口中说出来,如一声惊雷平地而起,暴风雨将来,金碧辉煌的殿堂,充斥着浓烈的杀气!

高阳只觉得心头寒凉,后背一阵阵发凉,阴森沉闷的气压笼罩在头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是云歌辞王妃死后这么多年,谢容华第一次在萧离声跟前提起这个名字。

也是两个人第一次这般剑拔弩张的对峙!

“真好。”

帝座上,男人竟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沙哑低沉的嗓音带出长长的阴森,听见破碎的声音。

龙椅上的龙头,生生被他捏碎。

男人居高临下睨向谢容华:“看来这些年,看来你是腻了贵妃这个位置了,那朕就成全你。”

谢容华的肩膀颤了颤,心底寒凉。

他的声音就不急不缓地落在她的头顶,句句无情:“自今日起,谢氏降为华妃,后宫诸事,交与良妃掌持。”

谢容华的身体晃了一下,瘫软坐在了地上。

她多年苦心孤诣助萧离声铲除异己,苦求皇后之位,不成想,如今竟被降为妃位,后宫权杖也被剥夺。

果然最无情是帝皇。

“哎。”倾城公主幽幽叹了一声,讽刺轻笑:“皇上果真无情,怎么说,当年让贵妃娘娘取代云歌辞王妃的也是皇上,如今怎么翻脸不认人了?”

她在故意激怒萧离声。

这个男人,始终最不愿意提的,还是云歌辞。

她是他的逆鳞。

殿内气氛再度紧张压抑得让人透不过起来,高阳后背渗出了虚汗,他心惊胆战地低声劝倾城公主:“公主,请随属下回离人愿。”

“回那个坟墓做什么?”倾城公主站得笔直,眸中含笑直看着黑暗中那人冷硬的轮廓,扬声厌恶道:“皇上,你可知道,在这宫里三年,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让我恶心不已,天下人都说离帝英明神武,千古名君,真真可笑至极,你不过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伪君子罢了。”

大逆不道的嘲笑,把帝皇放在脚下,践踏成了垃圾。

她却笑得明媚婉转,双手交叠在身前,轻轻抚摸,幽幽然然讥笑:“你利用一个女人得了天下,转身忘恩负义,卑鄙无耻恶心至极,这些年里,怕循环报应,故作情深姿态,拉着我和你演戏,萧离声,我不是云歌辞,不乐意陪你演这一出戏了。”

高阳被她这一番话吓得身体一哆嗦,好多年了,他还没有如同此刻,这般震惊和惶恐。

如身边潜藏无数刀芒,随时都要穿透他的身体。

谢容华同样惊恐,对萧离声的幽怨刹那间被冲淡,颤抖着看向笑靥如花的倾城公主。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女人疯了!

“其实我杀上官玲珑,不是因为她太讨厌,而是因为,你太恶心。”笑容明艳的女人无所畏惧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帝皇,红唇轻轻开启:“别再故作情深欺骗自己了,以为这样,就能赎罪?痴心妄想。”

后宫三年,他把所有的深情和温柔都给了她,把她当成了云歌辞,这么做,不过是想要减轻自己的负罪感罢了。

自私,可笑!

话已经说到这里,再也没什么是不可说的了。

倾城公主只想一吐为快,半眯眼眸媚笑连连:“皇上,别演戏了,你爱的只有你自己,再演戏云歌辞王妃也不会原谅你,终有一日,她会把你,千刀万剐!”

高阳双腿一软,直直跪在了地上。

难以想象此刻藏在黑暗之中的那个男人是何种盛怒,这长夜黑暗,藏了无数的杀戮血腥。

这殿中之人,都难逃一死。

倾城公主浑然不觉危险一般,兀自畅言:“萧离声啊萧离声,你抛妻弃子,断其手臂,笑看自己的妻子被太监凌辱,你真是一个罪人!”

黑暗里,黑衣肃杀的男人身形骤然一晃,有血腥味隐隐浮现在空气中,男人抹过薄唇,手中皆是血色。

“皇。”高阳惊呼出声,跪着爬向高坐。

那久久不说话的男人,迈开脚步欲要走,脚步刚迈开,便轰然倒下。

高阳吓得脸色发白,人已经跳了起来,把萧离声扶住。

“来人。”他惊慌地喊叫着,侍立在殿外的宫人冲了进来,见着这一番光景,吓得连连惊呼。

殿内顿时乱成一团,高阳眼睛赤红,怒瞪着倾城公主:“滚!”

倾城公主掩唇巧笑:“哟,真没想到,铁骨铮铮的大周离帝,竟然这么脆弱,这就撑不住了?”

她一心求死,哪管得萧离声死活。

只是,虽口中这般说着,心中也难免唏嘘,萧离声是那样灭绝人性冷酷杀伐的人,竟会因为她这番话,血气攻了心。

他应是无情无欲的钢铁,风雨不能侵蚀,无人可撼动。

这人心啊,真真是奇怪。

明明无情的是他,最后痛苦挣扎的,也是他。

何必呢?

倾城公主和谢容华是被匆匆赶来的太后撵出去的,两个女人站在无极殿外,奇怪的安静。

皇帝忽然病倒,太医院众人仓皇赶来,无极殿被封死。

巧妃的死,一下子便被冲淡了,连她这个杀人凶手都没人理会,真真是有那么一些滑稽的。

她现在可算是罪大恶极了,杀了巧妃,骂了皇帝。

不死都难!

应是无聊,她忍不住瞧向谢容华,笑着调侃:“皇上病倒,贵妃娘娘怎么瞧着一点儿也不担心呀?”

天下人都知道,谢容华和萧离声可算是情深意重,两人恩爱羡煞了无数人,乃长安第一佳话。

谢容华扶着谢絮的手,才堪堪稳住身子,国色天香的一张脸,此刻血色褪尽,往日里妩媚流转的双眼,神采已无。

好似没有听见她的话一般,呆呆地站着,怔忪恍惚地看着无极殿紧闭的殿门。

看着看着,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逐渐癫狂。

身体不断地耸动着,笑得花枝乱颤。

“娘娘。”谢絮被吓到,手脚无措地扶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容华弯着腰,笑声戛然而止,无人能看到她的神色,只能听见她自嘲凄凉地喃喃自语:“这么多年,本宫一直以为,赢了云歌辞,赢了他的心,谁知,竟是镜花水月梦一场。”

“原来她死了,才是帝皇一生的诅咒!”

她斗不过一个死人!

第151章 毁了真爱!

“本宫错了!”

从一开始她就错了,敢妄想得到皇帝的心,真真是做白日梦。

只有她一个人还在这梦境之中不肯醒来,多年如一日地欺骗自己,他不爱云歌辞,爱的,是她。

因为最后,他选择的是她谢容华。

倾城公主悠悠轻笑:“你是错了,一开始你就应该为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荣耀而来,要情,实在可笑,皇帝哪来的情?”

人心实在是贪婪,得到了无与伦比的荣华富贵还不行,非要求什么情爱,岂不是自求伤心?

“是啊,求荣华,求富贵,求至高无上的权力,他皆看给。”谢容华慢慢直起身来,笑得比哭凄凉:“本宫不该求他的爱,而毁了……”

毁了真正的爱!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自欺欺人,以为能够替代云歌辞占据萧离声的心,与他并肩笑看天下。

这天下,至始至终,都是萧离声的。

“娘娘,不要这么说,皇上对你是有情的。”谢絮开声劝她,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相信。

谢容华低低笑了笑,很是凄婉,转身一步步走向了深深的花园,遥遥一眼看去,华衣艳丽的女人,竟有那么几分的寂寥。

倾城公主忽然有些同情起来谢容华,这个女人错以为得到了爱,为了萧离声不择手段做了多少的坏事。

到头来,才浑然得知,一切都是空。

其实,她若是足够冷血,所求的只是权势和世人的敬仰,大可以不用这么北凉,谁让她,这般贪心。

什么都想得到,最后,什么都会得不到。

无极殿朱红色的大门紧闭,隔断了里面紧张让人窒息的气氛,殿外一派的幽寂,无人问津。

管弦从花园小道快步而来,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公主,凤典正命我来带你离开。”

倾城公主愣了一下,眼前的男人面无表情,是她完全陌生的。

她定定看了他半响,问:“你是谁?”

云歌辞没有和她说过要怎么样送她出宫的,如今管弦出现,她自是生了防备之心的。

眼下萧离声病倒,无人顾及她,但是,这个皇宫,凭她的能力,是走不出去的。

而且,谢容华刚才竟然没有理会她,直接走了,这未免让倾城公主觉得有那么一些的奇怪。

那个女人,是恨不得立刻把她杀之而后快的。

“属下是景王殿下的人。”管弦的脸上稍稍有些紧张之色,那紧闭的殿门随时都可能被打开。

他语气薄冷地提醒:“凤典正看见太医赶来,知晓了皇上病倒的消息,她已经安排好了送你出宫,公主若是再迟疑,便走不出这皇宫了。”

管弦想起来,凤红酥命令他来带走倾城公主时的话语,她说:“这是她离开唯一的机会了。”

兴许是上天怜惜倾城公主情深意重,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

她若是不抓住,等萧离声醒来,这皇宫就会成为一个铜墙铁壁的牢笼,倾城公主就是死,也出不去。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萧离声那里的时候离开,这是倾城公主唯一的一线生机。

“她在哪?”

倾城公主没再犹豫,跟着管弦往前走,却还在询问凤红酥的下落,如今这皇宫里,她只相信云歌辞。

毕竟,她们已经达成了交易。

帮她,也是在帮她自己,要不然,她刚才在无极殿里,便会把她的真实身份爆出来。

要是这般,萧离声会怎么样?

怕是整个皇城,此刻都会陷入疯狂。

“前面。”管弦提着宫灯在前头引路,脚步快速迈开,走得极快,倾城公主小跑着才能堪堪跟上他的步伐。

倾城公主没再说话,两人绕过花园过了拱门,挑着无人的林荫小道朝着永巷的方向快速而去。

还没到永巷,倾城公主便遥遥看见了凤红酥的身影。

她已经等在了路口,看见她走过来,凤红酥迎了上来,把一条黑色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拉上了大大的风帽,把倾城公主的脸遮挡了大半。

“趁着皇帝病倒之际,你速速离开,我已经安排了人在宫外接应里,他们会给你找藏身之处,明日我便会出宫找佛冷询问锦生的下落,到时候,你们便可团聚。”云歌辞的语速很快,让气氛平添了几分的紧迫。

她心有恻隐,难免想着为佛冷说话:“你不要怨佛冷,他做的一切,全是因为我。”

想起佛冷阻止执冥殿下送倾城公主出宫的事情,她心中就难以平静,总觉得,佛冷的手段,绝对不只如此。

他既然不愿意让执冥殿下把倾城公主这个知晓了她真实身份的人送出宫,那他,会留下她活着吗?

佛前跪拜多年,佛冷难不成当真就生了良善?

不会的,他是萧易寒,那个曾经以冷酷杀伐名扬天下的少年摄政王,铁骑千里,生灵涂炭。

心中虽在担忧,她还是舍不得他人心中对佛冷生憎怨,她倾城公主系上斗篷,在她耳边落话:“我成全你的夙愿,让你和锦生再见,便当做是我,赎了罪。”

倾城公主忽然紧紧地拽住了她的手,云歌辞感觉到,女子的手凉得吓人,明明这是夏日的夜晚。

空气中,氤氲着薄薄的热气。

“我真的可以能和锦生一起离开长安吗?”夜里风灯明亮的光影在她的脸上漾着,倾城公主的红唇,在颤抖。

她已经抱着必死之心,才敢在殿上那般放肆辱骂萧离声。

不成想,倒是给她赢来了一个机会。

云歌辞点头:“这时候皇帝还没醒转,高阳还来不及理会你,趁着今晚离开,这是你的活路。”

也是你的幸运。

倾城公主美丽的双眸一下子就染上了泪花,她握着云歌辞的手不断点头,激动得手脚无措。

连连说着感谢的话,眼中再度有了希望的光。

锦生,等着我!

云歌辞被她的情绪感染到,心头有些激荡。

世上无情人太多,难得有这般情深,若是能成全他们,日后这人间,也算多了一对人间眷侣。

“快走吧。”她拍了拍她的手,看向侯在一边的管弦:“带公主上走。”

第152章 十里锦生。

管弦点了点头,带着倾城公主走到了早就侯在一边的马车边,伸手搭了一把她的手:“殿下在里面。”

倾城公主愕了一下,挑起帘子,瞧见了靠坐在软垫上的美男子。

他薄淡地睨了她一眼,桃花眼里邪魅流光转了转,喃喃道了句:“原来她长这个样子。”

萧景瑟听到了无数关于云歌辞的传奇,独独未曾见过她长什么样子,翻遍整个皇宫,都没有她的画册。

据说在云歌辞死后,皇帝便下令把和云歌辞有关的东西全部焚毁,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从南诏回来之后,有心探究一番在皇兄心中占据那么重要位置的女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可惜苦寻之下,却什么都没有得到。

现在看到倾城公主这一张完美复刻了云歌辞容颜的脸,那怎叫一个惊艳,她的确美得惊人。

她的结局,正正应了那句,红颜自古多薄命。

倾城公主拉了拉风帽,把自己的脸裹了起来,朝萧景瑟点了点头,便坐在了角落里。

她无心与萧景瑟交谈,整颗心已经飞到了宫外,很快,她就可以见到他的锦生了。

三年了。

只要这么一想着,眼睛就开始发涩。

马车沿着长长的永巷缓慢远去,站在云歌辞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杨清音,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有些迟疑地问:“你说,她真的能够这么顺利离开皇宫吗?”

云歌辞目光落在黑色的马车上,风扬起帘子,轻扬晃动,夜里的永巷,宫灯莹越流转,安静地无半点人声。

她心中莫名的有些压抑,轻声呢喃:“太安静了。”

安静得让她觉得,这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和,其中潜藏了无数的危险杀气,直取人咽喉。

杨清音的脸色更加忧虑:“我放了烟花,十里公子没有出现,佛冷又不愿意见我,我怕……”

先前,凤红酥让她拿了她写下的血书前去找佛冷询问十里锦生的下落,照理说,佛冷这么在意凤红酥,怎么也会见她的。

没想到,这一次佛冷真的没有出现,她去如是寺等了小半天,最终还是没有等到他。

杨清音自是生了疑虑,总觉得,佛冷暗中动了手。

十里锦生,多半是在佛冷控制住了的。

“我只能帮她到这里,以后的事情,就看她的造化了。”云歌辞唏嘘了一声,转了话锋:“眼下我们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绿杏死了,她的后事我还要去处理,还有青梧……”

话说到这里,她忽然停了下来,目光深深地落在空荡的永巷里,楼上宫灯的火光荡漾入她的眼底,生了几分寒色。

杨清音琢磨了一下,便知道了凤红酥在想什么,刚准备开口,忽然——

“锦生!”

女人沙嘎尖细的嘶声骤然划破了寂静的深夜,薄热的风把她的声音撕裂成了无数的碎片,破碎的呐喊里,满是凄凉。

云歌辞和杨清音齐齐打了一个寒颤,两人对视了一眼,脸色在苍茫的夜色里,点点转白。

“是倾城公主。”杨清音惊声道。

她的话还没落下,云歌辞已经快步朝着宫门口的方向走去,两个人一路狂奔,遥遥看到了宫门前几十条晃动的人影。

清一色黑色铁甲,火把的光芒穿透黑夜,黑色铁甲的断流军,在夜里呈现出了森森诡谲。

带来了死亡,杀气腾腾。

刀剑声此起彼伏,云歌辞将将看去,便见着几十个断流军士兵之中,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在奋力挣扎。

他手持凛冽长剑,火光打在剑刃上,熠熠生寒。

应事经过了不短时间的厮杀,白衣清绝的男子袍上沾了鲜血,不断有鲜血从伤口涌出来,衣襟片片殷红。

男子长得清隽好看,五官轮廓温润,没有北胡男人的粗犷,浑身上下有一股子书卷气,儒雅温柔。

他应是清风一般的人儿的,温柔缱绻。

云歌辞想,难怪倾城公主对十里锦生这般念念不忘,两人情深意重,他们,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当是那气质,便已然教人难忘。

儒雅翩翩的男儿,此刻披散着长发,杀红了眼睛,白皙的脸庞上染了鲜血,瞧着,疯狂绝望。

他的武功不弱,在几十个断流军的围堵之下,还能苦苦支撑了这么长时间,也算是不容易。

但是云歌辞看得出来,十里锦生已经是强弩之末,脚下的动作越来越沉重迟钝,显然已经透支了过大的力气。

用不了多久,他便会因为筋疲力尽,而被拿下。

或者,被斩杀!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云歌辞心凉过一阵又一阵,半个时辰之前她来过,这里还是风平浪静的。

十里锦生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冒出来?

看他这个架势,是想要凭借一腔孤勇杀尽皇宫去。

“怎么会这样?”杨清音的声音在发颤,她显然也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吓到了,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云歌辞紧紧咬着唇,脸色白得如一张纸。

她飞快抬头逡巡了一遍四周,夜黑风高,宫门外长长的长街延伸到长安城,青石路四边排排耸立的房屋蛰伏在黑暗里,如随时都能张开血盘大口的怪兽。

轻易便能把人给吞噬掉。

她的目光掠过长街一角时,骤然停止。

夜色低垂,风从长街肆意地吹来,长街拐角处,安静地停着一辆黑檀马车,车价前悬了两盏浅红色的风灯,怎么看,都显得无比诡异。

马车就静静地停在那里,没有驱车人,看不到马车里面是否有人,于喷薄而出的夜色里,尊贵无比。

云歌辞脑中寒光闪过,直觉告诉她,马车里的人,便是促使十里锦生发疯发狂的幕后黑手。

这个人到底对十里锦生说了什么?

她来不及去思考,因为此刻,乘坐萧景瑟的马车准备悄悄离开皇宫的倾城公主已经看到了十里锦生。

女子冲出了马车,临风站着,四声裂肺地叫着他的名字。

“锦生,锦生,锦生……”

刀剑交错声里,十里锦生听见了她的呼唤,男子打斗的动作一顿,在几十个人的围攻中,看向了她。

隔着无数的刀光剑影,他筋疲力尽,在看到倾城公主的那一瞬间,男人欣喜地露出了笑容。

张口唤她:“倾城……”

激动温柔的呼唤声刚起,便听见“噗嗤”一声。

是骨肉被穿透的声音!!

第153章 他来接我了。

时间在这一刻尽数凝滞住,风到了这里,似乎都忘了游动,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惊骇到了极致。

云歌辞听见自己心底,有一根弦绷断的声音。

火把红光艳艳,一把凛凛长剑,生生地从背后贯穿了白衣男儿的胸口,剑尖带着血,从胸口耸出。

刹那间,男子的胸前,便生出了一朵血花,妖异诡谲,肆意盛开。

就在十里锦生看见倾城公主,生了恍惚之际,侍卫趁机偷袭,以一把长剑,贯穿了他的胸口。

“锦生——”

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响彻了长安的夜空,那浓浓的悲伤比夜色浓烈,落在人的心头,生生地疼着。

十里锦生手中的长剑哐当坠落,胸前血花还在不断肆意地疯长,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肩上,唇角血丝涌现,死死撑着保持站立。

他就静静地站在几十双魔鬼逼视的眼神里,脸上扬起了温柔的笑意,万般宠溺地看着人群外那女子。

万千喧嚣声,在他的眼中散去。

天大地大,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了她一人。

她的身影所在之处,便是他的目光之所至,似未曾感觉到半点疼痛,脸上只有见到她的喜悦。

眼中笑意太过于温柔,放着的,都是她。

云歌辞忽然便觉得无比难过,心一阵阵抽搐。

十里锦生是真的爱倾城,这种爱随着岁月和苦难,无比深刻都揉进了他的骨肉之中,已经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他此刻能感受到的爱意,远比疼痛来得浓烈。

死亡,都挡不住他对她的爱

他想要微笑着面对她,不敢表露疼痛,怕她会难过,也怕这难得等来的相见,太过于悲伤。

在他看来,见到她,是死亡所不能阻挡的。

萧景瑟从马车上钻了出来,下意识看向了云歌辞这一边,两个人眼神碰上,都有深深的无力感。

十里锦生的出现,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而此刻,倾城公主按捺不住跑了出来,断流军已经发现了她,这一下子,她想要离开皇宫,也成为了不可能的事情。

一切都乱套了。

眼下,他们已经没有办法阻挡形势的发展,这里是皇宫,断流军便是皇帝,他们总不能和断流军杠上。

先不说能不能十里锦生和倾城公主是什么结局,要是和断流军缠斗,萧景瑟和她,都会惹祸上身。

云歌辞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个良善的人,纵是心里不好受,她也只能忍着。

“管弦,带她回宫。”萧景瑟冷着脸吩咐管弦,想让管弦强制把倾城公主带回去,至少这样,能保住她一条命。

以后萧离声怎么处置她,再想办法。

“是。”管弦点头,伸手便要拉倾城公主。

就在这个时候,女子骤然回过头来,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管弦,眼中充满了悲愤和绝望。

这眼神太过于凄凉,致使管弦都被惊到,伸出去的手横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风卷来,火光急速晃动,倾城公主的双眼红得几乎要滴出鲜血来。

她的目光最终落到了云歌辞的脸上,定定地看着她,然后痴痴地笑了起来:“我们早该知道是这个结局的。”

不管是萧离声还是佛冷,亦或是执冥殿下,都不会让她离开的。

更不可能让她和十里锦生有未来。

本来她早早便明白了这个道理,云歌辞又给了她一点希望,让她错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到最后,还是一场空。

云歌辞心脏绞痛,望着女子绝望凄凉的脸,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的确是真心要帮倾城公主的,可天不肯成人之美,许许多多的时候,命运的变数,总是来得让人猝手不及。

只落得了无能为力。

“谢谢你,至少你愿意陪我痴傻梦一场。”倾城公主红泪垂落,笑得薄凉缱绻,尽是苍凉。

妄想着离开这一座牢笼,有未来,就是一场痴傻的梦。

云歌辞和她一般,都在做这一场梦。

人间太过于冰冷,至少云歌辞愿意帮她试一试,纵然这结果,不是她们预想的那样。

她也怨不得她。

看着她这一张脸,云歌辞就像是在面对着曾经的自己,心口哽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死命忍住悲伤,喉中艰涩,开口劝:“听我的,跟管弦回去,我们再想想其他的办法。”

倾城公主痴痴笑出了声来,头一点点轻摇着:“没有回头路了。”

她的目光又落回到了十里锦生的身上,男子已经笔直地站在暗黑苍穹下,胸口利刃在滴着血。

两人隔着嘈杂的人群,温柔地对视着。

摒除了尘嚣,忘却了人世间给他们带来的苦难,这一刻,他们忘了一切,只记得了彼此。

面对死亡,释然地相爱。

“我的锦生快死了。”倾城公主目光柔软地笼在白衣男子身上,微笑着和云歌辞说:“他是我唯一的归路。”

他死了,她不可能再跟萧景瑟回宫,那不是她要走的路。

说着说着,她眼中的泪越来越多,却不敢放声大哭:“他来接我了。”

聪慧如她,怎么看不明白,定然是执冥殿下告诉他,她在宫中杀了人,一定会以命偿命。

不然,等了这么多年的他,是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厮杀,想要冲入皇宫。

这是他在绝望之下,唯一的办法。

上天已经把他们舍弃了,他只能一个人,一边绝望着,一边不舍得她一个人孤单死去,拼死一搏。

倾城公主回头来看了云歌辞一眼,笑容在唇上绽放,和着滚落的红泪,清绝凄凉的美,动人心魄。

她说:“他来了,我要跟他走了。”

“不要——”

云歌辞惊慌地破声而出,伸手想要去抓她,女子已经入一阵风一般奔跑了起来,穿过人群,朝着十里锦生而去。

有侍卫仓皇想要去阻拦,却被她手中挥出的白烟阻退。

云歌辞想起倾城公主说过,听雨擅长用蛊,想来,倾城公主也是会的,她总有些防身的准备。

不成想,现在竟然用来保自己走进死亡。

十里锦生那般温润宠溺地微笑着,艰难地迈开步子,朝着她张开双手。

向他奔来的女子同样笑得温柔,决然投入了他的怀抱中,双手紧紧地环抱住了他,任由长剑,穿透她的身体。

鲜血涌出,把他们氤氲在了一片血色里。

时隔三年,他们终于拥抱在了一起,紧紧地拥抱着,把彼此的血肉融入彼此的身体里。

她俯在他的肩,疲惫又满足地笑着:“锦生,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第154章 同心同命。

为了在一起,他们耗尽了毕生的命数。

云歌辞转过身去,抬手掩了掩脸,终究是不忍心看下去,最动人是情,最伤人,亦是情。

她总恍恍惚惚地想着,当年,她在困顿悲凉中死去之时,也有人能够这般拥抱着她,或许,她不会那么孤单。

倾城公主到底是如了愿的。

长夜风气,城墙上的风灯摇摇晃晃,潋滟流光洒下血色里那两人,十里锦生在哭,又似在笑。

他苦呀,哭着抱紧了她:“是我……无能,未能……护你周全。”

到最后,还要让她陪着他一起死,这一生呀,真真是苦到了头了。

疼痛游离全身,倾城公主颤颤巍巍地从袖中抖出鸳鸯带,鸳鸯白带掉在了地上,她努力想要去拿,却怎么也拿不起来。

云歌辞不忍看,走过去低下身,把鸳鸯带捡了起来,然后用鸳鸯带把两个人的手臂,缠在了一起。

自此后,他们便不会分开了。

倾城公主含泪笑着看云歌辞,有一些的感激,有一些的怅然,最终什么都没有与她说。

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十里锦生。

每一次更加用力的拥抱,便是刀刃在身体里面更加狠厉的切割,她无所畏惧,只怕不能抱紧他。

风声肆虐过幽夜,两个被命运折磨了小半辈子的有情人,用深情,驱散了死亡的恐惧。

紧紧相拥。

云歌辞的手指触碰到男女交缠在一起的手,他们身体的温度正在一点点流失,指尖下是一片冰凉。

她的心里,说不出难受。

耳边是倾城公主哝软的呢喃,她就俯在男子的肩膀上,安然微笑着,轻轻软语:“结为夫妻,同心同命。”

鸳鸯带把他们绑在了一起,在人生最后的时刻,她还在想着,一定要给他们这一世的深情,有个交代。

这一世夫妻,来世便有了盼头。

风似乎大了,围绕着他们的侍卫手中的火把摇摇晃晃几乎熄灭,那些人兴许是有所触动的,皆是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上前来把他们分开。

指尖下的温度化为冰凉,云歌辞颤抖着抬手去试了一下两人的鼻息,已无了半点的气息。

他们安然地拥抱着对方,陷入了漫长的沉睡。

这一生,就这样走完了。

来不及怨恨,来不及告诉对方彼此的思念和深爱,但是云歌辞知道,他们都懂,知彼此之心,如几心。

萧景瑟被撼动,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回过神来,走过来抬手把凤红酥扶了起来,不忍地看着倾城公主和十里锦生问:“眼下该怎么收场?”

事情走到这一步,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计划,倾城公主和十里锦生命丧宫门,旁边是虎视眈眈的断流军。

她和萧景瑟,都难辞其咎。

“生不能一起,总不能让他们死了还不能同穴。”云歌辞咬了咬牙,取下外袍盖在了那保持拥抱的男女身上,低声道:“你们放心走吧,我一定会让你们,再也不分开了。”

在抬起头来,萧景瑟发现,她的双眼赤红,盛满了愤然,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凤红酥快速捡起了十里锦生的长剑,在几十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注视下,踏风闪入了黑夜。

有断流军在她身后喝道:“凤典正,没有旨意,你不得擅自出宫!”

随即响起了萧景瑟霸道冷断的声音:“本王允你的,皇兄若是责怪下来,本王担着。”

他的目光追随着凤红酥的身影沉入黑暗,长街尽头那辆豪华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她的长剑,挑开了马车帘子。

马车转了一个弯,她和马车都不见了影子。

萧景瑟收回目光来,看向倾城公主和十里锦生,沉思了一会儿之后开口吩咐:“把他们送到本王府上,小心安放。”

“景王……”断流军侍卫连忙开口阻拦:“这是刺客,需禀报皇上处置,你不能把他们……”

“本王说可以就可以!”萧景瑟语气冷硬,无半点商量的余地:“皇兄那里,本王自会去请罪。”

刚才凤红酥临走前说过,一定要把倾城公主和十里锦生的尸体妥善安葬,让他们在一起。

若是他们的尸体被带进了皇宫,想要再把他们弄出来,那简直就是难比登天的事情。

以皇兄的性子,倾城公主这一张脸就注定了,她绝对不能和别的男人葬在一起,估摸着,全尸都得不到。

那侍卫脸色难看得很,犹豫地说:“可是……”

“怎么,本王一定要把他们带走,你们还要和本王动手不成?”萧景瑟挑了挑眉梢,阴冷地扫过众人。

一众侍卫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连忙低下头来:“属下不敢。”

要知道萧景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他当年算是替皇上去往南诏为质子,受了这一份罪,也得亏了走的人不是当今皇上。

要不然,如今大周的天下,都还不知道是谁的。

萧景瑟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远远超过了皇家任何的宗亲,占据着绝对的地位,他的权势,在大周,怕是只在皇帝之下。

他的话,少有人敢忤逆。

更不用说和他动手了,那简直是找死。

便是因为这样,虽然明知道萧景瑟这么做不合理,他们还是忍着,听他的话把十里锦生和倾城公主的尸身,送到了景王府。

再说另一边,云歌辞赶到,不由分说长剑直刺马车里藏着的人,剑尖入了帘子,被人生生地用手指弹开。

铮然声响,清脆薄冷。

马车在行走,哒哒的马蹄声在空旷的长街上有节奏地响着,深夜无人,风声格外清晰。

她脚尖踩在马背上,手持长剑临风而站,清冷开口:“执冥殿下把这场戏都看了一个遍,怎么这就要走了?”

无比笃定,这马车里面的人,便是这几日风靡长安的传奇女子——执冥殿下。

她从北胡的穷域之巅来,据说有半仙只能,一入长安,便得了萧离声亲自迎接之厚待。

如今更是被封为大周巫主,朝堂地位,仅次于帝皇之下。

巫主在百年大周的历史上,从来都不曾出现过,萧离声这般莫名其妙便给了她这般爵位,到底想要做什么?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长街漫长,银白的月光清冷地铺满长安,马车里的人有半响的沉默。

而后,里面幽幽地逸出了一道清泠温柔的叹息声:“这是她的命。”

“命?”云歌辞讪笑,命运说到底,还不都是人力造成的?

“是,都是命。”马车里的女子声音朗朗,带着一些慈悲的怅然:“她和锦生的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写好,本尊亦是无能为力。”

只可惜,她太傻,没能堪透。

白白蹉跎了这些年,最后还是一场空。

第155章 他的妻。

“这不是她的命。”云歌辞心生冷意,语气沉凉:“这一切都是你算好了的,你凭什么可以任意决定她的命运?”

从倾城被选中,换容,送到萧离声跟前,到她现在的死,都是马车里这个女人精心计算的。

她情意便掌控了别人的命运,出尔反尔,还佯装慈悲,这才是这个女人最最可怕的事情。

马车里传出低幽的笑声,很轻很淡,仔细听,又没了笑意。

婉转轻柔的声音散在空气里:“这还不都是因为你。”

云歌辞正正被这句话给戳中了心肺,倾城公主说过,执冥之所以要把她变成了她的样子,就是利用了萧离声复杂诡异的心理。

然后顺利进宫来。

而她的任务就是等她出现,然后把她推入深渊,逼佛冷出世。

只要她达成了这个任务,执冥便会送她离开皇宫,与十里锦生远走他乡。

可最终,她还是死在了长安。

“她生,是因为你,她死,亦是因为你。”女子漫漫长声,尾音无意勾起,便有了媚意。

倾城和十里锦生为她而死,这是她不可否认的。

可这一切,却皆不是她控制的。

她在马车里低低语:“你很敌视本尊?!”

是询问,更是肯定。

云歌辞心怀冷意,戾气便也重了。

“其实,你不用对本尊这般敌意,本尊挡不了你的路,也不会和你成为敌人。”风声浅吟,她的声音温柔得让人沉醉:“本尊已得到自己想要的,人间万物,再无所求。”

笑声如莲雾,轻飘飘地逸出。

这一次,她是真的在笑,笑里万般柔情缱绻。

云歌辞喉头艰涩,仰起头去才咬牙问出了那一句:“你所求,是佛冷吧?”

“是。”她回答得干脆,无半点犹豫。

云歌辞忍不住凉笑:“你真的觉得自己得到了吗?”

那个有一身傲骨的男人,怎么会成为某个人的所有?

他不该是那样的人。

执冥殿下幽幽笑着:“本尊自是知晓他心中有你,可那该怎么办呢?”

她就是喜欢呀!

女子柔软清泠的笑声里夹杂着些许的无奈和遗憾:“那时痴傻,不知他已有心上人,这一陷进去,便出不来了。”

出不来了那要怎么办?那就要得到。

管她得到的是他的人还是他的心,反正,他在身边就足够了。

风吹动马车的帘子,荡起轻轻的涟漪,隐隐露出了马车里一抹艳红的罗衣,妖娆诡谲。

“可本尊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喜欢就去争取,这就是本尊和倾城的区别。”她自顾自轻笑着:“倾城死了,你莫要怪本尊,亦莫要怪佛冷,要怪就怪她,不足够强大。”

马车里,透出女子慈悲遗憾的叹息声,回荡在云歌辞耳边,她却觉不出半点慈悲,心尖尖泛冷。

她一瞬间,有些恍惚。

因为她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的语气,真真像极了那个枯坐在青灯枯佛前的僧人,慈悲又薄凉。

寂静的空气里,氤氲过的气息,带着檀香隐隐。

她忽然觉得悲伤,佛冷与执冥,已在一个世界。

云歌辞心生有无数的反感,心中却艰涩说不出憎怒的话,命运这一场局,到底谁对谁错,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永远分不出一个胜负来。

夜深风凉,她终是心尖颤抖地问出了那个最想问的问题:“佛冷是不是因为我,才和你达成了交易?”

女子有那么一会儿的沉默,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是。”

她倒是坦承,这坦承里,是她有恃无恐的自信。

“王妃心有玲珑,自该早就明了的,只是不肯承认罢了。”女子尾音勾起,妩媚又清浅:“当年他在穷域之巅跪了整整小半年,日日来,夜夜等,只求了本尊一件事。”

云歌辞的身形晃了晃,险些从马背上跌下。

她早该想到的,上天从不会对她有过慈悲,又怎么会让她有重生的机会的?

这一切,不过是他人付出了代价,为她换来的。

执冥知道云歌辞明白她所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也不明说,柔柔浅笑着:“那年穷域之巅下了整整一年的雪,他来了,本尊骤然发现,原来这世间,竟有这般好看又深情的人。”

回忆起往事里的美好,她的话语里,有了欣然。

而云歌辞,却心痛如绞。

苦不能言。

“本尊耗尽毕生修为,成全了他的夙愿,而交换条件,是他一生都要留在穷域之巅陪我。”

穷域之巅漫长的日夜实在太骄傲了,她太孤独。

总想着有人能陪她,又嫌弃那些人不懂人间风月。

唯有佛冷,深得她心。

云歌辞眼睛一通,眼前已经浮现了水雾,怎么也看不清前路。

女子的声音,带着笑流连入耳畔:“本尊以为佛冷为穷域之巅带来了风花雪月,我俩会成为神仙眷侣,可谁曾想,那执拗之人竟剃发出了家,在穷域之巅筑了草庐,日夜念经颂佛,你重生之日,他便下了山。”

风如此温柔,打在她的脸上,却如刀一般,狠狠地剖开了云歌辞的心。

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痛呢?

她说不出来,只觉得很苦,苦得她浑身颤抖。

执冥耗尽毕生修为,换来了她的重生,怎么可能会让佛冷轻易离开?

“他违背了当年的诺言,那要怎么办呢?”女子声音里多是迷茫,悠然轻笑道:“本尊非霸道之人,他要走,本尊亦不会强留,他想要去行遍千山万水,本尊便让他去,但本尊让他起誓,不可再入红尘,走遍世间路后,穷域之巅,是他唯一的家。”

她放任他在世间当一个苦行僧,累了倦了,便该知道回家了。

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我们达成了交易,他若有一日违背誓言,再踏入红尘之中,他的妻,只能是本尊!”

“你看,本尊没有逼他,是他要为了你入了尘世的。”

她笑得慵懒,好不动听。

他的妻,只能是本尊!

这句话如万千利箭,狠狠扎在云歌辞的心头。

疼得浑身发颤。

第156章 师父。

她颤颤巍巍地凄笑:“你早就算准了他舍不得,早早布下了倾城公主这一步棋等着他自投罗网,何必要说得这么好听?”

没有逼他,分明没有给他留任何路。

“可他是心甘情愿入了局。”

女子不觉得自己有错,话语轻柔却义正言辞:“他从头到尾分明就已经看穿了本尊走的每一步棋,可谁让他舍不得看你一个人孤立无援呢?求他出山的人,可是你自己呀。”

她婉转地笑着,很是良善地提醒云歌辞。

对,三番两次求佛冷出山的,的确是她云歌辞。

这正正是执冥早在多年前就算好了的,她洞悉了佛冷的深情,知道他终究有一天会为了云歌辞再入尘世。

早就想好了让佛冷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来换取出山的自由。

所以,在多年前,就提前布下了倾城公主这一枚棋子,因为执冥知道,只有云歌辞陷入生死绝境,才能逼佛冷出世。

执冥,把人心算计得精绝,丝毫不差。

感知云歌辞生了泪意,女子轻叹道:“莫要难过,人嘛,终归是有得失的,如本尊,耗尽修为为一人夙愿,那么现在,就到了佛冷的应诺之日了。”

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公平的,有得,必有失。

“又比如你,失去了佛冷,得到的,却是你最想要的,复仇,天下霸业。”

女子的声音缥缈虚无,蛊惑着人心,在循循引导着云歌辞,让她放下佛冷,去成全自己的愿望。

她的声音,生了鬼魅:“放下情爱,你的征途,是这大周,是这天下,本尊与佛冷,愿为你保驾护航。”

既是佛冷出世为了她,她将会是他的妻,又怎么会不尽心尽力?

云歌辞站在风里,敛去了眼泪,心慢慢冰清:“我自是知道该怎么做。”

她欠佛冷的,用多少个一生才能还清她无法计算。

可她又能如何?

这一辈子,她需要还的东西,太多了。

“你知道就好,也不枉本尊与你说了这么多。”执冥欣慰轻笑,她知道云歌辞的选择是什么了。

她不会与她争了。

却终归是心有忌惮,便又呢喃开口:“都说这世上最难之事,不过是徒手摘星,爱而不得,可本尊偏要摘下那天上的星子,送给爱的那个人。”

风卷动马车帘子,帘上水纹晃动,马车又轻轻地动了起来,女子的声音散在风里,尤其犀利:“为了他,本尊可以背师弃义,离开师门,居于长安,踏入朝堂摆弄风月,而你,什么都不能为他。”

“既不能断舍亲情仇恨,那就忘了他的情爱,也断了你的情爱。”

此去,她和佛冷,便只剩下了一路并肩披荆斩刺的情分,无男女之情。

若不然,执冥会毁了这一切!

这女子说话永远轻柔温软,无半点咄咄逼人,只是话里的意思,却无半点良善,皆是刀锋和警告。

马车远去,云歌辞落了地,一颗心却还浮在半空中。

星月朗朗,长安清明,她却犹如置身在凛冽寒冬,怎么也落不下来。

看着渐渐消失在黑夜里的马车,有风吹进眼底,她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心啊,疼得撕裂开来了一般。

她从来没有如同这一刻这般无力过,就算是当年冷宫最后一夜,受尽屈辱孤独死去,也不曾有。

因为那时候,心里的仇恨实在是太浓烈了,万念俱灰。

只觉得被这人间辜负,无了念想,无了牵挂,死亡是她最好的解脱。

可现在,她重生了,那股仇恨汹汹燃烧了起来,她不信了这命,不信了这天道,咬着牙告诉自己,一定要勇往无前无所畏惧地走在复仇这条路上。

在不知道佛冷为她做的这些事情之前,她的心,是没有负担的。

心无羁绊,一个人勇敢成了整个世界。

纵是让她断了对佛冷的心思,在今晚之前,她也是可以狠心割舍的。

她现在,怎么割?

谁又能允许她不割舍?

风声潇潇过长安,她一个人站在月色清冷的长街,恍惚这个世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孤独成了霜。

她想要见见他,问问这些年,他苦不苦?

时隔多年,当年大火烧过的府邸只剩下了残垣断壁,残败破碎,多年无人来访,杂草长满庭院。

怎的一个荒凉能形容。

月光下,目之所至皆是一片荒芜凄凉,云歌辞不禁泪目,遥遥想起当年辉煌壮阔的摄政王府。

庭院深深,长廊迂回入了幽寂之处,夜里星月朗朗,花香四溢。

在摄政王府的那些年,她曾在无数个夜晚,独自一人如风一般穿梭在花树掩和里,孤独欣然。

那时候总觉得这座深深的府邸,是一座牢笼。

把她困住,不得自由。

心怀着对萧易寒的惧怕和忌惮,她无数次想要逃离。

如今离开了,她反而难过极了。

这世道轮回,真真是捉弄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权摄长安的摄政王府尽数付诸于一把火,烧掉的不只是一座府邸,而是一个时代。

属于萧易寒的时代。

她一步步走在一片残垣断壁里,迂回的长廊结满了蜘蛛网,风吹过,蛛网便一寸寸破碎。

徒生凄凉。

杂草上的露水沾湿了她的衣摆,她在破碎的府邸最深处,找到了那人。

庭院深处,杂草疯长,废弃的荷塘里的莲叶铺开,一眼看去,浓浓的葱翠碧绿,湖心凉亭悬了白色风灯,在风里轻轻摇摆,洒下旧黄流光。

那人便倚在地上软塌上,素手握着酒坛子,一人独饮。

迢迢月光冷如水,流光皎皎染上他的衣袍,那一身艳红的僧袍不知去了哪里,那一袭轻衫,白如月色。

天地银白,他披散开的袍襟点缀了星光,恍然间,邪魅肆意,又有了当年那权倾大周的摄政王风华。

他真的回来了,脱去了僧袍,浊酒入了口,再无了佛前寂静默然的模样。

看到他当年的影子,她应该高兴的,可这一刻,她怔怔站在莲池边看着他,心里一阵阵难过。

踏风过莲叶,她轻落在了他两步之外。

他几乎没有任何的反应。

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前蒙了一层水雾。

膝盖点了地,她躬身匍匐在地,眼中有了泪,声音也哑了,轻声唤了出口:“师父。”

第157章 拜别师父。

一声师傅,恍惚间,又回到了多年前,她还在摄政王府的时候。

只是那时候,她每每跪地唤他,心中总是怯怯的,不敢靠近,连头都不曾敢抬起来。

到了现在,时过境迁,再唤他时,竟已是沧桑悲凉。

再不似以前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夜里湖心风凉,男人素衣寡淡,酒香从倾倒的酒坛子逸出,她的鼻息间,绕过檀香袅袅。

那是他的气息。

他没有看她,握着乌黑的酒坛子倚在护栏边的软垫上,支了一条腿,轻薄柔软的白衣铺了一地。

头顶上飘来男人低沉破碎的叹息,听来寂寥:“你唤我师父。”

浓烈的忧伤一瞬铺散空气,压得她的心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头也抬不起来了。

“看来,你已作出了选择。”

她是他带出来的人,多年在他的眼皮底子下,他教会了她武功,教会她权谋,教会她沙场行兵。

也早早勘破了她的点点心思。

她这一跪,这一声师父唤出,佛冷便知道,她已经从执冥那里知道了过往,而她选择成全他的诺言。

声音嘶哑得言语破碎:“师父立于天地之间,白骨忠义,徒儿多年任性,铸成大错,我错了,再不会让师父违信天下人。”

低垂的眼帘前浮了圈圈水雾,将落未落,一颗心啊,硬生生被拆成了无数的碎片,再也合不拢。

她是云家嫡女,生来风光富贵,性子高傲,从来都不肯轻易低头,这是她第一次在佛冷跟前认错。

就是当年将死之际,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什么对不起佛冷的,师徒情分淡薄得几乎遗忘。

她心里有嫌隙,对萧易寒只有忌惮疏离。

她只觉得愧对云家,愧对爹娘,愧对如愿,全然忘了,她愧对了萧易寒。

多年后认错,来得太迟,又来得让她撕心裂肺。

一生人性,肆意张扬,纵马过长安,一心系在一人身上,爱得毫无保留,可到头来,她竟只得下萧易寒。

幸与不幸,她把血泪都埋在心口夜夜撕扯,也没能得出答案来。

男人端着酒坛子的手微微晃了晃,月光清冷幽光隐隐,他冷硬的轮廓,添了无数的怅然。

终是哑了声:“是我没教好你。”

那些年,他什么都愿意教她,才能权谋样样比京城女子精绝,一鸣惊人,天下有名。

可他唯独没有教会她情爱,那时觉得,她还太小,殊不知,冥冥之中,那个被他呵护在手心的少女,已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

转眼间,便成了他人的妻。

再追悔,已来不及。

“当年我若教你,爱人需得爱自己,把情给别人,把心留给自己,你也不会有那样一日。”他往口中狠狠灌了一口酒,垂首去扶她。

她却半点不敢动,依旧执着地跪在他咫尺之外。

那沉闷中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她匍匐的掌心中逸出:“你呢?心还留给自己吗?”

人总是喜欢教别人无数的道理,可是,他自己都做不到。

当年她把心全给了萧离声,而如今,佛冷又如何不是,把心全部掏出来,给了她云歌辞。

她该感动的,可她,只想要嚎咷痛哭。

奈何如今年长,再不是当年在他跟前怯怯懦懦的少女,她得稳重,得沉着,连哭,都要保持端庄。

岂不可笑?

他抓着她手臂的手,缓缓滑落,轻飘飘地横在半空中,那只手,修长清瘦骨节耸立,多年间,拿捏过无数的佛经,素白优雅。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男人硬朗的眉目温软了几分,薄唇勾起了薄薄的笑弧:“果然是萧易寒带出来的人,真是知道怎么样戳我的心。”

这轻轻幽幽的笑声落到她的耳边,他有几分骄傲慵懒,她就有多少的悲伤痛苦,心头被扎得疼痛。

她含泪笑出了声来:“师父,你看,我们都一样傻。”

她爱萧离声,是她傻。

佛冷心里有了她,是他傻。

他们的情爱,都是一样的,没有归路。

云歌辞觉得悲凉,该怎么样形容他们眼下的关系呢,都爱错了人,都没有了归路,都已经无能为力。

她跪着后退些许,端端正正给他磕了三个响头,而后直起来身子来,作揖:“承蒙师父教诲多年,为阿辞吃尽了天下苦,重赋了我一条命,如今我已经长大,再不会任性,再不会辜负师父。”

夜色深了,风灯在亭下摇摇晃晃,霜华落了他满身,他在看她,眸色深晦,不知深浅。

她狠心把眼泪吞下,作揖深深跪拜:“此后路长,风雨霜雪,阿辞一个人去走,他日事完,命由师父处置!”

“阿辞,拜别师父!”

第158章 一世长安。

酒坛子从男人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破碎成了无数的碎片,酒液打湿了他的衣摆,白衣清透。

月光渗入他的眼底,染上了无数的霜雪。

目光落在破败荒凉的残垣断壁上,只剩下了一声叹:“你来,我便知道,这是你的选择。”

她有多骄傲,有多怨恨,便有多狠心。

他怪不得,也舍不得怪。

“阿辞这一生再难左右自己,唯恐为人儿女,这一世情分难还了,辜负了师父,阿辞当有一日,命归师父。”

决定不哭了,可她还是掉了眼泪,一颗一颗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她倔强地低着头,不敢让她看到。

生为云歌辞,这一世纵使她成了凤红酥,也再难改变自己的命运。

她要为云家两百多口人而活,这是她欠下的债。

身不由己,再难回头。

等她还完了这一切,这条命便不再是她的,送还萧易寒。

为奴为婢,生生世世不怨不悔。

天光脉脉打在她低垂的额际上,她的眉不肯舒展,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晕开了一片。

他抬手去为她擦眼泪,指尖上的凉意渗入她的心,整颗心悬在风中,任由风吹雨打。

“既已放下,便莫要再哭。”

“我也想过不哭,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其实,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因为,她这一次,真的要失去他了,再不忍心,连累他半分。

先前苦苦求他出世帮她,如今,她只愿他能够安生度日,以后这条荆棘路,她一个人会咬着牙走完。

执冥果然心思敞亮,早早预料到,把一切真相告知她,她知晓他为她吃过的苦太过于浓烈,便不敢再生情爱,辜负了这重生一命。

他是萧易寒,大义于天下,清风是他,明月是他。

他既答应了执冥殿下,便断然不会反悔,她云歌辞再难过又有什么用?除了成全,别无他法。

舍了他,便是舍了情爱。

她的心,真的硬成了石头了。

不过恍惚间想想,总觉得有那么几分的悲苦。

活在这世上,她的心,却死了。

他把她的手搁在掌心之中,轻轻牵着她站了起来,风灯幽光打在他的脸上,无端的,染出了无数温柔惆怅。

他取笑她:“苦求的已经得到,怎么反而难过了?”

男人的笑,少了青灯苦佛前幽影沉寂,多了一些的明快,风灯入了他的眼底,潋滟成了无双的华光。

他含着春风暖笑站在她的跟前,君子迢迢人如玉,芝兰玉树世无双,成了她此生看过的最好风景。

“我只难过一会,离开这王府后,便不会再难过了。”她低下头去,用衣袖擦去了泪痕。

“不要难过,这条路,我陪你走。”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牵着她的手,轻抬脚,踏风掠过无边葱翠的湖面,风撕扯过两人的衣摆,缠绕厮磨,恍惚间,便也有了缱绻。

他在莲叶上走得悠然,翩跹清扬,身后金莲骤然盛开,步步莲华艳绝天下,悠然间,仙姿玉骨。

低沉好听的声音随风入了她的耳:“辞了佛祖,脱了僧衣,入了朝堂,阿辞,我已无了回头路,你把情爱断了便断了,但不要再舍了我,让我护你,一世长安。”

他们可以无了男女情爱,但他们,始终是师徒。

这是不可以改变的事实,这一生,都断不了。

辞佛祖脱僧衣是为她,搅入这朝堂风雨自是为她,他的生意低了,沉了:“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取来。”

她的心,骤然间就被填满,不只是感动,还是悲伤。

恍然回头去看,金莲在他们的身后大片大片盛开,男人素白的衣摆在风中轻摇,好不潋滟出尘。

他应是天上人,不该惹了尘埃。

这一生,她都还不清了。

云歌辞离开的时候,湖里金莲华光还未散去,佛冷就站在那金莲之中,慈悲爱怜地望着她走。

金光缠绕在他周身,模模糊糊间,他便是那慈悲的佛祖。

云歌辞狠心转过了头,匆促离去,不肯再回头。

路走到最后,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归处,坦然接受。

他和执冥之间,有解不开的牵绊,她由着他去,这情爱之事,她再也沾不得了,只会命还于他。

若有缘分,终会有他们的路。

若无缘分,他们这一生,便也就这样了吧。

可是,佛冷你可知,你想护我一世长安,我亦想,护你周全,他日朝堂风云迭起,我定不愿你再为我劳心劳力。

这条路上的苦,我会一一尝遍,再不敢奢侈,你为我铺路。

夜深了,金莲散尽,湖心风凉,佛冷直直站在那里,看着她一点点消失不见,最后只剩下深深的夜,永不休止的风。

这人世,果真孤独无限。

红衣艳莲的女子踏风而来,鬓上垂下的红带在凤中荡漾着,女子月颜玉姿,眉黛弯如细月,红唇缀了点金,眼角细长流线,婉约间,风情妩媚无双。

她在他的身后站定,两条人影,相映成了人间仙眷,说不出的般配动人。

“她走了。”声如清风,朗朗温柔,带了丝丝缱绻的笑意:“你再看,她也不会回头的。”

云歌辞这一走,是真的决绝了。

欠他的越多,她越不敢回头,越不敢生了情爱,恐辜负了父母,再辜负了佛冷给她的这条命。

他声音凉淡如水:“何必要她回头?”

男人唇角轻扬了扬,宠溺地笑了:“这才是本王的阿辞。”

不会为了情爱风月误了道义,断情断爱狠心而去,她是那个身披战甲,马蹄踏过九州战场的云歌辞,无了情爱羁绊,她会所向披靡。

所求,皆能如愿。

听他那般骄傲地说云歌辞是他的,女子也不生气,眉目间盈着浅浅的笑意,问他:“那你,难过吗?”

她自觉他是难过的,可这个男人的心,太深太深,又或许是,她所看到佛冷对云歌辞的感情,认识还是太浅薄。

他的情,无人能懂,无人可比。

佛冷自问,难过吗?

他说不上来他到底算不算难过,这些年,或许只有佛祖知道。

“你知道吗?”他低低回回地应着,声音散在风里,幽长暗哑:“我曾经想过去死。”

第159章 自讨苦吃。

执冥心一哽:“我以为,你这般人,是怎么也不会轻生的。”

他是萧易寒,杀万人以成仁,用白骨铺就他的神座,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的是铁骨钢筋。

这人既能杀尽天下人,也能吃尽天下苦,死亡于他而言,根本不存在。

“那年的冬天黑暗又漫长,我和萧离声达成协议,兵权我可以舍,王位可以弃,只求她一命。”

荣华富贵,金钱权势,于他不过是过眼云烟,他年少成名,多年沙场征战,所求的,从来都不是这些身外物。

风吹过他的眼底,男人敛了敛眼眸:“他悔了约,问我,要她生,亦或是要阿难生。”

他选择了阿难。

“为什么?”她不解。

以为以萧易寒对云歌辞的这份心思,他选择活下来的,会是云歌辞。

“便是我选了她,以她的性子,也断然不肯苟活于世,定要杀了萧离声。”男人低低苦笑,无比疼惜地说:“可是,她是云歌辞,只要有这个身份,她便爬不起来了。”

萧离声怎么会让她完好无损离开皇宫?

毁了她毕生修为,断了她的筋骨血脉,一辈子,她都爬不起来,只能如同蝼蚁一般,苟且活着。

她会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看她这样活着,他还不如,让她去死,了了所有的情感知觉,长眠于黄泉之下,不知疼痛。

他弯腰捻了莲叶,在掌心中翻转,指尖一划又一划地写着某一个人的名字,仔细看,执冥便知道,左右不是她。

她偏过头去,心中不知何种滋味。

生为穷域之巅的执冥人,她是感觉不到悲伤难过的,连喜怒哀乐都不会有,那情爱,还是萧易寒教会了她的。

他来了,她这才发现,原来这世间的情爱,竟这般美好。

一旦沾上了,就成瘾了。

所以此刻,她明知道他心中满满的都是另外一个人,也不能感觉到难过和嫉妒,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不是滋味。

他还在低低说话:“她死去的那个夜晚,我给自己准备了焚炉,欲要化为云雾,不留寸缕,去陪她。”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原来死亡,一点都不可怕。

这也是他第一次想过,要死。

“可阿难就在殿外苦,撕心裂肺。”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暗哑不成样子,散落在夜里,说不出的挠心挠肺。

他有过犹豫,有过心痛,却依旧不愿活着。

阿辞初初入府时,他正当风华少年,情爱不觉,只顾张扬肆意,后来懂了,竟是种心念惧灰。

他抬起头来,幽幽看向远处,语气中,似夹带着似有似无的笑:“焚炉的火烧起来了,王府里的火也烧起来了,大火冲天而起,风声肆虐,很多人在哭。”

“我忽然想起来,早年北胡民间的传闻,穷域之巅上的执冥者,有起人白骨活死人之能。”

所以,他不想死了。

若吃尽这天下苦,能换来她一世重生,总比死,来得有意义。

“那这么说,倒是我救了你一命。”女子掩唇巧笑,眼角流转过万千风情,一瞬明媚。

她是骄傲的,原来她和他,早早就有了渊源。

饶是知晓了更多他们之间的渊源,她生了不该有的妄念,娇笑问他:“我救了她,也救了你,如今你的心,是不是也给了我一点位置?”

她从来不曾问过他关于情爱之事,这些年,他也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过自己的往事,当年他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小奶娃上了穷域之巅。

冰天雪地,他抱着那小小的人儿跪在殿外,从头到来只说了一句话:“求执冥殿下,赐痴人一条命。”

一开始,她以为这人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不想死,来求她救他。

后来才知道,他求的这条命,是给云歌辞的。

要问她什么时候喜上了萧易寒,或许便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他冷峻又多情,落魄却不败风华。

她一刹那,见到了世间的风花雪月。

她知晓云歌辞,那个生在辉煌的尖尖上,死时,成为了最卑微的蝼蚁,被世人唾弃。

这样的女人,怎么就成了他心尖尖上的人了?

她感于情深,却不肯舍弃多年修为帮他,偏偏那年的穷域之巅,是史上最荒凉寒冷的一年。

无休无止地下了整整一年的雪,那只她养了许多年,常常与它说话的白兔被冻死了,身边的人一个都说不上话。

她才恍惚发现,这穷域之巅如此的寒冷孤独。

她在阁楼回廊上日日能看到他跪在殿外大雪里,偶尔抱着那个小娃儿,孩子太小,时常被冻得哇哇大哭。

他直挺挺地跪着,一张好看雪白的脸紧绷硬朗,只是那眉目间,都是藏不住的颤抖和不忍。

那时候她就在想,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带孩子呢?

着实是为难了他了。

他就那样日日来,足足跪了她小半年,从头到尾,只有那么一句话,她日日在阁楼上往他,终有一日,大雪覆盖天地,白雪把男人挺拔的身子压下,他抱着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似是悄悄红了眼睛。

她很是震惊,名动天下铁骨铮铮的大周摄政王,竟也会为平常事,苦红了眼眶,心,应该很苦吧。

莫名心疼。

那一日,皑皑白雪冰封万里,他跪在过膝的积雪之中,任由雪花一点点覆盖,把他冰冻。

她就想着,这个背对着万里冰河,把时间沉入荒莽的男人,爱能比和时间比长。

若是有一日能入了他的心,他的爱,必定不死不休。

心动了,便不可收拾,她陷入了这一场自己为自己编造的情深不寿里,不可自拔。

今夜,他和云歌辞的去路已定,他终于肯和她这般温柔地说起过去,说起他的心,说起他的伤。

她以为,在他心里,她已经有那么一些的不同了。

才敢开口问他的心。

她仰起头,天真欣喜地望着他,等着他给她肯定的回答。

“呵。”喉结滚动,呵笑出了一个短促的笑声。

他似是听到了一个笑话,笑得清冷又轻视,一点都不掩饰他骨子里的冷薄。

这般冷薄,他给了世人。

独不肯给半点给云歌辞。

他悠悠转过身,用手中的莲叶去轻抬她的下颌,那莲叶无甚分量,她却心儿砰砰然随着仰起了头来。

只为了能够看到他的眼睛。

邪魅的笑意肆意地从他细长的眼角蔓延开来,薄唇一线樱红,牵动了声音,幽幽低语:“求得了人,还要求心,便是自讨苦吃!”

第160章 他的天下局。1

执冥脸上笑花不改,仰头直视他的眼睛,纯良问他:“何为苦?”

她从未入世,这世间的苦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她真的不懂得,只是觉得,苦应该,便是像佛冷这般。

“再说。”她媚眼轻眯,更显得娇俏艳丽:“这一切皆是我自找的,就算是苦,又怎么会喊痛?”

佛冷挑了眉梢,轻笑:“是啊,自找的痛,不堪言。”

他倒是羡慕执冥,足够清透,洒脱,总天真无畏地觉得,这世上的所有苦痛,她都可以一人承担。

可她小半生在穷域之巅,哪见过这世上的苦和痛?

怕是到了以后,吃尽了苦头,今日的单纯明浩,到后来,也都会消失不见影踪,自找了苦头。

“瞧你这样,是不是觉得我太过于无知盲目自信?”

执冥踮了踮脚尖娇笑:“我自是知道我入世不深,世间苦多我皆不懂,可佛冷,你总该相信,我愿意为你,吃尽这世间苦。”

姑娘笑靥如花,眼角薄生出风情无数,佛冷瞧着,有些怅然。

他挑了挑手中莲叶,话语更添了几分寒凉:“你所求的,皆是你算来的,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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