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乱国 - xp1024.com
《妖女乱国》


一、前篇:神童

“爹爹——”一声软糯的呼唤从将军府的大院里传了出来。

檀道济刚下朝回府,长耳的突骑帽还未及摘下,便看见自己才刚三岁的宝贝女儿檀邀雨,迈着小短腿,欢快地向自己奔来。

檀道济面上原有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他弯下腰,张开双臂道,“这是谁家的玉娃娃?快让爹爹抱抱!”

小邀雨跑到檀道济近前,撒娇道,“爹爹,你今日回来得好晚哦——看招!”

女娃娃一直藏在背后的右手晃出道银光,接着一把短剑便向檀道济刺来。

檀道济镇定自若的一个错步,侧身躲过了女儿的一击。又出掌一劈,不轻不重地敲在了檀邀雨持剑的手腕上。只听“嘡啷”一声,小邀雨短剑脱手,掉在了地上。

那短剑虽不长,可是三岁的小娃娃在背后拿着,剑都超过她头顶了。檀道济方才一见到女儿,就注意到了她身后藏着的短剑,却假装没瞧着,陪着小女儿玩这偷袭的把戏。

此时檀道济再低头看女儿,却见她只是站在原地不动,这倒十分异常!平时她偷袭不成,总是要躺在地上打滚耍赖个不停的。

檀道济苦笑,都说孩子有样学样。小邀雨没能学会她母亲的娴静端庄,反倒是某日早起时,看到爹爹和两位哥哥在校场对招后,便学会了偷袭亲爹。

檀夫人起初还因此狠狠教训过小女儿,可架不住檀道济宠着,纵着。小邀雨的两个哥哥也处处维护她,甚至替她顶错。

日子一久,檀夫人也只能败下阵来。谁让小邀雨连抓周拿的都不是女红绣帕,纸墨笔砚,而是他二哥檀粲偷偷放在桌上的,一把未开刃的小短剑。这把小短剑后来就成了邀雨的贴身之物,由于没开刃,檀道济也就随她去了。

或许真是龙生龙,凤生凤。檀道济很早就发觉自己的小女儿极具练武的天赋。对武功兵法往往一点就通。

檀道济最开始还有些遗憾,想着邀雨若是个儿子,檀家便后继有人了。不过后来他也想开了,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只要她过得开心,是学女红还是学武功,又有什么区别?等她长大了,大不了就留在家中,招个上门的女婿,反正他也舍不得女儿嫁人。

檀道济自己想通了以后,便干脆花重金为女儿延请教习,旁人都议论,檀家这是要培养个成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呢。

见小邀雨站在原地半天,依旧不吱一声,檀道济蹲下身,将女儿拢到怀中,宠溺地哄着女儿道,“雨儿这是怎么了?可是怪爹爹下手重了?”

小小的人儿拧着眉头,嘟嘴气鼓鼓道,“师傅说,我人小,脚程短,不宜长攻。可是我都跑到爹爹面前了,怎么还是不行!”

檀道济被她逗得直乐,怪不得这丫头今日这么乖地跑到门口来迎他,原来是别有用心啊!

他伸手刮了下邀雨的小鼻子,笑呵呵道,“不是雨儿不行,而是爹爹太厉害了!等雨儿再长大点儿,可就说不定喽!”

小邀雨半信半疑,“真的?雨儿再大一点就能赢过爹爹了?”

“那是当然啊!”檀道满脸笃定道,“你可是爹爹的女儿。你看你的哥哥们,哪个不是有骁勇善战?咱们家的雨儿更是前所未有的厉害啊!”

邀雨听爹爹这么说,才终于又露出笑脸,一把搂住檀道济的脖子,甜甜道,“爹爹最好了!雨儿以后要像爹爹一样,当个威风的将军!比哥哥们都厉害!”说完仰起小脑袋做为威风凌凌状。

檀道济此时心情大好,乐道,“好!爹的好雨儿……”

他话还没说完,便突觉颈下一凉,顿时身体僵在原地!

邀雨小脸上挂满了得意又狡黠的笑,“今日可是爹爹输了,这叫兵不厌诈——”说着,手中一个冰凉的小果子又顶了顶檀道济的脖子。

檀道济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起来,“好好好!爹爹输的心服口服。先是一剑攻其不备,再用一招欲盖弥彰,看爹爹上了你个小小美人计,就使出兵不厌诈!真不愧是我的女儿!”

小邀雨被檀道济夸赞的满意了,这才把果子递到他嘴边,银铃般“咯咯”地笑道,“爹爹吃。婶婶们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可甜了。”

想着女儿拿了果子自己没吃,特意留了给他,檀道济满足地笑道,“好,爹爹吃。”

父女俩正笑闹着,便听一侧传来妇人和悦的声音,“雨儿,不许跟爹爹胡闹。夫君你也莫再宠着她,好好女儿家,丝毫没个女儿家的样子。”

檀道济看向徐步行来的檀夫人,忙道,“你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冷,你身子又不好。”他边说边抱着邀雨迎上檀夫人。

邀雨的小脑袋往檀道济的颈窝里一歪,告状道,“爹你看,娘老是说我没女孩儿样儿。雨儿是女孩儿啊。”

檀道济一手抱着邀雨,一手牵起夫人,不以为然道,“别听你娘胡说。雨儿怎么没有女孩儿样?难到都要像氏族的女儿才好?爹看咱家雨儿就挺好,独一无二,有乃父之风!”

檀夫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柔声对女儿道,“雨儿快下来,仔细别弄皱了你爹的朝服。”

小邀雨哪肯,搂着檀道济的脖子不撒手,“不嘛,不嘛,雨儿就要爹爹抱!”

这时,后院走过来了一个小男孩,看上去也就是五、六岁的样子,瘦瘦的脸颊,身体却很结实。男孩走到三人身侧,规矩地作揖行礼,“将军,夫人,女郎的教习师傅方才请辞了。”

“又走了?!”檀道济惊讶道。

还不等男孩回答,小邀雨身子一扭,就从檀道济的怀里溜了下来,欢快地跑到男孩旁边唤道,“子墨抱!”

檀道济不免叹了口气,满含着醋意与哀怨道,“你这丫头,见到子墨就不要爹爹了?”

小邀雨冲他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子墨不一样!子墨是雨儿的!雨儿也是子墨的!”

檀夫人闻言连忙上前掩住邀雨的口,“别瞎说!哪有女儿家讲这么不知羞的话。”

檀道济再看子墨,那孩子脸上始终毫无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子墨出奇地沉稳,自从一年前被人卖进檀府,就一直做邀雨的剑童。邀雨的小脾气,连大人都吃不消,子墨却能应付得游刃有余。

这时檀道济才又想起方才子墨的话,忙追问道,“教习师傅为何要请辞?”

子墨不回答,只低头看着自己脚面。

檀道济一看子墨的样子就知道,铁定是自己女儿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捉弄师傅,才把人气走的。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个了。之前的要么被女儿气跑,要么便主动请辞说江郎才尽,没什么可教邀雨的了。短短一年不到,府里的教习师傅换了又换,却没有一个撑过一个月的。

檀道济低头看着女儿,见她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委屈地望着自己。虽然心知这小丫头定是装得一副可怜相,可一看到她,就什么气都发不出来了。

其实也不能怪女儿,若不是自己朝务缠身,又怎会需要他人教导自己女儿?他转身招来了一个下人道,“再去请一位新的师傅来!酬金加倍。”

但愿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吧。

下人领了命,才一转身的功夫,便又回来了,身后还多了一个蓬头遮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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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五章是引子的部分,节奏会比较快。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

二、前篇:拜师

跟着下人进门来的老人让所有在场的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檀道济作为主人,首先开口问道,“这位是?”

下人忙答,“回将军话,小的刚出门便撞上这为老者,他说想来做女郎的教习先生。”

“哦?”檀道济上下打量来人,粗麻的衣服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宽大的袍袖上打着几个显眼的补丁,看针脚便知道是胡乱缝上去凑数的。脚下虽穿着布鞋,可两只鞋却都是左脚。

乱蓬蓬一团的头发已渐花白,看来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眼睛被那一头乱发盖得严严实实,也不知他到底能不能看见人。这人虽然衣衫破旧,脸上、身上倒是干干净净,估摸着不是路边的乞丐。

檀夫人显然有些顾虑,轻声唤道,“夫君,此人……”说着欲言又止。檀夫人是乃是陈郡谢氏的旁支出身,虽比不得主家女郎,却也是大户人家的教养,要她当面说人的不是,她倒的确说不出来。

檀道济瞧见夫人的表情便知她不放心将女儿交给个来历不明的人。檀道济拍拍夫人的手,示意她自己心里有数。

檀道济拱手向老者询问道,“不知先生师承何派?”

众人都去看那老者,老者却似充耳不闻,偏着头只看着小邀雨。

檀道济微一皱眉,有些不满,但也不想失礼于人,换了个问题问道,“那先生祖籍何处?”

众人再次望向老者,可他却还是一声不吭地站着。

带他进来的下人见状不对,怕主人责怪,抢先喝道,“你个老疯子!可是想进来檀府骗吃骗喝的!”说着便往外推搡老者。

老者却如钉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

下人一看,“腾”地上了火气,一招手叫来另外几名仆役,拉住老者往外拽。

檀道济是何等眼光?一下便瞧出这老者身手不凡,忙抬手制止下人,“不得无礼。”

“你何以用刀剑对着自己的父亲?岂为不孝?”老者突然张口说话,把在场的人都弄得一愣。

檀道济心里却是一惊,他回头看看身后,虽说女儿方才被拍落的短剑还原封不动地横在院子当中,可他同女儿打闹是在这老人进门之前,这老人怎么会知道?

檀道济方要张口细问,便听身侧的小邀雨道,“短剑是没开刃的,就算爹爹躲不开也不会伤了爹爹。”她说着从地上拾起短剑,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给老者看。

檀夫人怕这古里古怪的老头伤了女儿,忙要上前把女儿拉回来,却被檀道济拦住了。

邀雨双手捧着短剑递到老者面前,老者只是微微侧了下头,隔了那么厚的头发,也不不知道他到底看不看得清。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正色道,“好。虽如刀锋剑利,却不忘人伦纲常;虽身带娇惯戾气,却不失礼仪孝道。老夫就收下你这个小丫头做徒弟。”

檀道济还没来得及接话,小邀雨就已经跪了下去,“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说完回头冲子墨招了招手,子墨会意,也在她身侧跪了下来,然后一言不发地也叩了三个响头。磕完最后一个头便伏在地上没有起来。

小邀雨笑吟吟看着老者,“师傅也收了他吧。他头都磕了。”

老者看着子墨咧嘴一乐,“你倒是比老夫还惜字如金,好吧,也收下了。事不宜迟,老夫现在就教你们。”说着也不待下人带路,径直向后院的练武场走去,似是轻车熟路一般。

檀夫人慌了,拉住檀道济的袖子道,“夫君,这、这……”

檀道济安慰地搂了夫人在怀里道,“夫人莫慌。依我看,那老者绝非凡人。”

檀夫人愣了愣,“夫君此话怎讲?”

檀道济眸中精光微闪,“且不说他并未亲眼所见,便可知晓方才院中发生何事。就说雨儿对他的态度,如此恭敬,就连对我这个爹爹也不曾如此。咱们的女儿直觉过人,定是感到老者强大,才甘心做他徒弟。”

檀夫人懵懵懂懂地听着,觉得相公说的在理,可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自家女儿才不过三岁,懂什么慧眼识人?但既然相公说好,她身为妇道人家,自然是不该反对的。

老者进入檀府,一转眼便是半年时间。这半年里,老者始终是深藏不露的感觉。檀道济安排老者住在府内,檀夫人也极尽主人之宜地为他制备衣物,可老者始终是那么衣衫褴褛,两只左脚的鞋子。

而邀雨,则成了个十足小武痴。天未明便起床练武,就连平时吃饭都要三催四请,她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练功房。

檀夫人始终不放心,多次劝檀道济去过问一下,可檀道济此番回都城,八九不离十是要升迁的,朝中多方都需要打点。

加之年关将近,檀道济亦是分身乏术。偶尔得空儿去练功房,也只见女儿盘膝打坐,并无异样,因此也就未多加过问。

正月初一的清晨。众人都还在酣睡之中,老者便来到了邀雨的房内。

邀雨此时睡得正香。年三十要守岁,她年纪小,虽然不用真的守整夜,可也比往常晚睡了许多。她睡觉不老实,总要颠来倒去,此时身上虽还盖着棉被,可胖胖的小脚丫却从被子里露了出来。

老者看着床上的女娃娃叹了口气,“丫头还这么小,虽是天选之人,却不知能不能抗下这么重的担子……”

老者说话的声音很轻,睡在脚踏上的子墨却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见是老者,立刻起身作揖,唤了声“师傅。”随后就去轻推邀雨,“女郎,女郎。师傅来了。”

邀雨被子墨推醒,揉着惺忪的睡眼望向老者,“师傅,您怎么来了?今日初一,不是休沐吗?”

老者再次无奈地叹了口,自言自语道,“受些罪,也总比死了强。”他走到邀雨的床榻边坐下,一字一句道,“为师现在要告诉你一些事,你可一定要记住了,切不能忘记。”

邀雨还在半梦半醒中,晃着脑袋点头道,“师傅您说吧……我记不住的话……还有子墨呢。”

老者转而望向子墨,微微点头,“不错。还有你这小子。这或许就是天意。”他将邀雨从被窝里抱出来,又给邀雨披上一件衣服才道,“你记住,你是王者之剑。是匡扶天道的王者之剑。为师的时间不多,所以只能兵行险着。我现在要将罡气一点点儿传给你,你可能会吃不消。为师会再教子墨一套心经,必要时,他能助你化险为夷。”

邀雨打了个哈欠,“师傅,罡气是什么武功?”

老者道,“罡气不同于你现在所学的外家功夫,它是一种内功。它能调动人自身的真气,使人能御气制敌,杀敌于十步之外。亦可凝气成墙,纵是利器也不得近身。”

小邀雨这次醒了,眼中闪着光,兴奋道,“这么厉害!太好了,太好了!师傅您快传给我!”

老者点头,让小邀雨盘膝打坐,他则以手覆住小邀雨的天灵盖,为小邀雨传功。

没一会儿,小邀雨便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旁边的子墨吓了一跳,忙上前查看,“女郎,你怎么了?”

老者将邀雨又放回被窝里,对子墨道,“让她再睡一会儿。”

子墨忧心地问,“师傅,女郎她怎么了?”

老者叹气,“她年纪太小,这半年我虽教了她上乘的外功,却终究还是还是皮毛。肯定会受不住这内力的。不过这也是唯一的法子了……待她日后勤练外功,便能掌控这股内力了。”

老者又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递给子墨,吩咐道,“你将这卷心经背熟,关键时可救她性命。切记,传功之事,不可让第四人知晓,否则前功尽弃。”

子墨犹豫,他觉得这么大的事儿不该瞒着将军和夫人。可师傅说此时涉及女郎的性命,他也断不敢拿女郎的性命冒险。

子墨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老者的手抚上他的头,“好孩子,你别担心。有你在,小丫头定能平安无事。”

老者的手上传来一道暖流,让子墨焦躁的心绪平静下来。子墨同老者对视,最后点点头,“是。师傅。”

此后七日,老者每日都在众人还未起床前到邀雨房内为她传功。邀雨受了老者的内力后,每次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过来。子墨见邀雨除了嗜睡,并无异样,便也放下心来。

檀夫人倒是奇怪邀雨的贪睡。往常小女儿为了练功,都是早早就起床。这几日怎么如此奇怪?可邀雨看上去并没什么不适,反倒胃口比平日好了许多。檀夫人便猜想,大约是过年小孩子玩得累了,就没再注意了。

正月初八,檀府设宴,请了同朝的大小官员和民间有头有脸的人物不下百余人。

当日一大早,檀府便上上下下地忙碌了起来,宾客络绎不绝,各路送来的节礼一担接着一担地抬进檀府,无论是檀道济还是檀夫人都应接不暇。

檀道济自镇压了卢循起义后便平步青云,近日在朝廷上更被皇上大加赞赏,称为肱骨之臣,可谓风头正盛。

朝中官员虽有眼红的,也免不得巴结他。就连权倾朝野的中书监刘裕都携同自己十岁的长子前来。

刘裕甫进门,檀道济便大步迎了上来,两人同为寒族出身,私下里便交情甚笃,此时檀道济也不拘礼节,微微环臂失礼迎道,“刘兄,欢迎欢迎!”

檀夫人也自正厅的宴席走了出来,忙俯身施礼道,“贵客临门,蓬荜生辉。”

刘裕一摆手道,“诶,弟媳总是这样客气!岂不是与老哥哥我生分了?”

檀夫人含笑道,“刘中书与我家大人亲如兄弟,自然可以无拘束些。妾身一介妇人,却断不能至礼节于不顾。”

檀夫人是七窍玲珑心,平日里刘裕来府上,她也不似这般拘谨,此时刻意疏远,无非因着府中尚有其他的官员在,她怕夫君得意忘形,失了分寸,被人抓住把柄。

檀道济听出了夫人话中的意思,谈吐间便多了几分恭敬。刘裕自是明白,也不多说什么了。

三、前篇:中邪

寒暄了几句后,檀道济亲自引刘裕向正厅走去。刚走到长廊上,便见子墨快步向他们行来,那孩子往常都很沉稳,此时却显得有些焦急。

子墨见到檀道济和檀夫人,立刻俯身行礼,支支吾吾道,“将军……夫人……女郎她……女郎她……”子墨见刘裕也在,便有些犹豫。

檀道济道,“刘中书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就说。女郎怎么了?”

子墨点点头,答道,“女郎的师傅今早与女郎辞别了。如今女郎在房中哭闹不止,说要将军帮着再把师傅请回来。”

檀夫人闻言不禁松了口气,原本见子墨焦急,以为是女儿出了什么大事,原来只是那位师傅走了。檀夫人道,“夫君先陪刘中书进前厅吧,妾身去哄哄她便是。”

檀道济轻轻点了点头,语中颇有些遗憾道,“原以为这次会不一样,没想到还是撑不过半年。你快去吧。”

檀夫人方要施礼离去,却被刘裕拦住了,他笑道,“女儿家,难免有些小性儿。满堂的宾客正等着呢,女眷也都在,檀夫人怎好缺席?依我看,小孩子的事,还是让小孩子去解决。”他说着,扭头看向自己身后跟着的长子刘义符道,“车兵,你跟去看看檀家妹妹吧,记得要把她哄开心了!”

刘裕是也武将出身,没什么文化,几个儿子的乳名也都是随意用军中常见的东西叫的,更不曾用心管教过孩子。刘义符是家中长子,出世后没像他父亲一般打过仗,吃过苦,而是被下人们捧在掌心上长大,因此娇生惯养,专横跋扈惯了。此时听闻父亲要他去哄个下臣家的女娃,他哪会甘愿。可又不敢正面顶撞父亲,于是只能嘟哝了几句,随子墨向后院走去。

檀道济和夫人互望了一眼,都猜出的刘裕此举的用意。

刘裕也是心直口快的人,他朗声一笑道,“哈哈,我这弟妹方才说咱们兄弟虽亲,却不能忘了礼数。可见还是亲厚不够,如今,我可是有心要亲上加亲呢!”说着目光扫了一眼后院的方向。

能攀上刘家的亲事,怕是宫中的公主都求不来。如今刘裕竟属意自家的女儿,两人多少还是高兴,一前一后将刘裕让入前厅。

再说那刘义符,跟着子墨步入后院。子墨只把他带到一侧厢房门前道,“你在这等着,我去回禀女郎。”说完便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

刘义符惊愕地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男娃。不过是个下人,居然敢对自己如此冷言冷语!而那个檀邀雨,区区一个临淮太守家的女儿,竟然敢让他等!看来要狠狠教训一下这两人才行,于是他偷偷跟在子墨身后,打算闯进邀雨的房里,好好吓一吓这个丫头!

刘义符见子墨进了一间厢房,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条油绿绢面的假蛇,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这条假蛇可帮他吓哭过不少府里的婢女,今天就轮到檀邀雨这个小丫头了!他急冲了几步,然后猛地一脚踹开了房门,刚要喊“有蛇”,却被眼前的景象生生吓哑了!

房中似被洗劫了一般,摆设的瓷器、杯盘、香炉都被摔了个粉碎,连桌子也被劈成了两半,而那个叫子墨的童俾,此时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头上也破了个口子,正冒着血!

刘义符见了大叫一声,扔了假蛇拔腿就想跑,却不知被什么力量牢牢吸住了一般,两条腿拼了命地迈步,却怎么也动不了!他哆嗦地回过头,一张青紫色遍布血丝的脸就停在离他的鼻尖不到一寸远的地方!刘义符吓得脚一软,当即就尿了裤子,接着“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也不知怎么的,刘义符感觉拉住他的力量突然一松,紧接着人就一骨碌,球一样滚出了门。他哪还敢多想,撒腿就往前厅跑!

待他哭喊着冲进前厅时,所有人都是一脸疑惑。刘义符眼睛一扫就看到了坐在上首位的刘裕,立刻扑了过去,语无伦次地嚷着,“爹!妖怪!有妖怪!快救救孩儿!”

刘裕见儿子这幅样子不禁一皱眉,“什么妖怪!小孩子不要胡言乱语!让人笑话!”

刘义符争辩道,“是真的!不信您去看看!那个童俾已经死在那了!”

檀道济闻言猛地站起身,莫不是女儿出了什么事!正要离席去看,便听“轰”的一声巨响,宴厅临边的一张酒案直飞了过来!原本坐在那座位上的宾客更被狠狠弹开,撞在立柱上昏死过去。紧接着,一道红影快如闪电般窜进了前厅!

刘义符一见那红影,顿时吓得跌坐在地上,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高喊着,“爹爹!爹爹!就是这个妖怪!快杀了她!杀了她!”

此时红影站定,竟是个了穿红色年服的孩子。可这孩子却出奇地诡异!头发散着遮住了半张脸,衣服也残破不堪。她的脖子连同头颅都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扭动着,双眼圆睁,却没有瞳仁,只露出遍布血丝的眼白!

更瘆人的是孩子的皮肤之下,像是有成千上万的虫子于皮肤下快速爬动,在脸上留下一道道青紫色的纹路!随着头颅的扭动,孩子嘴里发出诡谲的尖叫声!

檀夫人吓得浑身颤抖,却依旧跌跌撞撞向那孩子奔过去。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小女儿檀邀雨!可乖巧的女儿如何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檀道济怕他人动手伤了女儿,当机立断冲了上去,可他人还未近身,便似撞到了一堵无形的墙上,生生被弹飞了两丈高,狠狠摔落到地上,顿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刘裕见状,估摸着这女娃怕是被什么邪祟上了身,于是果断指挥在场的武将将邀雨围堵起来。

檀道济半撑着身子阻拦,“刘兄……此乃小女啊……不知她是怎么了,请刘兄切莫伤她!”

刘裕紧皱着眉头也没答话,喝令三名体格魁硕的将领上前去压住邀雨。三人领命,从三个方向一同扑向邀雨。这一次他们没有被弹开,可就在抓住小邀雨的一霎那,就听女娃尖声怪叫,接着“咔、咔、咔”三声闷响,三名将领的双臂竟生生全被折断!刘裕等人甚至都未及看清女孩是如何做到的。

“妖怪啊——”

四、前篇:妖怪

一声“妖怪”顿时让前厅炸开了锅,一些胆小的文臣和女眷呼号着逃出了檀府!剩下的人也只敢围住小邀雨,无人再敢贸然上前。

刘裕微微侧头询问道,“檀兄,令爱何故如此?”

檀道济也不明所以,扶着墙站起身,吃力地摇头,“今晨还好好的。”忽而又想起了什么,骇然道,“莫不是他?”

“谁?”

“小女的教习师傅。难不成是他教了雨儿什么邪门功法,以至于雨儿走火入魔了?!”

刘裕又仔细看了看邀雨,虽听闻有高人修炼时不慎会走火入魔,可他也不清楚是否是这个样子。此时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抽出贴身的佩剑,宝剑一出鞘便带起层层寒光,看这孩子的样子,不动真格的怕是制服不了她。

“女郎,住手……雨儿……”一个微弱的声音自门口传来。剑童子墨吃力地爬了进来。他头上受了伤,血流了半张脸都是。

他的声音不大,小邀雨却似听见了召唤般,拧着脖子将脸转向子墨。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刘裕立刻欺身上前,用剑柄重击小邀雨的后颈。

虽说对方是个孩子,刘裕这一下却没手下留情,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可剑柄竟如同是敲在了坚石上,立刻就被震了开来。刘裕不再犹豫,当即手腕一转,剑尖猛刺小邀雨!

千钧一发之际,子墨拼足了力气扑到了小邀雨身上。也不知为何,他竟没被反弹开。刘裕心中微惊,猛地一抬手腕,剑尖一偏,剑刃将将擦着子墨的脸颊划过去。那孩子却视若无睹,探手极快地点了邀雨的百会穴。

小邀雨的身子猛地一震,紧接着跌在地上痛苦地扭着!她张着口,却喊不出声,小手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脸!

子墨慌忙抱紧她的双臂,急急念道,“所以有形之身,必得无形之气,相倚而不相违,乃成不坏之体。设相违而不相倚,则有形者化而无形矣……护其肾气,养其肝气,调其肺气,理其脾气,升其清气,降其浊气,闭其邪恶不正之气。勿伤于气,勿逆于气,勿忧思悲怒以损其气……”

子墨一遍遍在小邀雨耳边念着,她竟慢慢冷静下来,脸上的青纹缓缓褪去,人也逐渐恢复了神智。子墨念了整整一个时辰,邀雨的眸子终于变得澄明,她环顾四周,当她看到檀道济时,顿时委屈地涌出了眼泪,“爹爹,雨儿好疼……”说完便昏厥过去。

自从初八那日事发后,檀道济便四处奔走,直至正月十六这日,才得以见上刘裕一面。

傍晚时分,檀道济才疲惫地回到府中。一进大院,便见夫人匆匆迎上来。他牵过夫人的手,引她进入房中。

檀夫人显然心急如焚,不待檀道济开口便问,“可见到刘中书了?他怎么说?他可愿意为雨儿脱罪?”

檀道济深深叹了口气。那晚之后,京城便传遍了关于女儿的谣言,说她是邪魔俯身,嗜血成性,每日都要以活人饲养。可谣言毕竟只是谣言,尚不可惧。只是那日列席的均是城中达官显贵,伤在邀雨手下的不在少数,打伤朝廷命官乃是死罪!

此事断不会这么不了了之,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等着这个机会扳倒他呢!更不要说士族门阀本就见不得他这种寒门出身的人飞黄腾达。如今能救女儿的,就只有刘裕,只要他愿意压住这件事,女儿尚有一线生机!

谭夫人见檀道济沉默不语,哽咽道,“可是无望?难不成真要咱们看着女儿被问斩?她才……她才三岁啊……”说着已然泣不成声。

檀道济四下看了看,见窗门紧闭,自己的心腹又在门口守着,这才将声音压得极低道,“刘裕,怕是要反……”

檀夫人双肩一颤,惊得睁大了双眸,骇然道,“怎会……”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道,“他可是要你……”

不等夫人说完,檀道济便轻轻点了下头。没错,刘裕答应帮他保住女儿,条件便是檀道济要支持刘裕称帝。

檀夫人慌了,“这可是死罪,要灭九族的!”

檀道济将夫人拢在怀中,安慰道,“或许能像当年晋汉交替一般,由皇上禅位于刘裕。皇室如今气数已尽了,便是没有我,刘裕也势在必得了。何况……若不依他,难不成真要看着女儿死吗?”

言及女儿,檀夫人拭去泪水,抬眸道,“子墨那孩子说的,你可尽信?”

檀道济剑眉深锁,“半信半疑吧……那老者虽有点疯癫,却不似奸邪之人。他留给子墨的心经,也的确能压制雨儿的狂躁。”

檀夫人最初便不信任那个老头,此时更是心怀怨怼,她含怒道,“即便子墨说的是真的,可咱们女儿还这么小,他怎可将如此危险的武功硬传给雨儿?让她饱受内力失控之苦!”说完她不禁又潸然泪下。

檀道济也是悔不当初,自己女儿的教习师傅,他怎会只因朝事繁忙便没去好好打听清楚此人底细。如今女儿成了这样,却遍寻不到那老头的踪迹了。

“你放心,就算是把天下翻过来,我也会找到那个老头,让他将女儿复原。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檀道济此时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只是他却想不出究竟是谁布的局。是世家的那些人?还是司马皇室?亦或是刘裕借此逼自己就范?时间不等人,为今之计,只能是步步为营了。

此后五日,檀道济再次登门拜见刘裕。

刘裕正与几位朝臣正于园中议事,见檀道济来了,他挥挥手遣退了众人,示意檀道济落座。

“檀兄这几日可真是马不停蹄啊。”

檀道济苦笑道,“若不是朝臣们看在中书大人的面子上,纵然檀某负荆请罪,怕是也无人肯见。”

刘裕轻笑道,“以檀兄今日在朝中的地位,就算是我不保你,也自会有人保住你。只是檀府千金,怕是要早夭了。”

檀道济立刻从位上起身,半跪在地上道,“末将愿为中书大人效犬马之劳。”

刘裕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点头,俯身过去扶起他,“重伤数名朝臣,死罪是免不了的。可死有很多种,只要没人再看见她,她便是死了。朝臣们也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安排,不知檀兄意下如何?”

檀道济一愣,刘裕这是要他将女儿藏起来,永世再不得出。可这……他心中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无奈地点了点头。

檀道济走后,刘裕立刻唤来心腹询问,“可查到檀家那个教习先生的身份了?”

心腹摇头,“属下无能,实在查不到。只知道是个衣衫褴褛的老头。而且属下发现,不只是咱们在查那个老头,嵩山上的各大门派,玄门,还有天师道,都在追查此人。”

刘裕微微眯起双眼,“看来此人定是个绝顶高手。檀家的那个女娃娃,大约是得到了他的真传,却不能掌控。”

心腹觉得亦是如此,便问道,“听大人所说,那女娃娃的功夫甚是诡异。留之怕是会成大患。不如……”

刘裕想了想摇头道,“那女娃娃眼下还控制得住。若是她日后能将这门功法交给我,那便是如虎添翼。一统中原也不在话下。”他叮嘱心腹道,“让檀府的探子看紧那孩子,决不能有差池。”

心腹忙应,“喏。”

五、前篇:地宫

离开刘裕的中书府,檀道济魂不守舍地回到家中。他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唤来了府中的老管家田叔。这个管家是檀道济早年讨伐平鲁山时救下的难民。田叔感恩图报,便入了檀府做了管家。若说对檀道济的衷心,府中无人能及他。

檀道济深深吸了口气,吩咐道,“三日后,为女郎发丧。”

田叔闻言吃了一惊,慌道,“女郎好好地,何来发丧之说?不吉利!不吉利!”

檀道济也不多做解释,只道,“三日后,女郎就会中邪而死。这件事,谁都不能知道,包括夫人。”

田叔不解,想要再问,却见檀道济已经背过身去。只好噤了口,退出门外。

三日后,一声痛彻心扉的嘶喊从檀夫人的房中传了出来。只见她跌跌撞撞地从房中奔出跑向女儿的厢房。

推开房门的时候,檀夫人似乎已经用完了全身的力气,无法再向前挪动一步。当她颤抖着迈入房中时,床上躺着的小人儿,她才刚三岁……苍天怎忍心让她如此早夭!

纵然在谋朝篡位的暗潮中,所有人都是被利用的棋子,只是稚子何辜!她脚步似有千斤重般走到女儿床边,泪水早已满面,她张了张嘴,心痛到哭喊不出任何声音!胸中如同被抽空了一般,嗓子一甜,一口血就喷了出来!人也随之瘫了下去。

许久之后,下人们才在院中听见了夫人凄厉的哭嚎,“雨儿——娘亲的雨儿啊——”

檀府内,人人皆着缟素,今天是头七的第五日。该来拜祭的人已经走过来过了。檀府前几日的人影攒动被如今的哀戚掩盖。

女郎一直是府里的开心果,虽然每次她和主人闹的时候都让人心惊胆战,可那孩子天真无邪又机灵聪颖,府里上下对她都是疼爱的不行。如今,竟这样不明不白的去了。

檀邀雨早殤,檀夫人连续三日滴水未进。若不是前日檀道济回来逼着她用了些米粥,她怕是要决意随女儿去了。

今日檀道济下朝回来,看见下人都站在夫人的门外,便知道她今日定是又不肯进食。他摇了摇头,走上前遣退了下人,独自一人走进房内。

“你倘若就这么死了,真的以为雨儿会高兴吗?”

檀夫人由于久未进食,讲起话来都有气无力,却依旧坐的笔挺道,“女儿死得不明不白,你却还放不下你的高官厚禄,日日早朝,雨儿若泉下有知,又真的会高兴吗?”

檀道济沉声道,“你又不是不知如今朝中的情形,我若行差踏错,整个檀府上下都不得好活。”

檀夫人显然有些激动,葱白的手指紧紧抠着掌心,红了眼圈气道,“女儿都不在了,我又怎会在乎其他!”

檀道济惊讶地看了看她,虽心知她说的是气话,可平日里谨言慎行的妻子,今日却会如此不管不顾,这不免让檀道济讶异。他原想将女儿诈死的事情和盘托出,不过看妻子此时如此激动,难保她知道真相后要去照顾女儿。府中人多眼杂,一旦被人看出问题,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

檀道济叹了口气,最终只道,“你若是想亲眼见到害死女儿的人伏法,就好好活着。莫要再说什么不管不顾。女儿没了,你还有咱们儿子要照顾。”说罢缓步而去。

当日下午,嫡长子檀植、嫡次子檀粲连带庶出三子檀混都跪在檀夫人门外,请夫人进食。檀夫人看着自己两个亲生儿子,大的才刚十二岁,小的也才十岁。她如何忍心抛下他们随女儿西去。可她的女儿,她最为疼爱的女儿……

“雨儿啊——你怎么忍心抛下娘亲!”檀夫人抱着女儿的小袄失声痛哭,一直到人昏厥过去。

——分界线——

邀雨觉得眼前人影乱晃,她记得爹爹来过喂她吃了药,之后自己就睡过去了,怎么听见娘的哭声呢?是不是自己又做了什么错事?她想着想着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依旧是一片黑,她困难地抬起手揉了揉眼睛。依稀能看见自己的手在动。

“女郎?你醒了?”

小邀雨扭过小脸,是谁啊?耳朵里声音都听上去瓮声瓮气的,只隐约看见一个小小的人影和微弱的光向她走了过来。

啊——是子墨。

小邀雨醒来后,子墨便将前因后果告诉了她。只有她诈死,才能逃过朝廷的追拿。可是……她将永远生活在檀府秘密建的地府里。

此时虽然子墨和田叔竭力安慰她,可邀雨毕竟还小,哪里懂什么两相权宜,只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爹娘,她便哭成了个泪人。

“我不管!我不要住在这!我要娘亲!田叔你让娘亲来救我!”

田叔又着急又心疼地唤着,“女郎快收声吧,切不可让人听见了!这地宫还是当初造府的时候主人特意让人督造的,为的就是以防万一。虽说委屈了女郎,可总比死了要好啊!女郎你别哭了,一会儿田叔给你弄你爱吃的点心来!”

“我不要点心!我要娘!我要找我娘!为什么娘不在这?”小邀雨不依不饶,捂住耳朵不听田叔的话。

田叔可怜地望着女郎道,“主人怕夫人沉不住气,所以还不曾将女郎诈死的事情告知夫人。如今夫人怕是正为女郎守灵呢……”

小邀雨不懂什么是守灵,只管不停哭喊“娘!你快来救救雨儿!娘!娘!”她说着跳下床,拍打着地宫的四壁,想要找到出口。

猛地身子被向后一拽,紧接着小脸就被狠狠打了一个耳光。邀雨捂着脸愣愣地看着子墨。

田叔吓了一跳,低声吼道,“放肆!你个小小剑童,怎可对女郎动手!”

子墨也不辩解,只死死盯着邀雨看。

小邀雨被他打得呆在那,也忘了哭了。

见她不哭了,子墨才冷冷问道,“你想死吗?”

小邀雨茫然的摇摇头。

“那便老实在这里住着。相信将军总会救你出去的。”

小邀雨闻言,鼻子一酸,“可是这里好黑,雨儿怕……”

子墨松了口气,拉起邀雨的手,坚定道,“我陪着你,直到将军救你出去。”

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小邀雨点点头,“嗯。爹爹会救我的,总有一天,会救我出去的。”

田叔此时才安心下来,他目光扫了一眼子墨,起初把他带进地宫,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能让女郎在内力狂乱时镇定下来的人。如今看来,这孩子虽然还小,却还能担大任。

田叔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了。

六、抉择

元熙二年春(公元420年),刘裕迫司马德文禅让,即皇帝位,国号大宋,改元永初。东晋灭亡。

刘裕登基后,一改东晋官员“下品无高门,上品无贱族”选拔制,逐渐将权势从世族中夺了回来。

刘裕重用寒人,以九品中正制为朝廷选贤纳士。

檀道济也被晋为护军将军,加散骑常侍,守卫京城。又以佐命之功,改封永修县公,食邑二千户。

檀道济这些年步步为营,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今日新皇登基,他从寅时便入宫负责宫闱护卫,直到此时新皇就寝,他才赶着月色回到府中。

进到后院,他照例要到夫人房前站了会儿。自从女儿出事,夫人心中对他只有怨怼,平日里两人虽相敬如宾,依旧举案齐眉,可就连外人也不难看出两人之间似乎冰冷地隔了堵墙。

近日朝中风云变幻,檀道济整日忙里忙外,每每在朝中忙到深夜回府,夫人早已睡下。算算日子,已经连续十日未曾见过夫人了。

今日到了后院,却发现夫人房内还亮着灯。

伺候夫人的婢女在门口候着,见他来了,急急几步上前去请,“主人回来了。夫人说,请主人到屋内一续。”

檀道济踌躇片刻,终究还是推门入室。

檀夫人坐在内室的床沿上,隔着屏风,她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也没有开口请檀道济进去。

听见婢女退出房中,反手将门带上了,她才急切地道,“今日新皇登基,你可为女儿求了赦免?”

檀道济莫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并没回答。方才婢女来请,他便知道夫人想问的是什么。

自从三年前他暗中将女儿未死的消息告知夫人后,她起先是欣喜若狂,而后便不顾阻拦地要去地宫陪着女儿。

檀夫人绝非不懂事理的刁妇,她虽心知夫君的做法自有道理,可为母之心,却让她顾不得其他,只想着要去照顾女儿。

檀道济怕夫人此举,被外人看出端倪,便让人封住了后院,不许夫人踏出后院一步,变相将她软禁了起来。

自那之后,檀夫人便日日盼,夜夜盼,盼着刘裕能够成事,只怕比刘裕自己还要诚心。

新皇登基,照例是要大赦的。

到那时,女儿便有望了!可如今……当她看见檀道济一言不发,心便像是沉入万年寒渊般冰冷。

她踉踉跄跄从内室走了出来,抬起苍白枯瘦的手紧紧抓住檀道济的朝服,恨恨问,“为什么?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权势于你,竟如此割舍不得吗!

她是你的女儿!你的骨血,你怎么忍心要她在地宫里了却残生!她如今已经十岁了!她已经在地宫里呆了整整七年了!你怎么忍心!你怎么……”

檀夫人说着,一时急火攻心,身子一软就昏了过去。

檀道济慌忙抱起夫人,放入内室床上,又高声喊人去宣太医。

门外的下人闻声皆是一惊,匆忙跑进屋内服侍。檀道济怒骂道,“混账东西!平时怎么伺候夫人的!”

在场的都立即跪了下去,却也无人敢答话。

夫人被软禁于此,整日郁郁寡欢,夜不安寝,食不知味,三年下来,身子已经被亏空了。

她瘦若槁木,面无血色,平日里连说话都提不起力气。可这些,檀道济又何尝不知,他日日都来,日日都问询夫人的情况,他心中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夫人缘何变成了这样。

檀道济满心的怒火,不是对着下人,而是对着自己。

不一会儿,太医便赶来了。以檀道济此时在朝中身居高位,太医自然不敢怠慢。

切了参片放入檀夫人舌下,又取出银针刺了人中,才见檀夫人缓缓苏醒了过来。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床顶,吃力道,“都下去。”

太医和下人看向檀道济,见他点头,才一一退了出去。

“到底为着什么?”檀夫人此时迷茫的眼神聚到了一处,直直望着檀道济,不容他再敷衍自己。

檀道济深吸了口气,沉声道,“为了我华夏一统。当今圣上乃是定乱代兴之君,唯有皇上才能夷凶剪暴,诛内清外。也只有皇上才能一偿我收复北疆的夙愿。为夫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雨儿……”

话已至此,檀夫人心中已是明了。她的夫君,戎马倥偬,战绩卓著,若论世上何人能北击胡虏,围土保疆,除他,再无二人。

而这亦是他的宿命,是他一生所愿。这样的夫君,又怎会舍大为小?只叹,雨儿便要无辜成了丰功伟绩的铺路石……

“你走吧……”檀夫人幽幽道,“你我夫妻,情断于此。万望你善待我儿,纵使她此生再不得见天日,也求你莫亏待了她。”

檀夫人说完,便像是用尽了气力般,合目睡去了。

檀道济默默走出房门,双拳紧握到骨节发白!他抬头望天,此时天边已经开始泛白,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去上朝了。

又是一夜未眠啊……

老管家田叔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贴近檀道济身前道,“主人,夫人可还好?”

檀道济轻轻摇了摇头,反问道,“女郎怎么样了?”

田叔无奈中又带了笑意低道,“还是老样子。闹得子墨整日里不可开交的。”

听到女儿还是那么任性胡闹,檀道济反倒觉得心里一松,难得地扯出了点笑容道,“那丫头自小就是这么无法无天。如今都十岁了,还是那个性子。真是三岁看大,六岁看老。”

田叔也赞同地点点头,“可不是。这几日可是为难了老奴了。”

檀道济问,“为何?”

田叔一摊双手道,“没地方找书去啊!”

檀道济略吃惊地看着田叔问,“之前给你的那些武功手录她都练完了?还有那些暗器谱呢?”

田叔含笑答,“都练完了。女郎天赋异禀,任何武学都是沾边即会。其实主人找来的那些,女郎早就会了,只是如今每招每式都达到了十足十的火候,实在没得练了,才逼着老奴再来讨书。”

檀道济不禁用手捏了捏眉心,为难道,“那可是天南山几大氏族所有传世的武功手录了。

再要学便得去北魏了……听说玄门还有些传人在那边。也罢,我差人去找便是。你尚且把我房中的兵书给她抱去。

武功毕竟是浮面上的东西,兵书总需要她花些时日才能研习通透,,也能收收她跋扈的性子。”

田叔应了声,便转身去书房搬书了。

七、春萍无根

此时的檀邀雨已经十岁。放在寻常,应是开始寻觅着要许配的人家,等及笄以后出嫁或者入宫选秀。

但邀雨因着常年生活在地宫之中,对世间之事可谓一窍不通。自从住进地宫,能见到的就只有子墨和田叔,每日别无他事,只有不停练功。

邀雨本就是武学奇才,再加之七年如一日般苦练,如今武功可谓是登峰造极,无人能出其右。

今日田叔来看她,抱来了爹爹的兵法。虽说不像武功秘籍那般吸引她,但读来也颇有趣味,甚至可以与武功招数融会贯通。她正翻看着,便瞧见书简之间夹了片桃花瓣,不禁怔忪问田叔道,“可是春天了?”

田叔不知她何出此问,只茫然点点头。

邀雨捻起花瓣出神,地宫中常年冰冷潮湿,阴暗无光,毫无季节之感,她早已不记得四季变换了。

她抬手将花瓣放在鼻尖,传来极其微弱的淡香,邀雨感叹道,“我记得……府中的珏湖每到春日便会生出春萍。那时娘亲还说,春萍无根,只会随波逐流,要我日后莫要成了春萍般的人。可如今……我却连随波逐流都不敢奢望,只能在这一潭死水中等着老死……”

田叔闻言心一沉,女郎平日都是胡闹惯了的。怎得今日却有此感慨?他暗自一叹,到底是长大了,女儿家开始有心事了。

七年地宫,女郎还能爽朗依旧实属难得,这要多亏了子墨的陪伴。可如今,女郎已经不是随便哄哄就能敷衍过去的小孩了,往后可改如何是好呢……

田叔走后,邀雨依旧是怔怔地看着花瓣出神。子墨不愿见她神伤,故意叉开话题道,“主人已经让人去北魏给你找新的武功秘籍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武功练了。”

邀雨颔首道,“武功倒还其次。倒是希望爹爹能找到师傅的消息。我始终不信,师傅是有意害我。”

子墨亦赞同道,“上次听说有双脚皆踏左履的老人在塞外出现,主人便一直派人打听着,这次借找武功秘籍的机会,说不定会有收获。”

他说着,安抚地拍拍邀雨的头有道,“师傅临走时,特意将安抚你的口诀传授给我,为的就是要我保护你。他若存心害你,大可不必留此口诀,任你疯了便是。我相信,师傅当日离开,必有迫不得已的原因。他临走交代过,你只有勤练外功,才能慢慢与你已经掌握的内功平衡,最终控制自己的真气内力。这几年你武功突飞猛进,真气失控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最近一次失控都在两年前了。可见师傅并没有诳我们。”

邀雨似乎半信半疑,子墨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他虽所言不虚,可毕竟,害她被囚地宫七年的始作俑者,也正是自己的师傅和师傅传授她的内功。

她越想越觉得内心烦乱,所以放下书简和花瓣,随手操起一对铜环,顾自耍了起来。

周而复始的日子总让时间快得如白驹过隙,三年时间很快又过去了。邀雨只能从田叔的穿着猜测外面到底是什么季节或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三年来,田叔着喜服的次数有三次。问他是什么事,他也支支吾吾不说。倒是三日前田叔着了一身的丧服来地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邀雨。

她还以为是父亲在战场上出了什么事,一问才知,竟然是皇上薨了。先皇登基不过短短两年时间,至高的权力也不能多延长自己寿命几日。

“新皇是谁?”子墨先声问道。

“是太子殿下!”田叔这次倒没有隐瞒的意思,甚至有些高兴地又接道,“先皇临终前授命主人,协同尚书仆射傅亮,司空徐羡之、领军将军谢晦四人同为顾命大臣辅政!”

邀雨看田叔说得眉飞色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恍然道,“太子?可是原来的刘家世子刘义符?”

田叔忙摆手阻止道,“呦!我的女郎,新皇的名讳怎是能直接叫的!可切莫让别人听见了,那事情可就更难办了!”

见邀雨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田叔忍不住“呲”地一笑道,“哎呦,咱家的傻女郎!你好好想想,主人做了顾命大臣了,手里又握着军权,你说说,这朝堂之上,还有谁敢跟咱们主人对着干!让女郎出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连我这老头子都明白的事,女郎怎么还转不过来脑筋!那么多兵书都白读啦!”

邀雨的眼中却依旧一片茫然,是么?能出去了么?她早已不敢再抱有期许了。

十年来,多少次,她都以为一定能从这地宫里出去,可是一次次,却总是失望而终。这一次就真的能了吗……,

她转脸望向子墨没有底气地问道,“子墨,你觉得呢?”

子墨脸上意外地没有喜色,他不想泼邀雨的冷水,可满怀希望后的落寞只会更让她痛苦,于是直言道,“十年前那次,是皇上第一个发现你真气失控的。那时他还是世子,年纪也小,或许不记得了。但若是记得,只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子墨想起当日刘义符被吓得魂不附体,想他不会这么轻易就忘却此事的。

邀雨听她这么说,勉强着了个苦笑,“算了。已经十年了。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

田叔也被子墨说得泄了气,悻悻地离去了。

没想到的是,子墨的话说中了一半,却也没料到另一半。

新皇登基后,第一道圣旨竟然是下给她檀邀雨。

流放!

当邀雨拿到这份圣旨时,她带着化不开的戾气,嘶吼着道,“我可以杀了那个皇帝,以我的武功,我想杀谁就杀谁!”

子墨看着她,摇头道,“主人不会准的。”

“为什么会这样!为何我就要被流放?一旦流放,便是非召永世不得回京!以后我还如何能见得上父母一面?”

邀雨抬掌拍在身旁的武器架上,一声巨响后,架上各式的武器竟尽数被震断。

“这样又有何不好?”子墨将手伏在她头上,反问道,“雨儿难道不想看看太阳吗?”

邀雨闻言一愣。

太阳……

想……怎么会不想?这十年来,她梦过多少次,园子里,娘亲站在阳光下冲她招手,她却被黑暗牢牢钉住,动弹不得。

那子墨呢,他不想吗?这十年来,邀雨哭过,闹过,抗议过,甚至绝食过。却从没听过子墨抱怨任何,难道他就不想离开这半人半鬼的生活?

若她被流放,子墨就可重获自由了,不用再被自己所累,能正正常常地生活。就算为了子墨……

“就算流放,我也陪着你。”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子墨低头对上邀雨望着他惊讶的双眸,他只是淡淡一笑,“等我们出去了,就能自己去寻师傅了。也能早一日解决你体内不受控制的那股真气。”

邀雨闻言才下定决心。师傅留下的口诀虽然能在她真气暴走时控制住她,但是她体内一直有一股不受控制的真气在流转。而且日子越久,这股真气的力量便越大。长此以往,总有一日连子墨也没办法帮忙控制自己的真气。

八、替代

来传圣旨的是一队官兵,因顾及着檀道济位高权重,虽是来押解流放人的,倒也还客气。特意带了副较轻的夹铐给邀雨,听闻子墨也要同行,领队的兵头又差人去取了一副来。

这来回取镣铐的功夫,倒是给了邀雨个机会同家人话别。

这是她十年来第一次走出地宫,六月的天,闷热潮湿得令人生烦。似有场大雨,憋在那里,要下又不下的。黑云一重一重地压得极低,连一丝阳光都瞧不见。

可就是这样的天气,对邀雨来说,却如珍宝般怎么也看不够。

泥土的湿气,恼人的蝉鸣,无风的凝滞都像是邀雨许久未见的远朋般,让邀雨满心欢喜。

十三岁的邀雨,已经出落了许多,虽还带着稚气,却能看得出美人的轮廓了。无论谁见了,也不会将她同妖怪联系到一起的。

邀雨突然又想起自己此番离去,便是遥无归期,若不趁此机会见上父母一面,今生怕是无缘再承欢膝下。

于是她赶忙问田叔道,“我娘呢?怎不见她来看我?”

田叔一脸为难,支支吾吾地不开口。

邀雨顿时急了!厉声道,“快说!可是我娘出了什么事?”

还未等田叔答话,便听旁侧回廊传来了一个妇人的声音,“你娘三年前已经出家为尼了。”

邀雨猛回头去望,只见一个略微丰腴的妇人在侍婢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你是谁?”邀雨在府中生活时虽然还小,却也不记得有这么个女人,听她的口气,俨然以主人自居。

田叔显然怕邀雨同妇人起了争执,赶忙劝解道,“女郎莫急。夫人是自愿要出家的,说是为女郎祈福,这位是咱们檀府现在的夫人蒋氏。以前是主人的侍妾,始终住在别院,所以女郎不曾见过。夫人走后,家里也没个主事的,先皇就给了个恩典,封蒋夫人护国夫人,明媒正娶了过来。”

蒋氏听田叔说完,冷起脸道,“哼。没用的奴才。本夫人我以为你已经老得记不清事儿了。原来你还知道现如今这檀府是谁做主啊?张口一个蒋氏,闭口一个蒋氏,本夫人的名讳也是你能叫得的?”

蒋氏并不甚害怕邀雨,她入府晚。檀府内对于邀雨的事更是讳莫如深,自然不会有人告诉她邀雨有多厉害。

甚至那妖女的名头,蒋氏私底下也认定是前夫人与外人有染,生了檀邀雨。夫君为顾全檀府和自己的颜面,才故意说她是个妖女,关在了地宫里。

不然怎么前头那位从不提接邀雨出来的话,后来又索性出家了。

蒋氏旁边的侍婢也尖声呵斥田叔道,“咱们夫人才是正经的檀夫人,之前走得那个才该叫谢氏才对!田叔你也是府里的老人儿了,怎么这点规矩都不懂!看来是该去领罚才行!”

田叔被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地喝骂了一通,竟也不辩驳,只低头道,“是老奴多嘴了,望夫人赎罪。”

邀雨和子墨在一旁,除了气愤,更多的是惊愕。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江山易主,连檀府也变了个彻底!

邀雨不懂,究竟为了什么?娘要祈福,没必要出家,爹为什么也不拦着?难不成是因为自己,害娘亲被牵连了!

她越想越觉得胸口发闷,一股真气乱窜,眼底也爆出血丝!

子墨眼尖,一看便知是她真气失控了!立刻抓住她的双臂面向自己,口里念起师傅的口诀,“所以有形之身,必得无形之气,相倚而不相违,乃成不坏之体。设相违而不相倚,则有形者化而无形矣……护其肾气,养其肝气,调其肺气,理其脾气,升其清气,降其浊气,闭其邪恶不正之气。勿伤于气,勿逆于气,勿忧思悲怒以损其气……”

反复念过数次,才见邀雨的内力缓缓平和下来。

她感激地望向子墨,微微颔首,无须多言,子墨便知她心意。

邀雨深吸了口气,再次望向田叔问道,“那我爹呢?可在府中?两位哥哥呢?”

田叔遗憾地摇摇头,“先皇新丧,国中本就不太平。前几日主人收到军报,说北魏边境有异动,主人便将朝中之事拜托给徐大人,赶赴边境去了。大郎君和二郎君也跟着去了。”

他正说着,便远远听见有个清朗地声音声声唤着,“娘!您在哪呢娘!您别躲着孩儿啊娘!”

随着声音,跑来了一个十岁上下的男娃,一见蒋氏便直奔过来,拉住蒋氏的袖摆撒娇道,“娘,可让儿子好找!娘,您就允了儿子吧,儿子要同爹爹一起,征讨胡人!您就让我去边境吧!”他自顾自地说着,像是没看见邀雨一干人等一般。

蒋氏宠溺地皱皱眉头,露出慈母的笑容,“别闹!没看娘正忙着吗?再说,哪有十岁就去前线的道理?等你行了弱冠礼,你爹自然会带你去的!”

邀雨怔怔地看着面前二人,这男孩叫蒋氏“娘”,那么,那么……他也是爹的儿子吗?邀雨忽觉醍醐灌顶,为何爹爹十年来都不曾来地宫看她?为何娘会突然出家?为何爹会答允流放她?

原来一切的原因不过如此简单,爹爹身边已经有了可以代替她们的人……蒋氏,和她的儿子!

“她就是那个妖女?”男孩见母亲冲邀雨这边努嘴,才注意到邀雨,子墨和田叔。

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邀雨,“也没长三头六臂,说是有通天的本领,想来不过是讹传罢了。”

他说着,正过身,摆出一副檀家郎君的派头道,“你流放后,莫要再生事端!拖累了檀府上下不说,若是让爹爹的英名抹了污,本郎君定不饶你!”

邀雨的心从没这么森寒彻骨过,她仰面朝天,片刻后,终于嗤笑了一声,“去你的檀府,去你的讹传,去你的爹爹!你们放心,我此生不会再用檀姓,我姓邀,名雨!”

随即,她低头狠狠瞪着男孩,“回去告诉你那爹爹,全当他没有过我这个女儿,生养之恩,他日我定会还他一报!”邀雨说着,转身便要走。

蒋氏身边的丫头显然平日里为虎作伥惯了,一个失势的女郎竟敢如此猖狂,不免让她看不上眼,刻薄道,“生养之恩,要报便把命换回来!你若报不起,便让你那不守妇德的娘来还吧!”

九、妖女

蒋氏丫头的呵斥让邀雨身子一顿。

她缓缓转过身,高高在上地扫了眼那侍婢,嘴角轻轻一扯,似笑非笑之间,抬手一挥,若有似无地甩出了一掌,却在刹那后爆出了撕心裂肺的声响。

而那侍婢的身体竟似被生生撕了开来,四肢手脚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她的头颅,则不偏不倚地正落到了蒋氏手上。

蒋氏吓得一声尖叫,瘫倒在地,手里的头颅一下被她抛得老远!

负责押送的士兵听见尖叫声纷纷赶了过来,只见后院中散落了无数血肉模糊的肉块,爆炸开的人血溅得到处都是,原本在院中的几个人,都像是被血洗过一般,从头到脚都是红的!

兵头哪见过这般光景!脚都软了!好不容易结结巴巴问,“怎、怎么回事!这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蒋氏见到押送的官兵,似是见了救星一般,指着邀雨高声呼救道,“是她!是她!快把她擒住!妖女杀人啦!”

邀雨冷漠地看着蒋氏在那不停呼救,幽冷冷道,“凭这几个人,你以为救得了你?”她说着再次缓缓抬手,却没有冲着蒋氏,而是转向了那个男孩。

蒋氏见状,惊呼一声,“不要!”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一下扑到了自己的儿子身上,挡在邀雨和儿子中间,她终于明白了,邀雨想杀人,不过是弹指间的事。

她全身匍匐地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全无方才傲慢的姿态。蒋氏边磕头边恳求道,“求求你,我求求你,发发慈悲!别杀承伯!他也是你爹的儿子!断不能有了闪失!你要杀!就杀我吧!拿我的命抵承伯的!”

檀承伯此时方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了神,心魂未定,颤抖地拽着他娘亲,哆哆嗦嗦道,“娘……娘你这是干嘛……娘您起来……”

蒋氏见了,猛地拽了男孩一把,迫使他跪在地上,接道,“快!快求求你姐姐!快!快!”

蒋氏的连声催促,反倒让檀承伯没了主意,愣在当下不知如何是好。

邀雨轻蔑地看了檀承伯一眼,“哼,就凭你,还想上战场。不过是个孽种。”

她边说边俯身拾起地上一团血肉递到檀承伯口鼻面前,道,“战场上,你要吃敌人的肉,喝敌人的血——”说完,就将肉块狠狠按在他脸上!

浓重的血腥味儿直袭向檀承伯,他只胃中一阵翻腾,接着“哇——”地一声就吐了出来!

邀雨忽然满足地哈哈大笑,将肉块扔到檀承伯脚边,一字一顿道,“你吐了,正好用这个熬汤补补!”

檀承伯闻言,又“哇——”地猛吐一通。

邀雨回首看向子墨,又低头瞧了瞧自己,黛眉紧蹙地向田叔道,“给我预备洗澡水,我洗干净了再上路。”

田叔早已经吓呆了,被邀雨吩咐才回过神,赶忙一溜烟跑出院去准备。

邀雨则不急不缓地走向院外,惊得院门口的士兵全都自动躲闪到两侧。

一转眼,邀雨被押出檀府已有一月。这一个月里,他们出建康城,沿着长江一路向西,向着宋朝与吐谷浑边境行进。

大约新帝知道檀道济此时正在青州戒备魏军,所以故意将邀雨流放到西边的蜀地,怕他徇私再放了邀雨。

邀雨和子墨一路上也没闲着,从押解他们的士兵谈话间大概了解了些情况。

先帝驾崩前,觉得檀道济虽有武略,却无野心。徐、傅、谢三人更是一路跟随他的肱股之臣,故将皇上托付给了四位顾命大臣。

虽说四人都是他精心安排的,但总还是担心权臣威势过大,以致皇权旁落,于是先帝在弥留之际,特意将四人的软肋都一一交代给了自己的太子刘义符。

无须多问,檀道济的软肋便是他的女儿檀邀雨。邀雨诈死,往小了说,可以说成是慈父之心,往大了说,便是欺君之罪!

可谁想到,皇上自从知道檀邀雨未死,就连着几夜恶梦缠身,每每梦见当日那布满诡异纹路,青紫色的脸。

因此先皇甫一归天,新帝便趁着檀道济督军南兖州,下了旨意要将檀邀雨流放。

要不是先帝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不到危机关头,绝不能动檀邀雨,他早就下旨赐死了!

其实这些个宫中辛秘,本不可能会被押送邀雨的这班下级的士兵知道。可叹那刘义符,先帝头七尚未过,他便已开始游戏无度,沉溺于声色犬马。檀邀雨之事,他更是随随便便地在龙舟上说与姬妾和下人们听。

这宫中的话,向来是传的最快的。还未等这队士兵拿到圣旨呢,他们就早已知晓檀府女郎将被流放的始末了。

邀雨听到这些的时候,几乎要怒极而笑,自己的一生,竟然被这么个酒囊饭袋玩弄于骨掌!她此时真想干脆杀回建康城,宰了那个小皇帝泄愤!

可每当邀雨走出室外,站在阳光之下,她就打心眼儿里不后悔选择流放。

一路上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也听到那些关于自己以讹传讹的流言,甚至那些编成了童谣的咒骂之词,在市井孩童间传唱。起初她怒火中烧甚至想杀人灭口,可后来听啊听啊习惯了,再听上去,就像是说别人的事儿似的。

如今的檀邀雨就似吸足了营养的树苗,连发梢都舒展了开来。常年的地宫生活让她的皮肤脆弱无比,刚开始的几日竟被太阳晒得连脱了几层皮,她却浑然不顾,哪有阳光往哪走。

六月里天虽还不算酷热,可当午的日头也能晒昏人。子墨逼不得已,只能威胁她,不带斗笠,绝对不许再照日光,邀雨这才老老实实就范。

或许是顾忌着檀道济的威名,或许是依旧害怕邀雨会杀人于无形,这一个月来,押送他们的士兵是出了奇地恭敬,简直可以说待邀雨、子墨如座上宾!不但脚铐手镣能不戴时绝对不戴,平时里吃住也都不敢怠慢他们。

邀雨和子墨并不是铁石冷血的人,别人敬他们一分,他们自然也会还一分。

日子久了,这几个当兵的倒是与邀雨和子墨混熟了。偶尔投宿后,几人还会聚在一起小酌一番,听这些当兵的讲这十年来的事情。

十、斩草除根

就这么悠悠哉哉地走了一个月,七月出头的时候,他们进入了仇池国地界(备注1)。

仇池是个小国,东晋的时就卡在天朝和五胡之间,原本没什么看头,却不想无论是雄霸一时的前秦也好,还是皇室正宗的东晋也罢,前前后后不下二十个政权乍兴乍灭,唯独它却在战争与政权的夹缝里存活了下来。

许是各国都没把这一小块地方放在眼中,又许是仇池国的国主很懂得进退之法,无论怎样,这百年不断的征战之中,仇池国始终偏安一方,虽称不上欣欣向荣,也算上是安居乐业。

也正因这一点,南北的商户,细作,散民都云集于此,不可不谓是鱼龙混杂。

为防止细作混入,南宋朝廷早就禁止了南北通商。可但凡有利可图,总会有人甘愿冒险。而仇池则成了他们最好的掩体。

仇池北拥武都镇,地处北魏境内;而南有阴平郡,在宋的版块之中,地跨南北,简直成了通商的宝地!

押送邀雨的一队人持着宋的通关文牒进入仇池,兵头便告知邀雨和子墨说蜀郡还没来消息要如何安置他们二人,仇池热闹,干脆在这儿住几天等等消息。

兵头领着他们二人进到驿站的房内又道,“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界上,小的们也得做做样子,免得落人话柄。夹铐就算了,我就只将这房门锁上,让旁人看了就是。过会晚饭时,我会差人将饭食送进房中,委屈二位在房中将就将就了。”

他说完,就退了出去,又果然依言下了锁。

子墨和邀雨在房中互望了一眼,便上了心。

晚饭时,有人送来了酒菜,很快又出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取碗碟的人蹑手蹑脚地走到邀雨和子墨的房门前,抬手极轻地扣了几下门,问道,“二位可吃好了?”

他连问了两次都不见里面回答,才咬咬牙,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舔了下手指,在纸窗上捅了个小洞,胆战心惊地向里面窥觑。

只见邀雨和子墨都斜趴在桌子上,有几个碗盘都被撞翻,一个掉在地上摔碎了。他见状赶忙向驿站外奔了出去!

兵头见他出来,忙问,“怎么样?”

那人方才跑得太急,上气不接下气道,“睡、睡死了!”

兵头听了手一挥,喊道,“动手!”

负责押解的士兵纷纷跑向驿馆外,此时驿馆的四周已经撒了火油,士兵们从各个方向同时引火,火舌霎时便吞没了整个驿馆!

一个士兵看着熊熊大火惋惜道,“唉——那两个娃儿,人不坏。”

另一个也附和道,“死了可惜了。”

兵头听了,带着怒意地低声喝道,“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你们护着他们,谁去护着你们一家老小!檀府可是你们能惹得起的!”

“哈!我还以为是小皇帝想不开了要杀我,原来是蒋氏那对狗母子要斩草除根啊!”

一声冷笑从一队人身后传来,众人闻言,尚未回头,就已经吓得瘫坐在地!兵头勉勉强强转过脸,果见是檀邀雨,磕巴道,“你、你、你……”

邀雨看不起他的怂样,不屑道,“就凭你,也敢动本女郎?”她说着一步步逼近众人。

兵头当即扑跪在地上,连连叩头,大声求饶道,“檀女郎饶命!檀女郎饶命!小人们也都是逼不得已啊!那蒋氏说,若不除掉你,就要我们所有人的家眷替你填命!小人们这才狠心吓的手啊……”

“这么说,是蒋氏教你们这么做的?”邀雨追问道,她总觉得蒋氏没这份心机。

“是!啊,也不全是!”事已至此,领兵的也不敢隐瞒,据实道,“蒋氏最开始要小的们到巴郡便动手,然后将女郎和子墨郎君投到长江里头,再回报说你们仗着功夫逃跑了。后来檀郎君进来了,让小的们改道来仇池国,烧死你们后,嫁祸给仇池国。他说这次北魏趁着先皇驾崩,有所异动,若借此逼仇池就范,暗中帮助我朝,檀将军定可大获全胜。所以……所以……”

他后面就不敢,也不用再说下去了。

邀雨心思一动,想不到那个臭小子还懂得假途伐虢,借她之死,迫仇池站到宋朝一边。只可惜他画蛇添足,一改道,反而让邀雨起了疑心。

说到底,是檀郎君小瞧了自己这个异母的姐姐,以为她只不过是歪打正着学了魔功,却不知她已研习兵法数年。各地风貌,行军要道她都烂熟于胸,队伍刚一改道,她就察觉到了异样,始终戒备着。

邀雨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众人,原本该统统杀了,却一时心生不忍。

这几日他们对自己很是不错,今日之所以敢对自己刀剑相向,也是逼不得已而为之。

她扭头看子墨,见子墨目中深邃,也有不忍之意,于是便玉手一扬道,“起来吧,这么大火烧完,估计连个灰儿也剩不下了,你们回去,就说我和子墨都按计划被烧死了,这样檀府的人也不会再为难你们。”

“那女郎你呢?”兵头儿疑惑地问。

“我?自然是死了。”邀雨神秘地一笑,又道,“记得,我们是按檀郎君的计划被烧死的,除此之外,一句不可多说,不然,你们的家眷可就不只是死这么简单了。”

众人点了点头,见邀雨不再多说什么,便慌忙逃走了。

邀雨望着远处慌不择路的一众官兵,突然开口幽幽道,“便是我放过你们,蒋氏怕是也不会让你们活。这也是你们自己选的路,怨不得我。”

见人都跑没了影儿,邀雨和子墨互望了一眼对方,继而会心地笑了起来。他们两个私下里已经打算过,与其被押到蜀郡,做一辈子苦役,不如“死”了,以后便自由自在。

檀郎君的计谋虽是为了斩草除根,却反而帮了他们一把。从此这世上便没了妖女檀邀雨,而只剩下一个身怀绝技的邀雨。

两人笑着笑着,突然邀雨肚子“咕噜”一叫,她这才一拍脑门,坏了!忘记让那些士兵留下些银两了!

一个时辰后,邀雨和子墨坐在市集的墙角,看着夕阳美丽的余晖映在……额,雪白的馒头上……听着自己的肚子响了一遍又一遍……

邀雨晃晃头,决定不再看那馒头了,于是刻意岔开话题道,“子墨,你记不记得,师傅在走的那天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

“嗯。他说‘记住,你是王者之剑。’”子墨的声音也有些有气无力。

“我原本已经忘记这件事情了,最近不知为何,这句话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样,不停地敲我的脑袋。我有种感觉,师傅应当是知晓我的事了。他在指引我,只是我实在不知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自从邀雨离开地宫,心绪一直都是欢欣雀跃,此时却忍不住沮丧。

“我也这么觉得,”子墨也有同感道,“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忧。师傅既已知你离开了地宫,那便自有他的安排。我们只要顺其自然,便一定能得到答案。”

邀雨喃喃不停地念道,“记住,你是王者之剑……你是王者之剑……你是……馒头……包子……我不行了!”

邀雨猛地站起身,子墨也跟着站了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在市集上走了一圈,邀雨衣袖里就多了几个馒头、包子。

想想自己苦练十年的武功,如今用来做偷鸡摸狗的小把戏……

算了,能填饱肚子,也算学以致用了。包子真香!

十一、悬赏

邀雨正自嘲着,忽听见集市南头三声梆子响。人们三三两两聚拢了过去。看样子,是出了什么新鲜事。邀雨想也不想,拉起子墨就冲进人群去凑热闹。

贴布告的官差见人群聚的七七八八了,便高声道,“仇池公体恤民情,愿听民声,知道乡亲父老常年受瘴气林里那个怪物的苦,特此悬赏白银五十两捉拿此怪物。旦凡有哪位勇士能制服此怪的,仇池公必亲自酬谢!”

官差朗声念完,民众却没什么大反应。只是叽叽咕咕地耳语般议论着。邀雨侧耳细听,才知道原来这个仇池公杨盛是个嬉戏无度之徒。

仇池国地处内陆,仇池公便因自己从未见过海,硬要开凿人工渠引长江支流造个假海!因工程浩大,便狂敛苛收,税赋徭役一年内翻了几倍,往来商人入关税更是高得离谱,弄得民心不古。

此番悬赏捉怪,怕也只是走个形势,正正皇室形象罢了。

知道仇池公只不过是做样子,围观的人很快就散了,气得发布告示的官差直跺脚,指点着散去的众人骂道,“你、你们……真是一帮刁民!”

邀雨却是眼前一亮,瞌睡就有人递枕头,这不是把白花花的银子往自己怀里塞吗,哪有不要的道理?

“子墨,走,咱们抓怪物去!我倒是要看看是我这个妖女厉害,还是他那个怪物厉害!”

子墨赶忙拉住邀雨:“不可莽撞。”

可子墨晚了一步,邀雨已经窜上去接了文书。

官差其实没想到真的有人会接告示,喜出望外道,“二位勇士,既借了悬赏,就随我同去瘴气林吧!”

子墨忙上前拦住邀雨,“今日天色已晚,待我二人准备好,明日再与大人同去。”说完,施了一礼就拖着邀雨走向最近的一家客栈。

邀雨也不反对。高声对上前来迎客的小二道,“给我开两个最好的房间!”说完笑嘻嘻对子墨道,“明个咱们就有钱了,今天要好好享受享受!”这几天他们因为没有银子,只能露宿,怎么都睡不舒服。

当晚二更鼓刚响过,邀雨便一个挺身从床上蹦了下来,脸上满是贼贼的笑。子墨这会儿应该睡得很熟了。特意要了两个房,就是为了不惊醒他。

她知道子墨是担心她遇到什么危险,可这世界上最危险的人物当属她了,还能遇到什么比她更甚的啊?

邀雨轻轻推开窗,一个腾身便已落到几丈外的街道上了。紧接着几个展身,人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到了瘴气林的入口时,邀雨还真有点犯怵。原本激动的心情被眼前的迷雾淹没了大半。

黑漆漆的一大片林子,就算没有瘴气都伸手不见五指了,更不要提瘴气所散发出来的臭味。林子深处静如死水,像是外界的一切声音都被黑暗吸了进去。

邀雨站在原处犹豫着,心想要不等明早跟子墨一起来吧。何苦自己无畏冒险。纵然自己武功再高,毕竟才刚行走于世,还有很多事情不懂。武功虽说可以瞬杀千百,却没有防毒的功效,想到这里,邀雨就打了退堂鼓。

正当她转身要走的刹那,眼角却瞥见林子里有一个黑影快速闪过。

怪物!不会吧?这么巧?还是其他来抓怪的人?

最好是怪物,这样就省掉了在瘴气林里找它的时间。只要找到它,邀雨就有足够的信心能在短时间内放倒它。

但如果那个黑影不是怪物,那就只可能是冲着赏金,来抓怪物的人了。敢在这种夜里进林子,此人肯定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邀雨想着若是被别人捷足先登,抢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那她岂不是要后悔到死!

不行!没了什么都不能没了银子。

邀雨心一横,从衣角撒下块布条,用羊皮囊里的水浸湿,然后掩住口鼻。她记得书上好似说过这种方法能在短时间内应付瘴气。

准备完毕,邀雨便一个纵身跳上树枝,邀雨心知自己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万一不小心踏进沼泽就一了百了了。

既然方才的黑影是在树枝上移动的,那她就照猫画虎。邀雨心中暗自得意,比轻功她可是天下无敌!

在树枝上跳了大半刻钟的光景,方才的黑影却像蒸发了一样找不到痕迹。

树影重重叠叠越来越密,邀雨心中开始急躁起来,一是怕别人抢了先机,抓了那怪物,二是她意外地感到身子愈来愈重。

自己明明是屏吸前行,怎么还是吸进瘴气?看来不能再拖了,必须趁中毒更深之前离开这个林子。

想到这她便沿着自己在树干上留下的记号,向林子的入口移动。不过几息的时间,邀雨便觉得身子出奇的重,以往超绝的轻功竟完全用不出来。

她心中纳闷,瘴气虽毒,可按理来说也不会有这么大的毒性。不然平时若是遇到风天,瘴气借着风势飘到镇上,里面的人不早就死光了?

道理虽是如此,可事实证明,道理是不可能永远对的。几个腾身之后,邀雨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身子一偏,竟直直地栽下树来!最终摔在了地上,昏厥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邀雨才缓缓醒过来,眼前似乎是个山洞,月光如倾泻的银水洒在洞口,邀雨轻轻嗅了嗅,感觉这里似乎没有瘴气。她又微微动了一下身子,全身竟然痛得像裂开了一样!

突然她感到有人在看她,快速扫了眼四周,就发现了山洞最深处两只野兽般闪着精光的眼睛。

难不成是野狼?邀雨哀叹,自己也够背运的了,刚从瘴气林里逃出来,又掉进狼窝,此时她真后悔当初没有听子墨的话,乖乖呆在客栈。

她又觉得羞愧难当,总以为自己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如今却只因吸入了一些瘴气就要命丧狼口,实在讽刺。

邀雨如今动也不能动,只能闭眼祈祷,子墨啊子墨,你快点发现我不在客栈吧?虽然我给你加了点蒙汗药,可是你一定要赶紧醒过来啊!

十二、祝融

等邀雨自己心里把二十四诸天都拜了一遍,却迟迟不见那狼有动静。她再睁眼望去,那双精亮的眼睛依旧在原处盯着她看。

邀雨心道,难不成是自己吓唬自己,说不定是别的动物呢?比如温柔的小鹿之类的……应该是不可能了。

她试探着唤了一声,躲在暗处的东西似乎动了动。邀雨又连着唤了几声,那东西才缓缓走到月光下。

邀雨看到它的一瞬间,便知道这绝对就是自己在找的怪物!

可与其说他是怪物,更该说是个骨骼精奇的人吧……邀雨借着月光仔细打量眼前这半人半兽的家伙。

铜铃一般外鼓的双眼,额骨和颧骨都异常地高突在脸上,显得鼻子夹在中间几乎不可见,嘴角合不拢似地外裂着,露出满口参差不齐却异常白的牙齿。头发焦黄杂乱,像一根根倒刺一样竖在头顶。这人的手臂奇长,走路时两只巨手握成半拳支在地上,借力撑住大半个身体,似猿猴般慢慢向邀雨挪动身体。

待他走近了一些,邀雨又讶异地发现,这人的肤色也不似常人,而是泛着绿悠悠的颜色!

虽说长了一脸凶相,邀雨却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任何的杀气。

“你叫什么?”邀雨勉强提起一口气问道。

怪人张口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呜呜”地几声。

“名字,你的名字。”邀雨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怪人尝试着调整自己的嘴型,费力地发出了几个音,邀雨却只恍惚听到了个“普”字。

她叹了口气,估摸着这怪人能听人语,却不会说,也有可能是因为很久没说话了,忘了如何发音。“我听不懂你的话,不过你长得可真像画上的火神祝融,我就叫你祝融可好?”

怪人闻言一愣,随后裂开大嘴笑着点头,似乎是同意了。

见祝融没有害她的意思,邀雨才定下神来察看自己的状况。她忍着全身疼痛,勉强举起手来看,不看还好,这一看,邀雨不禁心底一惊,她的指尖发黑,且上臂也已经显出点点紫斑,她竟在无意间中毒如此之深!

邀雨立刻就调用真气,想用内力把毒逼出体外,可是真气却不知是何原因,四处乱窜,聚不到一处。

她连试几次,都是无果。看来光靠自己估计是不行,只好求助了。邀雨用力扯下自己颈上的平安玉珠,这是子墨亲手用一块璞玉为她雕的,她一直贴身带着。

邀雨别无选择,只能将平安玉珠交给祝融,“去找子墨。子墨。能记得吗?子、墨。”

祝融歪着头看看邀雨和她递过来的平安珠,不明所以。

邀雨有点泄气,却也没就此放弃。

邀雨尽量咬着字说,“去镇上,找子、墨。”

祝融庞大的身躯明显地战栗了一下!他害怕那里,那里的人都想杀他,自他记事起,便生活在瘴气林,以瘴气为食,镇中的人都认定他是妖魔鬼怪,常请了人进林子来杀他。

今天他原以为又是镇里来的猎手,没想到是个小孩。见她从树上掉下来,祝融不忍心,就把中了毒的邀雨拉进林外的山洞里。想着她醒了自己就会走,却未成想她动都动不了。

“你害怕去镇上?”邀雨缓缓地放下手中的平安珠,“对不起,这么为难你,可是你不去,我就会死在这里了。”

“死?”祝融嗡声嗡气地重复着,讲话对他来说显然很陌生。“不死!”他似乎猛然间明白了什么,抓起平安珠就窜出洞去。

邀雨还没反应过来,祝融就已经跑得没了影子。

“但愿他知道怎么找子墨。”邀雨低声自语了一句,随后封住了自己的七经八脉,叹了口气,“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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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时分的镇子原本都是安静的,大家忙着开始一天的活计。可今晨却像末日般处处都是尖叫着逃命的人!

“怪物跑进镇子了!肯定是仇池公的悬赏把他惹怒了!大家快逃命啊——”

紧接着,鸡鸣狗跳,呼救声不绝于耳!

子墨蓦然惊醒,飞速起身到隔壁,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坏了!”子墨心叫不好,疯了一般冲出客栈。

街道上的人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只剩祝融一人突兀地站在路中央。

子墨一看他的形貌,便知这半人半兽必定就是那瘴气林里的怪物。雨儿好胜,昨晚定是趁着自己睡熟抓它去了。他又暗自责怪自己,这丫头要开两个房间的时候,他就该觉察有异的!

可此时尚不是自责的时候,他极快地抽出腰间利剑,毫不迟疑的抵住了祝融的喉咙!子墨双眼血丝遍布,周身的升腾摄人的杀气!哪里还有平日谦谦郎君的样子?看上去竟比这怪物更加恐怖!

“她在哪?”子墨声音冰如深渊寒霜,双目满含怒火,像极了索命的阎罗。

“子……墨……?”祝融生硬地发音道。

子墨一愣,杀气顿时收敛了一些。

“子……墨……?”

祝融摊开巨大的手掌,绿色的掌心中一颗小小的平安玉珠落入子墨眼底。就如同是看见了救命的稻草,子墨一把抓起平安珠,急切地问,“她在哪?快带我去!”

当祝融带着子墨冲进山洞的时候,邀雨尴尬地吐了吐舌头,“毒太深了,我自己解不掉。”

子墨却从未有过地怒道,“闭嘴!”

当子墨见到邀雨的瞬间,巨大的疼痛压过了他所有的喜悦,想到可能会失去她,子墨的恐惧和愤怒如惊涛骇浪一般一波又一波交替席卷而来。

一路上他想了各种可能性,最怕的就是这又是小皇帝或者檀府母子布下的另一个埋伏,倘若真是如此,他定血洗了檀府为她报仇!

邀雨难得乖乖地闭了嘴,倒不是怕了子墨,只是她委实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十三、奇人

子墨将中毒已深的邀雨扶起,立刻从背后运功为她驱毒,过了一会,渐渐有毒烟从邀雨的头顶冒了出来,但子墨的脸上却未见有丝毫喜色,眉头反而越蹙越紧。

子墨常年同邀雨一同修炼,资质虽不如邀雨,可师出同门,功力在世间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

即便如此,以他的内力打入邀雨体内,依旧像是石沉大海一般力不从心。这样下去,就算耗尽自己的内力,也不一定能驱得完邀雨体内的毒。

就在子墨焦灼之时,祝融却像发现了宝物一般的扑了过来,巨口一张,深吸了一口气,邀雨头上冒出来的毒烟就这么被他吃了下去!子墨见了暗暗称奇,世上居然还有这种异能之人。

祝融吸了一口之后,似乎上了馋瘾,干脆将邀雨的手指放入口中吮吸了起来。子墨见状立刻顺势运功逼毒,果然畅快了许多,不一会就将邀雨体内的余毒尽数逼出体内。

毒气一除,邀雨脸色渐渐恢复。看到她已无大碍,子墨悬着的心一松,力竭地躺倒在地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子墨甫睁开双眼就正对上邀雨梨花带泪的小脸,不由得心疼了起来。可是心疼归心疼,他心里的怒气却也还没消。

“雨儿,”子墨伸出手擦着她的泪,“你已经不需要我了是吗?”

邀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一下子急得涌出了更多眼泪,“你乱说!没有子墨我昨天就死了!不对,十年前就死了!我怎么会不需要子墨!我只要子墨一个就够了!我是子墨的,子墨也是我的!”

只要……他一个……就够了吗……

子墨觉得的自己心里像被塞了一捧阳光,让他从胸口直到周身都缓缓地暖了起来。

明明只是说这话来气她的,明明只是想发泄心中的焦灼,可她却只用一句话,便化去其他所有,只要这一句,就将他的心填满了。

和邀雨同住地宫十年,子墨从来没想过要再回地面上,因为他的太阳一直就在他的身旁。需要他全心全意去呵护的太阳,十年来从未离开过他。

他小时家中变故,被人贩子虏走,后又因故受尽了打骂和折磨。他恨,恨害了他家的仇人,恨毫无怜悯之心的看守,更狠这个让他有冤无处申的乱世!

可这一切刺骨的伤痛,都被邀雨的一句“你以后就叫子墨”统统雪融。自从邀雨将自己从檀府家丁的杖责下救下来,她就是他的太阳。

并不是邀雨需要他稳固内力,而是他需要邀雨。无时无刻,需要得想把她紧紧搂住,揉进自己身体,可他不能,因为只有他知道,他和邀雨,永远不是说出来就能得到答案这么简单。

不忍心看着邀雨再哭下去,子墨连忙抚摸着她的头极力安慰,只怪自己乱说话。正哄着,子墨余光扫到角落里有个什么东西在动,眸光一扫,竟发现是祝融正蹲在墙角里好奇地看着他们,一边看,还一边学子墨抚摸邀雨头顶的样子。

“雨儿,你怎么把他也带来了?”

邀雨回头看到祝融照猫画虎笨拙的样子,不由的咯咯直乐。

“我给他起名祝融,以后就和我们一起走了。”邀雨轻松道。

子墨皱了皱眉头,“和我们一起?我们两个糊口都困难,如今再多一……,”子墨顿了一下,不知道叫祝融为人好,还是为兽好。琢磨了一下才接着说下去,“……一人,岂不是难上加难?”

邀雨咯咯一笑,“你傻啦,祝融可是我们的摇钱树,有了那笔赏金,咱们就吃穿不愁了!”邀雨说完就牵起祝融的手,大摇大摆地走出客栈。

邀雨牵着祝融的手走在街上时,镇上的百姓已经不似今晨一样惊恐不安。怪物被抓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传遍了整个镇子。

人群都拥堵在客栈前,见邀雨同祝融出来,大家自发地让开一条路,却还是围着他们,簇拥着他们进入镇衙。

子墨醒了,祝融也“抓”到了,如今只等着领赏钱。邀雨突然觉得今天的花儿格外香,草儿格外绿,就连这故作肃静的府堂都让她心情大好!

虽说悬赏上写的是仇池公“亲自”答谢,可料想仇池公那么一个贪图享乐之徒,怎会为了这种事面见邀雨。

不过估摸着皇室也想演足戏,特意派了仇池国内声望最高的左相梁翁和阴平郡郡君共同答谢邀雨。

衙堂上,两排的守卫站得远远地看着堂下站的一人一怪,堂上的郡君早已被吓得血色全无,主位上坐的左相梁翁人近古稀,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虽讶异于祝融的形貌,却依旧很镇定。

梁翁捻捻胡须,他一辈子虽见过形形色色各类人物,却从未想过一个小姑娘就能抓住瘴气怪。他心里估摸着,许是哪位高人抓了这怪物,然后让小姑娘代替他来领赏。于是他客气地问道,“敢问姑娘芳名是?”

“邀雨。”

“哦?”梁翁白眉一挑又道,“年芳几何?”

邀雨有点不耐烦,心想他们不痛痛快快给银子,问我多大做什么?可她不想闹僵,于是冷漠道,“十三。”

一旁的郡君听了,突然来了兴致。他仔细瞧瞧邀雨,桃红色短打的胡服,配了双粗锦的绣花鞋,原本看上去极不起眼,可邀雨肤白赛雪,滑胜脂玉,虽说年岁小了点,人还没长开,却是楚楚可人,纤长曼妙的身段说不尽的动人。加上青稚的脸孔上,双眸澄明,不带丝毫污浊,一股子我见犹怜的味道。

正所谓色胆包天,郡君此时也顾不得她手里还拎着个怪物,厚颜道,“可许配了人家?”

他这一句,问得邀雨和梁翁同时皱起眉头。

邀雨懒得再答,反问道,“我的赏银呢?”

郡君哪吃过这样的闭门羹,当着左相和下属的面,他顿觉脸上挂不住,微怒道,“你不过一介女流,如何抓得住瘴怪!莫要在府堂上胡言,可是要挨板子的!”

邀雨眸中寒光一闪,冷哼道,“你们想赖账不成?”

“欸——怎会!”梁翁突然插话道,“来人,奉上赏银!”

梁翁话音刚落,便立刻有仆从端来了银子,摆在邀雨面前。

邀雨也不客气,上前用盘上垫银子的红布一兜,将银子裹起来,收入怀中。

十四、刺杀(一)

郡君见邀雨拿了那么大一笔赏银,不免嫉妒眼红。想他一方郡君,年奉也不过才区区二十两纹银。如今这丫头竟轻易取了五十两!加之方才邀雨给他难堪,他怎会这么轻易地放过去。

“慢着!”他高声道,“你既拿了赏银,便将瘴怪留下!待到明日午时,杀了为民除害!”

邀雨一听便恼了,祝融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岂有恩将仇报之理?

她冷眼看了看郡君和梁翁,脑筋一转,问道,“那悬赏上,哪一句说抓了人要交给你们处置?”

郡君闻言一愣,仰首细细回想悬赏内容。回想完依旧不死心,招招手让守卫取来了告示,用手指点着一行行看完,倒真是没这一句。

梁翁却不会被邀雨轻易糊弄,正色道,“瘴怪祸患百姓,今日既已伏法,便容它不得。”

邀雨目光对上梁翁,看得出这个左相是个正直之人,她这才和缓了些口气道,“你说他害人,那你倒是说说,可有谁是死在他手下的?”她说着又扫了一眼堂外凑热闹的百姓。

大家面面相觑,嘀嘀咕咕地议论了半天,却举不出个人来。倒是有人被瘴怪吓到过,可的确没人因此丧命。

邀雨见无人答她,又接道,“倒是他,一直被你们无辜追杀,落下这许多伤!”她抱起祝融一直粗大的手臂示意给所有人看。大家才注意到祝融全身都布满大小的疤痕!

由于对祝融的处境感同身受,邀雨有些怒道,“你们不过以讹传讹,听信传言,便要杀他!我就不信,你们不知道他本是个人,根本不是怪!”

见依旧无人应答,邀雨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之所以这么肯定他是怪,无非是因为郡君借着捕怪的名义加收了大量税金!”她说着眸中金光直逼阴平郡君,“真要说有人祸害百姓,那也是这个郡君!不是祝融!”那天悬赏一出,邀雨就听人私下议论,担心郡君又要借机收税,此时正好拿来反咬一口。

围观的百姓都被邀雨的话点醒,齐齐看向郡君。连左相梁翁,也盯着郡君等他答复。

阴平郡君慌了,忙道,“不对!这是怪!是怪!你们别被骗了!”

“不是——!”响彻天际的巨吼声后,祝融愤怒地举起双手,猛地锤向地面,青石板的地面立刻被砸出两个深坑!吓得百姓们纷纷后退!

“我是人——人——!”祝融声音虽然瓮声瓮气,发音也极其模糊,可所有人都听懂了。

邀雨怕他发狂,一把搂住祝融,催动真气,将他偌大的身躯压制下来。转脸对梁翁道,“他未伤过人,你们无权杀他!还是说仇池国有立法,长得丑的都要处决?那你得先把上面坐着的那个一脸奸相的郡君杀了!你们容不下祝融,我容得下。我带他走。”

梁翁已明了事情始末,微微摆了摆手,示意邀雨和祝融可以离开了。

邀雨一看便知梁翁肯定不会放过这个阴平郡守,便转过脸对他调侃道,“诶!我给你看个面,你印堂发黑,天庭发紫,命不久矣——”说完牵着祝融大步离去。

阴平郡君惊愕地看着她,对梁翁道,“就、就、就这么让她走了?”

梁翁冷哼一声,“她走不走不要紧,倒是你走不走得了是真!”说完气愤地离镇衙而去,他已知郡君私自搜刮民脂民膏,此番回去,定要彻查。

见梁翁甩下这么一句话,郡君当下慌了神,“怎么办,怎么办,这可如何是好!”

与其等死,不如逃之夭夭,等待时机,卷土重来!于是郡君忙吩咐,“快!快、快!让府中家眷收拾包袱,咱们这便要逃命去了!”

原本站在一旁的门人谋士却上前颇有深意地笑了笑,宽慰阴平郡君道,“大人莫慌,今日之事,未必是凶——”

阴平郡君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忙问,“先生此话怎讲?”

谋士俯身上前,与郡君耳语了几句,郡君听后不免大骇道,“此事当真?”

谋士点头称是,压低声音道,“这女郎身份如此特殊。今日梁翁轻纵了她,若是大人上奏,给梁翁扣个勾结刘宋檀道济,意图夺权之罪,怕是大人不但不会有杀身之祸,反而会平步青云!”

阴平郡君浑身打了个一激灵,胆怯地问,“这会不会太冒险了?梁翁声望之高,连仇池公都要礼让三分。”

谋士摇摇头道,“自古富贵险中求,与其别家舍业,颠沛流离,何不搏上一搏?”

阴平郡君闻言心一横道,“好!就依君所言!”

次日一早,邀雨怕在这镇上夜长梦多,就同子墨、祝融收拾了一下行李,租了辆马车离开了阴平郡。邀雨虽武功无人能及,驾车却是乱七八糟,为了怕子墨路上颠簸,她特意在车上多铺了几床被褥让子墨躺在里面休息,祝融由于体型太大,只好在马车后面又拴了个板车,让他坐在上面,又用麻布将祝融从头到脚盖住,一行人就这么奇奇怪怪地上了路。

手里有了银子,心里也就有了底。一路上邀雨一边掂量着手里的钱袋,一边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身上没有通关文牒,换句话说,目前除了仇池,他们哪都去不了。

可就算能出仇池,又能去哪呢?如今乱世,刘宋和北魏各占据半壁江山,北边儿还有西秦、北凉和北燕苟延残喘着。除了这些,一些偏远地域还有许多叫不上名也不为人知的政权,多数是以前灭亡各国的残部或余族。他们秘密地蜇伏于塞外或其他政权之下,等待复国之机。可真正能像代国复兴成北魏的,又有几个?

邀雨正天马行空地瞎想,突然感到一股杀气直逼自己而来!子墨虽在车中,但显然也感觉到了,他猛地起身却又无力地跌了回去。时间不容邀雨多想,一道剑光便已到眼前,邀雨从小就习遍各家武学兵器,光是看剑势便知道是天南山紫岳门的剑法。她也不躲,扬起马鞭随意的一拨,那剑便像是震在巨石上一样被生生地弹出去了数丈之远,持剑的蒙面人也被震得虎口处鲜血直流。

十五、刺杀(二)

来人见一击不成,立刻跳出一丈开外。

邀雨也不紧逼,只淡淡道,“本女郎与嵩山紫岳门并无过节,不知壮士此番为何而来?”

蒙面人一怔,心想自己明明刻意没用本派剑招,她是如何知道自己是紫岳门的人?不过她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样的,自己今日是破釜沉舟,不成功,便成仁。来人一咬牙,大喝了声,“妖女!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转瞬又从怀中掏出一把雕着双蛇头的精短匕首,直刺向邀雨的喉咙。

邀雨一笑,“拿个子母匕首就能杀得了我吗?”

只见她马鞭上格挡开匕首,轻巧地躲过了正面的一击。那紫岳门人似乎早料到邀雨会躲开,双腿平趟,身子猛地后撤,紧接着一个翻腕,将匕首底部的双蛇头对准了邀雨的门面。一声轻微“咯嗒”声,蛇头交接的地方瞬间弹出了一支短箭!可短箭才刚射出,邀雨却不见了!

蒙面人正发愣,背后便传来柔声轻唤,“在找我吗?”

他猛一回头,就只觉脖子上一凉,紧接着滚烫的血便从脖颈上大股大股地涌出来,蒙面人惊恐地按住伤口,再去看邀雨,却见她手上握着一支小小的短箭,箭头上还滴着自己的血。究竟要多快的身手,才能瞬间卸去短箭?那蒙面人算不出,也算不了了。

只听耳边“嗖嗖嗖”的几声连响,一排箭矢夹风带雨地呼啸而来。邀雨叹了口气,内力于丹田运转,猛地打出一波气浪,弩箭便如风中落叶般被吹散了一地。她瞥了一眼散落在身侧的箭矢,上面显然都淬了毒。看来这些人是打定了主意要取自己性命,既然如此,自己也没有必要手下留情了。

足尖轻点,邀雨几个纵身便跳上了山坡。期间又有几箭射过来,却都诡异地在空中转向。坡上的一群人并没有蒙面,但也是周身的黑衣短打。见邀雨上来,慌忙扔下手中的弩机,抽出大刀砍了过来。

邀雨玩味地打量了来人一番,这些人用的刀都如出一辙,刀身前端略直并且均在刀背上做有倒钩,刀柄虽然是普通的木柄,柄侧却用铁浆牢牢加固,嵌入木柄之中与刀身形成一体,这种做工一看就知道不是民间铁匠铺的手艺。

邀雨好奇心顿起,倒不急于灭口了。她摸摸自己身上,连把趁手的武器都没有,只好从钱袋中掏出几枚铜钱,素指一弹,几枚铜钱便“嗖嗖嗖”地飞了出去,直接射穿了一个杀手的脚踝。那人哀嚎一声,身子一歪,结结实实地跌了个狗吃屎,另外几人还不明所以,就均已中招摔倒在地上。

邀雨见他们在地上疼得直打滚,不免得意道,“你们脚筋断了,打滚也治不好的!识趣的就把你们主子供出来,不然本女郎让你们滚都滚不动。”

可她话还没说完,几名刺客就皆服毒自尽了。

看着满地的尸体,邀雨一拍脑袋,懊恼地想,怎会忘了自尽这一招,下次可得提防着点!不过既然有人在此埋伏她,必定是有人对自己被烧死的消息并不尽信。也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驿站着火时里面空无一人,想是有点猜忌心的人都会怀疑她还活着。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论是皇上还是江湖人都要顾及着她爹的权势,不敢明着对她动手,不过是多派些刺客,还不够她练手的。

这一队人马,看着用的官刀,应该是南宋朝廷派来的。难不成是小皇帝出尔反尔,要铲草除根才能安心?可这一批人功力着实不怎么样,与其说是来暗杀,更像是派来探探她的虚实。可小皇帝不是该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管是谁,若是为了摸她的底,这附近肯定还有皇帝的眼线在监视着。

邀雨立即环视四周,却没发现什么动静。静心听辨,也感觉不到对方的气息。她看了看山坡下的马车,子墨正吃力地从马车上下来,祝融在车头,一边撑着子墨,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

眼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对方无意动手,自己不妨退一步。真的交战起来伤到子墨就得不偿失了。

思及此,邀雨便提起裙角打算下山。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扭头返回尸体旁边。她仔细在地上找了找,终于眼前一亮,但旋即又暗了下去。眼前是一枚沾满了血的铜钱。如今钱不好赚,邀雨原本想把方才打出的铜钱再捡回来,可是看到上面的血,又嫌弃起来。正犹豫着,邀雨脑中灵光一现,这么一大帮人来这里埋伏她,路上打点肯定需要不少银两,如果他们是刘宋朝廷派来的,钱更是少不了,这次真是撞大运了!

邀雨赶紧弯下身,挨个尸体搜了过去。果不出所料,在一个尸体上搜出几锭碎银子和一包金叶子,看的邀雨眼睛都放光了!不持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如今一锭银子对她来说都是金山宝库!

想到小皇帝的眼线肯定还在看着,邀雨玩心大盛,举着金叶子高喊道,“谢谢皇帝赏银!地上的铜钱就当是民女的回礼吧!”说罢“咯咯”笑着下了山坡。

见邀雨回来,子墨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地,“都杀了?”

“服毒了。”邀雨白捡了一笔横财,心情正好。

“皇上派来的?”听到邀雨在山头上那一声喊,子墨不禁有些担忧。

“开头的那个是嵩山的人,看武功路数,不是天师道门的人,估计是想杀我扬名立万罢了。”

子墨皱眉到,“嵩山这几年势力日大,据说出了个寇谦之,连朝廷都要退让三分。但愿别一石激起千层浪才好。”

“我管他那么多!便是嵩山那门宗主都找来了,我也照杀不误。”她说着又晃了晃刚搜来的金叶子,“看!咱们白收了这么多钱!若他们多派些杀手来,咱们可就衣食无忧了!”邀雨乐不可支地看着子墨。

“胡说。”子墨的语中隐含了怒气。倒不是因为邀雨的话,只因在危险的时候他非但没能保护她,反而成了累赘。

“我们去找个医馆,给你开个方子补补,一定很快就好了?”两人常年独处,早已心意相通。

子墨还未来得及答她,就被一声“咕——!!”的巨响打断了。

“什么声音?”邀雨莫名地寻找声音的来源。

又一声“咕——!!”

“是祝融的肚子,他饿了。”子墨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快去下一个城镇大吃一顿!”

邀雨加力打了几下马,不一会马车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直到邀雨他们走了近半个时辰,一道黑影才从远处的树上纵身而下。此人转瞬就到了尸体中间,仔细检查了每个死者腿上的伤口,随后又从怀中掏出一方白丝帕,包住地上的一枚铜钱揣回怀中,又一转眼消失在树林之中。

十六、蛰伏

邀雨当日利落地解决了刺客后,便打马向北行去。而那个从密林中窜出的黑衣人也日夜兼程回去禀报。意外的是,他并未回建康,而是取道了荆州。

此时荆州刺史刘义隆正卧床休息。他是当今圣上的三弟,刘宋王朝的宜都王。说起这位宜都王,所有人都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惋惜之色。他年幼时便博涉经史,善隶书,极善谋略,只可惜从小体弱多病,加之他母亲出身卑微,使得刘义隆一直不受先皇刘裕的重视。所以没等他弱冠,便派到了荆州,远离建康。

此时宜都王刘义隆正在书房练字,就听王府的管家在门外通报道,“郡王殿下,云游的王大夫回来了,特意上门来给殿下请脉。”

刘义隆闻言,眉毛微挑,露出了一丝不可查的喜色。他放下手中笔刀,转入外室应道,“请进来。”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五旬左右的长衫医者进入房中。他低首环臂,恭敬地向刘义隆施了一礼,“殿下。”

刘义隆绷着脸让人看不住喜怒,挥手道,“起来吧。本王的病也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痊愈,你原不用这么心急。”

王大夫一笑,回道,“救死扶伤,原就是医者本分。能早一日治好殿下的病,也就早一日圆了老夫医者之心,还望殿下成全。”

他的话说得极其圆滑,刘义隆便也不再多言,收拢衣袖将手腕露了出来。

原本在屋内伺候的仆从都识趣地退了出去,最后一个还轻轻带上了房门。房门甫一关上,便有两名守卫走过来,立在门外,一副万夫莫开的架势。这是殿下府中的规矩,王大夫问诊其间,谁都不得入内。

待下人都退出去后,刘义隆才露出了笑意问,“王大夫此次游历,可有收获?”

正在诊脉的王大夫抬起头来,双眼精光闪烁,哪里像是年过五旬的老者?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方白色丝帕,放到了桌上。

刘义隆见了,将帕子展开,里面包的却不是什么奇珍异物,而是一枚铜钱。乍看上去并无异常,只是若细心人很快就能发现,铜钱上带有已成黑色的血斑。

“派去的人被她认出来了?”刘义隆捻起铜钱摩挲着,脸上阴晴不定。

“是。如殿下所料,她也猜测是皇上派去的刺客。”

刘义隆冷冷一笑,“算她还有些小聪明。只是她还不够了解皇兄,”他说着语中颇感无奈,“皇上连早朝都已经忘了,怎还会记得她?”

王大夫闻言,只沉默不语。

刘义隆似是出了一会儿神,才将手中的铜钱掷回白丝帕中,“以你的功力,可杀得了她?”

“不知。”

刘义隆剑眉一挑,玩味地看着王大夫,“不知?可是你最近松懈了?”

王大夫说话的声线突然一变,俨然是个青年的音色,有些故弄玄虚地答道,“是也非。”

刘义隆倒来了兴致,“哦?此话怎讲?”

“据我观察,檀邀雨的武功绝不只是霸道的内力,她已经接近内外契合的极致境界。”

王大夫就这么似是而非地答了一句之后,对此便不再多言。此时他不仅声音变了,就连说话的态度也不再恭谨。

只见他晃晃荡荡地走到桌边坐下,提起仆从早已备好的笔墨,像模像样写起了方子,边写边道,“殿下您体内郁结,需要找几个姑娘好好疏通疏通,今日盈悦楼里来了几位新人,老夫为您写个方子,您即日就派人去领吧!”

刘义隆被他的浑话气得直乐,“你什么时候也开始钻研医理了?”

王大夫揶揄地笑道,“您的症状,不懂医理也看得出来!”

刘义隆袍袖一甩,假意斥道,“不知所谓!”

王大夫不依不饶,“您这样下去,刘家香火堪忧哦!”

刘义隆沉下脸,轻哼了一声,“刘家最不愁的就是子嗣……”

王大夫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打探道,“徐献之那只老狐狸最近似乎很不安稳,盯着二皇子不放,不过二皇子却实与谢灵运、颜延之、慧琳那一干人交往过密了些。陈郡谢氏……”

王大夫方要继续,就被刘义隆抬手止住,“这些事你不要多问,以免旁人生疑。我自有打算。”

王大夫嘴角带了丝鬼魅的笑,堂堂宜都王,怎会看漏这局势?

他从仇池回来的途中就听闻荆州界内发现了一株百年青芝,青芝又名龙芝,虽不是灵芝中的上品,可百年的芝也算罕见了。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就长在荆州,难免不让人起疑。刘义隆也不避讳,只说青芝是天降祥瑞,派人特意快马献给了皇上。不知道皇上见了会想些什么,而朝中的四位顾命大臣是否想的同皇上一样呢?

两人各有所思地坐了一会儿,刘义隆冷冷地开口道,“王大夫毕竟上了年纪,你点住他的穴道太久,怕他会吃不消,你早些回去放了他吧。”刘义隆说完又扫了一眼身边的“王大夫”,心想,这家伙,功夫不好好练,整天搞些邪门歪道,这张易了容的脸,便是刘义隆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假扮的王大夫“嘿嘿”一乐,抱拳抬步,“那我就先走了,今个儿佳人有约。”

刘义隆点点头,“檀邀雨那边你遣人盯着,别被她发现了。”

那“王大夫”点点头,身形一动便到了房门前,刚要开门出去,却又听身后刘义隆低唤,“嬴风……”

“王大夫”显然没预料到刘义隆会唤他的真名,身子一顿,停在门口。

刘义隆犹豫了一下,才找到合适的措词道,“荆州城最近收到很多采花贼的诉状,目下州府和民间都有悬赏捉拿,你小心别牵扯上。”

嬴风背对着刘义隆,脸上满是玩世不恭的笑。以刘义隆的性子,出口叮嘱是破天荒头一遭,就当领个情吧。于是他转身,恢复了王大夫的声音和语调恭顺道,“臣定当留心,多谢殿下挂怀。”

说完他就端端正正地拜了拜,拜到一半似是觉得实在别扭,索性摆了摆手道,“走啦!”

十七、梁翁

嬴风走后,刘义隆从袖中掏出一小片帛,对着上面的字出神。他收到这密信已有三日,今日必须要回复了,可他却还在犹豫不决。

正想着,一声稚嫩又急切的呼唤由远及近,“三哥!”

随着声音,一名七岁的男娃几乎是跌进房来,他一进门就四下张望,见屋内除了刘义隆再无旁人,不免有些失望。

刘义隆见是自己七弟,不免爱怜地冲他招手道,“季儿何故如此匆忙?”

刘义季听话地走到哥哥面前,神色担忧,但又不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一跺脚,直言问,“三哥可是病得很重?”

刘义隆闻言一愣,“季儿何出此言啊?”

刘义季见三哥不直接答他,担忧更重几分,红了眼圈道,“每次王大夫来问诊,你都不许人进屋,可不是有事瞒着!我今日一听说王大夫来了,就一路跑了过来,竟还是没赶上!三哥……我……我不要你死……”他说着哽咽起来,“母妃死后,若不是三哥把我带来荆州,我在宫中只怕是要日日夜受人欺凌。如今若三哥也不再了……我……我……”他说着,再也憋不住泪水,放声大哭起来!

刘义隆见了,竟被七弟的小孩性情逗乐了。

刘义隆的生母胡道安出身市井,又不善取阅之法,一直不受父皇待见。生下刘义隆两年,就因得罪了当时最受宠的袁美人而被父皇谴责而死了。刘义隆此后便被随意扔给了刚入宫的何美人照顾。后来何美人生下刘义季,兄弟两个就格外亲厚。只可惜何美人在宫中也没熬几年就去了,彼时正赶上刘义隆奉旨赴任荆州,便求了父皇,将七弟也带在身侧。因这两个儿子都不受先皇刘裕所喜,所以当日也没横加阻拦。

刘义季哭着哭着,猛地想到了什么,哭声戛然而止,抡起袖子一抹眼泪道,“三哥莫怕,弟弟这就命人遍访名医,王大夫治不好,必有别的大夫治得好!”他说罢,也不等刘义隆答话,便风风火火地又冲出房门!

刘义隆心里一暖,他这个七弟,是唯一一个真心待自己如兄长的。而其他的……明里暗里,竟是些污秽不堪的苟且之事。他的一身病,又岂是天生就带来的?

心念及此,他提笔回了那份京中密报,空为鱼肉,任人刀俎的日子总要有个尽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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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邀雨,杀了两批不入流的刺客,三人一路向北到了仇池国都城的武都郡。这里地处魏界,更多见身着胡服打扮的游侠儿。

三人皆是灰布粗衣打扮,为了怕祝融吓到人,邀雨还特意找了个斗笠让他穿上。还没进城,就听见里面一阵喧哗,众多的仇池百姓正簇拥着一辆马车驶出城门,马车上的人与百姓依依惜别良久,最终众人止步于城门,马车才缓缓驶向城外。

马车驶过邀雨三人身旁时,突听得车厢内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停车。”

驾车奴仆的依言停下,转身将车中人扶了出来。

从车上出来的是为老者,白髯雪鬓,有些古道仙风的感觉,那人冲邀雨点头道,“姑娘可还记得老朽”

邀雨见马车停下便开始戒备,此时见到了人不免惊讶道,“你、你、你不是那个什么左相!”

子墨不明缘由,“你认识的?”

邀雨此时忙将衙堂上发生的事情简要说与子墨听。

子墨听玩,眉头一皱,看了看梁翁身后,见梁翁的马车只是普通的辕架,并不是宰相应乘的四架车,而方才城门送别,也不似寻常百姓与宰相礼节,心中有些明了道,“难不成,左相是被我等所累?”

还没等梁翁答话,便见马车上跳下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语带愠意道,“难不成就是你们?害我爷爷谪遣被贬!”

邀雨惊愕地看着梁翁,难不成只因他放了祝融,就被贬去宰相职位,这是什么道理!

小姑娘见三人云里雾里,嗔怒道,“仇池公说咱家主人私下通敌,擅放檀道济之女!我爷爷堂堂左相,竟然连整理行装的时间都不给,匆匆就催着爷爷出城赴任……”小姑娘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

邀雨闻言惭愧不已。自打离开地宫,所有的陌生人对她不是忌惮,就是暗害。难得有个对自己和善的,还被自己这个已经舍弃了的身份给牵连了。她内疚道,“老人家,我同您入宫,同你家仇池公解释清楚,我已非檀道济之女。”

梁翁却摇摇头,“诸位莫听这小丫头胡说。今日之事只不过是个由头,老朽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不然怎会如此之快就能卸任离城?”

邀雨不信,“既是早有准备,怎未见家眷同行?”

梁翁含笑道,“仇池公仁慈,准我家眷依旧居于城中丞相府。好让老朽了无牵挂,得以完成游说各国的使命。”

邀雨和子墨听了,同时皱起眉头,如今战乱,游说列国,与送死无异。莫说哪国的国主心气不顺就把他们杀了,便是一路上流寇逃兵的围堵也难活命。方才百姓自发送别,估计这梁翁在国中是有些声望的人,将其家眷留于城内,只怕是作质子罢了。

“时候不早,老朽也该启程了。”梁翁说着,拱手一揖。

邀雨深感内疚,突然脑子一热道,“老人家,邀雨此生若有机会,定会为您周旋,让您能回来与家人团聚。”

话音一落邀雨便后悔了,她尚且自顾不暇,哪还有能力帮别人,况且还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宰相!论手段,论人脉,自己都远不及人家。

梁翁此时甚是感概,俗话说人走茶凉,他却还有百姓惜惜相送,还有人愿意为他出头。不仅仰天长叹,“梁某幸甚!”

他取下腰间玉佩交与邀雨,“此乃老朽贴身之物。国中尚有老朽的门生故旧,若姑娘有难,或可相助,就赠予姑娘吧。”那玉佩成色通透,背面刻满福禄纹,正面则刻着一句“智者怀仁”,乃是前仇池国主赐予梁翁的,足见梁翁在国中地位。

邀雨忙摆手,“这我怎好收,您日后说不定还有用得到的地方呢!”

梁翁却执意将玉佩放到邀雨手中,胸有成竹道,“老朽总觉得,与众位缘分并非只这一面,他日咱们定有再会之期,到时候姑娘再完璧归赵吧!”

听他这么说,邀雨也不好再拒绝,只好礼貌地收下,施深礼道,“既如此,小女却之不恭。谢过梁翁。”

梁翁见了,长笑一声,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待马车离远了,梁翁的小孙女才嘟着嘴不满道,“爷爷因为他们被贬离乡,怎么还以那么贵重的玉佩相赠!”

梁翁却念着胡须,颇有深意地笑了笑,“且不说她是不是檀家人,光凭她能生擒瘴兽,又能收为己用,此女便值得结交。”

小孙女依旧生气,却不敢再顶撞,嘟囔道,“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本事!我看多半是她身边那位貌若润玉的公子捉住的瘴兽,您没见他都受伤了吗……”

梁翁边笑边宠溺地点了点小孙女的额头,“不知羞!”惹得小姑娘当下就红透了脸。

十八、崆山

邀雨一行三人进了城,都尽量低调行事。好在祝融披了麻布以后,乍一看上去只是个长得孔武有力的人。武都城内有不少商队,连带着也聚集了不少保镖压货,或是打着歪主意的游侠儿。祝融这种体格的人,倒真不在少数。

原本有了钱,邀雨是想在武都郡好好享受享受的,可出了梁翁这档子事儿,便是邀雨也不敢肆意妄为。为了避人耳目,三人只敢睡最便宜的客栈,点最便宜的酒菜,手里有银子却不敢花的滋味,着实把邀雨憋闷了一下。

饭菜上桌,虽说简单,邀雨却依旧吃得很香,实在是在地宫的十年,只能吃子墨烧的半生不熟的菜,如今无论多朴素的菜式,跟子墨做的菜比起来,那也都是珍馐美味。

她正吃得欢,却发现祝融一动不动。邀雨猜他大约是不会,于是抓起一个馒头吃给他看,祝融依样咬了一口便立刻吐掉了,宁可肚子饿得山响也不碰邀雨给的食物。

见祝融对食物毫无兴趣,邀雨有些不解,心里又着急子墨的身体,思前想后,她决定先去带子墨看大夫,然后再解决祝融的肚子。随即同店小二问了城中最好的医馆,三人便前去问诊。

大夫给子墨号了脉,说是内虚,开个方子补补就好。正说着,便听见后院一阵嘈杂,负责抓药的学徒慌慌张张跑进前堂,说刚买的药材被盗了!那大夫一听,也急了。赶忙随徒儿过去看情况。邀雨心中不安,再四下一看,果然发现祝融不见了,心中暗叫坏了!想也不想,也跟了过去。

邀雨跟着大夫跑到后院,便看见各式各样的药材七零八落地撒了一地。学徒怕师傅怪罪,赶忙解释,说自己只是去了趟茅厕,回来就变成这样了。

虽不见祝融,可不知怎地,邀雨总觉得这事儿和他脱不了干系。于是趁人不注意,足尖一点就跃上屋顶,四下察看,果见祝融正躲在医馆院墙外的深巷里!她轻盈地一跃,便落到祝融身侧。见他正拼命地从袋子掏着什么东西往嘴里塞。看见邀雨过来,祝融欣喜地把手里的东西递上前,示意邀雨一起吃。邀雨凑进一瞧,吓得连退几步,祝融手里的白色粉末不是砒霜吗!上次不过是小小瘴气就让邀雨去了半条命,如今看到砒礵更是避之不及。吃了这个安还能有命在!

祝融见邀雨不吃,便自己吃得不亦乐乎。见他就如同常人一般大嚼特嚼着砒霜,邀雨这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想这祝融一直住在瘴气林,并不是单纯地能抗瘴气,而是以毒为食。邀雨抿嘴偷乐,她怕毒,老天爷就给她送了这么个奇人过来,简直是走路便遇金元宝!

她正想着,祝融手里的砒霜已经被他吃完了,可看他显然是没有吃饱,哀戚戚地望着邀雨。这下邀雨可犯愁了,以祝融的体格,没个十斤八斤的,估计喂不饱。可砒霜这种东西每家药铺医馆都不会存很多,自己若真像买白菜一样去买砒霜,估计不出一天就要被请去官府做客了。

“你先忍忍。”邀雨安慰地拍拍祝融的头,“等治好子墨,我便去为你想办法。”

两人绕出深巷,又从正门进入医馆,此时药铺的伙计和坐堂的大夫都还在后院忙活着,倒无人注意他们。

子墨见他二人回来,暗松了一口气。

“怎么去了这么久?”子墨低声问了句。他想跟去,又怕有事拖累邀雨,坐在原地等待,简直是片刻难安。

“过会再和你细说。先看病要紧。”邀雨说罢就去找大夫拿药方。

可是那大夫却无奈地连连摇头,“这其他几味药还好说,只是这山参……最近不知为何,药材出奇地难买,好不容易弄来的一些刚才也被毁了。方子你且拿着,再去城西的药铺问问吧!”

拿了方子,邀雨立刻去城西的药铺询问,也说没有山参。邀雨焦急之时,城西药铺的掌柜无意中瞧见了邀雨带着的梁翁玉佩,便指点她,出城再往西行三十里有一座崆山,崆山山脚下有个祝家村。村里的人都是靠上山采药维持生计的,城里的药材也有许多是从那儿买的,说不定到那儿还能找到山参。

邀雨赶忙详细地问了路,打算立刻前去问问。只要能治好子墨,莫说是去趟三十里外的崆山,刀山火海她都照样夷为平地。子墨虽不愿意邀雨独自前往,但也想早日恢复过来,矛盾之余,心知邀雨既然要去,自己定是拦不住的,只得随她。

为了能速去速回,邀雨把子墨安顿在客栈,自己又从城西的药铺偷光了砒霜给祝融,让他守着子墨。自己换了男装,这才安心准备上路。隔天城内大街小巷都在传一件怪事,说城西药铺里的砒霜一瞬间都变成了银子。

骑马疾驰,邀雨依旧嫌马跑的不够快。三十里之行,最快一日就可来回,子墨和祝融那里应该不会出什么状况。

跑了一个时辰,邀雨突感腹中饥饿,于是便在路边的一个茶铺停了下来,打算休息下再走。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见一队官兵从旁边的官道上飞驰而过,邀雨忙压低了头,这个节骨眼上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待马队跑远了,邀雨才抬起头。却听见茶铺的老板忿忿地冲着马队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呸,就知道做样子,什么东西!”

邀雨听老板这么说,就知道必有缘由,于是好奇地问道,“敢问老丈何故如此生气啊?”

那老人家愤恨道,“小哥你有所不知,崆山最近出了一窝山贼,专门打劫路人和附近的村庄,官府每次就只派人去被抢的村子问问情况,却迟迟不见围剿山贼的动静。弄得这帮山贼胆子越来越大!前几日竟把祝家村洗劫了一空,抢了所有的草药,然后抬高了价格卖给城里的药铺。苦了祝家村的人啊,没了草药买,他们靠什么活……”

邀雨闻言不禁皱眉,祝家村被抢了,所以医馆的大夫才说最近药材不好买。看来自己就算赶到祝家村也买不到山参了。

“老丈可知那山贼在崆山何处?”

老人摇摇头,“老小子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啊?倒是听过路的客官说,他们常在西侧的山麓上打劫路人。小哥这是要过山吗?那你可要小心些了,要是不赶路,就绕山过去吧,搭上命可不值得!”

“恩,多谢老丈提醒。”邀雨暗喜,又有银子赚了,山贼!肯定穷不了!

休息了片刻,邀雨又买了些干粮随身带着,继续上路,打马直奔崆山西麓。

十九、狐面先生(一)

等邀雨到达崆山西麓的时候,已经是夜幕沉沉。月光冷森森地照着,山路上人影也不见一个。崆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想搜遍全山,找出山寨,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到的事。为今之计,只好引蛇出洞。

邀雨巴巴在原地溜达了半天,眼看月上中天,也不见有山贼来劫,气得邀雨暗骂,这帮混蛋也太能躲懒了吧,不好好打劫,到哪儿厮混去了!

邀雨气得死劲一跺脚,偏巧踩到了块尖石子上,疼得她直呲牙!这才低头瞧见自己的破草鞋,灰布麻衣,再瞅瞅自己身无长物的样子,恍然大悟。就她如今的穷酸样儿,山贼傻了才会费这个力来劫她。

既然无财,只好用色了。

邀雨索性走到路边的大石上坐了下来,佯作等乏了休息的样子,又捶腿又揉肩的,接着从羊皮囊里弄了点水擦干净脸,随后又解了头上的汗巾,散下一头乌黑的长发,脸上露出不谙世事地笑容。

这招果然有效,不出半响,邀雨就被一群山贼给围住了。

“呦,这是哪家的女郎大半夜的和情哥哥私奔啊?怎么,你的情哥哥没来吗?要不跟爷们走?咱们那啥都缺,就不缺男人。你看怎么样啊?”一个山贼说着就伸手来摸邀雨的脸。

邀雨装出惊恐地样子向后拼命躲闪,声音微颤道,“你们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让哥哥们好好疼你呗!”几个山贼开始毛手毛脚地往邀雨身边儿蹭。

邀雨犹豫不决了,是杀光他们留一个活口带路,还是先全都打残再说。正想着,就被一声呵斥打断了思路。

“都给老子躲远点!这种货色多久未见了,大哥还没碰过你们就敢动手了?滚、滚、滚!都给老子滚一边去!”

邀雨看看这个讲话的山贼,长得平头平脸,毫无特别之处。不过他显然是个小头目,这让邀雨突然觉得,不管一个人有多窝囊,他能做到一个位子上必然是有原因的。哪怕只是“好女人都该先给老大玩”这一点原因,也足以让他从山贼里鹤立鸡群了。

邀雨极其顺从地跟着他们回到了山寨。一路上众山贼都很奇怪,怎么一个私奔出来的女郎身上居然什么都没带。邀雨想了想,除了没有情哥哥,她也算个出逃的女郎吧,虽然也没钱。

见到山贼的头领时,邀雨不受控制地露出难以掩饰的惊讶。

这人与自己想象中的大不一样。没有一条大伤疤在脸上,体型也不是什么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壮汉,反倒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而那长相,让邀雨突然想起了一种叫做狐狸的动物。尖鼓嘴,细挑眼,高颧骨配个尖鼻子。一身蓝色长衫极其素雅,明明是文弱书生的扮相,脸上却写尽了“阴险狡诈”四个字。这幅长相真可谓是竭尽其能地,为这位头领在邀雨心里,留下了令人生厌的第一印象。

那头领围着邀雨转了一圈,不禁啧啧赞叹,“这可真是难得一见的好货色。不管是卖出去,还是献出去都会是个好筹码呢。某的兄弟们说女郎是与人私奔,来这等情郎的?某看未必。女郎看上去虽然不谙世事,不过观您的气质和手指上的茧,倒也不像什么纤弱女流。况且这附近但凡有些身份的,某还都略知一二,没听说哪家丢了您这位女郎……”他目光突然触及那块梁翁玉佩,脸上肌肉一抽道,“女郎不如说说,此番是为何而来啊?”

邀雨见此人三言两语道破天机,也不慌张。从他话里,邀雨大约猜到为何官府迟迟不肯出兵剿匪。莽夫何惧?偏是此种算尽心机的恶人最是可怕。估计这头领正盘算着把自己献给他们官府的靠山。只是邀雨奇怪,这人心机颇深,怎么看也不该是个盘踞山中做大王的角色。

邀雨没答他的问题,反倒是莞尔一笑,轻声道,“倒还没请教这位秦头领同青越派是何关系?”她说完,双眸落到了那头领腰间形状奇特的牛皮袋子上。

那袋子两头同宽,中间细窄,像个被拉长了的花生。她要是没猜错,里面放的应该是青越秦家的独门兵器阴阳双钩。这双钩造型奇特,一钩内刃,一钩外刃,阴阳两体,却又可以合二为一。

邀雨话音未落,一旁的山贼们便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没人知道首领到底是什么来头,只知道他是不久前来到崆山的,这群山贼原本也都是市井之徒,后来被首领召集到这崆山上落草为寇。

秦首领显然有些吃惊,但很快便镇定下来,狐眼微眯,“女郎在说什么?某,听不太明白。”

邀雨噗呲一笑,看来这些山贼们也不知道他们的头领到底是何人物。这秦首领显然是想掩饰,倒是有趣得紧。邀雨原想再追问,可又想到子墨的身体容不得她在这里费时间好奇,只好速战速决。

身上仅有的几个铜钱早被山贼搜了去,邀雨无奈之下,只好拿出腰上的羊皮囊,用手拍了下囊底,几滴水珠“啵”地从囊中溅了出来,她玉手向外一拂,水滴便顷刻间凝成锋利无比的冰刺,嗖嗖几声向那首领的眉心直射而去。秦首领一惊,马上运功跳开。冰刺擦着他的脸射入了后面的墙壁,滋地化成几道白气,消失不见了。只留下墙壁上让人心惊的洞孔。

如若那秦首领方才有片刻迟疑,被这冰刺正面打中,肯定是小命不保!

秦首领摸着脸上被冰刺划出的几道血痕,心中惊涛骇浪,他自问闯荡天下十数载,各个氏族道门的高手也见过不少,却从未听说过有谁能瞬间在手中将水凝成冰刺的?

邀雨哪容他多想,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秦首领跃身躲避冰刺的之时,邀雨已经一个箭步上前取下墙上挂的宝剑,紧接着一个鹞子翻身,直取秦首领腰后的命门而来。

见邀雨杀招尽出,那秦首领也顾不得许多,此时再不把看家本领拿出来,今日定难逃一死!只见他左手拔出外刃钩挡开了邀雨的来招,顺势回身,右手的内刃钩直钩邀雨的颈子,左腕再一翻,外刃便借势奔着邀雨下盘而来……

二十、狐面先生(二)

阴阳夺魂钩,秦首领上来便用了狠招。

邀雨见他上下齐攻,却并不避开,身子反向前微微一探,施展轻功,不退反攻,逼着秦首领收招防御。

当今江湖上见识过阴阳夺魂这招的,也就那么寥寥数人,双钩齐攻看似无懈可击,只要心有怯意,意欲躲闪,便会成为钩下亡魂。可如果不躲,反而以攻为守,身形向前,却可将此招轻易化解。秦首领不禁心惊,这女子要么是胆识过人,要么便是对自己的武功有莫大的自信。

不等秦首领多想,邀雨便腕劲一提,宝剑微挑直刺首领的喉咙。秦首领赶紧一个游云信步向后撤去。他原以为可以躲过这一剑,却没料到邀雨的剑势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剑气如虹,一路紧追过来!剑的破空之声仿若龙吟,剑气更是带得两人的袍袖都鼓胀起来。

嵩山追云剑!难道眼前这女子是嵩山的人?不待他多想,邀雨的剑招便快如疾风闪电般地到了近前。

眼看避无可避,秦首领急聚全身之力,两钩一合,丹田聚气,高喝一声“呔!”,剑钩相撞,两向力道骤然相碰,竟击出一片电光火石。秦首领由于骤然聚气提功,硬挡了邀雨的剑气,不由得虎口一震,双钩脱手而出,心脉紊乱,一时身体麻痹,跪倒在地。

还未等他喘息,几根冰刺便夹着寒气杀意夺面而来,千钧一发之际,秦首领高喊一声,“且慢!”谁曾想那冰刺竟化成几滴水,逗弄般地弹到了秦首领的脸上。

“你还有什么遗言?”邀雨幸灾乐祸地看着秦首领,她心里也是好奇的紧,怎么一个青越秦家的高手,会委身在这里当个山贼头子呢?眼睛扫了一眼举着刀斧围过来的山贼们,心中冷笑,一群窝囊废!

那秦首领撑着半条命道,“以女郎武功和背景,上我山寨,必定事出有因。女郎与其大开杀戒,不如将所需告知某,某定当鼎力相助。如此可以省下女郎不少时间和精力,不知女郎意下如何?”

秦首领同邀雨一交手便知她武功深不可测,有此等武功的人,若一心想铲平他们寨子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断没必要伪装成个落难女跟着山贼进寨。因此他揣测其中必有隐情。

“不错,你很聪明。本女郎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本女郎或许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那秦首领眼珠一转,见劝住了邀雨的杀意,便赶紧抓紧时间调息。刚恢复了五成功力,便于瞬间出手,寒光一闪,双钩像两条游蛇般奔袭出去。却不是向邀雨,而是咬向四周的山贼!只一眨眼的功夫,那些山贼还未醒悟,便已惨着毒手,一命呜呼。所有的伤口都在脖颈,干净利落,众山贼连挣扎都没来得及。

秦首领这出乎意料的一击倒没吓到邀雨。

“你手脚倒是快。”邀雨看着一地的尸体和血,有点不满。刚才打斗的时候她尽量选择不会溅出很多血又能一击毙命的地方,原因就是不想自己的衣服上沾上血,回去后惹子墨担心。

“这些人知道了某的底细,只能杀掉。”秦首谦恭地含笑道,仿佛刚才那些人并不是他杀的,端得云淡风轻。他的眼睛一笑就眯成了一条缝,看上去更像狐狸了。

邀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能将阴阳双钩用得这么好,应该是青越秦家数一数二的人物了,怎么会在这儿做山贼?”

秦首领意图蒙混过关道,“呵呵,说来话长。女郎若有兴致,某日后定当详禀,只是女郎此时怕有要事在身,还是以女郎的事为先。”

邀雨明知他语中搪塞,却也的确没时间深究,于是命令道,“你去把所有值钱的东西,连同你们从祝家村抢来的药材整理好,我要带下山。”

“是。”秦首领并不多问,也顾不上自己受的伤了,立刻就去办。

不一会儿功夫,一大车的药材和一小包钱财就准备好了。

“就这么点钱?”邀雨指着并不怎么起眼的小包。

“是,抢来的东西早就换成金饼子了,方便携带。”

看来这个秦首领并没打算长久呆在这,甚至可以说他近期就准备要走了。既然如此,那他究竟为什么还要花心思勾结官府呢?

邀雨再看了看那一马车药材,这么多的药材,只会拖慢行程。于是邀雨问秦首领道,“你可识药理?”

“略懂一二。”

“很好,把野山参找出来,还有带毒性的药材也找出来,其他都不要了。”

“是。”秦首领依旧毫不多问,只是照命令去做,这让邀雨很是喜欢。

一切准备妥当后,她才再次望向秦首领,问,“你叫什么?”

秦首领忙躬身一礼,答,“这里的人都唤某秦城。”

邀雨眯着眼睛看了看秦城,语音森冷道,“如今我该做的都做好了,留你可还有用处?”

秦首领似乎并不惧邀雨,顺从道,“女郎若把我某在身边,这一路上某必尽心为女郎打点周旋。且女郎大可放心,某对女郎绝无恶意。”

“哦?我倒觉得直接杀了你会方便些。”邀雨歪着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秦城也笑,“女郎为了些药材便深夜上山,想必是有女郎的难处。可女郎须知,如今的世道,就算家财万贯,也不一定能万事无忧。但若是女郎带上某,某拿项上人头担保,定让女郎过得舒舒服服,事事顺遂。”

其实秦忠志并不知邀雨到底是什么境况,只是他眼力极尖,邀雨一进来,他便看到了那块梁翁玉佩。左相梁翁近日受贬,他估摸着邀雨定是梁家的人。须知梁府是不缺金银的,而是急缺一个能为他们在仇池国主面前出头的人。因而他才说了这番话。

秦城却没想到,他这次是歪打正着。邀雨三人虽不是梁翁的人,却与梁翁境况相似。

邀雨沉默了一下,秦城给出的条件的确很诱人。看他心思缜密,必不是什么小角色,敢说出这种话,说明他也是有能之人。虽然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但应该不是南宋的杀手,不然在山路上他们早就动手了,哪还需要她“色诱”。

邀雨其实也不担心秦城会对自己不利,这人武功虽是上乘,但估计连子墨的十招都接不过去,自己要杀他更是一招即可毙命,想他也翻不出什么浪。

“好。”邀雨柳眉一挑道,“就留你跟着我。若你好生服侍,本女郎定不会亏待你,若你心生异鬼,本女郎有的是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秦城长揖跪拜在地,高声道,“多谢女郎!”

说罢,二人便下了山。

二十一、狐面先生(三)

秦城特意从山寨里挑了最好的千里驹,两人披星戴月,天微泛鱼肚白时,便赶回城中客栈。

秦城见邀雨停在客栈前,还是忍不住疑惑道,“女郎不回梁府吗?”

邀雨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回梁府做什么?”说罢也不去理会他,翻身下马向客栈内跑去。

秦城脑筋急转,突然警醒过来!据他的线报,梁翁日前遭贬,是因与宋朝檀道济暗中勾结。究其根源,听说是私放了檀道济之女,难不成——

秦城想到邀雨真实身份的瞬间,便觉得后背一阵寒意袭来!怎么好死不死地撞到了这位杀星的手里?吾命休矣!吾命休矣啊——

梁翁赠玉给邀雨之事,还并未被许多人知晓,因而秦城才错把邀雨当做梁府的人。此时秦城将事情前后连了起来,不禁周身冷汗淋漓。若这女娃子就是传言中的妖女檀邀雨,而梁翁的玉却恰巧在她身上,难不成梁翁真的与宋朝勾结了!

他正满脑思绪乱飞,便见邀雨扶着子墨走了出来。

其实邀雨走后,医馆的伙计就找到了被祝融糟蹋了的药材包,有些还完好无损,便特意送了几副药过来,让客栈的小二帮忙把药煎了。子墨服了两副药。此时气色已然好了许多。

子墨看到秦城的时候,心中哀叹,先是怪物,现在又来了只狐狸,真不知道下次雨儿要带什么回来?不过不管她带什么回来,只要她平安,便已足够。

邀雨将一路经历讲与子墨之后,子墨便扫了一眼秦城腰上的双钩,面无波澜道,“青越秦家的狐面先生秦忠志何时改了名字?”子墨与邀雨有些不同,虽也同修武艺,邀雨对外面的有名之士向来漠不关心,而子墨却熟记于胸。故而他见秦城第一眼,便已知他身份。

秦城强自镇定,刻意显得坦坦荡荡地笑道,“某并未改名,众志(忠志)成城嘛。况且这里识得某的人,都唤某秦城。”秦忠志面上绷着笑,额角的冷汗却是出了一层又一层。

“哦,你是想说这不算是欺骗本女郎了?”邀雨见他冒虚汗,忍不住逗起秦忠志来。

秦忠志身子一抖,忙跪在地上,慌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起先见女郎腰间玉佩,以为女郎定是梁府人,故而才报秦城之名。绝非刻意欺瞒!”

邀雨乐不可支地看着秦忠志慌张的样子,笑逐颜开道,“那你如今可知本女郎姓甚名谁了?”

秦忠志结结实实地叩了一个头,答道,“以女郎武功造诣,定是威震一方的檀府女郎是也。”

他这话明显是在拍马屁,可对上邀雨的小孩子性子却很管用,于是邀雨笑道,“不是威震一方,本女郎是威震八方,盖世无双!”

秦忠志没想到这女娃娃竟然这么喜欢高帽子,赶忙附和道,“是、是、是!威震八方,盖世无双!”

子墨此时皱眉问邀雨道,“你不会是真想留下他吧?”

还不等邀雨答话,秦忠志便膝行几步向前,再次叩首表忠心,“小人心向女郎,日后无论女郎想要什么,小人一定竭尽所能!”

“我要月亮!”邀雨脆生生道。

秦忠志闻言叩在地上的脸嘴角一抽,依旧没敢抬头,略略犹豫了一下道,“听闻嵩山得道仙人可御气而飞,直达天庭,想必探囊取月也非妄谈。若女郎答允,小人这便入山中修行,争取早日飞升,为女郎取月!”

邀雨被他逗得大笑,好个滑头!不过答的却对她胃口!

她撒娇地抱着子墨的胳膊摇了又摇,“就带上他嘛,留着日后当个挡箭牌。若有事,他便是第一个死的。”

子墨每每对邀雨的撒娇,便忍不住妥协。只好无奈地点点头。

秦忠志始终保持着叩首的姿势,鼻尖上的汗已经滴滴答答地在地上聚了一小滩,他这次可当真是虎口拔牙了!

邀雨这一趟不仅人财两得,更让祝融也得到了一大堆的“食物”,终于可以放开肚皮吃了。

秦忠志第一次看到祝融的时候惊讶不已,只听说檀家女郎是和子墨一同被逐出国境的,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头半人半兽的随从。再看到祝融大吃特吃起砒霜时,秦忠志知道以后要跟着邀雨就得有见怪不怪的修为。

自从秦忠志加入,邀雨的确舒坦了不少。

之前邀雨一直把梁翁的玉佩明目张胆地带着,听了秦忠志的劝告,她才收了起来。而且秦忠志还将市井间一些谣言压了下去。可见此人是真有本事。

有他在,邀雨众人真是通行无阻,甚至出了仇池国,到北魏游历起来。

所有的花销都由秦忠志买单。来了刺客,他第一个出手把来人解决掉,以示清白。

秦忠志似乎不仅是个武人,更满腹经纶,见多识广。他总知道哪里是游览景色极佳的地方,哪里又藏着名不见经传,食物却极其美味的摊子。邀雨每日只要游山玩水,无聊了就和子墨过过招,或是教祝融说说话。

有祝融在身边也为邀雨助力不少,现在她根本不需要银针来试毒,只要把食物放在祝融面前,如果里面有毒,祝融就会立刻把食物吃掉。祝融可算得上是个奇人了,吃毒也就算了,在邀雨的调教下更学会了放毒。他吃进体内的毒物都能从毛孔里像汗气一样冒出来。一开始只有很稀薄,久而久之便能放出一大片。唯一不好就是他一放完,肚子就山响地猛叫!

邀雨原以为药材里面,救命的药材才贵。谁曾想原来有毒的也不便宜啊!大约是采毒虫毒草这种事风险太大,需求又太小,久而久之,就物以稀为贵。比如说那传说中的鹤顶红,居然要五两金子才几滴!这要是想喂饱祝融,邀雨有再多的钱也不够啊。可是秦忠志却大笔大笔地花银子给祝融买毒草,就如同钱不是他的一样!

日子过得实在无聊时,邀雨甚至开始到各处去打听哪里有山贼恶霸,然后就去打劫山贼。美其名曰是为百姓除害,其实山贼的钱都落进了她的口袋。毕竟养祝融可是笔不菲的开销,要有备无患。

且行且停地走了两月后的黄昏,一行人进入北魏都城平城(备注2)。刚一过关,便被一大队卫兵围住了。

二十二、拓跋破军

邀雨扭头不屑地同秦忠志讲了句,“原来你就是和他们飞鸽传书的。”

眼前的官兵周身银盔银甲,兽面双耳的青铜护盾,刻有回形纹的佩刀,刀柄上则是以七星为记,剑光森森,寒气逼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士兵。而为首的一名将军更是周身霸气凛然,魁梧健壮的体格和略方的脸型显得他刚性十足,他留着鲜卑人特有的发式髯须,肤色黝黑。骑马立在那里的时候,远方的落日与他的气势有种相映成辉的味道。

待秦忠志站到那将军身边,简直像极了狐狸与猎人。

听邀雨提到飞鸽传书,秦忠志有些尴尬道,“当真什么都瞒不过女郎。”相处这些时日,秦忠志知道邀雨本质依旧是个纯真无邪的孩子。尽管各为其主,他心底竟有一丝不愿邀雨讨厌他。

“我就算抓了那些鸽子也看不懂那些暗语,不然你怎么敢放。本女郎还好奇你到底要在什么时候才敢与我兵刃相见呢。”邀雨说完玩味地摸了摸腰间的羊皮囊。

秦忠志见了身子一颤,他可不想被冰刺给刺成蜂窝,于是赶紧往骑兵队里躲了躲,边退边安抚道,“女郎莫恼,拓跋将军并没有任何伤害女郎的意思。”

姓拓跋?难不成是北魏皇室的人?邀雨毫不避讳,直直对上拓跋破军审视的目光。怎奈拓跋破军背对着日光,实在看不清眉目长相。

“既然无意伤害,却不知拓跋将军此番又所为何事啊?”邀雨说着眼光迅速扫了一圈铁甲兵。

拓跋破军自上而下仔细地打量着邀雨,他虽然从秦忠志的书信中了解了不少邀雨的情况,从为人到长相,可是真的看到她的时候还是不免讶异。这么个看上去纤细柔弱的女子居然是人人避之不及的妖女?她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如何也看不出杀气啊……拓跋破军不禁感叹造化弄人。

子墨见拓跋破军不言不语,只盯着邀雨看,不免心生不悦,一个侧身便挡到邀雨身前,“将军如果无事找我们,不如行个方便放我们走。”

拓跋破军看了看邀雨身前的青衣男子,心中猜测,这位大概便是子墨,果真是一表人才。只是可惜,他们都是宋朝檀家的人。说道檀道济,北魏的将领大多钦佩有加又恨之入骨。

“两位不要误会,”拓跋破军说着便跨下马来,“我虽然与秦兄保持书信往来,但并不是存心派他去监视二位的,此次纯属于机缘巧合。只是从秦兄的信中,在下对两位也略知了一二。心中一直希望有机会能结交两位,得知你们今日入城,故而在此等候。”拓跋破军虽长了一副天生武将的容貌,但却也并不是礼数全无的莽夫之流。

邀雨心想,这官腔实在是讲的太轻车熟路了,让她有一种想反胃却又吐不出来的感觉。

“哪里有两位?我们可是三个人和一只狐狸。”邀雨笑着拉过祝融,又指了指秦忠志。

拓跋破军看到祝融,习惯地摸摸身旁的战马。他下马的时候,所有的属下也都跟着下了马,此刻战马都不在战士们的控制之下,却也没有受惊的举动。牲畜对杀气比人敏感,看来这祝融虽相貌奇特,却也无害。

拓跋破军没去计较邀雨所说的“狐狸”,笑脸相迎道,“三位如不嫌弃,何不到舍下一坐?让在下有机会尽一尽地主之谊。”

邀雨完全不理会拓跋破军,只对秦忠志冷哼道,“我早就说过,知道我是谁,还要留在我身边的人,大多只有一个理由,就是杀我。所以今日之事,我是算准了的。只是你若记性不差,当还记得本女郎亦说过,若出事,你理当头一个死!”她说完,手腕一翻,纤指间就多出一枚铜钱,如满弓之箭,蓄势待发!

拓跋破军瞧见,一步跨到邀雨和秦忠志中间,“女郎且慢!”

邀雨一皱眉,“你们主仆俩儿还真是一个性子,死到临头都要我且慢。好,且听听,你要说些什么?”

“在下无意冒犯三位,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三位到之前,在下也派人查探过三位。依在下猜测,当日仇池国驿站的火,怕是女郎有意为之,想众人以为你已经死了。可此后女郎行事颇为高调,恐怕女郎尚在人世之事,已然人尽皆知。”

听到这里,邀雨侧头更加恶狠狠地瞪了秦忠志一眼,来此路上他们一行人出手阔绰,引尽他人耳目。原来都是秦忠志为了作实她还没死而故意为之!

邀雨又看眼拓跋破军道,“知道我没死又怎样?想杀我的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本女郎早与天下为敌,还怕他们不成!”

拓跋破军意外地并未觉得邀雨口出狂言,反被她这种倨傲的态度逗乐了,继而言道,“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女郎也想心无旁骛地游山玩水吧?可巧在下有法子,能帮女郎一把。”

“什么法子?”

拓跋破军听见邀雨问他,却不说话,手一抬,铁甲兵整齐划一地向两侧退开,空出一条通道,而拓跋破军则无声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意思很明显了,要知道办法,就要去他的将军府。

邀雨再次环顾围着的一圈人,若说秦忠志对她忠心耿耿,她是绝不会信的。可若说秦忠志是为了杀了他们,这点儿人手怕是连祝融的一个瘴屁都顶不住,以秦忠志谋算,断不会如此轻敌。

邀雨哼了声,去就去!迈开脚,大步先行。子墨原想拦她,不过想想,还是作罢了。

邀雨三人被“好客地”拓跋将军请到将军府。刚进府,邀雨就似乎把围堵的事情给忘了,东瞅瞅,西看看。边走边对子墨说,“早就听闻北魏达官贵人都爱仿造佛寺修建府中花园,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真是处处透着禅意。虽不如南边精致,却别有番意趣。”

她见到仆人端着菜向前厅走去,就趁人不注意,给子墨打了个眼色。待子墨微微颔首,邀雨就大步流星地进了前厅,也不待拓跋破军相让,便径直入座,还挑了个果子放入口中吃了起来。

拓跋破军观邀雨的举止,不禁暗自思量,这檀邀雨果然同秦忠志说的一般无二。武功虽高,戒心却不强,甚至有些童心未泯。她就不怕自己在菜里下毒?也不让那个祝融试试就吃。

二十三、豪放将军

酒菜上桌,几个侍女布好了菜,还特意在一张较大的案桌是摆了一壶酒。祝融早就嗅到味道,侍女一离开桌案,他就冲了过去大口地喝了起来。

“此乃上好的北地佳酿和十种剧毒酿制的毒酒,平常人一滴足以毙命了,今日若不是亲眼所见祝兄千杯不倒,说破天,在下也不会相信真有人能食剧毒而不死。”拓跋破军佩服的神情溢于言表,倒不似方才那个满嘴官腔的将军了。

看祝融喝酒喝得那么开心,邀雨也心痒痒了起来,她伸手招来一侧伺候的仆从,“给我也来壶酒。”

大约是秦忠志交代过邀雨不胜酒力,所以邀雨的案桌上摆的是酪浆。此时邀雨张口索要,仆从只好又取来了一壶酒。

邀雨也不等仆从斟酒,就自己取过酒壶,像偷腥的猫儿一般,就着壶嘴儿抿了一口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

子墨此时才默默走到她身边落座,拦下邀雨想要再倒一杯的酒壶,示意她不可再饮。

两人的举止随意而自然,似乎没看见身为主人的拓跋破军还站着一般。

主人还没请落座,哪有客人自己就入席喝酒的道理?

一旁站着的仆从都不禁皱起眉头,面露愠色,可拓跋破军不但没因此恼怒,心下反而觉得轻松了许多,也没了一见面时的尴尬。

北魏如今虽崇尚汉制,可拓跋破军骨子里依旧是在草原肆意纵马的鲜卑人。鲜卑人从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见到肉就吃,见到酒就喝,吃得好了就是兄弟,喝不好了也可以拔刀相向。

拓跋破军舒了口气,与秦忠志互相礼让着入座。

可他尚未坐稳,便听邀雨摇头抱怨道,“此处实在气闷,如此好的园子,不多逛逛岂不辜负?”说完她便端了盘她最喜欢的八宝熏鸭,跑到前厅旁的园子里去了。

子墨见状,亦起身,对拓跋破军的方向侧过头,微微颔首,道了句,“失陪。”随后也跟了过去。

祝融见邀雨和子墨走了,连忙将酒壶里剩下的酒一股脑倒进口中,双臂撑着庞大的身体也尾随其后。

片刻功夫,客人走了个精光,只剩拓跋破军和秦忠志坐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拓跋破军尴尬了一会儿之后,竟然没忍住笑出了声,拍着秦忠志的肩膀问道,“这檀邀雨本就是这样变幻无常?”

秦忠志也笑了,边笑边无奈地摇摇头,“将军所见,不过是小事一桩。若将军见到她威逼一群山贼扮成女人,到各村去给村民陪酒道歉的光景,便不会觉得今日之事有什么奇怪了。”

“逼山贼装女人?”拓跋破军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秦忠志一摊手,无奈道,“某实在不知这该如何禀报啊。许是檀女郎在仇池出事后落魄过,故而很好敛财。她问在下何处钱最多,在下便如实以答。官府和各侯爵的钱最多,不过要抢就会生事端。山贼的钱也多,且无官府庇佑。本以为她最多是去找个山寨闹腾一番,谁想她竟真挨山挨岭地搜山贼来抢!”

复又想起邀雨用马鞭抽山贼,催促他们把屁股扭起来走路的样子,秦忠志只是苦笑。

拓跋破军此时显得兴趣盎然,“她这也算是女子爱财,取之有道了吧。喜欢钱财……对我们来说未必是坏事。本将军很欣赏她的脾性。稍后你再把这一路上的见闻详细说与我听吧。”

两人正说着,一名仆人快步上前禀报,“将军,檀女郎去了花园的湖边,是否要请她回来?”

拓跋破军挥挥手,“不用了,把这些酒菜都搬到花园的饮宴亭里,今日在那儿宴客吧。”

“是,将军。只是……”仆人欲言又止。

“怎么了?”

犹豫了半天,仆人才吞吞吐吐答,“檀女郎正在湖里捉鱼,那些锦鲤都快被她捉完了。”说完仆人便垂首缩立在那,生怕拓跋破军拿他问罪一样。

拓跋破军闻言不禁捧腹,“哈哈哈,她还真是一刻都不消停。随她去玩吧,不过几条鱼而已!”拓跋破军说完便也起身向花园走去。

此话把仆人和秦忠志都吓了一跳。

邀雨初进府时说的话一点儿都没错。整个将军府都是按照寺院布局,又请寺庙里得道高僧布置加持的。就连花园里的锦鲤也有几尾是从寺里的放生池请回来的。

拓跋破军虽不是什么儒雅之辈,却顶喜欢花园的锦鲤,每日必亲自喂食,如今被邀雨抓了,他居然都不生气!

拓跋破军又转向秦忠志笑道,“人说闻名不如见面,这檀家女郎倒是其人远胜其名。不过这传闻其中也有些言过其实。”

秦忠志知道拓跋破军指的是妖女的传闻,他实事求是道,“这檀女郎年方十三,从小没接触过外人,带着女郎的脾性,又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传闻中的性情反复,在某看来,倒更像是稚子的小性儿。而说她嗜血成性,以杀人为乐,则是毫无根据,某与她们三人一路行来,想要她的命的人真真不在少数,可这位女郎称得上是极讨厌血,衣服上沾上丁点都皱眉。”

秦忠志说道这里顿了顿,眉头深皱,复又道,“但有一点,她的狠绝,更胜某所闻,但有来犯者,只要露了歹意,她从不啰嗦,一律杀之,且绝不留后患。”

秦忠志说完,抬眼看了看拓跋破军,正撞见他脸上满是探究的神情。

待拓跋破军走到花园的时候,邀雨正支了树枝在烤鱼了。秦忠志突然开了窍,知道邀雨今天既然选择闹起来了,不一定怎么为难他,便硬是找了个借口溜了。

拓跋破军看了看旁边被折得七零八落的木兰花树,含笑摇摇头,心道这丫头还真是敢做啊!

看他居然还在笑,邀雨很是意外地反问,“你不生气?”

拓跋破军听到邀雨这么问,笑的声音更大了,他几步走上前,大马金刀地坐在湖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朗声问,“檀女郎可有为在下准备一条鱼啊?”

拓跋破军的豪爽,使邀雨对其的印象有所好转,将手里吃到一半的烤鱼递给子墨,亦笑道,“等着,这就帮你抓一条来!”说罢轻功一展跳到了湖面的荷叶上。

二十四、贪吃

时已近秋末,湖面上只剩零星的几片枯荷。邀雨毫不费力地用轻功在枯叶间辗转腾挪,连鞋边都不曾沾湿。

拓跋破军见了,不由暗自惊叹邀雨的轻功内力。

不一会,邀雨的手便像瞧准了鱼儿的白鹭一般一沉一捉,明明她的手并没有碰到湖水,可那水中的鱼却像似被什么吸住了一般跃出水面,落入邀雨手里。

邀雨将鱼丢给等在岸边的祝融,足尖轻点又跳回岸上。

拓跋破军拍掌叫好,“檀女郎好俊的功夫!我以前只听说嵩山的几位大宗师悟得了凌波微步,还觉是夸大其词。今日一见,方知是我孤陋寡闻了。”拓跋破军由衷地钦佩道。

“这没什么,”邀雨甩了甩手上的水,“你这鱼都被养懒了,游得像牛一样慢,比河里的好抓多了!不过下酒味道还凑合。”

拓跋破军复又被她逗乐了,也不去计较鱼到底游得多慢,而牛到底游不游得了水。

他转身吩咐下人取了一坛好酒过来,就着酒坛便饮,一大口饮毕,却发现邀雨正玩味地看着他。

“可有何不妥吗?”拓跋破军瞧着自己身上并没什么不对劲啊。

邀雨双臂交叉在胸前,有上下打量了拓跋破军道,“你这样才像个将军嘛。我在父亲的行军手札中见到过你的名字。被我父亲提及的人,可不该是个只会拐外抹角的家伙。好吧,你人还不错,那我就不故意惹你生气了。吃饭。”

邀雨说完就脚步轻快地进了凉亭,当真吃起饭来。

拓跋破军似乎已经习惯邀雨说一出是一出的急转多变了,转身跟上去问道,“檀女郎为何要故意惹在下生气呢?”

邀雨也不停筷,轻描淡写道,“怎么?你个领兵打仗的,不懂什么叫出师有因?你要是先生气,我就有理由把你们都杀了。”

“那破军要多谢檀女郎手下留情了。”

拓跋破军虽是笑着说,心里却清楚邀雨怕不是在开玩笑。

邀雨眼不离菜,甚是随意道,“不如你和子墨过几招,要是你能接他五招,我就任你处置,要是没接住,就放我们走人吧。我也不想无缘无故地大开杀戒。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拓跋破军忙摆摆手,“破军自知不敌子墨兄,更没有要囚禁三位的意思。三位在在下府中可以来去自由。”

“其实……”拓跋破军原本想说,如果邀雨愿意归附,北魏愿意赐黄金万两,再外加封地。

这是他方才听到秦忠志说邀雨爱财时,便想好的。

可方才一番接触,拓跋破军觉得邀雨不会是因贪财而爱财之人,所以改口道,“我北魏疆土广袤,景色宜人,风土人情,与南宋大不相同。檀女郎不妨四处走走,游玩一番,权把此处当做是歇脚之处便可。”

见邀雨似乎不为所动,拓跋破军又道,“在下平生最为好客,凡是有才之士,都诚心结交。檀女郎若是不嫌弃交在下这个朋友,在下便先干为敬。”说完,拓跋破军也不等邀雨回答,举起酒坛,仰头一口气把坛里的酒喝了个精光。

邀雨见状不免呲笑,“你这人倒是奸猾,都不等我回答就把酒喝光了,现在我再说不行似乎就不尽情理了。既然如此,我们就不客气地再叨扰几日吧。”邀雨说完便塞了一口烤鱼在嘴里。

之后几人对酒当歌,倒是意外地相谈甚欢。

酒席过后,三人便被带进了将军府的客房。

房中陈列简单,却极其雅致,处处精工,看上去像是个书香门第的宅院。

一进房,邀雨便立刻使用老招数,抱胳膊摇,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子墨。

她知道子墨希望速速离开,免得徒生枝节。

“就再住几日,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再走嘛!”邀雨便摇着子墨的胳膊,边耍赖般地央求道。

子墨只佯作生气,“他能有什么目的?你就是贪吃,方才就没见你嘴停过!将军府的厨子就那么好的手艺?”

“你看出来啦?”邀雨尴尬的笑笑,“实在是你的厨艺这么多年都没一点进步嘛。”

邀雨虽说是檀家的主子,可是身份不能为外人所知。

田叔也不可能日日顿顿来给他们送饭。往往是采购一些不惹眼的食材送进地宫,再让子墨简单做一些。

子墨别的方面都无一不专,偏偏烹饪一道实在让人难以恭维。

邀雨也曾打过自己动手的主意,却被子墨以主子就是主子,不能做这些事。坚决制止了。

出了地宫,邀雨最开心的莫过于可以吃到各种美味佳肴,久而久之,倒有些贪恋起口腹之欲来。

“这个拓跋破军城府太深,以你的身份,他不会无缘无故招揽咱们。”

其实子墨看到桌子上摆满的建康菜色就知道会变成这样了。

邀雨只能嘴上讨好道,“有你在,我能吃什么亏?”

子墨心知她是拿话哄自己,却偏偏又吃这一套,只好绷着脸闷不作声。

待邀雨又好一顿苦求,才松了口风,答应多留几日。

在将军府住下后的头几日,邀雨几乎每日都到外面去玩。直到玩得腻了,才在将军府里四处溜达起来。

这日闲晃中误打误撞地走进一个开阔的天井,却见天井里面都是练功的人,便不由停下脚步。天井里有些人在旁边自顾自地练着,更多的人则是围在中间看着什么。邀雨心痒,也跟着凑了过去。

只见人群中有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儿正同另一个大人比划着拳脚。那孩子虽然有些功夫底子,但毕竟年纪太小,出拳软绵无力。同他比划的大人则是半接半闪,嘴里还不停夸奖着那孩子又有进步之类的话。

邀雨看了心觉好笑,自己三岁时,除了爹爹,在檀府内已没人是她的对手了,那时爹爹还视她若掌上明珠。可不过一日变故……想到此处,邀雨心中怅然,没了兴致。四周对那孩子的夸赞之词只让她觉得刺耳,便想转身离去。

刚抬脚,便听人唤她,“檀女郎也在啊。”

二十五、教训下人

邀雨一抬眼正瞧见拓跋破军和秦忠志走进天井。众人闻声也扭过头来,看到邀雨的瞬间,脸色均是一变。

“诸位都见过檀女郎了?”拓跋破军说着走到众人面前,似乎很是高兴在此见到邀雨。

邀雨见其他人都哑在一边,只好自己答了句,“我只是好奇凑个热闹。”

拓跋破军点点头,“即是如此,在下就为诸位引荐一下吧。”

“不用了,”邀雨直接拒绝,她对将军府的门客没什么兴趣,“下次再说吧。”

邀雨正要走,却听一声稚嫩的声音道,“你就是檀邀雨?”说话的正是方才被众人围着的那个五岁孩子。

邀雨皱着眉回头看他,生的虎头虎脑,脸颊肉嘟嘟的,被秋风吹得通红。眼睛不大,额发却很高,扎了个卷辫,典型的草原孩子样,长的还算讨喜。

可方才众人对这孩子莫须有的吹捧,让邀雨对他喜欢不起来。

邀雨懒得陪这种不知天高地厚地小孩儿胡闹,于是只对拓跋破军点了下头,权当打了招呼,抬脚便要走。

“你给本郎君站住!”小孩儿个头儿不大,底气却很足。

他叉着腰命令般高声道,“听说你很厉害,不知道你敢不敢和本郎君比划比划!”

拓跋破军脸色一沉,立刻呵斥道,“钟儿休得无礼!”

钟儿却对拓跋破军的训斥充耳不闻。他从会走会跑的时候就和这些门客学功夫,对自己的拳脚相当自满。今日见爹爹来了,更加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长进。

拓跋破军怎会由着儿子胡闹,一个眼风扫过,立刻便有门客上前,将钟儿拉住。

拓跋破军边施礼边道歉,“犬子年幼无知,还望女郎见谅。”

“年幼……”邀雨低着头似是喃喃自语道,“那不是借口……”

她忽而冷冷一笑,右臂画了个小半圈向上一举,掌中便凭空产生一道劲风,猛地将拉着拓跋钟的门客托向高空!

邀雨再一撤力,那门客便从丈于高的空中直直落下,掉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门客一口血被压得喷出老远,头一歪,就昏死了过去。

众人见状,不由得倒吸了口冷气。

如今天下南北割据,民间除了如卢水胡人一样的佣兵,更多的是如府内门客一般仗剑走天涯的游侠儿,他们或依附权贵,或占山为王,虽说有些拳脚,可却称不上武功大家。

而大多数有家传武学的武功大家,也都以姓氏为门派,建立坞堡。

这些坞堡吸纳各地因战乱逃亡来的农户为奴,族中弟子习武也多是为了在战乱中保护坞堡的安全。

譬如秦忠志就是青越秦家的子弟。

然而这些人,所学所用的也多是外功,也就是拳脚兵器上的硬家功夫。

至于内功的修炼,才刚刚于道宗和佛门中萌芽。

如同邀雨这种已经习得极上层内功心法,真气运转自如的,怕是屈指可数。

正因如此,邀雨的内力才被世人所畏惧。明明没有碰到人,却被无形的真气控制。

这种事情,对于只修行过外家功夫的人来说是不可理解的,因此也只能以妖法解释。

大家正惊愕不已时,邀雨却缓缓从腰上取下羊皮囊。斜睨着拓跋钟问道,“你还比吗?”

秦忠志眼尖,大叫一声“不好!”,一个纵身扑到钟儿身上,紧紧将少主护在怀里!

紧接着秦忠志就觉得屁股上一阵刺痛,不用看也知道,屁股上肯定被冰刺刺了好几个窟窿!

可是怎么会打在屁股上?

以邀雨的功夫,断断没有理由会打偏。

秦忠志此时反应过来,必是邀雨知道他会冲出来保护孩子。

她伸手取水囊,就是要引自己出手,这几根冰刺本来就是冲着他秦忠志来的!

“快保护少主!”众门客如梦初醒,潮涌般围住钟儿。

邀雨对那个吓傻了的孩子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身形如鬼魅一般,只是一个滑步便到了秦忠志身侧,左手按住他腰上带的双钩弹口,右手一探,便死死地掐住了秦忠志的喉咙。

拓跋破军先是一惊,但很快又镇定下来,“檀女郎这是何意?”

邀雨俏皮地一笑,“你莫急。我只不过是教训自己的下人。并无他意。”

说完看着秦忠志的狐狸脸,由于邀雨手上用了些力道,秦忠志的脸已经开始发紫了,额角上的青筋一条条暴露出来,渗出密密的汗水。

邀雨寒声对秦忠志道,“你莫不是以为,我住在这里,就代表我会放过你?你当记得,本女郎说过,有朝一日你若敢背叛,定要你死在我前头。我虽不知自己死期何日,不过未防万一,就先送你一程吧!”

她说罢,手上力道一紧,只见秦忠志脸色一白,嘴角就渗出血来!

“檀女郎且慢!难道女郎不想在下助你诈死之事了?”拓跋破军镇定问道。

他上过的战场大大小小数以百计,深知越是此时越不能慌乱。

“在下已有助檀姑娘的良计,姑娘不如与在下入屋内详谈。”

邀雨看了看拓跋破军,略略思考,才五指一张,任由秦忠志摔在地上。

看着瘫在地上的秦忠志出气儿多进气儿少,邀雨这才泄了心头火。

估摸着自己若不出手,秦忠志怕是等不到郎中来救治了。

她这才用脚踢翻过秦忠志,用内力隔空朝他心口送了一掌。

只听秦忠志一声高呼,咳出骇人的一大口的鲜血,却终于能呼吸了。

“祝融,”邀雨轻唤,“看着这些人,有哪个想逃跑或是跟来的,都给我毒死,看着就心烦!”

祝融也不知从哪个房顶上一跃而下。

看见他的容貌,众门客都被吓得跌做在地上。而钟儿则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邀雨扫了那孩子一眼,鄙夷道,“只会哭。”

她似乎又想起了谁,“这么大的男孩儿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说完便同拓跋破军举步入室。

一院子的人被祝融守着不敢妄动,眼睁睁看着邀雨和将军进了书房。

二十六、诈死

一进房,拓跋破军便转身扣上房门,“檀女郎请上坐。”

邀雨哪用他请,早就到左首案桌坐下。弄得拓跋破军手悬空在那里,好不尴尬。

还未等拓跋破军开口,邀雨便单刀直入地问,“秦忠志在仇池是何目的?”

拓跋破军自斟了一杯香茗,淡淡答道,“仇池乃南北咽喉,放人在那里盯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是没想到那么巧,让女郎给撞上了。”

邀雨斜睨着拓跋破军,此人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却说了等于没说。

若是邀雨未曾去山寨,未曾见秦忠志暴起杀人,未曾发现他早已做好要离开的准备,或许邀雨会信拓跋破军的话。

可秦忠志不仅是最近才到仇池的,更是准备要随时离开。

按拓跋破军所说的,放人在仇池监视,这人定是要长期驻扎于仇池才对。

长期监视敌国探子,往往会在市井中选个最不起眼的身份。这样才不会引人怀疑。断不会是秦忠志这样行事。

不过秦忠志在崆山呆得好好的,是自己硬闯进去的。若说秦忠志是北魏派来监视她的,不免有些牵强。可此一时彼一时,初无歹意,不代表眼下亦是如此。

“不如女郎先听听在下的诈死之计如何?”拓跋破军感到邀雨明显存有疑虑,连忙主动示好。

见邀雨不答话,拓跋破军便自顾自说道,“女郎所住的仇池国驿站着火,其实是个很好的掩饰,只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很容易引人猜测。”

他顿了顿,饮了口茶接道,“以女郎的武功,莫说正大光明的较量,就算是暗杀也难以得手。索性祝融兄弟的存在还不为众人所知,所以毒杀则为上计。

在下可以找两具被毒死的尸身送往刘宋,外貌被火灼烧看不出真身,就算南宋探究死因,也只能查出尸体内的剧毒。

他们会因此觉得女郎是当日被人暗中下毒后,挣扎着逃出了失火的驿站,怎奈最终抵不过剧毒侵体,死了。

如此一来,既合上了驿站的失火,又解释了为何尸身不知所踪。檀女郎以为如何?”

拓跋破军语音低沉,有军人特有的沉着生冷。听在邀雨心里,隐隐有些不是滋味,自己“死”得如此凄惨,爹知道了,会作何想?娘又是否会知道?

拓跋破军见她不说话,试探地问道,“可是在下所说尚有不妥之处?若是如此,檀女郎不妨直说。”

邀雨柳眉紧锁,抿着嘴拿不定主意。

瞧她犹豫不决,拓跋破军又劝道,“檀女郎难道不想永获自由?换个身份活下去?这对檀女郎来说,当是百利而无一害的,须知不是所有人,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重来一次?这话她听过几次了?

当初离开地宫时,子墨便是如是说。

后来遇到蒋氏母女设计毒害,她也对自己如是说。

可最终,逃不开的永远逃不开。她生而姓檀,便永远甩不掉檀道济之女的身份。

怕是更躲不掉妖女的命运……

邀雨眯了眼睛冷冷地看着拓跋破军问,“将军帮我,所求为何?”

拓跋破军坦然地一笑,摊手向邀雨道,“求人。而此人正是檀女郎您。”

他见邀雨要变脸,忙解释道,“女郎莫要误会,假的尸身送入刘宋后,檀女郎便不再是宋朝的檀邀雨了,而是我拓跋破军的座上宾。想必檀女郎日后不会不还我这个人情的。”

邀雨思虑片刻,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这几日在平城也不是白白闲晃,多少从老百姓的口中得到了点消息。

这个拓跋破军是当今北魏皇帝最小的弟弟。魏皇如今已入迟暮,而拓跋破军正值壮年。加之军功赫赫,颇得民心。

这样的人,若说他有意皇位也是情理之中。此时他拉拢了自己,说小点,是为了自保,说大点,安知他不是为日后起事做准备?

只是这拓跋破军为人坦诚忠厚,加之他在百姓中的口碑,确也不像是个会弑君夺位之人。

就算这拓跋破军实际就是头披着羊皮的狼,真有一日北魏闹起夺位之乱,檀家与宋朝也是渔翁得利。自己也算不上对不起家国天下。

从仇池到北魏,知道她还活着,来刺杀她,见过她的人大都已成了刀下亡魂。

虽说死人不会说话,可来刺杀的人都死了,也恰恰证明了邀雨还活着。

最让她觉得疑虑的,便是刚出阴平郡时,阻截他们三人的那一队官兵。

若说是来暗杀她的,照理应该找些身手更好的人。若说是来试探她的,暗处必定还有人盯着。

可那日之后,也再未见到刘宋的伏兵。倘若小皇帝有意杀她,又知她尚在人世,早就应该再派一批人来,没理由毫无动静啊?

沉思良久后,邀雨终于开口,“尸体可。中毒亦可。只是不能是烧死。知道我没有死于仇池的人太多了。

我需要将军找两具中了慢性毒,且被严刑拷打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女郎这是?……”拓跋破军刚想问原由,忽而福至心灵,“这是……祸水东引!”

邀雨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右手的食指轻轻地摩挲着拇指的甲尖。眸光却不知落在何处。

“有人怕我活着,有人想要我的内功。若我死了,内功也被别人拿走了。那这些人又会怎么样呢?”

拖把破军突然觉得,檀邀雨不只是武功卓绝这么简单。

归根到底,她是檀家的人。是檀道济的女儿……

拓跋破军和邀雨再次回到天井的时候,众门客都松了口气。将军和妖女共处一室那么久,足够时间让邀雨把拓跋破军杀几个来回了!

“请檀女郎敬候佳音吧。”拓跋破军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邀雨“嗯”了声,看也不看还躺在地上的秦忠志,对祝融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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貌似小剧场放正文里会影响阅读,改放在作家说了。请到作家说签收。

各方人物都开始登场了,为了怕混乱给大家先理一下

北魏方面——将军:拓跋破军;皇帝:魏皇;谋士:秦忠志

南宋方面——先皇:刘裕;皇帝:刘义符;荆州宜都王/三皇子:刘义隆;七皇子:刘义庆(与三皇子刘义隆同住荆州)

南宋四大辅政大臣:徐羡之;谢晦;傅亮;檀道济(女主父亲)

女主方面——父亲:檀道济;亲哥哥:檀植;檀植;亲母:谢氏(出家);庶母:蒋氏;庶弟:檀承伯(蒋氏子)

二十七、收徒?

第二日天还没亮,邀雨便起床和子墨在自己的院子里打了一套拳。这么多年,她学过的武功门派已经数不清了。

但是每天晨起打的,永远是爹爹檀道济,在她三岁武学启蒙时教她的那套檀家拳。

打出一身汗,邀雨才觉得清爽许多,原本的困意也都消退干净了。待她回到房内,发现早有婢女准备好了擦身的热水,桌上还放了一小盘切得薄薄的鹿茸。

据说北地最近流行武将家早起打完拳后嚼一片鹿茸,说是能汲补阳气,强身健体。邀雨估计拓跋破军也跟了这股风,所以婢女们才依样给她也准备了。

“女郎可要用早膳?”婢女见邀雨没去碰那碟鹿茸,直接进了侧间,赶忙询问道。

已经脱光了,泡在热水桶里的邀雨极轻地“嗯”了一声。婢女便打了个手势,让人去准备了。

用了早膳,邀雨没有任何出门的兴致。昨天的事,一直在她脑子里转悠。

她不怕爹和娘会担心。自己女儿身上什么地方有胎记,他们总还看得出来。

况且诈死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已经不稀罕了。可邀雨依旧情绪低落。

她所幸躺倒在榻上,抓了把花生,一边把花生抛高,一边用嘴接着玩儿。还没扔两粒呢,就听到有人偷偷摸摸蹭到房门前的脚步声。

邀雨毫不犹豫,一粒花生米飞出去,正中来人。

来人估计被打得挺疼,可依旧拼命压低了声音“哎呦”了一声。接着就不动了。

邀雨没好气儿地招呼道,“别装了。本女郎若真用了全力,你早就给对穿了!”

似乎是看到了来人打了个哆嗦的样子,邀雨一乐,心情好了一些。

来人磨磨蹭蹭地走了半天,才到了邀雨门前。又老老实实地敲门,听到邀雨“嗯”了一声,才试探着,缓缓把门推了个缝儿。

门缝里,漏出了拓跋钟带着婴儿肥的脸。

邀雨不喜欢他,显然不想让他进来,干脆端着花生米,起身坐到迎客的案桌上,正对着门缝里的拓跋钟,边吃花生米边冷脸问,“你来干嘛?”

拓跋钟觉得自己在门缝儿上有些尴尬,可手抬高了几次,终究没胆子把门再推大点儿。

他索性就冲着门缝儿回答,“额……那个……我爹揍了我一顿。”

邀雨哼了一声,依旧面无表情地吃着花生米,“我听到了。脚步落地声一深一浅,看来你爹对你还挺疼爱。”

应该打得让他彻底下不了床才对!

拓跋钟觉得不该是这样,往常他要是诉苦,肯定好多人来安慰他,到这儿怎么没作用呢?

还没等拓跋钟想明白,邀雨就先没了耐心,“你再不走,估计一会儿就走不了了。”

拓跋钟又被吓得一哆嗦,可到底没退后,接道,“秦舍人让我来告诉你,他无大碍了。”

拓跋钟说到这儿偷瞄了邀雨一眼,见她没多大反应,才又开口道,“他说缓兵之计,往往算不上好计,却未尝不是好伏笔。”

邀雨听到这儿,眼睛微微亮了亮,“他还说什么了?”

拓跋钟咽了口唾沫,战战兢兢地回道,“还、还说,让我来给您道歉。”

邀雨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行了,知道了。滚吧。”

拓跋钟察觉到邀雨对他的不喜,便垫着脚,尽量不让伤了的屁股用力,费劲地转了个身。

刚想走,又忍不住回了个头,从门缝里看到邀雨还在吃那盘子花生米,就极小声地说,“这种花生米不好吃,廊坊街卖的糖粘子和盐粘子才好吃。”

“你说什么?”邀雨陡然拔高了些音量。

拓跋钟没想到邀雨反应这么大,一个屁股蹲儿坐在地上,紧接着就被吓得打起嗝来!

邀雨推开门时,正看见拓跋钟因为打嗝而一颤一颤的颊肉,不由得心情大好。

“你说哪儿的糖粘子和盐粘子好吃?”

拓跋钟边打嗝边回,“廊(嗝)廊坊街(嗝)”。

“你领路,带我去。”邀雨说完便一副作势要走的架势。

“门卫不(嗝)不让我(嗝)出去的。我还在(嗝)关禁闭(嗝)。”

邀雨被他逗得笑出了声,猛地拍了一下他后背。

“诶呀妈呀——我死啦——”拓跋钟一声鬼叫,倒地不起。

拓跋钟躺了一会儿发现自己还活着,这才一咕噜爬起来。

邀雨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拓跋钟,“不打嗝了吧?不打嗝就走。”

拓跋钟一摸胸口,“诶?真的不打嗝了!”

见邀雨已经走出一丈远了,拓跋钟赶紧忍着屁股疼,一颠一颠,小跑着追上来,“可不打嗝我爹也不会让我出去的。”

邀雨随便伸手招来了个婢女,吩咐道,“你去和拓跋破军说,让拓跋钟带着受伤的屁股陪我逛街才是最好的惩罚。”

拓跋钟闻言愣在原地,他刚才听到了什么?怎么感觉有道理又没道理的?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能出府的诱惑,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了上去。

拓跋钟跟在邀雨后面,看着所有人都恭恭敬敬地低下头去。就连门口那几尊铁面罗汉,都不敢阻拦他们。

他一时间有点恍惚,这份气度,让拓跋钟分不清走在自己前面的是邀雨还是父亲了……

待拓跋钟回过神,脱口而出就道,“我能拜你为师吗!”

邀雨连头都没回,嘲讽着,“你资质太差,做不了我徒弟。”

拓跋钟颠着屁股,又是一路小跑地追上去,软磨硬泡道,“不用教,不用教!你能带我出府就行!”

邀雨瞟了他一眼,这将门之子怎么就这么点儿出息?出个门而已……,有那么……邀雨忽然想到了檀府中的地宫。

是啊……出个门儿而已,有那么难吗?

两个人都不知道在外面疯玩了多久,一直到太阳西挂才回到家中。

从来没有被允许如此自由出府过的拓跋钟觉得,今日简直如同过年一样!他突然切身体理解了先生教的,“背靠大树好乘凉”,是什么意思。

可他光顾着疯玩,完全忘了自己屁股上的伤还要养着。等回到将军府,兴奋劲儿过了,这才察觉到疼。

于是两人刚一回府,又好一阵儿闹腾。

等天黑透了,邀雨才回到房间内,子墨已不知在里面等了多久了。

“玩够了?”他摸摸邀雨的头。

“恩,吃了不少东西。肚子好涨……我要的东西你弄到了?”

“在这。”子墨递给她一个小包。

邀雨看了看里面包的东西,开心地笑了起来,“很好,我们三个一人一个!这样就没问题了。”

子墨被她气得直乐,“这东西人家全府也才那么一个,你可好,一人一个,也不嫌多!”

“本女郎向来是嫌少不嫌多!”

邀雨掂着手里的小包,那天喝酒的时候,她从拓跋破军身上顺来了这东西,给子墨看后记住了形制,又放了回去。如今多了个保命符,以后指不定会在哪用到它。

子墨见她将东西收好了,才柔声道,“下次不要再吃那么多杂食,腹痛起来又要耍赖。我让他们给你熬了清粥,好歹进一些,暖暖胃也好。”

邀雨冲他甜甜一笑,“嗯,好。”

——小剧场在作者说——

二十八、冬至(一)

自打第一次出府之后,拓跋钟就成了檀邀雨的跟屁虫。一天天“师傅、师傅”地叫个不停,也不管邀雨理都懒得理他。

时光总是一晃而逝。十月中旬的时候,拓跋破军不知因何故离开了将军府几日,一直到十一月头一天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这可愁坏了已经过得有恃无恐的拓跋钟。

早在半月前,拓跋钟的热情就开始莫名地高涨起来,几乎是天天带着些小零嘴儿来拍邀雨马屁。拿着他那张婴儿肥的脸硬往前凑。

“师傅,眼看就剩几天了,您可得赶紧准备起来了。”

“师傅,就还剩五天了!您怎么连皮靴子都还没有啊!”

“师傅,听说这次连崔尚书家的子侄也都会来,排场肯定小不了!”

“师傅啊啊——我爹回来了——这个如何是好啊啊——”

邀雨放下手里的书简,不耐烦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甚是不解道,“你是话篓子投胎的吗?恁地吵闹。”

拓跋钟已经顾不上邀雨的讽刺了,一副爽打的茄子样,“不是啊师傅——我爹从来不准我冬至出门。总说人多眼杂……万一遇上拍花子……”

“就你?”邀雨鄙视地上下打量拓跋钟,“拍你岂不是要亏死?除了吃,你还有什么在行?”

“我不管。今年您一定得带我出去!我盼了这么些日子,原想着爹回不来,咱们到澯水河畔租条江船,住上一宿都是使得的。可如今,可如今……不管了!便是翻墙盗洞我也要出去!”

邀雨此时才露出些认真的神色。拓跋钟在她这儿念道这个什么……冬至节,都好几天了,她始终没太上心。

往年冬至,田叔都会特意往地宫里送两碗馄饨。一碗馄饨里总会有一个包了银角子的。

每次邀雨吃到了银角子,田叔就会笑得满脸的褶子都堆到了一起,道“瞧瞧,瞧瞧,还是咱家女郎有福气!”

这是邀雨在地宫中为数不多的暖意。所以当初拓跋钟死缠烂打地说冬至要出门,邀雨才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可如今听他的口气,这事儿怕是还有内情。

邀雨盯着拓跋钟的眼睛,盯得他浑身直发毛。

“师、师傅……你这么瞧我做什么?”拓跋钟有点儿心虚地往后躲了躲。

“你说呢?到底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我能有什么事儿!我、我、我这不是想带师傅去见识见识咱们北魏的冬至节嘛!”

邀雨懒得费口舌了,抄起离手边最近的竹篦,作势就要打。吓得拓跋钟赶紧求饶。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拓跋钟已经明白了。他这位师傅对旁人可能还会“以理服人”,对他从来就只有“屈打成招”!

不管在哪,她手边有什么就拿什么抽他。关键是师傅抓把草叶子都能把他抽得极疼!

“别别别。您别打,那竹篦让您用,就跟刀子没两样了。我说、我说。”

拓跋钟又吭哧了半天才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我娘……,是在冬至这几天被歹人袭击……”

后面的话拓跋钟没说下去,邀雨也知道了。

将军府没有女主人。拓跋钟则是拓跋破军唯一的孩子。据说拓跋破军的发妻是被歹人偷袭,不幸殒命。

原来是在冬至这几日……难怪拓跋破军把自己儿子关得像小鸡雏一样,完全不像武将家的孩子。

“你不用在府里祭拜你母亲吗?”

“爹说冬至是喜庆的节日,不该让阖府的人都跟着哀伤。所以每年都是十一月初一,也就是今天晨起就祭拜完了。”

邀雨点点头,怪不得拓跋破军赶在今天回来了。看来他对自己这位亡妻感情颇深啊……

转头再看拓跋钟已经耷拉下来的脑袋,终归心一软,“行了。这不还没到日子呢吗。我答应你的事情,何时食言过?”

拓跋钟一蹦三尺高,婴儿肥的颊肉跟着猛颤,乐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真的!太好了!您放心,您的东西我都差人准备好了!到时候我来找您!”说完就连蹦带跳地出去了。

拓跋钟和邀雨走得近是整个将军府都看在眼里的。最开始还有人到秦忠志面前质疑一两声,都被秦忠志讳莫如深的笑容给挡回去了。

如今拓跋破军回来了,依旧对两人的来往不闻不问,门客们也就渐渐看懂情势了。

等到了冬至这天,邀雨果不其然地得到了带拓跋钟出门的许可。

拓跋钟毕竟还是个小孩儿,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已经乐得有些颠儿了。自从母亲去世后,他就没在冬至出过门。那么大一场热闹,今个儿终于能赶上了!

一大早拓跋钟就披红戴绿地跑来找邀雨。

邀雨瞧他人儿不大,东西穿戴得倒挺齐全。

捞起他腰上的龙鱼钱穗子瞧了瞧,又捅了捅他发辫上的小金铃铛,“拓跋钟,你这是要去跳萨满舞?”

拓跋钟两只小胖爪子左右开弓,扑棱开邀雨的手,煞有介事道,“这可都是有讲究的!还有,跟您说多少次了。您该跟我爹一样,叫我钟儿。”

他心急着要出去,也不愿多与邀雨解释了。一招手上来了个婢女。

拓跋钟将婢女捧着的衣服拿起来塞到邀雨怀里,“师傅您快去换上,咱们好出门。”

“还要换衣服?!”邀雨显然没想到。

“都说了是有讲究的!诶呦,您就别问了。快快快,你们快帮我师傅换上。”

婢女们果然一拥而上,三下五除二就把邀雨装扮好了。

邀雨看了看自己裙子上一条又一条的五彩缠布,又晃了晃头上用锦线编织的月亮纹案的头巾。明明自己不喜欢这么啰里啰嗦的装扮,心情却被带动着喜庆了起来。

“这才像是过冬至节的样子嘛!”

拓跋钟一边说,一边拽着邀雨往外走,“白葭灰,红梅蕊,辣羊锅子,砸青鬼!咱们今天,必须一样儿都不落!”

今日的平城意外地热闹。由于冬至这天,莫说普通百姓,连朝廷官员都休沐一日,所以整个平城的人几乎都跑出来凑热闹了。廊坊街上的摊贩前,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生意好得很。

最特别的,就是多了不少沿街叫卖红梅花的人。估计是从城外的山上摘的早开的红梅,特意赶在冬至节这天售卖。不少小姑娘卖了几朵簪发,也有人买一整枝回去插瓶的。

拓跋钟自然阔气地买了好几枝。其实将军府里也有梅树,只不过还没开罢了。

只见他在几枝红梅里挑挑选选了半天,才折下一小枝带了三朵梅花的递给邀雨。

“师傅,快插上,这叫鸿运当头!”

邀雨难得没拿话怼他,接过来插到了发辫上。

“师傅,您今日就是这整个平城里最好看的!”

拓跋钟的小嘴甜得抹了蜜,逗得邀雨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脸,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二十九、冬至(二)

两个人随着人流,沿着廊坊街,簇拥着向澯水河而去。

一路上,遇到在家门前摆了祭祖的供案的,拓跋钟都拉着邀雨上前,让人家在他们额头上摸一道白葭灰,用来驱邪气。没一会儿,两个人的脸上都花了,可笑容却越来越深。

好不容易走到了澯水河畔,邀雨以为总算能喘口气了,谁成想这里人聚得更多!

人群中有不少被圈起来的场子,时不时传出喝彩声。

“他们在干什么?”邀雨伸长了脖子也没看见里面。

钟儿终于发挥了将军府郎君的本事。小胖爪子一招,立刻有一帮仆从上前,为两人分开人群。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最靠近边缘的一个场子。

邀雨这才看清了,场子这一侧放着一口大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和香味儿。大锅旁边还站了不少人,正从锅里舀着什么。

场子上还有几个青年,已经脱光了上衣,有伸有拉地在做热身。

“师傅,你看见了没?”钟儿抬手指着场子另一边,“那边立着的草人。那个就是青鬼,专门下雪灾的恶鬼。冬至砸青鬼,岁岁无灾年。”

“那个又是什么?”邀雨冲大锅努努嘴。什么青鬼红鬼,她只对那香味儿感兴趣。

“辣羊肉汤!里面放了十足的辛料,喝了发出一身汗,冬天就不会被冻死,也有力气砸青鬼。”

“人人都喝?”

“北地牛羊多,冬至几乎家家都会炖上一锅。这场子里炖的羊都是大族和官员们捐的。”

邀雨有些怀疑地看着钟儿,“你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屁孩儿,懂的还不少。”

钟儿嘿嘿一乐,“都是秦舍人教我的。”

邀雨轻声“哦”了一句,目光向四周扫了一圈儿,果然看见秦忠志正在不远的地方盯着这边。

虽说拓跋破军同意她带拓跋钟出府,可护卫也派了不少,甚至让秦忠志亲自来盯。

邀雨瞧见离河道更近的地方还有几个场子围了更多的人,就问,“那边的又是什么?”

钟儿边解褡裢边回答,“那是木青鬼,铜青鬼和石青鬼。”

邀雨一脸不解地看着正脱衣服的钟儿,“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钟儿此时已经脱下了右边的袖子,轮着胳膊热身道,“鲜卑贵族的子弟有条不成文的规矩,砸过了青鬼才算成年。我为了今日,已经练了好久了!”

“哦——”邀雨一声阴阳怪气的“哦”,把拓跋钟骚得脸红了。

他们这个场子的是草青鬼,场子里在热身的人也多是十一、二岁的青年人。前面的是木青鬼,铜青鬼和石青鬼。光听这个叫法,就知道定是一个比一个难。

钟儿信誓旦旦地说要成人,却选了个最简单的草人儿,邀雨不臊臊他,还能叫檀邀雨吗?

旁边的一群仆从也都听出了邀雨语气中的意思,不由地都掩嘴偷乐。

钟儿这回连耳朵根儿子都红透了,“笑什么笑!不许笑!再笑每人赏一顿鞭子!”

这段时间看邀雨同自家郎君打闹,这些仆从已经没那么怕邀雨了。

旁边一位仆从凑上前几步,替自家郎君解围道,“鲜卑贵族家的子弟,往往都是在十一、二岁才敢来尝试砸青鬼。檀女郎您别看那砸青鬼的球只有拳头大,却是个实心的石球。

都是从这澯水河里捞起来的。咱家郎君才五岁,若不是继承了拓跋氏族的神力,要扔那么远,还要砸倒青鬼,实无可能。”

邀雨这才注意到地上的石球,点了点头,却依旧道,“你既然要砸,就去砸最难的。要么便再苦练几年,砸这么个草人,也不怕堕了你爹的名声。”

邀雨没有刻意压低讲话的声音,故而这番言论周围的人都听到了。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弄得邀雨不明所以。

正在那熬辣羊汤的胥吏也听到了,此时开口道,“敢问这位是哪家的小郎君前来砸青鬼啊?”

拓跋钟的仆从语中颇带骄傲道,“家主乃是拓跋大将军。”

众人闻言,皆微退施礼。胥吏的口气也和缓许多,“原来是大将军的公子。恕在下失礼了。

只是郎君身边的这位小娘讲话实在有些托大。汝等可知这最难的石青鬼,乃是澯水河边天然天生之石。

相传千年前青鬼祸乱人间,元始天尊亲自将其捉拿,令其跪于澯水河畔千年之久,化而为石。莫说用石球砸,就是几十个力士一起推,也动摇不了它分毫。

即便小郎君神力,再练二十载,也终究徒劳。”

拓跋钟原本也没奢望能砸石青鬼,可这胥吏话里话外地讥讽他,当真让他羞愤不已。

邀雨虽说看不上钟儿,可他既然厚着脸皮叫自己这么久师傅,那就是自己的崽儿。

自己的崽儿,她欺负就是天经地义,别人欺负那就是自不量力。

“二十载不行,那就练三十载。三十载不行,那就练四十载。我的徒弟,断没有将就的道理。我说他行,他就行。”

邀雨说完就从旁边一个青年手里抢了一碗辣羊汤,递给钟儿干脆道,“喝!”

拓跋钟不知道邀雨想干什么,也不敢忤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去喝了一大口,当下辣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邀雨见钟儿喝了辣羊汤,就一把拉起他,“跟我来。”说着邀雨就迈开大步向前走去。

原本堵在前面的人像是被什么力气推开了一样,硬是在人山人海中露出一条路来让邀雨他们直直走到了石青鬼的圈子里。

虽说冬至节每年都摆四种青鬼,可百姓们都知道石青鬼砸不动,所以它这里并没有人围观,连辣羊汤锅都没架。

邀雨远远看了那半人高的立石一眼,轻哼了一声,接着一个眼神扫向钟儿,“过来砸。”

拓跋钟傻了。

砸石青鬼?他?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此时人群也聚集了过来,有人开始起哄,“小娃娃,你倒是砸啊!小心点儿,可别砸了自己的脚!”

邀雨一个跨步站到钟儿身后,将手压到他才同自己腰际高的肩膀上,只一个字,“砸!”

周围起哄的人越来越多,钟儿面对石青鬼,还未有所动,便心生了胆怯。原本的力气也都用不出来了,只恨不得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邀雨就在他身后压着他,他躲又躲不掉,只好接过仆从递来的石球,费力地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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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球脱手的一刹那,拓跋钟只觉身后有一股气浪袭来。若不是邀雨压住他的肩膀,他定是要被气浪吹飞了。

紧接着,一声巨响。

等拓跋钟再壮着胆子斜眯着眼去看时,只见那石青鬼上面形似头颅的部分,连同他掷出去的石球,一同被撞个粉碎了!

人群中死一般的安静。

数息之后,整个漯水河畔都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石青鬼碎了!石青鬼碎了——”

看到数不清的人向他投来的崇拜目光,拓跋钟突然觉得四肢百骸一阵酥麻。

他心跳极快,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邀雨。

“看把你激动的,真没出息。”邀雨依旧一脸地嫌弃。

她松开了拓跋钟肩膀上的手,默默退到一侧,让将军府的人护着拓跋钟。

山呼声一浪高过一浪!鲜卑人素来崇敬勇士,而拓跋钟这么小的年纪就能击碎石青鬼,只能说是苍天赐福北魏,为北地送来了一名神之勇士!

漯水北岸,人人欢欣鼓舞,感谢苍天赐福。

可河的南岸,却有一群人,脸上毫无喜色。

“匹娄啊,朕的眼神越发不好了,怎么瞧见那击碎石青鬼的是个小儿?”

马车中,靠着婢女的扶持才勉强坐直的北魏皇面如死灰。

绛色的皇袍层层叠覆,却只衬得魏皇更加老态龙钟。混沌的眼神只能看清钟儿的身形,其他的均是模糊一片。

中常侍匹娄立刻差了人去问,不一会便得到了回话。

“禀皇上,您瞧的没错,的确是个孩子——”匹娄故意顿了顿,略似玩味地瞄了眼站在一侧的拓跋破军,继续夹着嗓子道“而且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咱们拓跋大将军的公子——”

拓跋破军闻言脑袋“嗡”地一声,险些失态。不过他很快平复心绪,即刻单膝跪在御驾之前。

“臣弟教子无方,请皇兄责罚!”

“哦?”魏皇再次看了看远处的拓跋钟。

拓跋钟此时正被人群簇拥着,双手捧着一个大牛头,恭敬地放在河边的供案上。这是无上的荣耀,只有真正的北魏勇士才有的资格。

远远地,北魏皇听到胥吏拉长了声音吟出的祭词:

冬至临,阳气起,君道长,贺——

“君道长……君道长……”北魏皇喃喃重复着,原本混沌的双眼中猛然精光划过,现露杀机。

拓跋破军此时额角已沁出冷汗,他不敢抬头,只一味请罪道,“知子莫若父。钟儿虽有些力气,却绝不可能击碎石球……”

拓跋破军说到这儿猛然意识到,一定是檀邀雨!除了她有这个本事,再不做第二人想。

可拓跋破军无法现在就把檀邀雨的事儿说出来,不然就是扯不清的关系。

“逆子顽劣,定是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民众,臣此回去,定当重重责罚他!”

北魏皇冷冷道,“即使如此,皇弟真该好好管教管教他了……”

他说完深叹了口气,“朕累了。”

匹娄忙宣,“起驾回宫——”

早在数月之前,北魏皇便趁着南宋皇帝刘裕驾崩之际,集结兵力攻打南宋,一路势如破竹。北魏皇本想借此次亲征,重新夺回被拓跋破军笼络的民心。

谁曾想,眼看就胜利在望,北魏皇自己却一病不起,只能起驾回返。

本来病患缠身,加之丢了眼前的胜利,已经让北魏皇胸中愤懑。

此时才刚一回到都城境地,便看到拓跋钟带领民众祭神。这是什么?这是图谋不轨!这是谋朝篡位!

什么君道长?谁是君?哪个君!

北魏皇气得发疯,却不能在拓跋破军面前发作出来。虽然他借亲征之名,将拓跋破军大多数的兵力都控制在自己手中。

可是他心里清楚,自己手下不少将领和士兵依旧只听拓跋破军号令。

譬如他此时此刻若想以犯上之名处死拓跋破军,难保他现在护送的队伍里,会有多少兵士跳出来保护拓跋破军。

如今若是翻脸,不能一击致命的话,难保拓跋破军不会借势反扑。

拓跋破军此时心中也是惊涛骇浪般难以平静。他今日原本是奉旨带兵出迎御驾回銮,怎想到钟儿竟闯了这么大一个祸。

一行护送的队伍,气氛却像是大战在即般紧张压抑。

拓跋破军扫了眼圣驾,怕皇上看到他更加生气,于是悄无声息地加快了马速,同后面的圣驾保持了一段距离。

匹娄显然已经奈不住了,见拓跋破军离得远了,便凑到圣驾旁低声询问道,“皇上,您看这——”

魏皇略迟疑了一下,随后点点头。

匹娄得了令,放下车帘,转身向下吩咐道,“去把那孩子带来,做得干净点——”

漯水祭拜之后,周围的百姓又大肆热闹了一番才渐散去。

原本应该卸下重担的秦忠志此时却急得汗如雨下,因为半个时辰前邀雨和钟儿突然不知所踪!

虽然秦忠志心中猜测,这种情况极有可能是邀雨起了玩心,又拉着钟儿跑去了哪里。然而适才那一出砸石鬼,是在闹得太大了。

秦忠志未能及时出手阻止,已经让他忧心忡忡。如今二人踪影全无,秦忠志直觉事情不妙。

秦忠志没料错。他家小主子现在正被套在一个麻布袋子里动弹不得。不过万幸的是,拎着袋子的人还是邀雨。

邀雨并不是没有注意到人群里异动的几人,也不是没感觉到那箭在弦上的杀气。

只是她误以为又是哪门哪派的追杀,因此并没有刻意去保护拓跋钟。反而是同他拉开了些距离,以防对方暗器袭来误伤了小家伙。

直到对方一个布袋套下来时,邀雨才愕然醒悟,对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幸好邀雨在与钟儿拉开距离的时候,便示意子墨去护着孩子,因此那歹人套中拓跋钟的同时便被子墨无声无息地在后颈劈晕了过去。邀雨趁势一把抢过袋子拎在手里。

“师傅!”钟儿的声音虽然有些惊恐,但他没有乱动。他人虽小,却也聪明,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的妄动很有可能会妨碍了师傅。

这是他从小被保护的日子里总结出来的经验。

“收声。”邀雨此时觉得拓跋钟在袋子里拎着似乎更方便一些,索性就不放他出来了。

邀雨拎着钟儿,同子墨几个辗转就钻到了一个小巷子里。河岸的老百姓太多,真要动起手来,对邀雨来说可能会有些放不开。

对方显然是也一流的刺客,眨眼的功夫便跟了上来,将邀雨和子墨堵在了巷子里。

“不先报上名字吗?”邀雨将围攻的刺客逐一打量了一遍,也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来人均乔装各异,手中也未见有什么稀奇的兵器,倒让她一时没了头绪。

“放下孩子,留你们个全尸。”回话的人处在刺客阵型的中央,声音嘶哑粗陋,像是嗓子被什么烧坏过一样,极其难听。

此人头戴雨笠,看不清脸,只能瞧见颈根处似乎有条很深的疤痕。

这么绝,居然放下孩子才只得个全尸!

邀雨轻哼,“如此说来,不管放不放下这小子,我们二人都是活不得了?”

邀雨边说边估计着对方的功力。方才在人群之中时,她注意到了其他所有刺客的动向,唯独漏了这个带雨笠的。

虽然当时周围挤满了人,可这么大顶的帽子应是很显眼的,然而她却丝毫没有留意到此人藏匿的地方。

对方没有答话,只是将包围圈逐渐缩小起来。

三十一、草帽刺客(求收求推荐)

“雨儿,莫恋战。”子墨似也察觉到了对方的实力,压低了声音嘱咐邀雨。

邀雨心里清楚,可以的话,她真不想刚安排了诈死没多久就又露身手。

但是眼前的情形,不打也是不可能的。

以她的轻功想甩开那个草帽并不是难事。只是来人既然是冲着拓跋钟,就算此时逃过去,恐怕日后也会找上将军府。

听对方话里的意思,主要的目的是“捉”拓跋钟,也就是这些人背后的主子还不想钟儿现在就死。

“拖住草帽,”邀雨突然低喝了一声,拼尽全力将装着拓跋钟的袋子扔到空中,“祝融!走!”

邀雨话音刚落,祝融怪兽般的身体便猛地从隔壁的巷子里腾空而起,如熊掌般的巨手一把捞过袋子。袋子一到手,他就放开腿跑出了战圈。

邀雨将拓跋钟抛向空中的同时,草帽便纵身要去抢,怎奈才跳起身,便被子墨压了下来。两人当即交战到一处。

邀雨见状,抽出一把随身的匕首,扭身扎进众刺客之中。

对付身手高明的刺客,用铜钱这种暗器实在没什么作用。

但凡对方是身手不错的,邀雨便不会再带着玩闹的心态。下手既快又狠,反而比跟三脚猫打时更快结束战斗。

只见邀雨掌风与匕首交错,连续几掌打得快如闪电,强逼对方招架,一旦露出破绽,邀雨便会蛇一般柔身驱前,一刀致命。

上挑,斜劈,平砍,突刺,利落且无丝毫多余的动作。众刺客只觉她身形诡异多变,根本抓不住影踪。

只须臾片刻,除了草帽外的十余人便都已倒在地上,可没一个喘气的了。

邀雨并没有停手,她看准时机,见草帽同子墨正打得焦灼,闪身便到了草帽身后。

她毫不犹豫地一拳正击中草帽背脊中段,随后指节一曲,又用内力在原处狠狠补上了一记。

连续数声轻微地断裂后,草帽喷出一口鲜血,接着便像瘫掉了似地,向前软了下去。

还未等他全身着地,邀雨就已经拎起了他的后衣领,匕首探了下去,抵在那人的颈上,低声道,“你功夫不错,原该报上姓名的,我日后或许会记得。”

那人似乎还有知觉,嘴角一勾,笑了。

邀雨沉吸了口气,“既然没有遗憾,便安心上路吧。”她说完,匕首一带,手下的人就悄无声息地去了。

整场战斗全部加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邀雨和子墨互望了一眼,然后默契地翻看所有尸体。几乎都是一刀毙命,没什么特殊能指认的伤口。

邀雨看了眼手上的匕首,可惜了,自己刚用惯手,她将匕首塞到草帽手里,才对子墨点了点头。

邀雨厌烦地看了看自己身上,为了让这些人的伤口看上去普通,她特意没有攻击冷僻的死穴,结果竟弄过了自己一身的血。

可惜了她这套冬至的盛装。

忽又听见巷子口有急促的脚步声,一抬头,才见秦忠志赶来了。

秦忠志扫了地上尸体一眼,便猜到了七八。

他看见邀雨身上的血,二话不说扯下自己披风,“还请女郎暂且忍耐。”说着将披风盖在邀雨身上。

邀雨也不拒绝,她的脾性,秦忠志多少还是知道的。

与秦忠志同来的那些人也不用吩咐,就要去收地上的尸体。邀雨道,“还是别管了,应该很快会有人来收尸的。钟儿已经被祝融带回府里了,这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秦忠志闻言没露出丝毫惊讶,只是轻叹了一下道,“即使如此,请女郎和子墨兄先行回府吧。”

说完他挥了挥手,立刻有人驾了辆马车进入巷口。秦忠志撩起帘子道,“原想着女郎和小主子玩累了可以坐的,倒没想到在这儿用上了。”

邀雨和子墨先后入车,两人却出奇地安静。一直到车近将军府时,子墨才开口,“为什么不让我下手?”

邀雨一直用手抠着指甲上的血迹,淡淡道,“没必要脏了你的手。这世上一个妖女就够了。子墨只做如玉公子就好。”

子墨方要说什么,马车却停了下来。外面传来秦忠志的声音,“女郎,到府了。”

邀雨直了直身子,钻出车外。

此时府里已经乱作一团。

门客们全都聚在前院与后院间隔的院门前,碍于礼数,都犹豫着该不该进入将军女眷居住的后院。而后院里的丫鬟们已经嘤嘤哭成一片。

始作俑者便是祝融和钟儿。

祝融将拓跋钟从麻袋里放出来之后就一直抱在怀里,而钟儿显然猜出了目前的情势,无论是谁叫他,他也不肯离开祝融。

两个人就这么坐在后院的厢房里不动。一干人等虽怕小主子受祝融所伤,却又不敢上前与祝融为难,只能在一边干着急。

待邀雨,子墨和秦忠志三人入内。祝融才松了手。钟儿一下扑向邀雨,抱着她的腰不撒手。

拓跋破军掌灯时才回来,一进府刚想找儿子教训,便发现府里上下人心惶惶,就知道定是出了事。

待子墨向秦忠志和拓跋破军说明了情况,两人均是眉心深锁。子墨没兴趣听他们推论,自己回到厢房找邀雨和拓跋钟。

钟儿伏在邀雨腿上睡着了,而邀雨还在扣指甲里的血。子墨上前按住她,疼惜道,“再抠,皮都破了。”他让拓跋钟的婢女将拓跋钟抱走,牵了邀雨的手回到自己房中。

打了水,将邀雨的手放进铜盆里,子墨仔仔细细用白绢为她擦去血迹。

“我讨厌血。”邀雨冷不防开口。

“我知道。”

“所以我不能让你沾上血。”

子墨忽而笑了,“我沾上血,你就不喜欢我了?”话一出口,子墨的心中就一紧。

这么多年,他从没主动开口询问过邀雨对他的感觉,手上不免一重。

“疼——”邀雨似是抗议,手却还老实放在盆里。

“知道疼,下次就别疯冲。仗着有罡气护体就撒野。”子墨又换回兄长的口气,似乎这样比较轻松。

见邀雨没回嘴,子墨又道,“此处已成是非之地,明日我们便动身离开。”

邀雨默默点头。他们两个无从知道,拓跋破军同秦忠志在书房之中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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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权宜之计 (求收求推荐!)

第二日拓跋钟便被告知自己将被送入宫中做十皇子的伴读。

“我不去!我要留在这和爹爹学!”拓跋钟不顾跪了一地的侍婢苦苦哀求,将满房间的东西统统摔在了地上!

“小主子,这接您的人马上就要来了,您再不收拾一下,可怎么得了啊……”

拓跋钟见没东西砸了,便抓过仆从为他准备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扔在地上,尤不解气,便又蹦上去踏个不停。

拓跋钟边踩衣服边大吼道,“我不管!谁让我去,我就砍谁的脑袋!”

“混账!难不成你连爹爹的脑袋也要砍!”话音方落,拓跋破军便同秦忠志先后走进屋来。

“爹……”钟儿满腹委屈,爹爹从来没对他这么凶过。

“快些整理行装,准备进宫。”拓跋破军说完转身要走。

“我不!我要找师父!师父会帮我!”钟儿见自己爹爹心意已决,只好将赌注全押到邀雨身上。

“你找谁都无用。既然你不愿意收拾,那就这么直接去好了!”

拓跋破军说完便拂袖而去。不单钟儿,连一边的侍从、奴婢也都吃惊将军的心硬,放在从前,小主子撒个娇他就心软了。

只有秦忠志听到拓跋破军转身后的一声叹息。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办法啊……

就算钟儿再怎么折腾,依旧还是在拓跋破军的喝令下,被塞上马车。又百般委屈地被带到了魏皇宫仁德宫外。

“启禀皇上,拓跋将军之子拓跋钟在殿外侯宣。”

见拓跋破军真的将独子送进宫,匹娄赶紧挥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退下,“皇上……您看这……”

“嗯……我这个九弟,不愧是一代将才,下了一步好棋啊。”

匹娄此时恨得牙根痒,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愚钝的样子,“皇上此话怎讲啊?”

“这北魏之中,有谁敢动大将军的儿子?之前派人偷袭未果,他必然会怀疑到是宫里的指令。……这指令若是朕下的,朕要他的儿子,也无非是不让他有二心,那么将爱子主动送进宫来,也表明了他光明磊落、忠心为主……若这指令不是朕下的,那么将儿子送进宫来,放在朕的眼皮底下,量谁也不敢造次,孩子倒是最安全的。好棋啊……”

匹娄不甘心,复又追问,“难不成这事就这么了了?内卫可是损失了半数精英啊。”

北魏皇拿起一封密奏,这是昨夜拓跋破军亲自送进宫的。

奏疏中言辞恳切谦卑。不仅请魏皇亲自惩戒拓跋钟,还将他对檀邀雨的一切安排和部署都和盘托出。

北魏皇有些力不从心地背过身,合上双目,“自朕登基,他便知道这君臣之礼要远高于兄弟之情……他的衷心,朕多少是知道的。

朕担心的,是有些不知道的人,在背后撺掇着他做些不该做的事情。如今他自请将儿子放在朕这儿,这事儿就罢了。”

“那……檀邀雨之事该如何处理?”匹娄仍挣扎着。

“罢了……他若能将檀邀雨为大魏所用,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只要拓跋钟尚在宫中,其他的就随他去吧。”

匹娄听到这里,早就气得七窍生烟了,可打死他,他也不敢当着皇上的面发作,只好唯唯诺诺地应了声“诺。”

他狠狠地盯了一眼北魏皇手中敲击的奏疏。一定是这份奏疏,改变了皇上的决定。只恨自己昨日因逮捕拓跋钟失利,怕魏皇责罚,就找了个借口躲了夜里的差事。

这一时的疏忽,竟让拓跋破军钻了空子。将奏疏直接递到了御前。

“你先下去吧,告诉拓跋钟,朕今日体乏,改日再行宣见。先安排他去定心院住下吧,日后离皇子们读书的地方也近些。”魏皇说完闭着眼不再言语。

匹娄见状,知道今日是没机会再多说什么了,于是恭敬地退了出去。

此时的将军府内也是暗潮涌动。

秦忠志风风火火地进了拓跋破军的书房,“将军,小主子已经安顿妥当。”

“嗯。宫里安插的人确实可信?”

秦忠志自信的一笑,“将军请放心。”

“唉……但愿此事能就此打住。”拓跋破军由衷地感叹道。

秦忠志却很清楚,这事只是缓了缓,这场从很久以前就开始的矛盾,是不会这么简单结束的。

“将军,那匹娄,哦不对,匹常侍……”

还没等秦忠志的话说完,拓跋破军便气得拍案而起,“霍乱的阉臣!当初我就极力反对宦奴封官!居然还是让他做了中常侍!如今真被这些人当了道!”

秦忠志还算冷静,赶紧劝阻道,“将军……谨防隔墙有耳。”

经秦忠志一提醒,拓跋破军这才收敛了怒气,颇有些沮丧地轻摇了摇头。

秦忠志知道拓跋破军心有不满,好言规劝道,“小主子如今形同在匹娄的手掌心里一般,将军为了小主子,也要礼让他三分。”

拓跋破军的叹息更深,“我何尝不懂秦兄所说的道理。只是这北魏,难不成真要败在这阉臣手里……”

“将军莫要分神,若想保小主子平安,为今之计,只有速速攻下仇池才能稳住皇上。”秦忠志再次提醒道。

拓跋破军闻言颔首,“秦兄说的有理,我近日就会请命亲自去前线督阵。唯有钟儿让我放心不下。”

他似又想起什么问道,“檀女郎今日何在?早上钟儿闹得那么凶,也未见她露面。”

秦忠志也觉得有些蹊跷,“守门的士兵说辰时三人便出去了,至今也还未回来。照理来说,檀女郎昨日对小主子也算是拼死相互。回到府中,也一直守在小主子身边。

今日小主子哭闹,某原以为女郎是一定会现身的。却直到小主子往宫里去了,某才得知女郎不在府中。”

“难道他们……?”拓跋破军的话没往下说完。

大难临头各自飞。今日府中有些耳聪目明的门客便已主动请辞。

只是这檀邀雨还不能放走,她可是下一步棋的关键所在。

秦忠志知道拓跋破军在想什么,便道,“应当也不是离府了。房内的东西都还在,且城门那里某也派人打听了,并未见他三人出城。”

拓跋破军有些疲惫地点头道,“人还在平城就好。吩咐下去,尽快找到她。不要限制她在城内活动,但是绝对不可以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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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探禁宫 (求收求推荐)

邀雨三人的确没有离开平城。而是先找了个客栈把祝融安顿了下来。

既然决定要走,那也不能空手而归。之前一直在准备的一些事,就要有个了断。

来到北魏这么久,除了一开始的几天,邀雨是真的混吃混喝地过日子,后面就开始有目的往一些茶馆、酒楼、行脚店里钻。

她记得她离开檀府那日,田叔说由于边境有异动,所以爹和哥哥们才被调去前线。小皇帝才能趁着这个空档流放了自己。

到达北魏后,邀雨原想把这些事儿都抛诸脑后。可是终究忍不住去打听边境的战事。

听说魏皇亲征,连打了几场胜仗后,邀雨的心就没法安定下来了。

爹爹怎么样了?如今在哪里?哥哥们可同他在一起?

听说刘宋的小皇帝借着先帝和太后连续的丧事而不问朝政,那爹爹后续的粮草配给可有批复?

邀雨越想越觉得心乱如麻。可她在酒楼茶馆听到的消息,多是模棱两可,不足为信。

邀雨也偷偷潜入过拓跋破军的书房几次。可惜这次魏皇为了拉拢民心,几乎将拓跋破军隔绝于这场战事之外,以至于他那里也没什么堪用的情报。

邀雨索性在每日出府的时候开始观察宫中人员的进出,打算弄死一个,假扮了混进宫去找情报。

可惜魏皇宫盘查极严,日常进出的宫女太监,守卫早已认得,想要冒顶不太容易。事情便被拖延了下去。

昨日拓跋钟出事,邀雨和子墨觉得魏皇必定是要清缴将军府的,为防惹祸上身,两人决定离开平城。

邀雨不甘心就这么走。原打算一不做二不休,躲进泔水车进宫,却意外得知,拓跋钟要在今日被送进宫给皇子做伴读。

这简直就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两个人一个装婢女,一个装成将军府的仆从。就在秦忠志的眼皮子底下混进了皇宫。

有秦忠志打点,宫门的守卫几乎没怎么检查就放他们过去了。

等进了宫,秦忠志似乎另有事情。让将军府的仆从跟着领路的太监去安顿拓跋钟,自己则不知去了何处。

秦忠志一离开,两个人就悄悄脱离了队伍。

邀雨和子墨找了间没人的屋子,将外面的衣服一脱。露出里面穿着的宫女和宫中侍卫服。

邀雨有些得意道,“幸好咱们早有准备,不然今日这么好的机会就要平白错过了。”

子墨却不像邀雨那么乐观,“皇宫这么大,你打算从哪开始?”

邀雨想了想,“祝融那边应该不会有事。不然我们就去南面午阳门守着。我记得茶馆说书的先生说,刘宋的军报都是从午阳门递进宫的。跟着军报,总能找到他们的八部大夫处。”

子墨点头表示同意,与其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乱逛,不如守株待兔来得安全些。

两人施展轻功,房上房下专挑没人的地方走,不一会就到了午阳门附近。

才守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听见军报鼓响了。紧接着从午阳门起的各宫门依次大开,方便军报官一路通行。

邀雨突然觉得自己今日真是好命。两人远远地尾随着军报官。而军报官却却没有往前朝的御书房,而是向后宫方向而去。

等到了一处叫佳清宫的地方,军报官没敢直闯进去,而是跪在外面,等着匹娄向里通报。

这倒给了邀雨一点时间。她仗着自己轻功好,让子墨望风,自己足间发力,一个旋身就上了宫殿顶上。

邀雨小心地往中间移了移后,用匕首撬了两片瓦片下来。往里一看,是左侧的寝店。此时魏皇等人应该在中厅听军报。邀雨看不见人,只好趴下去,把耳朵贴在漏洞上,还好能听到声音。

“……如今周几将军已经攻陷许昌、汝阳。宋军刘粹依旧坚守项城不出,倒是檀道济正于湖陆,装治水军,似有开战之意。

不过周几将军说,檀道济一方粮草早已短缺,不足为惧。还请陛下能增兵五万,助周几将军一举拿下淮泗!”

邀雨听到这里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强撑着自己一动不动。

这帮老货!皇帝不理政,他们就能找各种理由拖着不放粮草!

须知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爹爹人都已经在湖陆准备与敌人死拼了,他们却连粮草都还没备齐!

这帮杀千刀的!就该活剐了他们!

邀雨脑中瞬间闪过几个念头。

现在就去湖陆?便是全军溃败,邀雨也有自信能保家人无恙。

或是杀了魏皇?皇帝死了,魏军总不会还要打下去吧?等一下,酒楼的说书先生说北魏的太子很是尚武,年仅十岁时便已跟随魏皇征战,且屡有战功。若是这样一个人登基,会不会就借势一路打下去了?

不然去找拓跋破军,助他登位,条件是停止攻宋?

邀雨一走神,便没注意听魏皇究竟是怎么吩咐军报官的。等回过神,真恨不得抽自己几下!

见魏皇要进内殿休息,此时再多留无意。她顺势便从殿顶滑了下来。

邀雨拉着子墨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将自己听到的和想到的都一股脑儿倒给他。事关爹爹,邀雨觉得自己很难冷静下来运筹帷幄。

子墨想了想,也颇感为难道,“且不说我们出不出得去平城,现在赶去湖陆定是来不及的。杀了魏皇,吉凶难定。魏太子或许会因丧休战,也可能举兵以哀,借口宋国刺杀魏帝,大举南攻。”

邀雨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可是拓跋破军那边……”

在将军府住了这么些日子,邀雨多少对拓跋破军有些了解。他虽求自保,却并无谋反之心。想让他篡位,自己怕是要先性命不保。

子墨安慰她道,“无论如何,咱们还是先回拓跋破军府上等等消息。就算要出城,也不能打草惊蛇。”

他用力揉了揉邀雨的脑袋,“别人也就罢了,主子用兵之能,莫说那周几,便是诸葛在世,也要思量思量的。”

两人商量出了决定,便打算出宫。可待走到进宫的那条路上时,邀雨又犹豫了。

“担心的话就去见见他。”子墨对邀雨点点头。

邀雨笑了,子墨总能知道自己想什么。于是两人掉了个头,朝着离队时将军府仆从们去的方向探过去。

三十四、嘉禾夫人 (继续求收求推荐!)

“明明是这儿边的……”邀雨挠挠头,“我记得他们说的是定心院,不会错的啊。我当时还嘀咕,这是要定魏皇的心,还是拓跋破军的心啊。”

明明方向知道了,地点也知道,可就是找不到!两个人在偌大的宫苑里逛了半个时辰,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邀雨正着急呢,远远瞧见来了一队宫人,邀雨和子墨赶紧装着样子退到一边。

原本以为这么谦恭地施礼就够了,谁想到宫人经过两人身边的时候,一个大丫鬟极为不满地喝了句,“哪宫的不长眼的奴才,连主子都不会叫了!”

邀雨被骂的一愣,从小到大,有几个敢对她这么大声小声,前面有过的那个,已经爆了。

“好了小翠,他们估计是新进宫,还不懂规矩。”

说话的是被众宫人簇拥着的一位妃子。

“还不快给嘉禾夫人请安!”小翠仍旧不依不饶。

子墨赶紧顺势请安道,“属下见过嘉禾夫人。夫人猜的没错,这是新进宫的雨儿,属下和她刚被安排到拓跋将军的公子那去听差。

属下方才忙着赶路,不知怎的就走迷瞪了。未成想会遇上夫人您,一时慌了神,忘了请安,还请夫人赎罪。”

邀雨低着头,双眼瞪得老大,苍天啊,子墨原本这么会演戏的吗?

见子墨横了她一眼,邀雨赶紧也跪下去请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嘉禾夫人听完轻轻皱了下眉,随即就展露出亲和的笑容,语气温婉道,“原来是去定心院的啊。起来让本宫看看。”

邀雨依言,抬起头来,眸光扫到了个风韵十足的女子,又想起宫里好像有规矩不能同主子直视,她赶紧收回目光。

嘉禾夫人似是满意道,“倒是个水灵的人。春含,你引他们二人过去吧,切莫耽误了时辰,怠慢了拓跋小郎君。”

另外一个宫女听到立刻施礼应道,“是,夫人。”

邀雨和子墨方要谢过,嘉禾夫人却有些突然地拉起邀雨的手,轻轻拍了拍像是嘱咐,“好好伺候小郎君。”说完便走了。

邀雨觉得这嘉禾夫人的这双凤眼似乎在哪见过,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这就怪了,邀雨心想,自己向来对人的长相过目不忘……

跟着春含,两人很快就到了定心院。

这里的位置本来不差,离皇子们读书的承前殿也不过半刻钟的脚程。

可是这里并不属于任何宫殿,又在背阴的地方。看上去并不像是给主子们住的地方。

守门的侍卫显然认识春含,对她很是客气。

“姑娘莫怪,皇上下旨谁都不能进去,也没听宗正寺交代说要送人过来。我们要是这么放人进去可是要砍头的事。”

春含没想到会遇到这种情况,只好又把邀雨他们带出来,“要么你们在这候着,我回去和夫人禀报一下。”

“不用烦劳姐姐了,”邀雨生怕她禀报完,那嘉禾夫人真去宗正寺查人,赶忙笑嘻嘻地哄道,“想是宗正寺的令还没到,我们就在这候着,过一会令到了,他们自然就放我们进去了,姐姐你回去就说已经把人送到了,交个差就行了。”

春含想了想,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点点头同意了。

春含一走,邀雨就挽起袖子来打算硬闯。子墨赶紧一把揪住她,拉到角落里轻声喝道,“你这是来看他的,还是来害他的?”

“管他呢!”两国的战事压在邀雨心里,正不痛快地想找人揍呢。

她这拗脾气一上来,平常的小聪明都懒得用了。

子墨哪肯让她此时闹事,“你别故意耍脾气,这是北魏的地盘,闹翻了咱们就不单纯是流放这么简单了。”

邀雨见硬闯不成,只好老实坐下来想主意,“要不把那两个守卫打昏了,或是点了睡穴?”

“那两个显然都是高手,不可能没察觉,你就别想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主意了。”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了半天,到最后也没个结果。

“要不我们装成魏皇混进去吧!他们每次请安的时候都要低着头,又不能抬头看,肯定不知道咱们是假的,这宫里谁敢冒充皇上啊?”邀雨天马星空地说着。

子墨想了想,这主意虽然离奇,却也不失为个办法,偷一件皇袍总比毫无察觉地绕过两个高手简单。

正想说就这么办呢,结果远远就瞧见春含又回来了。这丫头害怕万一出事自己吃不完兜着走,到最后还是如实跟嘉禾夫人说了。

“太好了!你们还在这!”春含看见邀雨和子墨不由得放心了些,

“夫人说了,宗正寺可能把事情给忘了,她和皇上报备过了,让我先送点吃的给钟小郎君,等明个再和宗正寺打声招呼。

妹妹要是乐意就先和我进去见下未来主子,省的明天他发你脾气,说你伺候不周。”

邀雨连忙点头表示乐意,并谢过春含想得周到。

跟着春含,两个人顺利地进到定心院里面,一进去邀雨就打了个冷战。

这里似乎常年不见天日一样,阴暗潮湿又安静得要命,像极了自己呆了十几年的地宫,心里不由得开始烦闷。

见到钟儿的瞬间,邀雨以为自己看错了,原本体内充满了欢愉的孩子,似乎变了个人一样,坐在那里出神。

等钟儿反应过来,发现来人竟然是自己师父,双眼一亮,激动地差点扑过来。邀雨赶紧轻摆了下头示意他不能露馅。

钟儿眼里含着泪,站在那可怜兮兮地望着邀雨。

他立刻就明白了师父是混进来的,不能和自己多说话,于是勉强扯了个笑想让邀雨放心,却看得邀雨心里更难过。

从头到尾,邀雨除了请安,都没多说一句话,春含以为她是头一次见主子怕生,赶紧帮她和钟儿解释了两句。

其实春含说的话,邀雨和钟儿都没听进去,师徒两人就这么用眼神传递了些许关怀和宽慰。

见过了钟儿,春含便要告退,钟儿却抢先开口道,“你们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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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在作家说里查收,原本是该放在前面一章的,但是昨天太困了写不下去了,所以移到这一章。感觉小番外剧情推进得好快……差点写剧透。)

三十五、内奸

钟儿叫住邀雨他们后,转身跑到箱笼前,打开箱笼就从最上面拿了个油包出来。连同一个腰牌一并交给邀雨。

“你去我家,把这个交给我师傅。我原以为进宫前能见上她一面,所以早早把这包点心准备好了。只是没能如愿。你便出宫替我送去吧。千万小心,别捏坏了。”钟儿说话间眸光几灭几亮,看得邀雨心疼不已。

出了定心院,春含小声舒了口气,“幸好这位拓跋小郎君是个好说话的。”

春含拉起邀雨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你运气不错,才刚入宫,就能遇到这么良善的主子。只是……”

春含身体微微前倾,小声道,“以后你要多替你家主子看顾着些。听说匹娄放了话,管内务的太监们为了讨好匹娄,也会刻意为难小郎君。你瞧瞧,这么冷的天,连个炭盆子都不给他,真是可怜……”

邀雨楞了,怪不得她觉得里面那么冷,原来是因为没有炭盆。匹娄是谁?为什么要为难钟儿?

邀雨的脑子里立刻有个声音蹦出来,欺负我徒弟,去杀了他!

邀雨连忙猛地摇了摇头,心道,不行不行,子墨说得对,现在不是肆意横来的时候。

“诶,我说的话你可记得了?”春含的声音突然钻进邀雨的耳朵。

还未等邀雨答话,便听子墨先道,“春含姐姐的话,我们都记下了。多谢姐姐提点。还请姐姐在嘉禾夫人面前为小郎君多说几句好话,小郎君的日子方能好过一些。”

春含微微侧着的脸粉若桃花,一副想要去看子墨,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扭捏道,“我也是看我家夫人对小郎君的事儿很是上心,才好心说一句,当不得提点二字。还有……还有……”

春含“还有”了半天,俏脸更红了,“我与你年纪相仿,哪里是你姐姐。”说完便一扭身子跑开了。

邀雨一脸茫然,看看跑走的春含,又看看子墨。她方才走神了很久吗?发生了什么事儿?他们在说什么?

子墨也有些尴尬,却不想说破,伸手在邀雨头上轻轻一弹,“发什么呆,可是肚子饿了?”

邀雨把手里的油包递给子墨看,“他是诚心待我,我却利用他进宫。还要他一个小孩子想办法,护我平安出去……”

见邀雨越说越难过,子墨赶紧安慰她,“先出宫吧。等回到将军府,再想办法把帮帮他。雨儿……拓跋破军很宠爱钟儿,将他送进宫,也是为了能保住他的性命。”

“就像当初爹爹把我关进地宫一样?”邀雨望向子墨的眸中全无了光彩。

一直走到专供宫中下人出入的偏门,两人也没再多说一句话。

检查邀雨腰牌的是个留着鲜卑发髻的侍卫。他反复看了看邀雨和拓跋钟的腰牌,疑惑道,“拓跋小郎君不是才刚进宫几个时辰吗?这么快就差人回去?”

邀雨心里想着,干你屁事!嘴上只能说,“婢子只是听吩咐行事。”

鲜卑发髻侍卫正要再细问,后脑勺就被人猛拍了一下,“你是喝黄汤喝坏了脑子吧?什么人都拦!这可是拓跋将军的人,你也敢拦?”

讲话的人生得十分粗壮高大,声音也似洪钟般有力。

鲜卑发髻被高大侍卫拍得向前一趔趄,却没发火,用手揉着自己后脑勺道,“啊,对对对,是我着相了。腰牌和油包都没问题,你们两个过去吧。”

等邀雨和子墨走远了,鲜卑发髻才凑到高大侍卫那里低声道,“大哥,可是我又做错了什么?”

高大侍卫瞟了眼鲜卑发髻,冷冷道,“要变天了,咱们这种小人物,还是只管自保的好。”

出了宫门,邀雨和子墨才放松下来。

这人一放松,邀雨的肚子便开始轰隆隆地乱叫,逗得子墨都笑出了声。方才两人间的沉闷气氛也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邀雨打开手里的油包,给自己塞了一嘴的点心,闷声闷气道,“那鬼地方和地宫好像……”

子墨也拿了块点心咬了一口,“吃人嘴短,咱们帮他尽力周旋就是。”

两人吃了点心,就打算先去客栈接祝融,然后再回将军府。

刚要走,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从一处隐蔽的墙角翻了出来。此人行色匆匆,下了墙,又冲墙里面打了个呼哨,就直接钻进一辆驶来的马车走了。

邀雨莫名地看着马车驾远道,“这秦狐狸怎么从这儿出来了?”

子墨眼神冷峻,“总不会是来寻咱们的……”

邀雨看了看那处墙角,撇撇嘴道,“咱们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才进出宫里一回,他倒好,有这么个好地方,直接翻墙就进去了。”

子墨也对那处墙角望了望,“里面必是有人接应。外人进去,怕是没那么容易。”

邀雨的不安,钟儿的处境,秦狐狸的古怪,就连那个嘉禾夫人都让子墨心生疑窦。

子墨虽有些认命地知道老天爷是不会让雨儿的一生平凡安稳,只是何苦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她。

三人入夜才回到将军府,并无旁人过问他们去了何处。

仿佛今日发生的这诸多事情都水过无痕,只留种种危机暗藏于这黑夜之中。

自那日之后,邀雨便和子墨分头。邀雨负责监视拓跋破军的动向,而子墨则暗中跟着秦忠志。

三日下来,邀雨那里没什么进展,可子墨却发现秦忠志经常与一位宫中负责采买的宫女接触。甚至于昨日,又进了一次宫。

难道秦忠志实际是魏皇的人?这太耸人听闻了。

吃了晚食,子墨和邀雨正商量着下一步该怎么办,就有下人来请他们到拓跋破军的书房,说是将军有要事相商。

让邀雨有些惊讶的是,原本这几日都安安静静的书房,此时却里里外外的灯火通明。

加急的军报一个接一个地呈进拓跋破军的书房。下人们一个都没敢休息,统统守在书房外候着。整个将军府仿佛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约莫一刻钟后,秦忠志也被下人领着快步走了进来。方一进门,拓跋破军便挥退了房内的下人。接着似有探究地问了句,“秦兄今日去了何处啊?”

“方才去市井买了些点心和玩物,刚刚想办法给小主子送进宫去了。”秦忠志是个比狐狸还精的狐狸,又怎么会听不出拓跋破军话中的意味,所以他专门挑了个拓跋破军的软肋来说。

一听秦忠志提到钟儿,拓跋破军五味杂陈,心一软,果然没再追问,却似乎对秦忠志的说辞并不十分满意。

邀雨皱了皱眉,子墨说今天秦忠志出府就直接去了趟当铺,出来时拿了个包裹。然后就去见了那位采买的宫女。

秦忠志自己却说去买点心和玩物给钟儿,这明显是说谎!邀雨此时看向秦忠志的眼神便有些凌厉了。

可还不等邀雨表露出什么,便听拓跋破军又问,“那么子墨兄今日又去了何处?”

邀雨不可置信地扭脸去看拓跋破军。的确,他们回到将军府是有目的,可毕竟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做成,居然就要替秦忠志背黑锅?

邀雨就差没开口呵斥拓跋破军眼瞎,养了个细作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还不自知!

子墨却一点被冒犯的怒气都没有,依旧淡淡道,“廊坊街。”

邀雨嘴馋,这是整个将军府都知道的事儿。

她若出门,必定会大包小包的带一堆回来。她若不出门,那就是子墨出去带一堆甜的咸的回来。

子墨此时说去了廊坊街,就是说他去给邀雨买吃的了。

秦忠志见邀雨要发火,忙岔开话题道,“不知将军叫我们来所为何事?”

拓跋破军看向屋子里的三人,声音凛冽道,“有人泄露了军情。”

三十六、诡计

拓跋破军说完有人泄露军情后,故意顿了顿。

他见三人都是一脸不解,并未露出什么可疑的表情,才又开口道,“今日早朝之后,陛下招我入密室。将征讨仇池之事委任与我。

此事……在下只同秦兄说了。可不知为何掌灯时分便已有消息流传出去。”

秦忠志闻言心里便明白了,可却隐隐有些失望。自己为将军府门客已有三年。长久来为拓跋破军出谋划策,可谓是鞠躬尽瘁,到头来还是脱不了嫌疑。

不过他看了看邀雨和子墨,比起毫不知情的他们,自己的确更值得怀疑。

此时邀雨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语中透着寒意道,“你既然只同这只狐狸说了,又来怀疑我们做什么?”

自己和子墨是完全不知情的,要真说他们三个中有人是内奸,也只可能是秦忠志。

这几日秦忠志出入宫中,形迹古怪,又欲盖弥彰,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此人绝非白长了张狐狸脸!

秦忠志感觉到了邀雨灼灼视线,先开口道,“将军,此事某嫌疑最大。女郎与子墨兄皆是不知情。还请将军不要为难他们。”

邀雨一愣,这人不是最善背信弃义的吗,此时又干嘛冲出来做好人?

拓跋破军也知道邀雨他们并不知情。可又觉得邀雨手段非常,若真探听到了什么也是有可能的。

子墨平时同邀雨都是形影不离,这几日却频频出府,事有蹊跷,不得不留意。

大约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失态,拓跋破军换了个语气询问道,“无论如何,我今夜都要动身去边境,不知三位作何打算?”

邀雨正着急想要出城去湖陆找父亲,此时听拓跋破军这么一问,便立刻道,“我们与你同去。论杀人,没人是我对手。”

秦忠志却拱手道,“将军出发前,某有一计相献。”

——分界线——

两日后清早,仇池国王宫。

军报官从宫门一路小跑进来。到了寝殿门口也没能收住脚,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他顾不得疼,擦了一把摔出血的鼻子立刻高声通报,“主公,有急报!”

仇池公杨盛此时还未从温柔乡中醒来。一个侍寝的妃子懒懒地将玉手搭到他胸口推了推,另一位妃子扯过床畔的丝袍,松松地搭在自己姣好的胴体上,吩咐宫女去取急报。

不一会,宫女便将一张羊皮纸透过睡帐递了进来,仇池公睡眼惺忪地读了一遍,似乎没看明白,起身松了下脖颈,举起羊皮纸又读了一遍,还未读完,他已面无血色!

“快!快……快!宣左、右丞相觐见!”

原本仇池公今早照旧未听政,两位丞相正打算回府,刚要出宫门便被宫人急忙唤住,又引回后宫。

杨盛此时早已心急如焚,根本顾不上衣衫不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床前来回打转。见两位丞相前来,仇池公赶紧快步上前去迎。

两位丞相显然没想到仇池公会如此袒胸露背地宣见。

左丞相心中不免唏嘘起红颜祸水。右丞相则是偷偷往寝殿里侧瞟了一眼,遗憾地什么都没瞧见。

再看仇池公满脸青白,额头全是冷汗,两人便立刻明白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两位丞相!这可如何是好!拓跋破军让人掘坟去了!”

掘坟!只听这两个字,两位丞相就心猛地一沉。心道大事不妙!

——分界线——

秦忠志离开将军府已有十日,他此刻正领了一批将军府的亲兵日夜兼程地向伏麟岭进发。

这批不是普通的士兵,他们不仅带着武器,还都扛着土撬,土镐,一路叮叮当当沿着仇池国边境行来,好不招摇!

秦忠志掐指算了算,如今消息应该已经传出,仇池国境内理应已是乱作一团。但愿一切都能按自己推算的进行,如此也好洗清自己的嫌疑。

仇池国人极重丧葬之俗。

家中若是有德望之人过世,仇池国人往往举一家之力,不惜倾家荡产为过世之人购置陪葬品,为的就是希望祖先能庇佑后代,保佑后世之人得享荣华富贵。

仇池国中墓葬群多在伏麟岭的西端,据说该处有巨龙含珠之态,是十分罕见的风水宝地。

最初只有仇池国中的王室才苛求丧葬祭品,后来却渐渐在国中形成了风气。

以至于仇池国中,无论家贫家富,在丧葬上都不遗余力,墓中往往宝物堆积,时常有盗墓贼犯险前来。

而在仇池国中,盗墓罪如同欺君,三族连坐,可见其国人对祖先墓的重视。

秦忠志此番,正是冲着这坟堆子去的。

“这、这这,这北魏军不是同南宋正打着呢吗?怎么牵扯到咱们这儿了?”右相急得汗一层一层地冒。

左相略微镇定,月前仇池国刚受了南宋武都王的封号,如今两国交战,魏军必是怕仇池暗中相助宋军,才会出此一计。既不用分兵力来攻打仇池,又可以让仇池自顾不暇。

左相忙道,“王上此时万不可轻举妄动。魏军不是以我等之力能抗衡的。若王上派兵去阻挡魏人掘坟,便是摆明了要与魏朝为敌,说不定会给了魏军攻打我仇池的借口。”

“攻打仇池?!”仇池公听了“咕咚”一声跌坐在地上,“他们不是要挖坟以作军饷吗?”

左相心中暗自悲叹,国主荒淫,奸佞当道,仇池气数殆尽啊……

可他嘴上不敢说,只能好言劝道,“魏朝雄居北方,兵强马壮,哪还需要挖咱们的坟?臣看他们此举定是别有目的,国主切不可出城以卵击石。”

“那祖坟怎么办?”右相试探着问道,他自己家的坟冢也在那,里面还有大量陪葬品,如今落入魏人手中,想来真是心疼!

他不甘心地撺掇道,“国主若不出兵阻止,万一让国民知道了,岂不是要造反?”

“这……这是急报!孤不说,两位丞相不说,市井贱民如何知晓!”

“王上……”左相又反复读了一遍急报的文书,“这恐怕是魏贼的诡计,就算我等不说,”

民间收到消息也是早晚之事。这魏贼意不在掘坟,而是要我仇池国中内乱啊……”

“如此说来……如此说来……左相倒是说该如何是好啊!”仇池公当下没了主意。

唉……左相不禁扼腕,堂堂国主,称自己子民为贱民,仇池国何望!

这扶不起的阿斗,就算逃过今日,也只是避过一时,仇池国将亡啊!

自己还是早早安排家中老少避难吧……

想虽这么想,左相也委实不忍看仇池国就这么灭了,思前想后,也就只有一个办法可行了。

“王上,为今之计,只得求助南宋了。只是宋朝如今与魏朝交战,听说被连下了几郡,他们自己都疲于应对,尚不知是否还有余力相助仇池啊!”

“救,他们一定会救!孤亲自去求援!”

亲自去?!左右丞相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国主。

仇池公也不理他们了,立刻挥手吩咐下人,“快快快!你们还看什么!还不赶快收拾东西,通传各宫夫人也整理行装,把孤珍藏的字画、珠宝全都带上!”

左相见状,痛彻心扉,国主这哪里是要去亲自求援,分明是弃国而走啊!若是魏军围城也就算了,不过是来了队掘坟的!

悲矣——哀矣——

三十七、湖陆军营

一个月前。湖陆(备注3)宋营中传来一阵喧嚣。营中操练的将士们看着两具不成人样的尸体,被抬进了主军帐。

“将军,北魏的人送来了两具尸体,说……说,说是女郎和子墨的。”

正在帐中同几位将领议事的檀道济闻言手中一颤,代表主舰船的木牌便掉入沙盘中。

还未等檀道济说话,便有个小将猛地走过来,一把抓住通报兵的领子,大吼道,“胡说八道!我妹妹的武功,天下无人能及!哪个混蛋在此造谣?人呢?本郎君剐了他去!”

“粲儿,退下!”旁边另外一名年纪稍长的小将军命令道。

见檀粲松了手,却没有退开的意思。方才讲话的檀植拱手对檀道济道,“父亲,儿子出去看看。”

檀道济却摆摆手,“尸体何在?着人抬进来。”

两具尸身抬进来时,上面蒙着一层白布,不断散发出恶臭,显然已经死了一段时间了。

檀植上前掀开较矮的尸体上的白布,只见下面是一具被严刑拷打过的女尸,且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

就算是从小便上战场同父亲征战的檀植,此时也觉得胃中酸水翻滚,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一旁的檀粲见了,更是怒火冲天,“找这么堆烂肉就想说是我妹妹!这帮蛮子,当我们是傻子不成!”

檀道济此时方从沙盘后转出,走到尸体前。全然不顾尸体的恶臭和腐烂,伸手在尸体各处按了按。

随后他又抬起尸体的左手,见手指都成了黑色,显然是中毒。

他复又将尸体的袖子向下拉了拉,想看看手臂是否也有黑气,却露出了手腕上的一只绞丝的金镯子。

檀道济连忙将金镯子从尸体手上褪下,借着光线看镯子内侧。

当他看见镯子内侧的“雨”字时,止不住地向后踉跄了几步。

檀植忙上前护住父亲,扶他在案桌旁坐下。又从檀道济手中拿过那个镯子,当他也看到了那个“雨”字时,不禁红了眼圈。

“是大哥的错。娘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们照顾好你。可谁曾想……”一向沉稳的檀植此时也忍不住留下泪来。

檀粲当下就急了,“爹!大哥!你们别着了蛮子的道,这怎么可能是雨儿呢!”他说完就要去找北魏来送尸体的人问清楚。

“粲儿!坐下!”檀道济一声令喝。

“爹——”檀粲一脸的不甘,可最终还是不敢忤逆父亲,一屁股坐在地上,紧接着眼圈也红了。

“诸位,”檀道济稳了稳心神,站起身拱手对其余诸将道,“此事关乎小女,还请诸位暂且回避。破敌之事,容我等明日再议。”

在场的其他几位将领见状也不免唏嘘。

新皇趁着檀道济替南宋抵御外敌之际,竟流放了他的小女儿,以至其惨死异乡。这种事儿放在谁身上,怕是也心意难平。

于是众将领说了句“将军节哀”后,都纷纷告辞。

待旁人都走了,檀道济见檀粲依旧在哭,忍不住责难道,“别哭了。这么容易就被人牵着鼻子走,以后如何领兵打仗?”

檀粲听到父亲这话,带着满脸的泪,抬起头愕然地看着父亲和哥哥。

檀道济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而哥哥,哥哥竟然在偷笑!

“怎么回事!”檀粲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

他再扫了眼地上的两具尸体,这才压低了嗓子道,“果然是假的?”

檀植边笑边点头,“你还不算傻到家。”

檀粲急了,“你们、你们早就知道了?”

檀道济挥挥手,檀植赶忙将尸体又用白布盖了。

檀道济皱着眉开口道,“你妹妹的骨骼惊奇,岂是随随便便找个人就能代替的。这尸身虽有腐烂,骨骼却还完好,一摸便知不是她。这种把戏也就蒙蒙外行人。”

檀粲不解,“那金镯子……我记得是您在她十三岁生日买来的。”

檀道济听他问镯子,便将镯子丢给他,“我给你妹妹买的,里面刻的是平安。这个刻的是个‘雨’字。估计是那丫头让子墨仿造的。”

檀粲又去看檀植,“那大哥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檀植似有些伤感道,“尸体上没带母亲给她的玉坠。那坠子,她是绝对不会离身的。”

檀粲一脸的愤愤,“那你们为何不暗示我?就瞧着我哭!”

“因为你会露馅儿。”檀道济一句话就把檀粲拍蔫儿了。

“粲儿和雨儿一样,都是藏不住的性子。父亲您就别再训他了。”檀植见檀粲委屈,便上前求情。

檀道济却依旧指着檀粲骂道,“哼,此时不好好锻炼他,以后有他吃亏的地方!”

檀粲不服气地偷偷吐吐舌头,目光又落在那两具尸体上,嫌弃道,“快找人搬出去吧,不然我得先被熏死!”

檀道济恨不得伸手揍他,“刚训完你,转眼你就又说话不动脑子!别人当那是你妹妹,哪有嫌弃妹妹尸身的道理!”

檀植见檀道济真动了火,连忙挡在檀粲前面道,“父亲可是要将计就计?”

檀道济叹了口气,“魏贼此举,无非就是想拖住我。他们必定是想趁我对新皇不满之时,另有图谋。”

檀道济走到舆图前仔细观察,喃喃道,“虎牢已经破了,可惜了毛德祖老将军。想当初为父还受过他的指点……”

朝廷的粮草始终没有发放,以至于虎牢附近明明有三线宋军的人马,却无人敢出兵救援。

檀植叹息道,“听说最后二十天,虎牢的兵士全靠吃老鼠蚂蚁充饥,个个眼睛生疮,面如枯骨。爹,咱们真的还要这么等下去吗?朝廷的粮,怕是永远都不会到。”

檀道济用手猛锤了一下舆图,“先帝若还在……”他这话没法再说下去,因为再说下去便是犯上了。

檀粲见父兄心情低落,小心翼翼地插嘴道,“爹,如今蛮子攻不下东线,兵力几乎都被调到西线去了。您说魏贼此时送具假尸体诈您,是不是想要进一步西进?”

檀道济的目光再次回到舆图上,“刘灿如今驻守项城,想要西进,魏贼就要加派兵力。但探子来报,说魏皇前几日便回返平城,估计增派兵力的可能性不大。”

他又敲了敲舆图上湖陆所在的青州一带。虽说檀道济借着水道防御了几次魏军的攻击。但如今虎牢、滑台皆已失守,魏军对青州的包围之势正日益成型。

“若我因爱女惨死而消极备战,军中士气势必低迷。此时若魏军来攻,定会势如破竹……”

檀道济精神一震,“传令下去,就地征粮。能征多少就征多少。我们与魏贼或许很快就会有一战,朝廷的派粮怕是等不到了。”

檀植领命,“是。儿子这就吩咐下去。”

三十八、布局

檀道济看着自己面前引以为傲的两个儿子,“此一战怕会是殊死之战,你二人可怕?”

“孩儿不怕!”檀植和檀粲异口同声的答道。

“好。”檀道济点点头,“我们父子齐心,便是血洒疆场,也俯仰无愧。”他又看了眼地上的尸体,“只是雨儿她……”

檀植也看了眼那两具腐尸,“其实粲弟方才说的也没错。既然是小妹的尸身,更加该早日入土为安。”

檀道济闻言,略微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又嘱咐道,“往道观里去封密信,别让你们母亲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檀植笑着应是。

檀粲又往前凑了凑,脸上有些担忧道,“就算如今小妹平安,可蛮子敢做这种假,怕也是掌握了小妹的动向。他们该不会是把她关起来了吧!”

这次连檀植也被他气着了,一脚踹在他屁股上,“你就不能盼着点儿小妹好!要是真被关押了,还有办法造个假镯子?”

檀粲“嘿嘿”笑着揉自己被踢的屁股,辩解道,“我这不是关心则乱嘛。”

檀道济觉得檀粲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为防万一,还是要派人去找到她。”

檀植点头,“儿子想着小妹身边只有子墨。小时还好,如今大了,总归是不方便。我前几年挑了两个小丫头,教了些武艺。此番正好给小妹送去。”

檀粲一脸不甘,“大哥,你也忒鸡贼了些。这么想方设法地讨好小妹!”

檀道济却觉得不可,“她人应该是在魏贼的监视之下。身边贸然多出人手,定会引起魏贼的猜疑。人手就再等等吧,先想办法给她送些财帛,也好方便她行事。”

“要钱?”檀粲来了精神,“我有,我有。这次出征,我怕家中无人照料,把自己的老婆本儿都带来了!”

檀植赶紧咳嗽一声,让檀粲收声。他这么说,不就是变相说蒋氏不值得信任吗?

檀植见檀道济没有怪罪的意思,才又开口道,“儿子这儿也还有些体己。都先给妹妹拿去吧。”

他有些话没敢说出口。此一战凶险异常,若真有个万一……与其让魏贼搜刮了自己的钱财,不如都送去给妹妹花。

父子三人商定完,檀植和檀粲就各自去安排,顺便回自己的营房拿钱给小妹。

檀道济见儿子们都走了,才气哼了句,“没见你们这么孝顺老子!”

他边说边站起身,四处翻找,“之前寻获的那本兵器谱放哪了?我记得我明明带来了啊……雨儿看了肯定喜欢的……”

——分界线——

日出日落,离秦忠志出发已近十日。

刘宋的檀道济因被自己的计策拖着,尚未有任何动作。

此次出征,虽借着宋武帝刘裕之死,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北魏尚受柔然等国的牵制,如今大举南攻,还不是时候。

因此拓跋破军才将矛头对准了仇池,为真正的南伐先修栈道。

魏军掘坟的消息是毫无疑问地传进了仇池,可为何至今还没有仇池传来任何音讯。莫非秦忠志真是内鬼?不然仇池国怎会如此平静?

不对!拓跋破军定了定神,怎么想也不应该是他!再等一等,不能自乱了阵脚,再等一等……

——分界线——

与此同时,魏皇宫佳清宫内。

魏皇几次端起茶杯,却无意去喝,只是用茶盏过着浮起的茶叶。似乎满腹心事。

“嘉禾,拓跋钟现在如何?”

“皇上仁厚,赐他寝室,又赏他仆婢,还能怎么不好?方才臣妾派人去看过了,那孩子依旧整日里读书,都不曾出宫半步。”嘉禾半依半靠地赖在魏皇怀里答道。

嘉禾的气息吹得魏皇身上一阵酥麻,于是心情大好起来,“他既然是来给十皇儿伴读的,就不要让人老盯着他了,一直呆在宫里也憋闷,让他陪皇儿去太傅那念书就是了。如今破军正全力攻仇池,此一役对我大魏甚为重要,不能让破军为家事分了心,那孩子就劳爱妃你多费心了。”

嘉禾娇笑,纤纤玉手探进魏皇的里衣内,“臣妾为皇上做事,还提什么费心之说……不过说道这盯人,臣妾倒是觉得这内府司做事是越来越不尽心了。”

魏皇眉头微抬,“哦,爱妃此话怎讲?”

嘉禾似有不满道,“之前臣妾找了伺候钟小郎君的婢女来问话,结果发现她竟是个刚进宫的新人。宫中规矩不清楚不说,便是眼力也没有丁点儿,好多事情,竟是一问三不知。臣妾实在觉得不妥,便做主换了个人给钟小郎君派了过去,还请皇上莫要怪罪我多事。”

嘉禾边说,便媚眼如丝地望向魏皇。

魏皇哼笑了一声,“匹娄这个老东西,真是越老眼光越窄。爱妃无须担忧,以后这种事儿你全权做主便好。”

嘉禾闻言,笑逐颜开,一双玉臂顺势攀上了魏皇的身。

摸着魏皇年老松弛的皮肉,嘉禾胃里反起阵阵酸水,脸上却看不出什么,依旧柔情似水,娇俏欠兮。

只摩挲了片刻,魏皇便被她弄得心神荡漾起来,他气息微乱,面色却不见红润,“朕累了,不如早些歇息吧。”

嘉禾羞涩般地轻点了下头,扶魏皇进了睡帐。服侍的宫女们缓缓放下睡帐,恭敬地退了出去。

嘉禾的手极尽撩拨地在魏皇身上游走,缓缓解去他的袍子,映入眼帘的却是布满褶皱的躯体,似一团死肉般摊在那里。

她喉咙一酸,随即妖娆地笑着咽了下去。

嘉禾心中反复念着,用不了多久了,就快了!就快了!

嘉禾苏肩半露,丝缎般的肌肤看得魏皇心驰神往,大约是等不及了,魏皇低声催促道,“爱妃今日不用香吗?”

嘉禾笑嗔,“用。当然会用。看皇上您急的!”

嘉禾说完,便从床尾的暗格里取出一个做工精巧的香炉,随后轻轻摇了摇,那香炉明明没用火熏,在嘉禾一摇之下,里面却缓缓散出沁人心脾的青烟。

“真是屡看屡奇。爱妃的香,与朕用过的五石散大不相同,闻到浑身便自然舒坦起来……”

“马上会让皇上更舒坦的……”嘉禾说完便俯下身去摆弄起魏皇的龙器来。

三十九、胶着

嘉禾的娇喘夹着香汗盖住魏皇的全身,柔软体肤摸上去都怕会化了一般。只片刻,魏皇便觉得下体一股难得的暖流猛地窜上来,难以驾驭的舒适之后,躯体又恢复冰冷,甚至更甚以往。

“就只有爱妃,只有嘉禾你还能让朕……”

“皇上对嘉禾如此宠幸,是嘉禾几世的福分。臣妾一介女流,帮不上什么国家大事,如今能让龙体解一时疲乏,也算是为皇上分忧了。”

说完又倚到魏皇身上娇羞地唤着“皇上……”

当晚侍寝的太监听到内间不只一次响动。他将此事如实禀告给中常侍匹娄时,匹娄心中暗暗唾了句,嘉禾这女人果然是个浪货,真要放到外面,绝保是个**!

——分界线——

拓跋破军的眼中血丝遍布,虽然看上去依旧沉着冷静,但他心中自知,这种焦灼很难掩饰了。

离当初的部署之日已半月有余,如今非但未见秦忠志发来的信号,甚至连皇城方向的消息也没有。

拓跋破军对秦忠志的猜忌与日俱增,怎奈如今各方战局尚不明确,他也只好按兵不动,以防轻易着了道。

这几日连降暴雨,明明已是冬季,天却始终混混沌沌。拖战一久,将士们的士气低落。

冬季粮草供给本就困难,加上这暴雨冲毁了部分通路,押送粮草的部队到了百里外的高平镇便被困住了。

拓跋破军做着最坏的打算,若秦忠志是内鬼,不但仇池不可得,匹娄是绝对会借此抓住自己不放。

如果自己真被皇兄所不容,恐怕钟儿就……

拓跋破军正发愁,却听见帐外一阵喧哗。

拓跋破军登时心中不悦,这几日兵士涣散他不是没瞧见,却没想到他们如此不知节制,居然在主帐附近吵嚷。

他方想派人去教训几句,帐帘便被猛地掀了起来,副将乌鲁牧一脸喜色,也顾不上礼节,拱手上报,“将军!前线来报!”

“呈上来!”拓跋破军飞速读着战报,起先还面带喜色,后面却越来越凝重。读完之后,拓跋破军“啪”地将战报摔在地上!

乌鲁牧不明所以,赶忙捡起地上的战报也看了一遍,看完气得脸都绿了!“将军,我这就带齐人马打过去!”

拓跋破军沉声道,“不行。咱们围攻这么些时日,为的就是能兵不血刃地拿下仇池,再借机对益州施压。如今贸然调兵,之前的筹谋就都白费了。”

拓跋破军狠狠攥紧了拳头,“檀道济和檀邀雨。好一对父女……”

拓跋破军的话还没说完,帐外又一声“报——”,一名士兵跑进帐内,跪着将战报递上去。

拓跋破军一瞄战报上的细绳,竟是平城的密报,赶紧拿起来读了。一卷读完,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阴郁。

他挥挥手,对乌鲁牧道,“速去召集各营将领帐中议事。”

乌鲁牧忙问,“可是宫中的旨意?”

拓跋破军摇摇头,叹息道,“皇上的情形似乎不大好。”

自前线病重后,北魏皇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据说全靠什么金丹撑着。

此时北魏皇若真驾崩了,就算拓跋破军再不愿意也要回京主持大局。下次便不知何时才能有如此好的机会了。

“看来需要同这位檀女郎好好谈谈了……”

——分界线——

秦忠志的计策意外的顺利。仇池公一跑,仇池国内就乱了套。宫中有些耳目的大臣们也都纷纷携家眷弃国而走。

仇池国的百姓得知自己的祖坟被掘,早已怒不可竭。老老少少全都冲到了山上要和魏军拼命,可到了山上哪里还有魏军的影子。

秦忠志早已偷偷调转方向,同埋伏在武都城外的部队,轻轻松松开进了城,甚至都没有遭到什么抵抗。

等仇池国人回到城中时,城上站的已经是魏军了。许是被怒气冲昏了头,仇池国人竟围于城下,赤手空拳地要与魏军对抗。秦忠志命人城上开弓戒备,却似乎在等什么,始终未下令射箭。

危机时刻,一辆马车从远处急驶而来,车帘一掀,一位老者便被个俊俏的小丫头搀扶着,从车内走出来。

“大家莫莽撞……且听老夫来说两句……”

仇池国人看到老者皆是惊喜万分,“是梁翁!梁翁回来了!”

“大家受苦了……老夫来晚了啊!”梁翁才说了一句话,就已经老泪纵横了。

这半年来,他过得可谓是颠沛流离。不但在各国受人白眼冷遇,甚至几次都险些丧命于流寇之手。

他以为这一辈子,都无缘再回仇池,却未想到邀雨竟会赶来。且真如同她当日的誓言,将梁翁接回了仇池。

仇池国人聚集在梁翁身侧,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您回来就好了……国主跑了,魏人趁机占领了咱们的城池。又将我们都关在城外。城中还有我们的妻儿老小,咱们便是拼死,也不能让他们被魏人糟蹋了啊!”

梁翁伸出双手在空中向下摆了摆,示意大家安静。

他尽量大声道,“大伙听老夫说……杨盛这个昏君,整日沉溺于声色犬马,游戏无度,何曾将我仇池百姓放在心上?如今国有危难,他竟弃国而走,此等昏君,我等又为何要拥立他。如今魏军替咱们赶走了他,也算是替天行道!”

众人没想到梁翁竟站在了魏人一边。

有人不免有些迟疑,“可是听说魏人战胜,都是要……”他没敢把“屠城”两个字说出口。

梁翁安慰众人道,“与其在此白白送了性命,不如先投降。他们若想屠城,方才早就放箭了。待咱们进了城,大家伙儿若信得过老夫,便让老夫代表大伙儿与魏军交涉。”

“信得过!当然信得过!”众人纷纷点头。

梁翁在仇池的地位,怕是仇池国主也不及。

秦忠志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让邀雨带着梁翁当初赠送的玉佩,跑去北燕附近找到了梁翁,请他回仇池,说服国中民众。

经梁翁这么一说,仇池人果然平静了下来。之后颇为顺利地入城,回到各家。

秦忠志本以为这次兵不血刃地拿下仇池,立下奇功。却未想到,中间竟出了岔子。

攻下仇池后的先头的两天都算是顺利,秦忠志忙着未收缴的物资造册。而邀雨,子墨和祝融三人则在梁府住了下来。

秦忠志原打算立刻书信拓跋破军,却私心想着要把内鬼给揪出来。加之暴雨倾盆,连个信鸽都飞不出去。于是就拖了两日,却不想两日内就风云突变。

四十、变数

仇池国历来设有丞相两人。现今的左丞相是上一代仇池公的老臣,为人十分精明。

当初得知北魏派兵挖坟的时候,左丞相就已经预示到会有今日的结局,因此仇池公一跑,他也携家眷逃走了。

而这个右相,其实是邀雨的一个熟人。当初邀雨在阴平收服祝融的时候,此人正是阴平郡郡君!

他靠着邀雨的事情让谋士上书仇池公,扣了一顶好大的通敌谋反的帽子给梁翁。

仇池公正嫌梁翁整日啰嗦“朝政不可费”,借机就把梁翁左迁了。又为了奖励这位阴平郡君,竟直接把他提拔成了右相。

若说这右相,着实是一无是处,要胆识没胆识,要见识没见识,又极其吝啬。

仇池公跑了之后,他原本也是立刻返家准备逃走。可收拾家当的时候,却东也舍不得丢下,西也舍不得放手。

家中大到金银珠宝,小到锅碗瓢盆,他统统要带走。需知丞相府是多大的家业,仆从连续买了几次马车还是不够装。

居然就这样一直装到魏军进城了还没装完!

一听说魏军进了城,他就慌了,赶紧找来了自己的谋士范倪。

范倪让他快去备一份降书顺表,带着还没逃走的百官在宫中迎接魏军,或许还能保一条活路。

可他哪会想到魏军竟然请来了梁翁,还连同带着檀邀雨也来了!

右相原本在宫门口跪等着,远远看到邀雨的一瞬间就吓尿了!

邀雨大闹郡君府的事情还历历在目,这一次自己若落到她和梁翁手里,求死都是便宜他的!

想到这里,右相吓出了一身冷汗。现在跑出宫是不可能了,右相心一横,跟着范倪跑到后宫换了太监的衣服,拿刀刮干净了胡须,最后被当成内侍拘禁了起来。

关进内府大牢并没吓到右相,反而让他松了口气。

他受命掌管刑法和内庭,上任虽不久,害的人却不少,几乎每日都要到内府大牢看狱卒拷打犯人取乐,这里称得上是他自己的地盘了。

他和谋士范倪在牢里盘算了整两日,想活命,就只能趁乱逃出国。

于是两天后的夜里,趁着守备松懈之时,他就掏出了钥匙,忽悠了一同被关押的侍人,杀了看守,换了魏军的军装,逃了出去。

一出大牢,他就领着众人直奔宫中备用的武器库。

他算了算人数,和他一起逃出来的侍人,也就百人不到。靠这么点人必然成不了事。

范倪此时献计,让他带着这一小队的人马偷偷潜进城西俘虏营。

被关在大牢里的两天,看管他们的守卫一直在用鲜卑话交谈。或许以为仇池人不懂鲜卑话,所以他们讲起来也没什么顾忌。

只是他们没算到,这一群侍人里竟然有两个是冒充的。而且冒充者之一的范倪就会鲜卑话。

范倪听守卫提起被抓的仇池军,说是大部分已经重新编制。就只剩下内宫守军近千人还在西军俘虏营押着。

一队人到了城西,果然看见军营里灯火通明。

此时兵营里戒备并不森严。一是秦忠志带进城的本来就只有两万人马。除去守城的,巡逻的,休息的,就没剩下多少人在西军军营里了。

右相他们从大牢逃出来的时候换上了魏军的甲胄。一路从武器库到城西又遇到了一小队魏军的巡逻队,也被范倪设计杀掉了。

如今他们都穿着从尸体上脱下来的军装,正大光明地进到了战俘营。

“兄弟们,换岗了!”范倪操着流利的鲜卑话对着守卫们喊道

对方有些迟疑,“怎么这么快?才站了一个时辰。”

右相被这么一问就有些慌,转身想跑,被范倪一把拉住,又赶紧上去补了一句道,“哦,上头说了,刚打完仗,怕大家太累,所以每岗都不长站。你们就先回营睡去吧。”

几个北魏守军一听,便开心地回去睡大觉了。

确认守备走光了,范倪才使了个眼色,让侍人们假装站岗,守住四面,自己则带着右相偷偷靠到了俘虏营牢笼边。

确定四下没有魏军,右相才压低了声音隔着笼子向里面道,“可还有领兵的将军在?”

只见一个彪形大汉从士兵里走出来,“你是谁?魏军让你进来做什么?”

右相定睛看了一下,便认出了来人,“是次卫将军吗?真的是次卫将军吗!将军!是我啊!”

那次卫将军借着火光仔细看了看,才认出他来,“右相?!你怎么在这里?”

“将军啊——你可知道国主和左丞相都已经跑了!我是好不容易从大牢里逃了出来,我听说魏军要赶尽杀绝,将我们仇池国的将士全部处死。梁翁为了自保,已经对你们弃之不理了。我听说之后,不顾生死地赶过来救你们,外面的守卫都已经被我们解决了,将军快带人随我们走吧!”

次卫将军很是疑惑,“不是说已经都收编了吗?”

这话问得右相一哽,范倪赶紧接过话头,“那将军可曾再见过其他仇池军?”

次卫将军茫然地摇摇头。

“这就对了嘛!”右相赶紧接着忽悠,“听说他们都已经在城外被坑杀了!你们若再不走,接下来就是你们了!”

这次卫将军一听,惊慌中不禁有点感动。以前他一直觉得右相不过是个酒囊饭袋,如今国破家亡之时,这右相不但没有逃走,反而回来救自己。

“右相,末将……”

右相摆摆手,“将军莫要多说,如今刻不容缓,我们要赶快逃走!不然等他们明白过来,就为时已晚了!”

对于右相来说,遇到震西关这个次卫将军可算是上上签。此人孔武有力,却无甚智谋,最主要的是他极易冲动,因此从军多年却也只做了个次卫将军。

震西关回头看看被俘的士兵,“可是我们手无寸铁,就算出去也拼不过他们啊。”

“将军莫愁,本相有宫中备用军库的钥匙,我已经带人运了一批武器过来,就等将军一声令下,带我们杀出条血路了。”

震西关闻言大喜,“好!如今魏人要杀我们,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和他们拼个鱼死网破!兄弟们,咱们拼了!”

“拼了——!”

震西关一声令下,仇池军便一鼓作气杀出了军俘营。

四十一、螳螂捕蝉

秦忠志收到兵变的消息时天才蒙蒙亮,顿时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自己手底下的人马同仇池军人数不相上下,所以秦忠志入城后第一件事,就是将仇池军打散,收编入北魏的两万军队中。

如今西营还未来得及收编的一千多俘虏竟然逃脱,若是其他营的仇池士兵得知消息,岂不是要在各军营中都产生哗变!

从军打仗的人都知道,军中最怕的就是哗变。因为一旦生乱,敌我难分,根本无法控制。

到那时,两军在内部硬拼起来,怕是要两败俱伤。

如若真发展到那个地步,自己就是死也难赎其罪了。

秦忠志连衣衫也顾不得穿整齐,一身里衣就跟着冲了出去。

“叛军现在何处!”

“已经杀到城门口了!”

秦忠志不解道,“战俘被捉的时候都缴了武器,他们怎么杀出去的!?”

来人也是一头雾水,“末将不知,不过他们大多数都拿着武器。”

秦忠志一听,暗叫了声糟!自己亲自负责降军编制,现在人跑了不说,还带着武器!自己这个内鬼的嫌疑真是怎样都洗不清了。

幸好秦忠志赶到城门的时候,兵变的仇池军已经被包围住了。可再一看叛军的人数,秦忠志的心又一下到了嗓子眼儿!

西营关押的仇池军总数一千零九十七人,现在包围圈里的撑死不过三百,算上方才被击杀的一百多人,剩下的近七百人在哪里?!

所有俘虏均被关在一处,断没可能只有这些人跑了出来。这是声东击西啊!

“报——秦舍人!梁府被叛军围住了,他们说不放他们出城,就杀了梁翁和府里所有人!”

梁府?秦忠志的狐狸眼睛一转,似乎瞧见了一丝曙光,立刻追问道,“你说梁府?那檀女郎可也在里面?”

“这个……应该是在的……”

此时,梁府内。

偌大的院子里,里里外外已经被叛军挤满,府外也是围了三圈的人。

可是院子内却不见梁府一人,只有个小姑娘站在正厅门前。

“小丫头!别挡路!本将军不想为难下人,你要是……”

震关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邀雨一个耳刮子直直打飞了出去!当场就不醒人事了。

叛军的士兵们傻了眼,搞不清楚什么状况。方才杀红眼的气势,不过瞬间就被个小姑娘的巴掌扇飞了。

邀雨冷冷扫了叛军一眼,开口道,“听说仇池将士各个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如今看来,不过是群贪生怕死,是非不分的恶徒!”

她指了指头顶上,“你们可看清这府上的匾额了?这是梁府!是为了救仇池子民,不顾自身伤病,日夜兼程赶回国中的梁翁居所。若不是梁翁,你们早在北魏军入城那日便死了!如今你们有何脸面立于此处?难道要将救了你们的梁翁手刃了不成?”

邀雨的一番话皆用内力催发,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仇池士兵听到她的话,人人都面红耳赤。

邀雨见叛军战意减退,又开口道,“你们的妻儿老小,皆在国中。就算你们今日能逃出城去,他们呢?你们就不顾他们的死活了吗?”

邀雨没给这些人多想的时间,侧身一掌击在院中一侧石制的太平大水缸上。半人高的石缸竟应声而碎。里面为了防火而蓄的水哗啦啦地流了一院子。

“杀了你们很简单。可你们若想活命,就给我乖乖的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邀雨的一席话直接击碎了叛军的战意。没了震西关领头,群龙无首之下,不少人吓得当场丢了兵器,伏地请罪。

范倪见状,拼命拉右相出头。可右相怎么敢?

他来梁翁府本就心虚,看到震关西被打飞,立刻吓得缩在了人堆里,连头都不敢冒。

他哪想到邀雨会在这儿,不然宁可直接冲城门,也不敢来这儿找死啊。

原以为是条声东击西的妙计,却不想西边冒出了个罗刹神!

右相此时就想溜,可是府中里里里外外都被叛军堵死了。前面的人手里拿着兵器,多少还留个空,后面没分到兵器的,几乎是人挤人塞在那里,变成只老鼠也出不去!

“祝融,别杀了。”邀雨说完这句话便自顾自回了内院。

一股绿烟很快就在院子里弥漫开来,院子里最前排的叛军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便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后面的人不明所以,以为是什么妖法,吓得统统跪了下去。

邀雨将外面交给祝融和暗中的子墨,自己则进到内院,却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走进了梁翁的书房。

此时的梁翁,正在他最疼爱的孙女服侍下练字。一个“谋”字写得遒劲有力,极具风骨。

邀雨进来时,他正好收笔,抬起头来赞赏道,“檀女郎当真是令人不敢小觑啊。方才一番话说的真是刚柔并济。”

梁翁将笔放在笔山上,举起纸来,似是观字,似是评论道,“先讲大义,以理服人;再言人伦,以情动人;最后施以武力,以威慑人。老夫佩服,佩服啊。”

邀雨却没工夫听他夸赞,“事情有变。我们今夜就得动手。梁翁可都准备妥当了?”

梁翁望着邀雨,脑中又回响起她在北燕边境见到自己时,说的第一句话。

“我受托要带您回仇池。但我想您和我一样,不希望仇池成了北魏的属地。不知梁翁可有何良策?”

如此敢作敢为之人,以国相托又有何不可?

梁翁微笑着道,“皆已安排妥当。女郎尽可放心。”

等秦忠志带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梁府的时候,梁府外面的都双手抱头,跪在地上。

府里堆着一地的叛军,乍一看以为是尸体,仔细查看才发现这些人都还活着。

祝融活脱脱是凶神托世,立在门口,声如洪钟般吼着,吓得还清醒的叛军跪在那瑟瑟发抖!

“快!统统绑了!”秦忠志松了口气后,讲话也开始有底气了。

此时已有梁府的下人出来围观,秦忠志赶紧上前去打听情况,“梁翁可安好?檀女郎现在何处?”

下人见是他,立刻毕恭毕敬地答道,“回秦舍人,梁翁和女郎都在房内休息。檀女郎交代过,您来了就叫她。小的这就去。”

秦忠志安下了心,摆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亲自去。”

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邀雨房门口,秦忠志却不敢去敲门。不知道邀雨现在心情怎样,要是说错话,自己很有可能小命不保。

他正犹豫着,里面就传出了邀雨的声音。

“出了这么大的事,拓跋破军来时,你打算如何交代?”

“某谢女郎救命之恩!”说完秦忠志当即跪下,也不管邀雨看不看得见,自顾自地磕起头来。

后院寂静,只听见秦忠志“咚咚咚”一个接一个的磕头声。

冷冷地,邀雨终于再次开口,“行了。你先去处理那些叛军,然后今夜也在梁府安置吧,明早再亲自向梁翁解释。”

秦忠志不解,“女郎这是要……”

邀雨冷哼一声,“你嫌命长吗?我的话你也敢问?”

秦忠志身上一个激灵,立刻答道,“是。”

四十二、黄雀在后

十日前的湖陆军营。

一位身着棉袍短卦,蒙头罩脸的人被连夜带入主军帐。

来人一见到檀道济,便下跪行礼道,“将军,多年未见。您一切安好。”

檀道济忙将人扶起来有些诧异地问,“孟师,快快起来。我一切尚好。怎么你亲自来了?”

被称作孟师的人没有答话,转而看向檀植和檀粲,笑道,“这是二位公子吧?我离开时,二公子才刚出生。”

檀道济看出了他的顾忌,立刻挥手道,“植儿和粲儿留下。其他人先退下吧。”

一众人等依言退下。檀粲接到父亲的眼神,横刀守到营帐门内侧,一边听里面的谈话,一边警惕地看着外面的动静。

檀道济见已无外人,颔首道,“孟师请讲。”

孟师这才开口,“接到将军的飞鸽传书后,属下便在平城各处搜索女郎的消息。幸好女郎似乎挺爱往人多的地方钻。很快就与她接上了头。”

檀粲忍不住想问小妹可好,刚要开口就被大哥檀植的一个眼神给灭了回去。

孟师继续说道,“女郎当时正巧也再找人给将军捎口信。见到我的信物后,几番试探才相信我。”

孟师说着将一张羊皮书信从贴胸口的内衣夹层中取出,交给檀道济。

“女郎叮嘱,事情紧急,让我一定要将消息送到。我不放心交给旁人,就亲自来了。”

檀道济连忙借着烛火去看信。

信上简明扼要,说明魏军的大将周几打算进攻淮泗,已请求魏皇增兵。

但宫中几日都没有兵马调动,想必是魏皇并没有答应。

周几为人冒进贪功。如檀道济能劝说刘灿假退,空出项城和陈郡,退守汝阴,周几定会孤军深入。

到时檀道济就可以率人切断周几后路。同刘灿一起来个瓮中捉鳖。说不定还能趁势夺回汝阳。

檀道济读完书信,老怀甚慰,自己的女儿竟如此出色。武功谋算皆出类拔萃,天下哪有男儿可堪相配?

虽然舍不得,他看完信中内容后,还是将书信放在烛火上付之一炬。

随后对孟师道,“辛苦你了。这消息来得很及时。雨儿那边还要劳你多费心看顾。”

孟师忙单膝跪地,“属下义不容辞。”

檀道济再次扶起他。又问檀植道,“上次让你就地征粮,如今所获多少?”

檀植有些惭愧,“所获不过五十石。”

檀道济点点头,“勉强够用。”

他从桌案上取出一面令旗扔给檀植,“点齐精兵五千,一人三马急行军。今夜便动身,随我截击周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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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变的次日一早,秦忠志是被阳光刺醒的。他动了动身子,觉得不对劲,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如千斤,头也隐隐作痛。

待他缓了好一会儿,终于睁开眼镜后,他愕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祭台上。

高高的祭坛下面,乌压压站的全是仇池军俘和百姓。邀雨正站在自己右前方,旁边还有梁翁,子墨和祝融。

他张嘴想问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在梁府睡着,怎么就跑到这儿了?却发现自己只能干张嘴,发不出声。

不仅如此,连身子也动不了!秦忠志当下脑袋一嗡,自己必是睡中被点了穴后被人给抬来的!

叛军的士兵此时已然绝望,昨日的兵变注定了他们将被统统处死。有哭爹的,有喊娘的,也有骂个不停的。有人呼喊着亲人的名字想见最后一面。

仇池国的百姓们都围在外圈。虽然听说这群叛军去进攻梁府,都很是不齿。可毕竟是同国中人,多少还是有些同情他们。

其中有些百姓在叛军里找到了家人,干脆也就冲进叛军的队伍里抱头痛哭,场面无比凄凉。

“大家……先不要慌……”梁翁年迈,声音也发不出来多大。可毕竟他在仇池国的声望极高,大家见他说话,也都渐渐安静了下来。

“大家别慌,先听老朽说完……今日把众人集结在此,是有话要同大家说。”

梁翁向前走了两步,站到祭台的边缘道,“大伙看看这祭台。想必大家都知道,这祭台是太祖王梦中受仙人指点后所建。供养上仙和祖辈,以求仙人庇佑仇池国。可谁曾想到,我仇池国百年基业,竟也会有今日惨景……”

梁翁痛心疾首地锤着胸口,又开口斥责道,“这都因我仇池国着了妖物的道,将国主变成了昏庸无道之辈。当初老朽也曾多次劝谏,却苦无凭证,最后反而被妖物所陷。今日,老朽就要当着大家的面,揭穿了这妖物的面目!”

梁翁说着,手臂一挥,“来人啊,把妖物给我带上来!”

他话音刚落,就有士兵将五花大绑的右相拖了出来。右相此时似乎是已经吓傻了,中了风一般嘟嘟囔囔说着什么,奈何谁也听不清。

秦忠志在旁边听着越发迷茫。梁翁虽同其他仇池国人一样十分敬重神明,却因博览群书,见识广博,很少会提及这些乱力怪神的东西。

如今却张口闭口的妖物,难不成想借口说仇池国主是受妖物操控,之前的作恶都并非其自己所愿,想再把他请回过来!

秦忠志急得想阻止,可除了眼睛还能转,其余身体部位却怎么都动不了。

一边的子墨见他的眼睛快转成陀螺了,简短地劝说,“还要再两个时辰。”

秦忠志听了,心中哀呼,形势比人强,如今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了。

梁翁就像秦忠志不存在一样,走到右相身侧怒道,“大家看看,这个就是害咱们亡了国的右相!他为了一己之私,想要趁乱逃跑,就鼓动已经归降了的将士们造反,这是何等恶毒的心肠啊?今天,就要当着大家的面诛杀了这妖物,以平天怒!”

梁翁说完一挥手。旁边的将士得令,手起刀落,干脆利落地将右相的人头砍了下来。

随着人头落地,大股的血从右相脖颈处喷出,洒在了祭坛白色的云英石上!

“黑……黑的!是黑的!右相的血是黑的!他是妖!他是妖!”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立刻去看喷在地上的血,果然是黑的!

“天亡我仇池啊!居然被妖怪当朝为相!”

人群中瞬间炸开了锅。女人哭,男人叹,凄惨之状更甚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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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府外院的二门上,十岁的檀粲一把拉住十三岁的檀植。

“哥!你带着我,我也要去看小妹。”

檀植毫无悬念的直接拒绝道,“不行。爹就是怕咱们都去看小妹,让外人看出端倪,才这么严防死守。连母亲都不让出院门了。”

“所以咱们两个一起去,就当逛园子。别人也不会起疑心。不然你自己去那么偏的院子,下人们才要觉得奇怪。”檀粲从小就是歪理一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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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鹊巢鸠占

“梁翁,您说咱们要怎么办啊!咱们难道就这么做了亡国奴吗?”

“大家莫慌。老朽今日实则还有一事相告……”梁翁喘了口气,才接着说道,“其实当初太祖王在受仙人托梦后,曾请画师将梦中之人画了出来,并供奉于皇庙内。老朽今日斗胆从庙中请出了画像,大家不妨一起来看看。”

梁翁说完,小心翼翼地将一副画卷展开,又恭敬地转交给邀雨,由邀雨提着给祭台下的众人观看。

画中人儿身姿曼妙,一袭罗衫如仙如幻。仙子冉冉浮于云中,明眸善睐,灵气逼人,双手中托宝镜大法器,脚踏九瓣莲花,怎么看都是一副画艺极佳的仙女下凡图。

大家盯着画看了半天,越看越觉得眼熟……

“唉,你们觉不觉的……这画里的仙姬和拿着画的女郎很像啊?”

“我就觉得眼熟,被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很像……”

“哪止很像!就是一模一样!难不成……她是仙姬?”

“是啦!肯定是的!是仙姬转世的!来救咱们的!”

人群再一次沸腾起来。

梁翁挥了挥手,让大家安静下来。

“老朽初次遇这位女郎时也是吓了一跳,为了日后相见,还特意将老夫的贴身玉佩转赠,估计国中也有人曾见过。”

“太祖王临终有训,说倘若仇池国有危难之时,仙人必会再次降临。老朽起初不信,后来就用判定凶位吉位的罗盘试了试。来人啊,拿个罗盘给我。”

很快有人递了个罗盘上来,梁翁还特意转过来给大家看了看。

底下的百姓皆伸着脖子往上看。

看完便有人道,“真的是罗盘呢……可拿罗盘做啥?”

“楞子!自然是用来追仙气,辩凶吉的啊。罗盘能找出吉屋旺铺的地方,咱们的祖坟也要靠罗盘定吉位。”

“正如小哥所言,”梁翁接过话茬,“大家看好这指针。”

说完便示意邀雨走动一下,“老朽当初也是这么试的这位姑娘,令人不解的是,无论这姑娘走到哪个方位,罗盘的针都会指向她。”

似乎是怕众人不信,梁翁似是随意地指着站在人群前面的一个小男孩儿,“这位小郎,可否烦请你上来,帮大家伙看看,是不是如此。”

那小男孩闻言立刻冲上去看。

看罢便惊喜道,“诶!还真是这么个事!那针儿一直跟着她走呢!”

小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是仙姬啊!”

“真的是仙姬!”

“仙姬来救咱们了!”

仇池国的百姓们一下子都兴奋了起来!

“诸位,老朽今日斗胆,想替大家在此请愿,恳请这位女郎承受天命,做我仇池护国仙姬,救我子民于水深火热!”梁翁说完双膝跪地,向邀雨行天子九拜的大礼。

民众先是有一时的怔愣,紧接着第一个人跪了下去,第二个人跪了下去。

一个接着一个,最后在场的仇池国人,包括所有的叛军也全都跪了下去。

所有人的口中都高喊着一句话:

“护国仙姬,救我仇池——”

“护国仙姬,救我仇池——”

“护国仙姬,救我仇池——”

秦忠志此时已经彻底傻了眼。

其实在梁翁拿出画像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会变成这样。无奈自己早早就被点了穴道,想要阻止也动不了。

他叹了口气,自己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运,处处都被檀邀雨吃得死死的。

如今变成这样……要怎么和北魏交代?怎么和拓跋破军交代?南宋又会怎么做?最关键得是,檀邀雨能撑得起这个岌岌可危的仇池国吗?

护国仙姬?如今仇池国主外逃,做了护国仙姬,岂不是等同于称王?身为女子,纵使说成王母娘娘转世,就做得了王吗?

邀雨柔和的面部此时高昂着,双眸中的光华如同万把宝剑齐齐显露锋芒。猎猎寒风吹起她的衣袂,冬日里的日头似都不及她晃人心神。

祭台后是隐约可见的伏麒岭。险峻巍峨的山巅覆盖于皑皑白雪之下,壮丽如斯的景致却引不去旁人的目光,只能在她身后拉下这天与地的幕布。

她明明只是站在那里未言一词,却仿佛全身都散发着压倒人的气势。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在替她高喊着:

吾乃天选之王!

邀雨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知为什么,这一笑让秦忠志头皮炸开了一样,如遭雷击,周身毛孔倏地全部张开,血脉逆流之下,他觉得从头到脚都隐隐发麻。

她俯瞰众生,如此自然,似乎万物本就该如此,伏于她脚下,仰望她,讴歌她,膜拜她!秦忠志生生打了个激灵。

他此刻终于醍醐灌顶,檀邀雨想要的,是逐鹿天下!

此时的她并不是站在祭天台上,而是站在至高无上的皇权之巅,一览众山小!

隔了许久,邀雨缓缓展开双臂,女子的嗓音柔和却有力,“自我仇池立国,日日与虎谋皮。人曰,实乃无奈之举,皆因无兵、无戈、无险。

岂曰无兵?众民同袍,修我神甲,与子同仇!

岂曰无戈?万人同戟,修我圣剑,与子偕作!

岂曰无险?共筑金汤,修我天城,与子偕行!

吾立天为誓,犯我疆域者,虽远必诛!若违此言,身如此殿!”

邀雨话音一落,便运足的全身的内力,右手纵向一劈。

在场的百姓只觉得凭空起了狂风。而站在邀雨近侧的秦忠志却真实地感觉到一道气刃直劈向身后的王宫前殿!

劲风刮过,一连串骇人的“咔嚓”声紧随其后,接着一阵地动山摇,庞大的前殿顶梁竟被生生劈开了。

横梁一断,宫殿的穹顶再无支撑,瞬间便轰然坍塌!

万民在惊呆了半响之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高呼声!

仙姬有大神通!仙姬有大神通啊——

对比于仇池国人近乎疯狂地庆祝,围在最外面的北魏士兵除了震惊之外,只剩茫然不知所措。

他们的脑子在告诉他们,要阻止眼下的局面。可是并没有任何人下达命令。

甚至领兵的秦忠志,就站在祭坛上,看着这一幕,却任其发生。

所有的北魏士兵都只能猜测,难道这是拓跋将军安排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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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角力

祭坛请愿之后,秦忠志再次站在邀雨门口。再一次面临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的处境。

他这辈子做梦也没想到,邀雨竟然真成了仇池国护国仙姬!

因尚未举行大典,邀雨的身份便还没被认可,所以她没有入宫居住,而是依旧住在梁翁家。

人们在被邀雨劈塌的前殿之下,挖出了无数女人和小孩的白骨。

据说逃走的仇池公杨盛喜食人肉,这些女人和孩子都是从民间偷偷抓来的牺牲品。

传闻很快便街巷尽知,邀雨的名声则在数日内被彻底改写。

从祸国的妖女变成了护国的仙姬。

仇池国现在变成这样,消息想瞒也是瞒不住的,况且邀雨也没打算瞒着。

秦忠志在梁翁的审视下,将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写成奏折,命人快马送去拓跋破军的军营。

秦忠志心中不由想,如果当初自己没有献计,诱惑仇池人自己出城;

如果没有委托邀雨去请梁翁,说服仇池人不要反抗;

如果拓跋破军没有企图趁攻破仇池之时,立即从两侧夹击南宋的梁郡,而是将所有兵马都带来攻打仇池。

那今日的局面是否就会完全不同?

邀雨并没有再控制他,反而任由他继续调度安排仇池国中诸事。而北魏的兵马也并未撤走,依旧占据武都城墙和各要塞出口。

秦忠志有些不解,檀邀雨和梁翁下一步要怎么做?不会真的以为自己给自己封个仙姬的名号,就能让北魏军撤出仇池吧。

在邀雨门口踌躇了半天,秦忠志终于下定了决心般抬手敲了敲门,

“女郎……秦忠志有事拜见女郎。”

屋里有片刻安静,随后才听得邀雨应他,“……进来。”

秦忠志得到应允,便恭敬地推门进去。

进到房间内,发现不止邀雨,梁翁,子墨和祝融他们也都在场。

“秦狐狸,你来得正好,你来说说看,本女郎穿这身衣服可好看?”

秦忠志这才敢正眼去看邀雨,只看了一眼就愣在了那里。

绛色的王袍,紫色的云袖,衬托着胸口的踏火麒麟兽和衣摆上的万福图。象征着权利的王袍,此刻正穿在邀雨身上。

她似乎很是满意,还特意在秦忠志面前转了一圈。

秦忠志感觉自己胸中有团热气越涨越满。

袍子明明有些大,可她穿着却让人觉得很合适。难不成是自己看走了眼,怎么会觉得檀邀雨一举一动都英气十足!

“檀女郎……您这是……”

邀雨不以为意地轻笑,“哦……这是跑了的杨盛的,我的袍子在那边。”她说着冲一旁努努嘴。

那边的立挂上的确放着一件类似的袍子,唯一不同的是颜色是缥色的,胸口的花纹也不是麒麟,而是百鸟朝凤。

“可我更喜欢这件。”邀雨说着,又转了一圈。

“梁翁说国家百废待兴,无力举行祭天大典,可是礼节还是要走一下,至少要祭告宗庙。幸好当时我没兴起把宗庙给劈了!哈哈!”

梁翁也在一旁满意地捻捻胡须,“女郎穿哪件都好看,不过缥色的更显灵秀,一会老夫让人把这袍子改成女郎的尺寸,到时会更合身。只是委屈了女郎,匆忙之下,连件像样的云锦袍也没办法给你做。”

梁翁说着,眼光扫向秦忠志道,“时局多变,只怕夜长梦多……”

秦忠志心中暗唾了一口,邀雨总说他是狐狸,殊不知这梁翁才是真正的老狐狸!

这出戏被他演得倒是淋漓尽致,可归根究底,梁翁是自己让邀雨请来的,祸也是自己招来的。

秦忠志不理会梁翁的话中有话,只恭敬向邀雨道,“女郎,今日之事,小人虽猜到几分,却也有些地方尚没悟透,还望女郎指点。”

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邀雨笑颜如花道,“我本就没打算能骗过你!只是今日之事,大多是由梁翁安排的。还是烦请梁翁您来答他吧。不用瞒着,瞒也瞒不了多久,他总会明白的。”

秦忠志没想到邀雨会这么爽快地答应,人不免愣了一下,才开口问道,“某先谢女郎指点,不知兵变可与诸位有何关系?”

梁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缓缓道,“兵变之事,我等先前并不知情,纯属天意安排。”

“那画是假的吧?”

“亦假亦真。当初太祖欲建地宫,又怕大兴土木引起民愤,于是才说是仙人指点。至于今日之画,乃是老朽不才之作。”

秦忠志颔首,“梁翁画技精湛,实在令某佩服。画既是假的,那罗盘必定也是做了手脚的。”

梁翁含笑,“自是如此。那罪臣则是事先喂了毒,早已神志不清,血因毒是黑的。”

梁翁也不待秦忠志再问了,既然不用瞒着他,便直言道,“老朽早在人群里安插了亲信,开口说话的,上前看罗盘的,带头跪下的皆是老朽之人。”

梁翁说道此处微微叹息,“国中百姓如今战战兢兢,就算心里想顺从,但若是无人带头,纵然老朽口若悬河,他们也不会轻易相信。百姓此时如同那受了惊的羊群,每当后面有狼群追敢,便只会跟随头羊。但凡头羊所走之路,余下的羊必会信为安全,毫不犹豫地跟随其后。秦兄可懂了?”

秦忠志丝毫没有因为梁翁的坦诚相告而开心,反而心中警铃大作。

自己尚未开口,梁翁便竹筒倒豆般都说了。这种欺世盗名的手段,他们安会告知外人。自己这条小命,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秦忠志心里害怕,面上却故作镇定,“多谢梁翁解惑。梁翁过谦了。今日若不是梁翁出面,换成旁人,绝不会是这番局面。只是,某还尚有一事不明……女郎……何以参与其中?”

邀雨微笑着对梁翁客气道,“梁翁可否容我同秦私下单独聊聊?”

梁翁也礼貌地起身施礼,“老朽尚有些事情需要安排。这便先告退了。”

邀雨虽说是私下聊聊,可祝融和子墨还依旧留在房中。而且子墨借着送梁翁出屋,直接站到了门口。

秦忠志心中暗叫糟糕,这下是真的没有一点逃跑的机会了。

邀雨看着秦忠志惨白的脸色不免觉得好笑,故意逗弄他道,“我们已经回答了你不少问题。不如在你死之前,也给我先解解惑。”

邀雨直盯着秦忠志的眼睛,开口问,“你可是内奸?”

四十五、良禽择木而栖

或许此刻秦忠志说自己是旁人派在拓跋破军身边的内奸,还能有一丝活命的机会。

檀邀雨为了知道他真正的主子,也不会那么快杀了他。

可秦忠志却认认真真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以手指天道,“秦某以青越秦家全族性命起誓,某绝不是内奸。”

邀雨盯了他一会儿,终于点头道,“好。我相信你。你并不是背信弃主之人。那我问你,钟儿进宫那一日,你在宫里见了谁?做了什么?后来隔一日,你去见那个采买的宫女又做了什么?”

秦忠志这次是真的吃惊了!他以为自己做得很隐蔽了,是怎么被邀雨发现的?

邀雨自然不会告诉他纯粹是误打误撞。

秦忠志略略思量才开口道,“此事实在是关乎将军的家事。恕某此时不便告知。他日若得将军许可,某定当据实以告。”

邀雨一笑,这家伙求生欲还挺强。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了拿好奇心给自己下诱饵,让邀雨放他活到拓跋破军来。

邀雨明知秦忠志跟自己耍手段,却真的不再追问了。

邀雨望向窗外,一阵静默后,转而说起自己道,“我生于南宋,却终日活于地宫之中不见天日。被逐出国后,整日的流浪,整日的追杀,似乎哪里都留我不得。我恨宋朝,恨那个小皇帝,甚至恨我父亲……”

邀雨的目光又落回秦忠志身上道,“可无论如何,我姓檀。”

她微微抬起头,带着不容置疑的骄傲道,“我乃檀道济之女。便是全天下的人都觉得我是祸国的妖女,我也不会做任何堕了檀家名声的事。你明白了吗?”

秦忠志听明白了,他依旧有些不确定道,“檀女郎是否早就知道了我们的部署?”

邀雨没有说话,表示默认。

“那女郎此番与我们争夺仇池,可是要助刘宋一统?”秦忠志又问。

邀雨冷哼,“我才不管那混账的刘宋。若不是你们故意用我的假尸身算计我父亲,此番我也未必会出手。”

秦忠志闻言不免叹了一口气,佛说因果皆有定数。果然如此。以为是能牵制檀道济的计策,却成了溃堤的蚁穴。

秦忠志心中猜测,邀雨既然敢当着魏军的面成为仇池的护国仙姬,那么她一定早有安排。

可他依旧不死心道,“檀女郎应知,仇池虽不是兵家必争之地。可它脚踏两国,却也是不可失之地。将军此次在陛下面前是立了军令状的,若不拿下仇池,不只是将军,便是宫中的钟小郎君也是要受牵连的。”

秦忠志以为提及钟儿,总会让邀雨动容,可邀雨却摆摆手道,“这些你无须担心,我自有安排。现在,我们该来谈谈你。”

来了、来了。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一劫。秦忠志深吸一口气,有些认命道,“不知女郎对某有何安排?”

邀雨没回答他,反问道,“秦忠志,我在宋朝是十恶不赦的妖女,在仇池却成了仙姬托世。你可道得出这其中的不同?”

秦忠志想也不想,恭敬答道,“为尊者,掌天下舌。”

邀雨笑了,很是满意道,“说得不错。掌权的人决定什么是对的,什么就是对的。换句话说,我究竟是妖女还是仙姬,完全取决于这掌权人的想法……”

邀雨语中带着勃勃野心,“既如此,我若不仅要掌仇池之舌,更要掌天下人之舌呢?”

秦忠志愣了,他虽然心里已有了这种猜测。可当邀雨直接了当地说出,她要做天下的王时,秦忠志还是被震撼到了。

再次抬眼看了看邀雨,她站在那,坦然自若,无畏无惧。仿佛她生来就与众不同,高人一等。

秦忠志忽然觉得,天下之于她来说,或许真的不大。

祭坛称王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她高声说,“犯我疆域者,虽远必诛!”时,那种血脉逆流的感觉秦忠志此生难忘。

“秦忠志,”邀雨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一直觉得,你是这世上最能猜度我想法的人。同样的,我也觉得,我应当也是能猜度你想法的那个人。”

她平静地望着秦忠志,一字一句道,“拓跋破军是不会称帝的。你毕生的抱负永远不可能在他身上得以实现。”

被人说毕生的抱负终不得偿,秦忠志并没有恼怒,反倒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

他苦学十载,所追求的便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千秋功勋,青史留名。

而这一切,只有他辅佐出一代明君,才能存在。他也知道,拓跋破军虽是良木,却绝非他要找的苍松。

原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秦忠志一撩前襟,深深地跪了下去。

邀雨祭天后的第三日,一封密报抵达魏皇宫。可是密报却没有被递到仁德宫,而是直接递到了匹娄手里。

匹娄读完密报的时候,激动得双手止不住颤抖,“终于等到了!拓跋破军,今日咱家就要你死无全尸!”

匹娄迫不及待地带着密报冲到佳清宫。却意外地被守卫拦了下来。

匹娄一时不解,不久前,今日当值的太监才来禀告过,说皇上已经用了晚膳,今儿个还是照常在嘉禾夫人那儿过夜。

怎么才不一会这佳清宫就被守卫围了呢?

光站在这也没用,只有进去了才知道怎么回事,于是匹娄脖子一梗,尖声怪调地吼道,“拦、拦、拦!给你们胆子了,谁都敢拦!瞎了狗眼了,不认得咱家是谁吗!”

平常宫里的侍卫见了匹娄都点头哈腰,今日却奇了怪的硬气了起来,“常侍,您在这儿为难咱们也没用。嘉禾夫人是传了皇上的旨意,太医诊断完毕之前,谁都不能进去打搅。”

匹娄不由得一皱眉,“太医?什么时候召的太医?可是皇上身体不适?”皇上身体不适,自己更该在旁边伺候着。

“这卑职就不知道了,李常侍要是愿意,就在这候着,太医进去有一会功夫了,估摸着也该出来了。”

匹娄闻言有些慌,召了太医这么大的事,而且还不是刚发生的事,居然没人向自己回报!

这其中绝对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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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取舍

匹娄又等了半个时辰,不仅不见里面出来人,反倒是太医又呼呼啦啦进去了一群。

接着一些朝中大臣也赶来了,等太子和皇子急匆匆冲进佳清宫的时候,匹娄的手心已经全是冷汗了!

匹娄心里祈祷着,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

可他的祈祷显然并没有被鲜卑人的祖先听到。

第二日的破晓时,太子才从里面走出来,哭嚎道,“父皇殡天了——”

顿时哀泣声一片,闻讯赶来的各宫妃子更是哭得撕心裂肺,晕倒了数位。

唯一没有哭的,就是匹娄。他此时跌坐在地上,无所适从。

他终于抓到了拓跋破军的把柄,怎么皇上就殡天了?

皇上死了,自己中常侍的位子岂不是也要让与他人?

自己同拓跋破军争了这么多年,怎曾想……怎曾想……匹娄就这样楞楞地跪坐在地上,连手里的密报都忘记递上去了。

拓跋破军到达仇池时,所带兵马竟然没有像邀雨预计的减少。且气势逼人,看得出来这次跟着拓跋破军来的乃是精锐之师。

秦忠志出城迎接。因仇池国内尚由魏军监管,所以拓跋破军进出仇池毫无障碍。

待众人来到梁府,梁翁亲自出府迎拓跋破军入前厅。而邀雨等人则始终坐在前厅等着。

也不等旁人多说,拓跋破军便开口道,“先要向檀女郎和梁翁道声谢,仇池能兵不血刃,二位功不可没。”

邀雨一乐,人家单刀直入,自己也没必要兜圈子,抚平着袍袖上的纹理道,“也不必谢了。本宫既得了仇池国,算是两清了。”

拓跋破军也是一笑,手覆在腰间的剑把上,“我若是不给呢!”

邀雨真没想到,拓跋破军居然选择威胁她,“那就看将军是要活着出仇池国,还是要埋骨于我伏麒岭了。”

拓跋破军丝毫不惧,“女郎以为杀了我一个,就能挡得住仇池国城内的五万精兵?”

邀雨的声音掷地有声,“将军此言差异,不是本宫抵挡这五万精兵,而是您的宝贝儿子,拓跋钟。”

拓跋破军闻言心头一紧,可表面上却依旧平静道,“女郎这是何意?”

邀雨不徐不疾地反问道,“将军以为,今日若你向魏皇献上仇池。明日他会待你如何?魏皇已老。而你乃是太子皇叔,军功赫赫,众望所归。相比一个才十五岁的太子,将军怕是更适合那个位子吧?”

“简直是胡言乱语!”拓跋破军突然怒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休要再提!”

见拓跋破军红了脸,梁翁忙缓和气氛,捋着胡须呵呵道,“将军胸怀,老夫是知道的。只是,这世上,本就是他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仙姬方才的话虽然有些过激,但却是大多数人心中所想。老朽听说,将军与魏皇身边的匹娄有些龃龉。想必匹常侍是不介意给您送一顶功高盖主的帽子的。”

梁翁提及匹娄时,拓跋破军似乎不为所动,可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

邀雨趁热打铁道,“将军今日攻下仇池,不过是平添一笔可有可无的战功,却是让魏皇更提防你一分。昔日他能劫持钟儿,他日未必不会携子要挟将军。”

邀雨话锋一转,“可将军今日若将仇池交于我手。如若他日生变,本宫第一个欢迎将军前来投靠。”

邀雨说完,拓跋破军脸上终于露出的犹豫之色。

留下仇池,便是留下一条后路,对如今的拓跋破军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邀雨见利诱已见成效,便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拓跋破军。

“于私,仇池会是将军永远的退路。于公,仇池的价值相比周几的五万兵马,和魏军好不容易攻打下来的汝阳、虎牢,怕是不值一提。”

拓跋破军接过书信,信很简短,上书,“已至彭城(备注4),万望吾儿诸般小心。父字。”

拓跋破军心道,果然是檀邀雨,不然檀道济怎会在粮草供给不足的情况下赶往彭城?周几那个蠢货,为了一点儿军功,竟然孤军深入,搞得如今局势如此被动!

“后路本宫为将军备好了。对朝廷的说辞,本宫也为将军想到了。如此面面俱到,还是为了还将军替我诈死的人情。”

任谁都能听出邀雨话中有话。

“将军莫不是要对周几将军见死不救把?您若执意争夺仇池,今日怕是走不出这个屋子。”邀雨虽是笑着,眸中却满含杀机。

拓跋破军身边的亲兵闻言立刻都“呛朗朗”地拔出佩剑,护卫在拓跋破军周围。

邀雨见状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们认真的?”

她纤手一展,离她最近的一名魏军亲卫的剑就“嗖”地一下被吸了过去。

邀雨拿着剑在手上掂了掂,“这剑差是差了点儿,不过送你们上路也足够了。”

一直在旁边没敢吭声的秦忠志见邀雨带了杀气,忙上前一步挡在拓跋破军面前,阻拦邀雨道,“女郎息怒。将军若死,最高兴的可不是魏皇!”

邀雨闻言狠狠瞪了秦忠志一眼,把手中的佩剑随意往地上一扔,安坐回案桌后。

秦忠志见邀雨收了势,赶紧转向拓跋破军道,“将军,某尚有一事相告。”他说着抬手示意拓跋破军借一步说话。

拓跋破军同秦忠志走出房外,秦忠志才低声问,“将军当真无意龙椅?”

拓跋破军剑眉倒竖,怒道,“怎么连秦兄你也如此说!”

秦忠志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压低了声音同他耳语了几句,待秦忠志讲完,拓跋破军已仰天悲呼,“冤孽啊!我征战沙场,为大魏鞠躬尽瘁。却落得如此下场!只可恨天家凉薄!”

秦忠志也跟着叹息,“将军莫要自责。一切本是夫人所愿。只是她若任她自此了却残生,对于夫人来说未免残忍。某实不愿如此,才将实情道出。某原本与夫人约定,三日后会在平城外的永宁寺碰头。将军若有意,便请代某前去赴约吧。”

拓跋破军拱手道,“先谢过秦兄周全。此前不知你行踪不定竟是为了此事,还因此怀疑秦兄,还望秦兄不要介怀。”

四十七、天命?

拓跋破军再进屋时,口气已经缓和了下来,“就算在下今日走了,他日也必定会领兵来攻。女郎就算杀了我,也杀不光大魏的百姓和我大魏几十万将士。”

他望着邀雨的眼睛,“一旦战祸再起,女郎又打算如何向仇池国的百姓交代?莫不是说仙人失了法术,救不了这苦难中的苍生了?”

拓跋破军语中带了些真诚道,“如今仇池国虽借助地利,能于乱局中勉强自保。可毕竟势单力薄。女郎以为,在下撤兵之后,其他诸国不会窥探这块宝地,趁乱起兵吗?”

拓跋破军没有说错,可邀雨却不为所动,“本宫既然承了天意,做了这里的护国仙姬,便自有办法庇佑我的子民。这一点却不劳将军费心了。将军若不信,他日尽可举兵来犯。”

拓跋破军心中仍在挣扎。到手的肥肉就这么丢了,怕是谁也不会甘心。

此时,突然从门外由远及近地传来通报声,“平城急报!”

拓跋破军拿到军报,一目十行。读完之后,忽然觉得似乎是老天都在帮着檀邀雨。

他望向邀雨,“女郎的话可能做得数?女郎可敢发誓,他日在下若真家中有变,女郎定会保下我儿?”

邀雨不知道方才还不甘心放手的拓跋破军,怎么突然就下决定了?

她肯定地点头道,“他叫我一声师傅,我便绝不会不管他。”

拓跋破军仰天长叹一声,出人意料地将手里的军报递给邀雨道,“陛下驾崩了,太子很快就要登基了。”

在场的诸人闻言都十分震惊。虽说魏皇的身体早就油尽灯枯。可是不早不晚,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军报也刚好就在这个时候……

梁翁目光莫测地望向邀雨,难道冥冥之中,真有天命?

拓跋破军看得出邀雨是要定了仇池国。他方才将军报交给邀雨,也是表示她将邀雨视作自己这一方的人了。

太子登基在即,周几还等着救援,拓跋破军没有时间再多做周旋,便只好松了口,“既然如此,仇池国就暂由女郎代为打理。你我他日再见!”

拓跋破军说罢不再迟疑,转身带兵便要走。却见秦忠志躬身跪下。

“将军,”秦忠志俯首道,“请恕秦某无能,不能再辅佐将军,今日便在此处与将军辞别。”

拓跋破军一怔,他万万没想到秦忠志会请辞,转而又不禁有些遗憾道,“可是因我那日疑你?”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秦忠志虽在此事上有些纠结,但他知道这不是自己想要离开的本因。

“将军若还记得,某初遇将军时,曾与将军说过,某毕生所愿,便是希望能辅佐一代贤君于乱世,成就一番霸业。将军衷心可见日月,却不是某想要追随的霸主,还望将军海涵。”

拓跋破军闻言,目光扫向邀雨,他似是明白了什么,叹息一声道,“罢了!人各有志,在下不愿强留。只是在下还欠秦兄一份人情,他日秦兄若有何处需要破军,破军必当鼎力相助!”他说完,扶起秦忠志,转身离去了。

拓跋破军走了,魏军的部队自仇池便分兵两路,一路随拓跋破军回平城,一路则去驰援周几。

邀雨立于城墙上目送魏军,秦忠志就站在她后面。目光却没有望向离去的魏军,而是落在邀雨的背后。

此时的秦忠志,心中五味陈杂。

兜兜转转,自己多年寻觅多年,想要尽心辅佐的一方霸主,到头来竟是这个野丫头吗?他不由得苦笑,还真是天意弄人啊。

回到梁府,秦忠志郑重其事地向邀雨以长揖礼拜见,“某心知自己做过对不起仙姬的事,在此不求仙姬宽恕,但求仙姬再给某一次机会,能够将功补过。”

邀雨看着他,狡黠地笑了起来,“秦狐狸啊秦狐狸,你倒是说说本宫为何还要收留你?”

秦忠志丝毫不见犹豫,开口答道,“只两点,其一,某会为仙姬打理仇池国,让仙姬无忧无虑,可以四处游历也无妨。其二……”

秦忠志说完吞了吞口水,其实他自己也不确定这第二点是不是真的,“这其二……仙姬……若是无心招纳某的话,那日也不会把雄霸天下的心思说给某听。”

那日邀雨没杀他灭口,反而轻轻松松放他回去,秦忠志便觉得,今日的局面,绝不是偶然,是邀雨和梁翁算好了的。包括招募他,也都在他们的算计之内。

他说完后,屋子里异常的安静,落针可闻。

过了半晌,才听见邀雨语中含笑道,“梁翁,如何,我说的没错吧?”

梁翁显然也很满意,只道,“如此,我仇池便如虎添翼了。”

邀雨心情大好,“秦忠志,记住本宫的话。犯我疆域者,虽远必诛!而所谓犯我疆域,也包括背叛本宫的人。你莫再让我失望。”

“臣定当肝脑涂地!”秦忠志连忙磕了个头,喜出望外。

邀雨此时又和颜悦色地向梁翁道,“梁翁今日也辛苦了,先早些去休息吧。”

梁翁一听便知邀雨还有话想问秦忠志,便作揖告辞。

梁翁一走,邀雨就变了脸。

眯着眼睛看着地上跪着的秦忠志,冰冷道,“今日我欲杀拓跋破军之时,你说‘将军若死,得志的可不是魏国’,此话何意啊?”

秦忠志脑袋“嗡”地一声,方才的欣喜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前心贴后背的冰冷!

邀雨见他只跪着不说话,追问道,“问你话,为何不答?”

秦忠志头低得更低,“臣不答则为愚钝,答则为欺君。愚钝不至死,欺君斩立决。”

“好!”邀雨大笑,“好个斩立决。那本宫且问你,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秦忠志额头已经紧贴着地面了,极尽小心道,“是告诫为人臣子的要谨言慎行,以君上之言为道义,莫做无端揣测。”

“那你说说,本宫到底为什么要做仇池的护国仙姬?”

“仙姬是应万民请愿,解仇池国于水深火热。”秦忠志说完咽了口口水。他当初只是猜测,如今邀雨审问她,却变相坐实了他的揣测。

她想要成就霸业,并不是单纯想要摆脱妖女的身份,而是要报复刘宋的小皇帝刘义符,甚至是报复南宋……

她虽说自己永远不会堕了檀家的名声,可若是知道她有了不臣之心,檀道济是第一个不会同意的。

四十八、重逢

邀雨沉默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忠志跪得双腿没了知觉了,才听见头顶传来邀雨的声音,“起来吧。”

秦忠志暗自长出了一口气,又叩了一个头才站起身。

邀雨也站了起来,走到秦忠志身边。秦忠志却觉得她如同在天上俯视自己一般,压得人喘不上气。

“在本宫身边做事,会揣测本宫的心思,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若用这心思来算计本宫,甚至……威胁本宫,那就是万死难恕了。”

秦忠志吓得一哆嗦,垂首道,“臣知罪,请仙姬给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哦?”邀雨挑挑眉,“如何戴罪立功?”

“仙姬今日祭天所说不过三点,一,造利器;二,广招兵;三,高筑墙。三点皆需大量银两。如今仇池刚受洗劫,王宫里值钱的东西也被魏军搬空了,怕是不会给仙姬剩下什么。”

邀雨若有所思,秦狐狸说的没错,自己在天台上说的话,实现起来并没那么简单。“那你有什么主意?”

秦忠志一拱手,“顺水推舟。既然梁翁斩了右相,想那厮家中也清廉不了,臣愿领命带人抄家。另外杨盛外逃宋朝时,杨氏宗亲尚有不知情者留在仇池国中,之前是臣派人将其圈禁。如今不如斩草除根,王室宗亲的财富加上右相的家当,或可解一时之困。”

邀雨沉思片刻,点点头,“好。你去办吧。只是杨氏的人,收了财产便可。无故杀生并非护国仙姬会做的事,如今全靠百姓的信仰支撑姬,且不可失了民心。”

“是。臣定不负仙姬所托。”

邀雨突然想起了什么,好奇道,“你今日同拓跋破军说了什么,让他如此之快改变心意?”

秦忠志这次没再隐瞒,将前前后后解释清楚。

邀雨不得不承认,秦忠志对拓跋破军可算是尽心尽力了。她心里的一些谜团也迎刃而解。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女人可以如此隐忍。

她忍不住在想,自己的母亲是也这样。为了她,可以做出比死亡更艰难的抉择。想到母亲的时候,邀雨的心里有一片柔软。

自己的家人啊……总还会有重聚的一日!她不由自主地抬眼去看子墨。子墨则对着她露出浅浅的笑意。

——分界线——

辞别邀雨后,拓跋破军便马不停蹄地连夜行军五日,终于赶到了平城附近。

大批兵马被留下驻守,拓跋破军只带了亲兵三千直入平城。出人意料的是,他竟没有直接进宫,而是改道永宁寺。

几千人马冲进永宁寺的时候,寺里的和尚、香客都吓得躲到一边,魏皇刚刚驾崩,时局不定,所有人都是提心吊胆的。

拓跋破军命人把永宁寺团团包围,然后把寺里的人一个一个带过来给他过目。看了几十人后,终于停在了一个全身罩着麻布的妇人面前。

拓跋破军探询着上前问道,“姣娘,可是你?”

那妇人身体一震,无力地摇摇头。

可当她听到拓跋破军柔声再唤“娇娘……”时,人无力地跌坐了下去。

拓跋破军手上极快,一把将妇人拦腰搂住,拥入怀中,复又命人备了马车,也不顾旁人眼光,手上紧紧环着妇人,钻入车内。

马车随后径直开回将军府。

坐在车厢内,两人沉默了好一阵,拓跋破军才伸出手,除去了妇人头上的麻布,露出一张已然泪流满面的脸。

这张脸虽美,却称不上绝色,只是女子举手投足间皆带着一股气韵,让人移不开眼睛。

拓跋破军不禁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道,“姣娘,为夫对不起你!让你受尽屈辱,一切皆是为夫的错!”

姣娘当即泣不成声,“将军又何苦来此?妾身已被贼人所染,死不足惜,哪还有脸来见将军?”

“你莫要胡说!你要不是为了我,为了钟儿,怎会受此奇耻大辱!为夫何德何能,娶此良妻。姣娘,我虽不能再为你正名,可我对天盟誓,终生不再他娶,必与姣娘携手到老!”

姣娘闻言,直扑进拓跋破军怀里,她虽满腹委屈,今日却终于苦尽甘来。

娇娘哭了许久,才抬头望向拓跋破军道,“将军,妾身知道将军的一片爱护之心,只是妾身身份特殊,若是被旁人知晓,必会连累将军和钟儿……”

“钟儿……妾身的钟儿……”娇娘一提到拓跋钟,眼泪就又泄了堤一般,“这么多年了……妾身才见到儿子一面……他就在妾身面前,妾身却亲近不得……那孩子连妾身这个娘都叫不了。狗皇帝害我们家离子散,妾身如何能放过他……”

拓跋破军心有不忍,将妻子搂在怀中安慰着,“别哭了……都是为夫没能好好保护你们母子。”

娇娘摇头,“夫君何错之有?夫君为大魏征战沙场,哪一次不是遍体鳞伤的回来?那狗皇帝却恩将仇报,几次三番意欲加害钟儿。如不是妾身得遇仙人指点,习得易容术,妾身安有命在?只是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嘉禾夫人,妾身只怕……污了将军一世忠名,才打算自此离开北魏,隐姓埋名。”(加个小剧场)

拓跋破军面露郁色,“先皇虽听信佞臣,只是当年追杀你们母子一事,怕是匹娄暗中所为,先皇并不知情。可惜当初我以为你死了,只想着要为你报仇,横冲直撞,一次又一次被匹娄设计陷害,在先皇心里也失了信任。若不是后来秦兄助我,怕是我……”拓跋破军想到秦忠志,又忍不住叹息一声。

娇娘恨恨道,“他不知情又如何,若不是狗皇帝纵容,匹娄又何来这等权势?只可惜有人早我一步处死了那个狗奴才,否则我定将他千刀万剐,以解我心头之恨!”

拓跋破军不免惊讶,“什么!匹娄死了?”

“恩。当时妾身便知道匹娄不会轻易相信魏皇寿终的死因,所以太医诊断的时候我就让人把他拦在了宫外。后来我又带人去拿他,可是不知为何他已经死在房中。”

“那房中可被人动过?尸体可有异样?”

娇娘回想了一会,终是摇头,“表面看是没有。妾身暗中听到过狗皇帝和他的谈话,似乎匹娄手中有一道密令。只是妾身在他房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出来。妾身不懂验尸,就让人把尸体放到了刑部,想着夫君回来了肯定会去看。还有,妾身已经命人把钟儿送回府了,夫君尚未归来,若有歹人想要挟你,钟儿在宫中就危险了。”

拓跋破军点头,“姣娘,还是你心思缜密。你放心,如今我不会再让你受丝毫委屈。待我辅佐太子登基……”

四十九、老仙人

拓跋破军话还没说完,姣娘便惊恐地抬起眼望向他,“立太子!将军不是自己称帝吗?立了太子,万一又……”

拓跋破军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安抚道,“傻姣娘。太子年纪尚小,严加教导,必不会同先皇一样的。咱们鲜卑人入关时,亲族间多有杀戮,一直为汉人不齿。如今若我反了,岂不是更给那些汉人文士留下话柄?以后大魏要一统,怕是更加难了。只是为夫保证,今后必会保你母子周全!”

姣娘听他这么说,知道自己夫君忠肝义胆,话及至此,她也只好将信将疑地同意。夫妻二人多年别离,诉不尽的衷肠,只在这小小的乌棚顶马车内耳鬓厮磨。

——分界线——

四年前。平城郊外。

娇娘从冰冷的河水里爬上来时,人已经冻得快失去知觉了。

她该觉得幸运,还未到冬至,河面还没有完全冻实。否则掉进冰窟窿里,就再难有爬上来的可能性了。

娇娘环顾四周,护卫她的亲兵已经死光了。尸体横七竖八地摊在不远处的路边。

若不是那群贼人见她的马车翻于河中,恐怕是不会停止追杀的。

娇娘的父亲也是武将出身,因此她从小便会些拳脚,身体也比普通女子结实。

只是身体再好,从冰水里爬出来,没人帮她,她早晚是要冻死在路边的。她强撑着一口气,顾不得许多,一半爬一半蹭地来到一名死了的亲卫身边。

她伸出冻得颤抖不停的手,打算去扒那亲卫的衣服。必须要换上干的衣服,不然不用贼人出手,她一定会被冻死的。

可她手指才刚碰上亲卫的领子,就感到后背一股暖流行遍全身,如同有人在她身体里塞了个火炉子,很快便不再感到冷了。

随后原本湿了的衣服上一阵水汽升腾,慢慢地也变干了。

“仙人!”娇娘回过头去,虽然只看到一位蓬头乱发,双脚皆着左履的老人,她却认定这是位仙人。

“多谢仙人救命之恩!”娇娘诚心实意地连连磕头。

“我救得了你一次,就不得百次。”老人看了一眼满地的尸体,叹了口气道,“他们想杀的不是你。”

娇娘的瞳仁一缩,明明已经不再冷了的身体却剧烈颤抖起来。

是的。今天的马车中,原本还应该有她和将军刚满周岁的儿子。只是钟儿晨起便吐了,怕路上颠簸,才没带他同行。

“是匹娄!一定是他,”娇娘咬牙切齿道,“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你做不到,”老人被乱发遮挡了的双目中露出一丝怜悯,“至少你现在做不到。”

老人又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小卷竹简,递给娇娘,“这是一种易容的秘术,能助你脱困。你若想保住你的儿子,那原本的你,今日需要死在这河中。”

老人说完便要走,娇娘急了,扑上前去想抓住老人,却只扑了个空。

她忙问,“妾身日后要去何处寻仙人?今日之事,妾身定会好好报答仙人!”

老人明明走得很慢,却在不过几息间就走没了影儿,只有声音远远传来,“无需报答。你与我那徒儿有缘,他日你定会报答在她身上的。”

——分界线——

那日之后,将军府里便传言拓跋大将军从仇池国带回了一个美娘子。据说那女子美艳无双,倾国倾城。拓跋将军为了她,甚至放弃了仇池国。

而曾经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嘉和夫人,为了能与先帝厮守,服毒自尽了。

公元四百二十三年,太子拓跋焘继位,为第三任北魏皇。改元始光,封武官拓跋破军为正一品威武大将军,委以摄政之权。又拜文官崔浩为正一品司徒。

北魏朝中看似文臣武将,人才济济。可明眼人都知道,新魏皇如今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一切都只能听从拓跋破军的指令。

北魏尚武,武将多为鲜卑贵族,文官则多为汉人子弟,在朝中常年受鲜卑官员压制。

同一品级的鲜卑官员无论封地、职权、地位都要远高于汉人文官。

也正因如此,新帝虽已登基,但只要朝中武将皆以拓跋破军马首是瞻,仇池一事,便无人敢在朝堂中提出非议。

所有人都默认了拓跋破军是为了辅佐新帝登基,驰援周几,才放弃攻打仇池,带兵回朝。

不过就算新皇无甚实权,但登基后,大赦天下与谢天敬神都是免不了的。

此外,小皇帝又要宴请各方宾客,北方诸国,皆在宴请之列。

宴帖由快马送至胡夏、西秦、北燕、北凉、仇池,甚至吐谷浑和高丽也都接道了宴帖。

旁人看来,这是小皇帝拓跋焘玩心尚存,喜欢热闹。可在观局者看来,此次御宴,远不止拓跋焘心血来潮这么简单。

——分界线——

宋魏边界,项城。(备注5)

当檀道济的骑兵似乎是从天而降时,周几知道自己中计了。

他立刻下令回撤。

可刘灿也不是傻子,这种关门打狗,白给的军功,他怎么会放过。于是龟缩于汝阴好几日的宋军,终于打开城门,洪水一般冲向魏军。

檀道济此次所带的人马不多,只有五千骑兵。日夜不停地急行军。原本该疲惫不堪的将士们,看到被夹击了的魏军,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

檀道济清楚己方实力,并不与周几的主力硬拼。而是带着骑兵以雁形阵冲击周几的阵营。

三进三出之后,这一队骑兵浑身上下已经看不到原本的盔甲了,每个人的身上都在滴滴答答地淌着血,敌人的血。

魏军由于檀道济的冲阵,原本还算有序的撤离变得混乱不堪。队伍被切割成了好几块,任由刘灿的人马在后面追赶收割。

周几一边撤一边鬼喊,“檀道济你个鼠胆小儿!有种来跟你爷爷一对一较量!沾边儿就跑算什么英雄!”

檀粲一听就急了,“诶你个秃脑瓢!小爷我现在就去教训教训你!”

檀粲刚要策马上前,就被檀道济横刀拦住了,“败军之言,激将之法,不足听而。”

檀道济复又回身对自己的副官道,“再去派探子四下查探,按雨儿的飞鸽传书,拓跋破军应该会来驰援。此处需要速战速决。”

檀道济再次举起长刀,振臂高呼,“将士们!随我冲阵!杀——!!!”

“杀——!!!”

五十、伏笔

北魏新皇继位的消息传到宋朝皇宫中时,刘义符正宿醉未醒,刘宋的司空徐献之与中书令傅亮双双入宫求见,却都吃了一个闭门羹。

出了宫,徐献之一怒之下,将上奏的奏疏狠狠摔在地上!心中暗斥,‘这个扶不起的阿斗!’

一边的傅亮知道司空大人心中所想,默默将奏疏拾起,收入袖中,又四下望了望,见无人在侧,才低声试探道,“大人,荆州那边可有消息了?”

徐献之闻言,极轻地点了下头,抬手捋了捋半白的胡子,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临上车前顿了顿,才让人挑了帘子坐进去。

傅亮见状,心领神会,也不多言,先上了自己的马车,又低声吩咐道,“绕着城里兜几圈,确定没人跟着再去司空府。”

驾车的显然是傅亮的亲信,点头后,干脆利落地驾着马车往城区里走。七扭八拐的巷子里兜了大半天,一会停一会走,看准了没人尾随,才一鞭子快马到了司空府的侧门。

司空府的侧门立着个干净的白面小童,似是早早等在那的。见了傅亮的马车,立刻迎出来,引着傅亮向书房而去。

进到书房内,徐献之已然等在那里了,他嘱咐人在外守着,便关了门与傅亮密谈起来。

傅亮依旧怕隔墙有耳,于是讲话也极其隐晦,即便如此,他似乎依旧掩饰不住内心的躁动,腊月里鼻尖竟冒着汗,“大人,可是要成事了?”

徐献之眯起眼睛,望向他,捋着胡子答,“只欠东风。”

傅亮闻言大喜,却立刻又收回得色。从袖子里将方才徐献之丢掉的折子取出,奉上前又道,“这仇池未必是坏事。”

徐献之似乎也深以为是,颔首道,“只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在这档口,哪件事都不能大意。你去差人,给檀将军捎个信,记住,要写成家书。这本也算是檀家的私事。”

傅亮颔首,“是,下官明白。”

徐羡之此时似乎消了火气,和傅亮一同在案桌旁落座,看傅亮为两人都斟了一杯茶,才问道,“汝阳的战事如何了?”

傅亮有些惋惜道,“可惜了檀将军的妙计。原本是能将周几的人马统统拿下的,可惜魏贼负隅顽抗,拓跋破军又令原本驻扎在许昌和汝阳附近的魏军先他的人马去救援……”

徐羡之不以为意道,“许昌和汝阳的人马泰半都被周几带着去攻打项城了,剩下零星的一些守军,有何可惧?”

傅亮点点头,“正是如此。可是……”他惋惜道,“刘灿以为是拓跋破军的主力援军到了。竟然直接鸣金收兵。檀将军只带了五千人马,刘灿一收兵,他只能在魏军外沿追击敲打,眼睁睁看着周几带着剩下的人马跑了。”

徐羡之闻言却意外地没有恼怒,反倒笑着哼了一声,“檀将军这次估计是要气坏了。”

傅亮应道,“可不是嘛。听说檀将军已经拟了奏疏送来建康,怕是要参刘灿贻误战机。”

徐羡之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平静地道,“没用的。当初虎牢、滑台失利,连丢了黄河南岸几个郡,皇上不过一句‘毋庸议处’便轻轻掀过。如今又怎么会处置刘灿?”

“那大人的意思是……”傅亮探究地问道。

徐羡之慢慢饮了一口杯中的茶道,“未必是坏事。仇池的那位檀家女郎,加上此次皇帝的不闻不问,想必檀将军也不是没有脾性的人。说不定,这是老天爷在帮我们成事儿……”

“大人说的是。”

徐献之沉默了一会,复又开口问道,“北魏的御宴你怎么看?”

傅亮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才道,“除了咱们和柔然,北方诸国都在邀请之列。不知这是不是北魏要拉拢各国的意思。那个拓跋焘,方才十五岁,正是热血抱负的年纪,安抚了北魏诸国,他日若挥军北上,才没有后顾之忧。”

傅亮说完,抬眼看徐献之,却未见他脸上有肯定之色,心中不免惴惴。

果然,徐献之深思良久后道,“老夫总觉得没这么简单。拓跋焘虽是个稚子小儿,可他旁边的拓跋破军和崔浩都是胸有丘壑的人物,断不会放任新皇无理取闹。依老夫看,这里面水深着呢……”

傅亮听了,谏言道,“可要下官寻几个人,摸进北魏去探探虚实?”

徐献之的老脸却终于露出笑容道,“不用你出手。我听说荆州那儿人杰地灵,有的是能人异士,就让他们去吧。顺便也探探这三皇子究竟有多大本事。”

傅亮眼中一亮,钦佩道,“大人行事,下官自愧弗如!”

——分界线——

魏皇宴请各国的帖子很快便送到了邀雨的手中,邀雨只把帖子放在一侧,也不去看,只埋头于梁翁新送来的仇池国各地的郡县志。

前几日邀雨来了兴致,说要四处看看。梁翁就特意差了奉常郑辛陪同。

这个郑辛言语风趣,且对仇池一些奇人异事都知之甚详。

他不仅带着邀雨逛了武都和阴平县,还特意带邀雨去了伏麒岭起首处的黄金山。

这黄金山并不高,山上却有一处秒地。人站在此处高喊,就会收到周围万山回声,如同千万人同时高呼一般,甚是奇妙。

邀雨见那山形似扇大门,便给改名南守山,上比南天门。寓意过了此山,便是仙姬守护的仇池国。

邀雨自那之后便对仇池的风土人情有了兴趣。问梁翁要了郡县志研读。这才发现原来仇池早在东汉末年就在此立国。

百年来,外面的朝代更迭,它却守着这些山佁然不动。

仇池能延续至今主要还是靠着地利。王宫所在的武都郡,地方百倾,平地凸起,四面陡峭险峻。高约七里,环绕着羊肠曲道。据说要经过三十六座山峰,才能登顶。

而山顶水草丰美,甚至还有盐矿。这种地方,只要外面没有天下一统,再守上百年也不成问题。可笑那杨盛,竟然自弃国门,跑去南宋寄人篱下。

此时秦忠志垂首立在一旁,闷不作声,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引得邀雨发火。

邀雨从昨日起,为了准备祭天仪式,开始斋戒。本来就贪口腹之欲的她,因为全素食变得心情阴晴不定。

如今正是天寒地冻,邀雨又畏寒,贴身伺候的盈燕便早早在书房了加了个火盆,焚了上好的银碳。又怕邀雨觉得气闷,便在香炉里点了薄荷香醒神。

秦忠志站了半天,也不见邀雨说话,只好有一搭无一搭地念道,“盈燕这丫头倒还细心,看来梁翁是把自己最得力的奴婢献给仙姬了。”

盈燕在一旁听秦忠志忽然提起她,先是一怔,紧接着便偷偷看了眼邀雨。邀雨却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依旧默不作声。

盈燕见状施了个礼悄悄退了下去。

五十一、开源

待盈燕退出之后,邀雨才放松了些道,“没收杨氏和前右相财产的事,你办的很好。前几日城门已经来报,说加固做的很顺利。只是要支撑起整个仇池国的军备,这点钱还是杯水车薪。必须想个新的法子,为国库开源。”

秦忠志微微点头,“仙姬说的是。国库开源往往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加税。可以目前来看,于国于民,加税都不是明智之举。也需防有人以加税为借口,玷污仙姬名声。”

“本宫知道。”邀雨早有成算地道,“所以本宫必须另辟蹊径。”她站起身走到门边,望远处的伏麒岭道,“你可知,为何仇池国的民风盛行丧葬?”

秦忠志抬步跟着邀雨,立在她后侧,恭敬答,“乃因伏麒岭为‘龙涎珠’的风水宝地,闻名天下。据传若先祖的墓穴建于此处,便可福泽子孙。”

“嗯。”邀雨点点头,“既是如此宝地,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放消息出去给各大氏族,告诉他们可以用寸土万金之价来买坟地。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都已南迁,能重新在中原为祖先建衣冠冢,他们怕是肯花大价钱。有他们两家带动着,北方的那几家氏族肯定也会不甘人后的。”

“这……”秦忠志皱眉,“怕是仇池国的老臣们不会允许。他们生于此,长于此。对伏麒岭的敬意非金钱可买。此举定会惹怒了他们。”

邀雨狡黠地眨了眨眼,笑道,“古有姜子牙姜尚封神,本宫乃天女下凡,为何不能效仿上仙?”

秦忠志瞪大了眼睛,“仙姬是说,以天女的名义为氏族祖先封神?”

“没错!”邀雨边欣赏着盈燕刚为她染的丹蔻指甲,边道,“众氏族都是百年豪门,先祖哪个不是非凡之人,如此非凡之人,封了神,便是神将了。在伏麒岭上立个衣冠冢,这儿便是各大氏族先祖灵汇之地。哪个氏族会看着两边的朝廷伤了自己祖坟的风水呢?只要门阀氏族都站在仇池这边,仇池的城墙就永远固若金汤。”

“仙姬真妙计!”秦忠志此时心悦诚服,“只要对众臣言明其中厉害,他们不会不允的。”

“你去找梁翁,派几个聪明的去各家,记得把姿态摆得高点,要让他们求着咱们,此事儿方才能成。”

“微臣谨记。请仙姬放心。”

“还有一事……”邀雨沉默了一会儿才复又开口道,“派个你信任的人去查我母亲如今所在,切记不可走漏风声。”

“是。只是此事还请仙姬多允微臣一些时日。臣身边得用之人都已随拓跋将军回了北魏。臣已去信家中,请族中长老派青越派的年轻子弟前来仇池,想必他们很快便能有所行动了。”

邀雨微微点了点头,“你做的不错,此事也不急在一时。不过也的确是时候培养一些我们自己的亲信了。”

邀雨转过头望向殿中一处昏暗的角落,“还是你亲自去彭城见一次父亲吧,想必他能给我们一些得力之人。这也是最快的办法了。”

子墨缓缓从暗处现身,依旧是一袭淡色长衫,烛影摇曳下看不清是白色还是浅水色。他腰杆笔直,脚步徐而稳,身姿如仙如谪。

秦忠志瞄了眼子墨,又偷瞄了眼邀雨,刚张了嘴,又闭上了。

“有话就说!”邀雨一根竹片正扔到秦忠志脑门上。

秦忠志“哎呦”一声,一边揉脑门,一边苦笑道,“前几日檀将军派人来见,仙姬却只是好好款待那人,始终未去与之会面。仙姬既知自己要用人,当初何故又拒之门外?”

邀雨有些别扭地哼了一声,“我帮他设计周几,不过是怕我两个哥哥出事,我可不曾说原谅了他。我娘被逼出家,他却另娶他人。我娘一日不入檀家,我便一日不喊他爹。”

这话秦忠志不敢接了,倒是子墨轻轻走上前,安抚般摸着邀雨的头,“好,我亲自去。”

秦忠志见子墨虽说是安慰人,但话简短地可以忽略不计。赶紧补着说了句,“想必檀将军见到子墨兄,也能知晓仙姬还是挂念着他的。”

邀雨口不对心地嘟囔道,“谁挂念他!把我关了那么久,我凭什么挂念他!”

兀自生了一会儿闷气,邀雨才又道,“以后无人时,还是同以前一样,叫我女郎吧。”

秦忠志心中大喜,忙答,“是,女郎!”

他心里明灯一盏,别看只是称谓变了,这意味着,邀雨终于将自己视作心腹了。

看来自己收缴杨家和右相家产时遇到的阻力,邀雨并非一无所知。如今通过了邀雨给他的考核,以后才会不加怀疑地用他。

邀雨看出了秦忠志的欢喜,知道自己无需再多说什么。

于是她话题一转,“秦忠志,我问你,你可听过崔浩之名?”

秦忠志不知邀雨的话题是怎么跳到这个上面的,但依旧认真答道,“自是听说过。某还曾与崔大人有过几面之缘。”

“哦?”邀雨柳眉微挑,“听说崔浩乃大才。你与之相比,如何啊?”

秦忠志被这个问题问得满脸的尴尬,这要他怎么回答?说自己强,有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意思。说崔浩强……自尊心让他说不出这种违心的话。

他只好用老油条的说辞答道,“某与崔大人虽皆为文臣,却各有伯仲,倒是难说究竟孰高孰低。”

邀雨有些戏谑地看着秦忠志,一副我看你能把牛皮吹多大的表情。可她也没否认秦忠志的说法。

“我近日觉得,有你相助,得益颇多。”

秦忠志喜出望外,刚想谢邀雨夸赞,就听邀雨接着道,“想必新登基的魏皇陛下也会有我这种感觉吧……魏皇死了,可以再立一位。可这崔浩只有一个。欲除强敌,当先剪去其羽翼,才能使其自我瓦解。”

秦忠志听到此处打了个哆嗦,“女郎想除掉崔浩?!”

——正版福利小番外——

这几天檀府上下都战战兢兢的。不为别的,只因檀道济处罚了以往自己最看重的两位嫡子。

檀府中的下人都知道夫人和将军早已断了情分。如今将军因为一些小事就处罚了夫人生的两位嫡子。罚他们搬去了府中极偏僻的院子不说,更是打发了他们身边的下人。如今每位小郎君身边就只留了两个侍候的仆人。将军府的众人都说,这是要变天了……

“雨儿,快看,这是二哥今天新得的小泥偶,给你玩儿。”

檀粲搬到地宫上面的院子后,第一件事儿就是到地宫来看邀雨。

才刚六岁出头的小邀雨看也不看那泥偶,只盯着大哥哥问,“他罚你们?”

“雨儿,不得无礼,要叫爹爹。”檀植忍不住纠正妹妹。说完他自己就后悔了,一定是平时管教檀粲成了习惯了。

檀粲凑过来硬把泥偶塞进邀雨手里,“我倒觉得挺好。想来看你就来,不用担心落了谁的眼。”

(后半段见作家说)

五十二、去其羽翼

邀雨表明要暗杀崔浩的想法后,秦忠志惊得瞪大了双眼。

“不可以吗?”邀雨理所当然地望向秦忠志。

“也不是说不可以……只是如此一来,北魏定会报复,全力攻打仇池。这岂非本末倒置?”

邀雨的目光扫到桌上来自北魏的宴贴,手指轻轻敲击着,“请了这么多人,谁知道是哪一方出的手呢?这一锅浑水……我若不能独善其身,必也不会让他们置身事外。”

秦忠志沉默了。虽说暗杀这方法不太光明正大,可乱世之中,真君子又还有几人?

况且邀雨说的没错,去其羽翼,是削弱敌人最有效的方法。

可秦忠志依旧有所顾虑,“崔浩虽是文人,可也是清河崔氏的宗主。他身边的护卫绝非一般,如果刺杀不成,很有可能会露了行迹。”

邀雨颔首,“我知道。所以此次北魏之行,我要亲自去。”

还未等秦忠志答话,子墨便抢先道,“不行!”

此时他脸上带了薄怒,惹得秦忠志都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邀雨记得,梁翁曾夸赞子墨,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似乎子墨的淡然已经深入人心,可他每每生气总归是因为邀雨。

邀雨对付子墨是绝对的轻车熟路。她双手往面前的案上一放,脸埋在自己臂弯里,直接耍无赖,“我就要去!”

秦忠志暗自咂咂嘴,虽然都是亲信,可跟子墨比起来,自己只能算个外人,于是也不敢冒然插话。

子墨心知这是邀雨打混耍赖的招数,更不肯退让。怎奈他并不是善辩之人,措了半天词,最后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不行!”

秦忠志差点被子墨逗乐了,心想女郎就是子墨兄毋庸置疑的软肋啊。

他强忍着笑意,也开口规劝道,“女郎虽不是仇池公,但目下也是仇池正经的仙姬。此次北魏设宴,目的不明,哪有仙姬以身犯险的道理?”

邀雨倏地抬起头问秦忠志,“那你可有堪用的刺客在北魏?”

秦忠志脸上一抽,讪讪笑道,“臣昔日在将军府也只是个门客,哪有门客还自己豢养刺客的道理?”

邀雨蹙眉,“便是没有了?那你可信得过梁翁的刺客?”

秦忠志张张嘴,哑口无言地低下头。

女郎和梁翁说白了就是相互利用,利尽则散的道理谁都明白。尚且不说这个计划梁翁会不会同意,便是同意了,就真的能相信梁翁的人?梁翁又哪儿有比邀雨更厉害的刺客?

此时子墨也死死盯着秦忠志,秦忠志被他盯得直发毛,心里这叫一个苦。谁让他武功不及人家呢,莫说邀雨,子墨要杀他也是探囊取物的事儿。

于是秦忠志又道,“使节队里都是男人,女郎生来娇俏,怎么装得了男人。如今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咱们呢。使节的队伍一出去,莫说节度使,哪怕赶马驾辕的人是什么身份都会被查得清清楚楚的。”

“那你说怎么办?”邀雨有些不满。

秦钟此时可算是骑虎难下了,邀雨盯着他,子墨等着他,这二位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连逼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怎奈他两边都惹不起,左思右想,只能试探着说,“女郎在仇池国的使节队里会太显眼,那就混到其他国的使节队里好了。臣听说夏朝此次为了向魏皇贺喜,特意组建了个艺班过去祝贺。据说艺班里是从各地搜罗的能人异士。女郎届时可以扮成高句丽的秋娘,混入艺班,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邀雨似乎觉得不稳妥,追问道,“既是去北魏献艺的,那艺班怎会那么容易混进去?况且我又不会高句丽的话,岂不是当场就露馅了。”

秦忠志胸有成竹道,“此事女郎无须多虑。若说是别国,怕是行不通。可在夏朝,左右不过是用些钱两来疏通的事,臣会为女郎打点好的。至于高句丽话女郎也可放心,高句丽的宗室每年都会培养一批宗室女,专门献给中原各朝以求自保。这些宗室女为了说一口标准的官话,自小是不学高句丽话的。”

他刚一说完,身上就一哆嗦,只觉得一道寒芒直射向他来!无须看,便知道是子墨了。

秦忠志咽了口唾沫又道,“子墨郎君可以做此次的节度使,待到了北魏后,再接应女郎。”这可是他唯一能想出的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邀雨一拍手,“行!就这么办!”

她话音未落,纤纤玉腕便被子墨一把拉住,“你跟我来!”说着子墨也不理秦忠志,径直将邀雨拉进内室!

“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子墨怒意渐浓。

邀雨咬着薄唇,有些委屈道,“我这不是胡闹……”

子墨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怒火。他也知道这不是胡闹,只是他断然不会让雨儿只身犯险,还扮作舞姬秋娘,任旁人贪看春色。

此时的子墨如鲠在喉,那一句肺腑之言几欲脱口而出,终究还是被他咽了下去。“我只要你好,其他的,便是天崩地裂,日月颠覆,与我又有何干?”

邀雨闭上眼,因为冷,又向子墨身边靠了靠,“你不是在吗?做了节度使,咱们在北魏碰头不是一样吗?难不成你还以为这世上有谁能伤了我?你就让我去吧——”

子墨感觉她身上的寒气,便抬手搂住她的肩,“雨儿,你究竟为何要参与到这混沌之中?凭你我之能,找一处无人之地,我们可以不问世俗,逍遥度日的。”

邀雨抬起头,眸中带着不甘与愤怒,“然后呢?一辈子背着妖女的恶名?一辈子都是爹爹和哥哥们的掣肘?凭什么?如若不能自由自在地活着,那么找一处无人之地又与住在地宫有何分别?”

子墨闻言心中刺痛,眼中一抹寂寞之色掠过,被他低眸掩去。没有区别吗?那个地宫,她花了十年才走出来,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自己却出于私心,依旧像另一副枷锁一样紧紧捆着她,不放她飞,不准她跑。

明知这不是她想要的,却总怕她受伤。可骨子里,是否是怕她离去后那无边的长夜寂寞?罢了,罢了,便依她一次,否则子墨会嫌恶自己至极。

子墨终究无力地叹了口气,“我会看着秦忠志安排你的事,若我觉得有不妥的地方,就算捆了你,我也不会让你出仇池半步。”

邀雨方才的怒意瞬间消散,用头抵在子墨的胸口无声地笑了,轻轻颔首,“我会小心行事的。”

子墨知道自己多半是被这丫头哄骗了。他低下头,用下巴抵在邀雨的头顶上,轻轻蹭着,“你啊,若真懂得什么是小心行事,怕是天狗要食日了。”

五十三、大婚?

翌日一早,邀雨才刚起床洗漱完毕,盈燕便通报说梁翁求见。

邀雨倒是觉得稀奇,梁翁自北魏撤军后便忙着祭天大典和重新编制朝中官员,很少来她这。难不成是听说自己要去夏朝所以才来的?当下也不做多想,直接命人将梁翁请了进来。

见梁翁进门,邀雨主动上前搀扶他坐下。起初梁翁还想推辞,但邀雨却执意如此。

梁翁见邀雨还睡眼惺忪,便问,“仙姬可是还没吃早膳?”

邀雨点头,又道,“和梁翁说了几次了,私下里唤我邀雨就好。仙姬、仙姬的听着别扭。”

梁翁和蔼地看着她道,“好,那就先宣早膳吧,老夫也还没吃,可能蹭你这顿?”

邀雨点点头,命人简单上了些早点,又扶着梁翁坐到案桌边上,“梁翁这么早来我这儿可是有事?”

梁翁递上了卷竹简,“这是出使北魏的人员名单。此次出使的皆是国中年轻一辈的俊杰,定能完成出使之责。邀雨又何须只身犯险?”

邀雨心想果然是为这事儿。秦忠志怕梁翁反对刺杀崔浩,故而只说邀雨是借夏朝的身份潜入北魏,打探新魏皇的虚实。

邀雨见盈燕端来了粟米粥,便亲自为梁翁盛了一碗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国中由您老坐镇,实在无需我操心什么。暗中潜入北魏,是我力所能及,更是我分内之事。”

梁翁似乎依旧犹豫。

邀雨心里清楚,梁翁嘴上说不愿她涉险,其实怕是盼着她离开仇池。

只是有些话还不是挑明的时候,遂道,“子墨会在北魏接应我,梁翁不必太过担心。”

梁翁这才点点头道,“邀雨既已决定,老朽便不再劝了。待祭了天,你便是名正言顺的护国仙姬。此后便要上朝听政的。前朝不比私下,很多礼节要讲,这几日我会差人来教导你,怕是要辛苦你了。”

邀雨点头,不想再纠结于出使的事,便岔开话题问,“杨家那边如何了?”

仇池国対邀雨来说是名符其实的鹊巢鸠占。眼看祭天在即不但要顾虑北魏和刘宋的态度,更要顾虑仇池国原本的王室,也就是杨家人,以及拥护杨家的一干老臣的意思。

“他们还算安稳。杨盛虽然昏庸,却也不算灭绝人性。他逃走时,将王室近亲都一并带往宋朝,倒是给咱们省了不少事。如今国中留下的,都是杨家的旁支。之前查抄了他们的家产,现如今都囚禁在阴平的一处庄子上。等再过些时日,分配一些田地给他们,让他们能自食其力,应该也就足够了。”

邀雨沉吟片刻后道,“不要太过苛责于他们。毕竟我眼下只是护国仙姬。若是对杨家人太过,难免落人话柄。”

梁翁首肯道,“邀雨所言甚是。如今国中并无正统的继承人,至于南宋的那位,咱们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接着梁翁便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事。

两人用过早食,梁翁四下看了看问道,“怎么今日子墨不在你身边?”

邀雨笑答,“他一早去秦狐狸那了,这次出使北魏,他也有许多事要从头学起。”

梁翁似是满意地点点头,“难得他肯为国事出力。这样最好。”梁翁说完,脸上露出了些犹豫的神色。

邀雨怎会看不出,便问,“梁翁可是有话要说?”

梁翁犹豫了片刻才道,“其实老夫今日来,是有些话要同你说。子墨若在,反而不好开口。”

邀雨听着迷茫,却没插嘴,只等着梁翁往下说。

梁翁又措了措言辞道,“……你对大婚一事怎么看?”

邀雨刚端起茶盏的手一抖,缓了半天才反问,“大婚?什么大婚?”

梁翁是读圣贤书的,与女儿家谈论这个难免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老夫没记错的话,雨儿今年已经十三了。常人家的闺女,大多到了这个年纪也都嫁人了。你是个女儿身,即嫁从夫,从一而终。你如今是护国仙姬,你嫁的那个人,日后就是仇池的主公,此事绝对儿戏不得。老夫看你平日都与子墨走得极近,难不成是……?”

梁翁说着便去看邀雨的反应,却只见她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邀雨心里虽然清楚,自己和梁翁之间是利益互换。只是她没想到梁翁竟打得是让她嫁人的主意。

梁翁应该很清楚,自己是打算称王的。如今他将大婚之事提出来,可是间接地表明了不同意邀雨称王的意思?

大婚吗?她自己从没想过。往日听人说,女儿家的婚事都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可自己呢,却连个替她做主的人都没有。邀雨忽然想起母亲来,她是怎么嫁给爹的?

邀雨就这么一声不响地坐着,梁翁觉得此事点到为止即可,便起身告了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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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翁自邀雨处离开后,又去查看了一下祭天仪式的准备,才坐着马车回到梁府。

刚一下马车,就有仆人等在门口,一路猫着腰随着梁翁往府内走,边走边道,“姚将军过午就来了,一直在前厅等您。”

梁翁“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

临进入前厅前,梁翁特意整理了一下衣衫,才迈步而入。

厅内有人正坐在左首侧的案桌后。此人体格健硕,虽是坐着,却背脊笔直,一身甲胄上皆是兵器的划痕。乍一看会以为是个壮年人,可看他一头白发,便知道此人已入古稀。

“老姚,你来啦。我以为你早就会来向我兴师问罪的。”梁翁与此人颇为熟稔。

姚将军姚正“哼”了一声道,“你若问心无愧,何须等到我今日上门?”

梁翁却对姚正的怒气不以为意,招招手让人上了浆饮,“这人啊年纪大了,喝不得茗茶,你就陪我这老头子饮些浆水吧。”

“梁翁!”姚正显然不想被梁翁这么敷衍过去,猛一拍桌案道,“你究竟作何打算!你难道真的想让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做什么护国仙姬?你如此可对得起先主公?祭天之日,你迈入宗庙之时,可敢看先主公的灵位一眼!”

五十四、祭天大典

梁翁不知是习惯了姚正的火爆脾气,还是真的问心无愧,他随意地挥挥手,遣退了下人后道,“真的丢了仇池国,我才没脸面见先主……”

“好!”姚正双拳抵在腿上,极不情愿地点了下头,“我承认,当日若不是你抬出那女娃娃,今日咱们怕是都成了北魏的监下囚。可那是权宜之计,做不得数!你若当真拥立那女贼,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便带着人马攻进宗庙!”

梁翁笑着摇了摇头,“这么多年了,你这老骨头的脾气怎么就不能改改?遇到什么事都喊打喊杀。檀女郎是百姓选定的护国仙姬。什么女贼不女贼的……”

姚正不服,“她如此行事,便是窃国,与贼何异?”

梁翁叹了口气,依旧心平气和地道,“我且问你,杨盛叛国,杨氏一族除了抄没家产,可有一人丢了性命?祭天当日,宗庙里除了天地君亲师,摆的可还依旧是杨氏列祖列宗的牌位?”

姚正被他问得一愣,“你到底是何意?”

梁翁望着外面渐渐西下的日头,沉声道,“杨盛不堪大用,如此逃了也好。但杨盛的长子杨玄是我们看着长大的。那孩子虽无大才,却克勤克谨,胸怀仁善,当是位不错的守成之君。”

姚正疑惑,“你是说派人接玄小子回来?”

梁翁点头,“不错。但必须师出有名。如今国中百姓对王室信任全无。想要接回杨玄,必须要有个众人皆能信服的理由。”

姚正急忙问,“什么理由?”

梁翁却没有答他,而是取了案桌上的竹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递给姚正。

姚正接过一看,顿时双眼圆睁。

竹片上赫然写着四个字:

仙姬下嫁。

“你可有把握?”姚正觉得那位檀女郎不是那么容易被操控的人。

梁翁从姚正手里抽出竹片,随手扔进炭盆,望着竹片“噼噼啪啪”地燃起来,梁翁才幽幽道,“事在人为。”

梁翁来过后的几天,邀雨一直闷闷不乐,跟教习姑姑学规矩也心不在焉。

子墨看在眼里,只当她是学的闷了,也没多问。

时间一晃就到了年关。将邀雨的祭天与除夕祭拜安排在一起,一则是节省了花销,二则也是为了安抚支持杨氏一族的老臣。只要邀雨拜的还是杨氏的祖先,那么仇池便就还是杨家的属地。

祭天当日,邀雨穿着那件缥色的百鸟朝凤袍,在重臣的簇拥下自东宫门入宗庙。

之前被圈禁了一段时间的杨氏族人此时也跪在宗庙门口。见邀雨走来,皆分道于两侧,向邀雨行觐见主公的跪拜大礼。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只拜了六次而不是九次。

邀雨由执礼官领着,一步步迈入宗庙之中。

仇池的宗庙从外面看上去并没有皇宫的内殿大,但它的屋顶是极高的拱山顶。所以里面足足摆放了四层半圆形的圜丘坛。

坛上共设九组神位,每组神位都用天青缎子搭成神幄。最上层的主位乃是皇天上君神牌位,圆锥形的神幄几乎碰到屋顶,让人不得不仰视。第二层东西两侧的从位上摆着日、月、星、辰和云、雨、风、雷的牌位。

第三层则是占地最大的。在原本的圜丘坛上又起了几层的木架。木架上按照继位顺序摆着已故的十一位仇池公牌位。

而最后一层的圜丘坛上摆列着玉、帛以及整牛、整羊、整豕和酒、果、菜肴等大量供品。盛放贡品的礼器皆是传承几世的青铜器和漆器。这倒是能看出仇池立国之久,与北方的胡人终究是不同的。

邀雨在宗庙南侧设的祝案跪下,身后随之响起编磬和编钟所奏的中和韶乐。她仰起头,似被这宏大悠扬的乐声所感染,忽觉这高高的圜丘坛竟如此肃穆庄严。

她收敛心神,一丝不苟地按照之前学习的礼节叩拜祝祷。

待她祝祷完毕,镈钟随即敲响。“噹噹噹噹”整整九九八十一下。镈钟的嗡鸣声在整个王宫内回响,似乎每一下都敲击在了邀雨的心上。

镈钟声方止,便听见远处传来海潮般的欢呼之声,哪怕身处内宫的宗庙内都清晰可闻。

梁翁捻着胡须笑道,“这是百姓们在为仙姬庆贺呢。”

秦忠志也贺道,“恭喜仙姬。”

一直对邀雨避而不见的太尉姚正此时也走上前来,单膝跪下,双手奉上仇池军虎符道,“仇池军愿誓死效忠。”

他并没有明说是誓死效忠仇池还是效忠仙姬。不过此时的邀雨不甚在意。

她缓步走向宫门,听着百姓的欢呼声越来越近。最终看到守在宫门口的仇池子民,邀雨的心第一次觉得沉甸甸的。

她以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喃喃道,“虽说我不是真的仙姬,不过我会尽我所能地守护你们,定不负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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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之后,邀雨推迟了原本的上朝听政。对外只说需要闭关祈福。其实她是在专心准备潜入北魏一事。

夏朝那边秦忠志已安排妥当,邀雨只要乔装混入即可。可这档口却出了岔子。

因是借高句丽舞姬的身份混入艺班,会跳舞自是应该的,高句丽风俗与中原迥异,歌舞琴艺也就不同,即便是跳错了,估计也没人看得出来,可偏偏问题不是出在舞艺上。

为了学跳舞,秦忠志特意寻来了一个会跳高句丽舞的舞娘教邀雨。起初可算是顺风顺水,邀雨习武多年身体本就轻盈灵巧,何况肢体上的技艺,往往是一通百通,几日下来,她便已经能熟练掌握各个动作。

可是舞中的媚态邀雨却是无论如何也学不会。送个秋波愣是把看热闹的祝融吓得打了个激灵。舞娘想尽了各种办法也都无用,最终只能建议秦忠志是否改跳双剑舞,这样也能掩盖邀雨时不时散发的杀气。

虽说双剑舞用的两把短剑其实就是薄铁片,莫要说杀伤力了,普通力士掰一下就弯了。可既然是去暗杀,这种会引人嫌疑的东西还是不要出现的好。

左思右想,秦忠志干脆给邀雨换了个教习,又送来了一条长逾丈余的大蛇……

五十五、都督

邀雨先子墨一月赶往夏朝。子墨这些天一直被梁翁带着学习各种礼节和辞令。他不指望邀雨不捅娄子。关键时刻或许要靠一些官场手段来护她周全,因而子墨学得格外刻苦。到邀雨临走时,他才抽了空过来送她。

“雨儿,记得万事小心,脸上的面纱千万别摘下来。不到万不得已,断不能将武功示人。”

邀雨掀起面纱,龇着嘴,对子墨咧开了个老大的笑脸。这几天她脑子时不时还想起梁翁说的大婚的事情,可这事儿她没法同子墨商量,特别是眼下。

辞别了子墨,秦忠志带着邀雨一路西行,快到夏朝境内的时候,才同来接应的人碰了头。对方也不多问,便让邀雨换了一辆马车。而秦忠志则返身回了仇池国。

马车又断断续续地走了一日,才渐渐驶入一个热闹的城镇。邀雨忍不住好奇,掀起车帘向外看。这个城虽然不大,却也还热闹。

街上的人无论男女都身着及膝的夹皮袍子。男子带角形粘帽,女子则将头发都绑成细小的辫子。夏地的太阳很毒,所以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便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人们会在此时到集市上交易、买卖。等太阳落山,便会引起篝火,聚到一处喝酒唱歌。

邀雨好奇得紧,恨不得立刻下车去看热闹。赶车的人却让她再等等,等混到艺班里,拿到了腰牌再说。

车又行了一会,市集的嘈杂声逐渐远去,马车终于在一个大帐篷前停了下来。这个帐篷可真是大啊,尖尖的顶有几人高。

一进帐篷,才发现里面更大,外围摆着坐席,而中间则围了个场子。不少人正站在中间商议着什么。她一进去,里面的人都闻声看向她。

人群里走出一个年轻人,同邀雨差不多的年纪,看穿着像是个官儿。来人见邀雨愣在门口,有些不满地横了她一眼,紧接着就说了一串邀雨听不懂的话。

邀雨正愣着,送她来的人赶紧上前行了个礼,打着哈哈道,“都督,她叫念儿,是从高句丽寻来的,听不懂咱们匈奴话。您跟她说汉话,她懂。”

年轻人点点头,操着很重的卷舌音向邀雨道,“会什么?”

邀雨听到他讲话时,差点没绷住笑出来。想着不能刚到就做什么出格的举动,赶紧忍住笑意,上前几步,施了一礼道,“回都督,蛇舞。”

那人显得很惊讶,又问,“不怕毒?”

邀雨莞尔,“不妨事的。”拔了牙的蛇跟蚯蚓没多大区别。

年轻人转身坐下,指了指中间的场子道,“跳个。”

邀雨越来越觉得他的口音好笑,一边偷偷模仿着他讲话,一边取了蛇笼走到场中间。退去外衣,又请人奏了乐,便在场中与大蛇舞了起来。

这是她临行前刚学好的。其实就是让蛇配合着一些简单的舞蹈,在邀雨身上缠绕盘旋,偶尔抬首吐信。看上去有几分凶险,毕竟那么长的蛇,勒死个女子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邀雨知道保准没事,一则这蛇早就训好了,二则她手上始终捻着一小撮用蛇草混的草药。这草药有蛇顶爱的腥味儿,所以邀雨手往哪指,蛇就往哪爬。草药里又混了夜交藤、五味子和合欢皮,蛇闻着便会安定下来。

五彩斑斓的大蛇随着邀雨的身躯扭动,两个都是柔若无骨的身段,相辅相成之下,煞是好看!在场的都被大蛇吸引了目光,倒也没人在意邀雨跳的好不好。

最主要的是蛇舞相当于是一种驯兽技艺,对于舞姬的媚态就没那么多要求了。

一曲罢,邀雨俯身施礼。再看向那都督的时候,却发现他眼中带了些异色,还未等她深究,便稍纵即逝了。

“面纱,拿掉。”那都督依旧卷着舌头,冲她挥了挥手指。

邀雨早就知道对方会如此说,幸好秦忠志未雨绸缪,给了她一个高句丽的身份,只见她躬身施礼答道,“回大人,小女出身高句丽宗室,未嫁前皆须用圆衫覆头,遮去容颜。因圆衫有碍起舞,才以面纱代之,还望大人成全。”她说完深深俯下身,等对方答复。

送邀雨来的人马上也走到年轻都督的旁边,俯身同他耳语了几句,又塞了个小包给他,那里面装的是一袋子金珠。

邀雨知道,那人会告诉这都督,高句丽那边最近有些混乱,正在同百济和新罗交战。没法派使节队前往北魏,这才想办法送了个宗室的女子,希望能讨魏皇的欢心。

换句话说,邀雨就是送给魏皇陪床的。面纱一半是因为习俗,一半是为了制造点儿神秘感,吸引魏皇的注意。

年轻都督似乎接受了这种说法,又问道,“你,汉语谁学?”

邀雨低着头皱了皱眉,这是问她汉语跟谁学的吗?

这都督的汉语可真是够呛!这样的人做艺班都督,等到了北魏朝贺,连个贺词都念不明白,不是巴巴儿去给夏朝丢脸吗?也不知道夏主是怎么想的。

不过此时她是寄人篱下,不敢耍性子,只好恭敬答话,“回大人,小女母亲乃是汉人,自小便只以汉语与小女言谈,久而久之,小女便会了。”

既然来当细作,各种说辞,邀雨和秦忠志自然是要准备完全的。

都督掂了掂金珠的重量,似乎很满意,便无意再多加追问,对着旁边的人又叽里咕噜地说了几句,很快有人递了个写着“艺”字的腰牌给邀雨。

“我叫巴拉。是都督。听我的,以后。”又是一句浓重的卷舌音。

邀雨强忍住笑,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巴拉接着说,“休息。明日练。”

巴拉说完,便有位女子上前领着邀雨到了帐子后面。那里有几十个圆顶小帐篷,邀雨被指定了一顶离主帐很远的。

邀雨跟着领路的女子走进去,发现里面准备了些常用的器具摆在一张毯子上。帐篷中间虽然有个炉子,却没燃着,所以帐篷里没比外面暖和多少。

她看了一圈却没见床榻,刚想开口去问,却发现领自己来的女子已经走了。

邀雨于是放下包裹,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刚收拾好,肚子就开始鬼叫。她这才想起今日一整天都没怎么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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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进行人物整理:新出场的人物。能坚持看到这里的估计也不用总结,不过以防万一哈哈哈。有些小人物就不再次列举了。快看看已经出场过的,你们哪个人不认识?说不定就是大boss

仇池方面——逃亡国主:杨盛;杨盛长子:杨玄。左相:梁翁;右相:秦忠志;大将军:姚正;贴身丫鬟:盈燕

南宋方面——赢风(伪装身份王大夫、巴拉;目前是刘宋三皇子刘义隆的暗探);檀家在北魏的眼线:孟师

北魏方面——新魏皇:拓跋焘;司徒:崔浩

夏朝方面——夏王:赫连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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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出场的人物

北魏方面——将军:拓跋破军;皇帝:魏皇;

南宋方面——先皇:刘裕;皇帝:刘义符;荆州宜都王/三皇子:刘义隆;七皇子:刘义庆(与三皇子刘义隆同住荆州)

南宋四大辅政大臣:徐羡之;谢晦;傅亮;檀道济(女主父亲)

女主方面——父亲:檀道济;亲哥哥:檀植;檀植;亲母:谢氏(出家);庶母:蒋氏;庶弟:檀承伯(蒋氏子)

五十六、露出马脚

包裹里带的干粮吃完了,她只好出帐去找人问问哪里有吃的。可谁想到一路上遇见了好几个人,他们却是一句汉话都听不懂,只说些匈奴语。邀雨又同他们比划了半天,那些人却只是摆摆手,显然不愿意搭理她。

邀雨闷闷地踢着地上的土块,垂头丧气地坐到身边一个帐篷的木钉桩上。嘟嘟囔囔地怪着秦忠志没早和她说这些。

看着其他人有说有笑,忙东忙西,自己却无事可做,邀雨竟然开始想家想子墨他们了。

听到别人从她身边走过时说的呜哩哇啦的匈奴语,邀雨忽然又想起那位都督引人发笑的口音,便小声卷着舌头学他讲话,“跳个。跳个。你,跳个。”学完自己抿嘴忒儿忒儿直乐,心情也总算好了一些。

她正美着,却听得身后一个生气的声音低吼,“你学我!”

浓重的卷舌音,邀雨一听,立刻后背汗毛倒竖!本能地拔腿就想跑,但又想到吃饭的问题,只好硬着头皮转身陪笑脸。

“都督方才说什么?”

巴拉可不会让她装糊涂,他指着邀雨鼻子怒道,“你,学我!”

“不是不是!”邀雨赶紧摆手辩解,“我是……在想着都督呢,一时间才不由自主地学起您刚才讲话的样子。”

“想我?干嘛?”巴拉的脸色变得很古怪。

邀雨赶紧拍马屁道,“想都督可真厉害,会说汉话,我刚见了好几个人,没一个会说的!”

巴拉听了,居然颇为自傲地咧嘴一乐,“我,厉害!”

邀雨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巴拉见她笑,又皱起了眉头,“你笑,什么?”

邀雨顺杆就爬地借着夸道,“我见都督笑了,我当然就开心啊。其实奴家有件难事,想必只有厉害的都督才能帮忙。”

巴拉认可地点头,“说。”

“都督可知道哪里有吃的?奴家饿了一天的肚子了。”邀雨装作可怜兮兮地望向巴拉。

巴拉上下打量了一下邀雨,嫌弃道,“该饿。你,太壮了。”

太……太壮了?!

邀雨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说什么?他用那一脸嫌弃的表情在说什么?他说我太壮了!?

邀雨拼命地咽了一口口水,才压抑住自己想要一掌拍死这个都督的冲动!

“都督,”邀雨勉强挤了个笑脸出来道,“您说什么呢?奴家只是长得高了些。”

巴拉一脸不满,随手拉住一个路过的舞姬,指着舞姬的腰道,“看,细的。”他又指了指邀雨的腰,“你,太粗!”

啊——!!这个土蛮子!我要掐死他!邀雨忍得快把自己的银牙咬碎了。

就在邀雨忍得要破功的时候,被巴拉拉住的舞姬却开口娇嗔道,“都督——哪有您这样说一个女儿家的。”

邀雨一愣,这舞姬会说汉话。

“你肚子饿了?这可怎么办好?已经过了晚食,怕是要到明早才能有吃的。你若不嫌弃,我那里还有些热浆,喝了应该也能果果腹。”舞姬边说边亲热地挽上了邀雨的手臂。

邀雨本能地想排斥舞姬的接近,可又怕被人看出端倪,只好也故作亲热地回道,“如此真是要谢谢这位姐姐了。不知姐姐如何称呼?”

邀雨像是忘了巴拉还站在那儿,和那舞姬互相挽着就要走。

那舞姬却没忘了巴拉,微微颔首做福,告辞道,“细珠儿先带这位妹妹退下了。”

邀雨见没能成功地甩脸子给这位都督,也只好敷衍地屈膝福了个身。借着又亲热地同舞姬道,“姐姐叫细珠儿?”

细珠儿点点头,“嗯。你呢?叫什么?”

邀雨甜甜一笑,“我叫念儿。”

“听说你是从高句丽来的?那儿跟咱们这儿可有什么不同?”细珠儿好奇地问。

邀雨立刻把秦忠志教她的绘声绘色地说了一遍。

幸好有细珠儿帮忙,邀雨不单稍微填饱了肚子,更学会了用羊皮褥子铺床。显然,匈奴人在帐篷里是不睡床榻的……

感慨于一天还算顺利,邀雨一躺到羊皮褥子上便很快睡了过去。当然这顺利不包括她梦到在北魏同子墨汇合,而梦里子墨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雨儿你太壮了。”这让邀雨早晨醒来时气得差点把帐篷拆了。

——分界线——

月入中天,当邀雨正同“噩梦”搏斗时,细珠儿悄悄潜进了巴拉的帐篷。

黑暗中的巴拉并没有入睡,而是正斜靠在案桌上喝着酒。

“公子。”细珠儿规矩地施礼后,又向前几步跪下,等着巴拉问话。

巴拉把杯中的酒都饮尽了才开口道,“怎么样?可探听到了什么?”此时的他操着流利的官话,完全没了早晨的口音。

细珠儿低声禀报,“她似乎对高句丽很了解。可临睡前却问奴家床榻在哪?奴家记得,高句丽应是席地而睡的,不知是不是宗室女会有所不同。除此之外,倒并无其他异样。”

细珠儿抬眼看向巴拉,“公子可是怀疑她?”

“她掩盖得很好,”巴拉双肘撑在身后的案桌上,仰头看着帐篷顶道,“只是她的脚步有些刻意。身上的杀气也时隐时现。会武功,却不像是受过训的细作。哈,真是个妙人儿……只是不知是哪方的棋子呢?”

“可要奴家除掉她?”细珠儿闻言请示道。

“除掉?”巴拉耷拉着的手随意摆了摆,“她若是进北魏捣乱的,咱们说不得还要帮她一把。既然是要到魏皇面前邀宠的,保不齐是个刺客。她若真杀了魏皇,我们倒是省力了。”

巴拉坐直了身子,吩咐细珠儿道,“你多接近她。先试试取得她的信任,说不定这对你也是个机会。她若杀不了魏皇,而你舍身护驾,想必魏皇也会多疼惜你几分。”

细珠儿却似乎不情愿,“公子,您知道奴家的心……”

“细珠儿,”巴拉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别忘了你的任务。你只需要记着你的任务。不该有的虚妄就绝不能有。”

细珠儿无力地低下头,极轻地应了一声,“诺。”随后便躬身倒退着出了巴拉的帐篷。

巴拉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是哪国这么不入流,竟然派个蹩脚的女刺客。这不是正好撞到本郎君的手里吗?”

五十七、怼死人不偿命

次日一早,巴拉鲜衣怒马地出现在营地中心。引得营中不少年轻女子都停下来看他,三三两两交头接耳地笑着,有的还红了脸。

巴拉心想,虽说现在这张脸长相一般,可人靠衣装马靠鞍。只要姿容尚可。打扮一下,以他的气质,迷倒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简直太容易不过。

邀雨走来时,就看见一群女子们正聚在一处。

她心中大喜!晨起时她因为昨晚的“噩梦”,在自己的营帐内发了一顿脾气。发泄完又怕别人瞧出异样,只好多花了些时间打坐调息。

她原本以为自己出来晚了,早食怕是已经不剩什么了,此时见女孩儿们都还没去用饭,邀雨当即脚下生风,直奔后营。至于巴拉,她压根儿没看见。

只能说饥饿也会使人盲目……

巴拉坐在马上,看见邀雨在远处就一个急转弯地跑开了。不禁暗想,想做缩头乌龟?那可不行,要好好戳一戳她,让她露出利齿才好谈判。

于是巴拉一勒马绳,腿一抬便潇洒地自马上翻身而下,再次引得女子们一片娇呼声。

待巴拉走到营盘的后面,就看见邀雨坐在一棵大树下,正开心地就着浆水吃粟面窝窝。她面前的陶碗里还放着一个窝窝,大约是她另外问灶房要的。

巴拉皱眉,以为是个不入流的女刺客,可也不该这么不上台面啊,难不成是自己多疑了?

巴拉打算再试探一下,于是他一招手,立刻有人上前。巴拉对他吩咐了几句后,就躲到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观察情况。那人则径直走到邀雨面前,将她所有的食物都收走了。

还未等邀雨发作,旁边路过的细珠儿正好瞧见了,一把就拉住那人的手腕,娇声呵斥道,“你做什么?后厨还有剩余的早食,你怎么抢别人的?你可别看她是个新人就欺负她。”

那人用力一挣,就摆脱了细珠儿的手,嫌弃地扫了一眼邀雨道,“都督说她太壮了,不能再吃那么多。不然去献艺的时候,魏皇还以为是扛鼎的力士呢,那还怎么跳舞?”

周围正进早食的人闻言都哄笑成一团,谁也没注意到一声“咔吧”的断裂声。

细珠儿尴尬地凑到邀雨身边,把自己手里的窝窝递给邀雨道,“不然你先吃我的吧。”

力士是吧……邀雨此时的杀气已经快控制不住了。

细珠儿见她低头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大家嘲笑了不好意思,便坐到她身边安慰道,“你别生气。其实都督他人还不错,今次也不知是怎么了……”

细珠儿对巴拉有意,所以本能地想替心上人描补描补。可却未想到,她的话如同一记重锤敲在邀雨心上。

难道这位都督是刻意地在针对自己?她哪里露了马脚吗?已经再三小心了,还是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吗?

可这都督只是让人收走自己的早食,似乎更像是在试探。换句话说,他可能也不是十分确认。既然如此,就干脆把戏演到底。

邀雨见周围的人还在笑她,索性用手捂脸,假哭着跑开了。邀雨跑了,大家笑笑也就散了。不一会儿用完了早食,该练习的去练习,该装车的去装车,再过两日就要出发去北魏了。

待后营地的人都走光了,巴拉才慢慢踱步,走到邀雨方才靠着的大树旁。

他上下打量了那树一番,却没见有什么异样。他又不甘心地绕着大树走了一圈,见到大树的背面是,双眼骤然一亮。

巴拉摸着大树背面明显被震裂开的一道长长的豁口,低声笑道,“这可真是被鹰啄了眼,如此高深的内力,竟然被我当成下等的刺客。”

他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名字,“该不会是她吧?”

今天一整日,邀雨边跟着细珠儿练舞,边暗中观察,倒是没再瞧见那位巴拉都督。

邀雨不敢掉以轻心。晚食时拿了自己的饭就回自己营帐去了。

后面还有人调笑她,“念儿,跑快点儿,不然都督又要派人来抢你的食儿了。”

之后两日,邀雨除了练舞就躲在帐子里,任旁人笑话她护食儿也不反驳。

邀雨一直躲到出发的那日,才知道他们是要坐船走的。

夏朝统万城附近多是沙地(备注6)。而此次进献给魏皇的礼品里有几头叫做大象的巨兽。沙地上运输不便,所以他们要坐船,沿着奢延水顺流而下,到达北魏吐京郡后再转成陆路。

上船的时候邀雨远远看到巴拉站在码头上指挥装运。贡船极大,要站得很远才能把船头和船尾都收进眼底。而贡品又繁多复杂,从极小的夜明珠,到那几头大象。

巴拉却连名册都不用看,便如数家珍般一个接一个报着贡品的名字,查验,划定装船的位置,捆绑,入库,安排特定的人手负责。

那一整天,他都不苟言笑,井井有条地指挥着近千人的队伍。

细珠儿见邀雨看巴拉看得出神,故意试探道,“你可是也看上了咱们都督?”

邀雨像是没听懂般,浑不在意地道,“走水路就要绕远,该不会耽误入平城的日子吧……”

细珠儿亲昵地戳戳邀雨的小脸问,“你就那么急着去平城?”

“嗯。”邀雨点点头。心想若是自己的行程耽误了,子墨会不会着急啊?

细珠儿原本是指邀雨着急去北魏邀宠,却不知她是没听懂还是装糊涂,竟然就大大咧咧的承认了。细珠儿私心想着,如此也好。

装船进行得很顺利。正午刚过,便看到有官员来送行。彼时邀雨已上船,同众人一起跪在甲板上,只遥遥见那官员牵起巴拉的手拍了拍,似嘱咐了他什么。随后巴拉便上了船。吉时一到,船便在巴拉的号令下起航了。

“诶,你知不知道咱们统万城的这条河为什么叫奢延水啊?”

邀雨躲在帐子里这两天,细珠儿一直无法接近她。如今她们两人被分到了同一个舱房,细珠儿自然要想方设法多和邀雨拉拢关系。

“听说是因为这条河里能淘出金子。咱们赫连大王还因此派了好多人专门去淘金呢。”细珠儿也不等邀雨回应,就自顾自地说起来。

金子啊?邀雨伸长脖子,看了看船下面的河水。仇池怎么就没有这么一条河呢?要是有,她还卖什么坟地啊……

“真好——”邀雨由衷羡慕道。

细珠儿眸光一闪,看来这个念儿是个贪财的。只要爱财就有办法收买。刺客之流,不过就是雇主的价码高低而已。

待她把这件事儿禀明了公子,公子定会对她刮目相看的!想到这儿,细珠儿不禁也露出了甜美的笑脸。

五十八、盘查 (热门推荐中,求票!)

船上的日子要比邀雨想象中来得轻松。江船行得缓而稳,所以坐起来并不会有什么不适。

艺班的人不懂行船,大家就乐得清闲。邀雨每日除了喂喂蛇,练练舞便无事可做。

那位都督也不再找自己麻烦。邀雨终于能从壳里冒头出来了。白天夜里,得空便坐在船头吹风,似看不够这沿岸景致一般。

就这样顺风顺水地过了三日,船行至北魏境内停了下来。

不一会,一队北魏的官兵便上了船,按例对船上的人员挨个盘查。

查到邀雨的时候,她刚练完舞,还未来得及换衣服。匆忙之下只抓了件披风罩着,隐隐约约地露出身上露腹的金纱舞衣,反倒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盘查的士兵看到她时便眼前一亮。转身跑到领兵耳边嘀咕了几句,那领兵便向邀雨走了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邀雨见来人问她,便毕恭毕敬地施礼道,“回官爷,奴家名唤念儿。”

“唔……”那领兵围着邀雨转了一圈,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哪里人啊?”

“高句丽。”

领兵眉毛一挑,“高句丽?你们不是夏朝的贡船吗?怎么会有个高句丽的女子?”

邀雨甫要开口,便被一人挡在了身后,“她是,我王,特寻来的。”

邀雨看着那背影楞了一下。

巴拉会站出来帮她真是意料之外,他不是怀疑自己吗?

领兵显然不买巴拉的帐,推开他向邀雨道,“摘了面纱给我瞧瞧。”

邀雨心里暗暗骂了句色胚,真不晓得这些男的,怎么一个两个都对面纱感兴趣。

“奴家生得丑陋,怕污了大人的眼。”邀雨边说着,边低了头。

巴拉又抢着上前道,“她是,贡品。碰不得。”

领兵冷哼了一声,“贡品怎么了?本将奉命盘查,防止有贼子趁乱混入贡船。如今这女子举止可疑,本将要带回去仔细审问。若无嫌疑,定当再送她回平城。”说着就要上前去拉邀雨。

巴拉眼见说不通,干脆一把抢过邀雨,挡在了她和领兵中间。

领兵向左,他也向左,领兵向右,他也向右。那领兵见他故意作对,立刻抽出佩刀,威胁到,“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抓了!”

巴拉倒没被吓到,反倒贴上去,随后快速塞了些东西在领兵手里,那领兵接了,扫了一眼,跟着眼睛都笑了起来,“好了,咱们盘查得也差不多了。放行!”

巴拉动作虽快,邀雨还是看到了他指缝露出的金叶。北魏兵拿了钱,很快就收队下船。

“没事吧?”巴拉回过头望着邀雨。

邀雨点点头,不管之前这位都督怎么惹人讨厌,他方才毕竟主动站出来帮自己解围。

邀雨施了一礼道,“多谢都督。”

巴拉还想再说什么,细珠儿不知从哪窜了出来,伸手圈住邀雨的胳膊,上下看了一番道,“你无事吧?”

见邀雨摇摇头,细珠儿才扭过脸似是打趣巴拉道,“都督可是想用英雄救美打动念儿的芳心啊?都督您可要高抬贵手,似奴家们这等出身,这颗心早就是家族的了,宗主说给谁,那便是谁的,万万不能乱动心。”

邀雨觉得细珠儿虽是对着巴拉在说话,可这话更像是说给她听的。

细珠儿这是怕她会对巴拉动心?的确,她的假身份是要邀宠魏皇的舞姬,应该是只能对魏皇感兴趣。

邀雨也挽起细珠儿的手感激道,“多谢姐姐提醒。你放心,不是英俊威武,风流倜傥的郎君,我又怎么会动心。”

巴拉闻言双目圆睁,这死丫头在说什么?她是在说我丑?!就算我如今带着人皮面具,可这一身气度她看不出来吗,怎么也不会是丑的!

邀雨大概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正戳中了巴拉的软肋,报了被说成壮汉的一箭之仇。

细珠儿也被邀雨的话吓了一跳,她偷偷瞄了眼巴拉,果然见他满面怒容!

“念儿,你一定饿了吧。早晨大家就忙着装船,连早食都没来得及用。”细珠儿赶紧拉着邀雨往舱房走,绝对不能在此时被巴拉的怒火波及到啊!

细珠儿不说还好,她一说邀雨真的觉得腹中空空,咕噜噜地叫起来。

巴拉在后面听见邀雨肚子叫,故意咬牙切齿地高喊道,“那几头野猪是谁负责喂的?怎么叫得这么大声!”

野、野猪!!

邀雨觉得自己要气炸了,就算不能用武功,好歹冲过扇这斯一个嘴巴!可细珠儿死命拖着她。邀雨怕伤了细珠儿就不敢用力,只好在心里手刃了巴拉一百遍。

——分界线——

再说北魏那一队官兵下了船,又等到船行出了视野,才转身进了身后的一片林子。褪了铠甲,这批人露出里面穿的常服,互相点了个头,便四下散去。只有其中几人上了早已准备好的马,一路向南。

马不停蹄地连跑了五天,终于进入荆州地界。一进荆州,便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奴来迎,引着他们进了郡君府。

刘义隆刚同荆州一些地方官员见过面,此时正准备拟一份送往建康的奏疏。见几人进来了,淡淡地问,“都办妥了?”

为首的一人颔首,“是。”

“没被人看出端倪吧?”

“船在江上,不敢贸然接近。怕打草惊蛇,公子行事小心谨慎,与属下演了场戏给他们。”说着双手递上了一个小布包。

展开小包,里面放着的是几片黄灿灿的金叶。刘义隆又翻了翻,最后在一片金叶的背面看到刻上去的三个字,“檀邀雨”。

刘义隆起初有些意外,随后露出笑容道,“看来嬴风此行收获颇丰啊。”

为首之人面无表情地问,“殿下有何打算?”

刘义隆扫了眼金叶道,“拿去熔了。传话给嬴风,好好探探她的虚实,但不能伤其性命,这个小丫头现在还不能死。”

几人领命,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府中。

——分界线——

细珠儿被叫到巴拉的舱中时,心里正忐忑不安。她知道此前她出于私心,拦在了巴拉和邀雨中间。但她自己也并不是全无进展,想必公子会饶她这一次吧。

可当细珠儿看到巴拉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后,她后悔了。

细珠儿“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膝行至巴拉的脚边,一把抱住他的腿,仰起头哀怜地祈求道,“公子。奴知错了。还请公子饶奴一回,奴以后再也不敢了。哦,对了,奴发现那位念儿十分爱财,若公子以财帛诱之,定能将其笼入麾下!”

巴拉冷哼一声,捏起细珠儿的下巴,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可知她的真实身份?爱财?真是笑话!”

细珠儿心中一惊,公子这几日都未多露面,难不成是已经知道了念儿的真身?

看到细珠儿浑身颤抖,巴拉嫌弃地甩开捏着她下巴的手,“别怕。我眼下不会杀你。不过今后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细珠儿连连磕头,“奴明白。奴定会在念儿面前替公子多多美言。”

五十九、尬演(热门推荐中,求收藏!)

过了北魏的盘查后第二日,夏朝使团便上了岸,改走陆路。

而巴拉不知怎么回事,从早到晚地在邀雨附近转悠,专门挑她毛病。一会儿是讲话声音大,一会儿是走路步幅宽。邀雨被他盯得感觉随时都有破功的危险。

被他缠得实在不耐烦了,邀雨忍不住嘲讽他道,“都督该不会是怕水吧?怎么一上了岸就这么……”邀雨想说无事生非,舌头转了个弯硬是改成了,“生龙活虎的?”

像在船上时那样安安静静的不好吗!

“我?怕水!哼,你等着,早晚!叫你看!”

邀雨皮笑肉不笑地施了一礼道,“禀都督,您该说‘早晚叫你知道’。”又低声骂一句“大舌头。”骂完转身就走。

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暴起杀人,邀雨干脆找了两团棉花塞在耳朵里,没人在耳边念经,世间终于恢复了宁静……

坐在马车里,探头看着两侧的青山,躁动的思绪渐渐得以平息。邀雨终于觉得出行也是惬意的事情。

此时的北地虽还时不时地下场雪,可天气已经渐暖。偶尔在洁白的雪地上看到刚从冬眠中醒来的野兔,甚是可爱。有时还会遇上刚刚解冻的细小的瀑布,从一侧的山崖汩汩而下,每每见到,竟能让她似发现珍宝般开心。

邀雨伸伸胳膊,转了陆路,意味着他们很快就能到平城了。不知子墨到了没有?分别多日,子墨有没有想她呢?念及子墨,邀雨的眼中都带了笑意,正偷看她的巴拉,忽觉似被晃了下眼。

巴拉刚想上前再跟邀雨“套套近乎”,就发现她猛地抬手紧抓住胸口处的衣裳,原本想“教训”她的话,立刻变成了不加掩饰的关心,“不舒服?”

邀雨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突然的一阵心悸,让她脸色煞白,以前从没这样过。

巴拉朝远处眺望了一下又道,“忍忍。并州补给。带你,找医。”

邀雨把棉花团从耳朵里拿出来,也不管巴拉看到棉花团时难看的脸色,只是摆手哄他走一般道,“都督快忙您的去吧。”

待巴拉气呼呼地走了,细珠儿才凑过来关心道,“你真的不要紧?”

“没事。已经好了。”邀雨轻轻拍了拍胸口,方才那阵突如其来的刺痛已经消失了。

“没事就好。方才都督说到了并州补给时,咱们就能跟着休息了。”细珠儿探手到邀雨额头,感觉到她没有发热才收回手。

“又要补给?不是下船时刚补给过吗?”邀雨觉得这队人马的脚程实在是太慢了。早知道就不该混进这个艺班,耽误了时间不说,还遇到个如此奇葩的都督。

细珠儿指了指后面跟着的珍兽车队道,“还不是那大象,一天吃得比十匹马还多。有要新鲜草料来喂,娇贵得很。”

邀雨叹了口气,既来之,则安之。此时就算她不愿意也没办法,毕竟她还抬不动大象啊……

细珠儿递了个水囊给邀雨,“喝一点儿吧,你从小被养在宗室,怕是没有如此奔袭颠簸过。女子身子薄,久坐马车,不舒坦也是难免。”

邀雨觉得体弱多病这个伪装不错,至少没人会觉得一个体弱多病的人能是刺客。于是顺水推舟道,“也是我从小就体弱,本以为不会有大碍,如今倒是让姐姐担心了。”又故意抚上胸口做柔弱状,只是动作有点儿僵硬。

细珠儿忙安慰她,“咱们境遇相似,互相扶持,本是应该。你无须担心,我看都督对你很是在意,到了并州,定会找个好大夫为你诊治的。”

大夫?邀雨心里一惊,听说有的名医能悬丝诊脉,该不会能诊出自己有内力吧?

这可真是自己挖坑给自己跳!

她赶紧坐正了些摆手道,“哪儿就那么严重了,我歇息歇息就会好了。”

细珠儿却不同意,“还是小心些的好。毕竟你若是出了事儿,都督也不好同高句丽那边交代。你的母族,也会怪罪你的。”

不过半日,队伍就到达了并州郊外。艺班人数太多,进城不便,于是在汾水边就地扎营,只派了一小队人进去城中置办补给。

无论邀雨怎么解释她已经没事了,巴拉都执意要带她进城看大夫。巴拉直白的关心引得细珠儿在心中好一番嫉妒,却不敢发作出来。

邀雨觉得自己此生大概都没有这么不自在过。无论是她被嗤作妖女,还是奉为仙姬,世人或许对她有褒有贬,可对于她的强大都是毫不质疑的。哪怕是总爱操心的子墨,也从来不会怀疑她的实力。

可眼下,走快了怕碰着,走慢了怕冻着。巴拉把她当做瓷瓶儿一样保护起来,生怕她会碎了一样。这让邀雨浑身别扭。

“头疼?肚疼?手?脚?胸……”巴拉从头到脚问了个遍,目光落到邀雨胸口时赶紧又移开了视线。

邀雨内心一阵抓狂,弱柳扶风的小娘是什么样的?走了一段路了,要不要掩住口先喘一阵?配合着演体弱多病这种事,她实在是做不来啊。

“奴家并没有什么不适,多谢都督挂怀。您看我又不咳又不喘的,不用看大夫,回去稍事休息便无大碍了。”如果允许,她现在就可以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巴拉看她本意想演娇弱,手脚却不知该如何安放的样子,忽然觉得好笑,一时起了逗弄之心,更加变本加厉地道,“人说过,越不咳,病越重。”

“咳咳咳。”邀雨赶紧咳了两声,她觉得自己方才走路同手同脚了。

巴拉强撑着才没笑出来,硬挺着一脸关切,将她带进最近的医馆道,“你,方才,还不咳,病重了。要看。”

啊啊啊啊啊啊——邀雨只能在内心哀嚎不止。

见到两人进来,一个面白无须,眼角深深下垂的中年大夫便开口问,“可是要问诊?坐到对面来吧。”

邀雨想再用男女授受不清搪塞一下,刚欲开口,就感觉后面有人冲了过来,本能地要侧身躲开,又想到自己现在是个不会武功的舞姬,只好站在那里,让后面的大娘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

巴拉算准了她会装到底,索性伸手去扶她,借机把又香又软的人带到了怀里。

邀雨还怕巴拉自恋地觉得自己是故意吃他豆腐,赶紧尴尬地笑了笑,推开巴拉的手臂站稳了,又伸手揉了揉被撞的肩膀。她觉得这位大娘定是练过,撞人也太疼了!

那大娘却像没意识到自己撞了人,一进门就操着口音极重的汉话,对着垂眼大夫破口大骂。大娘口音太重,讲得又急,邀雨也只勉强听懂了几句,似乎是这大夫治错了病,害得大娘家的儿子一直在家腹泻不止。

庸医啊——邀雨的双眸一亮!

六十、老虎会算计 (热门推荐中,求收藏)

巴拉似乎是没听懂大娘的浓重口音的汉话,一头雾水地问邀雨,“他们说,什么?”

他这是……听不懂?

邀雨立刻笑弯了杏眼,“都督,大娘说大夫治得好,那不如咱们就在这儿看吧。”

“不是,打架?”巴拉似乎觉得大娘的口气不大对。

“不是。是大娘着急了些。”

垂眼大夫显然怕大娘影响了他问诊,匆匆搪塞了几句,答应给邀雨看完就去大娘家里,免费给她儿子看病。

大娘此时才留意到邀雨和巴拉两人。一看两人的服饰,就知道是上等人家,大娘怕得罪贵人,得了大夫的保证,这才将信将疑地离开了。

大娘一走,垂眼大夫忙请邀雨坐了,垫了块丝帕为邀雨诊脉。煞有介事地皱着眉诊了左手,又诊右手。最后开口道,“这位姑娘气弱体虚,当是自小的毛病。多加调养,便无大碍。我这就给姑娘开个方子。”

邀雨看着垂眼大夫忙着在竹签上写方子,心道这真是个庸医,若不是自己现在不能曝露身份,就该砸了他的医馆,省得祸害更多人。

拿了药方,巴拉便叫了个人送邀雨回营地休息,自己去药铺取药。送走了邀雨,巴拉却再次返身回到医馆。

垂眼医生似早已等候着他,恭敬地作揖道,“公子。”

巴拉微微点头,“你做得不错,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事情安排妥当了。”

“不敢当公子的夸奖。”垂眼医生面上没有露出丝毫得色。

“她怎么样?”

垂眼医生直言道,“内力精纯,乃某平生仅见。”

巴拉哼笑,“看来我猜得没错。真的是她。”

巴拉盯着垂眼医生低着的头顶再次问道,“与我相比如何?”

垂眼医生有些遗憾道,“公子尚有所不及。”

巴拉面上渐冷,“果然如此。”接着便沉默不语。

垂眼医生却再次开口,“公子可知她有心悸之相。虽尚不明显,但已渐露端倪。”

“哦?”巴拉挑眉,“如此说来,她方才竟不是装的……”

“她方才发过病?”垂眼医生忙问。

见巴拉点头,垂眼医生恍然道,“难怪。某方才就觉得这姑娘身体强健,并不似有心悸之症的人。今日若不是她刚刚发作过,凭某之能,怕是也断不出这病症。”

巴拉有些感慨,“她若是病死了,说不定是最好的结果。只是谁会相信呢?”

待巴拉回到营地时,发现里面正热闹着。

初春的汾水开始有部分解冻,露出部分河床和高出水面的石头。踩着这些石头,能一直走到河中央。有人干脆沿着断裂的冰层,截住水流捞鱼。

夏朝地处内陆,水源本就稀少。奢延水又被夏王室霸占着淘金子,普通百姓莫说鱼,鱼干都很少吃得到。如今随便站在河床上就能捞鱼,整个队伍的人都兴奋了起来,不少人都踩着石头下河凑热闹。连细珠儿也下去了。

邀雨也想去……怎奈她披着疲弱多病的假皮……

巴拉走过来时,正看到邀雨一脸的不甘,几次想下河,最后又认命地耷拉下脑袋。巴拉忍不住,赶紧别过头,压低声音笑了几声后,才收敛表情走到她身边。

“药,在煎。你病,不能吃鱼。”

邀雨绝望了,捞鱼不能捞,如今吃鱼也不让吃!此人是魔鬼吗?

她没好气儿地望向巴拉,“奴家知道都督怕水,您也在这儿等着吧,等人捞了上来,您再吃。”

巴拉没想到邀雨居然旧事重提,不服气道,“好!你等着!”说完就挽了袖子也跑下河床。

邀雨看着巴拉被自己一句话就激得下了河,心想这人嘴巴是臭了点儿,人倒不算坏。

那日北魏的人来盘查时,若没有他站出来,怕是事情也没那么容易解决。虽说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不过这次的计划怕是就要泡汤了。

想到这里,邀雨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好好谢过巴拉,那天也是被细珠儿打个岔儿给带过去了。

邀雨正低头思量该怎么答谢巴拉,就听身边突然有人高喊,“水来了!快跑!”

等她再抬头看时,一大股河水如同从天而降一般,翻着白浪汹涌而来,瞬间就把在河面上的人统统卷走了!

邀雨甚至没时间思考,人就已经奔向河床。

巴拉看到了冲下来的河水时就往岸边跑。没想到方才见他下河,就在他身侧转悠的细珠儿受了惊,在靠近岸边的地方一把拉住了他。只这一瞬间的停顿,两人就被河水卷了进去。所幸冲走的一瞬,细珠儿拼命抱着巴拉,而巴拉则死死扒住一块凸出的石头,尽管巴拉的手指已经用尽全力到青白,却依旧被水流裹着慢慢往下滑。

就在巴拉决定用内力挣脱时,他余光看见邀雨正朝他们急奔而来。她毫不犹豫地施展轻功,纵身一跃就落到了巴拉扒着的石头上,伸手就抓住了巴拉的手腕。

紧接着邀雨猛地甩出腰上的鞶厉(注1),那鞶厉的一端便如腹蛇探头般飞出,而后紧紧缠在了河岸边的一棵树上。

一瞬间的衣衫翩跹,一刹那的春光倾泻,竟然让巴拉在这种境况下红了脸。他真想用头狠撞一下自己面前的石头,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细珠儿!千万别松手!我拉你们两个上来!”邀雨满脑子只想着救人,完全没有注意到巴拉的变化。

可是水流的吸力太大了,巴拉和细珠儿两个人的体重,不是邀雨单靠力气就能拉起来的。

邀雨心一横,总不能看着他们两个死,反正已经露了轻功,索性就放开手脚吧!

邀雨看着巴拉,“接下来你可能会不舒服,给我忍着点儿。”说完她就催动内力去拉巴拉。

可让邀雨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她的内力接触到巴拉时,一股与她不同,却相辅相成地内力从巴拉体内反馈回来。

两股内力相撞,非但没有对冲,更如同太极阴阳,顿时圆满地爆发出意外的强力。托着三个人摆脱水流的吸力,又轻飘飘地落到岸上。

邀雨一脸惊愕地望着巴拉,巴拉也皱着眉甚是不解地看着邀雨。

片刻的安静后,巴拉开口道,“先救人。”

他的汉话已经没了那引人发笑的卷舌音。

六十一、摊牌 (热门推荐中,求收藏)

原本在河岸上慌了手脚的众人,在巴拉的指挥下,迅速骑上马,跑去下游救人。

诸神保佑,下游地势较缓的地方,有人用树干树枝造了个横穿河面的大栅栏,将绝大部分被水冲跑的人都拦了下来。显然此地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儿了。

巴拉为了救人,只匆匆换了件衣服,如今裹着斗篷依旧感觉寒风刺骨。他阴沉着脸吩咐道,“去查,到底,怎回事。”

领命的人跑到当地人的家里一问就清楚了。原来此处上游不过一里处的河底有处裂沟,平时并没有什么危险。只是一到冬天,河面结冰,裂沟处的河面较窄,很容易冻起冰墙,截住上游的水。

一开春,冰墙融化松动,顶不住水势,就会连带着原本积在裂沟里的水一起冲下来。由于年年都有人因此丧命,所以前年崔司徒就派人在下游修了个大栅栏,以求多救几条人命。谁曾想真被夏朝的人马撞上了。

巴拉得知这些后,立刻让人鞭笞了队伍的向导五十下。那向导被打完后也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了。

邀雨并没有随同巴拉去救人。事情一过,头脑冷静下来,邀雨也不免觉得自己有些冲动。

巴拉去救人时,她原本是想扶着细珠儿去营帐内休息。细珠儿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怨怼地盯着她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邀雨心知瞒不住,却也不想拖累细珠儿,只含糊道,“有些事儿你不知道才最安全。”

细珠儿却语音生冷,“我不管你是谁,你若是伤害了都督,我绝不饶你。”

邀雨有些惊讶地回望细珠儿,她虽然早就感觉到细珠儿对巴拉不同旁人,可邀雨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难不成是细珠儿误会了什么?

细珠儿却不给邀雨解释的机会,颤抖着身子自己走回了营帐。细珠儿看得很清楚,方才三人落地时,巴拉看向邀雨的眼神中,他的敌意正在消失。

落水的人被三三两两地带回营盘时,留守营地的人将烫好的烈酒端出来,回来一个便灌上一碗。营地内燃起了巨大的火堆,照得整个河面都红了。冻僵的人一被搬到火堆附近,就有人围上前为他们搓热手脚。

巴拉的待遇要好一些,除了烈酒,他还有热的洗澡水驱寒。待他整理好从营帐中出来,几具没能救回来的尸体也被拉回营中。

远离故土,尸体是无论如何都带不回去的。只能就地焚烧,再将骨灰带回夏朝安葬。

使队中的气氛十分压抑。尸体被放在木架上。活着的人逐一在木架下放上一根柴。男人和女人们围绕着木架,开始唱跳起葬魂的萨满舞。

“幸好有艺班,鼓乐都齐备,让他们走时也不会显得太凄凉。”邀雨边说边走到巴拉的身边落座。

两人隔着舞蹈的众人,正对着大火堆。火光映衬下,明明坐得很近的两个人,却互相戒备着。

“我以为你至少会等到月上柳梢时,再与我人约黄昏后。”巴拉举起酒坛,猛地灌了一口酒。

邀雨不满地皱眉,“所以你不伪装的本性也是这么惹人讨厌的?”

巴拉一脸的无所谓,“能让你注意到我,讨厌又何妨?”

火堆前的乐声戛然而止,送葬的舞蹈也停了下来。

邀雨和巴拉随着众人围绕着木架。巴拉接过仆从递来的火把,上前点燃了木架下的柴堆后,又回到众人身边,带领着众人庄重地跪拜下去。

“魂归故里——”

“魂归故里——”

“魂归故里——”

一声声地吟唱,让邀雨的心情不断低落。或许今天不是摊牌的好日子。可哪天又是呢?

众人散去后,只有邀雨和巴拉依旧留在了大火堆旁边饮酒。

邀雨知道自己不胜酒力,此时只是把玩着手中的酒盏。

她望着杯中旋转的酒液,淡淡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不会伤害你的人。也不会泄露你的事。”至少现在不会。巴拉与邀雨不同,一杯接一杯地喝个不停。

邀雨柳眉微挑,“你可认识我师父?”

巴拉却没有敷衍地答她,只是沉默地又饮尽一杯酒。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今日之前,巴拉从没觉得自己会和檀邀雨有什么交集。可今日那两股内力融合时,他自己也开始怀疑了。

“你是我师弟?”

“噗呲——”巴拉直接喷了一口酒,“要是,也该是师兄!”

“你没我强。”邀雨一脸认真道。

巴拉顿时一噎,竟然没法反驳。他气哼哼地将酒盏一搁,也不再管邀雨,甩袖就走了。

邀雨没拦他。虽然邀雨依旧对巴拉一无所知,可她直觉上已经认定巴拉不是坏人。他们的内力一脉相承,就算不是师傅的徒弟,也该是同一个门派的。

而巴拉虽然面上冷漠,心里却也是翻江倒海。他恨不得现在就回荆州问清楚。

“我也有师弟了。”邀雨临睡前念道了一句,心情奇妙地好了很多。

若子墨在,是绝对不会这么轻易相信巴拉的。可邀雨不然。她渴望家人,渴望遇到与她有相同境遇或出身的人。或许这样,她才会觉得自己不再是这世上孤孤单单的存在。

队伍在汾水旁修整了三日才再次出发。虽然当时救助还算及时,可依旧有不少人病倒了,被留在了并州城。等队伍替魏皇朝贺完毕,回夏朝时再跟随回去。

离开并州后,巴拉就似乎刻意避着邀雨。每次邀雨来寻她,他都托词在练习祝词,然后煞有介事地依旧带着卷舌音念上一堆,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连邀雨这种不通诗词的,都能听出来这肯定不是祝词。

邀雨觉得师弟应该是有难处。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把目的和盘托出。既然如此,便互作不知好了。于是两人便各忙各的,任谁都看得出的疏离。

邀雨进平城那日,自马车上一抬头,便看见坐于酒楼上的子墨。这里是夏朝使团进入平城的必经之路。

邀雨毫不怀疑,子墨是一直在这里守着。她和子墨对视,笑得眯了双眼,忽而有一种回到了家的感觉。

同乘的细珠儿嗔怪道,“瞧什么呢?这么开心?”

自打邀雨同巴拉疏远,细珠儿对邀雨的态度也好转了一些。此时见邀雨笑得开心,忍不住也探出头去四处张望。

“没什么。只是觉得终于到平城了。真好!”

“到了你也不一定会得宠。”细珠儿依旧忍不住刺了邀雨一句。

由于夏朝的队伍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日,所以邀雨他们进城后的第二日,魏皇的庆典便开始了。

整个平城都喧闹了起来。

六十二、献艺 (热门推荐中,求收藏!)

艺班的人跟随使团进宫时,邀雨就开始暗中观察宫中守卫的分布。

自从知道汾水河下游的大栅栏是崔浩派人修建的,邀雨就更加坚定了暗杀他的决心。连并州的细枝末节都一一掌握,还懂得拉拢人心的能臣,既不为我用,自然要杀之。

可是宫中的守备比邀雨想象中的要森严有序得多。

邀雨没有进过刘宋的王宫,而仇池的内宫禁军基本就是做做样子。所以当邀雨看到魏皇宫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时,立刻就打消了趁着宴会暗杀崔浩的念头。总不能为了吃仕而丢了帅。

为今之计,只能让子墨先在席间与崔浩接触。待到宴会结束,再想办法去拜访一下崔浩。只要有机会接近他,邀雨总能找到机会悄无声息地杀了崔浩。

既然放弃了今夜暗杀的任务,邀雨也就放松了下来。与其战战兢兢被人看出端倪,不如好好趁此机会瞧瞧这国宴的盛况。

验明正身后,艺班的队伍被带到了戏台后面。邀雨伸着脖子往前面探看,不禁感叹,真大啊——

这戏台搭在湖上,竟将整个湖面遮去了大半!此时台上有十几名舞姬正随着乐曲扭动腰身,个个都妩媚动人。

曲罢舞毕,便听见魏皇道,“这些歌舞,平常也都看得腻了。若说这享乐一道,怕是谁人也及不上赫连大王,朕听说,夏朝这次特地送了个艺班来助兴,如今人可都到了?”

夏朝此次的主使闻言,立刻起身恭敬道,“承蒙魏皇夸奖。艺班的人已于昨日抵达平城,此时正在戏台等候。”语毕,于空中击掌三声。

邀雨远远地瞧了眼那主使。这位主使大人以“年事已高,受不得舟车劳顿”为由,将押送礼品和护送艺班的任务直接扔给了巴拉。自己则坐着马车,舒舒服服地直接从统万去了平城。

邀雨撇撇嘴,历来这种人前风光的事儿,永远轮不到真正出力的人。倚老卖老,估计还要把汾水河的过失扣到她小师弟头上,天道真是何其不公。

艺班其他人可没心思在那为巴拉打抱不平,主使既已发了话,艺班里的人便一个接一个的上去表演。

这批人果然是夏朝精心挑选的,个个都身怀绝技。邀雨实则也是第一次看到所有人的表演,没一会儿就被表演吸引,在后台时而惊呼,时而大笑。连轮到自己上台这种事儿都是被人叫了几次才反应过来。

艺班里的其他人其实都在偷偷瞄着巴拉。汾水出事那天,大家虽慌乱中没有注意到邀雨,但都督是“念儿”救上来的这件事儿,早就在使队中传开了。

加之巴拉此前对这个“念儿”始终不同旁人,后来两人又似闹别扭一般互不理睬,更加让众人觉得二人关系不一般。大家都觉得,巴拉虽一直未再同“念儿”说话,可心里定是不愿意她去邀宠魏皇的。

所以今日的表演,负责排演的班主特意将邀雨的节目往后拖了又拖,就等着巴拉发话,取消了邀雨的献艺。可眼看就剩下细珠儿压轴的《白纻舞》了,都督那边却毫无动静。

其实莫说艺班的众人,就连知道底细的细珠儿,也以为公子是一定会阻止邀雨登台的。不管怎么说,当时邀雨是救了巴拉和自己一命的。若真被魏皇选上了,这深宫之中……细珠儿此时也不免有些物伤其类。

左等右等,也不见巴拉发话。班主没有办法,只好催着邀雨上了台。

邀雨其实并没有多想,以为不过同平时一样,跳一圈下来就是了。可是真的上台的时候,身体却不自主地僵硬起来。

她原以为最多是魏皇和诸侯王观戏,谁想到,靠着戏台坐着各国使节和宗室王,一路排上去还看得到北魏的妃子,太后,远远正对着戏台的才是魏皇。

而各宗室王身后,还有使节官员,北魏的文臣武将,夫人,命妇,按照官阶品级一路排开去,加上服侍的太监婢女乌压压的足上万人。只是隔着距离实在有点远,也看不清到底谁都是谁。

班主见她发呆,当即就惊出了一身冷汗。给贵人们献艺,演得好未必有赏,演错了,那是一定会被罪责的。今日这种场面,若是有丝毫差池,莫说“念儿”,就是整个艺班都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赶紧拦住正要上台的仆役,亲自将斑纹丈蟒递了上去。边递蛇边压低声音斥道,“不想死就赶紧回过神!”

邀雨忙点点头,心道自己也是太没出息了。杀人都不怕,还怕跳个舞?接了蛇,乐声即起。

邀雨随着音律逗弄着大蛇起舞。一旦跳起来,身体就本能地随记忆舞动,人也就松散了下来。

邀雨想着崔浩就坐在下面,就算现在不杀他,也该看看是长个什么样子的。于是她眸光流转,扫向众人,似有若无地一一划过魏皇身边的重臣。

许是她人很放松,又许是她一双杏眼在灯火下更显璀璨如星子,她蒙着面的脸庞不但没有掩盖住女子的光华,反倒平添了一股撩人的神秘。

在戏台一侧观看的细珠儿也吓了一跳。之前邀雨练舞,她是手把手地指导过的。邀雨虽说舞姿不差,甚至有不少舞姬求之不得的轻盈之感,可唯独在这舞态上,勉强说得上是差强人意。

可今日一见,细珠儿都怀疑邀雨是不是之前刻意保留,就等着此时大放异彩呢。细珠儿拧着柳眉,满脸愤恨地望着戏台上的邀雨,就知道这小妮子不是个好东西!

细珠儿正气恨邀雨抢了本该属于她的风头,就听身后有人小声吩咐她,“你上去,抢了她的风头。若是不能让魏皇对你神魂颠倒,你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

细珠儿一回头,见是巴拉,立刻开心起来。她正愁没法教训“念儿”这个小丫头呢!

她立刻给奏乐的乐师打了个招呼,然后带着自己的十名伴舞,呼啦啦地上了戏台。

台下的贵人们从没见过这样串联的节目。之前都是班主报了名号,伶人才会上台献艺,此时忽然曲调变换,就如同邀雨方才的节目只是暖场,而细珠儿她们才是正角。

六十三、面纱魔咒(热门推荐中,求收藏)

这突然的变换让邀雨不明所以,不过见细珠儿她们已经将前面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便乐得清闲地下了台。

一下台,邀雨便疑惑地问班主,“节目改了?怎么我还没跳完,细珠儿姐姐她们就上去了?”

班主偷瞄了一眼正在走远的巴拉,哪儿敢多嘴,只含糊其辞道,“时间不够,只好如此。”

邀雨信以为真地“哦”了一声,转身将蛇放回笼中,裹了件斗篷又去看细珠儿她们跳舞。

细珠儿不会武功,也不善琴棋书画,她之所以被刘义隆选中,成为此次潜入北魏的细作,只因一点,她会吸魂,吸男人的魂。

她知道自己哪一种浅笑最是纯真,也知道如何的扭动最能撩人。她能让抛出的衣袖带着香风,也能让飘浮起的裙摆吸尽男人的目光。

此时台下观舞的男人们,多数都觉得下身鼓胀。细珠儿那迷蒙的双眸似乎随时都在注视着你,又似幼鹿般闪躲着你。勾着男人们想去狩猎,想去占有。

邀雨在台下吃惊地张着嘴巴,心道细珠儿今日是洒了媚药在身上吗?就连她一个女子看了都脸红心跳,男人们怎么可能不对她动心?

巴拉见邀雨的一脸痴相,竟然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他走过去,伸手将邀雨的下巴向上一抬,极尽嫌弃地道,“难看死了。”

邀雨一看是巴拉,本能地露出笑脸,“师弟。”

“你闭嘴!”巴拉的脸都被气变了形。“好。先不论咱们是不是同一个师傅。你哪年入的师门?”

“前朝义熙八年。”

“我、年长,所以是师兄。”巴拉急转弯道。

“你方才问的是入师门的年份。”邀雨觉得自己这师弟真是小孩子脾气输不起。

不等两人分辨清楚,细珠儿的舞已经结束。

魏皇起身喝彩,众人也都跟着站了起来。

魏皇显然十分喜欢这次表演,拍手称道,“赫连大王果然找了一批能人异士,朕今日大开眼界!来人,赏!”

魏皇话音刚落,便有太监上前宣赏,“赏,夏朝艺班都督,黄金百两,玉如意一柄,红珊瑚一株。舞姬细珠儿,锦缎十匹,夜明珠一颗,天竺香料十盒……”

太监零零总总地念完,倒是谁都没落下。就连邀雨都得了对耳钏。

待他念完,魏皇又开口道,“那个舞姬……叫,叫……”

“细珠儿。”太监忙在侧提醒。

“对!细珠儿!”魏皇一拍大腿,“长得甚是美艳,上前来,给朕仔细瞧瞧。”

此时的细珠儿非但没有紧张,反倒是松了口气。她若是得不到魏皇的青睐,公子和郡王说不准真会要了她的命。

只见她娉娉婷婷袅袅娜娜地上前。又由太监引着,一步步走到了魏皇身边。

“奴家细珠儿,见过魏——啊——”

还未及细珠儿见完礼,魏皇便搂住她的腰,一把将人拽到腿上,引得细珠儿一声惊呼。

可惊呼过后,细珠儿并没有乱了方寸,反倒就势扑倒在魏皇胸口,花容失色道,“陛下吓死奴家了。您摸摸,奴家这胸口跳得紧……”说着两只纤纤玉手便握住魏皇粗大的左手,引着魏皇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

魏皇哈哈大笑,“你很好,甚得朕意!不过美人莫急,朕今日可是要坐享齐人之福的!”

细珠儿心中错愕,魏皇这是还看上别的女子了?难不成是……

未及细珠儿细想,魏皇已高声道,“来人,取那双南朝送来的嵌金琉璃履来,赏给那位跳蛇舞的美娘子!”

子墨在人群里为之一动,有些不安地看向邀雨这边。

魏皇又道,“朕觉得,今日这《白纻舞》甚是动人,可那蛇舞却最为特别,诸公以为如何?”

魏皇都这么说了,难道旁人还能说不是吗?自然都出声应和,赞赏了邀雨的蛇舞一番。

魏皇满意道,“美娇娘的一双星目,真是勾人心魄。想必面纱之下,定也是容貌出众。来来来,快将面纱去了,让朕一饱眼福。”

邀雨心里暗骂,都是秦忠志出的馊主意!这面纱是有魔咒吗?一个两个都想掀!她想装糊涂,动也不动地依旧站在艺班众人里。直到太监把一双晶莹剔透的琉璃嵌金鞋递到她面前,她才气馁地想,这事儿就玩大了……

她盯着那鞋流光溢彩的鞋子,不知道是要接还是不接。她虽说是用献媚做幌子,可真心并没打算这么做啊!魏皇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若她接下这鞋子,就等同于是被纳入北魏的后宫了。

就在此时,邀雨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道,“本使也同意魏皇陛下的说法。这蛇舞真是难得一见。在下原以为早已看遍人间美色,今日才知自己果然是井底之蛙。不知魏皇陛下可否恩准,让此女为本使作陪,也好一亲芳泽。”

魏皇闻言,眉头一皱,自己独赏这舞女,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了。仇池国的使节却突然冒出来抢人,实在不知好歹!

可是同他国使节抢舞姬,这种事儿也难免失了帝王气度。于是魏皇转向夏朝主使道,“夏使,这舞姬是你带来的,你觉得如何?”

夏朝主使只觉自己接了个烫手山芋。他此次出使,是为了结交北魏,所以断然不敢得罪新登基的魏皇。

但仇池乃是掌控魏朝实权的大将军拓跋破军的私地。这事儿虽没被放到台面上讲,可只要有些眼线的国家也早就知晓了。

夏主使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他上首侧的一人站了起来拱手道,“皇上与仇池国甫结友邦,理应有所表示。依微臣看,不如就将这舞姬赐予仇池国节度使吧。”

魏皇的面色一冷,吓得他怀里的细珠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若不是魏皇的手臂紧紧箍着她,她肯定会本能地跪在地上请罪。

就当所有人都担心事情会闹得不可收拾时,魏皇先收敛了怒气,讪讪道,“既然皇叔这么说,那便如此吧。”言罢,举起身前案桌上的酒盏,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细珠儿忙欠身又替魏皇斟满了一盏,玉手捧着递到魏皇的嘴边,“奴家服侍陛下满饮此盏。”

魏皇被细珠儿遮挡住的双眼,如出鞘的宝剑般,凌厉地扫向细珠儿,惊得她的手一抖,却立刻就被魏皇握住。

魏皇就着她的手喝光了的盏中酒,接着哈哈大笑,“哈哈,好酒!果然酒还是要有美人儿相伴,才更香!”

座下众人忙朗笑着附和,可心里想的都是,新魏皇果然只是个傀儡。

六十四、故人重逢 (热门推荐中,求收藏)

子墨出使的事,拓跋破军是一早就知道的。只是为了避嫌,没有私下见面。今夜他见子墨突兀地与魏皇抢女人,便知其中必有缘故。

他虽与子墨交往不深,但也心知子墨除了邀雨外便心无旁骛。如今为了个舞姬与魏皇正面冲突,实非子墨的行事作风。再一看那舞姬的身形,拓跋破军才恍然大悟,也顾不得冒犯之嫌,赶紧站出来说话。

邀雨见子墨要了她,就毫不犹豫地要走过去。怎知才迈了一步,便被巴拉暗中拉住了。巴拉拱手作揖道,“她是,奴婢。身份低,坐不得。”

夏朝主使赶忙打圆场,“巴拉,仇池节度使大人既然要了她,那就是她的造化。你不要再多说了。”

邀雨怕巴拉误会,赶紧压低了声音道,“放心,没事。”说完便翩翩莲步走到子墨身边落座。

见邀雨走了过来,子墨才暗暗对拓跋破军点点头,以示谢意,拓跋破军却全当没看见,只低头喝酒。

子墨又看了一眼邀雨,小声怒道,“怎么穿这么少!”

邀雨一乐,心想自己假扮的是舞姬,不妖媚点怎么行?

再低头看看自己,虽然刚才围了件斗篷,可依旧隐约可见她的金缕舞衣。细碎的裙边才过膝头,手臂、腰背都露在外头,脚上也没穿鞋子,只系了串铃铛。放在平日里,可以算得上一丝不挂了。

子墨不知从哪儿拽了张毯子出来,直接盖在邀雨身上。邀雨见了忍不住打趣,“节度使大人不是该被我的美色吸引吗?怎么把我盖得像熊一样。”

子墨一个眼风扫过去,“贫嘴。”

邀雨一点儿也不怕子墨凶,分别多日的重逢让她心情大好,忍不住要同子墨分享她的喜事,“我找到师弟了。”

子墨不解,“什么师弟?”

邀雨却忽然想到,“说起来,我先拜师,然后你才拜的。你也是我师弟。那巴拉就是小师弟了?”

“巴拉?”子墨眼光扫向方才阻拦了邀雨的那个男人。方才夏朝的主使好像唤他巴拉……

邀雨自然没看见子墨同巴拉眼神交汇时的电光火石,她只一心叙述自己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恨不得把自己每日吃了几碗饭都告诉子墨。

魏皇瞄见子墨和邀雨咬耳朵,心里百般不顺。受了一轮敬酒,就推说不胜酒力,拉着细珠儿离了席。

细珠儿临走时依旧不死心地望了巴拉一眼,却见他只看向邀雨。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公子会突然让自己上台。抢了邀雨的风头,却不是真的为了引起魏皇的注意。

细珠儿认命般低头苦笑,只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公子啊……你又会是谁人的落花呢?

魏皇一走,其他人闹了会儿也就散了。

邀雨跟着子墨出了宫,正打算上马车去驿馆,却被身后一人叫住。

邀雨回头去看,是个官家的妇人,身后还跟着两个丫鬟,仔细看了看,却是不认得。

妇人走上前低语道,“奴家是拓跋将军府上的,想请女郎借一步说话。”她说完,拿出拓跋破军的印信给邀雨看。

这印信邀雨见过,在将军府的时候,她还让子墨偷偷仿制了三个。此时其中一个假的正在她怀里揣着呢。

邀雨原是准备趁宴席结束后跟踪崔浩,打探一下崔府的虚实。可显然拓跋破军是有事找她,否则也不会在这种风口浪尖儿的时候差人来寻。

邀雨点点头,让子墨先去跟踪崔浩,明日一早两人在艺班的营地集合,装成是回去取邀雨的东西。

子墨虽有些担忧,不过想来拓跋破军的人是不会加害邀雨的。早日解决掉崔浩,才能早日回仇池。于是他叮嘱了邀雨一句“小心”便离开了。

邀雨随妇人上了马车,行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在一座小院前停了下来。

妇人将邀雨引到院前,躬身道,“姑娘请自行进去吧,我们在这守着。”

邀雨点点头,缓缓走入院内。

此时夜已深了,月色明亮,照得院内一草一木都看得清楚。院子虽然不大,却看得出是精心布置过的,石板路两侧都点了灯笼,倒是不怕会走迷了。

邀雨扫了一圈,只有前厅有烛光映出,于是信步走过去。

推门而入,里面的人也闻声转过身来,是个衣着华丽的妇人,虽有了些年纪,却风华依旧。

邀雨见到妇人也不惊讶,开口道,“原就想邀嘉禾夫人再见一面,却不想被夫人抢了先。如今,我可该称呼您为将军夫人?”

妇人上前恭敬的施礼,“娇娘见过仙姬。”

邀雨笑道,“你若不是嘉禾夫人,我便也不是仇池仙姬。夫人何须多礼?”

娇娘见邀雨神态随意,便也不再拘谨,“我虽与女郎在宫中有过一面之缘,可我自认当时易容的脸旁人绝认不出来,不知道女郎是如何识得我的。”

邀雨有些狡黠地笑道,“猜的!”

见娇娘挑了挑眉,她又道,“我在北魏就认识一个拓跋破军,他身边除了大名鼎鼎的娇娘还有谁呢?”

娇娘极其优雅地掩面而笑,“早就听闻女郎多智,今日竟是被女郎将我的身份诈出来了。娇娘实在佩服。”

邀雨忙摆摆手,真心道,“若说佩服,也该是我佩服你。我听秦狐狸说了一些你的事。身为女子,你也当真称得上忍辱负重了!”

邀雨的话说得诚恳,让娇娘的心很是熨帖,也就不再兜圈子,明言道,“将军算准了女郎今日会来,却没想到弄得这么热闹,就连魏皇都为女郎倾倒。”

“娇娘的消息倒是灵通。想必是拓跋破军有意让你见我了。不知所谓何事?”

邀雨心里吃不准拓跋破军知道多少内情。要是他知道自己是来暗杀崔浩,肯定会出手阻拦。可如今仇池与拓跋破军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不到万不得已,邀雨并不想于拓跋破军撕破脸。

娇娘并没有回答邀雨,反倒露出明艳动人的笑,“将军虽未阻拦我来见女郎,但有话想与女郎说的是我。”

六十五、天下明主 (热门推荐中,求收藏)

对于这娇娘,邀雨当初从秦忠志那听说了她的事,所以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她本是拓跋破军的原配,拓跋钟的亲生母亲。当年拓跋破军功高盖主,前魏皇对他心生猜忌。后来娇娘诞下一子,前魏皇更觉自己的皇位岌岌自危。匹娄便暗中授意,几次想加害钟儿,都被堪堪躲过。

四年前的冬至,娇娘原准备带钟儿去永宁寺还愿。怎奈钟儿临行前染了点风寒,娇娘便将孩子交给奶娘照料,独自带着家丁去还愿。

回程的途中,娇娘担心儿子,便让家丁抄了近路。马车后遭到魏皇派去的刺客埋伏,刺客没想到娇娘会些拳脚,打斗之下连人带车翻入江中。

刺客本意只在拓跋钟,见娇娘落水,以为她必死无疑,便速速离去了。没曾想娇娘后来被个奇怪的老人救了下来。老人不但救了娇娘,甚至教她易容术保命。

最离奇的是,娇娘身子好了以后,又收到老人的书信,让她去青越秦家,找秦忠志。

后来娇娘费劲周折,到了青越,偏巧当时的秦忠志正打算去投奔拓跋破军。娇娘按老人叮嘱的,将自己的遭遇都告诉了秦忠志。两人商议后,决定让娇娘就此从世上消失,好伺机而动。

娇娘的死讯传开后,前魏皇知道匹娄背着自己暗度陈仓,害死了娇娘,引得拓跋破军近乎疯狂。前魏皇念及骨肉亲情,便没再去动钟儿。

可是娇娘却无法就此安心。按照秦忠志的说法,前魏皇挟持钟儿只是早晚的事。

于是娇娘决定深入宫中做将军府的内应。她同秦忠志两人跋山涉水到了高句丽。娇娘在高句丽换了新的身份,并学得一套床榻之术。

而最重要的是,她得到了一种叫“日醉”的秘香。此香可使人欲望高涨,效果远大过玄学的五石散。但却日久伤身,一旦用量过多,甚至会丢了性命。

后来娇娘借着秦忠志的帮忙偷偷潜入宫中,因为不是处子身,只能装扮成侍帐女官。随后真真是千方百计接近前魏皇,全靠一身媚术获取前魏皇宠爱,使前魏皇不顾礼法,硬封了她为嘉禾夫人。

这么多年过去了,娇娘一直为前魏皇用着“日醉”,渐渐掏空前魏皇的身体。直到钟儿被送进宫的那天,娇娘的心都碎了。看见自己的儿子被孤苦伶仃地关在冷院之中,娇娘终于下了杀手。

此刻面对着这个隐忍多年的女子,邀雨除了佩服,还有些怜惜。

“拓跋破军没有给你立名分吗?”听她还自称娇娘,就知道,拓跋破军大约隐藏了她的身份。

“将军有将军的难处,娇娘为人妻,不得不为他考虑。”

邀雨点点头,拓跋破军娶前任皇帝的宠妃,这种事被人知道了,是要掉脑袋的。

“女郎……”娇娘言语有些踌躇,顿了顿,才又开口道,“将军其实有心于女郎,但不知女郎何意?其实……娇娘是不反对女郎过门的。”

娇娘说着,眼里已噙了泪,“我一直使用“日醉”,身子被它侵蚀,早已……不能生育了。将军虽承诺过娇娘,终生不再他娶。可将军终日征战沙场,我又怎忍心见他子嗣如此单薄?”娇娘说完,眼泪便婆娑娑流了下来。

邀雨看着她,像是看着自己的母亲,为了孩子不惜拼尽一切,不由觉得怜惜和亲近。

邀雨牵过她的手道,“当初你只身犯难,无非是因为认定了拓跋破军值得你对他如此。而他既下定决心与你厮守,又何尝不是因为你娇娘值得他如此呢?”

娇娘没想到邀雨会这么说,怔楞片刻,随后满是感激地点点头。

邀雨又道,“你们不是还有钟儿?钟儿他可还好?”

娇娘轻叹,“好是好。却始终不肯认我。他自小便认定娘亲已死,如今见我进门,便以为将军要续弦。整日吵着……要你……做他娘亲……”

邀雨噗嗤笑了出来,倒像是那个小子会做的事。她眼睛一转,便有了法子,“娇娘此处,可有笔墨?”

娇娘不知她有何打算,但还是很快便找出笔墨备好。

邀雨取了卷空白的竹简,提笔蘸墨,手腕翻飞,时而作画,时而附字,不一会就将一套嵩山剑法画了下来。

邀雨又将各剑招的要点一一讲给娇娘。娇娘心思聪颖,本又懂些拳脚,很快便有所领悟。

两人就这样一直说到快天亮,才将一本剑谱讲述完。邀雨叮咛道,“有了这个,钟儿肯定会整日粘着你的。只是他年纪尚小,我又不能亲身指点,未防有错,千万不要操之过急。”

娇娘点头,俯身就想给邀雨跪下。

邀雨赶紧拉住她,“我从小不在娘亲身侧,怎么还能看自己徒弟受一样的苦?他只是还小,不懂得惜福罢了。总有一天他会懂的。”

娇娘哽咽道,“但愿真能如女郎所说。只是,这份恩情,要我如何报答啊?”

邀雨望着娇娘的眼睛坦言道,“其实,我想向娇娘打听一个人。”她顿了顿,有些期许又有些担忧地问,“当初你遇难时,救了你的老人可是一头乱发,衣裳虽破烂却整洁,哦对了,他两脚皆着左履!”

娇娘惊讶地睁大眼睛,“女郎是如何得知?!”

邀雨一下明朗起来,“果然是师傅!看来他人在北魏的事,并非空穴来风。娇娘,你可知道后来我师傅去了何处?”

“原来恩人竟是女郎的师傅!请女郎再受娇娘一拜!”娇娘说着伏地便拜。

邀雨赶忙再去搀扶,“快快起来。救你的是我师傅,我怎担得起你如此大礼。其实我一直在寻找师傅,娇娘可有线索?”

娇娘被扶起身,有些遗憾道,“那之后我也再未见过恩人。我本想着要报答他,还曾暗中派人找过他,都没有消息。”

“那师傅他可曾跟你说过要去哪里?”

娇娘仔细回想了一会儿才道,“倒是不曾说过具体要去哪里,只是恩人后来的信中提到过欲寻‘天下明主’。可惜那书信后来遗失了,不然还可转赠于女郎。”

邀雨闻言也很遗憾,这么多年,这是她唯一找到的跟师傅有关的线索。

“天下明主……?”邀雨满脸疑惑。

六十六、殇别离 (热门推荐中,求收藏)

当初师傅救了娇娘,又让娇娘去寻秦忠志。而秦忠志如今阴差阳错地成了自己的谋臣,难道,这一切都是师傅为她安排好了的!?

她就知道,师傅没有不管她!那巴拉,说不定也是师傅安排他来与自己相遇的。想到这里,邀雨简直激动不已。慌忙谢过娇娘,打算回艺班的营地去找巴拉。

娇娘点点头,唤来了门口的人,命他们送邀雨回夏朝艺班的营地。

邀雨上了马车,又掀起车帘与娇娘话别。

娇娘复又说了些贴己的话,转而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带了些郁色,“女郎……对当今的魏皇,怎么看?”她自己问完,又轻轻摇摇头,“不,没事了。女郎一路走好。”

邀雨只当她是还在害怕重蹈覆辙,便也未作他想。

送走了邀雨,娇娘才由人护送着回了将军府。

看见拓跋破军还是一身朝服,便知道他必定也是一夜未睡。

娇娘失笑,“将军嘴上说万无一失,却还是担心吗?”

拓跋破军面上有些尴尬,“可见到她了?”

“恩,”娇娘颔首,“如将军所说,果真是位旷世的奇女子。娇娘自愧弗如。”

拓跋破军覆上娇娘的手,疼惜道,“娘子不知自己的好,为夫却是清楚得很。若非你苦苦哀求,为夫是绝不会答应你冒险与她相见。那檀邀雨……”拓跋破军似是叹息道,“无意争春,群芳却妒。她以后要走的路,远比娘子苦得多。”

娇娘靠在拓跋破军的胸口上,喃喃道,“这世间真是无巧不成书。将军可还记得妾身说的那位救了妾身的仙人?那人竟是檀女郎的师尊。”

“哦?”拓跋破军也倍感惊奇,“竟是如此之巧?”他又感叹,“看来上天早就注定了这其中的缘分啊……”

“诶呀!”娇娘忽地从拓跋破军怀中坐起,“当初恩公走时曾说,妾身与他的徒儿有缘,可说的不正是檀女郎?恩公还说妾身会还一报在他徒儿身上,可妾身……”

娇娘看了看自己怀里写着嵩山剑谱的竹简。她非但没能报答邀雨,反倒又收了人家的恩惠。

娇娘懊悔地叮咛道,“将军定要派人帮衬着檀女郎。若是有什么妾身帮得上忙的地方,务必要让妾身知晓。”

拓跋破军知道妻子报恩心切,只好含笑点头,允诺定会帮着檀邀雨。

——分界线——

邀雨到达艺班营地时,天已蒙蒙亮了。

子墨很快就会来接她,自己虽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却还是要和艺班里的人告别,特别是巴拉……

想到巴拉,邀雨又觉得心口一紧,覆手在腕上听脉数,依旧没什么。这是第二次了,莫名的心悸,看来回去要让御医把把脉。

邀雨猜测巴拉应当也是有任务在身。即便是她告诉巴拉可能是师傅安排他们相遇,巴拉也未必会同自己回仇池。

自己好不容易认来的师弟,就这么分别,实在让邀雨心中伤怀。

迈入自己的营帐,见到巴拉正站在里面,邀雨以为巴拉是在这儿等她,不免有些愧疚道,“我回来了。”

见她回来,巴拉却脸上一僵,“你回来做什么?”

邀雨习惯了巴拉的嘴巴臭,不甚在意地坐到羊皮垫子上,给自己和巴拉都倒了杯水。想着怎么才能把自己的事儿跟师弟说清楚。

就在昨日,这营帐里还住着她和细珠儿。此时不仅细珠儿留在了魏皇宫,连自己也要走了。真是一夜恍若隔世。

邀雨拿起水杯时,巴拉的目光微闪,几乎要抬手阻止,不过最终还是没动。反而也拿起杯子,假意喝了一口。

“巴拉……其实我……”邀雨才一开口,便觉得眼前一花。她立刻警觉,暗叫了声不好!

邀雨瞬间心思电转,自己的身体最不耐药性和毒性。就算此刻用内力逼毒,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既然如此,至少要救小师弟一命!

邀雨拔下头上的钗子,毫不犹豫地扎进自己肩膀。

巴拉惊呼,“你做什么!”

肩膀的疼痛并没有太大帮助,邀雨觉得困意如潮水般要将自己淹没,巴拉的声音已经听不清了。

没时间解释,邀雨一把抓过巴拉的手,掌心相对,拼着自己最后一丝清醒,将内力打入巴拉体内。感觉到二人真气融合后,邀雨瘫软了下去,闭上眼睛前才喃喃道,“巴拉,你快跑,快,快跑……”

营帐里的轻微响动,就算在静谧的清晨,也不会被人察觉到。不一会儿,便有一队黑衣人进到邀雨的帐中。

为首的黑衣人提醒道,“公子,时候不早了。”

巴拉此时周身散发着凛冽之气,谁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他走到邀雨身边,低头看了看昏倒在地上的人,吩咐道,“出去守着。”

“那这个人怎么办?”黑衣人提了提手上半死不活的一个人。

那人同巴拉有着一般无二的容貌,只是浑身散发着难闻的骚臭味。这也难怪,他一直被关在大象笼子下的暗舱。大象的笼子大,多一块暗舱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巴拉瞟了他一眼,吩咐道,“收拾干净,带到营地外再杀。她既然要我跑,总要做个跑的样子。”

一队黑衣人闻言,不知道公子说的“她”是谁,但也没人敢问,答了声“诺”便悄然退出房间。

巴拉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水。将药水倒在丝帕上,仔细擦拭自己面部,又用清水洗了一次,终于露出了嬴风原本的面容。

然后呢?赢风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想了片刻,他还是伸手扯掉了邀雨的面纱。

比他想象中更加青涩的面庞出现在眼前,赢风叹了口气。周身的杀意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武功比我高又怎样?还不是输了?让你叫师兄难道还错了?”

他用指背摩挲着邀雨的脸颊,“等你醒来,看到大家都死了,我也死了,怕是会心碎了吧?与其那么难过,说不定死了才是解脱。”

嬴风说着便伸手掐上了邀雨的脖子,可手指却用不出力。

他在心中对自己道,我并不是舍不得,是刘义隆说过不让她死,我只是在完成任务。

可他心里更清楚,他也无法照刘义隆交代的,将檀邀雨带回荆州。

赢风做荆州暗卫这么多年,十分清楚这位郡王的心性。像檀邀雨这种连个细作都演不好的小丫头,到了荆州绝对会被刘义隆生吞活剥,利用殆尽后再让她一死了之。

“你为什么救我?上次不惜暴露自己,这次不惜自己死吗?”

赢风望着邀雨昏睡的脸,问着明知不会有回答的问题。

听得门外的一声呼哨。嬴风冷笑,花了这么久才到,这位玉公子子墨也不过如此。不过既然子墨到了,他就有了充足的理由不带走檀邀雨。毕竟子墨可不是带着一个昏睡的人还能缠斗的人物。

“有缘再见了。小师妹。”

六十七、拖累 (热门推荐中,求收藏!)

待子墨冲进邀雨的房间时,面色已经青白。

他直奔到邀雨身侧,快速探了探她的鼻息,见她呼吸还算平稳,便立刻从怀里掏出个瓷瓶,取了两粒药丸放入她口中,猛一抬她下颚,将药丸送了下去。

这是用祝融的血做成的解毒丸,子墨出发前才刚刚做好,秦忠志便让他随身携带着。

见她肩膀上还扎了支发钗,子墨赶紧为她拔了。点穴、撒止血药。又从自己里衣上撕了条布下来为她包扎好。

他一边包扎,一边观察邀雨的伤口。很明显,这一下是她自己刺进去的。是为了保持清醒吗?子墨心疼地望着邀雨。其实他已经有好几年都不用为她包扎伤口了……

什么崔浩?什么拓跋破军?他就不该相信任何人!他就该守着邀雨。若是他在,拼了命也会护住她。今日若是自己再晚到一步,子墨不敢去想象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过了好一会,才见邀雨缓缓睁开双眼。

子墨扶她起身,喂了些水给她,她才回过神来。

“艺班的人呢?”

“都死了。”子墨说完,有些担忧地望着她。

邀雨身子一震,咬了咬牙道,“扶我去看。”

子墨哪肯,牢牢按住她,“此处不宜久留,你既然醒了,我们还是速速离开的好。”

“带我去看!”

邀雨从没这样对子墨吼过,吼完自己也后悔了,“子墨……我要亲眼看看,不然怎能死心?”

子墨无奈,只好扶她出房门。

死得都很安详。有的死在帐篷中,有的死在后面的马厩,有的死在车上,所有人都像是忽然睡过去了一样,悄无声息地去了。

“没有多余的外伤,应该是以迷药迷昏后,一刀致命的。”

邀雨一具接着一具尸体地查看着,不是……这个也不是……这个也不是他……

正当她要放下心来的时候,却发现营地入口横着的尸体。

邀雨只觉得双腿一软,要不是子墨架住,她已经摔在地上了。

“不会的……他可是我们的小师弟。他武功不差,不可能有人轻易杀得了他。”邀雨依旧不愿相信,挣扎着走到巴拉身边。

尸体尚有余温,也是一刀致命。这显然说不通。自己传了真气给巴拉,就算是不能完全驱毒,也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除非……练他们这种内功的对毒的抵抗都较弱?巴拉死在营地外,显然是跑到这里才挺不住晕过去的。若是自己没有输内力给他,他或许会跟自己一样,在帐篷里就晕过去了。

邀雨忽然俯下身去扯尸体的脸,又揉又搓了半天,最终颓然地坐在地上。

是他,不是易了容的……

邀雨只觉得胸口疼痛难忍,自己的小师弟,她好不容易找到的,称得上与她同气连枝的家人。就这么无波无澜地没了……

“雨儿……你可还好?”子墨见邀雨捂着胸口,焦急地唤她。

邀雨只死死盯着巴拉的尸体,声音微微颤抖,“师弟,你一路走好。我定会替你报仇的。”

子墨心中不忍,轻声劝她,“雨儿,走吧。北魏人很快就要来了,我们在这里怕是会招人猜疑。”

邀雨本想将巴拉的尸身带走,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无论是北魏还是夏朝,不见到巴拉的尸身都不会善罢甘休。

如今自己的身份还不能曝光,任何过多的追查对他们一行人都是危险的。

邀雨转过身,可此时身体太过虚弱,怎么也迈不动步子。子墨忙命跟随前来的两人速速回使节们住的驿站,交待如有人问起,就说自己带着念儿游玩去了。说完便打横抱起邀雨,轻放入马车,一路驾车出了平城。

邀雨在马车中迅速调息回复。人总算从悲痛的混沌中清醒了一些。她仔细回想,当时她和巴拉都喝了一杯水。自己对毒的反应较快,所以一定是那杯水有问题。

既然要杀人,为什么不直接下毒?而只是用迷药?又费劲周章再去一个个杀掉。除非这些人不想用毒误杀了某人。

不想误杀谁呢?

当然是她檀邀雨。否则怎么一营地的人都死绝了,偏偏就她活着。

下手的人定是想活捉她,只是子墨及时赶到才没能成事。到头来,竟是自己连累了小师弟……

“子墨……你说……我难道是灾星吗?总是连累旁人……爹、娘,小师弟,他们都被我所累。”邀雨的声音哽咽,听得子墨的心也阵阵钝痛。

“雨儿怎么会是灾星呢?你看看我,不是什么事儿都没有。”

邀雨却沉默,没再说话。

邀雨和子墨从营地驾车离开后,嬴风才从树丛后现了身。其他的荆卫站在他身侧,看着嬴风沉默的背影。

“公子,咱么可还要带檀邀雨回荆州?”等了半晌,终于有一个黑衣人开口询问。

嬴风道,“良机已失。若再出手,便要打草惊蛇了。如今夏朝的艺班莫名其妙死在北魏。赫连勃勃便是再糊涂也该知道北魏不可信。只要夏朝与北魏面和心不合,那北魏短时间内便不敢有什么大举动,咱们的任务就达成了。”

“那属下这就安排公子回荆州?”

嬴风摆手,“不。现在离开,一定会被盯上。你们派两个人回荆州送信,其他人我另有安排。”

再说子墨带着邀雨驾车在城外逛了一圈儿,直到邀雨的体力恢复了一些,才回了使臣们的驿馆。

两人刚一进门,便看见北魏的官兵站了一院子,仇池国随行的官员立刻迎上前来对子墨道,“大人怎么去了这么久?出了大事了!念小娘子的艺班被人抢了,人都死光了!魏皇昨夜赏赐的金银珠宝也都不见了!要是小娘子昨夜没随咱们回驿馆,说不定今日就遇害了!”那官员说着,偷偷给子墨使了个眼色。

子墨方要上前同北魏的官员们打招呼,便听见邀雨一声惊呼,昏厥了过去。子墨吓了一跳,赶忙冲过去抱住她。刚要叫人请大夫,便被邀雨暗中轻碰了一下。

邀雨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北魏的官员肯定是要询问她的,只是她现在心情尚未平复,肩膀又有伤,接受审问很有可能会被人怀疑,所以干脆装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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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墨将她抱入房中,又出门同北魏的官兵解释了几句。无非是说两人一早就出城去游玩,方才回城。邀雨已经昏过去了,负责查案的官员也只好叮嘱子墨,一旦邀雨醒来了,就要差人来知会他们。

送走了官员,子墨命人守在外面,自己进了邀雨的房间。

邀雨已经起身,坐在床边,神情有些怔忪,“查出来。把北魏翻过来也要查出来。告诉秦狐狸,我们要多停留几日。既然事情是在这儿发生的,那么也最容易在这儿找到线索。”

子墨点头,“也好。咱们若即刻回返,反而会引人猜疑。只是崔浩之事,不可再行。你是整个艺班唯一活下来的人,怕是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呢。”

邀雨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如此了,算那个崔浩命大。对了,今晚找个人来刺杀我,否则肩头的伤说不过去。”

子墨立刻怒道,“你难道还打算再挨上一剑!”

簪子和剑刺的伤口怎么能一样,随便找个懂行的一验就能看得出来。

“不如此又如何能洗脱我的嫌疑,又怎么能大张旗鼓地找线索?”

子墨的情绪几乎失控,“刺杀过你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你又有哪次这么究根究底,甚至不惜再挨上一剑!那个巴拉,真值得你这么做吗?”

邀雨知道子墨是心疼自己,不得不解释道,“巴拉他毕竟是我们的小师弟。如今受我牵连,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日我遇见师傅,总要给他个交代。”

“他亲口跟你说他是师傅的弟子?”

“那倒没有,”邀雨摇头,“但他的内力与我一脉相承,且能相互融合,我想就算不是师傅的徒弟,也该是师叔师伯的弟子。”

“就算他是师傅的弟子又怎样?”子墨一把抓住邀雨的手腕,屏息诊脉片刻,惊愕道,“你竟一口气输了这么多真气给他!”

邀雨讪讪地抽回手,“我不是想着自己反正也走不脱……”

“你走不脱,第一个想着救他!他呢?得了真气,非但没守在你身边,却只想着逃跑。这种人,死便死了,你却还要为他再挨上一剑!”

子墨的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他不知道自己是心疼邀雨的牺牲,还是嫉妒那个叫巴拉的。嫉妒他不过跟邀雨相处了十几日,就让邀雨如此真心待他。他胸中仿佛有头野兽在拼命地撞击,若是此刻不发泄出来,他自己怕是要化身成兽了。

“子墨,你这是怎么了?”邀雨有些讶异于子墨的愤怒。

她伸手想去拉子墨的袖子,却还没碰到就被子墨甩开了。

看着子墨夺门而出,邀雨的心更加歉疚。巴拉的逃跑是自己示意的,所以不能全怪巴拉。可这话,她没办法同子墨解释。她很早以前就知道,在子墨心里,无论是谁,都不是她牺牲自己的理由。

当天夜里的假刺杀还是照常进行了。

子墨亲自刺了邀雨一剑。无论是出剑还是收剑都快极快,所以没再出更多的血。剑伤不深不浅,刚好掩盖住簪子扎出来的口子。

“刺客”伤了邀雨就逃走后,整个驿馆都炸开了锅。驿馆里住的可都是各国的朝使,随便哪个出事都有可能会引起天下大乱。如今竟然让一个刺客伤了人又顺利逃脱!

平城的执金吾叔允刚听说驿馆闹了刺客,就出了一身冷汗。要是在他的治下内死了个使臣,那他这官也就当到头儿了。

等他一路跑马到了驿馆,得知刺客只是伤了一名舞姬,刚想松口气,突然脑子灵光一现,不会刚巧是仇池使臣昨日从陛下那儿抢来的,又于轰动平城的杀人案里,死里逃生的那位舞姬吧?

“什么!还真是她!?”叔允顿觉得一个头两个大。这舞姬是得罪了哪路神仙,怎么身上麻烦事儿不断呢?

得知受伤的是“念儿”后,按理是要把人带走审问的,叔允却没敢妄动。

能在平城做执金吾,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有双能看清形势的眼睛。平衡京中鲜卑宗室和汉人勋贵,能跟达官贵人说得上话,在三教九流也使得动人,叔允靠得可不是身家背景这么简单。

叔允仔细梳理了案情,觉得这刺客很有可能同昨日截营的是同一批人。那么他冒险到驿馆来刺杀邀雨只有几种可能。

一、舞姬念儿认识他。这种为了钱财劫营,多数是有内应的,那么同在艺班中的邀雨,很有可能见过他。到时候一指认尸身,发现少了谁,那内应是谁就很明显了。

二、舞姬念儿说了谎。她早晨并没有同仇池使节在一起,而是在营地。她很可能看到了杀手的长相,所以才要被灭口。

可是这两种推测都有个漏洞,那就是为什么这个念儿还活着?她一个不会武功的舞姬,断没有可能在刺客手下逃脱啊……

所以这人本来是想杀了念儿的,后来又改主意了?这是什么缘故?叔允正琢磨着,突然一个极其荒唐的念头,似一道炸雷击中了他。

难不成……是陛下?

昨日的宴会上,仇池使节抢了陛下看上的舞姬。而夏朝的主使非但没有主动将舞姬献给陛下,后来拓跋将军出言劝说陛下时,他更是一言不发。

夏朝和仇池这是要站到拓跋将军那边了?这无疑是狠狠地打了陛下的脸。而身为一国之君,他若没了脸面,那别人就要没命了……

所以夏朝的艺班,很有可能是昨夜陛下酒醉,愤恨之下下令屠杀。今日清醒过来,担心事情闹大,又取消了对念儿赶尽杀绝?

叔允这一路脑洞,竟离奇地想出了个新的前因后果。他越想越觉得事情一定是这样。可若真是这样,那这案子是死也不能往下查啊!

万一查出来是陛下派人做的,莫说官位了,自己命都保不住!

于是叔允开始施展他最擅长的滚泥鳅大法,把这案子硬是搅成一团浑水。

一会儿放口风说念儿见过刺客,一会儿又说是城内的游侠儿眼红赏赐,一会儿去驿馆内找线索,一会儿又带着人马出城追击。反正他看上去是忙得脚不沾地,至于线索吗,那是一丁点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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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允自然是来询问过邀雨,而且来了几次,邀雨每次都是嘤嘤哭个不停,偶尔哽咽着答两句话,然后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叔允巴不得她这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这样问不出线索,就不是他叔允的责任了。

叔允第一次来问话时,就让邀雨察觉到这位执金吾并不想查案。

这更让邀雨不解,难不成叔允在包庇什么人?于是很快的,仇池的人便开始光明正大的走街窜巷地打听线索。原因很简单,仇池主使爱极了念儿小娘子,所以一定要把凶手找出来替小娘子报仇。

仇池一动,夏朝也动了。夏主使深知此次他是难辞其咎。非但艺班的人死了,连任都督的宗室子巴拉也死了。要是不把事情查清楚就回统万城,赫连大王一定会一刀一刀把自己活剐了。所以他也派了不少人四处打探。

就在这一池水被越搅越浑时,刘宋竟然派了使臣前来平城朝见新魏皇。没人知道他们来的目的是什么,因为魏皇只招了拓跋破军和崔浩两人进宫议事。

到第十日时,依旧是毫无线索。平城通往各地的道路和驿站都派人去打探了,却没人见过任何异样。

想要杀掉一营地的人,对方的人数肯定也少不了。这么多人逃离平城,无论如何也该留下蛛丝马迹。可这些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邀雨甚至冒险动用了檀道济在北魏的暗线孟师,也终究无果。

大约是邀雨也不敢想象,赢风带人杀了一营的人,还敢冒充成刘宋的使臣,又回到平城,此时正在魏皇宫里做客呢。

又是一日毫无所获,邀雨面无表情地坐在驿馆的院子里。她借养伤之名,谢绝了所有好奇的窥探。每日不是呆在房间,就是在院子里望着云彩出神。

“仙姬,初春天气还凉,请仙姬保重身体。臣知仙姬心中不忍艺班的人惨死。只是,仇池国还有数万百姓等着您,仙姬难道要弃他们于不顾吗?”

邀雨回头,见身后站着个仇池的官员。此时正拱手作揖,恭谨地保持着与她十步远的距离。那官员三十出头的年纪,从他整齐的衣着上便看得出是个谨小慎微的人。除了红彤彤的脸,五官都算是秀气的书生相,眉眼都偏细长,可身形却很健硕,与这张脸稍稍有些不匹配。

“你叫什么名字?”

“回仙姬,微臣何卢。”

“可会武功?”

何卢不知邀雨何出此问,但还是恭敬地答,“臣不会。”

“既不会武功,腰上的匕首又是作何用?”

邀雨见他第一眼便注意到他腰带上系的搭袋,里面应是装了很重的东西,才拽得腰带有些倾斜。看那带子的尺寸,做钱袋太大也太过明显,最有可能是放了匕首在里面。

何卢立刻摘下布袋,弯腰递上前,“仙姬好眼力。不过这袋中不是匕首,诚如臣之前所说,臣不懂武功,带着匕首也无用处。”

邀雨接过他的布袋,发现里面是个巴掌大的小弩,一支精巧的银箭已经上弦,另外还有两支小箭在下面。

见邀雨仔细在研究,何卢忙解释道,“这把小弩看上去无害,却可三箭连发,箭头皆由金刚石打造,十步之内,力可穿石。”说着又恭谨地取过小弩,对着旁边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射了一箭,石头果真被一箭穿碎。第一支小箭射出的瞬间,便听弩内机关转动,将第二只小箭推上弦。

“这倒稀奇,无需用手上箭。”邀雨接过何卢再次递来的连弩,研究起箭下的机关来,“这把弩是你做的?”

“是,家父是铁匠。臣也自小就爱做这些东西。”

邀雨颔首,怪不得他的身材算得上健硕,估计是打铁的原因。她将连弩递回何卢手中,“小心收好吧,这里不比仇池国,这种东西,很容易落人口实。你刚说的话……本宫听见了。”

这是十天来,邀雨第一次自称本宫。是啊……她还有仇池的子民在等着她……纵使自己在此处郁郁寡欢,艺班的人和巴拉也不会起死回生。但仇池国的子民还活着,巴望着护国仙姬的拂照。

自己还记得祭天时对他们许下的承诺,即便不是真的仙姬,也会尽全力护他们周全。

邀雨再次望向天空的云,如此变幻无常,如这时局让人难以琢磨。邀雨突然想到细珠儿,其实逃过一死的并不只有她自己。

不知道细珠儿在魏宫中听没听说巴拉已死的事。她那么在意巴拉,若是知道了,只怕要比自己更难过……可惜有些缘分,终究只能是过眼云烟。

邀雨正替细珠儿伤怀,就有一名仇池的仆役走进院内,双手奉上一片竹简。说是有一位妇人正等在门口。原本仆役想打发了她,可她坚持让仆役把竹简递进去,要是念儿不见,立刻就走。

邀雨一看那竹简便点点头,让仆役把人带了进来。

来人正是那夜庆典之后叫住她的妇人。

邀雨支走了何卢,上前向妇人点头问好,“娇娘怎么把剑谱给拆了。”她说着又将方才递进来的竹片还给妇人。

“实在是没有合适的信物,才出此下策。奴家受夫人之托,给女郎带句话。夫人说,女郎要寻的心药大约是往刘宋的方向去了。只是人数不对,所以还请女郎近日务必小心。”

不知是否是在院子中坐了太久,邀雨竟觉得此时的太阳晃得人眼晕。宋皇啊宋皇,新仇旧恨,咱们总要有个了结!

妇人又递上一个包袱道,“夫人还说,女郎若急着走,天寒地冻的,要多添些衣裳。切莫病了。”

邀雨接过包袱,心中疑惑,不知道娇娘这是何意,想了想,最终还是缄口不问。

送走了妇人,邀雨正要转身回房,就见何卢面如金纸般跑回来。

邀雨不禁皱眉,“何事如此惊慌?”

何卢焦急地道,“胡夏对咱们出兵了!”

邀雨双目骤然睁大,“夏朝?!”

她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夏朝来的那个主使呢?”

“跑了……”何卢气馁道。

“那子墨呢”邀雨又问。

“大人正准备入宫向魏皇请辞回国。”

“叫住他,我同他一起去!我是魏皇赐给他的,理应同他一起告辞!”

“是,臣这就去!”何卢说完又一路小跑冲了出去。

七十、乱世疯子(热门推荐中,求收藏)

原来夏朝的主使见几方人马查了多日也没有进展,就知道自己不能在此处干耗着。

为了转移赫连勃勃对此事的注意力,抱着拼死一搏的心思,他秘密写了份奏疏,称仇池使节子墨与魏皇当众争夺舞姬,导致魏皇恼羞成怒。

如今仇池与北魏势如水火。而艺班在北魏境内被歹人所害,北魏理亏于夏朝。此时夏朝若出兵仇池,北魏非但不会阻止,魏皇说不定还会帮上一把。

夏主使将这封奏疏送出后,就留了个人继续在驿馆中假扮自己。而他则玩了出金蝉脱壳,由剑客护送着偷偷离开了平城,早就不知走了几日了。

邀雨边换衣服,边在心里咒骂着,这群豺狼虎豹,估计早就虎视眈眈地等着呢!子墨前脚为争舞女与魏皇冲突,胡夏后脚就出兵了!显然是赌魏皇不会出手管这事儿。

胡夏同仇池并不接壤,若想攻仇池,要么取道北魏的略阳郡,要么就借道西秦的汉阳郡(备注7)。以现在的形势看,胡夏是打算站到新魏皇这边,抵抗拓跋破军了?难道不怕拓跋破军手里的兵权?

等等,若是拓跋破军也默许了胡夏的进攻呢?等仇池和胡夏打得两败俱伤,不是正好可以一并收割?自己虽然和拓跋破军有口头的约定,但并不保证他会不会翻脸啊……

邀雨越想心中越焦急,穿衣服的动作就快了些,一不小心扯动了肩膀的剑伤,疼得她一咧嘴。幸好没有再出血。邀雨怕撕裂伤口,只好慢慢地穿,心情也慢慢平复下来。

北魏军才撤走不过三个月,走时带走了不少的财物。杨盛出逃时更是把宫里值钱又便于携带的都带走了。如今仇池国虽有梁翁主持着复国,但依旧元气不足。

不过事情也不算太糟。阴平他们尚且攻不上去,北边的武都城墙刚做了些加固,城内也有守军一万,虽称不上兵强马壮,但守城自固应当还可以。只要顶住胡夏前几波的攻击,便能为她争取到扭转乾坤的时间。

想到这里,邀雨深深呼吸,再次整理衣着,妆容和面纱,确认一切都没有差池。

眼角余光扫到桌上娇娘刚差人送来的包袱,便走上前去打开,看后讶然失笑,“娇娘啊,娇娘,你还真是蕙质兰心,这不是礼,是我正缺的东风啊。”

待邀雨准备停当,出了门,子墨已在门口等着。见她来了,便扶她上车,自己也坐了进去。车夫驾着马车一路向皇宫行去。

车轮声“咕噜咕噜”地响起,邀雨低声询问,“多少人马?”

“据报三万人。”

邀雨不敢置信,“胡夏王是疯了吗?兵家有云,强攻乃攻城之最下策,无一对十的兵力,便无攻城胜算。胡夏区区三万兵马,便想越境作战?难道北魏会帮着他们出兵?”

“他们攻下了汉阳。”

“什么?”邀雨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三万人,不但堂而皇之的穿北魏的领地来远攻咱们,还同时向西秦开战?赫连勃勃是吃了疯药了?这种仗不用我出手都能打得赢!”

子墨却不乐观,“或许是真疯了,或许是有疯的理由。秦忠志的战报里说,胡夏研制了一种新的投石车,可于百米之外投火石过十丈高墙……据说汉阳,连一日都没能撑住就被攻克了。”

邀雨身子一绷,新的投石车?所以胡夏才敢如此明目张胆吗?北方胡人擅长以战养战。军需物资往往是打到哪儿抢到哪儿。如果胡夏已经攻克了汉阳,那么他们的兵马和物资可能都会有所增加。

驿馆离皇宫不算远,两人未及多商讨,魏皇宫便已经到了。

下了车,通报了皇宫守卫。很快便有太监过来,引了两人进仁德殿。

魏皇此时坐在正殿,接受了两人的参拜。

“赐座!”魏皇今日似乎心情不错,虽然看到邀雨进来的时候有一瞬的怒意,但也稍纵即逝。

两人谢恩后便落座,宫娥又上前奉了茶。邀雨始终低着头,本本分分地照着规矩,连偷瞄都不敢,生怕此时魏皇借题发挥。

魏皇不理子墨,反而先问邀雨道,“朕听说,美人儿近日受了剑伤又惊吓过度,何不多住些时候?难不成是驿馆招待不周?”

邀雨忙起身施礼,“多谢陛下垂问,驿馆内并无不妥。那日多亏使君相救及时,所伤不深,如今奴家身子已无大碍,故而不敢再耽误使君行程。”

魏皇抬手安抚道,“美人儿无需多礼,坐着回话就好。艺班的事情,朕和赫连大王也深感悲痛。朕已命拓跋将军速速破案,必还美人儿一个公道。”

邀雨赶忙用丝帕在眼角点了点,装作拭泪,有些哽咽道,“奴家替艺班众人谢过陛下。”

子墨此时也站了起来,拱手道,“说来本使还未谢过陛下将念儿赐于我。若不是如此,怕是念儿也要惨遭贼人毒手。其实我们本应再多留几日,让她散散心,怎奈政务在身,不敢有负仙姬所托。”

魏皇正色,“即然如此,朕便不再强留。只还有一事,想请贵使代为转达。”魏皇说完,又露出笑意。

“魏皇请讲。”

魏皇也不急,品了两口酒才又开口道,“此次宴请,渤海郡郡守倒是送了份大礼给朕。”

魏皇故意顿了顿,抬眼去看子墨的脸色,见子墨一如往常,才继续说道,“此礼名唤蓬莱,实为海中一小岛。此岛因常年云雾笼罩,只有当地的渔民有幸偶尔远远望上一眼,以为是仙界,故唤蓬莱。渤海郡守为庆朕登基,特意派了多艘海船前去一探究竟,希冀能瞻仰上仙,为朕讨得长生不老药,或是请到仙姬下嫁本王,亦是美事一桩。”

他说着目光淫秽地扫了下邀雨,才接道,“也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几经尝试,竟真被他们登岛。却不想这蓬莱并非仙界,而是当年富可敌国的石崇为自己修建的行宫。此行宫与如今荒废了的金谷园如出一辙,只是更加富丽堂皇,楼深阁高。听说连朕的行宫都被比下去了。朕得此宝地,心里高兴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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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皇明知子墨他们因为夏朝出兵一事正焦急不已,却故意拖延时间,说些风花雪月的事情,“也是凑巧。前几日南宋派了使节,意欲求和。朕一想,既然是和谈,自当要寻个人间仙境,坐下来好好谈才行。故而已去书于宋皇,邀其同游蓬莱。”

魏皇又饮了一杯酒,“既然请了宋皇,就不能让人说朕厚此薄彼,还请贵使将这封信函带回去交于仙姬,就说朕五月初五欲邀仇池仙姬同游蓬莱。”

子墨闻言垂下眸子。魏皇请宋皇同游,这是什么说法?渤海地属北魏,宋皇又怎会前来?大多会指派个有分量的人代替。只是不管是谁,北魏和南宋的矛头,互相指向对方就够了,仇池犯不着趟这趟浑水。

他刚想回绝,邀雨却轻轻覆上他的手,“大人这是怎么了?这几日大人不是对我说仙姬普度众生,最爱四处云游,此番难得魏皇美意,大人何不替仙姬应了?”

子墨望向邀雨,微微皱眉,可见她眼中决意坚定,知她已有打算,便转身向魏皇道,“陛下美意,却之不恭。本使先代仙姬谢过陛下。”

魏皇连连点头,“好好好!那朕就待春花开遍时,于渤海郡恭候你家仙姬。”说完又看向邀雨,“念儿姑娘若有兴趣,也可一同前来,朕自会满心欢迎!”

邀雨低头浅笑,“奴家哪上得了台面,若搅了兴致就不好了,陛下的一番好意,奴家心领了。”

就在此时,细珠儿捧着一盘鲜果自后面进来。见到邀雨的瞬间,她竟楞了一下,刚要开口,便被魏皇唤了过去。

细珠儿乖顺地走过去,将果盘放于案桌之上,便开始为魏皇捶腿松骨。见魏皇舒坦地闭上了眼睛,细珠儿赶紧向邀雨抛来了一个求助的眼神。

邀雨刚想开口,便被子墨拉了一下。

子墨起身道,“时候不早,本使这就上路了。陛下的信,本使定会转交仙姬。”

“好,那就有劳贵使了。来人,送贵使出宫。”

邀雨无奈地望了细珠儿一眼。她知道细珠儿或许有难,但她此时决不能节外生枝。一但被外事缠住,仇池的百姓很有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

细珠儿既然选了这条路,她就只能靠自己走下去……

两人出了皇宫,邀雨双眸隐隐藏着怒火,“五月五之期,他倒是好兴致。他是摆明了不想管胡夏出兵的事。看着咱们鹬蚌相争,坐等得利。”

子墨知道她心里气,却又不得不责问道,“你明知魏皇与胡夏王蛇鼠一窝,怎么还答应他同游之事?如今胡夏之战迫在眉睫,我们却只有两月之期,难不成你真想以一人之力,挡万人大军不成?”

邀雨的笑靥上带着杀气,“我自有打算。”

两人回到驿馆,何卢与使团的副使姚中建已将一切打点好,等在驿馆门前。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了往日的笑容,没人说话,只用眼神传递着焦虑。

邀雨下了车,众人便都向她看来。

邀雨看了一眼何卢和姚中建道,“随我进来。”

两人会意,连忙随邀雨和子墨进了房。

邀雨坐定,思虑了一会,才抬头对子墨道,“写奏折,快马递回武都。就说你已及时回返,复议,请仙姬开阴平城门收容难民,并请仙姬择日祭天,以求神助!你速速去办,决不能有差池。让信使在北魏境内时穿着魏军的轻甲,以防万一。”

子墨颔首,立刻去准备。又扫了一眼何卢和姚中建,最终也没问什么,转身出了门。

邀雨打量了一下房中站着的二人,沉声道,“两位卿家都已知晓战事紧迫,本宫虽与梁翁早有准备,但此番胡夏来得突然,本宫也未曾料想到。因此需借二位卿家之力,助仇池国渡此难关。”

两人闻言皆道,“臣等肝脑涂地,再所不辞。”

邀雨点点头,又道,“只是,此番交给二位卿家的事,实在凶险,本宫也不敢担保你二人性命无虞。二位可愿?”

姚中建拱手道,“此番使节队伍,皆是梁翁为仙姬精挑细选出来的忠肝义胆之人。仙姬大可放心,臣等为仙姬,为仇池国无惧生死。”

何卢也道,“臣亦是如此。”

邀雨见他二人心志坚决,点头道,“好,即使如此,烦请二位脱去外衣。”

两人皆愣在原地,抬头看着邀雨,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邀雨不理他们,回到内室取出两套宽大罗裙和斗篷,递给二人道,“委屈两位卿家,这一路要以女装示人了。”

两人此时也不敢退却,速速于屏风后换了女衫。

走出屏风,两人皆是一脸尴尬。邀雨似乎还不满意,又拿出水粉在两人脸上画了画,再将连帽斗篷披上瞧了瞧道,“蹲矮些,步伐要小,步行要缓。”

两人点头,又对看了一眼,都唬了一跳!

邀雨展开羊皮卷的地图,指着上面的地形图道,“何卢,你带人取道并州,沿汾水和渭水过雍州,再从秦州,进阴平郡。姚中建,你带人兜个圈子,先到济州,假意去汝阳请宋军,然后沿黄河逆流而上,直接回武都郡。一路缓行,但不可拖沓。但凡下车,必以女装示人,上了马车,则要立刻将女装脱掉。”

两人不解地看看邀雨,既然是做诱饵,为何上车还要脱掉女装?

邀雨径直说下去,“一旦遇袭,就要立刻以男装下车,与敌人打斗时,要不停喊‘仙姬快走’!如果敌人中计去追,千万莫恋战,速速离开!保命要紧。可记清楚了?”

何卢和姚中建点点头,眼中神色复杂。二人皆知,此番是要做邀雨的替死鬼。可邀雨的安排,却让他们感念,她绝对不想让他们无辜丧命。心中便多了几分感佩。

“仙姬小心。臣等告辞。”两人说完便出了房门。

两人一出门,就照邀雨所说,蹲低了身子,缓步前行。近看两人蹲着走路虽有些别扭,远看倒像是大病出愈,还摇摇晃晃,弱不禁风的样子。等在门口的使团众人看见画得花枝招展的何卢和姚中建时皆是一愣,又见邀雨一身北魏的官服走出来,众人心中便已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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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雨看着这一队人马,不禁有些伤怀,等自己再到仇池国时,不知还能见到他们其中几人?她眼圈微红,拱手深深施了一个大礼道,“本官奉命!送仇池主使大人和念儿姑娘出城,此处一别,不知何日再相逢……”

邀雨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愿诸君珍重,一路平安抵国!”

我们仇池再见。

这一队人马果然是梁翁亲选出来的,所有人皆向邀雨回以大礼,齐声道,“愿君珍重。”随后悄无声息地出发上路了。

邀雨转过身时,子墨正站在身后,也着了一身北魏的官服。

子墨走上前,轻声问,“你早算准了是不是?怎么弄来的衣服?”

邀雨哑然,“哪里是我。是拓跋破军的那个娇娘。她听说了戏班死于非命的事,猜测是有人算计我,才差人送了这衣服过来。大约是想让别人扮成我引开歹人,我穿上这北魏的官服,才好平安回仇池国。她估计自己也猜不到,这次会帮了我们多大的忙。”

“那个假的将军府印呢?”

子墨从怀中取了个香囊递给邀雨。邀雨摸了摸香囊里面,露出了笑意,“好。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

何卢当日按着邀雨的指示,出了平城便与姚中建兵分两路。自己带了一队人马一直线往仇池行去。一路上他都不敢急行军,但看上去也算日夜兼程。第九日时,终于到达仇池国武都郡。

武都早已戒严,何卢出示了使节符才得以入关。一入城内,何卢心中惆怅。原本热闹的城镇,如今除了巡逻的士兵,半个平民的影子都见不到。家家闭户,人人自危。仇池自建国,大小的战役早已数不胜数,仇池国人受尽了战祸之苦,却也只能挨着。

何卢正思赋着,便有士兵上前来请,“何大人,郡君杜大人有请。

大战在即,郡君也不可能干坐在府衙内。何卢跟随士兵上了城墙,见杜大人正举目远眺。

何卢拱手拜见,“杜大人。”

杜闻则闻声也拱手,只是神情恹恹,略显疲态。

何卢也不再打官腔,直接问道,“胡夏军此时到何处了?”

“十里之外。”

何卢倒抽了口冷气,“十里!西秦呢?汉阳被夺,他们难道都没有反应?”

杜闻则摇摇头,“西秦早已是强弩之末。汉阳未被攻下时,他们倒是出兵打了几次。待到汉阳失守,就不敢再战。”

何卢不解,“夏朝如此兴师动众地远攻他国,后续粮草肯定补给不上。既然如此,何不将他们围死在汉阳城里?久而久之,城中粮草定然不济。”

杜闻则此时才仔细打量了一下何卢,以为归来的节度使是个文臣,未想到也懂些兵法。

他叹了口气,“围了。不过赫连勃勃就是个灭绝人性的疯子,他让夏军把城中的百姓以十纵十横绑在一起,挡在夏军前去冲阵。他又用投石机往西秦军里头着了火的油瓶,一砸烧一片。西秦军顶不住就退了。”

何卢哀叹一声,“他们如今带了多少人马来攻?”

“探子报说两万人马。”

“两万?”何卢露出喜色。当初收到线报是说是有三万之众,如今他们攻下了汉阳,兵马非但没有增多,反而减少了。

何卢笑道,“看来汉阳一战他们也没赢得很轻松,竟然折损了一万人?”

杜闻则摇头,“是胡夏军分兵了。”

他又沉沉叹了口气,“他们大约也怕西秦会跟咱们来个两面夹击,所以抽调了八千人,带着三千的汉阳百姓做肉盾,继续往北攻打西秦的临洮,拖住西秦的攻线。又留了五千人驻守汉阳。而赫连勃勃则带着一万五千人的夏军,外加五千人汉阳百姓朝咱们这儿来了。”

为怕扰乱军心,他又降低了声音道,“听说这胡夏军的投石车果真厉害。汉阳的城墙都用巨木顶着,结果被砸了几下就开了个大洞。”

他说完拍了拍城墙头,“咱们这个可比汉阳的矮得多了。”

何卢额角冒出层层冷汗!他虽心中多少预料到了,可没想到胡夏来势竟如此凶猛!此时他更恨当初没有多问问仙姬的打算,也不至于此时如无头苍蝇。

但不知为什么,即便大难将至,何卢也没怀疑邀雨会弃国而走。

何卢一咬牙,问杜闻则,“城里可还有马刺?”

杜闻则一愣,“马刺?有是有,咱们这儿年年行商不断,这类东西,铁匠铺都有备着货。”

何卢大喜,“还请大人差人统统取来,贴墙撒到城下,延缓下敌人攻城的速度。阴平能守多久就要守多久!”

杜闻则望着何卢眼中窜动着的火苗,有些不泄气道,“死守又怎样?阴平已经下令死守,派不出兵来给咱们。没有援军,难不成等天兵天将?”

“对,就是天兵天将!”何卢狠狠点了点头。

杜闻则皱起眉头,不屑道,“难不成何大人也信仙姬祈福一说?”

何卢见他迟迟不肯动,索性自己出手,边下城墙边道,“我信!莫说我信,整个仇池都信!等今次事了了,杜大人也会信的!”

他说完便丢下杜闻则跑下城墙,一路往铁匠铺去了。他也道不明白,自己到底出于什么原因这么笃定。

何卢倒是实在,领着自己使队里的几个人将铁匠铺搬了个空。凡是带刺儿的,有钉儿的,统统运到城门,贴着城门,铺了一路。又沿着正门城根撒了些,这样一来,胡夏军除非是穿着铁履铜覆,不然想踏着这条钉子路撞城门爬城墙,恐怕得先废掉双脚。

杜闻则见他勤快,自己也不好意思无所作为,命人砍了树顶在城墙和城门后,多少克制对方的撞木。

两人刚弄好,胡夏军便进入视野了。胡夏人倒也不急,远远地安营扎寨,开始锯木做投石车和撞木。

何卢垫着脚尖瞧,黑压压乌泱泱一片的军队。军队阵前,果然见有平民百姓被连成十纵十横的方阵。估计等下他们就会被逼着先于夏军前冲城门。

城中箭矢有限,若是对这批人放箭,无疑要消耗大量箭矢。可若是不放箭,这些人就会帮着夏军架起云梯。

七十三、死守(一)

胡夏兵临城下,何卢心中虽急,却也没敢显露,只问,“杜大人可有什么退敌良策?”

杜闻则微微摇摇头。

之前的武都郡守在北魏来犯时就跑了。杜闻则是姚老将军的门生,所以近日顶下了这个缺。上任后才刚熟悉了郡务,胡夏便领兵来犯。他砸吧砸吧嘴,也不知道是一天没喝水还是怎地,总觉得嘴苦。

虽说知道守不住,但不战而降是武将的耻辱。杜闻心知胜算渺茫,故而已做好了与城池共存亡的决心。

他沉声吩咐道,“主城太矮,真打起来肯定扛不住,只能靠侧翼掩护。任博、周知超,你们每人领三百弓手到两侧城楼,各领远箭,短箭三万支。只要有敌军在射程内,就别让我看到箭停下。”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薛林,挑五百弓手,五百刀盾兵把守主城,再将滚木和柏油都抬上城来。”他吩咐完又拱手向何卢道,“还请何大人入城避难,此处凶险,难保何大人周全。”

何卢根本不理会,招呼着使队里的人聚到一处,“杜大人莫看不起咱们。这一队人马,是左相亲自挑选出来的,都是以一顶十的料,大人看哪里需要,尽管吩咐。”

杜闻则见他坚持,感激地点头,安排几人到了城墙各处。

大家都准备好大干一场,可奇怪的是,胡夏的人马却迟迟没有进攻。

正当杜闻则与何卢纳闷的时候,城楼下跑上来了个小兵禀报,说城中密道的口子上有人。来人自称是同何大人一起赴北魏出使的人,特来请示开不开密道口放人进来。

杜闻则望向何卢,何卢则是一脸茫然。他这一队的人都完完整整地回来了。难不成是姚中建那边的人?

看着胡夏军没有即刻攻城的意思,杜闻则叫来了在侧楼镇守的守备将军任博,让他暂代指挥,自己则领着何卢下了城楼。

“不管是谁,先去看看再说。”杜闻则心中抱有一线希望,希望是阴平传来什么好消息。

到了密道门口,何卢同密道里的人几问几答,才知道来人不是姚中建那一队的,而是在出发时,邀雨特意留下的两个出生在阴平的官员。

何卢赶紧让杜闻则开密道门放人进来。

结果门口的大石一挪开,却从密道里出来三个人。

杜闻则和何卢均被唬了一跳,周围的士兵也齐刷刷地将戈尖对着跟上来的第三人。

两名被放进来的官员赶紧解释,“大家别误会!这位是孟师孟先生。孟先生将我们藏于货物之中,才得以平安离开北魏,回到仇池。”

孟师忙与众人见礼,武都的士兵也都收起了兵器。

何卢心急地询问,“二位不是跟着主使大人吗?怎么会先一步自己回来了?”

两人互望一眼,拱手对何卢和杜闻则道,“还请两位大人借一步说话。”

杜闻则忙找了个空屋,派人把守四周,带了众人进去续话。

回来的两人其中一个叫邱安的较善言辞,所以就由他将事情的经过告知了杜闻则和何卢。

“使团分两路回返仇池后,仙姬便想去找拓跋破军借兵。毕竟明面上仇池于拓跋破军是利益相关的。可是没想到,魏皇大约是猜到了这一点,故意以请教领兵之法为由,将拓跋破军留在了宫中。这一留就是三日。”

“什么?仙姬?仙姬不是闭关在祭坛祈福吗?怎么会在北魏?”杜闻则惊讶道。

何卢一把拉开杜闻则,“这不重要,你别打岔,让他接着说!”

杜闻则双眼圆睁,“这不重要?!整个仇池都以为仙姬在闭关,请天兵天将下凡,打败夏军,你现在跟我说这不重要?”

何卢和其他几人都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杜闻则。

杜闻则认怂,“好好好,你说,你先说!”

邱安接道,“仙姬怕国中坚持不到她请来援兵,便让孟师护送着我们先回仇池。我们抄近路日夜行路,才在胡夏军之前到达南守山。”

“南守山?”何卢不解。

“就是原来的黄金山,”杜闻则替他解惑道,“仙姬觉得它状若石门,刚给改名南守山。可你们去南守山做什么?”

邱安道,“杜大人可知道过南守山有一处高地,人站在那处高喊,就会收到周围万山回声,如同千万人同时高呼一般。仙姬令我们站在那里,学女人的声音喊‘犯我仙地者,天必诛之。’”

“这能有用?”杜闻则显然不信。

“有用!”孟师突然开口插话道,“你们没看到那些胡夏人,听到声音的时候还以为是从天上来的,纷纷跪在地上磕头!要不是赫连勃勃连杀了十几个想退缩的士兵,又明令后退者死,估计胡夏军就要在那被吓破胆了。”

孟师曾经跟随檀道济打过不少仗,后来负伤才被派去北魏做了谍子。他虽然知道兵贵伐谋,谋贵伐心。可他也没想到这么借助地势的小小伎俩,竟然能如此动摇军心。

北地信仰佛教的居多,对于神佛有天然的敬畏心。当胡夏人听到周围群山都在高喊“犯我仙地者,天必诛之。”,还以为是山神发怒,要来取他们的命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们明明都到了城下却不进攻。”杜闻则这才有所领悟。其实更让他惊讶的是,原本以为正故弄玄虚地祭天祈福的仙姬,实际正在前线排兵布阵!

“仙姬可还有交待其他的事情?”何卢总觉得仙姬是胸有成算的。

邱安两人摇摇头,何卢不禁有些沮丧。

孟师心中自嘲,自己怕是也被女郎给诳了。说是担心邱安二人的安危,一定要他亲自护送至武都城内。实则是她清楚,仇池善于领兵的强将不多,这是把他骗来替仇池战前督阵,出谋划策呢。

“其实……”孟师斟酌着开口道,“我们方才一路观察胡夏军,发现他们从来不给充作死营的汉阳俘虏一点儿吃的。估计是觉得他们总归要死,给了粮食也是浪费。”

杜闻则眼前一亮,“那些俘虏走过来总也要四、五天了,这么久没有吃过东西,必定怨气冲天,若是能说服他们倒戈,说不定还有一战的可能。”

孟师摆摆手,“没用的。他们已经被吓傻了,打服了。你就算当着他们杀了他们的家人,他们也不会反抗的。”

杜闻则皱眉,“那你提这些人作甚?”

孟师被杜闻则顶了一句也不恼怒,“反抗虽然做不到,但是不代表他们的本能没有了。他们饿了这么多天,要是我们扔少量的食物下去,必然会造成俘虏们的哄抢,到时候胡夏的部署就被打乱了。”

“高!实在是高!”杜闻则其实是个直肠子,方才还一脸不悦,此时已经喜笑颜开。

孟师却依旧忧心忡忡,“也不过是能拖延一时半刻的。等胡夏抛开俘虏,让自己的士兵上阵,这场硬仗总归还是要打的。”

何卢道,“能拖一刻是一刻。相信仙姬一定会有办法解除现在的困境……”

杜闻则叹气,就算能解决死营,可对胡夏新造的投石车,他们也依旧束手无策啊。

七十四、死守(二)

第二日清晨,胡夏的第一波进攻开始了。

胡夏战鼓一响,窝在城墙角里整迷糊的何卢一个激灵蹦了起来!他昨晚撑着眼皮一夜未睡,刚闭上眼,敌人就打上门了!气的他“哼”了一声,转身操起一把打铁的锤子。

他不会武功,护身用的小钢弩在这种厮杀下脆得就跟牙签一样。所幸他从小跟着爹打铁的力气还在,就从铁匠铺里顺来了一把锤子,搁手里颠了颠也挺顺手。心想今天不砸铁,专砸脑袋,砸碎一个回本,两个就算赚了!

胡夏军并没急着攻上来,先是在百米外用投石机抛了石块过来。

何卢看到巨大的石块飞过来时,当时就绝望了!看这石块的大小,武都城墙估计连一下都挨不住。可等了半天,竟然是身后先传来了“咚”的一声。

何卢莫名地回头往城里看,果然有个大石块落在了城中,还在地面上留下了一尺深的大坑,连带着砸伤了几名士兵。

何卢正纳闷着,就听上方“呼——”的一声,吓得他一缩脖儿。又一块大石从他头顶略过飞了进来,“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城内,引得城墙都震了震。

何卢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个打法?他挤开边上守城的士兵,寻了个空子去看远处的投石车,当下恍然大悟。

胡夏的投石车的确比别国的巨大,它的投臂粗长,为了能把石球扔的更高更远,投掷的石球更大,他们特地从胡夏运了千年的杉树来。投石车的其他部分都是就地取材,唯有这投臂,用的是他们带来的巨杉树的树干!只是可惜可叹的是,他们却算错了一点,这里是武都,不是汉阳,更不是统万城。

武都不过是个小城镇,虽有修筑城墙,但墙高只有八丈,远远矮于汉阳郡的城高。用对付汉阳郡的投石机来对付武都,就好比拿斧子劈蚂蚁,累死也砍不到!

何卢刚想跟杜闻则商议,就听见旁边士兵说,他们把投石车推远了!

杜闻则赶忙回头对墙里头顶巨木的士兵吼道,“都给老子顶紧了!倒了一根,就砍了你们脑袋!”

他话音刚落,便听“嘭”地一声巨响,一颗石球正好撞到他脚下的城墙上,立马在墙上留下了个大大的白点!虽说看着挺厉害,可威力却还不如落入城中的那两颗动静大。看来这投石机拉远了,高度是降下来了,力道也降下来了。

杜闻则见了,眼中精光一闪,狠拍了下墙头,“有戏!”他立马指挥道,“快!弓箭手准备!投石机使不上力,他们要硬攻了!”

也许是见胜利有望,杜闻则转眼间像换了个人似的,原本的消极褪了个干干净净!

他边指挥还边嘟囔,“娘的,难不成真是仙姬显灵了?这么邪性的事儿都能碰上!”

何卢听见他嘟囔也有点发蒙,自己虽信服邀雨,可总觉得她不该是这样显灵的啊……

何卢张口方要说什么,却又闭了嘴。对于杜闻则这种武将,上过太多战场,当好人坏人,善人歹人都横尸沙场的时候,天理,是说不通的。

他们对神佛虽然也恭敬着,可心里都知道,刀子砍下来的时候,啥佛保佑都不顶用的。反倒是“神阻杀神,佛挡灭佛”才是他们的信条。可如今这人,鬼使神差的将好事归结到邀雨身上,难保不是个好兆头。

果然,投石车力度不够,胡夏军便开始驱赶死营冲城。

众人按照孟师的建议,于每个死囚方阵前都用弓箭射了十几个馒头过去。

汉阳的俘虏一见到馒头,也不管后面驱赶他们的胡夏兵了,都疯了一般去抢馒头。胡夏军的阵前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原本在后面远远驱赶死俘营的胡夏士兵生怕受到军法处置,连忙冲上去想要控制住俘虏,谁想到他们一接近城门就遭到一阵箭雨。一个时辰过去,如此反复几次无果后,胡夏主帅终于下令,拉开死营,直接攻城。

很快就有胡夏兵抱了撞城木,在盾牌手的保护下冲了过来,可冲到离城门半丈远的地方便扔了撞木,扭头连蹦带跳往回跑。何卢的钉子路看着不起眼,短时间内还能管用。

守城的将士们可没心思看他们蹦跶,一排箭雨射了过去。原本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当下就被钉在了地上。

胡夏军见了,鼓声一换,变了阵型。城对面一排黑线急压了过来,两排盾牌手在前护着,后面刀手都拿着攀墙铁钩往前冲!转眼间黑线便到了城墙下!

墙根虽然也有铁钉,可毕竟没那么密也没那么宽,很容易便越了过去。两个盾牌手护着一个刀手,顶着箭雨往上抛钩子!只要钩上一个,后面就有刀手跟上,疯了似的往上爬!

杜闻则此时已经杀红了眼,不停吼着,“射!射!射!再射!给老子射死这群王八羔子!”

何卢则跟着另外一队刀手,趁着弓手队前后排置换的空子,冲上去砍攀钩的绳索,砍一根掉一串!看着他都解恨!

胡夏军很快就派上了远弓箭阵,剑雨冲着城墙头儿一排排破空而来。

转眼间武都城墙上的弓手刀手就倒了一片!何卢只觉得脸上一热,挡在他前面的一个弓手便直直向后躺过来。一支长箭从他左眼射入,斜着又从后脑射出来,“噗”的一声,那人的血便混着脑浆溅了何卢一脸,拽着他也倒了下去。

还没等何卢推开尸体,便觉得上面又是一沉,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尸体压了上来,将他严严实实地埋在了里面。

“换盾!”杜闻则大吼着,紧跟着身子一歪,肩头上就中了一箭。他右腿后撤,硬顶着自己没倒下去,“盾牌手!”他边吼边挥动指挥旗。

城墙上的士兵训练有素,一撤一进,转眼就变了队形。一面面兽口云纹的青铜尖盾斜顶在城墙上,胡夏军一轮箭雨过后,弓手便在第二轮箭雨到之前,找空向胡夏军回敬一轮。

胡夏军则趁着这一轮对武都箭阵的拖延,调动两拨人马进行强攻。这一批胡夏军很快便冲到了城墙下,抬过来的均是云梯。

武都城墙中段虽被压制住,可侧翼在城楼的掩护下,箭雨一直没停。胡夏负责架云梯的士兵一个接一个倒下去,却还是让他们立起来了五个。架起来的云梯立刻被胡夏人死死顶住,推都推不动!

七十五、死守(三)

不过转眼间,第一批的胡夏军已经攻上了城墙。这批敢死队如同发狂的野兽,见人便砍!

人人嘶吼着!

“杀——!!”

“杀——!!”

“杀——!!”

可谁都听不见,耳中轰鸣的只有战鼓的鼓点和兵器交接的金鸣声!

混乱之中,杜闻则举着一只胳膊拼命挥动指令旗。万幸这批武都守军对日常演练没有懈怠。很快滚木就被架了起来,上面淋了火油,点着了,贴着墙就往下滚!一条滚木下去就卷走一批胡夏兵!

“侧翼换长弓!中段围剿!”杜闻则高喊着,提起一把大刀冲进中段城墙的战场。城下待命的武都守军也杀了上来加入围剿。

方才的须臾混乱,竟让胡夏军冲上来了不少人,一时间竟没办法歼灭。

杜闻则大吼着连斩了两人,紧接着就被人在身后一刀从肩砍倒腰,他想都没想,回身一刀砍掉了偷袭者的脑袋。

城下的守军完全冲上来时,中段才逐渐压制住敌人。胡夏的长弓队被左右翼放出的远箭压制住,没有了掩护的胡夏军也无法再填命一般往城下冲。

一炷香后,胡夏鸣金收兵。

“清点死伤。”杜闻则用袖子抹掉眼睛上的血,他感觉四肢已经开始发冷,看来后背的伤比他想象的重,估计流了不少血。

军医很快就上来急救,待要将杜闻则抬入城中治疗时,他挥手否决,“还不能掉以轻心。”

杜闻则剑眉深锁,看着清点战场的士兵将死人一个个分开,按着军服,胡夏的扔下城,仇池的抬入城内集中焚烧。

他心里盘算着,这一波夏军死伤大约两成。虽说西秦那边胡夏派了八千人进行拦截,可城下的胡夏军也要防着死伤过大时,西秦和仇池真的两向夹击。

刚才的进攻只能算是探探路,以杜闻则的经验来看,接下来的一场胡夏很可能会调整阵型,然后不顾死活地强攻一次。”

杜闻则趴在担架上,军医在伤口上撒了麻沸散为他止疼,但血流得太凶,伤口的药几乎都被血冲散了。军医只能让他挺着,将伤口缝合。他没有关羽的神勇,此时只能做到不大喊出声,头上却是一头冷汗。像是想起了什么,提着一口气问,“何大人呢?”

“胡夏人冲上来后就没见着了。”

“是吗。”杜闻则眼神暗了暗,难得有个文官敢冲锋陷阵,也这么没了。

“将军。”军医抹了把头上的汗,他已将杜闻则的伤口缝上,撒了止血白药,又用布缠了,却还是满脸担忧,“将军还是入城吧。这伤动不得了,再说您肩上的箭伤也要治。”

杜闻则甫要开口,却听城墙那边有人喊了句,“何大人!”

杜闻则赶忙撑着头往那边看,果然见几个士兵从一堆尸体里拉出了一个人。

此人浑身上下都被血浸透了,要不是眼睛睁着,根本看不到血以外的颜色。他手上还拎着铁锤,爬起来后四处望了望,就向杜闻则这边走过来,身后拖了条血路出来。

杜闻则见了他的样子,不知怎么的竟觉得好笑,“何兄可伤了?”

何卢憋了一肚子的火却没处发,咬着牙恶狠狠道,“没,被埋了。”他说完望向城外胡夏的军营,“他们退了?”

杜闻则轻“嗯”了一声。

何卢似乎是气大了,讲话时喘着粗气,“你去养伤。我守着,这回换我埋他们!”

杜闻则吃力地摇头,“知道你勇冠三军。可是你连这指挥的令旗都不知道舞,我怎么放心下去。”

“杜郡守安心下去治疗。孟某来帮何大人守城。”孟师因为肩膀有旧伤,没办法打仗,所以方才只是随平民百姓一起留在城中躲避。此时见武都军伤亡如此惨重,他也顾不得自己的伤病了。

孟师轮了轮胳膊,“老小子是提不动刀了,但是舞个令旗还是可以。杜郡守请放心,一旦生变,我们即刻差人去请您。”

杜闻则略微犹豫了一会儿,才在军医的催促下点了头,“成。有劳二位了。”

说完就任军医带人把他抬下城墙,下城墙前,他又嘱咐了何卢一句,“能守到明天晚上,咱们就算尽了力了。”

何卢没闻言并没回身,只点了下头。

待杜闻则下去了,何卢和孟师才趴到城墙上观察对面胡夏军的动静。

胡夏军大约没想到武都会有如此激烈的反抗,第一波攻击显然是轻敌了。此时他们整顿队伍,并开始砍树制成更多的云梯。

明明打退了敌人的进攻,武都守军将士们的脸上却都没有丝毫喜色。大约所有人心里都有数,最迟明早,胡夏真正的进攻便要来了……

武都受困之时,阴平王宫也不太平。背插三面通行令旗的传令兵在王宫笃政殿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听闻武都被围,梁翁和秦忠志的脸上虽略显焦虑,却也透着些意料之中的意思。

殿中一些文官则乱了阵脚,望向梁翁道,“左丞,仙姬已祭天七日,这胡夏军依旧长驱直入。您看……”

梁翁沉声镇住局面,“慌什么?你们以为神旨是能信手拈来的?仙姬七日不眠不休,如此诚意,天必为所动,救我仇池于水火,尔等看着便罢。”

笃政殿上,只有梁翁、秦忠志与姚正三人知道护国仙姬祈福之中的玄机,但因顾忌军机秘要,因此三人皆守口如瓶。

以姚将军为首的武官虽不似文官般不经战事惊吓,可大多数人也都同杜闻则一般,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很难对祈天求福有所期望。

姚正老将军虽然知道仙姬此时在北魏,却并不知晓更多的细枝末节。

此时他见梁翁和秦忠志都稳如泰山,略略安心,却依旧犹豫地开口问道,“二位丞相,胡夏虽然来势汹汹,但举全国之力,并非不能与之抗衡。与其坐以待毙,我等大可开城迎敌,与贼子拼个你死我活。”

梁翁和秦忠志虽表面镇定,其实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秦忠志道,“姚老将军莫急,如今城墙上有祝融校尉镇守,非到万不得已,无须老将军出马。此时老将军只需守卫王宫,以防不测。”

梁翁也颔首道,“正是如此。姚公且再耐心等等,今日若再无消息,再倚仗姚公出城迎敌。”

仇池如今国力空虚,若是倾举国之兵与胡夏抗衡,也只能是两败俱伤。就算打走了胡夏,很快就会有其他国家前来,到那时便再无翻身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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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过渡章完结,加个新人物总结:

这二十章新出场的人物:

北魏方面——拓跋破军之妻:娇娘(假扮宫中嘉禾夫人);平城执金吾:叔允

南宋方面——细作:细珠儿;

女主方面——假身份:舞姬念儿

仇池方面——使团官员:何卢;使团官员:姚中建(姚正儿子);武都郡郡守:杜闻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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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出场的人物:

北魏方面——将军:拓跋破军;新魏皇:拓跋焘;司徒:崔浩

南宋方面——先皇:刘裕;皇帝:刘义符;荆州宜都王/三皇子:刘义隆;七皇子:刘义庆(与三皇子刘义隆同住荆州)

赢风(伪装身份王大夫、巴拉;目前是刘宋三皇子刘义隆的暗探)

南宋四大辅政大臣:徐羡之;谢晦;傅亮;檀道济(女主父亲)

女主方面——父亲:檀道济;亲哥哥:檀植;檀植;亲母:谢氏(出家);庶母:蒋氏;庶弟:檀承伯(蒋氏子)

檀家在北魏的眼线:孟师

仇池方面——左相:梁翁;右相:秦忠志;大将军:姚正;贴身丫鬟:盈燕

夏朝方面——夏王:赫连勃勃

七十六、破局(一)

得知武都守住了夏军第一波攻势之后,前线便没了什么大消息,一直等到晚上,宫中掌起宫灯,殿内更是灯火通明。所有的朝臣都等在殿中,没有一个人敢走。

一直到第二日天大亮时,才有传令兵跑进殿来,“报——有斥候来报——胡夏军有异动!”

在座之人皆从迷糊中惊醒,难不成胡夏要再攻了!

秦忠志立刻问道,“可有详报?”

“说是天快亮时,中军帐附近突然混乱,紧接着各营的人马都有走动,好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梁翁反常地从坐垫上站起来,在笃政殿内来回踱着步子,是事成了吗?何以没见信号?

秦忠志见梁翁摇摆不定,知其所虑,开口道,“无论如何,都是机不可失。如今成败,在此一举啊。”

梁翁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吩咐道,“传话给胡夏军,说我护国仙姬已请得神助,胡夏必遭天谴!若其再不撤兵出境,必定万劫不复!”

武都郡的清早,何卢被士兵钢刀反射的第一缕日光晃了眼。春日晴好,本该是以文会友,踏青访春的好时候,他却一身干血块,狼狈地站在武都的土墙头上,望着对面胡夏军的动静发呆。他吸了吸鼻子,除去土尘味儿,血腥味儿,铜锈味儿,还有干饼和稀米粥的香味儿,啊,该吃早饭了。

何卢抓了张饼,叼在嘴上继续盯着胡夏军看,似能把对面看出朵花来。

“怎么样了?”杜闻则的声音自何卢身后响起。

何卢回头扫了他一眼,见杜闻则的脸色虽依旧惨白,却比昨日抬下城时好上了许多。

“不知道。天快亮的时候似有动静,还以为他们要攻上来了,一直戒备,也没见对面有什么反应。”何卢嘟囔着,连道了几声声,“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早该攻上来了。”

杜闻则又问,“孟师呢?”他总觉得这位北魏来的商人不简单。

何卢皱眉,“早上那阵动静之后,他突然说仙姬大约请到神旨了,他要去准备。”

“什么神旨?准备什么?”

何卢摇头,他虽然是跟着邀雨一起出使北魏的,但实际邀雨如何安排,他也不知情。

杜闻则是被人抬上城墙来的,此时他往墙边上凑了凑,从墙上凿的窥探孔观察了一会儿对面才向身后吩咐道,“传令全军,速速吃好早饭,准备随时迎战。”

何卢和杜闻则两人就这样守在城墙上,一会儿探下脑袋看看对面,苦等到日上三竿,却惊讶地发下胡夏人拔营撤军了!

“就这么撤了?”杜闻则似乎在问何卢,又像是在问自己。他起初以为自己睡昏了梦见的,拍了下脸才确认自个儿还醒着。

何卢也怔怔问,“可要追击?”

杜闻则沉思片刻摇头道,“以防有诈。”胡夏撤离井然有序,后变前,前边后,急促中却没显出慌乱。

“难不成是西秦或是北魏有变?还是阴平出兵来援了?”何卢又问。

“不应该。”杜闻则此时剑眉紧锁,“武都阴平相距不过十里,一直有狼烟通信。青烟为胜,红烟意退,黄烟令守。若是武都有变,姚老将军定会焚狼烟相告。”

“难不成是仙姬……”何卢自言自语,杜闻则也听见了,却也未置可否。

对于不知内情的何卢和杜闻则来说,护国仙姬究竟是如何退敌的,实难想象。

与何卢和姚中建分开后,邀雨在北魏偷偷隐藏起来,硬是又等了三日才出发。

一则是为了避开各方的眼线。二则她也是贪心了,想要向拓跋破军借兵,一举吞了胡夏的军队。可惜魏皇强留拓跋破军在宫中,邀雨就算有无数理由说服拓跋破军也徒劳无用。

邀雨怕仇池撑不住,最终还是放弃借兵的计划,和子墨一路向南,沿着胡夏军进攻仇池的路线,几乎是尾随着他们向仇池靠近。

胡夏其实对仇池窥探已久。夏朝奢靡,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情。起初有奢延水里打捞的黄金供给,赫连王室想怎么挥霍无度都可以。可是这几年,能打捞上来的黄金越来越少,王室的花销却越来越大。

于是赫连勃勃便看中了仇池这个南北交接的通商重地。只要拿下仇池,再提高关税和商税,那便是金山银海无穷无尽。

起初赫连勃勃还担心,自己跨过北魏攻打仇池会引火烧身。可如今魏皇刚登基,内局尚且不稳,又何谈外政?

而仇池使节在宴会上当众开罪魏皇一事更坚定了赫连勃勃攻打仇池的信心。于是胡夏皇亲自领兵,一路所向披靡,攻下汉阳之后,直接杀到武都城下。

邀雨和子墨跟上了胡夏军后,躲在暗中观察了胡夏王赫连勃勃几日。此人刚过不惑之年,人长的虽挺拔伟岸,却残暴嗜杀,狂妄自满。行军途中,他常常坐于马上,如见有奴隶倦怠,便一箭射死。又或手执长剑,掠军而行,若有兵士头盔歪斜,则挥剑直取其首级。

邀雨觉得自己的“嗜血成性,草菅人命”跟赫连勃勃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就这么个人,也敢妄自称帝?”邀雨有些不屑地望着胡夏军的队伍,“想与宋魏分庭抗礼,这赫连勃勃未免太过夜郎自大了吧。”

“此人虽德行有缺,但看他身量,应是孔武有力之人,于此乱世之中,未尝不是人君之选。”

许是赫连勃勃杀戮无度,麾下兵士因惧怕他,周天都绷紧了一身皮,不敢有丝毫懈怠。邀雨想要于行军途中刺杀一军主帅可谓天方夜谭。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邀雨可不干。

而军队扎营后,又因对营中地形不熟,更是难以动手。一时倒是难为住了二人。

其实邀雨要救仇池的办法简单且直接。所谓群龙无首则乱,军无帅难行。只要暗中杀了赫连勃勃,便是再强大的军队也会军心涣散。而这也正是梁翁同意邀雨为护国仙姬的原因。

梁翁从北魏被护送至仇池国的时候,亲眼见证了邀雨武功的强大。几十名身手不凡的刺客就在须臾间便悄无声响地死去了。都没人来的及呼救。

确认邀雨为檀道济之女后,梁翁便打定了主意要扶邀雨为主。邀雨或许无法阻挡千军万马的攻势,但却可以杀人于无形。古往今来,虽说每一个皇位下都是尸骨皑皑,可即便是最具野心的皇帝,也不用会用自己的寿命,换更大的江山。

七十七、破局(二)

胡夏军过了南守山的当晚,邀雨伏在胡夏军营外的山坳里,压低了嗓子道,“得想办法进营。”

“他们就算夜里都有几队人马来回巡逻,我们对大营内地形不熟,一旦别人看出端倪,反倒要弄巧成拙了。”子墨本心不情愿让邀雨冒险,一直想找个万全的法子。

邀雨露出一脸坏笑,摇了摇手里的玉牌,得意道,“只要有这个,一切都不成问题。反正拉拓跋破军下水的事,我也不是第一回干了。”

她手里的正是拓跋破军将军府的印信。当初她怕拓跋破军对他们不利,偷了玉牌,给子墨看。子墨看后仿照样式雕了三块。而雕这玉牌的子料,竟是她当时光明正大向拓跋破军讨的。拓跋破军以为她要去打镯子,却怎么也未料到是做了他将军府印信的赝品。

玉料相同,加之子墨雕玉的高艺,若非拓跋破军府中的老人,实在难辨真假。他们身上穿的是娇娘送来的北魏官服,论谁也不会多疑的。

“娇娘原意是要我乔装打扮离开魏地,却不想能帮我这么大的忙。”

这次胡夏王出兵,拓跋破军有坐山观虎斗的嫌疑,这让邀雨多少有点恼怒,索性让北魏把黑锅背到底。

其实拓跋破军也有说不出的苦衷。之前力保邀雨称王,已经让魏皇和朝中群臣多有微词。此时若出兵助仇池阻拦胡夏,难保不被人抓住把柄,扣上个僭越犯上的罪名。

加之拓跋破军也想借此试探邀雨。这丫头趁自己不注意便与梁翁合谋窃了仇池国,恐怕还不知做国主有多难。当初拓跋破军便提醒过她,想要仇池国的不止是北魏,如今胡夏王这么快便有了动作,正称了拓跋破军的意,他倒要看看,邀雨是否真的撑得起一个国。

因此当魏皇强留他在宫中时,他明知魏皇的用意,却依旧听之任之。

“武都守军撑不了多久,咱们最迟今晚就得动手。”邀雨看了看营地四周,“幸好武都附近都是小山丘,你进去,我从外沿跟着你,不会被人发现的。”

子墨点点头嘱咐道,“如若生变,你自己旦走无妨,千万莫顾虑我,我自有办法脱身。”

邀雨杏眼圆睁,嗔怒地盯着子墨看。

子墨自知失言,不着边际地叹了口气,“是我说错话了,但你千万要谨慎行事,切记!切记!”

邀雨此时转怒为笑,子墨有时就会变得这样婆妈。可被人这样唠叨着,邀雨心里却甜滋滋的。真好!

入夜后,子墨便依计骑马向胡夏营地,还未接近,营门口几个瞭望台上的弓手都“刷”张开满弓瞄准子墨,他拉住马,高举手中玉牌,“吾乃北魏将军府密使,请见胡夏赫连大王!”

连喊了几声,才见营中跑出三名士兵,一律手执马戟指着他。其中一个上前,子墨便将玉牌交予他。

“你在此处等着。你们两个看住他。”哨兵认得子墨身上的北魏军官府,说话便客气了些,却仍不敢放松警惕。

子墨就在两名士兵的马戟,和几十张满弓的瞄准下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才终于有人来传。来人卸去了子墨的随身兵器,又搜了身,才带他入营。

子墨老老实实跟着来人向前走,眼角余光扫向营外的山丘地,夜色渐沉,根本看不见人影,只是偶尔有树影摇动,他便知道,邀雨正跟着。

借着北魏将军府的令牌,子墨顺利地入了中军主帐。正位上赫连勃勃仰坐着,两侧还有他的两个儿子,太子赫连璝,二皇子赫连伦以及一些将领。

子墨进去后,恭敬地行了使节的长揖礼。秦忠志对他几个月的节度使调教,没想却在此处用上。

“你是拓跋破军的人?”太子赫连璝得赫连勃勃眼神授意,发话问道。

子墨镇静自若答,“请陛下赎罪,吾并非拓拔将军差使,只是不谎称如此,实难见陛下天颜。”

“混账!何方宵小!竟敢欺君!”二皇子赫连伦腾地从坐毯上起身,“来人!将其拿下!”

帐外立刻涌入一班侍卫,狠狠将子墨反手扣在地上。紧接着就要往外拖。可就算压住了子墨的两个士兵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子墨依旧纹丝不动地趴在地上。

“干什么呢!还不赶快拖出去杖毙!”二皇子赫连伦似乎是个暴脾气,见两个士兵呆在原地,不免剑眉倒竖!

太子赫连璝倒沉得住气,“二弟莫急,问清楚了,再杀不迟。”

兄弟两个一唱一和,不知是否是赫连勃勃授意的,故意要给北魏使者一个下马威。却不知子墨何许人也,哪会被这点阵仗唬住?

赫连勃勃此时坐在上位,瞧着漫不经心,却没看漏分毫,他一眼便瞧出了子墨的身手,眸中杀机立现,“你既不是拓跋将军的人,又怎会有将军府的玉牌?”

子墨虽被人押着,语调却很平和恭敬,抬头答道,“回陛下。吾乃魏皇陛下信使,吾主得知陛下攻仇池,有言要吾带给陛下。”

“何言?”

“吾主预祝陛下此役旗开得胜。”

许是没想到北魏皇会专程派人来预祝,帐中众人皆有些疑惑,最终都望向赫连勃勃等他定夺。

赫连勃勃依旧仰卧着,双眼微微闭上,却挡不住目中杀意尽显。片刻之后,才听得他冷哼一声,“一派胡言!”

赫连勃勃的这声呵斥,让帐中诸人本能地背上一紧,后颈发凉。可子墨却如同未闻一般,云淡风轻地反问,“试问若非吾主,谁人还能拿到拓拔将军府的玉牌?吾是否诳语,陛下心中怕早有分晓。”

许是子墨的这份淡定让赫连勃勃直觉有异,他再次冷眼盯着子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阴森森道,“即使如此,便请使节委屈一下,在我军中逗留几日。待朕破城之日,也好第一时间由你带信回去给汝等皇帝。”

说罢冲士兵挥了挥手,又道,“军中戒严,未防使节遇到什么危险,多派几人保护着。”

子墨这次倒没反抗,老老实实地被士兵陪着走了出去。

七十八、破局(三)

“父皇,为何不杀了他?”二皇子赫连伦显然有些不解于赫连勃勃的一时仁慈。

“不过留他多活几日。此人身份尚且不明,若杀了,说不定就给了北魏出兵的借口。魏国小皇帝与拓跋破军面和心不和,来人不管是谁的人,不过都是想借朕的刀杀人。”

太子此时进言道,“即是如此,何不放了此人,再暗中派人监视,摸清了对方的底细,便可从中施以离间之计,让北魏内乱,咱们坐收渔翁之利?”

赫连勃勃有些不满地扫了一眼太子,“愚蠢的东西!两军交战之际,怎可放人随意出入军营!此人若是仇池细作,岂不是要泄露军机!”

赫连璝被他一吼,吓得立刻跪在地上,“儿臣愚钝,望父皇赎罪!”

赫连伦在一旁隐隐有些幸灾乐祸。此次御驾亲征,本应太子监国。然太子深知自己不得父皇喜爱,为求在父皇面前有所表现,刻意请旨随行。举国都知父皇尚武,太子这也算是投其所好,用心良苦了。此番若能立个军功,说不定还能博父皇一点欢心。

且不说赫连勃勃父子三人如何。子墨出了帐篷便被押到了军营外沿一顶帐篷内圈禁了起来,帐外还留了两名看守。子墨一路留意看着,整个大营被分成三圈,每圈都有五队人马来回巡逻。

确认了这些,子墨脚尖一点,便触到了帐篷顶。刺破了篷顶,他将一条红布拴在了外面。军中的帐篷高于人,棚顶上的红布对于巡逻兵来说,若不是刻意留心是看不见的。可对于居高临下的邀雨来讲,却是格外显眼。

果然没一会儿,子墨所在的帐篷背面就被翘起了个小缝,也就将将够小孩子通过,却见一道黑影,极快地钻了进来,又迅速隐入烛火照不到的阴暗处。

“没让人发现吧?”子墨压低了嗓子问,又立刻腾身上去收了红布。

“那群瞎子!”

虽说邀雨蒙着面,子墨似乎还是看到了她脸上肆意的笑。果然还是小儿心性,如此危机四伏的境地下,她似乎还当玩闹一般。

丑时是守夜的人最疲累的时候,加之天色渐亮,哨兵的警惕性降低,反而比夜里更容易得手。邀雨按照子墨的指示,悄无声息地连过几班守卫,有惊无险地到了中军主帐一侧。

四粒石子脱手,同时击中帐门口两名守卫的睡穴和定穴。只有这样,才能让守卫于昏睡中依旧直立站着。

搞定了侍卫,邀雨一阵风儿般钻入帐内,再一眨眼的功夫就出来了。辗转腾挪地到了暗处,解了守卫的穴道,顺利退回到子墨的营帐中。前后所用,不过两刻钟尔尔。

邀雨笑嘻嘻道,“还以为多大个事呢,原来就跟偷人家园里的果子没啥区别!”

未防胡夏人生疑,子墨一直留在营中,还特意在帐篷里要了早食。

“想来胡夏应会很快撤军了。”子墨似有若无道,事情来得太顺利,总让他有些不安。

胡夏王死的无声无息,在睡梦中被邀雨以内力震断了心脉。毫无外伤,一脸平静,就像是被人抽走了三魂七魄一般。

胡夏人一直到卯时才发现事情有异。

早该起床的赫连勃勃帐中一点动静都没有。忌惮于他平时杀人如麻的性子,谁也不敢贸然进去。一干将领在帐外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由太子赫连璝和二皇子赫连伦入账请安。

隔了有一炷香的时间,二皇子赫连伦才惨白着一张脸走了出来,摆手向众将道,“父皇今日心绪不佳,你们先退了吧,待会儿需要再传召尔等。”

两军阵前,一句“心绪不佳”,便暂缓进攻。怎是贻误军机这么简单那。

众将领听了都是一脸惊慌与不解,可谁也不敢触这个霉头去问。见二皇子的脸色,估计是惹赫连勃勃不快了,使得众人更不敢忤逆,纷纷在帐外跪安告退。

赫连伦打发走了众人,才慌忙冲回到帐内。

“皇兄,如何?”赫连伦语音发颤地问守在赫连勃勃塌边的太子道。

赫连璝没答话,只无力地摇了摇头。

赫连伦胸口一闷,焦急道,“可要告知诸将?”

赫连璝依旧不答话摇了摇头。难得他此时还沉得住气。

赫连伦此时眼睛睁得铜铃般大,“皇兄难不成要秘不发丧!”

赫连璝终于抬起头,狠狠道,“父皇此次出兵,朝中早有言官不赞同。据说是忌惮仇池国中的护国仙姬有北魏拓跋破军撑腰。后来父皇斩其舌后又砍其头,悬挂于城门示众,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而今……”

赫连璝瞄了一眼榻上的赫连勃勃,阴森森道,“父皇死得蹊跷。毫无外伤,面部也不似受苦痛般有狰狞之相……若说寿终正寝,父皇正当盛年,如何说的过去?”

“难不成是那个使节!”赫连伦警醒道,“他一来,父皇就殡天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赫连璝摇摇头,“不是他。守门的士兵说他一直在帐中,都没离开过半步。孤也派人去看了,应该不是他。”

赫连伦听到这儿冷不防打了个哆嗦,“那皇兄的意思是说,这是……诅咒?”他本想所天谴,但碍于是自己的父皇,又改了口。

那一日在南守山,凭空出现的浩渺天音,“犯我仙地者,天必诛之”。即便是赫连勃勃当日就杀了十数人以定军心,可谁又能真的当做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赫连璝深吸口气,“不论是什么?如今发丧,保不齐会被仇池利用。到时我军军心涣散,敌军却有天助,一旦仇池出兵反攻,你与孤怕是都要葬身于此!”

赫连璝言辞森森,吓得二皇子赫连伦出了一头冷汗。

赫连璝仗着自己太子的身份,吩咐道,“你先回去,孤去安抚住那些将领,今日暂且按兵不动。待明日假以父命,攻城做个样子,再借口军需不足撤兵,以防打草惊蛇。切记,父皇殡天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断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赫连伦此时已经抖如筛糠,点了点头,脚下发软地出了中军主帐。

赫连璝见这边安顿好了,便唤来自己的心腹在帐外守着,自己则往各将军帐安抚人心。

七十九、破局(四)

二皇子赫连伦回到自己帐中,立刻脱了方才战战兢兢的怂样,眸中精光乍现。他坐到案几后,头撑着紧握的拳头沉思着。

太子方才的话或许说的不错,可反过来说,亦是可以。父皇驾崩,他身为太子,若发丧戴孝,不但有了光明正大的攻打仇池的理由,更可举哀兵之勇,一举拿下仇池替父报仇。

而太子之所以不这么做的原因,正是因为他的太子之位实则岌岌可危。

早在出兵仇池之前,赫连勃勃就几欲废了赫连璝的太子之位。此番出战,更是爆发了赫连勃勃对这个太子的诸多不满。

如今赫连璝既无战功,又不得皇帝喜爱,此时登基,怕是众意难服。再加上如今胡夏国中监国的三皇子赫连昌,此人不仅会讨赫连勃勃喜欢,更深具野心。难保赫连勃勃驾崩的消息传到胡夏后,他借机造反,自立为皇。

如果自己估计的没错,太子是想蒙混回胡夏,再让现任国师,也就是前太子太傅来辅佐他名正言顺地登基。想到此处,赫连伦一拳猛砸案几。

赫连伦狠狠低语,“开弓没有回头箭,今时今日,决不能在此处心慈手软,坐失江山。”

若说废黜太子后,按长幼有序,新太子的第一人选就该是他赫连伦。

眼下太子的一番安排,虽心机算尽,却也给了他最好的机会!只要杀了太子,再假传圣旨,便可坐拥胡夏,此时不出手,待到何时?于是他立刻传来自己心腹,贴着他耳朵吩咐再三。

再说邀雨和子墨,两人藏匿在胡夏营中一整天,却不见胡夏军有任何动静,这下邀雨可先慌了神。

“难不成我一掌没拍实,那赫连勃勃还活着?”邀雨疑惑道。

子墨却摇摇头,“不像,若是赫连勃勃没死,他今日没理由不攻城。就算是重伤,也该有个军医出入,军医帐就在咱们斜对面,没见谁往中帐去。”

“那他们怎么还不撤兵?”邀雨半是不解,半是不满地嗔道。

子墨思虑了片刻才道,“昨日我去时,除了赫连勃勃,还有他的两个儿子也在。以今日情景,赫连勃勃十成九是死了,而他那两个儿子意欲借此生事,另有图谋。”

邀雨柳眉一挑,“我再潜进去,把他两个儿子也杀了。”

子墨看着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丫头赶紧劝道,“不可轻举妄动。你一整夜没合眼,过去了难保出什么岔子。你先休息一下,若明日他们还不撤兵,再去杀那两个贼子也不迟。”

邀雨虽耐不住性子,但也觉得子墨说的有理,只得再等。

可是没想到赫连璝会令人攻城。其实赫连璝只想做做样子,但他不能真的这么说。看到武都郡的反抗如此激烈,赫连璝着实心疼死掉了的夏军。要知道,如果三皇子在统万自立,这支军队就是他拿回皇位的唯一筹码。

果然没一会儿,赫连璝就以需要调整战阵为由,鸣金收兵。

而邀雨则被子墨压着,一腔怒火地听着前方战场的厮杀声。

“你知道现在不是你出手的时机,不要因小失大。”子墨对于武都死多少士兵并没有什么感觉。让他看着邀雨莽撞的杀出去是绝无可能的。

收兵之后的胡夏军营内,太子赫连璝一直忙到月上中天才将各处都安顿好。他随后又来到赫连伦的帐内,见赫连伦正坐在那发傻,心中不免一阵嗤笑。

“今日战事激烈,可是吓到二弟了,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未歇下?”

赫连伦故意显得有些焦躁难安的样子答,“心慌,难以安枕。”

赫连璝苦笑了下,“也罢。正巧为兄也找你有事。此番出征,虽带着父皇御制的金棺,但为免他人生疑,孤打算造个普通的先用着,放入寒冰,保住尸身。等回到胡夏再为父皇移棺。孤知道工部此次随行的名单皆在你处,所以想问问二弟,可有信得过的工匠能胜任?”

赫连伦听完,心中已有了人选,但为了不让自己不爱理事的假象被识破,他故意起身道,“皇兄突然这么问,我怎么会知道,工部的名单就在此处,皇兄自己拿去看吧。”他说着就转身向身后的书阁去取名册,赫连璝也跟了上去。

“这是铸铁工匠,这是造箭工匠,这是……”赫连伦正说着,突觉颈上一凉,紧接着一股热血“噗——”地喷洒在他手中的竹简之上。

赫连伦惊恐莫名地转过头,看着已退出几步开外的太子赫连璝。赫连伦举起手,愤怒地指着太子,却一声都发不出来。临倒下前最后一刻,赫连伦才顿悟,他大哥早就算准了,小巧易藏的匕首一下肯定捅不死他,为了不让他叫出声,太子选择生生割断他的喉管。

赫连璝看着自己弟弟断了气,冷笑了一声,将掌中的匕首塞到赫连伦手上,企图让人以为他是自绝的。又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有沾上血迹,这才从赫连伦的帐篷里探出头,再次确认没有旁人,而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哪曾想到,他前脚刚走,邀雨后脚就到了。

邀雨耐不住急性子,不等丑时就溜了进来。也算是无巧不成书,太子赫连璝为了成事,特意支开了四周守备,反倒方便了邀雨找到帐篷。

邀雨见赫连璝离开,便悄悄接近,闪身进帐。原打算趁赫连伦叫之前就拍死他,可手抬起来却呆在了原地。

“死了?”邀雨傻傻地看着一地的血,还有脑袋勉强粘连在躯体上的赫连伦。

赫连璝的帐篷费了邀雨点时间才找到,点昏了门口的守卫,邀雨依旧带着一阵小风儿地飞进帐中!

邀雨前脚刚着地,后脚就看见赫连璝正张牙舞爪地抓着自己脖子,紧接着七窍流血,“扑通”一声倒在邀雨脚边上,死了。

怎么又死了?!

看看地上尸体的服饰,是胡夏太子没错啊……

难不成自己当了护国仙姬后,真得了仇池先祖保佑,会了什么神功?以后杀人都不用动手,脑子里想一下就行了?

此念一起,邀雨立刻在心里默念了三遍宋朝小皇帝,刘义符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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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没有舒服的天谴

胡夏两名皇子接连死得莫名其妙,这让邀雨也没想到。

她正瞎琢磨着,忽感背后有风,唬了她一跳。刚要出手,见是子墨寻来了,这才定了定神。

“怎么这么久?”子墨进帐便问。等他瞧见地上死得极其凄惨的赫连璝,疑惑道,“你杀的?”

邀雨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说完又犹豫了,“也可能是……”她还想着自己得了什么神功不自知呢。

子墨见她的样子,知道这其中定有曲折,只是现在时间紧迫,来不及细想。

他再次俯身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显然是中毒死的。

“既然都死了,咱们就速速离开吧。”

“不行!”邀雨拧眉道,“他这样子可不像是天谴。”

必须是天谴,只能是天谴。不然她这几日辛辛苦苦,鸡鸣狗盗,瓜田李下的筹谋不就都付诸流水了?还不如直接闯进去杀了人就走呢!

梁翁和秦忠志都叮嘱过,一定要让人死的蹊跷。越是死得无理可循,越能让各国的帝王害怕,从而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

就在邀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子墨径直走到赫连璝尸体旁,寒光一闪,他便提了赫连璝的首级在手上。“你且去营外等着,我自有办法。”

邀雨见他取赫连璝的首级,差点蹦起来,“你切下来做什么?这不是更惨了吗!”

子墨却似胸有成竹,“死得惨不打紧,最紧要的是要看上去不似人做的。”

谁规定天谴就一定让你走得舒舒服服,不痛不痒的?

隔天清晨,胡夏的火头军正准备开灶做饭。刚一进灶房,就“哇呀——”一声全跑了出来!

炒菜用的大锅里,煮着两颗皮肉已经脱骨的人头,不是别人,正是太子赫连璝和二皇子赫连伦。而灶台的墙上,血淋淋的几个大字上爬满了蚂蚁!

“胡贼鬼头羹!”

几个火头军当场就吓破了胆,狂叫着“天谴!”跑出营帐。

邀雨听子墨说了前后,不禁“噗呲”笑出了声,“人家霸王自刎乌江,也只不过是刘邦差人拿糖水写字吸引了蚂蚁。你倒还嫌不够,非用血和糖水混着,生怕吓不死人吗?”

子墨一脸平静,似在自言自语道,“总要像天谴的样子。”

邀雨见了,忍不住打趣他,“世人都称你玉公子,谁知你的心比铁石还凉!”

子墨对邀雨话里带刺并不在意,“玉本就多性寒,只要暖了该暖的人就够了。”

翌日一早,邀雨便在万民簇拥下回到了宫中。

此一役,不仅使仇池国名声大振,更将邀雨的威望推至顶峰。

前任胡夏王遭天谴心悸而死。胡夏的太子和二皇子一意孤行,攻打仇池,死时更是身首异处。民间传言更加多样,而邀雨神女转世的身份则愈加不可动摇。

邀雨入殿时,满朝文武皆跪地叩拜,“恭贺仙姬,大破夏军。”

邀雨含笑,“众卿平身吧。”

“谢仙姬——”众人皆起身,立于两侧。

梁翁上前道,“此次获胜,全靠仙姬求得神助,老臣在此替仇池国子民谢过仙姬。”说完便行大礼叩首。

邀雨摆手,“左丞相请起,此番多亏有两位丞相在朝监政,指挥抗敌,是本宫要谢谢两位丞相才是。”

梁翁与秦忠志闻言皆跪拜叩谢道,“仙姬言重。”

秦忠志复道,“仙姬登台祭天,连续十几日不饮不食,如今可有不适?”

邀雨笑道,“本宫与仙人同游太虚,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右丞相口中的十几日,于本宫来说,却不过一盏茶的光景。”

众臣闻言皆面露讶色,再看邀雨,果然红光满面,哪里像十几日都滴水未进的人。于是纷纷上前,盛赞邀雨神力无边。

邀雨抬手,示意众人安静,才正色道,“追击的军队可已经出发了?”

秦忠志忙答,“回禀仙姬,武都郡守杜闻则已经带人先行追击。”

其实杜闻则没想追,不过孟师骗了何卢,突然打开城门追击,杜闻则是去追孟师跟何卢的。

邀雨点头,“武都军此次折损不少,需要尽快派援军,助他们一臂之力。”

堂中武将闻言,立刻精神抖擞,摩拳擦掌起来。

邀雨接着道,“姚老将军,如今我方可用兵士有多少?”

姚将军立刻抱拳答,“回仙姬,除去守军,如今两郡可调用兵士为一万八千人。老臣愿亲自领兵出征,扫平了胡夏人!”

邀雨笑着摇摇头,“杀鸡焉用牛刀?胡夏军如今兵力虽两倍于我军,却是纸老虎。将军应知,胡夏军如同一盘散沙,此番出击,若赶尽杀绝,实与屠城无异。被天下人所知,也只会污了我军威名。”

姚老将军愣了愣,自己征战沙场多年,今日一个小姑娘却说追击敌寇时不能杀人,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邀雨面相众臣,坚定道,“本宫既受天庇佑,便绝不行逆天之事。本宫要举仁义之师,为我仇池子民讨回公道!”

众臣为言所动,皆跪拜颂,“仙姬英明。”

姚老将军却皱眉,“即是如此,仙姬打算如何反击?”

邀雨招招手唤姚老将军上前。接着转到堪舆图前,纤纤细指点住一处敲了敲,笑道,“这就要看姚老将军如何布阵了……”

姚老将军猛然醒悟,微微颔首却依旧有些不甘,“只是此一番,便错过了将其赶尽杀绝的机会。”

邀雨依旧笑容不减,“而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心战为上,兵战为下。”她再次敲了敲地形图上的一点,“此为心战,并非兵战。”

邀雨话音刚落,梁翁便捻着胡须笑了起来,似乎不用多看,便已将一切了然于胸,“自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道者何说?仁义也。仙姬此举实为高招,老臣佩服!”

许是梁翁的话动摇了姚老将军,他虽面上仍有不解,却依旧抱拳道,“即是如此,老臣领命,这就去安排!”

邀雨点点头,又嘱咐道,“调兵一万即可,老将军便不要亲往了。本宫需你坐守阴平城内,谨防宋、魏借机生事。”

姚老将军此时似乎理解了邀雨此举深意。兵行仁道,自是好事,却未免纸上谈兵,不切实际。一时心软,妇人之仁,只会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可当邀雨提及宋、魏,姚老将军才多少赞同了邀雨一些。

枪打出头鸟。仇池如今势单力薄,若不是北方各国牵制魏朝,江北一统怕早已实现。即便仇池此番痛击夏军,同宋、魏的百万雄师比起来,依旧是九牛一毛。

此时仇池若显山露水,无疑是将自己放在火上烤,成为宋、魏的眼中钉肉中刺。胡夏今日虽是敌军,可以长远来讲,却是牵制北魏的重要友军。

八十一、反攻

胡夏军这边,君王皇子惨死,顿时方寸大乱。仇池护国仙姬有天神加助的谣言更是让整个胡夏军军心涣散。兵士无心征战,只想班师回朝。军中各将领商议后,快马送书信回统万城的同时,开始拔营撤军。

可谁想撤军的命令才刚下达,便有岗哨来报,仇池反攻了!

“武都开成反击了!”

过了一会儿。

“阴平也出兵了,此时正向西北绕行!”

“他们这是要切断咱们回统万的去路!”

“不行!如果被两向夹击,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不如取道东北,躲过阴平军?”

“仇池东北皆是山地,若是误入其中,岂不是要活活困死!”

“总好过现在就死,拼一拼或许还有出路!”

胡夏各领军急促商议之下,立刻各自带兵拔营!胡夏军中士兵连营帐都没来得及拔,就丢盔卸甲地向东南逃窜。

一进山中,胡夏人便蒙了。时下刚初春,四周依旧还是秃荒荒一片,让人分不清东南西北,胡夏人一进去便如无头苍蝇般没了方向。几路人马在数名领军的带领下四下奔逃。因不敢交战,几路夏军都躲着仇池军走。仓惶撤军之时,连粮草都未及押运同行,胡夏军就在仇池军的围捕下,惊慌失措,饥肠辘辘地东奔西跑。

山中多风雨,几日冷风吹下来,许多胡夏士兵就这么病倒了。

直到十五日后,绵延几里的林子突然断了,一片凹地大湖显露眼前。饿疯了的胡夏军疯了一般冲下去想捕鱼充饥,却愕然发现凹地上方的一圈已经被仇池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完了!中计了!”

谁曾想到,仇池放着唾手可得的胜利不要,而是缓缓驱赶,将胡夏军像牲口一样,一点点赶入陷阱之中,又让他们毫无顾忌,心甘情愿,甚至欢天喜地地往陷阱里跳!

笃政殿中,邀雨正与众臣议事。

“胡夏军那边怎么样了?”今日见姚老将军面带喜色,邀雨便知事情大多是成了。

“回仙姬,已经全都圈住了,三万人所剩八成,有湖养着,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那得赶紧派人催催胡夏的新皇了,赫连昌若再不派人前来求和,咱们湖里的鱼可就要被吃光了!”梁翁捻着胡须道,此话一出,引得堂上众人皆大笑起来。

邀雨也掩不住喜色,吩咐道,“既是如此,便由梁翁费心此事了。还请姚老将军再辛苦几日,千万莫在此时出什么差错。”

梁翁和姚将军皆下拜道,“诺,定不负仙姬所托。”

邀雨又仔细看了看下面的人,何卢已经回来了。而姚中建却始终音信全无,许是凶多吉少了。

听说姚中建乃是姚正老将军的独子,却因为自己……她不禁有些哀伤,不愿再议事,挥挥手,“如今两郡百废待兴,还请各位卿家能同心协力,重振仇池。今日便到此,左右丞相暂留片刻,其他卿家且退下吧。”

众人散尽后,邀雨才缓缓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额角。邀雨的贴身丫鬟盈燕见了,赶紧上前来帮邀雨按揉。

邀雨归来后开始正式上朝听政,国中杂事繁多,她多少有些不适应,会如此疲累也是情理中的事。

“两位丞相且坐下吧。我留你们下来,是想问问蓬莱宴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邀雨放松了紧绷的肩膀,淡淡问道。

秦忠志立刻回报,“国书宴贴已送达我国和宋朝。据报,宋朝欲派如今驻守荆州的宜都王刘义隆前往。”

“刘义隆?是宋皇的兄弟?”

“正是如此。是刘氏排名第三的皇子。”秦忠志知道邀雨对刘宋皇室的怨怼,答话也都是小心谨慎。

“梁翁怎么看?”邀雨见梁翁眯起了眼睛,便知他还有别的消息。

梁翁捻捻银须,开口道,“老臣听闻宜都王自小便体弱多病,一直不受宋武帝所喜。还未及弱冠之年,便被打发到荆州去了。此番派他入魏,一则是顾忌皇家礼数,二则怕是觉得一个久病的皇子,真出了事也不打紧吧。”

“蓬莱宴,名字叫的好听,不过就是议和,能出什么事。”邀雨冷冷嘲笑着刘宋皇室的胆量。

梁翁也赞同道,“正是如此。两国皆是新皇登基,根基不稳。内不安何以攘外?议和之举乃是两国共同所愿,应不会有诡谋于其中。”

邀雨舒了口气,“他们相安无事,我们才有喘息之机。只是北地诸国,魏皇偏偏只点名叫了我,很难不让人有顾忌,还要偏劳梁翁再多方打探一下消息,知己知彼才好。”

梁翁颔首,“诺。”

“此外,”邀雨有些内疚地道,“还请梁翁再多派些人手出去,沿着黄河打探姚中建的下落。今日也请您替我入姚府走一趟,眼看就要年关了,姚中建却依旧音信全无,您先帮我去宽慰一下姚老将军,告诉他我们一定会全力查找。”

“诺。老臣即刻便去。”

邀雨颔首,让盈燕送梁翁出宫,偌大的议事堂里只剩邀雨、秦忠志和立于暗处的子墨三人。

待梁翁走后,秦忠志才探头探脑地询问,“女郎这是何意?要安抚姚家,何劳梁翁亲去?”

邀雨冷冷道,“梁翁方才不是说了,不安内,何以攘外。如今外患暂除,仇池国内该有人要兴风作浪了。稳住梁、姚两家,我的位子才坐得稳。”

邀雨顺手取了只案几上的果子,像打赏猴子似地扔给秦忠志道,“前日伏麒岭的‘金光祥瑞’你做的很好。”

秦忠志乐呵呵地受了赏,眼睛眯城一条线答道,“不过是照葫芦画瓢。只是这种事,臣以为梁翁会早就安排好的。”

邀雨冷哼了一声,“妖女,神女,还不都是一面之词。他怕我难以掌控,自然不会放那么多‘祥瑞’之兆在我身上。他日真要反我,便可拿赫连璝和赫连伦的惨死来说事。”

秦忠志听了邀雨的话,没有丝毫吃惊,倒是松了口气般。他从前最怕的就是邀雨看不透,全权依赖于梁翁,如今看来,倒是他自己杞人忧天了。

邀雨又盯着秦忠志看了一会儿道,“最近梁翁杂务繁多,无暇他顾,你该做什么,当不用我多说吧。”

秦忠志当下跪在地上,向邀雨行群臣的朝觐之礼,“臣当肝脑涂地。”

邀雨借着战后的重建,给梁翁派了一堆的事儿,看上去像是对梁翁信任不疑,实际上却是要秦忠志借机观察,哪些是梁翁的人,哪些是姚家的人,而哪些又是邀雨可以拉拢的人。只有秦忠志在朝中立住了脚跟,邀雨才能屹立不倒。而将此任交给秦忠志,狡黠如秦,怎会不知,邀雨此时才逐渐将他当做自己人。

子墨却始终无法完全相信秦忠志,邀雨入北魏的事,知道的人不多,秦忠志就是其中一个。如今姚中建死了,很可能是有人泄露了消息出去,才导致姚中建被劫杀。否则他一个仇池的使节,带着一名赏赐的舞姬,有什么值得出手的地方?

八十二、秦郎君

此时的嬴风正闷闷地喝光了杯里的热酒。酒肆里人人都在谈论胡夏王和两位王子惨死的样子,说他们触怒神明,死时才身首异处。这些话自他离开魏地便不绝于耳,听得他满心厌烦。

明明才事情才发生不过十几日,怎么连南边儿都传开了?赢风当然不会知道,秦忠志可是花了大价钱请人口耳相传的。

胡夏王战前祭曾写了一篇表文,说要取檀邀雨的项上人头。如今胡夏两名皇子身首异处,简直像是表文的内容应验到了自家身上。所以世人都笑胡夏王这是大言不惭,报应己身。又道仇池的护国仙姬神通广大,上天能饮仙人酒,入地能改生死簿。

嬴风心中明镜,什么报应,定是檀邀雨潜入了军营搞的鬼。要是以往,他定会嘲笑檀邀雨故弄玄虚。可一想到那日,她昏迷前还催自己逃命的样子,胸口就闷闷地不爽快。因此连荆州都没回,直接进了建康城找乐子散心。

他刚一进城,便听闻凌香阁的碧渊姑娘今日接客。众人皆闻香而动,把凌香阁围了个水泄不通。碧渊是红透了建康城的名妓。多少王宫子弟为了一睹真颜不惜重金争缠头。可碧渊却只随着性子,想接客时便挂了名牌上去,任人叫价,价高者得。

嬴风随着人潮进了凌香阁,老鸨一眼就认出了他。立刻笑脸迎上前来,“秦郎君,老早就等着您来了!今儿个碧渊接客,我就知道您肯定不会错过!来来来,请上座!”

赢风为了隐藏身份,对外都是自称姓秦。

他打赏了块银子给老鸨,挑了座径直坐了,“老规矩,无论谁出多少,本郎君都加价一百两。再泡两壶茗饮,一壶替我送到碧渊姑娘那。今日鱼龙混杂,难免叫她不快,品杯清茶,也好去去火。”

老鸨乐得眉眼开花,奉承道,“还是郎君懂得疼人!我这就亲自去办。您先坐着,有什么吩咐,招呼一声就是!”

嬴风眯眼望向楼上,最顶层就是碧渊的房间。两年前碧渊登台,艳压京城,一曲红绡未知数。但见过她真颜的,全京城就只有嬴风一人。

龟奴奉了茶上来。嬴风便只品茶,不做他想。凌香阁里的姑娘都知道他是冲着碧渊来的,只远远私语,却无人敢上来搭话。

嬴风的这张脸,不知骗了多少女人。加之他平日里喜着长衫,无论何时,都是一副渊渟岳峙,木秀于林的样子。若说碧渊名动建康城,那嬴风的风流倜傥在城中则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让多少建康城中的女子对他魂牵梦绕。

争缠头开始时,嬴风四下望了望,除了原有的老主顾,还添了些新面孔。

嬴风原是很享受争缠头时逐渐炒热的过程,可今日不知是怎么了,无论如何都不想等。于是还未待旁人开口,便直接叫价,“白银万两。”

场子里顿时冷了下来,老鸨干张着嘴杵在台上,也觉得有些意犹未尽。怎奈无人能高过此价,她也只好悻悻地落了价。

有人不满道,“秦郎君每次都来拍如此高价,倒不如直接为碧渊姑娘赎了身,娶回家中,也省得咱们总看着眼馋!”

“就是就是。碧渊姑娘一年就挂牌几次,郎君何苦次次都据为己有!”

老鸨赶忙打圆场,“各位爷也知道,秦郎君是这唯一见过碧渊真颜的。他每次都不惜重金中标,一是怕唐突了姑娘,二么,也是咱们姑娘生得美极,让郎君倾心不已嘛!”

有人立刻唾道,“什么唐突不唐突!不过是个青楼的妓,还以为自己是皇室公主不成!”

嬴风只当没听见,这种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他见得多了,只对老鸨道,“银子去我府上取。”说完便径直走上楼去。

进了房门,便见一如仙女子斜卧在贵妃榻上。女子的样貌他见过多次了,说她倾国倾城,绝不为过。指如柔荑,玉肌如脂,颈比蝤蛴,螓首远黛。腰身细软,不盈一握。若不是早知道她的身份,如此精绝的人儿,嬴风是肯定要调笑一番的。

此时嬴风一言不发,绕过屏风,走进里间。外间的碧渊则从贵妃榻上起身,转坐到案桌后,弹着古琴,自言自语起来。在外间听起来,大概会以为她是在与嬴风调笑吧。

嬴风进入里间没多久,就见床板一翻,从里面走出了一人。正是本该在荆州镇守的三皇子刘义隆。

“什么时候入的城?”还未等刘义隆落座,嬴风便开口问道。

地方王无诏入京那是死罪,可赢风和刘义隆都一副闲情雅致的轻松模样。

刘义隆也不觉他唐突,落座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笋青翠芳馨,嗅之醉人,啜之赏心。

“早你一日而已。”刘义隆品了口茶,反问,“怎么没回荆州?”

嬴风虽然有些放浪不羁,但并不是没分寸的人。此去刺探北魏虚实,他无故不会只让下属来回报,而自己跑回建康。

嬴风望着手中茶出神,如今南方茶道兴起,名人文士趋之若鹜,导致好的香茗千金难求。只可惜……此时他却没有品茶的心境。

“大约是因为潋滟的死祭要到了,总觉得心神不宁。”嬴风说着,手指不自觉地敲打桌面。

刘义隆知道此时劝解对嬴风没用,故而撇开此事不提。

赢风道,“皇上让你入魏和谈之事我听说了,我会与你同往。”

刘义隆只“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言,两人只品着茶,听着外间碧渊的琴声。

足足一个时辰后,刘义隆才起身离开。

他走之后,嬴风索性换到外间听曲。

碧渊一首接一首地弹着。直到暮色迟迟,才收了手,含情脉脉地道,“郎君今日怎如此好的兴致?”语间眼波流转,隐了些不易察觉的喜色。

嬴风不答她,其实他也答不上来。怎会如此好的兴致呢?

不过一个时辰前,他还心浮气躁,甚至用潋滟的死祭来当幌子。怎么此时,却觉得清风惬意,心中满是期许呢?难不成只是因着,蓬莱宴上,又能见到她了吗?

碧渊见嬴风无意答话,知趣地不再追问。而是转了个话头道,“此番郎君又想化做何人?”

嬴风一时竟犹豫了,幻化成谁的脸,才会讨她喜欢?

思前想后,也没个结论,最后嬴风只得道,“随便找张俊俏的脸即可。”

碧渊轻点螓首,“好,碧渊这就去为郎君准备。请郎君三日后再来,让我为郎君易容。”说完香袖翻转,抱起古琴进了里间,身姿轻盈,翩若惊鸿。

八十三、家书

这些日子,邀雨过得还算舒心。梁翁因要处理国中大小琐事烦得无暇他顾,而姚老将军则亲自去了冼珠湖那边督阵,防止俘虏的夏军生事。

唯一能来闹邀雨的就只有仇池国的宗正。因为北魏的蓬莱宴为国宴,邀雨作为护国仙姬,也应以国礼出席。邀雨从小在地宫里长大,自然没人要求她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一次彻彻底底地被宗正教导,生平一次知道什么叫学规矩。

她此时深切同情起子墨,可想他当初学习节度使礼仪的时候有多枯燥。烦归烦,但既然不想在敌国面前丢脸,就只得乖乖地学了。

四月初一那日,秦忠志带来了第一封母亲的家书。

书信十分简短,“万望吾儿日日平安。”随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包母亲亲手做的糖片糕。

秦忠志见邀雨边吃糖糕边哭,不忍地宽慰道,“如今女郎的母亲道号‘清音师太’,前去的人说请师太写封信给女郎,师太提了几次笔又放下,最后才写了这一句话。咱们的人还问她,没有别的要嘱咐的了?师太说,太多了,只是什么都没有这个重要。”

邀雨听了眼泪流得更凶了,“她为何不同你的人一起来仇池?她难道不想我吗?”

秦忠志叹了口气,才道,“师太说,她已然皈依道门,忘却前尘。可微臣却觉得,师太是怕拖累了女郎。女郎如今自保容易,可若有人以师太的安危做挟持,难免会让女郎掣肘。微臣这次派去的是臣族中的子弟,虽说是小心再小心,却也难免有心人留意。师太的事,怕是瞒不了多久。女郎需早做打算。”

秦忠志这话虽不好听,却说得中肯,邀雨听了颔首道,“我如今得用的人手太少,待父亲那边送的人来了,便差几个身手好的过去暗中保护母亲。”

子墨此时也道,“你离开去往夏朝后,我假借外出准备物资,见了将军一面。将军也曾提及夫人的安全,想来他在夫人身边也并不是全无安排。”

邀雨却别扭地不肯领情,“若不是他把那个狐狸精娶进门,娘亲又怎会出家!此时在这儿装好人,说不准是打什么主意呢!”

子墨知道邀雨这是口不对心,笑着道,“那你还叮嘱我带了熊皮的护膝护肘给将军做什么?”

看到邀雨吃瘪的样子,子墨忍不住拍拍她的头又道,“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将军这么多年为了你周旋,你该知道的。这次我去要人,他当时就把名单递给我了,说是人早就备下了。就待你开口,便会陆陆续续进入仇池,以防着了人眼。”

邀雨不吭声了。她对父亲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感,未进地宫之前,她是被父亲宠上天的掌上明珠,檀家女郎。她爱父亲,有时甚至超过母亲。可是进了地宫之后,虽然心知父亲有诸多的不得已,却依旧没法不怨不恼。时至今日,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了。

子墨知道她内心纠结,劝慰道,“你若一时想不明白,就不要再想了。或许以后,你自然而然就想通透了。”

邀雨微微叹了口气,极轻地点了下头,才吩咐秦忠志道,“父亲那边的人就交给你来接收。慢慢地渗透进来,莫心急,绝对不可让梁家和姚家察觉。”

秦忠志方才立在旁边半天没吱声,此时听见邀雨吩咐他,赶忙领命,“是,微臣会小心办好。”见邀雨没别的话了,才躬身道,“微臣先行告退。”

直到秦忠志走远了,子墨才问道,“你可惧他有一日会倒戈相向?毕竟他曾做过一次这种事。”

邀雨倒是一点都不担心,“秦忠志乃忠义之人。当初虽曾因立场不同,互为敌对,但秦忠志对于拓跋破军这个旧主来说,并不曾有一丝背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鞠躬尽瘁。当初他选择归顺我时,都已为拓跋破军做了完全的打算。更何况,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以他目前的处境,我若倒了,他的宏图之志,他的宰相之位,甚至于他的性命,又怎会无恙?”

子墨对秦忠志仍有顾虑,“他日你以性命相托之时,他若仍能坚定不移,再委以信任不迟。”

继母亲的家信后,邀雨也终于等到了姚中建的消息。

当日回国,看到姚中建不在时,邀雨便命梁翁派人去私下探访,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转眼一月过去了,他们终于在仇池边境找到了消息。一个同姚中建一路的侍从还活着。

那侍从被押上来时,全身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神志虽然还清明,但显然受过拷打,身上横亘着大大小小的伤疤。那人被推上殿后,似乎是站不稳一般,扑到在地上就不动了。

邀雨看到他的样子,复又想起临别那日,众人意气风发地向她辞行,感慨之余难免心中不忍,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你抬起头来。”

地上的人听到邀雨的声音先是一个激灵,随后似不可置信地用手拨开面前的乱发,看上殿去。待他看见了邀雨,堂堂七尺男儿竟流出了眼泪。

他勉强收紧双腿,强忍着跪了起来,随后向邀雨行伏地大礼到,“卑职以为今生难见仙姬一面了。”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虽气若游丝,却恭敬万分。

邀雨眼角扫了一眼秦忠志。一队人马皆死,且尸首不可寻,唯独此人活了下来。以秦忠志的为人,是绝对不会轻信了此人的。而梁翁,他从方才起就安静地坐着,估计是在避嫌。出使的人马皆是他挑选出来的,无论这人是不是内鬼,梁翁都不会在此事上多问。

邀雨也不急着审问,传了御医,给此人处理伤口。由于伤口太多,很多又在隐蔽的地方,御医也只能简单涂了些伤药,帮他包扎好。

邀雨又命人拿了臂靠,让他靠在地上坐好,才问话道,“姚中建走的是哪条路?”

侍从低声答,“姚大人带着我们兜了个大圈子,到了济州后,又沿黄河逆流而上。”

“何处遇袭?”

“东秦州。”

邀雨柳眉微蹙,怎么会在哪?若要下手,无论是黄河岸边还是偏远村落,都能动手。怎么偏偏选了还算是繁荣的东秦州?

姚中建的线路是自己选的,按说除了队中人应无人知晓。

邀雨不自觉地揉了揉额角,继续问道,“什么人做的,可有看清了?”

八十四、内鬼

被问到敌人是谁,侍从却禁了声,只低头不说话。

秦忠志见他不答话,上前一步低声禀报道,“臣审过几次,每每问及此处便不再多答。”

邀雨走到侍从身侧,语气和缓道,“你安心说吧,这殿上都是本宫信得过的。”

侍从的肩膀明显一松,斟酌了片刻,才答,“姚大人一路男扮女装,带着卑职等走到东秦州,就遇到了一队黑衣人的埋伏。姚大人当即就冲下马车,边喊‘女郎快走’边带着我们逃走。那些黑衣人原本想朝姚大人喊的方向去追,却被一人喝住了。”

邀雨打断他问,“那人什么样?”

“卑职不知,只看到一辆马车,声音是从车里出来的。”

他说完,看了眼邀雨,又接着说道,“后来黑衣人便大开杀戒,姚大人也惨着毒手。是大人把卑职推进了树丛,又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卑职的藏身处,才骗过贼人耳目。姚大人临死前嘱咐卑职,一定要活着回武都,把卑职看到的,听到的告诉仙姬。大人还说,此事怕是有内鬼,所以要卑职在见到仙姬前绝对不能说给旁人听。是以,卑职才冒犯了右丞相,望丞相赎罪。”他说完便又俯身于地上,向秦忠志施礼。

“本宫且问你,那发号令的人可还说过什么?”

侍从听邀雨此问,面露难言之色,吞吞吐吐起来。

邀雨柔声道,“但说无妨。”

侍从不敢多做隐瞒,低声答,“他说……他说‘妖女断不会逃,逃者则必不是……妖女。’”

邀雨眼底闪过一道凶光。妖女吗……还真是令人怀念的称呼。确实,若自己真与姚中建同行,比起逃走,杀光贼人更为轻松。

对方如此了解自己的性子,该是有过交往的人。会是谁呢?

马车……妖女……黑衣人……难道是南宋小皇帝派来的那批人?在营地劫持她不成,就等在路上,打算再试一次?

邀雨复又问了几个问题,却越想越没头绪,最后只好作罢。

命人扶侍从下去养伤,又指了御医给他。

宫女扶着侍从快出殿的时候,邀雨才扬声问了句,“你叫什么?”

“小人贱名古焕。”

邀雨颔首,“好好养伤。日后还能为国效力。”

待古焕下去了,秦忠志才道,“女郎可是信了他?”

邀雨不答,反而去问梁翁,“梁翁以为呢?”

梁翁原打算不掺和进来的,可是邀雨问了,他又不能不答,于是起身行礼道,“仙姬自会明察。”他并未多说,话里的意思邀雨是听得出的。心中无鬼,则不怕细查。

邀雨略有沉吟,“好。此事梁翁也不必多虑了。秦忠志,派人盯着他,有任何异样都要来报。”

秦忠志领命。遂又用眼角扫了一眼梁翁。

邀雨像是知道秦忠志的想法,接着道,“另外还要拜托梁翁再为我选一批人马,五月与我同行蓬莱。”

梁翁闻言,眼底果然露了欣慰之色,再选人马,说明邀雨对他毫无怀疑。他赶紧领命。

“老夫定会为女郎择选一队精锐,护送女郎同往。”

邀雨又道,“再请梁翁派人去冼珠湖送信,将姚中建的消息告知姚老将军吧。记得要好生宽慰老将军。子墨,你也同去,将我之前备下的另一套熊皮护膝护肘带给老将军。”

子墨无声地点点头。这套熊皮护膝护肘虽不稀奇,但与邀雨当初让他带给檀将军的是一样的。可见邀雨对姚正是心有愧疚。

邀雨原以为找到侍从古焕,只是将姚中建的事情做了个了断,谁曾想姚中建提到的内鬼竟然自己憋不住跳了出来。

见过古焕的第二日清晨,宫门的侍卫来报,说武兴郡郡守杨难当反了。此时已经带兵到了王宫门外。

杨难当举着杨氏祖宗牌位入武都城,守城的官兵居然没有拦截。而且很多老臣要么站到了他那边,要么就保持缄默。

邀雨不屑道,“这么沉不住气,难怪杨家人都成不了事。”

杨家人会反叛,邀雨一点儿也不奇怪。这是合情合理且早晚会发生的事情。胡夏兵败,邀雨便算准了国内的各方势力会蠢蠢欲动,只是没想到杨家人如此心急。这是打算在她去蓬莱宴之前就夺回王位,取而代之。

古焕才刚被抓,内鬼是谁其实邀雨也说不清楚。结果杨家人就这么不打自招地跳了出来。估计是他们担心祸起萧墙,与其等邀雨来找他们,不如干脆就就反了。

“早就同你说过,为这些人不值得。”子墨依旧气定神闲地陪邀雨吃着早饭。

一旁伺候的盈燕刚听到杨难当反叛时就慌了神,此时看到子墨和邀雨胸有成竹地一切照旧,竟然也跟着冷静了下来。她走到邀雨身边,又为她盛了碗姜熬的米粥。邀雨畏寒,所以每日晨起必要喝些姜丝粥。

“他们早晚都要闹一出的。此时跳出来也好。那些老臣又不是看不懂形势,无非是借着他让我做出些妥协。”邀雨脑中突然闪过梁翁提及的大婚之事,梁翁今日没有出手阻止,该不会是想让她嫁给杨难当吧?

杨难跟杨盛差不多年纪吧?这个想法太过惊悚,邀雨赶紧甩甩头。

“怎么了?”子墨以为她不舒服。

邀雨忙掩饰道,“无事。秦狐狸怎么还没来?吃多酒睡过头了?”

她话音刚落,屋外便报“右相大人到。”

秦忠志进来时衣服穿得歪歪扭扭的,显然是急匆匆赶来的。见邀雨和子墨还若无其事地用早食,秦忠志暗自松了口气,也露了个笑脸出来,“臣也还未进食……”

“活该你饿着!”邀雨一筷子扔过去,正插在秦忠志头顶松垮的发髻上。“让人家打到家门口了,你才知道。这些日子你是怎么收拢人心的?”

邀雨说完,又挑了块最硬的饼扔过去,“一边儿吃去。”

秦忠志讪笑着依言捡了个软垫坐到一侧。

邀雨给盈燕使了个眼色,盈燕立刻会意,走到秦忠志身边道,“右相大人随奴婢来侧间吧,您一边吃,奴婢一边帮您重新扎下发髻。”

秦忠志忙起身,冲邀雨作揖答谢,跟着盈燕去了一道屏风相隔的侧间。

八十五、野心难当(锦鲤万更)

“这个杨难当是你之前同我说的杨家族正之子?”邀雨边小口喝着姜丝粥边问子墨。

“嗯。他与出逃的前仇池国主杨盛是表兄弟。武兴郡虽属于仇池,却不受阴平王室统治。属于杨家氐族的族郡。一直由杨家族正管理,赋税也不缴纳王室。听说是杨难当和杨盛的父辈有过矛盾,后来立下契约,武兴郡自那时起便脱离仇池管辖。”

邀雨嗤笑,“说的好听,仇池国要是真的灭了,他一个夹在武都和阴平之间的小郡还能独善其身?北魏来攻的时候没出来,胡夏来犯的时候也没冒头,如今看局势已定,就想来分一杯羹,真是厚颜无耻。”

子墨有些疑惑,“只是我记得契约上有规定,武兴不得豢养私兵。他如今带来的又是谁的兵?”

“谁的?自然是那些老臣放给他的。”邀雨说不寒心是不可能的。自己也算是为仇池几经险境,结果不过是因为不姓杨,他们便能做到如此地步。

不过邀雨和子墨都知道,老臣们虽然借兵给杨难当,但不是真的让他用来逼宫的。不然早就该带人打进来了,秦忠志也没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进宫。因为两人都知道这一点,早食才愈发吃得不紧不慢。

“女郎。”秦忠志此时自屏风后走出来,人已穿戴整齐。盈燕不仅给他重新梳了发髻,还整理了拧巴在一起的衣衫。

秦忠志方才在屏风后将子墨和邀雨的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一直以为子墨并不关心时局,没想到子墨对仇池内消息的掌握绝不亚于自己。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邀雨此时才兴师问罪。

秦忠志忙跪拜下去,“女郎赎罪。臣本来已经要出门了,却被昨日来到府中的姜老先生拦住了。”

“姜老先生?”邀雨疑惑,并没有听秦忠志提起过此人。

“是。这位老先生自称是檀将军派来的。昨日到臣府中求见。臣因不知其底细,所以未敢引荐给女郎,打算先查探一番再说。结果今日姜老先生拦住我后,说今日午时三刻会有天狗食日,让臣告知女郎。”

“哦?这倒神奇。我在父亲书记中读到过,军中常有善观天象之人,可以利用天时谋算战机。不过能将天狗食日的时辰都推算出来的,倒是从没听说过。他可同你一起入宫了?”

秦忠志摇头,“姜老先生推说自己腿脚慢,怕会耽误了女郎大事。故而让臣先入宫。臣已经派人将其看住,只是他所说的话,究竟是否属实,臣也吃不准。”

邀雨不以为然地笑道,“便是假的也无所谓。我不愿意之事,谁也勉强不了我去。既然这位姜老先生已有预言,那咱们就约杨难当午时于祭坛上,当着国中百姓的面辩上一辩,他若觉得我做不得护国仙姬,我甘愿让位。”

秦忠志犹豫了片刻,大约也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于是领命去同杨难当交涉。

杨难当正如邀雨所料,是借了朝中一些还支持杨家的老臣的府兵。他也知道杀了邀雨是不可能的,现在除了邀雨,无人能在眼下的乱局中保全仇池国。

杨难当的本意也只是希望邀雨能退一步,在他成为国主后,作为国师一流继续守护仇池。所以听秦忠志说可以不动兵戈地解决此事,他自然同意。为了防止邀雨是拖延时间,趁机逃跑,他坚持依旧带人围宫,直到快午时才移步去了祭坛。

午时一过,邀雨如约而至。她平静地扫了一眼杨难当。

此人四十岁上下,相貌平平,身量也属中等,若是放在人群里,一眼扫过去是绝对不会留意的那种。在当下这个讲究“相由心生”的时代,这种长相毫无疑问会被认作庸碌之辈。邀雨实在不知他到底是何处来的自信,能扛得动他自己的野心。

邀雨又望向祭坛下的百姓和众官员,轻声道,“本宫自领受天命之日起,便恪守本分,日夜为国人祝祷。不知杨公有何处可指摘?”

杨难当出乎意料地并没有抹黑邀雨,毕竟他还打着想让邀雨继续辅佐他的算盘,故而将手中的杨氏祖宗牌位一举道,“你虽受天命,却也是受我杨氏祖先护佑。这国主之尊,理应由我杨姓之人担任。”

邀雨浅笑,气度从容优雅,倒是把宗正刚教她的尊贵仪态用得如鱼得水,她缓缓伸出手,秦忠志便恭敬地递上了一份帛书。

邀雨将帛书小心地展开,“我虽来仇池不久,但仰仗诸位卿家辅佐,对仇池过往也略知一二。老国主在世时曾与杨氏族正签下契约,言明武兴郡改为族郡,全权由杨氏氐族的族正治理。而武兴杨氏也立誓,绝不参与仇池国主继立。此为约书,相信国中上年纪的老人家应该都知道此事。”

祭坛下立刻就有人附和。毕竟这件事当年在仇池是家喻户晓的。

邀雨又接道,“杨郎君即为族正之子,理应继承族正之位,他日管理武兴郡,才是理所应当。此时突然插手仇池国主一事,岂不是自毁契约?那么武兴郡可是该重新算做仇池的属地?”

邀雨一句话吓了杨难当一跳,他这夺取国主之位还没成功,邀雨便要将武兴郡划回到仇池国中,难不成她占了仇池两郡还不满足,还想染指武兴?

“武兴是杨氏族郡,这是千古不变的约定!至于其他,杨盛已经弃国而逃,国中再无合适的继任者,所以这份契书中说‘武兴杨氏不得参与继立’之事,自然也就做不得数了。”

这便是胡搅蛮缠了。

邀雨举着契书望向祭坛下的诸臣,“列为卿家以为如何?”

此时姚正还在冼珠湖看管夏朝的俘虏,众臣自然以梁翁马首是瞻。眼下梁翁不置一词,显然是偏向于杨难当的。

在梁翁心里,始终希望杨氏一族能继承国主之位。虽说杨难当才能平庸,可毕竟也是杨家人。若他能继位,日后就算接不回杨盛的长子杨玄,自己也不算愧对老国主了。

八十六、天降凶兆(锦鲤万更)

邀雨见众臣皆一言不发,转而又对杨难当笑道,“且不论我应天道而守护仇池。便是如今北魏和南宋,也只忌惮我一人。你若做了国主,北魏和南宋随时会来进攻,到那时,你当如何?”

邀雨此话一出,地下的百姓就乱了套,这么多年,仗是打不完的打,好不容仙姬以神力震慑敌国,能让他们过一过安生日子。要是杨难当做了国主,岂不是又要打仗?

“武兴杨氏不能为王!”

“仙姬才是受命于天!”

“就是就是,杨家已经叛国而逃,怎么还能让杨氏人继续做国主?”

很快百姓便一边倒地站到了邀雨这边。

“大家稍安勿躁!”杨难当摊开双手于空中向下压了压,示意众人安静,“我继任国主之日,便会封仙姬为女国师,赐居宫中,继续守护仇池!”

邀雨差点没忍住质问他,你脑子灌水银了?我凭什么替你看家护院!还赐居宫中,一个跟他爹一样大年纪的人了,还想不明不白地霸着她,真是恶心至极!

不等邀雨再说话,杨难当先上前一步小声威胁邀雨道,“前右相被处死时,他的谋士范倪被阉割成了宦官,如今就藏在梁翁府中。你若不想冒充仙姬的事情败露,就老老实实地支持我成为国主。”

杨难当说这话时,平庸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抹狠厉,总算让这人的长相多少被邀雨记住了一些。

“冒充?”邀雨冷笑,“看来也是时候该让你们这些愚人清醒清醒了。”

邀雨望了一眼祭坛左侧的日晷,正是时候。

只见她双臂展开,任风鼓动宽大的袍袖,掌心朝天,缓缓高举,“昊天在上,本宫受天命镇守于此,今日却遭人逼迫,还请昊天明示,可否将国主之位传于此人?”

原本听说杨难当要封邀雨为国师,祭坛下的百姓便都有所动摇。在他们心中,女子总归是不能称王的,如果能有一位杨姓的国主,再有邀雨做国师,那才是阴阳和谐,天下正道。

此时百姓们见邀雨祈求苍天给与启示,也都纷纷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就在秦忠志有点担心天象不会出现异样时,天狗食日开始了!

原本挂在天上明晃晃的太阳,竟然离奇地似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样,一点一点被蚕食消失。日为君,君主阳。阳气被食,则君命有危,大不详!

“天狗、天狗食日了!”

“这是凶兆啊!”

“不详!大不详啊!”

“快点敲锣救日!快!”

祭坛之下一片混乱。百姓们到处找着能发出响声的东西拼命敲击,想用噪声吓走天狗来拯救日头。可是日食并没有停止,很快地,整个天空都黑了下来,突然间白日里竟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祭坛上的杨难当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变故,他以为自己抓住了邀雨的命门,谁曾想邀雨竟请来了天相示警!

就在他震惊浑噩之时,子墨趁着天黑,将两颗用鸡肠包着的小血泡,轻轻地弹到了杨难当怀里的杨氏祖宗牌位之上。

这些是原本就商量好的,就算天狗食日不出现,秦忠志也会在一边胡说一顿,吸引注意,让子墨弹出血泡。以秦忠志那张嘴,估计刮阵风也能被他说成是有妖气。

等日食过去了。百姓们吓得纷纷跪在地上朝邀雨磕头。原本站在杨难当这边的臣公也都纷纷下跪,生怕邀雨一发怒招个雷来劈了他们!

“你们快看!”秦忠志突然高声大喊,“杨氏祖宗牌位留出血泪了!这是祖宗们不满不肖子孙倒行逆施,不顾百姓安危以谋私欲,这是祖宗显灵了啊!”秦忠志说完就对着牌位猛一顿磕头,很快额头就磕出了血。

邀雨心中腹诽,秦忠志这戏演得也太过了。

她哪知道这是秦忠志听到杨难当说,右相的谋士范倪还活着,生怕邀雨秋后算账,先演一出苦肉计给邀雨看呢!

原本臣子中唯一还站着的梁翁,此时见到流下“血泪”的牌位,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喊道,“老国主啊——”

杨难当这个被多方利用的小丑,就这么匆匆地下了场。他当然不会被杀死,毕竟他也是杨氏族正的儿子。邀雨也没有证据证明他就是泄露了情报的内鬼。

只是杨难当也不会好过到哪儿去,这个有碍国运的灾星,将被永远地囚禁起来。

邀雨在离开祭坛时,冷冷地扫了一眼俯跪在地的众臣。

最后她只对梁翁道,“蓬莱宴的事,就不劳梁翁费心了。本宫会让右相另行招募人选。对了,听闻前魏皇身边就有个得宠的阉宦,整日里兴风作浪,咱们仇池可要防患于未然。您家中若是有此等无根之人,还是早早料理了的好。”

梁翁垂首而跪,此时他懊悔地闭上眼,心中叹息,还是被发现了。

这一次天狗食日,国中无人再敢对邀雨的仙姬身份有丝毫怀疑。不少百姓更是直接在家中为邀雨立了长生牌位,日日叩拜。

而邀雨借此不但打击了梁翁为首的一众老臣,更是有了借口将秦家子弟和父亲送来的人招入朝中。

原本邀雨想立刻就将准确预测出天狗食日的姜老先生请入朝中。可等秦忠志回到自己府中去请人,却得知人已经跑了。

邀雨立刻派人四处查探,可整个仇池和周边都找遍了,愣是没人再看见这位姜老先生。

杨难当之事过后,朝中一时间为邀雨命令是从。

眼看离五月五日之约就要到了,胡夏却在这个时候派来了议和使臣。

胡夏议和早在邀雨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胡夏能请到北魏的使者一同前来。而那北魏使者,竟是女扮男装的娇娘。

“北魏节度使云峥拜见仇池护国仙姬。”娇娘上前像男人一样行礼,可一些女儿家的姿态却是怎么也掩盖不掉,倒是把邀雨逗乐了。

寒暄之后,邀雨屏退了众臣,只有子墨在身边陪同。

邀雨走下殿,牵了娇娘的手到偏殿坐了,边走边问,“可是拓跋破军让你来的。”

娇娘摇头,不着痕迹地将手抽了出来,“是奴家自己要来的。上次送给仙姬的礼物,原是想帮仙姬回家的,却不想在别处帮了仙姬。所以娇娘才向将军讨了这个差事,还希望仙姬能卖个面子给奴家。”

邀雨听她左一个仙姬,右一个仙姬,叫的生分的紧,知道她心里是怪自己了。胡夏失利,虽不是拓跋破军的过错,却明里暗里都与他脱不了关系。怕是拓跋破军此时在北魏也如坐针毡吧。

八十七、割地赔偿(锦鲤万更)

邀雨知道这么谈下去只会伤了她和娇娘的情分,于是转言道,“你此番前来,钟儿可安排妥帖了”

一提到儿子,娇娘果然有了些许缓和,“奶娘看着呢,不会让他乱跑。还要多谢仙姬的剑谱,那孩子亲近我许多。”

邀雨含笑,“你别太哄着他。不然他不知天高地厚,不一定惹出多大的祸出来。”

娇娘掩唇笑了出来,“他哪敢造次?我们都用你的名头压他。他只要一听到你的名字,就乖巧得像个女娃!”

邀雨听她不叫自己仙姬了,才转回话题,“拓跋破军让你来还真是来对了。别人我还不轻易许了他,偏是姐姐你,我怎么都得同意。”

娇娘大约是没想到邀雨会这么快妥协,微微有些吃惊,继而眼眶红了起来,“好妹妹,谢谢你。你也知道,将军他……真的不易。”

邀雨再次牵起娇娘的手,“我怎会不知呢?只是姐姐,这一次,却不是妹妹的错。那胡夏王若不是无耻来犯,我又怎会蓄意生事?我才祭天不久,又方与北魏结为友邦,我巴不得自己关起门来过安生日子。”

娇娘也知道邀雨所言不虚,便也不再横加怪罪了,“我临来前,胡夏的使者已经来求过将军了。将军起初闭门不见,后来胡夏使递上了赔偿的礼单,将军才放他们觐见皇上。原本他们是备了两份礼的,一份给皇上,一份给妹妹。可没想到,皇上却将两份礼都命我们带来了,另外还命人加备了一份也一起带来了。魏皇还说……蓬莱约期已近,还盼妹妹早日动身。”

娇娘边说,边探究地望向邀雨。魏皇的一反常态,只能让人联想到一种解释,就是他有意于邀雨。

邀雨大概知道娇娘的心思,含笑嗔道,“怎么,现在连姐姐你也怀疑我吗?我虽见过他,他却不知道那日的舞娘是我。说不定这礼是托我转给念儿的呢。”

娇娘自己想了想,也确实如此,才放开心结道,“妹妹自己要小心,皇上他……有些贪恋美色,朝中皆知,只怕此次蓬莱之约,他是别有用心。”

邀雨露出一丝苦笑,“谢谢姐姐还肯为我想着。”

娇娘见状,不免心生疼惜。将邀雨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拍了拍,“姐姐只一句,愿得有情人,白首不相离。”

邀雨抬头望向娇娘,见她眼中满是诚意。

邀雨知道,娇娘与拓跋破军大约就是这有情人了。纵然千般苦、万般难,心里的人,一直没变过。

“姐姐,夏朝艺班之事可有眉目?”

娇娘怜惜着为邀雨拢了拢鬓发,“还没有。其实这不是你的错,你何不就此放下?”

邀雨摇头,“我不能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娇娘点头,答应她会再加查探,又觉气氛太沉闷,便转了个话题问,“妹妹明年可是十五了?”

邀雨不知她何出此问,只愣愣地点了点头。

娇娘叹息了一声,“这国中无人说要给你行及笄之礼吗?”

不止邀雨,一旁陪同的子墨也是一愣。

娇娘见状,疼惜地摸了摸邀雨地脸,“女儿家,十五岁要绾额发,行及笄礼。方能嫁人。你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日。这种事情,定要早做准备。”

邀雨神色黯然,及笄吗?若宋皇没将自己流放,自己一直住在地宫里,爹可会想起自己还有个要及笄的女儿?

娇娘见邀雨的样子,知道自己必是说到她的伤心处了,赶紧转了个话题,“你看我,说着女儿家的事,竟把正事都忘了,“这是礼单,你且看看。”娇娘说着,从袍袖里抽出一张锦帛,用明黄的丝绦束着。

邀雨扫了一眼,金银珠宝,牛羊马匹自是不能少的。除了求和的赔偿,还有被俘的士兵赎身钱。而最扎眼的便是割地一郡。夏军在攻打仇池之前先攻下了汉阳,收下这份礼单,便代表着,汉阳郡以后就属仇池了。

邀雨将礼单慢慢地卷起来,像是享受般看着一行行字卷进字轴中。随后才叫了盈燕进来,“将礼单送往左相梁翁处,着梁翁与右丞相一同清点。若清点无误,便请姚老将军押人出境。”

盈燕领命下去,立刻安排了人去送礼单。

邀雨笑道,“姐姐既然来了,便多住几日吧?”

娇娘也想和邀雨多住几日,但念及钟儿,只好推辞道,“将军还等着我回去,而且我也放心不下钟儿。”

邀雨自然知道她的心思。从北魏到这里,快马加鞭也要十日,娇娘却押着贡品这么快就赶来了,可见她是日夜兼程。一路舟车劳顿,不言而喻。

“那我晚上就为姐姐设宴。既是接风,也是饯行。”

娇娘点头,谢过了邀雨。

邀雨又叫来了盈燕,“先带节度使大人下去歇息一会儿。你贴身照顾着。通知各位大臣,晚上设宴,请众卿列席。”

送娇娘回后殿歇息后,子墨俯身下来,跪坐于邀雨面前,捧起她的脸,满是愧意道,“及笄的事,是我疏忽了。”

邀雨摇头,“你我自小长在地宫,我不知道的事,你又怎会知晓?”她说着忽而笑了起来,“早先我还以为是那些女子觉得自己额头好看才故意露出来的。我当时还对镜瞧过,总觉得自己的额头太高了……”她笑着,心里却愈加苦了起来。

子墨温柔地拢起她的额发,“瞎说,我看着却是美得很。雨儿要是想,明日我便同秦忠志说,一定给你准备一个风风光光的及笄礼。”

邀雨闻言略略思忖,终是摇了摇头,“如今虽有了胡夏的赔款,可国中急需用钱的地方多得数不清,索性还有一年的时间,等到时再说吧。”

子墨虽未再说什么,可是心中却打定主意,一定要给邀雨好好筹备个及笄礼。

晚上的宫宴并不铺张。只简单的菜肴与米酒。

邀雨向娇娘解释说,因为战士们还在边关受苦,所以宫中规定,要与将士们同甘苦。娇娘却不介意,只说正好得了这个机会尝尝蜀地民风的特色。

席间娇娘言谈举止十分得体,原本对她有些敌意的大臣们后来也都与她互敬起酒来。这倒是让邀雨佩服不已。心中想着,这大约是娇娘在北魏后宫历练出来的。可见自己还要学很多。

八十八、闺中密话(锦鲤万更)

席散了以后,邀雨拉起娇娘就躲进了自己闺房,这次她连子墨也没留。

娇娘提及及笄一事,让邀雨意识到,不在母亲身边长大,很多女儿家的事情她其实是一窍不通。难得有个可以说话的,邀雨当然不能轻易错过。

娇娘见邀雨面带桃色,欲言又止,猜出了她有事不好意思开口,便主动问道,“每月可有来奎水?”

邀雨只愣愣的,满眼的不解。

娇娘摇头,“真是苦了你这孩子。”娇娘想了想,换了个说法问,“每月下体可有流血?”

邀雨点头,为难道,“每次都莫名地流个不止,要点了穴道才行。”

娇娘闻言大惊,“点穴?那怎么行!简直是胡来。那几日要用千金草熏的布帛垫在亵裤里,切记不可食辛辣,也不可受凉。”

“可是那么一直流下去,不是会死人?”

“傻丫头,那是死血,死血流光了,活血才能生出来。”

邀雨像个好学的孩子,仔细记下娇娘的话。

这一整夜,娇娘从最常注意的小事,甚至到一些房中之事,都一点一滴地教给邀雨。待天明两人从房中出来时,邀雨的脸红得更甚桃花。弄得子墨还以为她是一夜未睡,着了凉。

邀雨并未和子墨多说什么。只是后来不论子墨,秦忠志,还是梁翁,就连祝融都觉得邀雨变得不一样了。

娇娘私下又会过了秦忠志,向他道谢后,才出发回北魏了。她走后又五日,姚老将军带着兵马班师。

邀雨率众臣出城亲迎,临风,仙袍的宽袖被吹起,露出一截藕臂。望着远处整齐的队伍凯旋归来,悉数跪拜在她脚下,邀雨心中感慨,原来王者是这样。

亲自扶起了姚正老将军,邀雨道,“老将军辛苦了。”

姚正却道,“老臣之苦,不及仙姬万分之一。”他言语诚恳,却没有丝毫恭维之意。邀雨猜梁翁大约已将最近的一些事都告诉了他。

邀雨欣慰,高声道,“为贺老将军凯旋,举国欢庆三日!”说着便携同众臣入城。

凯旋而归,邀雨自当论功行赏。所收的赔偿,邀雨拿出了一大笔赏给了众将士和家属抚恤。

不过众人心中皆知,此次行赏,这些都不是重头戏。新纳的汉阳郡虽不比江南鱼米富庶之地,但对于小小的仇池来说,一郡的郡守和守备将军绝非谁人都能受任的。故而邀雨同梁翁、秦忠志也是斟酌再三,才定下人员。

“节度副使何卢,于阴平郡之战中守城有功,着,晋升为汉阳郡郡君。望历经图强,为国效忠——”

“姚氏长孙姚鸿涛出身将门,肝胆轮囷。特封为汉阳郡君守备将军,加封二等功爵——”

姚洪涛的进封并不出人意外,其父姚中建为掩护仙姬被奸人所害,虽加封了个死后的一等公,也不过是个虚名。而姚正已经是武将之首,军功也再无可封。索性一并都加在这个长孙身上,也算是姚家孙子辈第一个出头的了。

可何卢的出现多少让人有些诽腹,虽说他是梁翁的门生,阴平一战也显露头角,不过从小小的节度副使连跳五级,成为一郡郡君,难免会引来朝堂上纷杂的议论。

邀雨却一副两耳不闻朝中声的样子,早在北魏,见过他造的掌心连弩时,她便下了这个决心。何卢是她钦点的,她绝对会给何卢做足样子。

于是她亲自上前扶起跪谢的何卢,问道,“何大人,此一战可有何心得?”

何卢不知邀雨何处此问,一时没了方向,又怕人说他邀功,想了想,转言答道,“臣深感将士作战之苦。诸位将军作战勇猛,姚老将军领军有方,乃我军表率。”

姚正闻言立刻站出来,“仙姬。老臣不敢拔此头功,此番若不是仙姬上请天神,断然难以如此轻松取胜。”

邀雨浅笑,“老将军过赞了。只是有一点本宫不甚明白,何以区区胡夏,便敢轻易来犯?”,

姚正立刻答话道,“胡夏所制投石机十分了得。他们攻打汉阳之时,便是靠此投石机,只用了区区一日,便拿下了汉阳。此次他们撤兵,有两架未及带走。依臣之见,我们应尽快仿制,未雨绸缪。”

一旁的何卢却不赞同,“恕臣斗胆,胡夏投石机的确威力无穷,究其根本,乃投臂所用的千年巨杉能负重大石,而此种巨杉,并不长于我国,单纯仿制,怕是东施效颦,难得其效。”

邀雨点点头,“姚老将军说的对,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何大人你所说也并非虚言,因地制宜,才能事半功倍。所以本宫才同两位丞相商议,将汉阳郡交给你。”

梁翁含笑,适时地接过话头,“汉阳郡地域虽不算大,但是郡内却具备沙、林、丘几种地势,山石土木资源丰足。何卢,你不要辜负了仙姬的期望,定要在这汉阳郡中造出惊天撼地的利器来!”

何卢此时才如梦初醒,当即叩地谢恩,“微臣定不负仙姬重托!”

仙姬和梁翁都发了话,加之何卢虽是由仙姬钦点,但却曾经是梁翁的门生,所以朝中反对的声音也就渐渐消匿了。

大赏之后,众臣散去,唯独姚正和秦忠志被留了下来。

邀雨走到姚正面前,恭敬地整过衣襟,双手环抱,顺势就要跪下去。

姚正吓了一跳,顾不上避嫌,赶紧拉住邀雨,“仙姬这是做什么!”

邀雨微低螓首,在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将面前,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是本宫拖累了姚中建,还请老将军受本宫这一拜吧。”

姚正眼眶一红,儿子的事情,他早派人打探了,心里也早就清楚,伤怀之余也不免感慨,“仙姬切莫介怀。吾儿,死的值。他替老臣保住了仙姬,也就保住了仇池国。老臣我,引以为傲。”

邀雨懂得,这世上最苦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姚家历代从军,家中本就人丁稀少,姚中建是姚家一脉单传,如今却落得连尸身都找不到。

“多谢老将军不怪罪。”

姚正叹了口气,“仙姬说笑了,为国捐躯,理所应当。不怕仙姬笑话,老臣戎马一生。对中建也未尽到为父的责任。可人老了,却多了护犊之情。老臣这个孙儿,是阖府的心头肉。老臣实在是,不愿他有什么闪失。此次仙姬封他为守备将军,虽是给姚家上下的恩典,可老臣总担心,怕他得意忘形,被人推倒浪尖上都不自知。”

姚正语意真切,丝毫没有倚老卖老的意思。

八十九、以柔克刚?(锦鲤万更)

对于姚老将军的态度,邀雨深感安慰,“老将军无须过虑,本宫其实也是想就此事跟老将军商讨。令孙虽出身将门,但毕竟没担过什么实职,加之年纪尚轻,遇事难免血气方刚。本宫想着,还得辛苦老将军您亲自给他挑一位副将,能为其督导。”

姚正听了,讶异地看着邀雨,“仙姬,这、这,这与祖制不合啊……”

仇池国素来有规定,一郡正副官职不能出自同一氏族,以防专断独行,其实也是王室制衡臣子的法子。

邀雨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此事本宫同梁翁说过,他也是同意了的。祖制不过是杨家人定出来的,他们的子孙弃国避祸,又是合祖制的吗?老将军就不必多虑了。”

姚正心中感激,抱拳道,“谢仙姬。老臣定当为仙姬,为仇池国肝脑涂地!”

邀雨满意地笑了笑,“老将军凯旋而归,怕是还没好好同家人团聚呢。本宫就不多留了,快回府中与亲人相见吧。”

邀雨已出言相送,姚正却没有就此告辞。

“老将军可还有话要说?”邀雨疑惑道。

“仙姬……”姚正犹豫再三,似乎找不到更好的说辞,干脆哎了一声,直言道,“杨难当谋逆之事臣在冼珠湖已有耳闻。他罪不可恕,不必多说。可朝中众位公卿,并不是要推翻仙姬。特别是梁翁,他,他,他……”

姚正他了半天,也没接出下一句。

“他只是想仇池国依旧姓杨。”邀雨替他把后半句话说完了。

姚正有些惭愧地“哎”了一声。这位老将军为人耿直,心里没什么花花肠子。虽说知道梁翁其实是为了报效前国主,却也觉得他此番任由杨难当为难邀雨,有些过河拆桥的意思。

邀雨猜到姚正的心思,面露愁容道,“如今我们只是击退夏朝,且不说有多少豺狼虎豹还在暗中窥视,您当真认为一个连武兴郡都管理不好的族正之子,能做国主吗?”

姚正心想杨难当的确不行,可前仇池国主杨盛的长子杨玄说不定可以。而且杨玄与邀雨年龄相当,若结为佳偶,日后仇池便有望了。只是他知道这事儿八字儿还没一撇,故而不敢多说,只是保持沉默。

邀雨又道,“历来朝代更替,不是因为姓氏好与不好,而是管理国家的君主好与不好。若是梁翁能找出比本宫更适合治理仇池之人,本宫自然甘心让贤。”

其实姚正和梁翁都知道,邀雨在北魏有拓跋破军的支持,在南宋又是大将军檀道济的掌珠。眼下很难再找出一个比她更能平衡南北势力的人。所以梁翁才动了让邀雨与杨玄结亲的念头。

邀雨见姚正始终不说话,知道多说无益,再次出言相送,“老将军今日已然疲累,此事我们不如改日再议吧。”

姚正知道自己嘴上没把门,怕多说多错,坏了梁翁的事,于是这次真的告辞离开了。

姚正走后,秦忠志才上前道,“女郎也算是一国之君,跪臣子这种事,无论如何都是不合规矩的。”

邀雨似笑非笑,走回位上仰在那,近乎懒散道,“帝王之术,在于御人。御人之术,在于御心。自古帝王以为让臣子畏惧、臣服就能得到他们的心,却始终不明白……”

邀雨说着似有似无地笑道,“懂的如何向臣子示弱的,才能激发臣子保护主君的使命感。”她看向秦忠志,“你难道不觉得,从这个角度来说,身为女子,确是我的幸事吗?”

秦忠志愣住了,他从来没这么想过。名留青史的君王,哪个不是以威名立天下?或是政绩,或是战功,他们求的的确是臣子的敬仰之心。

“女郎的意思是说以柔克刚?”

“不,”邀雨轻轻摇头,“是亦柔亦刚。女子过柔,则言之无力。女子过刚,则言之生恶。如何软硬得当,却是一门学问。”

秦忠志大悟,“臣受教了。”他忽然也觉得,世间之事,损益互补,身为女子,一直是邀雨称王最大的障碍。如今看来,或许也是她不可忽视的长处。

其实这些都是娇娘教给邀雨的,她不过是现学现卖。只是娇娘当初教她的是驭夫之术,如今被她改了改,用在了臣子身上。这娇娘,总会歪打正着地帮到她,也不知是本意,还是无心插柳了。

秦忠志再看邀雨,见她四仰八叉地仰在坐垫上,正不知道想些什么呢。他心里暗叹,方才这位仙姬还说姚正的孙子年轻气盛,也不瞧瞧自己这没规没矩的样子。

秦忠志又问,“女郎既然给了姚家自选副将的体面,可要臣再借机拉拢拉拢?这位姚老将军,看上去倒是比梁翁直来直往。”

邀雨原本已经闭上的眼突然睁开,坐直了身子道,“直来直往?直来直往……”

“你说的没错,”邀雨用指尖点着自己的下巴思索道,“他本是个有什么话都藏不住的人。方才我提及杨难当不堪大任之后,他便没再说话,难不成是他知道梁翁还有其他打算?”

秦忠志也突然反应过来,立刻施礼道,“微臣这就去查!”

那日之后姚正推举了自己的一员副将周处给邀雨。很快此人就升做了汉阳郡君备军副将军,直属姚鸿涛。

一时间姚家风光无限,更胜梁府。

“祝融!”随着邀雨的一声呼唤,她整个人便像只小鸟一样腾了起来,不偏不倚地正落在祝融的背上。

祝融见了邀雨“嚯嚯嚯”地乐个不停,驮着邀雨原地转了好几圈。之前胡夏来犯,邀雨和子墨去了敌军营地刺杀,祝融则被秦忠志调到前线去守卫城墙。

后来冼珠湖圈禁夏军,姚正怕夏军拼死一搏,又把祝融借去。冼珠湖地势低洼,祝融放些毒雾瘴气,聚到低洼的地方,虽不致命,但也把夏人变成了软脚虾,别说反抗,连自理之力都勉强。

如今敌军已退,秦忠志特意去与姚正提了,觉得还是让祝融来贴身保护邀雨最为妥当,有祝融在,至少毒杀邀雨这条就决计行不通。姚正惜才,本想留祝融在军中效力,奈何祝融一心只想回邀雨身边。姚正拖了几日,见劝说不动祝融,也就只好放人。

九十、近水楼台先得月?

今日祝融同另外几名刚提拔上来的官员,由梁翁带着,来拜见邀雨。

见仙姬与传说中的“巨兽将军”亲近,在场的官员都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惊讶。

这还要多亏秦忠志。据说他早早就散布谣言,说祝融乃是邀雨在天上时的坐骑九灵狮猁王托身,知道邀雨是先主转世,特地下凡来护主。这说法简直比邀雨是护国仙姬还令武将们信服。因为见识过祝融的力气和毒气之后,谁也没法把他当普通人类来看。

邀雨因着许久不见祝融,一时兴奋地忘了形。听见梁翁轻咳一声才回过神,赶忙从祝融背上爬了下来,接受梁翁和诸位新晋的官员参拜。梁翁为邀雨一一介绍了同来的官员。其中有两人引起邀雨注意。

一位是梁亮,乃是梁翁最小的儿子,名副其实的老来子。原本该极尽宠爱,可惜是个妾生的,便是梁翁想抬举他,也得有个限度。故而担任宫中少府一职。

少府按品阶并不高,乃是从六品的芝麻小官,可是却负责调度王室需用的山海池泽之税。对于仇池这种连小国都勉强称得上的国家,地税可谓是王室的主要收入来源之一。换句话说,这位梁家的妾生子,将掌握邀雨的钱袋子。

邀雨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梁亮,可惜他始终恭敬地低着头,勉强能看出是个相貌齐整,文弱清秀的男子。

而另一位,则是梁家的长子嫡孙梁禄。据说梁翁对这个嫡孙很是看中。其一是因为粱禄外貌与梁翁年轻时十分肖似。其二是他文武兼修,算是仇池国中有名的青年俊杰。

这次与胡夏之战,粱禄在追击驱赶胡夏军时,立下了战功,因此被提拔为御前卫尉,掌管内殿警卫。

邀雨觉得梁翁的意图怕是再明显不过了。之前杨难当的事情其实已经表明了梁翁的立场。如今让自己的子孙控制住王室的禁宫和钱粮。下一次朝臣们再打算安排一位国主时,邀雨想拒绝便没那么容易了。

可惜邀雨心里再怎么清楚,她如今也不能对梁翁的安排说个不字。因为国中的朝臣都还是站在梁翁那边。

邀雨扫了眼梁禄,心中嘲讽地想,梁翁虽说一直打着让仇池回归杨氏的旗号,可未必没有私心。

杨难当的事儿才刚过去,他转过身便把自己的嫡孙安排在了邀雨近前,见面即是情分,这是打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主意?

可是邀雨却觉得,梁翁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因为粱禄的举止和眼神中写满了居高自傲。

邀雨简单夸赞了各位新晋的官员几句。杨难当谋逆被囚后,邀雨便同梁翁疏远了许多。此时也不愿意与他刻意寒暄,便带着子墨和祝融等人走了。

临走还特意叮嘱梁亮明日将账册整理好来见她。邀雨心中暗自冷哼,梁翁想扶植粱禄,她便去偏重梁亮,让他们梁家人自己先掐一会儿架吧。

邀雨以为她已经将自己的谋算藏得很隐蔽了,却未想还是被子墨察觉出了不对劲。一进到内殿,子墨便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又让祝融守在外面,冷着脸道,“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有事瞒我?”

邀雨一脸的不解,“你从哪儿看出我有事瞒着你的?”

子墨面色更寒,“这么说你的确是有事瞒着我了。”

邀雨哀号,“你又是如何从方才那句话中得出的这个结论?”

子墨这回索性不说话了,只是板着脸盯着邀雨看。

邀雨最怕子墨这一招。子墨要是同她讲理,那是绝对讲不过她的。邀雨有一百种说法能把子墨绕晕。可子墨不同她讲理,就这么盯着她看的时候,就意味着,得不到答案这事儿绝对过不去。

邀雨只好无奈道,“梁翁怕是想让我嫁给粱禄。”

“你说什么?”子墨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关系。

子墨冷着脸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邀雨讨好地堆笑道,“去北魏出使之前,他跟我提过大婚之事……”

子墨声音森冷,“为何不同我说?”

这种事儿怎么说啊……邀雨怕子墨觉得自己刻意隐瞒他,只好撒谎道,“这不是一件事儿接着一件事儿的,没来得及说嘛……”

子墨心道,可是你那晚在宴席上见到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诉我你找到了小师弟……小师弟难道比你大婚更重要?

当然这话子墨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否则就要让邀雨再度伤心。

想明白以后,子墨提剑就走。幸好邀雨动作快,一把就把人抱住了。

“梁翁只说我到了该大婚的年纪了,且人选关系着国主之位。并没有言明是要我嫁梁禄啊。你若现在把粱禄杀了,和梁家闹翻了不说,到时候他们另找个人选,不嫁也得嫁了。”

子墨瞪了邀雨一眼,“谁说我是去杀粱禄?我是去找那只死狐狸!他竟然让梁翁摆了一道还不自知,我现在就去掀了他的狐狸皮!”

邀雨一听哈哈直笑,立刻松开手,“好好好。是该教训教训秦狐狸了。我最近总看他不顺眼,却揪不住他的错处,你快去,好好替我揍他一顿!”

子墨抬脚就走,还难得嘲讽了一句,“就他那皮相,你这辈子也别想看顺了眼。”

秦忠志被子墨一把寒剑抵着喉咙的时候,吓得人差点软了。他一边懊恼自己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怎么在邀雨和子墨面前就这么没底气,一边赶紧说软话,“子墨兄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前来必是有要某效力的地方。不如子墨兄先把剑放下,咱们好生坐下详谈。”

子墨正在气头上,看见秦忠志的狐狸脸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将剑又往前送了半分道,“梁翁想让自己的嫡孙娶邀雨。你若不把这个人解决干净,就等着我来送你一程。”说完白色衣袂风一般掠过,人已经在一丈开外了。

秦忠志一直等到子墨人都不见了,才反应过来子墨方才说的话。气得他狠命地在地上不停跺脚,边跺边骂,“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梁翁你个老小子,某才刚在女郎面前得了点脸面,你就给某上眼药!你等着,某替你好好教教你那癞蛤蟆孙子!”

九十一、赢氏祭祖

再说那群新晋的官员,离开宫中后也并没有即刻散去,而是跟随着梁翁回到了梁府。梁翁与众人又寒暄了好一阵子才送他们出门。外人一走,梁翁便招了自己的门客在书房问话。

“主子,秦右相那边最近又派了不少人入北魏和南宋,估摸着还是为了各氏族在伏麒岭立衣冠冢的事儿。咱们真的不派人跟着,这可是跟各大家族拉上关系的好机会。”

梁翁摇摇头,刚想说话,便见粱禄闯了进来。

“祖父,我不懂!为何要让我去做内殿卫尉那檀邀雨不过是个……”

粱禄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梁翁厉声喝止,“住口!口无遮拦的东西!护国仙姬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说完梁翁扫了眼还在屋内的门客吩咐道,“你先下去,盯紧右相那边,但不要轻举妄动,无论什么事,都要先禀明了我再说。”

门客俯首领命,恭敬地退了下去。

梁翁待门客走了,才冷冷地瞪了一眼粱禄,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鼠目寸光。你今日面见仙姬时,眼睛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真以为人家看不出来?让你多在仙姬面前露脸,你就打算这么露?”

粱禄不服,“哼!什么仙姬?旁人不知道就算了,祖父何须在我面前说这种话。她不过是个下等的寒门女,若不是您抬举她,如今还不知在哪儿乞讨过活呢!”

梁翁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下等的寒门女?她可是仙姬!能招来天狗食日的仙姬!”

“那不过是凑巧!”梁禄梗着脖子嘴硬。

梁翁心中哀叹,想自己也是一世英名,怎么子孙里就没有一个出挑的?个个都这么自以为是。

“你说她是寒门女,那我且问你,当初胡夏来犯,以你自身之力,可能退兵?”

粱禄不以为意,“不过是些武功上的微末伎俩,当初若不是您不让我出兵,我早就带兵剿灭胡夏了!何苦等了她那么些时日!”

“夜郎自大!说的就是你!”梁翁气得脸都红了。

“祖父,”粱禄怕真气到梁翁,语气上忙缓和了些,“您与其想着拉拢那个寒门女,不如派孙儿去南宋或北魏。听说最近秦忠志那边频频与各世家接触,这种差事儿怎么能便宜了他们?合该让孙儿去办,也好从各氏族中挑一位正经的女郎娶过门,以后对咱们家也能有所帮衬。”

梁翁一听这话,就知道粱禄定是被他娘灌了迷魂汤,总想着攀上氏族的高枝儿。当初怎么就给儿子挑了这么个见识短浅的儿媳?

梁翁气得猛地一拍桌案,“糊涂东西!就凭你还嫌弃仙姬?只要仇池还姓杨,那仙姬就只能嫁给杨家人!”

他又指着梁禄的鼻子吼道,“你不要想着离开仇池!就给我好好在内殿当差。若是让我知道你玩忽职守,我就打断你的腿,让你的庶兄弟们顶替你!”既然道理说不通,梁翁索性就不说了。

“祖父——”

“出去!再不出去,我就派人压你去祠堂跪着,跪到你脑子清醒为止!”

粱禄见祖父真的动了肝火,也不敢硬顶着,赔了罪便退了出去。独剩梁翁一人在书房内长吁短叹。

————分界线————

寒食节那日,嬴风照例在刘义隆那儿告了假,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到位于荆州腹地的当阳县玉泉观。此时观门紧闭,可若站得高些,便能看到观内最后一进的院子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昼。嬴风上前先快叩了两下观门,又慢叩了三下,听闻里面有人问话,便答“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观门很快便被人从里面打开。内院又呼呼啦啦跑出来好多人,整齐地列于石道两侧,接着无声无息地俯首而跪。一直到观门再次重重关上,里面都没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嬴风缓步走入观内。穿过四御殿,便见到院内燃着无数的火把。院子正中的供桌上,摆着盛满牛、羊、猪、鱼和六谷九鼎八簋。供桌前一名老者带着众人正虔诚跪拜。嬴风穿过众人,来到老者身侧,仔细地整理衣衫后,便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

整个祭祖的仪式进行了足足一个时辰。当嬴风搀扶着老者站起身时,院中的众人脸上才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公子回来了!”

“公子又高了许多!”

“公子此次可能多留几日?”

……

嬴风同众人一一交谈,待大家问完了,都去准备年夜饭时,才扶着老者入山房休息。

“祖父,是孙儿不孝。近日事繁,未能早日回来安排祭祖,害祖父您操劳了。”

老者透过窗户,定定望着院中还燃着红烛的供桌,叹息道,“不怪你,你有你的责任。唯有你早日成事,我们才能光明正大地祭祀先祖。什么刘宋、北魏,他们有哪个配得上天子的九鼎八簋,不过都是些窃国的小人。早晚有一日,我们定会夺回嬴氏江山。”

老者说完又转过头望向嬴风,“你在刘义隆那里如何?”

嬴风正色道,“他很信任我。机要之事,也多交于我处理。只是我们真的要按师傅说的,借扶植他而削弱刘姓皇室吗?如今刘义符已经登基,朝中又有檀道济和徐羡之等人坐镇,要造反怕是没那么容易。”

老者摆摆手,“你无须多虑。这些事,你师傅已经安排妥帖。你只需按计划行事。好了,你快去拜见你师傅,他如今在闭关,你莫要打扰他,磕个头,就自去休息吧。”

嬴风见祖父已然十分疲累,便恭敬地跪地叩拜,退了出去。人走到门边,便听见身后传来祖父的声音。

“你要记住你的使命,不该有的念想,绝对不可以再有。”

嬴风闻言胸中一闷,这几日莫名萌芽的一些情愫,似乎瞬间就被死死扼住,他不敢回头,更不敢辩驳,只沉声答了句“是。”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道柴门之外,赢风止步叩拜,“师傅。徒儿回来了。得知您在闭关,徒儿本不该打扰。只是徒儿有一事需得请教师傅。”

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柴门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何事?”

赢风忙答,“徒儿此前碰到了一个人,内力与徒儿似乎一脉相承。她叫檀邀雨,是南宋大将檀道济的女儿。不知师傅可曾听说过?”

“哼!”柴门内传出一句极其不屑的冷哼,“本尊才不会瞎了眼去认识她!你以后也莫要与她来往!”

“可是师傅……”

“住嘴。潋滟的事儿你已经忘记了吗?你绝对不可以对任何女子动情!否则大业难成!”

“徒儿谨记。”

听到潋滟的名字,赢风只觉胸口一阵翻涌。他其实并不喜欢潋滟,只是欣赏潋滟的洒脱的性情,故而走得近了些。谁想到族人竟因为师傅说他不能动情,就逼潋滟跳了崖。赢风很难想象,若是他真的有意于邀雨,那师傅会如何做?

邀雨虽然武功不错,可胜负这种事儿,不是功夫高的就不会输。

不行,绝对不能变成那样,自己必须摒除一切杂念,决不能对檀邀雨产生什么旖念。

赢风一面想着,一面默默离开了柴门外。

九十二、此去蓬莱

自从子墨得知梁翁的安排后,已经连着几日躲着邀雨。他人虽依旧跟在邀雨身边,却总是隐在暗处,无论邀雨说什么他都不答话,邀雨若是想靠近他,他便会飞速地躲开。

邀雨因此气闷无比,一边批阅奏疏,一边气哼哼地自言自语,“娇娘姐姐还说女孩子心思重,我看谁的心思都没你的重。我不过就是没有当时便告诉你,也至于你生这么久的气?我当时也是被出使北魏的事情弄得昏头转向的,之后事情又一桩接一桩的不断,就给忘记了嘛!我又不是故意的。娇娘还说男子汉大丈夫要心胸宽广……娇娘?娇娘?”邀雨似乎记得娇娘和一件很重要的事儿有关来着……

“啊!我还有一事忘了和你说!”邀雨腾地一下从案桌后站了起来,“当初救了娇娘的是师傅!他说他要去找天下明主!”

“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都能忘了说!”子墨也顾不得生气了,立刻从阴影处走了出来,让邀雨仔仔细细把娇娘的原话重复给他听。

等邀雨说完,子墨才推测道,“师傅曾说过,你是王者之剑,而他现在在找的是天下明主。这王者和明主是否指的是同一人?”

“你是说,师傅教导我武功,是为了替那个天下明主开疆扩土?”邀雨说完便立刻否定道,“这不可能。莫说现在天下四分五裂,没听说哪国的君主特别有贤名。再说,我又凭什么屈居人下,替个不认识的人打江山!师傅他定是老糊涂了!”

子墨却没那么快否定这个猜测,“无论如何,最直接的办法还是尽快找到师傅问清楚。”

邀雨点点头,“等北魏的蓬莱宴结束,我便将国事交给梁翁和秦忠志。咱们自己去找,我就不信,把这天下找个遍,还能找不到师傅!”

天气渐暖之时,蓬莱宴的约期到了。

杨难当暴露出梁翁暗中藏匿前右相的谋士范倪后,邀雨便直接将筹备蓬莱宴的事交给了秦忠志。

梁翁等人皆以为秦忠志会派青越秦家的子侄亲自护送邀雨,却没想到他不知从哪儿招募来了五名剑客,连同子墨、盈燕和邀雨,区区八人便上了路。

其实这五人皆是檀道济精心为女儿挑选的死士,正好借此机会安插到了邀雨身边。

秦忠志一路将邀雨护送到秦州上船,邀雨一行会坐着船顺流而下到达渤海郡。临开船之前,秦忠志又私下向邀雨禀报了两件事。

“臣无能,联络各大氏族在伏麒岭立衣冠冢的事儿,一直进行得不大顺利。他们觉得女郎的身份不足以为祖先赐封。”

邀雨微微蹙眉,随即展开,“也罢,此事暂时搁置。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秦忠志应诺,“只是国中所需银钱处依旧不少,是否加高南北商人的交易税,也好充实国库?”

邀雨不赞同地摇头,“提高商税,无异于竭泽而渔。仇池地处山地,若提高交易税,吓走了南北商客,很多物资都会短缺。到时候反倒要花大价钱去他处购买。”

秦忠志点头,其实他也不赞成加税。

邀雨想了想道,“我记得当初夏朝的赔款有一部分拨到了宫中的私库,说是用来修建宫室和仙台的。先用这笔钱贴补国库吧。”

“可是女郎,这钱……”秦忠志想说这钱是有朝一日梁翁与仙姬反目,留着翻身用的。

“事有缓急,先这样吧。梁翁那边,我若不在,他也没办法让他孙子自己拜堂成亲。”

秦忠志却把声音压得更低道,“关于此事,梁翁选中的人怕不是梁禄。而是在宋地的杨盛之子杨玄。”

“谁?”邀雨一时没反应过来。

秦忠志赶忙解释,“就是逃跑了的那位前仇池公的长子。据说此子谦恭仁善,且敏而好学……”秦忠志扫了眼邀雨,又暗中扫了眼四周。心想可别让子墨听见他在邀雨面前夸别的男人。

邀雨追问,“何处得来的消息?”

“那日梁翁在府中训斥孙子梁禄,被咱们的人听到了风声。臣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下去,果然发现梁翁与杨玄有书信往来。”

邀雨嘲笑道,“哈,原来如此。”她整了整衣袖,神情淡然,“杨玄那边,你不用管了。我自有主张。梁禄那边,还是要安排着,总不能让敌人的狗替我守家门。”

秦忠志躬身领命,“诺。臣会处理好此时。还望女郎保重自身,一路平安回返。”

邀雨此时才露出些真心的笑意,“你不都谋算好了吗?可别出了差错。你家女郎的命此次可是交到你的手上了。”

秦忠志直接跪倒在地,“臣定不负所托。”

黄河入海口。

刚登基半年的魏皇拓跋焘此时在五月和暖的阳光下有些坐立不安。

渤海郡虽地处北方,但由于靠海,天气转暖得快,此刻虽刚过卯正,却已然热得魏皇额角薄汗津津。

远远望见港口的仪仗已经准备就绪,只待时辰到便可起航,魏皇此时直觉百无聊赖。

临行前,拓跋破军阻止了他要挑选美姬随行的念头,规劝他说,莫要忘了此行的目的。于是他只好悻悻作罢。

可如今,起航的时辰就快到了,却依旧不见檀邀雨的影子。虽说拓跋破军曾对他提起过,檀邀雨是个还带着些稚气女郎,可是魏皇受了先入为主的影响,实难想象一个魔功加身的女子能稚气到哪里?

魏皇偷偷斜眼瞄了一眼坐在身侧的宜都王刘义隆。半个时辰前,刘义隆的队伍抵达港口后,气氛便莫名地压抑起来。

刘义隆果不其然是个病秧子。队伍一停跋,立刻就有内监支起了小炉灶给他熬药。因是亲王身份,按宋制,着黑色绸布宽袖绛纱朝礼服,最是不透风,此时天一热,闷得刘义隆一张脸惨白,跟具尸体没什么两样。可他却依旧正襟危坐,连侍女替他擦汗都不侧一下头。让人看了更觉得喘不上气来!

九十三、初次见面

魏皇见刘义隆呼吸紊乱,忍不住用手指扯了扯皇袍的领口,极低声地嘟囔了句,“这么热的天气,干嘛非得穿皇袍。”

其实拓跋焘这话是说给刘义隆听的,想让他放松放松,别那么紧绷着。

可刘义隆显然不领情,他喝光内监递上了的汤药,用清水净了口,又用丝帕点干了嘴角才正声道,“两国之约,理应率志委和,理融情畅。帝王躬行,君礼朝觐。以朝服觐见,乃大朝礼节,怎么魏皇不曾听说吗?”

魏皇好心一句,不但没讨到好,反倒被这个宜都王嘲笑北魏是不懂礼仪的蛮族,顿时脸色就沉了下去,让原本已经压抑的气氛更加尴尬起来。

一旁的拓跋破军自然看得出形势,打断道,“来人,给皇上换杯凉茶。”

随行的宫女立刻端了用淡竹叶、五指柑煲的凉药茶上来,拓跋破军却未让宫女上前,自己接了茶盏,奉到魏皇眼前,“皇上,清下火气,咱们还要在此地呆上数日,皇上要早些适应才是。”

魏皇接了,却依旧怒气难平,“若不是将军执意不许朕带姬妾同行,此时朕也不至于连个打扇的女眷也没有!”

拓跋破军抱拳道,“是臣疏忽了,请皇上赎罪。臣这就着宫女为皇上打扇。”

魏皇冷哼,不满道,“罢了。带来的宫女一个丑胜一个。看了都让朕心烦。”

两人说话间,便见远处迎人的内监一路小跑回到御前,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禀报,“皇上,仇池国护国仙姬已到,人在二里外,正往这边行呢!”

“哦?”魏皇一下来了精神,搓着手站了起来,“可算来了!走走走,陪朕亲迎!”说罢也不管刘义隆他们那一拨人了,带着拓跋破军便往邀雨他们的方向去了。

刘义隆面上如一滩死水,人也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仿佛邀雨来与不来同他无甚关系。

而拓跋焘那边,虽说是亲迎,也只走到一群人的外沿等着。可左等右等,也不见邀雨前来。急得拓跋焘抓来报信的内监吼道,“不是说到二里外了吗?人呢!”

内监极其委屈,哆哆嗦嗦只反复道,“是二里啊,是二里啊……”

足足等了一炷香后,北魏的一帮子人才看到了慢慢悠悠行过来的五个人加一辆乌蓬小马车。此时邀雨由盈燕陪着,缓缓前行,子墨护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另外还有两个檀道济送来的心腹,一个驾着马车,一个看护着箱笼。

拓跋焘此时着实恼了,方才被刘义隆奚落的气儿还没顺过去呢,又来了个小丫头竟然敢让他等这么久!都当他这个大魏朝的皇帝是吃素的不成!

不过一个小小仇池,竟敢如此傲慢无礼!拓跋焘冷哼了一声,心想今日定要好好整整这个护国公仙姬!

果然,待邀雨行到跟前,正要施礼时,拓跋焘便不冷不热道,“护国公仙姬好大架子,朕登基祭天请真君天神时也不曾等这么久!”

邀雨笑眼如花,似是没听出魏皇语中的怒意,依旧翩翩一礼拜下后,才抬眼望向魏皇拓跋焘道,“是本宫看这大魏的景色看得醉了,舍不行快了错过分毫,于是让他们陪着本宫步行一段,倒叫魏皇久等,实在不该。”

她的声音柔若烟柳,让人听得骨软筋酥。

抬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人家一张口就夸他大魏景色宜人。魏皇拓跋焘撇了撇嘴,倒没再出言为难邀雨。

正巧此时微风吹过,一缕幽香让魏皇精神为之一爽。

“好香啊——”拓跋焘忍不住感叹道,“敢问檀女郎用的是何香?如此凌冽清幽。”

邀雨腼腆一笑,“让皇帝陛下见笑了。去年伏麒岭上开了大片白梅,让人甚是喜爱。本宫不喜熏香,所以就让人用白梅熏衣,想着天热的时候,闻一闻这梅香,也能多一分清爽恬静。”

“妙啊!这大热天闻一闻梅香,果然舒畅。檀女郎当真是蕙质兰心!”拓跋焘不禁拍手称赞,完全忘了刚才还打算教训邀雨的事。

他再一低头看见邀雨的白纱罗裙,又奇道,“怕是女郎的讲头还不止这白梅香吧?”

邀雨含羞地一低头,扯起些许裙角,一副气韵生动的水墨山水画便展于眼前。这倒真要感谢仇池南来北往的商人,不管邀雨的想法多离奇,他们都能找到人帮忙做出来。

“难得我国丞相的画能入陛下的眼。此番应邀来渤海赴宴,少说也要一月才能回到仇池,故土风光,难以割舍,本宫便求了梁翁将伏麒岭此时风光画出来,又找了绣娘按画刺绣,将景色尽赋衣上,平时穿着,以解相思。还望陛下莫要笑我小家子气才好。”

拓跋焘听了连忙摆手,“怎会!怎会!女郎这般,哪是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可比的!女郎这应称作仙姿娇媚!这副山水图,配上女郎,简直是宜山宜水,宜室宜家啊!”

邀雨被她逗得“咯咯”直乐,藕臂轻抬,伸出一只纤纤玉手,“今日难得能见陛下的大好江山,本宫可有幸邀陛下同行赏游?”

她伸手的一瞬,拓跋焘想都没想地上前牵住了,待听得她邀自己同游,讶异之余却更加愉悦。

请人同游,这往往都是男子开口。可今日被她说来,非但不觉得有伤风俗,反而自然得体。

两人有说有笑地并行了一小段路,才回到刘义隆所在的凉亭前。邀雨抬眼望了亭中一眼,心想果然如秦忠志所说,这个宜都王就是个病秧子,还没到晌午呢,脸就已经白成了这个样子,一会上了船,颠簸起来,岂不要了他的命?

“这位是?”邀雨装不懂地问着。

“哦!看朕!忘了为你们引荐。这位是宋朝的三皇子,荆州刺史,宜都郡王爷。他是代替宋皇来赴宴的。”

“原来如此。”邀雨恭敬地施了一礼,“见过郡王殿下。”

“这位呢,就是名动天下的檀女郎了!如今她可是仇池国的护国仙姬!”

邀雨听了嗔道,“陛下这是打趣本宫呢?”

“岂敢岂敢!”拓跋焘引着邀雨步入亭中,“女郎如此冰雕玉琢的人儿,朕哪舍得啊!”

只一瞬,邀雨瞥见刘义隆的眉头皱了一下,马上又恢复成冷若冰霜的面孔。

刘义隆心里有些不屑于邀雨。他同常人一样,也曾在脑子里勾画过一个妖女的样子。如今样子虽然与想象中不同,可这行为举止却让刘义隆生厌。

不过才见面,便与男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好歹是曾经檀府的女郎,身为女子,如此不矜持,真是丢了檀家和大宋的脸!思及此,他刻意错开目光,不再看檀邀雨。

九十四、异样

对邀雨来说,习武的好处不单是天下无敌,更让她习惯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莫说一个眼神,就是谁喘气急了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而此时,除了刘义隆,另一个人也引起了她的留意。就是站在刘义隆身侧的青年,看着与刘义隆年纪相仿。虽说此人衣着平平,看上去却十分有精神,衬得刘义隆更显孱弱。

邀雨余光扫了一眼那人,并没见过。方才自己进来,他不仅目光闪烁,连呼吸也乱了一瞬,此刻又着意调整了回来。邀雨不确定地又扫了他一眼,的确是没有见过。

“檀女郎,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就在邀雨那一瞬恍惚间,拓跋破军站了出了,躬身施礼。

“拓拔将军,别来无恙。”邀雨也屈身还礼。声音如同黄莺啼鸣,轻灵悦耳。

拓跋破军楞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邀雨。不过半年前,邀雨还是个未开的花骨朵一般。此时竟然也会这样温声软语地与人说话了?难不成真是女大十八变?

“怎么女郎此行只五人?”拓跋破军望望她身后,除了邀雨,子墨和一个贴身的小丫头,另外就只有两个随从。

邀雨笑着颔首,“魏皇与宜都王是来商榷大事的,本宫不过是沾了光,来欣赏一下这蓬莱风光,那需要劳师动众?”

“这怎么行!”拓跋焘立刻跳出来,“快快快,你!你!你!还有璃竹!你们都跟过去伺候着!断不能让女郎受一丝委屈!”

被点到的几个宫女听了马上俯身领命,只有那个唤作璃竹的先是讶异地张了张嘴,最后才领旨,带着人来到了邀雨身侧。

“陛下,这——”邀雨不好意思地望着拓跋焘,“怎好给陛下填诸多麻烦?”

拓跋焘豪气地一挥手,“你莫见外!不过是几个婢女。女郎既到了朕大魏地界,哪里还有麻烦之说!你收下便是!”

邀雨轻叹,浅笑着谢道,“如此,恭敬不如从命。盈燕,就由你带着她们吧。”

魏皇目光错不开似地盯着邀雨,嘴角都快咧到耳朵上了。他趁邀雨安排宫女的空,凑到拓跋破军身边,咬着耳朵对拓跋破军道,“唯有此女,方能与朕匹配!”

拓跋破军当下微惊,却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机,只好沉默以待。

没一会儿,便有内监报说吉时要到了,可以起航了。于是三国一大帮子人呼呼啦啦地上了船。

脚刚一踩上船板,邀雨的心就跟着紧了一下。她这几日乘船而下,明明是春日行舟,她却始终开心不起来。邀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坐船时,还同小师弟他们在一起,如今他们却早已不知埋骨何处?

她的一时落寞却落在了子墨和另一个人的眼中。

那人便是嬴风,如今乔装成侍卫万程的嬴风。邀雨进入亭中时,站在宜都王身侧,呼吸突然乱了的嬴风。

见邀雨脚步微顿,赢风第一个反应就是担心她是否心悸又犯了?见邀雨停顿后,继续登船,并无异样,他才暗骂自己多事。

在北魏时的一瞥恍若昨日,此时再见,檀邀雨似乎又长高了些。明明是百步外都能取人性命的妖女,她的笑容却甜美不含杂质。轻而易举就能吸引到旁人的目光。

若说她美,比她美得大有人在。可她却如晨起时的露珠,明明那么小,却总能反射出最亮的日光,让人躲闪不及,映入眼底。

方才在亭子里,她绝对是发现自己了,那他是该喜?该悲?该戒备?

子墨至始至终都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同宜都王有的一比。此时他挡住邀雨,帮她遮住旁人视线。

“可无碍?”子墨关切道。

“没事,还装得下去。”邀雨借着他的遮挡,吐了口浊气,振作地挺起肩。

魏皇却是一副粗枝大叶的举止,看见邀雨便呼喝着,“檀女郎!快!朕专为你设了酒宴,咱们边赏海景,边品佳肴,岂不快哉!”说着便拉着邀雨往船头走,完全忘了刘义隆也在。

倒是拓跋破军为魏皇找补,恭敬地请宜都王刘义隆上船。

三人方落座,船便起航了。这艘御船比当初邀雨坐的贡船更大,更稳,行在海上也不觉得特别颠簸。

由于天气热,海风吹在脸上黏黏的,却不影响众人的兴致。不止邀雨,连魏皇也是头一次坐海船。

这船上几乎所有人都常年处在深宫之中,莫说乘船出来,便是出宫一趟也是难上加难。此时得了这个机会,宫女内监都掩不住的雀跃,带动着三位主子也心情好了一些。

魏皇拓跋焘的确是摆了一桌的好菜。或许是拓跋破军授意的,除了北地菜色,南方佳肴也占了小半桌。

若不是邀雨方才失了兴致,加上自己还要扮演这纯善温良的样子,她一定叫人上一坛好酒,大吃特吃一番。此时却只能矜持地浅尝即止,眼角余光刚好瞟见拓跋破军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酒过三巡,魏皇命人上了茶与文房四宝。

拓跋焘咧着大嘴道,“早就听闻宋朝以茶会友,更爱品茶赋诗,今日朕特意备了好茶,不知可否请三皇子赠一墨宝啊?”

谁不知刘宋的开国武帝是寒门武将出身,连小名都是“寄奴”。他的儿子,从小舞刀弄棒行,若说行文泼墨,那是边儿都沾不上。

其实这倒难不倒刘义隆,刘家子弟中,属他和二皇兄刘义真文采出众。只是区区鲜卑蛮夷,竟然也敢嘲弄他们刘家的出身,委实让刘义隆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冷冷道,“既是以诗会友,本王定当奉陪,不过也要请魏皇不吝赐教才好。”

就这么两句话,让方才雀跃欢快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大家都紧张着,生怕两人真的较起真来。

就在这时,一语柔声插了进来,“两位可别为难本宫。本宫从小习武,那些诗词歌赋,看上去就头疼。如今若要让本宫接诗令,岂不是要贻笑大方?”

邀雨的解围恰到好处,魏皇哈哈大笑,一拍脑袋,“倒是朕疏忽了!如此……我们不如来接画令吧!”

“画令?”邀雨故作好奇地眨眨眼。

“没错!这还是朕的一名汉人妃子想出来的主意!咱们依次在这纸上作画,所画之物不能与前人画作冲突不合,亦不能与前人所画之物相同,直至画作完成。”

他说罢便率先提笔上前,于铺开的白绢上几笔勾出一副远山图,细看上去,与邀雨裙上所画的伏麒岭极其相似。只是笔法奇特,勾画也别具风骨。看来这北魏皇没少与内宫妃子作画取乐。

九十五、接画令

拓跋焘画完远山景,满意地端着笔看了看才转身,毫不犹豫地将笔递到邀雨面前道,“朕可是要抛砖引玉的!”

邀雨抬袖掩唇而笑,“陛下若是砖,本宫画的岂不是泥?”

她双眸似水,看得魏皇一愣,举着的笔也忘了收回去。

邀雨不想扫了魏皇的兴致,于是接过来道,“不如本宫来说,找个人来执笔作画,也免得污了陛下和殿下的画作。”

拓跋焘是个不拘形式的人,闻言点头道,“女郎觉得好便好!只是女郎要何人执笔啊?”他虽是问话,眼神却不善地扫了一眼子墨。

自打照面,子墨便一直与邀雨形影不离,两人举止皆有毋需言说的默契,加之子墨做节度使时,曾与他争夺舞女,这让拓跋焘心中暗自不爽利。

“方才倒未与使节大人说上话。不知念儿姑娘今日可好?怎么未与大人同行?”

子墨平静而简短地答道,“多谢陛下挂怀。念儿尚好。”

拓跋焘见子墨一副我的女人,好坏关你什么事儿的样子,气得哼了一声。

邀雨没在意魏皇的小动作,她四下看了看,目光停在了嬴风身上。方才亭中他的举动始终让邀雨介怀。邀雨信奉先下手为强,与其坐以待毙,不如自己先探探对方的虚实。

于是她礼貌地向刘义隆施礼道,“可否借殿下身边这位小将军代本宫执笔?”

赢风此时正在走神。邀雨的一举一动让他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在艺班的时候,邀雨也是装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舞姬。可那时她给人的感觉还有些凛冽的寒气和杀意。

此时的邀雨,举手投足都自然而然地带着女子特有的柔美。人的性情不可能这么快转变,那么她在这三个月间经历了什么?让她这么快地成长,甚至可以将自己的锋芒掩盖得这么好。

“可是郡王爷不允?”邀雨见赢风没有反应,转而去问刘义隆。

刘义隆大约是没想到邀雨会挑他的人,更没想到一挑就挑中嬴风,微微一怔,转而又恢复成一潭死水的表情,侧脸向嬴风使了个眼色。

嬴风此时才回过神,掩饰般地点了下头,走到邀雨面前。

“小将军如何称呼?”邀雨笑望着嬴风,全身却都在戒备。

望着她同自己说话,嬴风恍惚又回到了在艺班与她相熟的时候,忍不住多向前迈了两步。

这个距离对熟人间并没有什么,但对于一个刚见面的陌生人,显然是太近了。邀雨眉心一蹙,未等她反应,子墨便已挡在她面前,将嬴风同邀雨隔开。

子墨的阻挡,让嬴风硬生生停在原地,略有些尴尬地抱拳行礼。他自觉失态,又向后回撤了两步。

“在下乃宜都王侍卫万程,担不起女郎将军之称。”

邀雨难掩疑惑地盯着嬴风看了会儿,越来越觉得此人端地诡异。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什么都不好说,只客气道,“如此,便有劳万侍卫了。”

子墨始终一动不动地挡在邀雨前面,直到嬴风接了笔走向白绢,子墨才缓缓退至一旁。

“请问女郎想画什么?”嬴风站在白绢前,头也不抬地问道。

邀雨略略思忖,含笑道,“魏皇借仇池的伏麒岭应景,有山无水岂不可惜,便请万侍卫为本宫画条江水吧。”

嬴风闻言,低头作画,寥寥几笔,涛涛江水跃然画上,气韵生动,小中见大,粗中见细。引得魏皇拓跋焘都不住叫了几声“好”!

“不想万侍卫竟是文武全才,”邀雨看了看那画也赞道,“本宫果没选错人。”

一时船上其乐融融,画笔轮转到宜都王刘义隆面前。刘义隆眼眸低垂,兴致缺缺地品着茶。一旁的内监没办法,只好执着笔,恭敬地弯腰立在一边等着。

刘义隆饮完一杯茶,这才接过笔,走到白绢前。他看了看画上已有的山水,似有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接着画笔一挥,接上画令。

旁边伺候研墨的内监好奇,余光瞟了眼他的画,竟吓得倒抽了口冷气。

拓跋焘上前观画,顿时黑了脸,眼中露出一丝狠绝。望着白绢上刘义隆画的一队铁甲军问,“不知三皇子接的此令何说啊?”

刘义隆挑挑眉,不冷不热道,“如此秀丽江山,自要有我大宋将士守护才对。”

此话一出,原本热热闹闹的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不知道那个小宫女嘟囔了一句,“这宜都王难不成是专门来扫咱们兴的?”

此话倒是不假。刘义隆从到了渤海就一直阴着张脸,不论拓跋焘和檀邀雨聊得多开心,一旁服侍的众人兴致多高,他都像是个甩不掉病气的瘟神坐在那。可即便如此,也没可能轮到奴才来品评。

不等魏皇发话,拓跋破军便高喝一声,“何人碎嘴!拖下去!扔下海喂鱼!”

他话音一落,便有两个侍卫上前,从侍女里揪出了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捂住了嘴往船尾拖。

小侍女扭动着身子挣扎,一脸哀求,却无济于事。最终船尾传来一声惊呼和沉重的落水声,一条生命便销声匿迹。

场面的瞬息万变让所有人都屏住了气,眼观鼻,鼻观心,战战兢兢地立在自己主子身后。

只有邀雨一派悠然自得的样子,对着转过来的画笔摆摆手道,“行军打仗可不是我辈小女子能懂的,这画令不如请魏皇陛下代本宫接下去吧。”

拓跋焘是个火爆脾气,方才见了画就已经忍不下去了,听邀雨一说,当仁不让地夺过笔,“朕就接你这令!”他说着走到白绢前,俯身下去在那队铁甲兵前添了位威风凛凛的将军,似尤嫌不够,复加了一面迎风招展的“魏”字大旗!

画毕带着得意,冷哼道,“精兵也需强将!能守江山的,未必非你宋军不可!”

他将笔扔到一旁内监身上,大声道,“去给三皇子送去!”拓跋焘冷眼瞄向刘义隆,心想,一个宋朝的病秧子皇子,竟敢跟朕一较长短,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

拓跋焘提高了个声调道,“还请三皇子来接这个画令!”

刘义隆见自己画的铁甲兵如此轻而易举地被拓跋焘鲸吞,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这次他竟不拖沓,径直接过画笔,于铁甲兵对面的空中,画了一条张牙舞爪,腾云驾雾的飞龙!

“所谓天命难违,真龙天子,岂是宵小之人可以窥秘的?”刘义隆说完,故意面朝南方宋地恭敬地一拜。

“你!”拓跋焘气得涨红了脸,怒指刘义隆质问道,“你说何人是宵小!”

刘义隆不答话,一副是谁无用多说的样子。

拓跋焘哪受过这种气,“噌”地拔出身上佩剑便要冲上去!刘义隆的护卫军见了,立刻拔刀护主!对面的魏军也不慢,几乎同时亮出了武器!

九十六、交锋

好好的一场品茶会,电光火石间便剑拔弩张!危机四伏!

魏皇被拓跋破军拦住,护在身后。眼见双方便要在船上动起手,邀雨此时却意外地站了出来。

只见她施施然走到白绢前,挑了支细狼毫慢慢在画上勾勒。先是在伏麒岭上画了个结庐草屋,又在屋前画了个妙龄的妇人。妇人眺望远方,似在期许从军的丈夫能早日归家。妇人被画的形色传神,甚至连眉心的幽怨都表露无遗。

原本一副刀刃相见的征战图,竟被邀雨神来一笔,变成了满是儿女情长的相思卷。刘义隆和拓跋焘于远处瞥见,心神均是一震。

拓跋破军离邀雨最近,自然也是看见了。心中不免对邀雨的钦佩更多了一层。好一个有胆有识,有情有义的女子!

“还都举着刀干什么?”拓跋破军扫了一眼北魏的侍卫,“如此杯弓蛇影。”

拓跋破军治下极严,他动动眼神侍卫们便心领神会,统统收了兵器。对面的刘义隆也挥挥手,示意自己的侍卫也退回去。

两边人马虽都收回兵刃,却依旧相互戒备,丝毫不见松懈。

邀雨笑了起来,举起白绢左看右看,开口道,“拓拔将军,你且看看,姬画得可似娇娘?”

拓跋破军没想到邀雨会把话头引到他身上,愣了愣才回,“是有些相似。”想到娇娘,拓跋破军心中柔软,语气缓和了许多。

“娇娘是将军从仇池娶走的,便是看在本宫的面子上,也要好好待她。莫要让她受了委屈。莫要像这画上女子般,只能日夜苦盼。”

“在下多谢仙姬提点。”

邀雨颔首,“如此,本宫想将这画赠予拓跋将军的妾室。不知魏皇同宜都王意下如何?”

魏皇听了赶忙凑上前看了看,调侃道,“早就听闻皇叔从仇池带了名美姬回来!却始终藏着掖着不给人看!如此也好,当是朕补的贺礼吧!”

邀雨又看向宜都王,刘义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拓跋破军接过画布,对着魏皇谢恩道,“臣代贱妾谢皇上赏赐。”

魏皇挥挥手,又向邀雨道,“方才女郎可是诳了朕,理当罚酒才是!”

邀雨假意惊讶,“陛下此话怎讲?”

魏皇指了指画上妇人,“女郎起先说自己不善作画,可这妇人却是画得栩栩如生,可不是女郎自打诳语吗?”

邀雨听了,“咯咯”地笑出了声,“这欺君之罪,本宫可担不起。本宫的确不通诗画。只是从小就临摹剑谱招式,所以勉强能画个人。”

“哦?”魏皇似有不信,“看来,以女郎天资,若假以时日,怕是六朝四大家也要自叹弗如了!”

“魏皇谬赞,要折煞本宫了!”

两人你来我往地调笑了几句,才将气氛缓和过来。方才的针锋相对,似已化作过眼烟云。

众人又品了一会儿茶,邀雨借故说不惯坐船,回房歇息。晚膳十分也推说不适,在舱中用晚食。其间魏皇几次派人来请,都被檀家的两个护卫挡在外面。

如此大的架子,在那几个被派来服侍邀雨的北魏宫女看来,简直是不要命了。盈燕却是见怪不怪,不慌不忙地为邀雨布菜。只有个叫璃竹的宫女,每次听见外间内官的声音都忍不住探头探脑,対邀雨也多有愤愤之色。

这样子看在邀雨眼中,并没多说什么。倒是盈燕看不过眼,低声对邀雨嘀咕道,“即便她是魏皇身边的红人,也不过是个奴婢,怎敢对仙姬横眉毛竖眼睛的!”

邀雨冷眼扫过去,盈燕赶紧收了声。

海船巨大,为求舒适,驶得很慢,要一天一夜方能到达蓬莱。邀雨睡在舱中,被海浪带着,总是睡不安稳。船身的破浪声像是拍在她心上,令邀雨烦躁不安。

她起身推开窗户,低头在黑暗中只能隐隐看到海水顺着船身滑过,泛起白边。抬头是一轮圆月,照得整个海面莹亮似流光。

许多人许多事,她总以为还有得是时间,如今却再也找不见了,只空空剩下这一望无际的海水,盼不到尽头。

邀雨忽觉烦闷之极,白天要演娇媚柔美,在这舱中也因为有北魏的人在,丝毫不敢放下伪装。此时夜深,众人早已歇下,却唯独她,思绪翻滚着停不下来。

索性窜出舷窗,借着轻功,腾身攀上甲板。守夜的侍卫见了她吓了一跳,刚要唤人,便被邀雨点了睡穴,瘫倒在地。

邀雨只着了入寝时的单衣,虽然拿了狐裘披在身上,依旧被夜里的海风吹了个透,不禁打了个哆嗦,却又不觉得冷。大约是她此时的心更冷吧……

她倚在船舷上,仰望着圆月星空,往日种种如走马灯般略过。

邀雨借着海风的掩盖,喃喃道,“爹、娘、二位哥哥,你们如今过得可还好?雨儿甚是想念你们。”

她举起自己的双手看了看,心中叹息,我如今依旧不能完全控制内力,若是跟你们在一起,很可能会在无意中伤害你们。等我找到了师傅,寻得控制内力的法门,我便能回去与你们团聚了。

对了,等见到师傅,又要如何把小师弟的事情告诉他?“巴拉……”忽而想起那个名字,她轻唤出声,却除了海水拍打船舷,得不到任何回应。

邀雨摸摸肩头伤口的位置,“小师弟,实在对不住,你的仇人我还未能找到……”

“檀女郎?”

不远处一声呼唤将邀雨惊醒过来。她穆然转身,却看见嬴风站在不远处。

“万侍卫?”邀雨柳眉紧蹙,她一直觉得此人行为诡谲,却未想到他离自己如此近,自己竟毫无察觉,当下便心生杀念。

“夜深露重,海风又强,女郎何故不在舱中休息?”嬴风望着邀雨,心里乱糟糟地说不清道不明,他本就睡不实,方才听到响动出来查探,竟是邀雨在此。

日间他行为出挑,怕邀雨再生疑虑,本来是不想现身的,却被她一声“巴拉”唤得乱了方寸。嬴风看到邀雨抚摸肩膀,那伤口是为了救他的假身“巴拉”时,邀雨自己用簪子刺的。

据说为了掩饰这个伤口,她又让人假扮刺客补上了一剑。之后她为了查找杀害巴拉的真凶,用了各种手段。这些嬴风都知道。那时他正伪装成南宋使节,在魏宫中与魏皇商谈休战事宜。

也正因如此,听到邀雨呼唤巴拉时,他才无法不动容。

邀雨听他问自己为何到此,却并不做答,手中的内力缓缓凝聚起来。只要这万侍卫有什么异样,她就直接把人扔到海里去,来个死无对证。

邀雨反问道,“万侍卫又何故到此?”

嬴风眸光炯炯,似星子璀璨,“在下不过是贪恋月色,不愿就此错过罢了。”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个手炉,缓缓递过去,“檀女郎还是把狐裘的兜帽也戴上才好,被海风吹得一病不起的人可不少。”

————人物总结分界线————

最新二十章新出场人物:

南宋方面——赢风新身份:秦郎君,侍卫:万程;细作:碧渊(赢风假身份都是她做的脸皮)

夏朝方面——已故太子:赫连璝;已故二皇子:赫连伦;新夏王:赫连昌(剧透夏朝是后面文中挺重要的国家)

仇池方面——杨氏族正之子:杨难当(杨盛的表弟)侍从:古焕;御前卫尉:梁禄(梁翁孙);少府:梁亮(梁翁妾生子)

————之前出场过的人物————

北魏方面——将军:拓跋破军;新魏皇:拓跋焘;司徒:崔浩;拓跋破军之妻:娇娘(假扮宫中嘉禾夫人);平城执金吾:叔允

南宋方面——先皇:刘裕;皇帝:刘义符;荆州宜都王/三皇子:刘义隆;七皇子:刘义庆(与三皇子刘义隆同住荆州)

赢风(伪装身份王大夫、巴拉;目前是刘宋三皇子刘义隆的暗探);细作:细珠儿;

南宋四大辅政大臣:徐羡之;谢晦;傅亮;檀道济(女主父亲)

女主方面——父亲:檀道济;亲哥哥:檀植;檀植;亲母:谢氏(出家);庶母:蒋氏;庶弟:檀承伯(蒋氏子)

檀家在北魏的眼线:孟师

仇池方面——逃亡国主:杨盛;杨盛长子:杨玄。左相:梁翁;右相:秦忠志;大将军:姚正;贴身丫鬟:盈燕;使团官员:何卢;使团官员:姚中建(姚正儿子);武都郡郡守:杜闻则

夏朝方面——夏王:赫连勃勃

九十七、恍若故人

见邀雨不接他递过去的手炉,嬴风目光定定地望向邀雨道,“听老水手说,夜里的海上会有鲛人出水唱歌。鲛人的歌声能让生人想起许多往事。鲛人听到这些往事,就会幻化成那往事中的故人,勾引生人自己跳下海,成为鲛人的腹中餐。”

嬴风又将手炉向前递了递道,“据说只要怀里抱着手炉,就不会被鲛人的歌声迷惑。”

嬴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逗得邀雨忍不住笑了声,原有的杀意也消散了,她收敛内力,伸手接过手炉,“多谢。”

接过来的手炉暖暖的,温度正合适,邀雨轻轻喟叹,“本宫也是看着海上的月色撩人,忍不住便出来欣赏一番。”

感觉到邀雨对他放下了戒备,嬴风却依旧只站在原处,“夜凉如水,月清似姣,如此美景,的确不该辜负。”

方才接递手炉的瞬间,嬴风触碰到了邀雨凉如寒冰的指尖。嬴风有些吃惊,这小丫头到底在这儿吹了多久的风?他是该劝她回舱?还是趁这个机会多跟她说两句话?

邀雨浅浅一笑,带着自嘲地试探嬴风道,“可惜我自小只知习武,胸中并无点墨。此时想要吟诗一首,竟无从开口,真是愧对这光风霁月。倒是白日里见识过万侍卫的才华,不知你可有何诗句,念来应景?”

嬴风低下头,吟诗吗?曾经他假扮巴拉的时候,好像为了敷衍邀雨,吟过几首诗。

不想忤了邀雨的意,嬴风便挑了几句众所周知的念给她听。可无论是曹公的“山岛竦峙”还是陶翁的“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都难搏邀雨一笑。

嬴风最终咬了咬牙,沉声念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邀雨的星眸瞬间点亮,恍惚间好像又见到巴拉咬着他那卷舌音,含糊不清地在那儿咬文嚼字。难不成自己真的被鲛人的歌声迷惑了?

“可否请万侍卫再将此句念一次给我听?”她脸上一直保持的疏离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迷茫的哀伤。

嬴风觉得胸口被什么堵住了一般,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檀女郎喜欢此句?此乃是古时陈国的一首情歌,并不是念的,而是唱的。”他说着便张口,幽幽唱出那古朴简单,却包含思慕之情的曲调。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曲调空灵,于月夜之中婉转直上。

月夜之下,邀雨愣愣地望着嬴风,为什么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却让她觉得如此相似?

“巴、巴拉……”邀雨不由自主地抬起脚,向嬴风走过去,想靠的近些,好看得真切。

“雨儿。”一声轻唤让邀雨回过神。

未等她转身,厚实的锦缎夹棉披风便裹在了她身上。

“子墨……”邀雨恍惚地扭头望着子墨,感受到子墨身上传来的温度,邀雨才发觉自己冷得不行,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子墨怜惜地将她拥入怀中,“你这么吹海风是要生病的。”

“方才没感到这么冷……”邀雨喃喃低语,“子墨,这个人,跟巴拉好像”

子墨瞳孔微缩,又是这个名字。

子墨出言劝道,“你看错了,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人。外面太冷了,我先带你回去。”他弯腰环抱起邀雨,像是没看见嬴风一般,转身就走。剩下嬴风一个人站在甲板上。

直到子墨和邀雨的身影消失于舱内,嬴风才缓步走到船舷旁,在邀雨方才站着的地方停了下来。嬴风觉得胸口憋闷得难受,让他忍不住一拳砸在船舷上。

他闹不明白,为何此时心中会有满腔的不甘?为何方才向前一步,拥她入怀的不是自己?为何他自诩风流,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此时却只能站在甲板上举步不前?闹不明白!当真闹不明白!

瞧见子墨抱着邀雨回到客舱时,盈燕已经吓得脸都白了。

她起夜想来看看邀雨,却发现床上空无一人。立刻跑到隔壁去寻子墨,结果还是迟了吗?

“仙姬!这是怎么闹得?您这是去哪了啊?”盈燕一边说着,一边关紧门窗,又取来被子盖在邀雨身上。

自打邀雨做了仇池的护国仙姬,盈燕就一直跟在邀雨身边做贴身侍女。她见过邀雨威风的样子,耍赖的样子,狠绝果断的样子,却从未见过她如今日般一脸惨白,双眼无神的样子。

子墨顾不得跟盈燕多说,只吩咐道,“去看看能不能找点姜汤来!”

盈燕赶忙点头,“诺!奴婢这就去找!”

出了客舱,盈燕爬上甲板,左看右看,四处一个人都没有,哪里是灶房她根本搞不清楚!她脑子一转,又跑回客舱,钻进侍女的卧房,把沉睡中的璃竹摇了起来。

璃竹正睡得香,猛地被弄起来心里自然不满,再听说盈燕要姜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说你们是小地方人,还真是没见识!这船上最忌讳的就是火星,灶房都是有时有点才开的,现在三更半夜,上哪给你弄火熬姜汤!”

“你!”盈燕本就不喜璃竹傲气,此时更是急火攻心,可事急从权,发火也无济于事,只好强压下火气,苦苦哀求道,“好姐姐,你就帮帮忙!带我过去,我自会同厨子说!我们仙姬若是病了,姐姐也要跟着担责任不是?”

璃竹傲虽傲,可也不是没脑子的人。看拓跋焘今日对檀邀雨的态度,她若是真病了,的确没自己的好果子吃。于是不情不愿地抓了外袍,带着盈燕到了灶房。

可不出璃竹预料,灶房都有士兵把守,好不容易说通了士兵,厨子又以食点已过,不肯起火。

绕了大半圈,盈燕只是无功而返。璃竹懒得再同她多说,自己回舱睡觉去了。只留盈燕站在舱门口不敢进去,她正着急,一个内监一路小跑地靠了过来。

“姑娘可是要借火?”

盈燕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那就跟我来吧!”内监也不多说什么,只管往前带路。

盈燕只好在后面牢牢跟着。绕了几个舱,才进到了一个偏间,果然见有火炉子正熬药。盈燕不解,“这是……”船上私自起灶可是要掉脑袋的。

九十八、璃竹

“姑娘莫怕!”内监见盈燕犹豫,忙解释道,“这是给咱们宜都王熬药的。咱们殿下身体不好,药随时都得在炉子上温着。这是北魏皇帝准了的。你就安心用吧。”

盈燕脑子里打结,既然是宜都王的药灶,平白无故怎么会借给他们用?这内监又怎么知道自己要借火

可再看那内监,一副三缄其口的样子,知道问也问不出来什么,索性就不管了。人家让用,自己便用。真要出了什么事,到时全赖到宜都王身上就是了!

盈燕动作麻利,不一会儿就熬好了浓浓的姜汤,向内监道了谢,独自返回去。

回到邀雨的房内,见子墨正帮邀雨调息。一个小周天运行下来,邀雨的脸已经有了些血色,可人却依旧神志恍惚的样子。

热辣的姜汤灌下肚,邀雨多少回了些神,对盈燕吩咐道,“明天对外就说本宫病了。”

她心绪不宁,想到还要在人前装样子便烦躁难安,干脆借口生病,躲开魏皇和宜都王。他们两个若真要掐起来,邀雨也巴不得作壁上观,收渔翁之利。

翌日一早,魏皇派人来请,得知邀雨病了,竟然亲自来探望询问。邀雨借口怕过了病气,不便相见,派了盈燕去招待魏皇。

待魏皇听闻厨子因为过了食点不肯生火为邀雨熬姜汤,一气之下直接处决了厨子。盈燕见了,怕事情闹大,赶紧闭口,不敢再多说向宜都王借火的事。

船一路行得平稳,日落前便到了蓬莱岛。邀雨说怕见风,用连帽斗篷从头盖到脚。魏皇又派了软轿,也不管原本的安排住的是哪儿,直接送邀雨进了岛上的汤泉宫。

待一干外人退下去了,邀雨才掀了斗篷,直接躺在铺了熊皮毯子的地上。昨夜的事邀雨又想了很久,却始终琢磨不出为什么昨夜自己会那么伤心。她想大约还是因为巴拉的仇还没有报,所以自己才会那么介怀。

“仙姬,你快起来吧!昨天才受了风,地上凉,万一真病了就糟了。”

邀雨看盈燕一脸焦急,故意逗她,“盈燕,你比本宫还要小上两岁,怎得比子墨还啰嗦!”

盈燕却难得开了句玩笑道,“仙姬说笑了。奴婢可比不上子墨郎君。”

邀雨哈哈地指着子墨,“你瞧,连盈燕都觉得你啰嗦。”

盈燕上前把邀雨从地上扶起来,“仙姬当真不去那梓泽宫看看?听说很是气势恢宏呢。”

邀雨走到窗前,远处影影绰绰看到几处宫殿的影子。下船的时候,邀雨也偷瞄了一眼,这金谷园的“金谷春晴”果然美极。

周围几十里内,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金谷水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

而最妙的是,园内景致皆因地势而建,高地驻台,低处种树,凸出建阁,凹处凿池。楼阁亭树交辉掩映,妙不可言。

每处的楼阁殿宇皆大手笔地由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镶嵌雕缀。奢华至极,辞藻难述。也难怪盈燕忍不住夸赞。

邀雨虽生在将军府,仇池的王宫也住过,北魏的皇宫也去过一遭,可也的确没见过如此奢华恢弘的宫殿。怎奈昨夜之后,多好的东西,没了兴致,落在她眼中都觉得意兴阑珊,不过尔尔。

邀雨倚着窗百无聊赖道,“又不是以后瞧不见,欲速则不达,等布好了局,咱们再过去不迟。你先把璃竹叫来。”

盈燕一听邀雨传唤璃竹,询问道,“仙姬可是要因昨夜之事教训她?”

邀雨冷笑了一声,“不过是个婢女,哪用本宫动手,况且本宫还有用得到她的地方。”

不一会儿,璃竹就被带了上来。今晨被杀的那个厨子,如同璃竹的当头棒喝。对邀雨的事儿,她倒是一点都不敢怠慢了,今日下船,前前后后忙个不停,想着能将功补过。

可如今自己还是被单独叫了进来,她难免心中忐忑不安,生怕盈燕在背后说了些有的没的。

璃竹一进门,就见邀雨斜倚在软榻上,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她不敢多言,恭恭敬敬地施了叩拜礼,跪在地上等候发落。

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没有任何人出声说话。璃竹腿都跪麻了,却依旧一动不敢动。

似乎终于对璃竹谦卑的态度满意了,邀雨才轻声道,“昨天谢谢你了。盈燕说是你带她去灶房帮本宫熬姜汤。”

此言一出,不光璃竹,盈燕也忍不住歪头看了邀雨一眼,不知道自家仙姬唱的是哪一出。

邀雨却佯做不见,继续道,“本宫知道,你是魏皇陛下身边的红人。被遣来伺候本宫,倒是委屈你了。”

璃竹慌忙摇头,“仙姬折煞奴婢了!伺候仙姬是奴婢的福气,哪里有委屈!”

邀雨笑着,语气柔和道,“你不用这么害怕。按年纪,本宫倒还要叫你声姐姐呢。”

这回璃竹是着实被吓到了,“咚咚咚”连磕了几个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邀雨也不制止璃竹磕头如捣蒜,又冲盈燕努努嘴,示意她这算是替你出气了。

盈燕见了,捂着嘴偷偷乐了。

“好了,本宫今日是来谢你的,怎么反倒吓到你了呢?”一直等璃竹的额头都磕红了,邀雨才出言制止。

璃竹依旧战战兢兢,“奴婢不敢,奴婢只不过是做了分内之事。”

邀雨“嗯”了一声,借由盈燕扶着起了身,走到璃竹面前,又亲手将璃竹扶了起来。

“看看你的容貌,便是在宫中做个妃子也不差什么,如今却只能做个宫女。实在是可惜了。”邀雨说着,又上下打量了璃竹一遍。虽称不上倾国倾城,但却是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

璃竹惊魂未定,身子抖个不停,她闹不清邀雨的意图,一时连话都忘了回。

邀雨也不介意,自顾自说道,“本宫说要谢你,却不知道赏你些什么好。想来想去,还是盈燕提醒我,说女儿家最要紧的还是个好归宿。不如本宫买个脸面,帮你在魏皇面前讨个名分吧,你觉得可好?”

九十九、金光大道

璃竹听到邀雨要帮她到魏皇面前去讨名分时,不可置信地看着邀雨,闹不清天上如何掉下这么大个馅饼,“仙姬,说的,是真、真的?”

邀雨温婉地笑着,牵起璃竹的手拍了拍,“自然是真的!本宫看魏皇对你也甚是钟意,只是还缺个契机给你个名分罢了。”

“可是,可是……”璃竹说着眸中含了泪水,“奴婢的爹只不过是个……典客……奴婢……”璃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没了音。在魏朝,想要成为皇上的妃子,哪怕是最低等的御女,也得出自官宦之家。

邀雨笑着摇头,宽慰她道,“家世这东西,不过是看陛下的喜好。假如说,本宫能坐稳这仇池的主人,而你又被我认作义姐,如此可衬得起后宫的分位?”邀雨说着歪着头直视璃竹的双眸,似要将她看穿一般。

“奴婢……奴婢……”璃竹手足无措,她并不傻,前面是一条金光大道,而邀雨要的代价,她却不知道给不给得起。

“机会只有一次,”邀雨向她欺近一步,“且本宫只能等到你后日午时。”见璃竹已经听懂了自己的话,邀雨挥挥手道,“下去吧,本宫抱恙,还需修养几日,你就替本宫去梓泽殿传话吧。”

璃竹呆呆地站在那儿,千头万绪从脑中闪过,最终她咬咬牙,一跺脚,出了汤泉宫。

盈燕仍不放心,凑上来小声问,“仙姬当真觉得她能成事?”

邀雨又躺会软塌上,“处子步轻,妇人步重。璃竹的身子怕是早已经给了拓跋焘了。只是家世不够,只能做个宫女。她是不会轻易放弃本宫这棵救命草的。她一定会陪本宫赌一把。”

盈燕臊得满脸通红,“仙姬怎么连这个都听得出!”

邀雨倒是不以为意,“何止本宫,那些宫中的老嬷嬷各个都有这个耳力。”她当初也没想到,自己练功竟能在这儿用上。

邀雨见盈燕脸红到了耳朵根,忍不住打趣她,“本宫今日可卖了个人情给你。他日璃竹若真得了宠,也会念着你的好。倒是你要怎么谢本宫啊?”

盈燕闻言,脸上却不见喜色,反倒白了白,施礼道,“奴婢今生今世当牛做马服侍仙姬,连人都是仙姬的,哪有问自己人要谢礼的道理?”

“好张巧嘴。”邀雨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做声。

刚才邀雨故意说为璃竹要分位是盈燕的主意,日后璃竹得宠,自不会去放低身份去巴结个婢女。可若璃竹不得宠,甚至在宫中水深火热,她只会更恨盈燕,觉着盈燕是为了报复她,才怂恿邀雨为自己争分位。

这一点,邀雨相信盈燕是看得透的。梁翁当初毫不避讳地将自己的婢女送给邀雨,邀雨也坦然受之。如今梁翁与自己闹僵,邀雨对她更没有完全信任的道理。

她可以替盈燕找回面子,因为盈燕毕竟是自己身边的人。可偶尔这样敲打敲打盈燕,也是必要的。

再说璃竹,离了汤泉宫,就直奔梓泽殿。到了以后也不找旁人,直接唤了魏皇身边的一个小内监宗爱出来。两人凑着头低估了几句,璃竹又塞了一包东西给宗爱才匆匆离去。

第二日邀雨依旧称病不出。

魏皇不免觉得扫兴,再看宜都王刘义隆,始终一张冷脸,连歌舞都被他带得索然无味。而刘义隆几次提及停战协议之事,拓跋焘也只推说不急,迟迟不肯多言。刘义隆干脆早早便请辞,独留魏皇一个人自斟自饮。

殿中丝竹靡靡,香气满绕。拓跋焘喝着闷酒,已然微醺。宗爱今日当值,在他身后不时给拓跋焘布菜、斟酒,说些逗趣的话给拓跋焘解闷儿。

拓跋焘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举着酒杯含糊地问,“檀女郎的病可有起色了?”

宗爱忙答,“太医今儿个回禀,说是好些了。皇上这么念着,想必檀女郎的病很快就能好了!”

“嗯,等她好了,朕领着她好好逛逛这金谷园!”拓跋焘说着,猛一仰头,喝干了一桷酒。

宗爱跟着赔笑,“皇上可真疼这位檀女郎。都没见您对后宫哪位娘娘这么上心的!”

拓跋焘大嘴一咧,脸上笑开了花,笃定道,“唯有此女子,才能与朕并肩。也唯有朕,才能驾驭得了她!”

“陛下所言极是,”宗爱说着又为拓跋焘斟满酒,“今个儿奴才还听人说,拓拔将军当初将仇池送给檀女郎,其实是皇上向檀女郎下的聘礼呢!”

“嗯?”醉了的拓跋焘脑子似乎转不过来,等了好一会儿才接道,“嗯!说得好!仇池乃是朕给女郎的聘礼!江山为聘!如此大礼,除了朕,还有何人能拿得出?”

“自然是拿不出的!谁能和陛下比啊?”宗爱笑着接着话茬,“再说,等檀女郎真嫁过来,出嫁从夫,仇池不还是咱们北魏的?”

“没错!”拓跋焘突然兴致高昂,猛地站起来,“你小子说的没错!朕要好好赏你!”

宗爱连忙扶住摇摇晃晃的魏皇道,“奴才哪敢要什么赏赐!这都是皇上您的英明啊!”

拓跋焘闻言朗声大笑,夸奖宗爱道,“啊哈哈哈!你很机灵,日后常在朕面前走动吧。”

宗爱得了如此一句,好过任何的赏赐,赶紧跪下谢恩。

宗爱东夸一句,西夸一句,直到拓跋焘彻底醉倒了,他才赶紧招呼人进来,帮皇上安寝。而自己则偷偷溜了出去同璃竹碰头。

当夜璃竹便回禀了邀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隔天天刚亮,拓跋焘从酒醉中醒来,揉着发疼的脑瓜仁,在宫女的服侍下洗漱完毕。

宗爱昨日得了拓跋焘的口谕,今日便晋升为贴身内侍,此时他上前禀告,“宜都王请见陛下。”

“不见!”拓跋焘大袖一挥回绝道,“一想到他那张冷脸,朕就连吃饭的胃口都没了!”

他又想起了邀雨便问,“檀女郎今日可好些了?”

宗爱笑着答,“好多了。太医说,明日应该就可无恙了。”

“那就好,那就好!”拓跋焘听了,兴致好了许多,想了一下又改了主意道,“你去通知宜都王,朕邀他共进午膳。”

“诺。”

一百、美人计

到了午膳时分,宜都王刘义隆果然不负众望,带着万年冰川一般的脸踏入梓泽殿。魏皇当时便后悔,干嘛给自个儿找没趣。

可这人是自己请的,宜都王又是刘宋的使者,面子上总要过得去。于是两人尴尬地互敬了几杯酒,便都沉默不语了。

在一边作陪的拓跋破军正想要说两句,缓解下气氛,便听殿外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

大殿内的内监宫女听到了虽不敢妄动,但也都面露惊慌。倒是主位上的三人都沉得住气。拓跋破军派了人去查探。不一会儿,查探的人回报,是偏殿的小厨房走水,火势不大,已经扑灭了。

众人方松了一口气,以为这出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只隔了一会儿,便听见殿外通报,“檀女郎到——”

一听是邀雨来了,拓跋焘兴奋地站了起来。

只见邀雨脚步极快地冲进殿来,后面紧跟着子墨,远远的还有盈燕、璃竹他们一大帮侍女。

邀雨一脸焦急地问,“方才想出来透透气,却听闻梓泽殿中走水,急忙赶来看看。几位可都无恙?”她说完轻咳了几声,几滴香汗凝在额角鼻尖,双颊微红,看得惹人心疼。

“仙姬……”此时盈燕和璃竹她们也急匆匆跟了上来,一个个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显然跑得很急。

“仙姬你病尚未痊愈,如此急行……要是复发了可怎么得了!”璃竹第一个缓过劲儿来,忙上前扶住邀雨关切道。

拓跋焘一听邀雨为了自己,不顾抱恙之身一路跑来,不仅喜出望外,连忙迎上前道,“朕和宜都王均无恙。只是雨儿若再不来,朕就真的要有恙了!快来快来,与朕同坐!”拓跋焘也不再称邀雨檀女郎了,径直拉她向自己的酒案。

邀雨赶忙推诿道,“本宫尚未痊愈,过了病气给陛下和殿下就不好了。”

拓跋焘浑不在意地一拍胸脯道,“朕哪有那么弱不禁风!你只管放宽心!想必宜都王也不会介意的!”

刘义隆淡然道,“本王原就是个久病之人。檀女郎既未嫌弃本王,本王哪有嫌弃女郎之理?檀女郎既然来了,不如一同坐下吧。”大约是看出邀雨不在,拓跋焘便不会与自己多谈。刘义隆也同意邀雨留下。

拓跋焘迫不及地将邀雨拉到自己案桌边落座,“快快快,宣舞姬,献恒舞!”

十余名舞姬身着紫纱湘裙鱼贯而入,个个皆是绝色佳人,且无论体态,样貌,神色都出奇地相似。

拓跋焘故作神秘道,“这恒舞乃是石崇与绿珠共同编排,侑酒助兴的。当初他搜遍天下,找来数十名容貌相同的女子,取乐之余,更讲究的是天人合卺,心神一体……”他说道此处,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

邀雨假装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只是赞叹地“哦”了一声。

拓跋焘不折不挠,明里暗里地说着石崇与绿珠的风流韵事给邀雨听。

坐在魏皇下手侧的拓跋破军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檀邀雨。以他对檀邀雨的了解,她是绝对不可能委身于北魏后宫的。可此时檀邀雨又明显在勾着魏皇。实在让人费解。

邀雨没去理会拓跋破军投来的目光。她隔着舞姬们轻摆的紫纱,无意间与对面的刘义隆四目相对,邀雨也不去避讳,微笑地同刘义隆点了下头。

盈燕说当日在船上是借了刘义隆的药炉子,虽说未必是他授意的,不过邀雨也不想欠这个人情。她对刘家人都没多大好感。

刘义隆微微拧起眉头,没教养的女人,竟敢堂而皇之地跟男人对视。他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看那边。

舞女退下,邀雨举起面前的酒,端详了一会儿,向着拓跋焘赞道,“好精致的酒桷,清白无杂,胎质光润,倒是本宫孤陋寡闻了,却不知这是什么玉?”

拓跋焘颇为得意道,“此乃甜白,并非是玉,而是朕特意命官窑锻造的白瓷。将黄瓷,青瓷的胎色提出,雨儿看了可还喜欢?”

邀雨颔首,“体薄釉润,果真是极好的。如此奇货,纵然是到了宋朝,怕也要被皇亲贵胄追捧一番吧。”

刘义隆听出邀雨话中有话,故意不屑道,“不过是些把玩的物什,何至于趋之若鹜。”

邀雨早知他会如此说,颔首似是赞同道,“也是。白瓷虽美,却不如柴米油盐来的实在些,想必宜都王也是这么觉得吧?”

刘义隆面如死水,冷言道,“檀女郎有话不妨直说。”

“本宫何时不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了?若是在两位面前绕弯子,那可真是班门弄斧了。”

邀雨笑着又道,“大道理本宫是不懂的,在仇池住着,听闻仇池乃南北通商之处。其实南北通货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此番魏皇与宜都王和谈,想必日后交易会更加频繁。本宫也能为两国多尽些心。”

邀雨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仇池常年来都是行商的必经之地,南北杂居,买卖自由主要也是因为仇池始终未曾真的隶属于北魏或是刘宋。

宋朝如今以五铢钱交易,而北魏则是以物易物。仇池常年来中立于两朝之外,无论是以银两易货,还是以货易货都能行得通,为两国的商旅形成了不小的便利。

对于北魏和刘宋来说,前任的仇池公倒行逆施,已失了民心。即便他回到仇池,也不会有人拥护他。与其另立一个杨家的人管理仇池,倒不如此时对檀邀雨开出条件,让她治理。

大约有半刻钟,都无人说话。最后不出邀雨所料,是拓跋焘先开了口。

“朕甫登基,对朝事还不尽熟。若有雨儿替朕暂管仇池,又何乐而不为?想必宜都王对此也会赞同。”

殿内又一阵死寂,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噤若寒蝉。直到下人们默默将冷菜替换成热菜,刘义隆才哼笑一声道,“魏皇若真心大度……何苦暂管?将仇池直接送给檀女郎岂不更好?”

刘义隆的态度多少让邀雨吃惊。

当初打下仇池的是拓跋破军,如今让出仇池,割的自然也是北魏的肉。对刘宋来说,与其让仇池归了北魏,他们更愿意由他人接手。

可这位宜都王竟什么条件都没提的,直接站到了邀雨这边,也难免不让人生疑。

既然刘宋借了架登云梯给自己,邀雨也断没有理由在此处退缩。

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扭过脸看着拓跋焘,纤纤玉手借着广袖的掩盖覆在拓跋焘的手背上,也不说什么,只是如此凝望着,反倒是无声胜有声了。

一百零一、登云梯

拓跋焘此时不免尴尬。自见到邀雨那一刻,他便极尽讨好之势,却在邀雨最想要的东西上被刘义隆抢先一步,难免让他面上有些挂不住。

“吾皇最开始就是这个意思。”一直沉默的拓跋破军突然开口道,“早在攻下仇池的时候,吾皇便有意如此,这才令我军班师回朝。”

见拓跋破军为自己找台阶下,魏皇拓跋焘赶紧点头,“哦,对对对!正是如此!”

邀雨闻言,当即趁热打铁,举起一杯酒敬向拓跋焘和刘义隆,“即使如此,那姬就先谢过魏皇和宜都王了。”说着,缓缓饮下一桷酒。

拓跋焘哪肯依,“不行不行,一桷哪够?来人呐,换牛角爵!”说着抢过邀雨手里的酒杯,“这甜白瓷虽美,可喝起酒来远不如咱们北方的角爵够劲!雨儿今日也算是裂土封侯了,可别想着一两杯就打发了我们!”

有內侍上前换了酒器,拓跋焘便不由分说地拉着邀雨对饮。

璃竹见了忙上前劝道,“皇上,护国仙姬尚未痊愈,不宜多饮。不如奴婢替仙姬代劳吧。”既然两国承认了邀雨的地位,宫人们也立刻改了称呼,跟着唤邀雨护国仙姬。

邀雨欣慰地牵起璃竹的手,佯装真挚道,“这几日真是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日夜照顾,本宫的病也不能好得这么快。本宫理当谢谢你才对,怎好再让你代饮。”

璃竹恭敬道,“仙姬客气了。您是咱们皇上的贵客,服侍好您,皇上也高兴。”

“说得好!”拓跋焘抚掌赞赏道,“璃竹你照顾雨儿有功,朕应当好好赏你!”

邀雨忙接过话头,“本宫多番受璃竹姑娘照顾,陛下若是要赏,本宫定要替璃竹姑娘讨个最好的。不如本宫认璃竹姑娘做异姓姐妹,再请魏皇赏她个荣宠吧?”

拓跋焘闻言哈哈大笑,“这有何难?既然是雨儿你的姐妹,朕就封璃竹为璃嫔吧!”

璃竹脑袋一懵,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宫中哪个女子不是从御女、世妇开始熬的,只有四品官员以上的家中送进宫的女郎们,才有从下六嫔开始做起的殊荣。自己一介婢女,如今竟有如此恩德,简直是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她连忙跪在地上谢恩。

邀雨满意地搀起跪在地上的璃竹道,“恭喜璃嫔了!姐姐你得了分位,妹妹脸上也有光。”

被邀雨和璃竹这么一出戏演得,拓跋焘越发心情舒畅,就连看着刘义隆的冷脸都顺眼了几分。之后席间众人似乎相谈甚欢,拓跋焘也与刘义隆也很快定下了南北五年停战的协议。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顺利。

月上中天时,邀雨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日陛下刚封了璃嫔,我等不便久扰,就此告退。”

拓跋焘拥着璃竹大笑着点头道,“好!好!好!雨儿回去好生歇息,咱们明日再聚!”说着又上下打量了邀雨一番,如同窥视猎物的猛兽。

众人出了梓泽殿不远,刘义隆主动上前道,“护国仙姬可否借一步说话?”

邀雨侧过脸对盈燕小声道,“去梓泽殿盯着,有动静就立刻来报。”盈燕点点头,小跑着去了。

邀雨和子墨随着刘义隆和嬴风又向前走了一段路,才在一处花园中一处歇脚的亭子里停了下来。

刘义隆依旧一副冷面孔,没外人在,他倒懒得虚情假意,直言道,“檀女郎这步棋下得真是不错。拿了好处不说,连礼尚往来的甜头都是借花献佛。”

邀雨知他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打算,便也不绕弯子了,“无论是仇池国,或是其他,始终是你情我愿的事。本宫未曾向魏皇承诺过什么?更何况,宜都王又怎知本宫今日不是撮合了一对佳偶呢?”

刘义隆听了,冷哼道,“拓跋焘虽有些玩世不恭,却也不是可以轻易愚弄的。檀女郎今日或许能睡个安稳觉,明日却不好说。良田百顷的仇池国,可不是一个原本就属于魏皇的小小婢女就能搪塞过去的。”

刘义隆所说的,邀雨心中很清楚。今日拓跋焘已经表现的足够明显,若是邀雨想要仇池,那代价就是她自己。将璃竹推给拓跋焘,只能是缓兵之计,仇池国的代价肯定不会只是璃竹。

情势虽是如此,却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想到这里,邀雨郑重地向刘义隆施了一礼。

刘义隆面带不屑地扫了她一眼问,“怎么?那边的美人计用尽了,就换成这边的了?本王却不吃你这一套。”

他话里带刺,邀雨听时纤肩轻微一震,差点没忍住就一掌拍过去。不过最终她抬起脸时,依旧是挂了笑的。

“宜都王说笑了。本宫这一拜,是谢您今日在梓泽殿上说的那句话。殿下睿智,本宫的那些小把戏,在殿下面前自然是要原形毕露的。不过殿下心里也清楚,若真有一日,本宫嫁作他人妇,仇池国这个嫁妆,怕是宋朝也是不乐见的吧?”

刘义隆冷眼盯着邀雨,果真是檀道济的女儿,步步为营的手法和她爹比起来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她说的不错,今日之所以帮她,无非是不想她只承了拓跋焘一个人的情。檀邀雨是不会将仇池拱手让出的。如今的局势,与其让她与北魏联手,不如干脆让她自立门户。

“好,本王可以帮你。”刘义隆背起手转身不看邀雨,“只是从今以后,你要效忠的人是谁,你心里可清楚了?”月光下他的脸透着久病之人的惨白,言语中却依旧有着王者的底气。

邀雨听他这话说的有些蹊跷。他问她效忠的人是谁?而不是效忠的朝廷是哪个?

邀雨暗笑,看来不论是北魏还是刘宋,皇位之争的戏码永远都是一样的。叔侄也好,兄弟也罢,都摆脱不了那至高无上的诱惑。哪怕这刘义隆是个病秧子,却依旧向往着皇位。

邀雨不喜欢刘家皇室,但最记恨的当属放逐她的刘义符,真若有天刘义隆篡了混蛋小皇帝的权,她绝对是第一个拍手喝彩的。

一百零二、有一求必有一报

想到有一日刘宋的这两位皇子会狗咬狗的一嘴毛,邀雨便心情大好。她欠身施礼,欣然道,“日后仇池定会以殿下马首是瞻。”邀雨特意加重了“殿下”两个字。

刘义隆的双眸之中忽有一丝冷芒瞬息闪过,与他的病容及其不相称,却并未被他人察觉。他走到邀雨面前,也不叫起,俯视她道,“……你是个聪明人。”说完又打量了邀雨一会儿才道,“起吧。”

邀雨缓缓起身,又道,“还有一事……”

“你放心,”未邀雨说完,刘义隆便接口,“杨盛本王自会处理,你且安心就是。”

邀雨心中微微一惊,这个宜都王心思缜密,绝非泛泛之辈。刘义隆和邀雨都知道,只有前仇池公解决了,邀雨的位子才能更稳固。而这也是刘义隆敢叫邀雨效忠的原因。

“本宫并不担心杨盛。而是他的长子杨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也就没必要绕弯子了。

邀雨似笑非笑地望着刘义隆,“一个已经弃国而逃的主君不足为惧。但有些老臣执念过深,长痛不如短痛,对待乱麻,就该快刀斩之,您说是不是?”

邀雨心中澄明,跟刘义隆这种人打交道,最重要的就是能利益互换,有一求,当有一报,“若殿下能让本宫尽早回到仇池,本宫定会安排将月内交易的北粟直接押运到荆州宜都王府。听闻宋朝近几月大旱,希望这些北粟能助殿下一臂之力。”

粮食送到了荆州,刘义隆是要放粮博取民心,还是私压作为日后起事的军粮,都不是邀雨能管的了。

邀雨不用刘义隆张口,就给出了他目前最想要的回报,倒是让刘义隆有些不适应,甚至怀疑邀雨是否知道了些什么。

如今刘义隆的确需要粮食来做进一步的筹谋。他又沉默了一会道,“你记得,没本王的允许,不可妄动。今日的话,除了眼下的四人,绝不可多一人知道。”说完挥了下手,“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邀雨闻言,又施了一礼,谦恭道,“檀邀雨告退。”临走时邀雨目光扫到了嬴风。心想,能得到刘义隆如此信任,看来这个人也不简单。

邀雨和子墨前脚回到了汤泉宫,盈燕后脚也跟了进来回禀道,“奴婢一直看着,女郎和宜都王走了没多久,梓泽殿便下灯了。拓跋破军亲自带人守在殿外。”

“嗯。下去吧。”邀雨头也不抬,绷直了背坐在桌前,似乎在强忍着什么,可终究是闷气难消,抬掌“忽”地向桌子拍了下去!

掌力未及桌面,便被子墨一把抓住了皓腕。尧是如此,那八尺长的梨花木案还是被邀雨的掌风忽地震得稀碎,木屑飞溅!

子墨叹了口气,劝道,“你这十足十的掌力下去,莫说这桌子,怕是整座殿都要被你震塌了。”

想到邀雨方才要以色侍人,又对刘义隆卑躬屈膝,子墨是强忍着才没有出手杀人,“他们不配你如此隐忍不快。”

“哼!这一步步竟都被秦狐狸给算到了!”

邀雨气得牙根痒,她何曾想过自己有一日也要用美人计惑敌,低声下气,委屈求全?她乃是檀邀雨!宋国人闻之变色的妖女!不顺意便会让人身首异处的檀邀雨!

可如今呢?她满腔怒火,却只能一忍再忍。秦狐狸说的没错。刺杀君王这种伎俩,最多也只能用在胡夏这种已经半死不活的小国。若真的杀了拓跋焘和刘义隆,换来的只会是两国百万雄师,最终只得仇池被屠城这一种结局。想到此处,邀雨不免又有些沮丧。

子墨感到她掌上去了劲道,便松了手,不动声色地调息了一下。即便以他的功力,硬拦下邀雨的一掌也不免吃力。

感觉到子墨调息,邀雨有些过意不去地望向他。她知道,子墨心里一定比她还气。邀雨受的隐忍,看在子墨眼里便是无以复加的屈辱。子墨疼她,护她,更知她。知她要做之事,都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他便是心中再不愿意,也不会硬拦着。

调息完毕,子墨坐到她身侧道,“仇池说到底,与你我并不相关,你何苦这么帮着他们?梁翁如今便想着接杨玄回国,有他在,老臣们是不会让你如愿称王的,你这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邀雨叹了口气,目光投向窗外。今夜没有月亮,墨色的天空中只有一点的星子,她淡淡道,“我又怎会不知?只是有些东西,一旦到手,便很难再放开了。如今在仇池,百姓们都信任我,在他们心中我是真正的仙姬,而不是性情残暴的妖女,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仇池是第一个容纳她的地方。平日里梁翁和秦忠志包揽大部分国事,她也乐得清闲。王宫里的人都深知她的武功,所以也没人限制她出入。

这么多年,邀雨第一次堂堂正正地走在市集上,如普通人家的女子一样东瞅瞅西逛逛。阴平郡里的人都认得她。她在那里不是妖女,而是仙姬。人人敬她,爱她。她走到哪,都有人亲热的上来与她讲话,有老妤奉上自己的吃食,有孩童跟在她身后,唧唧喳喳热闹的紧……这些,是邀雨这一辈子都未曾体会过的,那么亲切,甜蜜,让她舍不得放手。

邀雨望着子墨,她不想子墨忧心,嘴角硬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那里很暖,比檀府的地宫暖……我已经没了一个家,无论如何,不能让旁人再毁我一个家。况且我私心里想着,他日我若能成事,也能给爹瞧瞧,雨儿不是祸国殃民的灾星。”

子墨抚摸着她的头顶,他那么心疼她。任何伤心不快的事,如果可以,他都想为她一力承担,可如今他只能陪着,却做不了更多。

“你哪会是灾星?就算将军把你关在地牢里,他也不是真的把你当灾星看。往后你要怎么做,我都在你身边。可你要记得一点,若真有那么一日,仇池与你相冲,我只会保全你,无论其他。”

檀府也好,仇池也罢,在子墨心中,没有她,世上就什么都没了。

邀雨颔首,“你放心,很快……咱们就能回仇池了。”她又一次望向窗外,暮色愈沉愈重,竟连方才那仅有的一点儿的星子都看不到。

一百零三、你与往日不同

与邀雨分开后,刘义隆和赢风回到他们居住的筱瑟殿。

赢风始终沉默不言,这让已经习惯了他在耳边聒噪的刘义隆有些不适应。忽然又想起今日是五月初九,正是潋滟的死祭。

刘义隆道,“可要我陪你喝上一杯?”

赢风苦笑,“往年都是我拖着你喝酒,今年是怎么了?”

刘义隆怅然道,“或许是因为过了今年,许多事都会物是人非……其实我有些羡慕你,这么多年,你始终有一个可以念着的人。”

赢风转身坐到案桌前,倒了一桷酒给自己,却没有喝,只是拿着酒桷在手中把玩。他曾告诉过刘义隆,潋滟因他而死,但却没细说究竟是因何而死。

若说这么多年自己都念着潋滟,除了愧疚,更是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对哪个女子真动了心。是啊,千万不能……

“你今日不同往日。”刘义隆敏锐地察觉到赢风的异样,“不,你这几日都不同往日。”

刘义隆走到赢风对面坐下,给自己也倒了一桷酒,“可是因为檀邀雨?”

被人戳中了心事,赢风佯作大大咧咧地道,“的确是有些不适应。她可能是唯一见过我易容两次的人。”

赢风说完,将自己手里的酒一饮而尽,又抢了刘义隆手里的酒喝了个干净,“你这几日行船本就不适,少喝点酒吧。”

次日一早,邀雨换了件绯上青下的敞袖绣芍药花束胸襦裙,稍作梳妆便前往梓泽殿。远远便看见璃竹正在门口候着,估摸着是在等自己。

见邀雨走过来,璃竹立刻迎上前,方要开口,便见邀雨轻轻摇了摇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邀雨牵起璃竹的手笑道,“况且你想说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唯独还有一事,是我想问姐姐的,”邀雨说着与璃竹四目相对,带着探究地问道,“对姐姐来说,嫔的分位可就够了?”

璃竹纤肩一抖,双眸露出一丝惶恐,但很快便被无尽的渴望取代,“我……我……”

邀雨宽慰地拍拍她的手,“不着急,以后还有的是说话的机会。”说完邀雨便牵着她走进了殿里。

两人入殿时,拓跋焘正坐在殿中主位上,见两人携手进来,煞有介事地吟道,“远兮如扶柳之姿,近兮如瑰薇艳逸,名嫒美姝出入相扶,还有比此等景象更让人舒心的吗?”

拓跋焘的话中显然已经将邀雨视做自己的囊中物了。

果然,璃竹这步缓兵之计也只能拖住拓跋焘一天。邀雨心里有些急,面上却不敢露出来,娇嗔道,“魏皇昨日才封了璃嫔,今日就打他人的主意,就不怕伤了璃嫔的心吗?”

璃竹生怕拓跋焘觉得她悍妒,慌忙辩解道,“不会!不会!臣妾能侍奉皇上就是前生修来的福分了,断无专宠之心。”

正说着,刘义隆也由嬴风陪着进到了殿内,三人分席落座,邀雨这才偷偷松了口气。可她怕日久生变,于是偷偷向刘义隆递过去了一个哀求的眼神,请他出手帮忙。

刘义隆也知道,夜长梦多,要速战速决。他昨夜便打算,今日由自己出面请辞,甫要开口,便听见殿外有小小的骚动。不一会,一个胡服打扮的信使跪在了殿外。

信使递上了一个火漆封口的竹筒,宗爱见了赶紧上前接过,转递到魏皇手上。

魏皇拆后只看了一眼,便愤愤将里面的木牍拍在案上!他抬手唤过拓跋破军,同他耳语几句,只见拓跋破军脸色亦是一变,立刻向下吩咐道,“传令下去,明日起航返魏!”

邀雨心中不免惊讶,刘义隆的为人和手段她是见识过的。只是这动作未免太快!邀雨更猜不透,刘义隆究竟做了什么,能让拓跋破军和魏皇都如此紧张?

她难掩疑惑地抬头望向刘义隆。只见他也眉心深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邀雨以为他是在做戏给拓跋焘看,便也不再多想。

既然主人家下令明日返航,众人自当告退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离开了梓泽殿,邀雨才深深呼出一口气,转身礼貌地向宜都王拜别后,便同子墨、盈燕匆匆回了汤泉宫。

刘义隆却没离开,待邀雨走得看不见人影,他还依旧站在梓泽殿门口。

“嬴风,你怎么看?”刘义隆眉头深锁,神色凝重。

“魏皇离朝,朝中有什么紧急也不奇怪,只是时间赶得太巧,不早不晚,偏偏是现在。”嬴风也是难得地严肃。

“你去盯着檀邀雨,我总觉得这事与她有些关联。”刘义隆吩咐完,又望了一眼身后的梓泽殿,才踱着步子离开。

嬴风几次与邀雨见面,都失了尺度,因此他刻意离邀雨远些,可同在一个岛上,总不可能真的见不到。

如今宜都王要他去监视邀雨,怕因小失大的惶恐和以公谋私的侥幸扭成了一股漩涡,拖着他无所适从。

只见他在原地挣扎了许久,最后还是快步走向汤泉宫的方向。

临近汤泉宫,嬴风四下打量了一会儿。汤泉宫门口有两个修为不低的剑客守着。早在上船时,嬴风就有留意到他们两人。虽说穿的是普通仆从的打扮,做得也是守卫搬运的活计,可这两人光是看下盘脚力,便知道武功不弱。即便是能绕过他们,若想不惊动子墨与邀雨,钻进汤泉宫,也绝非易事。

所幸汤泉宫依山而建,因山脚的天然汤泉得名。殿宇被山形环抱,从山上依稀可以看见宫殿内院。于是嬴风脚下一转,直奔上山。

刚爬到半山腰,嬴风便听到隐隐约约的笑声。他向下一看吓了一跳,脚步踉跄,差点摔倒!

邀雨回到汤泉宫后,心里终于踏实下来。这次出行,坐稳了仇池之主的位置不说,更躲过了魏皇的魔爪,空手套白狼地晃过了北魏和刘宋两只巨兽。

虽说是要整理行装,可邀雨来的时候便是两手空空,如今走了也没啥好打点的。

当初自己装病,魏皇一心讨好,便巴巴地将她送到汤泉宫,据说这泉水有治病疗伤的奇效。邀雨到了之后的确去看过那泉水,除了热烟和有点刺鼻的味道,并无甚特别,于是便抛之脑后了。

眼下离出发还有好几个时辰,大事已成,邀雨便想去试试那汤泉,也不算辜负了这蓬莱仙阁。

盈燕领着小宫女取了十篮的鲜花抛入池中,掩盖气味,邀雨一时乐而忘形,毫无优雅可言地蹦进泉水里,溅起高高的水花,惹得四周的小宫女尖叫着退后,邀雨却笑得乐不可支!

一百零四、海寇来袭?

嬴风在山上看到的,正是这明明该算春光旖旎,却更像是邀雨仗势欺人的一幕!

他傻傻地盯着氤氲的水汽中,邀雨似有若无的身影看了半晌,才猛地想起君子非礼,急急转过身。

但转过来之后又突然想起自己风流债无数,何时在乎过君子小人?于是又自欺欺人地转了回去。

山上离汤泉有点距离,加上水雾缭绕,只偶尔微风拂过,才能隐约自树枝缝隙间看到人。突然想到自己昨日下定的决心,赢风再次转过身背对着汤泉。

下面的吵闹声安静了下来,几个小宫女不断向池子里撒着花瓣和香露。邀雨则静静享受着泉水包裹全身的暖意。

嬴风背对着泉水,靠着树坐了下来,吐息几周,人也平静了。

忽尔一曲清亮的歌声由山下传来,似一粒石子投入镜湖般,让嬴风心漏跳了一拍。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仙姬,您唱得真好听。这是什么歌啊?”盈燕一边替邀雨轻按着肩膀,一边问道。

“本宫也不知道……”邀雨放松地向后仰着头,自然自语道,“竟然忘了问……”

“等回去了,仙姬问问秦丞相就行了。他博学广识,一定知道。”

“嗯……”邀雨似有似无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何,她今日哼唱此曲,却不似那夜令她神志恍惚,心痛难抑。“是他唱的关系吗?”邀雨没头没脑地说着。

盈燕听不懂,但也没插嘴追问。

嬴风一直守在山上,直到邀雨离开,才站起身。只觉得周身都被水汽打湿了,风一吹便冷得很。

一路慢慢踱回到刘义隆所住的筱瑟殿,嬴风已恢复平常。

“应当不是檀邀雨搞鬼。”嬴风回来,丢下这句话给刘义隆,就脚底抹油地走了。

刘义隆却更加疑惑。两道剑眉深拧。

“难道是我多心了……?”

天未亮,金谷园便忙碌起来,大大小小的行李被运上船,有条不紊中却隐隐透着一丝紧绷。拓跋破军加派了护卫人手,连原本驻扎在金谷园的守卫也多半被调上船。众人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但也都懂得这种时候,更要三缄其口,不闻不问。

邀雨陪拓跋焘一前一后上了船,刘义隆则是最后一个登船的。

璃竹始终伴拓跋焘说笑着,倒是让邀雨轻松了不少。邀雨凭栏而望,万里无云,一眼便能看到远处的地平线,而目之所穷处,却依旧不是海的边际。她忽然有些不舍眼前的光景。仇池地处内陆,此种开阔的景致,实难一见。

起锚的时候,拓跋破军意外地走了过来上前拱手道,“见过护国仙姬。”

见他来,邀雨冲盈燕使了个眼色,盈燕乖觉地退到远处,只留邀雨、子墨和拓跋破军三人。

邀雨在拓跋破军面前倒是不用掩饰本性,懒洋洋问,“将军此刻怎么得空与本宫闲话?”如今刚开船,他理应是守着魏皇的。

虽说近处只有他们三人,可四周来来往往皆是宫人,拓跋破军压低了声音道,“皇上有璃嫔陪着,在下才有机会向仙姬道个喜。如今仙姬与在下约定之事也算是功德圆满了。还望仙姬也不要忘了当日应承在下的约定。”

此时御船借风加速,一时吹得邀雨的斗篷鼓了起来,灼灼身影,衬着海天一色的景致,显得她英姿飒飒,巾帼不让须眉。

邀雨走到离拓跋破军极近的地方,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道,“自当铭记于心。”

拓跋破军闻言略显欣慰,随后又欲言又止,只道了声,“多谢!”

邀雨再次拉开了同拓跋破军之间的距离,继而随意聊了几句。正说着,便见一名身着软甲的士兵急上前来报,“禀将军,前方约三海里处发现有海寇的船队!请将军示下!”

海寇?

邀雨和拓跋破军迅速互换了个眼色,拓跋破军追问,“战船几艘?”

“楼船一艘。舢板若干。”

拓跋破军闻言当即变了脸色!一艘楼船能载两千多人,船上不仅设有高台,甚至能行车驰马。如此规模,绝非一般海寇可以企及。

这一点拓跋破军知道,邀雨却不十分清楚。但她从拓跋破军的脸色中看出事情不对!一把拉住拓跋破军,眼神凌厉地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拓跋破军叹了口气,知道眼下是瞒不住了,只好坦白道,“昨日军报,说高句丽有异动。”

“高句丽?”邀雨心中一震。蓬莱于渤海之中,离高句丽不过几百里,如今海寇突现,难不成真是高句丽国想借机刺杀魏皇和宜都王?

没可能!邀雨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高句丽世代向中原称臣,断没有胆子公然挑衅,何况高句丽如今还在用百济和新罗开战,自身尚且难保,哪有余力再挑衅北魏和南宋两个庞然大物。

除非……除非另有同谋。

拓跋破军不敢耽搁,下令道,“全船戒备,准备火箭!主帆全开,加速前进!将船板和帆布打湿,以防对方也用火攻!”

拓跋破军吩咐完,转身抱拳向邀雨道,“仙姬还是先入舱内,以防不测,在下失陪!”说完便风风火火去了船头。

邀雨此时才记起昨日拓跋破军下令返魏时,那个宜都王始终拧眉沉思。原以为他是做样子给魏皇看,如今想来,他定然也是不知情的。

邀雨沉思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向子墨道,“你跟着拓跋破军看看,是否真如他所说,慎防有诈。我去找刘义隆,看他昨日的反应,估计先前也不知情,水寇若是北魏耍的花样,想借刀杀人,咱们也只能和刘义隆联手了。”

子墨点了点头,直奔船首。

盈燕陪着邀雨走到宜都王刘义隆的舱前,却被假扮万程的嬴风拦住了。

嬴风规规矩矩地抱拳行礼道,“见过护国仙姬。我家殿下旧疾复发,服了药刚歇下,外人不便打扰。仙姬若有事,还请告知在下,待殿下醒了,在下自会转达。”

一百零五、迷雾重重

邀雨知道宜都王对这个万程的信任不亚于她对子墨,于是将情况如实相告。

嬴风听后,只皱了皱眉,未见惊慌。“既然我们尚在魏朝地界,理应先请教魏皇如何应对。如有需要,我宋朝将士也会联合抗敌。不如,在下先陪仙姬去魏皇处走一趟?”

万程的意思很明显,敌不动、我不动。真若是北魏要借机发难,也得先刺探魏皇的意图,才好反击。邀雨想了想,点点头。

三人分前后向魏皇的寝舱走,临近舱门,便听见里面传来男女欢爱之声。邀雨尚不经人事,闻声双颊顿时染上了绯色。定在原地,尴尬地没法再往前一步。

万程却一派听惯见惯的样子,“不如仙姬先在此稍候,由在下先去觐见。”

邀雨极不好意思地颔首,“有劳了。”

万程进去没一会儿,拓跋焘便衣衫不整地冲出舱外,见邀雨站在那,立马儿高声道,“雨儿!你可是担心朕才来的?”

邀雨一抬头,正看到拓跋焘坦胸露乳地大步向自己行来,当下便慌了神,脸一红,连忙背过身,结巴道,“我……本宫……还是稍后再来!”说罢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地跑了!

璃嫔也跟着出了舱门,上前为拓跋焘整了整衣裳,娇滴滴地埋怨道,“皇上这么出来,可不把人家护国仙姬都吓到了……”

拓跋焘却置若罔闻,望着邀雨逃走的方向,“啧啧”赞道,“任梅之艳艳,桃之灼灼,不及美人羞赧色!”

璃嫔以为拓跋焘是在说她,轻唤着“皇上”扭进了他怀里,却见拓跋焘的眼神始终望着舱口,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说邀雨。璃竹不禁黛眉微蹙,露出一丝怨毒。

邀雨如受惊的脱兔,一路从船舱直逃到船尾才收住脚步。男子的……即便是子墨,她也还未见过……未见过……她想着想着,脸又腾地红到了耳根!

只听身后“噗呲”一声笑,邀雨恼怒地回头,竟是万程跟在自己身后,正握拳堵着嘴笑,似是忍得很辛苦。

“万侍卫好脚力。”邀雨压下心中羞怯,带着恼意冷冷道。她虽早知这个万程身手不错,但再次见识到有人轻功不下于她,不免还是有些惊讶。

“仙姬过奖了。”嬴风强忍住笑答道。眼前的邀雨带着羞涩与嗔怒,看在他眼中似有说不来的妙,让他忍不住想逗弄她。

“难不成,你没见过男人身?”

“你!……我,我”邀雨原本强装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我”了半天,突然想起了什么,大吼了一声,“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驴唇不对马嘴啊!

嬴风此时憋笑快要憋到内伤了!早知道当初还假扮巴拉时,就该好好调教调教她。也不至于今日看见男人裸个上身就六神无主。她如此夹着羞涩、薄怒和骄傲的女儿态,若是落在别的男人眼中,不知又要添多少桃花债。

“你别慌,”嬴风挑挑眉,“反正你也没亏不是?”

邀雨娥眉微蹙,万程这个人给她的印象始终是稳重且疏远,甚至让她戒备的,怎么突然一下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轻佻起来。

嬴风自己也觉得言语不妥,他如今假扮万程,应是个不苟言笑的,正直得有些不解风情的侍卫。他却不自觉得露出了自己原有的轻浮性子。

嬴风干咳了一声,试图掩饰方才的异样,恢复成平心静气的样子道,“在下要去船头找拓跋将军,仙姬可要同往?”

魏皇在这种情况下还在风花雪月,指望他领导作战是没可能了。如今只能去拓跋破军处看看了。于是邀雨点头赞同,嬴风先前带路,邀雨跟在后面,与他隔了四、五步的距离。

经过船身中段时,嬴风突然开口,“你可会水?”嬴风明知她不识水性,但未防她生疑,只好故意多问一句。

邀雨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老实地摇了摇头。

嬴风手指着一块被绑着的油布道,“这下面盖着舢板,一会儿若生变,仙姬就想办法乘它保命。”

邀雨更加疑惑地盯着嬴风的后背,心想这个万程虽然与自己有过几照面,却也没熟络到会相互关怀的地步。他干嘛无缘无故帮她?

像是猜到了邀雨在想什么,嬴风接道,“仙姬武功高强,若能保命,至少能提高我方战力。”

邀雨“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倒真的留意起各个舢板的位置和数量。

之后两人默默无言地走到船头,正瞧见一大批的北魏兵都聚集在此严阵以待。靠近海平线的地方可以隐约看到一艘巨大的楼船尾随着。四周还有稀稀落落几艘舢板,即不开走,也不靠近。

邀雨环视四周,却独不见子墨,只有拓跋破军正指挥人手戒备。

嬴风先上前询问,“敢问将军情势如何?”

拓跋破军摇摇头,“尚不清楚对方意欲何为。对方应早就瞧见我们的船了,却毫无动静。”

邀雨又看了一眼那艘楼船,疑惑道,“将军怎知是海寇?”

还不等拓跋破军回答,嬴风便接口道,“这种三角快帆是海寇船的首选,速度奇快,两侧又装双排各二十四架重箭秦弩,双排轮番发射,很多商船还未及反抗,便被射成了刺猬。这帮海寇用的都是改造了的铁箭,威力虽不如秦箭厉害,可他们意在杀人而不损船,不然货和船被射穿了,就买不上好价格了。”他语气中肯,想借此打消邀雨方才对他的怀疑。

拓跋破军没想到宜都王身边的一个小小侍卫竟有如此见识,诚心赞道,“万护卫果真是博闻广识,在下佩服。”

嬴风装作极其谦逊地摇摇头,“我朝南方水域一带也常有海寇出没,我与他们打过几次交道,所以才知道些。”

邀雨听他们两个聊着,却始终默不作声。她心想,单凭船型就认定是海寇未免有些武断。倘若有人也利用这点,用海寇船来欲盖弥彰也不无可能!只是这会是哪一方呢?

一百零六、殒命(锦鲤万更)

宜都王刘义隆刚与自己缔结约定,如今他已帮邀雨离开金谷园,而邀雨还未将约定的粮食运到宋朝,此时出手岂不有悖常理?而那拓跋焘,始终对她垂涎三尺,按理也不会对她不利。

更何况这二人若想杀她,早在金谷园就该动手了,何至拖到现在。难不成真的只是海寇?可这未免太过巧合了。

邀雨正百思不得其解,却听身后传来魏皇豪放的声音,“区区海寇,何足挂齿!他们若不知死活地胆敢来犯,朕定要他们有来无回!”

邀雨刚听到魏皇的声音就汗毛倒竖,舱口的一幕又浮现眼前。她刻意向旁边让了几步,同魏皇拉开距离。

拓跋焘虽放浪形骸,可毕竟还是鲜卑战士,纵然他现在已经喝得满身酒气,却还不忘夸口诛灭敌人。

忽听有人喊,“动了!对方的船动了!”

邀雨忙抬眸远望,只见四艘舢板缓缓向他们驶过来,却不靠近,将将停在弓弩射程之外。

“皇上,”拓跋破军见了,立刻到魏皇面前拱手道,“此处危险,臣护送皇上回舱。”

魏人不善水。此番出来,挑选的士兵都是经过训练的。拓跋焘也亲自参与,多少适应了行船。

不过方才他正在船上颠鸾倒凤,加上合欢时要焚香,此时船全速前进,异常摇晃,难免让他胃中翻涌,有些吃不消。虽说他扬言要杀光贼寇,可身体却支撑不住。听拓跋破军让他回去休息,便顺势找了个台阶下。

拓跋破军见魏皇应允,立刻吩咐几个人看紧敌人,他亲自护送魏皇回舱。

拓跋破军一走,邀雨再次望向四周,想找子墨,却看到一侧的万程还在。她有些不满地微微蹙眉道,“万将军是不是也该回去护着你家殿下?”

嬴风道,“方才未及多说,一会儿待拓拔将军回来,问清状况,再回去不迟。”

邀雨听了觉得也是,她也打算等拓跋破军回来再去找子墨。于是两人不再多言,一前一后站在船边望向敌船。

不知是怎的,邀雨总觉得自己背后视线灼灼,那个万程似乎正盯着她看。可她每次冷不丁回头去瞧,万程都只是望向敌船。难不成是自己多心?

一连几次,嬴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可要在下站近些,方便仙姬看我?”

邀雨一听急了,明明是他在自己背后偷窥,怎么反过来变成自己要看万程了!羞恼之下也顾不得伪装良善,露出本性吼道,“谁看你!你站到我前面!省得我总觉得背后刺刺的!”

嬴风倒不推脱,干脆地走到她前面,站定了一会儿,才幽幽道,“原来仙姬喜欢看在下的背影啊……”

邀雨抓狂了!这人怎么说不通道理!谁看他了!谁要看他了!她抬起手就想拍飞赢风,却不想赢风一脸严肃地转回脸,皱眉道,“仙姬不觉得……拓拔将军去得有些久了吗?”

将不离兵,兵不离将。拓跋破军断没有敌人当前,却守在魏皇寝舱不出来的道理!

“坏了!”邀雨这才反应过来,“调虎离山!”

她抬脚疾奔寝舱,可舱道却被士兵堵死了!看来里面真的出事了,护卫们正往里冲,窄窄的舱道全都是身负重甲的士兵!

邀雨脑子一转,立刻跑上甲板,一把抓住船身外的舷窗,打算借着舷窗直接爬到魏皇的寝舱。她刚要动,腰间却一紧。赢风不知从哪找了条缆绳,系到她腰上,嘴角上翘道,“免得你掉进水里,我也好拉你上来。”

邀雨不及多想,点点头。腾身便向上窜!

还未等她爬多高,便见几个身影从上层窜出来,直跳入海水中,浮水向远处游去。邀雨这才瞧见海面上不远处有个小小的舢板随着海浪上下浮动。

真的出事了!邀雨心里着急,手脚动作更快,一瞬便到了那几人跳出的舷窗旁,想也不想地翻了进去!

这是什么场景?

璃竹靠在一侧的床脚,显然已经吓晕了。魏皇在几个护卫的保护中,离舷窗远远地,此刻正瞧见她跳进来。而拓跋破军,身中数剑,倒在血泊中!

邀雨的脑子“嗡”了一下,立刻跑到拓跋破军身边,几个大穴点下去,却只能减缓流血。她毫不犹豫,立刻抵住拓跋破军的背心,给他输入一大股真气。只见拓跋破军猛地喷出一口血,这才缓缓睁开眼。

邀雨大喜,见拓跋破军看了她一眼,又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魏皇。魏皇此时神情诡异难辨,却始终被护卫包围着,站的远远地不曾上前。

此时子墨和嬴风也一前一后窜了进来,看到舱中的景象,两人也愣住了。

拓跋破军嘴角动了动,邀雨立刻俯身下去听。说了几句后,拓跋破军回光返照,猛抬起手狠狠抓着邀雨的胳膊,一双眼死死盯着她。直到邀雨点头,他才如释重负般,笑着去了……

邀雨的身子僵在远处,浑身冰凉,胸中却像有一把火烧得她生疼!

“你是猪油蒙了心吗!你死了,娇娘怎么办?钟儿又怎么办!”

拓跋破军的血明明是暖的,身体却越来越冷,比地宫的墙还要冷!邀雨的身体战栗起来,寒冷、愤怒、失望、怜惜、同情,邀雨说不清有多少种感情在体内肆虐。

邀雨怕自己内力因情绪失控,赶紧运功压抑。可胸口却没来由地一阵绞痛。

子墨察觉到邀雨的异样,立刻俯下身询问,“可是内力失控了?”

邀雨摇头,却说不得话,心口疼得她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

赢风一个箭步上前,从怀中掏出一瓶药,迅速倒出两粒药丸递到邀雨面前,“你心悸犯了!快吃了它!”

子墨伸手便挡住赢风的药,毫不掩饰猜忌道,“不牢万侍卫费心。”

邀雨强忍着痛,疑惑地皱眉望向赢风。又抬头看了眼魏皇。拓跋破军临死前告诉她,魏皇想要杀她。此刻自己若倒下了,那便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你相信我,”赢风也顾不得掩饰身份,急切道,“这药专治心悸,你吃了很快便能好转!”

这药是他来蓬莱前专门找族中的医老配的。本来是想还她当初对巴拉“舍命相救”的人情,所以一直贴身带着。却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方才见她心悸发作,便毫不犹豫地拿了出来。

一百零七、勘破(锦鲤万更)

赢风见邀雨依旧不信自己,便张口自己先将手中的药丸吞了下去,“没毒的,你放心。”

邀雨望着赢风的眼睛片刻,终于点点头。赢风赶紧又倒了两粒药,给邀雨服了下去。

邀雨服了药,立刻盘膝坐定,开始调息。赢风冲子墨点点头,示意他自己会为他们护法。子墨便也在邀雨身后坐下,用自己的真气为邀雨疏导内力。

魏皇拓跋焘的人将整间屋子都围得满满的,却无一人敢上前。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邀雨便恢复如初。看来赢风的药的确有效,她冲赢风点点头,“多谢万侍卫相助。”

她又转头望向魏皇拓跋焘,见他一脸平静,方才在甲板上时身体的不适似乎也没了。再看他身边个个严阵以待,围了两层的重甲护卫。

“我们走。”邀雨冷冷道,站起身向舱门走去。

舱门口还满满地堵着重甲兵。见邀雨走过来虽本能地后退了几步,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放他们过去。”拓跋焘突然发话。

舱门口的重甲兵闻言果然闪开了一条路,放邀雨等人平安通过。

“万侍卫,今日真是该多谢你。”出了舱道,上了甲板,邀雨再次同赢风道谢。

“仙姬方才已经谢过了。”

“不。”邀雨摇头,“方才谢的是药。眼下谢的是你及时出手,才让魏皇没把拓跋破军身死的黑锅扣到我的头上。”

赢风虽说只是个小小的侍卫,可宜都王对他的重视非同一般。他便代表了宜都王刘义隆的态度,更间接代表了刘宋的态度。

魏皇或许最开始打算将拓跋破军的死说成是与邀雨反目。毕竟如果大家都觉得邀雨会嫁入魏皇宫,那仇池便不可能再是拓跋破军的退路。

一个想保全自己,一个想攀龙附凤,两个人争执起来,檀邀雨失手杀了拓跋破军是很正常的事。到时候拓跋破军的属下只会来找檀邀雨报仇,魏皇便可借刀杀人,高枕无忧。

偏偏赢风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他既然看到了事情的真相,又想保全檀邀雨,那么魏皇再怎么颠倒黑白也是徒劳。毕竟魏皇是真的有心休战,所以宋使他是一个也不能杀。

邀雨站在甲板上看了看还在不远处晃荡的海盗船,冷冷道,“咱们回舱吧。”

才刚走进舱室,邀雨他们便听到外面的欢呼声。

“魏皇率兵打退了海寇!”

“海盗生性狡诈,竟然趁机偷袭。可惜拓跋大将军为救驾,死于海盗的刀下。”

邀雨满脸的痛惜之色,“拓跋破军死得不值,钟儿和娇娘更是无辜受累。是他的愚忠害死了他。”

子墨也不免唏嘘,“他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所以上船时才特意来找你。方才我在船头便见有人举止诡谲,暗中跟过去看了很久。后来听见有人入水的声音,才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计。估计是魏皇早就安排好了,引我上钩的。”

子墨有些后怕地搂住邀雨,自己一时大意,被人引开。若今日出事的是她,自己便万死难辞了。

“子墨,”邀雨缩进子墨怀里,“一次,两次,看他们死在我面前,真的好难受……”她紧紧握住子墨的衣襟,“可千万别让我看见你死……”

子墨摸摸她的头,心疼地安慰道,“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听着外面的欢呼声此起彼伏,邀雨道,“船是全速前进,还有不到两个时辰便会靠岸,我们要早作打算的好。”

子墨此时担忧的却不同,他并不怕魏皇会拿他们如何,却是十分疑心赢风,“那个侍卫怎么会知道你有心悸。”

邀雨一愣。方才因为处在拓跋破军死后的悲痛中,她未及多想。此时被子墨道破,邀雨也觉得事有蹊跷。

她有心悸的毛病吗?怎么自己和子墨不知道,反倒是宜都王身边的侍卫却知道?这种侍卫身边常带的不应该是伤药吗?他怎么贴身收着一瓶治心悸的药?难道是刘义隆有心悸的毛病?

邀雨不断地回想,渐渐地,一个让她心惊的可能浮现在邀雨脑中……

邀雨周身慢慢升腾起了杀气,这几日着力掩盖的锋芒此时像是寻到了空隙,全都放射了出来。

她面沉似水,“走吧。欠了人家这么大的人情,咱们该去拜见一下宜都王殿下。”

邀雨走进刘义隆的舱房时,刘义隆和赢风都感觉到了邀雨周身气质的变化。两人没有多想,都以为是拓跋破军的死造成的。

“今日还要多谢殿下的侍卫相助。”邀雨虽说是道谢,脸上却不见笑意。

“你我既已事先有约,他助你也是理所应当。”刘义隆见邀雨面色不好,也不欲在口舌上再占什么便宜。

邀雨侧过脸望着赢风,目光森冷道,“万将军适才说曾与海寇交过手,依你看,这些人究竟是何来头?”

嬴风自邀雨一进来就意识到自己暴露了。也怪他关心则乱,此时只能尽量弥补。

赢风毫不隐瞒地详述道,“仙姬可曾听过五斗米道?前朝大海寇孙恩便是其道徒。彼时拥有楼船无数,几次率兵杀入京师腹地。当年先皇便曾受命与之交战,也因此立下战功。孙恩败后,据说是是投海自尽,数百名妓妾和部众皆随之而死。他死后,其妹夫卢循继续带兵反抗,后也兵败自杀。但当时跟随他们的教众数万,并不能一网打尽。我今日见对方楼船,猜测是五斗米道的余部。可能是意在破坏议和又或者是受人驱使。”

他的一番话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邀雨听后却只是默默不言。

邀雨正思考如何处理当前的情况,外面便有人来报说魏皇陛下来了。

刘义隆扫了邀雨一眼,心想这位檀女郎是打算把自己彻底拖下水,让拓跋焘以为刘宋是站在她那边的,让魏皇不能轻易对她出手。不过如此也好,拓跋破军已死,至少她和北魏是就此决裂了……

“听闻三皇子身体不适,朕特来探望,倒是没想到檀女郎也在此处。”拓跋焘除掉了拓跋破军这个心腹大患,终于可以扬眉吐气地同人说话,再不用装什么色令智昏的傀儡皇帝了。

邀雨听他对自己的称呼一变再变,如今直接唤自己“檀女郎”,这是打算把送仇池给自己的事儿一笔勾销了?

一百零八、局中局(锦鲤万更)

邀雨含着冷冷的笑意,头一次仔细打量拓跋焘。

拓跋氏一族人都生得高大,拓跋焘更甚。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却在鲜卑人中,也称得上是壮健鸷勇。他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天庭开阔,地角方圆。头发都被梳成鲜卑男子惯常的一丛发辫,耳朵上还带着狼牙耳坠子。虽说样貌并不算美男子,可王者该有的英武与傲气此时显露无疑。

邀雨深觉,在这乱世之中,谁都不能靠一副面孔活着。拓跋焘是,她自己是,还有赢风……

拓跋焘不知道为何邀雨森寒的眸光从自己身上停留后,又落在了刘义隆身边的那个护卫身上。他其实也早就觉得这护卫身手不凡,当不是俗物。

“怎么,檀女郎见到朕,连个笑脸都不露,可是不欢迎朕?”

邀雨闻言倒是真的扯了扯嘴角,可任谁见了她这笑都要后脊骨发凉。

“魏皇陛下又怎会在意本宫欢不欢迎您?陛下今日大喜,便是本宫再冷的脸,也不会扫了您的兴,您说是不是?”

魏皇身边的护卫“仓啷”一声抽出佩刀,对邀雨喝道,“大胆!居然敢对陛下如此无礼!”

邀雨像看笑话一样看着那护卫,方才捧起的茶盏在她手中轻轻一抖,便有一道冰刺直射出去!

等那护卫惨叫着,捂着耳朵在地上打滚时,魏皇和刘义隆也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

“聒噪。吵得本宫耳朵疼。想必你那耳朵定是个摆设,本宫替你收了。”

邀雨将茶盏轻轻搁在案桌上,拓跋焘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身后很快便有人将没了耳朵的侍卫拖出去了。

邀雨抬手,用纤纤细指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装了几日小娘子,本宫累了。想必陛下也累了。”

一同跟来的盈燕见状赶忙上前替她揉捏。

邀雨舒了口气,接着道,“陛下应当听说过,本宫接任仇池护国仙姬那日,曾经掌劈仇池王宫的前殿。跟那座前殿比起来,您这艘船要酥脆多了。”

邀雨的语气轻松,可威胁之意却是赤礻果礻果。

“与其本宫一不开心劈了船,让大家都喂了鱼,不如我们上了岸再坐下来好好详谈吧。毕竟后面还有没有别的水寇海盗的,谁也说不清,便是承诺了什么也做不得数。”

不待拓跋焘和刘义隆答话,邀雨便整整衣袖,优雅的起身,“此处实在气闷,本宫便不奉陪了。”说罢,带着人自顾自走了。

船靠岸时,宜都王在嬴风的陪同下,第一次走出了船舱。

岸边来了不少北魏接驾的官员,呼呼啦啦地锦旗华盖好不热闹。

按规矩,是魏皇先下船,接着是宜都王刘义隆作为宋使下船,再来才是刚被认定为护国仙姬的邀雨。

但拓跋焘显然没想真的放过邀雨。仇池他势在必得,不论是仇池主动依附,还是直接杀了檀邀雨,仇池国都只能是北魏的。所以下船时,拓跋焘没得商量地直接下旨,请邀雨同下御船。

邀雨冷笑,这是怕自己跑了?

能与皇上同下御船的女子,只有一国皇后,或是极度得宠的妃子。如今魏皇此举,倒是有些意味不明。

才刚一迈出船沿,邀雨就明显感觉到一股杀气。她下意识手下一紧,完全忘记了魏皇还牵着自己的手。

拓跋焘感觉到邀雨的异样,转头看她。邀雨正微蹙柳眉,仔细扫视船下迎驾的众臣,脚步也停了下来。拓跋焘刚要开口询问,耳际便听一阵疾风射来!

拓跋焘从小习武,立刻辨认出箭羽的声音,下意识去躲。却不想对方是个射箭的高手,数箭连发,封死了拓跋焘的退路,竟让他避无可避。

就在他以为必定会中箭时,邀雨从容地将拓跋焘向后一拽,左手轻撩,那几支箭便诡异地转了方向,“铮铮”几声钉入拓跋焘左侧半尺远的船身上。箭矢前端都没进了楠木船身中,可见力度之大!

“护驾!护驾!”官员们慌乱了!高喊着指挥岸上的侍卫队。

岸上守候的重甲侍卫队呼啦啦冲上前,却没去保护他们的皇帝,反倒是把御船同官员们围了起来!

邀雨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便是叛变。可拓跋破军已经死了,而且没人比她更清楚,拓跋破军是甘心赴死的。他断没有理由兵变!

若不是拓跋破军,北魏还有谁有能力造反?

眼下不容她多想,她一把拽住拓跋焘退回船上,将他扔进护卫堆里,命人保护起来,自己则同子墨借着围栏的掩护察看岸上的情况。檀家的护卫一个拖着盈燕退回舱中,一个不知从哪儿找来了块藤盾,也护在邀雨身侧。

拓跋焘不肯走。自打拓跋破军死后,他已经无需再将自己装成昏庸无能的小儿了,此时大敌当前,北魏人没有避祸的习惯!他命人严加戒备,自己则凑到邀雨身边跟着看情况。

他刚凑过来,便听头顶“嗖”的一声箭过,主桅的大帆应声被射落,呼啦啦掉下来盖在甲板上。看来对方显然是不想让他们开船逃走了。

“快将帆都收起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自船舱口传来,竟是宜都王刘义隆。

刘义隆见魏兵不动,向拓跋焘道,“这些帆易燃,若对方放火箭,这一船人且等着被活活烧死。”

拓跋焘对船只并不熟悉,此时听刘义隆言之有理,于是冲魏兵点点头。不一会儿,连带被射落的主帆,都被收了起来。

对方并无人喊话,不知是否是觉得多说无意,必要这一船人死的意思。

“对方多少人?”刘义隆在嬴风的掩护下,猫腰也藏到围栏边。

“大约两千。”子墨扫了眼外面道。

“他娘的!是柔然人!”魏皇突然爆了句粗口,惹得几个人都去看他。

大概是自觉失态,拓跋焘脸上一抽抽,解释道,“你们看后面的骑兵,虽然穿的是我朝的甲胄,但他们拉缰绳的姿势和我们不同,他们持缰绳的手总爱外撇,这是柔然的骑兵。”

大家放眼去瞧,似乎真是如此。

船跟码头链接的舢板不宽,一横排也只能冲出去五个人,简直就是活靶子。要是让将士们跳入海里强攻上岸,估计还没摸到岸边儿,就被射成刺猬了。万幸御船高出地面许多,还算是占个地利。

“此处宜守不宜攻。”赢风先出声道。

“这船经不住敌人火攻。我已经派人去船的另一侧汲海水了,不过若是火势大起来,恐怕也是杯水车薪。”刘义隆依旧冷着脸,可双眼里却有些蠢蠢欲动的杀意。

船战不是拓跋焘的强项,此时见刘义隆把该做的都做了,倒是坦诚地点头表示谢意。

一百零九、探破(锦鲤万更)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对策,唯有邀雨和子墨始终不说话。只是一直趴在围栏边观察远处。

果然柔然人很快便展开火攻。燃着头的箭密密麻麻地射过来,船上的侍卫们一边忙着扑火,一边还要躲避箭矢,不一会儿就伤亡数十人。

刘义隆和拓跋焘早被侍卫保护着退入船舱内,只留邀雨和子墨依旧守在原处观望。邀雨仗着罡气护体,流矢什么的根本不放在眼里。

双方就这么胶着了近半个时辰,邀雨突然双眸骤亮,高兴道,“来了,来了!子墨,咱们杀过去!”

嬴风却冲了过来,“在下同往!”

邀雨好不掩饰对赢风的厌恶,“你去干什么?用不了这么多人。”

嬴风苦笑,想自己也是江湖中也有名号的人物,这么多年未尝败绩,可在邀雨的眼中,竟成了碍手碍脚的累赘。

“我可以带女郎潜水过去,岂不更加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嬴风只能讨巧卖乖。

子墨全无避讳地拒绝了赢风,当着嬴风的面就对邀雨直言道,“此人敌我尚且不知,还是少打交道的好。”

嬴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这子墨倒是不怕他尴尬。不过对付子墨这种人,嬴风有得是花花道子。

赢风装作认真道,“二位直接这么冲过去,难免要面对箭矢群攻,胜算更低。若在下带着护国仙姬,自水下出击,而子墨郎君带人从上面佯攻,吸引敌人注意,对护国仙姬来说,岂非更安全?”

邀雨是子墨的死穴,能让邀雨更安全的方法,难道子墨能说不吗?

邀雨想了想,子墨没有罡气护体,想要刀枪箭雨中安然无恙,也非易事。不过,她更担心的是这船上的人。难保魏人不会在她打跑了柔然人后,从背后插上一刀。

邀雨附到子墨耳边,“你带着爹爹的人,看住拓跋焘,不能让他死了,也不能让他趁火打劫。”

子墨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同意了。

“兵贵神速,咱们走吧!”嬴风见两人商定好了,便不着痕迹地将邀雨从子墨身边拖开。这两人这么亲热,他看不下去。

赢风带着邀雨摸到船靠海的一侧,抛了缆绳下去。

“万侍卫先请吧。”邀雨一脸的阴寒之色。

若不是知道邀雨不会游泳,赢风毫不怀疑邀雨会在水里就结果了自己。看来这笔账她是迟早要同自己算的。既然躲不过,索性多拿点好处。

五月阳光虽好,海水还是有些冷,邀雨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只管闭气,其他交给我。”嬴风认真叮嘱道。

邀雨点点头,两人双双没入水中。

邀雨以为赢风会牵着她胳膊游,没想到他竟直接贴上来,环住她的腰。离得这么近,让邀雨浑身不自在,挣扎了一下,却被箍得更紧了。

如今是在水下,她不敢折腾,只好全神贯注地闭气,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赢风脸上奸计得逞的笑。

这么游不但慢,而且费力。可嬴风却能上下其手,紧紧搂着邀雨的纤腰,时不时还摸上一把。嬴风盘算,慢点游,若邀雨闭不住气,自己也可以过一口气给她。可没想到邀雨毕竟身怀绝世武功,气息绵长。

嬴风快没气时,她还憋得好好的。

嬴风无奈,只好按计划,将邀雨猛地托出水面。邀雨如同蛟龙出海,带起一大片水花!柔然人还没反应过来,水花就化作一排冰刺直直射向他们!只这一下,便扫倒了一大片柔然人。

柔然人的头目刚想阻止反击,便听不远处鼓声雷动,竟不知从哪又杀出了一批人马!带头的竟是个庞然大物,绿色皮肤上发出股股瘴气,血口獠牙,吼声如雷!柔然人以为是夜叉鬼来抓人了,吓得顿时溃不成军!

邀雨没想到祝融也来了,高兴得不行!足尖上几个起落就蹦到祝融旁边,一把搂住祝融脖子爬到了他背上。

祝融见邀雨无事,立马收了瘴气,“吼吼吼”地笑着,背着邀雨原地转圈圈。这俩人也不去管柔然人了,净顾着玩闹,把事情全丢给后面指挥的秦忠志。

秦忠志带的人手远多于埋伏的柔然人,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战斗,还俘获了几名俘虏。

嬴风跟在后面一脸的不解,子墨也就算了,这怪物都丑成这样了,邀雨怎么还亲近个没完?他刚要上前,便见一个长着狐狸脸的人先他一步走过去向邀雨施礼,“女郎可无恙?”

邀雨见了秦忠志,想到自己这几日忍气吞声都是拜此人所赐,冷哼了一声,扭脸不看他。

秦忠志浑不在意邀雨的冷脸,立马上前逢迎道,“诶呀,方才女郎出水的一瞬,真如猛虎下山,战龙腾云,气势如虹,实实是震慑众人,令我等望尘莫及啊!”

邀雨此时拿后脑勺对着秦忠志,脸却正对着船上。站在船沿的拓跋焘一眼便瞧见邀雨正用手捂着嘴偷乐。他似有所悟,平常美人都爱听人夸自己丰姿貌美,这檀邀雨却喜欢被人赞雄壮威武。

秦忠志深知邀雨的痛脚,假装嘀咕道,“听说刘宋的小皇帝就没有容人的雅量,咱们女郎肯定比他好多了。”

他话音方落,就见邀雨扭回脸,恶狠狠道,“你少拿他与我做比。本女郎比他好了不知多少。”

秦忠志忙陪笑脸,“是是是。那是自然。那女郎如今打算怎么办?”

邀雨又瞥了秦忠志一眼,“你为何比约定的时间迟了?”

邀雨当初来蓬莱时便做了安排。先前只带了极少数人,不过是为了迷惑北魏和刘宋。

邀雨身上的功法是举世难得,北魏和刘宋就算是跟她翻脸,也不会立刻杀了她,肯定会想办法拿到她的内功心法再说。所以秦忠志没必要跟着上蓬莱岛,只要埋伏在岸上就行。

可是秦忠志明显是刚刚才赶来,比原定的计划晚了许多。

秦忠志忙请罪,“多亏女郎防患于未然,留了三名檀将军的人在岸边。他们一直暗中守着,后来发现柔然人的踪迹,就觉得事情不对。他们一人留守,一人去寻臣,”他向前凑了凑,降低了声音道,“一人则去了湖陆军营禀报檀将军。檀将军以巡边之名潜了一批人来,臣与他们回合后才赶来,因此来迟了。”

邀雨睁大双眼,湖陆离渤海郡不远,比起回仇池搬救兵,的确是去那儿借兵更容易。

一百一十、说破(锦鲤万更)

“我爹知道了?”一听秦忠志是从湖陆借的兵,邀雨露出一丝惊慌。

秦忠志先找来了件干净斗篷替邀雨披上,免得她浑身湿着着了风,然后才作揖,“臣有罪。未曾算到柔然人会趁机偷袭!让女郎受惊了。”

邀雨狠狠踩在秦忠志脚背上,“受惊你个鬼!我是那么胆小的人吗?”

爹爹竟然私自借兵给她,这事儿要被御史发现,扣个谋逆的罪名都是小的。必须速战速决。

邀雨扫了眼被俘的柔然人,“跑了多少?”

“多一半都跑了。”秦忠志此番是来护送邀雨回国的,才不会费力帮北魏拿什么奸细。

“一会儿我会为你吸引他们的注意,你赶紧将我爹的士兵遣散掉。绝对不能让刘义隆抓到把柄。”

秦忠志点头,又宽慰道,“真被发现了也不要紧,只说是听到风声,特意来保护宜都王的就是了。”

邀雨摇头,“那个病秧子,可不会上当。他精明着呢。”

邀雨顾虑的没错,刘义隆从方才便始终盯着秦忠志带来的人,看得出来皆是训练有素,方才冲杀之下的排兵布阵,皆同檀道济的手法如出一辙,看来这个檀邀雨,不单是武功了得,恐怕兵法也继承了她父亲的衣钵。这么个人,若收己用,便是如虎添翼。若不能纳入帐中,那就决不能留下后患。刘义隆想到这里,眼中竟隐了一丝杀意。

邀雨想到秦忠志之前与拓跋破军也是宾主一场,叹了口气告知他,“拓跋破军死了。今日之后,我得去北魏接娇娘和钟儿,我答应了他。”

秦忠志闻言眼圈一红,吸了吸鼻子才没真的落下泪来。他惋惜地摇了摇头,“原本不至如此。”

邀雨知道秦忠志是真的替拓跋破军伤怀,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只能生硬地学着子墨的样子,拍拍秦忠志头顶。

秦忠志被拍得一愣,等明白邀雨到底在做什么,便硬挤了个笑脸出来,“臣多谢女郎宽慰。”

邀雨点点头。其实她和秦忠志都知道,当初秦忠志若不离开拓跋破军,拓跋破军今日或许不会死。只是在这大浪淘沙的乱世之中,谁也不能只靠别人的相助活着。

想到此处,邀雨很快便收敛神色,视线转而落在了始终站在一丈开外的赢风身上。

嬴风觉得邀雨大约是不懂得美丑之分,看她手下得力的,竟只有子墨一人还谈得上人模人样,真不知道有朝一日她见到自己真面目时,会不会认为他的潇洒不凡,与祝融的青口獠牙其实没什么区别。

邀雨缓缓走向赢风,“万护卫,哦不,或许该称你巴拉?还是小师弟?”她歪着头想了想,“估计这都不是你的真名字。”

邀雨半抬起右臂,手掌外摊做了个请战的手势,同时左手一抖,手中便多了把精巧的短剑。

看到邀雨摆出请战手势,留守在船上的子墨立刻挡住了正要下船的拓跋焘和刘义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刘义隆讶异地质问子墨。方才赢风不是还同邀雨一同抗敌,怎么转眼间就兵刃相见?

拓跋焘也很不解,不过他乐得见仇池与刘宋不合,所幸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退回到船沿后。

刘义隆显然不肯退,子墨淡淡道,“雨儿从来不是无事生非的人。三皇子与其拦着,不如让他们把事情分说清楚。”

子墨说完也不再拦着,任由他自己决定下不下去。

可刘义隆就算想下也下不去。邀雨的罡气突然间暴涨,自她周身掀起一圈气浪,直接吹飞了一地尚未及收拾的尸体,漫天的尸首被摊开,看得人胆战心惊,汗毛倒竖!

庞大的御船也被邀雨的气浪波及,猛烈摇晃起来,让人站不稳脚。

秦忠志心中连声哀叹。女郎前一句让他带人闪开,后一句就闹这么大阵仗!他跟邀雨打交道前前后后算来也有大半年了,从来没有感觉她的内力如今日一般庞大。压得人喘息不得!

邀雨周围百米内,只有赢风还直直地站着。方才罡气暴增的一瞬间,赢风只觉得有一堵墙碾向自己,非要将自己压碎不可。他凝聚自己所有的内力到下盘,才将这波气浪顶了过去。

其实邀雨以前一直刻意压制着自己的罡气外放。一是怕真气失控,二来她很清楚罡气对外界产生的压迫会伤害到周围的人。

这也是她此生第一次将自己的内力全都释放出来。此刻邀雨竟然觉得周身每一丝血液都在飞速流转。她的皮肉,骨头,甚至发丝都在喧嚣着从未体会过的酣畅淋漓。

气浪过后,赢风觉得自己身上的压迫感陡增,像是有一双巨大的手正按在他头顶上,用力地想将他按进土里。赢风试着移动身体,却怎么也做不到。

“果然,”邀雨冷冷地扯了扯嘴角,“我就知道你能受得住。”

“你并不是我师弟对不对?”邀雨不容赢风逃脱,用罡气死死地将他压在原地。

赢风缓缓摇摇头,此时说谎意义不大了。

“那你的内功是从何处偷学而来!说!你将我师傅怎么了!”邀雨的罡气再次提升,猛地压向赢风!

赢风没想到邀雨还有余力,猝不及防地被罡气压得单膝跪倒在地上,喷出一口血来。

“你们做什么?让本王下去!”刘义隆挣扎着要下船。不用子墨出手,自有他身边一班护卫和內侍拦着。

“子墨!”刘义隆见闯不过去,索性冲着子墨大吼,“万程若是出事,本王之前同你们的约定便一律作废!”

在旁观战的拓跋焘双眼微眯,心想檀邀雨果然同刘宋达成了什么协议。只不过,照今日的情形看,怕是很难履约了。

子墨定定看着前方比斗中的两人,“他不会死的。”

没有人比子墨更了解邀雨的罡气。经历过不知多少次内力失控的场面,子墨很清楚,方才赢风被压得跪倒在地的瞬间,邀雨撤掉了小一半的力,否则,赢风至少要被压断几个肋骨。

“你终究是舍不得对他下杀手……”子墨喃喃道,胸中烧起了无名的嫉妒之火。

赢风以为邀雨最多只会恼怒自己几次三番假扮他人蒙骗她。这期间他们几次都出手帮过对方,就算邀雨会生气,哄哄她也就过了。因此赢风才承认自己不是她师弟。

却没想到邀雨竟误会自己暗害了她的师傅,偷学了内功!

一百一十一、两厢对决

邀雨会这么想一点儿也不奇怪。自从她离开地宫,多少势力派人暗杀她,以求得到她的无上心法。邀雨便认定自己的师傅,怕是更会被这些人觊觎。所以才这么多年也不敢露面。

邀雨一直怀疑自己是因为拥有罡气,所以对毒性药性都抵抗力低。师傅很有可能也同她一样。赢风在北魏装作巴拉时,并没有与自己硬拼,而是先用迷药迷晕她。

这种种迹象串联起来,很难不让邀雨联想到,赢风是知道什么内情。或许赢风就是用这种办法治住了师傅,所以才如此肯定迷药也能治住她。

赢风这次真是妄受这不白之冤。他想要开口辩解,却被罡气压得一个字都说不出。

“你想说话?”邀雨留意到了赢风嘴唇翕动,她冷笑一声,“只可惜你这种骗惯了人的,说的话本宫也不敢信。”

邀雨忽然扬天长啸一声,感受着真气在自己体内行走无碍的痛快,“本宫先让你看看,真正的罡气,与你这偷学来的,到底有多大差距!”

只见邀雨左手中的短剑剑尖翻转,人陡然如离弦一般射向赢风!

赢风感觉压制自己的罡气忽然消散,立刻便起身防御。他身上只有侍卫标配的长剑,虽不十分趁手,却也还用得。

他将长剑于周身飞速舞动,速度之快竟形成了一道屏障!

只听“叮叮”两声金属相撞之音,赢风便觉持剑的手虎口发麻,而邀雨则鬼魅般,转瞬间于二十步开外站定。

“很好,你这样才不浪费本宫用全力与你一战。”邀雨将左手的短剑抛到右手,指尖一拨,剑尖便转向后贴在她露出的半截藕臂上。

她这是打算拿短剑当匕首用?赢风一惊。短剑比匕首长出很多,稍微使用不慎,便会伤了自己。可邀雨显然是惯常这么干,十分有自信。

“你可准备好了?”邀雨足尖发力,比方才更快地冲了过来!

可她却没有直接攻击赢风,反倒在赢风周围踩起八十一道昆仑阵。她脚下运转极快,辗转腾挪间引得尘沙漫天。

赢风在混沌中似乎看到无数个邀雨的残影,又转瞬即逝。

“刺啦”一声,赢风只觉得自己左臂一麻,低头便见手臂上大股的血流了出来。檀邀雨的出剑到底有多快?才能让他被刺时连痛都没来得及!赢风甚至不确定自己是被邀雨刺伤了还是被这风沙划破了。

紧接着,两剑同时向赢风袭来,再是四剑同时,八剑,十六剑,三十二剑……檀邀雨同时击出的剑数不断倍增。赢风只能勉力抵挡。他甚至怀疑邀雨是学了分身术了。

当同时刺来的剑数达到二百五十六剑时,邀雨终于停了下来。

此时的赢风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样,身上没有一处未被血浸透的。

邀雨看到赢风的样子,心情大好,“早就想试试昆仑阵和嵩山无影剑合用是什么效果。还要多谢你做了我的靶子。让本宫看看……嗯,中了一百四十六处。你防御的还不错。”

赢风的剑插在地上,强撑着他站着。他吐出一口血沫子,硬扯起嘴角笑道,“可惜你用昆仑阵法时,求快便不能求狠。你刺中的第一剑深约一寸,可最后一剑却只剩三分。若非如此,在下今日便要英年早逝了。”

见他连站着都费劲,还有心情调侃,邀雨黛眉紧蹙,“你果然很有天资。可惜了……你若真是我师弟就好了。”

赢风方才抵挡邀雨的剑阵时便已经用尽全力了。此时又说了堆废话,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身子一歪,直直摔倒在地。

子墨带着盈燕走到邀雨身边,“快去换衣服吧。还湿着呢。”

邀雨低头,见到湿着的裙子上血迹斑斑,不禁厌恶地皱眉,却又看向赢风。

见邀雨看向已经昏了过去的赢风,子墨又推了推她道,“去吧。此处有我。”

盈燕不敢见地上那一大滩血,也劝到,“仙姬,走吧。您体寒,千万不能因此再受凉了。”

自己的衣物还都在御船上没卸下来,此时也只能再上船去更衣。她转过身,正看见刘义隆急冲过来。

刘义隆完全没有理会邀雨,直接跑到赢风身边,又冲身边大夫模样的人吼道,“快!快救他!”接着便一阵急咳。

子墨也走到赢风身边,不待刘义隆质问,便极快地点了赢风周身大穴,又自赢风头顶为他输了些真气。

赢风倒抽一口气醒转过来,看到是子墨救了他,心里竟有些开心。果然,他能勘破昆仑阵的破绽,邀雨又怎么可能勘不破?她终究是对自己手下留情了。

邀雨偷瞄见子墨救了赢风,心想果然,自己做什么都瞒不过子墨。

“檀女郎真是好身手。”邀雨跨过船沿时,一直站在那儿观战的拓跋焘突然开口道。

邀雨含笑,“多谢陛下夸奖。本宫向来脾气不好,若是看谁不顺眼,难免会控制不住。”

邀雨冷冷地瞟了一眼拓跋焘,眼神中尽是威胁,看你还敢不敢打纳我入后宫的念头!

拓跋焘却没被吓到,裂开大嘴笑道,“可巧,朕亦是如此。”

邀雨哼了一声,懒得再理他,转身带着盈燕去客舱换衣服了。

秦忠志刚刚趁着大家都注意战局的时候,悄悄遣散了从檀道济手中借来的兵。此时只带着仇池来的人收拾残局。

见赢风已经被救回了一口气,又由刘义隆带来的御医包扎伤口。秦忠志悄悄蹭到子墨身边问,“女郎可是要把这人带走?”

秦忠志虽不知道赢风和邀雨的纠葛,不过他很清楚,邀雨要是想杀谁,那人早就死了。子墨更绝对不会再出手相救。

子墨淡淡地看了秦忠志一眼,“这人很值钱。你记得向刘义隆多讨点好处。”

秦忠志也看出来刘义隆对这个侍卫的重视,立刻点头表示知道了。

等邀雨换好衣服,重新梳妆完毕,众人已经都下了船,行李笼箱也都绑上了马车。

邀雨客气地对刘义隆道,“此去建康路途遥远,殿下若不嫌弃,就让我的人护送殿下入关吧。本宫怕是要陪魏皇走上一段,免得贼人再趁机下手。日后咱们有缘再见。来人,把万护卫抬上,咱们走。”

“你敢!”刘义隆猛咳了几声吼道,“你若敢动他,本王定让仇池倾覆。”

一百一十二、后位

见刘义隆拼命也要保下赢风的样子,邀雨却是眼中含笑,对刘义隆这种虚张声势的威胁毫不在意,“您与本宫的约定本宫还记着呢。为防有变,总要留个人质才好。况且你问问你身边的御医,万侍卫没有我和子墨的真气吊着,还活不活得过两日?”

见御医有些胆怯地微微点头,刘义隆只觉得胸口一股浊气发泄不出。自己曾在蓬莱岛上羞辱过檀邀雨,看来今日她是特意还回来了。真是睚眦必报!

秦忠志此时上前,略微恭敬地对刘义隆道,“殿下还是随外臣早日启程吧。早日达成仙姬所托,这位万侍卫才能早日回到荆州。您说是不是?”

刘义隆瞪了秦忠志一眼,扭过头对檀邀雨道,“你若伤他性命,本王定会百倍奉还。”

此时刘义隆已恢复了平静冷淡的面孔,看来这位三皇子也城府颇深啊……

港口不宜久留,很快两边人马各自上路。来迎驾的官员因为涉嫌通敌,都被圈禁了起来,等拓跋焘回平城后再发落。

邀雨因为拓跋破军的死,对魏皇拓跋焘极其反感。一路上两人照面不过数次,还都是远远地隔了好几拨人。

拓跋焘已经下令缉拿逃匪,各州郡发了疯似的四处调查。几乎每日都能见到官兵自官道经过时,跪在路的两边拜见拓跋焘。

这么多官兵同时出动,路上自然顺顺利利,很快就离平城只剩两日车程了。

晚上邀雨随大队人马草草吃了干粮就打算休息,拓跋焘却差人来请。子墨和祝融也要同去,但被守卫坚决地拦在马车外。

邀雨进入车厢时,拓跋焘正边看书边揉额角,见她进来,竟然对她吐苦水道,“汉字真烦。”

“鲜卑文也没好到哪去。”邀雨毫不客气地反驳道。

接着两人便都不说话了,盘腿在车厢里坐着。邀雨眼睛不停地四下打量,拓跋焘的马车可不比平常,所谓天子仪仗,就连个帘钩都能弄点儿出花花文章来,她一时看出了神。

可马车就那么大,看一会儿也就看完了。接着就变成了无聊的跪坐。直到邀雨闷了,连换了几个坐姿后,拓跋焘才气恼道,“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坐不住的女人!”

邀雨狠狠白了他一眼,要坐定是吧?好,就坐定给你看!她干脆腿一盘,真气行小周天,开始调息打坐。以她的功力,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坐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拓跋破军见她大有神游仙外,不再理自己的架势,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不杀朕?”

邀雨不答。

“朕说不定会杀了你。”

邀雨继续不答。

“你为了行刺朕跟来北魏,何故迟迟不动手?”

邀雨还是不答。

“你再不答,朕便下旨送聘礼去仇池。”

邀雨猛地睁开双眸,瞪了拓跋焘一眼才道,“他是甘心赴死的,为了你。他觉得你会是位明君。”

拓跋焘显然不信。可当他在脑中将当日情景重新走了一遍后,他清楚,邀雨并没有信口雌黄。自己的皇叔,是真的心甘情愿,做了他皇位的垫脚石。

拓跋焘忽觉悲从中来,只是他身为君王,心是早晚要舍弃的,他只能略低下头,掩去眼中的哀色。只怪天家无情,一山容不得二虎。

拓跋破军用他的死,为新登基的魏皇打消后顾之忧,更为他在朝中重新建立了威望。只是这代价太过惨痛。拓跋破军乃皇室一代名将,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所谓千金易得,良将难寻。

真不知拓跋焘这一步棋,走得是对是错。

邀雨心里却清楚另外的内幕,北魏先皇是死在娇娘手里的。虽说是那老皇帝不仁在先,但在拓跋破军心中,先皇是受了奸臣挑唆,并非真的想置自己于死地。

先皇被自己妻子谋害,这种内疚,怕也是拓跋破军甘愿赴死的原因之一。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了好一会儿,拓跋焘才道,“朕不会让你带走拓跋钟。他是皇室血脉,理应由皇室人照看长大。”许是担心邀雨怀疑,拓跋焘又补了句,“皇叔无论如何都是救驾有功,他的儿子,朕不会怠慢。”

或许吧……邀雨托着腮帮子想,可谁又能保证他日拓跋焘不会斩草除根?他甫登基,又才刚十五岁,猜忌心和顾忌还没有很多,但五年后呢?十年后呢?那时的拓跋焘,又是否会记得自己的皇叔为了他的皇位稳固,甘心赴死?而他又信誓旦旦地要照顾遗孤呢?

他既然猜到自己此次跟来北魏是为了钟儿,便不会轻易放过那孩子。看来有必要好好筹谋一番。

邀雨心里这么想,嘴上只道,“本宫是那孩子的师傅,今番出了这样的事,本宫是一定要陪他熬过这一关的。”

这回倒是拓跋焘像是没听见一样。

他合上了手中的竹简,望着檀邀雨的眼睛认真道,“你若是无意杀朕,那是否有意嫁给朕?”

邀雨的双眼像刀片儿一样刮过拓跋焘的脸,“你不怕死?不是我吓唬你,只要你在我五十丈之内,我杀你便是易如反掌。你娶了我,就等于架了把刀子在自己脖子上。”

拓跋焘点头,“朕知道。不过朕觉得你是个有野心的聪明人。你想要至高无上的地位,朕可以给你。朕可以封你为皇后。我们两人将会一统南北,成为开创盛世的帝后。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拓跋焘并没有夸夸其谈。他说的没错,如果邀雨嫁给她,以她的武功和谋算,拓跋焘的皇权和军队,南北一统便不再是难事。只可惜,他估算错了邀雨。邀雨想要的,从来不是后位。

本着鲜卑人喜欢什么就抢回来的原则,拓跋焘觉得自己将利害讲明已经是对檀邀雨最大的尊重了。“朕回去就同崔司徒好好商议,尽早把聘礼……”

“先谢过陛下的抬举。”邀雨打断他,“本宫对陛下的后位没兴趣。”

拓跋焘沉了面色,作为皇帝,他的地位不允许他被女人拒绝,他手里的竹简越握越紧,势气逼人道,“可是因为那个子墨?”

一百一十三、以阳谋算阴谋

听拓跋焘污蔑她和子墨,邀雨立即不满道,“子墨乃我兄长,魏皇莫失了礼数。”

“好,你既不愿入朕的后宫,那么就把仇池早日归还吧。”

邀雨冷笑,“陛下在蓬莱岛上的金口玉言,怎么还不如小子们口头的誓约值得信任吗?”

拓跋焘竟嗤笑,“你尚且连仇池国内的老臣都没收服,便是朕反悔了你又能怎么样?”

邀雨不禁懊恼,果然当时就该要他拿圣旨白纸黑字的写下来才对。

邀雨想了想,“既然如此。本宫就便跟陛下讨一道能让仇池群臣信服的圣旨吧?”

“那你可是决定要嫁给朕了?”

邀雨摇头。

拓跋焘剑眉一挑,一副“那我凭什么要帮你”的表情。

“本宫会为陛下证明,拓跋破军是真的救驾而死的。”

拓跋焘盯着邀雨的眼神越来越冷。的确,自己再怎么说,拓跋破军的属下也未必会全信。毕竟拓跋破军死了,受益最大的就是他这位皇帝。

但若是檀邀雨肯帮他证明,效果便大大不同。毕竟拓跋破军的属下都认为檀邀雨是拓跋破军的人。

“你倒是好算计,”拓跋焘冷哼一声。

“不过是以阳谋算陛下的阴谋。咱们双方都不吃亏,何乐而不为?”

拓跋焘眯起眼,他倒是真的挺欣赏这位檀邀雨。自己的后位,当是由如她这般的女子才配得上。他心想,邀雨今年才十三出头,也不急于一时。只是那个子墨成日成夜地跟在她身边,难免日久生情,倒是要找个机会除了去。

“好。朕答应你。以后朕便是你在北魏新的靠山。”

邀雨心想,就你个傻大个儿,我檀邀雨何时需要靠别人?

邀雨离开拓跋焘的马车后,拓跋焘似乎心情不佳。北魏这边没一个人敢多问,就只有拓跋焘身边的贴身内监宗爱,眼睛一刻都没离过邀雨马车。

大家都闷声赶路,倒是比预期提前了半日抵达平城。

一进平城,邀雨便要离队去将军府。照理来说,拓跋破军的尸体是要运回宫中,再由家人领回的。可拓跋焘一听邀雨要走,便不顾众人劝阻,以拓跋破军护驾有功之名,非要亲自护棺椁回府。

于是一队人马呼呼啦啦地直奔将军府。可到了将军府门前,所有人都愣了。

原本气派恢弘的将军府,如今却只剩残垣半壁,一场大火,烧没了一切权利和地位,只留下一片焦黑。

“怎么回事!”拓跋焘冲门口的几个官员大吼。

几人是平城执金吾叔允,郎中令和主薄,一大早就听说将军府出事了,慌慌张张跑来,正清理着,哪想到皇帝亲临,吓没了半条命,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回话道,“回皇上,这、这‘这……”

叔允“这”了半天也没说出来个东西,倒不是他吓破胆,实在是他们也才刚到,事情也还没搞清楚,不敢妄言。

邀雨可没那个耐性,她几步跑到围观的百姓那边,随便拎起一个中年男子就问,“你说,怎么回事。”

中年男子从没见过圣驾,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冷不丁被人拉起来,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立马吓破了胆,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他身边的婆娘是给官宦人家做厨娘的,多少练出几分胆色,连忙磕了个头道,“回这位女郎,咱们住着离这隔两条巷子,昨晚丑时听见梆子声,出来看时这边已经大火冲天了。当时附近的人都赶过来救火,可这火太大了,后来守城兵来了,一直扑到天光才扑灭。”

旁边的拓跋焘听见,面色更沉,强压怒火问叔允,“人呢?”

叔允此时心已经提到嗓子眼了。慌张道,“火太大,尸体都烧的七七八八了,只找到一些残肢……”他说着用手指了指里面的白布。

拓跋焘也不管别人阻拦,上去掀开一张白布,果然如叔允所说,只剩下烧的焦黑的胳膊腿,连人形都看不出来了。

“皇上……”宗爱这时候跑上前劝道,“不吉利。皇上还是莫看了。”

拓跋焘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回身找邀雨,果然对上她一对森冷的眸子。拓跋焘无声地叹了口气,怕是不止邀雨,估计满朝文武大臣也会觉得,这是他做的,意在斩草除根,不然将军府被烧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没人来报。

当初他暗中筹划刺杀拓跋破军,为避人耳目费劲千辛万苦,哪里还有功夫安排一场火灾?难道不怕打草惊蛇?

“将军府的小郎君呢?”拓跋焘无奈地问。

这次倒是郎中令反应过来,走到一小块白布旁略略掀起道,“在小郎君的房里找到了一具男童尸骸,人似是跑到房门口,却被断了的梁柱压住,未能幸免……”

拓跋焘叹了口气,挥挥手。那郎中令见了,忙将白布盖下,免得再惹皇上不开心。他方将白布放下,就被人猛掀起来。正是和皇上一起来的女郎。

“就这些?”邀雨扫了眼地上的残骸,冲郎中令吼道。只剩下个头骨,半个身子已经烧没了。

郎中令心里打了个突,心里摸不准这女郎是谁?斜眼瞄了下皇上,也未见责怪女郎殿前失仪。估摸着是自己惹不起的主,于是恭敬道,“回女郎话,就这些。”

邀雨眯起了眼睛。烧成这样,莫说她,亲爹妈也未必认得出了。只是邀雨觉得不对劲,娇娘呢?家里着大火,就算冒死,娇娘也不会扔下钟儿不管。钟儿若是没逃出来,娇娘死也会死在一起的。

她又连翻了几张白布,里面都是不成人形的焦尸,看得人头皮发麻。就算有娇娘,她也看不出来了。

邀雨咬了咬牙,无论钟儿的尸体是真是假,她总归不能不管不顾,毕竟答应了拓跋破军的。

“祝融,把尸体带上,咱们走。”

“慢着。”拓跋焘一挥手,立刻有一群人上前堵住邀雨去路。

子墨和祝融转到邀雨身旁,将邀雨挡在身后。

邀雨已经气炸了,忍了这么多天,结果换来的是什么?

“你若想打,就做好死的准备。”邀雨恶狠狠盯着魏皇,杀人,她最拿手!

一百一十四、一夜白头

“皇叔是要入族谱,葬皇陵的。拓跋钟……朕会赐他与皇叔同穴。”拓跋焘直视邀雨的双眼道,“你不觉得让他与他父亲在一起,才是他最想要的吗?”

邀雨一听就蔫了,是啊,能与父亲在一起,对钟儿来说,才是最想要的吧。

子墨搂过邀雨,“走吧,咱们回家。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祝融看着邀雨垂头丧气的样子,心疼地低声呜呜,最后大手一张,将邀雨和子墨一起圈进他怀里。

拓跋焘冷眼看着前面三人,渐渐升起怒气。

宗爱一直在旁边看着,心里明镜似的,立刻上前劝道,“护国仙姬别伤心了,小郎君这是上天与将军团聚了。依奴才看,您也不用急于一时回国,毕竟您是小郎君的师傅,理应送小郎君最后一程。不如留下来,等将军和小郎君入殓了再回去也不迟。”

拓跋破军是皇族宗亲,这入殓的讲究和工序多了去了。再加上拓跋破军名义上是救驾牺牲,皇上下个恩典,就要大操大办。这一趟下来,没个一两个月,肯定弄不完。多拖一天,皇上就能与邀雨多相处一天,说不定就能成事儿呢。

宗爱一番话说下来,果然瞄见拓跋焘脸色好了些,看来自己这一遭是没做错。邀雨听了他的话,最终也点了点头。但她不住宫里,拓跋焘只得命人包了个客栈给她三人住下,自己则在大队人马拥护下回宫。

住在客栈这几日,邀雨四下打探消息,试图找出一点线索,丝丝缕缕的事情放在一起,让她总觉得钟儿没死。既然拓跋破军是打算好了要献身的,就绝不会对钟儿和娇娘没有安排。

无奈她的目标太明显,到那儿都有一堆侍卫跟着,老百姓怕招祸,即便知道点什么也都闭口不提。

整个朝野皆因拓跋破军的死战战兢兢,多亏了崔司徒带着一帮汉臣帮拓跋焘震住了脚,才见朝中逐渐井然有序起来。更使得拓跋焘对崔浩高看了一眼。

拓跋焘处理朝政外加安抚拓跋破军的旧部,整日忙得脚不沾地。皇帝被政事牵绊,后宫便陡然安静下来。莺莺燕燕暗中使着绊子,却不知道拓跋焘根本意不在此。

只有他贴身的几个内监知道,皇上近日每每下朝,都要上内宫城楼上吹吹风。宗爱眼尖,看出皇上眼睛始终瞄着市集的方向,起初他还旁敲侧击地提一提邀雨,见拓跋焘无甚反应,之后就不敢再提了。

今日拓跋焘依旧站在城楼上都吹风,许是大事已闭,空闲了下来。他站了足足半个时辰,也不见要走的意思。宗爱心想,虽说皇上是天子,可毕竟也是才十五岁的半大小子,对女人的事儿,还真是不懂。可既然皇上非要绷着,那他就陪着绷着吧。

又站了一会儿,宗爱才开口道,“皇上,城楼上风大,皇上要保重龙体才是。璃嫔娘娘今日传了话来,说是热了皇上爱喝的羌酒,还特意做了蒸肫,不如皇上移步去尝尝?”

拓跋焘闻言,便真觉得有些饿了,于是点了点头。

璃嫔当初借着邀雨上位,在船上经历了拓跋破军被杀一事,当时便昏了过去。醒来后,人一直昏昏沉沉的,回了平城才好了些。

据说受了惊,当时的事都不记得了,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无论真假,拓跋焘心里知道她是个明白人。于是没有为难她,照旧宠着,使得璃嫔一夕间成了最受瞩目的一朵花。

魏皇刚登基不久,后宫主位多空悬着,嫔位虽不算高,但实打实是正经主子,人人都巴结着,哪怕当日帮了璃嫔一个大忙的宗爱也不能免俗。只是宗爱心里清楚,皇上心里真正记挂的那位,可还没进宫呢。

皇天不负有心人,几经打探之下,邀雨终于有了一点儿消息。

前日早起便听见客栈外有人叫卖糖粘子。当初钟儿就是用糖粘子贿赂她,死皮赖脸地成了她徒弟,如今听见叫卖,邀雨立刻警觉。

为防守卫的人怀疑,邀雨索性拉着子墨和祝融沿街闲逛。但凡卖吃食的,她都要全部买下,其中自然也包括糖粘子。

待到归时,祝融身后拖着满满一板车,北魏的侍卫就算有心查也无力细看。等回到房里,邀雨立刻将糖粘子细细翻看,果然发现了个小竹签写着会面地点。看得邀雨心中一阵狂喜,一入夜,便迫不及待溜出客栈,跑进一处据传闹鬼的老宅里。

果不其然,见到娇娘和钟儿都平安无事!只是娇娘的头发,竟一夜苍白,让人心疼。

三人相见喜极而泣,娇娘抱着邀雨哭了好一会儿,才得以细说详情。

娇娘勉强收住眼泪,哀怨道,“将军早就安排好了。走水,从坟场挖来的尸体,接应我们的人,这闹鬼的老宅,他背着我们娘俩……竟是早早就安排好了……”

她说着双眸空洞地望向窗外,无力道,“有时候,男人心里想的事,咱们做女人的,真的很难明白……”

邀雨知道娇娘的苦楚。好不容易在宫里熬出了头,以为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确不想落得家破人亡。她怜惜地摸摸钟儿的脸,这孩子变了好多。

自从上次被囚宫中,邀雨便发觉钟儿不一样了,此次巨变,这孩子更是沉敛了许多,脸上再没有当日的跋扈张扬,得意高傲,看得邀雨心里酸酸的。

“过几日就要给拓跋破军送葬,队伍出城时,你们跟着混出去。秦狐狸马上就到平城了,到时候我吸引魏人注意,让秦狐狸护送你们先去仇池。你放心,我一定保护你们。”

娇娘听了苦笑道,“谢谢你。将军当初,果真没看错人。”她说着,俯下身,摸着钟儿的脸,对钟儿道,“以后要听你师傅的话,切莫淘气。要谨记你是谁,你爹爹是谁,永远不要忘本。”

邀雨一听觉得这话不对,忙问,“娇娘,你不跟我们走吗?”

娇娘抬头看着邀雨,坚定地摇摇头,“我不走。我要为夫君报仇!”

一百一十五、故布疑云(锦鲤万更)

听娇娘说要为拓跋破军报仇,邀雨吓了一跳。娇娘一个弱女子去刺杀拓跋焘,这无疑以卵击石。

邀雨赶忙阻止,“你的身份特殊,被发现了就是死罪!拓跋破军就是想用他的死换你们太平,你若自投罗网,你让他如何瞑目?况且钟儿呢?你难道舍得下?”

“你放心,在宫中那么多年,我有的是办法和门路。我一定会让拓跋焘付出比我家将军更惨的代价。至于钟儿,”娇娘满眼的心痛与不舍,“旁人都以为这场大火是皇上的意思,但皇上自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儿,所以他一定不会放弃追查。我留在这里,帮你们打探消息,若真有那么一天被他发钟儿没死,我也能提前告知你们,让你们早作打算。”

“你决定了?”

娇娘点点头,眼中露出一丝绝望,“其实,女人想要的,男人也很难明白……”

邀雨低头看看钟儿,这孩子从方才起就一言不发,抿着嘴,眼睛死撑得老大,硬憋着眼泪不哭。邀雨突然觉得钟儿比她小时候更可怜,她虽然被关在地宫里,但至少自己父母仍健在。

娇娘俯身将钟儿揽入怀中,心如刀割般叮嘱道,“儿啊,我知道你不肯认我。但你确是娘的心头肉。娘不想你今生为了复仇而活,所以你爹的仇,娘去报。娘只愿你好好地,平平安安地长大,不用光宗耀祖,只需对得起你的姓氏。”

安排好了接头的方式后,邀雨独自回到客栈,睁着眼一直发呆到天亮。

十日后,送完刘义隆入关的秦忠志带人入魏接邀雨回国。明面上诸人都在为拓跋破军的送葬做准备,可暗中秦忠志则一直安排送拓跋钟出城。

“女郎,此事怕是难行。”秦忠志今日一回到客栈,水都来不及喝一口,便入内禀报。“各个城门守军都得了皇上的授意,未成年的孩童,无论男女均不可以出城。商队的货物也都要分散装运,桶箱尺寸皆需小于一尺。除非咱们把钟儿切了,不然如何都装不下。倒是便宜了卖竹篮的,听说狠是发了一笔。”

秦忠志说到这,邀雨的脚边笼箱里便一阵骚动。钟儿已经躲在里面好几天了,如今听说出城无望,顿时慌了!

邀雨抬腿踢了箱子一脚,小声喝道“乱什么!”见箱子里没声了,才赶紧想主意。眼角一瞄,瞟见秦忠志嘴角带笑,上去就踹了了他一脚,哼道,“死狐狸,有主意还藏着掖着!”

秦忠志被踢得一趔趄,尧是不疼,也故意揉揉屁股道,“臣是有一点子,可就怕……某人不乐意。”他说完福身到邀雨耳边嘀咕了几句。

听着听着,邀雨忍不住“噗呲”一乐,余光看了看脚边的箱子,强忍想要大笑的冲动道,“实则虚之,虚则实之,你这不失为个好主意。”

秦忠志倒不客气地一个长揖,“女郎谬赞。”

此后几天,平城的人牙子生意出奇的热闹。大街小巷都在传,仇池国的护国仙姬莅抵平城,突然受上天感召,要收一批女娃,带回仇池做仙童,日后同仙姬一道,享受仇池国人的供奉。

对那些平民百姓的女娃来说,这可是一步登天的事情,再不用辛苦劳作,看父兄眼色,再不用卖入侯府,任人为奴。

仙童可是祀奉神的,吃穿不愁不说,地位也将高高在上。最主要的是价格出的高,普通五六岁的女娃,卖到大户人家也只值半斗粟。而仇池人出价却是两斗稻!

稻生于南,位于北方的平城,从来只有鸣钟食鼎之家才能偶尔食之。真要换成北粟,那可是一斗稻十斗粟!于是原本没打算卖儿卖女的,也纷纷将女儿托给人牙子。

来相人的据说是仇池国的右丞相,虽是小国外臣,可平民也都很是尊敬,只是私下里纷纷议论,这仇池丞相的相貌可真是不怎么样。待到祝融出现时,众人的目光虽被祝融身上的大斗篷阻挡了,可这身形和走姿,端的奇怪,一看便是异人。于是平城人便想,大约仇池人都长这样吧……

仇池丞相对仙童的要求甚高,除了身长,尺围,面相更是严格,最后连出生时辰也有要求。幸是平城人多,不然如此层层筛选下来,估摸也挑不到几个。

最后留下的二十个女娃,一流色儿给换上了同式同色的缎面右襟罗裙,初一望甚是好看。可仔细瞅这些女娃,又看不出来什么特殊,非要说有什么相似的,便是二十个女娃都有些男相。既是侍奉神明的,平民便不会多加疑问,只当这才是相宜的面相。

仇池高价买女娃的事自然传到了宫里。拓跋焘听到消息时正由璃嫔陪着欣赏歌舞,闻言哼了声,“果然。”没再多说,只吩咐让人盯着那些女娃,一个也不许出城。

很快就到了出殡之日。

拓跋破军是鲜卑人心目中的英雄,当日平城万巷空城,人们皆到城门相送。皇帝也携百官于内宫城楼上送拓跋破军的灵柩。为感念拓跋破军护驾之功,皇帝特许当日全国着素色服饰,已寄哀思。

因怕被皇帝的斥候发现,钟儿只能躲在笼箱里,听着送葬的鼓乐自客栈外经过,一直没流泪的钟儿狠狠咬着自己的小拳头,默默哭道抽搐。

邀雨带着那二十个女娃颇为扎眼地在城门处目送灵柩。她抬眼望向内宫方向,影影绰绰只能瞧见一片衣影。她心里胡乱乱一团,觉得该替拓跋破军报仇,至少该让钟儿替拓跋破军报仇,可又觉得拓跋破军是自己赴死,娇娘又执意不想自己儿子涉险。

于是矛盾之中,邀雨觉得自己该气恼,却又不知该恼谁,甚是无力。待送葬的队伍走远了,人群都散了,邀雨还依旧愣愣地站在原处。

“仙姬,咱们也回吧。”盈燕轻声唤道。

邀雨回过神,点点头,眼下最要紧的,是将钟儿带出魏地。至于以后,便让钟儿自己决定吧。

一百一十六、狮子大开口(锦鲤万更)

送葬一过,邀雨并不打算多做停留,隔天便整装启程,早早就到了城门,却不急着走。

一行人摆开桌塌,焚香叩拜,口中念念不停。旁人问了,才知仇池人这是在祷告,要一直等到吉时才会出城。许是没见过这阵仗,不一会儿便引来了许多旁观者,那二十个女娃的家眷也闻讯赶来作别,于是城门内便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今日负责守门的将领早就得了圣谕,不能放那二十个女娃出城。可见这群仇池人非但不出城,反倒堵在这不动,不免心中生疑,赶紧差人到宫中送信。

宫里这次倒是反应很快,不出三刻钟,便有人坐着马车赶来,正是拓跋焘近日最依仗贴身的太监宗爱。

宗爱下了马车,一溜快步跑到邀雨身侧,先施一礼,随后哈腰恭敬道,“仙姬安好?陛下甚是挂念您,听闻您要走了,特意差奴来,请仙姬进宫话别。”

邀雨瞟了宗爱一眼,佯作未闻。

秦忠志此时上前一步,礼貌地同宗爱道,“内侍大人辛苦。仙姬此时正在祷告,不便多言。原本我等昨日便该入宫请辞,只听闻陛下国事繁重,所以才未曾搅扰。”

秦忠志一番话说得文绉绉,明白人都听得懂,这是在怪北魏皇帝不懂礼数,早干甚去了?昨日不来话别,偏等人要出门了才来请。

宗爱听得面上一僵,半天才又扯出个笑脸来道,“是是是。我们陛下实在是勤政至极。既然仙姬不便入宫,不如就请那二十个仙童代为入宫告辞吧。”

宗爱话刚说完,就听身边“哐”地一声,唬了他一跳。再去看邀雨,她原本手持竹蔽为铜炉洒水,此时竹蔽还在她手上,那半人高的铜炉却生生被切成两半!吓得宗爱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脚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

“怎么,北魏皇帝陛下这是要抢本宫的人?”邀雨起身仰着头,垂眼盯着宗爱。

宗爱心里“咯噔”一下,早知道这位女郎不好惹,原本想说得隐晦些,她偏把事挑明了。

周围的人也听到了邀雨的话,开始议论纷纷起来,尤为是那些卖了女儿的。自己女儿一步登天,哪个父母都是高兴的。再说稻子他们早就卖了,若是皇帝不让女儿跟着仙姬走,他们到哪找稻子还人家。于是也不顾宗爱的身份,低声嘀咕了起来。

宗爱哪敢跟邀雨硬碰硬,连忙赔笑道,“仙姬误会了。陛下是觉得仙姬挑选的仙童甚是有灵性,念起宫中大巫身边没有得力的人手,于是便想请仙姬抬个手,做个情,将这些女娃让给大巫。至于买童子花去的稻子,陛下自会还给仙姬。仙姬看如此可好啊?”

宗爱此言一出,那二十家便乐了。与其千里迢迢去仇池,不如留在宫里服侍大巫!况且稻子也由皇帝还了,哪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事?

“稻子?”邀雨冷哼一声,“本宫岂缺那点稻子!只是这二十个女童乃是本宫奉神喻,精挑细选出来的,所谓可遇不可求。他日更不知何时何地才能再找齐同样的二十女!你们大巫缺人,便想坐享其成,用点稻子就明抢去,北魏泱泱,却欺我弱邻,是何道理!”

邀雨一脸怒气,说得义正言辞,硬是把四周的平城人羞得面红耳赤。

宗爱听了却松了一口气,这仙姬说得虽好听,其实不过是想坐地起价,多要点补偿罢了。于是他赶紧打哈哈道,“仙姬莫怒,是奴思虑不周。想仙姬在这些女童身上花的心思,也不是几斗稻子能抵的。仙姬只管开口,无论多少,奴都请陛下补给您。”

“哼,”邀雨冷眼瞄着宗爱,“既然如此。便请魏皇陛下,以一童一张白狼皮来与本宫换吧!”

啥?!宗爱猛地张大嘴,下巴都要掉了!一童一张白狼皮!这是甚么荒唐的天价!

白狼乃是万中出一,为狼群之首。白狼皮每隔十数年罕见才能有一张完整的供给皇帝。可谓是天价之宝!这檀邀雨,竟然妄想用平头百姓家的女娃换白狼皮!这,这,这,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怎地?拿不出?”邀雨轻蔑地瞧着宗爱惊讶万分的脸道,“若拿不出,就休要挡本宫的路!”

宗爱腮帮子用了好大力,才终于合上了下巴,战战兢兢道,“这、这价可否……”

他话还没说外,便被邀雨一个凌厉地眼神给噎了回去!

“奴、奴需回禀陛下才能定夺。请仙姬,稍,稍后。”宗爱能做到拓跋焘的贴身内侍,全靠一张利索会说的嘴,此时却被吓得磕巴起来。

邀雨懒得理他,重新跪坐回塌上,继续用竹蔽给新换上来的铜炉洒水。

宗爱见她默认,立马跳上马车,连连催促驭夫,急慌慌赶回宫中。

进到拓跋焘的书房,宗爱觉得自己腿肚子直哆嗦,“噗通”就跪在门口,手脚并用爬到拓跋焘面前,心想自己这是把差事办的砸透透的了。

“她要什么?”拓跋焘正手持一本棋经,头也不抬,按着上面说的摆棋。

“一、一、一、一童、一、一、一张、白狼皮……”宗爱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地答,最后的狼皮声小得都听不见了。

“哈,”拓跋焘不怒反笑,“她这是算准朕拿不出来,借机要挟,想公然给朕难看啊!”

宗爱全身扑在地上,不敢答话。拓跋焘又摆了两步棋,才抬手招来了一个内监,“去,到内府监把剩下的全拿来,不够的到后宫去要,说朕今冬便猎了新的给她们补上。”

“陛下,这,不可啊……”宗爱“咚咚咚”连磕好几个头,自己办砸差事是小,若害皇上无脸便是大事!

拓跋焘不理他,笑哼了一声吩咐道,“去,领了狼皮,把人一个不漏地给朕带回来。”

宗爱无法,只好叩首道,“诺。”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二十张白狼皮才凑齐了,装了半个马车运到城门处。此时看热闹的人更多了,谁不知道一张白狼皮的价格,这是要皇室出血啊!

宗爱塌着一张脸,指着马车道,“仙姬,都在这了。您可要查验?”

人群“轰”地一声炸开了锅,不得了了!真的用一童换了一张白狼皮!不过几日,便从两斗稻变成了一张白狼皮!获利何止百倍!

一百一十七、偷梁换柱(锦鲤万更)

不等邀雨发话,秦忠志便亲自上前核对,“仙姬,无差。”

宗爱若有若无地松了口气道,“如此,你们这些女娃便跟咱家走吧。”

“她们可以走,你却不能。”邀雨话一开口,宗爱便被子墨、祝融和秦忠志围在了当中。

“这这这,仙姬这是何意?”宗爱慌张地看着邀雨,不知所措。

邀雨手拿着方才洒水用的竹蔽,一下一下在手上敲着道,“女童的钱你付清了。只是你耽误仙姬我这许多光景,难不成不该有所表示?”

“你,你,你这是……”宗爱虽急,最终也没敢把“无理取闹”四个字说出口。今日陛下虽怒,眼神里可带着笑,足见他有多在意这位仙姬,这可是他宗爱惹不起的祖宗。

“你不服?”邀雨走上前,用竹蔽轻轻拍了一下宗爱的肩膀。

想起方才被这竹蔽生切了的铜鼎,宗爱吓得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引得邀雨乐出了声儿。

秦忠志见宗爱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了,忙弯腰扶起他道,“仙姬今晨便早起沐浴更衣,焚香祷告这许久,就是为了吉时出城门,却因女童之事耽搁至今,吉时也错过了。某想陛下若知到了,也会觉得心中不安的。”

宗爱惹不起邀雨,却不在乎秦忠志这个小国丞相,他狠狠瞪了秦忠志一眼,“丞相此言差异,再不安,那么多白狼皮,也该安了!”言外之意,你们莫要得寸进尺!

秦忠志却仿佛没看见宗爱瞪他那一眼,依旧眯着狐狸眼笑呵呵地对着宗爱,扶着宗爱的手上却用了些力道。

宗爱正要同秦忠志翻脸,便听一阵马蹄疾驰而来!围观的百姓怕被踩到,慌忙让出一条路来。

骑马而来的士兵勒马急停到宗爱面前道,“禀内侍,西北南三门各有一马车冲门而出,马车中隐约可见一童子。”

“啊!”宗爱惊叫一声!原来邀雨这是声东击西!把人都引到北门,却从另外三门突围!

坏了,坏了!陛下方才让把人一个不漏地带回来,如今若是让陛下知道自己花了二十张白狼皮,却还没抓到人,宗爱小命休矣!

于是他慌忙就要随来人去追,手却依旧被秦忠志捉着,怎么都甩不开!秦忠志虽不敌邀雨、子墨,却也是江湖中一人物,宗爱哪里拉扯得过他?

“你,你们!”宗爱已经急得满身大汗,“追,你们快先去追!”北门的守卫和宗爱带来的士兵一听,立刻往另外三门追去。

宗爱哪里放心,可想要去,手却拿不出来。

“子墨,你想要什么?”此时的邀雨心情大好,云淡风轻地问子墨。

“一箱玉。”

一箱、箱玉!宗爱咋舌!原以为这子墨郎君是个软脾气温性儿的,没想到啊,狮子大开口,比那檀邀雨真没客气到哪去!

“哎,你听见没?”邀雨说着冲宗爱抬抬下巴。

宗爱不敢应,干脆装聋作哑。

邀雨哪吃他这套,一个眼神飘向祝融。

只见祝融大步走来,一把拎小鸡一样拎起宗爱,把他的脸放到自己面前不过一指的距离,长开满口獠牙冲他大吼一声!

宗爱看到祝融的脸时,“嗷”地一声嚎,登时吓尿了裤子!他虽见过祝融,但都是披着大斗篷的祝融,根本看不清长相,此时突然露出恶鬼般的真容,宗爱哪承受的了?

“给、给、给、给!马上给!快去!快去给仙姬搬一箱玉来!快点!”宗爱被这么一吓,嘴倒利索了。旁边的小内监也被吓得不轻,腿肚子打转地跑回宫搬玉。速度倒快,两刻钟刚过就把玉搬来了!

“走。”邀雨这才放了宗爱,带着人大摇大摆地出了没人把守的北门。

出了门,众人反倒不向仇池而去,上了官道立刻转向上了小路,一路疾驰了一个时辰才停下来。

“好了,出来吧。”邀雨望了望身后,确定没有追兵。

此时祝融大手一抓斗篷,露出他两条绿油油粗壮的腿,而腿间用布条拴着一个身着女装的孩子,不是他人,正是拓跋钟。

尧是被布带拴着挂在祝融腿间,钟儿为维持平衡也被晃得七荤八素了。晓得自己已经出了平城,他才艰难地挤出了个笑脸。

邀雨见了打趣他道,“韩信当年忍受胯下之辱方成一代名将。你这也算是受过了,为师等你成名那日啊!”

被邀雨打趣了,钟儿才脸色微霁。不一会,前方的便传来马蹄声。一小队人马出现视野内,乃是秦忠志安排好的接应。

邀雨摸摸钟儿的头,有些心疼地把他放入护卫怀中,又叮嘱,“这包裹里是平民女孩的衣服,尽快给他换了。先让他扮作女孩,切不可暴露身份。”

说完认真地和钟儿对视道,“去吧,先跟着他们到山中躲几日。等我来接你。”

钟儿点点头,很快便同一队护卫消失在远处。

此时邀雨一行便故意拖慢行程,老牛拉车般慢吞吞前进着。

足足行了两个时辰,才听见身后轰鸣的马蹄声。

“真下本钱……”邀雨嗤笑了一声。

秦忠志乐了,“女郎说臣的计好,臣却觉得是女郎用得神乎其神,平白敲诈了他们这么多财物,他们不心痛才怪,自然要追来。”

话音刚落,一大队人马便冲到了近前,呼呼啦啦有千人之众!

“仙姬让朕好找啊!”声音自邀雨头顶传来。拓跋焘此时骑着高头骏马,倨傲地看着邀雨一行人。

邀雨微微仰首,抬眼对上拓跋焘的目光,笑嘻嘻道,“陛下这么急匆匆地来,是追本宫还是追财啊?”言辞间竟还取笑拓跋焘小气。

“人呢?”拓跋焘此时没心情绕弯子,干脆地问?

“谁?”邀雨依旧笑着,眸中却闪过一道精光。

拓跋焘扫了一眼这一行人,鹰隼般的眼睛立刻盯上了祝融的斗篷,还未及众人反应,便一剑刺过去,剑尖正挑起斗篷一角,剑身一转,棉布斗篷便“刺啦”一声裂成两片!

可除了祝融,斗篷下什么都没有。祝融大吼一声,就要冲上来!那斗篷可是邀雨亲自为他穿上的!

拓跋焘却纹丝不动地立在那,仿佛祝融不存在一般。

邀雨伸手拦下祝融,望着面前这个浑身散发着王者之气的人道,“陛下可满意了?”

拓跋焘与邀雨四目相对,平静间却如同两头同时亮出獠牙的猛兽,于攻击前跃跃欲试!

一百一十八、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锦鲤万更)

“你同朕回去。”拓跋焘突道。他心里清楚,邀雨是拓跋钟的保护伞,既然孩子找不到,便把伞收走,不愁对方不现身。

“凭什么?”邀雨终于收起笑容,冷冷地望向这个北魏的新帝。

“凭什么?”拓跋焘冷笑,“凭你敢在朕的面前耍花样,凭仇池国亏欠朕的,还有,”他突然俯身贴近邀雨的脸,近得连呼吸都拂过她面颊,“凭朕喜欢。”

“陛下不怕天下嗤笑?”邀雨侧过身,拉开和他的距离道,“本宫不顾危险护送陛下回国,手里更有陛下才刚颁布的封地诏书。便是拿了陛下些酬劳,陛下无须恼羞成怒吧。”

听到邀雨故意的讥讽,拓跋焘却浑不在意道,“让你的人送这些阿堵之物回仇池吧。但无论你说甚,你都要同朕回去。”

“好,但子墨、祝融需与我同行。哦,对了,还有那个半死不活的宋人。”

拓跋焘几乎快把赢风这个人忘了。只因他这几日都只关注邀雨的动向。而赢风自上次被邀雨打伤后,吊着一口气疗伤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

只要她肯回北魏,拓跋焘倒是无所谓邀雨带多少人,也干脆应道,“准。”

“既如此,便走吧。”邀雨说完,坐回马车中,静等拓跋焘带她回去。

“你不反抗?”拓跋焘皱眉道。

“反抗?”邀雨嘴角微翘,“杀了你们所有人吗?”她说着用手拄脸,似乎认真思考起来,“确也不难呢……可是……”她说完冲拓跋焘嫣然一笑,“本宫尚不舍得。”

拓跋焘觉得心漏跳了一下,方要开口,便见邀雨已经冷下脸来,淡淡道,“陛下的命可是拓跋破军用命换来的,怎可轻易杀了。”她说完,便向后一仰,干脆在马车中躺下休息了。

此时的建康城中,刘义隆刚交了差出来。他其实连皇上的面都没见到。自己这位皇兄,做太子时还顾及一点兄弟情谊,登基之后,便将其余兄弟视作无物。

刘义隆这趟差事也算是做得不错,不仅带回了魏皇的休战协议,还有仇池过的边贸许诺。可那又如何,皇上不过是差了个太监说了句辛苦了,就没有他话了。

既然皇上没有旨意,刘义隆自然也不急着回荆州。他在建康城还有不少事儿要处理。

昨日他才刚回到自己以前居住的皇子府,就有仇池的人将书信递到了门房。这位檀女郎看似根基尚浅,实际在刘宋也是有耳目的。

刘义隆看着送来的信函,不禁又想起从北魏回城时的情景。当时秦忠志领了邀雨的命令,要送他们安全进入刘宋地界再返回。

这位秦丞相殷勤周到,一路上连驿站的热水都提前打点好了。估计是没少为檀邀雨安排出行。可是秦忠志再如何周到,也是热脸贴冷屁股,当时刘义隆正因为檀邀雨出手伤了赢风,又把他带走了的事儿恼怒不已。

若不是顾忌赢风的性命,刘义隆真想让暗中跟随的荆卫把这一队仇池人都杀了!或许,他也可以绑了秦忠志,拿去跟邀雨换人。

他正在盘算如何才能平安带回赢风,马车外面的侍卫来禀报说秦忠志求见。

刘义隆从小就体弱多病,本不适宜出使北魏这种舟车劳顿的事,可是没办法,谁让他最不受皇上待见,所以这种随时会掉脑袋的差事,自然毫无疑问要落到他头上。

在海上受到海盗攻击时,他便因船身剧烈颠簸而涂得昏天暗地。后来见赢风受伤,他更是急火攻心。以至于关心外露,失了同檀邀雨谈判的先机。

刘义隆不想耽误行程,硬是挺着不适,强行上路。眼下正想借着队伍修整时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秦忠志却来了。

一见到秦忠志的脸,刘义隆就皱皱眉,也不知道檀邀雨是从哪儿寻到长得如此像狐狸的人?她自己难道看着就不别扭吗?

“外臣知道殿下需要多休息,也就有话直说了。殿下也知道,咱们仇池地偏国小,连着几场战事下来,实在是伤筋动骨,挪不出多余的银钱。不知道,万护卫的伤药费,您打算如何支付?”

刘义隆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赢风身上的伤哪一处不是檀邀雨打的?这世上难道还有问受害者要伤药费的道理!

刘义隆想理论,可看到秦忠志的狐狸脸堆满了虚伪的假笑,就知道同这位是没法讲什么君子道义的。真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仇池国真是把这两样都占全了!不亡国都对不起先贤!

“你想怎么结?”刘义隆最终败下阵来。毕竟赢风的性命最为重要。

“有殿下这句话,外臣就放心了。等殿下平安抵达建康时,自有人会将所需用度奉上。”秦忠志有意买了个关子,没有把要求立刻就提出来。

给刘义隆多些时间,让他胡乱猜想仇池会如何漫天要价。这样等看到他们实际的要求时,再跟他自己的想象一比,才会觉得还不算吃亏。

果然,刘义隆一回到皇子府,就依约收到秦忠志派人送上的信函。他快速读完,只觉得檀邀雨这帮人还没得失心疯。他们提的要求还不算太难过分。

一入了夜,刘义隆便只带了个随从,光明正大地去了京城最有名的妓院凌香阁。他留在京城虽然没引起刘宋小皇帝的注意,可是其他各方势力,比如各门阀世家,还是有派人盯着梢的。

那些人见刘义隆出了皇子府,直奔凌香阁,便赶紧派人回去禀报。他们大多数都觉得,这位三皇子久病缠身,还不忘了逍遥快活,当真是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

凌香阁的老鸨无比热情,引着他们进了最好的一间包房,上了酒菜,也不多问,自觉地退了出去,留刘义隆一人在房中自斟自饮。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老鸨又引着一人进到隔壁房间。接着屏风后的百宝阁“咯吱”一声轻响旋转,进了隔壁间的那人借着旋转的百宝阁就来到了刘义隆的房间。

“哈哈,害殿下久等,是老臣的不是。”

一百一十九、互打机锋(锦鲤万更)

来人正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文臣首府,大司空徐羡之。徐羡之虽以是花甲之年,却依旧精气十足,腰直腿健。常年在朝堂中浸染,让他自然而然就带着权臣的气势,面对刘义隆这种皇子,也丝毫不显卑躬屈膝。

徐羡之同许多得了权势便忘乎所以的人不同,这么多年他始终保持清淡的饮食,每日清晨必打一通五禽戏以强身健体。所以他体貌清瘦,身体也一直硬朗,颇有些道骨仙风的样子。只是作为顾命大臣的这一年实在太过操劳,此时虽红光满面,却也难掩疲色。

刘义隆从案桌后起身,恭敬地迎着徐羡之道,“小王倒是该谢谢大司空。让小王见识了如此妙的地方。好些年未听过建康城内的筝曲儿了,今日倒是让小王一饱了耳福。”

“哦?”徐羡之刻意打趣,“这么说老臣还是来得早了?”

刘义隆笑道,“来得早,来得迟,都不如来得时机重要。徐老您说呢?”

这两人相互间打着机锋,听得引人进来的老鸨云里雾里。她可不敢多听,将徐羡之引进房,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徐羡之似乎很满意刘义隆的回答,也很爱听刘义隆称呼他为徐老。既然这位三皇子是他看中的,总该要多亲近亲近才好。

“些许时日不见,徐老倒是比往昔更显精神了。”刘义隆寒暄道。

徐羡之摆摆手,“殿下是捡老头子爱听的说。可老臣自己知道,这副身子骨是越来越不行了。所以有些事儿啊,该提上日程了。”

刘义隆恭敬道,“但凭徐老吩咐。小王定当竭尽全力。”

虽说徐羡之此前已经收到过刘义隆回复的书信,可是此时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自然又多了分底气。

徐羡之很高兴,招呼门外的小厮道,“去,让妈妈叫碧渊姑娘进来,为殿下弹上一曲。”他又转头向刘义隆道,“殿下运气不错。这位碧渊姑娘是建康城内颇具才名的妓子。此前一直被一位秦郎君包养着,无人见得真容。最近这位秦郎君吃了些官司,不在建康城内,妈妈这才放了碧渊姑娘出来应客。”

刘义隆挑挑眉,秦郎君是赢风在建康的假身份。赢风何时吃了官司?他怎么没听说。

等碧渊进来了,像是没见过也不认识刘义隆似的同二人见礼。接着便撩拨琴弦,婉转轻唱。

徐羡之捻着早已全白了的山羊胡赞道,“这琴艺倒是不负盛名了。”他又用余光扫向刘义隆,见他只是闭目仰首地听着琴曲,对碧渊这位貌若天仙的女妓兴致缺缺,不由满意地点点头。不会色令智昏,当属仁君之选。

听了几支曲子,徐羡之才开口道,“殿下约老臣前来,怕不是只想听曲子而已吧。”

刘义隆忙举起桌上的茶杯,敬向徐羡之道,“却是有事相求于徐老。”

“哦?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刘义隆似有顾忌地望望四周,“只是此处……”

徐羡之大笑,“殿下无需担心。此处人声嘈杂,屋内又有琴声,反倒不怕人听壁脚。”

刘义隆恍然大悟,“怪不得徐老约我在此处。实在是高明!”

刘义隆举着茶杯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徐老知道,小王至今尚未迎娶正妻,有意想与一位谢家姑娘共结连理。只是她虽是谢家女,却是旁支末裔,有些担不起正妻的位分。小王想请徐老在朝中提拔提拔这家人,为日后求娶铺路。小王在此以茶代酒,先谢过徐老。”说完饮尽一杯茶。

徐羡之恍然,怪不得刘义隆对碧渊目不斜视。原来是心中已有佳人。谢家的旁支吗?倒也不错。

门阀嫡女们只在门阀间联姻,不嫁皇室。这是氏族门阀间约定俗成的。但是旁支的就没那么金贵了,抬举一下未尝不可。况且由自己先一步施恩这家,日后他们也会记着自己的好。

徐羡之捻着胡子,应了下来,“如此一件小事,哪儿还用殿下亲自张口来求?看来这位谢家女郎,颇得殿下欢心啊。”

“多谢徐老成全。”刘义隆边笑着答谢,边在心里骂檀邀雨。他实在是找不出更好地,不会引起徐羡之的说辞了。至于檀邀雨之后要从哪儿找出个谢家女郎嫁给他,那就不是他该操心的事儿了。

来之前他派人调查过这个谢家的旁支,发现他们现任的家主有一庶妹,竟是嫁给了当时才显刚露头角的檀道济。换句话说,谢家的这个旁支正是檀邀雨的母族。不知道檀邀雨是单纯地想抬举舅家,还是别有所图。

换作往常,刘义隆肯定会要把这家人查个底掉,才会决定是否相帮。可如今檀邀雨捏着赢风的命,容不得他拖沓。

刘义隆生在皇家,兄弟亲缘单薄。母妃过世后,被寄养到了吕美人宫中。因此与吕美人的儿子七皇子刘义季十分亲厚。

后来吕美人亡故,正赶上先帝刘裕打发他去荆州做刺史。他就求了恩旨,把年纪尚小刘义季也带在身边。兄弟俩儿也算是患难与共了。

可刚到荆州时,无权无势的刘义隆连当地的土绅都压制不了,更不要说豪门望族,对他的到来皆是爱答不理的态度。

就在刘义隆觉得自己一腔抱负无处施展时,在街边偶遇了当时混迹荆州附近,做游侠儿头目的赢风。两人相谈甚欢,当晚便结为异姓兄弟。

赢风手下有一队游侠儿组成的人马,也都跟着赢风一起,进了宜都王府,做了刘义隆的荆卫。荆州如今被治理得井井有条,土豪乡绅都被打得服服帖帖。这些都是赢风帮着他一步一步打下来的。

若是没有赢风,便不会有今日的局面,更不可能有日后再进一步的机会。所以对刘义隆来说,赢风是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救回来的。

安排好了秦忠志信中所求之事,刘义隆又同徐羡之间或寒暄,间或点评琴曲时事地聊到月上中天。徐羡之表面虽未显露,可内里对这位三皇子十分满意。先帝刘裕是武将出身,家中子弟也很少有用心向学的,三皇子在刘皇室中可算是格格不入。

可是如今虽不是太平盛世,却也不同于五胡乱华的时候,能有一位文主,或许比武主更为合适。至少肯定比现在的那位文不成武不就的皇帝合适。

一百二十、引为知己

两人散去后,徐羡之自去调查陈郡谢氏的这个旁支。而刘义隆则转而去查叛国逃到刘宋的,原仇池国主杨盛的儿子杨玄。

他和檀邀雨在蓬莱岛上便有约定,只要杀了杨玄,檀邀雨就会安排将月内交易的北粟都直接押运到荆州。他急需这批粮草成事。而且今天听徐羡之的话外之音,怕是他等得,徐羡之也等不得了。

杨玄的事儿处理得很利索。几个身手不错的荆卫暗中出手,杨玄很快就在京郊坠马而亡。据说他是乘兴出游,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没带。杨玄死得蹊跷,杨盛得知后悲痛不已,在刘宋分给他的府邸中嚎啕大哭。

刘义隆得知后本不甚在意,毕竟事发现场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谁曾想,这位连健康城府尹都懒得见他一面的前仇池国主,竟然冲到宫里去哭。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杨盛和刘义符这两个只擅长吃喝玩乐、荒淫无度的人居然看对了眼儿,互相引为知己。结了什么忘年交!

宋皇刘义符出生时,先皇刘裕已经权倾朝野。所以他自小也没像刘裕一样打过仗,吃过苦。他嘴上不说,实际心里一直觉得父皇刘裕有股穷人的小家子气。

刘义符自己登基后,觉得制约他的人没有了,他恨不得把世上最好的都享受殆尽。只可惜老臣们整天拦着,说他荒废国事。

此时刘义符遇见与父亲年龄相似的杨盛,不仅与自己志同道合,甚至在享乐一道颇有见地,他顿时觉得十分亲切,恨不得认个干爹。

两人从淫词烂曲聊到春宫秘图,都觉相见恨晚。刘义符准许杨盛日后可以随时入宫,甚至一口应下杨盛,要借兵给他夺回仇池!

在皇子府正喝药的刘义隆听说了,一阵急咳。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想想父皇也算是一代英豪,怎么就没看出大哥的这幅嘴脸?

如今事情闹成这样,刘义隆也不知他要如何向檀邀雨解释?追根究底,是他处理杨玄的事太过草率了。

杨盛得了刘义符的保证,也不再纠结自己儿子的死因了。出宫回府后,立刻修书给梁翁,警告他即刻交还仇池,否则宋军便会带兵护送他回去收回仇池!

这封信还没到仇池,便被秦忠志截下来。有了檀道济暗中的帮衬,秦忠志可是今夕不同往日。以前处处受梁翁制约的情况早已不复存在了。他读完杨盛的信后,面色微变。立刻飞鸽传书给已经回到北魏的邀雨。

——分界线——

那日送走拓跋钟后,邀雨便被魏皇拓跋焘领着千骑押回北魏。她放跑了拓跋钟,在魏皇找到孩子之前,她估计是要被扣下做人质了。

邀雨去而又返,引起城内百姓不小的议论。可谁也不是活腻了没事儿干,会到皇帝面前说三道四。于是所有人都假装当时邀雨在城门口敲诈皇室的事儿没发生过。

车队进了平城又停了下来。原因很简单,邀雨依旧不肯进入魏皇宫居住,而拓跋焘也不可能放任她自由自在地住客栈。

两个人正僵持不下,后来才赶到的宗爱壮着胆子建议道,“不如让檀女郎以仇池护国仙姬的身份,暂居使节驿馆,再由陛下派兵看守,保证安全。”

宗爱这次真是把差事办砸了。白狼皮和上好的玉料送出去一堆,丢了皇家的脸面不说,最后还被邀雨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地给骗了过去。放跑了拓跋破军唯一的儿子拓跋钟。

宗爱心里虽气恨邀雨狡诈,却也知道,只有讨好了檀邀雨,他在魏皇面前的地位才能稳固。所以邀雨到达驿馆时,宗爱依旧殷勤无比地替她布置妥当,还特意调拨些宫人进驿馆伺候。

邀雨才刚在驿馆住定没两日,就收到了秦忠志的飞鸽传书。一目十行读完,邀雨都要被刘义符和杨盛这两个混账国君给蠢哭了!也好,让梁翁那些人看看,他们一心向往的杨家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邀雨回信给秦忠志,让他封锁仇池国内上层。然后在下层百姓中散布消息,说梁翁这帮老臣明知杨盛把仇池卖给了刘宋,还将邀雨赶到北魏。没有护国仙姬,仇池很快就会有灭顶之灾。

邀雨回完信,想着自己怕是要在北魏呆上一阵子,要做些什么好呢?

她正无所事事,驿馆的仆役便来禀报,说邀雨带来的那个受伤的宋人醒了。

邀雨的双眸瞬间变得黝黑不见底,“难得有了这许多闲暇,正该好好调教一下我这位‘小师弟’才是。”

赢风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拆了,又从新搭起来一样,浑身没有一根骨头不疼。他凭着房内光线猜测现在应该还不过午。

他张了张干裂的嘴角,想要唤人,就听见有接近的脚步声。先是进来了一名仆役,似乎是他刚醒来时跑出去报信的那个。

仆役身后跟着个大夫和背着药箱的小学徒。最后进来的才是脸上不温不火的檀邀雨、子墨和盈燕。

仆役上前替他在嘴唇上点了几滴水,然后就退到一侧。大夫上前替他把脉,又检查了各处的伤口,满意地点点头。

“回仙姬。这位小郎君身上的伤已无大碍,只需再静养几日就可下地行走了。”

邀雨点点头,“辛苦大夫了。盈燕你替我送大夫出去。”

盈燕依言对大夫做了个请的姿势,“先生请随我来。”

盈燕走了,方才第一个进来的仆役也识趣地退了出去。只留邀雨,子墨和赢风在房中。

邀雨走近了些,看着赢风毫无血色,且有些塌陷的脸,“你这易容术当真不错,这么多天也只是有些变色。你也是个心大的,竟然用龟息功疗伤,就不怕我一个不察,把你当死人活埋了?。”

赢风其实在回北魏途中的马车上就醒过两次。只不过时间太短没人注意。他多少意识到自己是被邀雨劫持,正行往北魏,就索性用起龟息功,深度沉睡中,真气自行运转大周天,加速伤口恢复。

“我在北魏?郡王殿下呢?”赢风艰难地用干哑的嗓音问道。

邀雨呲笑,“他自然是回刘宋了。难不成你们主仆俩都要白吃白喝本宫的?”

邀雨伸手探上赢风的腕子,渐渐感觉两人真气再次融通相和,才满意点点头,“嗯,这次是抓对了人没错。”

赢风苦笑,“我可以把易容卸去,你就不用如此麻烦了。”

“怎么会麻烦呢?”邀雨露出得意的笑,然后用一丝真气顺着手腕灌入赢风体内,直冲他的水分穴和枕骨穴。

明明只有那么一小点儿的真气,竟然让赢风浑身颤抖,呼痛出声!

“你看,我们这几日为你用真气吊命,也不是平白浪费力气。水分穴和枕骨穴是你功法的两处死穴。只要以内力自体内击打这两处穴道,就会让你疼痛难忍。若不是你的内力与我的相容,我也不会这么轻易就找到你的死穴。可见这世事啊,都是有一利必则有一弊。”

一百二十一、审讯

邀雨收回手,赢风身体里的痛感却依旧没有消失。像是邀雨放了千万只蛊虫进他体内,不把他啃食干净决不罢休。

“你当初偷本宫师傅的功法时,可曾想过有一日会被这功法牵制?”邀雨抽出丝帕,擦了擦方才握着赢风手腕的手,嫌弃道,“你家那位主子,做事可不怎么地道。本宫见不到他,自然要在你身上讨些利息。”

邀雨又笑,“不过你放心,这法子绝不会在你外表留下任何伤痕,即便你主子有朝一日来领人,也说不出本宫的不是。”

邀雨说完这些便转身要走,“你好好休息吧。以后自会有子墨来为你每日冲击你的两处死穴。本宫毕竟是女子,还是太过心慈手软。”

赢风此时才从余痛中解脱出来,颤声问,“你不审我?”

“审啊!”邀雨点头,“只是不是眼下。”

邀雨似是回想道,“以前本宫在地宫中百无聊赖时,读过一本刑狱的典籍。上面说犯人总要打怕了打服了,才会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与其现在浪费时间审你,不如让你先怕了服了,到时候你会求着本宫听你说的。”

“那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赢风虚弱地问。

“先冲一个月的死穴再说吧。”邀雨云淡风轻地答。

一个月?!方才谁说自己心慈手软来的?

“你等等,我不用你上刑,你要知道什么只管问,我都说就是。”

“本宫不急。”邀雨似乎终于开心起来,“你也莫急。总要等本宫能信你的时候再说。”

邀雨转向子墨,“他才刚醒,你就只冲十次便好。”说完不再看塌上的赢风一眼,自行出去了。

子墨缓步走到赢风面前,淡淡地望着他问,“你可需要条汗巾咬着?不然痛的时候咬掉了舌头就神仙难救了。”

赢风讪笑,“你们当真不用如此待我。我这人最是胆小怕事,你们问什么,我便答什么,绝不隐瞒!”

子墨面沉如霜,“为了让你能逃脱,她不惜让自己深陷死地。为了替你追查凶手,她又在原本的肩伤上又补了一剑。我不在意你是谁,也不在意你的武功从何而来。但你伤她的,我要成百倍地讨回来。”

赢风叹息,这子墨显然对自己恨之入骨。他只是单纯地要给自己上刑,真相是什么,对子墨没有意义。

“那就请子墨兄给我些水喝,再劳烦你替我找块汗巾吧。”

子墨不再多言,果然给了赢风一碗水,又找了块汗巾让他在口中咬着。

赢风觉得男子汉大丈夫,可以求饶,但因为疼痛而大声呼叫实在是太丢脸了。所以他死死地咬着汗巾,那怕是疼得满头大汗也未发声。只是冲了三次死穴后,他就受不住,疼得昏死了过去。

那之后近半个月,赢风再没见过邀雨。每日除了照顾他饮食起居的仆从,都是子墨来,不言不语地给他加刑。负责替他疗伤的大夫又来了几次,每次都大呼“怪哉!”明明身上的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怎么人却越来越虚弱呢?

邀雨其实不耐烦住驿馆。一进到这个院子,就会想到自己当初被巴拉骗得团团转,傻乎乎地替一个活人找仇家。每每想到此处,邀雨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把她这些丢人现眼的事儿都抹干净!子墨见她时不时会气恨地踢一脚门板,也不多说,继续默默给赢风加刑。

这日宗爱奉了旨意,来驿馆探望邀雨。邀雨见了他,就立刻让祝融把他拎起来,怒道,“你们打算让本宫在这儿带到什么时候!你们丢了人,就把本宫羁押起来,这是什么道理!”

宗爱见邀雨依旧不承认是她带走了拓跋钟,也不敢戳破,依旧讨好地笑道,“的确是怠慢了仙姬。只是陛下最近实在事忙,无暇来探望仙姬,这才派小的来瞧瞧,看您这儿是否还缺什么?”

“他忙什么?”邀雨疑惑,眼下还有比找到拓跋钟更重要的事儿?

宗爱示意祝融放他下来。邀雨点头,祝融便松了手,还不忘用鼻孔再哼他一下。

宗爱往邀雨身边凑了凑,悄声道,“这事儿其实您也是知情的。当时不是从蓬莱那儿抓了些柔然的刺客。陛下正着人审着呢。”

“柔然?”邀雨挑眉。看来拓跋焘的确是没时间估计拓跋钟了。

宗爱点头,“听说柔然现任的可汗叫大檀。是个孔武好战之人。柔然附近原本的一些匈奴和高车部落也都被他收拢到麾下。狼子野心,可见一斑!咱们陛下近日都在为此事发愁。咱家早就听闻檀女郎擅长兵法,不知女郎可愿入宫同陛下聊聊,或许可以为陛下排忧解难。”

邀雨有些犹豫,若是她帮拓跋焘牵制了柔然,拓跋焘会不会就此放钟儿一马?

“今日不行。”子墨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吓了宗爱一跳。

子墨一出现就拉起邀雨的手往屋里走,回头又对祝融吩咐道,“祝融,送客。”

宗爱还想再劝说两句,边见祝融张着血盆大口来捉他,吓得他赶紧跑出驿馆!可宗爱只觉哪里怪怪的,邀雨他们这是有事儿,被赶出驿馆后,宗爱并没有走,而是又差人去侧门,叫来的驿馆中的仆役,仔细询问今日可与平时有何不同?

仆役想了半天,才说子墨郎君晨起托他上街市,买了一尺红头绳。宗爱皱皱眉,这是什么意思?见再问不出什么,宗爱只好满脑子疑问地回了宫。

一进宫门,就碰到个粗使的小內侍,抓过来问他,“咱家记得是老家是南边的,可知道买红头绳是什么意思?”

小內侍摇摇头,本想说不知道,忽然灵机一动,“好像是南边有诞辰给女儿家绑红头绳扎高辫的习俗。”

诞辰!檀邀雨的诞辰!怪不得方才子墨来拉邀雨时,脸上有笑意。正是因为看见子墨笑了,宗爱才直觉觉得哪里怪怪的。

宗爱一拍脑门儿,“差点儿耽误了大事儿!”他也顾不得规矩了,拎起衣摆便朝中政殿的方向一路狂奔!

一百二十二、贺礼

六月初八的这天,邀雨完全忘记了是自己诞辰。往年在地宫无事可做的时候,这可是仅有的几个能让她开心的日子。如今离开地宫,事情多起来,生辰好像也就没那么必不可少了。

不过她还是很高兴,毕竟长大了一岁,也长高了一些。

从前子墨只知道过生辰要给邀雨准备些她爱吃的。后来遇到娇娘,经她提醒及笄的事儿,子墨才意识到很多日子都是有讲究的。

为了不让邀雨受委屈,羡慕别家的女孩子如何如何,子墨早早就寻人打听好了女儿家生辰的习俗。他们虽然不能随意离开驿馆,托了仆役去买红头绳还是可以的。

轰走了宗爱,邀雨就被子墨拉着坐到了铜镜前。

盈燕此时满脸笑意地站在邀雨身后,“仙姬见谅,奴婢从来没梳过南地的发饰。子墨郎君说要把您头发梳得高高的,寓意岁岁高。再用红头绳缠上,驱邪避祸。您且端坐,奴婢很快就为您梳好。

邀雨有些不情愿地想躲,“我已经长得很高了。”或许是从小习武的关系,邀雨的身量颀长,在女子中的确算高的。

子墨一把将她按回软垫上,“坐好。长得高说明你身体康健,有什么不好?别乱动。”

看来子墨是早有准备,邀雨不想扫了子墨的兴,只好老实坐在铜镜前,任由盈燕折腾她的头发。

子墨见她百无聊赖地坐着,就从怀里拿出了一封帛书递给邀雨道,“早晨刚传进来的。可是费了秦忠志不少功夫。”

邀雨疑惑地挑眉。檀家的五名护卫,两个跟着秦忠志去了仇池,另外三个未曾在魏皇面前露过脸的则混进了平城。由檀家在北魏的细作孟师带着,成了邀雨名副其实的眼线。

这五人自小一同受训,有一套外人不知的传递消息的法门,纵然拓跋焘已经将驿馆围得水桶一般,他们还是有办法透露消息给邀雨。

子墨能当着盈燕的面给她的,自然不会是什么密报。可既然不是密报,秦忠志又怎么会动用檀家的细作,费劲地传进来?

邀雨颇为不解地打开帛书,堪堪才读了两行,便已热泪盈眶。

她实在没想到,这竟是母亲送来的家书,也不知转了几道手,才送到她这里。与上次简短地一句“万望吾儿日日平安”不同。帛书上用整齐的簪花小楷写着母亲的一些生活琐碎。

“今偶遇一香客,相谈之下,得知年纪与吾儿相仿,便顿感亲切。”

“南院种瓜,三年无果。今改种薯,不知明年收获几何?”

“汝儿时挑剔,非江鱼不食,昨日听闻道观外有桃花溪鱼,想为吾儿寻上几尾,却又怕杀生有损吾儿福祉,只好作罢。”

“北地天寒,吾儿早起前,切记差人先将棉袜烘热再穿。切勿着凉。”

……

厚厚一沓,什么内容都有。点点滴滴,似乎是母亲哪一日想起什么,就写下来,墨色深浅不一,说不定是自上一次见过秦忠志的人就开始写了。

一直到书信最后,母亲才写道,“算算时日,吾儿生辰将至。母亲愧对与你,虽不得见,却日日思念。忆起吾儿出生那年,天旱无雨,多有灾民受难。而吾儿方降,便雷鸣电闪,暴雨如倾,旱情得解。为汝起名邀雨,亦因如此。望吾儿自珍自爱,切莫为人言所扰。须知为人立世,唯本心不可动摇。切记,切记。”

邀雨抱着母亲的信嚎啕大哭。似乎多年来的委屈和纠结,母亲的一句话便得到了安慰。

妖女如何?仙姬又如何?她最在乎的家人,从未这样看待过她。在他们眼中,她始终是檀府调皮捣蛋的小女郎,是全家人的掌上明珠。这样还不够吗?

“娘亲……娘亲……”邀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索性扑倒在子墨怀里,“我好想娘亲——子墨,我好想我娘亲啊……”

子墨疼惜地抚摸着邀雨的后背,替她顺气。

盈燕也顾不上梳头了,跟着安慰邀雨,“仙姬快别哭了。今日是您生辰,仙姬的母亲大人定也希望您过得开开心心的,您说是不是。”

祝融听到邀雨的哭声,直接破门而入。被撞开的门板碎了一地。待他进来看见邀雨正扑在子墨怀里大哭,又不知道如何问缘由,只急得嗷嗷地在原地打转。

邀雨足足哭了快半个时辰,才终于收住了。此时两眼已经肿得像个桃子。盈燕赶紧寻了热帕子给她敷着。见她平静下来,仰在圈椅里,便轻轻地又替她梳起头发,边梳还边替她按摩松头。

子墨被邀雨哭了一身眼泪鼻涕,便去换衣服。随后又带着祝融去修被祝融撞碎的门。修完进来见盈燕给邀雨梳了个高高的飞云髻,摇头道,“不行,不够高。她出门从来惹事不断,这么高根本挡不住煞。”

邀雨很想白子墨一眼,奈何自己双眼肿着,又敷着热帕子,只好任由盈燕拆了重梳。

子墨干脆就站在旁边看着盈燕梳,边看边指挥,“再高点,再高点。”

盈燕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好按子墨说得给邀雨梳了个高高的冲天辫。

等邀雨拿掉热帕子,自铜镜里看见脑后那根又高又直的发辫,气得直发笑,“你们这是让我去草船借箭?还特意立了根标杆儿在这儿!”

邀雨要拆头发,子墨却拦着不让。邀雨索性就去抓子墨,也要给他梳个冲天辫儿。盈燕在一边捂着嘴笑,看这两人在屋里转圈打闹。

屋里正热闹着,使馆的仆役来禀报,说是仇池派人来给仙姬送东西。拉了好几车过来,门口的守卫都检查过了,没问题,已经拉进院子了。押车的人也在雅室等候。

邀雨一听,想是秦忠志差人来的,只是怎么信和东西分开送来了呢?邀雨着急知道仇池的境况,也没多想,出门往雅间而去。走到一半又捂着脑袋跑回来,“快把我头上这支箭给拆了!”

驿馆的雅室其实算是个宽大面客室。由于驿馆中往往住着各国的使臣,单独到谁的院子里做客都容易引起他国的猜疑。所以大家便总爱聚集到雅室,谈天说地之余,再话里话外地探听别国的消息。

北魏的雅室建得不错,中间的主室能容纳五十案席,左边设有茶间,右边设有乐室。当初魏皇登基宴请诸国时,这里每日都是人声鼎沸的。

如今驿馆变相成了邀雨的囚房,所以倒是没外人打扰。

邀雨一进雅室,便见到里面似乎站着两个人,再细看,不对,虽然背影很宽阔,但却是一个人。

来人听见推门声便转过身,见邀雨和子墨进来。便熟稔地露出一副笑脸,“小人问檀女郎安。”

一百二十三、朱坦诚

邀雨第一次在见到一个人时,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倒不是怕,而是感觉离这人近了,眼睛便没办法把这人看全。这人怎么这么胖啊?要是站得太近来看,胳膊那里都要出框了!

邀雨觉得此生她不会再见到任何比眼前这位更胖的人了。幸好他个子还算高,不然远看就是个球了。眼睛鼻子嘴巴全都被脸上的肉挤成了一条缝,完全看不出五官究竟长得怎样。

来人问安后,见邀雨没反应,又上前一步,想要作揖却弯不下去腰。双手抬起来作揖,用尽全力才将中指指尖勉强碰到一处,跟不倒翁似地往前晃了晃,“小人朱坦城,再问檀女郎安。”

“晃荡了!你看他的肉来回晃荡了!”邀雨小声地对子墨道。

这个朱坦诚只是向前走了一步,全身的肉便像个水袋子一样晃荡起来,互相挤碰。

子墨瞪了邀雨一眼,来人敌我尚且不知,这丫头怎么就只关注些没用的事情?果然那辫子梳得还是不够高!

“你是何人?我从未在仇池见过你。”子墨警惕地盯着朱坦诚的眼……呃,鼻……呃……脸肉。

朱坦诚笑意满满,“小人非仇池国人。乃是一行脚商人。祖籍青州。”

青州?邀雨挑眉,那不是父亲湖陆军营的所在?难不成是父亲的人?

朱坦诚很擅长察言观色,似乎读懂了邀雨的表情,立刻道,“小人并非军中之人。以前家中也只是在青州渤海湾一带收些鱼,制成鱼干,再贩往北地。”

不是父亲的人?

“那谁派你来的?”邀雨发问道。

朱坦诚没有直接报上来处,反倒开口念叨,“所以有形之身,必得无形之气,相倚而不相违,乃成不坏之体。设相违而不相倚,则有形者化而无形矣……护其肾气,养其肝气,调其肺气,理其脾气,升其清气,降其浊气,闭其邪恶不正之气。勿伤于气,勿逆于气,勿忧思悲怒以损其气……”

他念的正是子墨在邀雨内力失控时为她念的心经。

邀雨杏眼圆睁!难道……

朱坦诚看邀雨的表情就知道邀雨明白他的身份了,又道,“老仙人有话交待,小人斗胆,请檀女郎跪下听训。”

邀雨有些警惕,自从错认巴拉做师弟后,对于师傅的事情她真有点儿杯弓蛇形。可是朱坦诚一副你不跪下,我就不说话的架势。她只好恶狠狠地威胁道,“你若敢骗本宫,本宫就用你这身肥油点天灯!”

朱坦诚完全不为所动,依旧满脸和气。见邀雨不甘不愿地跪下了,又去看子墨。

子墨也跟着跪下了。

朱坦诚这才提着腔调,开口道,“我授你武功,原指望你能锄强扶弱,安民济世。你竟因继母的女仆出言顶撞,就将其杀之,罔顾人命,此为罪一!”

“我宗传承千年,乃名门正派。你却对仇池国人谎称仙姬,弄些上不得台面的噱头,还要小老儿我为你掐算日食之期,不孝师尊,此为罪二!”

朱坦诚见邀雨原本单膝下跪的姿势,已经变成了双膝俯跪,头也乖乖贴在撑地的手背上,笑着点头又道,“你仗着罡气霸道,肆意虐待师兄,全然不顾同门之谊,此为罪三!”

“虐待师兄?!”邀雨惊愕地抬起头。哪个师兄?那个她如今连真名都不知道的假巴拉?他不是说他不是师傅的弟子吗?

邀雨回头去寻子墨,想看子墨是不是在施刑期间知道了什么。子墨却始终脸朝下,低着头,表情莫辨。

朱坦诚主动解释道,“老仙人说,檀女郎羁押的那位虽不是他的弟子,却是他师弟的亲传。与檀女郎亦属同门,且早于女郎拜师,所以是女郎的师兄。”

邀雨急了,站起身就要去找嬴风分说!

朱坦诚却做了个向下的手势,示意邀雨稍安勿躁。邀雨只好又跪下来。

朱坦诚又学着邀雨师傅的腔调,“老小子走时,百般叮咛,不可过分使用罡气。你为泄愤,调动所有真气与师兄械斗,违背师命,此为罪四。”

“此四罪,孽徒可认?”

邀雨沉默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叩首道,“徒儿知错。甘愿受师傅惩罚。”

朱坦诚忙上前,吭呲吭呲地想扶邀雨起身,怎奈肚子太大,完全弯不下去。子墨见到,伸手将邀雨扶了起来。

朱坦诚掏出块丝帕擦了擦头上的汗,今日可是运动颇多。他笑容不减道,“老仙人说处罚先记着。想必女郎心中也有不少心结,等他日相见,再一并清算。”

邀雨急了,她没想到仇池为她算出天狗食日的姜老先生竟是师傅本尊。而师傅连她在渤海郡与嬴风打斗的事情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显然一直在暗中跟着她。

“敢问朱先生,我师傅眼下何在?”

朱坦诚忙惶恐地摆手,“小人一介商贾,贱民一个,可当不得女郎一句先生之称。您唤我朱大便可。小人受老仙人委托,来此传话。老仙人说如今尚不是与女郎相见的时机,待时候到了,自会现身。”

这是什么意思?邀雨懵了。为什么现在不是时机?因为她在北魏?因为她被人监视?不可能,以师傅之能,朱坦诚都可以送进来,何况他自己。邀雨真是爪心挠肝地想知道原由。可显然朱坦诚不打算说更多了。

只见朱坦诚从旁边的案桌上拿起一个二尺长的锦盒,邀雨这才注意到案桌上还有东西。

朱坦诚将锦盒打开,双手奉到邀雨面前,“老仙人让小人代为恭贺女郎生辰。这是老仙人为您准备的贺礼,九节转龙鞭。”

邀雨万万没想到师傅派人来训斥她之后,非但没惩罚她,反而送了她生辰礼。她惊喜地打开锦盒,望着锦盒里的棍鞭。

棍鞭和软马鞭不同,更像个粗钝的铁鞭。只是与她之前见到的铁鞭不同的是,这转龙鞭的鞭身竟分成了由粗到细的九节,且中间没有任何铁线链接。

邀雨疑惑,铁鞭在武器中属于钝器,是靠大力击打对敌人造成伤害。如今这鞭身分成一段一段的,还怎么揍人?

一百二十四、你是谁?

朱坦诚作为商人,观人入微的本事甚是了得,见邀雨皱眉,立刻舌灿莲花地夸耀道,“女郎可别小瞧了这九节转龙鞭。此鞭乃是老仙人为女郎特意所制。女郎的罡气外放太过霸道,对女郎身体有损。老仙人交代,女郎需学习将罡气化墙为线,让内力能如臂指使,最终习得剑气。”

朱坦诚举起一节鞭身示意邀雨细观,“这剑气不但可以缓解女郎因罡气所产生脉息凝滞,一旦大成,将剑气灌注鞭身,九节鞭身便能合而为一,如铁鞭般坚韧。也可用内力分别控制各节鞭身,如同暗器,无孔不入。如此出其不意、举世难得的兵器,无疑是非您莫属的神兵啊!”

邀雨觉得被朱坦诚这么一说,就觉得这九节转龙鞭似乎真的很厉害!欣然收下锦盒道谢。

朱坦诚笑着搓搓手,似乎是做成了笔买卖一样高兴道,“如此小人算是不负老仙人所托了。”

他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枚刻着朱字的小金牌,递给邀雨,“这是小人送给女郎的。小人曾受老仙人多方指点,从一个不起眼的鱼贩子,做到了如今的家业。小人应承了老仙人,朱家商铺的出息,女郎可取三成。且女郎无论何时有用到小人之处,小人绝不推脱。”

邀雨惊讶地接过金牌子看了看,心想,这是真有钱。别人家用个铜牌子就了不得了,他居然用金的。三成出息,倒不知道有多少?

看来师傅虽然让朱坦诚来数落了自己一顿,表面上很是不满,实际上为了她真是费了不少苦心。娇娘、秦忠志都是师傅早早就安排好的。现在又送来了一个朱坦诚,虽说不是自己的属下,但却也是同在一条船上的伙伴。看来师傅不仅功夫了得,还能掐会算!

邀雨眼珠一转,对朱坦诚笑道,“我这边人手实在缺得紧。不知朱大可能为我调教几个懂得管账的人出来,为我所用?”

一想到自己在仇池的钱袋子还被梁翁的那个妾生子梁亮把持着,邀雨就觉得心里不踏实。秦忠志虽然有能力接过这一摊子事儿,可他如今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再兼顾营收,是有心无力。因此邀雨迫切需要有人接替了梁亮的位置。

朱坦诚果然毫不推诿,一口应下,“这有何难?女郎心中可有人选了?”

邀雨摇头,她身边都是只会打打杀杀的,精打细算这种人才还真是没有。突然她又想起了什么,“武都城西药铺有个看铺子的小伙计,人还挺机灵,不过我与他只是一面之缘,怕是还要麻烦朱大帮我招揽。”

朱坦诚点头,“女郎宽心,此事全包在小人身上。”

子墨方才一直沉默不语,此时才开口问道,“敢问朱大,罡气外放对雨儿身体有损是什么意思?”子墨别的都没在意,唯独留意了这句话。

朱坦诚略微思索才答,“小人不会武功,具体的委实说不清楚。只是听老仙人念叨,说是罡气的内力会减缓人的脉息数,这原本是能延年益寿的。不知怎么到了女郎这里,就变成毒气病气难以排除体外。老仙人如今正在研习此事,未有定论前,还是请女郎多加小心。莫要过多使用罡气才好。”

子墨闻言先是有些担忧地皱皱眉,最后拱手向朱坦诚道,“多谢朱大相告。”

朱大侧身摆手躲过子墨的作揖,“小人不过是个传话的,可当不得子墨郎君的礼。老仙人说九节转龙鞭能助女郎精炼内力,或许对身体也有帮助,女郎还需勤加练习。”

交代完老仙人托付的事,朱坦诚未做过多停留,便告辞了。驿馆里的仆从们都围在院子里,对着朱坦诚送来的几车礼物啧啧称奇。

人高的珊瑚,婴儿拳头大的夜明珠,堆了一车高的皎月银丝纱。众仆役惊得合不拢嘴,心道,乖乖,这仇池原本这么富有的吗?怪不得各国都抢着打。

邀雨抱着九节转龙鞭的锦盒,内心复杂,喜忧参半。她望着子墨道,“我去看看那位师兄。这边交给你了。有用的留一些,没用的还是换成金子方便携带。”

子墨极轻地点了下头,却没敢去看邀雨,生怕自己此刻的情绪外泄。

——分界线——

早在几个时辰前,甚至在宗爱被赶出驿馆之前,赢风就已经察觉到了事情不同往日。子墨从来都是每日早上,于辰时正走进他的房间,给他施刑。可不知为何,今日子墨却没有来。

赢风察觉到事有不同,便开始抓紧时间调息。若是真有机会逃走,他不能因为体力不济错过了。其实养了这么多时日,外伤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只是因为内力每日被人打散,这才使得他浑身无力。

此时他忍着体内的疼痛,感受真气缓慢行走于周身,他的力气也随之渐渐恢复。虽说还不可能与人打斗,跑路应该还可以勉力一试。

赢风强撑着自己坐起身时,就看见檀邀雨头上顶着根箭从院子里走过去。没一会儿又捂着脑袋跑回来要拆头发。尽管全身的骨头都隐隐作痛,赢风依旧被她逗得发笑。

没一会儿,院子里就意外地热闹起来。赢风想探听情况,就依旧躺回床榻上,装成病弱无力的样子,唤来照顾自己的仆从,询问他发生了何事这么热闹?

那仆从大概觉得这不算什么要紧的事儿,就告诉他说,是仇池国派人来送仙姬的生辰礼。

赢风闻言一怔,今日是檀邀雨的生辰?怪不得子墨早晨连自己这里都不过来了。既然是生辰,免不了要庆祝。若是席间檀邀雨和子墨饮多了酒,自己说不定就有机会逃脱。如此想着,赢风更加不敢耽搁,躺在床榻上,摒除杂念地调息起来。

听到邀雨的脚步声靠近时,赢风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过生辰,来自己这儿做什么?

待赢风睁开眼睛时,邀雨已经在他床榻侧站定。

“你叫什么名字?”邀雨直接问道。

赢风不答她却反问,“怎么,你不是说要给我施刑一个月,再来问话吗?难不成我现在说的,你就信了?”

邀雨默然望着他,“嗯。你说吧。无论你现在说什么名字,我以后就只认这个名字。”

赢风张嘴就想说自己姓秦,建康城内鼎鼎有名的翩翩公子秦郎君。可要脱口时,声音却像是被卡住一样。难道自己以后就要一辈子用个假身份面对她?

赢风不敢想象再被邀雨戳穿一次假身份时,她是否会露出失望的神色?邀雨说她以后就只认一个名字。换句话说,即便日后赢风以真实身份面对邀雨,邀雨也只会当他是建康城里的秦郎君。

“我叫赢风。大秦朝扶苏公子后裔,始皇帝嬴政第十五代孙。”

一百二十五、认错(锦鲤万更)

邀雨终于不再是面无表情,她带着讶异地看着床榻上面无血色的赢风。

秦始皇的第十五代孙?这骗子居然是这么有来头的?不会又是骗人的吧?这名头怎么听起来那么假呢?

不管了,邀雨心想,自己方才已经言明,不管赢风说他是谁,她都认下,那此时就没有再怀疑的道理。

邀雨接着问,“是你杀的姚中建吗?”

“谁?”这次轮到赢风疑惑了。

邀雨解释道,“魏皇登基宴请各国时,仇池国的使队中有个叫姚中建的官员。他为了掩护我,男扮女装上路,后来在东秦州遇刺身亡。”

赢风摇头,以手指天,“我以赢氏一族起誓,我并不知晓此事。”

邀雨点头,算是信了。

“那细珠儿知道你的身份吗?”

赢风不知道邀雨为什么问这个,不过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点头表示肯定。

邀雨苦笑,“还好。不然她也要同我一样平白伤心一场。”

赢风闻言喉头一紧。假巴拉的死,果然还是伤她颇深。见她神色黯然,赢风主动道,“我并没有伤害你师傅。实际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内力会相融。”

邀雨点头,“我知道。”若不是师傅今日差朱坦诚来传话,自己怕是会一直误会赢风。说不定会一怒之下杀了他。

“你知道什么?”赢风不解。是知道自己没有伤害她的师傅?还是知道他们两个的内力为何会相融?

想到师傅对她的斥责,邀雨觉得人要敢做敢当。于是她将怀中的锦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一边,恭恭敬敬地叩拜在地,额头触手背,“师兄在上。师妹此前误会了师兄,多有得罪,请师兄责罚。”

邀雨这一跪可把赢风吓了一跳。要不是怕自己体力恢复的事儿露馅,他早就从床榻上跳起来了。被檀邀雨跪拜,这事儿怎么这么瘆人呢!

“你说什么师兄?”赢风强自镇定地问道。

邀雨依旧跪着低头答,“师傅差人来传话。”

“不不不,你先站起来,我看你跪着心里就毛毛的,总感觉你一会儿就会掏出一堆暗器来撒我。”赢风真的是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邀雨依言起身,接着道,“师傅传话说,您是他师弟的亲传弟子,且入门比我早。乃是我师兄。”

“我师傅是你师傅的师弟?!”这下赢风躺不住了,一个骨碌坐了起来。

邀雨见他利落地坐起身,丝毫不显惊讶,只是默默点头。

赢风忙问,“你师傅姓什么?”

邀雨想了想,“大约是姓姜吧……”之前在仇池为她测算天狗食日时,师傅就自称姜老先生。

“果真是如此吗?”赢风晃神,据他旁敲侧击,他的师傅也是姓姜。如今世间的宗门派系大多数是以一个姓氏为主,与其说是门派,更像是武林中的门阀氏族。同时两个姓姜,又都高深莫测的老头,估计很难有这么巧合的事儿。

“所以你是我师伯的徒弟?也就是我同门的师妹?”赢风依旧不解。要是同门师妹,当初他跟自己师傅提起邀雨时,怎么师傅言辞中对檀邀雨尽是反感?

突然赢风一拍大腿,得意道,“哈!我当初就说我是师兄!你还不认!”

邀雨白了赢风一眼,“师兄身体还需调养,我就不多打扰了,你早点休息吧。”说完抱起锦盒就要走。

“你等等,”赢风赶忙叫住她,“今日你生辰?难道不该给当师兄的送坛酒?”

“你尚在病中,不宜饮酒。”邀雨懒得理这人,名分上虽说是师兄没错,不过在邀雨心里,也依旧是个厚脸皮的骗子。

“早晨你梳的那是升高髻?”赢风来自南地,知道邀雨今日生辰,就猜到早晨她头顶的那根“箭”是怎么回事了。

邀雨的小脸“腾”地一下变得绯红,那么糗的样子,居然被这个骗子看到了!

“不、不用你管!”

赢风心情大好地看着邀雨红透了俏脸,依旧调笑道,“师兄我不知你今日生辰,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不如让我帮你梳个正宗的升高髻,聊表心意吧。”

邀雨突然沉下脸,“娇娘说过,擅长给女子画眉和梳发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邀雨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赢风一个人在屋中凌乱,娇娘是谁?她从哪儿得到这种结论的?不过……好像说得也不算错……

邀雨一脸阴沉地从赢风的房内走出来,穿过院子时,祝融哦哦啊啊地叫,她这才往院子里看,竟被院中站着的人唬了一跳。

拓跋焘?他怎么来了?这时辰都掌灯了,宫门不是早就该关了吗?

这一日可真是贵客不断啊。

——分界线——

宗爱猜测今日是邀雨的生辰后,便气都不喘一口地冲回中政殿。

到了中政殿门口,他才停下来猛吸了几口气,整理了衣衫,猫腰走进去。

拓跋焘正在中政殿批阅奏疏,宗爱回来,他连头都没抬。拓跋焘心里清楚,宗爱为了在自己面前卖乖,总是主动请缨去看望邀雨,回来必然会在他面前碎碎念一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心意不定,拓跋焘虽从未因宗爱探望邀雨奖赏过宗爱,却也没阻止过他。

只是这次宗爱从邀雨哪儿回来,却意外地没开口。

拓跋焘又读了会儿奏疏,见宗爱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小子是懂得邀功了?还藏着掖着!”

宗爱被拓跋焘踹习惯了,嘿嘿一笑,“奴才不敢。只不过今日这事儿有点特殊,奴才不知道怎么禀报为好。”

“有什么就说什么!少给朕耍滑头!”拓跋焘作势又要踹。

宗爱忙往旁边躲了躲,讨好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奴才其实也不十分确定,只是从驿馆的仆从口里探听了些消息。若奴才猜得没错,今日可能是檀女郎的生辰。”

“你猜?”拓跋焘不满地斜睨着宗爱,这可不是奴才回话时该用的词儿。

宗爱附身请罪,“陛下赎罪。实在是女儿家的生辰八字只有各家夫人知晓,奴才无处可考证。”

宗爱又把今日子墨差人买红头绳,外加从南地来的小內侍的话说了。原以为魏皇会至少夸一句他,没想到拓跋焘听完却默不作声,转回去依旧低头去看奏疏。

一百二十六、毒杀?(锦鲤万更)

宗爱有些讶异,可也不敢去问君王。只能默默退后,在拓跋焘身边侍立。

眼瞅着刻漏一点点升高,拓跋焘却从方才开始,手里的奏疏就没翻动过,竹简就那么攥在手里,像是能把字看出花儿来。宗爱心道,陛下可真是爱绷着,难不成还指望人家仇池仙姬同后宫的娘娘们一样,见到陛下就巴不得贴上来?

拓跋焘一直枯坐。直到外面有人来报,说是仇池派人给仙姬送生辰礼,已经全都检查过。没问题,人也放进去了。

拓跋焘“腾”地从御座上起身,殿中的内侍宫女还以为他是要治罪守门侍卫,随便放仇池的人进去见檀邀雨,吓得纷纷跪了下去!

没想到拓跋焘哈哈大笑,“原来今日是檀女郎的生辰。来人啊,去把前几日刚打好的那把陨星匕首取来。再去吩咐御膳房,让他们立刻准备一盒子南地的点心带着,朕要出宫。”

宗爱此时真想翻个白眼给拓跋焘,敢情陛下这么半天坐在那儿,是在想要给檀女郎送什么生辰礼呢。

马上就要落锁了,皇上却突发奇想要出宫。拓跋焘这一句话便让宫中人仰马翻。

御膳房的御厨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要说做菜还容易点儿,可是皇上说了要点心,这做点心不单费力,更是耗时,哪儿能说有就有?

御厨们不敢跟皇上抱怨。打听到是为了给仇池仙姬过生辰用的,就赶紧准备了面片汤、松子窝并几样南地的小碟菜。想着生辰送过去,也算应景。

拓跋焘到驿馆时,邀雨正在同嬴风说话。祝融发现有外人进来,就守在门廊下不让人进。即便是拓跋焘一国皇帝之尊,也只能站在院子里等候。

幸好邀雨同嬴风话不投机,没说了几句就出来了。祝融呜哩呜突地说了一通,似乎在说拓跋焘他们自己闯进来的。

邀雨安抚地拍拍祝融的头,“没事。他们伤不到我。”

祝融听懂了,依旧不满地对拓跋焘喷了下鼻子,警惕地跟在邀雨身后。

拓跋焘轻咳两声,“朕听说仙姬今日生辰,想着你如今在北魏做客,不能怠慢。所以随便选了个礼物给你。”

宗爱赶紧双手捧着个金丝楠木盒子奉给邀雨。临出宫时,拓跋焘嫌匕首的软锦盒不够别致,还特意给换了个金丝楠木的。明明废了心思,却非要说是随便选的。既然是随便选的,又何劳一国之君亲自来送?

宗爱觉得自家这位陛下真是不会说好话儿,赶紧满脸谄笑地魏皇找补道,“檀女郎快看看,这可是件宝贝呢!之前不少宗室子弟向陛下讨要,陛下都没舍得给。”

邀雨疑惑地打开盒盖,见里面躺着把不起眼的匕首。匕鞘乌黑,手柄也是乌木,乍一看黑漆漆一块,唯有握把的乌木底部嵌着颗金刚石。

邀雨将匕首从盒子里拿出来,轻轻拔出,见匕身和锋口也是黑色的,只是匕身除了锋口的地方都凹凸不平,似是块原石。匕身同匕鞘摩擦,发出如筝如磬的摩擦声,听得邀雨浑身毛孔都舒张开了!

她双眸一亮,反手一划,宗爱手里还托着的那个金丝楠木盒子便缓缓地上下错开,竟已被斩成两半。邀雨又伸手去摸盒子被切开的边缘,居然光滑如磨,一根毛刺都没有。

“好一把吹毛断发的匕首!本宫很喜欢!多谢陛下赏赐了。”邀雨觉得今日这生辰大约是她过得最划算的一次。收到不少值钱的礼物不说,更是连得了两件神兵利器!

宗爱看着手里的金丝楠木盒子一阵肉疼!这盒子可不比那匕首便宜多少啊!

拓跋焘突然觉得心情大好,方才没缘由的忐忑此时都烟消云散,他指了指那乌黑的匕首,“这原本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星石,乡民们发现它坚硬无比,斧子都劈不出印儿,就把它献了上来。朕着人打成匕首,花了近一年的时间才磨出它的锋口。此前看你跟人打斗时,用短剑做匕首,就想着将它送给你,最是合适不过。”

他又挥挥手,立刻有另外一名内侍上前,将手里的食盒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在院子西侧的纳凉台上。

拓跋焘看到里面拿出来的不是点心,而是面片汤和小菜时,脸色就不大好看。眼下已经过了晚食的时间,所以他才特意要御膳房准备点心。御膳房这帮混账,居然敢拿面片汤敷衍他!

拓跋焘一个帝王,哪知道做点心要花多少时间。以为什么都是张口就来的。

邀雨走过去,看到菜还热着,开心道,“这一日都忙忙碌碌的,连晚食都还没来得及用。此时倒真是饿了,多谢陛下一番美意。”邀雨说着,便伸手去拿那碗面片汤。

说时迟那时快,邀雨手还没碰到碗边,身后就探过一只绿色巨手,抓起台子上的一个松子窝塞进自己嘴里。

邀雨收回手,缓缓站直,转过身望向拓跋焘,脸上方才的欢快之色荡然无存,眸中皆是随时会暴起杀人的寒芒,“怎么,陛下这是要毒死本宫?”

祝融只吃有毒的东西。这点儿事儿邀雨知道,拓跋焘也知道。此时不止是邀雨有些恼怒,拓跋焘更是怒不可遏!

他出宫是临时起意的,从御膳房要点心也是心血来潮。如果有人能在这种情况下给邀雨的饭食里下毒,那么这个人在北魏皇宫里要有多么手眼通天!?

拓跋焘四下扫了一圈,包括宗爱在内的所有人都扑通扑通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能跟着拓跋焘出宫的,自然都是拓跋焘的心腹。这些人哪个不是长了七窍玲珑的心肝。魏皇今日一番作为,便是不通男女的内侍都看得出来,皇上对这位仙姬是上了心了。也不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拿陛下当刀使,在他眼皮子底下杀人。

宗爱脑子里瞬间闪过几位后宫还算得宠的娘娘。能在宫里活着的,个个都是人精儿。内侍们能看出陛下对檀女郎的心思,难道宫里的娘娘们就看不出?若说有人想让檀女郎死,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宫里那几位主子。

一百二十七、爬上了心(锦鲤万更)

负责将食物摆到纳凉台上的小内侍已经抖若筛糠,食盒一直在他手里,这毒不管是谁下的,他都是必死无疑了。

正当众人觉得自己脖子上的人头都摇摇欲坠的时候,只听“呕——”的一声,祝融又将刚才放进嘴里的松子窝吐了出来!

邀雨紧张地看着他,“祝融,你怎么了!”她又看看被吐在地上,连咬都没被咬过的松子窝,问祝融,“这东西有毒没毒?”

祝融抿着又厚又大的嘴唇,颇为委屈地摇摇头。

邀雨见状松了口气。眼下诸事未定,她还不想跟拓跋焘撕破脸皮。

邀雨奇道,“既然没毒,那你为什么要吃?”

祝融吭哧吭哧了半天,才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个油包,打开之后,里面是包糖粘子。邀雨一见,噗呲笑了,“这是你给我的生辰礼?让仆役去给你买的?”

祝融点头,“吃。吃。”就把油包推向邀雨。

“你是想我吃你的点心,不要吃他们的?”邀雨接过油包,放了个糖粘子在自己嘴里。

祝融嘿嘿地乐个不停,似乎是不好意思。

“你个子这么大,心眼儿却这么小。”邀雨抱抱祝融的脖子,“谢谢你的生辰礼。”

谢过了祝融,邀雨才想起面色黑如锅底的拓跋焘,和满地跪着,出了一身虚汗的内侍护卫。

邀雨尴尬地笑了笑,“诶呀,吃了甜的,就想吃点儿咸的。这面片汤还热着,可不能浪费了。”她又对拓跋焘道,“魏皇陛下可用过了?要不要一起?”

邀雨的口气自然而亲切,如同友人间的询问。让拓跋焘鬼使神差地就坐下去了。旁边有个小内侍想提醒陛下已经吃过了,再进怕是会积食。宗爱当即一个眼神瞟过去!

活得不耐烦了!敢这个时候触逆鳞!

邀雨是真饿了,两三口就把那一大碗面片汤吃下了肚,边吃边真心地赞道,“陛下这厨子当真不错。这汤头可真鲜。”

吃完了面片汤,邀雨似乎意犹未尽,左右看了看,又将一盘小菜挪到自己面前,就着松子窝吃了起来。

拓跋焘本就没有过时进餐的习惯。坐下来后象征性地吃了几筷子,见邀雨吃得香,忍不住又把簠盘往邀雨那儿推了推。

宗爱瞬间瞪大了双眼,又赶忙低下头掩盖自己的神色。别看这一个小小的举动,对于一个永远以自己为中心的帝王来说,无意识的关心最能泄露陛下心中的想法。

拓跋焘颇为认真地看着邀雨吃饭,“朕自小在宫中长大。只听父皇说过,以前鲜卑女子并不像汉人女子一样扭扭捏捏。只是后来慢慢都学着南地的样子,弄那些让人不痛快的做派。估计真正的鲜卑女子,吃饭就该像你这样有胃口吧。”

“陛下,本宫是汉人。”邀雨不赞同道。

拓跋焘点头,“是啊。看来是不分南北,只是分人而已。之前在蓬莱岛上你装得也挺像的。”

邀雨撇撇嘴,心道,可没有您装得像。

吃饱喝足,邀雨道谢,“多谢陛下的赏赐了。天色已晚,本宫就不留陛下了。”

宗爱咽了口口水,这算不算吃完抹净就赶人?这话估计也就只有这位仙姬敢说。

拓跋焘“嗯”了一声,“的确是不早了。咱们走吧。”说完就真的带人走了。

出了驿馆的门,拓跋焘才对宗爱道,“赏了做面汤的厨子。”

宗爱忙应声“诺。”心想这厨子估计猜不到,自己险些就到阎王殿去报道了。

邀雨见讨厌的人一个在屋里躺着,一个已经被送走了,开心地掂了掂手里的匕首,这才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是吃饱了,子墨还饿着呢!

叮嘱了祝融早点去休息,邀雨一溜烟儿地跑进子墨的屋内,见他正对着烛火出神。听到邀雨进来,子墨勉强扯出个笑容,“人都走了?”

邀雨不好意思道,“走了。我光顾着自己吃。把你给忘了。你想吃什么?我这儿还有祝融给的糖粘子!”她边说边从怀里掏油包,突然鼻尖闻到一股味道。

邀雨耸着鼻子左闻闻,右闻闻,疑惑地看向子墨,“你饮酒了?”

子墨浅笑道,“不用闻了。在那边的案桌上呢。”

邀雨扭头,见旁边的案桌果然摆着个方壶,正散发着酒味儿。

“我猜你今日生辰,定是要饮酒。又怕你酒量浅,吃几盏就醉了。所以特意叫人将奶酒煮沸了几轮。酒劲儿应该没那么强了。”

“真的?!”平常子墨对她饮酒控制得很严,今日竟给自己煮了这么一大壶!邀雨觉得过生辰真好!

“快快快,酒盏呢?让我先喝两杯!”邀雨肚子里闹起酒虫,馋得不行。

子墨无奈地摇摇头,“你方才吃了那么多,还饮得下?”

邀雨马上露出你不懂的表情,“酒跟水一样,你见谁吃了饭就不喝水的?”说完也不管子墨了,满屋子找酒盏。

子墨默默走进茶室,取了两只酒盏出来。邀雨见了,赶紧捉着子墨的胳膊到案桌前坐下。

才喝了四五盏,邀雨的脸颊就泛起绯红,她兴致颇高,举着酒杯,头枕着子墨的肩膀道,“今儿个看到母亲的信,说起我的名字!倒是……让我想起一桩事儿。你来给我做剑童时,田叔让我给你赐名。我就想着要给你取个好名字,就跟大哥身边的含光和承影一样!一听就是把好剑!可我那时候才刚学字,就只认得‘子曰’的子,抬眼又瞧见案桌上的墨锭,就给你取了子墨。你可会怪我太过草率?”

子墨扶住邀雨,让她不至于跌倒,认真回道,“我始终觉得这是世上最好的名字。”

十盏下肚,以为煮过的酒不会醉的邀雨趴倒在矮几上。

子墨轻轻将她抱起,放到床榻上,替她除了鞋履,盖上锦被,便坐在她身侧,定定望着邀雨酣睡。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柔地画过邀雨的眉眼,鼻尖,“我到底该怎么做?你不想被人困着,可我头顶的那张大网却始终都在……”

一百二十八、崔浩崔司徒(锦鲤万更)

邀雨以为自己喝了那么点儿酒,怎样也不会有事的。结果一醉不醒不说,第二日清早起床依旧是头重脚轻。

她完全是靠着本能走进院子里,闭着眼睛开始打檀家拳,完全没看见赢风早就在廊下坐着。

邀雨一套拳打得晃晃荡荡,软绵无力,可她毕竟功底扎实,两脚稳稳站着。有几次她人都跌下去了,硬是靠着腰力又扭了回来。如同扎根在地上的韧草一样,不管风怎么吹叶子的部分,草都会再站起来。

邀雨似乎觉得这么打拳挺好玩,歪着脑袋“嗯?”了一声。随后又决定了什么一样点头“嗯!”了一声。

她伸手扯开发绳,散开一头乌发,任发丝感受着风的方向,风往哪吹,她就往哪儿倒,风力大她就倒得深,风若小她就只是微微晃动。

身体与风协调后,她开始慢慢出拳。起初缓且无力。之后越来越急,越来越猛,甚至开始带起阵阵拳风。

赢风疑惑地看着邀雨,心想这丫头的腰是面做的吗?怎么什么姿势都能扭回来。他好奇地站起身,想学着邀雨的样子做做看,不过后来又老实坐下了,男人可要保护好自己的腰。

邀雨玩闹儿似地打完一套拳,摸摸肚子,叹了口气。昨天果然是吃多了,居然现在都还没饿。想了一会儿,邀雨提着内力喊道,“子墨!我的鞭子你收哪了?”

话音刚落没一会儿,子墨便拿着个锦盒走到院中。他看见赢风在廊下坐着先是一愣,犹豫片刻还是拱手施了一礼,却没开口说话。

赢风心道,檀邀雨都是我师妹的话,你肯定也是我师弟。早晚有一天让你老老实实地叫师兄!

邀雨见子墨行礼,这才注意到赢风。她皱皱眉,这位师兄实在太擅长掩盖气息了。

昨天她便仔细想过,赢风铁定是刘义隆的人,保不齐会帮着刘义隆争夺皇位。能不能成功上位先不说,跟他们扯上关系,虽说对自己和仇池未必有坏处,也难说有什么好处。

赢风为人狡猾善变。他的那个主子刘义隆,更是城府颇深。这主仆二人,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邀雨也随着子墨给赢风施了一礼,“方才未发觉师兄也在,是我失礼了。看师兄的样子,身体已然大好。可用我帮你联络刘宋,接师兄回去?”

赢风挑眉,檀邀雨这是在下逐客令?当初认自己做师弟的时候还能舍命相互,知道他是师兄了,就恨不得立刻赶他走?这小丫头也太好面子了。

赢风刚想讥讽邀雨两句,就听见驿馆门口一阵嘈杂。没一会儿,拓跋焘就带着人走了进来。

邀雨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昨日不是来过了吗?怎么今日又来?

赢风瞧着拓跋焘周身穿戴整齐的甲胄笑道,“就怕是师兄我现在想走,魏人也不会同意。”

拓跋焘不是自己独自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着宽袍广袖的中年文臣。那文臣脚上虽踏着木屐,行走却毫不显拖沓,步履优雅,连木屐落地的声音都似踩着韵律。行止有礼,让人见之便觉得赏心悦目。

便是邀雨这种才学了几日规矩的人都能看出来,此人必定出身名门。只有从小便以规矩约束自己的人,才能将这份从容和底蕴在行走坐卧间都自然地显露无疑。

拓跋焘没想到子墨和赢风也在。连祝融也因为他们引起的骚动,从前院跟了过来。

拓跋焘对邀雨道,“清晨叨扰檀女郎,是朕的不是。不过事出紧急,还请檀女郎借一步说话。”

拓跋焘见邀雨盯着他身后的文臣看,便主动引荐,“啊,这位是本朝的崔司徒。”又对崔浩道,“这位便是仇池国的护国仙姬。”

崔浩礼貌却不失高傲地对着邀雨抬手问好,“见过仙姬。”

原来他就是当初自己想刺杀,却没能得手的崔浩崔司徒。邀雨更加仔细地打量崔浩。他应该已经年愈四十了,可面容却依旧是三十岁正当壮年时的样子。虽说留着美髯,也没能掩盖他出众的五官。头戴通体白玉冠,贵气又显古朴。听说崔浩年轻时,号称是北魏第一美男,很多人说他貌若处子好女,可见并不是妄言。

在魏晋遗风尚存的如今,人们普遍认为相由心生。长得好的人,必定是内心澄明,坦坦荡荡的君子。而长得不好的人,则无疑是无德无才,或是肮脏龌龊的小人。

秦忠志跟这位崔浩比起来,简直是太吃亏了。同样的话,秦忠志说出来,旁人首先就会觉得他话中有什么阴谋。可崔浩说出来,就能让人坚信不疑,奉为金科玉律。

这种天差地别,让邀雨都忍不住替秦忠志惋惜,感叹道,“崔司徒生得真是太好看了。”

邀雨并没感觉到,自己突如其来地夸赞听起来多么诡异。拓跋焘,子墨,赢风,连宗爱和祝融都转而去盯着崔浩看。

崔浩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这种注视和夸奖,他年轻时倒是真没少听。自从上了年纪,成了崔家的宗主,自然就给人疏离和高高在上之感,倒是很久没像今天一样被人夸奖容貌上佳了。他微微作揖,“仙姬谬赞了。”倒是不似之前那般清高了。

子墨了解邀雨,很快就明白了邀雨话中实际的意思,一想明白,便不再多看崔浩一眼。

而赢风听到邀雨夸奖崔浩,脑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丫头还是有审美的!料定拓跋焘不会让他留在这儿听议事,赢风索性告退,回房卸易容去了。等下一定要让这小丫头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的盛世美颜。

拓跋焘也看了崔浩好几眼。心道难不成檀邀雨喜欢崔浩这样上了年纪的?拓跋焘看着崔浩长长的美髯,再摸摸自己下巴上还光秃秃一片,这可真有点儿难度……

崔浩见连拓跋焘都盯着自己看,忍不住出言提醒道,“陛下。正事要紧。”

拓跋焘这才晃过神,“噢对!正事要紧,还请仙姬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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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九、巡边(锦鲤万更)

拓跋焘也知道这事儿一句两句说不清,便先在主位坐了。崔浩也对邀雨和子墨微微拱手后,在拓跋焘左手侧的案桌后落座。

子墨和邀雨没有分席,而是一同坐到了崔浩的对面。这个举动让拓跋焘很是不悦,但现下当务之急不是拆散邀雨和子墨,所以他只是皱皱眉,并没多说什么。

众人皆已落座,邀雨主动问道,“不知陛下清早前来是何要事?”她看到拓跋焘一身戎装,心里便有些担忧。难不成是和刘宋又打起来了?不是刚签了休战书吗?

拓跋焘对崔浩点了点头,示意他来同邀雨解释。崔浩便不疾不徐地开口道,“从渤海郡抓到的那批埋伏吾皇的俘虏已经招供,说他们是宋人。”

“哦?”邀雨挑眉,她没记错的话,当时拓跋焘曾经说过,那些人握缰绳的姿势是柔然人惯用的姿势。

“这话我们自然是不会信的,莫说当时陛下已经察觉这些人来自柔然。便是这些人的体格体貌与宋人也相去甚远。”崔浩不等邀雨出言质疑,便否定了那些俘虏的供词,“只是朝中的众臣却不愿相信这是柔然人做的。”

“不愿相信?”邀雨立刻就察觉了崔浩这个特殊的用词。

崔浩捋着胡子,点点头,看来这位仇池的仙姬的确如同传闻中一般,是个敏锐的人。

“他们不想打仗。”拓跋焘插话道。

“他们?”邀雨不解。

拓跋焘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他知道崔浩对于这件事不便多言,只好有些尴尬道,“是朝中的鲜卑贵族们。他们觉得已经为北魏打下了大片江山,如今,他们只想要好好享乐。”

邀雨笑笑,心道,果然都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可北魏如今四周皆有强敌环伺,哪里谈得上守江山?这种时候鲜卑贵族便已经开始贪图享乐,估计北魏也不过如此了。

“所以你们的贵族们明明知道是柔然人所为,却想假装看不见?”邀雨故意问道。

崔浩见拓跋焘面露不悦,忙接过话头,“也不单是如此,年初的天狗食日,钦天监便上奏说不宜兴兵事。朝中的诸位将军才觉得这事儿应该再好好查查,而不是直接出兵攻打柔然。”

邀雨挑眉,看来帮了她一把的天狗食日,却在这儿摆了拓跋焘一道。“所以呢?你们来找本宫究竟所为何事?”

崔浩笑笑,“仙姬如今在平城内颇有威信。百姓们都在传扬仙姬甄选仙童的事迹。陛下同朝臣们商议,既然眼下不能出兵,那就先带仙姬去巡营,为将士们祈福。”

崔浩的话一说完,邀雨便冷眼看了看拓跋焘,又转过去看崔浩。拓跋焘昨日掌灯时分来过自己这里,当时他对此事只字未提。而今早又一大早就赶来说让自己陪他去巡营。

邀雨猜测拓跋焘一直在找一个合理的借口去边境,大概想亲自去核实柔然人的动向。而崔浩应该是昨夜在拓跋焘回宫后,连夜进宫将带邀雨巡营祈福的点子告诉了拓跋焘。

魏皇刚从她这里离开,崔浩就想出了这么一个办法。这是巧合吗?邀雨可不信。那么崔浩撺掇魏皇以自己为借口,前往边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邀雨冷下脸对拓跋焘道,“看来你的朝臣们也未必比本宫的好到哪儿去。为了不让你出兵,竟然连天子巡边这种事儿都答应你。”

拓跋焘曾经讥讽过邀雨,说她连仇池的臣子都把控不住,如今竟被邀雨逮到机会,反讽回来。

崔浩怕邀雨和拓跋焘之间闹僵了,赶紧又插话道,“仙姬怕是有所误会。大魏以武立国,并不似刘宋那般,天子巡边在魏地其实很常见。”

崔浩本意是为拓跋焘找回些面子,可惜邀雨根本不受他扰乱,嗤笑道,“总之就是陛下不放心本宫独自留在平城,又需要借本宫的由头去巡边。所以就指望一个被你们无辜软禁了的人来帮你们一把?”

崔浩心道,你哪里是无辜?但他碍于礼节,只是轻咳一声,打算把这事儿给带过去。没想到拓跋焘却抢先开口,“除了放了你,有什么其他条件你说吧。”

崔浩暗暗叫苦,陛下啊,谈判不是这样的。是要讨价还价的啊。

邀雨知道拓跋焘不是个啰嗦的人,也不兜圈子,“陛下心知,本宫眼下最想要的是什么。本宫受人之托,必当忠人之事。不过本宫也可以向陛下承诺,他不会再回来。故人所托,也只是他平安成人。”

自从被拓跋焘拦截,带回平城,邀雨都死咬住钟儿已经死了不改口。人都死了,哪里还有另外一个跑掉?

崔浩万没想到邀雨竟就这么直截了当地承认她放走了钟儿。这是算准了陛下会同意她的要求?

果然,拓跋焘同崔浩互望了一眼,便点点头同意了,甚至当着邀雨的面下令,让追查钟儿的人马都撤回来。对于拓跋焘而言,一旦收回了原本在拓跋破军手中的兵权,钟儿便就只是个黄口小儿,不足为惧。所以这个交易对他来说,并不亏。

邀雨很高兴,虽说被软禁后又被人当刀使,但是能换得拓跋钟的平安还是值得的。毕竟邀雨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北魏遍布各地的眼线下一直保护住钟儿。

子墨却淡淡地扫了一眼拓跋焘。他听得清楚,拓跋焘方才说的是除了放了邀雨,其他都能答应。以拓跋焘加上崔浩的谋算,他们肯定知道邀雨会以此事换取钟儿的安全。说不准他们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所以才会答应的这么痛快。

可既然拓跋焘对钟儿已经不再纠结,那为什么还要强留着用来追查钟儿去向的邀雨?说什么为士兵祝祷,这种事儿宫中的大巫和随军的萨满都可以做,怎么会需要一个仇池的仙姬?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子墨再次打量拓跋焘,见他起初的不安与焦躁已不见踪影,眼中流露出欢喜的神色。子墨冷哼,竟然敢打邀雨的主意,看来这也是个不知死活的!

一百三十、是敌是友?

邀雨既然同意巡边,拓跋焘便不再耽搁,立刻回宫去安排出发事宜。并约定好三日后启程。

拓跋焘并不担心宫中,有崔浩和太后坐镇,他可算高枕无忧。

崔浩也道,“陛下此去,臣定会为陛下稳固后方。如今刘宋暗潮涌动,便是他们想趁火打劫,也只能派檀道济在渤海郡那边做做试探。只要他的幼女始终在咱们的掌握中,他自然会投鼠忌器。”

拓跋焘点头,赞赏崔浩道,“还是崔司徒思虑周全。如此便尽快安排启程吧。”

崔浩点头,陪同着拓跋焘回宫。一边的宗爱却满腹狐疑。方才他没资格进入雅室,只能守在外边。可是让邀雨随御驾巡边的事儿他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宗爱只是想不通,这位崔司徒到底是知道了陛下对檀女郎的心思,才刻意这么说的,还是无心插柳了呢?

且不说魏皇宫内紧锣密鼓地安排。邀雨这边也有不少事儿要做。

邀雨之所以答应巡边,除了为钟儿的安全,也是为了能更多地刺探北魏军中的实力。这么白送来的机会,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的。

将消息写成密语,让子墨传出驿馆。会有檀家的人接到送往仇池,交给秦忠志。让秦忠志了解这里发生的一切。

邀雨想了想,虽说只是去巡边,但那毕竟是北魏的地界儿,嬴风的身份太过敏感。搞不好就会送了命,还是要想办法让他回刘宋去。

可是没想到,邀雨找到嬴风,跟他说会想办法送他离开北魏时,嬴风却直接拒绝了。

“我师傅来信了。让我留在你这里。打探魏军的消息。”

“师叔也来信了?!”邀雨焦急道,“那他可说了什么关于我师傅的事儿?”

嬴风有些为难地道,“我师傅是刀子嘴豆腐心。估计是跟师伯有什么误会……”

邀雨听明白了,估计师叔在信里跟嬴风说了不少自己师傅的坏话。他们不是师兄弟吗?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啊——真想把信偷出来看看!可是师傅肯定不会允许的。搞不好又给自己加一宗罪名。

邀雨沮丧地揉了揉额角,“既然如此,你也收拾一下,跟我们一起上路吧。魏皇那边,我自会去说明。”

邀雨交待完就要走,却被嬴风一把拉住,“哎?你难道就没觉得我有什么不同?”

邀雨左右打量嬴风的脸,“你这是新做的脸?师兄这易容术可真是信手拈来。瞧着还挺逼真的。”

嬴风气恼,“这是我的真脸!”

一听是嬴风的真容,邀雨这才又仔细看了看,最后摇头道,“师兄还是换回假脸吧,真容若被魏人看见,你日后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嬴风无奈地扶额,又不依不饶道,“你看到我这张脸,难道就没有点儿别的感想?”她方才可是夸了崔浩那个老男人长得好看。嬴风觉得自己的长相绝不可能比崔浩差。

邀雨被问得一愣,再次仔细认真地看了看嬴风的脸,“丹凤眼,命犯桃花。不过印堂清明,看了你这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不是让你给我看面相!”嬴风顿感无力,他的这张俊脸,迷倒过多少女郎,檀邀雨她是瞎的吗?难不成她喜欢崔浩那样的老男人?!

邀雨本来就不喜欢嬴风,此时被他纠缠得烦了,一甩袖子道,“你别闹了,快点儿易容。你若此时出了事儿,师傅又要怪我害了你。”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嬴风沮丧地坐在铜镜前,对着镜子里的人影喃喃道,“看过这张脸,这么还能如此若无其事地让我易容呢?”

三日很快便过去。出发当日,子墨来到邀雨的房中,轻轻推她,想唤她起床。可邀雨却似睡得很沉,推了几下都毫无反应。

子墨伸手探上邀雨的手腕,合上双眼数着脉息,再睁眼时,面色已然凝重,“又慢了……看来师傅说的没错,罡气对你的身体真的有损。”

大约半月前开始,子墨便发觉邀雨有时会陷入沉睡。虽然不是日日如此,但邀雨一旦沉睡,多大的响动都不能把她惊醒。他怕邀雨担心,便没告诉她,可是这情况似乎日益严重。

“你应该告诉她实情。”

子墨的身后突然传来嬴风的声音。

子墨手一挥,床边的幔帐便落了下来,掩住邀雨。子墨站起身转向嬴风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

嬴风坏笑着摊摊手,“你应该不行。”

子墨双眸变得阴寒,“可要试试看?”

“不用,不用,”嬴风摆手,“我又没歹意。我不过是昨晚有事来寻她,发现唤不醒她,这才留下来守着。”

“你半夜来寻她?”子墨的眸色变得更加幽深。

“小师弟,你这就不对了。你我皆为同门,我尚且没有追究你不尊师兄,你怎么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子墨冷哼,“师出同门又怎样?”

嬴风被他问得一愣。他忽然觉得此时的子墨周身缠绕着难以明说的阴暗,像是入了魔一般。

嬴风的目光落在子墨身后的幔帐上,“所以,你只在乎她?”师门,檀家,刘宋,北魏,天下,都不在子墨眼中。这家伙看似文弱有礼,竟然是个只追着一线光,便是悬崖也能纵身一跃的狂徒。

子墨一步步逼近嬴风,嬴风赶紧跳后半丈,“你冷静点儿,先听我说。我对天起誓,我绝不会害她!我若伤了她,莫说我师傅,她师傅,哦不对,我该叫师伯,师伯他也不会放过我的。况且你们马上要入魏军军营,她这个状态,你不会打算就放她自己一个人这么睡觉吧?难不成你要整晚不睡地守着她?你一个人能坚持多久?可别到时候反倒拖了她的后腿。”

子墨停下脚步,想了想嬴风的话,又回头去看还在睡着的邀雨,他们这么大的动静,这丫头居然还没醒。

“你要如何?”子墨冷静了下来。

“你真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嬴风再次问道。

见子墨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嬴风脸颊一抽,只得道,“你、我、祝融,咱们三个人轮班,晚上守夜。”

一百三十一、镇西军

听到嬴风打的是一起守夜的主意,子墨伸手就要去拔剑,嬴风忙避让,他的谎话张嘴就来,“我对师妹没有任何轻薄的念头,再说我已有了未婚妻,只待日子到了就成亲的!”

子墨将信将疑地看着嬴风,“婚书何在?”

嬴风心道这小子疑心病怎么这么重,可眼下只能顺坡下驴,“婚书自然在长辈手中。”他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你看这是信物。”

子墨扫了眼那玉佩,杀气更重,“你难不成以为我不认玉?”

嬴风一拍脑袋,是自己急了,定情佩都是雕收尾相接的双獾,他拿出来的这个上面是百蝠。

嬴风想再辩解,子墨却面沉如水道,“你休要再浑说。不过是浪费口舌。”

嬴风尴尬地笑了笑,“我说的也不都是假话。”

子墨知道,嬴风有一句说的没错。师傅和那位师叔似乎一直在暗中看着他们,只要这两位还在,嬴风就没胆子害邀雨。

他们两个人正在这儿针尖对麦芒,祝融呼呼喘着粗气跑进来,跟子墨连说带比划。

“拓跋焘来了。”子墨看了眼邀雨,对嬴风说,“你去拖住他。”

嬴风撇嘴,“求师兄帮忙都没个‘请’字。”不过还是依言去了前院。

嬴风一路往前院走。脑子里各种念头上下跳窜个不停。他留在邀雨身边是师傅的意思。

赢家传来消息,说刘宋的二皇子刘义真已经被司空徐羡之找了个借口贬为庶人。如此一来,一旦现在的少帝退位,按长幼秩序,便是三皇子刘义隆顺理成章地成为新帝。

换句话说,刘义隆登基的路已经被铺平了,只待一个时机举兵夺位,便可取少帝而代之。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北魏和南宋之间决不能有差池。嬴风的任务不单纯是刺探北魏的情报,更主要的是让北魏同柔然打起来,这样北魏才无暇在南宋的新旧帝王更替时兴风作浪。

嬴风刚走到前院,拓跋焘正从驿馆的正面进来。见到是嬴风来迎人,不禁微怔。这个宋人不是檀邀雨的俘虏吗?怎么不仅能自由行动,还能替檀邀雨出来迎客?

嬴风不打算给拓跋焘发问的机会,“仙姬尚在梳洗,请魏皇陛下于院中稍候。”

拓跋焘皱眉,这是什么意思,连后院都不让进?可嬴风说完,就立在一侧,一副你问我我也不知道的样子。拓跋焘吃了个瘪,只好在院子里原地站着。

嬴风看着拓跋焘,心里暗自嘲讽,果然是个雏儿,让他等,竟然就干巴巴站着等。这样怎么能讨女郎欢心?对待女子,必须要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才华横溢,柔情似……好像檀邀雨也不吃这套……

足足等了两刻钟,邀雨才迷迷糊糊地从后院走出来。

嬴风忙道,“仙姬,您看您。明明没酒量却还贪杯。害得魏皇陛下苦等。”

邀雨迷惑,我昨天喝酒了?她转脸去看子墨。子墨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既然人都到齐了,众人便不耽搁,即刻启程。邀雨的早饭也只能在马车里吃了。

拓跋焘虽说是以巡营祝祷为名出的皇宫,可实际上他也不打算把魏朝所有大营都巡视一遍。而是出了平城就直奔河套地区的镇西军军营。

会直接去镇西军而不是天子直辖的定中军,主要只因为河套地区与柔然接壤,如果柔然有动静,在那里最容易得到消息。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镇西军大营可以说是拓跋焘亲手建立的。若论起亲疏,怕是比定中军还近些。

四年前,年仅十一岁,还只是太子的拓跋焘便领命整顿柔然边务。当时的建立起的镇西军由匈奴、高车等杂胡加上魏人军户组成,人员杂乱,可谓是纪律全无。

拓跋焘在镇西军呆了近一年的时间,将军中庶务整理得井井有条。虽说是自己一手建立,但拓跋焘也清楚,镇西军其实是北魏各军中最弱的。

之所以弱,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士兵来源。北魏实行军户制,所有的武器、马匹、盔甲都由军户自己出。遇上军户家境贫寒的,被朝廷征召时置办不起武器盔甲,到了战场穿草鞋,举锄头的都有。

镇西军偏远,油水又少,被征来的大部分都是贫困地区的军户。匈奴等杂胡更是不必说,要是活得下去也不会来投靠魏军。这就使镇西军最开始在军备上就低了其他军营一等。

这么多年来,之所以一直让最弱的镇西军镇守河套地区,是因为作为敌人的柔然更弱。柔然占地虽广,可除了马好,善骑射,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北魏忌惮的。

柔然人往往都是游击军,在大魏边境抢完就跑。十有八九镇西军派兵阻截时,他们已经跑进草原不见踪影。难得有一次被镇西军抓住,缴获的不是破木弓,就是投石头的皮套子。连铁质刀都难得见上一把。

这其实也是鲜卑贵族们不想攻打柔然的另一个原因。北魏的官员和贵族都没有朝廷俸禄,自己的部队都靠自己以战养战。辛辛苦苦去打柔然,却什么都抢不到,等于是为皇帝做白工。这种事儿,是个明白人都不愿意做。

拓跋焘一行人到达镇西军营盘时,引得全营震天般的欢呼声。皇帝陛下没去最强的征南军,也没去拱卫京畿的定中军,更没去只会搜刮高句骊这种小国度日的安东军,而是直接来了镇西军。

这说明什么?说明镇西军要翻身了啊!

镇西军的统帅陆真亲自带人于营外五里跪迎拓跋焘。要说这陆真,他其实并不是鲜卑人。他乃秦州长史陆洛侯之子,当初因为生得人高马大,体力过人,被拓跋焘一眼看中,将他留在镇西军中。镇守边关,追击柔然,陆真这几年立了不少战功,拓跋焘即位后,钦点他为镇西军主帅。

虽说镇西军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烂摊子,可能以汉人之身担任主帅,也足见拓跋焘对他的看重。

拓跋焘见到陆真很是高兴,拍着他的肩膀高声大笑,“陆真,咱们可是好久未见了!今日该当痛饮一番!”

一百三十二、母蚊子

一进军营,拓跋焘似乎就不再是大魏高高在上的皇帝了,他同普通的将领一般,与诸营的将军参将询问营中情况,甚至偶尔扯皮两句。

一直跟在后面的赢风见了心中不免感叹,也难怪大魏能从小小的代国,成了北方的雄主。可惜赢风没有更多的闲暇去观察拓跋焘,实在是他们这一边聚集了太多人,并不比拓跋焘那边的少。

军营是什么地方?母蚊子都是稀罕货!邀雨这么个含苞待放的小姑娘,还穿着大巫的服饰,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禁欲之美。镇西军里的兵士们许久没见过女人了,眼睛就像黏在邀雨身上一样扒不下来。

子墨,祝融,赢风三人围在邀雨旁边,外圈又有拓跋焘的亲卫保护,饶是如此,邀雨都感觉这些士卒随时会扑上来一般。子墨此时有些庆幸自己后来答应了和赢风合作,这种地方,能多一份力都是好的。

“这就是要给咱们祝祷的大巫?”

“别瞎说,人家是神女!没看见是个女郎吗?”

“长得可真漂亮啊……”

“她要是为俺扶额祈福,俺死了也甘愿了……”

“要是能摸一下她的手……”

这一字一句,邀雨都听得清清楚楚,她突然觉得汗毛倒竖,浑身不自在。她从来没觉得自己是美人儿。见过娇娘后,她更觉得美人儿就该是娇娘那样的。

可眼下,士卒们眼中熊熊的欲火,让邀雨觉得自己像是块砧板上的鲜肉。她本能地就催动罡气自保,却被子墨和赢风同时按住肩膀制止了。

子墨和赢风互望一眼,还是赢风先收回了手。子墨扳过邀雨,面对着她正色道,“你忘了师傅的话?竟然还敢用罡气。从今日起,除非你命悬一线,不许你再使用罡气。”

邀雨方才也是出于本能,此时反应过来,乖顺地点头,“我知道了。”

原本走在前面的拓跋焘也因后方的小骚动注意到了邀雨这边,他停下脚步。环顾众人望向邀雨贪婪的眼神,心情不悦地问陆真道,“怎么营内没支油寨帐吗?”

陆真被拓跋焘问得一噎,他哪会想到高高在上的皇帝刚一来就会问起这个!他咽了口唾沫,有些尴尬地回道,“得知陛下要来,怕那些女子太乱,就撵出去了。”

陆真这也是为了拓跋焘的安全考虑。油寨其实就是妓帐。军中定期允许一批验明了身份的妓女入营做皮肉生意。可即便是验明证身了的,也终归是闲杂人等,谁知道会不会有敌国的刺客混入其中。

况且皇帝巡营,总不能让陛下看到自己的士兵在油寨外大排长龙的情景。莺莺燕燕,衣衫不整的,还不得触怒龙颜?所以陆真早在一个月前就把油寨给禁了,就连附近做流水生意的,也给赶得远远的。谁能想到陛下带来的大巫会是个妙龄少女啊!这不是往豺狼窝里送肥羊吗?

拓跋焘也理解陆真的顾虑,压抑着不满,语气平淡道,“还是叫回来吧。朕要在这儿呆上些日子,总不能让他们一直憋着。”

陆真忙应了声“诺。”随即才反应过来,皇上要呆些日子?不是只来巡营吗?其他军不去了?难不成是要开战?跟谁?柔然?

几个念头快似电转,还不容陆真细想,便被众人推着,紧跟着拓跋焘往帅帐而去。

进了帅帐,嬴风和子墨才暗地里松了口气。想是那些士卒再精虫上脑,也不至于冲主帅帐。不过这帅帐里怎么气氛这么压抑?

拓跋焘也觉得奇怪。他同这些将军、参军、参将,虽说是君臣有别。可好歹同吃同住过一年,感情很是深厚,此时大家却别别扭扭地,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儿好的样子。

直到一个年纪轻的小将忍不住偷瞄檀邀雨,拓跋焘才黑了脸,原来不只是士卒把持不住,这帮将军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仙姬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择吉日再为众将士祝祷祈福。”拓跋焘打算先把邀雨弄走,不然他这一帐的将领怕是都要成了哑巴。

邀雨不喜欢坐马车,拓跋焘又不准许她骑马,一路在马车颠得她快晕了,此时巴不得赶紧去歇歇,于是忙应“喏。”

她刚要走,又听拓跋焘问陆真,“仙姬的营帐被安排至何处?”

陆真忙答,“在营盘西侧,靠近校场。”

“不行。”拓跋焘立刻否决,“马上着人将仙姬的营帐换到帅帐旁边。”

“喏。”陆真忙应下。他原以为是个普通的大巫,想着祝祷肯定要在校场,所以把大巫的营帐安排得离那儿近些。如今要是再把这位仙姬安排到那儿,那校场估计就没人练兵了,都去围仙姬的帐子了。

很快就有负责军需的主簿打点好了一切。恭请邀雨住了进去。新的营帐离帅帐只隔了一排营帐。拓跋焘既然来镇西军,那帅帐肯定是他来住。估计陆真的帐子也在这附近,好随时听候拓跋焘传召。

子墨望着近在咫尺的帅帐,更加忧心忡忡。普通的士卒大约还是没胆子冒犯邀雨的,不过这位魏皇就不一定了。把邀雨的帐子安排得离自己的帅帐这么近,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嬴风大约知道子墨在想什么,故作熟稔地拍拍他肩膀,“放心吧,你家那位女郎,只要她不愿意,天王老子都强迫不了她。”

子墨侧开身,掸了掸嬴风刚拍过的地方,冷冷地瞟了嬴风一眼道,“你知道她是我家的就好。”

嬴风心道,这小子平时在檀邀雨面前就笨嘴拙舌,背地里其实也是个牙尖嘴利的,难不成是在女人面前扮猪吃老虎呢!

子墨懒得跟嬴风费口舌,回到营帐内就建议邀雨道,“你还是换上男装吧。是我疏忽了,当初要是想到会是这样,就不该同意你来。”

邀雨此时正望着帐篷顶走神,似乎是在问子墨,又似乎是自言自语道,“我爹和哥哥们在军营时,不会也这么饥渴吧……”

子墨被邀雨的话呛得一阵猛咳,他实难想象檀道济和檀植对着女人垂涎三尺的表情,檀粲……倒还有些可能……

一百三十三、新的婢子

“你别瞎想了,快去换衣服。”子墨说着找了套男装递给邀雨。

邀雨看了眼子墨递给她的衣服,摇头道,“你这套白丝缎的曲裾,我穿上去怕是比女装还惹眼。你还是去问方才那位主簿,要几套普通将士的衣服来穿吧。”

子墨想了想,也觉得的确如此。便吩咐外面守着的护卫去要衣服。他自己是打算自今日起,跟邀雨寸步不离的。

邀雨凑到子墨旁边,小声嘀咕道,“此前大哥哥说给我送的两个婢女,是不是也该到了?此次盈燕正好不在,你亲自去把人带进来吧。”

想着这次要到北魏打探消息,邀雨怕盈燕不会武功拖后腿,又顾忌她终究是梁翁的人,于是便找了个借口将她暂时留在北魏。

子墨皱眉,此时他不放心让别人守着邀雨。

可邀雨着急要见人,催促子墨道,“不过是去营盘隔壁的镇子上买两个人,做做样子,半日就能回来了。我在这儿好好的,你有什么不放心?”

子墨想着后面几日自己要防备的人实在不少,估计没办法照顾好邀雨,那个嬴风也是个靠不住的。与其让人在不防备的时候钻了空子,不如早做准备。

于是他点点头,叮嘱邀雨绝对不可以出营帐。又让祝融守在门口,这才跟军中报备说要去镇上为邀雨买个粗使仆婢。主簿哪儿敢做这个主,报给了陆真。陆真听说了,也不敢善专,忙让宗爱报给拓跋焘。

拓跋焘此时正在沐浴,知道后虽觉得有些蹊跷,但也没硬拦着。任由子墨去了。

子墨走后,邀雨便瘫在床榻上。实在无事可做,她百无聊赖之下便开始背兵器谱。嬴风进来时,邀雨以为是子墨这么快就回来了,一个挺身从榻上蹦起来,“你回来啦!”

见是嬴风,邀雨不自觉地皱皱眉,心下奇怪,怎么祝融见嬴风来了都没吱声?不过最后还是礼貌地问道,“是师兄啊。师兄怎么没去休息?”

邀雨并不知道,这一路从平城到镇西军营,夜里都是子墨、祝融和嬴风轮流为她守夜。因此祝融早就把嬴风当成是自己人了,见他来了自然也不会大吼。

意识到邀雨错把自己当成了子墨,嬴风双眼光芒一暗,他伸手入怀,取出了一个小瓷瓶递给邀雨。

这个小瓷瓶邀雨见过。当初拓跋破军惨死,自己不知为何犯了心悸,嬴风就是用这瓶药把她给救了。

嬴风将药瓶交到邀雨手中,“我始终没来得及跟你道歉。扮成巴拉诈死的事儿……我当时有任务在身,需要北边诸国相互猜忌。所以我……”

嬴风顿了顿,“当初在并州替你看诊的垂眼大夫是我的族人,他探出你有心悸的隐疾。我当时没告诉你。后来回到族中,问了族里的老大夫要了这药。想着找机会给你……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你被我一顿毒打,还成了我的监下囚。”邀雨叹了口气,原本的心结也释然了,“过去的事儿就过去了。我当时也未曾对师兄全盘托出。说到底,也没资格怪你。师兄有心了,还特意为我找药。我便却之不恭了。”邀雨说完将药揣进怀里,对嬴风也不再是一直皱着眉头了。

嬴风很高兴邀雨愿意同他和解。虽说他和邀雨都不知道两人的师傅们到底有什么过节,不过他们毕竟份属同门,眼下又是共同进退,能合作总比敌对好。

嬴风笑笑,“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拓跋焘到的当晚,镇西军犒赏各营。邀雨呆在自己营内没露面。拓跋焘则由将领们陪着,抛开了宫中的规矩,喝得昏天黑地,好不痛快,最后一醉不起。

第二日清晨,拓跋焘被外面乱哄哄的声音吵醒,宿醉头疼时,当即气恼地吼了起来,“何人如此吵闹!”

宗爱跪在地上一路爬过来,满脸地担忧地凑到拓跋焘近前,“陛下。是仙姬……”

邀雨此时真想跑到青州的湖陆军营去,揍自己大哥一顿!

她原本以为大哥跟着爹,有样学样,年纪轻轻就只会讲规矩。虽说有点过于老城,但做事总归是比她驷马扬飞的二哥牢靠。所以几个月前得知大哥选了两个婢子来给自己时,邀雨还很是高兴了一阵。巴巴地催着子墨,假装到人牙子那儿买人,借机把人带进来。

结果一见到这两个小丫头,邀雨的脑袋就“嗡”的一声!她大哥送来的婢子居然是对双生子!长得虽不算娇媚,却也五官清秀。

一个女装的妙龄大巫,再加上一对双生处子,在这镇西军营里,还有什么能更引人邪欲遐思的吗!

“要不先别让她们露面?”子墨也觉得事情有些出乎意料。

他见到这对双生女娃时,便想算了。可这两个小丫头竟是认死理儿的。一见到子墨就立刻又磕头又求怜悯的,完全没明白子墨暗中使给她们的眼色。子墨怕陪同他的参军察觉出异样,只能把人给带了回来。

邀雨哀叹,“人都已经被你领回来了。与你同去的参军也知道了。哪里还藏得出,岂不是要被人怀疑做贼心虚吗?”邀雨又看了看姐妹二人,捏了捏眉心道,“再去找几套军服,让她们同我一样,都换成男装吧……”

于是双生姐妹棠溪和墨曜便成了邀雨的贴身女婢。

第二日天没亮,镇西军的校场就炸开了锅。

邀雨十几年养成清晨打拳的习惯从不曾间断,她知道自己此时身份惹眼,特意早起了半个时辰去校场。想着昨日营中欢庆,不少人贪杯,此时定然都在昏睡。

到了校场,果然四下无人。她这才放心地扎稳马步开始打拳。

棠溪和墨曜自然跟在邀雨旁边服侍,子墨也在不远处观察动静。祝融则在帐中留守。而嬴风由于两个檀家侍女的到来,外加趁子墨不在,偷偷进邀雨营帐的事儿被子墨知道了,所以被子墨从护卫的人选中剔除了。

邀雨的拳才打完两路,人潮便从校场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邀雨深深怀疑这些人是派了眼线盯着她的营帐,见她出来就去营中报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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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活动问题:檀家大哥是什么时候提过送两个婢子给邀雨的事儿?

本次活动最终解释权归檀邀雨所有。

一百三十四、射铃

此时以邀雨为中心,约有半丈的圈子外,足足能围了上万人!而且还不断再有人从营区赶过来!

镇西军的士卒们两眼放光地望着身着男装的檀邀雨,和她身边新多出来的双生姐妹花。

他们围着邀雨,也不敢靠近,也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变小了声。

过了许久,才有一人感叹道,“天爷啊——俺原以为五营的赛布札就是个套着兵装小娘子。如今看到真正的小娘子,穿着跟俺们一样的衣服,俺这心都跳出来了。”

“放你娘的狗屁!老子是实打实的爷们儿!”那个五营的赛布札似乎也在围观的人当中,正好听到了这句话,立刻就骂了出来!

他们两人这一叫骂,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面对邀雨他们,似乎也不那么拘谨了。

站在邀雨对面的一个匈奴人长相的小兵,操着奇怪口音地官话问道,“你是仙姬?”

“放肆!”双生姐妹花中的妹妹墨曜立刻出言呵斥,“仙姬贵重,岂容尔等窥视!还不速速退去!”

而姐妹花的姐姐棠溪则是走到旁边的一个箭靶子前,一脚就将箭靶子的撑柱给踩断了!里圈围观的人顿觉下身一紧!可却没退后。实在是外面挤了太多人了,退无可退。

邀雨暗笑,这对姐妹花竟然也学了自己大哥和二哥的脾性,一个负责放狠话,一个负责下黑手。

子墨此时已经抽出剑,将邀雨掩在身后。他后悔自己还是低估了魏人豺狼的本性,此时要是真的起了骚乱,四个人对一万人可不是靠武功能赢的。

就在此时,一声尖细的高呼让士卒们瞬间冷静了下来,“陛下驾到!跪——”

方才还兴奋得忘形的士卒们纷纷退避下跪。为拓跋焘让出一条路来。子墨看到拓跋焘身后的嬴风时眯了眯眼。邀雨则感激地冲嬴风点头微笑。

“仙姬好兴致啊。”拓跋焘走到邀雨面前,有些玩味儿地看着一身男装的邀雨。又看向双生姐妹,若有所指地道,“子墨郎君运气不错,这么稀有的女婢都能被你买到。”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对姐妹花是被精心培养出来的。可是不管是仇池安排给檀邀雨的,还是檀道济送给自己女儿的,都不是拓跋焘该管的事儿。所以他也没必要当场说破。

邀雨身着男装,便按男子礼节对拓跋焘作揖,极小声地道谢,“多谢陛下解围。”

拓跋焘突然理解了镇西军的士卒们因何狂热。看着邀雨现在这个样子,他自己也觉得胸口似有团火在烧一般。若不是他今日还另有目的,他实在是不愿意让旁人再多看檀邀雨一眼。

“仙姬既然来了,不如同朕一起,看看他们晨起操练吧。”

拓跋焘说着就引着邀雨往高处的令台走去。

黎明即起,校场练兵。这是各军中都铁打不动的规矩。也是最招士卒们讨厌的规矩。一大清早,饭还没吃一口,就被拉来操练。此时六月天还好,若是寒冬,早起晨练真能冻僵人。

可今日,负责领兵操练的各营将领都觉得,底下的士卒都跟变了个人儿似的。一个个干劲十足!还有不少干脆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结实的肌肉。“吼吼哈哈”地热身,生怕仙姬看不见他们。

邀雨忙微微侧脸,假装什么都没瞧见。她旁边的拓跋焘注意到了邀雨这个小动作,忽然间回想起在船上时,自己在她面前曾经袒胸露乳过一次,此时真是懊悔不已。

当着自己全营的将士,拓跋焘强作镇定,下令操练开始。

邀雨起初还看了两眼,后来便没了兴致。这帮镇西军的格斗功底连“稀松平常”这四个字都谈不上。很多人看似力气用得挺大,着力点却完全偏了。这操练,也就勉强称得上整齐吧。

察觉到邀雨兴致缺缺,拓跋焘觉得面上无光。叫停了操练对陆真道,“营里可有特别厉害的角色,拉出来让朕瞧瞧。”

军营里常会设擂台比试,用来鼓舞士气。所以孰高孰低大家都心里有数。很快就有几人被叫了出来。有两个展示互搏术,有个擅骑术,有个力大能举石鼎,还有个百步穿杨的弓箭手。

这几个显然有些真本领,引得众人连连叫好不说,拓跋焘也看得心痒难耐,打算下场跟他们比试摔跤。

众人连忙阻拦,伤了圣体那可是死罪。于是拓跋焘改口,要跟那个百步穿杨的,和另外几个他知道箭术不错的将领比射箭。

傻子才敢嬴皇帝!

于是拓跋焘毫无悬念地赢了。他很不过瘾,回头便对邀雨道,“仙姬可敢来同朕比试?”

众人闻言开始议论纷纷,难不成这位仙姬很厉害?方才好像看她也是在练拳脚。

邀雨没想到拓跋焘会点她比试,正愣神,双生女的姐姐棠溪已经跪到邀雨面前,“请容婢子替仙姬出战。”

让自己的婢女去和一国皇帝比试,这可算是对拓跋焘的侮辱了。可拓跋焘似乎并不在意,抬抬下巴道,“也可。你先替你家仙姬先试试弓。”说罢,便让人递了把一石重的弓给她。

军中士卒普遍用的都是五斗或是七斗重的弓,不少男子都开不了一石弓。棠溪却看也不看便道,“太轻了。婢子惯常用两石重的。还请陛下另赐一把。”

拓跋焘点头,立刻有人又奉上了一把。棠溪接过来拉了拉,满意地点了点头,“敢问陛下想如何比试。”

“就比射铃吧。”拓跋焘随意道。

很快便有人将场地布置好。射铃和射靶没太大区别。只是靶桩上挂的不再是盾牌大小的草靶子,而是成人指甲盖大小的铜铃铛。自五十步开始,铃响或穿铃即为中,每射中一次,靶桩便向后挪十步,能射中最远的一方获胜。

靶桩刚摆好,拓跋焘开弓便是一箭,五十步的铃铛应声而落。棠溪不甘人后,当即也是一箭,亦中。

两人你来我往,靶桩很快就被移到了一百二十步远开外。

一百三十五、借你立威

众人咋舌。一百二十步。这么远,在镇西营,无论将领还是士卒,从没有人射中过。而拓跋焘却在众人不可置信的注视下搭箭,开弓,瞄准……食指一松,羽箭带着尖厉的破空声,直指铜铃而去!

“穿铃!中!”远处负责标靶的士卒高声唱出结果。

“穿铃!你听见没,是穿铃!”

士卒们的议论声顿起。方才将领们同皇帝比试还有可能放水,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却绝对做不了假!穿铃比响铃要难得多,何况一百二十步,常人连射中草靶都难。

“陛下威武——陛下威武——”

校场内震天动地的高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棠溪吸了口气,走上前,屏息瞄准了片刻,才将箭射出。

“落!”远远地传来标靶人的唱喝声。

棠溪垂下头,一百二十步是她的极限。不中也是预料之中。她走回邀雨身前,默默地跪俯于地上向邀雨请罪。妹妹墨曜在一旁焦急不已,若不是她自己的弓箭尚不如姐姐,眼下真想替姐姐出头。

邀雨扫了棠溪一眼,“吃点儿苦头也好。往后便知道何时该收敛。”

一旁的墨曜闻言,赶紧也跪了下来,“仙姬赎罪,是婢子们狂妄了。”

拓跋焘赢得漂亮,此时心情正好,“怎么样?仙姬如今可愿下场一试了?”

邀雨任由姐妹花跪着,绕过两人走到拓跋焘跟前,“那本宫就献丑了。还请陛下命人将五十步至一百二十步的铜铃都立上。”

拓跋焘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邀雨,最后抬眼示意宗爱去布置。

待八个铜铃标靶一纵排开,众人皆是不解。这是要做什么?再重新射一次吗?

邀雨笑意嫣然,冲拓跋焘伸过手,示意拓跋焘将他的弓借给她。

“这是两石五斗的弓……”拓跋焘有些犹豫道。

邀雨点点头。拓跋焘这才将弓交到她手中。

“为了公平,本宫不会用内力。”邀雨浅笑。

她站在一纵排靶桩的正前方,屏息静气,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便快如闪电地射出一箭!

等众人意识到邀雨已经射完了,都抻着脖子往标靶人那里看。

“连、连穿!八铃!中!”

校场中先是片刻宁静,接着惊叹声四起!

这是麒麟臂啊!

这不是仙姬,是上古战神啊!

邀雨依旧笑呵呵地走回到拓跋焘面前,“方才本宫也只是射了一百二十步,最多算是与陛下平手。陛下可有兴趣同本宫再比一局?”

拓跋焘双眼满是华光,朗声大笑,“好!那就再比一局!仙姬想怎么比?”

“射游靶。加甲胄。”

“好!去命人在一百二十步远,摆上五排的游靶!再将朕带来的新铠甲都给草人套上!”

旁边的陆真听见了都忍不住抽了口冷气。游靶是军中训练的一种。上了战场,敌人不可能是一动不动的。所以军中就命匠人做了机关,把几个草人横向钉在一根木头上,由铁链子拉动着左右移动。

一百二十步,射中就不容易了,摆五排,一起动起来岂不是花了眼!更何况还要给草人套铠甲。铠甲本来就是为了防流矢的,这样还能射中几箭?

“每人十支羽箭,陛下以为如何”邀雨问道。

“好!都依仙姬的意思。”

游靶很快被安置好。檀邀雨和拓跋焘平行而立,每人的脚下放着一个箭筒,里面都装着十支羽箭。邀雨的箭羽标红,拓跋焘的箭羽标黑。邀雨用的还是拓跋焘方才那把二石五斗重的弓,而拓跋焘则是另外让人取了一把。

两人互望一眼,点了下头,同时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搭弓射箭一气呵成!紧接着毫无停顿地,第二箭,第三箭……

围观的众人大气儿都不敢出,所有人都抻着脖子,恨不得生出千里眼,好能看清谁中了几箭!外圈的人甚至叠起了罗汉,好让最高的那个人看到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射到第六箭时,邀雨的余光瞄到拓跋焘一脸信心十足的表情,箭尖便刻意下压半分。

很快,十箭射毕。校场内突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黑羽中八箭!红羽中六箭!黑羽胜——”

拓跋焘赢了。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大魏威武!——”

邀雨听到结果时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接着便露出真挚的笑容恭喜拓跋焘道,“陛下箭术超群,本宫输得心服口服。”

拓跋焘感觉自己从没这么开怀过,“承让了。仙姬是朕此生难得的对手啊!”

邀雨看着下面兴奋不已的士卒们对拓跋焘道,“今日陛下神威大展,该好好鼓舞一番士气。本宫就先行告退了。”

拓跋焘目的达成,满意地点点头,放邀雨先行离开。

邀雨下了令台,与嬴风擦肩而过时,小声对他道,“劳烦师兄,为我将草人上的甲胄弄来一套。”

嬴风似是没听见一样,依旧跟着众人在为拓跋焘叫好。只是邀雨离开后没一会儿,他也消失于人群之中。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嬴风便提着个包袱走进邀雨的营帐。

他将包袱打开,露出里面的甲胄,笑道,“你这次可是失算了。他们的新铠甲在裆部用了上下叠片,你那一箭正好射在甲片上了。你原本打算刻意输一箭,却变成了输两箭。”

邀雨接过甲胄,仔细观察,之后点头道,“果然。这样胸口还用一字横排的甲片,裆部却改用上下叠片,如此无论走动还是上马都方便许多。明明是如此小的改动,效果便大不相同。魏朝的工匠真是不简单。”

邀雨抬起头,对嬴风道,“多谢师兄此前叫来魏皇替我们解围。又盗得这盔甲,为我解惑。”

嬴风摆手,“我也要谢谢你,这情报可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邀雨有些担心,“你莫要轻举妄动,如今我的营帐外千百双眼睛盯着。你这时候传消息出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嬴风神秘一笑,“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你且放心,我可不是白担着你师兄的名头。”

邀雨一脸认真地反驳,“你功夫没我厉害。的确是白担着师兄的名头。”

嬴风无奈,“好好好。你有理。”

一百三十六、惩戒

嬴风走后,邀雨才得了空闲去料理棠溪和墨曜这两姐妹。她们俩虽然跟着邀雨回了营帐,却依旧在帐中跪着。

听嬴风说邀雨是故意输给拓跋焘后,妹妹墨曜就一脸惊愕地望着邀雨。

邀雨回望她道,“怎么?你以为本宫是真的输?他替本宫解围,本宫替他立威。互惠互利。情势之下,本宫尚且要低头,何况是你们两个?”

“可是女郎,他是魏皇!占了咱们中原故土的魏贼之首,您怎么,您怎么能……”墨曜觉得邀雨做得不对,可又不敢说她背弃家国。

“女郎,”姐姐棠溪从方才起就一直低头跪着,此时也忍不住道,“婢子知道,女郎如今受魏皇掣肘,可您为他立威,无疑是与虎谋皮,后患无穷。”

邀雨叹了口气,望着地上跪着的双生姐妹花。大哥敢将这两个小丫头送来给她,肯定是已在檀家受训多年。两人不仅武功学得不错,忠君报国,铲除魏贼,收复中原河山这种念头也被教了个透彻。

所以哪怕是性格沉稳的姐姐棠溪,见到拓跋焘时也隐忍不住,上前一较高下。棠溪当时并不全是想维护邀雨,而是打算当着数万魏军,下了他们皇帝的脸面,替整个南宋一雪前耻。

估计棠溪也没想到,拓跋焘虽说是魏朝的皇帝。但他继承了拓跋家族一脉相传的神力,又从小就勤练弓马,棠溪这种,还真不是拓跋焘的对手。

邀雨能理解姐妹两个的想法。若是她从小在父兄身边长大,整日听他们说要驱逐胡虏,一统中原,估计见到拓跋焘时,也会忍不住想杀了他,至少是挟持住他。

可邀雨并没有接受过这些以君为天的教导。恰恰相反,无论是前朝的君,还是刘宋的君,都没给她什么好日子过。

真要说邀雨想杀了谁,怕是刘宋如今在位的那位小皇帝刘义符要排首位。听说他上位后甚是荒淫无道。将兵饷都拿去给自己造园子,害得父亲要变卖家产贴补军中将士。

“我记得大哥哥的规矩,只有他看中的人,才会以名剑赐名。你们两个既然得了这个殊荣,想必功夫还过得去。只是你们似乎不懂什么叫审时度势。”邀雨没时间再从头调教两个丫头,索性挑明了说。

“本宫如今不是南宋的檀邀雨,亦不是北魏请来的大巫。本宫是仇池的护国仙姬。你们日后若想跟着本宫,便要忘记自己是南宋的人。本宫如果与魏朝合作,你们就要弯得下腰去以礼相待。本宫如要与南宋为敌,你们也得拿起剑来冲锋陷阵。你们想清楚,要是做不到,今日就回青州去。”

棠溪和墨曜皆满脸惊愕。同魏人虚与委蛇她们尚且能做到,可女郎方才说什么?要同南宋为敌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女郎要犯上作乱?!

姐妹俩相互对望,眼神中尽是挣扎和纠结。最终还是姐姐棠溪先俯首叩拜,“婢子唯女郎的命令是从。”

妹妹墨曜见状,也赶紧叩首,“婢子也是。”

邀雨并没有因为她们两个的臣服而露出什么好脸色,只是淡淡道,“以后你们要称呼本宫仙姬。”见二人点头表示明白了,邀雨才又道,“好了,出去到灶营给本宫弄些吃的来,闹了一早上,饿得人头晕。”

两人忙应“诺”,双双退了出去。

两人出了营帐,离得足够远了。墨曜才凑到姐姐棠溪面前小声问道,“姐,大郎君当初可不是这么教咱们的啊……难道真要咱们与南宋为敌?”

棠溪看了墨曜一眼,沉思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可是大郎君临走前叮嘱过咱们,万事以仙姬为重,既然如此,咱们只要听仙姬的吩咐就是。”

墨曜依旧不甘心,将声音压得更低了,“可是姐,眼下那魏皇可是近在咫尺。我听说这位皇帝年纪小,又刚登基,如今连个皇子都还没有。咱们若是能杀了他,魏贼就群龙无首……”

棠溪没想到墨曜竟然这么大胆,赶紧去捂她的嘴,却还是晚了一步。棠溪才刚捂住墨曜的嘴,子墨的剑就已经架在了墨曜的脖子上了。

棠溪吓得立刻跪了下去,“子墨郎君饶命!我妹妹年纪尚小,言辞无状,婢子回去就教训她!但请郎君饶她一条性命!”

子墨的双眼如化不开的寒冰,似乎看到了这对姐妹花,却并不曾将她们印入眼底。

“你们两个是我买回来的。理应由我来结果。雨儿念着你们是大郎君送来的人,对你们网开一面,不想你们却依旧不知悔改。”

“不不不,婢子知错了!婢子真的不敢了!”墨曜也害怕了,跟着棠溪跪了下去。

她们两个虽然之前没跟子墨打过交道,可对子墨的事儿是知道一些的。子墨在檀家虽然名义上是邀雨的剑仆,可是听说大将军曾经想将他收为义子,被子墨拒绝了。之后这事儿便没人再提起。

子墨身份虽是仆,可家里都当他是半个郎君看待,私下里也议论,说子墨怕是会入赘到檀家。若是那样,就是正经的主子。

子墨像是听不见两人的求饶,面无表情道,“你们方才陷雨儿于险境。我留你们不得。杀了你们,也算对魏皇有个交代。”

“郎君!”棠溪高喊一声!飞快地从靴口掏出一把小匕首,毫不犹豫地手起刀落,猩红之下,棠溪左手的拇指已经被她切下,她却只是轻哼了一声。

棠溪哆哆嗦嗦地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将切下的拇指用手帕包住,全然不顾断指处血流如注,双手将断指捧给子墨,“请郎君开恩。婢子尚且需要侍奉仙姬,故而不能失了右手。如今自断左手拇指,终生再不能握弓。求郎君仁慈,为婢子二人在魏皇面前求情。”

墨曜此时已经哭成了泪人儿。姐姐一直以箭术为傲,今日为救自己竟自断了拇指,这让她如何不心痛。墨曜顾不上子墨还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了,扑到棠溪身旁,掏出自己的帕子紧紧缠住棠溪的断指处,为她止血。

为棠溪止住了血,墨曜赶忙转身,对着地面不住地磕头求饶,“婢子是真的知道错了!婢子此生再不敢忤逆仙姬!求郎君给婢子姐妹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棠溪拉过墨曜,“郎君,婢子二人并不畏死。只是将士尚求战死沙场,我姐妹二人也希望能为主子鞠躬尽瘁。今日之事,皆因婢子鲁莽而起,婢子甘愿受罚,还请郎君息怒。能让婢子们将功赎罪,便是死也无憾。”棠溪捧着断指的双手向上举了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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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说太强了!来自@芸水之间给嬴风写的歌。请收下我的膝盖!感谢大家这么喜欢书里的人物!等出了音频再来分享链接。

《迎风》

陌上花开乃新载,才觉昨夜是春风

庭前檐下风铃细语,是谁的旅程

种在心中的思量,欠一句灌溉

抖落一身玄色,换素衣静等

迎风,眯了眼乱了心

迎风,卷起长发也带走认真

迎风,看云舒看云卷

却看不透你眉眼

一面是温柔一面是凌厉

一面是情深一面是冷寂

一面是洒脱一面是纠结

一面是繁花一面是凋谢

搁浅的诺言

游不到云端

指尖的容颜一触成烟

陌上花开乃新载,才觉昨夜是春风

庭前檐下风铃细语,是谁的旅程

种在心中的思量,欠一句灌溉

抖落一身玄色,换素衣静等

迎风,滑了泪慌了神

迎风,乱了笔砚也散了诗吟

迎风,看日出看月圆

却看不透你心间

一面是温润一面是沁凉

一面是缱绻一面是诀殇

一面是隐没一面是澎湃

一面是沧桑一面是自在

搁浅的诺言

游不到云端

指尖的容颜一触成烟

赢风——《迎风》

一百三十七、三人角斗(一)

子墨此时才再次看了跪着的姐妹二人一眼,缓缓收剑回鞘,接过棠溪高捧的断指,算是放她们一马了。

姐妹二人松了口气,浑身脱力般委顿在地,墨曜捧着棠溪的手,死咬着自己的嘴唇才不至于嚎啕大哭,“姐……你的手……”

棠溪的伤口不小,光是靠手帕根本扎不住血。嬴风此时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伸手点了棠溪左臂的穴道,转而又对子墨道,“你真是不懂怜香惜玉。她们没有内力,想点穴止血都做不到。你既然不打算取她们性命,随手多帮一把又如何?”

子墨冷冷扫了嬴风一眼,半个字儿都没说,转身就走。

嬴风也不在乎子墨的冷脸,没事儿人似地跟在子墨身后。

子墨又往前走了几步,回头见嬴风还跟着,不由皱了眉。

“顺路,顺路!”嬴风一副惯常的嬉皮笑脸。

等到两人都走到帅帐前。子墨也就明白了嬴风的意图,他再次看了嬴风一眼,依旧未置一词。

嬴风嘀咕,“什么如玉公子,明明是锯嘴葫芦。”

子墨会和嬴风同来,这让拓跋焘着实有些讶异。起初听檀邀雨说嬴风是她的师兄时,拓跋焘还不相信。檀邀雨和嬴风在渤海边那一战他还历历在目。檀邀雨可是下了狠手的,要是师出同门,这未免太奇怪了。

后来拓跋焘又有些高兴,因为嬴风的出现至少能让子墨不痛快。这两人虽算不上水火不容,可也是相看生厌。

拓跋焘对他二人哪个都不喜欢。眼下两人一同前来,当真是让拓跋焘高兴不起来。

子墨不理会嬴风,彬彬有礼地上前,将包了棠溪断指的手帕递上去,“新收的婢女在校场冲撞了陛下,仙姬已经惩罚了她,使她此生再不能握弓。还请陛下宽宏大量,大人不记小人过。”

拓跋焘让宗爱接过断指,看也没看一眼便道,“她是仙姬的婢子,自当由仙姬管教。”

子墨作揖,“多谢陛下海涵。”

嬴风看着方才连半个字都不肯跟他说的子墨,此时谦和有礼地同魏皇侃侃而谈,心道你小子真是对人不对事儿啊!

拓跋焘收下了断指,也表明不再追究,子墨和嬴风却依旧停在原地。

“二位可还有别的事儿?”

这一次倒是嬴风先开口,“听说陛下除了弓马,也很擅长摔跤角斗。不知外臣是否有幸能领教一番?若在下猜的不错,子墨兄大约也是这个这个意思。”

拓跋焘看向子墨,见他一言不发地直视自己,便知道嬴风说得没错。

拓跋焘沉默地看着二人。子墨或许是因为自己赢了檀邀雨,为了给檀邀雨出气,所以才来挑战自己。那么这个嬴风又是为何而来?

不过不管他们出于什么原因,拓跋焘的性子都不可能让他在男人间的挑战中退缩。

“三人角力?”拓跋焘问。

嬴风点头表示可以。

子墨道,“请陛下清帐。”

拓跋焘首肯,对宗爱道,“清帐。把东西都搬出去。你们也都到外面守着,没朕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宗爱哪儿敢,莫说对方两人,便是只其中一人,那也是随时就能要了皇帝的命。他“扑通”跪在地上劝阻道,“还请陛下三思!至少留几个人在帐中伺候。”

拓跋焘此时已经跃跃欲试了,哪儿可能听宗爱的劝,抬脚就踹在他背上,“快滚!”

宗爱见状,知道自己拦不住,只能带人将巨大的帅帐搬了空,又偷偷遣人去找陆真来。

陆真到时,宗爱等人已经被赶出了帐外,正焦急不安地在帐门口来回踱步。

宗爱见到陆真,如同见到救命稻草,慌忙上前询问,“大将军,眼下可如何是好?”

陆真问清了前后经过,沉思片刻,立刻命人在离帅帐十五步远处围成一个圈圈。将整个帅帐封死,决不许任何人靠近。

宗爱不解,怎么陆大将军来了不去劝陛下?反而让人围帐呢?这要是里面出了事儿,站在十五步这么远,想冲进去救都来不及!

宗爱试探着到陆真身边问道,“大将军,不若请仙姬过来?”

陆真摇头,“绝对不可。而且要严令,禁止任何人将此事告知仙姬。”

陆真这话刚一说完,宗爱便醍醐灌顶。方才是他太急了,竟没看清,此时他明白了,这帐内的三人角力,已不是荣誉之争,而是男人之争……

被魏军团团围住的帅帐内,拓跋焘,子墨,嬴风,三人此时皆换上了劲装,分角而立。

拓跋焘先道,“朕倒是从没想过,会有机会同二位切磋。”

嬴风笑道,“陛下没有内功,我们二人自不会使用内力。单纯切磋拳脚,陛下觉得可好?”

既然没人在看,子墨觉得客套和手下留情都没必要了,直接对拓跋焘拱手道,“请。”

嬴风心里平衡了,子墨终于对拓跋焘和自己都是一样冷漠的态度了。

拓跋焘收敛笑容,严阵以待,拱手道,“请指教。”

子墨一个跨步上前,不过一呼一吸间便打出三记快拳,皆袭向拓跋焘的面门。拓跋焘反应很快,却没躲闪,反倒是在原地靠双臂格挡,硬是接下了子墨的三拳。

嬴风站在原地不动。三人角力,本来是混战,二打一也是常见。不过嬴风显然没打算这么干。他和子墨本就以武功见长,就算不用内力,挑战拓跋焘都算是以强欺弱,绝不可能再二人合力打他。

嬴风在原地看着,子墨虽然占了上风,却也谈不上有多大的优势。拓跋焘的神力不是吹的。据说他幼时就曾一拳掀翻战马。子墨的拳脚,他竟然全靠力气格挡住了。

子墨开始还出的是快拳,见拓跋焘只一味格挡并不反击,就渐渐加重了力道。一拳重过一拳,想试探拓跋焘究竟能接住多少。一味防御之下,拓跋焘很快就被子墨逼到了营帐边缘。

直到子墨带着劲风地一拳打向拓跋焘的下肋时,拓跋焘才终于闪身躲过。子墨的拳“嘭”的一声正打在营帐的一根侧柱上,尽管子墨没用内力,那侧柱依旧应声而裂。

在外面的宗爱被这一声吓得一个激灵,冲帅帐里面高呼着,“陛下!陛下您没事儿吧?”

“滚!”

拓跋焘的吼声中气十足,看来没事儿。

一百三十八、三人角斗(二)

宗爱在原地边转圈边搓着手,心道这是要了命了!这位陛下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跟两个顶级的剑客比武功。真要是想娶檀邀雨,一道圣旨就完事儿了,武功再高又怎样,能敌得过千军万马?话说回来,陛下年纪虽轻,可平时行事稳重,绝不是莽撞之人,此时却以己之短攻他人之长,这不是冲昏了头吗!

可宗爱急归急,到底不敢抗旨进去。

帐子里面,由于营帐侧柱的开裂而略作停顿的打斗很快便继续。

这一次却是嬴风趁着子墨和拓跋焘停下的瞬间,将开二人隔开,继而向子墨攻去。

见子墨跳开,嬴风嬉皮笑脸地道,“魏皇跟旁人比了一早上,想必也累了。不如咱们同门师兄弟先比划比划。”

子墨凤眼微眯,右脚迅速后撤半步,换了个起手的姿势。只是这细微的不同,子墨的气势便同方才大不一样。对上嬴风,子墨没有留余地的打算。

嬴风也收敛心神,不敢大意。

两人对峙片刻,便同时出手攻向对方。不过几个起落,两人便过了十招。他们俩谁都没留情,却又如同商量好的一样不攻击双方能让人看到的部位。

这一场角力,一直从白天打到太阳落山。中间拓跋焘传了一次膳食。宗爱满心以为就此打住了,没想到三个人吃完竟然还要继续!

等掌灯了,子墨和嬴风才从帐子里走出来。子墨依旧面无表情,嬴风也依旧嘻嘻哈哈。拓跋焘则更是喜怒莫辨。三人对结果都是闭口不提。这场让所有人都好奇的比试,结局竟成了悬念!

子墨回到邀雨营帐中时,棠溪和墨曜正服侍邀雨进晚食。棠溪的手指被重新包扎过。邀雨见到她的伤时没有过问一句,只让她到柜子里取了之前朱坦诚送给她的伤药。据说这药极其名贵,一小盒便价值千金,估计只有他那种暴富的大商贾才送得起。

邀雨望着刚进帐门的子墨问道,“去哪儿了?”

子墨不说话。他不愿跟邀雨撒谎,索性一句不说。

邀雨打量子墨,脸上,脖子,手上都没事儿。可总觉得子墨动作哪里有些凝滞,像是一动就扯着哪里疼一样。

她走上前,不顾子墨躲闪,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把袖子往上一拽,就露出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

棠溪和墨曜就站在旁边,也都看见了。她俩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子墨,又互望一眼。白日里她们看着子墨和嬴风一同离开,还奇怪他们去的为什么不是回仙姬营帐的方向。

待棠溪和墨曜取了食物回到营帐,外面就被魏军给围了。说是为保护仙姬安全,禁止仙姬出帐门。现在子墨回来了,外面的那些魏军竟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撤走了。

墨曜满脸担忧。姐姐已经自断左手拇指,那魏皇该不会还不满意吧?只因为姐姐冲撞他,就又打了子墨郎君一顿?那子墨郎君岂不是替她们受过?这魏皇也太不讲理了!果然魏人没一个好东西!魏人的皇帝更是最坏的一个!

“你们两个出去。叫上祝融,守在外面,谁来也不许进。”邀雨吩咐姐妹俩。

姐妹俩忙应诺退出去。邀雨从箱笼里翻出瓶药,对子墨道,“脱掉。”

子墨退后一步,摇头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儿。”

从小到大,子墨受过不知多少伤。有的是因为练武,有的是因为邀雨内力失控,但每次都是子墨自己躲起来疗伤,从不让邀雨看见。

“脱掉。”邀雨坚持。

子墨不肯,“你如今大了,我也不是小孩子了。”

邀雨眸中带了怒意,“既然你说我已经长大了,那你还要瞒着我,保护我到何时?难道我看不见你的伤,我就不知道你受伤了吗?”

“脱掉,”邀雨再次重复,“不然我帮你脱!”

子墨叹了口气,终究只能将上衣脱了,露出肌肉匀称的上身。

邀雨垂眼吸了口气,才敢去看子墨的身体。除了今日的淤伤,他身上还遍布各种疤痕,有些看得出是什么造成的,有些已经看不出来了。

邀雨将药酒倒在掌心,搓热后为子墨一点点按揉,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邀雨将子墨的后背全都细细地揉完,想要再为他揉前胸时,子墨制止了,“我自己来吧。”

邀雨也不再坚持,把药酒递给子墨,“你可吃亏了?”

子墨想了想,摇摇头。

邀雨颔首,“那就好。”她坐到床榻前的案桌后,背对着子墨,好让他能继续擦药。

大约是怕子墨尴尬,便有一搭无一搭地说道,“大哥送来的这两个,还不会看人眉高眼低,怕是一时不得用。我今日在营帐里无事可做,就一直在研究那套铠甲。我虽看得明白,却不知道咱们能不能造出来。想来想去,还是得把何卢弄进来,他对这方面颇有研究,比我要懂得多。”

邀雨又想起檀道济让棠溪和墨曜带进来的消息,“刘义隆怕是要反。如今他大哥已经形同虚设,二哥又被贬为了庶人,现在正是他篡权的最好时机。嬴风是刘义隆的人,此时定然会希望北魏和柔然能打个不停,好给刘义隆空隙上位。所以至少目前,嬴风同咱们是一条船上的。只有江北乱了,咱们才能有机可乘。”

子墨此时涂好了药,穿上衣服坐到邀雨身边。又给她和自己都倒了一杯水,“我去安排。”

邀雨侧过脸看他,“正好你受伤了,借口多休息几日吧。棠溪和墨曜也留下帮你,她们两个学过家中传递消息的法门,应该有办法联络上秦忠志。明日我只带着祝融出门就好。”

子墨想了想,点头同意。

翌日一早,邀雨果然只由祝融陪同着出了营帐。若说震慑力,姐妹花的功夫就算再厉害,看在镇西军的士卒们眼中,依旧是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可祝融不同,脱了斗篷的祝融,活脱脱一头绿色的猛兽,还没栓链子。

看着所有人一见到祝融,恨不得躲着他们走,邀雨真是后悔啊!早知如此,就该早早把祝融露出来,让镇西军的士卒们退避三舍,哪儿还会惹出那么多麻烦事儿!

一百三十九、我的人

邀雨今日明明起了个大早,却没去校场打拳,而是直奔嬴风的帐篷。

听见邀雨甜甜地唤“师兄早”时,嬴风脑子里冒出来的全是口蜜腹剑、笑里藏刀、最毒妇人心这类的词。

果不其然,邀雨满脸笑意地拿出师傅在生辰时送她的九节转龙鞭,“我昨日在营帐中无事可做,便研究师傅送我的这转龙鞭。可是我对师傅说的‘凝气与一线’总是理解地不得要领。忽然想到师兄的内力就是剑气,不知道师兄是否肯教教我?”

嬴风的脸颊忍不住抽了抽。邀雨笑得太甜,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可她一脸崇敬地望着自己,又让赢风不好意思拒绝。只好硬着头皮道,“好。你先用来我看看。”

邀雨点头,葱段般的五指轻轻在锦盒底部一拍,便将九节转龙鞭击到空中,紧接着,鞭子的九节鞭身便像九把匕首,直射向嬴风!吓得嬴风连蹦带跳,慌忙闪避!

“咦?难道我用的不对?那这样呢?”邀雨的五指一收,九节鞭身似被吸住,同时回到邀雨手中,紧接着又再次击出!

嬴风辗转腾挪,扯到昨日的伤处,疼得他直呲牙,忙喊道,“停停停!你这么明显的报复,就不怕师伯再怪罪你!”

邀雨似是不解地歪头,“报复?我不过是在请师兄教我怎么用转龙鞭啊”说完九节鞭身再次被一收一放。邀雨这次的发力很大,连嬴风顺手扔过来阻挡鞭身的案桌都给击碎了。

“那你还答应了子墨不用罡气呢!”嬴风见搬师伯没用,索性拿子墨的话辖制邀雨。

邀雨闻言果然停了下来。手指一划,将九节鞭身收回锦盒中。

嬴风气哼哼地走上前,一把拉起袖子给邀雨看他的胳膊,“我也伤得不轻好不好!”

邀雨脸上的甜笑早已不见,板着脸道,“你受伤,不代表他也可以受伤。”

嬴风气结,“都是同门,你也太厚此薄彼了吧。”

邀雨冷哼,“我和子墨拜的是同一位师傅,你不过是我师叔的徒弟。本就亲疏有别。”

子墨一身伤回来,邀雨就算不问,也知道只有嬴风能把他伤成那样。家人就是邀雨的逆鳞,不管是谁,只要是伤了她的人,那就得做好以死谢罪的准备。

嬴风举手表示认输,“好好好。你有理,我说不过你。可这事儿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儿。你若掺和进来,子墨未必会高兴。”

邀雨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点。她只是一时气不过子墨被人打伤了,才来找嬴风出气,此时才发觉或许这么做反倒让子墨难堪。她低头深思片刻,承认道,“你说得没错。那我先行告辞,打扰师兄了。”

嬴风再次气结,“你不打算跟我道个歉吗?”

邀雨回头瞥了嬴风一眼,“不是没伤到你吗?”

“你至少砸碎了我的案桌啊!”嬴风指着撒了一地的“案桌”。

“那案桌是你自己扔过来的,碎了又关我何事?”邀雨一副打死不认账的架势。

“你等等。”见邀雨要走,嬴风又叫住她。

邀雨转过身,满脸不耐烦,“你还要做甚?”

“凝气一线不是你这么用的。”嬴风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指向邀雨装九节转龙鞭的锦盒。

赢风手指一抬,一节鞭身似被线拴着吊了起来,缓缓升空。紧接着一节接一节。九节都慢慢围到了嬴风周身。

“所谓的凝气一线,其实就是剑气。只是本门的法门与其他门派不同,讲究先御气,后御剑。能随心所欲的驾驭九线剑气时,方可由师傅赐剑。”

嬴风说着,便将一节鞭身射入营帐门柱中,“你的罡气是同收同发,威力在于同发的瞬间所产生的爆破力。剑气则需要对每一线的真气进行控制,让他们可以攻击不同的方向,远近,甚至绕过阻碍。”

嬴风边说边一一为邀雨示范。

邀雨已经忘了自己方才还生气的事儿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嬴风操控九节鞭身。

“这么说你已经能控制九线真气了?”邀雨见嬴风能将九节鞭身都控制住,便好奇地问。

“还不行。”嬴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跟你正好相反。我虽然能分别控制九线真气,却做不到九线同时收发。如今才只到六线。”

“也就是说,师傅和师叔要我们做到能同时释放九线真气,而这九线真气还能同时攻击不同的方向,甚至绕过阻碍?”邀雨惊讶。

“对。”嬴风点头。

“原来如此。”邀雨低头思索片刻,“虽说有些难,但应该也不是办不到。”

嬴风苦笑,他从同时控制五线,到同时控制六线可是整整用了四年的时间。“你若愿意,我们可以一起修练。”嬴风对邀雨道。

“好。那就请师兄多指教了。”邀雨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嬴风笑望着邀雨离开的背影,家人,贪嘴,还有武痴。他又知道了檀邀雨的一个死穴……

等到了第二日,嬴风便依约去校场找邀雨。拓跋焘为了防止前两日校场围堵邀雨的事情再度发生,特意在校场一角用白色围布圈出一块区域,专门给邀雨用。

有祝融这位“凶兽”在外面守着,平常人哪里还敢靠近。等嬴风进到围布里面,发现只有邀雨一人,片刻的怔楞后便是欢喜不已!

他跟自己说过很多次,不能同檀邀雨亲近,这只会害了她。可当他确认檀邀雨是自己的师妹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师傅信里间接地说邀雨是他师妹时,嬴风觉得自己从没如此开心过。她既然是师伯的弟子,师傅便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对他有意而加害她。说不定师傅和师伯还会促成他们在一起!

这念头才萌生出来,便在他心中猛长。嬴风此刻脑中像是有无数个自己在说,我可以亲近她。我可以有意于她。她不会像潋滟一样任人宰割。因为她和潋滟不同。

欲望这东西,你第一次看它时,它不过是个小口子。可等你再注意到它时,它就已经决堤了。

一百四十、了悟

赢风反复问自己,为什么要同拓跋焘比试?为什么后来变成了他和子墨对决?

他想要什么?或许他之前还摸不清楚,看不透彻。可此时看到白色围布中间,独独只站着檀邀雨时。嬴风就彻悟了。

他要的无非就是现在这样。

没有别的,独独一个她。和她面前,独独一个自己。

“师兄?”邀雨见嬴风站着不动,就出声唤他。

明明檀邀雨的声音还如平常一样冷淡疏远,此时听在嬴风的耳中却如同仙乐般动听,又似美酒般醉人。嬴风身边有过形形色色、各式各样的美人,可这种感觉却如此新奇,让他不忍打破。

“师兄可是吃撑了走不动?”邀雨又问。

嬴风叹了口气,方才的旖旎遐思被邀雨一句话打得烟消云散,这丫头难道就不知道什么叫,此刻情意绵绵,重过千金万金吗?

“你早晨打拳前难道还吃东西?”嬴风边走上前边问。

“我想。”邀雨坦诚地回答,“但是子墨不许。”

嬴风觉得此刻听到子墨的名字,怎么如此刺耳呢?

“经你一说,我才想起,子墨呢?”嬴风问。

“他有别的事儿。”虽然对外说是养伤。可是嬴风肯定知道子墨伤到什么程度,需不需要养。

嬴风听邀雨这么说,就猜测子墨和那对双胞胎姐妹大约是已经偷溜出营地了。他们去做什么事儿?这小丫头脑子里主意太多,嬴风也吃不准她想做什么。

邀雨没打算跟嬴风透露子墨的行踪,拿出九节转龙鞭道,“我昨日模仿着师兄教的试了一下。”邀雨说着控制着九节鞭身逐一升起,然后稳定了一下心神,接着便将五节鞭身分别击中了围帐中不同位置的五个标靶。而其余四节则失去控制,直直的掉落到地上。

邀雨叹了口气,“还是只能控制五节。”

嬴风啧舌,早就听闻檀邀雨是百年难遇的练武奇才。如今他真是不得不钦佩她的天赋。不过一夜,她竟能进步如此神速!

可是邀雨控制九龙鞭一击过后,脸色便有些不妙。嬴风忙上前拉过她的手腕,探她的脉息。她的真气似受到了什么阻滞,在体内流转十分缓慢,连脉息数也比常人少很多。

“你坐下,我先帮你调息。”

邀雨也感觉到体内的不适,便与嬴风相对坐下,右手与嬴风的左手相对,左手则置于丹田处。

两人真气很快相融,邀雨的真气由嬴风的真气引导,逐渐完成一个大周天的运转,顿时觉得身体舒畅了许多。

真气相融所带来的舒畅感,并不是只有邀雨一人。其实嬴风也感觉得到。以前并不觉得有什么,可眼下他心思不纯,这舒畅感便引得他口干舌燥。

嬴风赶紧分散念头,叮嘱邀雨道,“你切莫急功近利。先从一线剑气练起。否则你的身体怕是吃不消。”

邀雨点头,自言自语道,“不知师傅找到原因没有。”

嬴风有些担心地看着邀雨。他知道邀雨有心悸,可见她生龙活虎,吊打自己都没问题的样子,就觉得这应该也不是什么大病。可听邀雨的口气,似乎师伯也知道此时,且正在为她的病想办法。

“既然我的内力能帮你调息,在师伯找到办法之前,我都会帮你,你无需太过担心。”

邀雨既内疚又感激,“我昨日还去找师兄晦气,想不到师兄竟能不计前嫌。日后师傅知道了,怕是又要训斥我一顿。”

赢风也笑,“原来你还知道怕。昨日见你上来就要取我性命的架势,还以为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呢。”

邀雨被他逗得笑出了声。看到她的笑颜,赢风只觉得眼前一片春光明媚,甚至舍不得眨一下眼。

邀雨站起身,按赢风所说,只专心控制一节九龙鞭。不知是不是刚调息过的原因,邀雨觉得此时聚集剑气容易了许多。

两人正练着,就听见祝融在外面喊了声“喂!”邀雨便停下来,向围帐外问道,“可是魏皇陛下来了?”

拓跋焘的声音自外面传来,“的确是朕。不知可有打扰到仙姬?”

邀雨低头看了看自己,虽说穿的是练功的劲装,却没有衣冠不整,于是便道,“未曾打扰,陛下请入内吧。”

拓跋焘进来时原本是笑容满面的,可见到赢风和邀雨单独在围帐内的瞬间,脸顿时就沉了下来,“你们在做什么?”

邀雨不明白魏皇怎么变脸如此之快,疑惑地看着他,又顺着拓跋焘含怒的目光看向赢风,“我们在练功啊。你们两个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邀雨一直以为子墨的伤是和赢风发生了什么冲突,并不知道其实拓跋焘也在混战之中。此时见拓跋焘和赢风大眼瞪小眼,便觉得奇怪,这两人难不成还有什么交集?

拓跋焘和赢风都怕邀雨察觉前几日三人角斗的事儿,异口同声道,“没什么。”

邀雨愈加觉得这两人有事儿。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她转而问拓跋焘道,“陛下可是有事寻本宫?”

拓跋焘这才想起来此的目的,情绪略微好转了些道,“仙姬今晨可听说了?阴山一带传出了凤鸣声。”

晨起时邀雨的确是听说了这事儿,而且来校场的路上,尾随她的士卒们都说是因为仙姬来了镇西军营,所以阴山上才会传出凤鸣声,以前那儿可是不吉之地,很多人去而不返。

这种子虚乌有的事儿也值得拓跋焘特意跑到她面前来说上一说?邀雨疑惑片刻便明白了,“可是陛下派人做的?凤鸣声……应该是吹的铜笙吧?”

拓跋焘惊讶之后露出满意的神色,“仙姬果然博学多智。”

邀雨含笑不语。为了做仙姬,她可是成了伪装神棍的老手。秦忠志找了许多这方面的典籍,以作参考。书上说笙管参差如凤翼;其声清亮,宛如凤鸣。他们就找了个竹笙来试,发现声音的确很清亮,却不够高亢。若是拓跋焘找人在阴山中伪造凤鸣声,至少得用铜笙才行。

拓跋焘道,“仙姬那日肯为朕在校场立威,朕自然要对仙姬回馈一、二。”

邀雨却不领情,她望着拓跋焘,但笑不语。

一百四十一、利益交换

拓跋焘脸上原本的得意之色慢慢褪去,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额头道,“好吧。是朕听说那里之前有地龙翻身,又常有人失踪,想去看看。可是陆真那家伙非说阴山是不洁之地,死活拦着不让朕去。”

邀雨了然地点点头,“那祝陛下此行顺利。”

拓跋焘急了,“你不与朕同去?”檀邀雨不去,那还怎么用凤鸣声做文章?

邀雨干脆地拒绝,“恕本宫身体不适,不便作陪。”

“黄金千两。”拓跋焘脱口便道。

赢风站在一旁,心中惊叹,这位陛下可是够大方的!可一般要讨女人欢心,不是该送些绫罗绸缎,珍珠玉器?怎么魏皇开口就是送黄金这么俗气。难不成檀邀雨还真是个爱财的?他记得细珠儿好像也这么说过。

“黄金不错,不过眼下本宫想要别的。”

“那你说,你要什么?”

“魏地的官商碟文。”

赢风此时可以肯定,檀邀雨的确是个爱财的,且是个胃口极大的。官商碟文,何止千金?

两边的朝廷虽没有开通官市上的南北边贸,可私人的买卖始终是在进行的。不少大商贾或是门阀的商队都会南北易货,以差价牟利。

可若说这其中油水有多厚,倒也不见得。究其原因,主要还是因为魏朝官员都没有俸禄。守城的士兵全靠克扣过往商队来赚油水。毫不夸张的说,商人一车货运到平城,三存一便已经算是运气不错了。

此外北魏因为是以物易物,所以货物入城后,需要由专门的胥吏评等,确认可兑换的价值。很多商队为了货物能被评得高上一等,又少不了要孝敬这些胥吏。

但是有一种商队却享有特权,不用受各方盘剥,那就是鲜卑贵族们自己的商队。他们有北魏朝廷开出的官商碟文,进出城门都是一律放行。而且交易的价值也直接被列为最上等,省去与定等胥吏纠缠。

这张官商碟文,简直是多少普通商户跪求都得不来的。

“不行。”拓跋焘犹豫片刻,还是没答应。檀邀雨的鬼点子太多,谁知道她会用这道碟文做什么。“你要多少金银,朕都可以赐给你。”

邀雨冷哼,“陛下是贵人多忘事。早在本宫护送您回平城时,您就已经写了诏书,承认仇池国为本宫封地,并非大魏属地,而是邦交。仇池既不是大魏的属地,本宫亦不是陛下的臣子,何来赏赐一说?”

拓跋焘知道自己口快说错了话,忙改嘴道,“是赠与。是赠与!”

邀雨却不吃这一套,“陛下事忙,本宫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陛下请。”说完就一副送客的姿势。

拓跋焘气哼哼地走出围帐,没走多远,又返身回来,“一年的官商碟文。”

“五年。”邀雨并不退让。

“三年!”拓跋焘咬牙道。

“多谢陛下。还请陛下差人今日就将碟文送到本宫营帐。那咱们明日便可启程。”邀雨终于露出笑脸。

赢风一直用手挡着嘴在旁边看着,生怕别人看见他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满心腹诽,这丫头真是只狐狸啊!

子墨带着棠溪和墨曜两姐妹回来时,邀雨得意地将碟文亮给他看,“夏朝那条能淘出金子的奢延水,怕是也没有这张碟文换的钱多。”

“不过是让你同去一趟阴山,他便肯给你三年的碟文?”子墨疑心地问,真怕邀雨还答应了别的什么。

邀雨没听出子墨话中的意思,“我不去,他也去不了,用三年的碟文来换,算是便宜他了。”

子墨不做声。那日三人角力,他和赢风表现的已经很明显了。难不成拓跋焘对邀雨还不死心?

“子墨?子墨!你在想什么?”邀雨用手在子墨面前晃了晃,她觉得最近子墨瞒着她的事儿似乎越来越多了。

子墨抓住邀雨乱晃的手,“明日我们都去吧,把祝融也带上。既然阴山有那么多传言,怕也不是空穴来风。”

“那自然是好!就当出门野游了。”憋了这么多日子,邀雨总算觉得能出去松快松快了。

等到第二日出发前,邀雨望着四个车轮比她头顶还高的马车,再次问宗爱道,“你确定要本宫坐这个?”

宗爱讨好地笑答,“仙姬许是没见过这么高的马车,可高车族您肯定听过。”

邀雨微微惊讶,“难不成就因为他们坐这种高车,就叫他们高车族?”太随意了吧?

宗爱拍马,“仙姬真是聪颖,一点就明。您说得没错。咱们这次向东北而行,一路都是草原。有的地方野草齐腰高,普通的马车可走不了,非得这高车人的高车才能行。而且您看……”

宗爱引着邀雨走到高车车门口,“这车门又窄又矮,便是在草原上遇到狼群,只要人在车内,便不怕狼群围攻。跳上来一只便杀掉一只!”

邀雨闻言仔细观察,果然如宗爱所说。而且不止狼群,便是有敌人来袭,这高车也是可移动的小碉堡。邀雨点点头称赞,“这高车人可真是聪明。”

“聪明又如何?还不是大半都被柔然给奴役了。”拓跋焘突然走过来道。

来送行的陆真见邀雨对高车有兴趣,也出言解释道,“其实高车人懂得不少制造技艺,”“咱们营中也有高车人,有一个甚至懂得造兵器。只是他们部族人实在太少,成不了气候。难舍故土的,只能依附柔然。离开草原的,没了放牧的草场,为了有口饭吃,便投到咱们魏军中。”

“原来如此。本宫受教了。”邀雨点头,心想何卢要是能早点来就好了。

拓跋焘催促道,“你既然喜欢这高车,就快上去吧,咱们好早点出发。”

邀雨内心挣扎,这高车纵然是安全,可坐进去跟个箱子没什么区别,车身上连窗子都没有。

“本宫可以骑马。”邀雨不死心地争取。

“不准。”拓跋焘直接拒绝。

倒不是怕邀雨骑马偷跑了。而是邀雨虽武功高,箭术好,马术却奇差。这一半是因为邀雨从小在地宫长大,出来以后也没有什么练习骑马的机会。

另一半大约是罡气的原因,所以邀雨不管骑什么马,马都会感知到压迫力,变得易惊。平时骑骑也就罢了,长途跋涉,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万一出现意外,邀雨惊了马,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事儿子墨也清楚,所以他虽然不满拓跋焘命令邀雨的口气,但并没有反驳拓跋焘。

宗爱怕邀雨真的跟拓跋焘顶着干,到时候更不好收场,忙出言劝说道,“仙姬您看,这还有不少镇西军的将士跟咱们一起上路,您若是骑马,与您的身份也不相称。您放心,奴特意吩咐人到旁边的怀朔镇为您买了些小玩意,保证不会让您闷着。”

邀雨斜睨了一眼宗爱。她见过宗爱许多次,以前只觉得他很擅长逢迎拍马。如今倒觉得若论投其所好,会说话这点儿,宗爱还真是个中好手。

一百四十二、凭空一个洞

最终邀雨在棠溪和墨曜两姐妹的陪同下上了高车。嬴风和子墨骑马在邀雨的车边护卫。祝融也是个不能骑马的,且高车太矮它钻不进去。陆真就特意调了辆双人的战车来给祝融坐。

由于陆真需要坐镇军中,又不放心皇帝的安危,特意派了镇西军中最精锐的一队人马保护拓跋焘。那日在校场曾经被点名演武的几个也都在其中。

除了人员,还有不少食物、水、帐篷等补给,又满满地装了十辆高车。这一队人马才浩浩荡荡地上了路,倒真像是去野游的了。

一行人昼行夜宿,不过两日便到达了阴山。邀雨望着荒秃秃的山丘,顿时兴致全无。这山上连棵树都没有,除了草就是灌木,还有不少干脆就是个光溜溜地土包。

拓跋焘望着阴山皱起了眉,这种地方,一眼都能望到山顶,那些失踪的人,若说在山上走迷了路实在有些勉强。既然如此,那些人又都去哪儿了?

高车虽然能在草原上行走自如,却爬不了山。邀雨最后还是下了车,跟墨曜同骑一匹马,随着众人沿着缓缓上升的山坡一点点向上走。

“在这儿就能看到山顶了,陛下还要上去做什么?”邀雨有些抱怨。

拓跋焘望着前方,哼了一声道,“难不成让你白拿那三年的碟文?”

邀雨撇嘴,心想反正就是上去再下来。

大家正专心上山,突然一阵凄厉的马嘶声。子墨等人第一个反应就是邀雨的马惊了。却发现她正好好地同墨曜坐在马上。此时众人才寻声去找,发现是队伍前面负责探路的人,他的马好像是踩进了个洞里,半个马身子都下去了,只剩下前半身卡在那儿挣扎。

拓跋焘立刻下马冲过去。抓住马嚼子,大吼一声发力,竟生生将马给拽了回来。他这一下,引得同行的魏军士卒一阵叫好。

邀雨他们此时也凑上前来。邀雨瞧了瞧地上的窟窿,有些奇怪,“怎么平白无故的会有个洞?”她捡了个石子扔下去,隔了一会儿才听见落地产生的响动,“还挺深的。”

子墨将她向后拉了拉,“你小心些。说不定之前那些失踪的人就是掉进洞里去了。”

拓跋焘也这么觉得,遂下令,“找些绳子来,点起火把,派人下去看看。”

大家都围着洞穴往里面看,嬴风却发现了什么,四处查探,还时不时捡起块石头掂掂分量。

等绳子火把都准备好了,众人还都有些迟疑,不愿第一个下去,嬴风走上前来,“我先下去看看吧。”

这一队人里,若说功夫,邀雨最好。可她显然不会被允许下去。子墨只关心邀雨的安全,其他的他都不好奇。所以嬴风变成了不二人选。

拓跋焘想了想点点头,让人在嬴风身上多打了几个结。嬴风就从洞口,被缓缓放了下去。

邀雨盯着放下去的绳子,一直到绳子放完三丈长,绳子的另一端才被嬴风拽动,示意他到底了。等在地面上的所有人都紧张得不行,连祝融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邀雨朝洞口里喊,“师兄,能听见吗?”

隔了一会儿,里面回话,“能——”

大家松了口气,看来下面没什么危险。

拓跋焘手一招,“再派几个人下去。”

很快又有一队人马下到洞中。足足一个时辰后,正当邀雨等得有些不耐烦,要亲自下去时,赢风打头儿先从洞中被吊了上来。

邀雨立刻上前,“怎么样?里面有什么?”

赢风先是看了拓跋焘一眼,继而摇摇头,“什么都没有。就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洞。里面实在太大,带下去的火把照不远,我们就沿着洞壁走了走,也没发现什么。”

拓跋焘追问,“那些失踪的人也都没见到?”

赢风再次摇头,“并未看见。”

拓跋焘皱眉,“这就奇怪了。”

赢风反问,“敢问魏皇陛下,究竟有多少人失踪?”

拓跋焘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儿,便答,“怀朔镇报上来的就有十户左右。”

只是小小一个镇子,便有十人不见。那的确是有些蹊跷了。

此时宗爱也凑过来。拓跋焘看向他,见宗爱也摇头,就知道后面下去的那队人也没发现什么。

宗爱小心翼翼地道,“陛下,奴才看这儿的确是秃山一座,不如咱们早些回去吧。”

宗爱说话的同时,拓跋焘注意到随行的魏军士卒都在议论纷纷,便问宗爱,“怎么回事儿?”

宗爱有些顾虑地措辞,“咱们的人里有不少是信佛的。佛经里常说人死后有十八层地狱。您瞧着地洞,黑漆漆地什么都没有,看着又不像是人挖的。他们就怀疑这儿是地狱的入口。那些失踪的人,都是掉进地狱里去了,所以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胡说八道!”拓跋焘呵斥,“若真如此,怎么咱们的人下去了都没事儿!”

宗爱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陛下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况且咱们这儿不是还有仙姬坐镇呢吗?自然能平安无事。”

邀雨撇嘴,拓跋焘或许是真龙天子,可她却是实打实的假货。

拓跋焘看见士卒里有些人显然是被吓到了,脸都吓白了,不禁怒道,“我大魏的将士,刀山火海都不怕,他们竟然被个洞吓成这样!传令下去,就地扎营。”

邀雨可不想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过夜,刚要反对,便被子墨轻轻拉了一下,她立刻心有灵犀地闭了嘴。

地洞这里地势平缓,扎营不是难事。可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连走路都不敢踏实了,生怕用力过猛把这洞顶踩漏了,整队人都掉下去。

邀雨的帐篷一扎好,就拉着子墨钻了进去。

“怎么了?你可是发现了什么?”邀雨确认四周没人,才问道。

子墨摇头,“不是我。是赢风。”

“赢风?”邀雨不解,“他不是说洞里面没东西吗?”

子墨道,“我瞧他下去之前便一直在周围查看。还捡了块石头收了起来。”

“石头?”邀雨一头雾水。

“方才拓跋焘也在,他可能未必说了实话。”子墨才说到这儿,就转头看向帐篷口。

邀雨也察觉到了赢风的气息,“师兄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一百四十三、矿洞

赢风施施然走进来,“小师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是负责保护师妹的,怎么没事儿老盯着师兄我看。”

赢风作为一名探子和刺客,隐藏气息是他最拿手的。可最近不知是不是与邀雨他们相处的日子久了,他们两个对自己的气息格外敏感,让他想藏都藏不住。

子墨懒得同赢风说话,索性不吱声。

邀雨道,“好了师兄。你既然来了,就别卖关子了,赶快说吧。”

自从赢风帮着邀雨练习转龙鞭,又耗费内力为她调息后,邀雨就对嬴风的态度改观了一些。她现在觉得赢风就是人轻浮了些,其他倒也还好。

邀雨发了话,赢风果然不再啰嗦,从怀里掏出块石头,递给邀雨,“喏,就是这个。”

邀雨接过石头仔细看了又看,过手有些沉,颜色暗红,纹路似乎层次之分。可除此之外,实在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她不解地望向嬴风。

嬴风却没有因自己的发现而洋洋得意,而是一脸认真道,“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邀雨一听还有条件,便柳眉一扬道,“先说说你的条件。”

嬴风直视邀雨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要答应我,日后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能嫁给拓跋焘。”

“什么?”邀雨怀疑自己听错了,这算是什么条件?就算嬴风是她师兄,嫁人这种事儿,也不是他该置喙的吧?

“你不能嫁给拓跋焘。”嬴风重复。“如果你嫁给了拓跋焘,对刘宋将十分不利,我身为宜都王的荆卫,必须防患于未然。”

“原来如此。”邀雨点头,“这没问题,我本来也没打算嫁他。”

子墨在一旁沉默不语。嬴风把话说得冠冕堂皇,可是子墨清楚这里面有几分是为刘宋,又有几分是为嬴风他自己。三人角力时,嬴风那点儿小心思基本算是都暴露了。

见邀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自己的条件,嬴风才高兴地压低了声音道,“这是铁矿石。”

邀雨拿着石头的手一沉。她好歹也算是一国之主,铁矿这种东西,对混战时期的国家有多重要,简直是不言而喻。

“那你们今天下去的地洞,不会是个矿洞吧!”邀雨惊愕。

“是。”嬴风点头,“不过那是个天然的铜矿洞。”

“铜?你不说是铁吗?”

嬴风又往邀雨身边凑了凑,“我方才趁扎营仔细看了看这周围的土质。这里怕是个举世罕见的宝山。不止有铜矿和铁矿……”

“可有金矿?”邀雨不等嬴风说完,就双眼放光地问。

嬴风心道这丫头的确是个贪财的。

“有没有金矿我可不确定。”嬴风摇头,“我也是跟着郡王殿下时,听了一耳朵,只懂一些皮毛。”

“刘义隆?”邀雨讶异,那病秧子还懂这些?

嬴风点头,“他其实是个学识渊博,颇具才干之人。”

“难得听师兄夸人。你倒是对他忠心耿耿。”邀雨忍不住刺了嬴风一句。

她余光扫到手里的铁矿,邀雨犯愁,“这里已经接近北魏和柔然的边界了。我就是想挖矿,也鞭长莫及。看来只能买个消息给拓跋焘,换点好处……”

邀雨说到这儿,突然意识到什么,“难不成,有人已经知道这里有矿,而且一直在这儿偷偷挖掘?那些失踪的人,是被抓去挖矿了?可谁有这么大胆子?”

偷挖矿洞,不论在哪个朝代,都是死罪。

“柔然人。”子墨忽然开口道,“这里怕是不安全。咱们立刻去找拓跋焘,拔营回城。”

“若真是柔然人,他们怕是图谋甚大……”嬴风也道。

“等等,等等。”邀雨觉得一时间脑子里有点乱,“在渤海郡的时候,偷袭拓跋焘的是柔然人。他们想杀了拓跋焘,然后再趁北魏群龙无首之际,攻打大魏?可是柔然人并不是魏军的对手啊……除非……”邀雨看着手里的铁矿,“他们一直在挖矿,锻造武器。”

边境怕是要乱了。

嬴风也意识到此时危机四伏,“子墨说得没错。这里不安全。柔然人很可能有眼线在附近盯着这处矿山。等他们带军队杀过来,就咱们这点儿人手,怕是还不够塞牙缝的。咱们快去找拓跋焘,速速离开才是上策。”

邀雨却不甘心,“这么重要的消息,难不成就便宜了拓跋焘?”

邀雨悔啊,当初陪拓跋焘来阴山,她可只要了三年的官商碟文。眼下这消息,便是十年的官商碟文也比不上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忘了占便宜!敌人就快打上门了!”嬴风此前没意识到附近会有柔然人的眼线,此时也是急得不行。

“那、那至少……我也让他答应我,不能强迫我嫁入大魏!”邀雨总觉得这么白白把好处送给魏皇太亏了!

“他不会同意的。”子墨断言道,“他怕是宁愿不知道消息,也不会答应这个条件。”

子墨走到邀雨身边,揽住她道,“走吧。这些都不重要,眼下带你安全回军营才是最重要的。”

邀雨泄气。她虽然自恃武功盖世,便真有柔然人来袭,她也能走脱。可总不能因为自己没拿到好处,就拿这一队魏军和拓跋焘的性命冒险,她还真没冷血到那个地步。

掂了掂手里的铁矿石,邀雨点头,“走吧。”

当邀雨在子墨和嬴风的陪同下面见拓跋焘,将三人的推测合盘托出时,拓跋焘也是吃了一惊。

一旁的宗爱听说柔然军队随时可能来袭,当即吓得魂不附体,“陛下。咱们快走吧!”

拓跋焘却毫不畏惧,“怕什么,这里还是大魏的地界!难不成朕要在自己国土上,被一群柔然人吓得逃走!”

“陛下。”邀雨正色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的士卒,也不该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战斗上。”

拓跋焘被邀雨直视的眼神烧得脸颊发烫,她是在担心我吗?

子墨可不在乎魏军和拓跋焘如何,只要邀雨离开这是非之地,其他人是死是活与他何干?子墨干脆道,“如果陛下执意留下,请恕我等先行回营。”

拓跋焘瞥了子墨一眼,最终下令,“即刻拔营。”

“不。”邀雨拦住正要去传令的宗爱,“不要拔营。把这些东西原封不动的留下。我们只骑马走。”

“食物和水都不带?”宗爱愕然。

“随身的带上。快马不过一日行程,本来也耗费不了那么多。”嬴风也出言道。

宗爱回头去看拓跋焘,见他也点头,便不再犹豫,出营去传令。

“咱们走。”几人不再耽搁,出门便去拉马。

此时天已经黑了。夜路下山本就不安全,况且这地方指不定哪儿又会冒出个深不见底的地洞。众人不知原由,心里有些不满夜间冒险下山,却也不敢拖沓。皇命在上,就是让他们现在从山上跳下,他们也得跳。

一百四十四、夜奔

一行人打着火把,磕磕绊绊地下山,才刚到山脚下,便见山的对面亮气冲天的火光。不一会就看见无数举着火把的士兵从山的另一侧翻了过来。

“果然是有眼线!”拓跋焘恶狠狠道,“好你们一群蠕蠕!在朕的地盘上挖朕的矿!还敢来偷袭!朕这就召集军队,踏平了你们柔然!”

邀雨也不管身份了,立刻高声下令,“熄灭所有火把!全速前进!”

跟随而来的魏军居然真的按她说的熄灭了火把,埋头一顿猛抽马臀。

起初众人听说是仙姬建议魏皇立刻弃营而走时,还觉得这仙姬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此时看见身后大批追来的敌军,傻子也明白了。这位仙姬要么是神机妙算,要么就是有天神保佑!

邀雨跟墨曜同乘,墨曜负责催马,邀雨在后面抱着墨曜的腰,回头观察山上的动静。他们的营地还在,应该能稍微迷惑敌人一会儿。可估计不会太久。

“墨曜,再快点儿。”邀雨催促道。她们二人合乘,马匹负重,跑得自然不如别人快。可魏军始终围在她们的马周围,以至于整个队伍的速度都被拖慢了下来。

“她的马不行!你过来与朕同乘!”拓跋焘也不等邀雨答应,于行进中就一把就将邀雨从墨曜的马上拎到自己身后。

邀雨气得捶了拓跋焘后背一下,“你做什么!”

“你有气也先别急着撒,”拓跋焘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笑意,“等回营咱们点齐兵马,转回头对蠕蠕人撒气去!”

拓跋焘说完,一夹马腹,催马提速。他的马可都是千里挑一的神骏,驮着拓跋焘和邀雨两人,依旧是奔驰如飞。邀雨发现整个队伍也都跟着开始提速,只好不再反抗。谁让她不善骑马呢……

子墨和嬴风瞧见拓跋焘把邀雨拽到自己的马上时,顿时都沉下脸。两人调整马身,渐渐跟到拓跋焘身后,棠溪和墨曜见状也跟了过来。唯一苦了祝融,他上山下山都是自己跑的。下了山又在他坐的战车上加了一匹马拉车。此时三匹马同时拉着他飞奔,颠得他快要吐了!

与此同时,阴山上的魏军营地里,柔然可汗之子吴提看着空荡荡的营地皱眉。魏人的反应居然这么快,他一路疾驰居然还是被他们逃了。不知这次来的是什么人?吴提望着山下,刚刚似有火光熄灭。想来不管是谁,他们都已经发现这座矿山了。真是可惜……

吴提立刻传令,“派人通知大檀可汗,魏人已有察觉。进攻北魏的事要提前。”

拓跋焘此次出行,和出游没什么区别。所以替马也就只带了几匹,想要昼夜不停的急行军,是肯定做不到的,人不累,马也撑不住。如今柔然的追兵看似没有跟上来,可难保他们在这附近没有其他伏兵。

索性这里还是大魏的地界,运气好的话,很快就能遇上巡边的骑兵队。不过为防万一,拓跋焘还是派了两个人,带着仅有的几匹替马先行回营,通知陆真领兵来接应。

如此一来,跑到离军营约有十五里处时,终于遇上接应军队。众人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陆真亲率三万大军来接,一见到拓跋焘就下马请罪,“臣救驾来迟,请皇上赎罪!”

拓跋焘用马鞭指着陆真气道,“你是有罪!不过不是救驾来迟,而是放任柔然人在大魏境内偷采宝山还不自知!去,把怀朔镇的官员全都给朕叫来!朕要好好问问你们,是怎么办差的!”

邀雨此时由子墨扶着从拓跋焘身后跳下马,拓跋焘回头望了一眼,却没说什么。

宗爱趁机上前将水囊和干粮双手奉给拓跋焘,“陛下,先进些吃食吧。咱们随身带的半路就吃完了,陛下龙体要紧。”

拓跋焘抓过水囊仰头一顿狂饮,突然又想起邀雨也一直没进食,便抬头去找。

宗爱眼尖,立刻道,“陛下放心,吃食都给仙姬送过去了。”

拓跋焘不轻不重地踹了宗爱一脚,“多嘴。”他又瞥了眼立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陆真,“带上两万人,一人三马,跟朕杀回去!”

陆真毫不犹豫地应“喏”。立刻转身去安排人手。他跟着拓跋焘朝夕相处过一年,很清楚这位陛下绝不是会认栽的主儿。在自己的地盘上被柔然人追赶,这种奇耻大辱,拓跋焘肯定是要报回去的。

拓跋焘将手里的水囊扔给宗爱,“好好护送仙姬回营。”说完又不放心,叮嘱道,“慢点儿行,让她好好休息。”

宗爱应“喏。”心里愈加笃定,只要能攀上邀雨这支高枝儿,自己就永远会是陛下身边最得力的第一人。

邀雨此时正气得发抖,被人从马上像只小鸡仔儿一样拎过来,这种事儿说出去,她还如何在仇池立威!她气愤地对子墨道,“回去就给我找匹马!不过是骑术,我就不信我学不会!”

嬴风在一旁嘲笑她,“你也不单是骑术的问题,主要是马都不喜欢你。一上战场,你杀气全开,哪匹马能受得住?要不你骑祝融吧,我看他跑得也挺快。”

嬴风原本只是开玩笑,没想到祝融听懂了,立刻拍着胸脯“嗷嗷”叫着,示意自己跑得快。

邀雨皱眉,“祝融是人,怎么能当马骑!”

祝融闻言,立刻垂下脑袋,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邀雨不想让祝融难过,可又觉得祝融是自己的家人,不是坐骑。

子墨拍了下祝融的肩膀,“长途奔袭还是要靠马匹,不过若真有一日上阵杀敌,祝融倒是可以助你。”

祝融一听再次燃起希望,对着邀雨大力地点头!

“你不介意?”邀雨询问。

祝融当然不介意。对祝融来说,邀雨是对他最亲切的人,他巴不得能像子墨一样天天守在邀雨身边。

“嚯,要真在战场上看见祝融驮着你,这美女与野兽,吓也能吓死个千八百人。”嬴风跟着起哄,逗得墨曜偷偷抿嘴直乐。

子墨道,“骑马的事儿以后再说不迟,眼下北魏和柔然战事在即,你打算怎么办?还要留下来吗?”

一百四十五、当财神拜拜

提及去留与否,邀雨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邀雨见四周没人注意他们,索性坐在草地上。拓跋焘的那匹马跑起来跟脱缰一样,颠得她屁股疼死了。

“原本还想在北魏的军营中多留些时日,看看他们的实力,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要同柔然开战了。等拓跋焘回来我就跟他请辞。”邀雨可不想趟这趟浑水。

“他未必肯放你走。”嬴风觉得拓跋焘对邀雨的兴趣是越来越大了。

邀雨瞟了嬴风一眼,“我想走,他能拦得住?”

嬴风撇着嘴点了下头,心想也是。换做其他女人,拓跋焘身为魏皇还能用强的,偏偏就是檀邀雨,你若用强,她只怕比你更强。

几人商定好,就起身打算速回军营整理行装。此时却见不少魏军的士卒渐渐围了过来。他们围着邀雨等人,也不靠近,只是都低着头。

接着一个士兵先跪了下去。他一跪,很快就带动其他人也向邀雨而跪。邀雨讶异地环顾四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儿。

正在此时,宗爱急匆匆赶了过来,“仙姬您原来在这儿啊,让奴才好找。”他越过跪着的士卒走到邀雨面前弯腰行礼,“还没恭喜仙姬,为陛下寻获宝山,此乃大功一件啊!等回到营中,陛下定有赏赐!此地的愚民还一直以为阴山上闹鬼,谁曾想仙姬一来,凤鸣不已,阴山献宝。”

宗爱用手点点跪了一圈的兵士,“他们有些是感激仙姬当机立断,提前回返,救了大家的命。有些是听说了宝山的事儿,想拜拜您,讨个好兆头。”

邀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莫说她是个假的,就是真的神仙,也不能管救命还管发财啊,再这么下去,难保以后求子的都要来拜她了。

宗爱又道,“陛下已经带人去追击柔然伏兵了。奴才护送仙姬先行回营。”

这么快?!邀雨听说拓跋焘不过才跟大队人马回合两刻钟又领人杀了回去,不免吃惊。不过想想以拓跋焘的性子,是绝对不会吃这个闷亏的。请辞的事儿,估计只能等他回来再说了。

邀雨等人随着护送的兵马回营,在营中等了拓跋焘十日。才听到拓跋焘回营的消息。

一听说拓跋焘回来了,邀雨便想去请辞。她这几日在营里除了练习骑马和九节转龙鞭,便是不停地摸人头顶。

邀雨都记不清自己摸了多少人的头顶。并非她又有了什么新的癖好,而是回营之后,邀雨的神迹就被传得沸沸扬扬,全营皆知。第二日邀雨早起去打拳时,就有个十三、四岁左右的新兵跪在路上等她。

那新兵说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家中还有位老母亲等他奉养。他不求别的,只希望能在战场中活下去,想让邀雨为他摸摸头顶祈福。邀雨听他说得可怜,动了恻隐之心,就随便摸了一把。

谁曾想,这一摸竟给自己招来这么大的麻烦。邀雨都不敢回想后来自己被多少人想方设法地围堵,求摸头顶。最后还是宗爱让各营的将领下令约束,每日准许二十人接受仙姬赐福。

为这每日二十人的名额,各营都抢破了头,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各营的将军们没办法,最后规定按以往的军功排名,谁的军功高,谁便可以先接受仙姬的赐福。

棠溪和墨曜以为这么麻烦的事儿,邀雨肯定做不了两天就会闹脾气。却没想到邀雨竟毫无怨言的一直做到拓跋焘回返。

墨曜忍不住去问邀雨,邀雨只道,“若是有人赐福,也能保我父兄平安的话,那就好了。”

邀雨本想主动去请辞,却没想到拓跋焘先一步派人来请她。

邀雨被人引着,走进帅帐。见到拓跋焘此时正在主位坐着,他面前跪着个满身是血,显然受过拷打的人。

拓跋焘见邀雨进来,便挥挥手。帅帐里的人见了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拓跋焘,邀雨和地上跪着的人。

众人退出帅营后,拓跋焘才对跪着的人道,“把你之前说的冶匠的事儿,一字不漏地再重复一遍。”

那人显然被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是、是。那冶匠来自伊吾国。两年前,伊吾国国主臣于我们大檀可汗。当时便献上了一名冶匠。此人不仅会炽炭于炉,扬锥持凿,更会断石寻矿。大檀可汗极为重视,令他教授我们冶铁辨石。后来我们就找到了阴山附近的铁矿。”

“说重点。那冶匠是如何学会这些的。”拓跋焘突然打断他道。

“哦,对。听说是个篷头乱发的老头教他的,还有说是冶匠遇到神仙,受了点化。具体的就不得知了。”

“来人,带他出去,好生看管。”拓跋焘一声令下,就有两个侍卫走进帅帐,将人拖了出去。

眼下帅帐中只剩下拓跋焘和檀邀雨。拓跋焘站起身,从案桌后走出,来到邀雨面前道,“朕的人说你一直在查一个老头,朕听此人的描述,与你要找的人有几分相似。所以就差人请你来听听。”

邀雨抬起头同拓跋焘对视一眼,又垂下眼睑。拓跋焘会查她不奇怪,知道她在找师傅的下落估计也不是难事儿。只是他从阴山带回来的俘虏的话,能有几分可信?

“多谢陛下告知。”邀雨微微俯身施礼。

拓跋焘伸手去扶她,手顺势就握住邀雨的小臂,“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给你。你要找的人,朕也会帮你找到。只要你答应嫁给朕,朕无论何事都会替你办到。”

邀雨没想到拓跋焘会突然说这些,有些错愕地望向他,“陛下可是累坏了?怎么说起胡话了。您娶我?您不怕我哪日不顺意就把您杀了?”

拓跋焘却没被她吓到,“你若真是那视人命如草芥的,就不会在阴山上劝我提前回营。也不会被营中的士卒们围堵,还为他们抚额祈福。”拓跋焘虽然离营十日,可对邀雨的事情却都了若指掌。

邀雨略微挣了挣手臂,拓跋焘却不放手。邀雨无奈道,“本宫不杀人,是因为没有杀人的必要。倘若真的入了陛下后宫,整日看着一群女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您觉得本宫还会少了杀人的理由?与其到时相看两相厌,何不如陛下与本宫结盟,共谋大事?”

一百四十六、嫁给朕

拓跋焘自小在宫中长大,自然做不出天荒地老,一心一意的许诺。北魏为防止外戚干政,遵从子贵母死的传统,他的母亲杜密皇后因他册封太子,被父皇亲自赐死。拓跋焘比任何人都清楚,情爱对于大魏的帝王来说,可能连陪衬都称不上。

可即便他心中明白,让他此时对檀邀雨放手,他也依旧做不到。拓跋焘双目如炬,一瞬不瞬地盯着邀雨道,“朕既然说了要娶你,就一定会娶到你。你想与朕共谋大事,那就嫁给朕。否则朕如何信任一个外人?”

邀雨见跟拓跋焘讲不通道理,索性猛地抽出自己的手臂,冷冷道,“陛下追击敌军,委实辛苦,还是早些歇息,本宫先行告退。”说完便自己出了帅营。

回到自己的营帐,发现不仅子墨,双生姐妹和祝融在,嬴风也在里面等她。

“魏皇找你何事?”子墨先发问道。

邀雨将那个俘虏的话说了,却没提拓跋焘后来说的话。

“你觉得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子墨疑心,“该不会是拓跋焘为了拖住你,故意找人编造的吧。”

嬴风却觉得此事至少大半是真的,“柔然以前不会冶炼,否则也不会被魏人压制这么多年。他们突然主动寻衅,本就奇怪。再加上柔然人确实在阴山偷采铁矿,这事儿恐怕不是拓跋焘能编造出来的。”

邀雨也觉得此时疑点重重,“以师傅之能,懂得这些并不奇怪。只是他怎么会在伊吾国?”

子墨疑惑,“伊吾国不过是西凉国灭亡后,残余的一支逃脱道伊吾建立起来的流亡小朝廷。师傅会不会是去哪儿找他所说的天下明主?”

邀雨摇头,“自己的国家都保不住,还好意思叫天下明主?”

嬴风趁着邀雨正低头沉思,与子墨对视,又点着自己心口对子墨摇摇头。子墨垂眸,他明白嬴风的意思。

邀雨的身体虽然有嬴风帮忙调息,却依旧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即便她一直没有使用罡气,却还是脉息沉滞,内力凝怠,或许只有师傅能帮她。

“无论是不是真的,咱们都去瞧瞧。哪怕能得到一点关于师傅的线索都是好的。”子墨最终对邀雨道。

邀雨看看子墨,又看看在场的众人,颔首道,“好,咱们去柔然。”

拓跋焘回营两日后,大点兵的圣旨便发往平城。圣旨到达平城后,会再分级发往各郡县。原本未被征召的军户,将由各地官府负责招集,再统一带往前线。

拓跋焘的圣旨中还特意提到柔然偷挖宝山一事。斥责蠕蠕窃走了无数本属于大魏的财宝。此次北征,定要将这些财宝都抢回来。以利诱之,想必那些鲜卑贵族也不会再阻拦他北攻柔然了。这一次,他要御驾亲征!

只是拓跋焘怎么也没想到,柔然人竟然先他一步。在圣旨还未到平城前,就攻入了云中郡。

“怎么可能!”拓跋焘将传来的军报摔在案桌上。他带着怒意问传信兵道,“长川南的二千里长城不是去年刚修筑过,难不成是纸糊的!”

传信兵跪在地上答道,“回禀陛下,柔然人此次由大檀可汗亲自率领六万骑兵攻打云中,这其中有一万重骑兵,咱们的人实在抵挡不住。此时他们已经往盛乐的方向杀去了。”

“一万重骑兵!”一旁的陆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即便拓跋焘知道柔然人在偷偷采矿炼铁,可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柔然竟然能在两年不到的时间里锻造出一万重骑兵的盔甲。虽说大魏的鲜卑人和柔然人一样都以骑兵见长,可是普通的骑兵在重骑兵的冲击下就如同鸡蛋一样脆弱。

“难怪他们这么有恃无恐。”拓跋突然哈哈大笑,“好!缴了这批重骑甲,朕就又可以建立一支虎豹之师了!”

“陆真!点齐人马,随朕围剿蠕蠕人!”

陆真这次却没痛快的应下,他犹豫道,“陛下,镇西军如今全军才只有一千重骑兵。其余的……实在是实力相差悬殊。”先不说镇西军总归才五万人,人数上就不占优势。人家那可是一万的重骑兵!这么冲上去,跟以卵击石有什么区别?

“盛乐旧王宫中还有驻军。况且重骑兵冲杀虽然厉害,可长途奔袭起来,定然人困马乏。蠕蠕若只是抢掠云中郡,咱们或许还没办法。可他们贪图旧王宫里的宝物,竟然妄图杀到盛乐去,那就注定他们要被朕留下!你速速去点齐人马,两个时辰后出发!”

这次陆真不敢再推辞了,立刻传令下去准备开拔。

邀雨他们也没想到柔然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攻打大魏的旧都。收到两个时辰后就开拔的消息,棠溪和墨曜便脚不沾地地开始规整行装。

拓跋焘上次在阴山被柔然人追击后,整个镇西军营就一直处于备战状态。因此拓跋焘一下令,整个营区便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很快就做好了准备。出发时还由邀雨煞有介事地在校场为大军祝祷一番。

邀雨这次独自骑了一匹马。拓跋焘去阴山的十日,她可是没少练习骑马。谁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邀雨他们被安排跟在普通的骑兵队中,速度不算快,且有骑兵保护,十分安全。

盛乐旧都离镇西军营并不算远,快的话骑马三日便可到达。最开始一切都还井然有序。可是第二日一早,宗爱却慌慌张张地来找邀雨。

“仙姬,盛乐宫破了。守将段进也被大檀擒杀。陛下方才得到消息,气愤不已,竟然带着五千轻骑先去截击。柔然那边光骑兵就有五万之数,另还有一万重骑兵。陛下却仅仅只带了五千轻骑,这可如何是好啊!”

邀雨闻言,脑袋也一嗡。她虽然早就觉得拓跋焘有些血气方刚,行事莽撞,可她万万没想到拓跋焘竟然冲动到这个地步。以五千人对六万,他以为自己是诸葛孔明在世吗!

“陆真呢?”邀雨忙问。

“跟着陛下一同去了!”宗爱焦急地答。

“那如今是谁在领军?”

“是副将贺元英。”宗爱答。

邀雨立刻催马向前,“你去建议他全军提速!魏皇之所以敢带五千人前往,是因为我们大军在后。若想魏皇平安,我们必须尽快赶上前队。”

一百四十七、脑仁儿疼

虽说邀雨在军中的身份只是大巫,可是阴山一事后,没人还只把她当做大巫看。有些人叫邀雨仙姬,有些士兵则称呼她神女。她说的话,没人敢等闲视之。因此邀雨的话一传到副将贺元英那里,贺元英便立刻下令舍弃部分辎重,全军提速。

拓跋焘带着五千轻骑,一路疾驰冲到盛乐附近时,最先遇到了柔然的右路军。右路是由大檀可汗的侄子于陟斤带兵,正在盛乐附近分散开来,肆无忌惮地烧杀抢掠。

拓跋焘的奇袭一开始还打了于陟斤一个措手不及,瞬间就折损了一千多柔然士兵。不过于陟斤既然被大檀任命为右军大将,自然不可能轻易被吓退。他很快便调整阵型,集合四散抢掠着的骑兵开始对拓跋焘展开合围。

于陟斤最开始还以为是哪个郡的守军收到消息前来救援,并没有多放在心上。结果待他收拢自己的骑兵,再次同拓跋焘的队伍正面交锋后,于陟斤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于陟斤带的虽然不是柔然的精锐,装备也不敢同大檀可汗的重骑兵队比肩,可他毕竟人数四倍于拓跋焘。较量下来却丝毫不占优势。

拓跋焘这边的五千人本身就是整个镇西军精锐中的精锐,如今又有皇帝亲自率军,士气大振之下,人人都如同打了鸡血般杀红了眼!以一敌十都不在话下!

于陟斤远远看着拓跋焘。一身明光铠,坐下神骏威风凛凛,连他背后的大弓都是雕花宝弓。于陟斤突然意识到这么强的军队没可能只是一郡的守军。他立刻传令下去,“去把探子找来,看看可识得那领军的魏人。”

探子不一会儿就被找来了,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却依旧不敢确认。只好实话实说道,“此人与属下见过的魏皇画像有七八分相似,只是算起来魏皇不该在此。而且这队轻骑打得战旗是‘陆’和‘魏’,并不是魏皇直属的定中军旗”。

于陟斤一听说可能是魏皇亲征,双目圆睁。他再看拓跋焘,越看越觉得是魏皇本尊!他惊喜过望,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功一件!

于陟斤当即就想下令全力击杀拓跋焘,突然又脑筋一转,这要是普通的皇室将领也就罢了,杀了肯定会得到大檀可汗的嘉奖。可这毕竟是魏皇,生杀不是他能决断的。于是于陟斤赶紧下令,“围死!快将这队人马给老子围死!绝对不能让领军的那个跑了!”

他转身又去吩咐被招来的探子,“你速去禀报大檀可汗,让可汗再遣人来瞧瞧。”

探子知道事情轻重,不敢耽搁,骑上马一溜烟向柔然中军的方向而去。

大檀听说有人带着五千轻骑来截击自己的大军时,便觉得这人定是个傻子。再听探子说领军的很有可能是魏皇拓跋焘时,大檀先是一愣。很快他便觉得这怕是长生天在眷顾自己,竟然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来给他。

大檀立刻吩咐自己的儿子吴提道,“魏皇的画像是你的人带回来的,你亲自去看看。若真是他,便让于陟斤将他围住,迫他投降!切不可杀之。此外,魏人不会任自己的皇帝如此涉险,他后面肯定有大批援军。为防万一,你先带上两万骑兵和五千重骑兵去阻截魏人的援军。”

吴提领命,立刻带人出发。确认领军的那位疯子的确是拓跋焘后,吴提对于陟斤真是说不出的嫉妒。这功劳简直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可是吴提不敢违拗大檀可汗的命令,叮嘱于陟斤对拓跋焘只能围不能杀后,便带人去阻截魏军的后援。

于陟斤庆幸自己先派人询问了大汗,否则方才一冲动杀了拓跋焘的话,此时等到的绝不会是什么褒奖了。他按照可汗的命令,召集自己所有的人马,将拓跋焘的队伍一层层围住,前前后后,竟围了五十重之多。

于陟斤望着拓跋焘哈哈大笑,“魏皇陛下,如今您是插翅也难飞了!不如早早投降吧!”

拓跋焘是个眼高于顶的人,怎么可能对蠕蠕人投降,他扯开嗓子吼道,“做你的春秋大梦!朕的大军随后就到,到时插翅难飞的就是你们这群蠕蠕!”

于陟斤一听拓跋焘骂自己是蠕蠕,气得火冒三丈!他立马横刀向拓跋焘一指,“你个黄口小儿!竟敢骂老子!老子不妨告诉你,我们吴提王子已经领着重骑兵去阻截你的援军了!你便是等到天荒地老,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不想死的话,就乖乖束手就擒!”

一直在拓跋焘旁边保护他的陆真闻言忙道,“陛下莫中了敌人的计!臣的副将贺元英是个稳妥之人,他定能杀出重围,前来救驾!”

陆真这话一半是说给拓跋焘听,一半是说给同来的五千轻骑兵听。遇上这么个冲动的陛下,他们做臣子的就算心里抱怨,嘴上也决不能泄露半分。况且若是身为镇西军主将的陆真先泄了气,那就真的没活路了。

拓跋焘丝毫不惧,他将手里的宝刀凌空甩了一下,立刻就甩出一排血珠子,他嘲笑道,“非是朕低估你!就凭你们,朕还何须等待援军!将士们!随朕冲锋!谁若杀了那主将,赏万户侯!”

陆真只觉得脑仁生疼,明明对方只是打算围困他们,并没有下死手,只要再等等,说不定贺元英他们就会赶来。可这位陛下居然非要跟敌军正面硬碰硬!难不成,陛下是觉得援军不会到?!

陆真虽说是镇西军的大将军,可眼下这种情况,他绝对不能同拓跋焘意见相左,于是陆真双锏一开,也高声吼道,“杀了那主将!得赏万户侯!”

于是这五千人,跟疯了一样,直直向于陟斤的方向杀了过去!吓得于陟斤慌忙往包围圈的外围后撤。拓跋焘就像是认准了一个方向的野牛,但凡挡在他面前的,都被他毫不犹豫地一刀劈开!

而邀雨这边,加紧赶路,以为很快就能跟拓跋焘汇合时,却突见前路被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兵团堵得死死的。

一百四十八、美女与野兽

吴提确认拓跋焘的身份后,略微推测,便知道这批魏军定是附近的镇西军。柔然人同镇西军也算是老相识,对于镇西军的实力也很清楚。若在以前,他们听说镇西军来了,第一件事就是往草原里分散了跑。就算镇西军的武备在北魏各军中是最弱的,可依旧不是当时的柔然人能抗衡的。

可如今不同了,有着五千重甲骑兵的吴提觉得,是时候一雪前耻了!所以他连埋伏都懒得设,正大光明地让五千重骑兵阻挡在怀朔通往盛乐的官道上。

贺元英看见等在大路上的柔然人时,心里就暗叫一声糟。他很了解柔然人,这些蛮匪打仗不管输赢,最要紧的永远都是抢东西!有时候镇西军明明打得他们溃散而逃,战役结束后一清点,依旧发现被柔然人抢夺走了不少物资。

如今这群抢掠成性的柔然人,竟然放弃扫荡盛乐旧皇宫,而是巴巴堵在这儿等他们,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堵住他们,才能换取更大的利益。

毫无疑问,拓跋焘的身份已经被他们识破,且十有八九是被围困住了。

“问问对面领军的是谁。”邀雨此时策马到贺元英身侧,低声道。

贺元英颔首,高声喝问对面,“来将何人!报上名来!”

“吾乃柔然王子吴提!特来取尔等小命!”吴提有恃无恐地答道。

“竟然是派了自己儿子来截咱们。看来魏皇陛下形势堪忧。”邀雨叹了口气,紧赶慢赶,依旧还是来不及。怪只怪拓跋焘这个混蛋,脑子一充血就跟蠢驴一样,居然送上门让人家抓!

“梁副将,魏皇那儿等不得,眼下你作何打算?”时间紧迫,邀雨顾不得绕弯子了。

“陛下临走前吩咐过,若事出有变,可同仙姬商议。仙姬若有良策,但讲无妨。”贺元英赶忙抱拳道。

还好,邀雨心想,拓跋焘还没傻到无可救药。

邀雨估算了下对方的兵力道,“本宫需要一位领军跟着我,带上五千人马,还有你们所有的一千重骑兵,集中到敌人右路突袭过去!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魏皇陛下的一线生机。而你则要带着剩下的四万人,缠住敌军。等我们救下魏皇,立刻便来接应你们。”

贺元英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一切皆照仙姬所说。重骑兵队的领军将军尉迟单可以领军,随仙姬同往。还请仙姬定要护陛下周全。”

邀雨颔首,“你们莫要硬拼,缠住他们即可。”重甲骑兵的厉害邀雨虽没亲眼见过,却在父亲檀道济的笔记中多次读到。她心里清楚,即便是贺元英他们只缠不打,这一战也注定会有不少魏军死在重甲骑兵的铁蹄之下。

可战场上没有余地悲天悯人,两军对垒,永远都是生死拼杀。尉迟单带领的重骑兵队和五千人马很快被调到邀雨身后,邀雨将计划告知尉迟单和子墨等人。

子墨看了眼赢风道,“我同赢风会护住你两侧。不到万不得已,你还是不要使用罡气。否则万一你引发心悸,只会适得其反。”

赢风也赞同,“你的罡气本来也不是用来在战场上杀敌的,就老老实实靠硬功夫打过去吧。”

棠溪从自己的腰上解下佩剑,双手奉给邀雨,“仙姬怕是没有趁手的兵器,婢子的剑虽不是顶好的,却也还堪一用。”

邀雨不在意地一摆手,“你留着自己防身吧。兵器这东西,现抢就是了!”

邀雨轻点马镫,一下就跳到了祝融身上,“祝融,看你的了。”

祝融发出“嚯嚯”的笑声,显然已经兴奋得急不可耐了。

吴提此时一直在对面等着。父汗的命令是拖住援军,并不是打败他们。虽说他手里有五千重骑兵,可对方的兵力是自己的两倍,与其开战,不如用重甲骑兵震慑住魏人,多对阵叫骂一会儿。

吴提正想着若是魏军知难而退那就再好不过时,邀雨骑着祝融,于阵前出列,望着前方的吴提声音清朗却有力地喊道,“本宫乃仇池护国仙姬,檀氏邀雨。今受魏皇陛下委托,清缴敌寇!阻我大军者,死!”

邀雨话音方落,祝融便大吼一声,直冲敌阵!邀雨身侧的子墨等人,也随机而动,带着大军跟随邀雨冲了过来!

吴提没听过邀雨的名头。只是邀雨和祝融的形象反差太大,让吴提怔了片刻,搞不清祝融是个什么坐骑。可遥见邀雨赤手空拳,就妄图冲击自己阵头的重骑兵队,吴提哈哈大笑地指挥道,“重骑兵队,不必客气,给本王碾过去!”

柔然人打头儿的重骑兵看到邀雨不仅穿的是大巫的服饰,甲胄全无,更是两手空空地直冲过来。她身后的士卒们,也都是普通的骑兵装束,在铁骑之下,根本不堪一击。他们轻蔑地举起铁枪,也向着魏军冲杀过去。

两军对垒,马蹄声震得周围都晃动起来。祝融人虽高大,可跟战马比起来还是偏矮一些。两军即将遭遇时,邀雨正对面的那个重骑兵将枪尖下压,打算直接将邀雨戳穿了挑起来,至于她骑的那头怪兽,必然会被全副盔甲的战马撞飞,然后被踩成肉泥。

可他们万万没想到,祝融竟然会在离他们不到五步远的地方腾空而起!两只巨手一张,一手抓住一个骑兵的脑袋,踩着冲过来的重骑兵的马就是一顿横抡!周围一片骑兵都猝不及防,被他抡得掉下马,生生被后面自己方的马给踩死!

只一瞬间,邀雨身后跟着的魏军也同柔然人交上了手。柔然人慌乱地发现,魏军竟然只有前面几排的是普通骑兵,而后面冲过来的皆是货真价实的北魏重骑兵!

这一下就打乱了柔然人冲锋的阵线,左侧的柔然人像是冲进了棉花团,魏军非但不同他们交手,反倒躲闪不停。而右侧的柔然人硬生生被邀雨带着的军队阻断了前路。

邀雨反手一抓,就从旁边的一个柔然骑兵手里抢了一支铁槊。邀雨瞅了铁槊一眼,想都没想就耍了开来!邀雨刁钻得很,仗着自己比柔然人矮,槊尖上挑,每次点戳横扫都打在柔然骑兵的咽喉处。纵然他们喉部有铁锁环子甲保护,可咽喉处被槊头重击,任谁也受不住,有几个直接就被打折了脖子,当场断了气儿。

一百四十九、撒气

邀雨没时间跟柔然人纠缠。子墨和嬴风帮着她在柔然的阵营中开了个缺口。她直立在祝融背上,看准了吴提的方向,毫无预兆地,举起手里的马槊就掷了出去!

这一掷虽没伤到吴提,却将他前面几步远的一个骑兵脑袋开了个对穿!吴提哪儿见过拿马槊当箭使的,吓得面无血色,惊叫道,“快保护本王!”

他这一喊,不少骑兵便向他而去。邀雨等人则借机扩大缺口。

只见子墨和嬴风在邀雨前面一路劈砍。邀雨不知又从哪个柔然人那里抢了把弓弩,数箭齐射,箭无虚发。吓得柔然人竟开始避让!

祝融没学过武功,只能抓一个柔然人就扔一个柔然人,如同人肉投石机一般。他遇到邀雨前,常年在瘴气林的树枝上跳跃,所以虽然体型庞大,人却像猴子一样灵活。带着邀雨在柔然人中辗转腾挪个不停。柔然人几次想瞄准邀雨,意图将她射下来,都被祝融带着她躲了过去。

很快右路就被邀雨他们打出一道缺口。众人毫不恋战,拍马就走。吴提一见急了,要派人马去追。却发现放才先冲过去的左路,不知何时被魏军包围又打散,眼看就要被魏军给吞噬掉了。

吴提慌了,若是这两万五千人马折损在自己手里,那他在父汗面前将永远抬不起头来。再去看邀雨只带走了区区五千人,想必就算是到了于陟斤那里,有父汗的中军和左军支援,他也能应付得来。

于是吴提索性不再去管突围出去的檀邀雨等人,一心指挥重甲骑拖住剩余的四万魏军。

邀雨见吴提不追,便大约猜出了他的想法。柔然的主力还在盛乐,自己带着这五千人,估计也是飞蛾扑火。

祝融带着邀雨,跳上特意给他加宽了的战车,这才将邀雨放下来,护在身前。子墨和嬴风此时也催马靠了过来,众人边骑马飞奔边商议。

“那吴提显然不怕咱们这些人过去。”嬴风回头望了一眼道,“怕是柔然大军皆在盛乐。”

邀雨想了想道,“柔然人虽得了战甲,可军阵指挥上依旧有些混乱。不然也不会这么轻易被咱们突围出来。他们既然知道了拓跋焘的身份,或许我们可以反过来利用这一点。”

嬴风眼睛亮了,“你想使诈?”

邀雨点头,对重骑兵队的领军尉迟单道,“有劳将军分一千人给我师兄,再将方才带出来的号角和战鼓都给他们带上。

邀雨对赢风道,“师兄,你候在三里之外,等我们的响箭。”

勿用邀雨多说,嬴风就领会了邀雨的意图。可他有些犹豫,大战在即,离了邀雨身边,他始终还是不放心。

“不过是假装援军在远处击鼓吹号角,这么简单的事儿,让他们自己领军的将军去做就行了。我还是跟你去救拓跋焘吧。”

邀雨摇头,一脸认真道,“他们没你会耍滑头。”

邀雨其实是想夸嬴风的,可嬴风却觉得怎么听怎么别扭。不过邀雨既然已经这么说了,嬴风也就只好同意。离盛乐大约三里时,嬴风便带着一千人改道而走。

邀雨坐着战车,跟着五千人一路疾驰。恨不得两肋生翅,直接飞过去。邀雨在心里早将拓跋焘这厮骂了不知几遍,恨不得绑起来抽一顿才解气!

可真看到拓跋焘被柔然人团团围住,战得身边仅剩下一千周身浴血的魏军时,邀雨就把火气全都撒在了柔然人身上!

尉迟单一声令喝,“保护陛下!杀啊——”

魏军的重骑兵队当先,如一柄利剑直冲进柔然人的包围圈!

拓跋焘此时已经先后突围过四次,均已失败告终。若不是柔然人想着活捉他,他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此时见援军来了,还活着的一千轻骑皆精神一震!

拓跋焘此时已经被敌人的血浸透了,连明光铠本身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全力杀敌,以至于眼下全身脱力。当他见到邀雨在援军之中,忍不住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大笑,“朕的仙姬已至!儿郎们,再随朕出击!杀——”

拓跋焘带着仅剩的一千人,迎着邀雨的方向就冲了过去!

柔然人的包围圈突然两面受敌,加上邀雨带来的重骑兵一路碾压,场面立刻混乱起来。于陟斤想要遣人去中军和左军求援,可看邀雨他们人数不多,又舍不得将功劳拱手让人。正迟疑间,就见邀雨在子墨和双生姐妹的保护下,骑着祝融向自己这边杀了过来!

邀雨心里很清楚,自己人马少对方太多。若想速战速决,唯有擒贼先擒王这一个法子。

她一开始交战便四下寻找,很快便发现了唯一穿着铁甲的于陟斤。当下便毫不犹豫地转向于陟斤。

可巧的是,方才于陟斤为了避免与拓跋焘较量,便撤到了包围圈外围。本来是万无一失,眼下却直接暴露在邀雨的面前。

邀雨一变向,拓跋焘和尉迟单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也跟着朝于陟斤的方向杀了过来。

于陟斤此时慌了。他不认得檀邀雨,更不知道檀邀雨的厉害。他只看见一个明明纤弱得不堪一击的小娘子,骑着一头惊世骇俗的猛兽,一路砍瓜切菜般将自己的骑兵斩于马下。

于陟斤吼道,“你们是什么人!报上名来!”

尉迟单答,“吾等乃定中军先锋营!特来取汝的狗头回去祭旗!”

柔然人一听说是定中军,便开始慌乱。定中军可是皇帝直属的精锐之师,莫说是他们,便是大檀可汗的重骑兵团也未必是定中军的对手。

两人一问一答间,邀雨又突破了三重包围圈。

于陟斤身边的护卫眼见不好,忙保护着他又向包围圈中间后撤。指挥包围圈里的其他骑兵拦住邀雨。

原本包围圈的柔然人是一部分围着拓跋焘,一部分阻拦檀邀雨。可是拓跋焘这边已经是强弩之末,活着的这一千人,不少已经力竭到马都骑不稳了。而檀邀雨却闷声不响地一路杀过来,根本谁都挡不住!于是一些原本围着拓跋焘的柔然人纷纷调转矛头冲向邀雨。

一百五十、耍滑头

邀雨每突破一重,于陟斤便后退一重。其实于陟斤也是血气方刚的柔然人,便是方才与拓跋焘对阵时,他也是由于接了围困不交战的命令,才刻意避战。

可如今看到如杀神降世的檀邀雨,每次击出便结果一条性命,于陟斤竟怎么也提不起上前对阵的勇气。他心中惶恐,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定中军?!

于陟斤终于撑不住了,吩咐身边的一个护卫道,“快!快去可汗处,告诉可汗定中军的先锋营已到!请大檀可汗速派援军!”

于陟斤一心只顾着看邀雨的动静,竟忘了身后还有个拓跋焘。于是当拓跋焘一箭射穿了他的脑袋,濒死的于陟斤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死。拓跋焘不是方才就已经耗尽力气,弓都拉不开了吗?

大将被魏皇隔着一百多步远的距离一箭射穿了脑袋,自马上跌下,原本还包围着檀邀雨和拓跋焘的柔然人骑兵皆惊慌失措,一片哗然!

于陟斤身边的护卫们也顾不得檀邀雨他们了,纷纷下马查看于陟斤,希望还能有奇迹。

这些护卫们一下马,便在邀雨的前方漏出了破绽,邀雨当即足下发力,瞬间腾空而起。她施展轻功,直接飞跃包围圈,一袭赤色的大巫袍,衬得她如火凤凌空,直扑向于陟斤,一把将尸体拎起,手起刀落,直接取了于陟斤的颈上人头!

柔然人都看傻了,他们哪里知道什么是内力轻功?只看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竟然还会飞!

“妖怪啊!是妖怪啊——”

邀雨对柔然人惊恐的叫声充耳不闻,握着于陟斤脑袋上插着的羽箭,将其头颅高举过头顶喊道,“尔等大将已被魏皇射杀,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子墨此时也落到邀雨身边,一把抓过那个脑袋,直接催动内力,高声重复,“尔等大将已被魏皇射杀,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子墨这一声用了他十成的内力,直接震得周围一圈柔然人向后倒去!七零八落地摔了一地。

子墨话音刚落,墨曜便向天发出一支响云箭。没一会儿,远处便传来一阵号角声。先是西边,紧接着是东边,最后是南面。随着号角声,大片的烟尘滚滚而且,飞鸟受惊,成群飞向空中,东边的林子里,竟然还跑出十几头野猪,显然是受到了大军的惊吓。

还不等柔然人有更多的反应,又是一阵号角声,而且声音比方才明显更近了一些,此时连战鼓声都隐隐可闻了。

子墨再次用内力喊道,“大魏定中军已到!不想死的,立刻弃械投降!”

他一喊完,尉迟单带来的五千人也都跟着喊了起来,“定中军已到!投降不杀——”

柔然人这么多年都被魏军压着打,本身就对魏军有些天然的恐惧心。一听说大魏最精锐的定中军已经到了,当时便被吓得四散而逃!

尉迟单带着人假意追赶了一番,便又立刻撤了回来。

吓跑了柔然右军,拓跋焘刚想松口气,就瞧见檀邀雨一脸怒气地向他走来。拓跋焘觉得邀雨这一身大巫的红服穿在她身上真是漂亮。忍不住裂开嘴笑道,“你刚才飞的真好看!”

“闭嘴!”邀雨抬手就想给他一掌。可看到他拄着已经断了弦的弓勉强站立,右手大约是因为射了太多的箭,还在不停颤抖,邀雨这一掌最终没打下去。

被敌人围了五十重,却依旧苦战至此。邀雨猜想,今日若她没能赶来,拓跋焘怕是宁可战死也决不会投降。单就骨气来说,邀雨还是有些佩服他的。

邀雨回头喊尉迟单,“背起他。咱们走。”

众人上马,转眼就从战场上撤了个干净。方才之所以能诈跑柔然人,是因为他们的大将先被射杀了。可于陟斤虽死,大檀和他的儿子们都还活着,而且很快就会得到消息。此时不走,转眼就会被柔然的主力给围了。到那时,可不是吓唬吓唬人就能了事儿的。

陆真跟着拓跋焘一直力战至此,全身负伤,却依旧骑马保护在拓跋焘身边。邀雨对他道,“你带着魏皇陛下先走。我们来断后。”

拓跋焘哪肯,“你同我们一起走。”

邀雨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实在是气急了,也不管其他将领还在场,嫌弃道,“少在这儿碍手碍脚!”说完狠狠一拍拓跋焘的马屁股,看着他们绝尘而去。

拓跋焘他们一走,邀雨几人便藏身在官道一侧草丛里。她没打算跟柔然大军硬拼。只想趁柔然大军路过时,找到大檀或是他哪个儿子。不管是杀了还是绑了,拓跋焘那边就不会再有危险了。因此她还特意留下了个认识大檀的探子。

可是等了半天,竟然一个柔然追兵都没瞧见。又过了一个时辰,嬴风带着他那一千人跑了回来。

“师兄!”邀雨立刻从草丛中跳出来。

嬴风勒马坏笑,“嘿!我猜你就是藏在哪儿,等着抓人呢。放心吧,柔然人已经都跑了!”

“都跑了?!”邀雨惊愕。

嬴风得意道,“师兄我假扮成柔然的送信兵,跟大檀说魏国的定中军来救驾,正好跟吴提的人马遇上了。吴提那两万五千人已经被定中军打败,吴提人也被击杀了。大檀起初还不信,结果你猜怎么着?”

见邀雨好奇地睁大了一双杏眼,赢风虚荣心得到了满足,乐道,“我才刚说完,于陟斤那边的人也来求援,说是定中军马上要到了,请大檀出兵。不过你们的动作可够快的,我眼见着大檀刚要派兵,就又有于陟斤的人逃了回来,说于陟斤已经被你们射杀了,定中军的大军已到。”

“你竟然混进敌军去见大檀?!”邀雨觉得自己胆子算大的了,没想到嬴风的胆子比她还大。没凭没据的,他也敢冒充柔然人!

嬴风嘴角上挑,邪魅一笑,“你都说了,他们没我会耍手段。那我自然是要好好戏弄他们一番。”

邀雨有些惊讶地微微张开嘴,心想,人坏到师兄这个程度,也是挺厉害的,她拱手诚心道,“师兄真是坏得令人佩服!”

赢风满脸黑线。这丫头是真不会夸人?还是故意嘲讽他?

一百五十一、一夜暴富

等邀雨他们跟镇西军的大部队汇合时,发现吴提的两万五千人马,真的如赢风所言被打败了。只是吴提没死,趁乱被护卫保护着逃走了。

细问之下,竟然是拓跋焘学了邀雨的法子,自己换了套干净的铠甲,谎称大魏定中军已到,于陟斤已死,大檀败走。

吴提见拓跋焘不仅毫发无损,甚至身上盔甲还是锃亮的。再看到于陟斤的人头,便信以为真,不战而逃。可惜他带来的人马没他逃得那么快,几乎全数都被镇西军留了下来。

此一役,镇西军虽说伤亡不少,特别是损失了近四千精锐。可也算是收获颇丰。至少那两千五百套重骑兵的全副铠甲对镇西军这支穷军来说,称得上是一夜暴富了。

得知大檀已经逃回柔然,拓跋焘开怀大笑,“不过一群蠕蠕,还妄图在朕的地盘上撒野!早晚有一日,朕要带着大军,踏平柔然!”

北魏始光二年八月,即公元424年,魏境各州府开始大点兵。九月初,第一批被征召的军户抵达军营。魏皇拓跋焘正式下旨北征柔然。

虽说是全境征召军户,可是大部分被征召来的都被送到了镇西军军营。此次镇西军跟随陛下亲征,以少胜多,打退柔然人的偷袭,可是立下了一大功。原本鲜有人问津的镇西军,一夕之间变成了香饽饽。

不少鲜卑的贵族和宗室子弟都向陛下表忠心,说是愿意统领镇西军北征柔然。还有不少人走了宗爱的关系。拓跋焘孤军深入敌方,若不是宗爱立刻反应过来,向檀邀雨求援,怕是如今拓跋焘的尸体都下葬了。

拓跋焘虽没有明着赏宗爱,可私下的确给了他不少好东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时宗爱已经成了魏皇跟前无可取代的红人。托他说一句好话,可别旁人都有用。

鲜卑宗室各家纷纷派了人来巴结宗爱,想要在镇西军混个职位,宗爱都客客气气地回绝。倒不是他多有气节傲骨,而是宗爱心里清楚,这一仗,魏皇是打定了主意要御驾亲征的。就连崔司徒几番写了奏疏来劝,都被陛下驳了回去。

既然是御驾亲征,定中军就肯定会被调遣一批过来,其余的便是靠镇西军来充当主力。这种时候,陛下要是还不安插自己的人手进军营,反倒又让贵族宗室趁机钻空子,那他这个皇帝也做不长久了。

由于作战有功,魏皇借机赏赐了不少好兵器和铠甲给镇西军。与柔然一战中,又抢了不少好东西。镇西军可算是彻底翻了身,连平日谨慎的陆真,都高兴得大醉了一场!

一转眼,阻截柔然的一战就过去了十日。这几天拓跋焘都尽量躲着檀邀雨。生怕再惹怒了她。

拓跋焘心里知道,这一次他赢得十分侥幸。可他同时也觉得,自己是受命于天的真龙天子,运气自然是好的。便是老天爷也不会看着他输给一群蠕蠕人。

加之这几日朝中送来的贺表,都是颂赞他神机妙算,英勇无畏,以少胜多,出其不意。特别是他阵前一箭击杀敌军大将,更是被大肆渲染吹捧。夸得他也飘飘然,觉得事实就是如此。

心里觉得自己是对的,拓跋焘就不再犯怵,拿着一把御制的宝刀,满面春风地去寻邀雨。

见拓跋焘进帐,邀雨只是冷冷抬眼扫了一下,便又低下头去看手中的竹简。

“朕听说仙姬当日力战蠕蠕时,手里竟没有趁手的兵器,今日特为你送来了一把好刀。”拓跋焘说着将宝刀从刀鞘里抽出来,递给邀雨看。

邀雨瞧了一眼,确实是好刀。魏刀刀身颀长,有些像剑。但是刀背宽厚,刀尖略弯。在战场上拼杀起来,比剑要实用得多。至少不会像棠溪的那把宝剑,杀到后来卷边了不说,最后剑尖也断了。长刀又比铁槊更便于携带,邀雨贴身佩戴亦可。

“多谢陛下。”邀雨点头,算是收下了。

拓跋焘摸摸鼻子,有些尴尬,他满心以为邀雨会很高兴,可邀雨却只是不咸不淡地道了谢,便不再多言。

“你可是生朕的气了?”拓跋焘试探道。

邀雨依旧一言不发。

拓跋焘有些恼火,这些日子,所有人都捧着他夸,哪有人像檀邀雨一样,连个好脸色都不给他!

拓跋焘一拍案桌,吼道,“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如今赢的是朕。被打退的是蠕蠕人!”

邀雨却不怵他,“既然如此,陛下又何必恼羞成怒?”

拓跋焘站起身一甩袖子,气道,“朕这是气你无礼!哪里是恼羞成怒!”

邀雨漫不经心地点头,“好。便当作是如此吧。”

“你!”拓跋焘气得指着邀雨说不出话,“朕懒得同你计较!”说完便急冲冲离开邀雨的营帐。

邀雨冷哼,“如此沉不住气,可见他并未从之前的一战中吸取教训。”

墨曜有点儿后怕,“仙姬明知这位魏皇是一点就着的脾气,您还刺激他。”

姐姐棠溪却笑着对墨曜道,“你放心。如今魏皇可还指望着仙姬稳定军心,他不会做任何伤害仙姬的事儿。”

邀雨看着棠溪道,“你倒是看得明白。”

棠溪俯身施礼,“仙姬过奖了。咱们营门口每日都有来叩拜的士兵。此时若仙姬有了什么意外,军心不动摇才怪。”

墨曜也点头,“昨天入营了一批新兵。到了第一件事儿就是来咱们营门口叩拜。可见他们如今对仙姬有多信服。”

邀雨也没想到事情误打误撞地就变成了今天这个局面。她可真没想过要帮拓跋焘开疆扩土。若不是怀疑师傅在柔然境内,邀雨早就跑了。

邀雨望望外面,有些焦急道,“你们去营门口看看,怎么子墨去接何卢还没回来。莫不是被守卫给拦住了。”

棠溪笑道,“守卫们拦谁也不会拦仙姬的人的。”不过她还是依言,出去营门口等子墨。

没一会儿,棠溪便返了回来,还带着一名拓跋焘的传令兵。

“仙姬,仇池国派使节来探望仙姬。此时已经被请去帅帐。陛下派小人来知会仙姬,若仙姬有空,可往帅帐与仇池使节叙话。”

邀雨皱眉,拓跋焘这是什么意思?她连同自己的臣子私下讲话的权利都没有了?

一百五十二、耍无赖

想着何卢和子墨还在帅帐被人扣着,邀雨也无心同一个传令兵分辩,就由棠溪和墨曜陪着出了营帐,往帅帐而去。

一进帅帐,邀雨有些讶异。居然各军大小将领都在里面,挤得本来宽敞的帅帐满满登登的。

“仙姬——臣可算是见到您了!”还没等邀雨反应过来,何卢便哭天抹泪地扑倒在她脚下。

邀雨差点没忍住把他踢飞出去。再确认是何卢才奇怪道,“何郡守这是怎么了?”

“仙姬啊——您快同微臣回仇池吧!那杨盛,居然从南宋借了五万兵马,驻扎在武都郡外,扬言若是国中众臣不出城迎接他回国,他便领军攻打进去!”

“哦?”邀雨挑眉,这倒出乎了他们原本的安排。没想到杨盛真的这么快就借到了兵。

邀雨抬眼去看拓跋焘,见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就知道他是打算袖手旁观了。

邀雨假装犹豫片刻,点头道,“既然如此,本宫这就随你回仇池。本宫曾在祭坛前起誓,要守护仇池百姓,断不会让他们因我再受兵祸之苦。”

“不行!”还未等拓跋焘发话,就有两名将军站了出来反对。

其中一位,是之前同邀雨一起去驰援拓跋焘的重骑兵队领军尉迟单。他抱拳道,“陛下,仙姬此前几番相助我军,在军中已有威信。如今大战在即,若是仙姬突然离去,军心必会动摇。请陛下三思!”

柔然这一仗,尉迟单收获其实最多。他的重骑兵队一下从原本的一千骑,扩充到三千五百骑。连带着他在军中说话都有了底气。

他一带头,立刻又有几名将军也站了出来请求道。

“请陛下三思!”

邀雨心里不爽,自己的去留竟没人想过要询问她,反倒都去征求拓跋焘的意见。难不成自己是北魏的附属吗!若不是邀雨自己本身不想走,她早就翻脸了。

其实邀雨一直在等杨盛借兵来攻,很多事情,必须干干脆脆地做个了断。因此眼下莫说拓跋焘不会放自己走,便是他同意自己走,邀雨也不会走。

不过,邀雨也没打算毫无体面地留在镇西军。她附身施礼,“诸位将军。本宫并非是北魏的臣子。眼下本宫的子民受难,魏皇陛下断没有扣下本宫不放的道理。”

“正是如此!”何卢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拔高了声量道,“护国仙姬只是受魏皇邀请来大魏做客。如今国中有事,仙姬自该回返!魏皇陛下此前已经下诏,承认仙姬乃仇池之主。既然如此,大魏断没有无故扣留他国主君的道理!”

见邀雨和何卢一唱一和配合默契,拓跋焘终于开口道,“何大人,此前仙姬已经应允朕,为镇西军祈福。如今镇西军大战在即,实在无法临时更换军中大巫。”

何卢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哀嚎,“你们的士兵需要祈福,难不成我们仇池的子民就不需要吗?我不管,你们不把仙姬还给仇池,我就在这儿不走了!要么你们还仙姬,要么你们解决仇池的困局!”

邀雨一直觉得何卢虽因从小打铁,体格健壮,但长得还算文质彬彬,性格也是粗中有细,没想到何卢耍起无赖来,也满有一套的。想来定是秦忠志言传身教。

拓跋焘当下就明白过来,原来这君臣两人是在这儿等着他呢。不过他仔细想了想,自己刚下诏承认邀雨没多久,刘宋就借兵给杨盛来逼国,这不是赤裸裸地打他的脸

“来人。传朕旨意。”拓跋焘一声吩咐,中书舍人忙准备好笔墨记录。

拓跋焘道,“朕月前已下明诏,檀氏邀雨乃仇池正统之主,非杨氏可替。若仇池臣公另拜新主,他日朕定会率军亲征,为仙姬夺回仇池。”

拓跋焘一句话就为邀雨的身份定了性,如果仇池国的老臣还妄图接回杨盛,或是杨氏其他的子嗣,立为国主,那么北魏必将出兵攻打仇池。

杨盛可以带兵压境,檀邀雨自然也可以。单以武力来说,邀雨可是高出杨盛不知多少段位。

拓跋焘看着还赖在地上的何卢道,“你将朕的旨意带回仇池,给仇池的老臣和杨盛都看看,他们若还执意不改,就休怪朕无情了。”

何卢接过魏皇的圣旨,却将它交给身后的一名官员,“尔等速速回国,将魏皇的圣旨送到梁翁手中。”

拓跋焘挑眉,“怎么,何大人不打算回去?”

何卢俯身作揖,“回禀魏皇陛下,外臣此番前来,就是要带仙姬回仇池。仙姬一日不归,外臣便一日不归。”

拓跋焘以为何卢还不满于一道圣旨,意图索取更多,立刻面露不悦,“你可莫要得寸进尺。”

邀雨忙开口为何卢解围道,“本宫应承了魏皇,要为大军祝祷。你若执意不肯回仇池,便暂时先留在本宫身边吧。不知陛下是否应允?”

拓跋焘不久前才在邀雨那里吃了瘪,此时也不愿再因为小事儿跟邀雨起矛盾,于是点头应允,何卢便也在镇西军中留了下来。

何卢一进邀雨的营帐,就立刻顿首在地,“仙姬一切可还安好?臣等无能,害仙姬在此受魏人胁迫,久久不能归国。”

邀雨笑着将他扶起来,“本宫若说,本宫是故意留在魏地的,你可相信?”

何卢睁大眼,不明所以地道,“难不成仙姬在此另有打算?”

邀雨坐了下来,她很看重何卢,当初也是她做主提拔了他做了汉阳郡郡守。可这并不代表邀雨忘了,何卢乃是梁翁的门生。

邀雨示意何卢也坐,语气极其自然地问道,“何卢,杨盛带兵压境一事你怎么看?”

何卢却没落座,反而整了整衣冠恭敬地稽首在地,“仙姬,臣在来之前,右相曾同臣彻夜长谈。当夜,右相也问了臣同样的话。”

邀雨嘴角微翘,心想这的确是秦忠志会做的事。秦忠志是不会把一个对自己有异心的人送过来的。

“那你当时是怎么回答右相的?”邀雨问。

一百五十三、忠心可鉴

听邀雨问他是如何回答秦忠志的探问,何卢抬起头,双手交叠作揖,郑重道,“臣当时答,臣虽为梁翁的门生,但也会自己明辨是非。臣深知,仇池若继续落在杨氏的手中,那便只有覆灭一途。自臣得知仙姬是如何击退了夏军之后,臣的心中就只有仙姬您这一位主公。”

邀雨嗤笑,“你倒是直接,本宫还没问,你便都答了。看来你是思虑了不止一日了。”

何卢颔首,“不瞒仙姬,自从臣做了汉阳郡守后,各方都有派人来拉拢微臣。那个时候,右相也曾派人前来,可是却并没有送给臣任何贺仪,只是送了臣一卷手抄的仇池地志。臣愚钝,起初并没有理解右相是何意。臣花了好几日研究那份地志,差点将竹简拆了,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玄机。”

何卢叹了口气,“后来臣才醒悟过来,仇池由杨腾公于汉末便建立起来,可始终只能在陇南偏安一隅,靠着地域优势,百年来一直守着阴平和武都两郡。可这并非是杨氏一族的功绩。当日北魏来犯,魏人深知仇池易守难攻,便设计诱使仇池国民自己开国门。杨盛得知国门已开,连反抗都没反抗,便弃国而走。究其原因,便是杨盛自己也知道,若没了地势之便,仇池根本阻挡不住任何敌军。”

何卢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块羊皮,恭敬地双手捧给邀雨,“仙姬请看,此为汉阳郡的舆图。当时就夹在那卷仇池地志之中。臣后来才明白,右相是想告诉臣,仙姬执掌仇池才不过数月,便为仇池扩出了一个郡。这是百年来杨家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如今战事日益频繁,若只为遵循旧理,硬是立杨家人为主公,那便是枉顾仇池国中数万百姓的性命。此等罪孽,臣承受不起。”

邀雨此时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将手里的汉阳郡舆图递给子墨,见他也点点头,才道,“你看得很明白。只希望你的恩师也能看得如此明白。”

何卢闻言,试探着问,“仙姬方才说自己是故意不回仇池,可是想借杨盛压境一事,逼着老师看明白?”

邀雨颔首笑道,“你这人长得人高马大,心思倒是细。你说得没错。其实这么明显的道理,梁翁怕是早就明白了。只是他总还念及旧情,不愿承认。本宫若逼他,强扭的瓜总是不甜。不如让他自己斟酌,做出决断才好。”

何卢再拜,“微臣叹服。相信老师定会不负仙姬所望。”

邀雨却没表态,对于梁翁最后是否会妥协,邀雨其实也吃不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能做的部署都做了,其他的便看天意了。

邀雨招手,让棠溪将何卢扶起来,到一旁落座。墨曜也按邀雨的示意,将赢风此前偷来的甲胄拿来出来,捧到何卢面前。

“仙姬您这是……?”何卢一脸不解,难不成是给他上战场穿的?

“你先仔细看看这甲胄。”邀雨抬手示意他。

何卢小心地将甲胄从墨曜的手中接过来,按邀雨吩咐仔细翻看,最后越看越快,越看越兴奋,“仙姬,这甲胄您是从何处得来的?”

邀雨满意地看着何卢的反应,知道自己没有选错人,她对双生姐妹花抬抬下巴,两人立刻会意,将营帐的帘子放下来,门也关好,并在门口放哨。有祝融和她们两个同时看着,想必赢风也没办法轻易靠近。

邀雨指着那副甲胄道,“这是魏人的工匠新做出来的。魏皇此次来镇西军巡边,带了二十套来赏人。我们借机偷来的,那时候还闹了不小的动静。”

一想起那天镇西军满营地找这副遗失的铠甲,邀雨就头疼。她当时并不知道是这么珍贵的物件,只是想看看为什么自己算准的一箭会射偏。无奈赢风既然已经偷来了,就没理由再还回去。反正师傅要记她偷盗罪的话,就全都赖到赢风身上。

邀雨接着道,“本宫仔细看过这副甲胄,它与仇池的一字排甲不同,而是在裆部改用上下叠片。这样上下马便不会被甲胄挡住,便利许多。本宫也看了这甲片和编绳,似乎也与我们仇池的有些不同,只是若要再细研究,势必要将它拆了。本宫想着总该让你先看看完整的甲胄是什么样子,剩下拆开的事儿,再容你慢慢去做。”

何卢惊讶地双眼圆睁,“仙姬,您是打算仿造魏人的甲胄?”

邀雨摇头,“本宫知道这甲胄或许是眼下最好的,但本宫还是要你再做改良。魏人的身量高,这甲胄形制明显是为魏人打造的。而本宫让你来的目的,就是好好观察镇西军的甲胄、武器、攻城道具,然后逐一改良。甚至研制出可以克制他们的器械。”

何卢心慌,“仙姬难不成是要同北魏开战?”这想法显然有些荒唐。

“不是眼下。”邀雨摇头,“可谁又能料定未来绝对不会呢?”

何卢此时忽然觉得有邀雨在,仇池国的未来不可小觑,他正色道,“臣知道了。臣定当竭尽全力。”

邀雨又指了指棠溪,“这是棠溪。你不会武功,为防万一,让她在你身边保护你。你们二人切记小心行事,决不可让魏人看出你们在做什么。”

棠溪和何卢都点头应“喏。”何卢起初还犹豫让个女子保护自己有些不便。可看着仙姬身边似乎除了姐妹花,就只有子墨和祝融,总不可能让子墨和祝融来保护他。所以没再多言,直接应下了。

何卢碍于他国使节身份,不便在镇西军营里乱晃,只能通过邀雨得到一些魏军的武器来研究。军中的武器都有定数,邀雨为了能多给何卢搞到些兵器,动不动就故意敲坏个圆盾,要么就是折断根马槊。

军需主簿不敢为难邀雨,只能给她围帐内的兵器架不停补新的。补到后来,军需主簿都怀疑邀雨是不是因为被陛下扣留而发了火,砸他们的武器发泄呢。于是赶紧将这边儿的事上报给陆真。

一百五十四、格挡或闪避?

陆真哪儿敢拿邀雨的主意,但又不敢直接禀报魏皇。拓跋焘最近只要一听人提起邀雨和仇池国就会黑脸。思虑再三,还是在同拓跋焘商榷三军部署时,隐晦地将此事告知了拓跋焘。边说还便睨着拓跋焘的脸色,生怕糊里糊涂地又激怒了拓跋焘。

于是跟邀雨僵持了五、六日的拓跋焘,终于有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站到邀雨练功的围帐外。他刚一走进围帐,就听见里面传来邀雨的声音,“不行,再来一次。”

接着是祝融瓮声瓮气,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金属碰撞声,跟着什么东西的断裂声,拓跋焘不用看也知道,必定是邀雨他们又打坏了什么兵器。

邀雨的声音有些不满,“还是不行,这杆子不够粗。怕是重量不够将人横扫于马下。墨曜,你去军需主簿那儿问问,可还有更粗的杆子?不拘是长戈还是马槊的。”

墨曜忙应诺,转出围帐,正好看到站在外面的拓跋焘,似是一愣,忙施礼请安,“魏皇陛下。您怎么在这儿?可是寻我家仙姬有事儿?”

墨曜的声音传到了围帐里面,邀雨的问话声便从里面传出来,“可是魏皇陛下来了?墨曜,请陛下入内。”

墨曜闻言便引着拓跋焘走进帷帐。拓跋焘被墨曜撞见听壁脚,起初还有些尴尬,可是进到里面,见邀雨他们都神色如常,便也没再过多纠结。

围帐里今日多了不少东西,有个木人靶子,还有不少长兵器,地上断了一些,武器架子上还立着不少。除了这些,里面还多了张案桌,此时邀雨并没有练功,而是在案桌后站着迎接他。

“原本想等有了结果再去请魏皇,没想到您倒先来了。陛下请坐。”邀雨伸手示意拓跋焘在圈椅上落座。

拓跋焘没想到邀雨丝毫没有被扣押后的怒气,反而对自己十分热络,这倒让拓跋焘有些摸不着头脑。

拓跋焘落座,棠溪便为他上了一盏茶。邀雨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对拓跋焘道,“此前与柔然人交战时,本宫便感觉到有些奇怪的地方。这几日看了镇西军营里的操练,才确认军中操练士兵的方法错了。”

“错了?”拓跋焘皱眉,有些不解,“仙姬此言何意?”

邀雨看了看墨曜和棠溪,最终对棠溪道,“棠溪,你来演示给魏皇看。”

棠溪闻言有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就收敛了神色。墨曜倒是有些焦急,上前一步道,“仙姬,姐姐手不方便,要不还是让婢子来吧。”

邀雨却直直盯着棠溪,“不,就让棠溪来。”

棠溪深吸了口气,走到拓跋焘和邀雨的面前抱拳道,“是。婢子这就为魏皇演示。”她又对祝融道,“还请祝融郎君协助婢子一二。”

祝融点点头,又从武器架上取下一把铁环刀,站到棠溪对面。

棠溪见一切准备妥当,便道,“魏皇请看,祝融郎君身量较高,与柔然人不差一二。仙姬在对战柔然人时发现,柔然人大约是身量高的关系,习惯性会偏爱从上至下用铁环刀劈砍的招式攻击。”

棠溪对祝融点点头,祝融领会,举起铁环刀猛力地劈向棠溪!棠溪立刻用手中的柘木长槊去格挡。祝融力气很大,少了左手拇指的棠溪接下这一招显然有些吃力,左手抖了又抖。

祝融一招出完就收了攻势,棠溪站起来又解释道,“婢子陪着仙姬连续看了几次营中操练。仙姬发现,眼下各营操练时,都是让新兵和老兵在遇到下劈的招式时,先采取格挡来应对。这本并无不妥,可魏军的骑兵多用长槊,而柔然则以铁环刀为主。柘木的槊杆上缠有葛布,又上生漆,如此几层,刀砍上去几次也不打紧。可是混战起来,一直用柘木杆去接铁环刀的劈砍,不仅拖慢了杀敌的速度,对兵器的损耗也不小。”

棠溪再次示意祝融攻击,这次祝融从高处砍下来时,棠溪选择了躲开,然后横扫祝融的侧腹。长槊刚碰到祝融的外袍就点到即止。

棠溪收起招式抱拳对拓跋焘道,“若陛下能让营中操练的招式从格挡改为躲闪和横扫,只要力气使用得当,槊杆也够分量,便可将柔然人直接扫于马下。”

棠溪口齿伶俐,将邀雨交代的话一字不差地解释给拓跋焘听,期间丝毫没有了第一次见到拓跋焘时的愤恨和倨傲。

看来棠溪是真的已经学到教训了。邀雨满意地点了点头,“棠溪你先退到一侧。祝融,你用棠溪手里的长槊敲一下那个木人给魏皇看看。”

祝融接过长槊,用力横扫木假人。木假人脚下压着大石增加重量,但在祝融重击下,木人依旧一击即倒,可长槊的木杆也裂了。

邀雨示意祝融将裂了的长槊递给她,又转手示意拓跋焘细看。

“这是柘木杆,已经比普通士卒的桑、柞、藤,竹杆好上许多。但是要对付柔然的重甲骑兵,这依旧是不够。若换成铁杆,重量怕是太过,最好的办法便是将槊杆加粗。”

拓跋焘接过裂了的长槊仔细端详,有些意外道,“所以你这几日打折了不少的矛和槊,就是为了研究这个?”

邀雨挑眉,“怎么?魏皇觉得本宫说的不对?”

“不,不,不,朕觉得仙姬所说实属金玉良言。若大军按仙姬所说,操练新的对敌之法,再为中军换上对抗重骑兵的马槊,那朕的大军定可在柔然境内所向披靡,势如破竹!只是仙姬为何如此帮朕?”

自打跟邀雨打交道,她就从来没为自己无偿做过任何事。拓跋焘不信邀雨会毫无所求的帮他。

“那个冶匠,魏皇若是捉住了他,必须交由本宫先行审问。此外,家师如今可能也在柔然境内,若是陛下的人看到他老人家,请务必告知本宫。”

“就这样?”拓跋焘觉得自己这个便宜捡得有点儿大。虽说邀雨不过是点拨了他一两句,可就拓跋焘而言,这一点点的改进很可能决定胜局。

“陛下若还想再给本宫些别的金银财宝,本宫自也会欣然接受的。”邀雨笑着饮了一口茶。

拓跋焘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邀雨,似乎眼中再容不下别的,“你真的不肯嫁与朕?有你为朕筹谋,天下何愁不得?”

一百五十五、挖个坑等你跳

邀雨没想到拓跋焘再一次突如其来地直接求娶,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嘴里的一口茶险些喷出去。同在围帐内的棠溪和墨曜又惊讶又害羞,立刻就红了脸。始终隐在一旁的子墨当下就要发作,却被邀雨一个眼神制止了。

邀雨将口里的茶咽下去,不失礼貌地笑道,“陛下说笑了。难道陛下没听过强扭的瓜不甜?”

拓跋焘毫不退缩,“朕听人说,夫妻二人过日子都是蜜里调油。日后朕定会多多宠爱于你,只要裹着糖,合着蜜,莫说是瓜,便是石头,舔一口也该是甜的。”

邀雨的笑容渐渐收敛,“自古嫁娶都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陛下怎好直接同本宫提这个?”

拓跋焘双眼放光,“你若同意,朕这就派人去你刘宋的家中提亲。”

邀雨的手指在茶杯的口沿上打着转,“本宫同不同意,陛下真的在乎吗?”

“这是自然。”拓跋焘本心只觉得,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该直接抢过来。可他又贪心的希望,檀邀雨是真心愿意嫁他。

邀雨颔首,“那好。本宫曾经立过誓,想娶本宫,便要先打赢本宫。魏皇可想现在就试试?”

拓跋焘短暂的喜悦被邀雨瞬间浇灭,他气恼地一脚将面前的案桌踹翻,转头对邀雨怒道,“你说的没错,娶亲这种事儿,朕自会差人去同你父亲说。”他放完狠话,便头也不回地带人走了。

子墨冷冷地看着拓跋焘离开的背影,强压着怒火才没有冲上去一剑结果了他。

棠溪有些担忧,“仙姬。您说这魏皇不会真的派人去跟将军提亲吧?”

邀雨冷哼,“他当然会。在他眼里,但凡是他看上的,哪个能说个‘不’字?”

墨曜急了,“那怎么办!万一将军……”墨曜说道这儿,突然明白了过来。

若邀雨是别家的女郎,那魏皇可能真的可以以权势相逼。可偏偏邀雨姓檀,是最憎恨魏人的南宋大将檀道济的掌珠。想让檀道济答应把女儿嫁给魏贼,简直是痴人说梦。

墨曜想明白了这一点,忍不住捂嘴直乐,“仙姬您这招可真狠,怕是那求亲的使者还没进门,就要被大郎君和二郎君给打出去。”

想到拓跋焘的权势,棠溪依旧不放心,“可如今南边的朝局混乱。难保魏皇不会派人去收买那些求和派的小人。若是这帮子奸佞说动了皇上,降下旨意,怕是将军也不得违抗。”

此时子墨却开了口,“雨儿已经不是檀家人了。便是陛下降旨,将军也不能将死了的女儿嫁到魏朝去。”

棠溪和墨曜同时睁大双眼,不明白子墨所言是什么意思。仙姬不是好好地坐在这儿吗?怎么叫已经死了呢?

邀雨悠哉地又吃了一口茶,“当初拓跋破军为了挑拨爹爹和朝廷的关系,搞了两具假尸体冒充我和子墨。爹爹当时虽察觉到尸体是假的,却依旧以我的名义下了葬。而且还上报了户籍司。所以檀家女郎确实已经‘死了’。而且还是魏人帮我‘死的’。”

墨曜恍然大悟,“所以说,即便皇帝下旨,将军府也没有可嫁的女郎!可您这样诳魏皇,他日后怕是会来找您的麻烦。”

邀雨狡黠一笑,“本宫可没诳他。本宫说父母之命,又没说是檀府。本宫在南宋的身份已死,可仇池的仙姬却是有师傅的。师同父。他若想找,就去找本宫的师傅求亲吧!只是本宫尚且不知师傅云游何处,他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喽。”

邀雨心情大好地举起茶盏,借着日光的反射,欣赏茶盏上的花纹,“怕只怕魏皇等得,魏朝的臣子们也等不得。中宫未立,就不会有嫡子,那便是国运不稳之相。魏皇连攻打柔然都要亲征,宫中没有太子坐镇,总不是长久之策。瞧着吧,魏朝的朝臣们很快就会为魏皇寻一位皇后,用不着咱们操心这麻烦事儿。”

自打阴山归来,拓跋焘突如其来的求娶,邀雨就一直在思考对策。眼下不能同魏朝翻脸,可她也没打算真拿自己的后半生换富贵。

棠溪和墨曜闻言都如释重负。子墨却依旧面沉如水。子墨知道,邀雨是想一个“拖字诀”,耗到魏皇自己妥协。可若此次在柔然真的寻得了师傅,而师傅也同意她嫁给魏皇呢?

师傅一直在寻找“天下明主”。以拓跋焘的文才武略,很有可能就是师傅要找的明君。若真是如此,师傅让邀雨嫁给拓跋焘就是极有可能的事儿。

要是师傅点了头,邀雨会怎么做?她会不会真的就按师傅说的嫁过去?

子墨越想心里越慌。不行,事情没有查清楚前,绝对不能让拓跋焘和师傅见面!

邀雨不知道子墨心中的慌乱,还自鸣得意地觉得自己想了个天衣无缝的好主意。她欣赏完茶盏,又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抬眼便看到棠溪正盯着她瞧。

“你作何这么看我?”邀雨问。

棠溪忙低下头,又忍不住抬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婢子之前给仙姬添了不少麻烦。这次为魏军摸索新的操练招式,婢子又险些误会了仙姬,心中实在有愧。”

墨曜怕邀雨真的怪罪棠溪,忙替姐姐解释,“实在是仙姬您的心思太巧。估计魏皇如何也想不到,仙姬交给他的招式虽然能克制柔然人,却会留下隐患。”

邀雨浅笑,“魏军若要南下,必会同爹爹的水师交战。闪避和横扫最易让人下盘不稳。魏人不善水性。到了船上怕是站都站不稳,若是能让他们自己摔倒,那就是露给宋军最大的破绽。”

邀雨尤不放心,对子墨道,“这几日你过去帮着他们操练,一定要让魏人信服,反复练习这套招式,让这套招式成为魏人对敌时的本能反应。”

子墨心中还未平静,面上却未露分毫,他点点头,“放心吧。我自有办法。”

此后几日,子墨果然早早都到校场陪同各营操练。拓跋焘也极其重视此事,虽然有些不愿见到子墨,可他也知道让邀雨亲自来督练是不可能的。因此特意吩咐了陆真,要着人好好盯着子墨,以防他从中耍什么花样。

子墨也不在意被人一步不错地看着。他从各军营挑了几个看上去不起眼儿的人,亲自训练他们闪避的角度和横扫的力度。

几日之后,子墨请陆真带几个柔然的俘虏来,试试操练的成效。

一百五十六、校场检验

为了找柔然王帐,最近外出巡逻的骑兵队只要瞧见柔然人,就抓回军营,希望能找出一个知道王帐位置的。可这些柔然人要么是不知情,要么嘴巴硬得很,死活也不肯说。所以只好先关押起来。

陆真怕子墨从中做什么手脚,特意请示了拓跋焘。拓跋焘一听说也来了兴致。他虽然信得过邀雨的说法,可他没想过能这么快就有改观。

允了子墨的要求,拓跋焘亲自去校场的令台观看。等拓跋焘看到子墨选出来的几个人后,不禁皱眉。

一旁的宗爱见了,忙差人去查,“过去问问,怎么子墨郎君选了这么几个弱不禁风的?”

小內侍很快就回来了,禀明道,“子墨郎君说,骁勇善战的,便是不操练这招式,也能获胜。所以他特意从各个军营挑了这些人,若他们也能获胜,操练才算是有效。”

校场里围着各营的兵卒,大家都悄声议论。这几日突然变了操练的招式,而且还延长操练的时间,底下不少士卒因此抱怨。

有些不信服邀雨的,听说这招式是仙姬想出来的,便觉得邀雨这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些人虽是极少数,可他们一直忿忿不平,难保日子久了,邀雨此前建立起来的威信不会被影响。

陆真特意选了几个看上去强健的柔然俘虏。双方站到一起,体格差异过大,众人都觉得魏军这边没有希望了。

子墨让人解开绑着柔然俘虏的绳索,对他们道,“你们若是能赢,我便替你们去向魏皇求情,放你们离去。”

陆真的人一直监视子墨,听到这话不免焦急,“郎君,此事万万不可。”

子墨扫了那人一眼,“有事自有我去向魏皇解释。”

一个柔然人听懂了他们说的官话,恶狠狠道,“便是你们不放了我们,老子今日也是要杀个痛快的。否则不是白死了!”

子墨见柔然人发了狠,便点点头道,“你们活动活动筋骨,一会儿是要一同上场混战的。”

那会官话的柔然人把子墨的话告诉其他人,另外几个柔然俘虏果然活动了下一直被帮着的身体。子墨仔细看了他们一会儿,才转到魏军这一侧。

魏军士卒不解,怎么子墨反倒帮着柔然俘虏?子墨看向几个他挑选的魏军士卒道,“你们只需奋力一战。你们皆有仙姬庇佑,无论此前如何,日后战场杀敌,必是势不可挡。”

若说这些人有什么共性,除了体型偏弱小,还有一点就是对邀雨的神力坚信不疑。此时听子墨如此说,立刻就来了精神,一个个迫不及待起来。

双方很快便被分到两边,上了战马,手持长槊,一阵鼓点之后,高喊着冲杀向对方。

拓跋焘双眼紧盯着战局。他以前从未留意过柔然人更偏爱用什么招式。自从听邀雨说过后,这还是第一次观察柔然人作战。他仔细盯着场下的七个柔然俘虏,见他们果然都爱纵向劈砍。便是有人最开始用了其他的招式,到后来也会换成纵劈。

很快,随着第一个柔然人落马,其他的魏军士卒逐一将俘虏打落马下。在场的其他人无不惊叹。因为子墨选的兵,就算不是最弱的,也是各营里拖后腿的。此时这些人竟然能在强壮的柔然俘虏前轻松取胜,难不成真是受了仙姬的祝祷,拥有了神力?

四周围观的士卒一拥而上,纷纷对着几个刚赢了的魏兵又摸又捏。感觉他们还跟之前一样瘦弱,并没有什么特别。

“我有仙姬庇护!我有仙姬庇护啦!”一个魏兵竟激动地哭了出来。他以后再也不用害怕敌人了,因为仙姬一定会庇护他。

拓跋焘抚掌大笑,“好!甚好!来人,替朕好好赏赐了那几个出战的士卒!”他又转过头对宗爱道,“仙姬果然慧眼独具。这蠕蠕人竟真如仙姬所说一般,爱用纵劈。如此一来,只要三军勤加练习仙姬教的招式,定可大破蠕蠕!”

拓跋焘又招来子墨,带着赞赏道,“朕未曾想到仙姬的招数竟如此有效。也要多谢你这几日带他们操练。日后怕是也要劳你费心了。”

子墨又拿出他做使节时的做派,礼貌地道,“今日这番结果,想必能让军士们操练得更加勤勉,外臣先预祝陛下旗开得胜。”

拓跋焘此时心情大好,“说得不错!”他又吩咐宗爱道,“今晨平城那边不是送了些鲜果来?挑些上好的给仙姬的帐子里送去。”

今日演练,拓跋焘虽派了人去请邀雨,可邀雨却拒绝了,甚至拒绝的借口都没给。此时拓跋焘借机送东西过去,也是想缓解下他和邀雨的关系。

宗爱忙领命,“喏。奴才这就去办。”

子墨也不客气,道了谢,就回营帐了。

子墨进营帐前,邀雨就派墨曜去打听清楚了,此时好奇地问起子墨来,“怎么回事?你给那些柔然俘虏动手脚了?”

子墨淡笑着点头,“不过是让人捆绑他们的时候,在下背那里多加了道绳结。他们被松绑后,那处一直被加力绑着,血流不畅,扭转身体就会有刺痛感,自然就会多用纵劈。”

邀雨睁大了双眼,“你何时也会用这种小手段了?”邀雨脑子里突然冒出嬴风的样子,心想子墨难不成是跟着嬴风学坏了?

墨曜开心道,“这样岂不正好?魏贼看到仙姬的招式这么厉害,日后定会拼命练习。他日若同将军交战,可有他们的苦头吃!”

棠溪忙拉了拉墨曜,“你小声些,咱们还在魏军中呢。”

墨曜吐了吐舌头,不吱声了。

邀雨想了想,觉得墨曜说得也有理,便不再纠结此事了。

她又叮嘱道,“魏军的定中军不日就会到达此处,届时两军汇合,怕是还有变动。大家这几日都小心些行事,莫要给人抓住什么把柄。”

邀雨望向始终只能呆在营帐里的何卢道,“辛苦你了。等大军开拔,他们对你的看管也会松一些。”

何卢忙作揖,“仙姬无须挂怀。臣只不过是呆在营帐里不能出门,比起上阵杀敌,轻松了不知多少。臣这几日想试着在马槊尖上加铸破甲钩,只是没有器具,造不出实物,难以得知究竟效果如何。”

邀雨摆手,“此事不急。日后自然会有机会。”

一百五十七、“胥”

校场上同柔然俘虏的比试之后,军中再无人敢在操练时懈怠。有些士卒因这是邀雨教的招式,便深信勤加练习就能得到仙姬的庇佑。虽说目的不纯,可终究结果是好的,各营的将军也就没多说什么。

眼看定中军就要与镇西军汇合了,邀雨这几日却时不时就会皱起眉。

墨曜试探着问道,“仙姬可是有什么忧心的事儿?”

邀雨望了她一眼,有些疑惑,“你有没有注意到,最近营帐附近参拜的士卒少了许多?”

墨曜仔细想了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儿。

“好像也有几日未见到嬴风了?反常即为妖,这底下定是有什么事儿。”

墨曜建议道,“不然让子墨郎君去查查?”如今姐姐棠溪被调到了何卢的营帐。邀雨什么事儿都只剩下她一个婢子,平时还好,真要差遣人去做什么,就有些不趁手。

邀雨觉得子墨最近也怪怪的,除了去校场帮着操练,他似乎还在跟各个军营的将军吃酒,打听定中军的行程。子墨往常从不对这些事儿上心,这次怎么会如此不同?他们一个两个都举止可疑,这让邀雨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眼见天就要黑了,邀雨吩咐墨曜,“你一会儿穿上本宫的衣服,躺在榻上装成本宫的样子,无论谁来都别见。本宫趁天黑出去看看。”

墨曜不放心,“不如仙姬叫上子墨郎君一起吧?好歹有个照应。”

邀雨瞪了墨曜一眼,“今日之事,谁都不能告诉!包括你姐姐和子墨。”

墨曜被邀雨一瞪,吓得赶紧点头。

天刚黑,邀雨就趁人不注意翻出了帐外。门口魏军的护卫根本没察觉,倒是祝融有些好奇地瞧着翻出来的邀雨。

邀雨摸摸祝融的头,“好好看家。我去去就回。若是子墨他们来了,就说我已经睡了。记住了没?”

祝融不明白邀雨为什么撒谎,不过邀雨说的就是对的,撒谎也是对的,所以他乖顺地点点头。

邀雨身上穿的是普通士卒的衣服。这样一来,若真是运气不好被子墨他们发现,还能说是太闷了,偷溜出来散散心。

她一路走在阴影里,形如鬼魅,悄无声息。邀雨自己也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查起。正犹豫着,就发现各个兵帐里三三两两地出来几个魏兵,勾肩搭背地都往营盘西面的方向而去。

难不成是有酒宴?邀雨想了想,决定跟上去瞧瞧。

营盘西面的一处空地上正热闹非凡。不少人聚在篝火前饮酒。虽说不像是正式的酒宴,可不少营的领军将军都在。邀雨眼尖,立刻就在众人中发现了一袭白衣的子墨。

子墨本不善应酬,当初还是为了陪邀雨出使北魏,才在这人情往来上狠学了一番。如今在酒席间与人交谈,倒也不显局促。

邀雨又扫了一圈。将军们聚在此处饮酒,那兵卒们为什么也往这个方向来?

邀雨很快就看到了一排临时搭建的尖顶帐篷,帐篷顶上系着花花绿绿的彩布巾,帐子帘上还写着个“胥”字。

邀雨发现每个帐子前都有兵卒在大排长龙。一边等,还一边踮脚往前张望,似乎是在数前面还有几人,又似乎是想往帐帘后面看。

每当帐子里出来一个兵卒,排在队伍第一个儿的人便迫不及待地掀帐帘进去。儿从帐子里出来的那个则会被其他人拉住问话。有些人问完话还继续排着,有些则换个队伍接着排。

远远瞧见有一人被同伴推搡着来排队,没排一会儿似乎是腹痛,转身跑掉了。邀雨觉得那人跑步的姿势有些奇怪,想要再看时,人已经没影儿了。

邀雨迷茫,这是什么地方?平常早晚来跪拜她的士卒们显然都跑到这儿来了。难不成这帐子里有什么宝贝?便是有宝贝也不可能分给这么多人啊。

邀雨瞧了瞧自己的打扮,穿得倒是不显眼。可她这张脸实在是很多人都认识。要是她把自己的脸用泥巴抹脏,跟在那些兵卒后面排队,会不会被认出来?看看那些兵卒排队时还不停交头接耳的样子,邀雨就觉得自己这个主意蠢死了。她此时真恨自己没磨着嬴风教她两手易容术。

邀雨一一仔细观察每个营帐,想试着找出些线索。突然看见嬴风居然在一条队伍的前列。正跟一名刚从帐子里出来的人聊得火热!邀雨当下就打定主意,借着火光下阴影的掩护,就摸到了嬴风所排的那个帐子的后面。

这里的帐子一个挨着一个,倒是把后面遮挡了个严实。她躲在帐子后,连里面细细索索的声音都听得清,别人却看不到她,实在是太方便了。

此时嬴风正在后排兵卒的催促下进入帐子。邀雨连忙屏息静气,生怕被嬴风发觉了自己。

嬴风一进帐子就被里面的味儿熏得差点儿晕过去。也不知道老鸨从哪儿找来的劣质熏香,没把男女之事的腥味儿掩盖住,反倒冒出另一股刺鼻的香味儿。

嬴风打量了一下帐子里的妓女,虽说涂了厚厚的脂粉,可一看就是有些年纪的,姿色也属下等。应该是原本就在青楼里的女妓,上了年纪后没了恩客,就被青楼里的妈妈又买给了油寨的老鸨。

别看都是做皮肉生意的,这些女妓也分三六九等。建康城里常有些颇具才名的艺伎头牌,被冠以“大家”之名,出入各府宴会,结交的也都是达官显贵。这些艺伎最后往往会给哪家大人做了偏房或是外室。算是女妓中等级最高的。凌香阁的碧渊就是这个身份。

而女妓中最低贱的活儿,就是这油寨里的。碰上心善的老鸨,多带些姑娘,轮着做买卖,就还能有片刻休息。可若命苦的,碰上那只知道赚钱的黑心妈妈,一趟下来,死上几个女妓都是常事儿。

嬴风见眼前这半老徐娘的女妓双眼空洞无神,也不知他是今日第几个恩客了。嬴风有些同情她,可眼下也实在无力相帮。只好按约定好的问道,“不知帐帘上的‘胥’字是何意?”

一百五十八、不是快(强推求收,双更求票)

听赢风问帐帘上的“胥”是什么意思,女妓原本空洞的双眼突然有了些许光彩,她望向嬴风,似乎带着期盼道,“这是妓门的规矩。咱们虽是下贱的行当,可恩客进了这门,便是咱们的‘胥’,是一夜雨水情的夫妻。咱们要当恩客做相公般好生服侍。”

嬴风暗中松了口气,看来是找对人了。这几日他一直混在士卒里,打听各个帐子中都是什么样的女妓。嬴风不常在邀雨身边,所以认识他的人不多。士卒们都以为他是哪个营的新兵。没开过荤,还挨个打听。不少人笑话他裤子都快提不住了,嬴风竟也嘻嘻哈哈地承认实在憋得慌。

“既然如此,你还不快过来侍候。”嬴风说着就给女妓使了个眼色。

女妓领会,立刻“嗯嗯啊啊”地呻吟开来。引得门口排队等着的人更加急不可耐。

门口的一个老兵贼笑道,“这小子瞧着面嫩,功夫倒不错。听听里面这女妓的叫声,想是舒坦得很啊!”

听到的人都哄堂大笑,谁也没注意到邀雨正从帐篷后面落荒而逃。火光下,她的脸都红透了。

邀雨再不经世事,也明白了这里是做什么的?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嬴风会来这种地方。邀雨始终觉得嬴风自视甚高,即便是流连风月,也该是花魁娘子的恩客。方才在营帐外听那女妓的声音,可不像是艳名在外的头牌。

邀雨突然脚下一顿,难不成子墨也是来这儿找乐子的?邀雨赶紧回到方才的空地。果然看见一群女妓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各个将军的身边。子墨身边也有一位。可大约是碍于子墨拒人千里之外的气场,使得女妓只敢在旁边斟酒,不敢真贴到子墨身上去。

拓跋焘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此时正坐在主位上,一左一右两名女妓正服侍他。将军们这边的女妓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姿容都称得上中上。拓跋焘身边那两个更是艳光四射。

子墨到底是来打探消息的还是来喝花酒的?嬴风肯定是来喝花酒的,可邀雨又觉得哪里有些说不出来的不对劲儿。

眼见那两名女妓恨不得全身都贴到拓跋焘身上,邀雨心想,拓跋焘今晚肯定是要累到脱力,或许可以趁机到帅帐中去偷看魏军近日来往的消息……或许……子墨也是这么打算的?

邀雨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她突然觉得自己原本了解的人,都变得有些陌生。

“你在这儿做什么?”嬴风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吓得邀雨差点儿叫出声来。

幸好她及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否则行迹肯定是要败露了。邀雨先是恶狠狠地瞪了嬴风一眼,接着又疑惑道,“你怎么这么快?”

嬴风不解,“什么这么快?”

“一夜雨水情,不是该一夜吗?你怎么这么快?”邀雨说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

嬴风黑了脸,“你偷听?听了多少?”

邀雨忙摆手,“师兄你别误会,我不知道你是……那个……额……,反正你说让她伺候我才明白过来,当时就走了。并没听到什么!”

嬴风扶额,只听到这些,还不如全偷听到呢。族中的人不知道怎么找上了这名女妓,答应救她出苦海,只要她给嬴风带消息进去,再把嬴风的消息带出来。自己也是大意了,竟然没注意到邀雨在听壁脚。现在他要如何跟邀雨解释

嬴风道,“你听我说,我这不是快。我是……”

等嬴风解释,邀雨就慌慌张张道,“师兄,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说完跟只受了惊的野兔一样窜了出去。她可不想再听嬴风讲床上的细节!

嬴风望着邀雨跑掉的方向,一阵头疼。

怎么每次他刚在邀雨心里有些好印象,转眼就又被打回原形?他转过头来,讶异地发现子墨和拓跋焘正在酒席上应酬,旁边还都有女妓在旁服侍。

“看来此番是平手。”嬴风坏笑,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拓跋焘被众武将轮番敬酒,因着不是正式的酒宴,大家也都放开了不拘谨。结果拖着拓跋焘,一直喝到月上中天方才罢休。

拓跋焘虽有些酒量,此时也已微醺。宗爱原本想叫个软轿抬他回去,可拓跋焘说军营里做轿子怕是要被人笑话死,坚持要自己走回去。

宗爱看着拓跋焘走着走着就偏向一边,生怕他一头栽下去,赶忙在一边架着他。

知道魏皇好面子,宗爱架着拓跋焘也不敢让人看出来,只装作正在回话的样子询问道,“今日陪陛下饮酒的那两个可还得陛下的圣心?奴才已经命人将她们梳洗干净,送入帅帐了。”

拓跋焘却像没听见一样,依旧歪歪扭扭地走着。宗爱心里就暗叫了声不好。他们这种做贴身內侍的,最要紧的就是会察言观色。

今日他见魏皇在酒席间与那两个女妓举止还算亲密,想着魏皇这也多日无人侍寝了,就自己做主安排了。可拓跋焘此时一言不发,莫不是自己做错了?

“陛下?”宗爱试探着唤了拓跋焘一句。

隔了一会儿,拓跋焘终于开口道,“让她们回去吧,朕今日…饮得有些多了。”

宗爱忙应“喏”,随即对后面的一个小内侍使了个眼色,小内侍赶紧一溜小跑先去帅帐安排。

宗爱此时心里七上八下,这陛下饮得多了,不正该你侬我侬,找些乐子?往常都是这么做的,今日可是怎么了?

宗爱不敢多话,只专心架着魏皇。拓跋焘虽说才十五岁,可体健身长,体重都压在宗爱身上,着实让宗爱有些吃力。

渐渐的,宗爱觉得魏皇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越来越轻,他抬头看拓跋焘,见拓跋焘似乎清明了许多。大约是被夜风一吹,酒也醒了些。

宗爱松了口气,抬头想看看离帅帐还有多远,结果吓了一跳,“这……这……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方才他只专注于扶着拓跋焘不摔倒,谁曾想竟跟着拓跋焘走到邀雨的帐篷前。宗爱虽有心攀附邀雨,可这次他真没打算把魏皇引过来!这三更半夜的,引来也做不了什么啊!

一百五十九、红颜祸水(强推求收,双更求票)

拓跋焘望着邀雨的营帐,隐约见营帐旁边露出祝融暗绿色的脸,和一双野兽般的眼睛。拓跋焘忍不住想,若是檀邀雨没有这么厉害,或许他就能把人直接抢过来。可反过来想,如若檀邀雨跟其他女人一样,弱不禁风,只知道争风吃醋,那他又怎么会对檀邀雨如此上心?

自打那天在围帐内,拓跋焘当着邀雨的人向邀雨求亲被拒,两个人就没再说过话。连新招数的操练,都是由子墨全权处理。

今日饮了酒,拓跋焘的脑子有些混沌,可唯有一个念头很清晰,那就是想见见檀邀雨。他靠着宗爱,一路走到檀邀雨的帐篷前,却如何都迈不开腿更近一步了。

“再替朕发一封急信给崔浩,”拓跋焘借着夜风的凉意对宗爱道,“告诉崔浩,让他加紧派人去南宋檀家提亲。朕已经等不及了……”

宗爱应“喏”。心想这已经是第三封了,前两封估计也就才刚到平城吧。他伸手扶了一把拓跋焘劝到,“陛下,夜深了。还是先回帅帐吧。”

宗爱深知拓跋焘冲动的脾性,真怕他借着酒劲儿冲进檀邀雨的帐子里,那可就不好收场了!

拓跋焘总算没喝昏了头,在邀雨的营帐外又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了自己的帅帐。

拓跋焘一进帅帐就闻到一阵脂粉香,就连帅帐里点的熏香都改不过这味道。想是那两名女妓虽被带走了,可味道却没那么快散去。

说来这两名女妓也是委屈,眼见着一步登天的机会就在面前,两人从上到下,恨不得脚趾缝儿里都抹上香膏。结果在营帐里搔首弄姿了半天,竟然连魏皇的面儿都没见到就被带了出去。两名女妓这番气恨简直难以形容,一个哭天抹泪,一个咒骂不停。

拓跋焘坐在床榻边,任内侍们为他宽衣解带,洗漱净面。他脑子里却被檀邀雨的样子挤得满满的。拓跋焘一晃脑袋,自觉这样下去可不行。

拓跋焘当初想娶檀邀雨,完全是为了自己一统天下的宏图霸业。可若真对檀邀雨上了心,那他岂不是要沦为商纣王此等昏君之流。

“果然是红颜祸水的妖女。”拓跋焘自言自语道,“绝不能这么下去。不过就是男欢女爱,跟哪个不行?”他一招手,宗爱便上前听他吩咐道,“你去,把那两名女妓再给朕叫回来。”

宗爱不解,却不敢多问,赶紧下去传人。

没一会儿,一直在骂人的那名女妓子就被带了过来。

宗爱皱眉,“另一个呢?”

来的那名女妓忙施施然俯身见礼,娇滴滴答道,“禀大人,奴家那妹妹以为陛下厌弃了咱们。哭得双眼都肿了,怕是不宜面君。”

这女妓此时心里简直乐开了花!谁能想到竟会有这般柳暗花明的转折。之前还担心另外一个女妓抢了她的风头,如今竟是她一枝独秀!

宗爱一听另外一个哭肿了眼,想来也是情有可原。于是没再多问,引着来了的这个进了帅帐。

“陛下,人来了。”宗爱低着头恭敬地对拓跋焘道。

拓跋焘此时坐在床榻边,身上仅着贴身的中衣,却依旧不减龙章凤姿的气度。女妓偷瞄了一眼,竟有些意乱情迷起来。想想若是能跟着这位精壮的君王,往后得了恩宠,那便是神仙也要嫉妒的日子。

拓跋焘冲女妓招招手,示意她上前。

这女妓本就是个泼辣的性子,索性走到拓跋焘脚边,贴着他的腿跪下,胸前起伏之处正压在拓跋焘小腿上。她情意绵绵地唤了声,“陛下——”

拓跋焘伸出手,捏住女妓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好一张浓妆艳抹,精致绝伦的脸。跟檀邀雨的一点儿都不同。感觉到柔软的山峦在自己小腿上蹭了又蹭,拓跋焘嗤笑,身材也比檀邀雨好了不知多少。

拓跋焘将女妓一把拽起来拥到怀里,嗅着她耳后的香气,手也在女妓身上游移。

女妓被拓跋焘撩拨得娇喘声声,可拓跋焘的兴致却如弹奏的琴弦突然绷断,再提不起来一丝半缕。

拓跋焘气恼地将怀里的女妓扔到地上!“滚出去!”他大吼,吓得方才已经软了筋骨的女妓浑身颤抖。

宗爱赶忙上前,手一招,立刻就有两名内侍跟上来,一左一右将女妓给抬了出去。

宗爱倒了杯茶,递到拓跋焘面前,“陛下,您喝口茶,消消气儿。”

宗爱借着低头的瞬间,迅速瞟了眼拓跋焘的下身,诧异地差点手抖。

软玉温香在怀,陛下竟然没起反应!这可不是魏皇在宫里宠爱无数的作风。宗爱心里如同擂鼓。他知道陛下对檀邀雨不同,可新奇迷恋总归是会褪去,等檀邀雨真嫁入宫中,一波接一波的新人上位,这宠爱自然而然就会淡下去。

到那时,檀邀雨为了固宠就只能依靠宗爱帮忙,而宗爱也能在檀邀雨那里得到最丰厚的报酬。可眼下这情势,陛下对檀邀雨已经远远超出了“上心”的程度。难不成已经是非卿不可了?

这可不是好事儿!独宠的后妃,莫说是在后宫中会成为众矢之的,便是朝臣们也会以祸水之名,逼陛下将人除去。红颜薄命,就是檀邀雨的来日。宗爱可不打算效忠一个短命的主子。

拓跋焘没饮宗爱递来的茶,只是一挥手,将众人遣散,“朕乏了。你们都退下去吧。”

帅帐之中,拓跋焘独自躺在床榻上,承受着自己心中的惊涛骇浪。

等子墨发现事情不对时,已经是隔了一天之后。虽然邀雨尽量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她约莫是真的不会演戏,以前毫无顾忌的地方如今一碰即走。子墨从小跟她一起长大,邀雨再细微的变化他也能感知到。

子墨自己想了一晚,实在想不出哪里与以往不同。脑子里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有人把他和赢风,拓跋焘三人角斗的事儿告诉邀雨了。

难不成邀雨已经看穿了自己的私心?!这想法子墨只要想一下就觉坐立不安。

一百六十、我的意愿?(强推求收,双更求票)

以拓跋焘的为人,他是绝对不会打破约定,跟邀雨说三人角斗的事儿的。想来想去也只有赢风那个满嘴跑马的最容易说漏嘴!

想到这里,子墨便一刻都等不得了,立刻去了赢风的帐子找他。

一进到帐子里,见赢风喝得满身酒气地躺在地上昏睡,子墨皱皱眉。这家伙难不成是喝了一整晚?子墨越来越觉得是赢风把事情泄漏了,才躲起来喝闷酒。

子墨也不客气,上前一把就把赢风从地上拎了起来!摊手搭上赢风的手腕,一股真气输进去直冲赢风的两处死穴!

赢风惨叫着从酒醉中醒过来,睡眼朦胧地望了半晌才认出是子墨。随后身子往后一倒又瘫在地上,带着头疼不耐烦道,“你来寻我作甚?你这没大没小的毛病,早晚有一天要给你改改。”

子墨皱眉。他清楚赢风的功力和警觉性,可今日赢风显然是从宿醉中硬被自己叫醒的。他这是不管不顾地喝到醉死?

子墨懒得管赢风为何借酒消愁,只冷冷道,“是不是你把三人角斗的事情告诉了雨儿?”

赢风强撑着脑袋抬头看子墨,“哈?我为何要告诉她?怎么她知道了?”

子墨沉吟,“难道不是因为这事儿?”

赢风突然明白过来,又瘫在地上哈哈大笑,“你可是觉得她近日有些异样?”

子墨双眉紧拧,“你知道缘由?”

赢风点点头,“师兄我是做探子的,这点儿事儿自然知道。”

子墨不语,只死死盯着赢风。让他开口求赢风,实在是难以启齿。

赢风一个翻身,起身坐在了地上,抬抬下巴,逗弄子墨道,“你想知道?先叫声师兄来听听。”

子墨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

赢风急忙叫住他,“你想好了?这事儿可大可小。处理不好,她可就跟你有了隔阂。”

子墨顿住脚步,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转过身来。他整了整衣袖,恭敬地作揖道,“请师兄指教。”既然要叫,索性就做得漂亮些,不情不愿反而更遂了赢风这小人的意。

果然,被冥顽不灵的子墨这么郑重其事地叫师兄,赢风竟一点儿没觉得开心,反倒有点儿不自在。赢风赶紧摆摆手,“算了。且帮你一次。她大约是觉得你最近在外面应酬的有些频繁,就自己潜出来查看,结果见到了你由女妓陪着饮酒。”

子墨闻言,瞬间就变得面色青白,想也不想,夺门而出。

赢风望着大敞的营门,还有门外急匆匆而去的子墨的背影,喟叹一声,“痴人啊……可惜你始终看不透,你跟檀邀雨之间到底隔阂着什么。公子我也没那么好心……去提点自己的情敌。今日这次,算是我日后的赔礼了。檀邀雨……我是一定要抢过来的。”

子墨来到邀雨营帐前时,棠溪和墨曜正在门口守着。见子墨怒气冲冲地过来,墨曜硬着头皮上前阻拦道,“仙姬说……”

“滚。”子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硬把墨曜后面要说的话都卡了回去。

棠溪正巧来替何卢给邀雨送兵器图,见状赶忙将墨曜拉到一边,眼见着子墨一推营帐门急走了进去。

墨曜急了,“姐!仙姬说了不许任何人打扰的。”

棠溪拍了一下墨曜的脑门,“仙姬说的任何人里可不包括子墨郎君。便是日后仙姬追究起来,最多是我们拦不住人,被斥责几句。可你今日若不让他进去……”

棠溪说到这儿,墨曜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再次想起那日子墨逼着姐姐自断拇指的样子,如死水般无波的双眸,如今却盛满怒气。这样的子墨,说实话,还是不要忤逆为好。

子墨进到营帐内的瞬间,邀雨就知道自己终归是露馅儿了,她大约是真的没有当细作演戏的天赋。看样子,子墨是知道了缘由了,定是嬴风那个大嘴巴!

子墨直直望着邀雨,“为何不问我?”

邀雨叹了口气,柳眉微蹙道,“我想问来着。可是琢磨了几日,也想不出怎么问才最合适。”

子墨的眼突然间染上了哀伤,“你我之间,什么时候开始,也要在意措辞了?”

邀雨意识到自己的话伤害了子墨,自责不已,忙道,“好好好。你别难过。那我就直接问了。那个……你可想要成家立室了?”

“你是想问我是否需要找女人了?”子墨走到邀雨面前极近的地方,低着头盯着邀雨,不容她说谎。

邀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子墨表述地太过直白,虽说邀雨本来也是这个意思。

邀雨索性接着子墨的话问,“所以呢?你需要吗?”

“所以呢?”子墨反问,“你觉得我会因为需要女人就去接受女妓?”

邀雨忙摇头,“当然不会。我只是想,你也是成人男子……那个……说不定也有兴趣,只是不知道怎样做才好。”

邀雨又突然正色,“子墨。我想好了,你若是想娶妻,我立刻就写信给母亲。她虽然离开建康有些日子了。不过内院哪家教养的女孩儿好,她肯定还是知道的。我请她帮你说门好亲事。”

子墨的哀色更浓,他伸出手,身体前倾,将邀雨压在圈椅的椅背上,几乎同邀雨鼻尖碰鼻尖道,“你愿意让我走?”

邀雨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平日里同子墨举止也算亲密,可今日这姿势,竟让邀雨忍不住想逃。

“我……我不是愿意不愿意。我昨日就在想,你若是走了,我怕是连自己的东西都找不全。可你为了照顾我,在地宫陪了我这么多年。如今咱们都自由了,我不能再把你硬绑在我身边,不顾你自己的意愿。”

“我的意愿?”子墨苦笑,“我记得我很久以前就跟你说过,我会陪着你。一辈子都守着你。这就是我的意愿。你难道不懂吗?”

邀雨的双眼越睁越大,她似乎知道子墨在说什么,可又混乱起来。“你是说……我们……?可是,可是,可是当初父亲要收你做义子时……”

子墨的瞳孔猛地收缩,脸色也变得晦暗,他一下子直起身,转过脸背对邀雨道,“这与收义子的事无关。我只是……会像现在这样守着你不变。”

邀雨望着子墨的后背,忽而间觉得他变得有些遥远。脑中竟想起五年前的场景……

一百六十一、义子(强推求收,双更求票)

那是父亲第一次下地宫来看邀雨。并不是什么节日,也无甚可庆祝的事情。正因为如此,父亲的突然到来,让邀雨惊讶又欣喜。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期待,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出去了。

她拼命地想忍住不哭,眼睛却不争气地落泪不停。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父亲了,脑海里的印象都变得模糊不清。直到再次见到檀道济,邀雨才忽然记起,对,父亲就是长这个样子的。只是苍老了许多。昔年意气风发的寒门将军,如今已经是朝堂上举足轻重的权臣。

檀道济并没有多留,只是上前摸了摸邀雨的头。轻轻替她把面颊上的眼泪擦干,叮嘱道,“好好照顾自己。等着爹来接你。”

他说完这句话,便叫走了子墨,到地面上去了。

邀雨不解,她真的不明白。这么多年未见的父亲,如何能只说一句话就走?而且为何要叫走子墨?邀雨毫不犹豫地跟上去,地宫的暗门并没有关闭,而父亲和子墨就站在地宫门口说话。邀雨本能地一闪身,躲到了暗处,屏息倾听。

现在想想,当时田叔也在场,他却没有阻拦邀雨偷听,想必是父亲授意过,有心让她知道的。

邀雨记得,当时父亲开门见山,“我有意收你做我的义子,你觉得如何?”

邀雨躲的位置很偏,两人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他们。所以她瞧不见子墨的表情,只记得等了许久,才听到子墨说,“奴不敢高攀将军。”

檀道济略沉默了一会儿,又道,“建康有个风俗,觉得招赘是断别家香火,有损阴德。所以招赘前往往会先收赘婿为义子,过继了自家的姓,再入赘进门。我说的话,你可明白?”

子墨沉默。

“即便如此,你也不愿做我的义子?”

又一阵静默,子墨才道,“奴只愿一生服侍女郎。别无他求。”

邀雨至今还能清楚地回想起来,她在暗处听到父亲长长的惋惜声。当时她对男女之事并不明了,但有一点她听懂了,子墨并不想入赘到檀家。

后来她从娇娘那里旁敲侧击,知道入赘对男子而言,并不是十分光彩的事。也就明白了子墨当初为何拒绝。

或许那个时候,邀雨就隐约知道,子墨有一天会娶妻生子,离开自己。只是当她看到子墨身边的女妓时,这个念头才真正清晰地出现在她脑子里,让她不得不直视,不得不思考该如何去做。

子墨方才对她说,他会一辈子都陪着她。邀雨还以为是子墨改变了主意,却没想子墨依旧是不肯。

邀雨呆呆的望着案桌上的小香炉出神。很多事情,她以为自己想明白了,可转过身却发现脑中依旧混乱。

子墨显然不想邀雨再细想下去,出言打断邀雨的思绪道,“我这几日之所以同其他营的领军走得近些。其实是想能早于拓跋焘得到师傅的消息。我不能确定拓跋焘是否是师傅在找的天下英主。若他是,而师傅又让你嫁给他,成为他的助力。你要如何?”

邀雨愣愣地抬起头,望向子墨,她的脑子还没把前面一个问题想明白,子墨就又扔给她一个烫手的山芋。她要怎么办?

子墨轻叹道,“总之,你既然无意嫁给拓跋焘。我们就不能冒险让师傅和拓跋焘相见。等定中军到了,我们就跟着拓跋焘转移到那边。这样才能截获最新的战报,阻止师傅接触拓跋焘。”

“啊?哦。好。”邀雨木讷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休息吧。我先走了。”子墨几乎是逃出了营帐。他心里清楚,他今日做了卑鄙无耻,近乎小人的行径。他让邀雨打消两人结亲的念头,却同时让邀雨认定自己不会离开,这样邀雨就不会再去考虑接受其他男人的照顾。

子墨的心里对自己充满了憎恶!他从没想过,自己竟然会利用邀雨对自己的依赖。他这种人,凭什么与邀雨共结连理?

——分界线——

就在万众瞩目的定中军终于到达军营时,檀邀雨病了。

作为整个军营精神支柱的仙姬,竟然在大战开始之际病倒了。这么不吉利的事情是绝对不能外泄的。幸而邀雨平时就不爱出入,连晨起打拳也是早过校场晨练的时间,所以她病了以后,除了最贴近的几个人,并没有为外人知晓。

拓跋焘特意带了自己宫中的御医来看。御医知道要给仙姬看诊就开始提心吊胆,就连上次同柔然一战后,为拓跋焘疗伤,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这御医是拓跋焘从宫里带出来的,可以算是拓跋焘的心腹。他一直跟着拓跋焘在镇西军听候差遣,因此他深知檀邀雨在镇西军士卒心中的地位。他若是医不好檀邀雨,那估计自己也性命堪忧了。

也算这御医命好,给邀雨看了诊以后,他着实松了口气。

“回禀陛下,仙姬似是受了凉,又心有郁结,引发低热。臣先开些退热的药方,为仙姬排除寒气。”

拓跋焘双眉紧蹙,“可会耽误大军开拔?”

御医有些犹豫,“这……若是烧退了,应是不妨事。”

“那若是烧不退呢?”拓跋焘追问。

“这……微臣实在不好断言。”御医咽了口口水道,“索性距离大军开拔尚有几日,臣定会全力为仙姬医治。”

拓跋焘知道自己是心急了,对御医摆摆手道,“你先去熬药。一定要亲自盯着,决不能泄露给外人。”

棠溪又急又担忧,昨日她做主拦住妹妹,放子墨郎君进去同仙姬说话。本意是想二人能化解误会。却没想到事情变得更严重了,仙姬原本只是情绪低落,如今竟直接病倒了。

墨曜望了眼塌上的邀雨,又去看营帐门口。连姐姐都从何大人那儿赶过来了,子墨郎君应当也知道仙姬病了,怎么还没来呢?

拓跋焘似乎也注意到了这点,平时子墨护檀邀雨护得紧,恨不得拿个罩子把檀邀雨罩住。此时邀雨病了,他却不知所踪,委实蹊跷。

拓跋焘问棠溪道,“你家仙姬那两个护卫呢?”

棠溪晃了下神才意识到拓跋焘说的是子墨和祝融。还未等她想出个借口搪塞过去,就见赢风推门走进帐来。

“小师弟和祝融替我找药去了。”赢风随口道。他也不待人招呼,径直走到邀雨的床榻边坐下为她把脉。

一百六十二、知心小哥哥(强推求收,双更求票)

替邀雨把了脉,见她果然只是有些低热。赢风暗自松了口气。

“药呢?”赢风理所当然,又极其自然地问棠溪。

棠溪不自觉地就把赢风当主子一样答道,“药?御医在看着熬。婢子这就去看看。”

赢风点头,“一熬好就端过来。我要为你家仙姬调息。你们且都退出去吧。”

拓跋焘一皱眉,他倒不知道,这赢风什么时候成了邀雨营帐里的主子。能对下人呼来喝去,对他堂堂魏皇也能颐指气使了。他更不可能留赢风同邀雨单独相处,特别还是在邀雨生病的时候。

于是拓跋焘索性一屁股坐下来,“朕还是留下来,看着仙姬喝了药再走。”

嬴风一脸无所谓,“陛下心里清楚,仙姬若是一直病着,您那八万大军就要原地不动地等柔然人跑进草原深处了。”

拓跋焘恶狠狠地瞪了嬴风一眼,最终顶不住大军延误开拔的风险,怒气冲冲地甩袖而走。出了营门还能听到他吩咐外面的守卫,“看严了,任何闲杂人等都不准入内。若是走漏了消息,你们都提头来见。”

拓跋焘都走了,其他人自是不敢多留,纷纷退出营帐。

嬴风却没急着给邀雨调息,反倒是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邀雨脚边的床柱上。

“你就那么想嫁他?”

两人沉默着坐了许久,嬴风才突兀地开口问了一句。邀雨原本一直盯着帐篷顶发呆的眼神缓缓转向嬴风。

又是许久的安静,邀雨才吐出几个字,“我,不知道。”

邀雨是真的不知道。或者说她是真的没想过。正如同没想过子墨有一日会离开她,她同样也没想过子墨会成为自己的良人。

嬴风原本悬着的心倏地落了地,人切实地松了口气。结果他没屏住,这口气松得竟发出了声音。

邀雨蹙眉,疑惑地看向嬴风。

嬴风忙讪笑着鬼扯道,“他虽然脾气差了些,好歹也是我同门的师弟。你今日若真是要强拧着他跟你结亲,我倒不知该偏帮你们谁了。”

邀雨轻哼,“我竟不知道你们两个何时关系变得如此好了?之前还把对方揍得姹紫嫣红的。”

嬴风尴尬地笑道,“你难不成没听过,男人的情谊都是靠打出来的?不打不成兄弟。”

邀雨明知道嬴风夸大其词,却还忍不住问他,“那你可知道,子墨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嬴风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他知道啊。除了檀邀雨和子墨这两个当事人看不清,怕是很多人都知道。不过他嬴风可没大度到帮着子墨来捅破这层窗户纸,只好又厚着脸皮辩解,“其实我们俩也没好到那个地步……”

邀雨闻言,又转过脸望向帐篷顶,喃喃道,“我还以为你们同是男子,能多少懂得一些呢……我如今,是真的不知道该问谁好了……”

邀雨想过去问娇娘,可娇娘如今人都不知所踪。她也想过写信给母亲,可这信势必要经过秦狐狸的手。若是被秦狐狸看笑话,邀雨宁可不问。

想了一圈也没有合适的人,邀雨的拧劲儿就上来了。索性想自己想明白。可这事儿已经进了死胡同,她越想脑子越是一团浆糊。

嬴风探过身,脸上挂着些嘲弄的笑道,“因为无人可问,所以你就半夜出去吹冷风?”

方才一探上邀雨的脉,就感觉到了寒气。略微猜测,就知道这丫头定是夜里又偷跑出了营帐。

邀雨叹了口气,认真道,“我爹以前骂二哥,都是说‘你滚出去吹吹风,醒醒脑子’。谁曾想我竟越吹脑子越混沌。”

嬴风被她逗得“噗呲”乐出了声儿。索性换了个方向,大大咧咧地在邀雨身边躺下,一只手撑着脑袋,仔细看邀雨的脸道,“这么看着明明是个挺精明的丫头,怎么傻起来能冒烟儿呢?”

邀雨怒视嬴风,“你说谁!你才傻得冒烟儿呢!我……诶?我怎么在冒烟儿?”一低头,见嬴风另一只手正搭在自己脉上传真气给她,帮她驱寒,邀雨气得一甩手,“你走开!我不用你帮我!”

嬴风索性一抬手,任邀雨把胳膊抽回去,又用被子把自己的全身盖了个严严实实。他看着如同一只胖蚕蛹的邀雨笑道,“你若是愿意,就跟我说说。我帮你参谋参谋。”

邀雨满脸嫌弃,“就你?大嘴巴一个。告诉你跟告诉所有人还有什么不同!”

赢风立刻满脸委屈,“我可是屈打成招的。你不让我伤了子墨,我就听话地任他拿真气冲我的死穴。你知道我是最怕疼得了,实在是扛不住了,才告诉他的。”

邀雨气哼哼道,“巧舌如簧,自以为是。”

嬴风理所当然地自夸,“什么叫自以为是啊?别的不说,至少师兄我找情报的功力可是无人能及。不说别的,至少我知道子墨现在何处。”

“他在哪?”邀雨腾地从榻上坐起身,引得自己又一阵头晕。

嬴风心里有些醋意,却也知道自己如今的那点儿单相思,跟子墨和邀雨的羁绊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他扶着邀雨又躺回去,安抚她道,“你吹一晚的风,他自然是在暗中守着你也吹一晚的风。他情绪有些不稳定,跟你一样也有些发热,我点了他的睡穴,让祝融守着他呢。”

邀雨揉了揉又晕又疼的脑袋,询问道,“他可看了大夫了?”

嬴风懒懒答,“就他那点儿低热,药要是喝晚点烧都退了。他好歹是个男子,又不像你这体质,药石无用的。”

其实邀雨,子墨,嬴风三人都清楚。这不过是心病。

嬴风见邀雨知道子墨的去向后依旧沉默,便打算将心比心地先跟她说点儿自己的事儿。好让邀雨能没有顾忌地同他袒露心声。

“其实我从小就被我师傅抓去学各种乱七八糟的功夫。我本来还有好几个族兄弟,都跟我差不多大。可自打师傅挑中了我,那几个兄弟就不知道被族人打发到何处去了。我至今都没再见过。”

嬴风干脆跟邀雨头并头地躺了下来,接着道,“看你还有家人护着,我就觉得不公平。都是同一个门派的,怎么规矩就不一样。”

一百六十三、背后插刀子(强推求收,双更求票)

邀雨听嬴风自顾自地说起往事,也不拦他,只静静地听着。

忽然邀雨想起了什么就问道,“你说过,你们这一支是扶苏公子的后裔。那秦始皇不见了踪影的传国玉玺可是在你们那里?”

嬴风不知道邀雨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不过也无所谓道,“那东西若真在我们手中,怕是族中的长老早就闹着要揭竿而起了。何至于隐姓埋名至此。”

邀雨又问,“你既然从小就入了师门,那你对师门的事情知道多少?”

嬴风摊手,“怕是不比你多。我师傅常年闭关,连指点我功夫都是随便扔竹简给我让我自行研习。这么多年我同师傅见面约莫不超过十日。”

邀雨无力地叹息道,“难不成认了徒弟后扔下不管,就是咱们师门的规矩?”

嬴风微微睁大眼,“你这么说,倒真是有点儿这个意思。我还问过师傅,什么时候能跟他老人家去师门看看,师傅总说‘时候未到’。”

邀雨想了想,最终决定告诉嬴风道,“我师傅一心在寻什么‘天下英主’,似乎正四处游历。我看啊,咱们师门……怕是都荒芜了吧……”

她说完,两人又同时叹了口气。姑且不说两位师傅有什么误会,以至于厌恶对方的徒弟,但两位老人家这行事风格却是很一致啊。

被嬴风这么一打岔,邀雨倒是没有之前那么烦闷和迷惑了。

嬴风见她眼中又有了光彩,才放心道,“其实你无须这般纠结。等日后你们碰到心中欢喜,非他不可的人,自然就知道如何决断了。”

邀雨微微沉吟,“若是子墨日后遇到喜欢的人?”她认真想了一会儿,“的确,若真有那一日,我定会成全子墨,让他开心。”

邀雨冲嬴风笑笑,“今日多谢你了。你说得没错,是我钻了牛角尖。”她又打量了嬴风一会儿,“子墨说,师兄已经与人订过亲,交换了定情的玉佩。那女子可是你此生钟情的人?果然……这种事还是要经历过才能有所感悟啊。”

嬴风此时恨不得咬碎一口银牙,好你个子墨!平时温文尔雅的,竟然在人背后插刀子!那玉佩子墨明明当时就看出是假的了,竟然还煞有介事地说与邀雨听!

嬴风望着邀雨,想解释却说不出口。毕竟他方才还一副我是大师兄,我什么都懂的拽样子。

嬴风望着邀雨扑闪扑闪的睫毛,忍着想伸手去摸一下的冲动,心中满满的情意道,“是。等你哪日经历了那种感觉,你就知道了。”

那日之后,邀雨的心结得以开解,又有赢风帮她调息,所以很快就恢复了康健。倒是子墨,出于赢风的私心报复,硬是在床上多躺了几日。醒来后由于连续几日都只进了一点儿吃食,脸上的肉都瘦得有些塌陷下去,人的气质也多了一分凛冽。

子墨醒来后,发现邀雨对他的态度恢复如初,他就如同逃过了一大劫难般松了口气。

由于邀雨的病好了,拓跋焘的八万大军按原定的日程开拔。分别由拓跋焘、陆真和定中军此次前来的领军将军平阳王长孙翰带领,三路军如同一张大网撒入草原。

只可惜北魏雄赳赳气昂昂的出师大典,并没有给他们带来更多长生天的眷顾。

柔然自从上次在盛乐旧皇宫兵败,便算到了北魏定会反扑。柔然的可汗王帐本来就随水草而定,不断移动。得知北魏即将对柔然用兵,大檀便连夜带人将可汗王帐移动到了极其隐蔽的地方。

拓跋焘入了草原以后近半个月,同零兵散勇的柔然人遭遇了几次,可均不是柔然主力。偶尔抓了俘虏,谁也道不出王帐如今究竟在哪个位置。不只是拓跋焘的中路军,陆真和长孙翰分别带的左右路两军境况亦是如此。

浩浩荡荡的八万大军,看起来是如此壮大,可是跟广阔浩渺的草原比起来,也不过是堆砂砾。

拓跋焘狠狠道,“就算是把草原一寸一寸搜过去,朕也要把蠕蠕人找出来。”

这话谁也不敢搭腔,因为众人都心知这是没可能的事儿。若是再不能将可汗王帐的位置找出来,等入了冬,补给艰难,这支大军若继续留在草原中,等着他们的不是冻死就是饿死。

与北魏状况的一潭死水不同,南边的境况可以称得上是瞬息万变了。

何卢遣人将魏皇的诏书带回给梁翁后,梁翁便是再不愿意,也只能承认,檀邀雨才是仇池现如今真正的主公。

杨盛虽说从南宋借了兵,可那些南宋兵到了武都郡附近扎营后,便再未有任何动作。梁翁派了探子去查,发现来的皆是南宋宫中的宿卫将军谢晦的人马。想是宋皇刘义符如今也就只能差遣差遣宫里的侍卫了。竟然让负责守卫皇城的宿卫军千里迢迢地跑来仇池替杨盛撑腰。

可惜莫说这些宿卫军本就不满这差事,皆是应付了事。就说这宿卫军的统领谢晦,同檀邀雨的父亲檀道济也是私交甚好。

退一万步说,谢晦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不问政事,只知道玩乐的皇帝,去得罪檀道济这位兵权在握的顾命大臣?

梁翁得知这些后,也不知是真是假,竟一病不起。府中传出话儿说,梁翁是因为自觉愧对先君,未能替他的子孙护住仇池的王位才病倒的。

这话就有点儿让人玩味了。既然觉得愧对先君,就该力挺杨盛。可梁翁最初就被杨盛罢免的相位,所以无论如何,梁翁都没可能拥立杨盛回国。因此梁翁索性病倒,也间接承认,杨家这王位是保不住了。

梁翁这一倒,仇池国内的各臣公立刻分成了两派。有人站到了秦忠志这边,力挺檀邀雨,这些人多以青年臣子居多。而老臣们始终不希望有任何改变,咬死不肯认檀邀雨。

由于仇池国小,一个臣子家中往往不止一人在宫中任职。这就导致了一家中,可能父亲是支持杨家的,但儿子或孙子却站在檀邀雨这边。宫中事务突然变得混乱不堪,各臣子家也常常是老子和儿子吵得鸡犬不宁。

最让人意想不到的,站到杨家这边的老臣中,竟意外地少了姚正姚老将军。作为一众老臣的标杆,他和梁翁对于杨家的支持,才是杨氏牌位依旧摆放在太庙的主要原因。如今梁翁借病无法理事,姚正本该站出来,挑起大梁,他却在此时一言不发。

一百六十四、牝鸡司晨(强推求收,双更求票)

早在杨盛带兵压境之前,秦忠志和檀邀雨就已经搜集了各方的证据。将武兴郡杨氏一族,如何泄露了邀雨行踪,以至于邀雨在出使北魏归来时遭人劫杀,最后导致姚正的独子遭人杀害的事都调查了出来。

秦忠志当时带着证据拜访姚正时,姚正紧握着写满证据的竹简潸然泪下。他的独子,他寄以厚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儿子,竟然就这么被自己效忠的杨家人害死。这种打击不可谓不大。

秦忠志理解姚正的丧子之痛,更明白他的内疚之情。若不是他明里暗里护着杨家人,武兴郡那些杨氏族人也不会有这么多可乘之机。杨难当更没胆子造反,企图借刀杀人,除掉檀邀雨。

姚正之前对杨氏的支持,无疑于亲手递了把刀子给杨难当,又让这把刀子杀了自己的独子姚中建。这种愧疚与悲痛的纠结,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秦忠志知道,以姚正的阅历,劝慰之词他并不需要。上过战场,见惯刀光剑雨的人,伤痛是不能轻易击倒这位老将的。

即便如此,秦忠志还是换了个说法劝慰道,“老将军,万事保重。您还有孙子需要抚养成才。您若是就此次倒下,那仇池的百姓要由何人守护?”

姚正擦干眼泪,正色道,“此事是老臣欠仙姬和右相一个人情。日后老臣定当奉还。”

秦忠志摇头,“仙姬交代过,我们虽查出了消息走漏的途径,却始终未曾找到真凶是何人。如今杀人者尚且逍遥法外,您的这个人情,仙姬暂且承不得。”

秦忠志又将自己提前获知的,杨盛即将借兵压境的消息递给姚正,“某今日来,也只是希望老将军能好好斟酌,一个不顾臣民死活,只想着自己荣华富贵的主公,是否值得老将军一再坚持。”

姚正看到那条消息后,发自心底地哀叹一声,“右相可是希望我站到仙姬这边?”

秦忠志摇头,“您有您的道义,这一点,仙姬和某都十分钦佩。也不想您因此为难。若真有一日,非要诸位臣公挑明立场,老将军只需缄默,保持中立即可。某相信,究竟什么是对仇池最好的,诸位臣公都是清楚的,仇池的百姓们更是心如明镜。”

由于秦忠志此前的这一番运作,姚正便真的在众人站队的时刻维持了中立。少了梁翁和姚正,仇池国原本的老臣们便没了主心骨,顿时一盘散沙。有些转而投奔到了邀雨这边,有些所幸辞官归家,任由后辈去折腾。

不过也有少数几个顽固不化的,死守着旧理不放,其中就以谏官令杜茂最能蹦跶。这老头子平时就以参谏百官为己任,如今“背信弃义,不忠不孝”这么大的帽子,他是见人就给人带上。最离谱的是有一日他买了一只母鸡,关在笼子里,摆到大街上,当着过路众人的面儿,大骂母鸡,借机指责檀邀雨牝鸡司晨。

秦忠志听说这事儿之后,气得新蓄的胡子都要歪了!于是立刻差人开始按照原定计划的安排下去。

就在杜茂还整日揪人就骂个不停的时候,杜家的下人开始渐渐感受到了不对劲儿。

先是杜家的夜香没人来收,以至于府中积了五日的屎尿后,无论在府中哪个位置,都能隐隐闻到一股骚臭味儿。紧接着,卖菜的,卖肉的,米粮铺子,脂粉摊子,但凡是杜家的人来买,都一律不买。给多高的价钱都不买。

人可以不穿衣打扮,可不能不饮水吃饭。杜家的仆人没办法,只好蒙头罩脸地跑去乡下的农户中去买菜。可没过多久,消息就传到了乡下,连乡民们也不敢再买菜给杜家人了。

杜家的管家看着乡民家菜地里满满的菜,乡民却坚持说自己没有菜卖给他。管家气得将头上的罩子摔在地上吼道,“你这腌臜!我手里拿的不是铜钱吗!你凭什么不卖给我!”

乡民也不示弱,音量更高地回击道,“您家为何到咱们这小地方来买菜!还不是郡里的人都嫌你们家晦气!你们家大人敢咒骂仙姬娘娘!那是要遭报应的!咱就算是不怕死,卖了菜给你,也是要被四邻们戳脊梁骨骂的!”

杜家的管家被乡民这么一吼,立刻就没了底气,抓起地上的罩子往头上胡乱一盖,转身就上马车跑了。

没过多久,杜家的下人们开始纷纷请辞。原因很简单,在杜家做工,周围人都怕被他们牵连遭报应,一见到他们就远远地躲开。还在背后指指点点,偶尔他们还会被人唾上一口。明明他们只是下人仆从,杜家老爷说的话,怎么能算到他们的头上?

不过几日,杜府里的人就走了个七七八八。后知后觉的杜茂气得七窍生烟,反倒骂邀雨骂得更厉害了!

这老头子索性身着一身麻衣丧服,日日站到大街上冲天空高喊,“若老夫错了!就让老天落道雷劈死老夫!老夫以身死正视听,虽死无憾!”

恰巧杜闻则来宫中见秦忠志,看到杜茂这样,急得不行!他跟这位杜谏官令还是沾亲带故的。再让他这么骂下去,自己在仙姬和右相面前何以立足?

杜闻则是姚正的学生。此次站队,姚正虽然保持了中立,可他手下的武将,往日的学生,都站到了檀邀雨这边,也算是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其实就算是姚正不派人来知会他,杜闻则也是打算要支持檀邀雨的。

别的不说,杨家人任人唯亲,一些重要的官职,不是杨家人或是杨家的姻亲,是绝对碰不到的。那些老臣们之所以想维持杨家的王权,一半是念着先主君的恩义,一半也是因为自己家多少都跟杨家结了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如同杜闻则这样,家势中等,若是没有人帮衬,想同杜闻则一样钻个空子,坐上一郡之首,简直是痴人说梦。

檀邀雨就不同。檀邀雨在仇池没有家眷,选官任命,皆以能力才学为标杆。单就仕途来说,青年官员都更愿意支持檀邀雨也就不奇怪了。

一百六十五、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强推求收,双更求票)

杜闻则慌慌张张地进了行宫,一见到秦忠志便跪地请罪,“家叔冒犯仙姬,还请右相大人能网开一面,切莫牵连我杜氏族人。”

秦忠志笑着将杜闻则扶起来,“你是你,他是他。你无需如此惊慌。况且你那叔叔,也骂不了几日了。”

杜闻则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惶恐道,“难不成仙姬真的要降天雷劈了家叔?”他赶紧又跪了下去,“还请右相大人代为向仙姬求情!家叔虽有罪,却罪不至死。他一生为谏官,故而讲话……不好听。”

秦忠志笑着摇头,心想也是,看过邀雨引得天狗食日的人,肯定觉得邀雨招来天雷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秦忠志再次将杜闻则搀扶起来,安慰道,“仙姬并非残暴之人,只会先略微警示。唯盼你叔叔和杜氏族人能早日清醒,莫要执迷不悟下去啊。”

杜闻则惭愧地点点头,听出了秦忠志的言外之意,没说几句便告退离开了。

秦家的一个子侄见杜闻则走了,才凑到秦忠志身边问,“大伯,您怎么知道仙姬肯定会降警示?”

秦忠志捻着自己新留的山羊胡但笑不语。人这一生啊,幸运的事未必能有几件,可倒霉的事儿,或早或晚,却是一定会有的。所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果不其然,短短几日后,杜茂终于服软了。原因是杜茂的小孙子病了。平时娇养着的小郎君,突然没了下人伺候,整日呆在臭气熏天的府宅里,吃的又是不知从哪儿淘换来的不新鲜的食物。大人或许顶得住,小孩子可顶不住。

杜家人连哭带嚎地求了一整日,都没有大夫敢来上门。最后还是秦忠志发了话,才有位药铺坐馆的大夫前来看了看。看完就拼命摇头,开了副方子,勉强道,“先治治吧。天谴这种事儿,真是说不好……”

其实这孩子生病,跟檀邀雨半点儿关系都没有,她人远在北地的魏军中,连杜茂的事儿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他孙子如何。可在这节骨眼儿上,世人都会认定这孩子是受了天谴了。

杜茂的儿媳妇儿当时就瘫软在地。孩子是娘的心肝,她宁可自己受千万遍罪,也舍不得孩子难受。杜茂的儿媳妇也顾不得礼数了,抱着孩子跪在杜茂的书房前哭嚎不止。求公爹别再咒骂仙姬,否则孩子性命难保了。

杜茂也心疼孙子,毕竟是自己家的骨血。可他身为谏官,怎么能像其他那些官员一样唯利是图,做那墙头草。况且他之前几乎把朝堂上在职的官员骂了个遍,此时再改口,颜面何存?!

杜茂的儿媳妇先是抱着孩子哭,后来怕孩子受不住,让奶母把孩子带回屋休息,自己又在书房外跪了一整晚,杜茂依旧死不改口。杜茂的儿媳妇就发了狠,直接褪去钗环,蓬头垢面地跑到了大街上,就跪在杜茂平时咒骂檀邀雨的地方,对着苍天就是一顿磕头!

她边磕头边哭喊,“仙姬娘娘!您发发慈悲!莫要降罪于奴家的孩儿!他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您若是要怪,就将公爹的罪责都加到奴家身上吧!奴家愿意以命抵命,求您宽恕奴家的孩儿吧——”

她这一哭,直接坐实了此前的风言风语。原本大家还奇怪,怎么杜茂骂了仙姬这么久,竟然一点儿事儿都没有。如今才知道,这竟然是报应到他孙子身上了!

杜茂听说了儿媳妇当街哭嚎的话,当场气得喷出一口血来,“不孝的贱妇!去把大郎君寻来,让他写休书!休了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贱妇!”

杜茂哪知道,他儿媳妇这一出还是他亲儿子指使的。杜茂让管家去寻儿子时,杜茂的儿子正在杜闻则的提点下,跪在杜家各族老面前哭。夫妻俩一内一外,竟是将老父亲杜茂出卖了个干净。

当天晚上,杜茂就在杜家族老的首肯下被绑上了马车,拉到乡下去养老。而杜茂的儿子,则替父亲向秦忠志递交的辞呈。

杜茂一倒,剩余的老臣再无人敢坚持了。仇池国内的局势终于稳定了下来。秦忠志满意地吩咐自己秦家的子侄们道,“去吧。把宗庙里杨氏的牌位都请出来,送到武兴郡去。告诉杨氏族正,仇池国已经不再姓杨了,他们若是敢踏出武兴郡半步,便是入侵我国。到时候就莫怪我们派兵打过去。”

仇池国内方平定没多久,南宋压境的兵马就撤走了。连带着杨盛也被押解起来,返回建康城。

众人都以为是南宋的小皇帝改了主意,却不知道,刘宋换天了。

消息一直密而不发,一直到新皇确立,才昭告天下。

早在七月底的时候,三位顾命大臣徐羡之、傅亮及谢晦就暗中下假召书,请江州刺史王弘,及南兖州刺史檀道济入朝。

有宫中的中书舍人做内应,于八月初一请皇太后的懿旨,废少帝刘义符为营阳王。

当日早上,谢晦、檀道济及徐羡之领兵自云龙门入宫,宫中的守卫一半是谢晦的亲信,另一半不易控制的,被谢晦奉旨调去陪杨盛“打”仇池。叛军一路进宫,如入无人之境。

刘义符此时正在华林园同宫人们玩闹。他让人在宫中造了个集市,自己则假扮成商户叫卖。卖了钱,就学市井中的浪荡客,到新开凿的水道乘船买酒高歌。喝得酩酊大醉,在船上睡到天亮都还没醒。

叛变的士兵进到东阁船舱里,直接杀了舱中的內侍。又连踢了他好几下,刘义符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等刘义符意识到眼前全副铠甲的士兵竟是叛军时,又惊又气,伸出手指着领头的士兵骂道,“朕乃天子,尔等安敢!”

领头的士兵是个暴烈的性子,手起刀落,就将刘义符指着他的食指给斩了下来!刘义符当场疼得滚地嚎叫不止。叛军的士兵索性找了块布,将他嘴巴一堵,扶出东阁。

后来赶到的徐羡之在东阁内搜出了皇帝玺绶,直接下令将刘义符送到吴郡幽禁。只可惜他才被关不到三日,徐羡之便又下令斩草除根。

刘义符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想要逃跑。结果由于惊慌无措,快要跑出门时竟被门闩绊倒。追过来的守卫当即抄起地上的门闩,照着刘义符的后脑猛砸下去。可怜刘义符,堂堂一国之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门闩之下。

刘义符被废之后。刘宋的朝臣们便开始争论新的继任者。有人请改立武帝五子刘义恭,然而徐羡之等人则以长幼有序为理由,力压众臣。

最终百官上表,迎武帝三子,荆州刺史,宜都王刘义隆为新皇。

一百六十六、仁君(强推求收,双更求票)

北魏这边得到消息时,傅亮正率行台到江陵迎刘义隆入京。

拓跋焘烦躁地将消息摔到案桌上。当初在蓬莱岛,自己竟是小瞧了这个病秧子。没想到他一转身,居然成了刘宋的新皇。

自己的敌人默默地完成了新旧交替,可他的大军还在这汪洋般的草原上搜寻一粒沙子。这很难不让拓跋焘感觉泄气。想到刘义隆的那个贴身护卫还在自己营中,拓跋焘疑心赢风知道些什么。

若是旁人,拓跋焘早就命人把赢风给押过来了。可这赢风是檀邀雨的师兄,又一直在帮邀雨治病。这种身份,拓跋焘想问话也只得屈尊降贵,亲自去邀雨的营帐那边寻人。

赢风和子墨此时正在陪邀雨练九节转龙鞭。开战一月,连个敌人的影子都没见到。他们倒是清闲得很。

拓跋焘告知邀雨刘义隆称帝时,特别留意了赢风的表情。见赢风露出惊讶的神色,便猜测赢风也是不知情。听说废立之事,都是由南宋现任司空徐羡之决定的。估计刘义隆也是赶鸭子上架,怕是日后要做个傀儡皇帝了。

如此正好。刘宋自己闹腾内耗,他才能抽出空闲一统了北方。

拓跋焘在赢风这里得不到什么消息,又同邀雨寒暄了几句,才有些不舍地离开了。他临走时不屑地瞟了眼赢风和子墨,他的案桌上还有堆积如山的政务需要处理,实在没空闲同其他男子一样赖在邀雨身边只谈风月。不过他坚信,以邀雨的自傲,是绝对不会顺从于一个只会哄女人开心的男人的。

拓跋焘走后,邀雨审视般地望着赢风,“你当真不知情?”邀雨同刘义隆只有短暂的接触,却也知道这位三皇子是位极具野心的人。如今他如愿荣登大宝,若说这一切全都是徐羡之一手策划,邀雨可不会信。

赢风没有露出往日事不关己的轻笑,反是有些严肃道,“当初的计划只是废掉少帝。并没有想取他性命。”这话等同间接承认,刘义隆登基是早有预谋的。

子墨闻言冷哼,“你的主子能容得下前任皇帝这么大的隐患?”

怕是不止子墨,所有人都会这么想。毕竟刘义隆这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若是有人包藏祸心,扶植刘义符,那他的位置就尴尬了。所以无论如何,刘义符都必须死。

只是想让他死,有各种各样不着痕迹的办法,赢风没想到徐羡之会下手这么快,不过才废帝三日,就把人直接杀了。

“我得回去郡王爷身边……”赢风自言自语道,“不行,师傅让我留在这儿……”

邀雨难得见赢风游移不定,好心劝道,“我虽不喜欢刘家的人。可你那位三皇子却是城府极深。即便你不在他身边,他也能有办法护自己周全。说不定你还未赶到建康,他人就已经登基,坐上皇位了。”

赢风心里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他起初虽是受师命接近刘义隆。可后来他发现刘义隆的确是个颇具才干之人,便开始真心相交。

做刘义隆的荆卫这么多年,赢风对刘义隆的本事还是有几分信心的。刘义隆虽不善打斗,可脑子好用,往往能出其不意地就抓到敌人的软肋。

自己与其这样没头没脑地找过去,不如继续留在北魏军中,说不定还能更快地获得南边儿的消息。

只是邀雨和赢风谁都没有想到,刘义隆竟然拒绝入建康城。

当时人在江陵的刘义隆已听闻少帝遇害的消息。刘义隆居然带着自己的人,就地搭设灵棚,为少帝披麻戴孝。

刘义隆这一拖,就是三日。

他每日都守在灵棚里,除了进食时会短暂离开以示尊重,其余时间,甚至夜里都留在灵棚里睡。

以他那纸片儿人的身体,很快就面无血色,手脚发抖,感觉随时就会倒下去一样。

傅亮真慌了。少帝刚去,要是新帝还没登基,就哭灵哭死了,那可就要落为天下的笑柄了。到时候他和徐司空在朝堂上还有何立足之地?刘宋在诸国中还有何颜面?

眼看着刘义隆这哭灵大有继续下去的架势。傅亮赶紧写书信给徐羡之,请示该如何处理。

书信以八百里加急送到徐羡之手中时,徐羡之忍不住仰天长叹,“看来这位新君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也罢,这弑君的骂名就让老夫来担吧……只愿先帝和新君都能明白老夫的一腔热血衷肠……”

徐羡之回复的书信送到傅亮手中之后,傅亮立刻召集了来迎接新帝的行台仪仗,跪在灵帐外也开始哭。只不过他们哭的不是已经亡故的少帝刘义符,而是哭天下苍生。

“陛下啊——臣等知您手足情深,不忍与少帝别离。可您也要顾念我朝的百姓啊!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江北尚有强邻窥视,中原河山还待收复。陛下若因思念少帝,伤了龙体,可让臣等如何是好啊!陛下啊——请您念在芸芸众生的份儿上,早日登基,以正山河!陛下啊——”

傅亮不仅带着大小官员哭,还派人四处宣扬刘义隆重手足之情,是难得的仁君。为刘义隆做足了表面文章。

江陵当地的官员也是猴儿精,很快就领悟了诸位大人的深意。从当地找了不少百姓,让他们跟着一起哭请刘义隆早日启程赶往建康登基。

等一大车的万民书也从建康送来了江陵,王华才终于满意地对刘义隆道,“徐羡之还不算老糊涂,总算是把事情做到了点子上。”

王华是刘义隆的心腹之一。是琅琊王氏早就派过去的人。琅琊王氏这种百年豪门氏族之所以能延续数朝不倒,就是因为他们看得清局势。

王家看出刘义隆绝非池中之物,所以早早就把自家的两名子侄派到刘义隆身边听差。王家这棵大树,哪儿有人能拒绝?于是王华和王昙首很快就成了刘义隆所依仗的臣子。

此时刘义隆万年不变的冰川脸上带着一丝戾气,他很清楚,自己的大哥是必须要死的。可是大哥即便再荒诞不经,他也是一国之君。绝没有理由就这样被臣子杀害,死得如此委屈难堪。

徐羡之这帮人,今日敢废了大哥还将他杀害,焉知他日会不会以同样的手段对付自己?!

“陛下?陛下?”王华见刘义隆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忍不住连唤了两声。

刘义隆回过神,揉了揉眉心道,“准备下去,即日启程。”

一百六十七、新皇登基(强推求收,双更求票)

王华见刘义隆神色不善,也不敢多问,只应道,“诺。臣这就去安排。陛下还请早些歇息。这几日哭灵耗费了您不少体力。此处离建康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的。您还是要留存体力,以待日后。”

刘义隆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王华这才退了出去。

王华一走,刘义隆顿时感觉有些脱力,勉强扶着案桌,坐到圈椅内休息。

此次他东下建康,前途未卜,吉凶难料,因担心事情有变,他连七弟刘义季都未敢带着,将他留在了荆州,着人保护着,只待大局稳定后,再差人去接他。

若是赢风在……他哪儿还需顾虑这么许多?说到底,都是那个檀邀雨惹出来的麻烦!想着这些,刘义隆对檀邀雨的厌恶就更胜一分。

万幸自己另外一位武将心腹到彦之已经先一步抵达了建康去做安排。如今又有了万民书在手,大势已成,即便是徐羡之生了异心,也不能轻易扳倒自己了。

刘义隆又想起后宫中的太后。皇祖母对自己一向不太喜欢。体格强健的皇子才能更好地延续皇室血脉,才称得上是合格的皇子。而刘义隆从小体弱多病,在众皇子中又不显眼,自然就不受皇祖母青睐。

这次徐羡之借了太后的旨意,才如此顺利地废掉了大哥的皇位。看来这之后还是该让老人家多多休养的好,前朝的事儿本就不是后宫该参与的。

翌日,刘义隆终于在众位大臣的几番恳求下,离开江陵,并在九月初九,九九归一之日抵达建康,次日即位为帝,改元“元嘉”。

——分界线——

“你说什么?刘义符死了?!”邀雨近乎怒不可遏,“他应该死在我的手上!让我片上他一千刀!而不是被什么门闩砸死,简直是便宜了他!”

嬴风原想着刘义隆眼下同邀雨是互利互惠的关系,所以得知刘义隆顺利登基后就来告知她。没想到这丫头竟然丝毫不在意新帝登基的事儿,而是被刘义符的死气成这样。

子墨知道邀雨一直恨不得亲手剐了刘义符,毕竟当初害她被叫成妖女的始作俑者,还有将她流放了的都是这位少帝刘义符。

子墨递了块棠溪新做的蜜果子给邀雨,劝解道,“他哪配死在你手里?这么无声无息,不明不白地被自己臣子杀死,对他来说,才是最惨的死法。”

嬴风搔搔鼻头,他也觉得子墨说的没错。而且以他对刘义隆的了解,估计刘义隆此时的愤怒怕是不比檀邀雨少。他尚未登基,皇兄就被杀了,这很难不让人有所猜疑。万幸刘义隆没有被一时之利冲昏头脑,硬是拖着,拖到臣民都认定少帝之死与他无关,他也是被徐羡之挟持之后,才回到建康称帝。

嬴风的消息,都是凌香阁的碧渊传给他的。碧渊信上还说,刘义隆登基之后,似是忙得脚不沾地。宫中出来采买的太监都说新帝勤政,经常忙碌政事到天亮。嬴风知道,刘义隆这是等不及要把权力一点点儿从徐羡之那儿给挖回来了。

想要亲政,就要先造势。一旦民众和百官都认为刘义隆是位好皇帝,那徐羡之就没有理由再把持着朝政不放手。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博弈,却是刀刀都要见血。

嬴风有些焦躁,这种至关紧要的厮杀之时,他却不在刘义隆身边。只能传消息给荆卫,让他们务必保护刘义隆的安危。若是计划没变,原本的荆卫应该会被打散,一批进入禁军,一批则作为刘义隆的暗卫。

刘义隆一直以为组成荆卫的那些人,都是些无家可归的游侠儿,跟着嬴风混成了荆州的地头蛇。可实际上,荆卫的人,都是誓死效忠嬴氏一族臣子们的后裔。如今这些人渗透进了皇宫,也就意味着嬴氏一族在努力这么多代人后,终于摸到了权力的一角。

如今嬴风不在,荆卫的人很有可能只以嬴氏的利益为优先,而不顾刘义隆的死活。所以嬴风才特意私下传令给荆卫,让他们保全刘义隆。毕竟嬴风还是将刘义隆视作兄弟,也从没打算伤害过他。

嬴风一直不敢明说,嬴氏复辟,在他看来就是个虚无缥缈的执念。王朝更替这么多代,嬴氏一族有过不知多少次机会,可始终不能成事。归根究底,是民心不在。

始皇帝虽一统中原,建立了不朽功勋。可在百姓口中,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暴君。暴君的子孙想要再次统治四海,让万民臣服,这种事儿,听上去都没戏。可惜这念头,嬴风只能在自己脑子里想想。

如今族人委身在道观求生,活着的唯一希望就是能光复大秦江山。若是连这点儿希望都被打破,嬴风不知道还有什么信念能支撑他们继续忍辱负重地走下去。

邀雨看出嬴风一脸心事,便问,“你主子登基,难不成没联络你让你回去?”

嬴风闻言把一根细绢条递给邀雨。这是刘义隆通过碧渊让人送来给邀雨的。

邀雨接过读了一遍,竟是刘义隆写给自己的。娟条上面写着,“杨盛已羁押回朝。谢家旁支庶子谢方明因殿前对答言之有物,特提拔为会稽太守。所应之事皆已办妥,望仙姬能如约将万程送回建康。”

邀雨皱了皱眉,将字条连着又读了两遍,随即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向嬴风,“你并不是刘义隆的人?不……应该说嬴氏,或是师叔并不是站在刘义隆那边的?”

嬴风苦笑,这丫头在情感一事上那么迟钝,怎么对这种事勾心斗角的事儿却这么敏锐。

“你说得没错。我是嬴氏一族派到郡王,不,如今该称皇上,身边的。只是眼下师傅让我留在北魏,皇上却希望我能回刘宋帮他。”

“所以师叔是嬴氏的人?”邀雨听得糊涂。

嬴风摇头,“应该不是。我祖父对师傅很是恭敬,待他同其他臣公的后裔都不同。而且族中凡遇大事,都要请师傅决断。与其说师傅是嬴氏的人,倒更像是我的族人们一直在听从师傅的指令。”

邀雨听了这话,沉默半晌,才问,“那你现在作何打算?”

一百六十八、卜一挂?(强推求收,双更求票)

嬴风既然已经同邀雨交了底,也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直截了当道,“我想请你替我打个掩护。让皇上认为是北魏扣着我,不让我走。皇上身边我已经有了安排,即便我不回去,他也不会有事。”

邀雨想了想答应道,“我虽然不知道师叔到底想要做什么。不过你帮过我这么多次,如今就当我还个人情给你吧。病秧子应当认识你的字吧?你亲自写一封信给他,我让秦忠志替你送回去。”

嬴风道谢,“多谢你了。如今只盼着北魏和柔然的战事能尽早结束,我才能尽快脱身。”

嬴风的话引得在场的几人都微微叹息。开战已有两月,交战的次数却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每次遭遇的不是避难的部落,就是散兵游勇。柔然可汗的王帐所在依旧毫无头绪。大檀显然是想将北魏的大军拖死在这草原上。

北魏同柔然开战与同南宋开战不同。如果是北魏攻打南宋,一切粮草补给可以边打边抢。可柔然这地界儿,四周除了草就是泥。就算马料的消耗能降低,可这八万大军一日吃掉的口粮都是不可小觑的数目。

若不是今年北魏境内遇到丰年,崔浩又办事得力,将收缴上来的粮食第一时间供给大军,拓跋焘如今怕是只能撤军了。可即便如此,也不能再这样无止境的耗下去。

拓跋焘每日都会收到各地传来的消息。得知刘宋已经顺利完成新旧更替,仇池那边也终于不再分成两派。而自己这边的战事却始终如同陷在泥潭里一般,动弹不得。拓跋焘只觉胸中憋着一股闷气,恨不得找人打一架,发泄一番。

宗爱此时正在拓跋焘身边帮他研墨。自打上次拓跋焘将女妓赶出帅帐,宗爱就不停地在琢磨,他到底该怎么做?

宗爱已经看出来了,陛下怕是已对檀邀雨用情颇深,只是他自己尚不肯承认。檀邀雨若真嫁入北魏,那是一定会入主中宫的。

可做得上皇后位,不代表就能坐得稳皇后位。檀邀雨自是不会怕后宫那些阴私的手段。可宗爱却怕拓跋焘会就此沉迷于男女之事,到时候朝臣们认定檀邀雨霍乱君上,就会以清君侧之名要求拓跋焘处死檀邀雨。若是那样,帮着檀邀雨的宗爱也会受到牵连。

可换个角度说,若檀邀雨真是天命所归的仙姬。她做了皇后,定会对陛下和北魏都颇有助益。到时候她的后位就会坚如磐石,而提前投靠了她的自己就会成为皇帝和皇后最宠信的内侍,从此就有数不尽的好处!

宗爱想了很多,唯独没考虑檀邀雨不嫁给拓跋焘的情况。在宗爱看来,既然是魏皇想要的,就只分为现在得到和将来得到这两种而已。

宗爱挣扎良久,最终决定赌一次。看看檀邀雨是否真的有仙姬的命数,受长生天庇佑。于是他一边继续研墨,一边似有若无地道,“陛下,奴才有件事儿不知当不当说。”

拓跋焘连头都没抬,继续批改奏疏道,“少在朕面前卖关子。有话就说,说对了朕自会赏你,说错了,也别想逃了责罚。”

宗爱讪笑,“那是,那是。陛下英明神武,最能明辨是非。其实,以奴才看来,陛下根本无需如此焦急。您可还记得,当初咱们出师之时,仙姬曾小病了一场。后来没过多久就痊愈了。这说不定就是长生天给陛下的暗示,咱们这一仗开头或许会打得有些艰难,但肯定会柳暗花明,大胜而归的。”

拓跋焘听到此处,终于停下笔,抬头扫了眼宗爱。这怕是最近他听到唯一顺耳的话了。拓跋焘索性不再批改奏疏了,他身子后仰,靠在圈椅上,似是要歇息片刻道,“你接着说。”

宗爱忙放下墨锭,笑着净了手,边替拓跋焘按压肩膀边接着说道,“奴才觉得。与其继续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不如去请仙姬试试看,说不准下面人没头苍蝇一样乱撞,仙姬卜一挂就能问长生天再请道明示。”

拓跋焘闻言也不说话,似是在闭目养神。宗爱见自己该说的已经都说了,就不再开口,专心为拓跋焘按摩。

檀邀雨的仙姬之名在军营中虽然传得有些神乎其神。但拓跋焘一直都知道那是邀雨的谋略,并不是神谕。可拓跋焘也隐隐觉得檀邀雨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运道。即便是她请不来神谕,以她的聪慧,说不定也能寻到些办法将柔然人从他们藏身的地方揪出来。

拓跋焘想了一会儿,吩咐道,“来人,去请仙姬。”

没一会儿,邀雨就在墨曜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两人见过礼,分席落座,邀雨直截了当地问道,“陛下寻本宫可是有事”

拓跋焘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道,“这两月一直在草原上奔波行军,想问问仙姬是否还习惯,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邀雨礼貌地答道,“并无不便之处。军需主簿一直将好的东西优先送到本宫这处,想必是陛下叮嘱过,本宫还未及感谢陛下。”

拓跋焘知道,邀雨并不只是跟他客套,对邀雨来说,这样的行军并不算苦差事。拓跋焘突然好奇地想,自己宫中那些莺莺燕燕,有几个能受得了行军的苦?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拓跋焘的眼里出邀雨。他虽为魏皇,却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青春慕爱,最是动情。如今只觉得便是天上真正的仙子,也不如檀邀雨分毫。看着檀邀雨,想着想着竟走了神。

墨曜见拓跋焘瞧自家仙姬瞧得都要流口水了,有些不满,故意挡在邀雨身前,假意为她倒水,阻隔了拓跋焘的视线。

拓跋焘有些尴尬地再次轻咳。

邀雨觉得好笑,故意道,“陛下可是嗓子不舒服?要不要宣太医来瞧瞧?”

拓跋焘忙摆手,“没,不是什么大事儿。”

邀雨觉得这么顾左右言他地说下去,怕是天黑了自己也走不了,于是又道,“陛下若是有事。直说无妨。本宫如今是军中的大巫,若是有能帮到陛下的地方,自会尽力而为。”

拓跋焘眼睛一亮,“当真?”

邀雨但笑不语。

拓跋焘摸摸鼻头,“军中的探子找柔然王帐已经两月有余,却始终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几日有人建议朕,想请你试着卜一挂,看看能不能找到柔然人的老巢。”

邀雨渐渐收敛笑容,“陛下可曾见过本宫拿着龟壳铜币到处逛荡?”

一百六十九、馊主意(强推求收,双更求票)

如今占卜之术多来源于《周易》,其中以龟甲占卜最为普遍。

拓跋焘认真地望着邀雨道,“朕自是知你不通占卜。只是朕也觉得,你有别的办法问天。”

邀雨冷冷地看着拓跋焘。她心里清楚,拓跋焘一直将自己视为囊中之物。作为他未来的皇后,若是有神明庇佑,那对拓跋焘来说,便是助力。可若是这位皇后有勇有谋,那便是窥视前朝,是国运动荡的前兆。这也是为什么拓跋焘一直放任邀雨在镇西军中巩固她仙姬的地位,毕竟邀雨得到的也只是虚名。

所以拓跋焘即便心知邀雨能用谋略推算出柔然王帐的位置,却也只是说请邀雨去问天。

北魏未来的皇后可以有神力,但却不能有谋算。

邀雨觉得战事继续这么拖下去,只会耽误她回仇池的时间。于是也再不计较推辞,爽快地答应下来。

拓跋焘有些惊讶,檀邀雨这次竟然没同他讨价还价。他心中还有些隐隐的期待,难道邀雨终于把他当做自己人了?

可拓跋焘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你可需要什么?”

邀雨无意多留,边起身边道,“说不得要同陛下借些人手,到那时再说吧。”

拓跋焘立刻站起身想挽留邀雨,“朕让人做了你喜欢的面片汤,不若你用了午膳再走?”

邀雨似笑非笑地答道,“本宫以为陛下是急着知道柔然王帐的位置,才连占卜问天这种法子都要试试。本宫不敢耽搁,这就回去想办法。”说完微微欠身施礼,告辞离开了。

见檀邀雨面色不善,毫无眷恋地离开,拓跋焘真有点气自己不会讨女人欢心。他恼火地踢翻了身侧的一个香炉,由不解气,伸手又给了宗爱头顶一个巴掌,“都是你出的馊主意!”

宗爱忙点头哈腰地认罪,“是是是,都是奴才的错。”

邀雨从拓跋焘的帐子里出来,就直接回了自己的营帐。她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劲儿。北魏人花了这么久的时间都没查出个头绪,她又不是真的有什么神力,并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就真能查得出来。

她方才敢应下,一是觉得自己有赢风、檀家和师傅给的情报网,或许能得到些北魏探子们找不到的消息。二则是她觉得就算是真的什么都查不到,大不了胡说天降旨意,不宜再交战。反正她此前病过一场,正好用来当借口。

既然进可攻,退可守,邀雨自然敢应下这份差事。可再细细想来,这别是什么有心人替自己挖的坑吧?

邀雨找了子墨和赢风过来商议,将拓跋焘交代的事情也说了。

子墨面沉似水,“你怎么只身去见他?这种事儿,你该先来找我,让我陪着你去。”

邀雨被子墨问得有些不自在,女妓的事情之后,她同子墨虽默契地都不再提起,但发生了的事情,不可能真的风过无痕。

赢风忙出言缓解尴尬道,“你既然已经应下来了,眼下还是专心想想该怎么把事情办好吧。我会让族中的线人帮你去查探,一有消息就来告知你。”

“多谢师兄。”邀雨对赢风刺探情报的能力还是挺有信心的。

子墨也知道自己方才的抱怨有些不合时宜,于是也转言道,“我派人联络孟师,他应该会有些门路。”

邀雨转身从自己的箱笼里取出一个包裹,交给子墨,“某些人该动动了,否则一身的肉就要垂到地上了。”

子墨看了包裹一眼,无须多言,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赢风既好奇又羡慕地瞧了眼那包裹。檀家的孟师他是早就知道的。当初在北魏,邀雨为了找出杀害巴拉的凶手,动用了孟师的力量,才让赢风知道了这个人的存在。

邀雨住在平城的驿馆中时,同孟师交换消息也没回避赢风。最初是因为邀雨没打算“轻易放过”他。后来赢风摇身一变成了师兄,邀雨就觉得也没必要避讳了。

只是邀雨这个包裹显然不是给孟师的。听她的口气,这人应该是个胖子,那就也不可能是秦忠志。出于做探子本能,赢风此刻真是抓心挠肝地想知道邀雨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帮手。

“师兄,”邀雨的声音打断了赢风继续对那包裹垂涎三尺。“今日之事,还得请师兄帮我在营中打探打探。我总觉得这差事来的蹊跷。”

“仙姬,此事不如交给婢子吧。”一旁服侍的墨曜突然开口道。

“你确定?”邀雨有些意外地看着墨曜。

墨曜似胸有成竹,“应该不成问题。”

“难得你主动讨差事。就且让你试试吧。”邀雨不想打击了墨曜的积极性。她和姐姐棠溪长得虽像,性格却完全不同,心智也有些跳脱。棠溪受罚自断了左手拇指后,墨曜就一直有些战战兢兢的。

墨曜没让邀雨失望,不过半日的功夫,就把宗爱给揪了出来。

邀雨讶异,“你怎么查到的?”

墨曜顿时羞红了脸,趴到邀雨耳边道,“魏皇门口的一个护卫一直想讨好婢子姐妹,婢子跟他说,仙姬只是想知道是谁在魏皇面前帮衬了仙姬,让仙姬受了重用,仙姬想去谢谢他。那侍卫说具体怎么回事他也不知道,只是今日仙姬走后,魏皇发了顿火,还训斥了宗爱一句‘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他正巧当值,所以听见了。”

邀雨点点头,“你做的不错。只是美人计对你们来说总是有风险,你和棠溪在这军营里要万分小心,别平白被人占了便宜。”

墨曜头一次被邀雨表扬,心里美滋滋地乐个不停,“婢子知道了,一定会小心的!”

邀雨冲营帐外喊道,“祝融,去把宗爱给我提来。”转头又对子墨道,“宗爱是魏皇面前的红人,他不可能不过问,你去禀明一声,就说我查找柔然王帐位置,需要宗爱的协助。”

祝融和子墨一前一后去了拓跋焘的帅帐。不一会儿祝融就把宗爱给提来了。而子墨也随后回到了邀雨的营帐。

宗爱一见祝融来捉他,心里就开始打鼓,他如何也没想到邀雨能这么快就查到自己头上。

一百七十、祭品(强推求收,双更求票)

“奴才给仙姬请安。您看您有什么事儿吩咐奴才,招呼一声就行,哪儿还用祝融……郎君亲自去请?”宗爱不知道邀雨到底查出多少事儿,只能强作镇定地探口风。

邀雨懒得同宗爱这种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人打机锋,笑颜如花道,“你也听到了,本宫刚从魏皇陛下那领了差事,要占卜问天,找出柔然王帐的位置。本宫不敢耽误,一回来就起了一卦,看卦象,说是要找个人祭天,才能得到长生天的启示。本宫就赶紧又推演了一番,发现內侍大人您的命格可谓是刚刚好。不知大人可否愿意为大局牺牲啊?”

宗爱一听脚就软了,扑通跪了下来,一面磕头,一面求饶,“非是奴才贪生怕死,奴才贱命一条,杀了祭天,只怕会辱了天神英明!还请仙姬另寻人选,另寻人选!”

邀雨收敛笑意,冷哼一声,“本宫当你是多硬的骨头,竟然敢跟本宫作对。原来也是知道怕的。你且说说,方才这番话,本宫若是说与魏皇听,你这小命可还能保得住?”

宗爱闻言就知道邀雨的确是把他出主意的事儿给查出来了,磕头如捣蒜,“奴才知错!仙姬饶命!仙姬饶命啊!奴才也只是想为陛下分忧,为仙姬日后入主中宫造势,才出了这么个主意。奴才绝无加害仙姬之心啊!”

“为本宫造势?”邀雨皱眉,“本宫何时让你为本宫造势了?”

“仙姬!”宗爱猛地抬起头,知道自己此时若再不主动投诚,小命就难保了。

他膝行几步,跪倒邀雨面前,满脸恳切道,“仙姬您可知道,鲜卑的贵族们有多少家都在窥视这后位。您若只凭仇池仙姬的名号,如何能比得过他们?可只要您在此战中立了功,旁人就算有些微词,陛下也一定会力保您为后的!奴才这完全是为了仙姬您着想啊!”

邀雨瞬间就黑了脸,抬脚就想把宗爱踢飞,墨曜却先她一步,上前就是一个巴掌。将宗爱直接扇倒在地上,“混账东西!仙姬何时说要做你们的皇后!简直是痴心妄想!”

宗爱自从得了拓跋焘的青眼,在人前可是极尽体面,便是陆真一军的主帅,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如今竟被区区一个婢女打了!他先是蒙了一瞬,随后就直起身子想要发火,“你个小……”

宗爱才刚骂出三个字,就又被子墨一脚踢飞了开去,撞在营柱上。

子墨冷冷地扫了墨曜一眼,不满道,“退回去。”

墨曜被吓得一机灵,立刻缩到邀雨身后。方才听宗爱提起立邀雨为皇后的事儿,墨曜就有些激动,没经邀雨的首肯就自己跳了出来。

子墨缓缓走到宗爱面前,声音中含着冰冷的杀意道,“方才是婢女无礼,还请內侍大人莫怪。我方才这一脚才是內侍大人该得的。”

宗爱被子墨踢得吐出一口鲜血,龇着满是血渍的牙,恶狠狠道,“你!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可是有官位在身!你们竟敢殴打朝廷官员!”

“不过一个內侍……本宫打了又如何?”邀雨缓缓地走到宗爱面前,俯视着他道,“你别以为本宫不知你的心思。你不过是想趁事情未定前,先讨好了本宫。不过今日本宫既然已经看破了你,他日也必定不会重用你。”

邀雨弯下腰,逼近宗爱的脸,邪魅地一笑道,“哦,不对,本宫若真有一日嫁进魏皇宫,第一个就会先杀了你。免得你在魏皇身边作乱。”

宗爱一听就慌了,“仙姬!仙姬!奴才是真心投靠于您!只要您吩咐,奴才一定为您肝脑涂地!”

邀雨冷笑,“你是个聪明人,怎么还没听懂吗?本宫从未想过要嫁进皇宫。要么你想法子打消魏皇迎娶本宫的念头,要么就等着本宫嫁进去就先杀了你解气。”

宗爱在宫里也有些年头了,哭着闹着不想嫁进宫的女子也没少听说,可后来还不都是乖乖地来服侍陛下?好些女郎不过是用些欲擒故纵的手段,好让陛下多怜惜她们。宗爱一直以为邀雨也是如此,毕竟皇后之位,怎么可能会有女子拒绝呢?

宗爱愣了,“您……当真不想嫁给陛下?”

“总算是开窍了。”邀雨的态度突然就温和了起来,“好了。快起来吧。好好动动你的脑子,让魏皇尽早放弃。如若不然,本宫杀你,易如反掌。”

宗爱傻傻地瘫坐在地上不动。祝融索性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对着宗爱的脸就是一声大吼,硬是把宗爱吓得回了魂儿。

邀雨对宗爱摆摆手,“去吧。本宫已经禀明了魏皇,让你协助本宫查找柔然王帐。你只需要按本宫吩咐的去做,莫要横生枝节。否则本宫找不到柔然人,就只好拿你祭旗了。”

说来说去,邀雨立了功做了皇后他要死,找不到柔然人立不了功他还要死……宗爱只觉得自己这次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耍个小聪明,竟然要把自己的命也搭上。

宗爱走后,子墨依旧满脸阴霾,“这人是个隐患。该直接杀了他。”

“再等等吧。”邀雨道。

知道这些事儿只是宗爱为了讨好她自作主张,邀雨放松道,“他虽是个没骨头的,可是的确很会说话。说不定他真能说服拓跋焘呢。”

子墨想起三人角斗时拓跋焘的态度,觉得邀雨还是太乐观了。可他不能说,只好默认邀雨把宗爱放走。

宗爱从邀雨这儿死里逃生,也不急着回去拓跋焘身边,而是返回他自己的寝帐。宗爱从羊皮褥子里摸索片刻,抽出一把匕首,对着羊皮褥子就是一顿猛扎,“我让你打我!让你打我!扎死你!我扎死你!”

宗爱此时面目狰狞,满眼血红,完全变了个人一般。

宗爱对着羊皮褥子发泄完了一顿后,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望着手里的匕首想,檀邀雨不是在吓唬他。他是见过檀邀雨杀人的,那可是没有丝毫犹豫。檀邀雨挑明了自己不想嫁给陛下,若是陛下执意将檀邀雨纳进了宫,自己这条小命儿就算玩完了!

“不行!得想个办法!得想个隐蔽的办法……”宗爱恶狠狠地自言自语道,“不单是不让她入宫,还要取了她的性命!报我今日之仇!你想让我祭旗,我就先让你做了祭品!”

一百七十一、朱家铺子(强推求收,双更求票)

这几日朱坦诚正在青州老家休息。自从他的生意遍布五湖四海了以后,他一年都难得在家清闲几日。

朱坦诚无子,就只得一个掌上明珠朱圆圆,所以特别宠爱。每次从外面回来,就搜罗一堆新奇的物件,博女儿开心。朱圆圆性子虽被养得有些骄纵,却不失开朗,每次见到父亲回来,就粘着朱坦诚不放。

今日朱坦诚答应了朱圆圆,白日带她去青州城里吃酒。可不知为何,一大早天刚亮,就有人送了个包裹进来。朱圆圆听说爹爹当时还没起床,管家硬是把爹爹给叫起来的。

朱圆圆好奇不已,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于是趁人不注意,就偷偷潜进书房的院子,打算偷听一下是什么大不了的,让一向疼爱自己的爹爹对她食言。

可是朱圆圆虽说眉眼长得像她娘,这身材……却实打实随了亲爹。她原打算趴在门缝上偷听,可人才往书房的门上轻轻一靠,门板就嘎吱一声被撞开了。只剩胖乎乎的朱圆圆站在门外,对着朱坦诚尴尬地微笑。

“是圆圆啊……”朱坦诚对女儿历来放纵,招了招手道,“进来吧。想来你也是感兴趣的。”

朱圆圆一听爹爹没责怪她,反倒让她进去听事,不由得开心,迈着两条胖腿就进到了朱坦诚的书房内。

书房内的管家忙站到一侧,给女郎多腾些位置。

朱圆圆一步三颠地走到她爹的案桌前,“爹,到底什么事儿啊?您可是答应了我的,今日一定要进城去!我可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打听到,檀家的大郎君和二郎君今日都会进城。”

朱坦诚有些无奈,自家的女儿整日里就只想着玩闹,丝毫没有学习理家的念头。他将桌上的包裹往前推了推,“你看看这包裹上的印记。”

朱圆圆虽说有些着急进城,不过还是依言看了眼包裹,这一看她就兴奋了,“是我小姑子的包裹!”

朱坦诚恨女不成凤的心啊……他用手点了点朱圆圆,加重了些语气道,“你休要在这儿胡言乱语,檀家怎么是咱们能高攀的?爹就你一个女儿。日后这偌大的家业都要留给你,所以万事都不瞒着你。你要知道,咱们家之所以能这么快就暴富起来,全靠着老仙人的指点。那可是檀家女郎的师傅。你若是再这么不知轻重,这家业早晚要败在你手里!”

朱圆圆却不以为然,“女儿知道啊,这事儿您都讲了不下百遍了。正因为老仙人是檀女郎的师傅,若是咱家跟檀家结亲,不是更添亲近?你没见过檀家兄弟,生得真是俊俏……”朱圆圆露出一脸的神往……

“你!”朱坦诚真是替女儿着急,“你一个好好的女郎,怎么能整日檀家、檀家地说个没完,万人被你未来的夫家听见了,可怎生是好!”

“爹——”朱圆圆的胖脸突然娇羞地一笑,“那,您怎么知道,我未来的夫家就不是檀家呢?”

旁边的管家闻言再也忍不住,噗呲就笑出了声。被朱坦诚狠瞪了一眼,赶紧又收敛了回去。

“女儿啊——”朱坦诚语重心长,“爹没儿子,你势必是要坐产招婿的。那檀家大郎,可是檀刺史最得意的儿子。怎么可能入赘到咱家?”

“二郎也可!”朱圆圆不等她爹说完,忙道,“二郎虽不如大郎稳重,可也是端的俊美,女儿这心……一见他俩,就跳得声如擂鼓。”

管家咬着嘴唇强忍着笑,心想自家女郎这厚度,心跳肯定是要声如擂鼓,毕竟回音儿大啊!

朱坦诚此时当真发了怒,一拍桌子喝道,“我是惯坏了你!竟让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你看看!”朱坦诚说着将包裹打开,“檀家那位女郎比你还小两岁,就已经在各国中运筹帷幄!你怎么同人家比!还妄想人家哥哥!”

朱圆圆从没见他爹对她发这么大火儿,顿时眼泪珠子就落下来了,“爹——女儿是真心喜欢檀家的两位郎君!您就想想办法,成全了女儿吧!大不了女儿不招胥了,直接带着家产嫁过去!咱家的钱,买他们刺史府都能买上千百个,他们一定愿意纳女儿做儿媳的!”

朱坦诚听女儿越说越不像话,只觉得胸口的气都喘不上来了,“你出去!给我回房去闭门思过!来人,送女郎回院子,没我的允许,不许她再出门!”

“爹——”朱圆圆还想撒娇打混,却被门外一窝蜂涌进来的婢女婆子围住,半扶半架地带出了朱坦诚的院子。

女儿走后,朱坦诚望着包袱里的东西叹息不止,“同样都是女儿家,檀家那位仙姬竟然连北魏的官商碟文都弄得到手……我的女儿,却只知道盯着人家哥哥看。”

管家不敢多置喙朱圆圆的单相思,只道,“的确是旁人求都求不来东西。有了这官商的碟文,明年家中的生意怕是翻上一番都不止。”

朱坦诚点点头,“原本是因着老仙人的缘故分三成利给檀家那位女郎,却没想到这位檀女郎上来就这么大手笔,倒是不白拿了这利钱。”

管家也赞同道,“依小人看,这位檀女郎日后可是有大造化的人。咱们不妨多亲近她。”

朱坦诚拿起包袱里的竹简又看了一遍,吩咐管家道,“让北地所有的朱家铺子都去全力查找,一定要找到柔然人采购物资的渠道。特别是盐铺粮铺。他们自己不产盐粮,这些是一定要跟商队淘换的。”

朱坦诚想了想最终不放心道,“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北边监督此事。这是檀女郎吩咐的第一趟差事,决不能出差错。”

管家忙应道,“喏。那这竹简上说的第二件事……”

朱坦诚想了想道,“让你家大郎去做。他以前跑过北凉的商路,对那边也算熟悉。你再照看着些。此事不急于一时,却要做得稳妥,不能漏一丝破绽。”

管家应,“喏。小人定会时时盯着,不出一点儿差错。”

朱坦诚拍了下头,“瞧我这记性。之前存着给檀女郎的三分利钱可都整理妥当了?尽快给仇池国的右相送过去。日后咱们的商队可以直接经由仇池往返南北,也算是得了不少便利。”

管家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五年的全都送过去?!”

一百七十二、黑豆

朱家受邀雨师傅的指点,从个不起眼的鱼贩子发家,不过五年间就暴富起来。这五年来,朱坦诚一直将答应给檀邀雨的三分利钱存着,就等着有一日见到檀邀雨,将她应得那一份交还。

可是管家没想到朱坦诚竟然毫不迟疑,打算将钱一分不差地都送过去!那可是笔不小的数目啊!

朱坦诚看管家吃惊的反应,沉下脸道,“怎么?你莫不是以为我会吞了这钱?且不说老仙人当初为我改名,让我坦诚做人。便是今日的家业,也都是老仙人赐给我的。我怎敢忘本!”

管家慌忙认错,“是小人狭隘了!小人知错。只是这么一大笔钱,要怎么运到仇池啊?装车都要近百车了。”

朱坦诚仔细斟酌了一番道,“去联络卢水胡的羯人。我听说北魏的鲜卑贵族侵占了不少羯人的土地,逼得他们没办法,如今聚集在卢水一带,成了个规模不小的佣兵团。他们不会耕种,也没法放牧,与其帮各国打仗送死,估计他们更愿意帮商队押运,毕竟风险小得多。”

管家仍不放心,“卢水胡的佣兵团信誉的确是不错。可这么多金银,信誉再好的人也难免见利忘义啊……”

朱坦诚道,“无需担忧。我此前已经同仇池的右相通了信,他到时也会派兵乔装来接应。咱们只需要多找些木材,将金银藏于木头里即可。”

“木头?”管家不解。

朱坦诚点头,“仇池的王宫和行宫都需要重新修葺,城池也需加固。买些木头实属正常。既不会被人看出车身过重,也不会招贼人的眼。毕竟木头这东西,不好抢,不好运,更不好卖。”

管家恍然大悟,“主子妙计!小人这就去差人买木头。”

——分界线——

传了消息给朱坦诚后,邀雨也没闲着。她找来了三路军的探子逐一问话,将他们所见所闻,无论巨细,都记录在册,又由子墨分类归档。再由赢风完善目前的柔然堪舆图。

几日下来,邀雨等人对柔然的领地已经有所了解,只等着其他各路的消息,再加以推敲柔然王帐的位置。

邀雨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宗爱也是跑断了腿。他起初以为邀雨让他协助只是说说,谁曾想邀雨真的将他从拓跋焘那儿要了来,当成传话儿的,东一趟西一趟不停地指使他去寻人。

宗爱此时真是恨邀雨恨得牙根痒,可他知道,邀雨现在想杀他,就跟捏死只蚂蚁那么简单。可他不甘心就这么被邀雨辖制,于是便借着每日寻人之便开始暗中安排。

邀雨又等了十几日,各方的消息才陆续传来。得知朱坦诚亲自来了北地,邀雨满意地同子墨道,“看来这官商牒文没白送。”

只是各方打探出的消息都不尽人意。孟师和赢风这边可以说是毫无进展。朱坦诚倒是查到柔然人几个月前就从一个商队那里兑换了不少的物资,粮食,布匹,盐巴,还有两车黑豆。朱坦诚用了些法子,才确定柔然人的大部队那时候是在栗水一带与商队做的交易。

赢风忙将他重新绘制的堪舆图拿出来,将栗水指给邀雨看。子墨也将他整理的消息找出来,将与栗水一带相关的内容都单独挑出来。

邀雨却始终望着那份物资的清单沉思。粮食,布匹,盐巴,这些她都能明白,可买那么多黑豆做什么?黑豆是上好的马料,价格也高。要是给可汗的御马喂黑豆,这数量也太多了。可若说是供应柔然普通士兵的马,这数量又太少了些。

自己不懂,就去问懂得的人。于是邀雨对帐外吩咐道,“宗爱,去找几个懂养马的人来。”

宗爱立刻在外面应了声“诺。”然后踩着小碎步,跑去寻人了。他也不知道檀邀雨究竟在做什么,最近让他找的真是什么人都有。

没一会儿,军营里几个负责养马的士兵就被找来了。

邀雨询问道,“如今军营中的马可有喂黑豆?”

几个养马的士兵摇头,其中一个年级最大的答道,“回仙姬,黑豆太贵了。除了陛下和几位将军的马,其他的马并没有喂黑豆。”

邀雨点头,跟她想得差不多,可是再看那份物资单子上的黑豆数量,还是觉得不对劲儿。于是不死心地又追问道,“那你们知不知道黑豆除了能喂马,还能做什么?”

几名士兵都是一愣,他们除了养马,别的什么都不懂啊。这黑豆还能做什么,他们怎么会知道?

邀雨见几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是不明所以的样子,不由地叹了口气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

养马的士兵们闻言都恭敬地对邀雨磕了个头,陆续走了出去。那个年纪最长的,一只脚都迈出帐门了,又反了回来,跪下道,“仙姬若问黑豆有没有别的用途,小人不知道。不过眼看就要入冬了,是套种马的时候,每年套种马都要消耗很多黑豆。配种前更是要给种马喂黑豆,可以给马壮阳,生出来的小马驹儿才结实。”

邀雨一听双眼放光,忙追问,“套种马是什么?”

老兵有些不好意思,生怕说错话唐突了仙姬,想了想才道,“咱们的战马都是煽马,不能配种。种马都是从新出生的马驹里挑最好的留下来的。不过每年还是要到草原上套新的野马,驯服了以后也做种马,否则生出来的马驹会一代不如一代。算算日子,我们这些人也快要出去套野马了。”

“原来如此……”邀雨欣喜道,“咱们既然找不到柔然人,就去找柔然人的马吧!赢风,子墨,快找找看,栗水附近哪里有野马群聚集!”

野马虽然在草原上不停移动,但是还是有划分领地的。他们只要找到了野马群,守株待兔,就能等到来套野马的柔然人!

赢风和子墨也明白了邀雨的意图,很快就将消息筛选一遍,又询问了养马的老兵,最后确认了一处叫地弗池的地方。

(地弗池:今蒙古国西南拜德拉格河注入之本察干湖。《魏书·蠕蠕传》:北魏太平真君十年(449)伐吐贺真,“高凉王那出东道,略阳王羯儿出中道,与诸军期会于地弗池”。)

一百七十三、蛛丝马迹

这个地弗池虽称作池,实际却是个面积不小的内陆湖。据说湖水清澈,湖底有山,湖水常年温热,滋养了不少鱼虾。据说随便捞一把,就能抓住一尾鱼。

养马的老兵听了赢风和子墨的形容,就肯定道,“此处定会聚集不小的野马群。”

邀雨当机立断,拜托赢风道,“此事还得请师兄出马,先带几个探子和这位老兵过去,能跟踪到马群最好。我这就去寻魏皇,安排更多的人手过去。”

邀雨也不耽搁,立刻去寻拓跋焘将自己的推测告诉他。拓跋焘不得不对邀雨又高看一眼。邀雨拿到的这份物资单其实北魏的探子也曾经查到过,当时呈给他时,由于北魏的探子并没有查到交货的地点在栗水附近,所以拓跋焘对这清单也并没有过多留意。

如今檀邀雨竟然只靠着这点蛛丝马迹,寻到柔然人的方向。

“朕这就传令三军,将栗水合围。”

“不可。”邀雨立刻否决道,“如今本宫只是猜测。并不确定柔然人还在那附近。即便他们还在,陛下如此大规模的调军,还不等合围,他们就又跑到草原更深处了。”

拓跋焘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朕就把中军打散,装成探子和巡逻队,分批过去,埋伏在附近。”

邀雨点头,“我们要在地弗池那里守株待兔。本宫不知道要等多久。期间决不能生火扎营,所有埋伏的士兵都必须露天席地。每队的人数不宜太多,避免被柔然人察觉。但也不能太少,否则遇上狼群就糟了。”

拓跋焘略微斟酌,“既然如此,还是派镇西军的人过去吧。定中军的精锐虽然勇猛,却不如镇西军的人能吃苦,对这片草原也没有镇西军的人熟悉。”

“也好。”邀雨觉得陆真为人不错,跟陆真打交道,总好过定中军这群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将军。“那本宫这就去与左路军汇合。”

“你去做什么!”拓跋焘想都没想就制止邀雨道,“你不能去。你的病才好了没多久,再跟过去风餐露宿,又病了怎么办。你放心,朕会交代陆真亲自去盯着。”

拓跋焘是真情实意的关切,只可惜在邀雨的眼中就变成了他防止邀雨立功的手段。毕竟找到方位还能归结到神力,可若是再带兵立功,那就是实力了。

因此相较于拓跋焘不加掩饰的关心,邀雨只是淡淡地答了句,“好。本宫只在营中等消息。”

拓跋焘对邀雨突如其来的冷淡摸不着头脑。明明方才他们两人还谈得好好的,怎么转眼邀雨就一副冷若冰霜的态度。哎!要是宗爱在就好了!那小子最会看人心思。

这么一等就又是十日。镇西军的人已经按照计划埋伏了过去,野马群也找到了。如今陷阱皆已布好,就等柔然人上钩了。

可不知怎么回事,他们等了一日又一日,依旧不见丝毫柔然人的踪影。

一直在军营里的拓跋焘也急了。几次三番去找邀雨确认。

“他们该不会今年不去套野马吧?”

邀雨摇头,“他们既然换了那么多黑豆,就不该不去。不然黑豆岂不是浪费了。”

拓跋焘挠挠脑袋,“难不成不是在地弗池?”

这邀雨就不确定了,柔然的草原如此广大,野马群估计到处都是,他们守在地弗池,也只是因为地弗池是距离栗水最近的一处野马聚集地。至于柔然人究竟会不会来,谁也不能打包票。

又过了两日,柔然人没来。北魏的伏兵却被狼群袭击了,死伤了不少精锐的士兵。拓跋焘得知后,顿时烦躁不安,心火难平,入夜后在床榻上翻来倒去地折腾了一整晚也没睡着。

第二日,邀雨被传召到拓跋焘的帅帐时,拓跋焘正在营帐内烦躁地来回踱步。见邀雨来了,立刻挥退了旁人,连墨曜都被赶了出去。

邀雨望着拓跋焘,觉得他比往日似乎更加心浮气躁,心里就隐隐有些不好的揣测,试探着问道,“可是陆真那儿出了什么事儿?”

拓跋焘点头,又拼命摇头。

邀雨不解,“难不成是宫里有什么变故?”邀雨想着拓跋焘一直在前线打仗,宫里若是有状况也不奇怪。

可拓跋焘依旧摇头。

邀雨这才发觉从她进入帅帐,拓跋焘就一言不发。

“陛下您怎么不说话?”

拓跋焘狠狠地拍了下帅帐的中柱,有些焦急地望向邀雨,又指指自己的嗓子。见邀雨依旧满脸不解,拓跋焘似是认命般张口道,“朕的声音——”

他这一开口,吓了邀雨一跳。拓跋焘的声音又粗又哑,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的鸭子,又像是谁在用钝锯锯木头,每个字说出来后,还带着尖利的尾音,说不出的奇怪!

邀雨忍住想要嘲笑拓跋焘的冲动,憋着气问道,“陛下是着凉了?可让太医看过?”

拓跋焘操着他类似内监们的嗓音道,“不是病……”

邀雨突然间想起了什么,“陛下,您该不会是现在才变声吧?”

拓跋焘一阵尴尬,最后才不情愿地点了下头。

邀雨忍不住打量拓跋焘。他不久前刚在军中草草地过了寿诞,虽说才十六岁,可人生得高大,总给旁人一种成年男子的压迫感。而且邀雨此前在魏皇宫时曾见过拓跋焘左拥右抱,所以很早就默认他已经成人了。没想到拓跋焘竟然现在才开始变声。

邀雨记得在地宫时,子墨变了声。当时田叔还说子墨是懂事,所以成人得早。那时子墨的声音也这么奇怪来的吗?邀雨记不得了。好像子墨那时变得更不爱说话了。以至于现在还是如此。

“既然只是变声。陛下就不用太过焦虑。自然而然就会恢复的。”

“朕不能等!”拓跋焘尖着嗓子道,“朕这样的声音,哪儿还有威严之感!大战在即,难不成你让朕用这种声音去号令三军!”

邀雨的脑海里突然想象到拓跋焘在阵前掐着嗓子尖叫“冲啊~~”的样子,忙深吸了一口气才把笑意给憋回去。

“檀邀雨!”拓跋焘看着努力抿着嘴角忍笑的檀邀雨顿时黑了脸。

一百七十四、荧惑守心

拓跋焘何时被人如此嘲讽过,他气得伸手想去拽邀雨,却没想到邀雨反应极快,他刚一伸手,就被邀雨将手腕抓住。只这一抓,拓跋焘就感觉似是被铁钳钳住了一般,即便以他的神力,也再动弹不得。

邀雨此时终于收住了笑,看着拓跋焘道,“陛下可是挑错了对手?本宫记得您是在同柔然人开战,而不是我仇池吧。”

拓跋焘有些沮丧,他方才的确是一时冲动,急着想占有檀邀雨。

拓跋焘卸去手上的力道,邀雨便也松开了他。邀雨收入袖口中的手指抖了抖,心道明明是个君王,力气却大得跟头熊一样。

拓跋焘就像刚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你在帅帐中坐镇几日。替朕下指令。”

“谁?本宫?”邀雨觉得拓跋焘怕是气昏了头了。代皇帝传旨可不是她一个小小的仙姬能做的事儿。

“镇西军的安排你最清楚。朕的嗓子怕是要恢复几日才能好转。你就暂且替朕传话吧。”拓跋焘盯着邀雨道,“而且你早晚会成为朕的皇后,如此也不算僭越。”

这种话邀雨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她甚至连分辩几句的话都懒得再说,转身就要走。

她刚一动,门口就传来一声通报,“陛下,尚书令刘洁大人来了。此时正在营门外等着陛下召见。”

拓跋焘似乎也没想到,“刘洁?他不是在平城吗?怎么跑到军营里来了!”

邀雨没听说过这人,不过想他一国的尚书令不远千里跑到前线来,难不成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儿?可见拓跋焘一副不知情的样子,想必也不是急事,否则早就有军报送来了。

邀雨脑中揣度这位刘尚书令的来意,脚步就缓了下来。拓跋焘趁机拦在邀雨面前,“你别走!这老头子最是啰嗦,若是让他听到朕现在的声音,朕以后哪儿还有威严镇住他!”

邀雨也好奇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虽说不情愿帮拓跋焘,不过最终还是留了下来,“知道了。本宫帮你一次就是。”

拓跋焘这才露出了个笑脸返身坐回案桌后的圈椅里。可眼睛却依旧死盯着邀雨,生怕她落跑一般。

邀雨无奈地叹了口气,对外面吩咐道,“陛下请刘尚书令入营。”

外面来通报的人听到邀雨的声音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就答了声“诺”。

不一会,一个精瘦精瘦,满脸严肃的老臣被內侍引着走了进来。他一进营帐,邀雨就皱了皱眉,这人一看就是邀雨最不耐烦的老迂腐,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纪的关系,眉眼看上去还有些尖酸刻薄。

他显然是在面君之前整理过一番,可依旧掩盖不住周身风尘仆仆的气息。想来他为了来柔然,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的。

刘洁先是恭敬地拜见了拓跋焘,随后竟无端地瞪了檀邀雨一眼,惹得邀雨莫名其妙。

拓跋焘轻咳一声,冲邀雨使了个眼色。邀雨只好认命般硬挤出了个笑脸道,“刘大人请落座。陛下今日……”

邀雨刚想解释下拓跋焘嗓子不舒服,所以不便说话。没想到刘洁竟直接打断她,毫不留情地对邀雨呵斥道,“荒谬!老朽还当崔浩给陛下引荐了什么贤德之才,没想到竟是个祸国乱政的妖女!君王在上,朝臣在下,此处安有你个妖女说话的份儿!”

邀雨的脸瞬间就拉下来了。妖女?这称呼倒是有段时间没听过了。她自认从没跟这位刘尚书令有什么瓜葛,突然见面就被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无论是谁都不会高兴。

拓跋焘也被刘洁这突如其来的发难弄得一脸懵,连忙起身上前将邀雨挡在身后,此时他也顾不得嗓子不嗓子了,替邀雨解释道,“尚书令误会了,是朕的嗓子不爽利,才特意请了仙姬来替朕传话。”

“陛下!”刘洁根本无视拓跋焘的解释,一脸的义愤填膺,“难道宫中的传言竟是真的!您竟为了这个妖女延误战机,荒废国事!陛下难道将先帝交托您的宏图大业都忘却了吗!”

这次连拓跋焘也黑了脸,“刘尚书此话怎讲?”

刘洁指着拓跋焘身后的邀雨不客气地喝道,“陛下,此女在南地早有恶名。不但被刘宋流放,更是在仇池招摇撞骗,得了个什么仙姬的名号。崔浩这个佞臣,将此女引荐给陛下,就是想让她迷惑陛下,动摇我大魏基业,如此作为,其心可诛!陛下可千万不要被这妖女给蒙蔽了啊!”

刘洁不待拓跋焘开口,又跪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双手呈上,“陛下。钦天监近日观测天象,惊见荧惑守心,大凶之兆。宫中大巫请天问卜,也推测出陛下身边有邪祟缠身。臣与朝中五十九位官员联名上奏,恳请陛下诛杀妖女,重振山河。”

拓跋焘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朝中出了这么大的变故,他居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收到。不仅是崔浩,连太后也没派人透露丝毫。刘洁这帮人做成此事非一日之功。他们要么将事情瞒得死死的,要么就连崔浩和太后也默许了此事。

若是前一种情况还好,若是后一种情况……

“尚书令千里奔袭,想必也十分疲累了,不如先去歇息,此时容后再议。”拓跋焘使出拖字诀,打算先去探清楚情况再说。

可刘洁显然不打算给拓跋焘蒙混过关的机会,他“咚咚咚”地猛磕了三个响头,不依不饶道,“陛下,事关江山稳固,怎可拖延迟疑?还望陛下当机立断,莫要再被妖女迷惑视听。”

邀雨听不下去了,她一把拨开拓跋焘,冷冷问道,“你说荧惑守心就荧惑守心?军中日日有人观天,怎么没旁人瞧见?”

刘洁冷哼,“狂妄妖女!怕是并非无人看见,而是慑于你的暴虐无人敢说吧!陛下,老臣恳请这军中萨满前来问话,看看是否是老臣冤枉了这妖女!”

邀雨一听这话就知是个套子,这军中的萨满十有八九早已经被人收买,就等着坐实这天象之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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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五、骂人不带脏字儿

果不其然,军中的萨满被招来后,战战兢兢地承认他也看到了荧惑守心的天象。

“那就奇怪了。”邀雨此时反倒不慌了。她故作审视般看着地上跪的萨满和成竹在胸的刘洁道,“一个早早就观测到了危及帝星的凶兆却不上报;一个知道凶兆有碍龙体,情愿自己慢悠悠来前线,也不肯派快马传信,警告陛下小心。你们如此作为,究竟是为了铲除异己?还是包藏祸心,想要置陛下于险境?”

刘洁被邀雨问得一愣,他没想到邀雨不去辩驳天象的事儿,反倒借此倒打一耙。

拓跋焘此时阴沉着脸坐在案桌后,抬眼扫向刘洁,“朕也很好奇。既然天象示警,爱卿为何不派人立刻告知朕,反倒如此大费周折地跑来柔然?若是在你赶到柔然的之前,朕便出了什么意外,爱卿究竟是在帮朕,还是要害朕?”

邀雨不冷不热地添油加醋道,“尚书令大人不是说荧惑守心,是因为陛下身边有奸佞缠身。既然天象如此,就该好好查查。只不过这奸佞到底是谁,似乎还有待斟酌。依本宫看,只因一己私欲,便枉顾君王安危,此方为第一佞臣。”

这帽子扣得可就大了,刘洁吓得“扑通”跪了下来,“陛下,老臣以为军中萨满察觉天象有异,定会早早向陛下示警,故而才没有派人前来。”

跪着的萨满没想到这黑锅竟直接甩到他头上,连忙辩解道,“陛下!非是下官渎职,而是下官不敢相告啊!自从仙姬来了镇西军营,下官就没了立足之地。仙姬身边的子墨,更是用剑抵着下官的脖子,让下官不准挡了仙姬的路,不然他就杀了下官!”

邀雨懒懒地扫了那萨满一眼,“你确定是子墨用剑抵着你的脖子?”

“千真万确!下官愿以性命担保。”萨满信誓旦旦。

“那子墨的剑是左侧开刃,还是右侧开刃?”邀雨突然问道。

萨满一愣,悄悄用手比划了一下,“左侧!是左侧!”

“你确定?可敢用性命担保?”邀雨再问了一遍。

萨满犹豫了一瞬,依旧不改口道,“确定!”

邀雨嗤笑,“剑都是双侧开刃,又不是刀,还分左右。真是连扯谎都不会。墨曜——”

一直守在帅帐外的墨曜听见邀雨唤她,一个猫腰就进入到帐中。

邀雨指着那萨满吩咐,“给本宫割了他的舌头。”

“陛下!”刘洁没想到邀雨敢当着魏皇的面下这种命令,想要出声阻止。墨曜却快他太多,上前用了巧劲儿一顶萨满的下颚,那萨满便不自觉地吐了舌头出来,墨曜右手袖口的小匕首接着一闪而过,萨满的舌头就被割了下来。

墨曜用匕首尖刺着那条舌头,丝毫不理会萨满呜咽的哭嚎,请示邀雨道,“仙姬,这东西婢子替您烧了它吧,免得能动的时候说话让人膈应,不能动的时候看着还碍眼。”

刘洁已经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大胆妖女!军中萨满官职虽低,却是我大魏正经的官员!你竟敢当着陛下的面动用私刑,伤我大魏官员,你该当何罪!”

刘洁又转向拓跋焘,“陛下!此等胆大谋逆,全然不顾礼法的妖女,您难道还要庇护她不成!”

邀雨整了整自己的广袖,泰然自若道,“尚书令要同本宫论礼法,也好。那本宫便同你论一论。且不说这萨满方才两次以性命起誓所言不虚,却是满口谎话,本宫未取他性命已是仁慈。此为其一。”

“其二,”邀雨指了指自己,“本宫并非魏人,”她又指了指脚下的地,“此处也并非魏地。既不是魏人,亦不在魏地,尚书令口中的魏朝礼法,本宫为何要遵守?”

“至于这其三,”邀雨微微一笑,“本宫若没记错,魏朝的官员有渎职者,依律要割舌刺面。他明明察觉天象有异,却未及时通知魏皇,以至于大军战事受阻,更置魏皇于险境。本宫不过是先魏皇一步割了他的舌,刺面还给你们留着呢。敢问尚书令,本宫违反了哪一条魏律?”

刘洁被檀邀雨这其一、其二、其三的问得直噎,竟然找不出反驳她的话。可刘洁没打算放弃。带檀邀雨入军,这是崔浩给陛下的建议。搬倒了檀邀雨,就等于搬倒了他在朝中最大的政敌崔浩。他费了这么多心思,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刘洁索性不去理会邀雨,只对着拓跋焘道,“陛下!您亲率大军攻打柔然,如今却迟迟找不到敌军的行踪。这个妖女美其名曰为我军祈福,实则却阻碍战事。臣听闻陛下让她请神问天,查找柔然王帐的位置。这么久过去了,她若是真心襄助,怎会至今毫无结果?此女分明就是刘宋的细作!想要将我大军拖延在草原上,让我军消耗殆尽啊!”

“胡说八道!”一声怒吼之后,何卢不经通传就直接掀了帐帘冲进来。棠溪紧随其后。

他草草地对拓跋焘作了个揖后,就指着刘洁骂道,“仙姬乃我仇池护国神女!安容尔等凡夫俗子刁难责问!若不是你们魏皇执意挽留,仙姬早已随我归国去了!何至于在此受苦受难!尔等非但不知感恩,还想将战事不利推脱到仙姬身上!真是恬不知耻,有辱斯文!你这种人就是打着忠君的旗号祸国殃民!胁迫君王成就你的贤名!什么官员联名上奏,不过是为你们结党营私撤的一张遮羞布!如尔等这番小人行径,百年之后,青史之上,也只会空留骂名!同赵高、董卓之流无异!我若是你,就该去找面铜镜好好照一照,你冠虽正,心却歪,所谓表里不一,人面兽心,说的便是尔等无疑!”

何卢一连串不带喘气的喝骂,不要说刘洁和拓跋焘,连邀雨都愣住了。墨曜张口结舌地看着何卢,心想,这位大人看着敦厚老实的,原来嘴皮子这么溜的吗?

邀雨突然意识到,何卢来镇西军第一天的撒泼耍赖,怕不是秦忠志教的……这骂人不带脏字儿的功夫,可不是一日两日就能练出来的。

(上架预告2:4月30日上架。上架当天三更。虽然我也想爆更,但是肝不给力……)

一百七十六、军令状

刘洁此时也急了,堂堂尚书令被一个从没见过的人骂得面红耳赤。他完全不顾形象地起身同何卢对骂,“你又是何人!为何不经通传就擅闯帅帐!陛下在此,你可知此举已是死罪!”

“他是本宫的属臣,方才本宫传了他进帐。怎么?刘尚书没听见吗?果然人老了,耳朵便会不好使呢。”邀雨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

拓跋焘看看何卢,又看看檀邀雨,觉得这一幕分外眼熟。这君臣俩一唱一和地配合倒是默契。若是邀雨日后嫁给他,那这些骂人能骂得如此大快人心的臣子自然也会为他所用。这么想着,拓跋焘竟莫名地想多偏袒何卢。

拓跋焘看了眼地上已经疼晕过去的萨满吩咐道,“来人,先将此人拖出去止血。稍后再行论罪。”

拓跋焘说这话,就是暗示刘洁他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惜刘洁偏不按他的套路走。

刘洁同邀雨一个人斗嘴尚且不敌,如今又来了个何卢,只靠嘴上对峙,他是别想翻身了。刘洁用力地磕了一个头道,“陛下!臣一心为国。此妖女如此善辩,正是为了迷惑陛下。陛下万不可被奸人蒙蔽。无论她如何舌灿莲花,她至今卜算不出柔然王帐的位置,这是不争的事实。臣请陛下,先治其延误军机之罪!”

拓跋焘狠狠地瞪了刘洁一眼,心道朕给你台阶你就赶紧下啊!非要朕把你从台阶上踹下去吗!

旁边站着的墨曜就差骂刘洁一句“臭不要脸”就上去揍人了。幸好跟着何卢进来的棠溪拦了她一把,“别急。仙姬不会有事的。”

此时何卢突然抽出一把利剑,猛地插进地里,指着刘洁的鼻子吼道,“你居然胆敢质疑仙姬神力!简直白活了这一把年纪,连无知小儿都不如。你敢不敢与我立下军令状,若是仙姬之计找不到柔然王帐的位置,我便当场自刎!可若是仙姬找到了,你就得以死谢罪!”

檀邀雨和拓跋焘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看向何卢。这家伙是疯了吗?

檀邀雨心中暗自叫糟,她和秦忠志做了太多假神迹,以至于仇池的官员大多都相信邀雨的确是有神力的。何卢不会也觉得自己真能占卜问天吧?何大人啊……你这次玩大了啊!

邀雨此时真有一种哑巴吃黄连的感觉,谁让她装神弄鬼连自己人都骗呢?原本就算找不到柔然王帐,她还有耍无赖一条退路。此时何卢居然一句话就把退路给封得死死的!

邀雨假装头疼去按额角,在广袖遮挡下拼命给何卢递眼色!可何卢就像是没瞧见一样,又将剑从地上拔了起来,剑尖直指着刘洁嘲讽道,“怎么?小老儿你不敢!”

刘洁一把年纪,两朝为官。谁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的?今日竟被一个小国外臣骂了一通,又嗤作小儿!是可忍辱不可忍!那檀邀雨要是真有神力,早就把柔然王帐的位置卜算出来了,何至于等到今日!定是子虚乌有的骗子!

刘洁索性将衣摆一甩,“好!老夫今日就陪你立这个军令状!来人,取笔来,咱们今日就将军令状写下来,免得你们日后抵赖!”

“且慢!”帐外突然有人喊道,“陛下,臣陆真有要事禀报!”

拓跋焘听是陆真,立刻道,“宣。”

拓跋焘嘶哑的声音刚落,陆真便大步走了进来,他进门的瞬间,帐帘被掀起,邀雨隐约看见门口还有几个人被两道身影给拦住了。那两道身影怎么看都像是赢风和子墨。

陆真进来就单膝跪地奏报道,“陛下,臣按仙姬指示,在地弗池守株待兔。三日前柔然一队人马前来套走了一批野马。臣派探子暗中尾随,今日已找到柔然王帐所在。故快马来禀,请陛下速速出兵,以免迟则生变。”

拓跋焘大喜,立刻从圈椅上站起身来,“当真!这真是太好了!快!立刻传令三军,随朕出击,直取柔然王帐!”

拓跋焘欣喜地下完命令后,才又想起帅帐中神色各异的众人。

“小老儿!你拿命来!”何卢二话不说,轮起手中剑就朝刘洁砍了过去!

陆真先一步抓住何卢的手臂,而何卢手中的剑则被邀雨掷出的茶杯打落在地。

“何卢,”邀雨缓缓接过棠溪递来的手帕,擦干溅到手上的茶水道,“你们方才立的军令状还没有写下来,就做不得数。”邀雨又看向刘洁,“不过,本宫觉得,刘大人至少该向本宫道一声歉。”

不过短短一刻钟,刘洁就从陆真禀报后的错愕,到何卢挥剑来砍的惊吓,再到被救下性命的侥幸,变成了现在无地自容的羞恼。心情真可谓是大起大落。

刘洁望了望拓跋焘,显然拓跋焘没打算张口替他开脱。他索性一咬牙,对着邀雨不情不愿地作揖道,“是老朽错怪了仙姬。还请仙姬大人大量,原谅老朽妄言之失。”

“你先跪下再说话!”何卢虽被陆真拉着,脚却是自由的。一脚正踢在刘洁膝窝儿上。刘洁踢得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只见刘洁羞恼得满脸通红,却不敢发作,只好跪着再次行礼道,“恳请仙姬原谅。”

邀雨冷冷地看着刘洁。此人方才还欲致自己于死地,如今翻脸就说自己只是妄言之失。邀雨当然不能因为别人妄言就动手杀人,那岂不是真的坐实了妖女的称呼。

邀雨知道拓跋焘现在一心只想了事,好赶紧出兵去打柔然王帐。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露出笑颜道,“本宫只当刘大人是同本宫开了个玩笑,既然刘大人已经赔过罪了,那此事就算掀过了。刘尚书不辞辛苦,千里迢迢赶来柔然,想必也累了,还是该好好歇息。本宫见你印堂有些发黑,怕是近日会有血光之灾,若是无事您最好不要出门。”

刘洁双眼圆睁地望向檀邀雨,心中忐忑不安,难不成这女子真能占卜问天?

邀雨依旧保持谦和的微笑,心里却想着,你个老不休,一把年纪还学人陷害。今日大惊大怒,回去不病也要萎靡两日。我就算咒不死你,也要把你吓个半死!

“好了,战事要紧。”拓跋焘终于扯着他的破锣嗓子开口道,“刘尚书先去休息吧。陆真和仙姬暂留,其他人退下吧。”

一场热闹,轰轰烈烈的开戏,却草草地就收了尾。

(上架通知3:4月30日上架。听说只有大佬才能在月初和月底上架。你们看我像大佬不?上架那天除了加更,作家说会附送正版福利小番外——三人角斗。)

一百七十七、佞臣是要留着的

等不相干的人都退出去了,邀雨才施施然走到陆真面前道谢,“今日多亏陆大将军来的及时,否则本宫真是百口莫辩,要妄受这不白之冤了。”

邀雨说话的时候是背对着拓跋焘的,她声音里虽然带着温和的笑意,双眸却是全冰冷的寒意。方才何卢莫名其妙的立军令状,加上帅帐外阻挡人的子墨和赢风,邀雨立刻就猜出了始末。

陆真是个聪明人,否则也不可能被拓跋焘钦点为一军主帅。何况邀雨的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陆真其实只比刘洁晚到了一会儿,在半路碰上正赶往帅帐去帮邀雨的子墨他们。

赢风见他面有喜色,就问是否是地弗池那儿有了消息。找了这么久的柔然王帐,在邀雨的谋划下,终于有了线索。陆真一开心就跟他们说了。结果当场就被赢风和子墨给扣住了。硬是等到何卢跟刘洁立下军令状才放他进去。

陆真跟邀雨也算是打了几次交道,他深知邀雨护犊子的个性。他今日若是在陛下面前招供实情,那邀雨断然不会放过他。

其实陆真听说刘洁大老远从平城跑来针对檀邀雨,就觉得这其中肯定不只是想杀了檀邀雨这么简单。陆真常年在军中,对朝堂上的勾心斗角,背后捅刀子的手段十分不屑。所以子墨拦他们,陆真也就半推半就地停了下来。

陆真听赢风给同行的何卢支招,让他进去立军令状时,就觉得事情不妙。两方人推推搡搡到了帅帐前,正听见刘洁喊着要把军令状写下来。陆真再顾不上许多,直接喊了出来,这才救了刘洁一命。

在陆真看来,不管是刘洁还是檀邀雨的死活,都该由陛下评断,而不是被人设计陷害。他不愿意看刘洁构陷檀邀雨,也不愿意檀邀雨借他杀了刘洁。索性两不相帮。

陆真见邀雨带着威胁地道谢,既不显高兴,也不显卑微,只平静道,“仙姬无需谢我。我也只是尽为臣的本分。”他想了想才又道,“若真说要谢,还得谢仙姬神机妙算。否则大军还不知要在此地虚耗多久。”

邀雨此时眼中才带了笑意,嘴巴无声地说了句“多谢”,算是领下陆真这个人情。

拓跋焘此时在邀雨身后道,“陆真说的没错,此次你卜算有功。朕的确该嘉奖你。”

卜算?还真是会说。邀雨暗暗不齿。难不成她还稀罕这点儿子军功不成?

邀雨浅笑着转头,对拓跋焘道,“此时言有功还为时尚早,陛下还是尽快出兵吧。本宫觉得有些乏了,就不多留了。”

其实拓跋焘留邀雨下来,是想亲口跟她说一句,不论方才刘洁说什么,他都不曾怀疑过邀雨。可当着陆真的面儿,他这话又实在说不出口,最后只好不痛不痒地安慰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刘洁的事儿,大战之后,朕自有处置。”

邀雨却只当这是句空口白话,不甚在意道,“陛下自行决断就好。本宫先行告辞。”

邀雨回到营帐,就见众人都到齐了。此外还多了个跪在地上的宗爱。

邀雨并不感到意外,若说今日的事儿宗爱没掺和,邀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

邀雨走到案桌后,墨曜为她在圈椅中放了个软靠,邀雨舒服地靠上去,喟叹一声,“嗯,也不知是本宫的命好,还是你宗爱大人的命好。有人急着陷害本宫,竟然能把消息这么快就送进平城。可惜柔然人的王帐已经被找到了。这些陷害也就不攻自破。而宗爱大人也不用担心会被拿去祭天了。”

宗爱此时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哪儿想到刘洁这蠢货连这么简单的事儿都能办砸啊!更没想到事情就这么巧,不早不晚地就今天找到了柔然王帐的位置。

宗爱脑子里拼命想着脱身的办法,“仙姬明察,奴才只是按仙姬的吩咐,想办法打消陛下迎娶仙姬的念头啊。奴才的确是跟那萨满说过,陛下请仙姬卜算柔然王帐的事儿。奴才是想着,如果萨满能先卜算出来,就能在陛下面前获得更大的信任。陛下就不会再那么依赖仙姬的神力了。”

邀雨嗤笑,“这么说来,本宫倒是该赏你了?”

“奴才不敢,”宗爱故作谦逊,“这都是奴才应做的,不敢领仙姬的赏赐。”

“说你胖你就喘啊!”墨曜在一边忍不住骂道。

“你去吧。”邀雨意外地宽和大度道,“柔然王帐已经找到。你留在本宫这儿也无甚用处。快回去魏皇身边听差吧。”

邀雨此话一出,不只是宗爱,就连子墨他们也都愣住了。这可不像邀雨爱恨分明的性子。甭管是谁,只要是危害的檀邀雨和她身边的人,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可如今宗爱非但保住了命,连皮儿都没破一点儿,就这么被邀雨轻轻放过去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邀雨出声唤着发呆的宗爱道。

宗爱忙磕头,“是是是。多谢仙姬宽宏大量!奴才这就走。”说完生怕邀雨改主意似的,转身就跑。

“你不打算杀了他?”赢风不解地问。

邀雨摇头,满脸笑意,“如此胆大心狠的人,自然是要留在魏皇的身边。难不成我还要为敌国清除佞臣?”

邀雨如此一说,众人纷纷恍然大悟。

“那刘洁呢?”子墨问。

提到刘洁,邀雨是真有点儿来气,“这刘洁是什么来路?”邀雨纳闷,“我此前见都没见过他,他做什么突然就对我发难?”

赢风道,“此事怕不是针对你,而是崔浩。这刘洁同崔浩是魏朝朝堂上的政敌。他大约只是想借你扳倒崔浩。”

邀雨了然,“这可真是无妄之灾,竟是受了崔浩的牵连。不过这么个只知道蝇营狗苟的人,是怎么坐上尚书令的位置的?”

此前同邀雨打交道的北魏官员,不管是崔浩还是陆真,哪怕是那位小小的平城执金吾叔允,也都不是平庸的人物。

赢风再次为邀雨解惑,“刘洁是检举拓跋破军的首臣,据说他在拓跋破军死后,列举了拓跋破军的十大罪状,称其虽是救驾而死,却应功过相抵,不应以皇子礼下葬。魏皇当时将这份奏疏留中未发,后来却对刘洁屡屡委以重任。而在处理军国大事时,群臣也都推重刘洁的才能,所以他才一跃而上,当上尚书令之任,还受赐改爵钜鹿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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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十八、话痨

邀雨听赢风提起死去的拓跋破军,不免感慨,时间过得可真快,拓跋破军这名字她像是很久没听到似的了。明明他才刚过世大半年而已。

赢风又道,“这刘洁既然能得到众大臣的推崇,应该也是个有识之人。说不定是魏皇为了平衡朝中势力,特意扶植起来牵制崔浩的。”

邀雨却不以为然,“这人既然不敢在拓跋破军活着的时候上书弹劾,却在拓跋破军死了以后做文章,可见品性卑劣。我记得爹爹的手札里曾写过,人无完人,这世上若有个人,众人皆言其善,那此人定是最大的伪善之人。”

赢风闻言略一思索,觉得邀雨说得有理。谁都不可能被所有人喜欢,除非他是装出来的。

“既然如此,就留他一条性命吧。”子墨突然开口道。显然,在邀雨说这一番话之前,子墨已经做了打算要送这位刘尚书令归西了。

邀雨对子墨道,“你别出手,免得惹人猜忌。况且我还指望他帮我搬倒崔浩呢。似崔浩这种人,杀了说不定会引火烧人。咱们不如坐山观虎斗,等着这位刘大人帮我们把这位北魏第一能臣拉下马来。”

子墨微微点头,显然不太愿意就这么放过刘洁。子墨的准则只有一条,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威胁到邀雨的人,都不该活着。

邀雨此时目光扫倒了何卢,想了想还是该跟他说清楚。万一何卢误会了什么,以为自己真有神力庇护他,而故意去涉险,到时就难以挽回了。

邀雨清清喉咙和颜悦色地对何卢道,“何卢啊,此前有些事儿右相怕是没跟你说清楚。本宫虽武功天下无敌,也颇有智谋,可是本宫并没有神力。”

何卢一脸认真地望向邀雨,“仙姬觉得,天狗食日是碰巧就能有的?”

邀雨尴尬地笑笑,“但那真是碰巧……”

何卢摇头,“仙姬太过自谦。臣觉得,冥冥之中,天道是站在仙姬这边的。否则怎么刘洁才对仙姬发难,柔然王帐就有消息了?”

她这话问得邀雨竟无言以对,她的确是运气不错。可若说她有神力好像还十分勉强。

邀雨刚想再跟何卢解释解释,何卢却突然跪下,严肃地同邀雨道,“仙姬。臣今日有话不得不说。仙姬如今在北魏军中,虽说是因仇池局势不稳的关系,但在臣看来还是过于冒险。仙姬应该知道,魏皇对您多有企图,可您却自恃武功,毫不设防。魏皇召见,您竟然只带着墨曜就去会面。今日若不是墨曜派人来找,臣等还不知要到何时才会得知消息。难不成要让臣子们在后方享福,反倒要让仙姬在前面冲锋陷阵,受小人陷害责骂?这是何道理?仙姬又将臣置于何地?臣自知武功低微,到了军中还要仙姬将自己的婢女拨给微臣做护卫。可是臣扪心自问,臣忠君之心绝不输旁人。但凡有人想危害仙姬,臣就是拼了一条命不要也要保仙姬周全。仙姬若是对臣还有质疑,尽可试上一试。臣若是有半分退缩,就自请辞官!”

邀雨被何卢一顿连珠箭说得脑子发晕,伸手拿了杯水递给何卢,“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何卢也不推辞,接过水杯一饮而尽,然后接着又道,“仙姬当知,自古忠言逆耳。臣知仙姬年纪尚小,爱美也是人之常情,可您此前在军营中还知道以男装避人,如今出征柔然却一直着大巫的女装……”吧啦吧啦……

“还有您这高车……”吧啦吧啦……

“还有这香料……”吧啦吧啦……

墨曜吃惊地看着打了鸡血般说个不停的何卢,她转头看向棠溪,“姐,何大人难不成其实是个话痨?”

棠溪叹息着点了点头,“我也是这几日才发觉的。他之前好像一直克制着,这几日大约是憋得狠了。”

墨曜同情地望向棠溪,“辛苦你了。”

棠溪笑笑,“还好。我大多时候就任他在旁边念道,不去听就是了。”

墨曜又去看邀雨,“可怜的仙姬,他这要说到什么时候啊……”

何卢东一句西一句念道了整整半个时辰,才终于都说完了。

邀雨此时已经眼冒金星,勉强扯着嘴角认怂道,“本宫知道了。本宫改。一定改。”

子墨此时心情颇佳,“辛苦何大人了。我们说过几次,都不如何大人这一番话管用。以后还要麻烦何大人多多直言进谏,督导仙姬。”

邀雨心中哀嚎,子墨!你个叛徒!

——分界线——

拓跋焘获得柔然王帐位置的当夜,就迫不及待地开拔,他自领一军,率先一步向柔然王帐的所在攻过去。

邀雨没心情参和战事,她是被请来的仙姬,又不是被雇来的佣兵。何况拓跋焘怕是还不乐见她立什么军功呢。

这一仗没有丝毫悬念。北魏本就在兵力上碾压柔然,又是突然袭击。虽说大檀可汗事先收到了外圈岗哨的报信,带着三万人马先一步跑了。可剩下的老弱妇孺和其他残部,几乎是毫不费力地一锅端。

拓跋焘抱着一大箱子珠宝来到邀雨的高车里时,真是满脸的得意,“你快看看,可有喜欢的东西。朕原以为柔然人不过一群蠕蠕,没什么好物。没想到这大檀的王帐里,稀罕的东西当真不少。这些都是从大檀可敦那儿搜出来的东西,或许能入得了你的眼。”

邀雨扫了眼那箱子里的珠宝首饰,东西看着的确是好东西,只不过样式都颇显老气,她倒真没有看中的,于是找了个借口推辞道,“陛下还是赏给将士们吧。毕竟是他们浴血奋战,打胜得来的。”

“你不喜欢?”拓跋焘不懂这些女人的东西,索性抛到一边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邀雨差点就脱口而出说我想要你别烦我,不过看拓跋焘的样子,自己若是不要点儿什么,他是不会罢休了,就随口道,“若是有好马,陛下就留一匹给本宫吧。”

“好!”拓跋焘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朕帮你留意着。”

(上架通知5:4月30号那天的更新时间会有变动。因为要等编辑通知才能上架。所以不是在00:10了,追更的书友不要等。估计要17:00之后才会更新。)

一百七十九、女细作(一)

邀雨见拓跋焘精神亢奋,示意墨曜给拓跋焘上了杯茶,问道,“此战大胜,陛下接下来可有什么打算?”

拓跋焘接过茶一饮而尽,“大檀带着人往北逃了。另外还有些原本投靠了柔然的部落趁机也逃了。朕打算分兵追击,将他们一网打尽!”

邀雨微微皱眉,看来是要斩草除根了。

王帐被攻破后,赢风和子墨就四处去搜寻师傅的下落,却是一点儿线索都没有。不知道是师傅早就离开柔然了,还是跟着其他的人逃出去了。

拓跋焘知道邀雨在找师傅,就宽慰她道,“你无须担心。你师傅若在柔然,十有八九是在大檀那批人当中。朕打算亲自率军进屯柞山,追击大檀的主力。你师傅若在,朕必会帮你救下他。”

邀雨心想,以师傅的功力,怕是还用不着谁去救。

不过拓跋焘说的也没错,师傅的确最有可能在大檀那一队人马中。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师傅,邀雨竟也有些等不及了,“陛下打算何时出发?”

“今日稍作休整,明日便出发。后面补给不易,你多备些干粮在车上。”拓跋焘临走还不忘了叮嘱道。

邀雨颔首,“多谢陛下提醒。”

——分界线——

大军经过一番修整,又重新编队。各营杀敌勇猛的一批士兵,都被破格提升,编入了拓跋焘带领的中军。

大军开拔,一路追赶柔然主力。虽说不算急行军,却也是行多停少。几乎是昼夜都在赶路。邀雨此时可算是体会到高车的便利了。

拉起来就能走,停下来就是个可用作休息的帐篷。比起其他士卒要露天席,原本还显得有些憋闷的高车就不知舒服了多少。

邀雨看到有些老兵油子借着帮军需主簿们搬运物资的便利,蹭在放辎重的高车里过夜。毕竟高车里面干燥无风,比睡草地舒服多了。

他们这队人马,除了拓跋焘和邀雨有独立的高车,就只有军需他们还有这特权。

邀雨看着这些想尽办法给自己找点儿舒服的士卒们,就会鼻子发酸。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父兄打了一场胜仗,回家高兴地要抱她,结果她嫌弃父兄浑身臭味儿,死活不肯。非要檀道济和檀植梳洗过了才肯亲近。

如今想想真是羞愧,一场战事,活着并不单单是指不死在沙场上。自己切身体会了一遭,才知道这其中的不易。

邀雨想着,忍不住就多看了那些士卒一眼。目光却正好落在一个身形矫健的背影上,这人走路的姿势有些眼熟,邀雨感觉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

背影很快就消失在辎重车后面,邀雨也没怎么在意。

此时已经入夜,邀雨便也去休息了。可她刚躺下睡了一会儿,就猛地坐起身来,“那人是个女子?!”

女子和男子的胯骨大小不同,走路时就会产生轻微的差异。这种事儿一般人看不出来,可似邀雨这种因练武对人体骨骼十分清楚的,大多一眼就能看穿。

今日邀雨看到的那人,不知是否刻意学着男子走路,竟然将邀雨也蒙蔽了一时。

军营里除了她自己和双生姐妹,竟然还有别的女子。邀雨立刻就怀疑是细作。

也不知是哪国如此冒险,竟找个女子混进军营当细作。

不管对方是何身份,邀雨都不打算坐以待毙。她直接抓了套士兵服套上,轻手轻脚地越过墨曜,一个腾身就翻到了高车顶上。

高车的车轮差不多都是普通成年男子的高度,车顶则有近两人高,一般人根本不会注意。邀雨要是没看错,陌生女子应该是跟着那群老兵油子,蹭在辎重车里过夜。

邀雨瞧了眼天边,眼看就要天亮了。

昨日队伍探路的探子找到了柔然人驻扎的痕迹。拓跋焘怕连日赶路影响作战,下令修整三个时辰,大家这才算是睡上了个整觉。

眼看全营的人即将起床,邀雨干脆就趴在高车上等。

没一会儿,一辆装辎重的高车上就蹑手蹑脚地爬下来一个人。

邀雨暗中仔细观察,没有喉结,是个女子无疑。只见这女子略略整理了头发,又检查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衣着甲胄,这才往营盘外侧走去。

方才邀雨还担心贸然出手会惊动旁人,此刻见这女子自己往人少的地方走,便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邀雨悄无声息地尾随在女子身后,见她越走越偏,还时不时四下张望戒备。若不是邀雨身手敏捷,怕是早就被女子发现了。

真是个细作?打算去传递情报的?

方才值夜的哨兵明明看见这女子了,竟然问也没问一句,难不成这队人马里的细作还不止一人?邀雨越想越觉得事态严重。

邀雨一直跟着女子到了一个草坡的背面,这里正好遮挡住了营地中人的视线。

她听见女子发出一阵细细索索的声音,又见她蹲了下去,立刻便猜想是女子在留下什么标记和情报。

邀雨原想直接把人留下,可又顾虑方才对女子视若无睹的哨兵。

若是军中还有别的细作,现在把这女子带走拷问,很容易打草惊蛇,倒时就很难再查到真正的幕后黑手了。

于是邀雨按捺下想出手的心情,放女子离开草坡,往回走。

女子刚一走开,邀雨便立刻摸了过去。可待她看到地上的尿渍就不禁满脸黑线!

搞这么神秘,原来只是避开人在小解!?

邀雨觉得这女子肯定不会这么简单。于是邀雨也转回身,再次跟上了那女子。

眼看着女子走回辎重车辆旁,就开始熟练地用军需营的灶火生火做饭。

没一会儿,饭的香味儿就飘了出来,辎重车上也有了动静。

片刻之后,车上就前前后后地下来了四个人。加上女子,正好是五人的一火。

北魏军以五人为一火,二十火为一队(百人),十队为一营(千人),五营为一方阵军(五千人)。所谓一火,就是五个一起烧锅做饭的人。

别小瞧了这同锅吃饭的情谊,打起仗来,能帮你一把,关键时候救你一命的,往往都是同火的人。

(上架通知6:还有两天哦。我有点儿小紧张。写了这么多字,到底有多少读者认可,就看这一下了。)

一百八十、女细作(二)

从辎重车上下来的其中一个,看见花木兰把早饭都做好了,感叹道“伍长,你怎么总能起这么早!”

另一个立刻呛声,“不然怎么伍长已经军功一转了,你却还是个白丁!”

“你嫌我是白丁,你不也是!”

“老子还差五个人头就是一转,你怎么比得了!”

下来的九个人里有两个打打闹闹,另外几个则擦了把脸就坐到火灶周围。

其中一个年纪大的,对女子抱歉道,“伍长辛苦了。咱们几个沾了伍长的光,战利品比别的火拿得多,吃的也比别的火好。”

女子眼睛只专注地看着锅里的粟米糊糊,“我刚入火的时候多受你们照顾,老伍长也是因为我怯战而死。如今能多为你们做些,我心里也舒服点儿。”

年长的叹了口气,“战场上的事儿谁也说不准。况且你还是个新兵,没训练几日就被拉去杀敌,吓到也是正常的事儿。”

另外一个也凑过来赞同道,“就是。伍长如今可是咱们营出了名的猛将。那过去的事儿,就别再提了!”

女子听人赞赏,却没多大反应,只是将煮好的粟米糊糊分给大家。

邀雨全程都在辎重车后面偷听。她没想到一个细作竟然做了伍长,有一转的军功不说,还这么受同火的人推崇。

现在当细作演技都要这么好的么?

回想自己曾经在艺班的作为……被赢风识破身份也不奇怪啊……

邀雨借着辎重车的遮挡,近距离看了看女子的长相。

魏军规定,十三岁可投军。连年打仗,兵源短缺,不少小子个头还没长呢,就被送上战场。所以这女子虽没有喉结,也没什么人觉得奇怪,毕竟军中没喉结的小子一大把。

而女子的长相也颇有点儿男女莫辨的意思。倒不是说她长得不好看,而是她的胡人的血统,让她五官深邃,棱角分明,同大部分的胡人男子区别真的不大。

这女子个子也高。邀雨已经算是很高了,可若估计的不错,女子应比邀雨还高出半个头。这种身高本身就很难让人把她同娇滴滴的女郎们联系到一起。

邀雨想了想,不管多会演戏的细作,只要涉及利益,就不可能不露出马脚。

看着女子的长相,必定不会是南边派来的细作。多半是柔然人!

邀雨索性扯了块布条,又捡了根冷灶里的木炭,在布条上写道,“魏军已至,速逃。”

邀雨趁人不注意,将布条缠在石块上,就抛在女子做饭的火灶旁。

同火的人都吃了饭,女子正打算收拾,就看见带着布条的石块飞了过来。

她弯腰把布条捡起来,读完就变了脸色。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她再顾不上收拾火灶,急冲冲就往自己的营地跑。同火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也跟了过去。

邀雨自然尾随在后面,路过火灶时,还伸手将里面的糊糊刮了一点儿带走。

女子回到自己的营地,将布条直接交给了自己营的领军将军。

领军将军大约也是刚起,看了布条急忙出门。一手扶着自己的头盔,一手拎着卡在脚跟上的靴子,边蹦边穿地往拓跋焘的帅帐而去。

邀雨沉思,这女子若是柔然的细作。方才她自己捡到布条,完全可以不让他人看见地藏起来。可她却直接上报给了领军将军。

难不成是自己误会了?她不是细作?

邀雨本来只想试探一下女子。结果没想到领军将军将布条上交给拓跋焘后,拓跋焘立刻派出两倍的探子去周围查找柔然人的行踪,而大队人马则原地待命。

其实昨日探子们只是发现了一些踪迹,具体柔然逃军的位置在哪儿,还没有找到。

可若是军中有细作传消息出去,说明拓跋焘的大军离柔然人的位置很近了。只要多派探子,肯定能找到线索。

可拓跋焘不知道这是邀雨闹出来的乌龙,大军硬是在原地多等了一日,而探子们自然无一例外地无功而返。

邀雨觉得这样也好,给她时间让她揪出这个女子的马脚。

从锅里弄来的残羹被邀雨拿给祝融。祝融闻了一下就立刻扭头到一边,显得十分厌恶。

食物里没毒,捡到消息也没藏私,邀雨觉得自己要么就是冤枉了人,要么就是遇到个演技超群的细作。

等邀雨晚上再次潜到辎重车那边时,愕然发现女子竟然全副甲胄地在站岗放哨。

没一会儿,有个人轻手轻脚地从辎重车上下来。显然是刚刚醒来,却也是全副甲胄。

此人打着哈欠走到女子旁边,“伍长,轮到我了,你去休息吧。”

女子见有人来替她,仍不放心,叮嘱道,“警醒着些。柔然人若在附近,保不住他们会鱼死网破地来偷袭。千万别给他们什么可乘之机。”

“嗯,您放心。”来替岗的人点头,“咱们火的人都按您说的,穿着甲胄入睡,有什么动静,起身就能战斗。”

女子这才放心地往辎重车这边走。她没想到,自己刚迈上梯子,就被邀雨从后面给打晕了,然后扛在肩上就跑。

墨曜不知道仙姬这两天在做什么,神神秘秘的。待看到邀雨大半夜背了个男子回高车来,不禁吃惊地长大了嘴。

墨曜压低了声音问,“仙姬,这人是谁啊?”

“不知道。”邀雨此时觉得女子大约并不是细作。可她依旧不确定女子究竟是何身份。为何要女扮男装来投军。

真金不怕火炼,再试她一次总没错。

邀雨对墨曜吩咐道,“把她眼睛蒙住,嘴巴堵上。你一会儿装成偷营的人审审她。”

墨曜闹不清邀雨究竟要做什么,不过还是依言把人给绑好。

绑好了人,眼睛嘴巴都蒙好堵好,墨曜就拍拍女子的脸,想把人弄醒。可拍了半天女子都毫无反应。

“糟糕,刚才好像下手重了……”邀雨咋舌。

两个人又捣鼓半天,才终于将女子弄醒了。

女子醒来,发现自己被帮了个结实。刚想挣扎,就让墨曜一把按住,又将匕首放到女子脖子上。

墨曜粗着嗓子,用匈奴语问道,“说!魏军的粮草在何处!不说就杀了你!”

上架感言个啥啊~~~~

作者:今天请到了女主角檀邀雨接受我们的采访。马上就要上架了,请描述下你现在的思想感情。

邀雨:感动,自豪。我的自传也可以卖钱了。我感觉自己可以跟***、巴菲特比肩了。

作者:比不了,比不了。

邀雨:比不了那就是你的问题。***能徒手爆人吗?巴菲特能坑蒙拐骗吗?啊!他好像能……总之,我这么有卖点,还没人看就是你作者的问题。

作者:你这样就把天儿聊死了。

邀雨:那采访就这样吧。感言什么的,谁愿意读啊!你就说我耍大牌,还能炒作一下。

作者:……

——不正经分界线——

为防止又读者真的愿意读上架感言,或是特别注重仪式感。请看下面从之前作品专场搬来用的。我就那么点儿时间,还是用来码正经文吧。

聊聊这篇文的来龙去脉。

其实这篇文开得很早很早。早在十年前。曾经还年轻的我还在读研究生。然后本着不恋爱不读书的原则,泡上了一位小哥哥。

小哥哥说他也很擅长写小说,这简直跟我不谋而合。那时候写交换日记刚过时,于是作为我新的撩汉手段,我跟小哥哥商量,要不咱们两个一人描绘一个人物,然后两个人一起给这两个人物写一个故事。

然而想象很美好,现实很骨感。我发现小哥哥骗了我,这人脑洞挺大,但是思维跳跃太厉害,上一句和下一句从来不在一个次元。所以这篇小说一开文就被搁置了。

当然,文被搁置的主要原因是小哥哥已经泡到手了。钓到手的鱼谁还撒饵啊?再后来,小哥哥成了我们家的中年奶爸。

2019年新年的时候,我们两个照例要写一些新年愿望,我掐指一算,哎呦!正好在一起十年了!然后莫名其妙地就想起了这篇当初无疾而终的文。想想这十年间我连笔记本都作坏三台了,这篇小说居然还坚挺地一直没丢。

曾经的小哥哥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个事儿了。所以当我2019年的新年愿望决定要把这篇跨越十年的文写完时,奶爸一脸懵逼。

说实话,现在看十年前写的东西,有一种想把自己手撕了的冲动,曾经的我居然那么中二,居然那么造作!因此,尽管当时写了快十万字,除了女主角名字没变,其他统统删了重写。

新年前开了文,一度担心自己写不下去。因为在电脑上写一回事儿,手贱发到了网上是另一回事。

这就好比,我没化妆,蒙头垢面的出门,没人注意我,我一点儿都不在乎。但是如果老娘画了妆,穿得美美地出去浪,要是还没有回头率,就是绝对不可以的!

但是,作为萌新,(叫这么嫩的名字总让我有罪恶感!),没人看是正常,有人看是刷的。

万幸我本来有一批微博的粉丝,也都是当娘的人了,听说我开了文,竟然都跑过来支持,还挺感动的。

但是最让我感动的,是我家奶爸全力无条件支持。哪怕我熬夜码文,第二天没办法起床带娃,他都支持我。

他帮我在各个圈子里刷帖子拉读者,帮我做活动活跃粉丝,让我只需要专心在写文上。他怕我觉得失落,还特意刷了我的卡给我打赏!!是的,你没看错,刷的我的卡!!

你们不管是在这个圈子里,还是在qq群里,还是粉丝留言答复里,都能看到他蹦跶个没完。另外,50%以上我的号的发言也并非是我本人。所以,他用我的号说要爆照这件事儿,老娘我不认!

总之一句话,这是为了纪念我们十年感情的文,无论如何都不会太监。请接好这把狗粮!老新鲜了!

ps:如果你问男、女主是不是我们两个的原型,请往回倒九段话再看一遍。曾经臭不要脸的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不能接受没有腹肌的奶爸成为男主原型。老公我还是爱你的呦!

一百八十一、女细作(三)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八十一、女细作女子被匕首架着脖子,身体僵了一下,猜测自己被柔然人给绑了。

见女子不答话,墨曜正打算再问一遍,女子就毅然决然地往墨曜的匕首上撞。幸好墨曜收刀快,否则女子这条命就没了。

“替她松绑。”邀雨已经能确定,这女子至少不会是个细作。否则方才就该直接亮明身份保命。

墨曜依言给女子松绑。女子本来还想挣扎,听到邀雨的声音就定住了。

很快女子眼睛上蒙着的布被除去,她环顾一圈,发现自己正置身于邀雨的高车之中。女子疑惑地望向邀雨,似乎有点儿不敢相信地开口,“仙姬?”

邀雨不答,单刀直入地反问,“你为何女扮男装混入军中?”

女人闻言大惊,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先对着邀雨恭敬地叩首行礼道,“花木兰叩见仙姬。”

“姓花?你是鲜卑人?”邀雨满眼探究地打量这个自称花木兰的女子。

“是。我家中是鲜卑军户。木兰是冒顶了阿爹的军帖来投军的。”花木兰倒是老实。许是知道自己身份泄露,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军牌何在?”

花木兰伸手入怀,从里衣内掏出块带着体温的小木牌,双手捧着恭敬地递给邀雨。邀雨接过后看了一眼,直接递给身后的墨曜,“去查。再去唤棠溪过来。不可让旁人知晓。”

墨曜此时好奇得很。仙姬半夜不睡觉,出去就扛了个男人回来,结果男人转眼变成了女人。

墨曜很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儿,可又不敢耽误正事儿,只好“喏”了一声,退出去找棠溪。

“你可知道,你冒充男子投军是死罪?”邀雨盯着花木兰,不肯放过她的任何表情。

花木兰却坦坦荡荡地回望邀雨,“我知道。自到这军中的第一日起,我就预备着会有今日。我运气好,是被仙姬发现,换做旁人,我怕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邀雨在军中的名声很好,又是女子,所以花木兰发觉抓了她的人是邀雨后,还有些庆幸。

“你说的没错,若不是本宫,你此刻怕是已经被当成柔然的细作给处死了。你到底来军营有什么目的?”

花木兰道,“木兰虽说是偷了阿爹的军帖,可的确是无奈之举。我阿爹随军征战十几载,一身伤痛,还瘸了腿。此次北征柔然大点兵,阿爹却不知为何仍在军书之上。若爹爹应招来军,必定只有死路一条。我家中只有姐妹二人和一个年幼的弟弟。阿姊已经许了人家,眼看就要嫁人。我逼不得已,才装扮成男子来从军,绝非细作之流,还请仙姬明察。”

邀雨见花木兰讲话时双眼澄明,丝毫不似作伪,心中便信了她一分。“口说无凭。我的婢女已经去查你的户籍,等等自然一切见分晓。”

邀雨刚说完,棠溪便在高车下道,“仙姬,您唤婢子。”

“上来吧。”邀雨道。

棠溪一个纵身就跃上了高车,打开车门走了进去。

“替她看看身上的伤。”邀雨指着花木兰吩咐道。方才弄醒花木兰时,邀雨就注意到她身上有伤。

棠溪轻皱了下眉便立刻应道,“喏。”接着便走到花木兰面前,帮她脱去甲胄。

花木兰有些迟疑,听邀雨又道,“放心吧,没本宫的许可,没人会将你的身份说出去。让棠溪帮你看看你的伤,权当是本宫今日偷袭你的赔礼。”

棠溪一头雾水,什么身份?什么偷袭?为什么仙姬的车内有个陌生男子?

待棠溪除去花木兰的甲胄,再去解花木兰的里衣时,她不禁惊讶地睁大眼。棠溪转头去看邀雨,见邀雨微微点头,就明白邀雨已经知道此人是女子了。

棠溪将花木兰的衣服全都除去时,她和邀雨两人都有些意外。

这个花木兰身上几乎都是伤。虽说伤得都不深,又有甲胄保护,并没有伤到要害,可她估计是碍于女子的身份,不敢去看军医。

花木兰不知用了什么草药,胡乱涂在伤口上。那草药应是能止血,却不能消肿。搞得几道新伤都红肿着,而旧伤又留下颜色很深的疤痕。

同为女子,棠溪不免有些怜惜这花木兰,“你这样不行。得全都重新包扎。仙姬这次带了不少的伤药。你等等,婢子再去取些药来。”

棠溪起身取箱笼里翻药,墨曜此时跳上车来,唤了声“仙姬”。邀雨“嗯”地答了一声,

墨曜便进入车内,正瞧见花木兰裸露着的遍布伤痕的上身,“天耶……”她后半段的话没出口,就自己一把捂住了嘴。

邀雨瞟了墨曜一眼,“毛毛躁躁。都查出来了?”

墨曜猛地点头,将手里一卷竹简捧给邀雨,“婢子同主薄说是仙姬要看,等下再送还回去。”

墨曜话音刚落,高车便震动了一下,随后缓缓向前移动起来。竟是大军在夜间开拔了。

花木兰惊慌地抓过衣服就要起身。行军途中无故消失,会被当做逃兵的。她自己死无所谓,可逃兵是要牵连家中的。她就算是战死也不能做逃兵。

“安心疗伤,”邀雨开口道,“本宫已经派人同你的火伴说了,留你在本宫这儿帮忙。等事毕再回去。他们会替你跟你的领军将军报备的。”

花木兰这才又坐回去,老实等着棠溪给她上药。说实话,她入军营快半年了,这还是第一次跟其他女子相处,竟还有些不适应。等到棠溪轻柔地替她上药,边上药还边安慰她时,花木兰才彻底放松下来。

邀雨趁着棠溪给花木兰处理伤口的空档,快速将手里的竹简读完。她抬起头望向花木兰,“你不过才投军半年,就已经有了一转的军功。一转杀敌五十。你这么出风头,就不怕被人识破身份?”

花木兰没想到墨曜竟把军功册也给拿来了,略有些意外后又平静道,“开始是打算默默无闻地混到战事结束。结果第一次战场时,我们火之前的伍长就为了帮我,被敌人砍伤……没多久人就走了。”

花木兰深吸了口气才接着道,“我那时就知道浑水摸鱼是行不通的。我若不奋力拼杀,连累的不止是自己,还有我同火的火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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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二、花木兰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八十二、花木兰邀雨听她说的,与自己偷听到的没有出入。估计这事儿也是一查就能查得到。

邀雨忽然想起了一事道,“你们一火,同进同出。本宫看他们对你似乎很是照顾。去油寨都不忘了拉上你。”

花木兰这次是真的吃了一惊,油寨的事儿仙姬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仙姬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留意自己了?

棠溪此时已经替花木兰上好了伤药,开始帮她重新穿衣。

邀雨吩咐,“胸布就先别缠了,否则你身上的伤可好不了那么快。本宫会暂时把你留在身边。你套着甲胄,不仔细看不会露马脚的。”

花木兰没想到邀雨会帮她到这个地步,这仙姬果然同火伴们说的一样,是个神女。

可花木兰心中依旧有些忐忑,“仙姬您为何帮我?”

邀雨看了花木兰一会儿,有些怅然道,“本宫羡慕你。可以代父从军。论智谋,论勇武,本宫其实哪一样都不输你。可本宫却没有为父兄分担的资格。”

邀雨的话说得同在高车内的棠溪和墨曜都不免唏嘘。花木兰或许不懂邀雨的无奈,姐妹俩却是清楚的。

等花木兰彻底换完了衣服,邀雨又问道,“你今后作何打算?”

花木兰似乎早就想好了,也没犹豫就道,“多立军功,早日平安归家。”

邀雨想了想道,“魏皇虽然性急,却还是个有心胸的人。你若真的有大军功在身,他是不会只因你是女子就治你的罪。不过,这战事怕不是一两年就能了结的。本宫看你也才不过十五岁,难道真打算在军中蹉跎下去?”

邀雨很清楚拓跋焘一统南北的雄心,他如今才刚登基不到一年,就亲征柔然。

日后这仗,怕是还有得打。等真的太平了,花木兰即便活下来,也已经是花季不再,到那时,她要如何?孤独终老吗?

花木兰似乎没考虑那么多,“眼下只能争取活着。其他的便走一步算一步吧。”

“仙姬,子墨郎君来了。”墨曜一直在车门处望风,此时看见子墨骑马过来,便立刻回禀。

邀雨忙示意花木兰,“你去角落坐着。本宫不同你说话,你就别出声。”

花木兰立刻依言起身,坐到了车厢的角落里。

子墨进来时,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花木兰,不禁眉头一皱。他对邀雨问道,“五营的领军将军来寻我,说你要了一个他们营里的新兵。就是他?”

邀雨没打算把花木兰的身份透漏给子墨。并非是她不信任子墨,而是碍于子墨男子的身份。

在一个陌生男子面前被拆穿的话,怕是哪个女子都会不好意思的吧?

邀雨点头,“是他没错。我同他说了几句话,觉得很是投契,就留下来陪我聊天。你来的正好,你跟那领军将军说一声,看看能不能把他调到我这里来。”

子墨抬眉,看了看邀雨,又去仔细打量花木兰。花木兰怕子墨看出端倪,低着头跪在角落里一动都不敢动。

“你抬起头来。”子墨道。

花木兰不动。

“头都不敢抬吗?如此怯懦,到底说了什么话让仙姬留你在身边?”子墨语带讽刺地问道。

花木兰依旧不动。

邀雨见子墨抬步要往花木兰那儿去,忙道,“花木兰,抬头。”

花木兰一听,立刻抬头望向子墨。

子墨脚步一顿,见这个叫花木兰的长相极其普通,唯有一双眼睛澄明清亮。

邀雨不能让子墨再对花木兰发难,先一步道,“你快去帮我同那领军将军说一声。免得误事!”边说边半推半搡地将子墨赶出车外。

邀雨不知道,她本来是出于好意,想将花木兰留在她身边,这样花木兰就不用去打仗,也不会受伤或战死。可她却低估了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

不过才一日的光景,谣言便传得连拓跋焘都听说了。

仙姬在自己的高车里养了个男人。

这么让人血脉喷张的话题,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一传十,十传百。当日晚上扎营后,赢风就慕名而来,想看看这个突然得了邀雨圣心的“情敌”长什么样。

同子墨一样,赢风见了花木兰之后,更加不解如此平凡的人,到底何处入了邀雨的眼。

花木兰长得的确不出众,虽说眉眼处细看有些女相,可半年的操练征战下来,皮肤被晒得粗糙黝黑。加上个子又高,让人很难将这么个不修边幅的“汉子”,同娇滴滴的女郎联系起来。

赢风突然想起邀雨的审美有点奇特,她可别是把这么平铺直叙的一张脸,给当做美男了吧?

本来仙姬的事儿,谁也不敢道拓跋焘面前嚼舌根。可无奈宗爱不小心“说漏了嘴”。

这么好的机会抹黑檀邀雨,宗爱自然不会放过。正如檀邀雨所说,如今宗爱和她已经势不两立,与其再费力挽回,不如快刀斩乱麻,断了她入宫为后的路。

“陛下,那话儿传得可有些离谱了。什么这花木兰长相俊美,身上还有处子香气。什么仙姬空闺寂寞,找个男人实属正常。”

宗爱边说边窥着拓跋焘越来越黑的脸色,“你可得管管了,这柔然主力就在眼前,可不能让这种事儿动摇了军心。”

“子墨和赢风可去看过?”拓跋焘看着舆图,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听说是去看了一眼。”宗爱不知拓跋焘为何这么问。

“他们去看过了,那花木兰还能继续留在檀邀雨的车中?”

宗爱点头,“是啊。其实仙姬本来就同子墨和赢风两位郎君走得就有些近。不过他们三人是师兄妹,也算说得过去。只是这花木兰毕竟是外男,与仙姬同乘,怕是会惹出不少风言风语。”

“去把那个花木兰给朕招来,朕要亲自见见他。”拓跋焘最终还是忍不住下令道。

邀雨听说拓跋焘召见花木兰,只觉得自己真是自作聪明。原本花木兰隐藏得好好地,即便伤口没处理好也不至于致命。

邀雨忘了,她把花木兰当女人,其他人只会把花木兰当仙姬的情人。

人与人之间大约真有缘分一说。邀雨同花木兰接触不过短短两日,就觉得与她投缘。或许是因为她对她阿爹的孝顺感动了邀雨,亦或许是被她身为女子却敢只身投军的勇气触动,又或许,只是因为喜欢花木兰同她讲话时坦荡自然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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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三、送你上青云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八十三、送你上青云邀雨想帮帮这个已经处事不易的女子,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同拓跋焘讨了花木兰。大不了帮拓跋焘去取大檀的首级,换花木兰一条命。

总不能眼看着好好一个姑娘家,让自己这么给坑了啊。

“你可愿意跟随本宫去仇池?”

花木兰却坚定地摇头,“阿爹曾经隶属于镇西军的重骑兵队,对大魏忠心不二。他是绝对不会舍弃大魏转投他国。我更不能舍掉家人只求保命,否则我也不会来投军了。”

花木兰知道邀雨想为自己解围,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身份牵连了这位出手帮她的仙姬。她露出坦然的笑容道,“我自从军之日起,从未做过任何有愧对大魏的事儿。我愿意将实情和盘托出,若是陛下因此治罪于我,也是天意如此,仙姬无需挂怀。”

“不行!”邀雨立刻否决,“并非本宫不信魏皇的肚量。只是此前战事拖延,有个叫刘洁的尚书令就说是本宫之过。如今本宫的嫌疑洗清了,你若是再跳出来,那刘洁为了自己脱罪,一定会将所有的错处都扣在你身上。”

军中有女子会被认定不吉利,花木兰没有“仙姬”这种超然的身份保护,简直是刘洁用来顶包的不二人选。

到时候就算邀雨有心想要维护,拓跋焘也必须处死了花木兰以定军心。

邀雨想了想道,“你如此短时间内就能有一转的军功,可见功夫不错。若是能受到重用,未必不能青云直上。你既然执意留在魏军,本宫便帮你一把。你附耳过来……”

——分界线——

花木兰被带到拓跋焘的高车时,已经紧张得手心冒汗了,就算是上阵杀敌她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这可是面君啊,不要说自己的身份一经发觉,那就是死罪。便是此刻她说错一句话,也是死路一条。

花木兰一边跪在地上等着拓跋焘问话,一边又在心里将檀邀雨教给她的说辞又想了一遍。

花木兰硬是在高车的车板上跪了半个时辰,拓跋焘才似忙完了正事般,抬眼看向她。

拓跋此刻除了不解就是羞恼。

这花木兰长相平平,看上去虽然也挺结实,可远不如自己健硕。家室更不用说,不过是个军户。跟拓跋焘比,说云泥之别都是抬举了花木兰。

这么个处处不如自己的人,凭什么让檀邀雨对他青眼有加!

“你叫花木兰?”拓跋焘强忍着一刀劈了花木兰的嫉妒心问道。

“是。小人怀朔花木兰。”花木兰按照檀邀雨交代的,规规矩矩地答道。

“抬起头来回话。”拓跋焘气势逼人地吩咐道。

花木兰抬头,拓跋焘再次打量她,“也不过如此。朕委实看不出你有何才能,能被仙姬挑中了留在身边?”

花木兰稽首在地,略显惶恐道,“陛下莫要听信风言风语。小人之所以被仙姬叫入高车,盖因仙姬晨起练拳时,发现小人早于他人起床练箭。仙姬说小人根骨不错,很适合练武,就让小人打了一套拳。小人就打了军中操练的拳给仙姬看。结果仙姬就皱了眉头,说小人打拳时很多发力点不对,明明力气很大,打出去的却不是十成的力气。”

花木兰说到这儿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仙姬这瞎话编得一套一套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真的骗过魏皇,话说回来,欺君好像也是死罪吧……

花木兰见拓跋焘似乎听得还挺认真,就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去道,“后来仙姬就问小人,是否军中的士卒都是这样打拳,小人就说是。到了军营后,将军们就这么教,咱们就这么打。然后,然后……”

“然后如何?”拓跋焘被花木兰的话吊起了胃口。

花木兰战战兢兢地小声答道,“然后仙姬就骂了句‘一群废物’。后来就把小人叫去高车,亲自指点小人打拳。”

拓跋焘闻言哈哈笑出声,“这的确像是她会说的话。原来如此。你起来吧。”

花木兰哪儿敢,这高车内就这么点儿空间,拓跋焘坐在,她要是站起来,不是比陛下高了?

所以花木兰只是抬起头,却依旧跪在那。

邀雨指点过军中的操练,之后子墨甚至还带了几人演示给拓跋焘看。

拓跋焘当时看到原本拖后腿的士卒,在子墨几日的调教下完败柔然俘虏,还以为自己的大军马上就要脱胎换骨了。可没想到此后各营的进步也不过如此。

到现在拓跋焘才明白,原来自己军中的操练,竟做错了不止一处。

所以檀邀雨原本只是打算帮忙指点操练的?竟然被人以讹传讹地歪曲到养面首的地步。

拓跋焘黑了脸,没好气儿地扫了宗爱一眼。吓得宗爱浑身一个机灵,立刻跪了下去,“陛下息怒。奴才也是道听途说。奴才有罪!奴才该打!”说着就开始扇自己的耳光。

花木兰斜眼偷看宗爱一个耳光接一个耳光打得响亮,猜测必定是此人在魏皇面前嚼舌根,说了仙姬的坏话。

见宗爱毫不留手儿地抽自己耳光,花木兰顿时便觉得很解气,甚至还有点儿想上去也抽抽两下。

拓跋焘不去理会宗爱,只对花木兰道,“你随朕出去,将仙姬指点你的拳再打一次给朕看。”

花木兰忙应“喏”。随拓跋焘走出高车,出去前还扫了眼不停扇自己耳光的宗爱。

只见宗爱低头垂眼,表情晦暗不明。

花木兰隐隐担忧,这位內侍好像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惹了他,仙姬日后怕是会有不少麻烦吧?

拓跋焘一心只想着邀雨指点过的拳路,完全没注意宗爱正逐渐扭曲的表情。他一下车就催促花木兰,“快!将拳打来给朕瞧瞧!”

花木兰本身就有父亲家传的武艺,邀雨又真的指点了她几处。所以她打得拳自然是要比普通士兵好出一大截。

一套拳下来,拓跋焘双眼放光道,“好!果然不错!”他说着挽起袖子,“来,陪朕过两招!”

花木兰赶紧收势站好,抱拳道,“小人不敢。”

拓跋焘此刻正技痒,哪儿会让花木兰推辞,指着花木兰道,“你若是能赢了朕,朕定会重重赏你!”

花木兰双眼发亮,真要能赢了魏皇,赏赐她不要,恕她一家无罪不知是否能行?

仙姬说过,陛下不是狭隘的人,应该不会因为输给个小兵就恼羞成怒吧?花木兰还在犹豫,拓跋焘却已一拳打了过来。

。顶点

番外、三人角力

校场比箭。檀邀雨故意输给了拓跋焘。这其中的缘由,其实子墨很清楚。可心里清楚,不代表脑子也清楚。

子墨只想同拓跋焘打上一场,否则他胸口像是滚水一样不得平息。

可子墨没想到,赢风竟然也死皮赖脸地跟着。子墨原以为他也是为了邀雨来出气的。结果自己跟拓跋焘的打斗刚一停顿,赢风竟然调转矛头,要与自己一较高下。

“你做什么?”子墨阴沉着脸问道。

赢风却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答道,“魏皇跟旁人比了一早上,想必也累了。不如咱们同门师兄弟先比划比划。”

“不用内力?”子墨又问。

赢风点头,“自然。否则岂不是违背了约定?”

子墨原本还有些怒意,此时却不知为何变成了隐隐的兴奋,他早就想找机会教训赢风一顿了。

“既如此,请赐教吧。”

赢风和子墨几乎同时发力冲向对方,一经交手便闪电般拆了五招。两人都知道对方不可小觑,因此完全没有留手。

拓跋焘在旁边观战,心中渐渐燃起一团怒火。

他方才同子墨过招,虽说不占上风,却也见未落败许多。他原本还自鸣得意,想这顶级的剑客,也不过如此。

可如今他看到子墨同赢风打斗,才知道子墨方才不过是收着力,根本没打算全力以赴地对他。这是何等的侮辱!

拓跋焘眼看着赢风同子墨越打越焦灼,每一次交手都带起一圈劲风,吹得帅帐内的三人都衣诀翻飞。

五十个回合下来,赢风不再正面硬扛,而是边闪避边调笑道,“我竟不知,师弟的外家功夫如此好。”

子墨一句话都不答,转身就是一记飞踢,速度快得让赢风躲闪不及,只能用双臂硬挡下来。

赢风甩着胳膊不满道,“同门切磋,你倒是下得狠手。”

“刚刚那是狠脚。”子墨面无表情道,又换了个起手式,“今日是不是普通的同门切磋,你我心里都清楚。”

子墨刚一说完,又再次朝赢风攻过去。

虽说子墨跟邀雨一同拜师,但子墨清楚自己是师傅捎带上的。

这么多年,子墨同邀雨在地宫里修行。虽然突破了任督二脉,也习得内功心法。可同邀雨和赢风的境界比,他的内力真的不算什么。

只不过此刻不用内力的情况下,子墨自信,除了邀雨,没人能同他一较高下。

他没有修习罡气的天赋。这一点他早就知道。

可即便没有罡气,他依旧有自己的办法去保护邀雨。那就是不分寒暑的苦练外家功法。

邀雨是习武的天才,她练功从来都是轻而易举就能窥破功法的奥秘。可子墨不是,子墨的一切都是一劈一砍苦修而来。

挥剑万次,方有剑意。

赢风察觉到子墨同自己打了五十个回合后,不仅身法速度未减,连拳风掌力都没有削弱的迹象。

赢风立刻转换招式,将子墨的进攻全都以柔化刚,以四两,拨千斤。

拓跋焘冷冷看着子墨和赢风越战越火热,对他却视若无睹。

此时见赢风和子墨打到一处,拓跋焘直接上前,一手拽住一个人的手腕,接着全身发力,硬是靠自己熊一样的神力将两人拆开甩了出去。

子墨和赢风被甩出去的同时便一个翻身,稳稳落在地上。

子墨站起身,毫不客气地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赢风不服气道,“怎么,你难不成以为近水楼台就能先得月?楼台上那都是水中月,一捞就碎。”

拓跋焘立于两人中间,也豪气道,“不过是楼台,朕十座八座都建得,到时候究竟是谁更近水,还难说得很!”

另外两人异口同声,“劳民伤财。”

拓跋焘:……

三个人正互相对立,宗爱的声音突然自帐外响起,“陛下,到用午膳的时候了。可要传膳?”

帅帐里安静了片刻,拓跋焘才道,“传。”

这一顿饭吃得所有人都精神紧张。宗爱跟着送膳的一进帐,就去瞄拓跋焘,没见到什么明显的外伤,宗爱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三人都闷头进食。虽说食不言寝不语……可这静谧的尴尬气氛是怎么回事儿?

待三人都食毕落箸,宗爱才试探着旁敲侧击,“陛下,您可要更衣?”

拓跋焘却只是拍拍衣摆上一个明显的鞋印子,“都撤下去吧。不经传召,不要进来。”

这是还要接着打啊!?

宗爱只觉得脑仁儿疼,你说你们三个在这儿打得生龙活虎的,仙姬又看不见。况且又不是你们谁赢了,仙姬就从了谁。有打架的功夫,多去讨好讨好仙姬不是更有用?

不过这话,谁会去说?好好活着不好吗?

待內侍们又将帅帐清空。三人再次分角而立。

赢风松动了一下肩膀,“难得魏皇给提供了这么个机会,咱们继续?”

子墨紧了紧衣袖口对赢风道,“三人里你年纪最长,可需要先消消食再来比过?”

赢风咬牙道,“我也只不过年长你一岁。”

子墨点头,“一年有三百六十五个日出。”

“我先揍你三百六十五拳你信不信?”赢风算是看出来了,子墨这小子绝对是在邀雨面前装忠厚,实则是气死人不偿命的主。

“我不信。”子墨话音未落,人已经一跃而起,右手对着赢风就是一拳。

赢风立即以掌隔开,引着子墨的力继续向前,然后贴近子墨的身侧便是一记肘击。

子墨却反应极快,出拳的右手反手一抓,直接扣住赢风的手腕。左手顶住赢风的肘击,借力就将赢风摔了出去。

赢风在空中一个翻身,原本可以稳稳地落地,没想到前脚尖刚着地,腰带就被人抓住,紧接着整个人便被拓跋焘高高地举了起来。

赢风想靠巧劲摆脱钳制,可拓跋焘的天赐神力不是虚的,任赢风怎么扭转,都挣脱不掉。

只听拓跋焘大喝一声,一个背摔想将赢风压在地上,没想到赢风借着下落的瞬间,对着拓跋焘腋下就是一拳。拓跋焘登时一侧就脱了力,身子一歪,竟没有实打实地压住赢风。

赢风趁势一个翻身,站起到一侧,“魏皇这是何意?”

拓跋焘揉着被打疼的腋下哼道,“何意?三人角力,难不成让朕看着你们二人打?”

子墨面无表情道,“魏皇心里清楚,你就算造楼台千座,得到的也只能是镜花水月。这场角力,一开始您便只能旁观。”

拓跋焘黑了脸,“汉人朝廷,公主都可以用来和亲,檀邀雨不过是将军府的女郎,你们难不成以为朕真的娶不到?”

赢风漫不经心地笑道,“公主的话,陛下肯定娶得。毕竟哪国的公主也不能一不开心就将陛下拍死。”

拓跋焘觉得赢风和子墨武功上怎么看都不是同一派,倒是这气人的路数更像是一脉师承。

拓跋焘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在他的心里,女人终究是女人,是男人背后那一抹艳丽。

只要他够强大,檀邀雨嫁了他,自然就会夫唱妇随。檀邀雨再厉害,又怎么比得了天下的君王?

等檀邀雨真的坐上皇后之位,她就会知道,自己能给她的尊荣是任何其他男子都做不到的。

想到这儿,拓跋焘紧了紧腰带,“多说无益,咱们还是拳脚上见真章吧。”

拓跋焘此言一出,三人角力才真的变成了混战。

拓跋焘也不管子墨和赢风如何打。反正他只要捉到一个就不撒手,全凭着自己的神力抓到就摔。

子墨和赢风一边互揍,还要一边防着拓跋焘偷袭。因为一但被拓跋焘揪住,就很难挣脱开。

毕竟拓跋焘的身份在那儿,他们俩也不可能真的毫不顾忌地把他打死。一个身份,竟成了拓跋焘角力的最大砝码。

三人一直打到掌灯时分才停手。

虽然表面上看,除了衣服上灰扑扑的脚印,三人都没有受伤的痕迹。可衣服下面,全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酸疼。

由于拓跋焘从中搅合,三人也没法分出个胜负。

“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子墨先开口道。

“怎么,你要认输了?”拓跋焘硬挺着身上的疼,状似清风拂面地道。

赢风知道子墨顾虑什么,赞同道,“时辰差不多了。再打下去,怕是咱们三个都要被仙姬堵在这儿出不去了。”

三个不能表露心迹的人,怂了。三人在无言间就达成了对今日之事保密的协议。

等子墨和赢风若无其事地走出帅帐,拓跋焘才一屁股坐到地上,“混账东西!居然下黑手!”

拓跋焘一边揉着自己不知被揍了多少拳的侧肋,一边喊道,“宗爱,给朕滚进来!”

宗爱连忙一阵小跑着入帐,“陛下,滚太慢了。奴才还是跑着快!”

“少给朕贫嘴!”拓跋焘骂了一句又压低声音道,“去取药油来。”

宗爱立刻就从袖子里取出一瓶药油。

宗爱怕拓跋焘觉得自己小瞧他,所以提前准备药油,赶紧解释道,“奴才想着陛下今日肯定大展神威。又想那二位毕竟远来是客,所以特意备了不少药油。没想到两位郎君每人只接了一瓶,竟剩下这许多。奴才就自己揣着了。”

拓跋焘一想到赢风和子墨看到满盘子药油时的脸,顿时觉得很解气,“做的好!”

他将练功服脱下,露出里面被打伤的地方。宗爱一言不发,上前用药油替拓跋焘揉搓伤处。

拓跋焘扫了宗爱一眼,“嘴巴严实点儿。不然朕割了你的舌头。”

宗爱一边替拓跋焘擦药一边冒冷汗。这么多伤,仙姬那两位师兄弟是不要命了吗?这可是损伤龙体的大罪啊!

拓跋焘一边龇牙咧嘴地忍着疼,一边反复琢磨。今日角力,他明显不如另外二人。若说他是在乎面子,不愿意让檀邀雨知道三人角力的事儿。那赢风和子墨为什么也不想让邀雨知道?

拓跋焘左思右想,一个猜测慢慢浮出水面。赢风和子墨虽然心仪檀邀雨,却因为某种缘由,不能对她表露心迹。难不成是他们师门里的规矩?

拓跋焘猜不透为什么那二人明明喜欢却不敢说出口。不过他觉得缘由什么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抓住这个机会,率先发起攻势。

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近水楼台上站的究竟是谁,还说不定呢!

——分界线——

借免费章说点儿题外话。

这个番外是接在三人角力那一段的。之后拓跋焘就开始展开求亲攻势了。

其实是应该早一点把番外发出来的。但是情节上一直没有设定得很好。最主要是想不出一只猫要怎么跟两只老虎打。就算老虎说我不咬你哈!

结果拖到现在,算是上架福利给大家。自己傻乎乎地以为能把这篇番外塞到作家说里,后来发现就算用满500字限制也发不完。

拆得七零败落的也影响大家阅读。索性就单独放一章了。至于正版福利,以后慢慢会给大家补上。目前打算要写的番外有朱圆圆调戏檀家二郎,还有赢风油寨后醉酒。敬请期待哈。

此外,说一下关于花木兰。这是我最喜欢的历史人物,虽然有可能是虚构的……但是小时候我不迷歌星,不迷影星的就只迷花木兰。

写这篇文时就纠结了很久。因为花木兰这个id太大了。我估计读者们不知道拓跋焘,不知道檀道济的,也都知道花木兰。毕竟谁小时候都不能逃了背文言文啊。

花木兰这个人物一旦细写,很容易就会压住女主的光环,但是我又舍不得一笔带过。所以变成现在这样有点类似女二的存在。

希望能通过这个故事,把花木兰也带活起来,不枉费我做小迷妹一场。

再次感谢大家上架时的支持。

一百八十四、偷袭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八十四、偷袭拓跋焘突然出招,花木兰本能地反击。她一把抓住拓跋焘的手腕,钳制主拓跋焘的攻势。她这一抓,两人都吃了一惊。

拓跋焘和花木兰都力气大过常人,平时在周围人当中,鲜少有人能真的在力气上同他们抗衡。

此时棋逢对手,双方不免都多看重了对方一分。

几个回合下来,花木兰略逊一筹,颇为遗憾地认输了。

她虽然力气远超成年男子,家传的武艺学得也算不错,可同拓跋焘比,还是差了一截。

拓跋焘见花木兰面露遗憾,鼓励地拍了拍她肩膀,“你小子不错!仙姬会亲自提点你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拓跋焘贪心的想,若是邀雨肯亲自指点,让他的大军人人都如同花木兰一样,不,不用人人,一半亦可,彼时何愁天下不可得?

拓跋焘想着那场景便觉得体内热血沸腾,竟是一刻都不想再等道,“来人,去请仙姬前来。”

小內侍领了命,一路小跑着去邀雨的高车,结果毫不意外地吃了个闭门羹。

小內侍诚惶诚恐地跑回来对拓跋焘道,“仙姬说,时辰不早,她已经歇下了,不便相见。陛下若是询问招式的事儿,她已经为陛下教了一人出来,就不再过问了。免得又有什么闲言碎语的惹人误会。”

小內侍说着偷偷看了花木兰一眼。人人都说仙姬是瞧上了这小卒,可这么瞧着,还没有镇西军五营的赛布札好看呢。

拓跋焘听完小內侍的回话,仔细想想也是,总不能真让檀邀雨去指挥操练吧,那朝中的悠悠之口可就真的堵不住了。

邀雨肯定也是因为刘洁的事儿顾虑到了这一点,才故意挑了个不起眼儿的小兵来指点。

拓跋焘看向花木兰,“如此也好。你以后就跟在朕身边吧!”

旁边伺候的內侍,保护拓跋焘的侍卫们无不都对花木兰羡慕不已。

从一个小卒到天子近卫,这可是一步登天啊!如此好运,只不过是因为仙姬看中了他!

花木兰被拓跋焘叫走后,邀雨便有些坐立不安,时不时地从车门缝向外张望。直到拓跋焘派了小內侍来请她,邀雨才彻底放下了心。

“如今我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些了……”邀雨有些惆怅,好不容易找到个同自己投契的,就这么又被抢走了。

邀雨原本还打算着,给了花木兰教导三军操练的契机,就能常叫她来自己这里。

名义上由她指导花木兰,花木兰去指导各营士卒,如此算是名正言顺地找她来见面。

日后花木兰若是再受了伤,也能随时来自己这里疗伤,不用再自己捣鼓草药对付了事。

可邀雨没想到,花木兰被拓跋焘招到身边的当天夜里,斥候就发现了柔然逃跑了的军队。拓跋焘不负众望地又头脑发热,连个筹划都没做,半夜里直接带兵去偷袭。就连花木兰也被他拉了去。

拓跋焘带着自己的前锋营直接杀进屯柞山,犹如天降,与柔然大将阿伏干率领的柔然骑兵相遇后,斩首数千,获马万余匹,大胜而归。

拓跋焘一击犹如利剑,顿时打散了柔然残军,魏军大军只好分五路包抄,可惜大檀在一干柔然死士的力保下,最终逃脱。带着剩余的残部继续向北逃窜。

邀雨跟着后续辎重到达时,魏军已经在清扫战场了。邀雨远远看到拓跋焘正在拍花木兰的肩膀,似是在褒奖她。

花木兰被拓跋焘的大力拍得一边龇牙一边强颜欢笑。

邀雨让人把高车驶了过去。

拓跋焘见邀雨来了,忙迎上前道,“仙姬真是独具慧眼,这个小子当真不错!杀敌时拼得比朕还猛!”

邀雨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只问道,“可有本宫师傅的消息?”

拓跋焘指了指一片狼藉的战场,“朕已经派人去打探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

邀雨回过头,对身后跟着的子墨和嬴风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会意,也朝战场那边走去。

邀雨似是对拓跋焘这边不感兴趣,提步往一处较高的土坡走,想从高一点的地方观察看看。

邀雨同花木兰擦身而过时,同她对视了一眼,见花木兰微微点头,便知道她没受什么伤。即便如此,拓跋焘还是故意咳嗽了一声以示不满。

邀雨懒得理拓跋焘。她现在深深怀疑这位魏皇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费尽周折跟了柔然人这么久,为的就是将出逃的人马一锅端。拓跋焘却自以为是的带前锋营去夜袭,导致大军包围之势还没形成,就已经打草惊蛇,给了大檀逃跑的机会。

望着土坡下的战场,邀雨忍不住皱起眉。她不喜欢血味儿,如今看着下面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几乎快被血染红的大地,邀雨很难有什么好心情。

两军交战,死伤都是在所难免。只是不知那些死去的将士,闭眼前是否觉得自己死得其所。

见檀邀雨明显心情不佳,拓跋焘也不敢冒然上前搭话。生怕触了她的逆鳞,惹得她更加不快。索性在她身后站着,默默为她挡掉一部分冷风。

天这么阴,怕是快下雪了……

“回禀陛下,将士们抓到一批跟随大檀逃出的家眷。请问陛下如何处置?”

拓跋焘正心里美滋滋地为邀雨挡风,却被这声回禀打断了。

能跟随大檀一起出逃的,自然是宗室家眷。

果然一问之下,不仅有柔然可敦在其中,还有王室的萨满,和个部落主的子侄。这可真是意外的收获。

柔然王帐被攻破时,投靠了大檀的草原各部也纷纷逃走。当时拓跋焘还奇怪,怎么大檀对此都不加干涉,原来是有把柄握在手中啊。

如今各部落主的子侄们都成了大魏的俘虏,就不愁他们的部落不归顺。

此时就连邀雨都不得不佩服拓跋焘的运气。平常人像他这么折腾,早就不知死了几回了,他却每次都能火中取栗。

“统统带上来。”拓跋焘上前一步,挡在邀雨面前道。

一行大约两百人被带上来时,邀雨最先注意到队伍前列的可汗正妻,柔然人的可敦。还有就是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萨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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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五、火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八十五、火拓跋焘快速扫了一眼这群人,除了个别几个还敢义愤填膺地瞪着他,其余的都已经萎靡不振。

拓跋焘也懒得审问了,直接下令,“女人赏给各营,小子们都关押起来,等他们阿爹来赎。其他的,统统杀了。”

此处离大魏尚有些距离,他们可没有多余的口粮养这些俘虏。

“慢着!”柔然的可敦突然开口。这个年过四十的女子,虽然已经风华不再,却傲骨犹存。“请魏皇陛下仁慈,准许我王室女殉国。”

她们宁可一死,也不受魏军的凌辱。

面对柔然可敦的视死如归,拓跋焘冷哼,“想死可以。让朕的将士们开心够了,之后怎么死都随便你们。”

北魏没有俸禄,更没有军饷。战场所得,就是这些普通士卒唯一的收入。各营的将军们都会按军功分配战利品。

而战俘,自然是属于战利品的一部分。

柔然可敦趁人不备,从马靴里抽出一把小匕首,大喊一声,“可汗,妾先行一步!”说完便直接割了喉。

邀雨看着可敦倒下去,鲜血大汩大汩地从她脖颈的伤口里涌出来。可敦的身体痛苦地抽搐了几下,就死去了。

在她身侧的老萨满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为可敦闭上双目。摇着手杖上的铃铛和彩幡开始吟诵。

队伍里其余的几名女子见状,也纷纷自尽。有的被魏军的士兵手快拦下,有的便随可敦去了。

拓跋焘不耐烦道,“不识抬举。”

老萨满此时抬起头,双目浑浊地望着拓跋焘,“魏皇可知,是什么让草原上的草得以茁壮成长吗?”

老萨满站直身体,展开双臂,举起手杖道,“不是风,也不是雨,亦不是太阳……而是火。火烧过的地方,草原才会更茂盛,才会孕育更强壮的生灵。您的军队或许很强大,可以像火一样烧遍草原,可是我们的族人不会消亡,我们只会变得更加强大。”

拓跋焘不屑,“或许烧荒能让草原更繁茂,可那是因为火会被石堆和水滩阻挡。而朕的大军不会,朕的大军会一直驰骋到天的尽头,直到把蠕蠕人彻底消灭为止。”

老萨满闻言大笑,“目光短浅的狂悖小儿,天无尽,地无涯。长生天将永远庇佑他的子民,为我们寻找栖息之所。”

老萨满说完,就用手杖猛地敲向自己的头部,满脸鲜血地倒地而亡。

拓跋焘面不改色地望着地上死透了的两具尸体,对着围观的魏军士兵们道,“他们是弱者,所以即便能逞一时口舌,却终究逃不过一死。而朕,要带着你们横扫草原,成为整个华夏的霸主!尔等可愿追随朕!”

“陛下威武——!”

“陛下威武——!”

潮水般的山呼,将俘虏们仅剩的一点儿勇气都淹没了。

邀雨叹息,这大约就是与生俱来的王者,就连这种时候,都不忘了鼓舞士气。

她没有看这人世苍凉的心情,转身打算回自己的高车,却在下一瞬听见了一串清晰的击金之声。

这击金之声如同一支破云的利箭,让众人刹时禁声。

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一位老者悠远的吟唱:

大道茫茫兮,阴阳恒常——

蜉蝣骎骎兮,天地有纲——

尔道憧憧往来,何不吹笙鼓簧——

缟素哀哀兮,魑魅魍魉——

邀雨登时精神起来,几个起落就跳上了自己的高车顶,开始四下张望。

在远处的子墨和嬴风显然也听见了歌声,正迅速向邀雨这边奔来。

拓跋焘反应虽慢了一拍,也很快就猜测出,这唱歌的老者大约就是邀雨的师傅。没想到他人真的在柔然!

能教出檀邀雨这么强的徒弟,可见这位师傅该有多厉害。若是能将他聘入朝堂……拓跋焘想着也开始四下寻找,并吩咐其他将士,“快去把吟唱之人找出来,速速请到朕这里!”

可邀雨的师傅显然是用内力唱出的这首歌谣。声音洪亮如同自四面八方而来,根本听不出人到底在哪个方向,距离这里多远。

邀雨急了,她立刻催动内力,高声喊道,“师傅!徒儿寻了您这么多年,您真的打算避而不见吗!”

“时候未到——”声音远远传来,似乎人已经要走了。

邀雨怎么可能就因这一句“时候未到”就放弃,她跳下高车,直接跑到拓跋焘旁边,抢了拓跋焘的马,骑上就跑!

拓跋焘慌了,他的神驹可是日行千里,这要是让檀邀雨跑了……

“追!快追上去保护仙姬!她若是有什么闪失,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不待拓跋焘的人有所反应,子墨和嬴风已经不分前后地骑马追了上去,墨曜也紧跟其后。

拓跋焘索性抢了自己部下的马,也追了过去。

其实邀雨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跑,可她又受不了呆在原地不动。这么多年了,为了问一句“为什么”,她从刘宋被放逐到北魏,又从北魏找来了柔然。

邀雨催着马一路狂奔,一直跑了一刻钟,才渐渐停了下来。

她坐在马上,望着无垠的草原和快要落山的夕阳余晖,不禁悲从中来,竟忍不住放声大哭,“师傅!您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传了她如此霸道的罡气内力?

为什么传了她内力又不留下来教导她?

为什么她小小年纪被世人视作妖女时不来为她澄清?

为什么知道她被关在地宫十年之久,也不来救她?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子墨赶到时,心疼地将邀雨拥入怀中,轻声哄着。

嬴风也觉得胸中憋闷,也不管邀雨的师傅听不听得到,运足内力大喊,“师伯!晚辈知道您此刻不便想见,可否请您告知相见之期?”

“待小丫头及笄之时,老朽自会于平城与你们相见——”

嬴风原本只是发泄般地喊一句,没想到竟真收到了回答!

邀雨猛地自子墨怀里直起身,高声问道,“当真!?”

这次师傅却没再回话。

邀雨一脸怨念地望向嬴风,“为何你问的师傅就回?”

嬴风只觉百口莫辩,有这么迁怒人的吗?他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因为我长得帅?”

邀雨不再听他鬼扯,想想这一趟柔然之行,没有徒劳无获,已是幸事。

及笄之时,不过再半年而已了!

拓跋焘和花木兰追上邀雨等人时,邀雨已经破涕为笑。

拓跋焘看着邀雨满脸泪痕,却笑得灿烂。子墨等人都围着她,哄她开心。这一幕竟让拓跋焘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拓跋焘伸手一个呼哨,他的马就驮着檀邀雨向他走来。马突然自己动了,邀雨一个后仰后赶紧抓住缰绳。见是马主人召唤,邀雨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谢道,“多谢魏皇的马。”

拓跋焘张口就道,“要道谢的话就以身相许。”

邀雨跳下马就直接走了,“本宫可比陛下的马金贵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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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六、火(二)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八十六、火等追着邀雨跑出去的人马回到战场时,清扫战场的队伍已经收拢,俘虏也被绳索绑着连成了一串。

夕阳仅剩的一点余晖渐渐褪去,拓跋焘有些不甘心地望着大檀出逃的方向,最终下令道,“探子出去查找柔然剩余的兵力,其他人原地扎营。”

拓跋焘一句话让所有人都乐开了花,将士们是真怕拓跋焘又热血冲头,打算夜里接着追击。

如今陛下下令扎营,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就开始不停地扫过那一队柔然俘虏。

可敦和老萨满虽然自尽,可这一队抓到的俘虏,大多还是大檀从各部落主那拘来的人质。这些人可没有与柔然共存亡的心。

除了部落主们的子侄以外,还有十几名女子。她们原本是打算跟随可敦殉国,却被魏军士兵手快地拦了下来。

这些女子有的是可敦的婢女,更有几名是大檀可汗妾室生的女儿们。

这些贵女,平时倨傲自持,根本不会正眼儿瞧普通的士卒一眼。可如今柔然已败,她们便从云端跌入污泥,要受数不清的蹂躏,怕是比油寨里的女妓都要凄惨。

方才拓跋焘已经发了话,要将这些女子赏给将士们。可拓跋焘没有挑选之前,谁也不敢妄动。

宗爱一路骑马跟着辎重车队,此时屁股已经被颠得快没知觉了。一瘸一拐地凑到拓跋焘跟前小声询问,“陛下,那位着紫裙的是柔然王女。虽是妾室所出,但模样还算端正,您看……”

宗爱上前询问时,这十几名女子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如今已经成了亡国奴,再纠结气节便是矫情了。能让拓跋焘选上,不单单是躲过被无数士卒蹂躏,更能继续过上锦衣华服的生活。

可拓跋焘此时一点儿旖旎的心思都没有。拓跋焘像是没听见宗爱的问话,只催促前面的军需主簿道,“不是说缴获了几匹不错的马吗?马呢!”

攻破柔然王帐时,檀邀雨就说过,她只想要匹好马。拓跋焘心里就一直记着。

方才檀邀雨抢了他的马,骑得顺溜得很。看来她的确是在骑术上下了些功夫。此时若是能送上一匹好马给她,定然能讨得她的欢心。

宗爱见拓跋焘对这些女子丝毫没兴趣,就冲等着的士兵们摆摆手,示意他们直接将人带走就可以了。

士卒们喜出望外,迫不及待地上去拉人。那位紫色裙子的王女更是引起了几人的争抢。

拓跋焘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吩咐道,“你们办事时把人拖远点儿,别打扰到仙姬休息。”

宗爱只觉得心跟滴血一样在疼,若是当初自己没自作聪明地设计这位仙姬……

檀邀雨,这是多好的靠山啊,怎么说搬走就搬走了呢?他宗爱又不是愚公……

一直站在拓跋焘身侧的花木兰有些同情地看了那些女子一眼,她自己的身份如今岌岌可危,再要救他人实在是力不从心。

花木兰忘了眼远处邀雨的高车,或许只有她可以。可花木兰很快就打消了自己这个念头,拉着邀雨去触怒陛下,这种事儿花木兰可做不出来。

花木兰做不出,但宗爱做得出。如今只要能引起陛下跟檀邀雨矛盾的事儿,宗爱是一件都不会放过。

入夜以后,整个营盘就如同被切割成了两个世界。东侧的辎重车队安静得只剩下看管物资的几名哨兵。西侧却是热闹得沸反盈天。女子们的尖叫声完全被狂笑和喧哗声掩盖得严严实实。

花木兰此时正陪着拓跋焘喝闷酒。拓跋焘原本以为得到了良马,结果看过之后也不过如此。既然是他送给檀邀雨的,就绝不能是“不过如此”的品相。

两人正一言不发地对饮,就听到外面一阵喧哗。

宗爱立刻出去查看,不一会儿转回来禀报,“先前那位王女趁人不注意跑了,还烧了个帐篷……”

宗爱此时很头疼。明明自己给那女子安排了个空隙,又指点她去找邀雨。你说你跑也就跑了,烧帐篷做什么!

宗爱自然不会懂,一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王女,此时竟被普通士卒争做玩物。她的恨又岂是旁人能领会的?她恨不得将整个军营都付之一炬!

拓跋焘此时就听见外面不少人高喊着“快!快!快灭火!”

拓跋焘本就心绪不佳,此时更是火上浇油,“她人呢?”

宗爱硬着头皮答道,“好像是往东面去了。”

拓跋焘皱眉,竟是跑去了檀邀雨那边。可还不待他动作,花木兰却抢先站了起来,“陛下,属下替您去看看。”

花木兰的关切之色溢于言表,这让拓跋焘眯了眯眼,不过他最终没挑明什么,只是起身道,“仙姬安危,事关重大,你随朕一起去看看吧。”

只是两人才刚走出帅帐,就惊觉这火势有些大啊!

宗爱看见也吓了一跳,方才他出来查看时,还没这么大火啊!

此时已入深冬,天干物燥,原本就挨得很近的帐篷碰着点儿火星子就着起来,一顶接着一顶,很快就蔓延开来。

他们扎营的附近又没有湖泊水源,光靠喝的那点儿水如何够灭火。

拓跋焘见状立刻下令,“将着火的帐篷隔离开来,所有人不要去救火了,直接挖沟。”

由于火烧的太快,士卒们不得不留出好大一块地方开始挖防火沟。幸好军营人多,没一会儿,宽约一尺的土沟就被挖出来了。

所有人都站在土沟的外侧严防死守,一见有火星儿飘过土沟,就立刻冲上去扑灭。

拓跋焘见这边的情势已经稳定,便转身带花木兰等人往东侧而去。

没想到他们才走到一半,迎面正遇上子墨。

只见子墨抬手就将一个被打晕了的人扔到拓跋焘脚下,“此女妄图潜入仙姬的高车。她方才交待,说是有人教她去寻仙姬求救。”

子墨说完寒意森森地扫了宗爱一眼,又对拓跋焘话里有话地说道,“陛下该好好查查身边的人了。”

宗爱打了个冷战,他知道自己就算做得再隐晦,只要邀雨认定是他做的,解释也是徒劳。

子墨不再多言,回去继续守着高车。他见到那批俘虏,就知道会有人拿他们做文章。所以一直在辎重车队外圈守着。

紫衣服的王女还没靠近高车,就被子墨给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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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八十七、请罪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八十七、请罪当初子墨同意留着宗爱一条命,是为了让他吹耳边风,打消了拓跋焘求娶的念头。既然宗爱不知道怎么做最好,自然也没必要再留着他。

拓跋焘黑着脸,就算子墨不说这话,拓跋焘也能猜到必定是有人暗中指使。不然一个俘虏,怎么可能知道要去找檀邀雨求助。

拓跋焘竟神来一笔地对花木兰道,“花木兰,此事交给你去查。”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他对眼下所有身边的人都不信任了。花木兰是前日才到拓跋焘身边的,对檀邀雨又明显关切。交给她去查,至少不会包庇凶手。

花木兰:“喏”。

大火就这么烧到后半夜,才算彻底熄灭了。

这一场大火烧掉了一部分粮草,最关键是饮用的水被士卒们慌乱中用了不少去灭火。

拓跋焘不甘心地望着一片烧焦的废墟。他原本打算继续追击柔然残部,如今却不得不退兵回柔然王帐。

柔然老萨满死前的话,此时不停地在拓跋焘脑海里回响,火会使草原更加繁茂,而魏军只会使柔然更加壮大。

而眼下,偏偏就是一场火,阻断了拓跋焘继续追击,对柔然人赶尽杀绝的前路。这怎么能让拓跋焘不耿耿于怀?

此时花木兰走入帅帐,单膝跪地道,“陛下。”

拓跋焘听见花木兰唤他,回过神问,“查得怎么样?”

花木兰愧疚道,“属下无能。这位王女说只是听到一个声音在帐外感叹,说她们若是能求到仙姬开口,哪儿还用受这般侮辱。那人还说同时女子,她们在这儿遭罪,仙姬那边却安静得很。”

拓跋焘并不意外,“所以她只是听到声音,并没有看见是谁。其他人呢,谁都没瞧见?”

花木兰摇头,“属下问了一圈。但大家都说当时太乱了,没注意到有什么奇怪的人。”

拓跋焘叹了口气对花木兰道,“你的手段还是太嫩了。”

有本事在拓跋焘眼皮子底下捣鬼的,自然在营中根系颇深。怎么可能是花木兰一个普通小兵就能查出来的?

就算拓跋焘高看花木兰一眼,可她毕竟是草根出身,眼下她的见识、手段,甚至人脉还都差太多。

不过拓跋焘也不甚在意,之前同刘洁串通的萨满还在柔然王帐处收押,究竟是谁一而再再而三的搬弄是非,到时一审便能知道了。

“传令下去,除了几个部落主的子侄,其他的俘虏都杀了。天一亮便启程返回王帐处的军营。”拓跋焘对花木兰挥挥手。

花木兰不再多言,默默退了出去。

宗爱此时彻底松了口气。人死了,即便以后再查出什么,也都是死无对证。

——分界线——

拓跋焘率军返回到柔然王帐时,其他各路军已经先一步抵达。北魏三军会师于此,光是扎营的帐篷就一眼望不到边。

在军营前,一个身着广袖曲裾的文士正遥遥等候。

见到拓跋焘出现的那一刻,文士就立刻上前跪拜,“臣崔浩特来请罪。”

拓跋焘骑在马上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崔浩,嗓音沙哑道,“你随朕来。”

崔浩赶忙起身,一步不错地跟在拓跋焘御马右侧。

拓跋焘此时见到崔浩谦卑的态度就有些来气,因为拓跋焘心里清楚,这些汉人文臣,最会做表面功夫。

拓跋焘的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他尽量压低声音,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还有点威慑力,“朕在边关带兵打仗,你们在朝中倒是悠闲得很嘛。一个尚书令,一个司徒,竟然都能无诏就跑到军营来。”

崔浩忙又跪下解释道,“太后听闻天象有异,日夜挂心陛下安危,寝食难安,故而特意派了臣来探望陛下。”

拓跋焘一直对刘洁突如其来的发难心存疑虑,倒不是有多么忌惮刘洁或是他身后的官员们,而是朝中明明有太后和崔浩两人坐镇,竟然都让刘洁暗度陈仓。

此时听崔浩说他是受太后之命前来,这说明至少拓跋焘信任和倚仗的两个人,都还站在他这边。这让拓跋焘的心绪平复了不少。

拓跋焘骑马,崔浩跟在一侧步行,君臣二人就这么一直沉默地走进大营。一直等到进了帅帐,拓跋焘才遣退了旁人,独留下崔浩问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可别跟朕说刘洁做了这么多小动作,你都毫无察觉。”

崔浩赶紧请罪道,“的确是臣的过失。今年一入冬,北边就遭了雪灾,太后怕后方不稳,动摇军心,故而让臣亲自去负责赈灾事宜。这期间有下属来报,说刘大人同朝中官员交往过于频繁,也打探到一些风声。只是臣以为刘大人会等到陛下班师回朝,才上书弹劾,没想到刘大人会借着生病,直接跑来柔然。实是臣疏忽了,还请陛下责罚。”

崔浩明明有过,可他态度诚恳,又主动请罪,拓跋焘就不得不高高拿起轻轻发下。否则不要说清河崔氏,便是朝中其他汉臣也会斥责他没有容人的雅量。

拓跋焘兀自又生了会儿闷气后才道,“刘洁的事儿,你负责给朕查清楚。他背后是否有人主使,朕身边到底谁是他们的眼线,你都要给朕查清楚。那个收押了的萨满也交给你去审。”

拓跋焘此时一心只想去追击大檀仅剩的残部,这些勾心斗角的事儿,索性一股脑都丢给崔浩去做。

可崔浩却没有领命,一脸平静地道,“此事恐怕难以着手。臣一到军营就去想去审问那位军中萨满,可他于臣到达前两日,因失血过多死了。”

“什么!”拓跋焘横眉立目,“朕当时就叫人帮他止了血,怎么就死了?”

崔浩回禀道,“臣派人查看过尸身,的确并无外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应该是被割舌时,割深了一寸,导致血难以止住。只是……那萨满舌上的伤口很新,似乎同臣了解到的,被仙姬的婢女割舌的日子对不上。”

拓跋焘沉下脸,“你是说有人杀人灭口?”

崔浩不敢妄言,“这萨满的死因涉及仙姬,若是继续追查,难免会将仙姬牵扯进来。而且眼下与此事相关的人就只剩刘大人,不过臣觉得,刘大人和另外五十九位同僚应当也是受人蒙蔽,还请陛下圣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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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这里有仙气!

妖女乱国正文卷妖!这里有仙气!再次谢谢一片梵心大大在#路边评摊圈#的中的千字长评,谢谢你的支持和建议,给了妖女一个坚持写下去的强心针!收到了大大的书评后,妖女前十章都做了不少修改!真心感谢大大的指点!

一片梵心大大也是写书的!著有《蚊道有仙后》,书中,一只蚊子喝了上古神的一口血,成了不老不死的小妖精!后来,她总沉迷于逃跑,而无法自拔!某神说:你还逃跑吗?蚊子:不跑了,被你折腾的实在没力气跑了~!听着就吸引人!

【路人点评】转自#路边评摊圈#by一片梵心

作品名:妖女乱国

作者:樊笼也自然

分类:女频古言

路人评论员:陈国主

评分:83

印象:半架空刘宋北魏时期,交织宫廷、武侠、王途、霸业的一本脱离简单情爱的小说

故事内容:

爱练武的小女娃成了妖物,她爹为了救她,让她诈死。于是,娃娃和她的剑童一直生活在地宫内。

后来,改朝换代,女孩儿因为家庭内部矛盾再度妖化,要被朝廷流放。

接着女孩和剑童又改头换面、重获新生。

女孩开始社会的历练,获取祝融,开始设计政治上的刀光剑影。

她来到北魏,到了拓跋氏家,然后又诈死了一次,暗地里成了拓跋氏的座上宾。

之后,开始引入历史当中的一些人物,为后来的南北朝历史走向埋下铺垫。

优点:

1、将历史本土化

大大应该有把这部分历史做过了解,或者下过功夫。这份精神,先赞一个。

用女主的经历去串联一个时代,用第三方视角看待那些过去人物,这一点,做的还可以。

比如檀道济,比如拓跋氏,乃至当时鲜卑族都有一定的本土化处理。

至少不会觉得他们这些人是死的,作者有写出其中的血肉。

2、女主的金手指没有特别大

女主有落魄的时候,有悲惨的命运,她颠沛流离。这比市面上的很多yy过度的小说要强很多。

女主金手指是武功,但不会乱开,同时,她也有自己武功解决不了的事。比如她中瘴气毒,她就解决不了。

3、情节承接很自然

本文脱离了套路情节。有一个地方印象比较深,女主爹另娶新妇。

新妇趾高气昂,在我以为要有宅斗场景时,作者立刻把这个剧情切了,为接下来女主流放做准备。

这已经不是低级的套路了,而是以阶段性结果为导向、辅以合理情节过度的高能写法。

通俗来说,就是在写令人惊奇的剧情。

什么是令人惊奇的剧情?三个字来概括:猜不到。

作者的逻辑跑在读者前头,才会形成猜不到的局面!

来说说缺点:

1、同为男主的剑童的存在感太低

到第十三章,剑童才有段落式的正面描写。

文章很大篇幅落在女主身上,使得剑童这个角色很鸡肋,感觉随便一个人都能顶替,并没有形成特别的、不可缺少的点!

这个角色光是忠心和爱慕女主,想要扎根般的立住,估计不太够。

2、小剧场问题

小剧场其实属于番外,放进正文里,会很串戏。

上一秒读者还沉浸在主剧情当中,下一刻,突然中场休息了。这不是为读者主动提供尿点吗?

个人建议,可以放进作者说里头,想看的会去看,无伤大雅。

3、后期的剧情存在距离感

前期其实挺接地气。但是到了后面,女主到了北魏,遇到拓跋氏后,感觉作者大大在炫技。

因为大大是在网络平台发表的小说,网文读者一般要求是快节奏,并且能让读者大脑快速反应过来的剧情、人物形象。

冗长的段落,大量涌入的人物,会让读者觉得,哇,好复杂啊,好难懂啊!

想要真正去理解大大写了什么,必须得逐字逐句的去读才行。

但读者没有逐字逐句的耐心。

个人建议:

其实,每位作家每天写的并不仅仅是稿子,深层次的意义是深入简出。

我看了一本量子物理,然后用大家都能明白、清楚、并且觉得量子物理有趣的方式,把量子物理讲述出来。

大大也是一样,熟悉历史是好事,但要让每位读者都产生想要了解这段历史的探究心理,这就是大大要做的事。

大大肯定是个高追求的作者,写文的技能技巧没问题,情节的快慢张弛有度,人物性格塑造也有自己的想法心得。

越是这样,越要贴近读者。神坛向来是为打破而生,只有群众,才是生生不息、源源不绝!

这是我第一次打80分以上,大大不要怪我哈!毕竟,爱之深责之切嘛~

一百八十八、论功行赏

为什么崔浩会受拓跋焘重用?

因为就算刘洁同崔浩是众人皆知的政敌,但崔浩仍在提醒拓跋焘,处理刘洁时必须要考虑另外五十九位朝中官员的反应。www

他是站在拓跋焘的利益点上,来提出建议。只有这样的纯臣,才能受到帝王的重用。

拓跋焘也明白,此刻处置了刘洁,只会成全了他直谏君王的贤名。所以他只微微思索便道,“刘洁的事儿先放一放,以后自然会有机会让他吃些教训。如今朕急着去追击柔然残部,没时间同刘洁这些人周旋。”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崔浩忙劝阻道,“年关将至,朝臣们还等着陛下回去祭天。况且草原冬季补给艰难,您贸然带兵追击,很有可能会陷入险地。”

崔浩说的这些拓跋焘当然也知道,可是他实在不甘心。柔然老萨满临死前的话,就如同诅咒般时不时就浮现在他脑海里。

“陛下,”崔浩见拓跋焘犹豫,继续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乃国之根本,万万不可轻易涉险。如今柔然人已经逃往极北之地,短时间内都无法恢复,您与其兴师动众挥军北上,不如早日一统江北才是永绝后患。”

崔浩的话正说中了拓跋焘的心思。拓跋焘之所以要攻打柔然,为的就是一统北方诸国时,不会被两面夹击。如今柔然北逃,不正是最好的时机?

拓跋焘心中虽有心结,但他是以大局为重的人,想明白了以后立刻大手一挥,“准备班师回朝。”

崔浩面露喜色,“陛下英明。”

拓跋焘下令班师回朝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军营。众人皆是欢欣鼓舞。

能回到家乡过年,哪怕是在军营里,也好过冰天雪地中去追击柔然人啊。

一时间整个军营都变得热火朝天起来。大家纷纷开始议论此次北征柔然,自己拿了多少军功,能受到什么样的封赏。

士卒们说着说着,就谈到到花木兰。

花木兰原本在五营算是新兵里的翘楚,不过半年就有了一转的军功。

可这军功放在整个军营中,就又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儿了。

谁想到此次追击柔然残部,花木兰阴差阳错地被拓跋焘带在了身边。这位魏皇陛下从来都是身先士卒,哪儿的敌人多就往哪儿冲!

花木兰从没见过这样的主将,一般领军将军都是在中后方督阵的,可她跟的这位主将一直把自己当先锋军用。

花木兰为了保护拓跋焘,也是杀红了眼,到最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斩获了多少敌军。

她这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入了拓跋焘的眼,战事刚一结束,当着众人的面就夸奖了花木兰。

这可是一步登天。

众人都道,时也,命也。花木兰若不是有仙姬的举荐,就算是再多杀两倍的敌军,怕是也不会被拓跋焘知道。

众人都不解,花木兰如此平平无奇,究竟是哪里得了仙姬的青眼?

而同样也正在不解的,还有檀邀雨。

她不明白为什么以前在她帐外叩拜祈福的人,突然变得趾高气昂起来。就如同翘着尾巴的公鸡,时不时就在邀雨的帐篷前晃来晃去。

五营的赛布札仗着自己俊美,更是在同火的鼓动下,穿得五彩斑斓地在邀雨帐外跳骑马舞。

“这是什么状况?”檀邀雨只觉得莫名其妙。

墨曜捂着嘴偷笑,“婢子听说,陛下已经将一个营的兵力交给花木兰去操练。等回到平城论功行赏,花木兰一营的千夫长肯定是跑不了的。这些人大约是羡慕花木兰被仙姬看中,所以到这儿招摇过市来了。他们若是知道,想被仙姬看中,得先重新投一次胎,估计就不会这么自信满满了。”

邀雨一听就怒了,他们以为自己是等着配种的山鸡吗!居然连跳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

邀雨黑着脸吩咐墨曜,“你去找块木牌子,在上面写‘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立到帐篷外面去!”

墨曜一听就乐了,屁颠儿屁颠儿去找了木牌子立到帐篷前。

这牌子的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原本在帐篷周围打转儿的,瞬间全都跑得不见了踪影。

大家之后在谈论起花木兰时,都会带着一丝同情和幸灾乐祸。

就连拓跋焘听说这件事后,都特意招来花木兰,言词隐晦地安慰了她一番。结果只有花木兰对着众人惋惜又同情的目光,一脸茫然。

待到拓跋焘的大军旌旗招展,浩浩荡荡地回到平城时,整个平城万街空巷。

百姓们争相跪拜凯旋而归的年轻君王。拓跋焘可算是一战成名,让当初那些不看好他的老臣们都不得不闭了嘴。

就当所有人都在为拓跋焘欢呼尖叫时,大家却发现拓跋焘出奇的沉默冷静。这一点倒是让朝臣们十分意外,但也更加满意。

连太后都忍不住对命妇们夸耀,“陛下年纪虽小,却能不骄不躁,冷静自持,实属难得。”

事实是拓跋焘的嗓子依旧在变声期没有完全恢复。他为了不丢脸,只能以沉默掩饰他此刻万马奔腾般狂喜的心情。

新年庆典加上大军凯旋,两件喜事让平城上下都充斥着欢闹的气氛。朝廷甚至史无前例地取消了自大年三十到初七晚上的宵禁,允许大家欢庆达旦。

拓跋焘回到平城后变得比领兵打仗时还要繁忙。几个月来堆积的奏疏,北边的雪灾,新年祭天,百官朝拜。等他回过神,已经都大年初三了。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大胜之后的重头戏就来了。

论功行赏。

镇西军各位领军将军都拿了不少封赏,看得其他军的眼红不已。可这些都不是重点,最引人注目的是两道特别的封赏。

一道给了花木兰。拓跋焘赐了她一个百夫长的衔,虽说比大家最开始预测的千夫长差了点儿意思。可拓跋焘还加封了她一个军政参事,让她统筹军中士兵操练。

这百夫长的官,做着领军将军的差事。等花木兰积攒够了资历,功勋都只是早晚的事儿。

邀雨听说这件事儿时,不免有些感叹,或许在旁人眼中加官进爵是天大的好事,但对花木兰来说,只意味着承担更大的风险。

拓跋焘重用的将领,到头来是名女子。真不知拓跋焘知道真相时,会是个什么表情。

不过是福是祸,现在还言之尚早。

一百九十、来访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九十、来访邀雨受到天女的封赏之后,各个名门望族的请帖和拜帖就像雪片般飞进驿馆。就连平时几个自视甚高的门阀也坐不住了。

外人都以为檀邀雨是崔浩举荐给拓跋焘的。换句话说,这位大光耀天女同崔家是同一阵线的人。

可这位天女毕竟不姓崔,也就意味着各家都还有拉拢她的可能。

就算最后真的没法拉拢,多了解一点天女的消息总归也是好的。毕竟檀邀雨的事儿已经被各军的将士们传得有点儿神乎其神,似乎邀雨真有通天的本事。

整个平城的人都对这位新受封的天女充满了好奇,酒楼茶馆里甚至开始流传出各种关于檀邀雨的书段子。

对邀雨来说,在北魏安安稳稳地呆到自己及笄,跟师傅见面,就是她目前唯一要做的事儿。

至于宴请什么的,有那个时间,不如多练功。师傅见到自己肯定是要考较自己的九节转龙鞭的,邀雨可不想再被训斥。

于是不管是宗室贵女,还是门阀命妇们的邀请,邀雨都统统不理。就连拓跋焘差人来请她入宫赴宴,邀雨都以闭门清修为借口谢绝了。

不是封了她做天女吗?谁要是不满意,就送他上西天告状去。

若是在以往,门阀是绝不会吃闭门谢客这一套的。曾经平城内就有个长相俊美的僧人,婉拒了一位氏族女郎的邀请。结果那女郎直接派家仆打进寺院,将人掳走了事。

但眼下,只要有人叩门送拜帖,祝融就直接从墙上跳下来,把人吓跑。氏族的家仆们虽都有些武力,可谁人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邀雨所住的驿馆,就如同翻滚的波涛中的一片孤岛,喧嚣之中关上的一扇竹门,闭塞宁静。

就在众人都以为这位天女要把驿馆变成清修之地的时候,守门的祝融却放了个普通人进去。

花木兰一进驿馆的门,就被墨曜挽住胳膊,亲热地道,“你可算来了,还以为你升了百夫长,就忘了我们呐。”

棠溪听闻花木兰来了,也从何卢那赶过来,笑意盈盈对花木兰道,“你别怪我妹妹,她说话总是不经脑子。”

花木兰倒不介意,回到平城前,花木兰时不时就来邀雨这里疗伤叙话,跟姐妹两个都熟络了。

花木兰看看墨曜,又看看棠溪,笑道,“你们姐妹俩其实长得真的很像,只是这个性实在相差太多,平常人一眼就能将你们两个区别开来。”

墨曜一听就不服气了,故意板起脸来对花木兰道,“其实我才是姐姐棠溪。”

花木兰一愣,墨曜这气质一变,花木兰倒真吃不准哪个才是棠溪,哪个才是墨曜了。

棠溪伸手在墨曜脑门上弹了一下,“别调皮了。木兰快随我去仙姬那儿吧。”

花木兰乐呵呵地跟着姐妹俩去见邀雨。待见到邀雨正蹲在火炉边自己烤栗子就是一愣。

邀雨畏寒,屋子里虽然点了两个炭盆,可她在屋内依旧裹着毛裘。此时见花木兰来了,忙招呼她,“快!你这来得可真是时候,这栗子我守了半天了,现在吃刚刚好。”

花木兰怔怔地将自己带来的腊肉条递过去。

邀雨接过来闻了一下,赞道,“真香啊!”

花木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实在不知上门该带些什么给你好。这是我娘宰了家里的猪,风干了托人带给我的。我想着带来给你尝尝。”

邀雨笑意盈盈,“你这礼才最合我心意!”她转身将腊肉递给棠溪,“晚膳加餐。焖得酥烂些,看你的厨艺了。”

棠溪笑着接过,施了一礼就退出去准备加餐了。

花木兰见邀雨喜欢她带来的腊肉,也露出会心的笑。她有些抱歉地对邀雨道,“本来是入了城就想来见你,只是家中出了点儿事儿,拖到现在才算了结。”

邀雨皱眉,“怎么,你的身份被人知道了?”

花木兰忙摇头,“不,那倒不是……”

花木兰犹豫了一下,想着事情如今已经解决了,说说也无妨,便解释道,“我先前便同仙姬您说过,我阿爹是因伤归家。原本似我阿爹这样的,应该从村中另选一户人家改做军户。可不知为何,上次大点兵阿爹的名字却依旧在花名册上。”

花木兰叹了口气,“我如今代父从军,家中对外只说是我远方的表哥替了我阿爹的名额。可没想到,前段时间家中来信却说,军户司的官员又要拉我小弟去充军。”

邀雨不解,“军户不是只要一家出一人就可以了吗?”

花木兰点头,“军户司的人说,我阿爹请旁人顶替,与王法不合,我小弟今年正好十三岁,他们就要拉我小弟去充军。”

花木兰叹了口气,“爹娘没办法,只好写信给我。我托人将陛下赏赐给我的东西都带回老家,让爹娘孝同军户司的官员疏通疏通。不过那些官员看到那些赏赐非但没收,还将我小弟的名字从花名册上抹去了。”

邀雨闻言并不意外,她早就听说北魏军中多有贪腐,特别是军户司,只是没想到竟到了这个地步,就连军户名额都可以随意更换。

邀雨猜测,花木兰的阿爹和小弟其实原本都不在册,大约是旁人贿赂了军户司的官员,用他们二人去顶替旁人。

花木兰托人带回去的,都是御制的赏赐。军户司的人若是不傻,就该知道花家是有人发达了,自然就不敢再拿花家的人去充数。

可花老爹和花小弟是逃过了一劫,怕是会有另外一家要被强行充军了……

邀雨只是个冒名的天女,自然没办法普度众生,她轻声道,“平安无事就好。”

她取了刚烤好的栗子,吹了吹递给花木兰一个。自己又取了一个,急不可耐地去剥皮,烫得她将栗子颠来倒去地换手。

花木兰干脆把自己手里的那一颗剥好了递给她,“先吃我的吧。”

邀雨先是一愣,随后喜笑颜开地直接吃掉了花木兰手上的栗子。

栗子一到嘴里她才觉得烫,可又舍不得吐出来,只好边哈气,边唤墨曜,“好,好烫,快给我扇扇!”

墨曜闻言,当真上前去扇邀雨嘴里的栗子,直到栗子凉了,被邀雨满足地吃进肚儿,墨曜才道,“您慢点儿,又没人同您抢。子墨郎君买了许多呢。”

一百九十一、天师道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九十一、天师道花木兰看着眼前的邀雨和墨曜,呐呐道,“我怎么觉得,你们给人的感觉和从前不一样了呢?”

邀雨一边开始剥自己手里的栗子,一边漫不经心道,“之前在军营里,周围都是眼线,我只好装得端庄稳重点儿。如今这驿馆四周都是我自己的人,还那么累地演戏做什么?”

花木兰疑惑,“那我呢?你不怕我是别人的眼线?”

邀雨将自己手里剥好的栗子送进花木兰嘴里,“你?你自己的秘密可比我的大得多!你都不怕我说出去,我怕什么?”

邀雨说完又对墨曜道,“这栗子太干了,你快去弄点儿果子露来,咱们一起边喝边吃。”

墨曜干脆地答应,“喏。奴婢这就去。”

花木兰看着邀雨舒服地窝在铺满了毛皮的圈椅里,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女郎,同那天女的尊号没有一点儿关系。不只是她,就连棠溪和墨曜都似放松了许多。

明明没了天女的威严和沉稳,可花木兰觉得这样的邀雨更让人舒服。

花木兰笑道,“外面一堆的人想见你,你却闹中取静,自在得很。”

邀雨懒懒道,“他们不是要见我,是要见天女。我该立个功德箱在门口,说不定还能小小赚上一笔……”

晚上花木兰留下来用晚膳,因为怕花木兰不自在,索性没有叫子墨和嬴风,就四个姑娘在邀雨房里用膳。墨曜还特意偷了一壶酒给邀雨解馋。

花木兰一直同邀雨聊到天完全黑了才离开。棠溪送花木兰出门时,忽然察觉屋顶有杀气,猛抬头一看,发现是子墨和嬴风正一人站在一座屋顶上往下看。

棠溪忍不住捂嘴偷笑。仙姬竟然为了个刚认识不久的“男人”把他们俩摒除在晚膳之外,估计子墨和嬴风此时都很想揍人吧。

可是子墨和嬴风看了花木兰一会儿,就似乎明白了什么。两人互望一眼,虽没说话,却从对方眼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于是两人默不作声地跳下屋顶,各自回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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嵩山山巅,烟雾缭绕之中,可见天师道的道观。此处好似仙界之地,非有机缘之人不可入。

天师道创派宗师寇谦之此时正专心地闭目打坐。

有人轻轻叩门,寇谦之缓缓睁开双目,起身开门。

来的是寇谦之最得意的徒弟云道生。他本是个被父母遗弃在路边的孤儿,后来被寇谦之捡到,就以云为姓,取名道生。

云道生从小便很聪慧,各种道教典籍皆是过目不忘,甚至对佛法经义都知之甚详。

他其实长相平平,可因为喜洁,所以无论何时都是一身不染纤尘的道服。修道之后,渐渐变得气度超然,让人一见便有渊渟岳峙之感。

云道生进门后,先对师傅作揖请安,后又递上一份请帖道,“是崔司徒差人送来的。他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魏皇陛下请师傅入魏一续。”

寇谦之闻言却不见喜色,他摇头道,“崔司徒太心急了。这对他未必是好事……”他叹了口气又问道,“行者楼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云道生摇头,“听说师伯不久前曾在柔然现身,之后就再不见踪影。只是同师姐约定,会在她及笄之日,于平城相见。”

寇谦之皱眉,“看来大师兄还没有完全放弃北魏朝廷啊……当初他就看中了拓跋破军,为了保他周全,还潜入宫中除掉了匹娄那个内侍。可到头来,依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寇谦之的声音里皆是惋惜,“一个人的命,岂会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如今还想护着你师姐,可那孩子也是命中注定,是要早逝的……只怕大师兄是枉费心血。”

云道生却面色平静道,“当初徒儿的命,也是师傅随手救下。师傅无心一举,就改了徒儿的命。说不定师姐也能化险为夷。”

寇谦之摇头,“你与她不同。你命不该绝,即便不是我,也会有旁人救你。可她……却是已死之人。”

云道生看了眼手中的请帖,“那师傅可还要去平城?”

寇谦之望向窗外,层层重山于云雾之中忽隐忽现,难以明辨,“就算是为了天下苍生,扶植鲜卑人的朝廷,也只会让行者楼背上永世骂名。师兄啊……你这么做是否真的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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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新年,不只是拓跋焘忙得脚不沾地,刘义隆同样也被各种繁文缛节闹得心力交瘁,几乎日夜都宿在上书房。

新册封的皇后袁齐妫心疼刘义隆如此操劳,自皇帝登基之日起,便每日亲手做羹汤,为刘义隆送到书房。一来二去,两人倒是比以往更亲密了。

大年初一,所有的官员都沐休在家,刘义隆却是一早起床理政。

倒不是他故意要做给谁看,而是他皇兄,少帝死前,上朝的日子都屈指可数,政事早就堆积如山。

刘义隆便是昼夜不停,也不可能在刚登基三个月的时间里把这些事儿处理完。他一边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一边随手抽出一份奏疏。

此时袁齐妫却突然来了。

刘义隆有些意外,平时皇后都是过午才会来他这儿送羹汤,今日天才刚亮,怎么就过来了?

刘义隆忙询问是否有什么急事,袁齐妫却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刘义隆看出她是另有顾忌,便摒退众人,独留皇后在书房叙话。

袁齐妫一直等人都走干净了,才俯身到刘义隆耳边小声道,“陛下,臣妾有喜了。”

刘义隆大喜过望,忙将皇后扶到身边坐下,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当真?多久了?”

袁齐妫慌忙用丝帕挡在刘义隆唇边,“陛下您小点儿声。臣妾特意等坐稳了三个月的胎,才来告知陛下。此事可不能让旁人知道。”

刘义隆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三个月前,他还只是普通的皇子,按理要为父皇高祖守孝三年。虽说不禁房事,但普通皇子是不能在这三年内有子嗣的。

而且那时他的皇兄,少帝也才刚过世。少帝虽然死得不光彩,可毕竟是刘义隆的皇兄,也是南宋的一任君王。

当初刘义隆还假模假式地为少帝哭灵,此时若是被众人知晓他在丧期行房,还怀上了孩子,岂不是自己打脸吗?怕是脊梁骨都要被言官们戳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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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二、大长公主刘兴弟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九十二、大长公主刘兴弟虽说这孩子怀的不是时候,可这毕竟是刘义隆的第一个孩子。他虽同袁氏成婚已经两年,通房和妾室也有几名,却始终没有人有孕。

刘义隆曾经一度怀疑是自己的身子太过破败,才导致妻妾都生不出孩子。谁曾想如今袁氏竟有了身孕,而且很有可能是个嫡子,他怎么舍得将孩子打掉?

刘义隆牵着袁齐妫的手安慰道,“咱们的孩儿既然选择这个时候来,便是上天注定。你安心养胎,此事暂时不要对外人说,其他的都由朕来安排。”

袁齐妫心里也有些忐忑,一方面她很高兴自己有了身孕,可另一方面,她之所以拖到现在才说,并不是为了等胎坐稳,而是怕月份尚浅时,刘义隆真的为了名声,一狠心就把孩子打掉。

此时见刘义隆对她十分呵护,悬着的心才放到了肚子里。

袁齐妫依偎到刘义隆的怀中道,“臣妾听说,这女人怀孕时有好多的忌讳,不能用剪刀啊,不能碰针线啊,听说连新鲜水果都不能吃。臣妾头一次有孕,好多事情都不清楚,太后近来身体又不大好,臣妾不敢去劳烦她老人家。所以就想跟皇上讨一个恩典,允许臣妾的娘亲进宫陪伴。”

袁齐妫的亲生母亲出身卑微,袁齐妫一出生便在乡野的庄子上,一直长到六岁才被父亲领回家中教养。

若不是当初刘义隆不得圣宠,凭袁齐妫的出身是无论如何都嫁不得皇子的,更不要说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

如今袁齐妫做了皇后,可她亲生母亲却依旧连个妾室的身份都没有。嫡母再荣光,跟袁齐妫又没什么关系。所以她就想借着怀孕的机会,接亲娘进宫来享受,也借机抬举一下亲娘。

女儿偏向着娘亲,这本无可厚非,可放在皇室,乃至氏族官宦人家,那就是要被人指摘的错处。

刘义隆这王位本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若是他的皇后再被人弹劾嫡庶不分,怕是会有很多人借机拿小皇子的出生做文章。

刘义隆权衡一番,还是劝道,“这孩子的出生需要隐瞒下来,否则谏官定会在朝堂上喋喋不休。你若是不放心,朕派几个有经验的老嬷嬷照看你。只是让你娘入宫实在太扎眼了。”

袁齐妫虽有些不乐意,可如今一切以孩子为大,只好忍耐下来,委屈道,“好。臣妾都听您的。”

袁齐妫才刚走,就有內侍来报,说是会稽郡大长公主刘兴弟有事求见。刘义隆连忙让人将长姐请进来。

刘兴弟是武帝刘裕的长女,也就是刘义隆的嫡长姐。早年间父皇在世时,对刘兴弟就极为疼爱,不仅是因为刘兴弟是父皇第一个孩子,更多是因为刘兴弟是唯一一个陪着父皇吃过苦的孩子。

刘裕本就出身寒门,未被重用之前,家里揭不开锅的日子都有。年幼的刘兴弟便跟着父母吃糠咽菜,紧衣缩食。

后来刘裕为了称帝,便有意栽培自己的女婿徐逵之。却没想到徐逵之在一场战事中身死,让刘兴弟成了寡妇。

刘裕登基后,总觉得亏欠自己的长女,于是对她的要求无一不从,甚至破例将外孙徐湛之养在身边。种种逾矩之事,养得刘兴弟后来变得越来越骄纵狂妄,不可一世。

这么一个用鼻孔看人的长姐,刘义隆本来是避之不及的。毕竟父皇在世时,刘兴弟就对他们这些嫔妃所生的皇子不屑一顾。

可刘义隆如今十分忌惮太后手里的权柄,生怕徐羡之他们什么时候又拿了太后的懿旨废掉他。因此刘义隆还未进建康城之前就做好了打算,要不遗余力地架空太后。

可想要架空太后也并非易事。如果让袁齐妫以皇后之名同太后争夺执掌后宫的权利,刘义隆就会落下一个不尊太后的名声。思来想去,刘义隆发现只有自己这位长姐最为合适。

于是刘义隆登基后,以袁皇后年少不经事为由,将后宫之事全都托付给大长公主刘兴弟。无论事情大小,都要宫人去征求皇长姐的意见。

新帝如此敬重礼遇,让刘兴弟进一步膨胀。才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刘兴弟就凭借高祖嫡长女的身份,把原本属于太后的一派的势力都揽到了自己这边。

刘义隆虽然觉得自己这位长姐实在是头发长见识短,而且撒起泼来就跟市井妇人无异。可他乐于看见太后被长姐替代,毕竟公主的地位再尊贵,嫁了人就是外人了,她又是孀居,对刘义隆的皇位是一点儿威胁都没有。

刘义隆才刚宣皇姐觐见没多久,刘兴弟就拖着翩跹逶迤的丹碧纱纹双裙走了进来。

刘兴弟一脸的唯我独尊,丝毫没有年近四十的女子该有的谦和温良,让人一见就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不过刘义隆本来就打算捧杀这位皇长姐,自然也乐意陪她做戏。

此时刘义隆从圈椅上起身,亲自绕过案桌走上前,扶着刘兴弟落座,还不忘感谢道,“年下后宫事多,实在是辛苦皇姐了。皇后没打理过这么大的后宫,若不是皇姐在,肯定会闹出不少笑话。”

刘兴弟趾高气昂地坐在圈椅中道,“你那皇后,本就是小家子出身,做事畏畏缩缩,若不是我镇着,新年赐宴怕是要被命妇们轻视,丢尽皇家的脸面。”

刘义隆忙附和,“皇姐说的是。皇姐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要同朕商议?”

刘兴弟理所当然地道,“你新登基,事务繁多,年前我又忙得抽不出身,所以你外甥的官职就一直拖到现在。湛之命苦,从小就没了父亲。父皇怜悯我们母子,对湛之也是极为看重。可你瞧瞧,他在门下省做个小小的侍郎已经多久了?始终得不到迁升。”

刘兴弟叹息道,“皇上是个能用人唯贤的,湛之的才能可是出类拔萃,皇上可不能因为他是皇亲就避嫌不用他。”

刘义隆此时假笑到脸疼,别人他吃不准,他这位外甥可是出了名的眼高手低,便是现在侍郎的职位,他做起来都勉强得很,还如何再提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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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三、定亲!?(锦鲤万更)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九十三、定亲!?想着还要靠刘兴弟去制衡太后,刘义隆也只能和颜悦色道,“举贤不避亲,其实朕一直对湛之多有考察,也觉得他如今是屈才了。不止是他,其实皇亲宗室里还有不少青年才俊都闲赋在家。怎奈朝中的官职多由老臣担任,并无好的空缺。只怕是还要再委屈外甥一段时日。”

刘兴弟知道刘义隆说的是实情,于是愤愤道,“这些老家伙,早该回乡养老了,站着位置挡旁人前程。人家都说上阵父子兵,皇上正该多启用皇亲宗室子弟,毕竟这些人才是同皇上一条心的。此事你别管了,我自有办法请他们让位。”

刘义隆忙佯作感激,“那就有劳皇姐了。果然此等大事,还是要靠皇姐出马。”

刘义隆送走了刘兴弟,心里就在琢磨自己这位皇姐到底能拉下几名老臣,他身边的亲信王华和王昙首等人还等着这些好的职位晋升呢。

刘义隆正想象着自己皇姐要如何去闹那些老臣,就有个蜡丸毫无征兆地落到了他的案桌上。

刘义隆也丝毫不惊慌,不动声色的捡起来打开,读了以后不禁面露喜色,“赢风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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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七,整个平城允许新年欢庆,没有宵禁的最后一晚。

赢风用一壶三日醉把邀雨诱拐出了驿馆。

这两人在平城最有名的酒肆——肴楼,里选了个靠窗的位置,边看楼下节庆的繁华热闹,边对饮品菜。

赢风指着楼下一个杂耍班子道,“这班主嗓门儿可真够大的,该送到军中去当传令兵。”

邀雨夹了一筷子烩鱼漫不经心地应道:“嗯。”

赢风继而又感叹,“啧啧啧,难得宵禁,这么大个平城居然连个像样的诗会雅集都没有。”

邀雨伸手把烤肉往自己这边拉了拉,又“嗯”了一声。

赢风甚是遗憾,“想我今日连易容都卸去了,如此风流倜傥,却连个酒宴都去不了,无法让平城的女郎们一睹我的风姿,实在替她们惋惜啊……”

邀雨觉得这烤肉有点儿咸了,顺手抓了个松子窝咬了一口,继续不走心地“嗯”了一声。

嬴风无力,“你要是继续只哼个‘嗯’,这天儿咱们可就聊不下去了。”

“嗯。”

赢风觉得自己要是不出大招,邀雨很有可能会“嗯”一晚上。他索性凑身上前,“我大概要被退亲了。”

“噗——”邀雨一口酒直接喷在赢风脸上。

这怎么话题怎么转折得这么突然?

“对不起,对不起,师兄你这弯儿拐得太急了,我一下没收住。”邀雨赶紧抓了块帕子替赢风擦脸。

赢风不满地抱怨,“你轻点,轻点儿!我这么俊的一张脸,你擦起来怎么跟擦桌子一样!”

邀雨悻悻地收回手,勉强挤出了个笑脸。他刚才说什么?被退亲了?那自己该说什么?

邀雨想了一会儿诚恳道,“人死如灯灭,你要节哀顺变。”

“没人死!”嬴风有一种想打人的冲动,可惜打不过,认怂。

邀雨又夹了一筷子山菌道,“我就只会这一句安慰人的话,你将就着听听吧。”

嬴风较真道,“什么叫我节哀顺变啊?要节哀也该是那女子节哀!像我这么英俊潇洒,仪表堂堂,试问哪个女子错过我,不是她的损失?”

邀雨叹了口气,颇为惋惜道,“我记得我娘以前说过,夸人都夸郎才女貌,意思就是好男子要才学出众,好女子才要貌美如花。你这么注重自己的外表,显然是跑偏了啊。难怪会被退婚。”

嬴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说我没才学!你可知师兄我也是南地有名的才子之一!你哪里看出我没才学?”

邀雨随手点着桌子上的烩鱼,“那我问你,这烩鱼为何用鲫鱼不用鲤鱼?”

嬴风皱眉,“我又不是厨子,怎么会知道为什么用鲫鱼。况且你这问的又算是什么才学?”

邀雨一脸严肃认真道,“鲤鱼入冬会冬眠,抓不到,而鲫鱼现在正是肥美。你一个探子,他日若是假扮成渔夫,却连这些都不知道,岂不是很容易就被人识破?那你说这些算不算才学?”

嬴风愣了一瞬,最终诚恳道,“你说得没错。今日是我受教了。不过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的?”

邀雨冲着正在楼上楼下忙碌个不停的小二撇撇嘴,“方才点菜时小二跟我说的。”

合着你也是才刚知道啊!嬴风觉得自己脑仁儿疼!

“我刚才说到哪儿来着?”套路都被打乱了。嬴风抵着额头想了一会儿才又道,“哦!对,退婚。你都不问问我是被哪家退的婚吗?”

邀雨敷衍地问,“哪家?”

“檀家。”

“噗——”又是一口酒。这次邀雨连擦都没帮嬴风擦,“哪个檀家?”

嬴风自己掏出块绣了清风图样的丝帕擦了擦脸,“还有哪个檀家?自然就是你家。”

邀雨闻言没有吃惊,却突然发怒了,“我爹除了檀承伯,难不成还跟蒋氏生了个女儿?”

嬴风深吸了一口气,才没让自己抓狂。他算是看出来了,只要是涉及男女之情,就得跟邀雨直截了当的说,多拐一个弯儿这丫头都能迷路!

嬴风趁机拉过邀雨的手,“我是说我和你。”

邀雨愣住,“我和你?”

嬴风点头,总算听明白了,“对。就是我和你的亲事。”

邀雨只觉汗毛倒竖,好像有什么东西沿着后背一路往上爬,直到她头皮发麻。

邀雨努力想把手先从嬴风的魔爪里抽出来,却被嬴风握得死死的。她有点儿惊慌地道,“我们什么时候有过婚约?!我怎么从未听我爹提起过。”

嬴风满脸笑意,捏了捏邀雨的小手道,“我也是上次接到师傅的信才知道。好似是师伯同我师傅定下来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父亲定下的亲事,你该不会不认吧?”

邀雨总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她试探道,“所以你跟子墨说你订过亲,是同我?那你方才说的退亲又是怎么回事儿?”

嬴风一脸的无辜委屈,“我原想着,亲事虽然是师傅们定下来的,可我总要跟你多培养培养感情啊。只是我在北魏呆了半年多了,你对我都是满心戒备,丝毫不亲近。这亲事可不就是要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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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四、定亲!?(二)(锦鲤万更)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九十四、定亲!?嬴风突如其来地说两人订过亲,真是让邀雨有些措手不及。

邀雨此时心里乱糟糟的,她再次用力甩甩手,“你先放开,你这么握着我的手好别扭。”

嬴风觉得自己易凭本事拉到的手,怎么能放开?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他死皮赖脸道,“你今日得给我个说法。师傅们定下的亲事,我就是你的人了,你总要给我交代清楚。你要是对我始乱终弃,我就活不下去了!”

“我怎么就始乱终弃了!不,不对……”邀雨被嬴风说得脑子发懵,最后才反应过来,“这事儿我从没听师傅提起过。总不能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等及笄之后,我见了师傅,问清楚再说。”

嬴风此时已经笑弯了眼,“这么说,要是这亲事是真的,你就愿意?”

邀雨感觉自己是被绕进去了,“我没这么说!所以这亲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嬴风笃定道,“自然是真的。我可是每日都想着怎么跟你明说呢。”

邀雨浑身不自在地去掰嬴风握着她的手,见他死活不松手,就忍不住挖苦道,“难怪你武功长进那么慢,原来整日里净想些有的没的,你如此不思进取,就不怕你族人责怪你?”

嬴风眼见邀雨的脸颊越来越红,只觉得像吃了蜜一样甜,“进取有什么好思的?我只思你便足够了。”

邀雨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朵根儿,娇娘曾说男人都会花言巧语,她今日算是领教了!

嬴风趁热打铁,“我今日就要走了。南边朝中还不稳定,我得回去看看。等你及笄时,我再回来找你。你可一定要等我。”

嬴风说着,手上用了内力将邀雨向前一拉,轻轻一个吻落在她唇上。

然后吻完就跑!

嬴风落跑时还不忘了喊道,“等我学会做菜,知道这世上的鱼都什么时候好吃,就来娶你过门!”

嬴风这一嗓子喊得声音很大,周围听到的人都纷纷抬头往楼上看,想看看是哪位女郎。吓得邀雨一缩脖,赶紧用袖子蒙住脸,直接跳窗而逃!

“诶!你们吃霸王餐啊!”小二气得在窗户边儿直跺脚,再低头一看桌上,“嚯!好大的珍珠!”

邀雨跳出窗户再去看嬴风,早已不见踪影。

“嬴风!你这次若是骗我,我就活剥了你的皮!”

邀雨自肴楼出来,一路逃窜,回到驿馆时,愕然发现子墨正站在院子里等她。

今日嬴风约她出去,她猜测是嬴风要走了,今晚是去饯行的。谁想到她礼物都备好了,结果饯别宴变成退亲宴又变成定亲宴!连礼物也没送出去。

因为怕子墨拦着她,不许她喝酒,所以邀雨才偷偷溜了出去,谁想到她出去才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就被子墨逮了个正着。

“你去哪了?”子墨的神色在月光下显得晦暗不明。

邀雨觉得打死也不能把和嬴风的事儿招供出来,可是随便编个理由,子墨也肯定不会信。只好按兵法上说的,实则虚之,虚则实之。

邀雨舔舔嘴唇,“嬴风说他要走,我们就偷溜出去喝了点儿酒。”

子墨看邀雨满脸通红,以为是她酒劲儿上来了,转身往厨房而去,“你先进屋,我去给你熬醒酒汤。”

邀雨懊悔地原地跺脚,她居然连一口酒都没喝到,全喷了嬴风。太浪费了!

子墨听到声音回头,邀雨已经老实地站好,“我这就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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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风从肴楼逃出来,拐到一个没人的巷子里,转眼的功夫就换了张脸出来。为了以防万一,嬴风还是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只等着天亮混出平城。

可他刚走了没半盏茶的功夫,前面的路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这人身上的衣服打了不知多少个补丁,却浆洗得很干净。一头乱发挡在脸上,连眼睛都看不见了。最奇怪的是,这人大冷天里却只穿了一双破草鞋。

嬴风一看这人的打扮就心中叫糟!他想过谎话会被拆穿,可没想过会这么快啊!现世报也没这么速度的!

姜乾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道,“我那师弟最是古板,当初我收雨儿为徒,他都好一通不满意,怎么他自己教出的徒弟,却跟个泼皮一样满嘴谎话。”

嬴风心里虽慌得万马奔腾,脸上却带着笑意作揖见礼道,“晚辈拜见师伯。早就听闻师伯武功盖世,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有缘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姜乾却不受嬴风讨好,“我且问你,我何时同师弟给你和雨儿定亲了?”

嬴风嬉皮笑脸,“应该快了吧。晚辈不急。”

姜乾伸出手,只是在空中弹了一下,嬴风便觉得自己额头如同被铁丸狠狠击中,人直接就飞了出去。

姜乾走到嬴风身旁,“老头子我年纪大了,搞不懂你们这些小郎君都在想什么。这么个一戳就破的谎,你又为什么要说?老头子也是闲操心,等你们再见面,她自然会同你清算。到时候怕是会把你打得比上次还要惨。”

姜乾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待嬴风扭头去看时,姜乾人已经不踪影了。

“师伯!”嬴风无所畏惧地大喊道,“您这招隔空弹脑瓜崩儿能不能教我啊!”

“滚——!”

嬴风听声音,似乎姜乾已经在很远的地方了。

让他滚,那就是不计较了?嬴风松了口气,他原以为今天跑不了一顿毒打呢!

嬴风自然也知道这种谎话一戳就破,可他若不这么说,怎么能让檀邀雨一时心神失守?他又怎么能一亲香泽?

最关键的是,他这一走就是半年,没有这一吻,邀雨又怎么会时不时想起他?

嬴风揉了揉额头被弹肿的大包,疼得直龇牙,“只要她不忘了我,时时念着我,哪怕是气我骗她,被打一顿都值得。”反正嬴风算准了邀雨不会因为这事儿对同门师兄下杀手。

嬴风估计姜乾又去暗中观察檀邀雨了。说也奇怪,师伯他人明明就在北魏,而且估计他时刻都在暗中盯着檀邀雨,那什么不直接同邀雨见面呢?为何一定要等到及笄之后?

这一整晚,邀雨,嬴风和子墨全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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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五、私宴 (锦鲤万更)

嬴风走了几日。

才刚进入刘宋地界,就有荆卫的人顺着暗号找到了他,“公子,您总算平安回来了。族老们都很担心您。”

嬴风接过荆卫递来的包裹,换了套行头,将头发全都盘紧,一改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显得精干又冷漠。他简短道,“说重点。”

那荆卫忙低头道,“咱们的人如今虽然已经渗透到禁卫军里,可大权依旧旁落。族老们的意思是请公子再多周旋些时日。”

嬴风点了下下头表示知道了,“皇上那边呢?”

荆卫继续道,“宫中尚且平稳。只是皇上希望公子回建康前能去一趟荆州,将七皇子刘义季接上,护他一路平安抵达建康。”

嬴风奇道,“怎么?七皇子人还在荆州?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荆卫摇头,“皇上一登基就封了七皇子为衡阳王,食邑五千户。这比其他几位皇子不知好了多少。可不知道为什么,皇上派了几批人过去请,七皇子都不肯进京。”

嬴风皱眉。他在刘义隆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对这位小皇子也算是熟悉。你别看刘义季年纪小,他在深宫长大,又年幼丧母,很多旁人看不透的事儿,他却能一眼看透。

刘义季平时最粘他三哥,此时却不愿意去建康城,这其中肯定有什么原因。

刘义隆怕是也觉得蹊跷,才特意让嬴风亲自去一趟。否则若只是保护一个皇子入京,其他荆卫去做就够了。

赢风急着赶回去建康,便不再做耽误,快马加鞭就赶往荆州。

赢风原以为七皇子是受了什么人的蛊惑,所以不愿去建康。为了打探虚实,他还特意潜伏在暗处观察了一日。

结果发现七皇子除了整日兴致缺缺,并没有什么异样。赢风不想再耽搁,索性趁夜里大家都入睡了,直接将七皇子掳走从密道出城。

七皇子刘义季起初还以为遇到了什么歹人,想要呼救时却发现掳了他的人是赢风。

赢风将刘义季往马背上一放,他自己坐在后面护着,两人连个行李包袱都没带就直接往建康而去。

荆州刺史府的仆从们弄丢了七皇子,当时便混乱不堪,派了大量人手四处去找,结果连个影子都没找到。

刘义隆收到荆州的报信,说七皇子无故失踪。他又看了看手里另外一份荆卫传来的消息,知道是赢风趁天黑把七弟拐走了。他有些哭笑不得,谁让他给赢风的命令是接上刘义季,至于是怎么接,倒真没说明。

赢风和刘义季到达建康的当日,刘义隆在宫中设了私宴为两人接风。

刘义隆自登基以来,生活都很节俭,连平日份利的膳食都减了半。这次是私宴,所以御膳房起初都以为只要简单做几样就够了。结果拿到皇上亲拟的菜单,简直吓了一跳。这几乎同宫廷大宴的菜品数量不相上下了。

对刘义隆来说,自己登基之时,最想与之同庆的两个人,当时都不在建康城。如今两人同时归来,自然是想把最好的都给他们。

此时三人坐在殿中,刘义隆也只穿了常服,三人如同从前一样并无拘束。只是这排场却不同了。

即便刘义季是真正的皇子,也第一次吃饭时,案桌前面要站一队宫人的。

案桌太小,放不下那么多菜,所以每道菜都由宫人端着,刘义季每吃一口,就将这道吃过的撤掉,再端上一道新的。

刘义季真是饿了,自从半夜被掳走,就跟着赢风一连几日风餐露宿。

倒不是赢风刻意躲避谁,而是他硬气地以为路上需要什么直接买就是了。等到了建康城,缺什么自然有皇上赏,哪还用带什么行李包袱。

结果出了荆州城,赢风才发现自己没带钱……

他在北魏呆了半年,东西都是以物易物,对银钱就有点儿淡忘,结果在边境换行装时把钱都忘在里面了。

可怜了刘义季,堂堂一个七皇子,这几天几乎都是住在野外,赢风打到什么猎物就烤什么吃,味道实在不敢恭维。此时看见如此多珍馐美味,刘义季倒是真的有点儿忍不住了。

刘义季也顾不得那些整日盘旋在他脑子里的纠结了,只看得见眼前的食物。

刘义隆见弟弟吃得香,忍不住指使內侍们道,“嗯,这道菜朕吃着不错,端给衡阳王尝尝……嗯,这道也不错,也端过去。”

赢风一边饮酒,一边无视刘义隆和刘义季当着他的面秀兄弟情。他很想说,皇上,那道菜七皇子那儿也有。

可嬴风不好意思。毕竟是自己好面子,拉不下脸去路过的城镇找下属借钱。后来想到邀雨贪吃,他又有意想锻炼下自己的厨艺,所以就拿刘义季试手。才导致刘义季现在跟头饿狼一样,吃嘛嘛香。

刘义隆也没冷落了赢风,他仔细打量了赢风一番,“还好,虽然知道你的伤已经痊愈,不过亲眼看到,才算是放心。”

刘义隆又招了招手让人替赢风上了一壶好酒,“尝尝。这是新进贡上来的鹤觞酒,是用白堕酒曲制成,最适合冷冬的时候饮用,极为暖身。”

赢风饮了一杯,酒并不烈,入口也没有辛辣之感。而且饮后果然周身渐暖。赢风想这酒倒是很适合那个冬天烤着炉子还要裹皮裘的檀邀雨。

他立刻厚着脸皮向刘义隆笑道,“陛下这酒不错。再赏我十坛吧!”

刘义隆被气笑了,“你小子真是狮子大开口,下面一共才进贡了十坛,你竟然全都要去了?”

刘义季好奇地冲赢风的酒杯张望,“有那么好喝吗?我上次喝过一次皇兄的酒,辣得很!”

赢风一脸坏笑,“小孩子就不懂了吧,这酒啊,都是越喝越香!要不你试试。”

刘义隆忙阻拦,“他年纪还小,你做什么逗他饮酒。”

刘义季不满地鼓起腮帮子,“我不小了。再过几年就成人了!把酒拿来!”

內侍们偷偷去看刘义隆,刘义隆也不想扫了兴致,就点点头,“给他一杯让他尝尝吧。”

內侍依言奉上一杯鹤觞酒,没想到刘义季不懂得酒要小口慢酌,为了显示自己是个大人,接过酒就一口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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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六、想回到过去,试着抱你在怀里 (锦鲤万更)

刘义隆想拦的时候已经晚了,赢风则是在一边不嫌事儿大的拍桌子叫好!

鹤觞酒喝着不烈,刘义季一杯下肚,竟觉得暖暖的还挺好喝。www他直接从侍那儿抢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次倒是知道慢慢细品了。

刘义隆见刘义季喝着没事儿,也就不去管了。就像刘义季自己说的,他再有几年就要成年,皇室中孩子都很早就被逼着懂事,也是该让他成长起来了。

三个人就这么边吃边聊,结果菜还没上齐,刘义季就已经把自己喝醉了。他手舞足蹈地傻乐道,“皇兄!咱们去掏鸟窝!……我不想你当皇上!咱们在荆州多自在!做什么要回这笼子里!我不想回来,我还想你帮我粘知了、买糖人儿、哄我睡觉……”

刘义季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最后“咕咚”一声趴在案桌上不动了。眼泪鼻涕还都挂在脸上。

刘义隆招手,很快就有一批侍入内,抬着刘义季下去休息。

刘义隆深吸了一口气,再没有了方才的兴致,“父皇向来不喜欢我们俩……”

赢风轻“嗯”了一声,“你之前说过。”

刘义隆的目光通过长长的正殿,看向外面万里晴空,“我早知道这一步势必要牺牲一些东西,只是没想过七弟会如此难过,甚至不愿意来建康。”

赢风慢慢饮着杯中酒道,“所以我把他掳来啦。你就算再派几批人去劝,也都没用。他从小只信你,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记得他小时候最喜欢你抱着他扔高高,你就再抱一次呗!”

刘义隆笑着哼了一声,“你无非就是嫌皇子出行准备起来麻烦。还敢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赢风一拱手也笑道,“多谢陛下夸奖,会说话向来是我的优点。否则这建康城中的女郎们何处来的甜言蜜语听?”

刘义隆羡慕道,“我也想同你一样无拘无束啊。”

他有些疲惫地仰倒在圈椅里,“我一登基就加放了官府的通租宿债,让百姓手里有银钱去开荒。等今年的户籍清理完毕,氏族手中暗藏的佃户就会被清查出来,原本被摊在普通农户身上的租子就会转回给氏族门阀。役宽务简,氓庶繁息。我一定能开创一个太平盛世。”

赢风却无所谓道,“想那么多做什么?少帝暴政,登基不过一年就搞得民不聊生。你能登基,就已经是救万民于水火了。至于以后……你本就是个克勤克俭的人,只要初心不变,还怕不能青史留名?”

刘义隆本有些倦意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你说的没错,会说话的确是你的优点。”

刘义隆用力拍了下圈椅的扶手,“而勤政就是我的优点。走!随我去书房。”

赢风立刻苦了脸,“可勤劳不是我的优点啊。”

无论赢风嘴上怎么说,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刘义隆去了御书房。侍给两个人上了醒酒汤,就退了出去。

刘义隆边皱着眉头喝醒酒汤边道,“你在北魏传回来的消息,我都看过了。但不是你亲口所述,总觉得有点儿失真。”

嬴风却突然恭敬道,“皇上该自称为朕了。”

刘义隆一愣,“方才不是好好的,这书房中也没外人在。”

嬴风作揖,“皇上设私宴,全的是臣与皇上的兄弟之情,皇上与臣亲近,所以以你我相称。可自此时起,君便是君,臣便是臣。臣不想皇上因为这种事儿被谏官为难,臣还想多为皇上效力几年。”他说完,还冲刘义隆眨了下眼。

刘义隆笑着叹了口气,“这些年若不是你和七弟陪着朕,朕怕是早就不知道死在哪儿了……好啦,不提这些旧事,说说你在北魏的情况。”

赢风就把他在北魏的经过又说了一遍。特别是魏军行军时的布阵,几位主要的将领和平时营中的情况都一一道来。

赢风看似每天就只在邀雨附近的小圈圈里打转,实际上该打探的情报他早就打探清楚了。

说到最后,赢风有些忧虑道,“拓跋焘此人极具野心,一旦时机成熟,他一定会挥军南下。如今皇上才刚登基,百姓也需要休养生息。最好的办法就是交好北方其他诸国,甚至东边的北燕、高句丽、契丹,逃亡的柔然,还有西边的吐谷浑,皇上都该派使臣前去结交。”

刘义隆沉吟,“此事说来容易,实则甚为浩大。尚且不说朝中如今并无适合担任使臣的人选,便是有,茫茫北地,又时有战事,怕是谁去都是凶多吉少。”

赢风自然也知道此事行之不易,“陛下可学高祖,多启用寒门贤才。多办官学,培养子弟。总有一日,皇上不会再为朝中无人发愁。”

刘义隆眼含笑意,“你说的没错。兴农、清户、吏治,这些王华他们也曾向我建议过。可他们始终是门阀的子弟,总怕寒门得势,就会削弱氏族的利益。唯有你才会建议朕劝学招贤。若不是你姓赢,朕其实可以为你在朝中谋一个官职的。”

刘义隆说着遗憾地问,“你当真不愿改用秦姓?你若入朝为官,也不算辱没先祖。”

赢风摇头,“你我当日相遇时,我便坦诚相告。赢氏一族苟延残喘至今日,除了保命别无他想。我若是为官,难免给他们一些不该有的念头。与其那样,我宁可如此逍遥闲散地混日子。”

刘义隆闻言笑骂,“你别想躲懒。七弟还小,朕身边就只有你这一个可用的兄弟。不入朝为官也罢,这暗卫首领的职责你总该担起来。原本的荆卫就是你四处聚集起来的游侠儿,若没你镇着,朕看他们老实不了多久就要现原形。”

赢风假装去挖耳朵,“皇上好像漏说了点儿什么,还是我这耳朵没听清?”

刘义隆用手猛拍了一下赢风的肩膀,笑道,“每月五日沐休,答应你的朕不会忘了!”

赢风这才笑着拱手,“多谢皇上!”

刘义隆压下赢风的手,“先别急着道谢,朕这儿还有桩事儿需要你去查。查清了,你才有那五日沐休。”

一百九十七、求和亲 (锦鲤万更)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九十七、求和亲刘义隆递了一卷竹简给赢风。赢风打开以后,发现上面大约列了十余名官员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详细记了他们于何时何地同北魏的使臣见面。

“北魏派使臣来了?”赢风有些惊讶。拓跋焘前一段时间一直在攻打柔然,怎么会无缘无故派使臣来南宋。

刘义隆站起身,在书房中缓慢地踱步,“拓跋焘去攻打柔然,虽然知道朕刚登基,不会轻易兴兵,却还是派使臣来示好。而且他们此次前来,还向朕表示想要和亲,魏皇希望娶征北将军檀道济的女儿檀邀雨。”

赢风听到刘义隆说“和亲”两个字时,就心叫不好。他虽然知道拓跋焘有意于邀雨,却从没想到拓跋焘会下手这么快,竟然已经派了使臣来南宋了。只是这事儿邀雨知道吗?

刘义隆见赢风双眼发直地出神,就伸手推了他一把,“你想什么呢?朕的话你可听见了?”

赢风猛地回过神,有些焦急道,“那皇上答应了和亲一事吗?”

刘义隆没想到赢风会这么急切,皱着眉摇头,“朕怎么会答应。朕看过你送来的消息,这位檀邀雨不仅是武功高强,谋略也继承了她父亲的衣钵。朕怎么可能会将这么强的助力送到拓跋焘手里。”

赢风闻言松了口气,结果正对上刘义隆疑惑的眼神,赢风挠挠头,将手里的竹简抖了抖道,“您看这上面的十几名官员,虽说没人答应北魏的要求,替他们到皇上面前说项。可他们却又都收了魏人的礼,说明他们在等一个时机,能一发而中,让您为了顾全大局,保住南北局势,将檀邀雨嫁过去。”

刘义隆眉头深锁,“你说的没错。所以朕才想让那个檀邀雨早日嫁出去。王昙首倒是建议朕将她纳入后宫,可朕实在是厌恶那女子!”

“绝对不行!”赢风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失言了,幸好他脑子转得快,立刻就补救道,“皇上您刚封了檀道济征北将军,加散骑常侍,又允许他监督青州、徐州等五郡诸军事。有个这么强的亲爹,皇上若是娶了檀邀雨,就等同于立起了一个强大的外戚。”

刘义隆闻言不禁深思,随后点点头,“你说的没错。父皇一直教导我们提防外戚过强。所以后宫从来都有“氏族女不娶,权臣女不入”的规矩。朕若是娶了檀邀雨,宠她就会导致外戚专权,冷落她又会寒了檀家的心。倒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赢风一听这话,双眼忽然亮晶晶道,“既然如此,皇上不如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赏给臣吧!”

刘义隆睁大了双眼惊讶道,“你?!”

赢风笑着点头如捣蒜。

刘义隆退后一步,“她把你打得那么惨,你居然还要娶她?你莫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嗜好?”

赢风挠挠鼻头,花痴般笑了起来,“其实也没多惨。况且这世上还没有臣哄不好的女郎!您看她后来对臣不也是百依百顺了?”

赢风不能将邀雨和他师出同门的事情说出来,否则就等于把师傅和师伯给供出来了。那到时赢氏一族的目的也就再难隐藏。

刘义隆此时好奇地坐到赢风身侧,“关于此事,朕也十分好奇。你发来消息只说取得了檀邀雨的信任,却没具体说是怎么回事。”

赢风整了整衣衫,又抿了一下额角飘逸的发丝,“以臣俊美的相貌,满腹的才学,她信任我难道还需要别的理由吗?”

刘义隆嫌弃地看着赢风,“你这一套,骗骗凌香阁里那些女妓尚且不够,更别说檀邀雨。”

赢风叹了口气沮丧道,“檀邀雨有心悸之症,偏巧只有我的内力能帮她调息化解。她这才放我一马。”

刘义隆颔首,“原来如此。这么说,你岂不是能克制住她?”

赢风知道刘义隆在想什么,故意道,“克制大约谈不上。但她的命的确很依赖我的内功。”

刘义隆眉头舒展,“如此她嫁给你,倒是的确会对你言听计从……”

赢风觉得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刘义隆一定会同意给他和檀邀雨赐婚,到时候有了皇帝赐婚,檀道济也不会不同意。终究他和檀邀雨还是定了亲,虽说不是师傅们给定的。

他才不会毫无准备就跟邀雨提起定亲的事儿。以他的从龙之功,讨个赐婚的恩典还是十拿九稳的。嬴风将小算盘打得噼啪响。

没想到刘义隆却摇头道,“不行。此事还需斟酌。那檀邀雨的个性乖张,很难说她以后会做出什么事儿来。你既说她有心悸之症,那就不要再为她调息了,让她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赢风很意外,刘义隆宁可让邀雨死,也不愿意收为己用。不过也不奇怪,毕竟邀雨只是女子,就算是再有才干,不能出仕为官、建功立业又有何用?

刘义隆指着赢风还拿在手中的竹简道,“这些人你还是要仔细查一下。檀家也要查一查。朕虽听闻檀家将求亲的人打出去了几次,可这其中未必没有做给朕看的意思。”

赢风见刘义隆面上已经露出厌烦的神色,便知道此事只能暂且搁下,日后再徐徐图之。遂领命。

赢风从宫中出来时,已经换上了簇新的锦衣华服。兜里塞着刘义隆赏他的金瓜子,一路晃晃悠悠地往凌香阁里去。

在建康城,他不是赢风,而是建康城中美男之首的秦公子,是凌香阁大名鼎鼎的碧渊姑娘的常客,更是这整个建康城里世家女郎们追捧的才子。

赢风人才刚到凌香阁门前,就有在门口揽客的女妓进门去报信。紧接着老鸨便裹挟着一阵浓重的脂粉香迎了出来,“诶呦喂,秦郎君,哪能这许多日子不来!怪想死个人呦!”

赢风打了个寒颤,疑惑地问,“妈妈你这口音怎么成这样了?”

“矮油,”老鸨用香帕子作势打了一下赢风,“侬晓得风情哇?”说完又凑到赢风耳边压低了声音正常说道,“您走了大半年,这城里可变了天。如今秦淮河上的小妮子们,一个个吴侬软语的,哄得爷们高兴。咱们这楼里可冷清了不少。”

老鸨说完又同赢风拉开了距离,继续用她所谓的“吴侬软语”道,“秦郎君快,里箱稍稍坐,奴咋就唤碧渊来陪陪侬!”

赢风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快去,快去!听你讲话郎君我都要冻死了!”

老鸨假装啐了他一口,小步入楼上去寻碧渊。赢风借机环顾楼内,果然比半年前冷清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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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八、盯梢 (锦鲤万更)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九十八、盯梢没一会儿,就有碧渊的侍婢与老鸨一同下楼,恭敬地对赢风施礼道,“姑娘请郎君上楼一续。”

老鸨故意甩着香帕,提高了嗓门地重复道,“碧渊姑娘请秦郎君上楼一续——”

以往这时候,赢风总能收获一大堆男人羡慕嫉妒恨的啧啧声和起哄声,可此时零星的几位恩客们却只有几声低语议论。让赢风原本想要扬眉吐气,昂首挺胸的姿势顿时萎缩了回去。

老鸨有些尴尬地笑笑,“不景气。不景气。让郎君见笑了。”

赢风的脸抽了抽。没再多说什么,径直上了楼,进了碧渊的房间。碧渊的侍婢很自觉地替二人关上门,自己走开了。

“公子。”碧渊此时正笑意盈盈地站在房中候着。她面若桃花,眸含秋水,似是比半年前出落得更加明艳动人。

赢风立在门边,仔细听了一会儿,没发现有人听壁脚。就径直走进內室开始更衣。

碧渊脸上原本的笑意渐渐褪去,她以为半年未见,公子至少会对她关怀几句。却没想连句话都说不上。

赢风很快换好夜行服。从内室出来坐到案桌边。碧渊赶忙上前给他斟了一杯茶。

“这楼里最近都这么冷情?”赢风举起茶杯小小饮了一口。

碧渊低下头,“是。王家和谢家的子侄们合力在秦淮河上造了一艘巨大的花船,搜罗了不少年轻的女妓,大家都去那儿凑热闹了……”

碧渊越说声音越低,最后有些泫然欲泣道,“是奴无用……”

赢风饮尽了杯中的茶,皱眉道,“王谢两家也是堕落了,连花船这种事儿也开始沾染了。”

他又扫了一眼双眼含泪的碧渊,“放你在这儿只是为了有个掩人耳目的据点。可不是真的让你自降身份地去做女妓。男人们要去哪个销金窝,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安心在楼里呆着。”

赢风的声音很冷,可碧渊听在心里却觉得暖暖的。至少公子没把她当个女妓来看待。

碧渊轻轻拭干眼泪,露出笑颜道,“公子此行可还顺利?半年前听闻公子被妖女掳走,奴就想直接带人杀过去救您。后来族中传来消息,让我们按兵不动,奴才只能留在这儿心急如焚。此时见到公子平安归来,这颗心才算是落了地。”

赢风扫了碧渊一眼,“你这半年做的不错。两边的情报传递都很及时。我会同族老们商量,尽早把你从这儿放出去。”

碧渊闻言焦急道,“奴不是这个意思。只要能帮到公子,奴做什么都行。只要公子不嫌弃……”

赢风点头,“行了。你的忠心我都知道。我今晚就要出去,怕是要过几日才能回来。你知道怎么做吧?”

碧渊垂下头,低声应“喏。”

碧渊知道,公子每次出任务,都会用她这里做掩护。让外人都以为秦郎君流连烟花之地不可自拔。可她多希望,公子是真的流连在此不可自拔啊……

天刚擦黑,赢风便借着夜色出了凌香阁。冬天天黑得早,此时天虽黑,街道上却还有人行走穿梭。赢风顺着人流一路向南,直接到了太庙北面的百官府舍。到了檀将军府就直接找了棵树跳上树冠,潜伏了下来。

将军府内很忙碌。仆从们秩序井然地准备着主子们的日常所需。赢风看了一会儿,实在没察觉什么异样,便找了根树杈合眼休息。

等到清晨的梆子声把赢风唤醒,他只觉得浑身酸痛。果然在北魏待了半年,人都懒了。

其实他本不用晚上就守过来,可他脑子里想着檀邀雨,就在碧渊那儿坐不住。自欺欺人地觉得早点过来,说不定能发觉什么有用的消息。结果只收获一身酸痛。

等街道上开始有行人往来,赢风便趁人不注意跳下树来。又继续躲在暗处观察动静。

赢风查了,今天檀道济沐休,若是有什么事儿要上门寻人,今天是再好不过。

果然没等一会儿,便有访客到来。

赢风仔细辨认,也没认出来人是谁。正想着朝廷最近是不是新增了不少官员,竟然让他这个情报探子都漏过了,那位访客就被人从门上打了出来。

檀粲拎着北魏使臣的胳膊,半架着人就给扔了出来。

他站在门前叉腰喝道,“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檀家忠君爱国!绝不可能让自家的女儿嫁给魏贼。若不是看在你使节的身份上,本郎君早就把你的两条腿都打断了!”

这时从大门内又传出檀植平静的声音,“二弟,关门。”

檀粲后退一步,两手一挥,就有仆从将大门从两侧关上,还上了门闩。

魏使仍不放弃,站在门口抻着脖子喊道,“檀将军,我知您今日在府中,您好歹见我一面,容我当面分说啊!檀将军!贵府女郎若是嫁入我大魏,只会缓和南北对峙,这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儿啊!”

嬴风默默地在暗处看着那魏使站在门口喊了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开门。周围围观的老百姓越围越多,魏使最后没办法,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嬴风犹豫了片刻,还是跟上了魏使。也不知道拓跋焘给他们下的是什么旨意,怎么娶不到檀邀雨,这使节看起来比拓跋焘还伤心难过。

此时在檀府之中,檀道济正把玩着一把新得的宝剑。官场浸染这么多年,他早已喜怒不形于色。他面上丝毫不显怒意,只是这每一次的挥剑却都带着杀气,吓得仆从们都躲得远远的。

自从魏主第一次派使臣来家中求亲,整个将军府的气氛就变得紧张起来。所有人都似走在绳索上一般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惹怒了主子们,变成出气桶。

可若说檀府没有一个人高兴,其实也不尽然。至少蒋氏就十分开心!

蒋氏起初听说魏使来求亲,简直暴跳如雷。她一直以为檀邀雨死了。当初檀道济自青州回来,亲自去户籍司都通报记录的。

可一转身,檀邀雨非但没死,魏皇竟然要求娶她!要她入宫!到头来自己又被夫君跟谢氏生的三个孽种合起来给蒙骗了。

他们是把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当摆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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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九十九、最疼爱的的儿子(锦鲤万更)

妖女乱国正文卷一百九十九、最疼爱的的儿子蒋氏最初气得茶饭不思。可后来她发现,夫君听说北魏来求亲,脸阴沉了一整日,连带着对两名长子也没个好脸色。

蒋氏此时又开心起来。夫君最憎恨北方鞑掳,结果人家偏偏就要求娶檀家的女儿。这简直就是生生地在打夫君的脸。

在蒋氏看来,檀邀雨大约是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引起了魏主的兴趣。即便檀邀雨真的嫁入宫中,以她的身份最多也只能是嫔妃。

嫔妃是什么?嫔妃就是妾!前任嫡妻的女儿竟然跑去给人家做妾,这事儿光是想想都能让蒋氏开心一整天。

今日大清早听闻魏使又上门了,蒋氏简直是喜出望外。前几次夫君都不在家中,老大、老二即使是同檀道济说起此事,也都是避重就轻。如今让夫君亲耳听听,他的宝贝女儿竟然要委身魏贼,蒋氏就不信,夫君还会轻易放过那妖女!

蒋氏怕魏使说不到重点,正想赶去正厅添油加醋地骂两句,结果人才刚出房门,就被自己儿子檀承伯拉回屋内。

蒋氏对檀承伯那是怎么看怎么好。外人都说,檀道济最得意的就是他的大儿子和二儿子。两名嫡子均已成年。平时便跟在他身边学习朝中事务,战时更能随他一起出征杀敌。

可蒋氏始终觉得,夫君最爱的还是自己生的这个小儿子。不说别的,光看名字就知道,老大取名叫植,老二取名叫粲,其他的庶子也都是取单字为名。

独独到了自己儿子这儿,取名承伯。承伯,承伯,那是承袭伯位的意思。由此可见,夫君早就打算着将偌大的将军府都留给自己儿子。

不过夫君偏心也是有道理的。老大和老二不过是仗着早生了几年。若是论兵法谋略,谁都比不上自己儿子。

这其实也不是蒋氏做为母亲的自夸。檀承伯在兵法一途,的确比檀植和檀粲更有悟性。

当初蒋氏为了讨好檀道济,直接舍弃四书五经这些典籍,让刚会说话的檀承伯背诵檀道济所写的《三十六策》。檀承伯也是聪明,小小年纪,花了几个月时间竟真的背下来了。

檀道济看到自己胖乎乎的小儿子,竟然能背诵自己编撰的兵法,自然是对他喜爱不已。

大约这世上的人都是没有四角齐全的。檀承伯虽然对兵法颇具天赋,可习武却始终不得精进。他自己也知道人要扬长避短,于是对兵法钻研就更加勤奋。檀道济也因此经常夸赞他。

自己的儿子这么优秀,蒋氏自然不甘心儿子被前任的两个嫡子压制着不能出头。她曾想过各种办法抹黑檀植和檀粲,可都不见什么效果。

后来蒋氏就转换思路,去抹黑两人的母亲谢氏。她经常让侍婢在私下传谢氏德行有亏,所以才会被赶出檀府,住到道观里。

蒋氏深知众口铄金的道理,一旦大家都这么觉得,早晚有一日,檀道济也会这么觉得。

一个没有私德的女子,她生下的两个孩子又怎么能继承将军府?甚至檀植和檀粲的身份都会被人恶意揣度。

也正因如此,檀邀雨从地宫出来时,蒋氏才更忍不住要踩上一脚。结果没想到,一脚踩到了刀尖儿上。

檀承伯此时拉着母亲直接走进内室,挥退了侍婢后盯着蒋氏道,“娘可是要去找爹说那妖女的事儿?”

蒋氏急道,“你心里清楚还拖着我做什么?就要趁你爹此时正在气头上,才好让他看清那妖女的真面目。”

檀承伯气道,“娘您糊涂了!”他压低了声音接着道,“上次那妖女当众杀了您的侍婢,结果爹回来非但没过问此事。反倒对我们母子越来越冷落。原本爹每次沐休都会单独给我讲解兵法,现在也变成同几位哥哥们一起。娘此时若再去说那妖女的坏话,恐怕爹就真的要同您翻脸了!”

蒋氏愣住,“那怎么办?这么好的机会能报复那妖女,让我出一口恶气,难不成就此放过?”

檀承伯想了想,低语道,“如今爹气的是魏贼痴心妄想,娘何不因势利导,将爹的怒气转移到那妖女身上?”

蒋氏一脸不解,“如何因势利导?”

檀承伯附在蒋氏耳边小声道,“娘只需要……”

没一会儿,蒋氏便踩着娉婷袅娜的步伐来到檀道济的书房。

檀道济见来的是蒋氏,便不耐烦地皱起眉。

檀道济始终不满少帝趁他镇守边关时流放邀雨。所以徐羡之等人密谋要废掉少帝时,檀道济当即便答应了。于公于私,他都觉得刘义符配不上那帝位。

如今爱女依旧流落在外,少帝却已经死了,再去计较也没了意义。

可蒋氏不同。当日她对邀雨说的话,田叔一字不差地都转述给了他。他这才知道,那些玷污前妻的话,竟都是来自蒋氏。若不是看在蒋氏生养了檀承伯,又怕有个被休弃的母亲会有碍檀承伯的前程,檀道济早就将蒋氏扫地出门了。

檀道济虽放过了蒋氏,可自那之后,檀道济就再没去过蒋氏的院子。此时他见蒋氏前来,便不满道,“你来书房做什么?”

蒋氏凄婉地俯身跪拜,“妾身是来请罪的。是妾身这个做继母的未尽责任,没有早早替女郎相看人家,这才让魏贼有了可乘之机。妾身实在有罪。”

檀道济一愣,他没想到蒋氏竟然不是来落井下石的,他虚扶了蒋氏一把,“你不必如此。这些都是魏人的奸计,我们不必理会。”

蒋氏借势站起身,声音婉转道,“妾身只想多替夫君分忧。妾身之前言语有失,已经反省了。如今是真心盼着女郎能好。”

蒋氏说着,似要落下泪来,“妾身是真有些心疼女郎。独自在外,虽说有子墨照顾。可终归主仆有别。被魏主花言巧语的哄骗,就错付了芳心。实在是可怜……”

檀道济剑眉倒数,“你说什么?你说雨儿喜欢上了魏主?”

蒋氏故作惊讶,掩嘴慌道,“难道不是吗?女郎若不是心仪魏主,魏主怎么突然就来求亲了?”

两百、太委屈~~(锦鲤万更)

妖女乱国正文卷两百、太委屈~~檀道济沉默了下来,他从孟师那里了解到了一些邀雨的情况。包括邀雨帮着魏军更改操练的招式,还有她随军去攻打柔然。檀道济开始觉得这其中是有什么隐情,毕竟孟师也只是打探到一些明面上的事儿。他的女儿怎么会做魏贼的帮凶?

可如今魏主毫无征兆地派使臣来求亲,这很难不让檀道济有不好的联想。

邀雨在魏军中那么久,朝夕相对,她很有可能对魏主产生了好感。孟师说,魏主封了邀雨一个什么大光耀天女,还让她独居驿馆,极是偏宠。自己涉世不深的女儿,会不会被赏赐和宠爱冲昏了头脑?

檀道济不敢再往下想。他对蒋氏挥挥手,“你先下去吧。雨儿的事你不要再过问了。”

蒋氏见檀道济面色阴沉,就知道自己的话起效了,她强忍着喜悦,依旧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俯身施礼告退。

蒋氏一走,檀道济思量了片刻,就坐到案桌后奋笔疾书,很快就写好了一封书信。他将竹简装入布袋系好,唤来一名仆从吩咐道,“交给孟师,让他想办法送去给女郎。”

仆从立刻领命出门。半个月后,这封信就出现在了邀雨面前。

邀雨打开只看了两眼就将竹简合上。隔了一会儿才再次打开读完。

“仙姬,将军都说什么了?”墨曜望着那一大卷的竹简好奇地问。

“你自己看看吧。”邀雨说完就把竹简递给墨曜。

墨曜一开始不敢接,见邀雨真的不介意,她才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扫了一遍。

墨曜刚一看完就气红了脸,“将军这是糊涂了!哦不对,定是受人蒙蔽!他怎么能这么说仙姬您呢!”

子墨闻言也接过去,皱着眉扫了一遍。随后眉头却渐渐舒展开,“将军生了这么大的气,魏皇的求亲之举势必不可行了。”

邀雨也点了一下头,“墨曜,你传话给孟师。若是魏朝这边逼得急了,就让父亲以我已从户籍司除名为由,就说无法让已经亡故的女儿出嫁。”

墨曜呆呆地看着子墨,又看看邀雨,“仙姬,您都不生气吗?您帮魏军操练,那是为了给魏军埋下隐患,哪里是忘祖叛国!您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难道都不跟将军解释一下吗?”

邀雨的表情很平静,“不过是些委屈。小时候父亲虽然疼爱本宫,可终究这么多年过去了,彼此不甚了解也属正常。清者自清,一切也自有真相大白的一日。”

墨曜觉得邀雨说的对,早晚有一天,将军会明白仙姬的苦心。可是墨曜却又觉得邀雨的神情不怎么对。她从邀雨身上感觉到一种疏离,就算是以前邀雨责罚她们时,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墨曜有些心疼邀雨,她想安慰邀雨,可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最终只能应“喏”,退出去给孟师传递消息。

邀雨盯着案桌上的那卷竹简出神,即便她方才说得多么大义凛然,可她其实连再打书信看一遍的勇气都没有。

子墨走到她身侧,揽过邀雨的头,让她靠在自己肩上,轻声安慰道,“总会好起来的。等局势稳定下来,就将军和夫人都接来仇池看看,到时候什么误解都能说开了。”

邀雨却依旧觉得心寒,“我是他的女儿,即便他不知道我现在长什么样,不知道我身量几何,可他总该相信我并非毫无底线的人。他居然说我为了一己之私襄助大魏,为了入宫卖国求荣。”

子墨叹息道,“将军一心为国,他大约是担心魏军过强,会危及南宋。”

邀雨也叹,“可惜刘家那些皇帝,未必会将爹爹的忠心看在眼里。他们只知道制约臣子,保住皇室。爹爹他……一心立志收复中原,可惜他这一腔抱负却所托非人。君王之道,永远不可能信任旁人,更不会允许臣子大权在握。”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就听见外门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邀雨不用看也知道是祝融来了。

跟在祝融身后的还有盈燕。邀雨临去镇西军之前就将她留在了驿馆。大战归来,因为身边已经有墨曜了,就将盈燕安排到了前院。

这平城之大,豪门显贵之多,总不能家家来请邀雨时都让祝融吓跑。邀雨本着先礼后兵的原则,先让盈燕代表自己婉拒邀约,要是再有死缠烂打的,才由祝融出马。

盈燕从贴身女婢变成了前院负责迎客的,不可能不难过。虽然她不知道棠溪和墨曜这对双生姐妹花的来历,可她看得出,邀雨对她们的信任显然高于自己。

邀雨对盈燕很少叱责,但对棠溪和墨曜却经常约束。这不是因为邀雨不喜欢姐妹俩,恰恰相反,她是要依仗姐妹俩,将两人培养成自己的心腹。

盈燕知道,自己是梁翁送来的,只这一个出身,就注定盈燕不会受邀雨重用,除非她主动将自己的一个把柄交到邀雨手中

邀雨见盈燕进来,心里就有了数,“可是魏皇派人来了?”

盈燕施礼颔首,“是。魏皇请仙姬入宫,说是有要事相谈。”

邀雨深吸了一口气,“真是连点儿感伤的时间都不留给本宫啊。墨曜不在,盈燕你来替我更衣吧。”

盈燕闻言,眼露欣喜,“喏。婢子这就为仙姬更衣。仙姬可要再换个发式?”

邀雨无力地垂下头,“换吧,换吧。不能让魏人小瞧了。气势这块儿本宫可要拿捏得死死的。”

盈燕掩嘴笑道,“您现在这样,可没什么气势。”

子墨有点儿担心,“我陪你同去吧。将军才刚来信,拓跋焘就传你入宫,怕是被拒婚,正恼怒呢。万一他要是硬逼你,我也能帮你脱身。”

邀雨挺起胸,摇头道,“还是我自己去吧,他现在还不会同我撕破脸。若是你在,他难免不会迁怒于你,到时候就不好收场了。”

子墨仍不放心,“那我同祝融在宫门口等着你。万一事情有变,我们也好接应你。”

这次邀雨没有拒绝,点着头笑道,“好,你也通知棠溪和何卢一声。免得他们毫无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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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零一、变故(锦鲤万更)

妖女乱国正文卷两百零一、变故子墨点头就出去了。盈燕不知这其中的缘故,只是听话头儿觉得不对,不免面露忧色问道,“仙姬,可是出了什么事?”

邀雨笑道,“安心,万事有本宫。”

邀雨虽然说的轻松,可盈燕却觉得整个驿馆的气氛陡然间都变了。就在子墨出去的下一瞬,驿馆中似乎变得出奇的安静起来。

盈燕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这几日都在前面迎来送往,多少达官显贵的家仆们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她实在想象不出会有什么事儿能让邀雨如此如临大敌。

盈燕的心里越来越不安,可她不敢问。或许棠溪和墨曜可以问,但她没有这种依仗。盈燕只是沉默着开始为邀雨梳妆打扮。

不得不说盈燕的手很巧,经她打扮完,邀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来迎接邀雨的内侍和宫中护卫都忍不住多看邀雨一眼。

自从拓跋焘封了邀雨为大光耀天女,邀雨就没在人前露过面儿。整个平城的人都对邀雨充满了好奇和猜测。今日拓跋焘派人来请邀雨,就有好奇的百姓聚集在驿馆门口,等着看热闹。

谁想到邀雨一出驿馆的大门,原本闹哄哄的众人皆是一静。邀雨身着繁复的宫装,头上也梳了个飞云髻,周身气势逼人。她一眼扫过,围观的百姓都自觉地纷纷低下头以示尊敬。还有几个更是跪了下来,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些什么。

邀雨没理会旁人,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马车一路行至宫门,有内侍便在马车外道,“宫中无诏不得行马,后面的路需要天女下车步行入宫。”

邀雨冷冷扫了那内侍一眼,继续坐在马车内纹丝不动。内侍被邀雨这一眼看得有点儿慌,立刻回身去吩咐道,“还不快去传个软轿来!”

邀雨就这么一路坐着软轿,快到中政殿前才下来走了两步。

中政殿外候着的宫人们神情都有些紧张,连邀雨来他们也没敢抬头看。有内侍见了邀雨就向里面通传,“大光耀天女请求拜见陛下。”

邀雨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宗爱才从里面小跑着出来,低头哈腰地引着邀雨入内。

宗爱谄笑道,“仙姬,哦不,您瞧奴才这张笨嘴,是天女大人,陛下有请。”

邀雨嘲讽了宗爱一句,“你若是嘴笨,就活不到今日了。”

宗爱心里知道邀雨话中的意思,嘴上却装不知道,“奴才不过是靠陛下照拂。天女过奖了。”

邀雨轻哼一声,不再理会宗爱。刘洁的事儿,朝中许多官员都受到了贬斥。虽说大多是罚奉这种不轻不重的处罚,可崔浩一系的人却借机参了刘洁和那五十九名官员每人一本,结党营私。有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脑袋上,这五十九人以后基本是升迁无望了。

可即便朝堂上风起云涌,宗爱却始终平安无事。他很小心,做事不留一丝痕迹。宗爱又每每都能道出拓跋焘的心事,哄得拓跋焘对他越来越信任。

邀雨尚且还瞧不上宗爱的小伎俩。毕竟对邀雨来说,杀了宗爱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儿。只是宗爱现在深得拓跋焘的信任,邀雨没打算同拓跋焘撕破脸前,还不能动宗爱的性命。

拓跋焘听到脚步声,抬头去看的瞬间竟有些惊艳。倒不是邀雨打扮得有多美,后宫中什么样的美人儿他没见过?只是邀雨周身的气派,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才是一国皇后该有的风度仪态……”拓跋焘喃喃道,心中原本升腾的怒气也因此消减了几分。

“陛下。”邀雨微微颔首施礼,“不知陛下有何要事。”

拓跋焘原本快要脱口的夸赞硬是被邀雨噎了回去。他回宫呆了一段时间后,就对邀雨这种省略寒暄,直切主题的方式有点儿不适应。

拓跋焘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你今日穿这宫装很好看。”

邀雨面沉似水,“陛下是说本宫没着宫装时就不好看?”

拓跋焘苦笑,这竟是夸都夸不得。他解释道,“朕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朕更喜欢你今日这身衣服。”

邀雨脸色更加难看,“是吗?这是我仇池的使节千辛万苦送来给本宫的。就是那位被陛下拦在国境之外三次,后来装成乞丐才混进来的使臣。”

得。马屁拍蹄子上了。

拓跋焘就不懂了,他今日明明是来找邀雨兴师问罪的,怎么气势上反被邀雨压得死死的。

“你看朕不过是寻你来说话,你那么大杀气做什么?”拓跋焘想缓解下气氛。

“那您说吧。”

拓跋焘卡住了,每次邀雨这么直接,都像是当胸揍了他一拳似的,这是内伤啊……

拓跋焘吸了口气开口道,“你把嬴风放走了?”

邀雨一愣,不是说被拒婚的事儿吗?怎么拐去嬴风那了?她为了先声夺人酝酿了半天的情绪,结果拓跋焘都不打算提一下?

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淡淡道,“他是本宫的师兄,又不是本宫的俘虏。他想什么时候走,自然自己决定。谈不上什么放不放。”

拓跋焘沉下脸,原本的怒气又渐渐聚集,“不是你的俘虏?你比谁都清楚,他是刘宋新帝的心腹。他在北魏呆了半年,又随军出征。若不是因为你说,他是你师兄,朕怎么会允许一个宋人进入军营?”

拓跋从圈椅中站起身,缓缓走到邀雨身边俯视着邀雨道,“朕从没打算让他出魏。可你却私自放走他。还将事情瞒得死死的,让朕的人直到今日才知晓嬴风已经离开了。”

“陛下这就冤枉本宫了。”邀雨道,“他是凭自己本事跑的。而且本宫也并没有替他隐瞒,只是陛下没问,本宫就没说。”

“你如今倒是越发大胆了。”拓跋焘眯起眼睛,“不是你当初求朕庇护仇池的时候了?”

邀雨挑眉,“本宫一向大胆。而且仇池现在也依旧需要魏皇庇护。否则您以为本宫凭什么一经传召就入宫?”

“哈!这么说你入宫还是给朕面子了?”

邀雨嘴角微翘,“不。本宫同陛下一直是利益互换。”

拓跋焘觉得自己再这么同邀雨聊下去,迟早会被气死。他不过就是想让邀雨服个软,乖乖嫁入魏宫,怎么就这么难呢?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

拓跋焘走回自己案桌前,取了一份竹简递给邀雨,“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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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零二、变故(二)(锦鲤万更)

妖女乱国正文卷两百零二、变故邀雨有些莫名其妙地接过竹简来看了一遍。愕然发现是有谏官弹劾她独占驿馆,以至于他国来使无处可居。邀雨略一思索,这里的他国来使,应该是指那些在柔然之战中俘获的各部落主的子侄。

仔细想想,这些人的住处的确不好安排。放到哪儿身份都不合适,关进牢里的话,以后还怎么跟人家老爹谈判?赐府邸的话,又没有合理的名目。毕竟这些俘虏本来是柔然的人质。好像只有驿馆才最容易将人都扣留下来,还不落个欺负弱邻的名声。

邀雨将竹简递还给拓跋焘,“这驿馆大门又没上锁,本宫也从未说不许旁人同住。何况,当初建议本宫入住驿馆的,好似是陛下的内侍宗爱。贵朝的谏官要弹劾,不是该弹劾宗内侍吗?”

宗爱一脸惊愕,怎么就甩到他身上了?这真是让人猝不及防。他慌忙跪下解释道,“陛下,奴才当初也是为了帮陛下和天女解围啊!”

“行了。你先起来吧。”拓跋焘一摆手,丝毫没有怪罪宗爱的意思。

邀雨微微皱眉,这宗爱怕不是给拓跋焘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么个做事不择手段又满腹野心的宦官,怎么就能让拓跋焘如此信任?

拓跋焘靠近邀雨道,“北方各部落的子侄们势必是要住进驿馆的。你一个女子,不方便与他们同住。朕已经让内府重新修缮了未央宫,你则吉日就可以入住。”

邀雨心想,这大约是拓跋焘将求娶说得最隐晦的一次了。大约是在爹爹那儿吃了闭门羹,就想骗着她自己入宫。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跟私奔有什么区别?

邀雨冷冷道,“本宫若是不愿意呢?”

拓跋焘不知道邀雨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此时有些恼羞成怒,“你若不愿意,就搬去尼姑庵清修吧!反正你也不愿意见人!”

邀雨平静道,“那本宫就多谢陛下美意了。”她心思电转,又开口道,“既是尼姑庵,恐怕男子随行多有不便。请陛下准许何卢等人先行返回仇池。”

拓跋焘冷笑,“那个不会武功的仇池官员?他可是你的软肋,朕怎么会放他走?朕还要靠他留你在北魏常住呢。”

邀雨却似看穿了一切,“子墨也会同何卢一起返回仇池。”

拓跋焘怔住,子墨也走?这实在是个诱人的条件。

即便是此时此刻,拓跋焘也依旧不想强行纳邀雨入宫。因为他知道,以邀雨的性子,怕是宁可玉碎也不会瓦全。而且她若是玉碎,怕是会先打碎更多人来陪葬。

但是拓跋焘又实在找不到更好的机会接近邀雨,只要子墨继续在邀雨身边打转,拓跋焘就怎么也不可能入得了邀雨的眼。

如今嬴风已经离开,子墨若是也返回仇池,这岂不是天赐良机,要成就他和邀雨的好姻缘?

拓跋焘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生怕邀雨改主意,不假思索,立刻答应道,“好。朕就准许他们先行离开。不过你这个女婢,从今日起便要留在宫中。”

拓跋焘的手,指向今日随同邀雨一起前来的盈燕。

棠溪要保护何卢,墨曜又出门去给孟师传递消息,结果阴差阳错,就变成唯一一个不会武功的盈燕陪同邀雨入宫了。

邀雨有些错愕地看着拓跋焘,又去看盈燕。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

邀雨回到平城后闭门不出,驿馆内的官员早就被朱坦诚花重金收买了,所以谁都打探不到驿馆内的消息。这也是为什么嬴风离开了近一个月了,拓跋焘才知道。

拓跋焘并不知道盈燕已经不再是邀雨的心腹。他所知道的,是盈燕这段时间以来,一直代替邀雨同各大家族打交道。而今日入宫,邀雨又偏偏只带了盈燕。这说明盈燕在邀雨心中有一定的分量。

拓跋焘知道棠溪和墨曜都是有武功的,这两个女婢看管起来怕是有些费力,可若是没有武功的盈燕,拓跋焘都不用花心思就能将人看得牢牢的。

“婢子愿意为仙姬留下。”盈燕突然下跪道。

邀雨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盈燕。她相信以盈燕的聪颖,肯定早就看出自己对她的疏离和不信任。邀雨原本是打算让她和何卢一同返回仇池的。谁想到拓跋焘竟神来一笔地想出这么个主意。

“不行。”邀雨不同意。她虽然不信任盈燕,但平心而论,盈燕在她身边这段时间,并没有做出过任何伤害自己的事儿。

她是肯定要从北魏抽身的,到时候留在宫中的盈燕就是必死无疑。

邀雨不会因为盈燕会死就委屈自己留在北魏。但她同样不会为了迷惑拓跋焘就留盈燕下来等死。

拓跋焘却不由分说,“此事由不得你不同意。”若是拓跋焘之前还有些不确定,邀雨的拒绝更让他相信盈燕是有分量的人质。

“陛下,请允许婢子同仙姬说两句话。”盈燕主动道。

拓跋焘点头表示同意,盈燕就扶着邀雨走到远处的角落里。

“你不用说,本宫是不会同意的。你留下只有死路一条。”邀雨抢先道。

盈燕知道时间不多,一咬牙道,“仙姬,婢子是梁翁的私生女。”

“你说什么!?”邀雨觉得今天的突发状况真是一出接着一出。

盈燕简短道,“梁家有家训,不能纳娼门为妾。婢子的娘……”盈燕说到这儿,眼睛就湿润了,“婢子的娘已经韶华不在,这些年全靠婢子接济着度日。婢子此生都不能入梁家族谱,也不能将身份告知旁人。梁翁将婢子安排到仙姬身边时,就答应了婢子,只要婢子好好做事,就会善待婢子的娘。”

邀雨不解,“那你为何还要留下?你死了,你娘怎么办?”

盈燕含泪露出笑容,“仙姬当真觉得梁翁会善待婢子的娘?恐怕是丢几个钱给她,就算仁至义尽了。婢子的娘苦了一辈子,婢子想让她过上好一点儿的日子。”

邀雨忽然醒悟了什么,“你想……跟了拓跋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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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零三、女子艰辛

妖女乱国正文卷两百零三、女子艰辛盈燕轻轻点头,她在方才的一瞬间就已经想明白了,她这辈子跟着邀雨也不会受到重用,而回到梁家只能永远做个婢女,等着主母安排嫁给一个家仆。与其这样,盈燕宁可拼上一次。

盈燕缓缓跪下,“求仙姬成全。看在婢子服侍您还算尽心的份上,赐婢子一件您的旧物。”

邀雨闭上双眼沉思,一个被父亲当做羞耻的私生女,为了自己的母亲打算拼上一生的幸福,甚至生命。不知为何,邀雨此时竟对盈燕生出了同病相怜之感。

邀雨伸手如怀,掏出一柄小短剑,递给了盈燕。

盈燕接过这柄带着体温的小短剑时,立刻惊讶地睁大了眼,“仙姬,这、这,这太贵重了。”

邀雨将短剑按在盈燕手中,“这短剑是本宫二哥在本宫抓周时偷偷放在案桌上的。谁知桌上那么多好东西,本宫偏偏就抓了它。此后就一直贴身带着。它对本宫来说,意义非凡。可即便如此,它也抵不上你一条命。本宫将它给你,是因为这短剑被打磨得很锋利,它或许能帮你获得拓跋焘的青睐,又或许能帮你在无法忍受时解脱。全凭你自己选择了。”

盈燕明白了邀雨话中的意思,接过短剑后,俯首在地,磕头谢恩。

邀雨轻声叹息,“女子艰辛,入北魏一遭,真是让本宫深有体会。你的母亲,本宫会暗中照拂,虽然这可能都比不上你回到她身边。”

邀雨拿出小短剑的一瞬间,拓跋焘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那是邀雨十分珍视的短剑,拓跋焘只在邀雨同嬴风对战时见过一次。拓跋焘知道这把短剑一直是邀雨贴身带着,就连拓跋焘后来送给邀雨的陨星匕首,也没能取代这把普通短剑的位置。可见邀雨对这短剑有多珍视。

如今,她竟将这短剑送给盈燕自保。

邀雨同盈燕再次走回到拓跋焘面前时,拓跋焘忍不住扫了眼那短剑对邀雨道,“只要你安心呆在北魏,朕定会保证这婢子的安全,你无须担心。”

邀雨心情可算是差到了极点,微微施了一礼,冷冰冰道,“魏皇别无他事的话,恕本宫先行告退。”

邀雨离开时和盈燕互望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走出魏宫,看到等在宫门口的子墨和祝融,邀雨想对他们笑,好让他们别担心。可她的嘴角却无论如何都翘不起来。

“你怎么了?”子墨察觉到邀雨情绪不对,“盈燕呢?”

邀雨仰望天空,深深叹了一口气。怎么了?该如何回答?她以为拓跋焘传唤她,是为了求亲被拒的事儿。她甚至做好了杀出皇宫的准备。可今日这一切,她竟是一件都没预料到。

最终邀雨只能感叹一声,“盈燕同娇娘一样,都对自己太狠了……”

梁盈燕吗?念起来还挺好听的。只可惜这姓氏配不上她。

没过多久,平城中便传开了邀雨要搬去白衣庵住的消息。白衣庵靠近南城门,虽说在平城内算是比较偏院的地段,但是自宫门跑马两刻钟也就到了。

这白衣庵是平城城内唯一一座尼姑庵,所以女眷们经常到访此处,香火也很是鼎盛。只是这白衣庵的师太据传是个清心寡欲之人,所以庵中的住所都十分简陋。

邀雨倒是不在乎这些,她连地宫都住得,庵堂又能差到哪儿去?最关键的是能将何卢这个不会武功的送出平城。等她半年后见了师傅,再想走时,就谁也拦不住她了。彼时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

何卢听说邀雨让自己先行返回仇池时,就一百个不愿意,邀雨怕他又嗦起来个没完,所以自己先细细将利弊分析给他听。

何卢听完双膝跪地,叩首道,“是臣没用。反倒要让仙姬为臣的安危做打算。盈燕姑娘是替了臣留下做人质的。可惜臣此前没有同她说过几句话,如今想道歉也难了。”

邀雨示意棠溪将何卢扶起来,“咱们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儿。而且本宫相信以盈燕的聪颖,定能好好在魏宫中活下来。上天不该如此薄待她……”

何卢又道,“臣自知留下无用,可如今平城之中,凶吉难料,仙姬不该让子墨郎君也返回仇池的。”

邀雨笑道,“平城又不是关着城门不让人进。你放心吧,将你们平安护送至仇池地界,子墨就会回返的。”

其实子墨也不放心,他这一来一回,还要避人耳目,少说也要一个月不在邀雨身边。留她自己和墨曜两人,真有什么状况,怕是通风报信都来不及。

邀雨见子墨眉头深锁,知道他在担忧什么,便出言宽慰道,“不过是同拓跋焘虚与委蛇。我无论如何都要在平城留到及笄之时,见过师傅再做打算。在那之前,我会小心谨慎,不给人留下把柄的。再不济,还有孟师的人手在呢。况且我总觉得,师傅他老人家其实也在平城。真若是出了什么我都解决不了的事儿,师傅是不会袖手旁观的。你忘了在仇池,杨难当逼宫时,他不就假扮成什么姜老先生为我推算天狗食日?”

邀雨的话虽然只是推测,但子墨也是这有这种感觉。他知道邀雨对何卢期望甚大,何卢的安全便不容有失,子墨思虑片刻后道,“你万事小心,等我一月,我必然回返。”

邀雨笑着点头。若说她如今最信任谁,那便是子墨无疑了。

棠溪犹豫着开口道,“要不还是婢子留下吧。何大人有子墨郎君护送,婢子可以留下来照顾仙姬。”

自从何卢来到北魏,棠溪便被邀雨调过去照顾和保护他。即便是回了平城,何卢的一应起居也都是棠溪在打理。只是棠溪没想到,这次提前回返仇池的人里也有她。

邀雨望着棠溪道,“仇池的局势虽然已经稳定下来,可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子墨送你们到达仇池后就要回到平城。而你必须留在仇池尽心保护何卢。你们要小心行事,本宫没有回到仇池之前,交待你们的任务,除了秦忠志,不能再让第四个人知晓。”

邀雨又望向墨曜,见她一脸不舍,便道,“你们姐妹二人一直都在一起,此次却要分开半年之久。有什么体己话,就赶快去说吧。”

棠溪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拉着墨曜走了,除了交待妹妹要照顾好自己和仙姬以外,又反复不停地叮嘱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是真怕墨曜祸从口出,给仙姬引来麻烦。

两百零四、岂有此理

妖女乱国正文卷两百零四、岂有此理出发那日,邀雨和墨曜先将子墨等人送出北门。

何卢临远去之前,奉上一个包裹给邀雨,“臣见过几次仙姬练的九节转龙鞭,我估摸着鞭身的大小,为每节鞭身都做了个皮套子,用牛皮绳拴住,系在腰间,不易被人发觉。此处材料有限,只能先将就着做了一个,等臣回了仇池,再找更好的材料为仙姬做个新的。”

邀雨笑着接过,“你有心了。这个可比那木匣子方便多了。”

送走了子墨一行人,邀雨和墨曜又返回南门旁的白衣庵。

庵中知客的女尼在门口迎接邀雨入内,白衣庵的主持师太却始终没有现身。

去往后院的住所时,邀雨和墨曜随着知客女尼穿过了整个白衣庵。一路上遇到的尼姑都似没见到她们两个一般,只低头做着自己的事情。

或许邀雨这种来路不明的天女是入不了佛祖的眼吧……

邀雨反正乐得清静,到了自己的房间后,就吩咐墨曜,“关门吧,没有要紧的事,本宫便不再出门了。”

分界线

何卢同子墨离开平城后,便马不停蹄地往仇池赶。这是何卢第二次急匆匆地从平城赶回仇池了。上次是他穿女装假扮邀雨,一路上心惊胆战,随时都在害怕被人追杀,最后却有惊无险地顺利抵达。

这一次何卢依旧是恨不得马车能飞起来,因为子墨只有将他们送到仇池后,才能回去保护仙姬。可惜何卢的体魄总归不能同子墨和棠溪这种练家子比。

经过三天几乎昼夜不停的赶路后,何卢快把自己的胆汁都吐出来了。脸色白得都看不见血色。子墨没办法,只好把行进速度慢下来,否则他真的担心何卢会吐死在路上。

等到半月后何卢他们抵达阴平王宫,秦忠志亲自在王宫门外等候他们。

“一路辛苦了。”秦忠志由衷道。

秦忠志一路引着何卢入议政殿,何卢这才发现梁翁也在殿中等候。

何卢是梁翁昔日的学生。他虽然表明立场站在邀雨这边,并不代表他就将昔日的师生情分抹杀了。

何卢郑重地叩首在地,“学生见过恩师。恩师身体可都康复了?”

梁翁冲何卢微微招手,“过来,让我仔细瞧瞧你。”

何卢忙起身,弯着腰提着前摆,快步走到梁翁跟前,再次跪下。

梁翁眯着眼,仔细打量了何卢一番感叹道,“出去随仙姬一番历练,倒是成熟稳重了不少。”

何卢下拜,“恩师过奖了。”

秦忠志指着棠溪问道,“这位是……”

何卢突然有些慌乱,“这个,那个,她是……”

棠溪俯身对梁翁和秦忠志施礼,“婢子是仙姬赐给何大人的。”

何卢和棠溪都把话说的含含糊糊的,梁翁和秦忠志却均是一副了然的表情。

梁翁转过话题道,“仙姬如今怎么样了?我等派了三次使节赴魏,皆被魏人拒在国门之外。若不是古焕假装成乞丐,随着雪灾的难民混进去,怕是连仙姬的消息都收不到了。”

秦忠志暗自腹诽,自己可是一直同仙姬有消息往来的,只是没有告知梁翁罢了。

何卢道,“仙姬一切都好。”他叹了口气,“只是那魏皇似乎十分钟情于仙姬。几次三番要仙姬嫁入魏宫,都被仙姬拒绝了。那魏皇恼羞成怒,现在已经将仙姬送进了一个尼姑庵看管。”

“你说什么?!”梁翁一直半闭着的眼突然睁大。

“这简直岂有此理!”秦忠志也跟着假装是第一次听到这消息。

梁翁扫了秦忠志一眼,他不信秦忠志此前毫不知情,可看秦忠志的惊讶之色又不似作伪,便不再理会,只追问何卢道,“到底怎么回事?”

梁翁不问还好,这一问之下,直接打开了何卢的话匣子功能,何卢从邀雨对仇池百官的摇摆不定感到失望,到无奈留在魏朝,后来又被拉去做大巫,再后来又跟着镇西军去攻打柔然,一直讲到邀雨如何拒绝拓跋焘的求娶,然后被送去尼姑庵。

何卢讲完之后,棠溪十分自然地递上一杯水给他。秦忠志和梁翁此时只觉得耳边嗡嗡声不断,似有蚊虫飞绕不停。

梁翁叹息,“原以为你跟在仙姬身边,将你这话多的毛病改了,怎么老朽看着,反倒比以前更严重了。”

何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子墨郎君说学生的唠叨很有威慑力,所以经常让学生去跟仙姬念叨如何小心自保,还有饮酒伤身。”

秦忠志觉得这何卢的念叨不是很有威慑力,而是极具杀伤力。他方才只是耳鸣,现在眼睛都有点儿花了。难怪女郎会把他提前送回来……

梁翁此时长叹一声,“这都是老朽的错啊。当初若不是老朽摇摆不定,何至于两任国主都被他国挟持受辱。此乃我之罪过啊!”

如今杨盛被刘宋扣在建康,邀雨又拓跋焘软禁在平城。仇池国中竟连个主公都没有。

秦忠志心想,你知道是你惹出来的祸就好!嘴上却说,“左相不必焦急。仙姬是吉人自有天相,天若不相,仙姬还能打人。总会平安归来的。”

何卢也点头,“仙姬交待,她会在六月底回到仇池。在此之前,还劳请二位丞相代为操持国中事宜。”

梁翁却突然咳嗽起来,“老朽已经力不从心了。只待仙姬归来,亲自向她辞官归老。国中诸事,还要右相多费心了。”

梁翁最初只是装病。躺在床上不起来,整日还要假装病恹恹的。他怕府中有秦忠志的眼线,连饮食都改得极为清淡。

结果他忘了自己是已经上了年纪的人了,整日里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又没有足够的营养,就真的躺出病来了。

开始也只是气虚,后来便开始咳嗽,看了几位大夫也不见好。结果就有人开始传言,说梁翁是最开始提出要让杨氏人重新继位国主的,他枉顾上天的旨意,这病保不齐就是遭了报应。

仇池国小,城中百姓整日也没什么娱乐,这风言风语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很快就传得举国皆知。当然,这其中也没少了秦忠志的推波助澜。

两百零五、辞官

仇池国中的百姓对梁翁还是敬戴的,所以倒没人像对待杜茂一家那样,连夜香都不给收。可梁府的人依旧听到不少非议,责怪梁翁逆天而行。

除了梁翁以外的官员们可就没那么好命了,他们或多或少都遭到街坊四邻的挤兑。如今他们真心期盼邀雨能早日回国,好解救他们出苦海。

何卢很担心梁翁,“恩师还要多多保重身体。无论过去如何,如今国中局势已经稳定。仙姬和仇池的百姓还需要您的扶持。”

梁翁似开玩笑的口气道,“人老了,就该有自知之明。不能挡着不让年轻人出头。你这次出使北魏,也算有功,该去同右相讨个封赏。”

秦忠志知道,梁翁这是提醒自己该为何卢晋升。可何卢已经是汉阳郡郡守,再想升迁,只能给他寻个在王宫中当值的缺。

可不待秦忠志说话,何卢已经先行开口,“其实在下今日想向两位丞相辞官。在下打算回家去照顾老父。”

“你胡说什么?”梁翁恨铁不成钢地吼了何卢一句,又狠狠地剜了秦忠志一眼。

梁翁之所以敢说辞官,是因为他的门生故旧都还在任。这些人都隐隐以梁翁马首是瞻。何卢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梁翁本来对何卢抱有很大期望,谁知他竟突然要辞官。梁翁深深怀疑这是秦忠志故意打压自己一系的人。

秦忠志这次可是无辜中箭,他是真不知道这事儿啊!何卢已经归顺了女郎,自己断没有打压他的必要啊。

何卢坦然道,“学生自知是让恩师失望了。只是学生此次随魏军北征。见了不少生死之事。往往白日里好好的人,晚上就没了。学生不禁反思,人这一生何其短暂,若是不将时间花费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岂不是虚度?学生已经打算好了,此番回去就继承老父的铁匠铺。”

秦忠志不可思议地试探道,“所以你说的不虚度此生的事儿是……打铁?”

何卢肯定地点头,“正是如此。您有所不知。这打铁有很多技巧,比如这炉温,首先……”

秦忠志感觉何卢话匣子又要开,立刻制止道,“你等等,等等。某对打铁并无兴趣。你辞官的事儿咱们容后再议。梁翁为了等你,拖着病体,早早便在殿中等候。此时想必也累了。不如你先送梁翁回府吧。”

梁翁也觉得有些话不能当着秦忠志的面儿问何卢,也赞同道,“如此,老朽就先告辞了。”

秦忠志恭敬地作揖,“左相大人请。”

何卢也知道梁翁必然是有一堆事儿要私下问他,于是便也告辞,送梁翁回府。

棠溪起初跟着他们一同离开王宫,等梁翁坐上马车后才道,“大人送左相回府,婢子就先回家中整理。官舍半年没人打扫,想必有些脏乱。”

何卢点头,“嗯,你先回去吧。我送了恩师后就会尽早回去。”

棠溪冲着梁翁和何卢分别施礼,就向着何卢的官舍而去。没走多远,棠溪的身影就消失在街道之中,周围的人竟无人察觉有异。

等棠溪返回王宫议政殿时,秦忠志正在殿中翻看奏疏。见棠溪进来,便起身问,“你就是棠溪吧?”

棠溪单膝跪地,“见过右相大人。”

秦忠志笑着虚扶了棠溪一把,“坐下说话吧。”

“棠溪不敢。”

秦忠志笑道,“你我皆是仙姬的属臣,亦算是同僚,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又有何坐不得?”

棠溪想了想,依言落座。

秦忠志还亲自倒了杯茶给棠溪,“说说吧,何卢怎么会突然想要辞官?”

棠溪言简意赅道,“仙姬希望何大人能专心研制兵器。为了避人耳目,才要何大人辞官归家。还派婢子贴身保护。只是何大人所研制兵器时,颇费银钱。仙姬有些担心如今的国库不足以支持何大人。”

秦忠志摆手,十分财大气粗道,“不过是银钱,无须担心。某自会同仙姬禀报。南宋的新帝登基后,依约提拔了仙姬的舅舅谢方明。谢方明也已经放话出去给各氏族大家,说是他为他们这一支的祖辈在伏麒岭上建了衣冠冢,所以才时来运转了。如今已经有几家氏族有意在伏麒岭上建衣冠冢,报酬也给得很高。所以银钱上你们无须担心。”

棠溪点头,“如此甚好。”

秦忠志笑道,“你倒是惜字如金。仙姬将你放到何卢身边,可是要苦了你了。”秦忠志此时想起何卢说个不停的样子还有点儿头疼。

其实秦忠志还有一事没有告诉棠溪。朱家的分成因为要巧妙地装进原木里,所以耽误了一些时日。估计再过一个月,就能运往仇池了。到那时,仇池就真的不缺钱了。

见过了秦忠志,棠溪便回到何卢的官舍,认真打扫起来。

何卢一直到了天黑,才一脸疲态地回来。棠溪先替他倒了杯茶。又去灶上将一直温着的米粥端来。

何卢喟叹一声,挨着炭盆,满足地将米粥小口小口喝下,“即使仙姬不让我辞官,我也有些厌倦这官场了。以前老师是很少宴请同僚的,如今也……唉……”

棠溪原本以为何卢会继续说下去,却没想到他竟停了下来,低头在自己的袖袋里东翻翻西找找。最后才拿出一个小木盒递给棠溪。

棠溪没想到,“送给婢子的?”

何卢红着脸点点头。

待棠溪打开小木盒,里面放着一个拇指模样的套子,套子上还有机阔,似乎是能动的。

何卢呐呐道,“我知道,仙姬让你保护我,是委屈你了。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就只好自己做了一个。啊!你放心,此事我已经禀明过仙姬了,她是同意的。所以你安心用吧。”

棠溪的眼眶一红,“谢谢。婢子很喜欢。”

有了这个,她是不是就又可以拉弓射箭了?

何卢见棠溪抹泪,就有点儿慌,“你别哭。你也别总婢子婢子的叫了。以后你随我回了老家,再这么叫就很扎眼了。”他又看向那假拇指,“你快试试,大小不合适的话,我再帮你改改。”

棠溪闻言轻轻拭掉眼泪,微笑道,“好。我这就试试看。”

两百零六、三月三

邀雨搬去白衣庵没多久,魏皇去南宋求亲被拒的消息就在氏族各家中流传开来,变成了豪门中人尽皆知的秘密。

拓跋焘始终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大家也就都纷纷装作不知情。只是有好事者自那之后,就一直在等着看白衣庵的热闹。敢拒绝一国之君,宁可做尼姑也不入后宫,这可是从没见过的一出好戏啊。

但让众人大失所望的是,拓跋焘自邀雨入白衣庵后,就根本没有出宫寻过她。他像是把这事儿忘了一般。原本热情高涨等着看戏的氏族们,也便渐渐失了兴致。

邀雨风平浪静地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中,她一直呆在白衣庵里,大部分的时间都被她用来钻研九节转龙鞭。可能是心无杂念的缘故,这一个月她的剑气倒是突飞猛进。如今同时操控七节鞭身都不成问题了。照这么下去,等三个月后见到师傅,说不定她就能操控全部九节鞭身了。

子墨一直没回来。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事耽误了。邀雨虽说有些焦急,但是并不十分担心。子墨比她谨慎,武功也不弱,即便会多花些时间,但是邀雨相信,子墨一定会回来的。

日子不紧不慢地到了三月三这天,一大清早墨曜便高高兴兴地拎着食盒往白衣庵后面的竹林子而去。

前几天邀雨说在庵堂里叫仙姬太过招摇,让墨曜改叫她女郎。这事儿墨曜高兴了好几天,连庵堂的斋饭都觉得没那么难吃了。

墨曜走到后院,跳上墙头喊道,“祝融郎君。您起床了吗?”

祝融没有同何卢一起返回仇池,但是它也没办法一起住进白衣庵。毕竟他这长相,要是被普通的女香客看见,一天怕是能吓晕几个。

正巧白衣庵后院的院墙紧挨着一排民屋,邀雨用拓跋焘封天女时赏的东西,将屋子都换了下来,让祝融住在里面。

邀雨的一日三餐,都要祝融验过才会入口。这倒不是邀雨过度小心,她觉得拓跋焘很有可能在宗爱的唆使下将自己迷晕了,然后直接给抬进宫里。

墨曜从祝融那儿回来,见邀雨正在打坐调息,便轻声道,“女郎,祝融郎君精神不大好。”

邀雨睁开双眼,“怎么了?孟师没有把毒丸给他?”对邀雨来说,精神不好的主要原因就是没吃饱。比如说她最近就精神不大好。

墨曜摇头,“应该不是因为这个。婢子觉得他可能有些孤单,自己住在那么长一排房子里,的确有点儿冷清。”

邀雨沉思片刻,“是我疏忽了。他在瘴气林里时就是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好不容易跟我离开了那儿,此时又只留他一人。呆会儿我去看看他吧。”

两人边说边将食物摆好用早膳,还没等她们吃完,就听见门外一阵嘈杂声。

邀雨皱眉,这脚步声她很熟悉,原以为拓跋焘就此死心了,没想到居然还真追来尼姑庵了。

此时房门被人打开,一个老尼姑引着拓跋焘走了进来。邀雨猜测这位老尼姑就是她一直没见过的主持师太。果然不是清心寡欲不见外客,还是客人身份不够大啊。

邀雨这才想起,他们好像没敲门就进来了!真当自己是只会普度众生的天女啊!邀雨面色不善地瞪着那个主持师太。刚才好像是她推的门。

拓跋焘的目光落到邀雨还没吃完的早膳上,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他看向正低头垂目的师太,冷哼了一声。

那师太的头便垂得更低了。甚至还双手合十颂了句“阿弥陀佛”。

拓跋焘听那师太念完佛号,竟没去追究邀雨伙食太差的问题。

邀雨很好奇,这难道是新的求饶手段?

拓跋焘径直上前,拿掉邀雨手里的杂面馍,“走,随朕去肴楼。”

邀雨闻言眼睛一亮。她这几日,仿佛又一次回到了在地宫时,子墨下厨时的日子。她已经多久没吃过肉了?早知道尼姑庵伙食这么差,她应该自请去肴楼帮厨!

整个平城,就属肴楼的菜最好吃。可自打上次她和嬴风跳窗而逃,邀雨就怕被小二认出来,再没敢去过。

“等等,”邀雨站起身,“墨曜去帮我找顶帷帽来。哦对了,你再跳墙过去,叫上祝融,让他穿好斗笠,跟咱们一起出去玩一圈儿。”

站在拓跋焘身后的宗爱暗自撇嘴,这怎么跟皇帝出游,还拖家带口的啊!也就是檀邀雨敢这么放肆。

宗爱偷偷看了一眼拓跋焘,果然见拓跋焘正在拼命掩饰嘴角的笑意。拖家带口也无所谓,只要邀雨肯同他一起出门就好。

邀雨高高兴兴带着墨曜坐上马车,后面又有祝融也兴致极高的跟着,三个人完全忘记这一队人马里还有个高高在上的皇帝跟着。

拓跋焘以为邀雨这么开心地同他外出,是因为尼姑庵清修了一个月后终于想通了,殊不知邀雨只是贪念满足口腹之欲而已。

到了平城中心,邀雨觉得今日平城似乎比平时热闹许多。不少年轻的少男少女们都打扮的光鲜亮丽地结伴出行。

邀雨有些疑惑地问墨曜,“今天是什么日子?”

墨曜摇头,“三月初三?”墨曜从小在檀家受训,节日什么的跟她也没多大关系。

邀雨又去问马车旁边的宫中女婢,“你知道吗?”

那女婢低下头,恭敬地答,“回禀天女,今日是上巳节。”

邀雨无力,自己问了等于没问,上巳节又是什么节?不过无所谓,看着街上的热闹,总归是可以大吃一顿的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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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魏皇宫的蓬莱宫内。璃竹此时正由侍女服侍着梳妆。宫里规矩多,嫔妃们每日光是花在梳妆打扮上的时间都要大约一个时辰。

有的嫔妃觉得整日打扮太繁琐,毕竟拓跋焘也不怎么来后宫,可璃竹却十分享受这个过程。

如今中宫空悬,太后又喜静不喜闹,免了众人晨起请安。她们这些做妃子的,整日就在自己宫中养养花,种种草,做个女红,串个门子。反正只要不兴风作浪,就没人会管她们。

两百零七、三月三(二)

女婢一边帮璃竹疏通头发,一边为她按摩头皮。

璃竹合着眼睛问道,“陛下去哪了?”

璃竹问完等了片刻,发现女婢竟然没有回答。她瞬间就睁开眼,坐起身,盯着女婢恶狠狠道,“难不成陛下又去了那个小贱人那儿?”

女婢瑟缩着摇了摇头,“那倒没有,陛下出宫了。”

璃竹闻言松了口气,拓跋焘经常出宫去平城外驻扎的军营。只要不是去那个天杀的女婢那儿,去哪儿都好。

璃竹躺回圈椅中闭上眼睛,“可知道去了哪儿?”

“白、白衣庵。”

璃竹近乎暴怒着再次起身,愤怒地将妆台上所有的东西扫落在地,“宗爱说的没错,她就是个妖女。自己不进宫,还往宫里面塞人!这是打算勾住陛下的魂儿,让陛下对她牵肠挂肚呢!”

璃竹目露狠厉地盯着铜镜里自己的脸,“三月三,上巳节,中春之月,令会男女。陛下可真是会选日子啊!”

璃竹连着喘了几口气才平复下来,“帮本宫梳妆。本宫要去太后那儿请安。”

璃竹到达寿安宫时,太后正在听嬷嬷念佛经。太后虽然人还精神,处理起政事也绝不含糊,可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了,即便是人站到她面前,也只能恍恍惚惚地瞧出个人影。

璃竹上前接过嬷嬷手里的竹简一字一句,认真地为太后读起来。

念完一段经,太后伸出手,嬷嬷和璃竹同时上前,将太后从蒲团上搀扶起来。

太后拍了拍璃竹的手,“这么多年了,还是听你读经最能静心。”

璃竹笑道,“能为太后念一次经,都是臣妾的福分。臣妾自打被太后赏给了陛下,就很少有机会能为太后念经了。”

太后也笑,“服侍陛下要紧。哀家听说陛下最疼你,你更要多照顾他。”

璃竹神色黯然地答了声“喏。”

太后疑惑,“怎么了,怎么听声音这么没精神呢?”

璃竹道,“臣妾也想多为陛下出力,可如今陛下心里,只有那个檀邀雨,就连她身边的一个女婢,都被陛下放在宫里捧着。听说刘洁大人参了檀邀雨一本就被贬斥,臣妾实在担心,这主仆俩会成了那祸国殃民的妲己和褒姒。”

太后被扶到圈椅里坐下,闭着眼睛“嗯”了一声,“陛下年纪不小了,是该立个皇后了……”

璃竹心惊,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是想立檀邀雨,还是打算扶持一个皇后来排挤檀邀雨?

“太后娘娘可是心中已有了皇后的人选?”璃竹试探道?

“不急,不急,还要再看看……”太后声音迟缓,似乎很是疲累。

璃竹知道自己此时应该主动告退,可她又实在着急此事。她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份跟皇后之位是沾不上一点儿边儿的。

可是皇后的人选是谁,却决定着她是否能继续做这后宫中的宠妃。

“太后娘娘何不安排个酒宴,让各宗室贵女们来宫中陪您说说话,您也好相看相看。”璃竹觉得与其让檀邀雨进宫,还不如有个宗室女的皇后。

北魏宫中的规矩是子贵母死。等中宫诞下嫡子,势必会被力为太子,到时皇后就只能以死保全儿子的地位。而太子就会交给保母或是宠妃来抚养长大。当今的太后就是如此。

“太后?太后?”璃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太后搭话,就轻声唤了两句。

一旁侍立的嬷嬷上前瞧了一眼,对璃竹抱歉道,“娘娘,太后睡着了。最近太后总是嗜睡,这念了一早晨的经,怕是疲累了。娘娘不如先行回宫,晚一点儿再来给太后请安吧。”

璃竹没想到太后竟然说睡就睡,她轻叹了一口气,“好,那本宫就先回去了。”

“娘娘慢走。”

璃竹带着自己的女婢离开之后,嬷嬷才走到太后身边轻声道,“太后,人已经走了。”

太后睁开越来越昏黄的眼,有些惋惜道,“她以前是个不错的孩子。如今也为了争宠,耍起小心思了。”

老嬷嬷却道,“当初她不听太后的提点,耐不住性子,私自爬了龙床,之后或甜或苦,也只能自己担着。只是璃竹说的这位檀女郎,太后娘娘当真不打算过问?”

太后摇头,“怎么过问?陛下已经亲征,他有自己的主意,便是哀家过问,他又真的会听吗?”

太后再次闭上双眼,最近看东西多了眼睛都会有些酸疼,“哀家听陛下说过这位檀女郎的事儿,是个能干的。如今这女郎宁可搬去尼姑庵也不入后宫,如此心高气傲,想来也不是那种只知道邀宠君王的。”

老嬷嬷依旧担心道,“可这位女郎的父亲,可是南宋那位檀大将军。她若是入主中宫,未必真的能一心向着陛下和大魏?”

太后这次是真的有些疲惫了,“皇后之位定然不行。即便皇帝再心仪这女郎,她也当不起这位份。或许璃竹说的对,是该把宗室的贵女们都叫入宫,陪哀家说说话了……”

老嬷嬷心疼道,“您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陛下北征柔然这半年,您操劳太过。如今陛下在宫中,您就好好享享清福吧。”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没有多少时日了。中宫大事,需得早日定下,否则哀家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老嬷嬷忙道,“太后千岁。可别乱说,您还得教导嫡孙呢。”

太后笑了笑,却没说话。

——分界线——

肴楼今日被拓跋焘包了下来,可这不代表楼里除了他们谁都不能进来。

二楼倒是清空了闲杂人等,被拓跋焘的护卫围得严严实实的。

楼上摆了满满两桌席面,没有一样重复的菜式。估计是肴楼的厨子把自己的看家本事都使出来了。

相对于楼上,楼下可是热闹非凡。

拓跋焘这次大约是真花了心思,找了个杂耍班子就在楼外表演。坐在窗边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一楼的大堂里则是摆了几个摊子,有对花签的,有投壶的,还有个举石锁的。

一楼的大门敞开着,专门有人在门口招呼路上的行人进来玩儿一把,赢了的都有赏。

两百零八、三月三(三)

妖女乱国正文卷两百零八、三月三一开始大家见到肴楼变了样儿,还很奇怪,怎么肴楼今天不买酒菜,改摆地摊儿了。可等第一个对上花签的人拿着一片金叶子出去的时候,围观的人全都轰动了!

管他是卖酒菜还是摆地摊儿,能得金子才是真实惠啊!

不过片刻,肴楼前面就挤满了人。拓跋焘的侍卫在上二楼的楼梯上拦着谁也不让上。门口也开始限制能进一楼的人数。

一时间进不去的也不走,等着里面出来一个再进去。场面热闹无比!

墨曜兴奋地四下看个不停,邀雨原本还想稍微矜持一下,结果气氛一起来,她就坐不住了,让人直接把桌子移到二楼的栏杆处。一边吃东西一边给举石锁的加油。

“这上巳节可真是热闹!”邀雨觉得自己眼睛都不够用了!

拓跋焘笑着看邀雨不再维持冷漠和防备,在他面前真露出真实的性情。他冲着楼下摆摆手。很快就有一辆辆小推车从巷子里出来,吆喝叫卖车上的食物。

邀雨本来看举石锁看得兴致勃勃,可当耳朵听到“又香又甜”这几个字时,人就已经从二楼的栏杆旁跳到了窗边。

“这都是些什么点心啊?怎么我一个都没见过?”邀雨曾经在冬至节跟拓跋钟一起逛过平城,并没有见过这些小食啊。

拓跋焘轻咳一声,“都是些魏地特色。你若喜欢,让人下去买来尝尝。”

他自然不会说这些都是御膳房的人花了一个月时间琢磨出来的新花样。而且为了口感最好,他直接把御膳房的人全都弄到了肴楼,这些点心都是现做好的,再让侍卫装成货郎叫卖。

为了装得像真的货郎,侍卫们不得不吆喝起来。路上的普通人看着新鲜的要买,侍卫们也得笑脸相迎地卖。

邀雨一口气要了十几样,看到去买的侍卫走到货摊前时,邀雨又喊着多加了几样。但凡是被她选中了的,就有内侍立刻去后厨奖赏做点心的厨子。

肴楼作为平城第一酒楼,灶房已经很大了,可如今整个御膳房的人都在里面忙活,就显得挥不开手。

有个御厨就抱怨道,“陛下和天女要吃什么,在宫里安安静静的吃多好?弄到这大街上来,搞得咱们御厨还得不停地给平民做点心。”

他话音刚落就有内侍传赏,“蒸乳花是谁做的?”

正抱怨的那个御厨愣了一下,答道,“是我做的。”

内侍一挥手,“天女说你做的好吃。陛下赏珍珠一斛。”

这御厨抱着珍珠,立马改口道,“还是陛下英明,好吃的东西当然要气氛热闹才更好吃嘛!”

其他御厨都羡慕不已,然后更加卖力地做点心。

此时邀雨已经吃得酒不足但饭很饱。拓跋焘便问,“你可想下去试试看那些游戏?”

邀雨听着下面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也有点儿跃跃欲试。

拓跋焘不待邀雨拒绝,就示意她跟着下楼。

到了一楼的楼梯口,宗爱劝道,“陛下,这儿人太多了,要不奴才先去看看,陛下和天女在这儿稍后?”

拓跋焘轻点了下头,宗爱就带着两个护卫挤进人堆里了。

宗爱去了没一会儿就折返回来,“陛下,前面这几个摊子都有不少人在排队等着,可要将他们都驱散了?”

拓跋焘摇头,“朕今日是来与民同乐,不是来与民争乐。咱们等等吧。”

宗爱又道,“这人怕是一时半会儿的也少不了,陛下若不介意,肴楼后面的院子里也摆了个摊位,要不您先移步去那儿看看?”

拓跋焘点头,“也好。”说完就当先一步,在护卫的保护下往后院走去。

邀雨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会有人把摊位往后院摆呢?

察觉有异,她就想留下来。谁成想突然一群人就涌了过来,“听说后院也有摆摊儿,走啊,咱们去看看。”

侍卫们在邀雨和拓跋焘身边围成一圈,免得有人图谋不轨要靠近。可人潮一推,大家也就只能都随着人潮往前走了。

邀雨没办法,就也跟了过去。到了后院,果然还有几家摊主正招揽人,也有人已经开始玩了。邀雨这才放下心。

拓跋焘环视一圈,然后走到一个特别吸引人,可又最冷清的摊位面前,“摊主,你这个怎么玩儿?”

那老板立刻笑脸相迎,“您别瞧鄙人这摊子冷清,那是那些人没胆识!这位郎君看着就是大户子弟,也就只有大户子弟才能玩得起鄙人这摊儿上的游戏。”

邀雨心道,这老板口气还挺大。恐怕整个平城里真还没有拓跋焘玩不起的东西。而且他要是真玩不起想赖账,你还能告皇帝不成?

拓跋焘笑道,“摊主画出道儿来吧。”

老板用手指指身后有一人高的火炉子,“这炉子里面烧的是铜水,您把它注进这佛像的模子里,要是能铸成完好的佛像,鄙人就将这铜佛送给您。要是成不了完好的佛像,您啊……就把您手上这枚戒指给我吧。”

邀雨一听,这是黑店啊!一尊手掌大的铜像哪抵得上拓跋焘手上一枚戒指?

可拓跋焘想也没想,脱下手上的戒指,往案桌上一拍,“来!试试!”

邀雨张大嘴,这是周瑜打黄盖啊!这么明显的坑你都看不出来?

摊主也愣了,“您要试?”他扫了一眼檀邀雨,似乎在向拓跋焘确认道,“您亲自试?”

拓跋焘剑眉一挑,声音拔高,“不然呢?怎么,你玩不起?”

“啊,不是不是。您稍等。”摊主说着就转身,从大火炉中取出一舀铜水。他小心地扶着铜水舀,生怕烫到拓跋焘似的,然后又一点点帮着拓跋焘将铜水注进模子里。

铜水注进去后,摊主明显松了口气。

结果他这口气儿还喘完呢,拓跋焘又从手上拔下一枚戒指拍在案桌上,“我瞧着你身后那尊佛像的造像也不错,”他指指邀雨,“就用那个,让她也铸一尊。”

摊主莫名其妙地回头,看见地上果然还有个模具。他轻声“咦”了一下,然后又立刻转过身道,“哦,哦,好。您稍等。”

两百零九、三月三(四)

妖女乱国正文卷两百零九、三月三邀雨很无语。坑跳这种事干一次也就罢了,连跳两次你是不是傻?你堂堂一国皇帝,宫里金佛像怕是都摆不下了,做什么要自己铸铜佛像?还一铸就是两尊!自己铸还嫌不够,还拉着她一起!

拓跋焘转身冲邀雨挤挤眼小声道,“那戒指是朕母后留给朕的,你可别给朕输了!”

邀雨有种想揍人的冲动,咬牙切齿地小声道,“那您干嘛还拍得那么痛快啊!”

拓跋焘一笑,继续跟邀雨咬耳朵,“放心,朕对你有信心。”

摊主此时拿了铜水舀出来,小心翼翼地交到邀雨手中,然后就退到一边,完全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

邀雨磨牙,这是看不起她?

方才拓跋焘铸像的时候,摊主就差亲自上阵了。怎么到自己这儿待遇就差这么多?

拓跋焘在她身后道,“戒指就靠你了!”

邀雨叹了口气,走上前缓缓将铜水注入模具。

邀雨的手很稳,长期练剑,让她拿着又长又沉的铜水舀时也丝毫不费力。邀雨控制住角度,尽量让铜水均匀地流入模具中的蜡芯儿。

接下来就是等待。

旁边摊位的人也都围了过来,等着看热闹。

邀雨觉得铜水冷却怕是要等很久,不如先去玩儿其他的。可包括拓跋焘在内的所有人,眼睛都死死盯着那两尊佛像,生怕一错眼佛像就会丢了似的。就连墨曜都聚精会神地看着。

邀雨捅了墨曜一下,“你那么认真做什么?”

墨曜似乎这才回过神,“嗯?婢子也不知道啊。只是大家都这么认真,婢子不自觉就成这样了。”

邀雨叹了口气对墨曜道,“你去寻圈椅和吃食来。这还不知要等多久呢!”

邀雨话音刚落,宗爱就已经带着几名内侍,分开围观的人群,将两张圈椅放下,又摆了案桌和吃食。

邀雨一看是宗爱送来的,立刻给祝融使了个眼色。祝融过去闻了闻。见他厌恶地吐出舌头,邀雨这才敢吃。

拓跋焘看着祝融突然问邀雨道,“祝融郎君可算得上天下奇人了。他是什么毒都能吃吗?最毒的钩吻你给他试过吗?”

邀雨愣了一下,“没,都是找普通的毒草给他熬煮了吃。钩吻很毒吗?”

拓跋焘点头,“据说一滴就足以毒死一匹马。”

邀雨忙道,“那还是别试了,别人没毒死,再把胃吃坏了。”

拓跋焘闻言哈哈大笑。

两人就这么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邀雨觉得拓跋焘今天和平时好像不一样。

平时她同拓跋焘可以算得上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今天竟然说了这么久都没觉得无聊。甚至摊主说铜像好了时,邀雨还觉得时间过得挺快的。

拓跋焘指了指自己的铸的那尊佛像,“先开这尊。”

摊主点头,战战兢兢地打开模具,脸立刻就白了,差点儿腿一软就跪下去。

拓跋焘皱着眉头看着那尊缺了只耳朵的佛像,然后冷哼了一声。

邀雨诧异地想,这就一个戒指没了?

她这可是第一铸佛像,很有可能也是不成的啊。那拓跋焘母后的戒指要怎么办?

此时拓跋焘侧过身对邀雨道,“看来只能靠你了。”

他说完就示意摊主去开邀雨的模具。

邀雨瞬间上前,一把将模具按住,“等一下!”

她转头对拓跋焘说,“这位郎君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从前有个人靠山山倒,靠水水干,最后他发现,还是只有靠自己才是最正确的。您觉得这个故事它蕴含着什么道理?”

拓跋焘原本还沉着脸,这时裂开嘴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你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有些迟了?”

邀雨叹口气,“好像也是。”可她仍不甘心,抽出陨星匕首,往案桌上一甩,那陨星匕首直接没入桌面,只留了个手柄在外面。

邀雨瞪着眼睛威胁摊主道,“你们这江湖手段我可是看多了。今日这佛像要是少了哪里,我就割了你哪里。”

摊主苦着脸,心想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啊,我连这尊佛像的模具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

摊主见邀雨松了手,便上前一点点儿将模具打开,还不等众人看仔细,邀雨就抢先将佛像拿了起来!

邀雨打算自己先看,要是缺了个鼻子眼睛的,她就拿陨星匕首硬削一个出来。她刀法很快,这种小动作,转身之间就能完成。

可邀雨拿过佛像左看看,右看看,怎么似乎什么都不缺?挺齐整一尊佛像,就是这颜色有点儿怪……怎么似乎比铜亮了点儿?

她直接把佛像举到阳光下,又仔细看了看。

邀雨看完高兴地转头对拓跋焘道,“这佛像很齐整,你运气不错,戒指保住了!”

然后邀雨愕然发现,后院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拓跋焘,全都已经跪下了。就连墨曜也跪下了。

邀雨莫名地问墨曜,“你跪什么?”

墨曜抬头小声答,“都跪了啊。婢子跪您又不亏。”

得,白问。

此时拓跋焘上前,从邀雨的手中拿过那尊佛像,看了一会儿,赞叹道,“真是一尊完美无缺的金佛啊”

金!金佛!不是铜的吗?邀雨刚想回头说摊主我之前误会你了,你实乃业界良心,就发现摊主也跪着。

邀雨皱眉,周身的气势陡然间就变了,她冷着脸看向拓跋焘,“陛下不解释一下?”

拓跋焘将金佛像递给宗爱,宗爱立刻将它放入一个木盒,然后抱在怀中,生怕有什么闪失似的。

“朕就知道是你,”拓跋焘目光炯炯地看着檀邀雨,“从朕见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你与众不同。果然,朕的直觉是对的。”

邀雨被拓跋焘看得浑身不舒服,她已经确定自己是被设计了。搞不好今日这一切都是演给她看的。可她不知道为什么?

拓跋焘向邀雨伸出手道,“手铸金人,乃是北魏宫中择选皇后的标准。能成功塑造金身的女子,便是朕的皇后。雨儿,你我是上天注定的一对儿。不要再闹了,随朕入宫吧。”

拓跋焘的话音未落,邀雨已经腾身而起,扑向宗爱。

两百一十、为自己打算

妖女乱国正文卷两百一十、为自己打算宗爱似乎早就知道邀雨会如此反应,立刻往后退去,原本只是在围观看热闹的那些人,竟然悍不畏死般将宗爱团团围住。

邀雨原本已经伸出去的匕首硬是收了回来,周身杀气升腾,“本宫不想滥杀无辜,把佛像交出来。今日若不让本宫毁了它,你们就全得死在这儿。”

拓跋焘的声音突然自邀雨身后响起,“好,朕不逼你。你现在若不想,那朕就等你想通的那天,多久都等你。”拓跋焘又对宗爱道,“把佛像融了。”

宗爱惊慌道,“陛下!这可是皇后金像!”

拓跋焘声音坚定,“融了。”

宗爱只好走到那人高的火炉旁,尤似不舍地摸了那木盒一下,然后一咬牙将盒子扔进火炉里。

邀雨见那盒子烧起来,反手夺过一把侍卫的长剑,伸进炉膛,破开盒子,发现里面果然有金像,这才收起匕首。

邀雨心情很不好,多一个字都不想说,带着墨曜和祝融就走了。

拓跋焘叹了口气,也带人回宫。

上了马车,宗爱才从怀里掏出一尊金佛像,“陛下神机妙算。可算是把这尊佛像保住了。”

拓跋焘接过佛像,轻轻摩挲,“这次倒不是朕神机妙算了……”

拓跋焘回宫后,就直接去了春秀苑。

拓跋焘一路走进去,然后推开一间偏殿的房门。

盈燕正在里面沏茶。她见拓跋焘来了,立刻起身施礼道,“陛下回来了。一切可还顺利?”

拓跋焘呼出一口浊气走进房内,“开始还很顺利,只是后来……是朕操之过急了……”

盈燕并不意外,“陛下还是同天女挑明了?”

拓跋焘无力地点了下头。

“其实这样也好,”盈燕宽慰道,“天女是重情之人,早晚有一日,她会明白陛下的良苦用心。”

拓跋焘忽然觉得很有信心,“你说得没错。以前她同朕多说一句都不肯。今日却同朕聊了许多。你给朕出的主意都很好,安排的也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盈燕露出温婉的笑容,“因为婢子知道,陛下对天女是真心爱慕的。”

拓跋焘一屁股坐在圈椅中,“过来给朕按按头。”

盈燕依言起身,绕道拓跋焘身后,轻轻为他按压。

拓跋焘很是受用,称赞道,“你被你家天女调教得很好。这么按按头,发发牢骚,的确会舒心不少。”

盈燕笑道,“是啊。天女就经常让婢子这样给她按压。没想到陛下也喜欢,真是再好不过了……”

盈燕心里有些许愧疚。这样利用邀雨喜欢的东西和关心的人,其实都是为了让拓跋焘更加信任和依赖自己。

等有一天,拓跋焘只愿意同自己诉苦时,盈燕就会在拓跋焘心中拥有一个重要的位置。

这个位置会保住盈燕的性命,也会保住她的前程。

对盈燕来说,檀邀雨若是能心甘情愿地嫁进宫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邀雨念旧,一定会照拂自己。只要有檀邀雨在,宫中其他嫔妃便不敢轻易动她。

盈燕有些伤感,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一切就只能多为自己打算了……

拓跋焘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人会在佛像的模子上动手脚?”

盈燕轻声答,“天女几次差点儿被人设计陷害,主使必定是在陛下身边,跟陛下亲近的人。陛下此次如此大张旗鼓,那人也必定会来从中作梗。”

“所以你就建议朕去找个与立后没有瓜葛的可信之人,另外准备一个模具。”拓跋焘舒了口气,“你倒是跟着雨儿学了不少。”

盈燕浅笑,“陛下抬举婢子了。婢子怕是连天女的一成都没学全。”

拓跋焘也认同道,“她的确是很特别。朕一定要把自己身边这根肉刺拔出来,否则后患无穷……”

分界线

檀邀雨自肴楼离开后,就处在暴怒的边缘了。

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这么简单的伎俩给蒙混了过去!果然还是敌人的食物太好吃吗?

邀雨一个人恼怒地闷头往前走。墨曜和祝融两个人快跑断腿了,才勉强跟上她。

三个人就这么一路从肴楼走回了白衣庵。一进到庵内,就看见那位有些微胖的住持师太正在院内同一位贵妇打扮的人说话。

邀雨看见住持师太就气不打一处来,早上没敲门就闯进她房里的帐还没算呢!

邀雨带着怒意,冲着住持师太就走了过去。住持师太此时也注意到了她,暂停了同那位贵妇的对话,转过来冲着邀雨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邀雨哼冷,“你这求饶的咒语对拓跋焘管用,对本宫可没效果!”

邀雨原本想教训住持师太几句,让她知道,自己虽然暂居白衣庵,可还真不是寄人篱下。

只是邀雨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旁边的祝融干呕了一声。

邀雨转头去看祝融,一见他的表情就疑惑地皱起眉,“肉?”

祝融点头。

“谁身上的?”邀雨问。

祝融用手指了指住持师太。

邀雨本来还在克制的怒气顿时就失控地炸了!

她一把揪起住持师太,“你个老虔婆,整天给我们杂面馍、洗菜水吃,自己却在背地里偷偷吃肉!你的清规戒律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

住持师太和那位贵妇均是一惊,不知道邀雨怎么会突然如此。

住持师太微胖的身体在邀雨手中拼命挣扎,“施主莫要信口开河!贫尼何曾破戒!”

邀雨冷哼,“还不承认?祝融!”

祝融皱着鼻子上前,那位贵妇看到了祝融的脸,吓得惊叫一声,摔倒在地。

住持师太起初还笃定自己已经洗过手,熏过香,没人能闻出她身上的肉味儿。

结果祝融一露真容,师太就被吓得瑟瑟发抖,“这、这是何方妖孽,快走、快走开!”

邀雨讽刺地笑道,“怎么,你不认识祝融仙君?真是有眼无珠,白念了这么多年经!”

祝融很快就在住持师太的布袍后面找到了一小块油污。

祝融除了不吃没毒的东西,对肥肉的油味儿更是出奇地敏感和讨厌。邀雨平时就算是吃了腊肉中的肥肉,都得去换衣服,除掉味道。

两百一十一、不是吃素的!

妖女乱国正文卷两百一十一、不是吃素的!邀雨揪着住持师太衣角上的油污,对师太冷笑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住持师太犹自狡辩,“这、这是灯油!是灯油!”

邀雨抬手将住持师太扔在地上,对墨曜道,“带着祝融,去她房里搜!”

“你敢!”住持师太厉声尖叫!

邀雨飞起一脚,她旁边三个人合着都抱不拢的大香炉,就被邀雨“嗖”地踢飞了出去,“嘭”地一声砸在主殿的台阶上,里面的香灰全都散了出来,飘在空中呛得人直咳。

上香的女眷们原本躲在主殿里面看热闹,此时全都惊叫着从主殿跑出来。邀雨也没拦着,任由她们逃出白衣庵。

可那位之前同住持师太讲话的贵妇却被邀雨扣了下来,“你走不了。你还要给本宫做个见证。”

没一会儿,墨曜就带着好几包东西回来了。有些是果子蜜饯,有些是小块儿的点心,更多的就是纯粹的炙烤肥肉,白花花地看得邀雨都反胃。

住持师太颓然低下头,她就是好这一口儿,戒不掉啊!她已经小心再小心,怎么就被这半人半兽的怪物给闻出来了呢!

邀雨把油包接过来,往贵妇面前一递,“你可都看清楚了?”

贵妇惊恐地连连点头。

邀雨又问,“出去知道怎么说吗?”

贵妇已经快把头都点得掉下来了。

邀雨杏眼微眯,腰上绑着的九节转龙鞭在内力的催动下嗡嗡作响,随后七节鞭身腾空而起环绕在邀雨身边,邀雨素手一指,“给本宫拆了这个鬼地方!”

墨曜和祝融没有丝毫犹豫地飞身出去,开始拆房子。

墨曜本来还以为是拆屋里的东西,后来发现祝融直接从地上抱起上马的石凳往房顶上扔。眼见房顶一个接一个被砸塌,墨曜这才领悟邀雨的意思。

而邀雨的七节鞭身,如同七条被操控着的巨蟒,拉着凄厉破空声,不断射向四周!

邀雨郁闷地想,若不是不能用罡气,不过是座破庵堂,拆了也就是呼吸间的事儿!现在,就当是给她试试九节转龙鞭的威力吧!

无论是门窗立柱,只要是碰到七节鞭身就立刻粉碎。仿佛它们不是木头做的,而是脆弱的蛋壳。

邀雨肆无忌惮地控制七节鞭身破坏,完全不去管地上已经吓傻了的住持师太和贵妇人。

地上的二人满眼的惊惧,看邀雨就如同看见那索命阎罗一般可怖。

邀雨嗤笑,“怎么,以为封了本宫天女就能完事大吉?你给老虎改名叫绵羊,它就能改吃素吗?简直笑话!”

邀雨不再管地上那二人,抬腿就朝后院走去,今天她要将这庵堂一处不留地翻过来!

拓跋焘在白衣庵是留了人手的。可那些人发现邀雨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就直接怂了。谁的骨头还能比门柱硬啊?

这些人一商量,派了两个赶紧去宫里报信,其余地原地继续监视。

拓跋焘在宫中得到报信儿时,檀邀雨拆了庵堂的事儿已经传遍了整个平城。

同时崔浩也带着自己的夫人,也就是那位亲眼目睹邀雨手拆白衣庵的贵妇人,进宫求见。

“朕以为她为了留在北魏等她师傅,是不会轻易生事的。”

今天侍卫们为了不让邀雨抢到宗爱手中的金佛,冒死挡在宗爱面前。当时邀雨完全可以杀了这些侍卫,可她却没有。

这让拓跋焘错误地以为,即便邀雨再气也会保持理智。谁想到她会为了几包肥肉就平了城中唯一一座庵堂啊!

崔浩平静地安慰自家夫人,“你莫要哭了。冷静下来,把当时的情形仔细说与陛下。”

崔夫人来的路上就已经在尽力平复心情,可如今想起邀雨的样子,还是惊恐不已。

那哪里是天女,明明是个妖魔!别人家的女郎是素手折花枝,她是徒手拆房梁,就问你怕不怕?

可崔浩在进宫之前就已经警告过她,绝对不能说一句这位天女的坏话。只要把当时的情况说明,其他的留给陛下判断。

崔夫人强忍着泪意道,“天女说,白衣庵的住持师太犯了戒律清规,理应惩处。她今日就替天行道。”

拓跋焘扶额,惩处住持师太为什么要拆庵堂啊?

“那她现在人在何处?”拓跋焘追问。

崔夫人摇头,白着一张脸道,“天女说她会自己找个住处,就不劳陛下费心了。”

拓跋焘又去看之后赶来,负责带队监视邀雨的侍卫,“你的人可有跟上她?”

侍卫无奈地摇头,“属下让人捆了那名住持师太后,就去跟踪天女。起初还勉强跟得上,后来被带着绕了几圈,人就不见了。”

拓跋焘猛一拍案桌,“找!封锁全城,派兵去找!今晚就得给朕找出来!”

崔浩忙劝阻道,“陛下此举不妥。且不说天女原本就要在北魏逗留到及笄之日,不会离开。您这么大张旗鼓地去找,朝中众臣肯定会物议沸腾。也很有可能会更加激怒天女。”

今日邀雨成功手铸金人的事儿,该知道的人已经都知道了。崔浩起初并不满意邀雨为后,可是他清楚北魏立后的规矩,从某种角度来说,檀邀雨已经是大魏的皇后了。

拓跋焘喘着粗气,颓丧地坐在圈椅中,“朕一定要找到她。她是朕命定的皇后。”

崔浩暗中摇头,陛下对这檀女郎执念如此之深,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拓跋焘觉得就是白衣庵的住持师太惹怒了邀雨,才让她发了这么大的火,甚至人都不知所踪。

他越想越来气,直接下令道,“白衣庵主持,身为佛家弟子,不能严守清规戒律,有辱佛门。又屡次以下犯上,着处以极刑,秋后问斩。白衣庵其他女尼,知情不报,以同罪论处,赶出平城,永生不得回返。”

第二天一早,只要是平城有人的地方,谈论的都是天女徒手拆庵堂,老主持破戒处极刑。

在拓跋焘看来,他不过是处死了一个不守戒律的老尼姑,却没想到一石激起千层浪。搅动得前朝后宫都不安稳起来。

两百一十二、玩失踪

妖女乱国正文卷两百一十二、玩失踪整个北魏朝廷,除了拓跋焘和盈燕,没有一个人是希望檀邀雨成为皇后的。并不是皇后的位子有多尊贵,而是皇后生下的嫡子将决定各个家族的兴衰。

尽管北魏有子贵母死的习俗,可舍弃一个女儿,换来一个有自己血脉的太子,这种事儿在各位家主眼中,怎们看都是划算的。

所以檀邀雨成功手铸金人后,各个鲜卑贵族宗室都开始行动起来,打算先合力除掉檀邀雨。

本来大家还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为好,结果檀邀雨自己就把最好的借口送让了门儿。

白衣庵被拆的第二天,就有人说听到那废墟里有奇怪的敲击声,还有女人的哭声。

渐渐地,传言就走了样。说是白衣庵下面原本镇着妖邪,如今庵堂被拆,邪祟现世,才有鬼哭声。

白衣庵自建造起已经七十年了,由于是平城内唯一的庵堂。所以整个平城的主母贵妇几乎都是白衣庵的香客。住持师太对这些夫人们从来都是十分客气,大家谁也不肯相信那慈眉善目的师太竟然会因犯戒就要被处死。

宗妇们纷纷谴责起檀邀雨,有几位甚至把状告到了太后面前。太后虽没去过白衣庵,但却是知道此地的。

在太后看来,崔夫人没必要说谎,所以犯戒之事,定是真的。但只因犯戒,就判处极刑,又显然太过了。而且杀的还是佛教中人,很容易给皇帝落下个暴虐残忍,不敬佛祖的名声。

太后自己信佛,所以断不会放任拓跋焘就这么把人杀了。可事情涉及檀邀雨,就会变得有些复杂。

太后仔细想了想,如今皇帝正在气头儿上,她这会儿去劝,只会让皇帝更恼火。索性是秋后问斩,等过一阵子,皇帝的气消了,再去劝也不迟。

太后心里也觉得,该让那目无佛祖的老尼姑在牢中吃点儿苦头。

命妇们见太后没有表态,像是不愿多管,便有些收敛。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先是从牢中传出住持师太的血书,说自己是冤枉的。是檀邀雨故意栽赃陷害。

又有人鼓吹,这是崔家为了包庇檀邀雨,故意捏造给主持师太的罪名。其实就是想借檀邀雨之事咬下崔家一口肉。

崔家在崔浩的掌控下,倒很是平静。他们从始至终都站在檀邀雨这边,换句话说,站在皇帝这边。

只要拓跋焘觉得檀邀雨是无罪的,檀邀雨就是无罪的。

更何况,最开始指控主持师太的证词还是出自崔夫人之口,就算现在想撇清也做不到了。

崔夫人现在整日躲在家中不见人。自己好好一个司徒府夫人,清河崔氏的宗妇,现在竟然处处受人白眼儿,被当成了檀邀雨的帮凶。

最可气的是,几大世家向来对不靠女儿邀圣宠引以为傲。崔家如今在明面上保着檀邀雨上位,不就是又想要清流的名声,又舍不得后宫的助力。

崔夫人已经不止一次听见旁人阴阳怪气地嘲讽,“不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真当人家会更你一条心吗?只怕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崔夫人实在忍不了了,就去找崔浩抱怨,“当初妾身就说不想去陛下面前呈情,您非说去了只有好处。如今好了,她檀邀雨惹了祸躲得无疑无踪,我却要备受非议和排挤。今日西海公主开赏花宴,诸位夫人都请去了,唯独没请我!”

崔夫人见夫君脸色越发不好看,就有点儿退缩,又缓和了一点儿语气道,“妾身也就算了,终归是个妇道人家,大不了以后不出去应酬便是。可夫君您立于朝堂,总不能与百官为敌吧?”

崔浩冷着脸问,“你究竟要怎样?”

崔夫人忙道,“依臣妾之见,咱们不如再去面见陛下一次,就说当日那番言辞,都是檀邀雨逼着妾身说的。这样咱们不就撇清了?”

崔浩失望地摇头,“愚不可及,你当旁人都是傻子?你也知道,那檀邀雨已经成功手铸金人,她可是要做皇后的。你竟然要为了一群命妇,放弃皇后?”

崔夫人不高兴了,“什么叫一群命妇?那是普通的命妇吗?那些可都是氏族门阀的宗妇!是鲜卑贵族家的主母。恕臣妾直言,一个还不知道能不能受封的皇后,倒真是比不上这些命妇的。”

崔浩叹了口气,他也知道崔夫人说的有理,可事情放在檀邀雨这儿,就不是光一句有理就说得清的。

“夫人暂且宽心,在家休息几日也好。檀邀雨那边,自有陛下定夺。”

崔浩当初之所以坚持要自家夫人去说出实情,也是存了赌一把的心思。赌对了,等檀邀雨嫁入宫中,无论是不是皇后,她在陛下面前的一句话,都能抵得上旁人百句。

若是赌错了,无非就是被陛下训斥几句治家不严。只是崔浩没想到事情会愈演愈烈。

若只是朝堂上那些小丑背地里搞的小把戏,崔浩还真不怵他们。毕竟陛下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迷惑的人。

这些人究竟为了什么屡次针对檀邀雨和崔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其实真正让崔浩头疼的,是越来越多的平民参与到了讨伐阵营之中。

白衣庵的附近有越来越多的人听到了鬼泣声。谣言也越传越邪乎,甚至有心怀叵测的人提议,应该把檀邀雨活埋了,用来镇住原本的邪祟。

对于平城的百姓来说,檀邀雨是个凭空冒出来的天女。他们没有像镇西军那些人一样,亲眼见证过邀雨的“神迹”。他们所知道的,都是些道听途说的东西。

加上檀邀雨自从被封天女后,就闭门不出,神秘之余更让人觉得有点儿名不副实。

一个不知真假的天女,跟香火鼎盛七十余年的白衣庵比,显然是后者更让人信服。

百姓们的不满越积越多,到后来演变成了去平城执金吾那告状。要求执金吾立刻放了主持师太来压制邪祟。还要将罪魁祸首的邀雨交出来严惩。

叔允觉得,自己一定是八字和仇池犯克,怎么每次涉及到这国的人就没什么好事情。

可是叔允也很犯难啊。拓跋焘下了指令,让他带人暗中查找檀邀雨的下落,还限期十日。他现在真是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檀邀雨在哪儿。

可檀邀雨就像是在平城中消失了一样,愣是一点儿痕迹都没留。

若说檀邀雨能混迹在人群中不易发现,那祝融呢,那么明显的外貌可不是换身衣服就能掩盖的。

两百一十三、吃个桃儿

妖女乱国正文卷两百一十三、吃个桃儿就在满平城的人都在找檀邀雨时,檀邀雨正在乌衣巷一处隐秘的宅子里悠闲悠哉地吃着最早一批成熟的桃子。

这可是市面上买都买不到的好东西,专门采了供给各大氏族豪门的。

墨曜将邀雨吃剩的桃核轻轻砸开,将里面的桃仁儿挑出来给祝融吃。桃仁儿处理后能入药,但是生桃仁儿有微微的毒性,对祝融来说,就跟小点心一样好吃。

邀雨感叹道,“还是住在这儿舒服啊……早知道当初就不该那么痛快地答应去劳什子的白衣庵,受了一肚子气不说,我这脸都饿瘦了。”

邀雨话音刚落,就听门口一人搭话,“外面满城风雨,天女在此倒是悠哉。难道就真的不怕本官将您送去禁军,交给执金吾?”

邀雨笑嘻嘻地看着来人,“崔大人要是想送,早就送去了。何必等到现在?”

崔浩微微叹气,陛下和崔家若是知道所有人都在找的檀邀雨,就藏在崔家的院子里,不知道会惹出多大的麻烦。

邀雨顺手递了个桃子给崔浩,“崔司徒也尝尝,脆脆的还挺好吃的。”

崔浩顺手接过,并没打算吃。然后就发现墨曜和祝融都开始盯着他看。

“司徒大人快吃吧,”邀雨催促,“他们俩等着要桃仁儿呢。”

崔浩觉得无力,他堂堂司徒,崔家家主,怎落得给人啃桃核的地步?不过他还是坐了下来,一口一口吃起了桃子,别说,味道还真不错。

崔浩想起白衣庵被拆那天,他同夫人刚从宫中回来,就愕然发现檀邀雨正在自己书房里闲坐。

邀雨当时怎么说的?

“崔大人跟本宫是一条绳儿上的蚂蚱,本宫有难,大人总该出手相帮吧。”

崔浩也知道,自从自己建议陛下带檀邀雨入军营,就意味着,檀邀雨无论做任何事儿,都跟他撇不清关系了。只是当时他没想到,这位檀女郎这么能闹腾……

崔浩吃完一个桃子,将桃核递给墨曜,墨曜高兴地接过,砸了桃核,将桃仁儿喂给祝融。祝融开心地吃完,然后两个人又开始盯着崔浩看。

崔浩被两人盯得浑身不自在,无奈地叹了口气,又拿起一个桃子开始吃。

崔浩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执掌崔家已经二十年了,在朝堂上也是掷地有声。可一进这院子,那些名头和光环就好像被抹去了一样。

明明他和邀雨相差了二十岁,可他在邀雨面前总是没办法摆出长辈的姿态。

崔浩看着边晃悠着腿,边吃桃子的檀邀雨问道,“天女还打算在这儿住多久?您就不想出去澄清一下?”

邀雨扫了崔浩一眼,懒懒道,“澄清什么?白衣庵本来就是本宫拆的,有什么好澄清的?”

崔浩微微皱眉,“但住持师太一直说她是被冤枉的,这个您也不打算去说清楚?”

邀雨嗤笑,“您崔大人携夫人去说,都没有人相信,本宫去说就有人信?”

崔浩愣了一下,觉得也是。他又问,“那白衣庵的鬼哭声呢?”

邀雨坐起身,“这个真的该说说。你们平城里居然有邪祟,宫中的大巫都不管吗?总不能受着宫里的供奉,却不干实事儿吧?”

崔浩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跟邀雨说宫里的大巫只负责占卜皇室气运,外加给皇室祝祷,并不负责驱魔除妖。可他又觉得这话跟邀雨说了也没用。

崔浩觉得再这么旁敲侧击,话题很可能会被邀雨带着跑偏。他干脆直接了当地问道,“不如天女将您的打算说给崔某听听,或许有什么崔家能帮到的地方。”

帮完了你就赶紧走,不然被禁军查抄出来,整个崔家都没有好果子吃。

邀雨赞道,“本宫就喜欢崔大人这种聪明人,一点就透。”

她将桃子放下,用丝帕擦了擦手,眼角弯弯如月牙,“本宫想让崔大人劝陛下,不要再费尽心思立本宫为后。只要你能答应,本宫就去处理白衣庵的野鬼。到时候崔家就不会再受本宫牵连了。”

崔浩也将手里的桃子放下,“天女或许不相信,但是崔某也曾向陛下进言,说天女不是后位的最佳人选。”

旁人以为檀邀雨和崔家是联盟,崔浩会巴不得檀邀雨上位。可事实是,崔浩始终都是反对檀邀雨为后的。

邀雨一拍手,欣喜道,“这么说来。咱们可是英雄所见略同。既然如此,崔大人就该想想其他的法子,别只是口头上劝说。不然本宫只好再多拆几座庙,让魏皇不得不放弃了。”

崔浩惊讶道,“所以你之前拆了白衣庵,是为了让陛下无法娶您为后?”

邀雨想了想答,“一半一半吧。当时本宫是真的很生气。竟然中了拓跋焘的圈套。一个打仗只知道冲直线的人,竟然给本宫下套子!”

崔浩轻咳了一声,心想这话若是被陛下听见,不知会作何感想。

崔浩犹豫片刻又问,“崔某始终不明白,天女为何不愿意嫁入后宫?崔某虽说不支持陛下娶您为后,但是却也希望您能嫁给陛下,成为他的助力。您该清楚,以陛下对您的用心,后位也不过是个称呼。”

邀雨突然认真地同崔浩对视,“嫁入后宫,所得到的不过是宠爱和赏赐。本宫所图,远比这些要大得多。”

崔浩皱眉,他似乎知道邀雨说的是什么,可又觉得这是痴人说梦,“先不论您身为女子,便是有鸿鹄之志,也终归会被世俗所局限。即便是您不在意世俗的眼光,仇池不过弹丸之地,想称霸谈何容易?”

邀雨笑了,“崔司徒可听过我仇池现在的右丞相秦忠志?”

崔浩想了想点头,“他曾是大将军拓跋破军身边的第一谋士。”

邀雨颔首道,“他曾经说,他与崔司徒你是各有千秋,难分伯仲。本宫却觉得,单在魄力这一点,他却要胜于你。”

崔浩扬眉,他从小就是崔家万众瞩目的存在,在朝中更是陛下面前当人不二的近臣。如今被邀雨说他不如一个出身将军府的谋士,崔浩自然是不愿承认的。

可他做了这么多年崔家家主,如此的批语,倒不值得他心生不悦。崔浩淡然反驳道,“或许在天女看来,孤注一掷便是魄力,崔某却觉得有待推敲。至于其他的,崔某自认相貌上还是胜过您的右相一筹的。”

呃……邀雨竟无法反驳……她哈哈大笑,“崔大人言之有理!”

两百一十四、捉妖

妖女乱国正文卷两百一十四、捉妖越跟崔浩交谈,便越感觉他人很随和。虽说有些文人的傲骨和迂腐,可却也称得上赤子之心。

邀雨打量着崔浩。能在这乱世中以一己之力支撑起崔氏一门,也能坐在这小院儿中为祝融啃桃子。这才是真正的宠辱不惊,大度豁达的名仕之风吧。

其实自己当初真的应该杀掉他。或者现在应该杀掉他。这番气质心胸,有胆有谋的臣子,留给拓跋焘只会后患无穷。

可邀雨却又莫名地生出一种英雄惜英雄的心态,最终打消了杀了崔浩的念头,她感慨道,“崔大人若没有家族和朝堂的负累,或许会有更广阔的的一番天地。”

崔浩一时不明白邀雨此话何意,还未等他想清楚,邀雨便道,“崔大人去同魏皇说吧。就说崔家找到本宫了。本宫要去白衣庵,把鬼哭之事弄明白。”

不管是仙姬还是天女,这名号是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不可能放任旁人抹黑她。

身为天女,可以被人惧怕,但不能被污蔑。打了人,还要被人说打得有道理,这才是邀雨想要的结果。

“哦,对了,”邀雨突然补充了一句,“告诉魏皇,他若再执意让本宫入宫,那本宫就一天拆一座宫殿。也不是本宫脾气差,主要是帮后宫改改风水。”

崔浩冒冷汗,改风水不是摆个花盆,挪个假山就行了吗……她这么明显的威胁,当真就不怕激怒了陛下?

崔浩心中感叹,檀家的这位女郎,的确是不同寻常。真是可惜了,若是檀邀雨愿意嫁给陛下,北魏必将是另一番格局。

拓跋焘听说檀邀雨找到了。不禁喜出望外。当下就要来崔家的小院儿见她。

崔浩连忙劝道,“天女之所以主动现身,还是为了澄清白衣庵有邪祟之事。陛下不如再等等。等此事平息了,再去不迟。”

同在御书房的叔允也赞同道,“臣也觉得,还是让天女先一心解决白衣庵之事为好。”

叔允不知道拓跋焘和檀邀雨之间到底有什么事儿。不过以这位天女拆了房子就消失的性子,叔允真怕又冒出什么事儿惹了她,然后她又玩失踪。自己可不想再带着禁军的士兵,假装搜盗贼地挨家挨户找人。

拓跋焘想着邀雨可能还在因为手铸金人的事儿生气,也只好偃旗息鼓。吩咐叔允道,“她想去白衣庵,就让她去。不过你需带人保护好天女。千万不能让人借机鼓动百姓伤了她。天女是少了一根汗毛,朕唯你是问!”

叔允领命。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儿,那位哪儿需要自己保护。人家是天女猛于虎!

第二天傍晚,阴阳交替时分,檀邀雨就带着执金吾的禁军把白衣庵团团围住。

周边的百姓听说檀邀雨现身除妖,全都从四面八方赶来,也不管什么宵禁不宵禁了。反正法不责众。没看见高门显贵的各家也都派了人来看吗!

众人见到檀邀雨时都有些不满,但是摄于禁军的压力,只能小声交头接耳地嘀咕,没人敢真对邀雨做出什么不敬的事儿。

邀雨看着已经是一片废墟的白衣庵,的确是有点残破得人。

邪祟什么的,要从哪儿找起呢?

邀雨试着拿出罗盘,看指针转了半天也没有头绪。

她又拿出一根桃木剑,放在地上让它自己倒下去。然后发现剑尖指着一堵墙……

“果然是隔行如隔山啊……”邀雨喃喃道,她想了想,最后一叉腰,催动内力高喊,

“邪祟!你过来啊!”

平城百姓被这一嗓子喊懵了。刚才还煞有介事地又是罗盘又是木剑的,最后寻妖是靠喊的?你嗓门儿再大也没用啊!

等了一会儿,邀雨转头对叔允道,“看来这招没用……”

叔允心里万马奔腾,当然不可能有用啊!你见过谁除妖是用喊的!

邀雨见叔允翻白眼儿,心情就很不美好。她转过身问围观的群众,“你们都有谁听过异响?举个手让本宫瞧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能拆房梁的人,必定也能拆人骨头,惹不起,惹不起。

邀雨皱眉,“你们不会全都是道听途说的吧?难道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听过?看来这鬼泣声,根本就是以讹传讹,子虚乌有。”

邀雨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废墟中隐隐传来敲击声。

“快听!”

“我听见了!”

“好像是在那边!”

围观的百姓纷纷指着废墟对邀雨道。这么多人都在,不可能听错。

邀雨咬咬牙,没想到现实的反驳来得这么快。今天不管是人是鬼,都要打得它现原形!

邀雨拔腿就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叔允怕檀邀雨出事,连忙将禁军分了两队,一队留守原地维持秩序,防止百姓靠近,一堆人则跟在邀雨身后。

敲击的声音时断时续,而且声音瓮声瓮气的。邀雨觉得奇怪,难不成鬼不会说话,要靠这个来沟通?

她在废墟上跳跃腾挪,一直到三皇殿才停下脚步。邀雨仔细辨认,确认声音是从这下面传来的。

她回过身对叔允道,“让你的人将这里搬空。”

叔允点头,一挥手,跟来的那队禁军立刻开始清理这块地方。叔允边看变皱眉,这天女当时是发了多大的火啊?能把房子拆得这么稀碎。

等禁军的人将这里清空,邀雨开始仔细观察这里,很快就在一块蒲团下发现了一处翻板。

邀雨直接将叔允推上去,“你去开。”

叔允愁苦道,“这要是打开,里面蹦出个妖怪要怎么办?”

邀雨一脸嫌弃,“所以才要你去开啊。要是有妖怪,它吃你的时候我就能把它拍死了。”

让你刚才翻白眼儿!

合着自己是个诱饵啊……

叔允想了想,从一个禁军手里拿过一面盾牌,虽然不知道对妖怪有没有用,好歹求个心理安慰吧。

叔允走上前,缓缓打开翻板。里面瞬间就传出一股恶臭,熏得邀雨倒退了两步。

邀雨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里面再有什么动静,她皱着眉往前凑了凑,“妖怪呢?被自己熏死了?”

叔允的脸越发阴沉,身为平城执金吾,这臭味他很熟悉,这是死人腐肉的味道。乱葬岗就常年都有这种臭味儿。

两百一十五、国之蛀虫

妖女乱国正文卷两百一十五、国之蛀虫正当邀雨怀疑这翻板下面除了臭味儿什么都没有时,从翻板下黝黑的空间中,传来一声虚弱的呼救,“救救我——”

叔允立刻叫人点燃了火把,亲自带人下去,没一会儿就抱上来了一个饿得只剩皮包骨头的女子。

紧跟其后,是另外二十具女尸,看死状,应该都是饿死的……

昔日的白衣庵,此时残垣断壁之上排着的一具具尸体,宛如人间炼狱。

看到这些,邀雨还有什么不明白。附近百姓听到的鬼泣和异响,怕都是这些被关押在此的女子们发出来的。

只可惜大家太过惧怕,没人敢靠近。从白衣庵被拆那日起,已经整整十天了……

唯一活着的女子已经是出气儿多,进气儿少,随时都要咽气儿的状态。

邀雨赶紧蹲下,直接从她背心输入一道真气,为她护住心脉,随后吩咐道,“叔大人赶紧去让人找老参片和大夫。墨曜,你用水一点点儿喂给她。”

人命关天,两人立刻就依言而行。

叔允他们这种整日处理案子的,身上都有些救急的药。叔允当即就拿出自己珍藏的老参片给女子含住。

直到女子含着参片,猛吐出一口浊气,邀雨才缓缓撤掉自己的真气。

叔允轻声问女子,“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女子猛喘了几口气,才哑着嗓子道,“奴家父姓云,名方妮。”

叔允睁大双眼,“你可是家住链子弄?”

女子很惊讶,无力地问道,“大人如何得知”

叔允叹气,“你父母三月前来本官这里,报你失踪。后来你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问询你的线索。没想到,你竟被关在这里……”

云方妮哽咽,想哭却连眼泪都流不出来,“求大人送奴归家,让奴见爹娘最后一面。”

邀雨却道,“你现在气息不稳,大夫未看过之前。还是不要轻易移动的好。”

叔允也点头,对身边的禁军吩咐道,“你们快去她家,将她父母寻过来,再去看看怎么大夫还没来!”

两名禁军领命离去。

叔允转过来又问云方妮,“你们怎么会被关在白衣庵?”

云芳妮眼睛四下看了一眼,“这里是白衣庵?”她微喘了几口气,又喝了一点儿水才道,“奴家去街上买针线,不知被什么人用袋子套住,就被带到这里。他们……他们逼着我们……”

云芳妮双肩止不住颤抖,竟是无法再说下去了。

叔允也不再问了。其实他看到那翻板下的场景时,心里就已经猜出七七八八了。

墨曜从附近一个百姓家中讨了些米汤,一勺一勺喂给云芳妮。云芳妮显然是饿坏了,若不是墨曜拦着,她估计会一口气把米汤全喝完。

邀雨见云芳妮虽虚弱,但却把一碗米汤都喝完了,就知道她应该能活过来了。

邀雨再去看那些女尸。除了面黄肌瘦,有些已经腐烂生蛆。所有的尸体都是睁大着眼睛死去的,似乎死得很不甘心,也很痛苦。

一直觉得自己拆了白衣庵没错的檀邀雨,此时快被自己的内疚与自责淹没了。

她忍不住去想,若是自己没有拆了这里,若是自己没去找主持师太的麻烦,白衣庵就还是原来的样子,这些女子就不会死。

若是自己早点儿现身,查明鬼泣的原因,而不是故意等局势混乱了再出手,她们或许也都能得救了……

邀雨只觉得越想自己就陷入愧疚越深。

等云家二老和大夫赶来,两位老人抱着女儿嚎啕大哭,邀雨甚至无法再直视这一幕,只能转过身去,默默掉下眼泪。

原本等着看热闹的百姓都很不解,怎么天女带着人马进去半天,起初还有些搬东西的动静,后来就完全没声儿了?这邪祟是被消灭了还是没有?

等云家二老和大夫赶来时,众人知道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临近子时,叔允才打着火把出来,说出白衣庵偷拐良家子,私设暗娼的结论,所有人都震惊了!

起初还有人不信,觉得叔允也被崔家收买了。可待到云芳妮和那二十具女尸被抬出来时,不信的人也得信了……

不过一夜的功夫,白衣庵以庵堂做幌子,却私设暗娼的事儿,就在平城中人尽皆知。事情闹得太大了,而且当时在场围观的人又太多。即便朝廷想压制下去,也做不到了。

家中丢了女儿的,听说了此事后,纷纷跑到禁军衙门,想看看自己女儿是否在其中。

只一清早,就超过了二十家来认尸。找到尸身的哀嚎痛哭,没找到尸身的也是泪流满面。

这二十具尸体,大多都是一年内失踪的,而没找到尸体的,大多都在一年之前。

没人知道白衣庵这处暗娼开了多久。众人心里清楚,却不敢挑明的事实是,那些没找到的,怕是已经都不在人世了……

叔允早朝后便被拓跋焘单独留下来问话。拓跋焘听说白衣庵私设暗娼,鬼泣其实是被囚女子的求救声时,已经是怒不可遏。

叔允又呈上一个布包,“昨晚天女怕有遗漏,又带着祝融郎君和禁军重新搜索了整个白衣庵。找到这包药草。”

叔允将药草包交给宗爱,由宗爱转呈到拓跋焘面前。

叔允又继续道,“据臣了解,这些女子被抓入庵中的时日先后不一,但是多是一年以内。她们都被人灌了药,四肢无力,没法反抗。直到后来白衣庵被拆,姑子们都被赶出平城,没人给她们灌药,她们才开始呼救。”

叔允想到一群女子被关在地底下,拼命呼救却无人理会,便心生悲凉。

叔允又递上一卷竹简,“如今已有五户人家在尸体中找到了自家女儿。这是名册。臣已经让人去通知近两年报过案,有女失踪的民户,让他们来认尸。想必再过几日,就能将各个尸体的身份查清。”

拓跋焘将名册狠狠摔在案桌上,“荒谬!简直是荒谬!崔浩说的对,这些和尚尼姑,简直就是国之蛀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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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百一十六、皇家颜面

妖女乱国正文卷两百一十六、皇家颜面拓跋焘简直不敢相信,一个胆敢在平城庵堂里私设暗娼的老尼姑,今天早晨还有脸写血书,让西海公主呈到御前,说自己是冤枉的!她就不怕遭报应吗?

拓跋焘恨不得现在就下令将那老尼姑五马分尸!他对叔允道,“让你的人,把之前被赶出平城的那些尼姑都找回来,朕要将她们和那个主持一起处死,以谢天下!”

叔允却站在原地没动。

拓跋焘皱眉,“你耳朵聋了?还不快去!”

不等叔允答话,便有内侍唱道,“太后娘娘驾到——”

窦太后走进御书房,叔允松了口气向窦太后施礼后便道,“臣先告退。”

窦太后虽然眼睛看不清,耳朵却很灵,她突然发声,“可是执金吾叔允?”

叔允忙答,“正是微臣。见过太后娘娘。”

窦太后“嗯”了一声,“白衣庵的事,你就不要再查了。哀家自会派人处理。”

拓跋焘讶异地喊,“母后!您这是做什么?”

窦太后却像是没听见拓跋焘的话,对叔允挥挥手,叔允立刻施礼退了出去。

窦太后由嬷嬷扶着,坐到了圈椅上,浑黄的眼睛望着拓跋焘,便是这白日里也只看得出他的一个轮廓。

拓跋焘十二岁时,生母杜密皇后就按子贵母死的旧历被赐死。而窦太后则因操行纯备,进退以礼,被先帝看中,将她从犯官宫婢,直接提拔为太子保母。

窦太后自己不能嫁人,也不能有子嗣。所以她对拓跋焘就像自己亲生儿子一样看待。

年幼的拓跋焘在母后离世时,大受打击。多亏了保母窦太后母亲般的宠爱,因此他对窦氏的感情也十分深厚。

拓跋焘登基后先是封窦氏为保太后,后来又直接改成了皇太后。连带领大军出征柔然时,也敢将国事全托付给窦太后。

窦太后恍惚觉的,拓跋焘仿佛昨日还是那个在自己身边摇头念书的太子,可一转眼,就要面对身为帝王的权衡和妥协。

窦太后的声音苍老却十分坚定,“陛下。叔允知道为什么他不能再查。您难道不知道吗?”

拓跋焘愣了一瞬,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突然无力地跌坐回圈椅中。

白衣庵是不缺香火钱的。

哪位夫人去做法事,不是大把大把的供奉给她们。那么根本不会瞧得上蝇头小利的白衣庵,又怎么会跟普通人做生意?

那些光顾这处暗娼的客人,注定非富即贵。

窦太后见拓跋焘一言不发地坐在圈椅里出神,就知道他想明白了,“这件事儿若是查下去,只会有损皇家和朝廷的脸面。陛下绝不可莽撞行事。”

窦太后继而叹了口气,“哀家已经命人出城去追那些尼姑,一经找到,就地处死。哀家还会赐白衣庵原住持师太毒酒一杯。死后拖到市口再受鞭刑一千,尸身悬于城门三日,以儆效尤!”

拓跋焘没想到窦太后竟然出手如此之快。但他也承认,这大约是眼下最好的办法。

窦太后直接下令灭口,是怕那些尼姑攀扯出其他人。

可是平时一向对人和善的窦太后,竟然下令在住持师太死后还对尸身处以鞭刑和悬尸,便知窦太后也十分憎恶这白衣庵的所作所为。

拓跋焘皱着眉,“崔浩曾向儿子进言,说我大魏的寺庙实乃隐患。儿子觉得,他所言甚是。一个小小的白衣庵,尚且能在平城之内,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朕实在难以想象,平城之外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窦太后不赞同地摇头,“陛下不可以偏概全。哀家相信,其他的僧人女尼还都是一心向佛的。”

拓跋焘虽然敬重自己这位保母,可他并不是毫无主见之人。此事涉及皇家颜面,不得宣扬,那他就暗中派人去查。看看到底是哪些人跟这贼尼勾结,视法度如无物!

邀雨从崔浩口中得知住持师太已死的消息时,只冷冷地望着崔浩问道,“所以你们并不打算查出光顾白衣庵的都是谁,背后的主使又是谁?”

崔浩平静地跟邀雨对视,“这是为了顾全大局。”

邀雨最近的心情很不好,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因为她知道那些女子的死,其中有她的原因。她不再多言,因为多说无益,“墨曜,收拾东西。我们搬出去。”

崔浩默默地看着邀雨三人离开崔家的院子。他已经猜到邀雨不会善罢甘休,可崔浩,作为崔家家主,必须维护皇权和氏族,他别无选择。

此时崔浩忽然懂了,为什么邀雨说,若是没有家族和朝堂的负累,他或许会有更广阔的的一番天地……

檀邀雨回到了白衣庵后面,在那一排被买下的民屋中住下。

她其实可以另外再找一个住处,可她的心太烦躁了。她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让自己解开心结。

所以她决定回来,直面这里,就像爹爹教她的,越是害怕的敌人,就越要用正面对着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让敌人没有丝毫可乘之机。

可纠结的心事同强大的敌人不同,邀雨每次看到白衣庵的废墟,就会想到那一具具堆在地上的尸体。然后不停地自责,为什么自己当初要冲动,为什么自己敢如此有恃无恐?

一直以来,檀邀雨都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她会退让,只是因为她知道,自己早晚会将让出的东西都取回来,并不是因为她真的怕了谁。

在她心里,天大的麻烦不过就是落个鱼死网破,所以她并不惧怕。可真当有人因为她的不知畏惧而丧命时,邀雨才知道,有些代价或许她不能承受。

这些女子同战场上的敌人不同。来杀她的人,就该做好死的准备。但这些女子,她们甚至不认识邀雨,就因她的一时恼怒受了牵连。

邀雨每日都去当日找到云芳妮她们的翻板处静坐。周围的百姓见了,就说邀雨是在为亡魂超度。想到那些女子的遭遇,所有人都唏嘘不已。

邀雨在白衣庵的废墟上坐了三天,然后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不是拓跋焘,也不是崔浩。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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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七、故人相见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一十七、故人相见那妇人一看见檀邀雨就从地上捡起石头朝她扔过去,“你还我女儿命来!”

一旁守着的墨曜抬脚就将扔来的石头踢飞,“你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

那妇人完全不理会墨曜,就像疯了一样,继续捡起石头朝邀雨扔。

墨曜一边挡石头,一边怒道,“你够了没有!再不停手我就不客气啦!”

可妇人显然没有停手的意思。此时藏在暗处的祝融猛地跳出来,露出青面獠牙,对着妇人大吼一声!

妇人被祝融吓得手一抖,人就脱了力,跌坐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墨曜听妇人的话,就猜她大概是白衣庵中某位死去女子的亲人。墨曜转头,发现邀雨始终一动不动地坐着,丝毫没有打算开口的意思。

墨曜于是挡在邀雨面前对那妇人道,“你这人好不讲理,掳了你女儿,逼良为娼的是白衣庵的贼尼,你不去找她们,反倒来打扰我家仙姬。难不成你当我们是好欺负的吗?”

那妇人哭泣不止,“白衣庵的贼尼?那些畜生都已经死了,尸体挂在墙头上,她们会下地狱,受无尽的刑罚,永世不得超生!可那又如何?就算她们死了,我的女儿永远也回不来了……”

墨曜眼圈微红,有些同情这妇人,声音便缓和了一些,“那你也不能跑来仙姬这儿胡搅蛮缠啊。若不是仙姬,你们怎么可能找到她的尸身好好安葬,你女儿怕是要在那葬地方做孤魂野鬼!”

墨曜边说边偷瞄邀雨,她这话一半是说给妇人,一半是说给邀雨听的。

妇人却恶狠狠道,“若不是她拆了白衣庵,压住了翻板的入口。我女儿她们又怎么会逃不出来!”

墨曜不说话了,因为这正是邀雨纠结了这么多天的原因所在。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妇人。她若是知道,早就去用来劝邀雨了。

此时邀雨却突然站起身说道,“可若不是本宫拆了白衣庵,她们连这逃跑的机会都不会有?”

邀雨深吸了一口气,她望着晴朗的天,感叹道,“你说的没错。即便那些尼姑都死光了,你的女儿也回不来。同样的,即便本宫如何自责,她们也活不过来。”

邀雨走到妇人面前,俯下身对她郑重地施礼,声音平静地道,“本宫的确是做错了。本宫错在低估了人间的险恶。若是本宫听说废墟中有异响时,就立刻起疑,她们或许都不会死。但本宫并非此事的罪魁祸首。杀害你女儿的也并不只是白衣庵的尼姑。本宫会把他们找出来,这是本宫唯一能补偿给你女儿的。”

邀雨说完这话,再抬起头来时,发现远处正走来一个头戴帷帽,周身白衣的的女子。

女子并没有靠近,确认邀雨已经看见了她之后,女子便转身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转身前还回头又看了邀雨一眼,似乎在示意邀雨跟上。

邀雨对墨曜和祝融吩咐,“我去看看,你们两个拦住拓跋焘的那些眼线。”说完就毫不犹豫地往白衣妇人的方向追去。

白衣妇人走到一处僻静的树林,才停下脚步,她摘下帷帽,露出娇娘依旧美艳的脸。

邀雨一直在猜测,到底什么时候会再次见到娇娘,没想到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下。

娇娘见到邀雨却没有露出一丝喜悦之情,她质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拓跋焘?为什么不让他死在柔然?”

邀雨叹息,“我答应了拓跋破军,保住你们母子二人,我已经做到了。我们毕竟目的不同,你想要的是报仇,我却要为仇池的子民打算。”

“所以你打算嫁给他?”娇娘眼中露出狠厉之色。自从她听说拓跋焘封邀雨为天女,就已经明白拓跋焘对邀雨的心思了。

邀雨摇头,“这个倒不会,我可以保证。”

娇娘微微低下头,“希望你说的是真的。若是你嫁给他,我们就是敌人了。我不想与你为敌……”

娇娘说完,两个人就同时沉默了下来。

邀雨觉得这真是造化弄人。曾经她和娇娘可以彻夜而谈,如今却相对无言。

她想了想道,“钟儿现在很安全,你可以放心。”

娇娘颔首,“我相信你。正如将军相信你一样。”她深吸了一口气,“白衣庵是安定王拓跋弥的产业。他是先帝的第三子,也就是破军的三皇兄。夫君还在时,就发现了他这一处见不得光的产业,当时夫君为了顾全皇室颜面,秘密查抄了此处。并且让安定王发誓,永不再做这种买卖,这才将此事压了下来。没想到夫君一死,他便故态萌生。”

邀雨没想到,自己急着查找却正毫无头绪的案子,竟然这么容易就得到了消息。她感激的望向娇娘。

可不待邀雨开口道谢,娇娘抢先说道,“我们一家欠你和老神仙的恩情,是怎样都还不清的。此事若不是你搅合在其中,我是绝对不会现身的。”

娇娘说到此处,眸光变得狠戾起来,“我巴不得整个大魏从根子里烂掉,然后统统为我夫君陪葬!”

邀雨看着明明有艳丽的容颜,却变得面目有些狰狞的娇娘,突然很心疼她。谁也不能劝娇娘放下仇恨,因为这是她活着的唯一目的了。

娇娘忽而莞尔一笑,“明日我便要进宫了。我花了这么久的时间,才收拢了一部分夫君原本的人手,打通关系。夫君他终究是太心软了……”

邀雨能想到,拓跋破军死前一定是做了什么安排,能让平城的人手最快地知道自己已经身死,然后在拓跋焘的人没动手之前,抢先火烧将军府帮娇娘和钟儿脱身。

除此之外,难不成他还做了其他的什么?邀雨很好奇,可娇娘显然不想多说。

邀雨犹豫片刻还是出言提醒,“拓跋焘虽然有些冲动,可他并不愚蠢。如果你没有把握,最好不要贸然出手。”

娇娘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多谢你提醒。希望…他日我们不会在北魏宫中再相见……”

娇娘说完,便带上帷帽,缓缓走出树林,上了辆正好驶过的马车,消失在树林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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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一十八、活着就是一场豪赌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一十八、活着就是一场豪赌见完娇娘,邀雨便心事重重地往白衣庵走。现在元凶已经找到,接下来该怎么做?

邀雨清楚,想要查出曾经光顾过那个暗娼的所有客人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这个罪魁祸首该付出代价。

等邀雨走回白衣庵,看到废墟上站着的人,顿时感觉那天空上唯一一丝阴霾也烟消云散了。

“子墨!”

邀雨一下就扑了过去,拉着子墨转圈儿看了半天,确认他没有受伤才高兴道,“你回来了。”

子墨微笑,摸着邀雨的头顶道,“让你久等了。”

邀雨丝毫不担心拓跋焘的眼线会在附近,方才让墨曜和祝融拦住那些人时,她还有些担心两人功力不济,怕是会有漏网之鱼,所以一直在戒备着。

结果她和娇娘讲话时,竟然一个尾巴都没跟过来,想来是子墨那时就出手了。

“听说有人对你不敬。”子墨看着邀雨的眼中尽是宠溺。

他一现身就被墨曜倒了一堆苦水,在墨曜看来,但凡是让邀雨不开心的事儿都是对邀雨不敬。

“不,”邀雨摇头,“这次的确是我太过任意妄为了。我该思虑周全,再做打算。”

子墨轻轻揉开邀雨蹙起的眉心,“你不需要瞻前顾后,那不是你擅长的。你虽胆大任性,可绝不是狂悖之人。只要你觉得对的,便去做。我会一直陪着你。至于会不会有其他人无辜受累,谁又能顾全所有呢?这乱世之中,活着本身就是一场豪赌。”

邀雨红着眼圈点头,“好。也是时候该叫那些人知道,我这个神棍可不是浪得虚名!”

邀雨恢复了精神后,并没有急着去找拓跋弥算账。而是差墨曜去链子弄看望云芳妮。

听说云芳妮回到家后就一直精神紧张,邀雨怕自己贸然前往刺激到她,就先让墨曜去问问情况。

结果墨曜去了没多久,就惨白着一张脸回来,见到邀雨时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死了?”邀雨的声音阴寒彻骨。

墨曜点头。

邀雨闭上眼睛,似是不愿再多看这丑陋的人间一眼,“自戕还是被害?”

墨曜小声回答,“她自己投了河,还留了份遗言,说自己已是不洁之身,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从云芳妮被救那日起,邀雨就猜测会有今日。世人对女子惯于苛刻,并没有容忍一个婚前失真女子的雅量,即便这些都不是那女子的错。

而幕后黑手拓跋弥,也不会轻易放一个知情者活着。

当初邀雨就担心,会有人趁机下手,还特意让叔允找几个身手好的保护云芳妮,并且留意到底是谁在暗中下手。

如今云芳妮就这么死了,邀雨很难不起疑心。毕竟如果有叔允的人在她身边,看见她投河不可能不管她。

邀雨直接找去了禁军衙门,当面质问叔允,“你是否有派人保护云家?云芳妮不可能自己投河,你查到了真凶是谁是不是?”

叔允沉默。窦太后已经明言不让他再管此事。虽说后来拓跋焘又下了道密旨,让他接着查,但是查出的结果,只能密报给陛下,不得外露。

所以即便叔允已经感受到了檀邀雨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他依旧只能是摇头表示,无论如何也不能泄露。

“你不说,本宫也查得出来。”邀雨转身离去。

第二天,邀雨穿上了之前大巫的服侍,散开头发,只用白绸简单系住。周身只戴珊瑚手钏和脚链,看上去既素雅又不失郑重。

邀雨将一块灵牌抱在胸前,灵位上书,‘爱女云氏方妮之位。’

檀邀雨就这样抱着灵牌,公然穿街走巷,直奔东门安定王府的方向。

她并没有直接找上王府,而是到了附近后,就开始挨家挨户地敲门。

等门子不明所以地打开门,邀雨就直接一举灵牌,“云氏,你自己进去看看。害你的人可住在里面!若在里面,你就带他一起走。”

门房的仆从大多数都会吓一跳,想骂一句“哪来的疯子!”,结果才刚张口,门牙就不知被什么东西打掉了。

邀雨也不嗦,说完就走,然后到下一家继续敲门。

邀雨虽然觉得没办法查出所有光顾过白衣庵的暗娼的人,但猜想他们必然是与安定王拓跋弥有些私交的人。

她这么一路吓唬过去,哪怕是中了一个也算是白赚了。子墨说得对,谁活着不是一场赌呢?

一连被她敲了几家,周围住的,有探出脑袋看热闹的就都知道了。等邀雨再去敲这些人家的时候,门房索性不开门。

谁会愿意一开门被人举个灵牌,像是招鬼一样地吆喝一通,多晦气啊!

可不开门也没用,邀雨看似轻轻地一拍,整扇大门就轰然倒下,里面跑得慢的门子,差点被倒下的大门压住!

门子怕被打掉牙齿,只能捂着嘴气道,“你们做什么!光天化日,难道想打家劫舍不成?”

邀雨不怒也不恼,照旧将灵位一举,将词儿念一遍,然后就去跟门子道歉,“不好意思,本宫方才拍门的力气太大了,拍坏了你们的门,墨曜,将魏皇赏下来的财物补贴给人家。”

交代完就走,继续到下一家拍门。

旁边的一看,关门假装没人也无用,索性就都打开了,反正邀雨也不惹事,念上一句就走。

可到了安定王府,邀雨根被没给人家开门的机会,直接一掌就把门拍碎了!

门房急了,你怎么还不按原路子走啊!

听说邀雨挨家叫门,安定王府的管家特意赶到前门,此时正站在门边上。

管家看着被拍得粉碎的大门,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你可知这门是檀木做的!你赔得起吗?”

别人家的门是被拍倒,他们家的是直接拍碎了,这想修都修不了!

邀雨冷眼看着那管家,别人家也就算了,这安定王府,她根本就没打算赔!

邀雨伸出手,露出一截纤纤藕臂,上面正戴着一条珊瑚手钏。

邀雨一本正经道,“此乃御赐之物,如今被你们家的门刮花了,你们要怎么赔我?”

二百一十九、平地起阴风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一十九、平地起阴风管家一听说要赔手钏,顿时瞪大双眼,“门是你拍碎的,刮花了自己的手钏,还让我们赔?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啊!啊啊啊啊——”

被祝融拎起来的管家,吓得声音直接变了戏曲调儿。

邀雨算是看明白了,甭管祝融武功高低,论威慑力,就连她檀邀雨都要甘拜下风。

祝融鼻孔冒出一股绿烟儿,直接喷到管家脸上,那管家顿时便觉得脸上的皮肤有些刺痛。

邀雨冷眼望着管家,“给你个机会,把话重新再说一遍。”

管家很虚,哆哆嗦嗦道,“这、这、这,那您说怎么赔?”

邀雨正要开口,就听身后的人群一阵嘈杂。

“都让让,让让,禁军在此,闲杂人等退让!”

很快人群分开两侧,叔允扶着刀柄自人群中昂首阔步地走了出来。

结果他一见到檀邀雨,顿时身子矮了半截儿,后脑勺开始嗡嗡地疼。

不是说有歹人在王府附近捣乱吗?怎么是檀邀雨在这儿?等等,檀邀雨怎么会找上安定王府?该不会是巧合吧……

周围的几户人家一看是执金吾来了,刚想上来告状,就听叔允恭敬道,“天女,您怎么在这儿呢?”

天女?!这个挨家敲门招鬼的,是那位新晋封的天女?!

原本还想着让禁军主持公道的几户立刻怂了,不过是扇门,自己修就完了。这位现在可是惹不起的人物。

自从邀雨误打误撞地查出白衣庵私设暗娼,原本那些对邀雨冷嘲热讽的人家全都萎了。

据说西海公主因为帮白衣庵的贼尼上过血书,连带着说了不少诋毁邀雨的话,结果现在被关进了宗庙,连她自己儿子都不能见。

支持过白衣庵的人家,恨不得自己现在立刻变透明,生怕陛下想起他们,就跑不了一顿责罚。

“叔大人来了。”邀雨丝毫不意外地道,“本宫御赐的手钏被这家的门刮花了,本宫正想找叔大人讨个公道,可巧叔大人就来了。”

叔允看看安定王府碎成了渣渣的大门,还有被祝融举着的管家,心中立刻就知道,此事绝不可能是巧合了。

这是专业来碰瓷儿的。

只是叔允想不通,檀邀雨是怎么查到安定王的?自己都是昨日才隐约找到了线索。叔允不信,邀雨的情报能多过自己这条地头蛇?

始终被祝融举高高的管家此时颤声道,“叔大人,先救救我啊……”

叔允摸不清邀雨的底,便只是赔笑脸道,“天女您看,这门也碎了,你这手钏也……刮……哪儿了?哦,这儿花了……要不您二位就算扯平了?”

邀雨柳眉上挑,“叔大人是说,御赐的手钏,跟这破木头门一个价值?”

御赐的……叔允觉得邀雨这必然是设计好的,谁会带着御赐的首饰到处拍门玩儿啊?

叔允权衡了一下,左边是陛下极为看重的天女,右边是陛下的三皇叔,但估计白衣庵之事一旦呈报陛下,这位三皇叔也就凉了。

嗯,叔允心中的天平“咣当”一声歪到了左边。

“这御赐之物,自然不是普通的木门可以比的。要不……”

叔允的话刚说到一半,就听见安定王府内传出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何人胆敢在我王府门口如此放肆!”

邀雨冷笑,终于来了。今天这一出,就是为了引出安定王拓跋弥,她总要确定罪魁祸首长什么样,不然杀错人怎么办。

邀雨眯起眼睛,仔细观察来人。

拓跋弥是标准鲜卑人的长相。宽肩大肚,个子虽然不矮,可腿却不长,看上去有点上重下轻的失衡感。

拓跋弥年纪大约应该在四十岁上下,不过长期奢靡的生活让他脸颊赘肉浮肿下垂,头上的发辫也稀稀松松。只是他狭长的双眼中,依旧有着锐利狠辣的目光。

叔允大约是没想到拓跋弥会亲自出来,连忙上前抱拳施礼,“王爷。竟然连您也惊动了。下官看此事大约是场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檀邀雨和拓跋弥同时冷哼了一声,这老泥鳅又想和稀泥,哪儿那么容易!

拓跋弥蔑视地看向邀雨,“你就那个什么天女?本王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当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

邀雨用同样蔑视的目光回看向拓跋弥,“你听闻过本宫的名?本宫却连你是哪号人物都不知道。当真是见了不如不见啊!”

拓跋弥被邀雨一句话就气得变了脸色,一把抽出自己佩刀,怒道,“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巫,就敢如此耀武扬威!本王今天就剁了你,再用你的肉熬一锅人烩,看看喝了会不会延年益寿!”

叔允见状暗中摇头,有些人急着死,你真是拦都拦不住。他索性退开去,任由两位神仙打架,只要不波及他这个小鬼儿就好。

叔允以为檀邀雨势必要大打出手了,这位可是一言不合就拆房子的主儿,被安定王这么侮辱,还能咽得下这口气?

可谁也没想到,安定王挥刀砍过来的瞬间,邀雨直接一张黄符贴到了安定王的脑门上!

然后安定王就安定了,定得不能再定了。

“你施的什么妖法!还不快将这符给本王揭下来!”

符哪儿有什么法力,不过是邀雨趁贴符的时候点了拓跋弥的穴道。

邀雨举起云芳妮的灵牌,将灵牌正对着拓跋弥的脸,“本宫乃修仙之人,从不妄造杀孽。云氏,你仔细看看这张脸,是否是他害了你?若真是他,你便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吧。”

拓跋弥看到几乎贴在脸上的灵牌时就瞳孔紧缩。显然是有一瞬的动摇。

他刚想破口大骂,说云氏的死跟他没关系,就听见王府的上空传来一阵空灵阴森的

“怨啊——奴家怨啊——”

这女子的声音虽然听起来细弱飘忽,但不知为何,所有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平地起阴风,吹得人眼睛都被沙子迷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鬼啊——!”

“闹鬼啦——!”

围观众人尖叫着四散而逃!再大的热闹也没有小命要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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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斗法!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二十、斗法!邀雨心想才几日不见,子墨这内力倒是精进了不少啊!吹得她都打了个哆嗦。

“青天白日,何处妖魔鬼怪,胆敢来王府作祟!小心本王让大巫收了你!”拓跋弥虽然动不了,却依旧不肯示弱。

邀雨冷冷道,“善恶有报。该是你偿还的时候了。”邀雨说完就走,留拓跋弥定在原地。

拓跋弥此时有点慌了,“等,等等!你是天女,你能驱魔除妖是不是!你帮本王收了她!本王一定厚厚赏赐你!你要什么本王都给你!”

可邀雨从始至终都没回头,她想要的,就是拓跋弥的命啊。既然本人都同意了,那就无须再犹豫了。

邀雨一走,安定王府的仆从们就一拥而上,管家伸手就把黄符给揭了,可拓跋弥依旧定在那儿不能动。

管家想了想,又把黄符给贴了回去,然后再揭下来,还是不能动……

始终冷眼旁观的叔允清楚,这位安定王,怕是真要凉了。可一想到云芳妮她们,叔允又觉得这位王爷死得不冤。

叔允甚至忍不住出言恶心了安定王一句,“大概只有天女揭掉才有效。”

安定王府的人闻言一愣。管家犹豫地问拓跋弥,“王爷,那这还要不要揭掉?”

拓跋弥竟然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贴,贴回去!好歹是道符,说不定能驱鬼呢!”他又吼道,“快!快把本王抬回府!再去派人到宫中请大巫!快!”

叔允适时地插话道,“王爷,下官正好要去宫中交差,不如下官去替您请大巫吧。”

拓跋弥想了想,觉得执金吾总比他的仆从有用,就谢道,“那就有劳叔大人了。”

叔允一边说“应该的,应该的”,一边幸灾乐祸地进宫去了。

这么一大场热闹,他已经等不及要跟陛下分享了。

已经好多年了,没有体会过这种帮人沉冤得雪的畅快了。

叔允一路心情愉悦地走到御书房,然后收敛神色,恭敬地请见陛下。

拓跋焘原本以为叔允只是来回禀白衣庵的案子,没想到他又绘声绘色地把今天安定王府的一幕给说了一遍。

拓跋焘沉默了。

自从邀雨搬回白衣庵后面的民居,拓跋焘就知道,此事檀邀雨一定会追究下去。只是拓跋焘以为檀邀雨会来找他,跟他交换利益,让自己继续查下去。

拓跋弥再不济,也是北魏的正经王爷。檀邀雨难道就真的毫无顾忌?

拓跋焘皱眉,“她是怎么查到是拓跋弥的?你告诉她的?”

叔允当即就跪了,“臣是万死也不敢泄露一点儿。臣其实也很奇怪。禁军是追着杀死云芳妮的人,暗中跟了两日,才见那人回到安定王府的一处私宅。即便如此,臣也未敢断言是安定王所为。”

拓跋焘知道,叔允是个极其有分寸,又十分谨慎的人。否则当初自己让他继续追查白衣庵的案子时,他也不会犹疑。

“会不会是凑巧?”拓跋焘追问。

叔允想了想摇头道,“臣在进宫之前,问了一圈安定王府附近的几家。天女在他们那儿,都是先敲了门的。有一家不愿开门,天女才把门推到了,不过她赔了修门的钱。唯独安定王府,天女根本没有叫门,直接就把门拍碎了。拍完还让王府的管家,赔她手钏的钱,说是御赐的……”

叔允说完就去偷瞄拓跋焘。

拓跋焘却嘴角微翘,“她竟真的将那珊瑚手钏戴上了?朕以为她不喜欢呢。”

叔允满脸黑线,心道陛下您关注的点好像有点儿跑偏。

“那可需臣派禁军将王府保护起来?”叔允请示道。他虽然觉得拓跋弥死有余辜,可那毕竟是个王爷。皇室不可能放任不管。

拓跋焘却突然转换话题,“三叔手里有多少兵马来着?”

叔允心中大惊,这什么意思?难道真打算放任安定王死去不管?!

叔允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答道,“大约有三万骑兵。”

拓跋焘“嗯”了一声,似乎很满意,“朕记得三叔没有子嗣吧?”

叔允低下头,掩盖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声音却依旧平缓,“是。王爷只得一女。十分宠爱。”

拓跋焘又“嗯”了一声,对外面的内侍道,“去宣花木兰进宫。他也闲了一段时间了。”

叔允此时真是心如擂鼓,安定王还没死呢,陛下就已经在安排,怎么分配安定王的兵马了?!

拓跋焘见叔允还跪着,就道,“你先退下吧。”

叔允露出一脸为难之色,“那安定王府那边儿?”

您到是给个准话儿啊,是去保护着做做样子啊,还是完全不管啊?

拓跋焘不耐烦道,“他不是要大巫吗!让大巫过去,住到他王府里!”

叔允低声应“喏”。知情的谁不知道招鬼只是檀邀雨的障眼法,她杀人还用招鬼?她估计连鬼都能杀。

放个大巫过去,能顶什么用?估计只能是死后方便给安定王直接做法事了……

叔允躬身后退,刚退到门边儿,拓跋焘又突然开口问,“你觉得她真会动手吗?”

叔允不敢答。一个女巫,毫不犹豫地在平城之内,对一位正经的王爷下杀手,这事儿怎么听都有点儿惊悚。

拓跋焘也很矛盾,邀雨的行为无疑是在挑战皇室的权威。可拓跋焘又很希望邀雨惹祸。他在等檀邀雨捅出一个天大的篓子,然后不得不向他求助。

利益互换,檀邀雨不是最喜欢这样跟他谈条件吗?这一次,终于轮到他来提要求了。

“让你的人都藏好,务必要当场抓住檀邀雨的把柄。”

只是叔允和拓跋焘还是算错了檀邀雨。不计后果的莽撞,一次就够了。她是绝对不会重蹈覆辙的。

邀雨这次花了大价钱,在白衣庵的废墟之上,用了三日的时间盖起了一座木制的祭坛,然后放消息出去。她要在四月初十这一天,开祭坛超度亡魂。

原本就被闹鬼之事吊足了胃口的平城百姓们再次沸腾了起来!

大家原以为安定王被鬼缠身,肯定活不了多久了。谁知安定王从宫中请来了大巫,住在家中坐镇。

然后整日门窗紧闭,足不出户。周围全天都有上百人围在屋内屋外保护他。

百姓们以为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谁想到檀邀雨竟然要开坛做法。虽然她对外说是替亡魂超度,但大家都兴奋地觉得,这是要斗法啊!

二百二十一、 信邀雨得永生!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二十一、信邀雨得永生!一个是宫中的大巫,一个是皇帝亲封的天女,哪个更厉害,一斗就见分晓了啊!此时已经没多少人再去关心那些惨死的女子,痛不在己身,总是最容易忘却。

开祭坛当日,乌泱乌泱地人潮将白衣庵围得水泄不通。

此前就已经有人透露,说安定王府买了整整五车的香烛、香炉和彩幡。因为安定王被邀雨吓过之后,就变得杯弓蛇影。

他见烛台上的火苗被风吹得晃动,就觉得是女鬼近身了。于是将房间内的烛台,都换成了香烛和香炉,还将整间屋子都围上彩幡驱鬼。

王府还专门从平城其他寺院中请来了不少高僧,要在四月十日那天,不中断地念经一整个昼夜。

反观檀邀雨这边,就有点儿不够看哈。

除了檀邀雨始终虔诚地跪在二十一个灵位前祝祷,其他什么助阵之人都没有。

邀雨并不在意旁人怎么看。她做这些,单纯就是为了让自己少一点儿愧疚。

邀雨在白衣庵搜出过一包药草,她虽然交给了叔允。但自己也偷了一点儿出来,放到朱家的药铺,让他们去查这到底是什么。

前两日朱家的人传来消息,说这是种能让人致幻的蘑菇做的。食后可以让人四肢无力,同时看到幻觉。

这蘑菇同有钱人家用的五石散又不同,具有一定毒性,普通人吃上一年左右就会死去。这也就是为什么,白衣庵关着的二十一名女子都是这一年内抓来的。

之前的那些,怕是早就不知埋骨何处了……

若是当初邀雨没砸了白衣庵,这些女子也会一个接一个的死去。虽然这么想有些自私,可这个消息的确让邀雨的郁结又舒缓了一些……

她对着牌位轻声道,“今日之后,我亏欠你们的就算还清了。希望你们莫要真的心怀怨恨地徘徊人间。尘归尘,土归土,若真有来世,你们来找我,我护着你们。”

邀雨不懂什么经文,只好把师傅教的平息内力失控的心法反复不停地念了一遍又一遍。

原本等着看热闹的百姓发现,檀邀雨真的除了打坐什么都不干。渐渐就失了兴致。

有些人跑去安定王府那边,看看有没有什么热闹可看。有些人干脆回家去了。还有一些,坚定地守在原地。

这些人,大多数是来自各大氏族和豪门。毕竟等着抓檀邀雨把柄的人太多了。单是手铸金人,她就不知挡在了多少人母仪天下的路上。

临近正午时,不知从哪儿赶来一支商队模样的人。

领头的商队主人凑到祭坛附近就开始向人打听,“听说仇池的仙姬今日设祭坛,可是在此处?”

旁边的一看他们是外地商人就不耐烦地冲祭坛努努嘴,“喏,就在那儿呢。在这平城你得叫她天女。皇帝亲封的!”

商人闻言便跪。“噗通”一声吓了旁边人一跳!

有人好奇就问他,“你跪什么?人家是超度亡灵,你难不成是哪家女子的亲戚?”

商人满脸狂热,“你们懂什么!这位可是真正能招日食,引天雷的仙姬!能听她祝祷一次,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你们居然还如此不敬地站着听!”

他正说着,商队的其他人也都跪下了。口中喃喃自语地朝着邀雨叩拜。

周围的平城人面面相觑,“真有那么厉害?”

商队里一个游侠儿模样的人答道,“我们都是自南边儿,经由仇池过来的。他们那儿的人都是亲眼见过的!”

商队里的其他人也都信誓旦旦地表示确有其事。其他的平城百姓虽然还是将信将疑,但举止上也稍稍恭敬了几分。

邀雨耳力好,闻言微微蹙眉?她没让人安排这一出儿啊,难不成是仇池派来暗中送信的?

邀雨继续假装打坐着念经,口中却小声吩咐,“墨曜,去查那队商人。看看是什么来路。”

墨曜抬眼望过去,很快就将商队中每个人的长相都记了下来。打算一会儿超度结束后,就去查探。

原本邀雨以为自己要一直这么打坐到晚上才能有结果。谁想到未时才过,就有一批人跑过来,到了祭坛前就开始对着檀邀雨拼命磕头。

“看来是死透了。”邀雨喃喃道,“子墨这招可真是出其不意。”

安定王死了?!

各家留在白衣庵负责监视邀雨的人,听到这个消息时都震惊了。

他们亲眼看着檀邀雨在祭台上面打坐。始终没有离开过。她不可能有任何机会出手杀人才对啊。

邀雨缓缓起身,“今日超度已毕,大家请回吧。”

半路跑来的那位商人立刻凑到祭坛前,恭敬地递上一个小木箱,“听说仙姬要开祭坛,我们一行人连赶了三日路才在今天赶到平城。这是鄙人的一点心意,还望仙姬笑纳。”

墨曜挡在邀雨前面警惕道,“无功不受禄,仙姬是不会接受的。你退下吧。”

那商人却双眼放光,“鄙人只求仙姬能赐福于我等,这些权当是香油钱。”

墨曜回头请示邀雨,见她微微点头,才接过盒子让到一侧。

邀雨在商队每个人的头顶上都不轻不重地抚了一下,就算是赐福了。在镇西军中那么久,这一套她可真是熟能生巧了。

大事已毕,邀雨带着墨曜回到民屋中。

邀雨看着那商人送来的盒子对墨曜道,“小心些打开,看看有没有藏着什么消息。”

虽说邀雨和秦忠志有专门的互通消息的渠道,可难保有什么问题,让秦忠志换了联系自己的方式。

结果墨曜将盒子拿到院子里小心打开后,又疑惑地跑回来,“仙姬,全都是金叶子,别的什么都没有。”

“叶子上呢?盒子上呢?”邀雨又问。

“摸过了,也都没有刻字。”墨曜摇头。

邀雨不解了,这是什么情况。难不成真是个南边来的商队,被教化成了檀邀雨的信众?

邀雨有点担心了。他们不过是个经过仇池的商队,都能被洗脑成这样,秦忠志得把仇池本国的人忽悠成什么样啊?

邀雨叮嘱,“盒子先收起来,里面的东西也别动。等我们回到仇池再说。”

此时后窗上传来一声轻响,墨曜上前打开窗,一个小竹筒便被扔了进来。

墨曜打开递给邀雨,上面简短地写着“已死。入夜便回。”

邀雨看过之后,直接烧了。

二百二十二、杀人于无形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二十二、杀人于无形她盯着燃起的火苗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子墨遇到的究竟是哪位贵人。连半燃的碳,藏在香炉中这种杀人无形的手法也知道。”

邀雨用丝帕擦擦手,猜度道,“估计子墨内力精进,也是这位贵人的功劳。又是帮子墨入平城,又是出主意解决麻烦的。谁会做这种事?难不成是师傅?”

“不会不会,”邀雨自己问完又自己摇头否定,“若是师傅,子墨一定会告诉我。”

墨曜笑着端上一盘点心,“您急什么。子墨郎君不是说了,等再过些时日,就将人引荐给仙姬。你快先吃点东西,一整个早晨光念经了。”

邀雨的确肚子饿了,食物当前,那些想不通的事儿就等以后再说吧。

可她才刚吃了没几口,叔允就找上了门。

叔允开门见山,“天女。安定王死了。不知您是否知情?”

邀雨觉得好笑,“本宫应该知情吗啊?本宫今日一早都在超度亡魂,并没有注意安定王府的事儿。”

邀雨说的是实话。她原本真是打算趁安定王睡觉时,一掌拍断他的经脉。毕竟拓跋弥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虽说这么直接下手有些冒险,不过只要不被人当场捉住,谁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结果子墨就提出了将半燃的碳,投入燃着的檀香炉中的法子。为此邀雨还刻意放出话说,要在四月十日超度亡灵。

按照拓跋弥之前的做法,邀雨料定他定会在那一日大作法事。

子墨只要趁人不注意,潜进安定王府,将碳浅埋在安定王屋内的各个檀香炉中,就大功告成了。

拓跋弥因为害怕,摆了那么多香炉香烛在房间里,等于是自己送自己上路了。

叔允觉得檀邀雨太淡定了,好歹是死了个王爷,还跟她纠葛不清,可她脸上竟然一点畏惧之色都看不出来。

邀雨面无表情道,“叔大人为何前来,本宫多少也能猜到。只是多少双眼睛一直盯着,本宫今日可是一步都未曾离开过祭坛,还望叔大人明察。”

叔允当然也知道这事儿。莫说邀雨没机会下手,旁人也没机会啊。

安定王周围一直被守得死死的,受了高僧赐福就一直在房间里没出来。然后就离奇地死了。

连带着他房中的四名侍卫,五个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房中。叔允来之前去看过尸体,发现五人的身体都有些肿胀。口鼻处有血迹,但是血的颜色又不似中毒的症状。

叔允实在想不明白,即便檀邀雨没有亲自出手,而是委托别人。这大白天的,安定王府里里外外围了多少人?怎么可能连个影子都没看见,连个响动都没发出?

叔允跑来这儿抓人也是无奈。拓跋焘责令他一定要抓到檀邀雨的把柄。

只是谁能想到,把柄还没瞧见呢,人家都已经收刀了。

檀邀雨的人证太多了。叔允无奈之下只好又带着禁军灰溜溜地离开。

进宫告状去。

“你是说她一直在白衣庵,然后皇叔就死了?”拓跋焘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连问了几遍。

叔允无奈道,“确实如此。不只是臣的人,其他围观的都能作证。”

拓跋焘冷下脸,“所以你是想告诉朕,檀邀雨现在都能用咒术杀人了?”

叔允不敢答,他心里想,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啊……

“皇叔的死因呢?可查出来了?”拓跋焘追问。

叔允摇头,“臣听到王府内的惊叫声就进去了,王爷和四名护卫都死在屋内,身体还有余温,可四肢却僵直了。”

拓跋焘皱眉,“你说的什么意思?”

叔允忙解释道,“王爷的房间内焚了很多香,还点着不少蜡烛。房内一直门窗紧闭,所以房间里面比外面热很多。臣到时尸身虽然还有余温,可臣推断人应该是早就死了。只是后来才被王府中人察觉。”

“你不是说皇叔早晨还亲自受了高僧们的赐福?”拓跋焘觉得自己越听越糊涂了。

“的确如此。王爷让高僧们做了全套的法事,一直到诵经时他才回了自己房中。”

拓跋焘怒了,“说来说去,你就是想告诉朕,你根本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叔允又不吭声了,他有啊,他能十分百分千分地确定,安定王肯定是檀邀雨杀的,就是没证据而已……

拓跋焘一屁股坐在圈椅中开始生闷气。这么好一个要挟檀邀雨的机会,就又没了!真是一群废物!

拓跋焘刚要发火,就听见内侍唱“太后驾到——”

窦太后的神情同上次来御书房的时候明显不同。

她虽然极力掩饰,却依旧让人看出一丝慌乱,“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哀家听说安定王被鬼缠身死了?!”

叔允没办法,只好又把事情讲了一遍,从安定王怎么做法事,怎么回了房间,王府的仆人怎么觉得有异,又是怎么一推门就发现人已经死了,又重头给窦太后讲了一遍。

窦太后听完,更加云里雾里,“所以,安定王是真的被鬼索命了?”

叔允觉得自己简直是浪费口舌,因为不管谁听完,肯定都觉得安定王是被鬼弄死了……

“那个檀邀雨现在何处?”窦太后拧眉道,“叔允,你立刻带禁军去,她用邪术控制鬼魅杀害皇室之人,你去给哀家将她就地正法!”

拓跋焘立刻出言阻止,“母后,她只是为死去的女子们超度亡魂。您若毫无缘由地将她处死,岂非是寒了百姓的心?况且也未必是她。皇叔手里有三万兵马,又没有子嗣,难保不是有人窥视这些兵马,趁机对他下手。”

叔允此时很想说,窥视兵马那位就是陛下您啊……

虽然拓跋焘自己都不信自己的这套说辞,可他也不能看着窦太后下令杀了檀邀雨。

叔允也道,“如今平城百姓对她很是信服。若是毫无证据就贸然杀之,的确有些不妥。”

而且叔允怀疑,自己带着禁军过去也未必打得过人家。

他同各军的人交情都很好,檀邀雨的事儿,他可是不止听一位军中好友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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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三、存在即是合理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二十三、存在即是合理窦太后越听越生气,“既然不能杀,那就将她立刻赶出平城!不,赶出大魏!此等能使用妖术邪法之人,绝不可留!”

这次不用拓跋焘开口,叔允便道,“那位天女脾气不大好。只怕惹恼了她……”

以前是不开心就拆房子,现在是不顺意就诅咒你,想杀谁招个鬼来动手,就问你怕不怕?

窦太后气结,“杀又不能杀,赶又不能赶,难不成就让她赖在大魏了?”

叔允答道,“今日臣去见天女时,她说她只会逗留到六月中,希望此后都能相安无事。”

窦太后皱着眉,“什么叫相安无事!明明是她先挑起事端!六月中,那也没几日了……既如此,让她在住所静修,不要再出门了。”

她又转过头对拓跋焘道,“陛下该下旨安抚安定王府了。安定王病逝,他是先帝之子,理应厚葬。”

拓跋焘点头,皇家颜面最重要,不管别人怎么猜测,皇室说安定王是病逝的,那他就是病逝的。

“白衣庵擒贼尼,木祭台斗众僧,二十一女昭雪,无嗣王爷伏诛。”

也不知是谁编了歌谣,很快就在平城的小孩儿间口口传唱。

此次平城不少寺庙的高僧,面对白衣庵之事时,不仅是非不分,还跑去安定王府帮着念经。

跑去念经也就罢了,那么多人还念输了,让拓跋弥最终死得不明不白。

檀邀雨曾说自己是修仙之人,所以百姓们就觉得,她应该是道家一系的。

于是原本信佛的,不少又觉得还是道教更灵验。贫民百姓拜佛,为的就是求佛祖庇佑。

既然佛祖庇佑不了,那就改拜太上老君吧。

可平城内虽有佛寺十三座,道观却一座都没有。搞得百姓们就算想烧老君的香,也没有地方可以去。

然后不早不晚,魏皇拓跋焘偏偏就在此时下旨,召见了天师道的新派宗师寇谦之。

与檀邀雨这种“半路出家”的不同,寇谦之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名满天下了。即便是在崇尚佛教的北地,也有不少他的信众。

此次得知寇谦之受崔浩邀请,来到北魏,分设在北方的“祭酒”们,就带着教众,从各地赶来平城,希望有机会能得到寇谦之的教化和指点。

信奉天师道的教众们都很激动。因为魏皇不仅亲自面见了寇谦之,还与他相谈甚欢,甚至将寇谦之留在宫中,连着请教了三日。

三日后拓跋焘便下令,在白衣庵的废址上重新修建天师道的道观。寇谦之为观主,供奉太上老君,并设三清殿和三皇殿。

由于寇谦之是崔浩请来的,所以离宫后就在崔家暂居。寇谦之带着云道生便被安排住进了邀雨她们曾住过的小院儿。

崔浩亲自为寇谦之他们引路,“此处极为僻静,天师可以安心清修。”

寇谦之道谢,“有劳崔司徒了。”

两人进入院内,寇谦之环顾四周笑道,“崔家果真是底蕴深厚,即便是一个小小的院落,都布置得如此雅致。”

崔浩笑着指着院中石案上已经摆好的棋盘道,“我与天师也几年未见了,天师可还肯赏脸与崔某对弈一局?”

寇谦之很喜欢下棋,此时见崔浩如此细心地准备了棋盘,不免笑着点点头,“贫道也很多年没遇过像崔司徒一样好的对手了。”

两人分左右落座,有云道生在,也不用别的仆从服侍。两人并不多言,只专心在下棋上。

第一局两人下了整整一个时辰,崔浩以两子之差落败。

崔浩摇着头笑道,“崔某果然是坐井观天了。没想到天师的棋艺又精进了许多。”

崔浩知道,这局棋,他表面上虽然只输了两子,但实际上,是寇谦之故意谦让他。

云道生适时地分别为二人上了一杯茶,两人便饮茶休息片刻。

拓跋焘同寇谦之交谈时,崔浩也有陪同。当拓跋焘问寇谦之,天师道是否能替代如今佛教的地位时,寇谦之直接回答,不能,也不必。

崔浩不明白,寇谦之为何要劝陛下容忍佛教,“天师如此大才,为何不愿再进一步?如果能将佛教从北方剔除,天师道便会成为中原第一大教。”

寇谦之微笑着答道,“万物相生。有果则必有因。有因则必有由。佛教在北地如此盛行,必定是因为它有合乎天道理法之处。就好比一颗果树,佛教便是树上结的果,即便魏皇让人将果子全都摘掉,只要果树还活着,到第二年,它依旧会结出新的果子。”

寇谦之从案桌上拿起一颗桃子,递给崔浩,“贫道深知崔司徒一心想要在北地弘扬道宗。只是有些事不可太过强求,需知物极必反。”

崔浩看着寇谦之递过来的桃子便是一愣,脑子里竟回想起檀邀雨说,“司徒大人快吃吧,他们俩等着要桃仁儿呢”时的情景。

崔浩片刻失神,有些自嘲地摇头笑了笑。

他从寇谦之手中接过桃子,“天师说的没错,这果子只是树的表象,想要剔除佛教,还是要找到树的根啊。”

寇谦之却忽然道,“曾经住过这个院子的那位天女,或许可以助崔司徒一臂之力。”

崔浩惊愕,“天师怎么知道她住过这儿……等等,您是说那位檀邀雨能剔除佛教?”

寇谦之摇头,“并非剔除佛教,而是弘扬道法。她在平城才不过几月,就引得平城百姓开始推崇道教。崔司徒之所以劝陛下这个时候召见贫道,不也是希望借这阵东风吗?”

崔浩面上有些尴尬,他的确是占了檀邀雨的便宜。

寇谦之其实早在半月前就抵达平城了,可那时白衣庵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崔浩便将寇谦之到达之事隐瞒了下来。

他硬是等到檀邀雨一鸣惊人后,才顺势而上,将寇谦之推到陛下面前。

寇谦之笑着为崔浩打圆场,“崔司徒不必在意。贫道并不介意如此趁势而为。从古至今,但凡功成名就之人,无不是走在前人铺下的路上。只是崔司徒是否想过,她在平城一地尚且能有如此影响,若允许她在北地行走,宣扬道教,相信用不了多久,民众自然归心。”

崔浩犹豫道,“您是说,劝陛下放了檀邀雨?”

寇谦之笑而不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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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天师道同五斗米道一样,都属于道教的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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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四、人情债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二十四、人情债崔浩一听说要劝拓跋焘放了檀邀雨便微微摇头,“此时恐怕难为。陛下如今对这位天女执念甚重,绝不可能轻易让她离开平城。”

寇谦之温和道,“贫道却不这么看。贫道与魏皇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可贫道看得出,魏皇陛下是个心系天下之人。崔司徒若是以天下诱之,贫道相信,陛下会同意放天女离开的。”

崔浩怔在原地,开始不断推敲这其中的利害,一直到太阳西沉,崔浩才起身,恭敬地作揖告辞道,“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多谢天师指教了。”

寇谦之笑容和煦,起身让云道生送崔浩出门。

云道生回来便忍不住问,“师傅您不是说,师姐的命救不回来的。怎么您又几番出手帮她?”

寇谦之苦笑,“为师也未曾想,一到平城就占了师侄女的便宜,这份人情总是要还的。否则我那位师兄,不一定要闹出什么麻烦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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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占了便宜的檀邀雨此时的确心情很不美好。

倒不是她气那个不知从哪儿跑来的寇谦之借她扬名,而是白衣庵要重新盖天师道的道观,整日里敲敲打打,一墙之隔,吵得人不得安宁。

檀邀雨之前得到的赏赐已经都用得差不多了,再想在平城置办一套像样的宅子显然不可能。她正愁着呢,崔家就派人送来了一份地契。

三进的院子,离皇城不远不近,就在平城闹市边上,想逛集市,出门走过两条接到便是。站在房顶都能瞧见肴楼。这位置简直不能更合她心意了。

想想崔浩借她的威名扶植天师道,这宅子就算谢礼了,邀雨拿得一点儿都不亏心。

这几人也没什么行装,稍稍整理就搬了过去。

刚安顿好,墨曜就被差去街上帮邀雨买糖粘子,结果回来就气得不行。

她见邀雨正在练转龙鞭,便转而对子墨抱怨道,“那个什么天师道,简直是挂羊头卖狗肉。女郎在白衣庵大展神威,他们就要了白衣庵建道观。搞得百姓都以为是给女郎建的,全都跑去出认捐墙砖,说什么出了钱,这块砖就会一直受道观香火,绵延福泽。搞得买砖跟买功德似的!”

墨曜越说越恼,可子墨却毫无反应。

墨曜有些奇怪道,“子墨郎君都不生气吗?他们这么借女郎的名声赚钱,您都不想去教训他们一下?”

邀雨虽然一直在练功,墨曜的话却也听了一耳朵,一开始她还觉得认捐墙砖是个来钱的好手段啊,自己当初怎么想到到这一点。

后来听到墨曜问子墨的话,便也觉得奇怪。

她收回转龙鞭走过来问子墨道,“那个帮你回平城,为你提升功力,又教你焚碳法的人就是寇谦之?”

子墨笑着点头,“他不让我告诉你,却没想到你自己先猜出来了。”

这就尴尬了,原本以为是别人欠自己的,结果一回头,发现居然是自己欠了人家一屁股债……

邀雨看看手里墨曜刚给她买的糖粘子,“要不我把这个给人家送去,算是谢谢他?”

子墨浅笑,“他不会同你计较这些的。等师傅来了,一切自会告诉你知道。”

邀雨撇嘴,子墨的疑心病有多重邀雨最清楚。自己身边的人,除了祝融,即便是棠溪和墨曜她们,子墨都不是完全信任。

结果这个寇谦之,也不知是有什么能耐,居然让子墨放下戒备。换做以前,邀雨肯定要半夜偷溜出去看看。可眼下,她只想悄无声息地待到及笄那天。

之前娇娘来仇池时,就曾经说女子及笄,是很重要的日子。当时子墨说要替邀雨好好操办。

谁想到阴差阳错,他们竟在北魏逗留了一年。檀邀雨觉得,若不是有秦忠志在仇池,自己这仙姬恐怕是真的要名存实亡了。

邀雨平时都很嗜睡,今日却自己就早早地醒过来。

她坐在床榻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今日就十五岁了。

去年过生辰时,他们还在驿馆之中。邀雨记得当时子墨还让盈燕给自己梳了一根箭一样的发辫。

一转眼一年过去了,有些人出现,有些人离开。索性她在意的人还都平安,她依赖的人也都在她身边。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邀雨一挺身从床榻上跃起,直接找了件练功的劲装胡服穿在身上。

她活动了一下筋骨,决定一会儿就直接上房顶。这样师傅若是来了,她就能第一个瞧见。

见到师傅第一面,她是应该先出拳,还是先出腿?

邀雨热好了身,就见墨曜推门而入,然后一脸惊讶,“女郎您居然自己起床了?”她说着就冲屋外喊道,“子墨郎君,女郎起了。”

墨曜话音才落,子墨便走了进来,他看到邀雨的打扮就微微皱眉,“你怎么穿成这样?今日可是你的及笄礼。”

子墨正说着话,墨曜已经不知从哪儿翻出一套崭新的衣裙。裙子还没展开,邀雨就已经看到那刺绣用的金丝银线。

“这么豪气的裙子,朱家送来的?”邀雨问道。

“女郎您可真聪明,”墨曜边说边拉着邀雨坐下,重新为她净面,“今日可是大日子,非这么贵重的裙子,不能衬托女郎的霸气。”

邀雨不满意了,“什么叫霸气?不是该说美丽、漂亮之类的吗?”

墨曜也不回答,直接将裙子拎起展开给邀雨看。

只见那裙子上全部用东珠的点缀的垂,十五排的美玉禁步,蝉翼罗纱的上衣,配上满绣祥云纹的帔帛。而邀雨之前看到的金丝银线则是抱腰上绣的天凤。

邀雨深吸了一口气,“的确是要用霸气形容啊。这裙子得多少银两?我这是要穿一套宅子在身上吗?”

“墨曜,女郎就交给你了,我去看看车马是否准备好了。”子墨说完便转身出了屋。

邀雨不安地问,“车马?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墨曜却笑抿着嘴,一副绝对不会提前透露的样子。

“我今日不能离开这里,万一师傅来了找不到我怎么办?”被墨曜重新装扮了的邀雨挣扎着不想上马车,最后被子墨硬是给抱了上去。

“我穿成这样,肯定打不过师傅啊”

二百二十五、及笄礼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二十五、及笄礼子墨像是听不见邀雨的抗议,驾起马车,带着祝融和墨曜,就直奔平城东侧。

马车跑了约一刻钟,停下时,邀雨一脸不解地看着面前自己曾住过的小院儿,“崔家?你们带我来崔家做什么?”

子墨道,“我原本也不想来的。不过里面那位,最近不宜外出,所以只好带你过来了。”

邀雨脑子转得很快,“寇谦之在里面?”

子墨点点头。

邀雨埋怨子墨道,“你怎么不早说我们要来见他,害我连糖粘子都没带,难不成要空手拜见?会被笑话没教养的。”

子墨笑道,“你安心进去吧。”

邀雨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服饰,尽量注意仪态地走了进去。

然后她就定住了。

那张石案桌,就是邀雨平时最爱晒太阳吃果子的石案上,此时正摆着一副棋盘。棋盘两侧一个蓬头遮面的老者,正在和一名身穿道袍的道士对弈。

这是什么情况?

邀雨脑子突然不转了。蓬头那个肯定是师傅,对面的道士是寇谦之?

他们为什么在一起?

师傅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不是去找她?

不对,师傅在崔家,难道崔家跟师门有什么瓜葛?

等会儿,我刚才想着见到师傅时,是要先出拳,还是先出腿来着?

要不直接掀棋盘?

邀雨的脑中在一瞬间像是有无数的问题同时蹦出来,然后她连一个答案都想不出来。

这十二年,她经常想自己和师傅再见面时,会是怎样的情景,可无论如何她也想不到眼前这一幕。

与此同时,邀雨的师傅姜乾抬起头,眼睛却依旧被乱发盖得密不透风的,“丫头来啦,快过来帮为师看看。我怎么觉着自己这局要输呢?”

檀邀雨站在原地不动。

寇谦之也跟着望了过来,“天女无须客气,过来这边坐吧。”

檀邀雨是第一次见寇谦之。原以为最美的她见过崔浩,最丑的她见过秦忠志,最起伏不定的她还见过嬴风,这世上本不该再有什么人的脸能让她觉得与众不同了。

可偏偏寇谦之却让邀雨只看一眼,便觉得会终生难忘。

这是一张男女莫辩的菩萨脸。

寇谦之的五官就想道观里的泥塑,明明平凡无奇的五官,放在一处竟有一种让人说不出的祥和。慈眉善目说的大概就是他的这种长相。

寇谦之的脸看上去应该是三十岁上下,可是却生了一头的白发。这鹤发童颜的样子,让邀雨实在吃不准他究竟多大年龄。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师傅你十二年不见踪影,然后突然出现,就跟人家在这儿下棋?还若无其事地招呼她过去坐?!

檀邀雨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控制住自己要暴走的戾气。

邀雨心里反复地念叨,有外人在。还是帮过自己和子墨的外人。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出手!更不能掀棋盘,那太没教养了!

就掀桌子吧!

邀雨瞬间便将那绣着祥云纹的帔帛抛出。帔帛的前端紧紧缠住了石案,邀雨跟着一股内力传过去,就要掀桌子。

结果石案却纹丝不动。邀雨抬眼去看,只见师傅正举着两钵棋子,而原本正在落棋的寇谦之,一枚黑子抵在棋盘上,而棋盘则稳稳压住了整个石案。

姜乾撇着嘴教训道,“你这女娃娃,怎么脾气这么久了,还这么大!你快把你这布条条抽走,搅了你小师叔的棋局,小心他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邀雨愣了,小师叔?谁?寇谦之?

“您是嬴风的师傅?”邀雨的心莫名跳了一下,本能地将帔帛收回。这人看起来这么和善,不像是嬴风说的,在信中对自己颇有微词的样子啊。

寇谦之淡笑着,最终将手中的棋子落下道,“非也。嬴风是二师兄的爱徒。我入师门晚了一些,是你师祖第三位弟子。”

他说着,对云道生招手,“还不过来见礼。”

云道生走过来,双手抱拳施礼,“云道生拜见师姐。”

居然还有个师弟……邀雨此时真的后悔,应该把糖粘子带上的,此时给师弟块糖粘子也好啊……

寇谦之见邀雨还愣在原地,心中也知道自己的大师兄做事不靠谱,只好替他解释道,“你师傅其实经常会去看你。对你来说,已经十二年不曾见他。对他来说,他前日还去看过你。”

邀雨却不为所动,沉着脸盯着姜乾,“既然如此,那为何师傅始终不肯现身相见?”

姜乾有些尴尬地笑着,“为师知道你心中有气,只是当初的确是情势紧迫,不得已才将内力强行渡给你。这个咱们晚点儿再说,一会儿崔家就要来人了,还是先把正事说了要紧。”

邀雨柳眉紧蹙,“今日不把话说清楚,谁来也没用。墨曜,祝融,关门。我没发话之前,不许任何人进来这院子。”

檀邀雨等了十二年,才终于等到师傅现身。现在让她放弃追问,根本就不可能。

万一师傅再一抽风,又跑得不见踪影,难不成她还要再等十二年!?

“诶呦,”姜乾又气又无奈,“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拗?”

寇谦之却宽和地笑道,“是师兄你做事太没章程,怪不得邀雨。”

他又望向檀邀雨,“你且安心。即便是你师傅跑了,我始终都会在这儿。我向你保证,今日事毕,我们一定将事情的始末都跟你解释清楚。”

子墨此时也走上前来劝邀雨道,“你不妨先听小师叔把今日的事说一下。”

邀雨疑惑地看看子墨,她觉得子墨一定是知道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只是她想不出,究竟有什么事儿一定要瞒着她。

云道生此时也开口道,“师姐若是还不放心,可以将我扣下做质,待师伯和师傅为你解了惑,你再放了我。”

邀雨立刻摇头,“我不要。咱们师门扔徒弟是出了名的,安知你不是被你师傅故意扔给我,让我帮忙养的?”

姜乾和云道生闻言都满脸黑线。只有寇谦之哈哈大笑,“看来师门的声誉已经被你师傅给毁了。也罢,那我将我天师道的‘天师印’先交给你保管,如此你可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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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谢谢《蚯蚓洞》的孙为之老师为妖女正名!真的,真的,真的不是后宫文!重要的事情得要说三次!

《妖女乱国》:又见武侠

转自「作品展览圈」,谢谢孙为之老师的夸张长评!为妖女正名!

“女强、妖女、杀伐果断、权谋、正剧”,这是作者定义的作品标签。“邀雨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不着调的师傅给坑了!三岁就被师傅调教成了‘妖女’,又搜罗了一堆奇形怪状的人送到她身边。自己好不容易正了恶名,爬进权利阶层,师傅一句‘你是必死之人’,又给直接打回泥潭。”这是作者定义的作品标签。

一部玄幻或仙侠作品。这是我对《妖女乱国》的先入为主的印象。翻开一读,觉得果然不出所料。

邀雨三岁不幸被传授了魔功,被指为妖女,关进不见天日的地宫。邀雨好不容易盼来新皇登基,原指望能被大赦,好重见天日。

没想到,新皇帝对邀雨先前的惊驾之过耿耿于怀,不但没有赦免邀雨,还将她发配流放了。

邀雨的不幸还不止于此,她还要面对狠毒继母追杀、奸险藩王的监视和敌国将军的笼络。

而邀雨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孤苦无依,孤立无援。邀雨所能依靠的只有一身几乎是与生俱来的绝世神功,和忠心不二的子墨。

读到这里,好多读者都会想到《诛仙》,想到张小凡吧。《妖女乱国》要是就此沿着玄幻或仙侠的路走下去,也一定会很精彩。

正当我们期待着那位男版碧瑶上场的时候,《妖女乱国》画风一转,没有按照寻常的套路发展下去。没有魔教中的翩翩公子,上场的是刘裕、檀道济、刘义隆、拓跋破军、拓跋焘一众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就连配角都是赫连勃勃大王、仇池公、梁公、秦忠志、赢风这样的狠角色。

女主邀雨呢,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虽然一场机缘,得到左履公内功真传,又在地宫之中闭关,苦修十年,可是初涉江湖,仍然是步履维艰,步步惊心。

然而,毕竟是将门虎女,自幼饱读兵书,邀雨迅速成长了起来。

只身入禁宫,乔装窥敌酋,大义救孺子,智破百万兵……郭靖和乔峰的身影已经隐隐跃然纸上了。

猛然发现《妖女乱国》是一部武侠小说,是一部以南北朝真实历史为背景的武侠小说。又见武侠!又见史诗级的武侠小说!

当时,感到莫名的兴奋。真想不到,《射雕英雄传》、《天龙八部》之后,日渐式微的武林江湖,竟又有《妖女乱国》横空出世。

正是,书剑恩仇成旧梦,秦风墨雨写新章。

然而,《妖女乱国》带来的惊喜,不止于江湖儿女之中,又多了一位行侠仗义的女侠。

恰恰相反,《妖女乱国》朔造了一个与众不同的另类侠女,邀雨。

没有华夷之辩,没有正邪之争,不想收复中原,不想闻达于诸侯,也不想兼济天下,邀雨不懂这些。她生来就没受过正统的侠义教育。

年少时节,

邀雨有的是阴暗的地宫,

品尝的是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

她渴望的是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地生活,

渴望的是复仇,

渴望的是为自己正名。

邀雨喜欢在阳光下自由自在地生活,容易。她大可以和子墨找一处世外桃源,过与世无争的隐居生活。

邀雨要复仇,也容易。她大可以快意恩仇,手刃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无论是愚夫愚妇,还是帝王将相。

邀雨要为自己正名,除去强加于她的“妖女”恶名。这可太难了!

悠悠众口,

任你武功盖世,一样有人说你是嗜血魔头;

任你义薄云天,一样有人说你是欺世盗名;

任你权倾天下,一样有人说你是乱世奸雄……

为了给自己正名这样的理想,邀雨踏上了江湖路。一路上,江湖的刀光剑影,宫斗的波诡云谲,各色“奇形怪状”人物接蹱而至,甚至还有一个来历不明,诡异近妖的祝融……

邀雨无怨无悔,勇往直前。她狠辣,她杀人不眨眼,她不嗜杀,她不愿意伤及无辜,她不喜欢血溅征衣。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必然的逻辑发展,把邀雨推上了出将入相,称王成祖的高位。为了护佑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小国仇池,她在魏宋之间纵横捭阖,与两个强邻巧妙周旋;她装神弄鬼,冒充仙姬;她只身犯险,深入夏军大营,刺杀赫连大王……

如果说《妖女乱国》的大背景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历史沧桑,那么邀雨的命运更多的是“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宿命。

又见武侠!说不出的兴奋。

都说古龙、金庸之后,再无武侠。

忽然间,《妖女乱国》横空出世,沸涌的依旧是一腔热血,流传的依旧是侠义豪情。

江湖路,侠女情,英雄梦!邀雨,加油!《妖女》,加油!

二百二十六、及笄礼(二)

邀雨接过天师印,她疑惑地看着寇谦之和姜乾,总感觉这两人的外表怎么看也不像一个师门里出来的,“所以我们是师承天师道?”

邀雨觉得自己可能是唯一练了十几年功夫,然后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师门名讳的……

寇谦之摇头,“非也,天师道只是师门的一个小小分支。我虽然是师门的子弟,但在外人看来同师门并无丝毫关系。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今日要唤你前来。”

邀雨想了想,这么僵持也不是办法,于是索性走过去石案边坐下来,“你们说吧,我听着。”

姜乾和寇谦之对视了一眼,也坐了下来。

寇谦之开口道,“我知道魏皇现在打算将你困在平城。所以我就借他想‘崇道抑佛’的机会,推举你去北地弘扬道宗。今日你的及笄礼后,崔浩便会同你提议此事,我们希望你能同意。”

“及笄礼?”邀雨扭头去看子墨。

子墨沉着脸不说话。

寇谦之解释道,“魏皇让崔家为你筹办的。再过一个时辰,就会有马车去你的住处接你。所以我才让子墨先将你带来,同你说明情况。”

“为什么是让我去北地弘扬道法?”邀雨疑惑,“我连《道德经》都背不全。”

寇谦之平心静气地解释,“你是天道所选。其中缘由,并非我们可以揣测。这一路或许会遇到不少阻碍。也肯定会有佛教僧众对你发起‘辩难’,这一点你无须担心,我会让道生陪你同往。他精通道宗和佛教两种教义,可以在‘辩难’时助你一臂之力。”

邀雨看了眼云道生,“说到底还不是让我帮你养徒弟。”

姜乾气得吹胡子,“你小师叔都是为了你打算,你怎么总能跑偏。难不成你想被魏皇抬进宫里,一辈子蹉跎在后宫?”

邀雨也来脾气了,“我若想走,便是千军万马也拦不住!还请师傅教教我,我放着好好的仇池仙姬不做,干嘛要跑去北地吃苦受累地,替你们宣扬教义?”

姜乾却忽然没了方才的怒气,叹了口气道,“因为这样或许能救你一命。”

邀雨愣住了,救她一命?这是什么意思?

寇谦之看了眼天,“时候差不多了。你该回你的住处去了。等到今晚,你再回来此地,我同你师傅在此等你。”

邀雨想了想,十二年都等了,不在乎多等这几个时辰。不过她依旧不信任地看了眼姜乾,转而对子墨道,“崔家你不能去,你就在此陪着师傅和小师叔吧。要是他们偷跑,你就去平城的花楼里叫上十几个姑娘,然后拿这块天师印抵嫖资。”

邀雨说着就把天师印交到子墨手里。

寇谦之被邀雨的话气笑了,“你倒是会抓人软肋。放心吧,即便是为了天师道的名声,我也绝不会让师兄跑掉的。”寇谦之说着就对着棋盘摊手,“师兄,轮到你走下一步了。”

姜乾挠挠自己那一头乱发,对邀雨道,“放心吧。答应了你不走,就一定不走。去吧,去吧,早去早回。”

邀雨不再犹豫,转身离开了崔家的院子。

她算算时间,没有直接回到自己住处,而是转到大街上,开始一家铺子,接着一家铺子地闲逛。

等她逛了快半个时辰,才有崔家的人寻来。

“天女原来在此,让奴才好找。我家家主奉陛下之命,为天女筹备了及笄宴,还请天女赏光。”

崔家家仆说着,递上了崔浩的名牌和帖子。

邀雨轻哼了一声,自己的及笄宴,却还要收别人发来的请帖,她这怕也是千古第一人了。

想想那位新认的小师叔也算是了解自己,他若是没找自己先说明缘由,这什么及笄宴她是肯定不会去的。而且也绝对不会答应崔浩去北地传道,她还想着回仇池开疆拓土呢!

邀雨让墨曜接过帖子,不耐烦道,“走吧。”

崔家的家仆没想到邀雨会这么爽快就同意了。他因口才好,是崔浩特意挑出来接檀邀雨的。

这家仆原本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说服檀邀雨参加这及笄宴。没想到自己一个字都没说,檀邀雨就同意了。这到嘴边的说辞又咽了回去,简直憋死人……

檀邀雨到了崔家的主宅,被里面的热闹吓了一跳。

崔夫人亲自带着女眷来接她。

白衣庵的事儿可是让崔夫人在氏族中出了一次风头。

原本那些排挤她的命妇们,一听说白衣庵查出来暗娼,就立刻变了脸,转过来讨好拉拢崔夫人。

这次崔家受皇命,替邀雨操办及笄礼。其实是因为安定王的事儿在前面,拓跋焘没办法出面以皇家的名义为邀雨操办。否则这差事崔家想抢也抢不到。

其他各家听说了,仓促间居然也有几家赶来凑热闹。

邀雨看着一院子莺莺燕燕,人人对着她满脸是笑,她却一个都不认识。这让邀雨莫名地觉得有些荒诞。

一开始大家对邀雨还有些惧怕,毕竟能拆房子又能招鬼,不怕是不可能的。

可待大家见崔夫人挽着邀雨的胳膊,跟见了自己女儿般亲热的时候,原本的恐惧很快就烟消云散,然后众人就一拥而上。

每个女人都像是跟邀雨十分熟稔似的,又是夸她长得好,又是赞她今日的衣服漂亮。邀雨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处没被人称赞过。

邀雨此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啊……又被那两个老头子给坑了……

紧接着,邀雨就被几位夫人拉了进去,又是一顿梳妆打扮。

邀雨哀叹,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脸都要洗脱皮了……及笄礼这么麻烦的吗?

然而麻烦还远不止这些,下台阶不能好好下,非要从西阶下阶,立偏东处,面向南。

给她捧簪的,捧过来了还不给她,非要先念上一段儿。

簪发的也是,明明头发梳都梳好了,你插一下头发就行啦,为什么还要把头发打开,然后再重新梳起来,还梳得那么紧,疼得邀雨直咧嘴。

总之及笄礼就是,举手之劳的事儿不能举手就做,非要兜个圈子,说两句没用的话再做。

轮到宾者致词时,邀雨的脸已经有点儿黑了。浑身散发出‘你再折腾我,我就要翻脸’了的杀气。

幸好作为主宾的崔夫人已经被崔浩叮嘱过,忍着想要逃跑的冲动,强笑着说了两句,算是将礼节走完了。

二百二十七、及笄礼(三)

邀雨终于松了口气。后面虽然还有答谢宾客的酒宴,不过谁也没指望邀雨去陪酒。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就是崔家走个形式。

从晌午折腾到掌灯,邀雨觉得自己骨头都要散架了,练功都没这么累。想着自己只要再跟崔浩聊几句就能解脱了,邀雨心情才好了一些。

没一会儿就有个女婢来请邀雨去前院书房,想是后面女眷太多,崔浩不便来此。

邀雨被女婢一路带着到崔浩的书房,推门见到是拓跋焘站在里面时,邀雨多少还有点儿惊讶。

不是说因为安定王的事儿,不便出宫吗?

拓跋焘见邀雨站在门口不动,目光深邃道,“有些话,朕觉得还是该亲自跟你说为好。”

邀雨想了想,最终举步走了进去。然后在书房中间停住脚步。

拓跋焘见她不肯靠近,只好自己走到邀雨面前,低头望着她,“你当真是大胆。朝廷的王爷,你想杀便杀。你就不怕被人说成妄行巫蛊,当做妖邪之人处死?”

邀雨挑眉,“魏皇今日是来算账的?本宫不过是替枉死的人祈福。您说得巫蛊,本宫却是丝毫不知的。”

“嘴硬。”拓跋焘嗤笑,“安心吧。朕若是想追究。你早就被绑进宫了。”

邀雨也笑,“您确定能绑得住本宫?”

拓跋焘似是不满地“啧”了一声,“你就非要这么浑身是刺儿?在朕面前,偶尔柔和一些不好吗?”

这时他又看到邀雨头上的簪子,满意道,“你戴着很好看。头发这么梳起来也很好看。”

邀雨听他这么说,就知道这百宝点翠的簪子该是拓跋焘准备的。

想想今日若不是拓跋焘下令,她的及笄之日怕也不会有这场盛大的热闹。虽说邀雨不是很喜欢,但是这份心意她是该领的。

邀雨诚心道,“多谢陛下费心了。”

拓跋焘看着邀雨的眼神认真而专注,“你如今已经及笄,可以嫁做人妇。朕知道,你现在不愿入朕的后宫。朕不强迫你,等朕统一了北方,朕相信,你会愿意做朕的皇后的。”

邀雨闻言却道,“陛下有话不妨直说,您肯放本宫出平城,总不会只是为了等本宫自己回心转意吧?”

拓跋焘眸中闪过一丝寒意,“那你说朕是为什么?”

其实拓跋焘如果直接说,或许邀雨会很愿意做这次利益互换。可拓跋焘偏要先做出一副情深款款的姿态,这就让邀雨很不舒服。

邀雨同拓跋焘对视,“陛下最近如此抬举天师道,不可能只是因为寇谦之这个人吧?”

拓跋焘并不避讳邀雨的目光,他直言道,“你说得没错,朕需要让原本信奉佛法的人改信天师道。这样他们才能成为朕征战四方的将士。可这些并不代表朕方才说的话都是假的。如果你愿意,朕即刻就会娶你入宫。”

邀雨没有同拓跋焘周旋的兴趣,她现在急着回寇谦之那边将困扰自己多年的疑惑解开。

“陛下还是开诚布公吧。您要我怎么做,才会让我们平安离开平城?”

拓跋焘叹了口气道,“朕要你做天师道的‘祭酒’。在北魏境内,以至于整个北地都宣扬天师道的教义,吸引信众。让民众脱离佛门,皈依道宗。”

“可以。”邀雨干脆地答应,“不过本宫要先回仇池,将国中事宜交待清楚。传道期间,陛下也不能派人限制或监视本宫。否则,本宫不知敌我的情况下,很有可能会错杀了陛下的人。”

拓跋焘越来越觉得崔浩这个建议不可行。

这简直是放虎归山。拓跋焘甚至有种感觉,一旦他这次放邀雨出城,此后就再也没有将她抓回来的机会了。

“你等等,容朕再想想。”

邀雨却已经转身向外走去,“落子无悔。”

走到门口时,邀雨却又停了下来,她回过头,犹豫片刻后对拓跋焘道,“我的父亲很爱我母亲,他也很爱我。可是同他收复故土的心愿比起来,我们的幸福只能让步。陛下其实同我父亲很像,您或许有珍视的人,但这些人同您一统中原的壮志比起来,也可以割舍牺牲。”

邀雨轻轻叹息,“我的父亲和您其实都没有错。只是我们的想法不同,所以终究只能是背道而驰……今日就当本宫同陛下辞行了。陛下擅自珍重。”

邀雨出门之时,听见拓跋焘在她身后喝令道,“檀邀雨,你给朕回来!朕要悔棋!”

可檀邀雨和拓跋焘都很清楚,这只是拓跋焘心中郁结,喊出来发泄一下而已。拓跋焘是永远不会为了儿女情长,放弃他的千秋霸业。

邀雨离开后,拓跋焘在崔浩的书房内发了好大一顿脾气,直到崔浩赶来,才算安抚住了拓跋焘的情绪。

“她说的没错,她真是将朕看得很透。可即便她不是朕心中最重要的,割舍掉她却是朕此生最痛的。”

崔浩也觉得有些怅然,“不如臣陪陛下饮一杯吧?”

“好!”拓跋焘猛一击案,“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分界线——

檀邀雨从崔家主宅出来,就直接越上屋顶。此时已经入夜,她将裙摆用帔帛一束,就如夜空中的魅灵般于平城的月色下飞舞。

寇谦之的院子离崔家主宅并不远,只不过邀雨怕有人跟着,故意兜了一圈,确定无事,才轻巧地落入寇谦之的院子里。

邀雨皱眉地看着还在院子里下棋的两人,天都黑了,就只点盏油灯,看得清吗?

姜乾见邀雨回来了,立刻从石案后蹦起来,“诶呦,总算回来了!快进屋,快进屋。这蚊子快把我咬死了!”

紧接着邀雨就看见师傅几乎抱头鼠窜般跑回屋内。

她再去看寇谦之,却见寇谦之好整以暇地起身,轻轻整理衣袍,脸上依旧带着宽和的笑,“你师傅易招蚊虫。”

邀雨心说那你们倒是进去屋里面啊。让你们在此等,也没说一定要等在原地吧。

不过看师傅被蚊子咬,邀雨竟觉得有些解气,于是向寇谦之施礼道,“多谢小师叔。”

“不忙谢。”寇谦之招招手,云道生就捧过来一个小木盒。子墨则又点燃了几盏灯,将院子里照亮。

姜乾此时又从屋内出来,还拽着一个胖胖的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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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二十八、爰字长生

邀雨纳闷儿,怎么又多出一个人?不会又是师叔辈的吧,看身材不像练武之人啊。

姜乾开口道,“崔家那位夫人虽说命数不差,可命格上与你不是最相配。这位妇人是为师将平城探查了个遍,才找出来的,最适合做你及笄的全福人。”

那妇人显然不乐意,“您当初说让奴家来,簪个头发即可,结果竟然等了这么久,这天都黑了。”

姜乾不耐烦地答,“之后会多贴补你一些的。”

妇人这才算满意地走过来,她看着邀雨啧啧赞叹,“这是谁家的姑娘,生得可真俊!可许了人家了?我家二儿子同你年纪相仿,我看你们俩正合适!”

姜乾一把拉住妇人,“让你来簪发,你怎么还相起媳妇来了?你少打我徒儿主意,想娶她的人多了去了,可排不上你家。”

胖妇人不满地“啧”了一声,甩开姜乾的手,“知道了,知道了。簪子呢?”

云道生忙上前,将手中的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一根乌木簪子递给胖妇人。

寇谦之道,“这木簪在师门受过十年香火,如今刻上你的小字,希望能保你平安。”

胖妇人接过来,看着乌木簪上连个银头都没包,就觉得有些寒酸。

不过她收人钱财,为人办事,也不好多言,便清了清嗓子道,“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长生,女士攸宜,宜之于嘏,永受保之,曰伯某女。”

邀雨立刻打断道,“等会儿,等会儿,我这小字儿是谁给我取的?”

方才在崔家主宅,簪发时崔夫人问她可想好小字了,邀雨当时就懵了,她根本不知道及笄的时候还要昭告自己的小字啊。

听到邀雨说自己没有取,崔夫人的表情就像吞了只苍蝇,硬着头皮才把事情糊弄过去了。

可这胖妇人方才说的小字是哪儿来的?

姜乾得意道,“是为师帮你取的。”

邀雨皱眉,“您给我起的小字是‘长生’?女子不是应该取什么敏佳,淑慧这类清雅的小字吗?”

姜乾嫌弃道,“你跟那些字儿有没有关系,你自己心里没点儿数?”

邀雨不说话了……

姜乾催道,“快点儿答话!突然中断,多不吉利!”

邀雨赶紧答,“哦哦,什么来着,哦对,某虽不敏,敢不夙夜祗来。”

胖妇人这才笑着伸手打算给邀雨簪发,然后就看到她头上已经有的,那根拓跋焘选的百宝点翠簪,“诶呦,你这不是已经有簪子了吗?我瞧着可比这根木头的漂亮多了!”

邀雨这才想起来,赶紧一伸手把簪子给拔了下来,对胖妇人道,“好了,您簪吧。”

胖妇人愣了一下,才伸手把乌木簪给邀雨簪上。

待邀雨抬起头,脸上便露出止不住的笑意。

她顺手将那根百宝点翠簪递给胖妇人,“这根簪就给夫人您了。权当是我让您久等的赔礼。留给您二儿子娶媳妇做聘礼吧!”

子墨走过来好好打量了邀雨一番,“恭喜雨儿,终于长大了。”

墨曜也笑嘻嘻地道贺,“恭喜女郎及笄。”

祝融大手一伸,将邀雨,子墨,墨曜一同抱在怀里“吼吼”地笑个不停。

邀雨觉得此刻自己的心里满满的,原来及笄礼有多盛大不重要,观礼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多谢师傅。多谢师叔。多谢小师弟。”邀雨笑着,挨个向三人抱拳施礼。

姜乾此刻仰头朝天,邀雨施礼时他只“嗯”了一声。

寇谦之打趣他道,“师兄,您该不是哭了吧?”

“我没有!我观星象呢不行啊!”姜乾嘴硬道,说话时却带着鼻音。

所有人都低头抿嘴笑,邀雨却突然上前拉住姜乾道,“您别急着哭,说不定等会儿跟我解释完了,还要哭呢。墨曜,回家去把我的练功服取来。穿着这裙子,连轻功都使着费劲。”

姜乾被邀雨拖着往屋里走,嘴上还抗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还敢欺师灭祖不成!”

邀雨可不会被他吓到,脸上笑着,手上的力道却不减,“您这说的是什么话?十二年不见,徒儿的功夫如何,您难道不该考校考校?”

寇谦之道,“师兄,您就别再逗她了,不止她等了十二年,您不也同样在等今天?”

姜乾闻言叹了口气,“是啊。这十二年,怕是我这一生最难熬的十二年了。”

邀雨不明所以地看看师傅,又去看看小师叔。

姜乾拨开邀雨的手,反手拉起她,“走吧,咱们都去屋中说话。”

所有人跟着进了屋内落座。

姜乾挠挠头道,“我这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他看向寇谦之,“要不还是师弟你来吧。”

寇谦之想了想,觉得邀雨和姜乾脾气都比较冲,还不如由他这个外人解释比较好,于是点头同意了。

他问邀雨道,“你可知道姜太公?”

邀雨蹙眉,“姜尚,姜子牙?”

姜乾这时就不满地想要打断,被寇谦之瞟了一眼,就没声儿了。

邀雨疑惑地看着师傅吃瘪,追问道,“我的事跟姜子牙有什么关系?”那可是都作古了一千多年的人了。

寇谦之又问,“那你可知姜太公最擅长什么?”

邀雨认真想了想,“钓鱼?”

这回姜乾忍不住了,“是卜算啊!卜算!你个不学无术的丫头!”

邀雨梗着脖子顶嘴道,“我就是不学无术啊!我师傅又没教过我!”

姜乾又没声儿了……

寇谦之笑着看着这师徒俩,明明在一起的时间不过半年,脾性怎么就那么相似呢?

“你师傅说的没错,”寇谦之温和道,“太公最擅长卜算天机。当年太公辅佐武王登基后,便被封于齐地,太公便不再过问政事,一心专研道法,并将他所有心血写成一部《吕尚法函》。”

寇谦之说着叹息了一声,“这部法函所含奥义深不可测,你所学的内功也皆出自于此。只可惜我辈人才凋零,如今法函中能够解读,承袭的部分越来越少了。”

邀雨惊愕,“师叔是说,我们是姜子牙的徒子徒孙?”难怪刚才自己叫姜太公名讳,师傅会生气。

二百二十九、行者楼

寇谦之道,“太公于封神台封神之后,曾经卜算天机。他算到日后各仙门灵道,无论敌我,皆诸星陨落,道法凋敝,难成气候。而天下,也并没有因为周朝一统而停止纷争。”

“太公自知大限将至之时,便命人建造了一座行者楼,将《吕尚法函》和几件法器藏于其中,命自己的后人和徒弟严加看守。我们一派自此传承下来。”

“太公临终之时,曾让行者楼的诸人起誓,终生维护天下正道,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维系道法的延续。”

邀雨看向师傅,“所以师傅真的姓姜?”

姜乾点头,“为师姓姜,单名一个乾字。你二师叔也姓姜,单名一个坤字。我们二人皆是太公的后人。”

邀雨又看向寇谦之,寇谦之笑道,“我是你师尊后来收的徒弟,进入行者楼也不过才三十一年。”

邀雨咋舌,她以前就觉得师门怕是颇有来头,没想到这一传承竟然一千多年,跟行者楼比,那些豪门氏族的传承简直不够看。

可邀雨不懂,“既然师门传承如此之久,想收徒弟就好好收,为何要硬把内力传给我?传完又不管我了。”

姜乾此时开口道,“太公死后,行者楼一直按照太公遗愿,弘扬道宗,于乱世平天下,只可惜,我们的所做的努力绝大多数都是徒劳。”

寇谦之也嗟叹道,“行者楼每隔几十年,便会出现一位极具卜算天赋的后人。你师傅就是我们这一辈中的卜算者。他们冒着窥探天机,必遭反噬的风险,不断推算天道。最终发现,想要逆转天道,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檀邀雨听得有点儿糊涂,“太公不是要后人维护正道吗?好好的,你们为什么要逆转天道?”逆天改命什么的,听起来可不像正道人士所为啊。

姜乾望着天空上深不可测的星空,无力道,“因为我们推演出了未来之日,几次人间浩劫。战火连天,民不聊生。国将不国,人将不人。其实早在五胡乱华之前,行者楼就已经卜算出了这场动荡,然而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山河破碎,却无能为力,因为我们始终没能找到作为拐点的人。”

“拐点?”邀雨觉得这一晚上知道的消息太多了,有点儿头疼。

姜乾点头,望着邀雨道,“作为拐点的人,必须是自身具有可以影响大局的能力,却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的人。”

邀雨被师傅盯得浑身发毛,“什么叫本不该存在于这世上?”

姜乾沉默了。

寇谦之知道他难以开口,便接过来答道,“就是本该死去,或是本来没可能存在的人。”

邀雨见姜乾和寇谦之都盯着自己看,顿时觉得心惊肉跳,她试探地问道,“你们是在说……我?”

姜乾有些心疼地道,“为师替你推算过,你原本的命数,是在刘宋的少帝刘义符登基后,嫁入皇室,成为他的皇后。但刘义符嗜虐成性,最终将你抓起来,活活打死了。而你的父亲檀道济,也因为你的死,站到了徐羡之废除少帝的一边。”

“我为了更改你的命格,不得不将过于强大的功法强行灌入你的体内,害你被关进地宫十年,不过也因此保住了一次你的性命。”

邀雨深呼吸一口气,让真气运转了一个小周天,才控制住自己没发火。原来她跟刘义符还有这么一段纠葛,怪不得她这么厌恶刘义符。

早知如此,离开地宫时就该直接去杀了他!

姜乾有些遗憾道,“为师同样想过办法去救拓跋破军。他和你一样,有扭转乾坤之才,却注定早死。”

“他原本的命格,是在前任魏皇驾崩时,被内侍匹娄陷害,惨死于内宫之中。为师为了扭转他的命格,特意救下了他的发妻娇娘,还在前魏皇驾崩时,潜入宫中,先一步杀死了匹娄。”

“可惜,这终究还是不能帮他逃过一死,只不过是将死期延迟了几个月。”

姜乾再次看向邀雨,“你混在夏朝的艺班中时,是否曾经突发了心悸。”

邀雨回想起那日自己假扮成舞娘念儿时,突然心痛难忍,后来被嬴风假扮的巴拉,拉去城中看大夫,还因此暴露的身份。

她点点头,“的确如此。当时毫无缘由地,便心口刺痛。”

姜乾道,“那便是你命格之中,本该身死之时。”

邀雨惊讶地睁大眼,“所以说,我现在是个死人?”

姜乾点头,“于天道命格而言,的确如此。”

邀雨又问,“可我现在还活着,那是不是说,我的命格已经改了?”

姜乾摇头,“此事还言之尚早。你今日及笄,也就是成年。原本早夭的命格的确是改了。可你很可能也会同拓跋破军一样,只是延长了几个月的寿数,终究躲不过天道的安排。”

“你原本的命格之中,你的父亲是因为少帝将你杀害,才同意废帝。而你现在的命格,虽然没有被少帝杀害,你父亲却依旧因为你被流放而选择废帝。这就是天道在不断修正被改掉的命格。你之所以现在仍有心悸的毛病,就是因为天道在让你死去。”

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子墨此时走到姜乾面前跪下,“师傅,弟子求您救救雨儿。弟子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她的。”

“子墨!你少胡说!”邀雨立刻冲过来制止。

姜乾看着子墨,当时被小邀雨哄骗着,顺带收的徒弟,此时也已经长大成人了。他虽然不像关注邀雨般关注子墨,可看到子墨长得如此出类拔萃,姜乾也感到十分欣慰。

“你们两个先起来。若是为师能随意改命格,还何须如此大费周章,让邀雨留在地宫受苦十年。这命格,只有邀雨她自己能改。”

邀雨惊讶,“我自己改?”

寇谦之开口道,“还记得今天早晨,我让你去北地传道的事儿吗?这不仅仅是按照太公的意思,让行者楼的后继者去救世,更是让你去做一件你本不会去做,但又会影响重大的事。”

二百三十、互为阴阳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三十、互为阴阳寇谦之同邀雨对视,“能成为拐点的人,必须跳出天道命格,能够逆天改命。而你修改自己的命格的同时,也就修改了天道走向。”

邀雨将自己听到的消息捋了捋,“也就是说,我要改命,就必须去救世,而我改了命,这乱世才会被修正?”

寇谦之点头笑道,“命格改,天道改。天道变,你的命格才会变。就好比阴阳,相生相克。所谓天下之势,皆系你身。”

“等等,等等,”邀雨觉得突然压下这么大个担子太难承担了,“师傅既然尝试过去救拓跋破军,那肯定也还试过去救其他人。他们难道不能做这件事儿吗?”

姜乾没好气儿道,“你当拐点之人那么好找呢!有能力的有几个像你一样那么容易死。”

邀雨的目光落到云道生的身上,“以师傅和师叔之能,我不信就只找到我一个人。”

云道生见邀雨看他,赶紧后撤一步,“师姐您别瞧我。我虽说是师傅捡回来的孤儿,但师傅说了我命格本不该死,即便师傅不救我,也会有旁人救我。所以我并非是拐点之人。”

“那……嬴风呢?”邀雨觉得,找拐点之人这种事儿,不可能只有自己师傅一个人在做。

姜乾气道,“臭丫头,脑子倒是转得快。你就那么想坐享其成!?”

邀雨翻白眼,要是能享福谁不愿意享福?

寇谦之道,“你嬴风师兄的确也是拐点人选之一。他本是秦朝扶苏公子一脉,当初行者楼将他们救下,就是想培养能成为拐点的人。扶苏公子一脉本该被清缴,不会有后人。而嬴风他们,就成了本不会出现在这世间的人。”

姜乾看邀雨咧嘴要笑,就立刻泼冷水道,“你高兴什么!我那二师弟一心想让嬴氏的人进入朝堂,掌控朝廷局势。可是此事谈何容易,怕是没个几十年都成不了事。你的命,搞不好明天就会没,你能等得了那么久?”

寇谦之却道,“师兄,你既然决定要跟她实话实说。又何必半遮半掩。”

姜乾撇撇嘴,不太情愿地解释道,“我们这一辈,一共师兄妹四人。按规矩,我们每人都会找出一个能够成为拐点之人的人选,收为徒弟,然后这四个拐点之人,最终要通过行者楼的考核,成为行者楼新一任的楼主。”

邀雨心情很不美好,原来师傅这么折腾她,要她去北地传道,说到底是不想自己的徒弟输给师弟妹!让她做什么行者楼的楼主!

邀雨不干了,“我放着好好的仇池国主不做,干什么要去做个楼主。听起来领地还没有我仇池皇宫大。反正只要改了天道的走向,就能改我的命格,那我做仇池之主一样能改啊。”

姜乾愣了,“怎么改?”

邀雨道,“按现在各国的情势,不出意外,大魏是一定能统一北方的。不过若是我横插一杠,招兵买马,先一步将北方都变成仇池的,那不就改了天道吗?”

姜乾忍不了了,伸手一个隔空脑瓜崩弹在邀雨头上,“太公让我们兼济天下!你却在这儿跟我说要妄造杀孽!你知不知道你这么改天道,要枉死多少百姓!”

邀雨揉着脑门儿不服气道,“小师叔不也在帮着大魏吗?拿天师道收拢人心,不是一样为了让大魏统一北方。难不成拓跋焘去攻打北方诸国的时候,就不会死人?”

寇谦之点头,“你说得没错。按我们所推演出的天道,大魏的确会一统北境。我之所以愿意以天师道之名帮他拉拢人心,就是希望到时人心所向,能有人自愿投诚,减少杀戮。可是你若是和拓跋焘做同样的事情,却不能修改你的命格。”

邀雨皱眉,“为什么不行,不是同样改了天道了。”

“因为你会杀孽过重,”姜乾解释道,“这千年来,行者楼找了很多拐点之人,并不是没有人尝试靠自己称霸而改变天道。只是后来这些人都失败了。因为天道有它最基本的法则,那就是杀戮过重者,天道不容。”

寇谦之补充,“让你去北境传道,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离你命数中应该死去的地方越远,你的性命就越安全。”

“拓跋破军本就死在大魏,师兄破了他的命格之后,他依旧留在北魏,所以寿数就只多延续了几个月。”

“而你,因为你师傅的原因,一直滞留在平城,没有靠近南方,所以才活到现在。”

邀雨沉思片刻,开口道,“所以我现在根本没得选?”

寇谦之点头,“的确如此。”

邀雨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姜乾,“既然都是改命,当初师傅为何不将我直接带走?这样我不就不用困在地宫里十年了?”

姜乾叹了口气,他没回答,而是直接站起身,走到屋外,然后伸手开始梳理自己那一头乱发。

他背对着屋内,不过看他将头发都用手束住,应该是将脸露出来了。

此时姜乾对着天空高声道,“今日月朗星稀……”

啪嗒!

一坨鸟屎不偏不倚地正落进姜乾的嘴里!

“啊呸呸呸——你个死鸟!等我逮到你!拔光了毛烤着吃!”

寇谦之忍不住用拳头抵在嘴上发笑,“你师傅是卜算者,卜算者因为泄露天机,所以运道会十分不好。被鸟屎砸,被蚊虫咬都是小事儿。但他在你身边,会让你的运势变得更差,怕是没等到你命定的死期,你就已经被他连累死了。”

邀雨此时才明白师傅当初为何不辞而别,“所以,您是为了不影响我的气运才离开的?”

姜乾无奈道,“我当时每日都有替你卜算,却发现你的命格越来越差。我知道这一定是受我拖累,所以只能将内力灌入你体内后就匆匆离开。我之所以一直等到你及笄成年才敢来见你,就是怕我一靠近,便把你原本已经扭转的命格又给带坏了。”

所有的心结,都在此刻解开。邀雨很庆幸,自己这么多年坚信的想法没有错,师傅的确是为了她好,才将内力强行灌给她后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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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一、衰神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三十一、衰神秦忠志、娇娘、朱坦诚,这些人都是师傅为了让她活下去,一步步精心为她谋划好的。

除了感谢,她还能做什么呢?

邀雨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着姜乾叩首道,“檀邀雨叩谢师傅救命之恩。叩谢师傅苦心为我筹谋。”

“小丫头,”姜乾皱眉道,“你嘴上说感谢,人怎么越跪越远了呢?”

邀雨讪笑,“师傅,你这么特殊的衰神体质,真的适合出门见人吗?”

大半夜都能被鸟屎砸中嘴里,这得是多么倒霉的运势啊!

姜乾也很无奈啊,“只要整日蓬头乱发遮住脸,穿得朴素点,倒霉的事儿就能少一些。”

邀雨恍然,怪不得这么多年都是破衣草鞋,即便当初檀家给他置备了衣物,师傅也不穿。这算不算是用自苦来抵消一些泄露天机的罪过?

寇谦之见邀雨对姜乾的心结得以开解,也很开心,“大致的情况,已经都告诉你了。那么你如今作何决定,可还愿意去北地传道?”

邀雨想了想答,“我还是需要先回仇池。我既然已经做了仇池的仙姬,就有责任让他们过得舒心太平。等我将国事都安顿好了,我便去北地苦行。至于我是否会在到北地之前就死掉,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姜乾道,“你在平城积了不少福缘,短时间内应该能保你平安。再说去北方不是苦行,是传道。”

邀雨眯着眼盯着姜乾不说话,满脸都似写满了,你当我是小孩儿吗?那么好哄骗?

这对师徒真是随时都能大眼瞪小眼,寇谦之笑着摇头,“邀雨说苦行也并没有错。行者楼,行者楼,里面的都是苦行者,只有苦行过的人,才知道行者楼究竟是为什么存在。”

“你既然答应了在北地传道,我便还有一事要问你。”寇谦之突然认真道,“你觉得,道教是否能剔除佛教,成为中原最大甚至是唯一的教派?”

寇谦之本以为邀雨会略作思考再答他,没想到邀雨却直接反问道,“为什么要成为唯一的教派?百家争鸣不好吗?”

寇谦之闻言欣慰地点点头,“不错。你有容人之心,最是难得。”

邀雨撇嘴,“若是每天让我只吃一种点心,只练一种武功,那岂不无聊死?”

姜乾气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满脑子就只有吃和练武!”

寇谦之似是松了口气道,“邀雨如此至纯至性,或许不是件坏事。如此我们就不必担心她徒增杀戮了。”

姜乾似是勉强同意地点点头,“按我们的之前对天道的推演,魏皇拓跋焘为了打压佛教,迫使男子还俗,此后会对佛寺和僧侣进行三次清缴。每一次都将造成不少的杀戮。你二师叔觉得,佛门势微,对道宗一系只有好处。我跟你小师叔却觉得,这种杀孽还是尽量不要有的好。”

邀雨欣喜地睁大眼睛,“师傅您连这些都卜算得出来?还能算别的吗?”

姜乾板起脸道,“这并非我一人之功。而是几代的卜算者陆续推演出来的。否则无论是谁,也没法承受泄露如此多天机的反噬。”

邀雨还想再问,姜乾却一抬手道,“好了,今日天色不早了,都回去休息。明日为师要考校你的武功,然后整理整理行装,我们就尽快回仇池了。多耽误一日,便多一日风险。”

然后不待邀雨再说什么,姜乾就一溜烟儿蹿上房顶跑了。

邀雨怔怔地看着已经跑走的师傅问寇谦之道,“他这是要去哪儿?”

“或许是破庙,或许是树上,谁知道呢。这几年天道的反噬越来越厉害,师兄他已经不能睡在屋子里了。否则第二天,屋子不是被水淹了,就是闹鼠患,还曾经被雷劈塌过一次。”

邀雨闻言眼圈就红了,师傅为了帮她改命,不知用了多少次卜算之能。不说别的,光是朱坦诚从一个普通的鱼贩子,发家成了富可敌国的巨贾,这其中师傅就要为他卜算多少次?

师傅当然知道,这些卜算会让天道的反噬来得更加强烈,可为了帮自己,他依旧这么做了。而且丝毫没有怨言。

邀雨对寇谦之笑道,“方才我还羡慕道生师弟,有您这么好的师傅。连我这么顽劣的人,在您眼中都是好的。可现在我不羡慕了,我师父才是天下间最好的师父。”

邀雨现在知道,为何师傅给她起的小字要叫长生了。她摸摸头上的发簪,她一定会好好保管这簪子的。

寇谦之眼露笑意,“你该当着他的面说。”

邀雨有些不好意思挠挠鼻尖,“当面怕是说不出口。”

“去吧,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明日怕是天没亮,你师傅就要去折腾你了。”

邀雨颔首,恭敬地朝寇谦之施礼告退,带着子墨等人回了自己的住所。

邀雨躺在床上,师傅和师叔的话在她耳边不断重复,让她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此时邀雨听见敲门声,就以为是天亮了,师傅已经来了。结果往窗外一看,月亮还在呢。

邀雨打开门,见子墨站在门外,她立刻垂头丧气地道,“我实在睡不着。”

子墨摸摸她的头,“我知道。我陪你。”

子墨领着邀雨回到床榻上,给她盖好被子,“别贪凉,这夏日里病了才最难受。”

邀雨枕着子墨的一只手,“我真不知道,自己的命竟然是偷来的。甚至不知哪天就会终止。”

子墨用另一只手抚摸着邀雨的头道,“雨儿,不只是你,每个人皆是如此。这乱世之中,本就是今日不知明日事。师傅说的话,你不必太过挂怀,只要你过得开心,就不枉费师傅费尽心力地替你改命。”

邀雨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从床榻上弹起来,“你今日为什么要在师傅面前胡说八道!你觉得我会愿意用你的命去替我的?你现在就得跟我保证,如果我真有什么万一,你绝对要照顾好自己,然后帮我瞒着我娘……”

子墨笑道,“好,我保证。快睡吧,我守着你睡。”

邀雨见子墨答应了,才再次躺回床上。

不知道是不是子墨在身边,她就安心了,邀雨这次很快就睡了过去。

子墨的手轻轻揉着邀雨的一缕长发,“你若不在了,我活着的每一天都会是折磨。你怎么忍心折磨我呢?所以,黄泉碧落,我都会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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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二、考校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三十二、考校天亮之时,邀雨正在梦里捉鱼吃,就被人揪着耳朵从床榻上拎起来。

“疼疼疼疼!”邀雨怒吼着。

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待遇。

姜乾的声音传入邀雨的耳膜,“你这小丫头,平时不是都有早起练功吗?今日怎么睡到现在还不肯起床!”

邀雨哀嚎,“您昨天说了那么一大堆话,我跟吃撑了似的,一时消化不了,当然睡不着啊!”

“你这张馋嘴,给你惹得麻烦还不够?怎么就不知收敛!”姜乾气得又去要揪邀雨耳朵。

邀雨哪里还会再吃第二次亏,足尖一点就跳出屋外,“我敬您是师傅才不还手,您再揪我耳朵,我可就不客气啦!”

姜乾不屑道,“就凭你那点儿功夫,打打游侠儿还差不多,想跟为师比划,还差得远呢!”

邀雨坏笑,“你说的,可别后悔!”

只见她瞬间催动内力,掌中一道劲风自下而上打出,正好将姜乾的头发吹起,露出他的脸来。

邀雨继而高喊道,“姜乾在此!”

谁想她话音刚落,也不知从哪儿飞来的鸟群,对着姜乾就开始拉屎。

昨日姜乾为了给邀雨说明情况,才没有躲避。此时见群鸟来袭,左蹦右跳地闪躲开一坨坨鸟屎,“臭丫头,你敢算计你师傅!”

邀雨看着师傅被一群鸟逼得,跳得跟只烧着屁股的猴子一样,忍不住冲天上的鸟群竖起大拇指,“高手!”

她又不嫌事儿大地对姜乾道,“师傅您这长相可是不及小师叔。难怪师祖让小师叔去当行者楼的门面。”

姜乾拼命往下压头发盖住脸,“寇谦之那小子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好?当初师妹就是被他那张脸给迷惑了!”

嚯嚯!居然还有一段故事!邀雨突然好想见见那位师姑。

好不容易鸟群走了,姜乾才得以解脱,“臭丫头,内力的控制得倒是不错。除了这些还会什么?”

邀雨摊手,“您除了灌输我内力,留了一篇心经,其他师门的东西可什么都没教。我如今会的都是我自己学的别家功夫。”

姜乾道,“你方才那招叫御气成墙。你领悟得还不差。”

邀雨想了想道,“我还会用内力把人压趴下。”

“这招叫泰山临顶。”

“用内力灌到普通人体内,然后会爆掉。”

“翻江倒海。”

“这些招数的名字该不会是您自己起的吧?”邀雨疑惑,“怎么听起来那么普通啊。”

姜乾道,“有一招不普通。你的九节转龙鞭呢?”

“在这儿。”邀雨将腰上系的转龙鞭递给姜乾。

“诶呦。你这皮袋袋不错,带着方便又轻巧。”姜乾说着,催动内力,九节鞭身就腾空而起,排列在姜乾身后。

姜乾得意道,“这招叫,孔雀开屏!”

“我不学了。”邀雨转头就往回走。

姜乾立刻收敛得色,“好好好,不叫这个。这也是没办法啊,咱们这一门传承下来的就只有内功和心法。至于招数什么的,都是靠自己去悟的。”

邀雨却不信,“小师叔说姜太公留了一整套法函下来,我看不是没传承,是师傅你解读不出来吧?”

姜乾这次却没反嘴,“的确是解读不了。这一千年来,窥视法函的人数不胜数。行者楼几次遭人围攻,法函也在争抢中遗失了不少卷。”

邀雨沉默了,她很清楚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她只是学了一点儿法函上的内功,尚且引来不少江湖门派的追杀,更何况记载了更多内容的法函。

姜乾又道,“我们原本师兄妹四人。最小的师妹就是在上次行者楼被围时,为了保护法函和法器丧命了。”

原来师姑已经不在了……

“那师姑有徒弟吗?他也是拐点之人吗?”

“是的。”姜乾摇头,“不过,师妹一派精研蛊术和奇门遁甲,从行者楼开创,她们就负责镇守行者楼和保护法函法器。她的徒弟,应该不会去争楼主之位。”

邀雨皱眉,“云道生不是拐点之人,师姑的徒弟不参选。那楼主之位,就只是在我和赢风两个人中间选?”

姜乾点头,“正是如此。”

邀雨沉思片刻,然后才猛地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儿,她怕子墨在附近,压低了声音问,“你们是不是给我和赢风订了亲?”

姜乾强忍着坏笑摇头,“什么时候的事儿!我从没听过这件事儿!谁跟你说的?”

邀雨把拳头捏得咔咔作响,“赢风,等我捉到你!我定让你生不如死!”

姜乾在旁边看了,暗自满意地点头,就是这样!只要邀雨保持这份愤怒,肯定能在楼主选拔时将赢风打得落花流水!

这一次一定要让二弟看看,自己选的拐点之人怎么就不行了?

姜乾又问邀雨,“我瞧你这内力操控已经很娴熟了,怎么转龙鞭却只能控制住七节鞭身?”

邀雨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原本对罡气的修炼就已经炉火纯青,改修剑气,本质上只是内力的释放换了一种形态,可她却总觉得力不从心。

邀雨挠挠鼻尖儿,“若只是控制住九节鞭身,那还容易。可若是让九节鞭身都能分而击之,我就做不到了。感觉总会顾此失彼。”

姜乾道,“剑气依存于剑意,剑意则产生于念力。你要让剑气变成你的四肢,靠你的念力控制它。”

邀雨听完,凝神静气地试了一下,可依旧是老样子。

姜乾皱眉,“你的念力太过涣散,才使得剑意不能凝结。”

两人正在说着,就见墨曜跑过来开心地对邀雨回禀道,“女郎,您爱吃的点心婢子都帮您买齐了。保管您在路上饿不着!”

邀雨眼睛一亮,刚要交待墨曜仔细打包好,别压坏了,就听姜乾道,“把点心给我。”

邀雨疑惑,“师傅您要吃?”

墨曜也不知缘由,依言将手里的点心包都给了姜乾。

只见姜乾拿了点心包就翻上屋顶!

邀雨急了,“您为人师长,怎么还抢徒弟的点心啊!啊——”

姜乾一个隔空脑瓜崩,弹得邀雨脑袋直嗡嗡。昨天她回到家里,就偷偷试了这招,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毫无借助地弹出内力。

她可以将水凝成冰,或是将沙土变成石弹弹出去,却实在无法只靠内力就弹出伤害。邀雨这才知道,自己跟师傅还有多大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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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三、功成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三十三、功成姜乾翻上屋顶后,并没有走。而是在屋顶上不同的角度放了几包点心,又翻下来在地上放了几包点心,最后一包则放在自己的身后。

他随手掏出一把飞针,分了一半给邀雨,“你想吃点心,就控制这些飞针去扎点心吧,再用飞针将点心带回来喂给你自己吃。这里一共九处点心,你漏掉一处,我就吃掉一块。”

檀邀雨急了,“您等会儿,您这算什么练功的方法!冲瀑布、揍灰熊都靠谱一点儿啊。”

“少废话!”姜乾说着就控制自己这边的一根飞针射出,正中了邀雨右上的一处点心,飞针毫无停滞,带着一块糕就飞回来,正落入姜乾口中。

“我的糯米莲子糕!他们家每天就只做那么几块!您就不能吃点儿别的吗?!”

姜乾根本不理会邀雨的抗议,直接又控制飞针去取第二块点心。

这下邀雨急了,他们原定了明日就要启程,没有点心,路上她要怎么熬?她不再迟疑,立刻控制飞针去取点心。

墨曜赶紧躲到廊道的柱子后面。这两人的飞针太快,墨曜根本看不清,只能听到飞针穿行而过时引发的破空声。那尖利的声音光是听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若不是飞针取了点心后变大了目标,墨曜觉得自己就是在盯着空气看。

此时子墨也走了过来站到墨曜身边。他始终盯着邀雨的动作,口中喃喃数着,“五根,六根,七根……”

墨曜愣愣地问,“子墨郎君您瞧得见那些飞针?”

“勉强还可以。”子墨眯起眼睛,努力辨认飞针的走向,判断哪些是邀雨射出来的,哪些又是师傅的。

“八根……”子墨眼睛亮了起来,此前邀雨始终卡在七节转龙鞭上,如今竟直接突破了!

眼看着空中飞的点心越来越多,邀雨的双颊也出现了难得的潮红。

师父背后放的是她最喜欢的蜜汁肉脯,只有这个,绝对不能放过!

“第——九根!”邀雨突然大叫!然后一口吃掉她从师父背后取来的肉脯!

姜乾哈哈大笑,“我就说我足智多谋!竟然能想出这么有效的办法!竟然让你这个只知道吃的丫头练成了!”

邀雨弯着腰不满道,“不是应该说我天资聪颖吗?怎么就全成了您的功劳了?”

姜乾得意道,“没有我这么好的办法,你还不知道要卡在七节鞭身上多久呢!”

邀雨难受地揉了揉肚子,“这办法是不错,就是有点儿费胃……一大清早吃这些,真是要涨死我了!”

子墨赶紧对墨曜吩咐,“快去煮一壶麦芽山楂水来。”

墨曜点头,“哦!婢子这就去!”

姜乾满意地看着邀雨,“你掌握了九节鞭身,那楼主之位就稳操胜券了!”

邀雨揉着肚子皱眉道,“您为何对楼主之位这么执着?反正都是行者楼的弟子,谁当不都一样?”

姜乾摇头,难得地严肃道,“这可不一样。你如今还没有进过行者楼,不知道它的力量有多大。若是嬴风做了楼主,他一定会遵循我二弟的想法,用行者楼的力量去争权夺势,甚至改朝换代。到时不知会有多少无辜的人丧命。”

邀雨不满道,“不是说不能妄造杀孽吗?怎么这规矩就只给我一个人立的?”

姜乾道,“你这么说也不算错。不能造杀孽,是为了在天道中让你保命。可嬴风并不受这种局限,他的命格是在他祖辈时就更改了的。所以即便他杀破天,也不会因为这个就短寿。”

姜乾又道,“行者楼并不认同佛家的不杀生。乱世之中想开太平,肯定会有牺牲。便是姜太公自己,也是帮着武王攻打商朝,才得以匡扶正道。我虽不赞同二弟的想法,可他的想法并非是错的,只是我们想要救世的途径不同。”

邀雨想了想道,“若不是我自己要改命,其实我更赞同二师叔的做法。如今无论北方诸国还是南宋,都积弊太重。所谓不破不立,或许只有一个新的皇朝才能改变现状。”

姜乾却摇头,“改朝换代,只是治标不治本。商周之后,多少朝代更迭,又有哪个真正能做到吏治清明。上位者一旦得势,就会变得骄奢纵欲,渐渐重复上一个王朝覆灭的老路。”

邀雨从没这么想过,此时听师傅说来,如同醍醐灌顶,“所以您才坚持想让我去做楼主。那我当上楼主后,您有什么打算?”

“没有。”姜乾干脆道。

邀雨咬牙切齿,“那您刚才义正言辞地说了半天,其实还不如二师叔已经有了计划是吧!”

姜乾背着手望向远处的天空,“走一步,算一步。”

“您装什么高深啊!明明就是毫无筹划,拿我当探路石!”邀雨气得胃更难受了。

“榆木脑袋!竟然领会不了为师话中的深意!你好好练着吧。子墨,你跟我来!”姜乾说着竟然拎起子墨的领子就跳上屋顶,没两下就不见踪影了。

邀雨张大了嘴,“我还是第一次见子墨像小鸡一样被人拎着脖领……”

正端了山楂水过来的墨曜听见了,也跟着疯狂点头!

邀雨见师父真的把子墨带走了,就气哼哼地自己回屋,“居然背着我开小灶!难道害怕我偷学啊!师父倒是吃了不少点心了,子墨还没吃早饭呢……”

邀雨胃胀得难受,喝了山楂水也吃不下早膳了。就兴致缺缺地回房间准备收拾行李。

结果才开了一个箱笼,就发现里面的一个油布包。

邀雨当时就来气了!这油布包里装的不是别的,是当初邀雨感觉嬴风要离开时,给他准备的践行礼。

她怎么会想到嬴风那天会撒了如此弥天大谎,害她一时慌神,还被亲了一口!

嬴风估计也是怕亲完就被她按在地上打,当时就跑了,让她这礼物也能没送出去。

邀雨伸手就把油包打开,里面赫然放着一块腊肉。

“墨曜!”邀雨大声喊墨曜进来,“去把这块腊肉炖了,晚膳给师傅吃。”妖女乱国

二百三十四、克母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三十四、克母墨曜接过腊肉来看了看,“这该不是花木兰上次给您送来的腊肉吧?怎么您还留着一块呢?”

邀雨总不能说是她打算给嬴风的饯行礼吧,只好不耐烦地摆手,“你别问了,快去炖了。”

墨曜“喏”了一声,刚要出门,又被邀雨喊了回来。

“你等会儿,”邀雨想了想,掏出自己的陨星匕首,从腊肉上割下了极薄的一小片,又放回油包里包起来。

墨曜不解,“女郎您这是做什么啊?”

邀雨只好敷衍道,“这花木兰第一次送我的礼物,我留一片儿做念想不行啊。”

墨曜狐疑地“哦”了一声,出去炖肉了。

邀雨看着那油包,烦躁地抓抓头,“说是我及笄的时候会回来,我这明日就要走了,也不见人影。”

想到嬴风敢拿婚事骗她,邀雨又气道,“我管他死活!等我捉到他,先拿他试我的转龙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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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邀雨念叨地不停打喷嚏的嬴风,正被一股屎臭味儿熏得快晕过去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阻拦他,让他没办法去北魏参加邀雨及笄礼的,即不是朝中的政敌,也不是环伺的逆贼,甚至不是一直看檀邀雨不顺眼的师傅,或是每日催他掌控朝局的祖父。

而是一个才不过小臂长短,除了吃、睡、拉、哭,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的小婴儿。

这孩子因为是早产的缘故,所以极其孱弱。有时候哭着哭着就突然上不来气儿的感觉,吓得嬴风一直在他旁边守着寸步不离。

别看这奶娃娃小,居然每隔一个时辰就要吃一次奶。搞得嬴风每次都是才合上眼,就又被婴儿哭醒了。

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俊脸,此时不仅胡子拉碴,发髻凌乱,还长了两个黝黑黝黑的大眼圈。

嬴风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了。好像以前做探子时盯梢也没这么折磨人。

奶母此时给婴儿换过了尿布,将脏了的拿到外面去让人浆洗。

嬴风见婴儿终于不哭了,才询问奶母道,“皇后今日可有派过人来问皇长子?”

奶母摇头,有些怜惜地看着摇篮里已经开心起来的婴儿,“娘娘说她再不想见皇长子一眼,可毕竟是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哪儿有娘不疼儿的呢?”

这事儿嬴风也说不清啊。按理说,皇上登基后喜获第一个麟儿,本该是普天同庆的事儿,可这孩子,明明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却似乎从一开始投胎就是步步错。

嬴风还记得皇后那日不知怎么就动了胎气。刘义隆正在早朝当中,后宫就有内侍偷偷来禀,说皇后娘娘提前发动,情形不大好。

刘义隆当时便中断早朝,直接去了后宫。

皇后在丧期怀孕的事儿并不光彩,所以刘义隆一直将此事压着未表。除了氏族和朝中几位手眼通天的,其他朝堂官员皆是盖不知情。

由于不知缘由,又见刘义隆神色十分慌张,众臣就有些坐不住,纷纷猜测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只是大家众说纷纭地猜了两天,宫中也没传出什么消息。只是听闻后宫处死了一批宫女内侍,但具体因为什么处死这么多人,又打听不到了。

皇长子虽然有些早产孱弱,可也没别的毛病。尽管生产时艰难,袁齐妫被折腾快两天才将孩子生下来,万幸是最终母子平安。

刘义隆对这孩子喜欢得不得了,当日便赐名“劭”,取自“年弥高而德弥劭”,寓意高尚美好。

原本这是件让人偷着乐的事儿,可皇后不知怎么,一见到孩子就十分不喜。

先是说这孩子折磨了她两天两夜,后来又说孩子出生的时辰不佳。刘义隆几经安慰询问,才知道皇后是因为婴儿生下来时,印堂中心就有一条偏上右倾的竖纹而不喜欢他。

皇后袁齐妫是在乡间长大,深信这种印堂“玄针”克母,会克死自己。因此对皇长子极其厌恶,甚至到了想让刘义隆直接将孩子赐死的地步。

刘义隆实在想不明白,当初为了保住孩子,硬是挺到三个月才来给他报喜的袁齐妫,生产之后,为何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只要见到孩子就会声嘶力竭的哭喊、怒吼。

无奈之下只好请太医和宫中法师过来看。

法师说是有奸佞小人在对皇后和皇长子行巫蛊之术。太医则说袁齐妫是产后失调,引发心中郁结不得发散。

刘义隆也知道,这一胎皇后怀得实在辛苦。有孕期间宫中杂事不断,而且又因怀孕的时机不对,明明大喜的事儿却还要藏着掖着。零零总总地积压下来,不病才怪。

刘义隆为了能让皇后开心,也不管逾矩不逾矩的了,直接下诏将皇后那位连个妾室身份都没有的亲娘接到宫中,希望她能开解袁齐妫。

可谁想到,这位夫人邱氏,大约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典范。她一听说刘劭眉心生有玄针,便立刻鼓动袁齐妫将孩子送走。

邱氏的原话就是“孩子早晚还会有,可皇后若是没了,还不知会便宜了哪个狐狸精!”

邱氏更是深信法师说的,有人在对皇后行巫蛊之术。否则她好好的女儿,金尊玉贵,怎么就突然性情大变?

为了找出行巫蛊的人,邱氏就让女儿下令搜宫。连刘义隆几个妃子的寝殿都不放过,弄得宫中一时间鸡飞狗跳。

事情闹得太大,直接就传到了刘兴弟的耳中。大长公主不知道皇后有孕,以为邱氏仗着是皇后生母,就在宫中肆无忌惮。

若论有恃无恐,刘兴弟认第二,谁还敢认第一?

刘兴弟怎么可能容忍一个乡下婆子在自己掌控的后宫撒野!她直接入宫,命人将正在带人搜宫的邱氏给绑了,摁在地上就打了十板子。

也不知是行刑的内侍下手太重,还是邱氏本就体弱。不过才十板子下去,就把人打得迷糊了,当晚就发起了高烧。挺了才不过两天人就去了。

袁齐妫为此大受打击,她不仅恨毒了大长公主刘兴弟,更是愈加深信刘劭克母。不过才刚出生,就将自己的亲外祖母给克死了。

二百三十五、好想挨揍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三十五、好想挨揍刘劭在袁齐妫十分的抗拒下,不得不从中宫搬离出来。

可孩子还那么小,出生的事儿又还需要保密。加上刘义隆对巫蛊之事也是半信半疑。

他生怕孩子真是受了诅咒。思前想后,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能抚养孩子的人选。

最后实在没办法,刘义隆索性将孩子接到了自己的书房,安置在偏殿,方便自己随时能看到孩子。

刘义隆倒是方便了,可却苦了嬴风只能整日跟婴儿为伍。

刘义隆终究是担心有人对自己的长子不利,让人继续秘密查探的同时,又让原本贴身保护他的嬴风改去保护皇长子。

于是嬴风被逼无奈,只能每天守在书房的偏殿,任凭婴儿一遍一遍地将他哭醒。

这种煎熬已经一个月了……嬴风望了眼摇篮里皇长子,看到他现在的尺寸,顿时感觉前路漫漫,黯然无光……

嬴风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小瓷罐放在手心上把玩,这是他要送给邀雨的礼物。

皇上私宴上请他喝的鹤觞酒,他最终只要到了两坛。

原本想送给邀雨做及笄礼,可这酒坛子太大了,运到北魏去也不方便。于是嬴风就把酒埋在自己建康城的私宅院子里。

等邀雨以后来建康,就可以与她同饮。

既然不能拿酒做及笄礼了,嬴风就开始在建康城里到处找新奇的玩意。找了快两个月,到手的虽然也有不错的小物件儿,但嬴风总觉得不合心意。

直到他找到这小瓷罐里的东西。

南边的氏族们沉迷享乐,秦淮河上的花船更是夜夜笙歌。但凡是新鲜的玩意儿,就没有在花船上搞不到的。

嬴风本着,咳咳,探查的目的,去光顾了几次。

秦郎君的名头在建康城可是很响亮的。众女妓一听说是秦郎君光顾,就一个个不要钱地往上贴。

谁不知道秦郎君为了凌香阁的碧渊姑娘,每次都是一掷千金。以至于旁人想见一眼这位凌香阁的头牌都难。

花船上的女妓们就不服了,凭什么凌香阁如今都没人光顾了,碧渊的名头却依旧比她们的响。

按女妓们的想法,谁若是俘获了秦郎君,让秦郎君乐不思蜀,那谁自然就等于是胜过了碧渊姑娘。

哪儿想到秦郎君竟然玩闹归玩闹,终究谁的身也不近。花船上的女妓们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

后来就有名擅厨艺的女妓,给秦郎君上了一盘炙羊肉。说是用一种极其难得的香料烹饪的。

嬴风便来了兴趣,尝了一筷子后,果然非同凡响,风味独特。

那女妓虽然最终没能得到嬴风的青睐,不过嬴风高价从她那里买了这一小罐的安息茴香,让她也赚了一笔。

嬴风每次拿着小瓷罐,就仿佛能看见檀邀雨因为吃到新味道,而闪闪发光的眼睛,然后边吃边幸福地笑个不停。

“哇——哇——哇——”

一声啼哭打断思绪,嬴风无奈地唤奶母进来,看看到底是饿了,困了,烦了,还是没事找事儿练嗓子呢?

他堂堂嬴氏公子,荆卫首领,皇上的贴身暗卫,建康城叱咤风云的秦公子,却对这奶娃娃束手无策!

他好想去北魏,想去看看檀邀雨怎么样了?可他动不了,连封信也不敢写。若是自己估算的没错,师伯肯定已经把自己定亲撒谎的事儿跟邀雨说了。

檀邀雨是不是已经气炸了?嬴风想想就觉得身上寒毛倒竖!

他原本是信心十足,觉得刘义隆肯定能为他赐婚的。可谁知自己明里暗里地提了几次,刘义隆都给蒙混地带了过去。

听说北魏的使臣终于离开南宋了。不知道是不是拓跋焘来了旨意,决定放弃了。还是另有什么别的变故?

嬴风好恨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刘义隆照看皇长子。如今每月的沐休没了,逍遥快活的日子没了,就连他心心念念的女郎也快要没了啊……

嬴风绝望地将小瓷瓶收进怀中,喃喃道,“雨儿,你可一定要等着我,等我回去挨你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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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跟我们一起走?”邀雨惊讶地看着姜乾。

姜乾一脸严肃地问邀雨道,“你练过铁头功吗?”

邀雨一愣,摇摇头,“这倒是还真没练过。”谁有那么强大的内力还去练拿脑子砸人的功法啊!

“那你的脑袋怎么跟铁块儿似的不转轴儿?”姜乾嫌弃道,“都跟你说了,我在你身边会影响你的气运。你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觉得为师我的衰运是浪得虚名?”

邀雨觉得自己真的没办法做到跟师傅心平气和地说话!

邀雨突然想道,“我若是当了楼主,您是不是也得听我的?”

姜乾警觉,“你问这个做什么?”

邀雨悠哉道,“没什么,我记得苦修中有一种禁言的默修,我觉得您该试试。”

姜乾气得吹胡子,“不孝徒!还想管师父!等你当得上楼主再说吧!”

邀雨高兴地提议,“要不咱们不去北地,直接到行者楼去,我就说我要当楼主,谁不服就打到服。”

姜乾不屑,“就你?最外围的虫阵怕是都闯不过去。老老实实去苦行,等明年八月十四,为师自然会带你入行者楼。”

邀雨杏眼圆睁,“竟然还要等一年多!为何不能现在就去?”

姜乾露出一副你明知故问地表情,“你不是还要去传道苦行吗?没有一年哪儿回得来!况且明年八月十四是黄道平日,万事可行。为师只有那一日才能进行者楼,否则行者楼就要又闹一次鼠患、蚁患。”

邀雨哑然,竟然是因为师父这衰神的命格。她好奇地问,“若是我的命被改了,是否能连带着师父的命格也被改掉?您总不能一直这样居无定所地过下去啊。”

姜乾笑道,“你有这份心就好。不过为师是受天道惩戒,没什么好逃避的。待你扶持正道,天下太平了,这些小事儿都不足挂齿。”

邀雨点头,“我会努力活下去的。不过师父,你当真要我带着小师弟一起上路?”说完冲着后面正在交谈的寇谦之和云道生努努嘴。

姜乾撇嘴,“可不是我要你带着。你是小师叔开口跟我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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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六、雏鸟离巢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三十六、雏鸟离巢此时寇谦之正将一些天师道的印信,和记有各地“祭酒”的名册交给云道生,并嘱咐他,“好好照顾大家。你邀雨师姐是第一次去传道,你要多帮衬着一点儿。”

云道生有些不放心,“师父您独自留在北魏,无人照顾多有不便。其实徒儿不去亦可。师姐聪慧过人,即便是有僧侣要‘辩难’,师姐肯定也能应付。”

僧侣间“辩难”并不是旁人想象中的一派祥和,涉及信仰,有时也会一言不合就出手也会大打出手。只要涉及出手,檀邀雨肯定能把这些人从僧众辩难打成众生难辨。

寇谦之拍拍云道生的肩膀道,“为师虽然早就说过,你并非是拐点之人。可你作为我的亲传弟子,未必就没有成为行者楼楼主的能力。”

寇谦之扫了眼正在跟姜乾扯皮的檀邀雨,“为师不想你误认为,是我不让你去竞争楼主之位。所以你就跟在她身边,看看她如何行事。或许归来时,你便有了自己的决断。如此一来,你才不会在日后的修行中生出不该有的怨念,阻了你自己的修行之路。”

云道生此时才知道,寇谦之此举其实是在为他筹谋。他俯下身,抱拳施礼道,“多谢师父。徒儿定不负师父所望。”

姜乾和寇谦之目送着自己的徒儿们坐上马车离开,竟然一时有些感伤。

“雏鸟离巢啦……”姜乾叹息一声。

寇谦之却依旧笑意盈盈,“道生跟我走过几次北地传道,我倒并不担心他。”

姜乾不甘示弱,“你以为我是担心邀雨吗?我是担心那些和尚!她没见过‘辩难’,根本不懂‘辩难’时打架也只是做做样子,她若真动起手来,多少和尚也不够她揍的。到时候就不用等魏皇的灭佛令了,她直接就把人家一锅端了!”

寇谦之笑意更盛,“倒的确是有这种可能。”

忽然二人一起回头向后看去。姜乾皱眉,“消息倒是灵通,我还以为邀雨身边的探子我都处理干净了呢。我先走了,看到这些打我徒弟主意的小白脸儿我就来气!”

姜乾说罢就转身离去,只留下寇谦之一人面对策马飞奔而来的拓跋焘。

拓跋焘见到寇谦之时愣了一瞬,“天师缘何在此?”

寇谦之不紧不慢地向拓跋焘施礼道,“贫道来为我那徒儿送行。”

拓跋焘这才隐约记起,寇谦之身边是有个徒弟来着,他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您的徒弟去了哪儿?”

寇谦之微笑着答道,“贫道听闻天女要去北地传道,所以将徒儿托给了她,也好让贫道的徒儿历练一番。”

拓跋焘用马鞭抵着自己额头,努力回想寇谦之的徒弟长什么样子,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他有些头疼,负责汇总探子每日情报的官员,察觉今天所有的探子都没有来报,就觉得事情有异。

禀告给拓跋焘后,拓跋焘二话不说,催马就往北门而来,结果还是晚了一步。

邀雨已经走了,还带着寇谦之的徒弟。自己好不容易把嬴风和子墨都赶走了,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她身边的苍蝇怎么就哄不完呢?

“她可有话留给朕?”拓跋焘问道。

寇谦之摇头,“在贫道看来,天女若是有话,也必定会当面同陛下说,不会借第三人之口。”

拓跋焘叹息,“是啊。她已经同朕道别了,该说的话,她的确已经说完了……”

拓跋焘一勒缰绳,掉转马身,缓缓地往回而去。

别来人已去,能饮一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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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邀雨一离开平城,就把云道生叫到自己马车上。两人正襟对坐,气氛有点诡异。

邀雨觉得既然是自己叫人家来的,就索性先开口问云道生,“你都会什么?”

“念经。”

“……除了这个呢?”

云道生摇头。

邀雨不信,“小师叔内力如此精纯,你什么都没学到?”那可是用一颗棋子就将自己的内力压制住的狠人。

云道生解释道,“我小时体虚多病,不适合练武。师傅怕传授我太多心法,我会吃不消,索性只让我练一些强身健体的外家功,也可勉强自保。”

“可你明明有内力啊。”邀雨从云道生的呼吸就能感觉到,他是有内力的人。

云道生双颊微红,“这其实是意外所得。我有一日念经,不知怎么就能释放内力了。”

邀雨一亮茫然,“什么意思?念经怎么释放内力,靠吐口水?”

“吐……”云道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非也。师姐若不介意,我可以念一段经给你听。”

邀雨点头,盘膝打坐好。

云道生开口便是一段《小劫经》。结果他才刚念了两句,邀雨便开始觉得有些头疼。等第一篇念完,邀雨已经头痛欲裂。

她赶紧制止云道生,“你等会儿。我虽然平时一读经文就犯困,但也不至于头疼至此。所以这是因为你在念经时灌注了内力?”

云道生点头,“的确如此。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

邀雨觉得师门真是卧虎藏龙。一个极不起眼的小师弟都有这种手段。她实在很难想象,等自己真的到了行者楼,是否就能如愿获取楼主之位。

邀雨叹了口气,又问,“小师叔出发前,是否让你看管着我?”

云道生笑而不语。

“那如果我说我不想去北地传道,你会怎么做?”

云道生直接抬手,作势要念经。

“等等,等等,你个修道之人,怎么这么急躁!我不是说一直不去,只是要绕个路。”

云道生放下手,“师姐要先去仇池我是知道的,我陪师姐同去。”

“额……”邀雨讪笑,“比仇池再远那么一点儿点儿,”她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个桃仁儿大小的距离。

邀雨见云道生沉默地盯着她看,就又把距离扩大了点儿,变成了核桃那么大。

云道生微笑,看上去就像是年轻版的寇谦之一样,弄得邀雨打了个哆嗦,她可不想变得像她的师父。

“师姐您要去往何处?不妨直说。”

“巴陵。”

二百三十七、母亲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三十七、母亲云道生笑不出来了,“巴陵可是在南地。你忘了师父和师伯说的,你越靠近南地,性命就越难保住?”

邀雨却很坦然,“我如今在这乱局的漩涡中越来越深,即便是没有天道催我的性命,我也不敢说明日还能活着。”

邀雨的双眸中染上了一丝忧伤,“我此生自问无愧于心。唯有亏欠了师父和我母亲。如今师父的的恩,我能用苦行还上。可我母亲,为我殚精竭虑这么久,甚至至今还困于心结。若是我明日就要死,至少我今日想去见见她,为她尽孝一日。”

檀邀雨的话,像是根纤细的针扎入云道生的心,虽然不痛,却看得到滴出的血。

他是被父母遗弃的孤儿,或许他的父母也是情非得已,毕竟乱世之中,谁都是朝不保夕。

只是他依旧会忍不住去想,自己的父母究竟是怎样的人?这种孺慕之情大约是云道生此生最渴求的。

“我陪师姐同去。”云道生垂下眼眸,掩盖自己的思绪。

邀雨乐道,“你看,我就说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小师叔那么好说话的人,教出的徒弟自然也是明事理的。”

云道生笑着点头,“我也觉得师伯跟师姐很像。”他说完就跳下邀雨的马车,回自己的车上打坐去了。

邀雨愣了一会儿,突然从窗口探出脑袋,“你等会儿,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在骂我?”

邀雨没瞧见云道生,却看见子墨正在旁边策马。

“子墨,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负责驾车的墨曜偷偷吐舌头,女郎这是挨个找人训话啊,下一个该不会是轮到她了吧?

子墨将马交给祝融,自己翻身上了邀雨的马车。

邀雨一把就拉住他,低声跟他咬耳朵道,“你快说说,那天师父是不是偷偷教给你什么武功绝学了?”

子墨愣了一下,莫名脸就有些红,他搪塞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师傅担心你的心悸,所以将嬴风所学的内力教了我一些,虽然只是粗浅的,但帮你调理内息是足够了。”

邀雨“哦”了一声,狐疑地看着子墨,“那你脸红什么?”

子墨声音有点哑,“天热晒得。”

邀雨看看外面的大太阳。还记得两年前她离开地宫时,这么大的太阳她都是晒不够的。如今也变得更愿意在马车里纳凉了。

人啊,随着时间,总是会变的。

子墨刻意躲闪邀雨的目光。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师父除了教了内功,还把他训了一顿。问他自己家好好的白菜为何让别家的猪拱了!

还让他早日跟邀雨表明心意,否则早晚被嬴风那小子捷足先登。

师傅还说,与其让邀雨跑去给他二弟做徒媳,那还不如让子墨抱得美人归,好歹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甜。

姜乾还煞有介事地教了子墨一堆讨女郎们欢心的法子。

子墨没忍住,就问了一句,“师傅您自己用这些法子,成功过吗?”

结果姜乾当场就给了子墨一个隔空脑瓜崩,到现在还疼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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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雨原以为,自己进入刘宋会有些麻烦。毕竟她是少帝活着的时候亲自下旨流放的。即便少帝被废,这旨意也还作数。

结果进入巴陵城时,守城的收了打点的银钱后,连查都没查,就放邀雨一行人进去了。

邀雨疑惑,“怎么如今刘宋的守卫这么松懈?就不怕别国的细作混进来?”

云道生经常陪同寇谦之四处传道,所以知道得多一些。

他主动为邀雨解惑道,“巴陵靠近江南中心,无论是刘宋哪一方有战事,都波及不到它。巴陵郡风景秀丽,又物产丰富,生活十分安逸,所以守备松散些也很正常。”

邀雨猜测,父亲大约也是考虑到这些原因,所以才将母亲送来这里的清音观吧。

邀雨按着城中人的指点,带着众人一路向清音观而去。路上遇到不少同去清音观上香的香客,可这些人一看就是普通百姓,同白衣庵只接待贵妇命妇截然不同。

邀雨一进入清音观,门口的道姑大约是看他们面生,就主动上前询问,“几位可是来进香的?”

邀雨礼貌地施礼道,“我们是来寻人的。请问净念道姑现在何处?”

那道姑愣了一下,“你们是何人?”

邀雨怕给母亲惹来麻烦,只敢说,“我们是她建康的亲戚,受她家人的嘱托,特意来看看她。”

没想到道姑却直接拒绝道,“你们回去吧。净念道姑已经斩断红尘,不会见你们的。”她说完竟然转身就走,一副不愿再理睬邀雨他们的样子。

邀雨冲墨曜点头,墨曜便悄无声息地跟在那个道姑的身后。

没一会儿,墨曜便返了回来对邀雨道,“她们大概把女郎当成是大郎君和二郎君的人了。听说两位郎君一直有送东西过来,只不过夫人都没收。”

邀雨点头。算她两位哥哥还有些孝心。

邀雨站在母亲的房门前,一时竟不敢推门进去。

方才的道姑跟他们说了话后,就跑来给净念道姑报信。此时她刚同净念道姑说完了话,一开门就瞧见邀雨站在门口。

“你们怎么找来的?不是说了道姑不想见……”她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墨曜堵住嘴拉走了。

邀雨缓缓走进屋内,子墨为她把门关好,守在门口。

原本在内室的谢氏听到响动,便出来查看,结果看到邀雨的第一眼,就楞在原地。

谢氏有些不敢置信地问,“你是……雨儿?”若不是邀雨眉眼间还保留着一些幼时的模样,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女郎,就是她朝思暮想了十二年的女儿。

“娘——”檀邀雨一声娘还没唤完,人已经跪在了地上。

她一路膝行道谢氏面前,一把搂住谢氏的腰,将脸埋进谢氏怀里,“娘,女儿来看您了!女儿来看您了!”

谢氏此时才真的确认,眼前的女郎就是自己的小邀雨,她再也抑制不住,抱住檀邀雨一阵痛哭,“我的女儿……娘亲的宝贝……竟然长这么大了,娘好想你啊……”

谢氏的声音哽咽住,再说不出更多的话了,两个人索性抱头痛哭,直哭得门外站着的祝融都跟着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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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三十八、缺失的时光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三十八、缺失的时光两个人一直哭了快一个时辰,才算是停下来。墨曜此时敲门进来,给她们上了一壶茶和一些素点心,也不知是不是她威胁那道姑得来的。

邀雨望着谢氏开心道,“娘的样貌一点儿都没变,同雨儿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谢氏抚摸着邀雨的脸,似是看不够一般,“娘老了。因为你长大了。亲眼见你平平安安的,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娘高兴的事儿了。”

邀雨献宝似的掏出自己贴身带的玉佩,“娘送我的玉佩,我一直都有好好带着。”

谢氏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她疼惜道,“娘没用,保护不了你。只好让这玉佩替你挡挡灾。”

邀雨赖在谢氏怀里,就想自己小时候一样,让谢氏摸着她的头发,为自己扎辫子,或是插小花,邀雨觉得这世上没有比娘亲的怀里更舒服的地方了。

谢氏搂着邀雨,又心疼道,“可怜了我的孩儿,你从地宫出来两年了,怎么还是这么瘦,是不是吃得不好?”

邀雨笑着道,“娘,我吃得很好,不然怎么长得这么高?”

谢氏只是叹气,“在外面颠沛流离,能吃到什么好的?当初我若是能再坚定一些,不让你学武就好了……”

邀雨忙坐起身,正色道,“娘,您别这么说。我见到师父了。师父当初之所以强行灌注内力给我,是为了救我性命。有些事情,涉及师门,我不能多说。但若不是师傅,女儿如今怕是早就死了。娘,你千万不要再怪师父了,也不要再自责了。”

邀雨站起身转了圈,“您看看我,我如今过得很好。仇池的百姓都很拥护我。娘,您同我一起回仇池吧。”

谢氏拉着邀雨的手,“先不说这些,你好久没尝过娘做的菜了。今日娘下厨,为你做些好吃的补补!”

邀雨知道,谢氏大约不想谈这个,于是便笑着应道,“好。我给您帮手,多做点儿,让子墨他们也尝尝我娘的手艺。”

谢氏道,“子墨他一直跟着你吗?”

邀雨点头,“是。他始终都没离开。”

谢氏欣慰地笑道,“他是个好孩子。由他照顾你,娘也放心了。走,娘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谢氏和邀雨一同出屋,邀雨又将墨曜,祝融和云道生介绍给谢氏。

旁人也就罢了,谢氏见到祝融时,竟然一点害怕的神情都没露出。

她听说祝融只吃有毒的东西,就立刻发了愁,说这道观怕伤到香客,附近经常驱赶虫蚁,连有毒的草都被清理干净了,上哪儿去给祝融弄吃的?总不能让祝融饿肚子吧。

邀雨笑着推着谢氏,让她不用操心了。

谢氏宠溺地看着邀雨笑,任由她拉着往灶房走,墨曜也笑着跟上去帮忙。一时间灶房内尽是三人的笑声。

子墨静静地站在一旁听着,他很久没听过邀雨这样的笑声了。

云道生此时也走过来道,“此时我是真的有些羡慕师姐。”

用午膳时,由于人太多,谢氏的小屋子里坐不下,所以只能在院子里席地而坐,倒别有一番趣味。

子墨见邀雨吃了平时两倍的饭量,担心她要积食,不过见她对着谢氏撒娇的模样,子墨又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当天晚上,邀雨便赖在谢氏的床上,非要跟谢氏一起睡。母女俩头抵头,一直悄悄说话直到睡去。

等到了第二日,邀雨就拉着谢氏去逛巴陵城。

第三日,邀雨又打听到了巴陵城里,有一户专门用洞庭湖里的鱼肉做面的摊子,于是就拉着谢氏去吃。

回来之后仍不闲着,又跑去谢氏的菜园子,非要看看有什么菜可以偷。

邀雨似乎想把以前失去的时光都补回来,舍不得跟谢氏分开片刻。

直到云道生来找她,将邀雨拉到一边告诫她,“师姐,你的命格开始变了……我对卜算并不擅长,只能看出师姐的命盘与我们出发之日不同了。师姐,你不宜再做停留了。”

邀雨沉默着不说话。这三天,她明里暗里不知提过多少次,希望母亲同她一起离开,去仇池生活。可母亲却总是岔开话题。

邀雨实在不想再跟母亲分开,她正纠结,就听见谢氏唤她,“雨儿,陪娘去湖边走走吧。”

邀雨立刻露出了一个笑脸,“来了娘。去湖边的话,我可以捉几条鱼,晚上烤着吃,可香了!”

谢氏笑着任邀雨挽住她的胳膊,点点她的额头假意嗔怪道,“娘亲现在相信,你是真的吃得不错。简直是一只小馋猫……”

两人这次谁也没带,手挽手就去了洞庭湖边。

湖边芦苇丛中,沙鸥翔集,浮游掠影,一碧万顷,让人看着便心旷神怡。

两人沿着湖边一路走过去,邀雨跟谢氏学着,边走边摘野花,编成花冠。

谢氏将自己编的戴在邀雨的头上。邀雨贪心,编了太多太长,只好给谢氏带在脖子上,倒像是串野花做的念珠。

谢氏带着邀雨,一路登上巴陵城楼。春和景明,登楼远望,看着湖水静如沉璧,听着远近不一的渔歌号子,仿佛时间都在此被洗刷干净。

谢氏道,“此处下临洞庭,前望君山,北通巫峡,南极潇湘。娘年轻时便听过这楼。相传它乃三国时期东吴大将鲁肃的‘阅军楼’。想象当时鲁肃站在此处,看着自己的整齐划一的水军,心情该是何等豪迈。”

谢氏苦笑,“我刚嫁给你爹时,就曾跟他提起此处。他当时还曾答应我,有机会定会与我携手登楼,一饱湖光山色。”

邀雨心中暗暗讶异,她从不知道父母竟还有这般过往。

谢氏似乎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笑道,“我当年执意出家,你爹爹就将我送来此处。我起初还怨他,觉得他是故意往我伤口上撒盐。可慢慢的,我竟全都放下了……”

“最初两年,我几乎每日都来这楼上,看这洞庭湖时而浊浪排空,时而水天一色,周而复始,从无停歇。”

谢氏叹息,“其实我早就猜到,你师父并不是为了要害你。我也理解,你父亲处事的艰难。只是当我把这些都想通时,突然发现这些对我都不重要了……”

二百三十九、鹰扬隼击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三十九、鹰扬隼击谢氏摸着邀雨的脸颊,“我知道你平平安安,知道你两个哥哥平平安安,便再无别的牵挂了。”

邀雨含泪,她心疼自己的母亲,“娘,您既然都放下了,为何还不愿同我一起走?我们离开南宋,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谢氏将邀雨揽入怀中,“娘知道,你和你的哥哥都在为来日打拼,如今的乱世,娘既不能保护你们,更不能拖累你们,成为你们的软肋。”

她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我如今能在自己年轻时向往的地方终老,于愿足矣。”

谢氏又伸手为邀雨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坚定道,“孩子,你走吧。娘知道,你定然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去做。娘只要你记得,万事保重,切莫涉险。娘等你事毕之后,再回来看我。到是我们一起去湖上泛舟,你再捉鱼给娘吃……”

邀雨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个不停,她扑在谢氏的颈窝里,“娘,雨儿真的不想离开你……”

谢氏轻轻拍着邀雨的背,“鹰扬隼击,青霄凌厉。我儿羽翼丰满,便是男儿也比不得,你是时候去翱翔九天了……”

翌日一早,众人再次登上马车,与谢氏依依惜别。

谢氏送了一程又一程,最终还是邀雨劝她,她才停下。

谢氏转头望向子墨,言辞恳切,“雨儿就拜托你了。”

子墨郑重地向谢氏作揖施礼,“请夫人放心。”

“娘……”邀雨再次红了眼圈儿。

“去吧,去吧,”谢氏摆手道,“记着,娘等你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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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建康皇宫,嬴风正惊讶地询问一名暗卫,“你确定是檀邀雨他们?”

暗卫答,“确定无疑。檀邀雨或许不好认,可她身边的祝融却是极其明显的。她们一入宋地,就被咱们的人发现了。”

嬴风追问,“可知道他们去往何处?”

暗卫摇头,“他们入国境后就专挑山路走,马车都换了几次,咱们的人起初还能远远跟着,后来就再找不到踪迹了。”

嬴风疑惑,“她回来刘宋做什么?”

按理说,邀雨此时应该是刚同师伯见面。难不成是师伯给了她什么任务,所以她才潜入南宋?

“公子,此事可要报给皇上知道?”暗卫请示道。

嬴风摇头,“暂且不必。”

真计较起来,檀邀雨擅自回刘宋是违抗圣旨的,在嬴风没有扭转刘义隆对邀雨的看法之前,这种冲突还是不起为好。

嬴风此时真想不管不顾地就出宫,去找邀雨解释定亲的事儿,还有他失约的事儿。

可是余光扫到正睡得香甜的皇长子,嬴风只能哀叹,身不由己啊……

收到邀雨消息的不只是嬴风。

檀道济虽然送了谢氏去巴陵出家。可他并没有放松对谢氏的保护。

这么多年,一直有檀道济的亲信留在谢氏周围。这些人发觉邀雨到来后,就立刻去给檀家报信儿。

檀道济听说邀雨去见了谢氏,心里还有些忐忑,不知谢氏会怎么说他。不过他是真的很高兴,邀雨从北魏离开,说明她是真的无意嫁给魏皇。

檀道济下令道,“快让人去巴陵,若是见到女郎,便让她回家。如今的皇上宅心仁厚,定可以赦免她的流放之刑。”

只是等檀道济的人赶到巴陵时,邀雨她们早已经走得不见踪影了。

邀雨虽然没能将母亲接走,不过时隔这么多年,终于见上了母亲一面,也算是满足了。

她们不再耽搁,开始一路向仇池的阴平郡而去。

邀雨在车上坐得无聊。就拿出银针当九节鞭来练。摘个野果,逮只野兔,那都不用手。

邀雨还觉得很奇怪,怎么这次出行,来刺杀她的人这么少呢?竟然连练练手的机会都不给她。

是师傅把他们都清理过了?还是他们终于知道,来了也是送人头?

结果刚进入仇池地界,邀雨就感觉不对劲。阴平郡的外围原本只有些靠采药打猎为生的山户,眼下却时不时就能看到一些服饰迥异的胡人。

邀雨他们不动声色地观察对方,发现对方虽然长相有些狠厉,但同仇池国的人似乎相处还算融洽。

邀雨疑惑,难不成秦忠志接收了哪里来的难民?

一到阴平郡,邀雨他们便放弃马车,直接骑马入行宫。

武都郡的王宫由于维护起来的开支巨大,曾经穷得城墙都修不起的邀雨便直接将王宫空置了。搬到阴平郡内,这个较小的行宫来住。

秦忠志虽然知道邀雨就要回来了,却不知具体哪一日。

所以邀雨推开门,高喊着,“秦狐狸,你家女郎回来啦。”时,秦忠志先是一愣,随即喜出望外地迎了上来。

“女郎,您终于回来了!”

邀雨看到秦忠志时,竟然一时间没有认出来,“秦狐狸,咱们这才一年不见,你怎么就变成秦熊猫了?”

秦忠志揉了揉自己的黑眼圈,又理了理自己随便盘上的发冠,有些尴尬道,“若是早知道您今日回来,某就该先沐浴更衣,再来相见。”

联想到阴平郡外的那些胡人,邀雨皱眉,“怎么?国中出了什么事儿吗?以你之能,还有何事会让你操劳成这样?”

秦忠志苦笑着将邀雨引到他方才正用的案桌前。上面摆满了一整桌子的竹简。

邀雨吓了一跳,她虽然一直偷懒,让梁翁和秦忠志代为处理国政,可这并不代表她是完全的两眼一摸黑。

她走的时候,每天要处理的奏疏可绝对没有这么多,“这是怎么了?竟然如此多的奏疏?”

秦忠志忙解释,“女郎误会了,这并不是奏疏。而是账册。”

“账册?什么账册?”邀雨一脸茫然。

“您在朱家铺子的三分红利,朱家虽然一直有将账目记录下来。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某总要替女郎都看过,才能放心。”

邀雨指着案桌,“这么多全都是?!”

秦忠志点头,“朱家的生意的确做得很大,粮食,木材,茶叶,盐巴,药铺,他们都有涉及。”

邀雨这才恍然,“你没有签票,所以那些负责押送金银的泸水胡人才没有离开仇池。在阴平郡外住着的可是他们?”

秦忠志点头,“看来女郎已经见过他们了。”

邀雨颔首道,“匆匆扫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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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从巨富到赤贫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四十、从巨富到赤贫秦忠志此时从案桌上抄起一本竹简,递给邀雨道,“这是三年红利的总账。”

邀雨随手打开后,又迅速合上,像是生怕那钱跑了一样,她微微惊讶道,“这么多钱?!”

邀雨知道朱家是巨贾,可从来不知道具体的数目,如今亲眼看见,竟突然有种一夜暴富的感觉!

秦忠志又道,“臣没让泸水胡的佣兵团离开,不单纯是要核对账目,而是因为臣觉得,您若要扩张仇池,与其自己招兵买马,还不如雇佣这些佣兵,来得容易些。”

以秦忠志对檀邀雨的了解,檀邀雨一旦从北魏回来,必定会开始着手开疆扩土之事。虽然不确定邀雨到底是想先攻下西秦,还是偷袭夏朝。

不过无论如何,打仗都要钱和人。

秦忠志又递了一份竹简过去,“这是臣与沪水胡人谈过之后,整理出来的所需花费。”

邀雨打开看了眼,手就有些抖,“你确定要这么多银两?”

秦忠志点头,“人常说一方巨贾,富可敌国。可实际上,即便是以朱家的财力,想要支撑起一国兴兵之费,也是有些力不从心。”

邀雨才刚体验了一下做富豪的感觉,转瞬间又跌回赤贫。

檀邀雨都怀疑,这是不是天道发现弄不死她,就故意搞这一出!

转瞬邀雨又觉得,这一定是秦忠志故意的。不然干嘛不先给她看花销,再看朱家的入账。一定是秦忠志的错,虽然邀雨没证据……

邀雨将花费的竹简放在案桌上,颇为遗憾道,“先让泸水胡人都离去吧,即便是要打仗,也至少得再等一年了。我见到了我师父,他让我去北地传道,一年之后,我还得去行者楼,争夺楼主之位。”

秦忠志的狐狸眼难得睁大,“女郎的师承是行者楼?”

邀雨有些讶异,“你听说过?”

秦忠志感叹,“难怪女郎的功力深不可测。臣也只是从祖辈口中听过,当年的行者楼可算是武林门派中不可攀越的高峰。只是行者楼这几十年一直沉寂,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了。”

邀雨没想到秦忠志还听说过这些,就把师傅交待她的事儿,和她要逆天改命的事儿都跟秦忠志说了。

秦忠志听完瞠目结舌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某竟然辅佐的是逆天之人……”秦忠志渐渐觉得热血沸腾起来,“还是来日行者楼的楼主……”,秦忠志看着自己的手,“某要匡扶天下正道,名垂青史……”

邀雨越听越不乐意,“你怎么说得好像没我什么作用似的?”

秦忠志笑道,“怎么会,若没有女郎,哪儿还有臣心愿得偿的一日?臣真该好好谢谢女郎!”

秦忠志说着就向邀雨作揖。秦忠志从没说过,他听过多少冷嘲热讽,甚至秦家人内部都有不少反对他辅佐檀邀雨的声音。

在他们看来,秦忠志以宰辅之才,屈居一个女人之下,实在是匪夷所思。其实即便是秦忠志,也不敢打包票,说檀邀雨来日一定会成为一方霸主。

可如今,不但有行者楼的后盾,檀邀雨更是决定天道走向的关键之人,只这两点,秦忠志便觉得,自己此生无憾了。

“女郎打算何时启程?”秦忠志询问道。

“自然是越快越好,”邀雨坐了下来,“可我总要把仇池的一些事情都解决了,才无后顾之忧。”

“是是是,”秦忠志忙道,“女郎一路奔波,不如先用些饭食,休息一下。”

邀雨直接一挥手,“不用你忙活。墨曜,你跟着门口的宫婢去,顺带熟悉一下宫中。”

墨曜点头应“喏”,转身去安排了。

秦忠志啧啧道,“若说长相,这墨曜和棠溪可真是像,可却又很容易让人辨认出,不是同一个人。”

邀雨懒懒道,“她们两个性子差别大,空有个双生的长相。说到棠溪,何卢那边怎么样了?”

秦忠志忙答,“何卢上个月还让棠溪送了个破甲钩过来,说是新造出来的,试着效果还不错。女郎可要叫他来问话?”

邀雨摇头,“不必了。现在一时也打不起来仗,先让他安心做他的事吧。”

邀雨又问,“盈燕的母亲你可已经找到了?”

秦忠志点头,“人是找到了。但是梁翁此前就已经将人接入了梁府,我们也不好贸然进去抢人。”

邀雨挑眉,“梁翁居然把人接梁府了?不是说有家规,不能纳妓吗?”

秦忠志道,“的确是没有纳。不过梁府的眼线来报,说是梁家对这位夫人还算不错。”

“罢了”邀雨道,“我被盈燕算计了一次,如此我也就不欠她什么了。”

三月三手铸金人,拓跋焘明显每一步都是设计好的。后来邀雨才反应过来,拓跋焘之所以能事事都投自己所好,必定是有人教给他的。这人除了盈燕,不作他想。

“国中其他一切可都好?”

秦忠志颔首,“并无不妥之处。只是梁翁那边……虽然国中不少官职,都已经由选拔上来的年轻官员替代,可有些老臣,并不能轻易动摇。以臣之见,还是该让梁翁重新参与朝事。”

秦忠志并没有劝说邀雨将朝中大权都交给他,而是一心为仇池稳定着想,这让邀雨很高兴。

“梁翁我会去同他聊聊。他是必须要回来参与政事的,但是他的嫡孙和那个妾生子,要赶紧替换掉。我已经写了信给朱坦诚,他过几日就会带个学徒来给你帮忙。让他替代梁亮,出任少府一职。至于那个粱禄,方才我进宫时,见他一个小小的禁军首领,倒是比我还威风。早点打发了他,免得我看着心烦。”

秦忠志笑道,“粱禄好办。此前之所以没有动他,是因为女郎尚未归来,宫中动荡容易引得民众不安。如今女郎回来了,也就不用再束手束脚了。臣这就去安排。”

邀雨抬手拦住秦忠志,“先不急。你同我们一起用了膳再去。”

此时墨曜带人端着漆盘鱼贯而入,为殿中的诸人都上了膳食。

秦忠志一边用膳,一边又将仇池国中这一年的赋税,耕种,通商,兵甲之事简明扼要地说了。

邀雨知道,秦忠志很是用心,仇池在他的管理之下,也是井井有条。

二百四十一、访梁府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四十一、访梁府众人用过膳后,邀雨又问秦忠志,“如今秦家的子弟,有多少已经在仇池国中任职?”

秦忠志摇头,“官位之事,臣不敢善专。秦家子弟如今有十二人在仇池国中效力,但并未授官。”

“可有得用之人?”

秦忠志点头,“臣的内侄做事还算妥帖,女郎若有差遣,臣这就将他唤来。”

邀雨道,“若是你觉得他是可塑之才,便着力培养吧。我去北地传道之后,就会去行者楼。我虽然并不喜欢做什么楼主,可为了更改命格,我也必须全力以赴。”

“若我真的坐上了楼主之位,你便要与我同去行者楼。而仇池,则要放手给你的继任者去管理了。你只有一年的时间,可还够用?”

秦忠志皱眉,“时间的确仓促了些。不过若只是负责执行仙姬的政令,一年之内,也还能培养出几个得力的人选。”

邀雨颔首,“这就够了。有梁翁在表面坐镇,我们的人掌控实权,仇池便不会生乱。”

秦忠志笑道,“以目前百姓对仙姬的信服,想乱也不太容易。您这次在仇池只能逗留几日,可要先办场法会再走?毕竟今年新年时您还在北魏,祭天也只能由梁翁代劳。”

邀雨点头同意,起身道,“我先去梁府,其他的事情你去安排吧。”

秦忠志应“喏,”也跟着起身送邀雨出门。

结果几人刚出殿门,就看见梁亮匆匆忙忙地赶来,手里端着个漆盘,上面盛着不少的竹简。

梁亮见到邀雨便立刻放下漆盘,跪地叩首,欣喜万分地道,“仙姬总算平安归来了!仇池的百姓们也可以安心了。”

邀雨微微颔首,客气道,“这些时日,多亏诸位臣公兢兢业业,替本宫操持国事。你也辛苦了,快起来吧。”

梁亮起身,又将手中的漆盘呈上去,“这是仙姬离开的一年里,臣整理造册的山河地税,还请仙姬过目。”

邀雨皱眉,她刚被两本账册打击过,此时是真的不想再看账目,于是甩锅道,“此事你直接呈禀右相即可。”反正秦忠志已经看了那么多账册了,再多几卷也无妨。她说罢就继续朝前走。

梁亮的目光暗了下去,谦恭地退到一侧,目送邀雨离开。他若是知道邀雨这是要去梁府,怕是死皮赖脸地也会跟上去。

邀雨到达梁府时,很多人还不知道她已经回来了。梁亮若不是今日在宫中当差,也不可能会这么快得到消息。

邀雨让墨曜去敲门,门房的仆从一见到邀雨,慌忙就跪下,冲着邀雨猛磕了几个头,然后转身飞奔进内院报信。

看着梁府的正门很快打开,仆从们恭敬地迎她进门。邀雨心想,果然还是仇池好啊……想想她为了惩治安定王,抱着灵位挨家敲门时,可是没少看别人甩的脸色。

梁翁被人搀扶着,颤巍巍地出来迎接。

还不待扶着梁翁的人反应过来,邀雨就已经自然而然地搀扶住梁翁,随后便往梁翁的房中走去。

她边走边道,“您明明病着,怎么还出来相迎,快回房吧。本宫从北魏带了些上好的药材,专门给您补身子用的。”

邀雨说着就扶着梁翁进了门,房门又很快被墨曜从外面关上。子墨、祝融和墨曜就直接站在门口守着,一副谁来也不让进的架势。

梁府的下人们慌了。谁都知道杨盛带兵压境时,由于梁翁的态度摇摆不定,导致后来国中分立成两派。一派站杨氏,一派挺邀雨。

如今檀邀雨才刚一回来,就带人来梁府,难不成是要算总账?这可如何是好?!

仆从们立刻就去后院报信儿,结果第一个赶来的并不是梁翁的夫人或长子,而是他的小孙女梁菀。

梁菀一来,仆从们立刻恭敬地退避,众人纷纷镇定下来,也不似方才一般手足无措了。显然是将梁菀当做主心骨一样看待。

当年梁翁被贬谪,不得已离开仇池时,他身边就只带着这个小孙女。可见梁菀在梁府的地位。

梁菀一见到子墨,眼睛就亮了起来。她欢快地跑到子墨面前道,“你回来啦?北魏好玩吗?”

子墨垂眼扫了一下梁菀,“你哪位?”

梁菀被子墨问得一噎,她虽说只同子墨有过一面之缘,可自己脑海中如何都抹不去的人,对自己却毫无印象,这的确让梁菀有些受打击。

不过梁菀很快就又露出甜美的笑颜,“我是梁菀,是梁翁的嫡孙女。我们曾经在城门见过一面的。”

子墨皱眉,“果然是一丘之貉。”

梁菀愣住,她完全不明白子墨为何这么说。子墨不是不记得她了吗?那又为何突然用这种词来形容她?

梁菀自然不会知道,子墨方才在殿门口注意到梁亮,是梳洗熏香后才来见邀雨的时候,就已经对梁家人厌恶至极了。

子墨觉得,当初粱禄就是为了谋取国主之位,刻意被安排在禁宫做守将。如今梁亮一个小小的庶子也敢打邀雨的主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梁菀心里很委屈,可她依旧不想错过任何跟子墨接触的机会,于是便又对仆从吩咐道,“你们快去备些茶水点心,让子墨郎君他们边歇息边等。”

梁府的仆从们有些发呆,自家女郎不是该来救梁翁的吗?怎么转眼就招呼起客人了?

可他们谁也不敢说什么,纷纷低下头去安排。

梁翁的房内,邀雨将梁翁扶到圈椅中坐下。她脸色微沉,“您居然真的病了。”

方才邀雨一扶梁翁的胳膊,就探上了他的脉。邀雨虽然不会看病,可脉象是否正常还是探得出来的。

梁翁苦笑,“人老了。七灾八难的,哪个也躲不掉。”

邀雨在梁翁对面坐下,“您这是心病。我去蓬莱宴之前,您身体可还硬朗着呢。”

梁翁叹息,“是啊。本想躲一时,却没想要躲一世啦……”

邀雨扬眉,“怎么?您打算让权了?”

梁翁道,“如今便是老臣不让权,权柄也早已不在老臣手中了。仙姬又何必多此一问?如今老臣不过是尸位素餐,只待仙姬归来,好递交辞呈,告老还乡。”

邀雨沉默,她不知这是梁翁的以退为进,还是真的甘心让位了。

二百四十二、赌一局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四十二、赌一局看着连背脊都弯了下去的梁翁,邀雨突然言辞恳切地问道,“您所纠结的,不过就是仇池的国主换了姓。您有没有想过,一直维护您的并不是杨家的主公,而是这仇池国的百姓?”

邀雨又道,“杨盛压境时,力挺杨氏的官员都被百姓以各种方式针对和诟病,唯独梁府幸免于难。您当真以为只是因为您没有直接表态的缘故?”

“您为了一个已经作古的前主公,却弃真正维护、敬重您的百姓于不顾。即便您现在辞官隐退,就当真能置身事外?当真能问心无愧?”

檀邀雨的一连串发问,让梁翁愣在当场。

梁翁不解地望着檀邀雨。他以为邀雨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儿不对劲儿。

邀雨说得渴了,就给自己倒了杯茶,又替梁翁也倒了一杯,然后幽幽道,“我在北魏,已经成功地手铸金人了。”

梁翁闻言大惊!邀雨这种初入江湖的人不懂,可梁翁却是深知手铸金人意味着什么。

他气得满脸通红,指着邀雨就骂道,“当初你说可以不让仇池国人做亡国奴,被北魏驱使,老朽才同你合作,推举你上位!如今你竟然想用仇池做嫁妆,谋取自己的后位!老朽当真是瞎了眼,竟然还以为,将仇池交给你,便可以放心了!”

邀雨笑着等梁翁骂完,才开口道,“我拒绝了。”

梁翁一噎,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邀雨,“你拒绝了?为什么?”

邀雨理所应当道,“我的子民,怎么能受别人的奴役?不过您方才说的话倒让我有些意外,原来您真的放心将仇池交给我啊?”

“不放心!”梁翁气哼哼道,自己一把年纪,居然被个小丫头戏弄了,“老朽是放心右相之能。有他坐镇,仇池定有三十年太平。”

邀雨开心地笑了,自己选的左膀右臂,能被政敌认可,可见她檀邀雨还是个慧眼独具的伯乐。

“您方才以为我要将仇池献给北魏,居然敢指着鼻子骂我,难道不怕我一时怒起,直接送您上路?”

梁翁哼道,“不过是一条命,老朽活到这把年纪,还有什么舍不下的!你若真将仇池献给北魏,老朽便是粉身碎骨也要与你拼到底!”

“果然,”邀雨道,“您还是原来那位敢为仇池百姓,同大魏虎口夺食的梁翁。”

邀雨站起身,恭敬地朝梁翁作揖道,“那就请您回到朝堂,在那里为仇池的百姓粉身碎骨吧。”

梁翁愣住,“你想老朽回去?为何?”好不容易掌握的局势,为何又拱手让出?

邀雨坦然一笑,“因为没有人比您更了解仇池的朝政和局势,也没有人比您更愿意为国中的百姓谋福祉。我知道,如今您对我并不十分信服。不如我今日同您立下个五年之约。”

邀雨伸出手,“若五年之内,我不能将仇池变成他国不敢小觑的强国,那我便主动让贤!击掌为誓。”

梁翁冷哼,“夜郎自大。北方诸国,哪个不是几代君主的经营,才得以在乱世之中立足,你居然敢夸下海口,用区区五年,就跻身强国之列,当真不知所谓。”

邀雨将手向前伸了伸,“只要您这五年之内,同我一条心。您可敢赌上一赌?”

梁翁看着邀雨伸过来的手,一把年纪的人,心情竟开始雀跃激动。

就如同他刚刚被前仇池公重用时的心绪激荡。原本以为已经丢失的豪情万丈,竟然依旧还在胸中。

凭谁问,老骥伏枥,尚能饭否?

自然是能的。

梁翁伸手同邀雨击掌为誓,“老臣年纪大了。可没有多少个五年。仙姬若是浪费了这五年光景,到时可别指望老臣手下留情!”

邀雨双手托腮而笑,“怕您到时舍不得!”

梁翁看着邀雨如同自己小孙女一样跟自己撒娇,竟然就气不起来了。

邀雨起身,“您好好休息。我先去忙别的事儿了。过几日我会举办一场法会,安定人心。您只能休息到那时,之后就得回朝中执掌朝政了。”

邀雨说着就往外走,人都出门了,又探回脑袋俏皮道,“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说。我只在国中逗留十日,之后就要离开,到时一切就摆脱两位丞相喽!”

“又走!?”梁翁讶异。他刚想细问,邀雨已经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听到身后梁翁的吼声,“你回来,给老朽说清楚再走!”

邀雨笑道,“中气十足。嗯,看来梁翁的病被我气好了!我可真是妙手回春啊!”

秦忠志见邀雨满面春风地回来,就知道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女郎可收服了左相了?”

檀邀雨轻松道,“让他休息到法会之时,之后就要回来干活了。”

秦忠志又问,“那粱禄和梁亮那边……”

不待檀邀雨发话,子墨便道,“若是梁翁今日之后还不知收敛,那也没必要再同他联手。”

秦忠志笑着点头,“的确。梁翁并不是那么糊涂的人。”他说着又将一卷竹简递给邀雨,“这是之前汉阳郡传来的消息,仙姬看此事是否要交由梁翁去办?”

邀雨打开竹简,扫了一眼皱眉道,“这姚鸿涛居然私自圈地?怎么,何卢去北魏后,汉阳郡守的职位就一直空着?”

秦忠志点头,“本想暂且空着,等女郎回来再行定夺。没想到姚洪涛会趁着自己一人独大的时机圈地。”

邀雨摇头叹息,“他的官职,是他父亲用命换来的,他居然还不知珍惜。”

她又瞪了一眼秦忠志,这只狐狸显然是故意的。现在才将这事儿呈报给她,不但把得罪姚正老将军的事儿甩出去了,还能顺便试探一下梁翁。

邀雨想了想道,“透露给梁翁吧,记住不要让他发现是我们透露的消息。如今国中是用人之际,姚鸿涛作为姚正唯一的嫡孙。这个人才不能流失掉。”

邀雨松了松肩膀道,“法会的事情,你尽快去安排。无须太过繁复。今日太晚了。明早我就会去城中,为百姓赐福,也好让仇池的人都知道,我已经回来了。”

秦忠志笑道,“如此甚好。”

二百四十三、儿女都是父母的债

次日一早,邀雨就如自己所说,走到大街上,为见到的仇池人赐福。

原本她去梁翁府邸,就已经传出了些消息,如今则是直接向百姓们证实,仇池仙姬回来了!

整个阴平郡的人都聚集了过来。对邀雨叩拜,还有不少人,甚至奉上自家的物产。

邀雨熟练地轻抚周围人的头顶。微笑着道,“本宫已归,过几日便会举办法会,带大家祈福祭天。”

众人正围着邀雨欢庆呢,就听见城门口那里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一队人马分开围观的人,缓缓向邀雨这边行来。

为首的游侠儿看见邀雨,就打马回身,同第一辆马车中的人说了几句。

然后邀雨就见到一张又胖又圆的脸自马车车窗里硬挤了出来。

见到邀雨时,那人原本被肉挤在一起的眼睛瞬间闪过了精光。

竟然是朱坦诚亲自跑来仇池了。

朱坦诚被人扶着,下了马车,圆滚滚的身体都不用硬挤,肚子就先把挡在前面的人给拨开了。

朱坦诚来到邀雨面前,左手指尖碰右手指尖,费力地作揖后笑道,“小人特意来贺女郎及笄。”

檀邀雨想到那本红利账册,就觉得朱坦诚怎么看怎么喜庆。她开心地道,“朱大怎么亲自来了?路途遥远,你这一路可吃了不少苦吧。本宫瞧着你人都清瘦了一些。”

朱坦诚笑眯眯道,“女郎打趣小人了。路上倒还好。只是这仇池国地势实在有些高,上来时颇费了些力气。”

邀雨道,“远来是客,诸位先随本宫入宫吧。”

子墨和祝融在前面开道,一队人马就浩浩荡荡地随邀雨回宫。

秦忠志乍一看车队时还吓了一跳,他猜测仇池的百姓肯定会为邀雨献上自己家的物产,可从没想过邀雨能收一车队的东西回来啊。

等邀雨跟他解释说是朱坦诚来了,秦忠志立刻笑逐颜开地迎了上去,这位可是仇池名副其实的财神爷!

事实证明,秦忠志如果想拍谁马屁时,肯定能让那人听得舒舒服服,毫无反感。便是朱坦诚这种老江湖也都十分受用。

此时邀雨才注意到,朱坦诚的马车后面,竟然还有一辆做工十分考究的马车。

随着车队在宫中停下,马车里走出来一位圆滚滚的女子。跟朱坦诚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不用猜,这位一定是朱坦诚的独生女了。

朱坦诚刚想为邀雨引荐女儿,就见朱圆圆踩着沉重的步伐直奔邀雨而来,口中还亲热地喊着,“小姑——”

邀雨浑身一激灵,本能地就跳开一丈远,她可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个侄女啊。

“圆圆!”朱坦诚本来堆满了笑的脸突然严肃起来,对着朱圆圆呵斥道,“休得胡言乱语!否则你现在便回家去!”

朱圆圆立刻蔫儿了,老老实实地走到邀雨面前,同样有些吃力地对邀雨施礼道,“奴家朱圆圆,见过仙姬。”

朱坦诚忙上前赔礼,“小女被宠坏了,有失礼数。还望仙姬看在小人的面子上,莫要同她计较。”

邀雨倒没多介意,她只是好奇地问朱圆圆道,“你方才叫本宫什么?”

朱圆圆显然是个憋不住事儿的,立刻来了精神,“我心仪檀家哥哥已久,若我们两家结了亲,你可不就是我小姑了!”

檀邀雨沉下脸。她同朱坦诚是互惠互利,可若是朱坦诚想靠这层关系就塞自己女儿给哥哥们,她倒也不缺这三分红利。

朱坦诚一看邀雨的脸色,就心叫糟糕,叮嘱了女儿这么多遍,结果还是一见面就露馅儿了。

他立刻跪下请罪,“仙姬勿怪。小女是口出狂言。小人绝无攀附檀家的意思。”

邀雨阴沉地问,“那朱大不远千里来我仇池,又究竟所谓何事?”

朱坦诚有些犹豫,当着这么多人,他实在不好开口。

秦忠志眼尖,立刻就看出朱坦诚的为难,便开口解围道,“不如大家先入殿中,再慢慢详谈。”

邀雨也不愿轻易就给朱坦诚没脸,于是转身率先进入殿内。

朱坦诚这才松了口气,跟秦忠志谦让着,并入殿中。

朱坦诚见殿内没有外人了,立刻拉着女儿跪下,诚恳道,“小人不敢欺瞒仙姬。此番小人带女前来,是希望仙姬能收留小女。”

“收留?”邀雨挑眉,“你朱家富可敌国,无论如何都谈不上这个词儿吧?”

朱坦诚苦笑,“仙姬大约知道,小人就这么一个女儿。以后指望着她能继承家业。可您也看到了,她如今就同孩子一样,毫无城府。小人思来想去,就擅自将她带来了,希望您能收她在身边,也让她多跟您学学。”

一听说是让朱圆圆拿自己当楷模,邀雨才脸色微霁。

朱坦诚见邀雨态度有所好转,赶紧趁热打铁,“小人知道,仙姬正缺管帐之人。您此前提过的药铺伙计,小人这次也带来了。但若论起看账,不是小人吹嘘,多少人也比不上圆圆。仙姬若不信,大可一试。”

邀雨闻言,冲殿中设的秦忠志的案桌指了指,对朱圆圆道,“那你就去看看案桌上的账册。”

朱圆圆见自己老爹眼风扫过来,不敢违抗,只好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走到案桌前拿起一卷账目。

朱圆圆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就看完了一卷,她惊奇道,“咦,竟然是我朱家的账目。嗯,做得还成。诶?这里怎么少了一处?”

朱圆圆举着账目又对朱坦诚抱怨道,“爹,我跟您说了多少次了,让账房录账时要分门别类,您看这突然少了一处,再去核对岂非要花更多时间。”

邀雨看着朱坦诚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突然理解了母亲说的,儿女都是父母的债。

她冲秦忠志道,“把梁亮送来的山河地税给她看看。”

秦忠志便从案桌上翻出最新的几卷竹简递给朱圆圆。

朱圆圆也不客气,接过竹简就翻看起来,很快便道,“这卷上有两处账目没有做平,要么是记账之人疏漏了,要么就是钱被私吞了。”

二百四十四、女账房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四十四、女账房邀雨接过那卷被朱圆圆查出错漏的账目,冷笑道,“想来必定是漏记了。秦忠志,你将那两处标出来,然后把所有竹简都送去梁府。请左相亲自盯着梁少府修改。告诉梁少府,本宫给他三日时间,将账目填平。三日后,移交库房钥匙给你。”

秦忠志笑着应“喏”。原本他还要花几日功夫才能看完这些账目,没想到这圆胖胖的女郎竟然片刻功夫就搞定了。

朱坦诚忙道,“仙姬您也看到了,小女的确有管帐之才。而且您让小女管帐还有一点好处,她绝不会见财起意!”

邀雨撇嘴,心道那是自然的啊!你见过谁家账房比东家还有钱的?

朱圆圆可是要继承未来整个朱家的人,哪会瞧得上自己这三分红利。

朱坦诚见邀雨依旧没表态,忙又道,“小人愿再为仙姬加一分红利,全当补贴小女在您这儿吃住的花销。”

邀雨暗中啧舌,一分红利,这朱圆圆是能吃多少啊!?

邀雨想了想开口道,“并非本宫不愿意帮你这个忙,只是师父要我去北地传道。怕是要有一整年都在外苦行,”邀雨看了眼朱圆圆球形的身材,“我怕她吃不了这苦。”

朱坦诚沉默了。朱家商队往来南北。北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最是清楚。

如今西秦和北凉战争不断。大魏刚制服了柔然,如今又对夏朝虎视眈眈。此时去北地,无疑是九死一生。

朱坦诚十分纠结,他看向自己女儿,终究一咬牙狠心道,“她若跟着仙姬去北地,也只会拖累了仙姬。可否先让她留在仇池国中效力,待仙姬从北地归来,再让她跟在仙姬身边做事?”

此事对邀雨是百利无害,可她还是转向朱圆圆,态度从容地问,“你自己可愿意?”

朱圆圆的目光同邀雨对视。她从方才起就感觉到了邀雨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气场。朱圆圆终于懂了,为何爹爹执意要她来向邀雨学习。

“我愿意。”朱圆圆点头道。

朱坦诚这时终于松了口气。他是真怕女儿又执拗起来,错过了这大好的机会。

邀雨突然又问,“你喜欢本宫哪位哥哥?”

“两位檀家哥哥都可!”朱圆圆毫不掩饰道。

邀雨直接黑了脸,“朱女郎口气倒是不小……秦忠志,人就交给你了,简单教她些武艺,让你的子侄带着她练。关键时刻也能自保。”

朱家父女闻言都十分高兴,朱坦诚是高兴邀雨没有因为女儿的话而发火,还让人教她练武。

而朱圆圆高兴的是,有子侄陪练……

七月十五,仇池仙姬檀邀雨在阴平郡开坛举办法会。

整个仇池国的人怕是都聚过来了。十里八乡如同赶集一样,一起坐着牛车来听法会。阴平城里竟然第一次被牛车堵得走不了路。

幸好宫里的内侍们在两位丞相的指挥下很快就出来疏导,否则真不知会不会出事。

这次邀雨可是底气十足,因为她不仅自己硬是背会了一段《渡人经》,更是有云道生坐镇。

想听什么经文,随便点。号称中原小经库!

以前檀邀雨总觉得经文枯燥,翻来覆去地都是那些劝人向善的话。

可这次她不得不服,当云道生深入浅出地将经文为平民百姓讲解后,看到众人脸上露出恍然大悟,或是豁然开朗的表情时,檀邀雨觉得自己这个仙姬失职了……

没办法,才华靠不住,就只能靠脸了。邀雨一整天都在笑着给人摸头顶。

所有受到赐福的人都是满脸感激地朝她致谢,邀雨觉得人生太长,苦多乐少,能让人感到一时的幸福,也算是她的功德吧。

一整天下来,邀雨的脸和手都僵了。

正当法会快要结束之时,人群忽然惊呼,“快看,看仙姬身上的七宝华光!”

此时太阳西偏,晦暗之下,大家却看到檀邀雨身后华光万丈,熠熠生辉。盈盈仙骨飞,如披月霞衣。

这一瞬如此神圣,凡人仿佛多看一会儿,便会晃花眼。

众人目睹如此祥瑞之兆,纷纷下跪山呼,“仙姬垂怜,佑我子民——”

邀雨看着秦忠志在撑起的幕帘后,用巨大的铜镜猛晃自己后背,顿时觉得这只狐狸装神弄鬼地招数真是越来越多了。

邀雨按之前商量好的,闭目盘膝而坐,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光华之中。

周围的百姓也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地盯着檀邀雨。想看看仙姬是否会得到什么天神启示。

原本喧哗异常的阴平城,此时诡异地安静……

大约过了一炷香后,邀雨才缓缓睁开眼道,“天神告诉本宫,真经法典就在北方。本宫要向北苦行,方可求取真意。国中之事,就得再次委托两位丞相了。”

仇池的百姓有些慌乱,仙姬这才刚回来没几日,怎么又要走?

可大家知道,这是天神启示。在平民百姓眼中,天意最大,无论如何也不可违逆。又见梁翁已经重新主事,大家也多少放心了些。

毕竟以前杨盛做仇池公时,仇池其实也是梁翁在一力操持着……

法会过后,邀雨就开始准备北行传道了。由于是苦行传道,马车什么的都是不能坐的。所有要带的东西,都要靠人背着。

墨曜知道这件事儿时,立刻成了霜打的茄子,她打包了几乎所有女郎要用的东西,现在居然什么都不能带……

檀邀雨倒是觉得无所谓,毕竟她除了有点儿贪吃,对别的东西倒真没什么讲究。

只不过云道生说每个人都要带至少五双鞋时,邀雨还是觉得有点儿烦躁……这是真的要靠徒步走遍北地吗?!那就算再给她一年,她也回不来啊!

如今邀雨已经确认,云道生就是师傅和小师叔派来监视她的。连腊肉都不让带!这日子没法过了!

子墨无奈道,“多带些金叶子吧。就算北地以物易物,金叶子也是各国都认的。真要是缺些什么,到时候再添置。”

邀雨点头,吩咐墨曜道,“就按子墨说得办吧。应急的药品多带一些就好。”

二百四十五、爱美之心,舍我其谁?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四十五、爱美之心,舍我其谁?朱圆圆这时正在邀雨的房里看三人整理行装。

自从她在祭坛上见过邀雨华光万丈的“法身”,就突然转了性,每日就跟在邀雨屁股后面转悠。

就算邀雨跟她说那不是真的,朱圆圆依旧毫不在意道,“仙姬那日真是太好看了……我此生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光景……”

此时朱圆圆豪气地将自己的一个腰牌递给邀雨,“仙姬拿着这个,北地所有的铺子均可赊取货物,即便不是朱家的铺子也可以。”

邀雨惊讶地问,“朱家的势力有这么大了?”

朱圆圆摆手,“铺子之间窜换货物实属常事,这牌子是我朱家的凭证,您取了多少,他们自然会去朱家拿到加价的物品。”

邀雨觉得自己这个账房收的实在太值了……

此时云道生来访,问问邀雨具体出发的时辰。

邀雨跟云道生说完话,就发现朱圆圆一直盯着云道生离去的背影不放。

邀雨疑惑,“你不是喜欢本宫的两位哥哥吗?怎么还一直盯着本宫的师弟看?”

朱圆圆忽然感叹,“以前是我坐井观天了……以为自己所见已是人间极致,谁知走出青州郡之后,方知这世间美丽之事,何止一二。”

朱圆圆突然羡慕地望向邀雨,“我好想同你们一起去北地啊……踏遍千山万里路,赏遍人间美景无数……”

邀雨忍不住打趣她,“可我小师弟长相一般啊,该是比不上本宫的哥哥们才对。怎么就让你如此心旌摇曳了?”

朱圆圆道,“你不懂。有些人生来就有吸人目光的天赋。云道长站在祭台上讲法时,我觉得我眼里就容不下别的俗物了。”

“哦?”邀雨好奇,“云道生讲经时最美,那本宫的哥哥们呢?”

朱圆圆一脸神往地答道,“檀大郎行走时最俊逸,二郎打拳时最不羁……”

邀雨笑道,“你还见过本宫二哥打拳?”

“嗯,”朱圆圆沉醉在自己的回忆中,“仙姬的二哥跟我家的仆从抢着卖一块砚台,结果就把我家仆从给打了……他当时那一拳,就似正打中我心上一般……”

邀雨:……

子墨:……

墨曜:……

邀雨忽然哈哈大笑,“依本宫之见,朱大的忧心是多余了,朱家到你的手上时,才是真的要登峰造极了。”

邀雨本来还觉得朱圆圆有点自说自话的好高骛远,眼下却觉得朱圆圆真是个妙人儿,毫不掩饰自己对所有美丽的人和事的喜爱。

真是爱美之心,舍我其谁?

邀雨临行前两日,梁府传来了消息。

梁翁大约是真的打算陪邀雨赌上一场。山河地税上的漏洞,梁家卖了一处庄子才给添上了。

而梁亮则是直接被宗庙除名,从此再不是梁氏子孙。

梁翁又直接做主,罢免了梁禄的禁军领军之职。

他知道自己的嫡孙一心向往豪门氏族,索性就将他送往建康求学。至于以后,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原本梁翁还吩咐自己儿媳,给梁菀说亲的。

当日邀雨到访时,梁菀的做法早就有人告知了梁翁。

以梁翁的精明,又怎么会看不出自己孙女是心仪子墨。

可子墨是梁菀能肖想的吗?檀邀雨为什么拒绝拓跋焘给出的皇后之位?梁翁觉得,这十有八九是因为子墨的缘故。

若是让檀邀雨知道,梁菀在打子墨的主意,怕是得把梁菀给撕碎了!

梁翁想着,早日给梁菀说了亲事,让她嫁了人,这些不切实际的妄想自然就会消散了。

可谁想到,梁菀一听说母亲要给自己议亲,直接就上吊寻死。

后来人虽然救下来了,可也在梁府内闹出了好大动静。梁翁怕事情的真相被传出去,只好说梁菀舍不得祖父母,打算留几年再嫁。

邀雨自然不知道梁菀的事儿。她只听说了梁翁对梁亮和梁禄的安排,便满意地想,如此一来,她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邀雨离开仇池时,百姓们自发出城相送,他们给邀雨带了不少东西,都被邀雨一一婉拒,“此行是苦修,实在不能带这些。大家的心意本宫收下了,定会早日习得真经,回来造福仇池。”

不少老人看见檀邀雨一身朴素的道服,就连鞋子也是最常见的布鞋。再一问,得知邀雨竟然要一路走到北地,都心疼地落下泪来。

邀雨也很无奈啊,她当初说苦行,只不过是嘴上讲讲,谁知道云道生会这么认真地贯彻到底啊……

打又不能打,说……人家有内力加持的经文,那是真的说不过……只能认了……

——分界线——

檀邀雨离开仇池时,身在建康的檀道济才收到消息,得知邀雨已经离开巴陵了。

檀道济原想着这次能将女儿带回建康了,没想到檀邀雨偷偷摸摸地入境,又悄无声息地出境。自己竟是连女儿一面都没见到。

他此时真是心如油烹。原本以为少帝退位,那道莫名其妙的流放诏书也就作废了。

谁曾想,刘义隆上位之后,居然对此事只字不提。

算上晋恭帝,檀道济已经等了四任皇帝,若此事再没有定论,邀雨归家之日只怕遥遥无期。

原本一向隐忍的檀道济,这次决定上奏刘义隆,为自己女儿求情。

结果奏疏呈上去之后好几日,也未见皇上有所答复,反倒是司空徐羡之往将军府递了拜帖。

当初废除少帝,可以说全盘皆是徐羡之主导,傅亮和谢晦相助。而檀道济和王弘,不过是后来才被告知,参与到废帝一事中来。

可奇怪的是,刘义隆上位之后,非但没有褒奖有从龙之功的徐羡之等人,反倒将他们的权利分摊到了自己从荆州带来的心腹身上。

相比之下,同样赞同废掉少帝的檀道济和王弘皆被加官进爵,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早朝之上,经常能听到徐羡之同王华、王昙首等人,由于政见不和有所争执。其实在朝堂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谁都看得出,这是新帝在同徐羡之等老臣争权。

如今就连太后的权柄都被新帝,借由大长公主刘兴弟之手给削弱了。徐羡之等人,怕是迟早要向新帝做出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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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四十六、难以取舍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四十六、难以取舍徐羡之来时,檀道济亲自出门相迎。两人相互作揖,随后谦让着向檀道济的书房而去。

寒暄几句过后,檀道济先问道,“徐大人此番来访,不知是所为何事?”

徐羡之见没有旁人在侧,便从怀中抽出一卷竹简,交给檀道济。

檀道济不明所以地将竹简打开,赫然发现这正是自己上呈给皇上的奏疏。不知怎么竟落到了徐羡之的手中。

檀道济面色渐沉,“徐大人,您这是何意?”

徐羡之面露忧色道,“你莫怪我多此一举。只是最近皇上频频出手,不少老臣都被迫告老还乡。你切不可在此时跳出来,做那出头鸟。”

檀道济道,“那些告老的臣子,都是出于大长公主的奚落,此事与皇上并不想干。”

徐羡之不满道,“你我皆是同一条船上的人。你又何必如此敷衍我。谁人看不出大长公主不过就是皇上的马前卒,皇上哄着她打哪儿,她就去打哪儿。”

檀道济平静道,“当初徐司空劝说我等,为家国而计长远。因此废掉少帝,拥立新君。如今新君已立,且皇上亲政爱民。在下实在不懂,徐大人为何迟迟不肯还政于皇上。”

徐羡之叹息道,“你无须急着与我等划清界限。狡兔死走狗烹。我等的今日,未必就不是檀将军的明日。”

檀道济道,“徐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徐羡之知道,檀道济是真正的纯臣,若不是少帝实在荒诞,即便他女儿被流放,檀道济也不会反。

徐羡之道,“我已经安排谢晦去了荆州出任刺史。若檀将军可以占据广陵,而我与傅亮就在朝廷中枢掌权,我们各自坐拥强兵,方可自保。”

檀道济此时有些恼怒,“所以徐大人擅自截下我的奏疏,是怕皇上会因此怪罪我,扰乱了徐大人的计划?”

徐羡之道,“这也是为了你檀家一门的安危。难不成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女儿,将自己的儿子们都搭进去吗?”

檀道济冷着脸道,“天色不早,徐大人请回吧。至于小女之事,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徐羡之见该说的话已经说完了,剩下的只让檀道济自己去权衡吧。于是便也不再停留,告辞离开。

檀道济送走了徐羡之后,心里五味杂陈。是否要为了女儿将檀家满门压上去?这个问题,他已经问了自己十二年了……

若不是这天平的两端如此难以取舍,他也不会矛盾至今,甚至发妻谢氏执意出家时,连阻拦她的说辞都没有。

只是檀道济不知道,徐羡之之所以要死死绑住檀道济,并不单纯是因为檀道济手中的兵权。

别人或许不清楚,徐羡之却是知道,刘义隆在上位之前,就应该同檀家的那位女郎有所联系。

当年杨盛之子杨玄,死得不明不白,此后仇池突然运送了大量的粮草入荆州,而刘义隆甚至亲自出面,抬举檀邀雨的舅家,一个小小的谢氏旁支。

这一桩桩一件件联系起来,徐羡之可以肯定,要么檀邀雨,甚至整个檀家都早已归附新帝。要么,便是新帝在檀邀雨这件事儿上,还另有图谋。

所以徐羡之肯定,檀邀雨不会死,檀家也不会轻易垮掉。那么拉拢檀道济,就成了维持他们现有权势的重要砝码。

檀道济同徐羡之私下会面之事,很快便被建康城中隐藏的荆卫发现,呈报给了嬴风。

这两位皆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臣,若说他们二人私下见面只是为了喝喝茶,吃吃饭,那是谁都不会信的。

于是嬴风毫不耽搁,立刻将此事告知了刘义隆。

此时刘义隆正在书房中为刘义季讲解《大学》。

若说刘义隆花在自己七弟身上的心思,怕是比皇长子刘劭还多。

非但给他请了最好的老师教导,更时不时便将刘义季叫来考校功课。

只是刘义季不知为何,明明刘义隆花了这许多心思,他的功课却越学越差。甚至连他原本在荆州时的水平都不如了。

刘义隆也常常觉得奇怪,七弟明明十分聪颖,可为何功课越学越差。

两人见嬴风过来,刘义庆率先起身道,“皇兄怕是有事要同嬴大哥商议,臣弟先行告退了。”

刘义隆也没拦着,点点头让他下去了。

看着七弟离开的背影,刘义隆有些遗憾道,“他从文一途怕是有些艰难。实在不行,你便带着他从武吧。好歹让他有点儿事做。”

嬴风点头却没有答话。

当初他将刘义季从荆州“偷”出来时,就曾经探听过这小子的口风。嬴风知道,刘义季并不是学不会这些东西,而是在自抑。

刘义隆如今的皇位,坐得并不稳当。徐羡之可以废少帝,就同样有办法也废了刘义隆。

可徐羡之再大胆,他如今也没有自立为帝的根基。

所以他若是想废刘义隆,就必须再从高祖刘裕的儿子中挑选出一位继承皇位。

刘义季不希望自己被选上,于是便用这种昏法子,逃避一时。

这事儿说是国事,其实更算是家事,所以嬴风不愿多言。任凭刘义隆安排七皇子的事儿。

嬴风将徐羡之和檀道济私下见面的详细情况禀告给刘义隆,刘义隆当时就变了脸色。他比任何人都担心徐羡之故技重施,将他从皇位上拉下来。

“加派人手盯着四位顾命大臣的府邸。有任何情况都要及时来报。徐羡之这帮人,怕是留不得了……”

分界线

檀邀雨等人出了仇池,便沿着官路向北,前往西秦。

之所以先去西秦,是因为,近啊……邀雨连流放时都还有囚车坐坐,如今竟沦落到只能靠腿儿了。

尽管西秦几年前将国都迁到罕,但西秦与仇池接壤,即便是走,以这一行武功高手的脚程,也不过是三五日便到了。

邀雨心想,反正事情已经都这样了,与其抱怨,不如苦中作乐。

邀雨一会儿闹腾闹腾祝融,一会儿逗逗子墨。

正玩得不亦乐乎,边听云道生劝说她道,“方才出时,百姓送你的东西,你该都收下。”

分界线

罕:今甘肃临夏市东北

广陵郡:今江苏省境内长江、淮河之间

二百四十七、舌灿莲花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四十七、舌灿莲花邀雨撇嘴道,“你一共就只让每人背一个包袱出门,他们送来那么多东西,我怎么带得走?”

云道疑惑生道,“你可以在出城之后,分送给城外贫苦的人家。”

邀雨不解,“收下然后在送人?这么做岂不是多此一举。既然他们的心意我已经领了,为何还一定要收下东西?”

云道生笑着解释,“师父曾说,其实为宗教牺牲越大的百姓,反而越信教。因为一旦他们不再信教,之前的牺牲就白费了。捐了一头牛的教徒往往会比捐了一只鸡的教徒更加虔诚。同理而论,被你收下物产的子民,也会比你没收收下物产的百姓,更加信奉你。”

“换而言之,此次我们去北地传道,让教众们更加信奉道宗的办法,除了宣讲道义,便是接受他们的供奉。”

邀雨惊讶地看着云道生。她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如今云道生指出来,她又觉得所言甚是。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今日方有体会。多谢师弟教我。”

云道生笑着摇头,“师姐客气了。我不过是在尽我的职责,帮您完成此次传道。”

一行人往前走,邀雨也不排斥同云道生谈经了。毕竟云道生并不是嗦,而是真正的言之有物。

有时云道生提出一个问题,便能让邀雨冥思苦想好久。如此下来两日,邀雨非但没觉得苦累,反而觉得时间怎么过得如此之快呢?

等到出发的第三日,他们在途中遇到了一支从夏朝来的商队,是去西秦贩卖货物的。

商队的领队见到几人皆是道士打扮,就猜测他们是来布道的。

领队的范把头虽然是信佛之人,可想着结个善缘,又与邀雨他们同路,便主动邀请他们上车,跟着商队一起走。

邀雨刚要开口谢绝,云道生便已抢先谢道,“如此就有劳范公了。”

范把头忙摆手,“诶,不敢当不敢当。怎敢被道长以‘公’字相称。您唤我声范把头就可以了。”

云道生从善如流,笑着道,“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邀雨看着云道生熟练地爬上一辆马车坐下,满是不解地走过去问,“你不是说要苦行吗?怎么又上人家马车?”。

云道生笑道,“师姐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第一日的话,接受别人的捐献和资助,才能让他们更信服你。”

檀邀雨一噎,又问,“那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在出发前就把这套说辞讲出来?朱家的商队遍布天下,我们搭哪支通行都可以啊,何苦自己走了三天?”

云道生摇头,“朱家与师姐荣辱与共,满门都押在师姐身上。他们已经将一个人最珍贵的性命都供奉给师姐了。你已经不需要他们献出更多,来促使他们更加信服你了。”

邀雨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舌灿莲花?正着说他有理,反着说他还有理!这事儿怎么破?!

邀雨气鼓鼓地另外找了辆马车爬上去,她现在已经开始为来日要跟云道生‘辩难’的和尚们默哀了。

云道生绝对能说得这些和尚三观崩坏!无量天尊,罪过罪过……

邀雨他们坐着马车,刚跟着商队舒舒服服地走了一日。云道生便突然找上范把头,劝他就近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歇息一日再走。

范把头很奇怪,他仰头看看天,明明挺好的啊。为何突然要避雨?

范把头客气道,“你们这些道士不常出门,弄错也很正常。我们这一队人,走这条路多少年了。咱们再行半日就能进入罕地界了,在那之前,肯定不会下雨的。”

云道生继续劝道,“虽说只有半日路程,可这前面都是山路,若是赶上下雨,你们怕是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找不到。况且范把头的货物都用油布包着,想来也是怕淋湿的。”

范把头笑道,“小道长多虑了。咱们这常年跑货的,天气还是能看得准。你就放心吧!”

此时邀雨走上前来,抱拳对范把头道,“多谢范把头带了我们一段路,我们打算在此停下。方才路过山脚时,就看到旁边有个村落,我们打算歇息一日再走。”

师门的卜算连命格都能算出来,掐个天气还不是一掐一个准儿?她可不想冒着大雨赶路,她统共就背了两套道袍出来,都淋湿了可就没的衣服穿了。

范把头见檀邀雨和云道生都那么坚决,心里也有些犯嘀咕。可罕不过就只剩半日路程了,到了那儿,他就算交差了。于是范把头便同邀雨他们告别,打算继续赶路。

云道生不忍心,再次叮嘱道,“中途若遇大雨,切记莫要强行赶路,速速回返山下的村子。否则性命堪忧。”

云道生交代完,便打算同邀雨他们离开,此时却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道,“道长请稍等,我同你们一起走。”

众人寻声去看,只见一个**岁和胡人小孩儿正从车上跳下来,跑到邀雨他们这边。

邀雨皱眉问,“你是谁?”

范把头解释道,“这小孩儿比你们早两日进入我们商队。是去西秦投靠亲戚的。小子,你可想好了,他们都是大人,等休息一日,再走上一日去罕也没问题。你个小胳膊小腿儿的,走一日山路怕是脚都要破喽。”

小孩儿似模似样地拱手道谢,“多谢范把头提醒,只是我觉得这位道长言之凿凿,反正我也不差一日,就留下来等等看。”

云道生含笑,“那好。你就先同我们走吧。”

他说完,便牵起小孩儿的手,往山脚的村落走去。

范把头送走了邀雨一行,就又继续赶路。结果才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就忽然变了天,不过须臾便暴雨如注,淋得人睁不开眼睛。

范把头立刻去检查货物上的油布,见都绑得很结实,一时下雨也不怕,这才放下心。他刚想下令冒雨前行,脑子里就突然蹦出云道生的叮嘱。

范把头有些挣扎,他们若返回山脚村落避雨,要走一个时辰。可同样一个时辰,冒雨再往前,也就能到罕城了。

若不是云道生说有“性命之忧”,范把头怕是停都不会停。可此时他却站在那儿思索了片刻。

二百四十八、信徒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四十八、信徒一个帮着押货的游侠儿上前问道,“把头,怎么说。可要继续前行”

还未等范把头回答,就听见前面山路上“轰隆”一声巨响,竟然是山体滑坡了下来,山石泥土连带着怀抱粗的大树都被裹挟着冲下山。

范把头当场便吓得变了脸色,方才他若不是驻足思索片刻,这一队人马就要丧命于此了

他不敢再耽搁,立刻下令,“调头快调头回山脚下的村子避雨快”

方才的塌方不止范把头一个人看到了,此时大家都惊魂未定,听到范把头下令调头,就立刻拉着马车往山下跑,不敢再停留片刻。

而檀邀雨这边,同商队分开后,便往山脚下的村庄走。

邀雨看云道生牵着小男孩儿走在前面,不满地嘀咕,“小孩子最麻烦了为了不被北魏的人发现行踪,这次我连祝融都没带着,结果现在倒好,拉了个更惹眼的进来。话说回来,也不知祝融现在怎样了”

梁禄被梁翁做主送去建康求学。他原本的禁军首领之职就理所当然地落到了祝融的头上。

由于邀雨离开这一年,秦忠志将会十分繁忙,邀雨就决定将祝融留下帮他。

子墨安慰邀雨道,“放心吧,我看朱圆圆经常去逗祝融玩,想必他不会太孤单。”

邀雨点头,“说来也奇怪,朱圆圆不是最喜欢漂亮的东西吗怎么又对祝融那么感兴趣”

墨曜忍不住插嘴,“还不是祝融好欺负。女郎身边的人,哪个不是身怀武功也就祝融肯让着她。”

旁人看祝融面目狰狞,其实邀雨身边的人都知道,他最是心软、温和不过。否则当初仇池人几次请人去瘴气林捕杀他,若他是暴虐的性子,早就不知杀了多少人了。

邀雨心中有些愧疚,“这次一定多搜集些有毒的草药回去给祝融,好好补偿补偿他。”

走在前面的云道生此时回过头道,“这事儿不难,你看前面的村落,家家门口都有晾晒草药,怕是专门以此为生。咱们去问问,说不定就能买到些不错的。”

邀雨白了云道生一眼,低头去问他牵着的男孩儿,“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盖吴。”孩子简直惜字如金。

邀雨觉得自己大约是八字与小孩儿不和,怎么她遇到的孩子,一个比一个倨傲

云道生笑着对盖吴道,“盖这个姓可不多见。你是胡人”

盖吴不说话了。

云道生又问,“你有家人在西秦”

盖吴依旧不说话。

云道生却不介意,“你同我们遇上,也是有缘。之后结伴同行,你若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邀雨可不信什么缘分,一整个商队的人都不相信云道生的话,偏偏这个小孩儿莫名其妙地跟了过来,其中要是没别的原因才怪。

邀雨给墨曜打了个眼色,墨曜立刻心领神会。

待邀雨等人走进村子,发现这里的人的确是靠打猎和采药为生的。他们一来,就被请到了里正家中。

云道生说他们是从南边来北地传道的。一路走得实在累了,所以想在村中休息一日。明天再翻山去枹罕城。

里正一听,便安排他们住在自己家中,还让自家儿媳给他们做些吃食。

云道生谢过里正后,又拿出一小竹筒盐巴交给里正,当做借住的酬谢。

盐巴在这种山村里是很金贵的东西,里正原本不想收,可云道生道,“还请老丈再煮些驱寒的姜汤,一会儿会有用处。”

里正不解,不过既然云道生要,而且又给了盐巴,里正便开口又让儿媳煮了一锅姜汤。

邀雨悄声问云道生,“他们很需要盐巴”

云道生点头,同样小声地回道,“西秦、北凉等国都地处内陆,又没有盐井。所以盐巴的价格很昂贵。”

他陪着寇谦之在中原传道多年,对各地的情况都有些了解。

邀雨惋惜道,“早知道我就多背些盐了,带什么金叶子啊。诶我记得郡县志上写过,仇池好像是有盐井的。难不成那些盐都能卖钱”

邀雨说到底,真没跟柴米油盐打过几日交道。盐价高低,她也并不清楚。

无论是在建康还是后来在仇池,盐都不算稀罕物,所以她一直没意识到,仇池的盐井其实就像是个金矿。

云道生道,“原来仇池有自己的盐井我此前还以为是因为通商便利的缘故,才使得仇池的盐价不高。怎么从未听说有商队去仇池购盐呢”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这也不奇怪。仇池一直偏安一隅,若是让他国知道,仇池境内还有盐井,怕只会引来更多的争夺。”

邀雨觉得云道生说得没错。不过仇池盐井不敢外露那是在以前。如今仇池既然是檀邀雨当家做主了,自然是不能放过这么赚钱的买卖。

要知道,招兵买马耗费甚巨,邀雨是真的穷啊

“墨曜,等我们到了枹罕城,你就立刻传信回去仇池,将盐井的事儿告知朱圆圆,让她去操办。”邀雨真是有点儿迫不及待了

有了盐井,又有朱圆圆帮忙,自己就要点盐成金了

他们正聊着,就见外面的天说变就变,不一会儿就乌云压顶,紧接着瓢泼般的大雨倾斜而下

雨势来得又急又猛,像是雨帘罩住整个世界,透过窗子,五步之外皆不可见。

里长感叹道,“怎么突然下这么大的雨唉你们运气不错,提前进村休息,若是上了山,可就没地方避啦。”

一行人都没吭声。他们就是提前来躲雨的啊

云道生能算到暴雨,邀雨他们一点儿都不惊讶。只是盖吴看向云道生的眼神明显变了

没一会儿,里长家的媳妇就为他们端上了饭食。几个人才刚用完饭,范把头就带着商队冲进村来。

这群人被滑坡惊到了,下山时脚程加快,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他们不过用了大半个时辰就跑了回来。

村民们起初还吓了一跳,以为是来了山匪呢后来问清是路过的商队,便赶紧将人分散到各家先避雨。范把头则被领到里长家中。

范把头进门一见到云道生,便立刻下跪磕头,“多谢道长救我等一命此前多有冒犯之处,还望道长不要见怪。”

二百四十九、枹罕城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四十九、枹罕城范把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打开之后,露出里面一颗拇指节大小的珍珠。

他将珍珠连带盒子奉给云道生,“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请道长收下。”

云道生摆手,“救人危难,是天师道的教义。这本就是贫道应该做的,我不能因此收受你的馈赠。”

邀雨此时已经不想再问云道生,为啥又不收礼了。反正云道生肯定又会找出新的理由。

范把头感慨道,“枉我给佛祖烧了这么多年的香,到头来却是道长救我一命。”

云道生笑着道,“佛道两教,皆为劝人向善。虽信奉不同,却是殊途同归。范把头无需太过介怀,须知善因结善果,您收留我们与商队同行,便注定我会助你化险为夷。”

范把头郑重地又对云道生叩了三次头,“我范孔今日愿皈依道宗,供养老君,四时香火,绝不中断。”

云道生含笑抚上范孔的头顶,口唱法号,“仙道贵生,无量度人。请老君保佑我教弟子,四时无灾,八节有庆。”

范孔闻言再次叩首,算是正式成了天师道的信徒。

村民们此时已经从商队之人的叙述中,得知云道生是如何神机妙算,救了他们一命的。

待云道生让里正将煮好的姜汤分给商队诸人时,大家对云道生的神通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里长钦佩道,“之前就觉得道长仙风道骨,竟原来是得道之人。还请道长也为我等祈福,我等也愿意从此信奉道君。”

看着一屋子人对着云道生又叩又拜,争先恐后地要加入天师道。檀邀雨惊叹……云道生真是天生传道的好料子啊。

她小声对子墨道,“我怎么觉得,这北行传道,没有我,他也能做得很好啊。”

子墨难得也打趣邀雨道,“你怕是师傅派来,给人家做护卫的。”

邀雨撇嘴,“我以后绝对不去招惹小师叔,别看他一直面露笑容,和颜悦色的,徒弟都能教得这么厉害,他本人指不定有多深的底呢。搞不好就是头笑面虎!”

子墨憋着笑,伸手点了一下邀雨的头,“师弟不过就是抢了你的风头,你就背地里这么说小师叔。当心小师叔日后真的来找你麻烦。”

邀雨不在乎道,“等我做了行者楼的楼主,师父都得听我的,更别说小师叔了。”

子墨却有些怅然若失,“我倒希望能一直像现在这样,有人顶在前面……”

邀雨沉默,她知道子墨只想太平度日,只可惜,天道不许……

邀雨听着云道生一边讲道,一边同村民询问枹罕城的情况。

这才知道此地盛产药材,山上长了许多党参、当归、柴胡、大黄。品质极好。偶尔甚至还能找到冬虫夏草。

村中的人靠山吃山,采了药材晾晒好,送去枹罕城,便会有他国的商队来换。

范孔一听眼睛就亮了。他们这次就是带了夏朝的物产来换药材的。之前都是跑去枹罕城,跟那里的商户兑换,如今竟让他们误打误撞地找到了这采药村。

即便是给村民所换取的物资再加一成,依旧是比枹罕城中的商铺便宜很多。此番真是托了云道生的福了。

村民们一听范孔要直接同他们换购药材,也高兴的不得了!好几家都拿出采药时顺道捕到的雪鸡,林麝,还有山上溪水里捉的鲵鱼招待商队的人。

众人有说有笑,仿佛外面昏暗的雨天也无法影响他们此刻的愉悦。

等到第二日,天气放晴。商队的人收了药材,打算进枹罕城换点其他的东西,再返回大夏。

一队人早早就辞别村民上路。中途又花费了些时间清理昨日滑坡时堵在路上的泥土和石块。结果一直到了午后才进入枹罕城。

一进城,邀雨就被里面的热闹给吓了一跳。只见城中到处张灯结彩,百姓们也都喜气洋洋地穿红戴绿。

邀雨疑惑,西秦不是正在同北凉打仗吗?怎么这枹罕城里一点儿紧迫感都没有?

“难不成有什么喜事儿?”

范孔一拍脑袋,“看我这记性。居然把这么大的事儿给忘了。咱们啊,这是赶上西秦的坐夏节了!”

邀雨一脸茫然地看着云道生,云道生便为她解释道,“坐夏节是佛教为期三月的斋戒。在此期间,普通沙弥要向寺院中的高僧忏悔自己的过失。然后白日在寺院中为信众诵经,夜晚则举行巡烛的仪式。”

范孔笑道,“没想到云道长对佛教之事也如此熟悉。您说的没错,这三个月啊,枹罕城都会十分热闹。百姓们会将各式各样的供奉送给僧侣,有些人甚至会出家三个月,同僧侣们一同吃斋守戒。”

他又指了指枹罕城的东面,“不过今年众人应该不是在寺院中‘坐夏’。而是去西秦王乞伏炽磐刚命人开凿好的炳灵寺石窟。这热闹可不是年年都有的!”

邀雨闻言看又向云道生,“我们要去那里?”

云道生点头,“没错。炳灵寺正好位于西秦三个城池苑川、金城、枹罕之间,距离金城和枹罕都只有几十里,整个寺院都由乞伏氏族和西秦官员供养。”

邀雨皱眉,西秦王下旨建石窟,而佛寺又有整个西秦朝廷和皇族做靠山。这种情况下,想要在人家的节庆上宣扬道教,这不是故意上门打脸吗?

就算那些和尚不计较,西秦朝廷能放过他们?邀雨现在深觉子墨说得对,自己绝对是被派来给云道生当护卫的!

要不然以云道生的功夫,怕是没出西秦就被人给撕了。

范孔遗憾道,“我们要先去临姚再返回统万城,与炳灵寺并不在同一个方向,怕是不能再与道长同行了。他日若道长来到大夏,一定到统万城中找我。您随便向哪家药铺医馆打听范孔,就能找到我。”

云道生笑着答应,来日若有机会,一定会去拜访范孔。双方这才就此告别。

檀邀雨他们继续向东走,结果没走两步就发现后面跟了个小尾巴。

云道生温和地问,“盖吴,你不是要去枹罕城的亲戚家吗?为何还跟着我们?”

盖吴冷着脸答,“我亲戚信佛,一定是往炳灵寺去了。我要去那儿找他。”

云道生点头,“如此,便与我们同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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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坐夏节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五十、坐夏节邀雨看着明明是求人,却连个笑脸都没有的盖吴嘟囔,“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

墨曜靠近邀雨小声道,“女郎,那孩子衣服下面藏着把弯刀。”

邀雨扫了眼盖吴的后背,那里隐约可见个轮廓。

这么小的孩子,独自上路,本身就很奇怪。

而看盖吴的穿着,也不像富贵人家的孩子。铁制武器价格昂贵,他一个小孩子,从哪儿来的弯刀?

炳灵寺的盛景,让邀雨意识到自己真是低估了佛教在北方诸国中的地位。

檀邀雨也是祭过天,开过法会的人了。可跟炳灵寺外一眼望不到边的人头比起来,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拦住云道生问道,“你不会真打算过去吧?这里至少有三、四万人,他们若是将你围起来,即便是我用罡气护体也未必能保住你。”

况且这些都是平民百姓,邀雨不能妄造杀孽,否则命格有亏。即便是没这约束,她也不能对老百姓大开杀戒啊。

云道生却并不担心,“师姐过虑了。我一定能在‘辩难’中胜出。只要我赢了,他们便会想方设法,让阶层更高的僧侣来同我辩,以此证明佛教高于道教。辩赢我之前,他们绝不会伤害我。”

那辩赢你之后呢?输赢之事谁又能说得准?

邀雨思虑片刻,觉得还是不能毫无准备就闯进去。她看了眼盖吴,皱眉地想,就不应该带着这小孩,实在是个累赘。

可嫌弃归嫌弃,到底不能不管他。

“墨曜,”邀雨吩咐道,“你带着这小孩在外面等着,若是里面乱了,你们自己先找地方藏身,不要露面。等我们脱身后,再去找你们汇合。真要是我们脱不了身,你就去找朱家。让我师父想办法吧。”

墨曜有点儿沮丧。她明明是被培养出来,专门保护主子的女婢,结果如今竟还要被女郎照顾。墨曜暗暗下定决心,今日开始,她要更加勤练武艺。

只是邀雨和云道生还是有些想当然了。凭他们三个,不用武功,想进炳灵寺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别说这一层一层的人潮他们挤不过去,就连前面摆着的祭品都有密密麻麻的两丈宽。

子墨试着客气地请前面的人让路,几次都无果后,转身无奈道,“只能用轻功踩着人头飞过去了。”

邀雨突然灵机一动,“师弟,你来念经!把他们都念得头疼倒地,咱们就能过去了!”

云道生为难地摇头,“师姐,这恐怕不行。”

邀雨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云道生按在地上,“你就别优柔寡断了。只不过是有些头疼,又不要他们性命,比我出手不是要好太多了。你若不肯念,咱们就算是等到三个月后也进不去这炳灵寺。”

云道生苦着脸道,“不是啊,师姐……”

“快念!”邀雨觉得云道生心慈手软也该有个限度,否则如何成大事!

云道生没办法,只好坐下开始念经。

邀雨用手把耳朵捂紧,却依旧能感觉到云道生的内力在她体内产生一阵阵的波涛。她再去看子墨,发现子墨竟然直接闭目入定,关闭视听二觉。

这主意好啊!早知道她也这么干了。

邀雨硬顶着云道生的内力,看他念了半天的经。可周围的百姓,只是好奇地将他们围住,丝毫没有头疼或是痛苦难当的迹象。

邀雨觉得不对劲儿,伸手拉了下云道生,将他止住。

“怎么回事儿?他们怎么没反应?”

云道生苦笑,“那个,师姐,我这念经的招数,只对有内力的人有效。内力越高,效果越明显。这些老百姓……他们怕是内力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檀邀雨咬牙切齿地道,“这么重要的事儿,你不知道要早点儿说吗?!”

云道生很委屈,“我方才是想说来着啊……”

檀邀雨根本不听他辩解,这人估计生辰都是“有”年“道”月“理”日。

她气道,“小师叔传这功法给你,该不会是专门来克我的吧?”

除了一个还没谋面的,师门中跟邀雨同辈的,就属她的内力最深。谁知道小师叔是不是故意弄这么个邪门的功夫,帮着云道生克制她,然后争夺楼主之位的。

云道生忙解释,“这真的跟我师父没关系,的确是我自己无意间悟到的。”

邀雨眯起眼睛,故作凶狠道,“那就只能说是咱俩八字不合喽!”

这两人正在斗嘴,子墨却开口道,“情况不大对。”

邀雨和云道生这才注意四周。

西秦的百姓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脸上皆是愤怒之色。

“这几个人是道士吧?”

“一看这衣服就是道士!”

“道士怎么会来这里?”

“难不成是来破坏坐夏节的?”

“那个道士刚才坐着念了什么?该不会是什么咒语吧?”

“要我说,就把他们捉起来!国主说过,西秦境内是不允许传道的!”

“对,就该抓起来!交给方丈大师。”

众人叽叽喳喳地议论不停,其中有几个胆子大,长得孔武有力的,已经开始挽袖子,打算上前来捉人了。

就在此时,一声浑厚高昂的号角声响彻云霄,惊得周围的飞鸟齐齐升空,绕着炳灵寺一圈圈地飞,不敢落地。

号角声之后,便是一声接一声的呼喝。

“聖烛到,退避——!”

“聖烛到,退避——!”

本来摩肩接踵的人群忽然向两侧退开。

邀雨愣了一下,聖烛是谁?看西秦的百姓这么恭敬的退避,难不成是皇室的人?

可是西秦国的皇室不是姓乞伏吗?

然后邀雨就见到了让她此生难忘的一幕。一根如同百年巨树般大小的巨大蜡烛,被两百个奴隶合力扛着,缓缓走了过来。

云道生少有地沉下脸道,“西秦国为了坐夏节,每年都要制作一根,能连续燃烧三个月不断的巨型蜡烛,用来为皇室祈福。这才是真正的民脂民膏……”

邀雨是实打实地被这蜡烛震撼到了。跟这蜡烛想比,炳灵寺前面那堆了两丈宽的贡品真是不够看了……

二百五十一、信仰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五十一、信仰邀雨看着巨木蜡烛的眸光变得晦暗不明,“你说得没错。我若是为佛教奉献了如此之多,别人让我改信他教,我也是不会肯的。”

云道生眼角微弯,“师姐悟了。太公早在千年前,就算到了道宗衰败的一日。因为我们遵循道法自然,从不刻意追求信众的多寡。可我们不要民众牺牲,民众自然就觉得,信奉道教不过是可有可无,随时都可以舍弃之事。”

云道生望向远方渐沉的夕阳,“师傅他参透了这一点。所以他才来到北魏,他要让魏皇带头,对天师道献出供奉,以此保住道教在北地的传承。”

邀雨皱眉,她觉得小师叔这么做或许可以保住道教的传承,可那时候传承下来的天师道,还是正统的道教派系吗?

子墨道,“你们俩别在这儿闲聊了。趁西秦人现在被这根大蜡烛吸引,咱们赶紧离开。”

云道生却毅然摇头,“我不能走。我必须完成此次‘辩难’。”

云道生不走,邀雨这个做“护卫”的自然也不能走。她心一横,不管小师叔的做法对与错,眼下总不能看着师弟身陷险境不管。

邀雨眼睛一转,“走。咱们跟着这根大蜡烛后面进去!”

他们仨都是有功夫的人,脚下几个旋步就转到了大蜡烛后面,若无其事地跟着这队人往炳灵寺里面走。

烛对于西秦皇室意义重大。如今西秦王正在边境跟北凉打仗,负责押送烛的便是西秦太子乞伏暮末。

乞伏暮末走在整个队伍的中间,背对着邀雨他们。邀雨也看不清这位太子的长相,只瞧着体格还算健壮。

此时乞伏暮末正不停地用马鞭抽打扛着烛的奴隶,嘴里喝道,“都快点,太阳落山前若是不能把烛抬进炳灵寺的大门,你们全都得死!”

邀雨回头看了眼就只剩下一线的夕阳。尽管炳灵寺就在眼前了,可这巨木般的蜡烛每移动一步都要花好大力气。

这玩意大虽大,可究根结底还是蜡烛,奴隶们大约是怕蜡烛断了,所以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脚下又不敢停顿。尽管这样,他们还要时不时被乞伏暮末抽上一马鞭。

邀雨小声冷哼,“又是个只知道作威作福的废物。”

邀雨还记得当初夏朝来攻打仇池时,赫连勃勃的那个太子赫连和二皇子赫连伦,同样也是只知道窝里斗的酒囊饭袋。

邀雨记得秦忠志同她说过,如今的西秦王乞伏炽磐也算勇略过人。

他年轻时在南凉做过质子,也杀过篡位的叔叔,更是在十年前带兵灭了南凉,因此将西秦的疆域扩大了一倍。

这么个有勇有谋的君王,怎么生出来的儿子就只知道跟奴隶耍狠呢?

邀雨正想着,身后的太阳就已经完全落了下去。四周很快便竖起无数的火把,照得整个炳灵寺内外犹如白昼。

扛着巨木蜡烛的两百名奴隶不约而同地颤栗起来。连带着大蜡烛也抖个不停,看上去随时会滚落在地一般。

“混账!没用的废物!天杀的贱种!给孤杀光他们!”

乞伏暮末一声令下,原本负责押送烛的士兵们立刻抽出佩剑,向奴隶们走过去!

邀雨怕云道生心善沉不住气,伸手一把按在他肩膀上。

子墨见邀雨动了,还以为她要出手,也瞬间按住了邀雨的肩膀。

三人就这样诡异地被自己人按着,眼看着士兵们越走越近。

“慢着!”一个大和尚带着几个小沙弥从炳灵寺里走了出来。

邀雨舒了口气,总算这些和尚没白拿百姓的供奉,关键时刻没有袖手旁观。

谁知那大和尚紧接着又道,“坐夏节的三个月内不可杀生。这是佛陀定下来的规矩。太子若要惩治这些奴隶,也请等到三个月后,再杀不迟。”

云道生见邀雨瞠目结舌的样子道,“你以为这和尚会为奴隶求情?他们自己的庙里都养着奴隶为他们种地,侍奉他们日常生活。他们同豪族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檀邀雨怒了,同为出家人,凭什么和尚过得就比道士富裕这么多!她堂堂仙姬天女,还要粗布麻衣地穿着,那大和尚的袈裟居然都是绸缎做的!

邀雨陡然大喝一声,“本宫要‘辩难’!”

今日非骂死这帮秃驴不可!

周围皆是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向邀雨投来,然后檀邀雨,怂了……

她连半本经书都没背全的人,哪儿来的勇气喊话要“辩难”。

檀邀雨立刻拽了云道生一把,“不对,是他要‘辩难’。”

云道生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向前迈出一步,然后正色道,“没错。贫道请求,同炳灵寺方丈大师‘辩难’。”

火光映在云道生的脸上明灭不定,夜风吹起他的道袍和发冠上的冠带,为他的一举一动都平添了一种莫名的分量,压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似一个孤胆英雄,立于山巅,无惧任何人的围攻和诋毁。邀雨忽然觉得,只要道门还有云道生这样的弟子在,道教便不会没落。

方才从炳灵寺里出来的大和尚轻蔑道,“明日便是我佛教盛会。岂容你个小道士搅局。速速离开,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西秦国内可是不允许宣扬道教的。”

云道生丝毫没有退步的意思,他轻笑道,“大和尚可是怕了?想你也不是小道士我的对手,速去请你们主持方丈出来吧。”

不待大和尚回答,乞伏暮末率先发难道,“哪儿来的贼道士!竟敢来坐夏节捣乱!”他说着就一鞭子朝云道生挥了下去!

只听得一声闷响,乞伏暮末的鞭子就像是抽在一堵无形的墙上,明明离云道生还有三尺远呢,就被弹了回去。

邀雨此时在云道生后面得意道,“云道长可是修得了仙身,就凭你那根凡人的马鞭就想打仙人?自不量力。”

子墨小声责怪邀雨道,“你怎么用罡气,师父说了让你暂时不要用的。”

邀雨立刻撒娇加耍赖地小声道,“只是一下,不会怎样的。不然怎么镇得住这些臭和尚!”

云道生听见两人的话,微微侧头对邀雨低声道,“师姐能将那烛芯弄断吗?”

邀雨眸中有微光闪烁,坏笑道,“小菜一碟。”

二百五十二、我是信徒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五十二、我是信徒巨木蜡烛的烛芯有成年男子的手臂粗细,虽然用转龙鞭一击便可弄断,可鞭身的目标太大了。

邀雨直接控制九根飞针,借着夜色掩护,在烛芯上来回穿梭。没一会儿,粗大的烛芯便无声断裂,掉在地上。

这可吓坏了西秦众人!

聖烛的意义非凡,说它预示着西秦国运都不为过。如今聖烛的烛芯竟然莫名其妙地就断了,这怎么能不让人惊慌!

邀雨幸灾乐祸地道,“你们太子妄图鞭打仙人,这就是对你们西秦的惩罚!你们若是再推三阻四地不去叫方丈出来,就等着上天降下更多惩罚吧!”

若论装神弄鬼,秦忠志排第一,她檀邀雨必须是第二。

大和尚变了脸色,不敢再耽搁,立刻派了个小沙弥进去寺里传信。这边还不忘打探云道生的背景。

“敢问小道长于何处修道?”

“嵩山天师道。家师乃是天师寇谦之。”

云道生的一句话就让大和尚和乞伏暮末同时倒吸了口冷气。

西秦老百姓或许不知道,他们两位却是清楚的。寇谦之于半月前已经被北魏皇拓跋焘封为国师,不仅将天师道的道观越修越大,国中诸事也时常向他讨教。

这小道士若真是寇谦之的徒弟,那可是来头不小。因为他代表的不只是道宗一派,更是影射着魏皇的态度。

原本一直坐在马上耀武扬威的乞伏暮末也不情不愿地下了马,勉强拱手道,“原来是天师道的道长。失敬了。”

邀雨此时捉弄人上了瘾,直接两针扎到乞伏暮末膝盖窝儿,眼见着乞伏暮末“噗通”地跪下,邀雨才开心道,“太子免礼吧。”

乞伏暮末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腿上一麻就跪下了。莫说这小道士只是寇谦之的徒弟,便是寇谦之本人来了,也当不起他堂堂西秦太子的一跪啊!

他气哼哼地起身,只觉得受了奇耻大辱。可他又不敢对云道生发泄,只好一鞭子抽在他身边的一个士兵身上。

去报信的小沙弥腿脚很快,不一会儿就回来通禀道,“主持方丈请道长入内。”

小沙弥又转过身对乞伏暮末道,“方丈说烛无芯,如同佛无眼,不宜再抬入寺内。还请太子殿下将聖烛抬回。巡烛之事,方丈会另行书信国主。”

乞伏暮末黑着脸瞪了云道生一眼,连招呼也不打了,翻身上马,让奴隶们将聖烛再抬回去。

云道生也不介意,跟着小沙弥往前走,可走到大雄宝殿前便不再动了。

他拱手抱拳对大殿内高声道,“贫道此番前来,是同方丈大师进行‘辩难’的。还请大师移步殿外,也好请西秦的百姓们做个见证。”

之前出来的大和尚忙道,“此时太阳都已下山,不如咱们择日再辩。”

云道生故作不解道,“我天师道弟子,追求真意,从不论早晚,难不成你们佛教高僧,只有做早课时才心中有佛?”

大和尚的脸顿时抽了抽,今天晚上本来是要举行巡烛的。如今虽说聖烛没了,可也不能因此就让主持跟个道士“辩难”啊。

大和尚还想再说什么,结果云道生干脆一屁股坐在大殿外,开始打坐念经,一副你不叫人来,我就不走了的架势。

大和尚见状没办法,只好又进去请示方丈。

这次大和尚进去很久。炳灵寺外聚集的西秦人却并没有散去,就在原地等着看热闹。

他们虽然不知道天师道,可方才那嚣张跋扈的太子都下马给这道士施礼,看来此人肯定不简单。

又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大和尚扶着方丈大师从大殿内走出来。

西秦人一见主持大师,纷纷下跪叩头,双手又将自家的供奉高举过头。

邀雨见这方丈满面红光,精神奕奕,再看身后的百姓,还有不少是面黄肌瘦的,顿时就对这方丈好感全无。

方丈同云道生互相见礼,互通名讳。

寒暄几句后,方丈便率先开口道,“小道长应该知道,‘辩难’的目的是为了让弟子和信众更深入的了解佛法。所以寺中有规定,‘辩难’须有双方的信众在场才可以。”

方丈话说的好听,其实之所以有这条规矩,就是因为僧侣之间“辩难”,有时会动手,若是没有信众在旁边,就没人拉架了。

方丈指着下面的西秦人,“这里都是我炳灵寺的信众。敢问道长可有信众在此?”

整个西秦国都禁止道教传播,今日赶来炳灵寺的,自然也都是为了坐夏节而来。除了佛教徒,哪儿可能找到道教的信众?

云道生明知这是方丈故意刁难他,让他自己放弃“辩难”,可他却没办法。

这的确是他疏忽了,忘记了要有信众在场这个条件。

云道生本来信心满满地觉得自己不可能输,如今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

正当云道生为难之时,人群之中传来一声稚嫩的高喊,“我是他的信徒!”

邀雨三人皆向人群中看去,居然是盖吴正拽着墨曜从人群中挤出来。

盖吴还在大喊,“我是他的信徒!昨日这位道长救了我一命,便如同我的再生父母,因此我已经皈依天师道了。”

方丈皱眉,他在里面想了好久,才想到这个让云道生自己知难而退的说辞,结果就被个小孩儿打乱了计划。

邀雨很惊讶,这孩子居然敢在这时候站出来替云道生出头。看来云道生这一路倒是没白照顾他。

子墨皱眉道,“墨曜竟然连个小孩子都看不住。现在跳出来,等会儿若真乱了,咱们要如何救他们?”

邀雨也觉得有点儿为难,虽然盖吴挺身而出是好,可这样就把自己这方的人马完全暴露了。若是出事儿,连个通风报信的人都没有了……

云道生却丝毫不担忧,“我是绝不会输的。”他笑眯眯地冲盖吴点点头,然后转身对方丈道,“如此,我们是否可以开始‘辩难’?”

大和尚此时真是生气,若不是乞伏暮末惹事,聖烛的烛芯怎么会无故断裂。若烛芯未断,就可以用巡烛将事情搪塞过去。

其实炳灵寺的方丈并不是害怕同云道生辩难,而是觉得云道生的背景牵扯太多。方丈本想同西秦王通过信后,再决定如何“辩难”。

谁曾想这小道士这么执拗,非要今晚辩不可!

二百五十三、辩难(妖求月票)

主持方丈见云道生油盐不进,也没了办法。毕竟这么多佛教的信徒在下面看着,总不能被个道士bi)得没了脸面。

若大魏若真的借此发难,也只能推说“辩难”于两国国事无关。

方丈大师点点头,大和尚立刻就让人取来了两个蒲团对放在一处,向着两人道,“方丈请,道长请。”

云道生礼貌地请老方丈先落座,自己才整理好了衣冠,坐到蒲团上。

方丈开口道,“不知小道长想以何部经文起辩?”

云道生笑道,“贫道初到贵地,便遇上如此佛会盛事,实感荣幸。只是贫道有一事不解,当初佛陀设立‘坐夏’,是因为夏季僧侣们四处行走时,会踩坏禾苗,损害百姓所得。可如今我见僧侣们倒是留坐寺中,却依旧要百姓献上供奉,不知此举,是否违背了佛祖的慈悲之心。”

方丈没想到云道生并不以经文进行“辩难”,反倒直接抨击坐夏节。他不满道,“献上供奉,皆是百姓自发自愿。难不成天师道的道观便不接受供奉?我佛慈悲,甚至愿意舍饲虎。道士却只知顺应自然,求仙卜卦,又有何慈悲心可谈?”

云道生面不改色地问道,“大师以为舍饲虎便是慈悲?贫道却觉得此为大谬。其一,虎生来有爪,口中利牙,本就强过其他生灵。如此猛虎,若濒临饿死,便只能是因它自己还不够强。物竞天择,这并没有什么不对。”

云道生目光炯炯,“其二,佛陀舍饲虎,虽救虎一命,可曾想过,被救下的猛虎此后要吃掉多少山鸡、野兔?这些生灵本该存活,却只因佛陀一念之差而丧命。如此罪孽,又何谈慈悲?”

云道生看方丈逐渐沉的脸色,又道,“其三,《大正藏》中有言,饿虎本不愿以佛陀为食,可佛陀却自刺脖颈,引饿虎食其血。方丈可知,凡食过人的虎,便会一直喜食人,妄造杀孽。佛陀故意虎食人,尔等非但不罪之,反而为此著书立传,这是何道理?”

炳灵寺方丈此时的脸已经被气红了,佛陀饲虎,明明是出于慈悲,却被云道生硬是说成了虎犯罪!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方丈立刻开始引经据典地反驳云道生。可云道生却游刃有余地,又将方丈的典论反转回去。

其实云道生就只用了一个“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而“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的博弈法,让方丈大师的一切理论都自相矛盾起来。

檀邀雨看着云道生啧啧赞叹,“他真是八尺的高,七尺半里面装的都是道理啊……”

子墨突然道,“也不知他和何卢对讲起来,哪个会赢?”

檀邀雨惊恐地看着子墨,“你这想法真是让我不寒而栗!”

子墨用拳挡着嘴,强忍住笑,“人都是你自己招来的,你可怪不到别人。”

这一场辩难,一直说到天亮。

期间三次中断,第一次是方丈借口疲乏跑回去翻典籍,第二次是方丈的确体力不支,让那位大和尚代替他。第三次是大和尚才辩了一刻钟就已经词穷,又跑回去向方丈求救。

这时就看出平时习武的好处了。云道生明明风尘仆仆地赶路而来,可一夜下来,他却越辩越精神了!

西秦的百姓开始还听着,到后面全讲经文时,便开始云山雾罩。有些人离开,可大多数人不愿意走,反正也是夏,索席地而睡。

檀邀雨比这些西秦百姓好不到哪儿去。明知道云道生此时没有用内力,邀雨听着经文还是脑袋疼。

最后邀雨索靠着子墨打起盹儿来。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呢,就听见一声喝彩,“赢了!”

邀雨立刻醒了过来,急忙问,“谁赢了?”

盖吴不知道何时挤了过来,此时正兴高采烈地对邀雨道,“自然是云道长赢了!”

邀雨惊讶地问盖吴,“你一直听着没有睡?”

盖吴点头,“道长思辨绝妙,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真是个厉害的小子。”邀雨忍不住夸赞盖吴道。

这结果虽然在邀雨的意料之中,却依旧让她很高兴。她再看四周,留下来的西秦人都还睡着呢,没有人看见,那岂不是白赢了?

邀雨立刻提起内力,高喊道,“云道长赢了!云道长辩难赢了!”

这一声可真是响亮,震得盖吴捂着耳朵,一股跌到了地上。

西秦人被邀雨的喊声吵醒,揉着眼睛起时,正好瞧见云道生恭敬地抱拳道,“承让了。”

众人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赢了?真的赢了?炳灵寺一院的僧侣,居然让一个道士给赢了?

佛教的地位第一次在西秦产生了动摇。

住持方丈面色灰败道,“云道长熟读经书,又博闻强记。老衲佩服。不知道长可愿往祁连山一趟?老衲的师兄是祁连山脚下马蹄寺的主持。老衲愿书信一封,为你引荐。”

云道生所料没错。这些和尚一旦输了,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笑着谢道,“如此便有劳方丈大师,替我引荐了。”

邀雨闻言一愣,祁连山?那不是在北凉?“祁连”是匈奴语“天”的意思,所以南边儿的汉人都称它为“天山”。

“咱们这就离开西秦了?”邀雨小声对云道生嘟囔道。

云道生点头,“西秦佛教虽盛,却依旧不及北凉。这里地位高的僧侣,不少都是从北凉迁徙而来的。”

邀雨好奇道,“西秦和北凉不是在打仗吗?咱们就这么过去?”

云道生笑道,“这两国之所以打仗,主要是为了争夺人口充作奴隶。若是我们自己去,肯定是不行的。但是有炳灵寺方丈的书信在,就不一样了。”

邀雨觉得,云道生一定是故意在坐夏节跑到炳灵寺来找晦气的。为的就是这方丈的引荐信。

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又往云道生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问,“难不成西秦国运不久了?”

云道生笑着没答,等于是默认了邀雨的猜测。

邀雨早就知道师父他们几代的卜算人,冒着天谴,卜算各国的国运。小师叔寇谦之之所以选择北魏作为天师道的根基,也是因为早就算到大魏会一统北方。

眼见云道生对西秦似乎不愿多花时间,就连辩难都多一天都不等的架势,邀雨就才道,这西秦国怕是气数将尽。

联想到那位只会耍狠的太子,西秦会亡国,邀雨也不觉得惊讶了。

二百五十四、道别

云道生获得炳灵寺方丈的书信后,便打算立刻启程前往北凉。狂沙文学网

原以为小尾巴盖吴肯定会跟着云道生不放,没想到他却毫不犹豫地同大家道别。

若是坐夏节时,盖吴没有站出来,邀雨现在肯定是巴不得盖吴走。可他站出来了,还说自己是云道生,也就是天师道的信徒。

盖吴的一句话,就把自己和天师道绑到了一处。无论他现在做什么,说什么,别人都会想这是否跟天师道有什么关系。

云道生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劝说盖吴道,“西秦和北凉的边境还有一处天师道的义舍,你若不愿意同我们去北凉,就暂时留在那里吧。等过一阵子大家不记得你的长相了,你再回西秦投亲”

云道生怕他担心亲人会焦急,又道,“我会叮嘱义舍的祭酒,给你的家人送去消息,让他们知道你平安无事。”

邀雨也道,“你别怪我们多此一举。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考虑。炳灵寺的人或许不会把云道长怎么样,可不代表他们也会放过你。”

炳灵寺的大和尚,可是连西秦太子要处死两百个奴隶都不阻止,他又怎么会怜悯一个道教的小孩儿。

盖吴却坚定道,“你们放心,我会装扮成乞丐,绝不让他们认出来。”

子墨此时冷着脸开口道,“你并不是来西秦寻亲吧?不如你将自己的真实份说出来,我们再来商议该如何做最好。”

子墨说着,手便已经搭在剑柄上。

盖吴看向全戒备的子墨,又看看依旧微笑着的云道生,思虑片刻,才开口道,“我是泸水胡人。仙姬开法会时,我人就在平城中,我见过你们,也知道你们是谁。”

“所以云道生一说会有暴雨,你就信了?”邀雨问道。

“嗯,”盖吴点头,“我在仇池听说了不少仙姬的神通,当时就想反正我也不急在一时,没必要冒险跟着商队走。”

“那你究竟是来西秦做什么?”子墨此时眸中杀气渐浓。一个知道邀雨份的人,又刻意跟随他们,实在让人生疑。

盖吴望向邀雨道,“我们的族人,在仇池逗留了近一个月,就因为仇池的右相说,仙姬有意雇佣我们。结果仙姬一回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雇佣之事又就此作罢。”

盖吴有些生气道,“族人皆有家眷要养活,仇池右相给的那点儿补偿,根本就不够我们回去补贴家用!”

他叹了口气,“大家没办法,只好又在仇池附近找新的雇主。他们成年的,不少跟着商队走了,替商队保镖。我年纪太小,没人愿意雇我。所以我只好来西秦。”

盖吴显然有些不服气,“他们嫌我小,就看不起我。我偏要来西秦,为北凉刺探军,然后将报买给北凉军。”

邀雨讶异,“你来西秦做细作?”

盖吴点头,“沪水胡人虽常年做佣兵,那是因为我们的土地不够肥沃,即种不了地,也放不了牧。可泸水胡一带依旧是北凉的管辖,我们也是奉北凉王沮渠蒙逊为主的。若是我能为北凉刺探到西秦的报,大王一定会重重嘉奖我!”

邀雨笑道,“你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就凭你装成乞丐,能刺探到什么有用的报?”

云道生思索片刻道,“人各有志。你若执意如此,我们也不好横加阻拦。只是你在炳灵寺帮了贫道,贫道感念在心,他你若真遇到麻烦,就去寻天师道在边境的祭酒,他会帮助你的。”

邀雨瞪大眼,不敢相信云道生就这么放过盖吴。这可是个细作,被西秦人查出来,是肯定要拖累天师道的。

不过邀雨转念又一想,额……反正西秦也没几年了……估计天师道也不怕得罪它。

邀雨诚恳地向盖吴道歉,“沪水胡人的事儿,是我疏忽了。若是我现在补偿你,你可愿意回泸水去?”

盖吴摇头,板着脸认真道,“我们虽是佣兵,却也无功不受禄。我只想知道,仙姬究竟为何改变主意,不愿雇佣我们?是否因为我们是杂胡,所以你也瞧不起我们?”

邀雨尴尬道,“不,是因为我穷……”

云道生闻言“噗呲”笑出了声,他是真没想到邀雨竟会这么直白。

这答案显然也出乎盖吴的预料,他不解地问,“国主不是都很有钱吗?”

邀雨指指自己的粗布道袍,“你看我可像有钱?”

盖吴突然不生邀雨的气了,甚至还有点儿同她。堂堂国主,混得还不如泸水胡一支大一点儿的佣兵团的团长。

盖吴道,“等我长大,一定会建立起一支最大的佣兵团。那时我就来帮你们,不要你们的钱。云道长救了我一命,我是真心皈依天师道,并不是随口说说。”

云道生点头,“我相信你。”

邀雨也笑道,“那你多吃点儿吧,不然以你现在的个头,想要做最大的佣兵团团长,可是有点儿说大话。”

盖吴从自己耳朵上取下一只狼牙的耳坠,递给云道生,“这是我自己猎的狼。阿妈为我做成的耳坠。现在送一只给道长,当做信物。”

云道生接过狼牙,笑着点头,“好。”

墨曜见邀雨突然打了个激灵,关切地问道,“女郎你可是冷了?”

邀雨搓着双臂小声地问墨曜,“他们俩这算是定亲了吗?”

墨曜楞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她对邀雨解释道,“好友之间也可以交换信物啊。”

邀雨依旧皱着眉,“总感觉怪怪的。”

一旁的子墨猛敲了下邀雨的头,“别胡思乱想了。快走吧。天黑前要找到个地方过夜。”

邀雨、子墨和墨曜先一步离开。云道生同盖吴再次道别后,才慢慢赶上前面的三人。

邀雨再回头时,发现盖吴依旧还站在原地,她嘀咕道,“方才应该问问他,还有没有家人,需不需要我们帮他带什么话。他这次留下,怕是九死一生。”

云道生有些怅然,“不用的。泸水胡人一直生活艰难,bi)不得已才成群地结成佣兵团。靠卖命过活。他们的家人都很清楚,若是人没回来,那边等着天神将他们的魂魄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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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看下作家说的地图说明。

二百五十五、出兵大夏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五十五、出兵大夏云道生舌战群僧的盛况,很快就被人传回了大魏。

毕竟邀雨就算是甩掉了拓跋焘派来跟着他们的眼线,可西秦里总还有大魏的细作在。

炳灵寺“辩难”闹得沸沸扬扬,西秦国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原本正在前线带兵打仗的西秦王,先是听说太子乞伏暮末将聖烛的烛芯弄断,后来又听说炳灵寺的僧人在“辩难”中惨败。

最可气的是赢了炳灵寺僧人的道士,还是魏皇正大力推崇的天师道门人。

西秦王只觉得乌云罩顶,接连打击之下,就病倒了。西秦不得不速速退兵,草草结束同北凉的争夺。

雪片儿般的消息落到拓跋焘的案桌上时,拓跋焘正在看崔浩和寇谦之对弈。

拓跋焘边翻阅消息边对寇谦之道,“国师的这位徒儿倒真是不凡,一院子的僧侣竟然都没能驳倒他。”

寇谦之谦虚道,“承蒙陛下夸赞。道生他修行有限,又年轻气盛,多少有些张扬,还请陛下勿怪。”

拓跋焘并不讨厌云道生的张扬,在他看来,云道生越张扬对他推行道教就越有益。

“朕只是不懂,他们为何不先到北魏传道,反而跑去西秦和北凉。”

寇谦之当然不能说是因为邀雨不想再回北魏,只能高深莫测地笑道,“陛下眼中看得到西秦和北凉,臣的眼中却只看得到大魏。”

拓跋焘和崔浩闻言皆是双眼一亮。

据说寇谦之有卜算之能,他这么说,是否意味着大魏终将一统北方?

拓跋焘急切地想要再问,寇谦之却已经摇头,“天机不可泄露。陛下放心,臣的徒儿虽有些招摇,但该如何做,他心里还是有数的。陛下只需静候佳音便可。”

拓跋焘大笑着点头,“好。国师既如此说,朕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如今有云道长和天女在西侧分化西秦和北凉的势力,依朕看来,大魏是时候出兵夏朝了。”

拓跋焘前后花了近两年的时间,才将柔然赶到极北之地。虽说没能将他们斩草除根,可柔然此次元气大伤,没个几年的时间都恢复不过来。

没有了北方的隐患,拓跋焘终于可以开始他吞并北方诸国的步伐。

拓跋焘问崔浩,“军中粮草可还充足?”

崔浩答道,“去年北方受了雪灾,臣赶去赈灾时,当地已经死了不少人。以至于今年春天能够下地耕种的壮丁锐减。估计金秋庄稼的收成也会减少许多。不过,陛下要攻打的是夏朝,并非柔然,因此臣以为,影响应当不大。”

拓跋焘认同道,“崔卿说的没错。夏地富庶,只要攻下城池,便能收缴物资,只待金秋马肥时,朕便领兵一举攻克统万城。”

崔浩忙问,“陛下要亲征?”

拓跋焘挑眉,“怎么,崔卿有何异议?”

崔浩直言道,“国本未定,陛下若要亲征,朝中众臣怕是不会赞同。”

拓跋焘无所谓道,“有太后坐镇,朕心甚安。此一役事关重大,朕不亲往,如何能放心。”

崔浩并不赞同拓跋焘的话,“太后睿智,人人皆知。只是太后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臣上次去拜见,太后已经五步之外皆不可视,陛下真的忍心让太后继续操劳吗?”

拓跋焘不吱声了,其实窦太后的年纪并不算大,只是这双眼睛不知为何,看东西越来越模糊。

自己登基,本该让窦太后享享清福,颐养天年的。可这两年打柔然,朝中政事只能托付给太后和崔浩。

若是今年自己再去打夏朝,拓跋焘自己都不确定,窦太后的身体是否还能撑得住。

寇谦之此时发问道,“陛下体魄强健,为何不多多开枝散叶,稳固国本?”

拓跋焘继续沉默。其实他后宫的嫔妃真的不少。

刚登基时,他为了迷惑皇叔拓跋破军,故意装得昏庸好色,因此收了不少的女子在后宫。

这两年他一直领兵在外,后宫的妃子们可以说是守了两年的活寡。

原以为拓跋焘大胜归来,总该来后宫了吧?结果拓跋焘一心又只想着檀邀雨,对别的妃子提不起半点儿兴致。

“陛下,”崔浩劝道,“按说这是陛下的家事,臣本不该置喙。只是事关国本,您不可不慎重。您该知道,大魏有子贵母死的规矩,您若真想保全天女,就该先有长子,再将长子放在天女膝下养大。如此才是稳妥。”

拓跋焘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崔卿说的没错。朕是要同天女长长久久的,不能让她因为朝廷的规矩丧了命。”

一旁的寇谦之心中叹息,拓跋焘和崔浩终究还是小看了檀邀雨,他们不知道檀邀雨要走的路,已经远远凌驾于后位之上了。

寇谦之平静地将一颗白子落在棋盘上,“崔大人,您输了。”

崔浩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去看棋盘,随后摇头遗憾道,“难得棋逢对手,我却分神了。可惜,可惜了……”

寇谦之笑着随手从棋笥里抓出一把白子,随意洒在棋盘上,他看着棋盘上的棋子弹跳碰撞,最终落定,抬头对拓跋焘道,“卦象大吉。臣先预祝陛下凯旋而归。”

寇谦之的一句话,不仅坚定了拓跋焘攻夏的决心,更是让拓跋焘再不能回避生儿子的事儿。

拓跋焘思虑良久,最终吩咐书房外的宗爱道,“去给朕备一壶鹿血酒来。”

候立在外的宗爱闻言眼睛一亮,陛下这是终于开了窍,要进后宫了!就不知会是哪位妃子有这好运气,被陛下选中了……

——很和谐的分界线——

檀邀雨他们走到西凉的边境时,她脚下的双布鞋寿终正寝。

邀雨一边气呼呼地脱鞋,一边道,“好不容易道理天王同意我们搭商队的马车。可商队居然都不敢现在去北凉!”

“师姐……”

“你闭嘴。”云道生才刚开口,就让邀雨给怼了回去。

“辩难”获胜后,檀邀雨就给云道生起了个“道理天王”的歪名。还禁止云道生,在未经她允许之下说任何言论。

邀雨觉得,幸好这世上最硬的道理还是拳头,否则真是要被云道生给带歪了。

结果等她见到那块被当做镇寺之宝的石头时,不免大失所望。这就是快大石头,上面有个马蹄状的凹陷。

二百五十六、义舍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五十六、义舍墨曜给邀雨拿了双新鞋出来,刚想帮邀雨穿上,就觉得不对劲儿。

她将新鞋在邀雨的脚上比了比,为难道,“婢子就说女郎的鞋怎么坏得这么快。女郎您是不是又长个子了?脚也长了,咱们带来的鞋,您怕是不能穿了。”

邀雨站起身,用手同子墨比划了一下,“好像是长高了。”

墨曜急道,“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儿去弄新鞋子给您啊。”

邀雨取过墨曜手上的鞋,往自己脚上套,“先凑合一下吧。等到了北凉再说。”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脚走得胀了,还是新鞋太紧,邀雨塞了半天也没塞进去。

邀雨苦了脸,“难不成要我光脚走到北凉去……”

此时云道生满眼期待地盯着邀雨看。邀雨叹了口气,“好啦,你说吧。”

云道生这才开口道,“再往前大约一里地,就应该有天师道的义舍了。师姐可能坚持走到那里?”

子墨立刻弯下身,“我背你。”

邀雨见墨曜和云道生都看着她,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可子墨却毫不犹豫地反手抱起邀雨的腿,将邀雨背上就往前走。墨曜和云道生赶紧跟上。

云道生说的没错,果然走了约一里地,就见到了几间盖在路边的茅草庐。

而草庐前,早有一人正等候张望,一见到邀雨一行,便立刻返回草庐报信。

紧接着,草庐里就走出十几个身着破旧道士服的道士,快步向邀雨他们走来。

云道生对着当先的一人抱拳道,“闻祭酒,几年不见,您身体可还硬朗?”

“无量天尊。道生,你可长高了不少。上次在天师那儿见你,还只有老道我肩膀高,如今老道都要仰头看你了。”

云道生闻言忙微微弯腰,“师父来之前便让我一定要来拜见您。师父说您这些年辛苦了。若不是您在此坚持,西秦和北凉的天师道怕是早已不复存在了。”

闻祭酒叹道,“我们在此苦守多年却收效甚微。西秦和北凉的国主都崇尚佛教,甚至不允许我们进入城中传道。我们也只能在这路边建立义舍,遵循天师的教诲,为贫苦之人舍粥施药。只是……”

闻祭酒面露无奈,“这几年愿意为义舍供奉的人越来越少,来义舍祈求庇护的流民却越来越多,再这么下去,怕是难以维继。”

邀雨看着闻祭酒打满了补丁的道服,又想到炳灵寺穿着绸缎袈裟的大和尚,就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寇谦之曾问过邀雨,是否应该让道家成为天下第一大教。

此时邀雨更坚定地认为,如果一个教派为主,另一个教派就要落到闻祭酒他们这种窘境的话,那就真的不该有哪种教派或是学说成为世间唯一的言论。

佛教渡人,难道道教就不渡人?

同样都是渡人,信什么教又有什么关系?

邀雨破天荒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包金叶子递给云道生,“我们这次出来带的不多。先拿去给他们救急吧。”

“这位是?”闻祭酒看着子墨背上的邀雨,问云道生道。

他只听寇天师传来消息,说云道生正在北地传道,近日会途径此处。

这几日他们就一直轮流守在草庐外,生怕将云道生错过了。

云道生忙介绍,“是我疏忽了。这位是仇池仙姬,也是魏皇新封的天女。仙姬同我们一样是道教中人,因此与我结伴同行。”

他又对邀雨三人道,“这位是我天师道在西北的教首,闻祭酒。”

闻祭酒忙道,“近来常听路过的商队提起仙姬的神通,没想到竟有缘得见。失敬失敬。只是……您怎么让人背着?难不成是炳灵寺的和尚们伤了您?”

邀雨不好意思说自己脚变大了,鞋子穿不下,所以只道,“鞋子破了,我们又没带针线。正打算找地方修补修补呢。”

闻祭酒闻言颇为感动,“仙姬自己鞋子破了都舍不得扔,竟然还捐资给我们。无量天尊,您真是同传说中一样,有慈悲的心肠。”

邀雨很尴尬,她不过是随口一说,怎么人格就升华了呢?

闻祭酒将四人引进草庐内,邀雨见里面虽然陈设简陋,却也还干净整洁。

由于没钱购置案桌、床榻,里面的人都只是在地上铺张草席休息。

大部分来义舍求助的人,都是面黄肌瘦的难民。

北凉和西秦交战,边境不少村落受到牵连。他们不敢留在村里,只好逃出来。

“有些已经饿死了。”闻祭酒道,“活着的都是运气好的。前日两国停战了,我们才搞到些吃食,否则莫说他们,我们也坚持不下去了。说来还是托道生你的福,你一辩成名,西秦王却被气倒了。”

闻祭酒正说着,另有两名道士给四人每人端了一碗清水。闻祭酒苦笑道,“粮食刚好没了,你们先喝点儿水垫垫肚子。”

四人接过水喝了,邀雨又让墨曜将他们带的干粮取出来给大家分分。

“不行不行。”闻祭酒出言阻止,“你们要北行传道,这一路还远着呢。干粮给了我们,你们吃什么?”

云道生也将自己带的盐巴,干粮都给了闻祭酒,“这里离广武城不过一日脚程了。我们有炳灵寺主持的引荐信,想必他们不会为难我们。到了城里,再兑换些粮食就好。”

“还有一日!?”邀雨突然惊呼,她看了看自己只穿了袜子的脚,总不能让子墨背着她走一日啊。

闻祭酒见状笑道,“仙姬莫急,我们这儿人多,那些逃难来的妇人,都会针线。我们的道袍也多亏她们帮忙修补。肯定也能帮您将鞋缝补好。”

邀雨苦笑,“只是补可能还不够……得大补……”

云道生适时插嘴道,“闻祭酒之后有何打算?若是西秦和北凉依旧不让你们入城,你们打算一直在这草庐里生活?”

闻祭酒叹气,“没打仗前,还时不时有商队经过这里,可以跟他们换些东西。开战以后,连商队也不来了。天师传来消息,让我们去大魏……我也老了,等帮这些难民熬过了今年冬天,明年开春,我们便打算启程去大魏了。”

闻祭酒若是离开,天师道在夏朝以西就再没根基了。只是看到这些门人,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云道生实在无法开口让他们留下来……

二百五十七、祁连山脉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五十七、祁连山脉邀雨最终请一位年长的大婶,用带来的两双没穿过的鞋,拆了重缝了一双鞋面大一些的。虽说鞋底来不及做,所以依旧是小的,不过勉强走一天还是不成问题的。

四人逗留了一日,便又要启程了。

闻祭酒拉着云道生,忍不住老泪纵横,“年纪大了,泪窝子浅。本该高高兴兴地送你……我也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你一次。”

云道生笑道,“您在大魏等着我,我一定回去给您老烹茶吃。”

闻祭酒哭着重重地点头,“好。你一定回来。一定平安回来。”

邀雨被他们弄得有些感伤,“每次都看别人跟云道生依依惜别,又是范把头,又是盖吴,又是闻祭酒,怎么没人送送我呢?”

墨曜甜甜一笑,“因为女郎喜欢的人,都一直跟着女郎走啊,自然不用道别。”

邀雨闻言立刻笑逐颜开,“不错啊。跟着你家女郎我这么久,你这脑子总算是开窍了!”

墨曜乐呵呵道,“婢子谢女郎夸奖!”

一行四人赶了一日的路,才在天黑前进到广武城。

守门的士兵看见他们的道士服,也没太在意。毕竟广武城离义舍最近,这些士兵都跟闻祭酒他们打过交道。

北凉国主虽然不允许道士入城,可在城门口同过往行人换些物资,也无可厚非。

况且广武城里的人,大多都知道义舍里收留了不少难民,对他们也很同情。

只可惜同情他们的都是贫苦百姓,这些人自己温饱尚且难以维继,哪儿还有余粮施舍给义舍的流民。

而真正有粮有钱的富户,更愿意将钱财供奉给马蹄寺。以求今生来世都能富贵太平。

邀雨他们要进城,立刻被拦了下来,守将板着脸道,“你们在城门换些东西,我尚且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入城是绝对不行的。”

云道生便拿出炳灵寺方丈的引荐信。

守将一看,面色就有些古怪,“我又不认字,你给我这竹简做什么?”

云道生带着和煦的笑容,将竹简慢慢展开,指着炳灵寺的法印问,“那您能认出这个法印吗?我们是得了西秦炳灵寺方丈的引荐,要去马蹄寺拜见马蹄寺的住持方丈的。”

“和尚给道士做引荐?”守将显然不信,“我读的书少,你可别骗我。”

他转身对个小兵道,“去叫文书郎将来。”

文书郎将很快被带到,看了一遍书信,点头确认,“的确如这个小道士所说,是炳灵寺方丈的引荐信。”

守将奇怪地打量了四人一眼,“你们进城做什么?”

云道生解释道,“我们去马蹄寺拜见,总不好空着手,所以打算入城置换些香烛,带去马蹄寺。”

守将闻言想了想,最后抬手放他们过去了。

邀雨见状有些不可置信,两国才停战不过几日,守将竟然因为一封西秦佛寺的引荐信,就让他们入城。

难道就不怕他们是西秦的探子吗?

难不成这佛寺的权威已经能无视国界了?

一行人换了些食物。除了邀雨的鞋子,又购置了厚一些的衣物。北凉早晚气温变化很大。

明明是夏日,晚上却依旧能感到冷风刺骨。对于邀雨这种畏寒的人,那是连毛皮大氅都直接围上了。

自广武城出来,四人便沿着祁连山脉,一路向西。

几个人开始还颇为新鲜地抓个野兔,打只羚羊。到后来便越走越沉默。

走到第三日,墨曜有些吃不消了。

她断断续续地问,“女郎……您觉不觉得……喘气越来越……费力啊?”

云道生此时也有些气喘,“我听说,地势高的地方就会这样……以前北凉王还想翻越祁连山脉去攻打吐谷浑……结果刚上山就莫名死了不少人。死前都头痛不已……据说是被山神诅咒……”

邀雨除了觉得冷,到真没觉得呼吸困难,她疑惑地看看墨曜和云道生,然后又关切地望向子墨,“你怎么样?也难受吗?”

子墨微微摇头没说话,但脸色不大好看。

邀雨道,“要不先歇歇吧。反正也不急。我去给你们打只兔子烤了吃。”

墨曜讶异地看着邀雨行动如常,“女郎你……竟什么反应,都没有?”

邀雨挠挠鼻尖,“除了冷,我是真的没什么感觉。”

此时子墨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道,“我猜是因为雨儿脉息慢,呼吸也慢的关系。”

“别管什么原因了,”邀雨无所谓道,“你们在这儿等着休息,我去去就来。”

邀雨说罢,就找了个容易走的山坡往山上的林子里去。

这里的山石细碎,一脚踩下去就会“哗啦啦”地往下滚。若不是邀雨有轻功在身,真是要爬一步,掉两步了。

山上的林子很密,一进去便感觉阳光被遮蔽住了。

没了阳光照着,邀雨更觉得冷了,赶紧把身上的大氅又紧了紧。

“兔子啊……山鸡啊……都来我的锅里吧……加点儿盐……撒点儿酒……咱们就是真朋友。”

邀雨一边念叨一边往上爬。没多一会儿就看到一条汩汩而下的小溪。邀雨满怀期待地跑过去,结果发现溪里一条鱼都没有。

她看了看溪水经流的地方,并没有形成很深的凹陷,猜测这大约是云道生此前说的,由于山上积水产生的溪流,并不是一直都有。

只是这几天也没下雨啊,山上哪儿来的积水?

管他哪儿来的呢!反正顺着溪流走,总会碰上来饮水的动物,碰上了今晚就有肉吃了。

也不知是不是祁连山上的动物们都商量好了,邀雨走了半天,愣是连根毛儿都没见到。

眼看前面就是林子的尽头了,邀雨不甘心,索性就继续往上走。

她刚从林子里走出来,阳光突然的照射有些刺眼。邀雨忙用手挡着,适应了一会儿,才抬眼远眺。

如此的密林尽头,居然是一片豁然开朗的丘陵地,而远处的云雾之中,还隐约可见一座山峰耸立云间。

而那峰顶,在这盛夏之时,竟还积满了皑皑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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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五十八、马蹄寺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五十八、马蹄寺“原来是雪水融化,形成的溪流……”邀雨此时才明白过来。

她忍不住赞叹,“这山可真漂亮啊山巅的积雪,不知和我之前见过的是否一样。”

邀雨生在南方,初来北魏时遇上下雪,还很是兴奋了一次。

她忽然觉得,若能登上山巅,立在千年不化的白雪中,一览众山小,该是何等的快意!

邀雨站在林子边,心驰神往地发呆了不知多久,才听见身后的呼喊声。

“雨儿你在哪儿?”

“女郎”

“师姐”

邀雨赶紧回应道,“我在这儿呢!你们快过来!”

三人寻声而来,一出林子,同样被阳光晃了一下,等再睁开双眼时,邀雨正在前面冲他们笑,而她身后,那豁然的广阔中,若隐若现的神山,让三人都怔住了。

“咱们是闯入仙境了吗?”墨曜迟疑道。

云道生跟着感叹,“真是壮观。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此时方知此言不虚。”

子墨却先回过神,上前检查邀雨是否安好,然后才问她道,“看景致也能看呆了?”

邀雨不好意地笑笑,“你方才不是也呆了一瞬。我是真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处看到如此景色。正当夏季,那山上的雪竟然也不融化。”

云道生此时向四周张望,“我们离马蹄寺应该不远了。若我所料不差,眼前那座雪山,应该就是马蹄山。”

邀雨对马蹄寺已经丝毫提不起兴趣了,她望着远处的神山,一心只想登上雪山山巅。

子墨一眼便猜出了邀雨的意图,立刻阻止道,“那山巅必是极其寒冷。你若是贸然上去,说不定会冻僵在上面。还是先同师弟去马蹄寺,问清楚情况再说。”

邀雨一听就打了个哆嗦,“那我不去了。这夏日里雪都不化的地方,指不定有多冷呢!”

子墨见邀雨这么痛快就打消了念头,依旧有点儿不放心。这丫头嘴上说一套,背地里做一套的事情可没少干。

子墨拉着邀雨道,“你也别去打野兔了。咱们就地休息,吃些干粮,然后尽快出发去马蹄寺。”

三人幕天席地,就在这动人心魄的美景中,吃完了所带的干粮。然后出发,朝雪山而去。

那山脚下,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马蹄寺。

未入寺之前,邀雨就听云道生说,马蹄寺的名字是因为天马在此停留休息后,腾空而起时留下了一个马蹄印在石头上。

由于这个神奇的马蹄印迹,“临松山”被改名为“马蹄山”,“普光寺”也便成为“马蹄寺”。

邀雨很是好奇,不知道天马的踢印是个什么样子呢?肯定很值钱!

檀邀雨之前脑袋发热,将自己身上的金叶子都给了闻祭酒。等到广武城置换衣物,就只剩墨曜身上还有点儿碎银子。衣物也只能换到旧的。

邀雨觉得,要是那马蹄石值钱,她就趁晚上月黑风高给顺出来。反正这帮和尚富得流油,肯定不会在乎这一点儿东西。

云道生说,“我们到了”时,邀雨看着四周荒突突的空地,有些怀疑云道生是不是喘不上气,脑子里出了臆象了。

云道生笑着向上指了指,“师姐,在上面。”

檀邀雨不明所以地顺着云道生所指的方向抬头去看,惊愕地发现陡峭的山壁上,有大小不一,许多的岩洞。

而那高处,一个最大的岩洞里,竟然建着一座佛寺!要不是寺庙的飞檐突出洞外,邀雨真不敢相信还有这种盖房子的方法。

邀雨立刻肃然起敬,“佛寺建在这么高的岩壁上,这寺中和尚的轻功该如何了得?”

邀雨估摸了一下,她和子墨借力应该能上,可云道生和墨曜肯定是不行的。

这么大的寺庙,里面得有多少和尚?

若是每个和尚的武功都如此深厚,那这次来马蹄寺找茬,怕是真有些凶险了……

“师姐。这儿有凿出来的台阶。”

云道生的声音传来,邀雨立刻黑了脸,“让你说话了吗?你这是目无师姐!”

邀雨气哼哼地盯着头顶上的马蹄寺,“我偏就喜欢用轻功上去,不行啊!”

邀雨说着,足尖发力,腾空而起。飞到一半,她轻巧地在岩壁的凸起处再次借力,人便如鹏鸟,高高跃起,徐徐落在马蹄寺的寺门前。

正在马蹄寺前清扫的几个小沙弥,突见天上飞下来一个人,全都吓了一跳!抱着扫把纷纷后退。

子墨见邀雨自己先飞上去了,怕她吃亏,也跟着施展轻功,尾随着她,在她身后落下。

“又飞来一个!”

小沙弥们此刻脸色都变了。马蹄寺香火鼎盛,但从来只见过有人从下面爬上来,何时见过人从天上飞下来?!

邀雨也不管这些小沙弥吓白了的脸色,直接问道,“那天马蹄印的石头何在?快让本宫瞧瞧。”

云道生很头疼。这两他们位怎么就不按常理呢?他怕邀雨同寺内的和尚先起冲突,立刻发足狂奔上台阶。

饶是云道生和墨曜的脚程快,他们两个爬上马蹄寺时,寺里的和尚已经和邀雨二人对峙在一处。

邀雨皱眉道,“本宫不过是想看看那马蹄石,你们就拿棍棒出来对着我,真是越有钱的和尚越小气!”

马蹄寺为首的大和尚道,“你们是哪里来的贼道士,竟然敢来马蹄寺撒野!可知这北凉国内,是禁止传道的!”

又是这套说辞,邀雨不耐烦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宫传道了?北凉王只不过不让道士入城,你这荒郊野外的,是城吗?”

为首的大和尚被邀雨问得一愣,竟然觉得邀雨好像说的好像也没错。

檀邀雨可不是白跟着云道生听了这么多天“辩难”的,经文她虽没背下来,但这怼人的精髓她可是成功偷师了。

云道生此时赶紧从怀中拿出炳灵寺方丈的引荐信,递给马蹄寺的大和尚道,“别动手。误会,都是误会。我们是经炳灵寺方丈引荐,从西秦特来拜会马蹄寺住持大师的。”

云道生说完就将竹简递了过去。心道你们千万别动手,不然师姐发起火来,就谁也保不住你们这些和尚了。

二百五十九、天马蹄印石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五十九、天马蹄印石大和尚接过信函快速扫过,讶异地看着邀雨,“你就是在‘坐夏节’赢了‘辩难’的那个道士?!”

邀雨冷哼一声,不屑道,“有眼无珠,当然不是我!”邀雨斜了云道生一眼,显然还在气云道生刚才让她没脸,“是他!”

马蹄寺的大和尚很想问邀雨一句,你既不是赢了的那个,这么耀武扬威地是做什么?!

不过大和尚知道,此事关乎佛教的声誉,于是他压下心中火气,对云道生道,“阿弥陀佛,贫僧乃马蹄寺弟子慧悟。昨日寺中刚得知道长要来拜会,不想道长人这么快就到了。”

云道生抱拳施礼,“无量天尊。小道乃天师门弟子云道生。这位乃是仇池护国仙姬,魏皇御封的圣尊大光耀天女。”

慧悟再去看邀雨的眼神就有点不一样了。显然是听过邀雨的名号,知道这位不是能随便得罪的。怪不得刚才那么嚣张。

邀雨一挑眉,“现在能带本宫去看那块马蹄铁,哦不对马蹄石了吧?”

慧悟赶紧让小沙弥去里面报信儿,然后引着四人进入寺庙里面。

邀雨好奇地张望,精美的壁画,石刻的佛像,种种玄妙皆收入这一方洞天。

也不知北凉王花了多少人力和财力,才建成这座马蹄寺。

只是洞窟空间毕竟有限,所以他们将几个殿分别建在不同的山洞内。

而邀雨跳进去的,是最大的大雄宝殿。四人跟随慧悟刚走进去,就看见了一座释迦摩尼像的立像。

这座立像高足有一丈,通体金身,加缀宝石,烛火照耀下,显得流光溢彩。

佛像双手捧钵盂,以示修成正果。法相慈悲庄严,便是头发的极细微处,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一看就出自能工巧匠之手。

慧悟有些自得地介绍,“这尊佛像乃寺内仅有的几尊,不是雕刻在岩壁上的佛像。是去年一位北凉的信徒斥资打造,捐给本寺。你们看佛像额头上的宝石,可是十分难得的血玉。”

邀雨看到这尊佛像时,便开始嘴角上扬,两只眼睛也开始闪闪发光。

云道生此时注意到邀雨的表情,心叫不好,连忙小声道,“师姐,这可拿不得。否则咱们就真出不了北凉了。”

邀雨瞪了他一眼,“你师姐我眼皮子有那么浅吗?!”

说完她又继续盯着那佛像诡异地笑。

她这笑容不仅云道生看了害怕,就连慧悟见了也觉得心里发毛,便不再介绍佛像,而是引着众人继续沿着石阶往上走。

等到慧悟指着一块石头,对邀雨说,这就是镇寺之宝,天马蹄印石时,邀雨简直大失所望!

原来就是块光滑的大石头,上面有个马蹄状的凹陷。这些和尚居然还当做宝!

邀雨撇嘴,“你们这怎么看出是天马的?”

慧悟道,“此石坚硬无比,若不是天马,怎有这么大力气将马蹄踏进石内?”

邀雨随口道,“不是很简单吗?”

她说着,提起内力在石头上拍了一下。那坚硬的大石上,便立刻留下了一个邀雨的手印儿!

云道生低头扶额,这可是人家的镇寺之宝啊,师姐你怎么能说拍就拍呢?

邀雨看着自己的手印儿,十分满意。她笑嘻嘻地开玩笑道,“本宫的马留下的蹄印儿,哪儿值得你们这么宝贝它。本宫就再给你们留个手印儿吧。”

她觉得自己这笑话说得挺好的,可奇怪怎么都没人笑呢?

邀雨抬眼去看,只见慧悟脸都已经白了!其他几个小沙弥也是满脸的惊讶!

邀雨脑子一嗡,心叫糟了,可别让我赔啊……钱是肯定不能给他们,最多赔块新石头,可她让哪儿找有内力的马去啊!

慧悟哆哆嗦嗦地问,“你,你究竟是何人?!”

云道生只好将进门的话再重复一遍,“这位乃是仇池护国仙姬,魏皇御封的圣尊大光耀天女。”

慧悟白着脸看了眼云道生,又去看檀邀雨,然后大声道,“你们,站在这儿不许动!”

慧悟又去吩咐那几个小沙弥,“我去请住持,你们几个看住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离开半步!”

那几个小沙弥显然也吓得不轻,可又不敢反抗慧悟的命令,只能躲得远远地盯着邀雨他们看。然后小声地交头接耳。

“我就说她和那个高个子的是飞上来的!你们还不信!”

“我,我也见到了……”

“真飞上来的?”

“就算不是真飞,她拍圣石那一下你总见到了吧!这总做不了假吧!”

“我天天擦那石头,连个划痕都没留下过,她居然拍了一下,就陷出个手印儿,这肯定是神通!”

“你们没听见她方才说吗?那天马本就是她的!”

练武之人五感敏锐,四人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

邀雨嘴角抽了抽,问云道生,“我此时再说自己是开玩笑的,还能来得及吗?”

云道生笑着摇头,“师姐总能给人意外惊喜。这说不定并不是坏事儿。”

邀雨不信,“不,这事儿好不了。他们若抓着我‘辩难’,我可是一个词儿都说不出来。我就是来给你当保镖的,怎么就抢了你的风头呢……”

云道生奇道,“谁说你是来给我做保镖的?师伯和师父可是说得明白,要你来北地传道,我只是来帮师姐的。”

云道生见邀雨依旧苦着一张脸,便安慰她道,“师姐放心吧。我就跟他们说,我是您座下童子,他们若想找你‘辩难’,就得先赢了我。”

邀雨立刻冲云道生翘起大拇指,“仗义!”

几个人正在说话,就见一个老和尚由另外几名大和尚和小沙弥们陪着,从上面不知道哪个洞里下来了。

不用猜,这老和尚肯定是马蹄寺的住持方丈了。

主持见了四人也不说话,直接分开众人去看马蹄石。

虽然慧悟已经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可真看到石头上新出现的手印儿时,慧普大师拿着佛珠的手还是抖了一下。

慧普合眼对着马蹄石念了一段儿经,然后转过身对邀雨和云道生道,“既然贵客莅临,便在寺中多住几日吧。”

云道生礼貌地抱拳,“多谢方丈。”

二百六十、是不是天人?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六十、是不是天人?邀雨起初还担心他们要住在崖洞里,结果马蹄寺的僧人在崖下盖了屋舍,晚上都是睡在那里的。

慧悟受住持师兄指派,负责邀雨等人的住处。他带着邀雨四人来到一排低矮的屋舍前,让他们自己挑选,喜欢住哪间就住哪间。

慧悟还特意看了一眼房舍里面,见床榻整齐,小沙弥也将被褥都叠放好了,才算满意。

之前方丈交代了,要尽量满足这四人的要求,于是慧悟客气地问,“几位贵客若还有别的需要,可以告知贫僧,贫僧也好为诸位安排。”

“本宫需要爬山。”邀雨突然道。

“爬……爬什么山?”慧悟一脸迷茫。问你屋子还需要什么,你要什么爬山?

“就是那座,头顶有雪的山。”邀雨答道。

“你是说山顶有雪的?!”慧悟愕然道。

邀雨不明白慧悟为何反应这么大,“不是雪,难不成是头皮屑?”

云道生赶紧咳嗽一声,对慧悟解释道,“我们在来马蹄寺的途中,曾经一睹那雪山的壮观,仙姬因此才想登山远眺。不知可行否?”

慧悟摇头,“不是贫僧刻意拦着你们,只是神山上太危险。有不少人去了都被山神诅咒而死。你们若想四处逛逛,贫僧命人带你们去丹霞山谷看看。保证让你们大开眼界。”

邀雨想了想觉得也行,反正只要躲出去了,让那些想找她“辩难”的寻不到人就行了。

于是她点头谢到,“那就有劳慧悟大师了。”

慧悟愣了一下,这位天女从第一次见面,就给他留下了做事不按常理的印象,现在邀雨向他道谢,他倒有点儿不适应了。

到了第二日,云道生和墨曜被留在马蹄寺。邀雨和子墨由马蹄寺的人带着四处走走。

不过邀雨没想到,马蹄寺这次居然派了十几个小沙弥给她和子墨带路。

子墨不由地皱眉,“怎么这么多人?”

“小僧会认路。”

“小僧会羌语,路上会经过他们的地界。说不定用得到”

“小僧会生火做饭。”

“小僧是在丹霞谷出生的,对那里比较熟悉。”

……

几个小沙弥一个接一个说明自己所擅长的,竟然没有一个重样儿的。

邀雨被逗笑了,忍不住揶揄他们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们直说是来监视我俩的就行。”

十几个小沙弥都低下头不说话了。

子墨担心这些小沙弥图谋不轨,也不避讳,直接当着他们的面问邀雨,“要不要都打晕了?”

邀雨不甚在意地道,“算了,咱们在北凉,估计他们也是怕我们做什么事儿,连累了马蹄寺。让他们跟着吧,那里面还有个会做饭的呢。”

子墨闻言冷冷地看着刚才说自己会做饭的小沙弥,“要是做的不好吃,就直接打晕了扔在路上。”

小沙弥被子墨盯得打了个冷颤,连忙往师兄弟身后缩了缩。

另外一个小沙弥大约是忍不住好奇心,壮着胆子问,“仙姬真是天人转世吗?”

邀雨笑着伸手,手指一勾,就将问话的小沙弥脖子上的念珠吸到了自己手中。

“你们说,我是不是天人转世呢?”

十几个小沙弥先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邀雨手中的念珠,随后眼神就变得满是崇拜和敬仰。

邀雨挑眉,心想自己要是把小和尚都骗去做了道士,应该不算犯规吧?

邀雨在小沙弥的带领下一路往张掖城的方向而去。

这一路上小沙弥们都十分周到,他们时不时带着好奇和畏惧打量邀雨和子墨,大约对邀雨天人的身份已经深信不疑了。

后来邀雨发现这些小沙弥每隔一个时辰就跑回去一个,估计是把邀雨这一个时辰的一举一动都回禀方丈了吧。

“难怪派了这么多人跟来,”邀雨撇嘴,“我要是在外面多呆两天,他们这点儿人还不够呢。”

第一个小沙弥跑回马蹄寺的时候,慧普大师正在和云道生谈经。

云道生这次并没有急着找人“辩难”,而是态度十分谦恭地向慧普大师请教。

慧普不愧是得道高僧,他对道教并没像有些僧人一样排斥。反而很愿意同云道生聊经论法。

小沙弥见云道生也在,一时间竟不知该不该回禀。

慧普笑道,“无须遮遮掩掩,想必云道长也很想知道仙姬现在如何了。”

小沙弥点头,然后双眼放光,绘声绘色地讲述邀雨这一个时辰都做了什么,特别是出发前吸走自己念珠的情景。

他回禀完,方丈就颔首道,“辛苦了,下去休息吧。”

小沙弥却不走,低头小声问道,“住持,弟子还能再跑回去仙姬那儿吗?”

慧普抬眼问,“你要跑回去?你大约得跑三个时辰才能追上他们吧。”

小沙弥忙道,“不要紧的,弟子身体好,再跑四个时辰也无所谓。”

云道生此时开口问道,“你为何还要回去?”

小沙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弟子觉得,这位仙姬肯定是天人转世无疑。多少高僧修行一辈子都未必有如此机会亲眼看看天人,弟子……不想错过。”

慧普大师点点头,“你去吧。路上小心。”

小沙弥大约没想到方丈会真的同意,惊喜地双手合十谢过,然后就飞奔而去。

慧普转过头问云道生,“云道长觉得这位仙姬如何?”

云道生认真道,“仙姬乃天选之人,非我等凡夫俗子可以评判。”

慧普却似并不认同,“世上弄虚作假的人,老衲看得多了。只是老衲一直以为,天师道是看不上这种宵小之辈的。”

云道生笑着摇头,“大师误会了。仙姬与我虽同属道宗,却并非我天师道门人。这寺中其他人或许不知道,但方丈大师应该听过仙姬的师门,行者楼。”

慧普有些浑黄的双眼忽然睁大,“她是行者楼的苦行者?”

“非也。”云道生又摇头,“她是真正的天选之人,而且很有可能,会是下一任行者楼的楼主。”

慧普愣住,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回过神,“老衲大约是活得太久了。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行者楼重出江湖。当年拜火教鼓动了多少江湖门派和氏族豪门,对行者楼进行围剿。如今他们只敢窝在阴沟里做一只老鼠,而行者楼,却要迎来新楼主了。老啦……真是老啦……”

二百六十一、祁连风光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六十一、祁连风光慧普大师站起身,“老衲会从今日起开始闭关。寺中的弟子早就摩拳擦掌地想同云道长比试一番,还请云道长多多指教他们了。”

云道生也起身,“指教不敢,摩拳擦掌更谈不上。大师,您应当知道,天道已变,你靠闭关是躲不过这一遭的。”

慧普摇头,“天道若要变,即便老衲不闭关,也同样躲不过。阿弥陀佛,道长也好自为之吧。”

慧普大师要闭关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马蹄寺,甚至有人往北凉皇宫送了信儿。

慧悟觉得这事儿肯定同云道生有关,不然怎么早上住持还跟云道生聊得好好的,这才两个时辰,住持就要去闭关了?

可无论慧悟怎么问,云道生都是守口如瓶。慧悟同慧普大师不同。师父说过,慧普大师是当年仅有的几位还活着的参与者。

慧悟见云道生油盐不进,就急了,“好!你不说!那咱们就来‘辩难’吧!住持师兄说了,让我们可以随时同你‘辩难’了。”

云道生抱拳施礼,“却之不恭。奉陪到底。”

——分界线——

第一个回去报信儿的小沙弥竟然又跑回来了。

看他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其他的师兄弟就奇怪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那小沙弥不好意思地挠头,“方丈同意了的。我就想多跟在仙姬身边学学。”

其他的小沙弥也都心知肚明,这种机会平时求都求不来,怕是就连他们的师父,都要羡慕他们呢。

既然方丈都同意了,其他人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只是看他们个个跃跃欲试地样子,估计等会儿也会学第一个小沙弥一样跑回来。

邀雨笑道,“没想到我在和尚中还挺受欢迎。”

子墨弹了她脑门一下,“口无遮拦。身为女郎,讲话也不知注意些。”

邀雨揉揉脑门,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说!上次师父把你拎走,是不是把他隔空弹脑瓜崩的功夫教给你了!”

子墨故意笑而不答,看着邀雨干着急。

小沙弥们将邀雨和子墨先带往张掖,在那里稍作休息后,又租了辆牛车,载着邀雨去看丹霞山谷。

坐在牛车上看到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小山包儿时,邀雨心想慧悟是不是没去过多少地方,一堆山包包有什么好让人大开眼界的?

可没一会儿,邀雨就发现这些山包开始变得有些不同了。

等马车在一处山谷停下来时,邀雨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高低不一的丘陵。

而这些丘陵,就如同披着七彩的霞衣,美得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邀雨觉得,即便是她见过最绚丽的织锦,都抵不上她眼前的色彩斑斓,炫目天成。

邀雨看到山丘下有不少百姓,正在一边吟唱,一边将彩色的沙土涂抹在脸上身上。

这些百姓的歌声十分有特色,声音广阔而清亮,仿佛与这西北的天地相融相合,相辅相成。

一个小沙弥介绍道,“这里的人相信七色土能带来运气,所以才如此。”

邀雨望着山丘上的人,她突然意识到,为何她会如此执着地想去雪山颠。

因为她和这些人一样,有着莫名的相信,相信那里会为她带来不一样的惊喜。

“子墨,”邀雨道,“我还是想去雪山顶看看。总感觉那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我一般。”

“我知道,”子墨叹气,“从小到大,只要你起了念头,就肯定是非做不可。我陪你去就是了。”

邀雨甜甜一笑,转身对小沙弥们道,“你们几个,知不知道怎么去马蹄山山顶?”

小沙弥们皆是一静。怕是犯忌讳一般全都闭口不言。

邀雨毫不犹豫地开始吓唬人道,“子墨啊,无视天人问话,是什么罪来着?”

“打晕。”子墨冷冷地实话实说。

邀雨干咳一声,子墨怎么就不会放狠话呢,“先打晕,然后再拖入十八层地狱!就问你们怕不怕!”

几个小沙弥哆哆嗦嗦地聚到一处。其中一个犹豫着开口道,“小僧听说,酒泉有个专门做夜光杯的匠人,经常会去神山。据说只有他曾经上过山顶。”

酒泉!夜光杯!这两个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有魅力呢!

“那还等什么!快走啊!”邀雨迫不及待地催促着,“不知道酒泉里的酒好不好喝啊!不过就算白水,用夜光杯盛着也好喝啊!”

邀雨催着小沙弥们,一路不停歇地往酒泉去。开始她还坐着牛车,后来嫌牛车实在太慢,索性又步行。

结果等到了酒泉,邀雨气得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乌鸦嘴,什么就算是白水,用夜光杯盛着也好喝。结果真变成白水了吧!”

邀雨转头恶狠狠地瞅着小沙弥们,“你们这帮和尚竟然还会骗人!什么酒泉啊!不就是个泉水眼吗!”

小沙弥们觉得很无辜啊,他们从来也没说过酒泉是冒酒的啊!世上怎么可能有这种泉水嘛!

旁边一个老汉不满道,“哪家的女娃娃,这么不识货!你可知道谁在这泉里喝过水?那可是骠骑将军霍去病!”

老汉也不待邀雨发问,就继续说起他不知说了多少遍的故事,“当年霍将军大胜归来,皇帝赏了一坛子庆功酒,可惜只有一个小坛子,霍将军本可以自己一个人喝了。可他却把美酒倒在溪水里,让所有的人都喝上胜利的甘泉,体会胜利的滋味。此处也因此得名酒泉。”

邀雨听老汉说完,沉思片刻,小声问子墨道,“你说这个霍去病,是不是也是拐点之人?”

子墨想了想道,“虽说不知他是否有被行者楼选中,不过以他的能力,和早逝的命格,应当是够资格的。”

邀雨望着酒泉叹息,“只是不知道他为何没能活下来。空留佳话在这儿流传。”

子墨怕邀雨多想,立刻安慰道,“你与他不同。你已经熬过一劫了,今后只要小心行事,总会有办法改了你的命格的。”

邀雨点头,又对老汉抱拳施礼,“多谢老丈指教了。敢问老丈,您可知道这酒泉夜光杯的作坊在何处?”酒泉是假的,夜光杯总不能是假的吧。

老丈眯起眼,“你们要找乌特?”

二百六十二、夜光杯的匠作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六十二、夜光杯的匠作老人问他们是不是找“乌特”,邀雨便去看那几个小沙弥。

见小沙弥们也纷纷摇头,邀雨只好道,“具体叫什么我们不知道,只知道是夜光杯的匠作。”

“那就是乌特没错了。”老汉打量邀雨和子墨,又去看跟着他们的小沙弥。

老汉见这些小沙弥都是马蹄寺的弟子。出于对马蹄寺的信任,便对邀雨和子墨也就少了些戒备。

他往西一指,“你们往西一直走,遇到一条河再顺流而上,很快就能看见乌特那个棚屋了。”

老汉见邀雨和子墨衣衫朴素,不像什么大富大贵的出身,便又提醒道,“他的夜光杯要价很高的,普通人可买不起。”

邀雨闻言眼睛一亮,普通人买不起的,肯定很值钱!

知道了方向,邀雨便立刻出发。一路上她还向小沙弥们打听,这位乌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小沙弥们对这位匠作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他是几年前来到酒泉的。后来就靠着做夜光杯有了名声。

据说他做的夜光杯,杯壁轻薄,器型十分新颖,击之有金鸣之音。而夜光杯之所以叫夜光杯,就是因为这杯子晚上在月光下会泛出荧光,跟夜明珠似的。

邀雨越听心越痒。可转念想到方才只会冒白水的酒泉,就又有点儿患得患失。

她赶紧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自言自语道,“你找匠作是为了上神山,又不是为了夜光杯!”

子墨听到她嘀咕,忍俊不已,“你若真喜欢,就买几个,以后放在宫里也好看。”

邀雨苦着脸道,“金叶子都给了闻祭酒了。我拿什么买?”

子墨提醒道,“你不是有朱家的印信吗?你拿了杯子,那匠作自然会去找朱家结算。”

邀雨眼睛一亮,“对啊。如今朱圆圆在仇池,想必朱坦诚也不会跟我计较几个杯子钱!这主意妙啊!等会儿,你在广武城的时候怎么不说,你早点儿说,咱们就不用只淘换旧衣服了。”

子墨眸光变得幽深,“那里离天师道的义舍太近了。若是他们知道你有这东西,难保以后不会借你的名头赊欠物资。朱坦诚虽不会因为这点儿东西就跟你反目,但说不定心里会生出龃龉。”

邀雨略微思索,也觉得子墨说的有道理。义舍即便赊欠再多物资,对朱家来讲可能都不算什么。但是长此以往,朱坦诚心里未必就毫无芥蒂。

邀雨望着子墨道,“你想事情总是比我周全。”

子墨却很勉强地笑了一下,“这只是我对外人的防范之心比你重而已。”

“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邀雨道,“这乱世里,害人之心都不能舍弃,更何况防人之心呢……”

他们一行人走了大约两刻钟,便在酒泉城外的河边看到了乌特的棚屋作坊。

“仙姬,到了。可要小僧前去叩门?”

“不用,”邀雨道,“本宫亲自来。”

邀雨想着一会儿要多赊几个杯子,当然态度要好一些。

邀雨敲门,里面有人闻声出来开门,结果还没等邀雨看清对方的长相呢,就已经被子墨一把拉到身后挡住。

邀雨有点儿莫名其妙,虽然有防人之心是好事儿,可子墨会不会有点太疑神疑鬼了啊?

邀雨想探出脑袋看看,结果又被子墨侧身挡住了。

邀雨不高兴了,“子墨你做什么啊!你这样我怎么看夜光杯!”

邀雨伸手一把拉开子墨,就见棚屋门口站着个身材十分高大的男人。

这男人长得同汉人和胡人都不相同。深鼻广目,颧骨很高,头发似乎偏深棕色,而且还像羊毛一样卷在一起。

邀雨和子墨的个子都算偏高的,可这男人竟然比子墨还高了一个头。在低矮的棚屋中只能弯着腰,面部的阴影和手上的弯刀让他显得极具攻击性。

邀雨愣了一下,似乎理解了子墨方才为何那么大反应。

邀雨忙伸出双手,表明自己没有要伤害这个匠作的意思,“你别误会,我们只是来看夜光杯的。哦对,是酒泉旁边儿坐着的那位老汉推荐我们来你这儿的。”

这男人听到邀雨说酒泉旁的老汉时,明显放松了一些,“你们是什么人?”

邀雨不想暴露身份,就指了指自己,“道士。”又指了指小沙弥们,“和尚。”

邀雨觉得自己这边人的穿着,已经足够说明他们的身份了。一般人对出家人还是颇为信任的。

没想到高个男人伸手便要关门,“你们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邀雨一把将关了一半的门抵住,“从来只有笑脸迎人的商贾,哪儿听过谁家往外赶客人的道理?你这么做生意,可是要赔钱的哦。”

高个男人显然没想到邀雨的力气这么大,几次用力关门都不成功后,便气道,“我的杯子卖光了!没有杯子给你们,快走快走!”

邀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高个子男人这么反感他们,不过显然用买夜光杯的借口是打动不了他了。

邀雨索性直接问道,“你是不是叫乌特?我想雇你带我上神山。一直上到山顶。”

乌特用力关门的手一松,“你要上神山?”

邀雨一看有希望,立刻点头道,“没错。你带我去,我给你十片金叶子。”

乌特立刻又要去关门,邀雨马上涨价,“五十片!不,一百片!”

乌特冷眼打量邀雨,“你要去神山做什么?送死吗?”

邀雨咬着后槽牙,硬挤了个笑容道,“你这么会说话,是怎么做生意到现在还没倒闭的?”

乌特不屑道,“我做的夜光杯天下独一无二,你不爱听我说话,可以现在就走。”

邀雨挑眉,这就是传说中的独门儿生意,可以漫天要价啊!自己什么时候能这么硬气就好啦。

邀雨压住火气道,“再怎么独一无二的货物,总要有人卖它才有价值不是吗?否则有价无市,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我们诚心而来,你总该请我们进去,坐下慢慢聊吧。”

乌特见门反正也关不上,不满地哼了一声,“你们两个可以进来,他们就在外面等着吧。我屋里地方小,容不下这么多尊大佛。”

二百六十三、不能亏本儿!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六十三、不能亏本儿!邀雨痛快地答应了乌特的要求,“没问题!”

反正他们跟小沙弥们也不是一伙儿的。

邀雨直接进屋,子墨跟在后面,顺手将屋门关上。留下一群小沙弥站在外面大眼儿瞪小眼儿,这下要怎么看着仙姬,又要怎么回禀方丈啊?

一进到棚屋内,邀雨就被里面堆满的东西吓了一跳。

制作夜光杯的原石被堆在一个筐里,四周都是工具和木雕的杯型模型。屋子中央是乌特打造杯子的作台。

而屋内最里面的一个角落,立着一个柜子,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夜光杯。有一些常见的形制,但更多的是邀雨见都没见过的样式。

邀雨眼睛发亮地直奔那个柜子,“你不是有这么多杯子吗?为何说没有了?!”

乌特连头都不抬地回道,“那些不卖。我每做一种杯子都会挑一个最好的留着。等我死了,这些杯子都要陪着我埋进墓里。”

邀雨偷偷吐了吐舌头,心想这真是个怪人。

既然买不了杯子,那就只好言归正传了。

“你真的上过神山的山顶吗?”

乌特摇头,“没有,我最远只到过离山顶一里远的地方。”

邀雨皱眉,“那我凭什么要花一百片金叶子雇你啊!”

乌特哼了一声,“你可以不雇啊。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上过那么高。”

嚯,果然是硬气啊!

“那你去神山做什么?”邀雨又问。

“找做夜光杯的矿石。”

邀雨从筐里取出一块夜光杯的石头,借着射进棚屋的阳光仔细端详。

这石头成碧绿色,内部还有蛇皮状纹理。若不是它夜里会发光,光这么看着,还真不如白玉杯好看。

邀雨淡淡道,“你这石头明明是从河里捞上来的。你怎么却说是从雪山上找到的?”

乌特闻言一愣,“你怎么知道?”

这石头的来源乌特从没告诉过别人,一是怕人抢生意,再来说夜光杯的石头是神山上采的,那些不懂行的人便更愿意花大价钱购买。

邀雨踢了装石头的筐一下,“你这筐上挂了根水草。雪山上可不长这东西。况且这石头若真是那么难得,你怎么可能就放在草筐里,随意丢在地上。”

乌特扫了眼那筐上的水草,又看向邀雨道,“你观察倒是仔细。也有不少人来过我这棚屋里,从没有人发现什么。”

邀雨笑道,“未必是真没发现。毕竟这世上聪明人并不少。而且聪明人也知道,神山上的石头要比河里的石头值钱多了。他们花了高价买,自然希望借此吹嘘到更高的价格去卖。看破不说破而已。”

乌特奇道,“那你为何要说破?”

邀雨两手一摊,“因为你不卖给我啊。我买不到,自然也不愿意看别人赚钱。我这人很小气的。”

乌特的眼睛如鹰隼般盯着邀雨,“我不卖给你,你就要让我的夜光杯身价大跌?”

邀雨笑道,“虽然买夜光杯不是我此行的主要目的。不过我觉得自己花了一百片金叶子,总要赚回来才行啊。”

“你威胁我?”乌特再次抄起那把弯刀。

不用邀雨出手,子墨就轻松地将弯刀夺了过去。

邀雨杏眼弯弯,“若论恃强凌弱,我也是很硬气的。”

“你想怎么样?”乌特黑着脸问道。

邀雨打了个指响,满意道,“你真是个聪明人。不如你用一百片金叶子当做我的封口费吧。”

乌特怒道,“原来你是想要我白白冒着丧命的风险,陪你上神山!”

邀雨调皮地眨眨眼,“你可以拒绝啊。”

乌特瞪着邀雨看了好一会儿,最后气哼哼地问,“什么时候出发?”

邀雨双手击掌,满意道,“自然是越快越好。选日不如撞日,要不我们现在就出发?”

乌特嘲讽道,“就你们两个这身衣服,不到半山腰就会被冻死。你们先去城里换些衣服再来吧。”

邀雨想了想,打开棚屋的窗户,对外面还傻站着的小沙弥们道,“你们几个,要不要上神山?要是想跟着的,就赶紧去城中弄些厚衣服,顺便给我和子墨也弄几件,一定要厚厚的!哦,对,还有干粮也要备足哦!”

邀雨说完,也不管小沙弥们了,转回身,找了根木墩坐下休息。她显然是怕乌特趁他们去城里的空隙逃跑。

乌特看见屋外的小沙弥们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然后就有两个留下来继续守在屋外,其余地全往酒泉城而去了。

见邀雨是铁了心要去神山,乌特便将棚屋内的工具简单收拾了一下。取出一个包袱皮,开始装自己要带的东西。

邀雨好奇地看着乌特装行李。有砍刀,干粮,水桶,打火石,还有个小铁锅。别的都很正常。只是那水桶有点过大。

此时子墨走过来,低声道,“一定要去吗?”

邀雨不明白子墨为何又突然这么问。她起初还担心自己拿不出一百片金叶子,乌特又不让她赊账。如今一分钱不花白得了向导,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邀雨道,“咱们又不是没爬过山,这个不过是高了点儿,再多了些雪。又不会吃人。我倒是有些担心你受不住。他们都是常年生活在这儿的,多少已经习惯了。而你又不像我,人家喘两口气儿,我就喘一口的。不如你在这儿等我,我同他们上去,很快就回来。”

子墨看着邀雨道,“你明知这不可能。”

邀雨撇嘴,的确,让子墨放任她不管,根本不现实。那就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啦。

小沙弥们到了傍晚时分,才将所需的东西都备齐了。

邀雨再着急,也不可能天黑上山。于是所有人都在棚屋里面和外面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再上路。

晚上大家都入睡后,乌特悄悄地将那把弯刀别在自己后腰,又用衣服盖住。

邀雨眯着眼看他小心翼翼地将弯刀掩盖好,心想这人还是太笨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手段和武器都只是徒增笑柄罢了。

第二日清晨,天高云淡,正是爬山的好天气!

邀雨正准备出发,就见昨晚跑回马蹄寺的小沙弥,竟然连夜又跑了回来。

二百六十四、登山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六十四、登山小沙弥气喘吁吁道,“主持方丈已经闭关。如今寺中诸事由慧悟师叔掌管。师叔说,让咱们不用再往回跑了,安心跟着仙姬上山。”

邀雨闻言皱眉,好好的,住持方丈怎么就闭关了?云道生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邀雨赶紧跟那跑回来的小沙弥确认,“你可见到与我同来的云道长了?”

小沙弥点头,“云道长正同寺内的大师们‘辩难’呢。我回去时,慧悟师叔说他没功夫听我回禀,直接打发我回来了。”

邀雨脑子里立刻出现了云道生谈笑风生地坐在中间,周围的大和尚争得面红耳赤的画面。她这才放心地笑了。

马蹄寺的方丈该不会是被云道生辩倒了,气得去闭关的吧?

万事俱备,众人便上路往马蹄山的方向走。

小沙弥们不敢跟邀雨和子墨搭话,就好奇的围着乌特转悠。结果这次是真的出家人不打诳语了。没一会儿就让乌特把邀雨的真实身份给套出来了。

邀雨也不十分在意,她一开始之所以隐藏身份,只是怕乌特知道了以后漫天要价。如今买卖都谈妥了,知不知道她的身份也就不重要了。

原本上马蹄山是会经过马蹄寺的。不过既然知道云道生平安无事,邀雨也不愿意多耽误时间,未做停留就直接上了山。

登山的过程一开始还好,除了一些植物邀雨没见过,其他倒与别的山没什么两样。可是越往上爬,众人呼吸困难的症状就越明显。

很快就有几个小沙弥顶不住,只能先行返回了。

邀雨担心子墨,一直不敢走得太快,想让子墨多点儿时间适应。

诅咒之说邀雨是肯定不信的。要有诅咒,合该大家一起死,没理由有的人上去没事儿,有的人上去就被诅咒死了。

她冷眼瞧着乌特,似乎一点儿异样都没有,估摸着他没有撒谎,的确是到过神山高处的人。

子墨的脸色越来越差,但他始终没有出言要停下来。邀雨看那些常年生活在此地的小沙弥,都忍受不住这种呼吸的困难,便知道子墨现在肯定是极难受的。

“我们回去吧。”邀雨突然道。

其他人都是一愣,尤其是乌特,不明白邀雨花了这么多心思给他下套,怎么又中途放弃了?

可乌特再去看子墨时,便明白了。其实乌特也很讶异,为何檀邀雨上到这么高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据他所知,第一次上神山的人,往往连有积雪覆盖的地方都还没到,就会因呼吸不畅而止步。

可檀邀雨却同他一样,似乎并不受这空气稀薄的影响。难不成她之前曾经来过神山?

子墨一把拉住邀雨,“你若要去,我便陪你。我绝不会成为拖累你的那个人。”

邀雨认真地问道,“你觉得这世上有什么事儿,是值得我拿你的性命去冒险的?”

子墨有些不甘心,可邀雨的决定又终于让他放松了下来,人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邀雨有些担心地摇了摇他,却不见子墨清醒。

乌特此时走过来,翻开子墨的眼皮,又掰开子墨的嘴看了看他的舌头,随后道,“还好。不算多严重。采几株红景天给他吃,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了。”

邀雨疑惑地问,“红景天是什么?”

乌特往山上指了指,“是种草药,那上面就有。你若出钱,我就帮你采几株回来。”

邀雨往山顶看了一眼,又不放心地看看子墨,最后决定道,“本宫跟乌特上山,你们几个小沙弥,把子墨好好抬下山去,若是他伤了碰了,等本宫回来,绝饶不了你们!听到了没!”

几个小沙弥忙点头如捣蒜。虽然他们也想跟着仙姬上山顶瞧瞧,不过此时大家都感到有些吃力了,谁也不敢再贸然前行。

在几个小沙弥看来,乌特经常上山也就算了,仙姬明明是刚到北凉,还是第一次上神山,居然一点儿不受影响。果然是因为仙姬是天人转世的关系吧?

他们不敢忤逆邀雨,忙小心抬着子墨下山。

邀雨站在原地,一直到瞧不见人影儿了,才对乌特道,“咱们走吧。”

乌特也不含糊,背上他的大筐继续向上走。

邀雨一路在乌特的指点下,采了几株大花红景天。又听乌特说这东西在山下的药店里价值不菲,眼睛就立刻变得跟鹰隼一样锐利,一路上绝不错过任何一株。

邀雨只用包袱皮裹了些水和干粮在身上,所以采来的红景天就都扔在了乌特的大背筐里。

邀雨也不怕他跑了,且不说他跑不跑得过邀雨,就算跑得过,他那棚屋作坊还在,里面一柜子的夜光杯,肯定比这几株红景天值钱。

邀雨这时才注意到乌特的背筐里还有别的植物。猜测是他方才上山时采的别的草药。

乌特见邀雨盯着他背筐里的草药看,连忙侧过身去避过邀雨的视线,“你别看了!再看你非把这山都给薅秃了不可!”

邀雨讪讪地笑笑,“我这不是想着顺手而为吗?”

乌特气道,“你这明明就是打算雁过拔毛!神山上一草一木都有灵性,你就不怕遭天谴?”

邀雨撇嘴,认真说起来,她身上已经有天谴了,再多一道估计也不妨事,不过见乌特生气的样子,邀雨耸肩道,“好吧,我不采了就是了。”

乌特气哼了一声,扭头往前不再理檀邀雨。

两个人断断续续地往上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后,一道雪线就出现在他们眼前。

邀雨欣喜地踩了下积雪,喃喃道,“好像跟其他的雪也没什么两样啊,怎么会从这里开始的雪就不化了呢?”

这条雪线,将神山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下面的是人间,上面却白茫茫一片了无生机。

乌特道,“这神山之上,万物皆有灵性,雪也一样。它可比人敏锐多了,一丝一毫的温度差别,它都能感觉得到。”

邀雨扭头去看乌特,却见他正从背筐里拿出那只有些过大的竹水桶。随后又取出一个管状的小竹铲,然后小心翼翼地拨开浮面的积雪,将下面晶莹剔透,未沾纤尘的积雪盛进水桶里。

二百六十五、万物皆有灵性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六十五、万物皆有灵性乌特刚装了几铲子,邀雨就凑过来问道,“这雪也能卖钱?”

乌特嫌弃地看邀雨,“你可见过有人买雪?!”

邀雨点头,“见过啊。小时候家里家里来贵客,必须用雪水烹茶,那雪水有些是冬日里仆从们搜集的,还有一些就是买的啊。”

乌特被邀雨顶得噎了半晌,随后才道,“这是用来泡夜光杯的。打磨后的夜光杯要用这雪水泡过,才会更加轻薄透亮。”

邀雨这就明白了,“所以说你这夜光杯的石头虽说不是神山上的,可泡杯子的水却是。如此说来,你的夜光杯也不算太过名不副实。”

乌特不服气道,“按你之前所说,那些来买杯子的客人,有不少都是看破却不说破,那他们看中的,到底还是我的手艺。否则干嘛不直接去找石头自己做!”

邀雨点头表示认同,“你这话说得也不差。毕竟你的杯子做得的确挺漂亮,造型也独特。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

乌特这次瞪了邀雨一眼,没回答她。

邀雨撇嘴,心道你难不成还怕我偷师啊!

邀雨突然笑眯眯道,“其实你做的夜光杯也算是很用心了。你也知道我的身份了,不如我在各国皇室内帮你宣传宣传,保证你这夜光杯备受追捧!”

邀雨搓搓手,“你也不用太感谢我,送我几个杯子就成!”

乌特瞪圆了眼睛看着檀邀雨,“你不是什么仙姬、天女的吗?怎么讹诈人的嘴脸,比奸商还难看!”

邀雨闻言也不恼,“,天女下凡也是要吃饭的嘛。”

乌特奇道,“没人给你献供奉吗?”

邀雨无奈,“有啊。我的百姓经常送他们自己的物产给我。有一次我还收到了一头活猪。”

乌特嘴角抽了抽,“你真该跟白马寺的和尚好好学学,我就从没见白马寺的香火断过。”

邀雨点头道,“你所言甚是有理!”

乌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将那个竹子做的大水桶装满,塞好。邀雨也不催他,就静静地在旁边看着。

等乌特装完了,邀雨才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等下山再装。这么背上去多沉啊。”

别看雪轻飘飘的,实际装满一水桶还是挺有分量的。

结果乌特比邀雨更讶异,“你还要往上爬?!”

邀雨点头,“不是说了要到山顶的吗?这看着还有一段距离吧。”

乌特摇头,“我不上了。再往上,就是雪豹的地盘儿了。今日虽然是晴天,可上面依旧能冻死人。我劝你也别上去了。那上面寸草不生,你什么东西都找不到的。”

邀雨再次遥望山顶,自言自语道,“是啊。应该就是光秃秃的山顶。可我为什么心里总是放不下呢?”

乌特道,“这往上连棵高过脚踝的草都没有。你要是真想上去,就自己往上走吧,只要不起风,你也不可能迷路。反正我是不会再向上了。”

邀雨想了想,乌特算是被自己坑蒙拐骗地弄过来的,若因此丧了命,她估计也会自责。

于是邀雨不再勉强,拱手抱拳地谢道,“还要多谢你带我到此。之前多有得罪的地方,还望你不要见怪。”

乌特没想到邀雨会突然这么客气,一时间竟手足无措地摆了半天手势,最后才同样抱拳还礼,“相遇即是缘分,”他又拍了拍自己的背篓,“我也不算白走一趟。”

邀雨笑道,“既如此。我们就此别过。麻烦你将我方才采的红景天先带下山,交给那几个小沙弥,喂我……额……家人服用。待我下山,再另有重谢。”

乌特呲牙,“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原来是打算让我跑腿帮你带药!你穷得连根草都薅,我还能指望你有什么重谢!”

“你看你这便是目光短浅了吧,”邀雨笑着从腰间取出朱家的腰牌亮给乌特看,“我虽穷些,比你还是富裕的。”

乌特经常跟商户打交道,朱家的名号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眯起眼,想要辨别那腰牌的真伪。不过他并没有见过真的,所以也说不清邀雨是不是又再诓他。

最后乌特似乎是打算赌一把,反正他也是下山,跑次腿儿又不费多大劲儿,“行。我帮你送。”

“多谢。”邀雨再次抱拳,随后头也不回地向山顶走去。

越往上走,山势越是陡峭。

邀雨用乌特教的法子,将带来的麻绳缠在鞋上防滑,借助着轻功一路向上。

又走了大约半个时辰,邀雨停下了脚步。

她前面的路上,赫然站着一只通体雪白的豹子,拦住了邀雨的去路。

雪豹肚子圆鼓鼓的,似乎是刚吃饱。所以看见邀雨的瞬间,并没有主动攻击上来。可它显然也没有让路的意思。

一人一豹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的对视了半天。

邀雨想起乌特的话,便冲雪豹抱拳,“兄台,借个路。”

这雪豹也不知是犯懒还是瞧不起邀雨,居然直接趴了下来,舔起了爪子!

邀雨嘴角一抽,继续商量道,“豹兄。我知道这是你的地盘儿。可你看你这儿连根草都没有,我也没什么可拿的。我就上去瞧一眼,很快就下来。”

雪豹根本不理邀雨,舔完前爪又开始扑自己尾巴玩儿。

邀雨气哼了一声,“什么神山之上,万物皆有灵性!我信了你的邪!”她说着,身后的九节鞭身腾空而起,直击向雪豹。

雪豹哪见过这种路数!它在这山巅称王称霸许久,从来只有它主动出击,今日却让这么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动物给挑战了。

雪豹原想伸爪将鞭身拍下来,可是野生动物敏锐的直觉让它最终选择跳开。

只见一节鞭身重重地砸在地上,顿时引起一片雪雾。

雪豹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玩意儿,转身就要跑。结果其余的八节鞭身似长了眼睛般,专门挑它跑的方向阻截它。

没一会儿,这头壮硕的雪豹就被九节鞭身困在一个小圈子里,不敢再动弹。

邀雨缓步走过去,冷眼扫了雪豹一眼,“皮子不错……”

雪豹明明听不懂邀雨的话,却忽然浑身打了个激灵,随后全身皮毛炸起,脊背也弯成了弓型,尾巴更似根粗棍般直指向天!

二百六十六、武功秘籍?!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六十六、武功秘籍?!邀雨二话不说,直接用罡气将雪豹按压在雪地上,“不过是头大点儿的猫咪,还敢跟我耍威风!正好我走累了,给个恩典,驮我上去吧。”

邀雨说着,用剩余的麻绳,绕过雪豹的两只前腿,在它的前肢上方,打了个绳结充作缰绳。

她还有些不满意,“少了个马鞍,也不知道坐着舒不舒服。”

雪豹乃这神山上的一方霸主,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羞辱。它本能地想反抗,可是邀雨的罡气压着它,让它连动动爪子都做不到。

雪豹很恐惧,因为它明明什么都没看见,却觉得身上似有一只巨爪把它按得死死的。

这种本能的恐惧让雪豹很快就明白,眼前这个小个子的动物不好惹。

而此时邀雨正有些诧异地活动了下手脚。之前她用罡气,就会感觉到体内真气流动受阻。因此每次罡气就只能释放一时,无法延续太久。

可此时邀雨却觉得自己体内的七经八脉都被打通了一般,真气再不受阻滞,浑身舒畅,竟有些像她和赢风真气相合时的感觉。

“果然,”邀雨喃喃道,“我就知道,这山跟我很合得来。”

邀雨拉了拉绳结,骑上去试了一下。幸好这雪豹够大,否则还真骑不上。

雪豹从没被人骑过,邀雨的罡气一撤掉,它就立刻拼命跳跃想甩掉背上的檀邀雨。

结果它才跳了一下,鼻尖就不知被什么东西扎出了血,疼得它直接趴在雪地上,用两只前爪捂住鼻子“呜呜”地叫唤。

“老实点儿,”邀雨拍了下雪豹的脑袋,“我收拾的法子多的是!”

邀雨骑着雪豹,开心地直奔山顶,却没想到这一幕尽数落入另一人眼中。

这山果然越往上就约陡峭,若不是邀雨误打误撞地抓了头雪豹来骑,她还真不知自己要花多长时间才能爬到山顶上。

可这神山险峻对于雪豹来说,就跟如履平地似的。只见豹身时而腾跃,时而疾驰,没一会儿就将邀雨带上了山巅之处。

上山的路明明十分曲折陡峭,可这山巅处竟然很平坦,大约有个练武场大小的平地。

站到平地的边缘,下面就是陡峭的崖壁。

而远处,一览众山……什么也看不见啊……

他们明明是晴天上山,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雾气缭绕在山巅周围,即便强风吹过,也只是露出一丝山腰处的景致,很快就又被云雾掩盖。

邀雨有些郁闷,原本以为自己能豪情万丈地吟诗一首,结果不仅景色没看见,脑子里竟然一首诗也想不出来,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邀雨挠头,她这般费尽心机地爬上来,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邀雨拉拉缰绳,想让雪豹往里面走走。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雪豹到了平地的边缘后,便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往前。仿佛是有什么东西阻挡它一般,让它只在四周转圈,还时不时地喷着鼻子。

邀雨从雪豹身上翻下来,仔细看了一下,发现雪地上竟有一圈儿的雪颜色有些不同。

她靠近了一点儿,才隐约闻到一股草药味儿。

难不成是有人在此,用野兽不喜欢的味道的草药画了个圈儿,不让它们靠近?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这圈子里面肯定有好东西!

邀雨捧了把干净的雪,将圈子盖住一块。雪豹这才被邀雨拉着,从这缺口的地方进入圈子里面。

可是邀雨来来回回在圈里走了几遍,真的是连根草都没发现。

“大猫,”邀雨回头去找雪豹,才发现雪豹正在一块地上来回地嗅来嗅去,然后就开始用爪子刨地。

雪豹听见邀雨的声音,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继续刨地。

邀雨好奇地凑过去,“把骨头埋这儿啦?诶,不对,是大猫,又不是大狗……”

雪豹一门心思地拼命刨。山巅上的积雪下还有冰层。只是不知为何,邀雨觉得这冰层上似乎映出一点儿红色。

可惜还没等邀雨看清楚,冰层就已经被雪豹的利爪给刨开了。

冰层之下,却只露出土层。雪豹刨了几爪子,就没兴趣了,卧在雪地上舔着自己的爪子,清理泥土。

可邀雨却更有兴致了。这土的颜色不对,闻上去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儿。

邀雨抽出陨星匕首,接着雪豹刨出来的坑继续向下挖。

挖了好一会儿,竟然听到叮的一声响,陨星匕首不知扎到了什么硬物。

邀雨赶忙将匕首放到一侧,开始用手拨开浮土,这土层下面居然有块石板……

邀雨喃喃道,“到底是什么宝贝啊?弄了这么多层掩盖。”

邀雨顺着石头摸了摸,完全摸不到边缘,也不知道这石板究竟有多大。若是太大,光靠她这把匕首,可不知道要挖到什么时候去。

邀雨可不想在这儿耗到天黑,她怕破坏石板下面的东西,所以控制住了自己的力道,一掌拍在石板上。

之间那石板应声裂成无数的小块儿,让邀雨轻松地把它们挪开。

而石板下面,竟然静静地摆放着一个小小的石盒。

难道是传说中的武功秘籍?!这次发达了!

邀雨脑子里立刻蹦出这个念头,伸手就将小石盒给取了出来。

这石盒造型古朴,棱角打磨得很光滑,可表面却连个文字或图案都没有。

邀雨怕里面有机关,便将石盒放在雪地上,招呼大猫躲开些距离,然后自己小心翼翼地控制飞针,将石盒一点点撬开。

果然不出所料,盒盖打开的瞬间,只听一声细微的机关音,便见一个小小的箭头直飞向天,随后落到了平地外的山崖下。

邀雨心道,了不得,这么小的盒子还装了弓弩的机栝。里面绝对是个宝贝!

邀雨又耐心等了一会儿,确认石盒里不会再蹦出别的东西,才凑过去看。

当她瞧见石盒里面只放着一卷竹简时,邀雨的双眼立刻闪闪发光,难不成真是武功秘籍?!

她小心地将竹简取出,看了两行先是大失所望,随后眉头又越皱越紧……

“拜火教?”邀雨喃喃道。

妖,三十六计之檀道济

【戏说南北朝】专题系列转载于起点专栏,逆风之蓝泪!

那是一个最嗨的时代,乱国出英雄!

那是一个最丧的时代,正史一笔过!

真要是裴松之重生的话,

呸,我才不注释三国志,

尝,南北朝方是我的菜!

南北朝有那么个人,叫檀道济。

他出身寒门,却能立下赫赫功劳。他对国家忠心耿耿,却因皇帝猜忌被杀。他是国之长城,他的死,是国家长城的崩坏。后人都知道《三十六计》,却少有人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檀道济!

檀道济乃刘宋开国第一名将,长期掌握军权,深得官兵拥戴。然鹅,后来却遭刘宋文帝刘义隆猜忌而导致被灭门。

檀道济虽然身死家灭,但他戎马数十年的兵法却编纂成了著名的《三十六计》并流传了下来,一直到如今,《三十六计》都是知名度极高的兵法,虽岁月流离一千余年,将军的枯骨早已化作尘埃,但他的著作却仍然熠熠生辉,在无数人的手里发光发热,不断的完善和总结,成为历史上璀然的一颗明珠。

《三十六计》全书以《易经》为依据,引用《易经》27处,涉及六十四卦中的二十二个卦。根据其中的阴阳变化,推演出一套适用于兵法中的刚柔、奇正、攻防、彼己、主客、劳逸等对立转换变化,其计谋体现了极强的辨证哲理。

不过,现在大家好像爽得连三十六计都不知道是啥了,顶多只知道走为上计!那就容我用现代爽文的吐槽表达形式来科普一下吧!

第一套〖胜战计〗

第01计瞒天过海-想当年,老爸瞒着老妈,偷偷地给我买了台电脑。

第02计围魏救赵-想当年,俺日夜沉迷于街机中,老爸买一台电脑送我,从此把我从街机的龙蛇混杂的混混江湖中拯救出来。

第03计借刀杀人-想当年,俺沉迷电脑游戏,老爸就给我电脑弄个木马,开个后门让别人把我的游戏账号给盗了!

第04计以逸待劳-想当年,电脑中毒了,我装了个杀毒软件,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慢慢地等着软件忙着给我杀毒。

第05计趁火打劫-想当年,老妈知道老爸偷偷给我买电脑,就没收了老爸的零花钱,顺便趁机把财政大权收回了!

第06计声东击西-想当年,老爸给我买电脑时,免不了东家走走,西家敲敲,用东家的价压西家的价!

第二套〖敌战计〗

第07计无中生有-想当年,为了逃课玩游戏,总免不了编些病假!

第08计暗渡陈仓-想当年,在老妈的眼皮底下玩游戏,明修读书,暗练内功。

第09计隔岸观火-想当年,知道老爸帮我买电脑的事败露了,早早回房去好好读书,默默地当个看客,以免引火烧身。

第10计笑里藏刀-想当年,老爸买电脑被老妈知道后,老妈笑得那个开怀!

第11计李代桃僵-想当年,老爸把我的零花钱当做为他的零花钱上缴了给老妈。

第12计顺手牵羊-想当年,老爸买了台电脑,就顺手要了个商场折扣券。

第三套〖攻战计〗

第13计打草惊蛇-想当年,知道电脑中病毒了,千万别打扰他,赶紧去同学家下载个杀毒软件。

第14计借尸还魂-想当年,不小心删除了重要文件,就赶紧用还原软件把它还阳了。

第15计调虎离山-想当年,想要偷偷玩游戏,就告诉老妈,我今天想吃你亲手包的饺子!

第16计欲擒故纵-想当年,老妈早就知道老爸想给我买电脑,就卖个人情,放老爸给我买电脑去,回头再找他算个大帐!

第17计抛砖引玉-想当年,我抛出了玩街机有害身心的长篇大论,引诱了老爸给我买电脑。

第18计擒贼擒王-想当年,老妈先把老爸抓起来,再慢慢处理我。

第四套〖混战计〗

第19计釜底抽薪-想当年,我玩电脑赢了个冠军杯,把零花钱赚回来了。

第20计混水摸鱼-想当年,玩电脑混着混着,就混出国吃三文鱼了。

第21计金蝉脱壳-想当年,那些木马病毒,把有用的东西都偷走了,只留下了个后门。

第22计关门捉贼-想当年,老妈把门一关,老爸哪里都不能逃。

第23计远交近攻-想当年,用电脑撩了个妹,再跑过去相见。

第24计假道伐虢-想当年,用汉化软件来翻译英文。

第五套〖并战计〗

第25计偷梁换柱-想当年,为了玩街机,偷偷地把钞票换成白纸。

第26计指桑骂槐-想当年,老妈骂老爸,有其父必有其子!

第27计假痴不癫-想当年,老妈骂我时,我装着啥都不知道。

第28计上屋抽梯-想当年,把电脑骗到手后,我就不管老爸以后会有什么后果了。

第29计树上开花-想当年,买电脑,只看品牌而不看参数,得不偿失!

第30计反客为主-想当年,玩电脑玩出个名,老妈就对我另眼相看了。

第六套〖败战计〗

第31计美人计-想当年,老妈就是那样泡到老爸的。

第32计空城计-想当年,老爸就是那样套到老妈的。

第33计反间计-想当年,老爸和老妈,都知道对方在用什么计,就将计就计了。

第34计苦肉计-想当年,老妈使用苦肉计,生下了我。

第35计连环计-想当年,老妈这一计,那一计地把老爸算个精光。

第36计走为上计-老妈成王,老爸败寇,走为上计!但,想走?没那么容易!

戏问:

1、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当年檀道济到底是走了,还是没走?这句话,到底是谁对檀道济说的?

2、要是,假设檀道济当时走了,除了三十六计,他还能多编出多少新计?

3、要是,檀道济没走,刘义隆惜才,继续重用他,或者是他俩杯酒释兵权!或者是,檀道济走了,使出瞒天过海之计,在背地里继续给刘义隆助力!历史,会改变么?

戏说:

个人觉得,《妖女乱国》中的女主檀邀雨想要改变檀道济被全家灭门的命!到时候,就为她爹是《三十六计》(无名氏著)的原作者正名了!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有可能就是当时女儿檀邀雨对她爹爹檀道济说的!

而,作为宠女儿成魔的檀道济来说,女儿提出的要求,而且关乎整个家族的命运,会选择不走吗?

那,如果当年檀道济走了的话,历史,或多或少,会被改写。。。。。。

除此之外,要是他真的没死,个人觉得,后世流传个《四十八计》,完全没问题!那我来数数现在《妖女乱国》中,最有可能增为新计的,有哪些吧!

———除了三十六计,还有啥计?———

第1计离间计#第七十八章#破局

第2计攻心计#第八十章#破局

第3计引君入彀#第八十一章#反攻

第4计以柔制刚#第八十九章#以柔克刚

第5计借花献佛#第一百零一章#登云梯

想知道,檀道济后事如何,妖女最后能补全多少计谋,也就只能等着《妖女乱国》连载了!且看妖女最后会怎么戏说乱国南北朝的,被正史一笔带过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计吧!

妖,戏说,天才战神之拓拔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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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最嗨的时代,乱国出英雄!

那是一个最丧的时代,正史一笔过!

真要是裴松之重生的话,

呸,我才不注释三国志,

尝,南北朝方是我的菜!

南北朝有那么一个人,叫拓拔焘。

北魏太武帝拓跋焘,说他是一位天才战神也不为过,这是北魏历史中影响最大的一代帝王。

拓拔焘刚登基时,只有十六岁,大臣们都拿他当小孩子看。

此时的拓跋焘还没有霸气地一统北方,甚至下灭佛令、杀崔浩。

此时的拓跋焘才刚刚登基,亲政不久。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个天才战神!

公元424年8月,北方的柔然可汗趁北魏明元帝去世,欺负新即位的北魏皇帝拓跋焘年少,出动六万铁骑入塞,大军一举攻入北魏故都盛乐,北魏都城平城告急。

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仅十六岁的拓跋焘反而有些兴奋,没用朝堂大臣们廷议些什么,直接披上铠甲,率领数量不多的京师禁卫军开向了前线,这是一场雏鹰与野狼的初次对决。

拓跋焘一反父辈对北方强敌作战时小心谨慎的战术风格,率部直扑柔然可汗中军,由于双方实力悬殊,竟然被柔然军团团包围了50余圈。

正史上,对这场拓拔焘的以少胜多的“封神之战”一笔带过,留下来的,只有后人的yy之说:

“左右大惧,拓跋焘却声色刚毅威严,不为所动,禁卫军军心大定,充分发挥了自己的远距离兵器优势,长弓强弩集中射向逐渐逼近的柔然军前锋,竟然射杀柔然领军大将,柔然铁骑顿时混乱,拓跋焘趁势带头突击,敌军大溃,退走漠北。”

从此,北魏就此拉开了对柔然的战略大反攻的序幕。

之后,拓跋焘承继对外扩张之祖制,不择手段。

16岁开始攻伐柔然对外用兵,

22岁灭大夏国,

23岁攻占仇池国,

28岁覆灭北燕王国。

十数年征战可谓攻无不取,战无不胜!

其版图之大已远超其祖拓跋珪及父亲拓跋嗣的规模。北魏王朝在拓跋焘的血腥经营下正一步步完成了拓跋祖先从未企及的理想。

十年征战,其中的战役不用多说,但,正史就是这样完美地把这些战役都一笔带过了,提都没提到过!唯一能让大家感受到其中的惨烈的就是《木兰辞》里的: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戏问:

1、当年拓拔焘的以少胜多的封神之战,正如野史yy的那样吗?由拓拔焘百步穿杨而射杀柔然将领而结束?其中,又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细节?

2、这么一个热血的野蛮人,是怎么做得到十数年征战可谓攻无不取,战无不胜的?

3、他又是为什么会一反常态下灭佛令、杀崔浩?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事情刺激了他?

戏说:

《妖女乱国》中的男主之一北魏太武帝拓跋焘,暴脾气,直来直往,虽然也不是没脑子,但是很容易热血上头。

而拓拔焘的“封神之战”,作者洋洋洒洒的用了2万多字,把这场战役的前因,过程,和后果都立体的展现在大家的面前。

把拓拔焘的百步穿杨的神力和热血上脑的逗比精神一一为大家呈现出来。

最后,拓拔焘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或许,从作者的总结可窥一斑。

至于,长达十年的战神征战,又是怎么个激烈法?和后来,拓拔焘又为什么会下灭佛令和杀崔浩?

《妖女乱国》还在连载中,大家就追着戏看吧!

妖,戏说,元嘉盛世之刘义隆

【戏说南北朝】专题系列转载于起点专栏,逆风之蓝泪!

那是一个最嗨的时代,乱国出英雄!

那是一个最丧的时代,正史一笔过!

真要是裴松之重生的话,

呸,我才不注释三国志,

尝,南北朝方是我的菜!

南北朝有那么一个人,叫刘义隆。

“元嘉”是刘宋文帝刘义隆的年号。

元嘉年间,南朝宋国力提升迅速,充分发挥了南方的经济优势,史称“元嘉之治”。与其父刘裕的谥号“武”不同,刘义隆为“文”,可见两人行事风格的不同。

在元嘉盛世中,最出名的文史,非裴松之的《三国志注》莫属,而提拔裴松之的,正是刘义隆!

然鹅,在“文”的领域,元嘉堪称盛世;在“武”的领域,却是: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辛稼轩一首《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既抒发了自己对江东射虎的孙仲谋那般英雄的向往,又借元嘉年间宋文帝北伐失利映射当时韩侂胄草率对金用兵,言语中不无忧虑。

那刘义隆到底是明帝还是昏君呢?历史只关注了个“元嘉盛世”,却对屡次“北伐惨败”的战役一笔带过!

而“北伐失败”的原因,后人众说纷云,莫衷一是。

个人觉得,最大的原因莫过于四。

第一:当然少不的是强大的对手,天才战神拓拔焘,想要开荒,没那么容易。

第二:登基后一开始为了巩固皇权,杀了不少人才,譬如,徐羡之、谢晦和傅亮。这,有好处,但也遗留不少问题。

第三:冤杀国之长城檀道济一家,一个能文会武的大将,三十六计武略世家!

第四:毕竟还是文人,即使城府颇深,心计算尽,终摆不上战场,谈不上有武略。

这样,内有隐患,外无良将,想北伐成功?比登天还难!

到最后,最悲催的是,被自己的亲儿子杀死了(因为透露了风声给自己的老婆,你说他是怎么个傻法?想杀自己的儿子,还告诉儿子他妈。。。。。),踏上了隋炀帝的后路。

但是,不得不说,在整个南北朝的乱国时代,刘义隆的元嘉时期,还是最强的盛世。

戏问:

1、你们说说,刘义隆是明君还是昏君?元嘉是盛世还是衰世?

2、刘义隆真的如正史所说的是个病秧子吗?一个活得最久的,子孙满堂的病秧子?还只是他为了保命而装的?城府颇深!

3、刘义隆真的舍得杀檀道济吗?三十六策,走为上策,这个到底是后人yy的?还是当时真有人对檀道济说的?那说的人,又是谁?

戏说:

在《妖女乱国》中,30多万字的戏里,刘义隆一直以存在感最低的男主隐身于戏里。

暂时唯一一次光明正大的摆上台面的是蓬莱仙境的三大巨头首次交锋。此时的刘义隆,还仅仅是一个宜都王的身份(他哥刘义季是当朝皇帝),但面对刚登基的魏皇拓拔焘时,(还原了正史的病秧子人设,但是不是装的,估计等看完才会知道),还是完全不下威风。

此后,就一直没有正面登场过,因为女主的舞台还是集中在北魏跟拓拔焘对抗柔然。然鹅,却不时地通过他的部下赢风(细作)左右整个局势的发展。其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估计等刘义隆通过利用老臣们暗中推翻他哥刘义季的皇权,登基后,才会隆重登上妖女这个乱国舞台。

期待着看他这个老谋深算的一代帝王怎么把自己作死的!而最大的悬念,就是他到底是怎么处理国之长城檀道济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走,还是不走?

二百六十七、代表月亮惩罚你!

竹简上面提到了二十年前一次拜火教的计划。火然文

里面涉及了很多氏族豪门和江湖门派。甚至拜火教同每一方势力合作的条件都纪录得清清楚楚。

邀雨皱眉,拜火教显然是通过拉拢这些氏族和门派,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而之所以将双方交换的条件记录得这么清楚,估计是打着以后用这册子威胁各方势力的主意。

有几家豪门的交换条件,是让拜火教杀掉自己的对手或栽赃嫁祸。这种秘辛,估计哪家都不愿被公之于众。

其他的氏族和门派也就罢了,最让邀雨在意的,是上面居然还有刘裕的名字。

二十年前,刘裕还没有称帝,南边还是东晋朝的政权。那时候刘裕肯定已经在窥视帝位了,否则当初他也不会用邀雨的性命来要挟檀道济协助他登基。

拜火教同各方势力都交往甚密,刘裕肯定会借用他们的势力来助自己一背之力。

只是刘裕和拜火教的合作条件,竟然只简单写了二十童,五十万金。

这是什么意思?

邀雨皱眉,刘裕花了五十万金从拜火教买了二十个孩子?还是刘裕用二十个孩子卖了五十万金?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典型的奸商!

想当初自己在北魏城讹诈宗爱,也不过才要价一童一张白狼皮。可你看看,人家二十年前的市价就已经这么高了!

“我真是该回去跟朱圆圆好好学学做生意了。这波血亏啊……”

檀邀雨正心疼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五十万金,便觉得身后有人袭来。

邀雨眼珠一转,直接催动罡气护体,然后佯装中招,人借势飞了出去,拉开了她和敌人的距离。

偷袭者大约是没想到能一击而中,自己也愣了一下。他感觉自己打上去的触感不对,但是看檀邀雨的样子又的确是中招了。

邀雨假装咳了一下,看着来人,嗤笑道,“我就说嘛,你明明说过,自己最远到过离山巅一里的地方,可今日才到雪线那儿就死活不走了。就是打算想趁我独自上山来杀我吧?”

乌特凹陷的双眼中全是阴霾,“我本无意杀你,可你却执意要上山。”乌特的目光落到邀雨手中的竹简上,表情瞬间变得狠厉起来,“你看过了?!亵渎圣物,罪无可恕!”

“不,你等会儿!”邀雨尽量用自己拙劣的演技表现出重伤不敌,不堪一击的样子,“你好歹让我死个明白……我究竟是丧命谁手?”

乌特想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然后又从瓷瓶里倒出一些红色的液体,抹在自己嘴唇上。

乌特双手持弯刀,直指天空,高声道,“拜火教守山人,乌尔索,今日要以新月之力,制裁玷污我教神山的异教徒!”

乌特弯刀一挥,就向邀雨攻来!

邀雨本来没把乌特当回事儿,毕竟刺杀她的人太多了。可当乌特的弯刀,带着无形的刀风劈砍下来时,邀雨立刻警觉,一个翻身躲了开去。

邀雨死死盯着乌特,“你居然有内力?”

在绝大部分江湖门派都还只有外家功夫的当下,拥有强大的内力就等同于无敌的存在。

在邀雨的潜意识里,一直觉得只有行者楼的门人才有修炼内功的心法。没想到这个拜火教的守山人,居然也是个内功高手!

邀雨不知对方深浅,因此不敢托大,立刻将陨星匕首架在前面。

乌特眉头紧锁,“方才我暗中看你制服那雪豹,才知道你有也内力。让我猜猜,你可是行者楼的苦行者?”

邀雨心想,自己是师承行者楼没错,可苦行者是个什么品级

乌特见邀雨不说话,就当她是默认了,他冷笑一声,“真是冤家路窄。如此,便用你的血来浸土,祭奠圣地吧!”

邀雨这才确认,那土里带着腥味儿的果然是血,还是人血?这是什么诡异的门派!?

乌特可没打算给邀雨思考的功夫,他弯刀高举,脚下发力,直冲向邀雨而来。

邀雨脚下踩了个昆仑阵法,轻松地避开了乌特的攻击,她有些可惜地道,“你内力不差,只可惜攻击方式太简单了。”

“再来让我试试你的力道吧。”邀雨说着,便用陨星匕首正面接了弯刀两招。

“果然,”邀雨笑道,“你们这种内力以刚猛见长。不过你做杯子花的时间太多,估计都没好好练功吧!”

邀雨说着,陨星匕首瞬间从右手换到左手,随即一下别开乌特的弯刀,而右手则一掌攻向乌特的心口。

乌特没办法,只好也出拳以对。

两股内力霎时碰撞在一起,就连想要趁机上来撕咬乌特的雪豹,也被这碰撞的气浪掀翻开来。

乌特一开始还能顶住邀雨的内力,可很快他就惊恐的发现,檀邀雨的内力竟然越来越强!

邀雨感受着自己体内真气的畅通无碍,即便自己逐渐增强内力的释放,身体也丝毫不受影响!这可真是托了雪山的福。

邀雨此刻竟然很高兴乌特跳了出来,否则她要如何了解拜火教的内功,又如何测试,自己的功力到底有了多少提升?

邀雨猛地发力,乌特再也承受不住,人直接被邀雨击飞后摔在雪地上,喷出一大口鲜血。

雪豹此时闻到了血腥味儿,立刻呲着牙就要扑上去。邀雨直接用罡气把它给按住了。

“这可是我难得才找到的靶子,你个小猫咪就别掺和了。”邀雨说完,九节转龙鞭的鞭身便腾空而起。

她其实方才打斗时就感觉到了自己体内剑气和罡气的融合,此时竟突发奇想,在鞭身击出时同时释放罡气。

乌特见鞭身像长了眼睛般朝他袭来,连忙忍着剧痛躲闪开,可是被闪避开的截鞭身砸到雪地上时,非但激起一圈雪雾,就连积雪下的冰层也被击出了一个大坑,直接露出了山体的土层。

这就如同将一支普通的铁头弓箭,变成有双重杀伤力的爆炸箭!

乌特虽然躲过了鞭身,却依旧被这后续罡气的爆破力轰飞!紧接着,另外几节鞭身就似利箭般,直接在他的身体上打了八个洞。

二百六十八、雪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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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最嗨的时代,乱国出英雄!

那是一个最丧的时代,正史一笔过!

真要是裴松之重生的话,

呸,我才不注释三国志,

尝,南北朝方是我的菜!

南北朝有那么个人,叫檀道济。

他出身寒门,却能立下赫赫功劳。他对国家忠心耿耿,却因皇帝猜忌被杀。他是国之长城,他的死,是国家长城的崩坏。后人都知道《三十六计》,却少有人知道这本书的作者-檀道济!

檀道济乃刘宋开国第一名将,长期掌握军权,深得官兵拥戴。然鹅,后来却遭刘宋文帝刘义隆猜忌而导致被灭门。

檀道济虽然身死家灭,但他戎马数十年的兵法却编纂成了著名的《三十六计》并流传了下来,一直到如今,《三十六计》都是知名度极高的兵法,虽岁月流离一千余年,将军的枯骨早已化作尘埃,但他的著作却仍然熠熠生辉,在无数人的手里发光发热,不断的完善和总结,成为历史上璀然的一颗明珠。

《三十六计》全书以《易经》为依据,引用《易经》27处,涉及六十四卦中的二十二个卦。根据其中的阴阳变化,推演出一套适用于兵法中的刚柔、奇正、攻防、彼己、主客、劳逸等对立转换变化,其计谋体现了极强的辨证哲理。

不过,现在大家好像爽得连三十六计都不知道是啥了,顶多只知道走为上计!那就容我用现代爽文的吐槽表达形式来科普一下吧!

第一套〖胜战计〗

第01计瞒天过海-想当年,老爸瞒着老妈,偷偷地给我买了台电脑。

第02计围魏救赵-想当年,俺日夜沉迷于街机中,老爸买一台电脑送我,从此把我从街机的龙蛇混杂的混混江湖中拯救出来。

第03计借刀杀人-想当年,俺沉迷电脑游戏,老爸就给我电脑弄个木马,开个后门让别人把我的游戏账号给盗了!

第04计以逸待劳-想当年,电脑中毒了,我装了个杀毒软件,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慢慢地等着软件忙着给我杀毒。

第05计趁火打劫-想当年,老妈知道老爸偷偷给我买电脑,就没收了老爸的零花钱,顺便趁机把财政大权收回了!

第06计声东击西-想当年,老爸给我买电脑时,免不了东家走走,西家敲敲,用东家的价压西家的价!

第二套〖敌战计〗

第07计无中生有-想当年,为了逃课玩游戏,总免不了编些病假!

第08计暗渡陈仓-想当年,在老妈的眼皮底下玩游戏,明修读书,暗练内功。

第09计隔岸观火-想当年,知道老爸帮我买电脑的事败露了,早早回房去好好读书,默默地当个看客,以免引火烧身。

第10计笑里藏刀-想当年,老爸买电脑被老妈知道后,老妈笑得那个开怀!

第11计李代桃僵-想当年,老爸把我的零花钱当做为他的零花钱上缴了给老妈。

第12计顺手牵羊-想当年,老爸买了台电脑,就顺手要了个商场折扣券。

第三套〖攻战计〗

第13计打草惊蛇-想当年,知道电脑中病毒了,千万别打扰他,赶紧去同学家下载个杀毒软件。

第14计借尸还魂-想当年,不小心删除了重要文件,就赶紧用还原软件把它还阳了。

第15计调虎离山-想当年,想要偷偷玩游戏,就告诉老妈,我今天想吃你亲手包的饺子!

第16计欲擒故纵-想当年,老妈早就知道老爸想给我买电脑,就卖个人情,放老爸给我买电脑去,回头再找他算个大帐!

第17计抛砖引玉-想当年,我抛出了玩街机有害身心的长篇大论,引诱了老爸给我买电脑。

第18计擒贼擒王-想当年,老妈先把老爸抓起来,再慢慢处理我。

第四套〖混战计〗

第19计釜底抽薪-想当年,我玩电脑赢了个冠军杯,把零花钱赚回来了。

第20计混水摸鱼-想当年,玩电脑混着混着,就混出国吃三文鱼了。

第21计金蝉脱壳-想当年,那些木马病毒,把有用的东西都偷走了,只留下了个后门。

第22计关门捉贼-想当年,老妈把门一关,老爸哪里都不能逃。

第23计远交近攻-想当年,用电脑撩了个妹,再跑过去相见。

第24计假道伐虢-想当年,用汉化软件来翻译英文。

第五套〖并战计〗

第25计偷梁换柱-想当年,为了玩街机,偷偷地把钞票换成白纸。

第26计指桑骂槐-想当年,老妈骂老爸,有其父必有其子!

第27计假痴不癫-想当年,老妈骂我时,我装着啥都不知道。

第28计上屋抽梯-想当年,把电脑骗到手后,我就不管老爸以后会有什么后果了。

第29计树上开花-想当年,买电脑,只看品牌而不看参数,得不偿失!

第30计反客为主-想当年,玩电脑玩出个名,老妈就对我另眼相看了。

第六套〖败战计〗

第31计美人计-想当年,老妈就是那样泡到老爸的。

第32计空城计-想当年,老爸就是那样套到老妈的。

第33计反间计-想当年,老爸和老妈,都知道对方在用什么计,就将计就计了。

第34计苦肉计-想当年,老妈使用苦肉计,生下了我。

第35计连环计-想当年,老妈这一计,那一计地把老爸算个精光。

第36计走为上计-老妈成王,老爸败寇,走为上计!但,想走?没那么容易!

戏问:

1、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当年檀道济到底是走了,还是没走?这句话,到底是谁对檀道济说的?

2、要是,假设檀道济当时走了,除了三十六计,他还能多编出多少新计?

3、要是,檀道济没走,刘义隆惜才,继续重用他,或者是他俩杯酒释兵权!或者是,檀道济走了,使出瞒天过海之计,在背地里继续给刘义隆助力!历史,会改变么?

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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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觉得,《妖女乱国》中的女主檀邀雨想要改变檀道济被全家灭门的命!到时候,就为她爹是《三十六计》(无名氏著)的原作者正名了!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有可能就是当时女儿檀邀雨对她爹爹檀道济说的!

而,作为宠女儿成魔的檀道济来说,女儿提出的要求,而且关乎整个家族的命运,会选择不走吗?

那,如果当年檀道济走了的话,历史,或多或少,会被改写。。。。。。

除此之外,要是他真的没死,个人觉得,后世流传个《四十八计》,完全没问题!那我来数数现在《妖女乱国》中,最有可能增为新计的,有哪些吧!

———除了三十六计,还有啥计?———

第1计离间计#第七十八章#破局

第2计攻心计#第八十章#破局

第3计引君入彀#第八十一章#反攻

第4计以柔制刚#第八十九章#以柔克刚

第5计借花献佛#第一百零一章#登云梯

想知道,檀道济后事如何,妖女最后能补全多少计谋,也就只能等着《妖女乱国》连载了!且看妖女最后会怎么戏说乱国南北朝的,被正史一笔带过的,那些人,那些事,那些计吧!

妖,戏说,巾帼英雄之花木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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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最嗨的时代,乱国出英雄!

那是一个最丧的时代,正史一笔过!

真要是裴松之重生的话,

呸,我才不注释三国志,

尝,南北朝方是我的菜!

南北朝有那么个人,叫花木兰。

这个人,只是个传说而已?没人知道!一个正史里没有记载的传奇人物,甚至连姓啥,都是后人yy的,所以,木兰姓“花”,不可究。

不过,说的人多了,也就成名了,尚且承认她,就叫“花木兰”吧!毕竟这个后人想象出来的名字,已经享誉中外了:

古有神州花木兰,替父从军英名响;

今有卡通“洋木兰“,融中贯西四海扬。

正史不可究,唯一可考据的就只有那首,当年逝去的背书青春了,《木兰辞》。那我就从《木兰辞》里,挖一下花木兰当年的那些人,那些事吧!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有人yy,花木兰是北魏孝文帝至宣武帝时人,《康輶纪行》。

也有人yy,她是隋恭帝时人,《过庭禄》。

更有人yy,她是唐初人,《演繁露》。

好吧,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我说她是南北朝北魏太武帝拓拔焘时期的人,我当然也得有个理来说!

诗词中提到的“可汗大点兵”,称皇帝为可汗,那初步判定,诗歌描述时代出现在北魏孝文帝之前(之后就“汉化”改革了不叫可汗了)。而主要考据,就得看描述北魏老祖宗的铭文了,出自北魏老祖宗们当年还是野蛮人时候的嘎仙洞。

那时候,称“可汗”为“可寒”。

首先,不要吐槽这是错别字!古代没有什么标准音译规范的,怎么高兴怎么来。发音一样,就一样!

然后,别吐槽那碑文字丑!野蛮人写得,能不丑吗?别说古代了,敢说现今不少键盘侠,字估计也写不到哪个好看去。

最后,也别吐槽嘎仙洞为什么在后来又消失于史册,直到现代才被人们发现呢?你看碑上记载说的是啥!就像北魏第一谋士崔浩那样,写人家皇帝老祖当年在大兴安岭啃着肉喝着血光着屁股满街跑,能不被斩么?傻子才那么说。

所以,“可汗大点兵”的可汗,应该在于北魏初期。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诗中称天子为“可汗”,征战地点都在北方。

黄河姑且不说,黑山即杀虎山,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东南。燕山指燕然山,即今蒙古人民共和国杭爱山。

花木兰参加的战事,当发生在北魏与柔然之间。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说明这是一场至少超过10年的持久战,这场持久战,不容分说,大大小小战役绝对不少!但,能留史的,居然没有?所谓的正史一笔带过。。。哎!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十年后,称呼已经从开始的“可汗”转称为“天子”了,所以说,这个时期开始“汉化”了,而北魏开始接受“汉人”封臣的时代,就非太武帝拓拔焘莫属了。而那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的豪爽程度,也就拓拔焘这土豪能打赏得出来的。

“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嗯,花木兰卸甲归田,看起来很光鲜是吧?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

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全诗完,总结得很精炼,但也很中性!什么只要给女子一个机会,就会做得比男生好的说法,纯属后人yy!

总的来说,花木兰参加了拓拔焘打柔然的战役,参军了10年,相对来说,是稳打稳扎了。但是,留下的悬念也太多了吧?

戏问:

1、拓拔焘打柔然,打了20多年!那花木兰参与的,是哪十年?中间都参与了哪些重要战役?

2、花木兰卸甲归田后,又是过着怎么样的生活?会像诗词说的那么光鲜吗?

3、如果生活不如意,花木兰是否会重出江湖?还是会选择归隐山林?

4、百度百科说,花木兰(412年-502年),90多岁!古代啊!难道她真的修仙了?

戏说:

花木兰暂时还没在《妖女乱国》中登场,因为书中历史暂时还连载在公元424年,而可汗大点兵的事件就会发生在不久后的425年了。

据作者透露风声,花木兰是她的大爱,女主檀邀雨也有不少她的影子,所以说,花木兰的出场,是肯定的!

但,至于什么时候出场,到底是女主在十年征战中偶遇,还是卸甲归田后三顾茅庐而请其出山,或是,日后修仙同道?

我也不知道,《妖女乱国》正在连载中,想知道答案的,只能听妖女,慢慢地,慢慢地,说出当年那些人,那些事!

妖,戏说,第一谋士之崔浩

【戏说南北朝】专题系列转载于起点专栏,逆风之蓝泪!

那是一个最嗨的时代,乱国出英雄!

那是一个最丧的时代,正史一笔过!

真要是裴松之重生的话,

呸,我才不注释三国志,

尝,南北朝方是我的菜!

南北朝有这么一个人,叫崔浩。

崔浩,史称北魏第一谋士,据说智商与诸葛亮有得一拼!

而美貌,就风华绝代了!貌美如伪娘!

然鹅,北魏太平真君元年(公元439年),北魏政坛上发生了一起巨大的政治地震,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下令逮捕汉人重臣崔浩,随即将其处死,并且夷灭九族。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国史之狱”。

就表面而言,国史之狱发生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即崔浩在编修北魏《国史》时,过于秉笔直书,未能美化北魏鲜卑皇室早期屈辱的历史。加上崔浩政敌的构陷,称其所撰写之《国史》,虽名为《国史》,但实际是汉人对鲜卑人的污蔑,认为鲜卑人不配做汉人的皇帝。触动了北魏太武帝,这位胡族统治者敏感的神经,最终导致了崔浩被杀,国史之狱的发生。

不过,陈寅恪与日本学者宫崎市定则对国史之狱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们均指出崔浩被杀事件,从表面上看来国史事件是一起因民族之别而引起的冲突,但实质应是一起政治事件,是皇权对门阀政治的一次绞杀。

崔浩出自清河崔氏,而清河崔氏在整个北魏时代乃至是魏晋南北朝的历史上,均是名人辈出、将相云集,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正因其地位的显赫,故在中国中古这个注重门第的时代,清河崔氏与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阳王氏,更被誉为汉人地位最高的“四姓”。

这四姓自东汉末年起,便因世代为官、家学相传的特性,及其所拥有的庞大政治、经济势力,成为了中国历史上所谓的门阀贵族。尽管,西晋政权于永嘉之乱后崩溃,中国北方陷入了长达三个多世纪的胡族统治与战乱时代。然而由于汉人门阀所拥有的强大实力与号召力,众多胡族政权的领袖,如刘渊、石勒、慕容垂乃至随后的拓跋氏相继与其合作,使留在华北的门阀士族服膺于胡人皇权之下,利用他们来帮助其治理汉人,以消弭民族矛盾。

北魏太武帝对于崔浩的重用,亦是出此目的。可国史之狱,却又恰恰暴露了这个政治模式最大的问题,即皇权与门阀间的冲突。北魏王朝虽为鲜卑政权,但在入主华北后,迅速由部落制转变为汉族皇帝制度。他们相比于汉人,拥有绝对优势的武力,更是政治上的强者。此时的汉人门阀,仅是皇权的附属者。

不过,随着北魏政权的逐渐汉化,崔浩等汉人大臣的逐步受到重用,使他们产生了错觉。崔浩认为北魏已经到了可以完全汉化的地步,他可以通过自身的努力将北魏转变成如东晋一般,门阀与皇权共同执政的完全汉人政权。

这也就触及到了鲜卑皇权的底线,因为对于皇权而言,不论皇帝是汉人还是胡人,他们所想的均是如何加强皇权,而非与人分权。

因此,崔浩这种复兴门阀贵族政治,同北魏皇权平分权力的理想也就无异于自寻死路,最终,也就引爆了“国史之狱”!

戏问:

1、除了名族矛盾,政治绞杀的因素,拓拔焘就没别的原因而处死崔浩?譬如说,嫉妒崔浩的,智谋还是美貌?

2、崔浩的谋略真得能跟诸葛亮一比吗?

戏说:

有时候,一个美男子的貌美如花,只需要一句话就能明了!至少,从《妖女乱国》中,看众人的表现,包括三个主角,三个大配角的行动,就能很生动地描绘出崔浩当年是如何的盛世美颜了!

难道说?拓拔焘诛杀崔浩还带着一份嫉妒之心?这就不可知了。

而崔浩至于是否真能谋比诸葛孔明,那是其他人“据说”的,正史无法考证,自从“国史之狱”事件之后,恐怕一段时间内也无人敢写北魏历史了吧!而刘宋裴松之忙着给三国志写注,连他自己的刘宋的历史都自顾不了,更谈不上给北魏写史了。这么一个事件,也许能解释为什么南北朝被正史一笔带过!

一个写史写死了自己!

一个忙着给三国写史!

那谁来给南北朝写史?到现在,那个时代的历史还都是“据说”,“据说”的野史为主,根本没多少详细的正史。想知道崔浩是否真如一笔带过的正史所说的“第一谋士”,还是只是徒有虚名,那就收藏关注《妖女乱国》吧!太多剧透,还是不道德的。

二百六十九、下山

邀雨赶紧将递出去的红景天又收了回来,“我第一次采药,也没个准头。还是请郎中看看再吃吧。”

云道生笑道,“师姐不用担心。小沙弥们将子墨师兄抬下山后,就直接回了马蹄寺。马蹄寺里常年备着红景天这类的药材,所以子墨师兄已经服用过药了。”

知道子墨的病情没有因为乌特的刺杀而拖延,邀雨开心道,“那就好!”

子墨见到那几株红景天时,面色就缓和了一些,见邀雨只身一人就开口问,“那个乌特呢?”

邀雨沉默下来不说话了。

云道生和子墨很敏锐地感觉到其中另有隐情,于是默契地不再追问。

云道生道,“师姐可在雪山山巅有何所得?”

邀雨这么执意地要上雪山,连云道生都觉得有些费解。

邀雨露出了个大大的笑脸,十分得意道,“我展示给你看看!”

云道生以为邀雨是在山巅采到什么天材地宝了,结果却发现邀雨放出了一节转龙鞭的鞭身。

更奇怪的是,邀雨放出鞭身后,就不动了……

云道生疑惑地问,“师姐是要给我看转龙鞭?”

云道生之前听师傅说过,师伯为了师姐,专门让行者楼的匠作行者打造了一根九节转龙鞭。

此前他虽偶尔瞟到过一眼,却一直没机会细看。云道生也好奇究竟这鞭子有何神奇之处?

可若是要让他看,也该让他看整个鞭身啊,怎么只放出一截?

邀雨此刻,真有种被雷劈了一般的心情!

她在山巅之上时,明明已经能将剑气和罡气融合了啊!怎么现在用起罡气来,又开始出现真气凝滞的情况了呢!?

“难不成是山的关系?”邀雨喃喃地自言自语,“只有在高山顶上,空气稀薄的地方,我才能做到二气合一?”

这也太鸡肋了吧!为什么自己练个内功,会练成这么尴尬的局面啊!

难不成以后她跟人决斗,就只能约在什么华山之巅,嵩山之巅,雪山之巅的!那还比什么武功内力,直接比爬山得了!

邀雨突然像泄了气儿一般,萎靡在地,为何她的命格这么麻烦啊……毫无防备地被天命摆一道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子墨见邀雨突然蹲在地上,顿时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受了什么看不出来的内伤,也顾不上生气了,赶紧上前替她把脉。

见邀雨脉象还算正常,子墨才松了口气。但他不敢掉以轻心,直接将邀雨打横抱起,对云道生道,“烦请师弟去附近的城中请位大夫来!”

云道生点头,“好,师兄先带师姐回马蹄寺等我,我这就去请大夫。”

云道生和子墨他们虽都懂的探脉,可终究不如真正的大夫。

邀雨赶紧解释,“我没事儿……比起看大夫,还有更重要的事儿。”

“你闭嘴!”子墨一个刀片似的眼神扫过来,邀雨立刻没声儿了。

云道生想了想道,“马蹄寺中也有位懂医术的大师,不如请她先替师姐看看,如此也比去城中请大夫快一些。”

子墨闻言,立刻抱着邀雨往马蹄寺而去。而此时山崖下的马蹄寺僧院中还一片灯火通明。

今日雪崩之时,是墨曜第一个面无血色地跑了进来,告知云道生神山上雪崩了。

原本正在“辩难”的众人纷纷停了下来,跑到外面,眼见神山上的雪倾泻而下,一直到半山腰才彻底停止。

马蹄寺的众僧纷纷双手合十,为神山上的生灵祈祷。

而云道生同墨曜一样,已经变了脸色。昨夜有小沙弥来报,说邀雨今日要上神山。此时神山雪崩,云道生和墨曜只怕邀雨他们遭遇不测。

云道生立刻就跟慧悟表示自己要去马蹄寺寻人。慧悟也明白他们的焦急,还奇怪道,“往年都是下了几场雪后才会雪崩,贫僧还从没见过夏日雪崩的情况呢。”

结果云道生还未及出发,子墨就被小沙弥们抬了进来。

云道生看到子墨的瞬间就心中一惊。

子墨和邀雨向来是形影不离,如今只见子墨一人被抬回来,云道生第一个反应便是檀邀雨出事了。

墨曜跟疯了一样,冲上去揪住一个小沙弥就问,“仙姬呢!你们把仙姬怎么了!”

小沙弥被墨曜吓得不轻,哆哆嗦嗦说不出话。还是云道生沉得住气,从另外几个小沙弥那里问清了情况。

虽然得知邀雨同小沙弥们分开时人还好好的,可也同时确认了邀雨的确是往山巅去了。方才那罕见的雪崩,难不成同檀邀雨有关?

云道生担心邀雨,可也知道子墨上不去的山巅,他去了也是无用。于是赶紧请慧悟帮忙,一边为子墨熬药,一边开始询问其他僧侣是否有人能上山。

亏得子墨的底子好,药喝下去,过了大约一刻钟就醒了。

子墨醒来后,听云道生说了情况,便直接起身要去寻邀雨。云道生怎么拦也拦不住。

墨曜道,“即便是咱们上不去,至少到山脚下去接女郎也好啊。婢子相信,以女郎的武功,她绝不会出事的。”

云道生也觉得墨曜说的有理。子墨没再说话,心里则是抱了死也要爬上山去的想法。

慧悟怕他们天黑迷路,反倒误事,于是又派了几个小沙弥去帮忙。若不是邀雨走了密道,下山快了许多,这队人怕是肯定要在夜里上山搜人了。

而子墨他们走后,寺中的众僧都议论纷纷。暂且不论邀雨是不是真的天女转世,单以她的身份,若是在马蹄寺的范围内失踪,马蹄寺都脱不掉干系。

慧悟想起师兄闭关前,千万叮嘱,让他们不要怠慢檀邀雨四人。如今出了事,慧悟心中也有些慌乱。

没想到子墨他们才走了一个时辰,就返回来了。

被留在寺中策应的墨曜见邀雨被子墨抱着回来,以为她受伤了,急得不行,“女郎伤了哪里?婢子这就去给您拿药。”

邀雨笑着摇头,“我没事儿。”

子墨却不容她嘴硬,对慧悟道,“烦请大师让寺中懂医术的高僧为雨儿看看,以防万一。”

慧悟也不推脱,“好。贫僧这就去叫人。”

幸而今夜马蹄寺中的人几乎都醒着,所以没等多一会儿,慧悟就带着位老和尚来到邀雨房中。

妖,戏说,绝世阴人之宗爱

【戏说南北朝】专题系列转载于起点专栏,逆风之蓝泪!

那是一个最嗨的时代,乱国出英雄!

那是一个最丧的时代,正史一笔过!

真要是裴松之重生的话,

呸,我才不注释三国志,

尝,南北朝方是我的菜!

南北朝有那么一个人,叫宗爱。

北魏的宫廷里,鬼影幢幢,上演着一部部恐怖片、悬疑片、惊悚片,紧张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而这次的主角,却是一个tj,宗爱!

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王的宦官,官至大司马、大将军、太子太师、中秘书,封冯翊王。

堪称史上第一疯狂!

宗爱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弑杀两位皇帝、一位太子的宦官!在他执导下,自导自演了三场血案!

堪称史上第一狠!

第一血案:太子奇怪死了

宗爱出身低贱,因为犯罪被阉,送进宫中。他干活麻利、头脑灵活,又长得慈眉善目,对同事很客气,在领导面前很谦恭,做事小心谨慎,所以上上下下都喜欢他。但实际上他是伪装者,面具的背后是阴险、邪恶、狠毒。

一日,拓跋焘外出打猎,带了一批太监,宗爱也在中间,把一切安排妥妥帖帖,恰到好处。拓跋焘看他反应敏捷,做事周到,是个不可多得的奴才,于是提拔到自己身边。宗爱施展浑身解数,把皇上的每个毛孔都伺候得舒舒服服。拓跋焘一离开他,就觉得全身不爽,到处疙疙瘩瘩。最后升他为中常侍,负责照料拓跋焘的日常生活。

宗爱仗着受宠,为非作歹,大肆受贿,培植私人势力。

太子拓跋晃手下有两个得力干将叫仇尼道盛、任平城,看不惯这个小人得志的“死太监”。

宗爱担心他们抖出自己不法的罪行,恶人先告状。拓跋焘正在南征,没有仔细审查,便把两个人处死。太子东宫的大批官属一个接着一个被牵连出来,全部关进大牢。拓跋晃感觉“大网”越收越紧,高度恐惧,越想越怕。451年六月,也就是拓跋焘回到京城的三个多月后,太子被吓死了,只活了24岁。

这是比较流行的说法。

太子的死还有另一种说法。拓跋晃本来就和父亲有矛盾,拓跋焘南征的8个月期间,太子偷偷做了两件事:1、扩充东宫军队;2、与拓跋焘的妃子们淫乱。

第二血案:拓跋焘奇怪死了

太子死了以后,拓跋焘想到20多年的父子感情,后悔不已,心情很不好,天天喝酒,喝醉了无缘无故地发火。

宗爱心惊肉跳,伴君如伴虎,自己又是撺掇人,迟早有一天会给喀嚓了,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为强。

452年年初,拓跋焘一次打猎,晚上疲惫不堪,喝了大量的酒,醉得不省人事。宗爱把左右都骗了出去,和一个心腹太监用枕头闷死拓跋焘。御医在宗爱的收买、恐吓下,经过“鉴定”,给出的死亡原因是:劳累过度、心力衰竭!

第三血案:继任皇帝又死了

拓跋焘死得太突然了,谁来做接班人?

有资格继承皇位的有:1、太子的儿子,就是嫡皇孙拓跋濬;2、皇三子东平王拓跋翰,声望很高。

宗爱都不想立,因为他得罪过拓跋晃,害怕拓跋濬将来复仇;又和拓跋翰不和。他和拓跋焘的第六个儿子拓跋余私交最好,所以宗爱封锁了拓跋焘已死的消息,悄悄召拓跋余入宫。

然后,他假传皇后(拓跋焘的老婆赫连氏)的诏令,召集大臣们到宫中开会,他在宫门内埋伏了30多名宦官。

大臣们毫无防备,先后来到宫中,一个个被宦官们抓了起来,反对宗爱的几个重臣都被乱刀砍死,拓跋翰也被搜出来处死。

拓跋余踩着满地的血迹登上了皇位,宗爱被封为大司马、大将军、太师、都督中外诸军事、冯翊王等,掌握了朝廷大权,也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被封王的宦官。

拓跋余知道皇位来得不正,为了收买人心,大肆赏赐“封口费”,一个月就把国库的钱花光了。

他纵情声色、游乐无度,很少问国家大事。宗爱自认是皇上的“大恩公”,又喜欢揽权,于是一手遮天,专横跋扈。被一个太监爬到头上拉屎撒尿,正常男人都受不了,不少大臣劝拓跋余:宗爱这样下去会变成赵高,你难道想当秦二世吗?

拓跋余惊醒过来,这个“慈祥老人”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利齿离自己脖子不远了。于是他偷偷召集一些心腹,商议废了宗爱。

皇宫周围已布满宗爱的密探,消息泄露了出去。宗爱气得要命,你无情,不要怪我无义。这一年九月,拓跋余一天夜里心血来潮,出城去祭祀拓跋珪的庙宇,周围带的人很少,宗爱命令宦官贾周等人把拓跋余刺死,这个皇帝在位只有7个多月。

这三场血案堪称一绝!也为宗爱奠定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狠第一疯狂之地位!

戏问:

1、宗爱还导演了多少宗不为人知的血案?

2、跟韦小宝相比,谁的牛皮吹得更厉害?

3、宗爱是怎么成功上位的?

戏说:

《妖女乱国》中,自从蓬莱一宴,小太监宗爱开始漫漫上位人生路,其吹牛皮能力和心计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至于,在宗爱的人生中,除了上面出了名的三宗血案,还直接和间接引发了多少其他血案,还有他的牛皮能力到底能高到什么程度,我就不方便剧透了,各位看官请收藏关注《妖女乱国》吧,戏太多,还在连载中,想剧透也剧透不了。

二百七十、老对头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七十、老对头老和尚给邀雨把了脉,皱着眉道,“你这小姑娘,体内寒气郁结,脉虚而缓,且看你这脉象,已经有些年头了。若是常人,怕是早就久病缠身了。你怎么还活奔乱跳的?”

邀雨勉强笑道,“我的确是怕冷。”

老和尚叹了口气,“你这病,恕老衲也无能为力。老衲只能先给你熬服暖身的药,把你今日身上这寒气去一去,其他的,就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邀雨道谢,“多谢大师了。”

墨曜忙上前行礼,“不敢劳大师辛苦,您教婢子怎么做,婢子来熬就好。”

老和尚点点头,“也好。那你随老衲来吧。”

墨曜对房中诸人施礼后,便跟着老和尚出去熬药。

慧悟此时也道,“仙姬能平安归来,贫僧就安心了。还请仙姬早些歇息,贫僧明日再来拜会。”

慧悟说完,就带着马蹄寺的弟子们离开了。

邀雨道,“这马蹄寺里的和尚好像还不错,我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都没责怪我。好像还挺关心我的安危的。”

子墨板着脸道,“你也知道你自己闹得动静大?”

邀雨立刻一脸讨饶,“我这不是上山心切嘛,谁想到会弄出雪崩啊……再说若不是我上山,可就要错过不少的好东西了!”

邀雨先是听了听周围,确定应该没人在附近,这才从怀里掏出竹简道,“我上去之后才发现,那山巅其实是拜火教的圣地。我费了好大劲才找到他们藏着的这卷竹简。”

“拜火教!?”云道生低声惊呼。

邀雨讶异地看向他,“怎么,你知道这个拜火教?”

云道生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具体的并不知道,我只从师傅那里听说,二十年前行者楼被众多门派和氏族合力围剿,就是拜火教从中唆使。而小师姑也是在那时为了保护行者楼而死。”

“什么!”邀雨瞪大了眼睛,“二十年前?那岂不就是这竹简上说的计划!原来是老对头,怪不得那个乌特说什么‘冤家路窄’。”

云道生疑惑,“谁是乌特?”

邀雨答道,“是我们从酒泉找的一个夜光杯的匠作。原是听说他上过神山,想请他带路的。没想到他其实是拜火教圣地的守山人。”

邀雨又简单把后来的事情跟两人说了一遍。然后指着那卷竹简道,“按云师弟所说,这里面应该就是当年参与围攻行者楼的所有人了。”

邀雨冷笑,“他们以为自己藏得深,殊不知会有一日被我挖出老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都已经二十年了,也是时候跟他们算算旧账了。”

云道生问道,“师姐你打算去找这些门派报仇?”

邀雨挑眉反问,“我去干嘛?直接交给师父好了。师父都不用做什么,直接藏到这些门派里面住几天,保准家家鸡飞狗跳!”

云道生笑道,“师姐真是妙计。只是你在山上就只发现了这卷竹简?按理说,那山巅若是拜火教的圣地,还特意安排了个有内功的守山人看护,上面应该还有别的东西才对啊。”

檀邀雨闻言猛地站起身,“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有乌特的那个作坊,那里面还有一架子夜光杯呢!”

邀雨等不及了,立刻下榻穿鞋催促道,“还等什么,快走啊!”

子墨一把拉住她,“不许去。这夜黑风高,你独自上山,岂不是等于自己白白送上门。他们和以往的刺客不同,你在明,他们在暗,即便他们的内力不如你,可他们熟悉地形,能暗算你的法子多得是。”

云道生也劝道,“师姐你莫急,这个乌特的死,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拜火教的人未必那么快得到消息,不如你今夜先好好休息。等明天天亮再做打算。”

邀雨真是不想等,抓耳挠腮道,“那可是二十个孩子,就买了五十万金的奸商老巢!你们难道就真不着急?”

邀雨目光扫向子墨,见他正出神,便捅了他一下道,“子墨,我不上山,你陪我去那作坊,把夜光杯都收走,这样总可以了吧?”

云道生已经习惯了邀雨见钱眼开,他笑道,“那夜光杯师姐还是不碰为妙。这个乌特虽说是拜火教的人,又是自绝于山巅。可这事儿您没办法跟官府说明白。若是官府追查起此人的死因,而他的夜光杯又都在师姐的手中,到时师姐怕是百口莫辩了。”

邀雨愣了一下,随后苦着脸问,“难不成就这么看着到手的鸭子自己飞了?”

云道生点头,“如今你的确只能看着。我们身在北凉,能不牵扯上官府,就最好不要牵扯上官府。否则只会让闻祭酒他们的处境更加艰难。”

邀雨泄了气,沮丧地仰倒在床榻上,叹气连连。

云道生笑着安慰她,“师姐不是拿到那卷名册了吗?等你将名册交给师伯,师伯他老人家肯定有无数的办法,从这些人家敲诈出一大笔钱财的。”

虽说这些门派当年参与了对行者楼的围剿,不过也只能算是助纣为虐。

事情都过去二十年了,行者楼不可能因此就血洗江湖。但让他们大出血一次,还是理所应当的。

唯有拜火教这个元凶,行者楼是绝对不会放过的。

虽说山顶的宝藏和棚屋作坊里的夜光杯檀邀雨都不能动,但这不代表她就打算蒙上眼睛装瞎子。

邀雨想让朱家的人帮忙盯着这两处,看看这几天有谁接近,说不定能揪出更多拜火教的余党。

乌特宁死也不做俘虏,估计是不愿泄露拜火教的消息。可这不代表所有拜火教的人都这么视死如归。

檀邀雨辗转反侧地睡了一晚,第二天天一亮就起了床,打算去城里找朱家的人。

可她刚出房门,就见墨曜慌慌张张地跑来道,“女郎,婢子方才去帮您准备早膳,结果发现整个马蹄寺都被官兵给围了!”

墨曜说话间,子墨和云道生也从各自的房中走出来,闻言皆是眉头紧皱。

昨天云道生还说要避免招惹官府,结果才过了一晚,马蹄寺就被围了。这北凉军十有八九是冲着檀邀雨而来的。

子墨道,“此处地形险要,官兵就算围也围不全。若是想走,现在还来得及。”

妖,戏说,桃花源记之陶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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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最嗨的时代,乱国出英雄!

那是一个最丧的时代,正史一笔过!

真要是裴松之重生的话,

呸,我才不注释三国志,

尝,南北朝方是我的菜!

南北朝有那么一个人,叫陶渊明。

还记得小时候背的《桃花源记》吗?嗯,陶渊明,就是他,害了我们背了那么长的记!

史说,陶渊明死于公元427年,也就是刘宋的刘义隆元嘉盛世第四年。这一年,没发生什么大事,传说中的“古今隐逸诗人之宗”的他反而就挂科了。。。。

他,是一个同时具有道家和儒家修为的田园隐士:

“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归园田居》

他,是一个好酒之徒:

“达人解其会,逝将不复疑;忽与一樽酒,日夕欢相持”-《饮酒二十首》

他,本想为官一展宏图,却在任职八十多天后悄然隐退:

“目倦川途异,心念山泽居”-《始作镇军参军经曲阿作》

他,与辅助刘宋文帝刘义隆的颜延之,私交甚笃,两人结交于元嘉元年,也就是刘义隆弑兄登基之元年:

“夫璿玉致美,不为池隍之宝;桂椒信芳,而非园林之实。”-《陶徵士诔》

他,不愿意为五斗米而折腰,与刘宋大将檀道济于元嘉4年,既是公元427年,有过“檀陶之交”,交完没多久,就挂科了:

“贤者在世,天下无道则忍,有道则至。今子生文明之世,奈何自苦如此?”“潜也何敢望贤,志不及也。”

他,心中向往的世外桃源,据说在一个小国,一个即便是在那个动荡不堪的多事之秋,也没能留下什么惊天动地的传奇,往往被历史所忽略的地域狭小的弹丸之地,叫仇池国。

仇池国的地域特点也很像传说中的桃花源,“四面斗绝,高平地方二十余里,羊肠蟠道,三十六回。山上丰水泉,煮土成盐”。山险偏僻,让它显得尤为宁静;“山上丰水泉”,又有了赖以生存的环境基础;而“煮土成盐”,解决了哪里的人民的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生活需求,这就让他们有了自足的条件,并不需要与外世贸易。

宁静只是相对而言,在那个战乱的年代,绝对的平静几乎是不可能的。应该说,仇池国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平淡中度过的,这本身也是一个奇迹。

但,据史说,就算到他挂了,还是没去过那个世外桃源,也就看开了: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归园田居》

戏问:

1、刘义隆的登基跟他有关系吗?

2、他的死跟檀道济有关系吗?

3、那年,他是真的死了还是假死?

4、他到底找到了世外桃源没有?

戏说:

《妖女乱国》的妖女檀邀雨。

她,是檀道济之女。

她,也好酒。

她,以仇池为据,权谋为计,几番制约北魏和刘宋。

她,不畏强权,却为五斗米而折腰(贪财,但取之有道)。

她,虽说被世人污蔑为“妖女”,却有一颗侠道之心。

而,写妖女的作者,名为:

樊笼也自然!

《妖女乱国》33万字了,而陶渊明这个那么大的伏笔,居然还一提不提,堪称书中最大伏笔之一!现在小说快连载到公元425年了,还差2年,就快到公元427年!

而陶渊明,又会以什么的身份出现在小说里呢?期待!

二百七十一、北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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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雨摇头,不肯如子墨所说,先行离开,“咱们两个有轻功,险要之处自然不在话下。可小师弟和墨曜不行,总不可能背着他们两个跑吧。”

墨曜焦急道,“女郎您别管婢子。婢子受檀家恩惠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保护女郎。婢子没用,武功不济,还总让女郎操心。如今紧要关头,婢子决不能再拖累女郎!”

云道生也道,“若是北凉皇宫的军队,那他们的目的很可能就是师姐你。我尚有天师道的名头作保,他们即便是抓了我也不会为难我的。”

邀雨皱眉,“事情还不清楚呢,你们就急着要我逃跑。万一北凉王是来给我送礼的呢!”

墨曜急道,“奴的好女郎,您见谁家送礼是带兵围山的啊?”

邀雨撇撇嘴,“不管怎样,我也不可能丢下你们两个不管。师父若是知道我扔下你们自己逃命,就算躲过今日一劫,他也不会轻饶了我。”

墨曜还想再劝,邀雨却一摆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真要不行,大不了劫持个人质,再杀出去。凭几个官兵,还拦不住我们。”

四个人正说着,就有个小沙弥带着一队官兵走了过来。

小沙弥双手合十,恭敬地对邀雨行礼道,“仙姬,北凉王来了,慧悟师伯请您去大雄宝殿拜见凉王。”

四人面面相觑,他们谁也没想到竟然是北凉王沮渠蒙逊亲自来了!

墨曜小声道,“女郎,如今怎么办?”

邀雨同她咬耳朵,“人都说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如今阎王自己来了,你还怕什么?”

墨曜瘪着嘴道,“怕什么?怕阎王要人命啊……”

随小沙弥同来的官兵见邀雨和墨曜咬耳朵,便不耐烦道,“你们在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儿!难不成让我们大王等你们几个吗?”

墨曜闻言皱眉,刚想教训教训这个对女郎出言不逊的家伙,便听领路来的小沙弥抢先开口道,“仙姬乃本寺贵客,还请诸位能以礼待之。”

邀雨没想到马蹄寺的人会主动维护她,便对小沙弥点头笑了一下以示感谢。

领兵敢呵斥檀邀雨,那是因为檀邀雨他们是道士。整个北凉国都禁止传道,他们对道士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可这小沙弥不同,别看小沙弥在马蹄寺里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弟子,但是在佛教信徒的眼中,那也是侍奉佛祖之人,不敢轻易得罪。

小沙弥一发话,那领兵的态度便缓和了一些,对檀邀雨道,“你们既已穿戴整齐,就快随我们走吧。”

檀邀雨很想说自己还没吃早饭呢,不过最后还是没再开口,直接跟着这队人往大雄宝殿而去。

一队人拾阶而上,进入大雄宝殿。邀雨见到慧悟正同一位身着汉人服饰的男子讲话,就愣了一下。

若是邀雨没猜错,此人应该就是北凉王沮渠蒙逊。只是他为何穿身着汉袍?

无论是邀雨之前见过的夏王赫连勃勃,西秦太子乞伏暮末,都是穿着特色鲜明的胡人装束。

即便是在崇尚汉学的北魏,拓跋焘除了上朝时穿的是同南宋皇帝一样的冕服,其余的时候依旧喜欢穿鲜卑人的服饰。

可这位北凉王,行为举止间显然已经习惯了汉服的直裾广袖。连步履的跨度都同汉人文士一般大小合宜。太小则失了风度,太大则牵扯衣摆,没有礼数。

若不是他的脸依旧是匈奴人的样貌,邀雨简直以为他是南边哪个氏族家的子弟了。

沮渠蒙逊见到邀雨,便笑着主动问慧悟道,“这位便是大师所说的仙姬吧?”

慧悟点头,“仙姬受贫僧师弟的引荐,特来马蹄寺同贫僧等探讨佛法。”他又向北凉王介绍云道生道,“这位是天师道寇天师的亲传弟子,也与仙姬同行来此。”

随后慧悟又为走上前来的邀雨引荐道,“这位乃是我北凉王国主。”

邀雨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一样,举止得体地向北凉王施礼,“仇池仙姬,见过凉王殿下。”

沮渠蒙逊笑着打量了一下檀邀雨,“说起来,本王刚刚接受南宋所授的车骑大将军之职,同你的父亲檀将军也算得上是同朝为官了。”

怪不得沮渠蒙逊一身汉服。原来是臣服了刘宋啊。可惜自己对刘宋真是半点儿好感都无。想用这个跟她套近乎,真是失策。

不过邀雨表面上并没有露出丝毫不快,她脸上的笑容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落落大方地道,“如此该恭喜凉王了。”

沮渠蒙逊点头笑道,“多谢仙姬。其实本王今日来,主要是听说马蹄寺的住持方丈近日闭关了,所以特来问询。眼看就是中元节了,本王打算请方丈入宫讲经,只是不知方丈此次闭关要多久?”

沮渠蒙逊的最后一句话是冲着慧悟说的。慧悟双手合十答道,“师兄闭关前曾交代,此次大约要闭关一年,怕是要辜负凉王的盛情了。”

“既然如此,”沮渠蒙逊转向邀雨,“仙姬可有兴趣,代替方丈大师去宫中坐坐啊?”

北凉禁止传道,这位凉王却请自己入宫,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婉言谢绝道,“多谢殿下美意。只是本宫此次前来,只为诚心同马蹄寺的诸位高僧谈经论法,在此期间,不便出入宫中。还请殿下体谅。”

“大言不惭!殿下千万不要被此等江湖术士给蒙骗了!”

突然插话的是位浓眉大眼的中年和尚。看衣着之华贵,显然不是马蹄寺的僧人。

沮渠蒙逊问道,“大师何出此言啊?”

华服和尚走上前道,“方才贫僧已经问过寺中之人。这位仙姬从到寺的第一日起,就开始四处游玩。昨日更是不顾劝阻,爬上神山,还引发了雪崩。如此对佛祖大不敬之人,殿下应当远离才对。”

邀雨心里不爽,你这身袈裟,拿去卖了,估计够义舍的人活上一年了,你凭什么自称贫僧啊!

可她依旧保持端庄的笑容问道,“这位是”



二百七十二、比坐禅

北凉王沮渠蒙逊忙介绍,“这位是虚云大师,大师本是云游四海的高僧。狂沙文学网如今受本王之邀,在宫中专门负责教授各皇子佛法。”

邀雨对虚云道,“大师可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您不过才刚到马蹄寺,又怎知本宫是不是大言不惭呢?”

虚云哼了一声,“这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难不成你想说你没有出去游览,而是留在寺中同马蹄寺的僧人“辩难”了?”

邀雨听到虚云的质问,丝毫不见慌乱,而是不疾不徐地反问道,“敢问大师,无论是道教还是佛教,为何都要研习经文?”

虚云理所当然道,“自然是为了领会其中真意。”

邀雨颔首,又问,“那若是我生来便已领会其中真意,又何须再浪费时间背那些经文?”

虚云剑眉倒竖,怒道,“黄毛丫头,竟敢如此大言不惭!便是贫僧,参禅数十载,都未敢妄言自己参透了佛之真意,你小小年纪,何来的底气如此出言不逊!可是以为有魏皇替你撑腰,你就可以肆意妄为吗?”

云道生闻言先变了脸色,就连慧悟也以为邀雨一定会发怒,结果邀雨依旧和颜悦色地道,“本宫自认与某些人不同,皇权富贵,向来不在本宫眼中。与其着华服却只能供人驱使,本宫宁可布衣简车,却能潜心问道。”

虚云没想到檀邀雨竟然当着北凉王的面,讽刺他只知追求荣华富贵!

他瞬间就涨红了脸,双手合十地位怒道,“阿弥陀佛,既然如此,敢问这位仙姬娘娘可敢跟贫僧来场‘辩难’?”

邀雨心中叹息,果然这一遭是逃不过去了。她谦和有礼地笑道,“本宫已经说过,本宫已得真义,那些经书对我来说,都不过是表面文章。你若不信,大可以跟本宫比比坐禅。”

虚云嗤笑,“坐禅有什么好比的?你这无非就是推脱之词!”

邀雨却前所未有地耐心道,“此坐禅不同平常。需要你我二人各选一尊佛像,然后同佛像对坐参禅三。三之后,将自己所悟所得昭告于众,得到更多人认同的一方获胜。虚云大师可敢跟我一比?”

虚云道,“你这算什么旁门左道的比法!莫不是想掩人耳目,弄虚作假?!”

邀雨道,“你若担心,我们可以请慧悟大师和凉王下做仲裁,以示公平。况且这整个马蹄寺都是佛家僧侣。若本宫三后的所得不足以服众,相信马蹄寺的众僧也不可能偏帮于本宫,而弃您这位同教之人于不顾。”

虚云想了想,觉得也是。只要北凉王一句话,不管檀邀雨说出什么心得,大家都说不服就好了。

虚云点头,“好!贫僧就同你比上一比!”

邀雨在大雄宝内扫了一圈,便指着那尊全贴金的佛像道,“这尊佛像贴金带玉,想必似虚云大师这般德高望重,淡泊名利之人,是不会选这尊金佛的。那本宫就在它的面前坐禅参悟吧。”

其实虚云一到马蹄寺就看中了这尊金佛立像,他原本还打算说服北凉王将这尊金佛请入宫中。

没想到邀雨先是暗讽他贪图富贵,随后又说了这么一番话,让他就算喜欢这金佛也不好再同邀雨抢。

邀雨转又对云道生道,“还要烦请云道长为本宫念经,助本宫悟道。”

云道生不知道邀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又不能问,只好即兴发挥地陪她演戏,“愿为仙姬效劳。”

云道生说着就同邀雨一起向那金佛走去。

邀雨借机压低了声音道,“师弟这次可是欠我个大人。我这回连老本儿都得拿出来了。”

云道生听邀雨说完,更加迷茫。既然猜不出邀雨的意图,索邀雨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静等谜底最后揭晓。

墨曜手快,上前为邀雨摆好蒲团。

邀雨小声吩咐,“快去给我找点儿吃的。我早饭还没吃,快饿死了!”

墨曜偷笑着悄悄答道,“您放心交给婢子吧。”

北凉王见檀邀雨就这么直接地坐下去开始悟道,略微思索便道,“为求公正,就请虚云大师另从其他几中选一尊佛像吧。本王会派人分别陪同二位坐禅的。”

檀邀雨此时已经闭上了眼,丝毫不在乎北凉王如何安排。最大的大雄宝被占,虚云气得哼了一声,甩袖顺着山壁继续向上,最后选定在药师坐禅。

檀邀雨和虚云比坐禅,一下子占了马蹄寺两座佛。马蹄寺原本的早课也只能停了,同云道生的“辩难”更是不用再想,因为连云道生都被邀雨借去念经了。

马蹄寺的众僧们无事可做,便围在这两座中看闹。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真想作弊也没那么容易。

只是坐禅不似“辩难”那么激烈好看,两人一坐下去,基本就是一动不动。

檀邀雨这边,云道生除了最开始念了一段经文后,便同邀雨一样也入了定。只是每个半个时辰会敲一次铜钵。

墨曜此前为邀雨端了些吃食过来,好言劝道,“女郎,您今晨就滴水未沾,还是先进些早膳吧。”

邀雨摇头,“悟道之时,最忌讳因进食产生浊气,我只饮些清水就可以了。”

于是墨曜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一碗清水端到邀雨面前,只是在碗被邀雨挡住后,一把碎馍馍便被墨曜撒入碗中。

这碎馍馍是墨曜特制的,不但松软,和面时还放了盐和些许胡椒。这么泡在温水里喝下肚,即饱腹又暖,味道也不差。

结果檀邀雨此举立刻就在马蹄寺内传开了。虚云听说邀雨决定三不进食,只饮清水,就气得双目圆睁。他自然不能在诚心上输给檀邀雨,于是一咬牙,也决定不吃饭了!

一连两,邀雨除了每清晨重新沐浴、焚香、更衣的一个时辰外,其他时间都坐在佛像前打坐。

邀雨是无所谓的,她坐在那,让内力运行大周天,打坐就跟休息没什么两样。若不是她嘴馋,实际都不需要进食那么多次。

因此两之后,邀雨依旧是神采奕奕,丝毫不见委顿之态。

北凉王沮渠蒙逊见了,不心中感佩,不愧是魏皇都要破例加封的天女。

二百七十三、佛祖显灵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七十三、佛祖显灵可虚云根本做不到邀雨这样啊。不吃饭也就算了,还不睡觉!

这让一直在皇宫中养尊处优的虚云和尚苦不堪言。才不过两日,他的脸颊都消瘦下去了。

等到了第三日,虚云熬不住了,就借着早上沐浴更衣的时候,偷偷在屏风后面吃东西。

结果好巧不巧,那屏风不知怎么就被股怪风吹翻了。正露出里面一手一只面饼,正在啃着的虚云大师。

北凉王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自己诚心请来的大师,坐禅比不过人家就算了,竟然还公然作弊,这本身在品性上就已经输了。

不过由于最开始的约定并没有说不许吃饭,虚云纯粹是爱面子才跟檀邀雨学。所以即便是虚云偷吃,也不能判他输了。

只是那日的白日里,几乎所有马蹄寺的弟子都跟在邀雨身后坐禅诵经,以示对虚云所做所为的不认同。

慧悟怕北凉王面子上过不去,只好说弟子们平时也都是在大雄宝殿内做早课。如今只不过是恢复如常而已。

马蹄寺的僧人们本是出于善意和公正心,一直在邀雨身后诵经,可邀雨受不住啊。

墨曜看邀雨低着头一点一点的,便小声问子墨,“郎君,您看女郎是不是睡着了?”

子墨瞄了邀雨一眼,手里一颗小石子就弹在邀雨耳垂上。

邀雨瞬间就醒了过来,小声嘀咕道,“这念经的威力果然不可小觑。”

这次她不敢大意了,直接关闭视觉听觉,再次入定,一直到黄昏时分,她才缓缓睁开眼睛。

邀雨给了子墨一个眼神,示意他时候到了。子墨便趁人不注意溜出了大雄宝殿。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正好映在马蹄寺翘出山崖的寺檐上,让整个寺庙变得肃穆庄严。

斜阳通过殿门照亮大雄宝殿的前殿时,一声洪亮且悠远的钟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寺庙中多有晨钟暮鼓的规矩。很多人以为是早上敲钟晚上击鼓。其实不然,不论早晚,寺庙都既要敲钟又击鼓。有所不同的是顺序,早晨是先敲钟后击鼓,晚上是先击鼓后敲钟。

而今日黄昏,鼓声未响,钟声却动,让众僧都以为,是不是今日负责敲钟的小沙弥犯迷糊了。

马蹄寺敲钟,每次紧敲十八下,慢敲十八下,不紧不慢再敲十八下,如此反复两遍,共一百零八下。寓意为信徒解除世间一百零八种烦恼。

待敲到第八十下时,负责敲钟的小沙弥跑到大雄宝殿来了,一脸惊骇地向慧悟禀报道,“师伯,那大铜钟不知为何自己响了!”

慧悟皱眉,“到底怎么回事!”

小沙弥道,“今日本是弟子负责敲钟,结果弟子还没走到钟楼,就见那钟木缓缓地晃动起来,最后更是直接自己去撞钟!弟子看得真切,根本无人抱着钟木。弟子觉得事有蹊跷,不敢轻易靠近,特来向师伯禀报。”

“怎么会有如此诡异之事?”慧悟本能地转头去看身后正在坐禅的檀邀雨。

他一去看邀雨,众人也跟着他看过去。

此时云道生忽然一击铜钵,殿外的钟声便戛然而止。而邀雨则缓缓站起身,向金身立佛行礼道,“本宫多谢佛祖赐宝。”

檀邀雨的话音刚落,便听佛像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扑扑索索”的声音,随后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佛像双手原本捧着的钵盂外表突然开始剥落,不一会儿,钵盂就已经不复存在,而此时佛像手中竟然托着一枚玉印!

邀雨恭敬地上前,双膝跪地,双手托举,似是从佛像手中接过玉印。随后她转过身,将玉印举起给众人看。

邀雨高昂着脖颈,朗声念出玉印上的刻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是传国玺!

为什么金身佛像原本捧着的钵盂会变成秦始皇的传国玉玺?!

还未等大家想明白,北凉王沮渠蒙逊已高声下令道,“封锁整个马蹄寺!一只蚂蚁也不能放出去!今日大雄宝殿内的所有人,都给本王看押起来,不许他们跟任何人接触!”

北凉的士兵呼啦啦地冲进大雄宝殿,将所有在场的僧侣都带下了山崖,关进僧房内不许出来。

沮渠蒙逊此时向邀雨伸出手,和颜悦色道,“仙姬可否将传国玺借给本王一观?”

邀雨笑着将传国玺托在右手道,“当初秦始皇以和氏璧雕成传国玉玺,用来代替周朝的九鼎。只可惜秦二世而亡,随后这传国玉玺几经易主。本宫听说,这玉玺本为前秦苻坚所得,之后苻坚被姚苌所杀时,玉玺被苻坚埋藏了起来,之后便下落不明。”

邀雨说着伸出右手,将传国玉玺递到沮渠蒙逊的面前,“这玉玺,凉王确定,自己有实力拿得住?”

原本已经伸出手,准备将传国玉玺接过来的沮渠蒙逊犹豫了,两只手也停在空中。

他有实力拿这传国玉玺吗?

刘宋知道了会如何?北魏和夏朝知道了又会如何?即便是如日薄西山的西秦知道了,怕也会忍不住动心吧?

北凉虽然占据河西走廊一带,可那纯粹是因为北魏受到各国的牵制。以目前北魏数倍于各国的兵力,吞并北凉,并不成问题。

而且北魏若是以抢夺传国玉玺的名号出兵,那么其他诸国,非但不会帮北凉牵扯住大魏,反而会趁火打劫地想要来分一杯羹!

他虽然臣服了刘宋,可他若是将这传国玉玺送到刘宋去,那他在北方胡人心中,便再无立足之地了。

左思右想之后,沮渠蒙逊收回了自己伸出的双手。

“仙姬说的没错。此物太过贵重,非凡人所能窥视,它甚至不该出现在北凉的境内。就请仙姬同这传国玉玺一起,长眠地下吧。”

邀雨此时竟有些佩服这位北凉王了。面对如此大的诱惑,他居然还能保持理性,权衡利弊。而且毫不犹豫地选择,杀了自己,湮灭消息。

邀雨早就算到会是今日这番局面,若不是有十足的信心,连她也不敢轻易让这玉玺现身。

毕竟传国玉玺的意义太大,它象征着天下一统的权柄。

甚至可以说一句,得玉玺者得天下。

二百七十四、传国玉玺

檀邀雨姿态雍容地将传国玉玺收回怀中,平静道,“其一,凭殿下今日所带的兵力,莫说杀了本宫,便是让本宫受伤,你们都做不到。”

檀邀雨说着,左手轻挥,大雄宝殿的门便自己“砰”地一声关上。吓得还留在殿中的北凉士兵们惊骇莫名!

明明他们有几十人在殿内,而邀雨他们只有三人,却总有一种檀邀雨是要关门打狗的感觉。

邀雨缓缓走近沮渠蒙逊,“其二,今日殿中人员众多。只要有一个活着,传国玉玺之事便瞒不住。北凉民众皆信奉佛教,您真的能做得出坑杀整个马蹄寺僧侣的事儿?怕是到时无需他国出兵,您自己的子民便会叛乱了。”

“至于其三,”邀雨笑道,“您难道没发现,本宫身边少了一个人吗?明日一早,传国玉玺的消息就会流散出去,这一点,您已经无法阻止了。”

沮渠蒙逊这才注意到,邀雨身后只站着云道生和墨曜,而子墨却不知所踪。

联想到方才那无人敲却自己响了的寺钟,沮渠蒙逊怀疑这说不定就是檀邀雨让子墨去搞的勾当。如果钟声是假的,那么这玉玺……

沮渠蒙逊怀疑地看着邀雨手中的传国玉玺,“这玉玺究竟是真是假?”

邀雨含笑直视沮渠蒙逊的双眼,“殿下的人在这三日里从未离开过此殿。况且马蹄寺的僧人们也在。您觉得,本宫有什么机会重新造一座佛像,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原本的佛像掉包吗?”

沮渠蒙逊看了佛像一眼,他很清楚,即便是北凉国内举国的能工巧匠,也无法在三日内造一座一模一样的金像。更不要说在众目睽睽下偷梁换柱。

沮渠蒙逊自然不会想到,这佛像其实是邀雨早在一年前,就让朱家在北凉埋下的后手。

原本是打算以后领兵攻打北凉时,收拢人心用的。今日却提前暴露了出来。

邀雨故意引导沮渠蒙逊去想她是否能将佛像调包,也是怕沮渠蒙逊意识到佛像的来源本就有问题。

邀雨看着自己手上的玉玺,“信则为真,不信为假。只要这传国玉玺,能起到它该起的作用,那它就是真的。凉王殿下以为,本宫的话可对?”

沮渠蒙逊此时只觉得骑虎难下。

放了檀邀雨?他舍不得,那可是传国玉玺!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权力象征!如此圣物,在北凉现身,难道是暗示着自己能够一统天下?!

扣押檀邀雨?沮渠蒙逊也不敢,各国大军一到,谁管你是不是天命所归?只怕到时北凉都会被诸国的铁骑踏平!那他就再无翻身之日了。

沮渠蒙逊谦恭地向邀雨施礼道,“那依仙姬之见,本王如今该如何是好?”

大雄宝殿内的众人都有些惊讶,沮渠蒙逊以北凉王之尊,向邀雨行礼,这可是国士的待遇。

邀雨微微一笑,果然这位北凉王是位能屈能伸的人物,“传国玉玺暂由本宫保管。北凉佛寺献宝有功,若凉王愿意在此加盖道馆,供奉老君,本宫便赐你十年国运昌隆。你有这十年的积累,或许就有握紧这玉玺的资格了。”

沮渠蒙逊犹豫了,他没想到邀雨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仙姬可还有其它的办法?”

邀雨摇头,“此乃上策。凉王大可不必担心国中佛教徒会有不满。无论道教佛教,立教之本都是救世渡人。本宫今日与佛像对坐,佛祖也并没有因本宫是道宗一系,就不赐宝物于本宫。所谓真义,便是超脱世俗桎梏,只求本源。凉王可懂了?”

沮渠蒙逊再次深深作揖,“本王今日受教了。便如仙姬所言,本王会在此地加盖道馆,供奉老君和仙姬神位。”

邀雨心道这位北凉王的确是会做人,反正道观都盖了,多供奉一个神位又不损失什么。这马屁拍的,实在高明。

邀雨又回头向云道生道,“本宫并未收过门人,待道观建成,可否请天师道的闻祭酒代为打理?”

云道生此时终于明白了,邀雨所说的欠一个大人情是什么意思了。这对天师道来讲,的确是个可遇不可求的机缘。

云道生抱拳施礼,“听凭仙姬差遣。”

邀雨满意地点点头,再次对沮渠蒙逊道,“凉王既已答应本宫的请求,便请带兵速速回宫吧。马蹄寺的僧人们,也请您一并带入宫中,让他们在宫中暂居半月。”

沮渠蒙逊不解地问,“仙姬这是何故?”

邀雨望着殿外已经完全黑下去的天,幽幽道,“传国玉玺已出,各方豪强势必要来争夺。这马蹄寺很快就要迎来腥风血雨了。”

沮渠蒙逊皱眉,“所以仙姬打算留在此处独自抵挡?”

邀雨点头,“本宫在北凉的使命尚未了结,暂时还不能离开。本宫既然许了你十年国运昌隆,自然要为殿下先将国中的细作先清洗一番。”

沮渠蒙逊懂了,他想了想道,“仙姬胆识过人,以自己为诱饵,引出细作。本王又岂能退缩,坐享其成。本王留在此处,有我北凉王军在,定可助仙姬一臂之力。”

在沮渠蒙逊看来,这传国玉玺本就是上天赐予他的,只是出现的时间早了十年。

若不是今日虚云一定要同檀邀雨比试,这传国玉玺本该静静地呆在佛像内,等他实力雄厚之时再现身出现。

不过如今也好,有天人承诺了他十年的国运昌隆,沮渠蒙逊相信,以他之能,十年之后,一定可以稳稳地握住这传国玉玺。

所以他一定要保住檀邀雨,决不能让檀邀雨死了。到时传国玉玺落入他人之手,再想寻回可就难上加难了。

邀雨很清楚沮渠蒙逊的想法,于是也不再推脱,礼貌地道,“能与凉王并肩一战,本宫不胜荣幸。”

沮渠蒙逊忙摆手,“不敢当。本王这就派人将寺中僧侣先送入宫中保护,然后再调派禁军来此。”

邀雨点头,一伸手,墨曜便恭敬地将一卷竹简奉给邀雨。

邀雨将竹简转交给沮渠蒙逊道,“此为本宫按照马蹄寺的地形所绘的布阵图,还请陛下将禁军人马按此阵图进行布阵,方可保万无一失。”

二百七十五、鸡肋

沮渠蒙逊接过竹简展开看了一遍,随后惊讶道,“如此周密的布局,仙姬是何时所绘?”

邀雨笑道,“每日沐浴更衣之时。”

那佛像上本就有机关,檀邀雨想让这玉玺现世,不过是瞬间就能完成的事儿。

但她一则想让对自己出言不逊的虚云吃些苦头,再则也是需要些时间进行部署,所以她才以三日为期。

沮渠蒙逊由衷地佩服道,“仙姬真乃国士之才。”

邀雨也毫不吝惜地回赞沮渠蒙逊,“殿下才是当世豪杰啊。否则传国玉玺怎么会在北凉现世呢。”

檀邀雨的一句话,说得沮渠蒙逊通体舒畅,心潮澎湃,当即开始指挥部署起来。

只是他的旨意才下达没一会儿,慧悟便不顾阻拦地上了大雄宝殿,对着北凉王道,“凉王何故要将寺中人全都押解带走,难不成您不怕佛祖降罪于您?”

沮渠蒙逊忙解释道,“并非是押解,而是为了保护诸位大师。”

沮渠蒙逊将他和邀雨方才的安排转述给慧悟,慧悟这才平息了怒气。

慧悟对着檀邀雨双手合十地拜了一下道,“仙姬乃天人转世,谋算布局皆非我等所能揣测,只是贫僧的掌门师兄尚在寺中闭关,贫僧断不可能弃师兄而去,还请仙姬和殿下允许,容贫僧留在寺中。”

慧悟这几日对邀雨他们很不错,所以邀雨本心上并不希望慧悟出事,“大师再考虑一下吧。此番凶险,便是本宫也无法保证您的安全。”

慧悟坚定道,“出家之人,早已了却红尘,没有什么舍不下的。唯独方丈师兄对贫僧的恩义,贫僧断不能忘。即便是死,也要同师兄死在一处。”

邀雨颔首道,“既然如此,就请大师就留在这大雄宝殿之中不要出去。此处位于山崖之上。易守难攻。即便有贼人上来,相信以凉王的军队也能轻易退敌。”

慧悟拜谢,“阿弥陀佛,多谢仙姬成全。”

此时有个北凉的士兵走进殿内,向沮渠蒙逊禀告道,“大王,虚云大师请求拜见。”

沮渠蒙逊听到虚云的名字就一皱眉,不耐烦地摆手道,“事已至此,让他自行离去吧。以后不准他再踏入北凉国境。”

慧悟一直不太看得起虚云,因此也并没有为他求情,只是客气地对沮渠蒙逊道,“可否请凉王移步僧房,以安寺中众僧人心。”

沮渠蒙逊点头,“理当如此。之前是本王安排不周,本王这就随大师同去。”

这两人走后,整个大雄宝殿里就只剩下檀邀雨,墨曜和云道生三人。

云道生此时上前对邀雨抱拳道,“师姐运筹帷幄。此番人情,我先替天师道众人谢过师姐了。”

邀雨位露喜色,“或许我不该把义舍的人都搅进这乱局中。闻祭酒已经决定明年回北魏养老。如今却被我强留了下来。”

云道生笑着摇头,“师姐过虑了。你可知闻祭酒的名讳?他以前的名字叫闻房叔,后来师父将北地传道托付给他,他便自己改名为闻可为。我还记得他临行那日对师父说,北地传道,或许如缘木求鱼,水中捞月,不过是痴人说梦。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显我辈风骨!”

云道生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一日,闻祭酒等了半生,终达成所愿。所以我真的很感激师姐。”

邀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头,“你别这么说。我也是有私心的。拜火教的人都在暗处,我若不走这一步棋,怕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他们都引出来。”

云道生讶异道,“师姐,你该不会是为了雪山顶的东西和那几个夜光杯,就把如此重要的传国玉玺都赌上了吧?”

邀雨不满地“啧”了一声,“怎么能说是赌呢?我可是在打坐时谋划了三天呢。”她又小声地对云道生耳语道,“况且这玉玺本来就是个假的。”

云道生惊讶地张大了嘴,“师姐,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你这是要蒙骗天下人吗?”

“这怎么能叫蒙骗呢?”邀雨翻了个白眼道,“这可是最上好的羊脂白玉。不比那和氏璧差!”

云道生苦笑,“这是什么玉并不是关键吧……

邀雨梗着脖子狡辩道,“你就能保证,之前的传国玉玺就都是真的?秦始皇曾经将玉玺丢入洞庭湖,以求压制风浪,玉玺也由此失落。八年后,华阴平舒道有人又将此传国玺奉上。传国玉玺才复归秦。”

邀雨将手中的玉玺掂了掂,“你可相信有人能从洞庭湖里将玉玺捞上来?咱们可是去过洞庭湖的,那儿的水势湍急,莫说这么大个儿的玉玺,便是一个大活人丢进去,也早就不知道漂去哪儿了。”

邀雨理所当然地道,“既然秦始皇能大言不惭地说玉玺找回来了,我又为什么不可以?”

云道生揉揉眉心,一时竟无言以对。他这套“辩难”的法子已经完全被檀邀雨学会了,只是全被檀邀雨用在歪理邪说上面了。

邀雨一拍云道生的肩膀,安慰道,“别瞎想了,事已至此,你就算是现在跑出去,大喊这传国玉玺是假的,他们也只会宁可信其有,不肯信其无。好啦,你也赶紧离开吧。”

云道生皱眉,“师姐让我也离开?”

邀雨故作嫌弃地道,“不然呢?你一个只会念经,还只会对有内力的人念经的,留在这儿不是等死吗?”

云道生却道,“师姐难道忘了,拜火教的人也是有内力的。”

邀雨恍然大悟,“对啊!我怎么忘了这岔儿。”她继而又拉下脸,“可你这念起经来,敌我不分,到时候拜火教的人倒了,我也跟着倒了啊!”

为什么师门的功法都这么鸡肋啊?她的只能爬到高山顶才可以发挥全力,云道生的则是念起来连自己人都干倒……

云道生无奈地笑道,“只好委屈师姐,到时候塞团棉花在耳朵里了……”

墨曜看到檀邀雨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强忍着笑意道,“女郎,子墨郎君什么时候回来啊?”

邀雨看向殿外,“应该要一两日吧。他需要安排朱家在乌特的棚屋盯梢,还要传信给仇池和我父亲。希望此次他们不会被波及。”

二百七十六、一石激起千层浪

尽管子墨是首先发消息给秦忠志和檀道济的,可第一个得知传国玉玺现世的,却是西秦。

这其实也在理之中,西秦和北凉一直摩擦不断,两国境内皆有对方的探子。

北凉王去马蹄寺祭拜并不稀奇,可是直接留在了寺中没有回宫,甚至还调派了大量军将整个马蹄寺都保护起来,这就实在太惹人注意了。

沮渠蒙逊将马蹄寺的僧侣们送入宫前,并没有强调说不能泄露玉玺之事。反正檀邀雨都已经把这消息泄露出去了,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因此不过两三,传国玉玺在北凉的事儿就有不少人都知道了。

正所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消息传到西秦时,正卧病在的西秦王直接咳出了一大口血。他指着正在前侍疾的太子骂道,“竖子误我天下江山!”

在西秦王看来,若不是太子在坐夏节时得罪了云道生和檀邀雨,那后面一系列的倒霉事儿都不会发生。

而且檀邀雨很有可能就留在西秦,那传国玉玺就不会出自马蹄寺,而是出自炳灵寺的哪座佛像中。

骂完太子,西秦王又问,“仇池仙姬可是将玉玺献给了北凉王那贼子?”

来通禀的人摇摇头,“据说仙姬觉得北凉王还不够资格,所以并没有将玉玺交给北凉王。只是因北凉献宝有功,故而赐了北凉十年国运昌隆。”

“十年国运昌隆……”西秦王喃喃道,“若本王还有十年……”

他的目光忽然骤亮,用手肘强撑着自己的上半对太子道,“你,立刻去北凉!跟仙姬说我西秦也愿意接纳道士传教!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你都答应她!必须哄到她满意,愿意回到西秦为止!”

只要檀邀雨回来,西秦王愿意以任何代价,换取自己十年的阳寿!

西秦太子乞伏暮末当场就傻眼了,哀求道,“父王,我们同北凉的战事方歇,您此时要儿臣出使北凉,不是要儿臣去送死吗!”

西秦王冷哼,“你若不去,本王现在就现在就废了你这个太子,将你幽于冷宫,再不见天!”

乞伏暮末打了个哆嗦,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父王是一言九鼎,绝不悔改。

他想了想,与其被幽一生,不如拼上一把,若是能将檀邀雨哄开心了,他就请仙姬让自己父王立刻病死,那他就可以继承王位了!

“父王,”乞伏暮末红着眼圈道,“儿臣舍不得您。您肯定也舍不得儿臣。您就看在儿臣是您亲生骨的份上,派一队精兵保护儿臣出使吧。”

西秦王想了想,点头同意了。到底是亲儿子,虎毒尚不食子,他也不愿意自己的太子白白丧命。

传国玉玺现世的第五,西秦太子乞伏暮末便带着西秦王的国书,启程出使北凉。

于此同时,仇池国也收到了子墨发来的消息。

秦忠志一直守在平行宫内,一收到消息就赶紧通知梁翁,连夜进宫商讨此事。

结果梁翁一进正,就见秦

二百七十七、无罪

檀道济自然不会以为自己女儿敢造个假的玉玺,只叹息道,“她这两年也算走南闯北,估计也是无意间寻获的。只是她怎么如此沉不住气,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拿出来了。她应该清楚,多少人对这玉玺虎视眈眈,甚至不惜血洗北凉国,也要将此物据为己有。”

田叔闻言担心道,“将军是说女郎有危险?那可要传令给孟师,让他带人去保护女郎?”

檀道济突然气得用拳头猛砸了一下案桌,“这个臭丫头!她就不知道害怕吗!非要把天捅个窟窿才算完吗!”

田叔最偏心邀雨,忍不住道,“女郎这脾气,可是随了将军您的……”

檀道济瞪了田叔一眼,“你别捧我,我可没她那么胆大包天!”

檀道济虽然生气,可他是真心疼爱邀雨,不可能放任此事不管,他思索片刻吩咐道,“孟师的人不善打斗,去了怕只会碍手碍脚。让他潜伏在四周,如遇紧要时刻,再出手保护雨儿撤离。”

田叔点头,“将军英明,如此却为最佳了。那,您可要按女郎建议的,回去青州暂避?朝廷那边,怕是再有几日,也能收到消息了。”

檀道济摇头,“我不能走。我若走了,肯定会被人叩上意图谋反的帽子。送大郎和二郎去青州吧,若真有万一,也算是保全了我檀家一条血脉。记得一定要瞒住他们两人,否则这两个愣小子,肯定会冲过去添乱!”

田叔有些为难,“怕也只能瞒住一时,此时实在太大了。”

檀道济叹息,“瞒得一时是一时……实在不行,就给我捆起来,总之不许他们离开湖陆军营。”

田叔点头,“喏。老奴这就去安排。”

檀道济抬手制止,“不忙。”他想了想,“还是先趁人没有察觉之时,往巴陵清音观多加派些人手吧……我们府中还算安全,她却是只身一人在外。”

田叔闻言叹息,“将军,您看您,无论何时都想着夫人。您跟夫人也冷了这么多年了。您明明心里在意夫人,何不同她低个头,请夫人回来。到时不仅夫人不用再受苦,便是女郎和两位郎君也不会再同您有隔阂了。”

檀道济望向窗外,目光悠远,似乎透过那窗纱,就能看见当年谢氏同她提及巴陵时的模样。还有他上次偷偷去巴陵,看到的一身道袍的谢氏,站在巴陵城楼上,衣袖临风的背影。

檀道济淡淡道,“她已经从这樊笼里跳出去了。何苦再将她拉回来?就让她轻松自在地留在她最喜欢的地方吧。”

田叔惋惜地叹了一声,多好的一对儿璧人啊……

檀道济忽然站起身,“今夜就送大郎和二郎离开。告诉门房,我明早要提前入宫拜见皇上。”

田叔惊讶地看向檀道济,“将军,您难道要将此事告知皇上?!”

檀道济的身板笔直,“我从未有过专权自重的心思,又有何不可对皇上说的。与其让皇上从别人那里添油加醋地知道此事,不如我亲自去禀明。”

田叔想了想,觉得也的确如此。于是他立刻转身出去,安排车马送檀植和檀粲去青州避祸。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檀道济就已经坐车向宫门而去。

路上遇到巡逻的官兵,一看是檀道济的车架,都不敢阻拦,直接放行。

到了宫门口,檀道济将自己的令牌递给守门的羽林军,“请禀告皇上,臣檀道济有紧急军情上奏。”

羽林军一看是檀道济,立刻将令牌向内宫传递。不一会儿就到了刘义隆的面前。

此时刘义隆刚刚起床,正要梳洗更衣准备上朝,便得知檀道济来了。

刘义隆深知檀道济不是莽撞之人,便吩咐,“速请檀将军入宫。”

檀道济一见到刘义隆,就二话不说地跪了下去,先是猛磕了三个头,随后伏首在地,“臣,有罪!”

刘义隆被檀道济这一气呵成的请罪弄得一脸懵,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刘义隆虚扶了檀道济一下道,“大将军何出此言啊?你劳苦功高,又是朕的辅国之臣,朕对将军是一百个放心的。有什么话,将军先起来再说。”

檀道济当然知道这是刘义隆的客套话。他依旧跪伏在地道,“请皇上摒退左右,罪臣有要事上奏。”

刘义隆不知道檀道济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只好摆摆手,让寝殿中的人都退出去。

檀道济此时依旧以头触地道,“罪臣的女儿于少帝在位时,被判流放,驱逐出宋。这两年来,她一直在北地游荡。谁曾想她在无意间,竟然寻得了失踪已久的传国玉玺。如今这玉玺同小女皆被扣押在北凉,臣得知此事后,不敢善专,故而清晨打扰皇上休息,想请皇上定夺。”

刘义隆听到“传国玉玺”四个字后,就已经有种血脉逆流的感觉了。

在檀邀雨眼中是真是假都无所谓的玉玺,乃是中原皇室正统的最高象征。只有它在刘宋的手中,文人国士才会甘心归附,南边的朝廷才能毫不迟疑地以正统自居。

刘义隆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他拼命地握紧拳头,才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了下来。

“将军是何时知晓此事的?”

檀道济答,“昨日夜间。臣不敢怠慢,几经核实,确认消息无误后,就立刻进宫来禀报皇上了。臣教女无方,导致她不知轻重。还请皇上念在臣为朝廷效力多年,臣女尚且年幼的份上,饶她一命。臣愿解甲归田,以赎其罪。”

刘义隆心里清楚,檀道济这是以退为进。且不说檀道济三朝重臣,便是檀邀雨发现传国玉玺这一件功绩,刘义隆作为南宋的皇帝都只能感激涕零,绝没有再惩罚她和檀家的可能。

但刘义隆隐隐也觉得,檀道济说的并非全是虚言。他是真的愿意用自己的官职,来换女儿的性命。

刘义隆从小就不受他的父皇刘裕喜爱,所以他对这种孺慕之情既渴望,又有些不解。

“檀将军应该知道,你的女儿即便是再出色,也终究是女儿身。有朝一日,嫁作他人妇,她甚至都不能再算是你檀家的人。你真的愿意为她放下一身功名利禄?”

二百七十八、失踪

檀道济听到刘义隆的问话,便直起上身,望着刘义隆毫不迟疑道,“臣愿意。说起来,臣有好几个儿子,却只得她一个女儿。自她出生那日,奶母将她放入臣怀里的那一瞬间,臣就决定护她一辈子周全。只可惜,后来种种变故,臣一错再错。只是这一次,臣决不能错。”

檀道济露出满脸慈父的笑容,“等皇上有了子嗣,就能明白臣此刻的心情了。”

刘义隆闻言一愣,皇长子出生的事一直被瞒着,檀道济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有儿子了……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抱刘劭时,孩子那么小,那么弱,他两只胳膊扎着,甚至不知道该如何使力,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伤了儿子。

刘义隆当下心中一片柔软。他扶着檀道济的胳膊,诚恳道,“将军一片慈父之心,朕感同身受。将军的爱女寻获传国玉玺有功,朕不仅不会怪罪于她,更要嘉奖她。既然她此前因罪流放,此次便功过相抵吧。朕会传令下去,召她回建康,与你们团聚。”

檀道济没想到,自己筹谋多年却一直无法为女儿洗脱罪名,让她得以回家。如今雨儿竟然自己做到了。

他再次叩首,“臣叩谢圣恩。臣愿肝脑涂地,报答皇上。只是……臣女如今怕是无法归朝。”

刘义隆闻言瞬间就变了脸,横眉道,“怎么,将军可还有什么不满意?”

檀道济抱拳,“臣不敢。只是臣收到消息时便已得知,各方想要争夺传国玉玺的势力已经集结,正往北凉赶去。若皇上允许,臣愿带自己的家将,潜入北凉,迎回传国玉玺。”

刘义隆依旧冷着脸,事已至此,他是不可能放檀道济离开建康的。檀邀雨手里握着传国玉玺,又已经自立为仇池国主。

若是放檀道济走,那刘宋便再没有能够挟制檀邀雨的把柄。那传国玉玺的归属,就会充满变数。

刘义隆略微缓和了一点神色道,“将军乃朝中股肱之臣,岂可轻易涉险?将军不用担心,此事朕定会派一个得力的人去,平安接回檀女郎。将军先回去等消息吧。”

檀道济闻言,心知皇上不可能让他离开建康,多说无益,他朝刘义隆拜了一下,倒退着出了寝殿。

檀道济一走,刘义隆就对寝殿屏风后的恭房唤道,“人走了。你出来吧。”

刘义季闻言从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确认檀道济真的走了,这才从屏风后出来。然后直接单膝跪地,“恭喜皇兄!传国玉玺终于可以收复了!”

刘义隆其实也很激动,方才檀道济在,他还得端着,此时只有七弟在身边,他无需再掩饰,一下拍在刘义季肩膀上高兴道,“说得好!等传国玉玺回到建康,朕便开宗庙,祭告先祖,让父皇在九泉之下也高兴高兴!”

七皇子刘义季昨天被刘义隆抓着考校学问,结果错过了出宫的时辰,刘义隆索性就将他留在宫中,兄弟俩像从前一样抵足而眠。

谁想到檀道济一大清早地来上奏,就只好先让刘义季躲在屏风后。

刘义季此时兴奋道,“皇兄,你打算派何人去接回玉玺?臣弟听檀将军所说,不像是危言耸听,怕是有不少人急不可耐地要出手了。”

刘义隆想了想,对外面的内侍下令道,“去偏殿叫嬴统领来见朕。”

刘义季忽然坏笑道,“皇兄,您还让嬴大哥替您看孩子呢啊?臣弟上次见他眼圈跟墨画上去似的。”

刘义隆也知道为难嬴风了,只是他刚登基,能完全信任的人实在不多。

外面的内侍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禀报道,“回皇上。嬴统领不在偏殿。奶母说,嬴统领昨晚就没出现了。”

刘义隆皱眉,嬴风虽然平时没规没矩的,但却不可能一言不发地就离开。

“暗卫!”

一名暗卫立刻从屋顶上翻下来,走进寝殿,“皇上有何吩咐?”

“你们统领呢?”

暗卫闻言摇头,“属下只知统领在偏殿照顾皇长子。”

刘义隆此时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宫中的人不知道嬴风的去向很正常,可若是连暗卫都不知道……

“立刻派人去找!”

然而嬴风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最后见到嬴风的是一名暗卫,嬴风当时正在御花园里捉蛐蛐,说要拿来逗皇长子。此后就再没人见过他。

“怎么这么巧?”刘义隆喃喃道,“檀道济说他是昨晚收到的消息,嬴风也是昨晚不见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联系?难道他去北凉找檀邀雨了?”

刘义季却不这么认为,“若是嬴大哥收到了消息,肯定会第一时间来告知皇兄您。断不可能连招呼都不打,自己就走了。况且他一个暗卫都没带走,就算他是去救檀邀雨,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地去啊。嬴大哥可不是那么莽撞的人。”

刘义隆闻言也点头,“你说得没错。嬴风一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不行,朕得找到他!传令下去,全城搜索,无论找到什么线索,都要第一时间回禀给朕!”

一名暗卫立刻领命下去。暗卫都是嬴氏一族的亲信,嬴风丢了,他们比皇上还着急,恨不得立刻就把建康城给翻过来!

暗卫领命去查探嬴风的下落后,刘义隆和刘义季都一直眉头深锁。

兄弟俩都知道,檀邀雨那边等不了。多浪费一个时辰,传国玉玺的归属就多一分的变数。

刘义季想了想,上前道,“皇兄,请让臣弟去北凉吧。”

“胡说!”刘义隆剑眉倒竖,“此次凶险,便是嬴风去了都没有绝对的把握。你个小孩,跟着凑什么热闹!”

刘义季可不怕三哥凶他,他直言问道,“那皇兄可还有别的信得过的人?王华和王昙首虽是皇兄的心腹,可他们终究是琅琊王氏的人。您真的敢让他们染指玉玺?到彦之倒是能领兵,可他要拱卫京师。如今大局尚不稳定,决不能让他冒险去北凉。即便是传国玉玺珍贵,可那也珍贵不过皇兄您的安危!除了这几人,您还有谁可信?”

二百七十九、强行闭关

刘义隆沉默了。因为七皇子说的没错,他如今的确无人可用。

“即便如此,朕也不能让你去。你连行军打仗都不懂。去了就等于送死。”

刘义季却道,“别打仗不就行了吗?皇兄你封我为御史,我就可以代表皇兄接檀将军的女儿回朝。您再派一队兵马保护我。真要是打起来,也有人能指挥就行。”

刘义季见三哥依旧犹豫,便又道,“如今北方诸国都想着与我朝交好,北凉王更是已经臣服,又受了您的封赏。他们是不会为难我的。北魏如今想吞下夏朝,最怕我们趁他伐夏之际偷袭他的后方。因此绝不可能再与我们起纷争。这传国玉玺,臣弟定能手到擒来。”

刘义隆摇头,“你容朕再想想。”

刘义季道,“您再犹豫不决,北边儿就抢起来了。皇兄,好不容易找到的传国玉玺,决不能让它再遗失了!”

刘义隆深吸了一口气,“好。朕会派二千精兵随行保护你。再赐你道圣旨,准你调配沿线军队。你记住,自保为上,绝不可冒进!朕会让暗卫继续寻找嬴风,只要找到他,朕就会派他去接替你。”

刘义季点头,“皇兄你放心吧!”

刘义隆拍拍七皇子的肩膀,“朕早就知道,你有才干。朕可信任的人实在太少,只盼你早日成长起来,能独当一面,为朕分忧。”

刘义季低下头,他知道皇兄对他的期许,可他也看过了太多这朝堂上的阴谋诡谲。此次若不是想借机离开建康,他是不愿意沾染上护送玉玺这种事儿的。

………………

满城的暗卫都在找嬴风的时候,嬴风正被他师傅姜坤拎着,一路从皇宫到京郊,又从京郊出了建康。

嬴风很无奈,“师父,您先放徒儿下来吧。您这么拎着我,您也累啊。徒儿这四肢健全,轻功也不差,您不拎着我,我也跟您走啊。”

姜坤冷哼,“闭嘴。”随即又嘀咕道,“不过是能拎个徒弟越过房顶,就跑来跟我炫耀。我比他还年轻呢,难不成会输给他!”

嬴风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一听这话音儿就知道,一定是师傅又跟师伯攀比呢。

难不成是师伯拎着檀邀雨翻墙了?这有什么好比的?

一直到出了建康城,姜坤才将嬴风放下来道,“跟我来!”

嬴风忙道,“师父,我这还在宫里当着差呢,不然您容我给暗卫留个信儿,否则皇上找起人来,势必要乱套。”

姜坤冷哼,“你还有心思顾及这些?檀邀雨已经掌握九节剑气了!你呢?莫说罡气了,剑气还没练成!整日不是逛花楼,就是上花船,真是丢尽了为师的脸面!”

嬴风这才知道师父突然把他绑出来的原因是什么了。

他忙讨好地笑道,“师父,这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您别看檀邀雨功夫好,可你徒儿姿容可比她好啊!您没瞧见她,长得跟个麻杆似的,就知道蹿个子,要屁股没屁股,要胸……”

姜坤直接一道罡气将嬴风击飞,“少给我油嘴滑舌。从今日起你就给我闭关,练不成九节剑气,你就别出来了!”

嬴风哀嚎,“那徒儿岂不是要永远不见天日了!”

姜坤气得猛揍了嬴风一拳,“不争气的东西。快走!”

嬴风看得出姜坤是真的动怒了,也不敢再贫嘴,老老实实地跟在姜坤身后。

暗卫寻不见他,自然会去族里询问。估计师父离开时肯定已经跟祖父交待过了。

姜坤将嬴风带到一个古墓前,指着敞开的墓门道,“进去。”

嬴风不情愿地皱眉,“师父,您看我长得这么帅,还活得好好的,您怎么忍心让我英年早逝地进墓地呢。多不吉利,咱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姜坤二话不说,一脚将嬴风踹进了古墓里。

墓门关上前,嬴风听见姜坤道,“檀邀雨找到了传国玉玺。嬴氏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你安心呆在这里安心练功,免得两边难以抉择。”

嬴风这才恍然大悟,“多谢师父。”他刚说完,墓门就被缓缓关上了。

嬴风原以为,自己要在这阴森森的古墓里“孤独终老”,到最后变成个睡在棺材里,跟尸体聊天的疯子。

没想到姜坤一改之前对赢风放任不理的态度,居然每日都来古墓指导他练习剑气。

赢风明显感觉自己的内力日渐深厚,就连剑气也都是一日千里的长进。

赢风不懂了,为何师父不早点教导他,硬是要等到现在,檀邀雨剑气都大成了,才来指点他。

自从知道邀雨找到了传国玉玺,嬴风就没有一日不为她担心。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会有多少人跑去北凉杀她。

虽说檀邀雨本身在武功上就已经登峰造极,如今又九节剑气大成,这世上能杀她的人还真没几个,可嬴风是关心则乱,脑子里总忍不住往最坏的结果去想。恨不得赶紧出关去帮她。

不过嬴风心里也清楚,眼下他若是炼不出九节剑气,师父是绝对不会放他出古墓的。

那可是连拎人翻墙这种小事儿都要跟师伯攀比的人。

嬴风在墙上画着刀痕,记录自己被关了几天。记到第九天时,嬴氏一族的族长,嬴风的祖父嬴昌亲自来了。

姜坤却没让嬴风同他祖父见面,而是直接将他关在古墓里。

不过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嬴风早就偷偷在墓门的边缘挖了条细缝,贴上去勉强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嬴昌恭敬地向姜坤施礼,“长老难道真的要让风儿错失良机吗?那可是嬴氏的传国玉玺,本就该物归原主啊。”

姜坤冷哼,“不过就是个玉疙瘩,等他剑气大成,坐上行者楼楼主之位,那玉玺还要来何用?”

嬴昌不甘心地道,“我们一族,隐姓埋名,为的就是拿回我们应有的一切。如今那玉玺就在檀邀雨手中。风儿同她颇有交情,说不定只要风儿开口,她就会将玉玺奉上。”

姜坤扬眉质问,“然后呢?你当天下人都是傻子?看着你们把玉玺拿走?各方势力来抢夺的时,你们可有本事保住玉玺?还是你们早就想着借助行者楼的力量?”

嬴昌不说话了。

二百八十、开战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八十、开战姜坤一甩手怒道,“若不是行者楼出手,你们一脉安还有命在?这么多年,行者楼为了保住你们的性命,花费了多少心力。你们却不知回报,还一心想要光复秦国!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嬴昌道,“您花了这么多心思培养风儿。不就是为了让他控制朝堂局势,自古权臣与自立为帝就只有一线之隔,您又何必退而求其次。若是风儿登基,势必能更加壮大行者楼。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姜坤板着脸摇头,“亏你还是风儿的亲祖父,居然连风儿的心思都看不透。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你若是逼着他杀了自己的好兄弟,自立为帝,无疑是剜他的心。到时你们立的,就是个魔头!那天下可还能有太平?”

嬴昌紧紧握着手里的拐杖。姜坤很早就告诉过他,会让嬴风封侯拜相,以此来影响朝堂的局势。

只是嬴昌不甘心,身为秦始皇的血脉,怎么能向他人称臣?!

姜坤叹了口气,“我知你心有不甘。但你应该清楚,如果你执意避风儿称帝,行者楼绝不会善罢甘休。没有了行者楼,你们只能任人宰割。你当真要用一族的性命,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帝位?”

嬴昌狠狠跺了一下拐杖,“愧对祖宗!愧对祖宗啊!”

姜坤背过手道,“若是风儿成了行者楼的楼主,那便是真正的‘无冕之王’。怎么能算愧对祖宗?你可见哪朝哪代能如行者楼一般,屹立千年不倒的?”

嬴昌没在多言,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说什么“无冕之王”,不能青史留名,亦不能随心所欲,不能壮大氏族,也不能传位子嗣,行者楼就算再有力量,也只会是王朝的陪衬,而楼主之位又怎么能跟皇位相提并论?

祖父走后,嬴风紧紧靠在冰冷的墓壁上出神,仿佛只有如此,才能让他被拉扯的心得到缓解。

他不想辜负族人的希望,也不想违背师父是意愿,不想背叛刘义隆,更不想伤害檀邀雨。他似乎处在所有矛盾的中心。

师父说的没错,他的确会难以抉择。今日他可以躲在这古墓里,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明日呢?后日呢?说不定留在这跟尸体聊天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嬴风正出神,古墓的门却打开了,姜坤从上面走了进来。

嬴风忙道,“师父,多……”

他“谢”字还没出口,就被姜坤一掌拍飞,“又偷懒!给我滚回去练功!”

嬴风忽然觉得很委屈,为什么师门里人人都不懂得“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

邀雨揍过他,师伯揍过他,师父揍过他,就连子墨都揍过他,就不能好好坐下来讲道理吗!?发型都乱了啊!

…………

嬴风被姜坤关入古墓之时,西秦的太子被北凉的士兵押解着,来到了马蹄寺。

乞伏暮末拼命地喊着,“你们做什么!孤可是西秦的太子!孤是使臣!快放开我!”

北凉士兵连拉带拽地将乞伏暮末带进了大雄宝殿。

沮渠蒙逊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忍不住嘲讽道,“太子这是要效仿你父王,也来他国做质子?只是本王却很难相信你们求和的诚意啊!”

乞伏暮末赤红着眼睛道,“孤不是质子!孤是使臣!特来拜见仙姬的!你们快放开我!”

“拜见仙姬?”沮渠蒙逊眸中闪过一丝杀机。

这几日檀邀雨和他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杀戮做部署。幸好马蹄寺远离城邦,否则光是疏散百姓,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

只是没想到,刺客和杀手还没等来,反倒是这位西秦太子先自己送上门。

沮渠蒙逊冷哼道,“怎么?西秦王是眼红玉玺在我北凉现世,所以想来拉拢仙姬?”

乞伏暮末梗着脖子道,“孤凭什么告诉你?!仙姬人呢!别以为孤怕了你们,若是孤在你们北凉受到一丝伤害,西秦定会出兵!”

沮渠蒙逊真是十分瞧不上这位胸无城府的西秦太子。可的确也不能现在就把人就杀了。

本来就已经危机重重,若是西秦再趁机出兵,那他们承受的压力就太大了。

沮渠蒙逊摆摆手,“将他先关押起来。等事情结束之后再说。”

乞伏暮末闻言拼命挣扎,“你们无权关押孤!孤乃是西秦的太子!”

另有个北凉兵询问道,“大王,这西秦太子来时还带着一队人马,要如何处置?”

沮渠蒙逊想都没想,挥手道,“告诉他们,若想让他们的太子活着,就老老实实帮我们对抗外敌!将他们安排到最前面,替咱们的将士挡挡攻势。”

“喏。”

当天夜里,一声剑鸣划过夜空,紧接着就传来一阵刀枪相击的声音。

檀邀雨始终在崖壁的最高处站着,观察战局。

确认了来人没有会内力的拜火教人,邀雨才越上飞檐,搭弓射箭,箭无虚发。

这马蹄寺虽然没有城墙做壁垒,可却因建在山崖上,变得易守难攻。崖壁上的佛窟简直是天然的箭楼,邀雨甚至可以射一箭换一个地方。

她丝毫没有留手的意思,因为此前她就已经和北凉王讨论过。来的这些必定都是死士,又人员混杂,与其想着留活口审问,不如放开手脚杀个痛快!

按照邀雨的推算,会来北凉境内刺杀她的,应该是一波接一波的散兵游勇。

这里毕竟是北凉境内,任何一方势力派出超过十几人的队伍入境都会引人注意。所以他们是无法组织起大规模的进攻的,只能是暗中偷袭。

如今沮渠蒙逊布置了两千禁军在马蹄寺内外,邀雨甚至将马蹄山脚下都安排了眼线。莫说是江湖势力和他国细作,便是正经的军队来攻都能抵挡上一阵。

邀雨本以为万无一失了,可是第一波偷袭之后,她便感觉情势不对。

这些人退得太快,而且他们退走之后,就再没有别的势力对马蹄寺发起进攻。

檀邀雨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原本一个个独立的敌方势力,似乎被人集合了起来。他们并不是盲目地进攻,而更像是先派一批人进行试探,看看马蹄寺的虚实。

二百八十一、包围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八十一、包围到了第三日,依旧没有任何敌袭的征兆。

即便第一波偷袭是试探,过了这么多天了,也该有所行动了。可马蹄寺周围却安静地如往常一样。

事出反常必有妖。

虽然邀雨想不出对方的意图,可她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子墨,”邀雨道,“你到张掖城里去打探打探,看看最近是否有什么举止异常的人。我总感觉事情有些不对。”

子墨也察觉到事有蹊跷,于是点头道,“好。你自己小心,我去去就回。”

只是子墨才跃下山崖,就有一个北凉兵高呼着往马蹄寺而来,“报——”

那士兵一口气儿跑上山崖,跪在北凉王面前道,“大王……不好了……咱们被包围了……”

沮渠蒙逊皱眉,“包围?这附近连个鬼影子都没一个,被谁包围了?”

那士兵深吸了口气,才道,“今天早晨,军需官见寺中余粮不多了,就打算带属下等人去张掖城调粮。没想到我们一队人才刚走到马蹄寺外围,就被莫名地攻击了,一队人马,就只有属下一人因为在队伍最后押车,才幸免于难!”

沮渠蒙逊道,“你们只不过是遇上敌袭,怎么能叫被包围了?你可知动摇军心是要军法处置的!”

“属下不敢胡说!”小兵忙解释道,“属下当时被吓瘫了,坐在地上起不来。然后就看见一只野兔往外跑,结果瞬间就被切成两半了!属下发誓,当时周围就属下一人,根本没见到其他人。”

小兵这时又从怀里掏出根树枝,示意沮渠蒙逊看树枝的前端。

那枝条似被什么东西切断了一样,在前端留下了干净的切面。

“属下觉得奇怪,就走到旁边一点儿的地方,用这根树枝往外伸了伸,结果树枝瞬间就给切成了这样。属下这才意识到我们被包围了,所以赶紧回来禀报!”

邀雨此时走过来,从小兵手里接过树枝仔细端详。不管这是用什么切的,至少能知道它很锋利。

邀雨将树枝递还给小兵,“你做的不错。出了事还想着求证,也是难得。”她转身对北凉王道,“殿下留在寺中不要外出,本宫同子墨先去查探一番。”

邀雨说罢,就走到殿外,一跃而下,拉上子墨向小兵描述的方向而去。

走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就看见了那一地尸体。

邀雨没有贸然靠近,而是仔细观察周围。由于离得有些远,很难说清致命的伤口究竟在哪儿。

但是那只野兔被切割成两半的尸体却很明显。

“不像是刀斧伤。”子墨皱眉道。

邀雨点点头,“看来不试一下,是很难知道了。”她说着就往前走。

子墨一把拉住她,“你在后面,用九节鞭护住我,这样你能看得更清楚。”

邀雨笑笑,知道这是子墨的“担心病”又犯了,“你又没罡气护体,还是我去才好。”

子墨余光一扫,翻身纵跃就抓了一只野兔在手上,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兔子向外抛去。

只听一声类似弓弦的嗡鸣,野兔就在空中被切成了两半。

檀邀雨听到声音的瞬间便出手,转龙鞭打向虚空之处。可再收回时,鞭身上已缠住一根极细的铁线。

这还是邀雨第一次将转龙鞭九合为一,鞭身在铁线缠绕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似乎极力想挣脱转龙鞭的挟制。

邀雨顺着铁线看去,发现它的两端都被埋在地下。似乎有什么机关牵动,能在铁线弹出之后,又收回去。

“这么精巧。拿来杀兔子有些可惜了吧!”邀雨说着,拖着铁线疾步后撤。

一开铁线还很容易被她拉动,显然是那机关里面还有富余的铁线。后撤到二十步远时,铁线被卡住了,再无法拉动。

檀邀雨手上发力,喝到,“出来!”

地面上的土块翻飞,檀邀雨硬是将地下埋着的两个机关盒给拔了出来!

子墨一直在旁边戒备,机关盒被拔出地面的瞬间,远处的草丛似乎动了一下,子墨毫不犹豫,一支羽箭就射了过去!

可草丛后面却毫无动静,就像是子墨射空了一样。

看那些运粮士兵的死状,这附近肯定不止一个铁线机关。

邀雨有些自责道,“到底是我经验不足。只想着在马蹄寺布阵守城,却忘了人家还能用围死这招。”

她看了看九节鞭上的铁线,“能选择围而不攻,还布了这么厉害的陷阱,显然不可能是一家所为了。”

邀雨和子墨同时想到了拜火教的那卷竹简。若所料不差,各方想要争夺玉玺的势力,必定已经被拜火教以什么条件联合了起来。

只是他们怎么会选择围而不攻呢?

邀雨疑惑道,“这里是北凉腹地,他们这么围着马蹄寺,迟早是会被人发现的。到时候北凉军从后面夹击,这些人断难活命。这么简单的事儿,拜火教的人不会想不到……”

子墨环顾四周,这里每个草丛,灌木,土坡的后面都有可能藏着敌人,他冷冷道,“除非他们只是想拖住我们一段时间……”

“为什么?”邀雨还是想不通,“不管他们拖多久,我都不可能把玉玺交出去啊。”

子墨道,“那他们的目的应该就不是玉玺。”

邀雨闻言立刻惊醒,的确,是她一叶障目了。玉玺虽然珍贵,可这并不代表它是唯一可以图谋的东西。

是什么?会比玉玺更重要?让这些门派氏族甘心听从拜火教的指挥?

子墨俯身将两个机关盒子用铁线绑着拎了起来,“走吧,再去别处看看。铁线可不是那么容易打造的。他们不可能用这种机关将马蹄寺围上一圈。”

邀雨也这么认为,“你小心别弄坏了,这东西还能拿回去给何卢研究研究。”

两个人浑不在意周围还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转身往相反方向而去。

走到西侧,离马蹄寺同样有差不多的距离时,一阵箭雨止住了邀雨和子墨的脚步。

这附近很多可以藏人的大树,会些功夫的躲上去,很容易隐蔽。邀雨看见远处的草叶间有什么东西反着光,估计那里也设了什么陷阱。

“走吧,”邀雨没再理会树上的那些人,“回去问问北凉王,他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二百八十二、突围

邀雨和子墨走回马蹄寺,将两人发现的情况都跟北凉王,慧悟等人说了一遍。

随后邀雨问道,“北凉可还有其他的宝物被人窥视?”

沮渠蒙逊皱着眉摇头,“本王实在想不出来。如果本王手里真有什么,值得下这么大功夫将我们围死的,那他们应该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时今日?”

慧悟也摇头,“这寺内虽有信徒捐赠的金佛,可想必也是入不了这些歹人的眼的。”

众人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云道生抬头盯着邀雨道,“若是他们并不想要玉玺,而是想对仙姬不利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邀雨身上。

虽说北凉王和慧悟的心里,对邀雨天人转世的身份还都存些猜疑,可他们心里清楚,檀邀雨是与众不同的。若是能把檀邀雨抓住,说不定要比玉玺更有用。

而檀邀雨知道,云道生的话另有深意。

如今在外人的眼中,她是仇池的国主仙姬,也是魏皇封的天女。只有少数人知道,她是未来行者楼楼主的人选之一,同时也是行者楼卜算者姜乾的徒弟。

拜火教同行者楼是多年的老对头,肯定不能看着行者楼壮大。杀了檀邀雨和云道生,就等于将行者楼下一代的长老人选灭了一半!

云道生的眼中流露出心痛之色。

他和檀邀雨的身份,只有行者楼内部的人才知晓。如果今日马蹄寺外的敌人是冲着他和檀邀雨来的,那只能说明,行者楼的内部有人叛变了。

檀邀雨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便不想再硬耗下去,“既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拖延,那就先破了阵,闯出去再说。”

子墨却不赞同,“只怕他们是故布疑云,引你出去,然后再分而击之。”

邀雨略微思索,也觉得放弃天然的地形优势去突围,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慧悟忧心道,“贫僧方才去灶房查看,余粮的确是不多了。两千人马,顶多再支撑三、五日,便是极限了。”

沮渠蒙逊建议道,“不如先放烽烟示警,张掖的守军知道本王在此处,看到烽烟肯定会来救驾。到时我们在内外夹击。”

邀雨笑道,“如此甚好。只要外面有守军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我们就能找到机会突破出去。”

沮渠蒙逊立刻下令,让人去把烽烟点起来。

而邀雨和子墨则架着北凉王,借助崖壁上寺庙的飞檐,一路越上了山崖的顶端。这里是附近地势最高的地方,即便是远处的情形也能一览无余。

可是三人在崖顶等了很久,张掖的方向也一点动静都没有。沮渠蒙逊的眉头越皱越紧。

“事情有些不对,”沮渠蒙逊道,“军中以烽烟为信,张掖守军若是看见了马蹄寺的烽烟,应该也会燃起烽烟,这样才能将交战的信息传递出去。可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张掖城的方向却丝毫没有动静。”

“居然把张掖的守军都拿下了?”檀邀雨皱眉道,“布了这么大的局,显然所图不小啊……”

沮渠蒙逊果断道,“国中有变,本王要立刻带人突围,还请仙姬相助。”

邀雨点头,“理当如此。凉王可想好了要从哪里突围?”

沮渠蒙逊有些犹豫,“铁线机关实难防御。虽说西侧可能也有陷阱,但至少羽箭用盾牌还能抵挡一阵。若是我们也向树上放箭,应该能压制住对方的攻势。”

邀雨听沮渠蒙逊分析的很有道理,笑着点头道,“好。那我们就去闯东面的铁线机关。”

沮渠蒙逊一愣,“仙姬可是说错了?本王说的是去闯箭阵。”

邀雨却道,“凉王会这么想,对方肯定也会这么想。他们仗着铁线锋利,平常人对机关的畏惧,料定我们不敢去闯。因此会将更多的兵力放在箭阵的一侧。但实际机关这东西,一旦破坏,想修复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沮渠蒙逊心里没底。邀雨说的虽然轻松,但是能将一队人马瞬间灭口的,又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被破坏掉?

不过沮渠蒙逊最终还是同意了邀雨的计划。他的北凉军虽然不弱,但真若是单打独斗起来,肯定不是这些氏族门派的对手。这种情况下,还是听檀邀雨的吧。

北凉军的禁军很快被整顿起来。邀雨让他们用寺里在山崖上开凿佛像的工具,从山崖上砸了好多大石块下来。

然后一队人马便抱着石块,跟在檀邀雨身后直接往东侧的铁线阵而去。

到了铁线阵前,邀雨和子墨就用内力将大石块一个接一个投掷出去,很快就在地上形成了一条大石铺的“路”。

这机关被埋在地下,本来是依靠细铁线被机关弹起的瞬间伤人。可如今铁线在地面就被大石块压住,除了发出一声弦音,便再无其他功能了。

邀雨当先跳上巨石。靠着罡气护体,将漏网之鱼的几个机关盒子像拔萝卜一样,直接从地里拔了出来。

原本杀人于无形,让胆战心惊不敢靠近的铁线阵,竟然轻易地就被邀雨破解了。

子墨带着禁军里面几个善射的弓手,一直在注意观察四周,但凡发现有异动之处,就立刻一支响箭射过去,禁军的其他人,便会跟着响箭的方向补射。

过了铁线阵,邀雨转身问沮渠蒙逊道,“凉王眼下如何打算?张掖怕是去不得了。”

沮渠蒙逊当即答道,“去王宫。若是国中有变,宫里应该会最快收到消息。”

邀雨看着远处隐隐晃动的草丛和树影,“那凉王便快走吧。本宫帮你断后。”

邀雨说着,从身后取下长弓就是一箭,远处的一棵树上立刻便有一人中箭落地。

邀雨将袖口里的陨星匕首交给云道生,“你先去凉王宫。自己一切小心。”

“墨曜!”邀雨又吩咐,“保护好云道长,先跟着凉王殿下撤离,本宫随后就会追上你们!”

墨曜应,“喏。女郎您自己也要小心。”

邀雨邪魅地一笑,“刺杀而已,本宫最擅长不过了!”

她话音刚落,便身形一晃,人瞬间就消失在墨曜面前。

墨曜见云道生担心地四下张望,想找到邀雨的去向,便劝道,“云道长,咱们快走吧。这些人若是冲着行者楼来的,您和女郎的处境是一样危险的。您只有安全离开了,才是帮了女郎的大忙。”

云道生也知道,自己留在此处只能是邀雨的拖累,于是不再迟疑,转身一夹马腹,跟着北凉王的人马离去。

二百八十三、战局突变

刘义季带着两千精兵,自建康离开后便一路疾驰,为的就是能早一日赶到北凉,将玉玺拿到手。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到了南北交界,他欲借路的仇池,居然闭关锁国了。

无论是商队,流民还是使团,都不能进。

守城的小将见他们是刘宋的御史,开始还好言好语地解释了几句。到后来刘义季表示一定要借路仇池去往北凉传达圣旨后,守城的小将就开始装聋子了。

若不是护送他的将领拦着,刘义季就差不顾形象地叉腰骂阵了!

火急火燎地赶了几天的路,居然被个弹丸小国拒之门外!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刘义季想了想,直接以自己的身份递了拜帖,求见仇池的右相秦忠志。

结果帖子递进去就石沉大海。刘义季没办法,又递帖子拜见左相。这次倒是有反应了,梁翁让人用绳子吊了一竹篮的干粮放下城下。

守城的小将对着怒不可遏的刘义季道,“梁翁说了,殿下回建康路途遥远,这些是梁翁自家做的馍,送于殿下路上吃。”

转述完梁翁的话,守城的小将就又开始装聋作哑了。

刘义季意识到仇池这条路是行不通了。他虽然奉命宣旨,召檀邀雨回建康。可谁都明白他此行的目的只在传国玉玺。

若是檀邀雨不肯把玉玺交出来,刘义季不介意让自己带着的两千人马将她押解回去。

仇池人大约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并不把刘义季当做友军来看。

刘义季知道,传国玉玺对于他三哥,甚至整个南宋王朝有多重要,既然仇池过不去,他就绕道其他地方!

“改道大夏。”刘义季一声令下,宋朝的使节队便调转马头,朝大夏的长安城而去。

可命运玩弄起人来的时候,真能毫不留情。

当刘义季风尘仆仆地赶到大夏,递交国书,表示要借路去北凉时,长安城居然也封城了!

刘义季气愤地将拜帖摔在地上,“仇池锁国也就算了!大夏平日里多少人进出,怎么突然就也跟着锁国了!”

护送他的将领疑惑道,“难不成夏朝也有意染指传国玉玺,所以才不放我们过去?”

刘义季看着四周同样被拒之门外的商队道,“若是只针对我们,这些商队就不会在此了。不过你说的也没错,传国玉玺意义重大,夏朝还是赫连勃勃在位的时候,就狼子野心地想要一统中原。盖了座北方最大的统万城就以为自己是真命天子啦?简直不自量力!”

他这一路上设想了各种劝说或是强行带檀邀雨回都城的法子。可却英雄无用武之地!

刘义季在长安城外发了一顿火儿,发完了之后,想想还是传信给建康,将这边的情况告知三哥。自己则带人退到离长安最近的西城郡待命。

而被多方阻拦的,并不止是刘义季这一队人马。

从仇池出发的秦忠志和祝融等人,一进到西秦地界,就被各种追踪围堵。西秦军并没有对他们下死手,可显然也不想放他们通过。

若不是秦忠志未雨绸缪,离开仇池时,队伍中每个人的背包里都带足了给祝融吃的毒丸,这一路下来他们恐怕是真的要被西秦军给活捉了。

眼下有祝融在,情势不妙就防毒断后,就算西秦军胆子再大,也不敢贸然追击。这才让秦忠志等人东躲西藏地慢慢接近了西秦和北凉的交界。

他们这一队人,由于连续几晚都被西秦军围堵,已经几夜都没有好好休息了。如今所有人的眼睛里都不满红血丝,面容憔悴,发冠凌乱,狼狈不堪。

秦忠志苦笑,“女郎本就嫌某的长相不佳,本想着人靠衣装马靠鞍,临行前某还特地挑了身好衣服带着,如今怕是好衣服也救不了某了……”

他看了看跟他一同前来的秦氏子弟,幽幽道,“你们跟着某历练也近两年了,如今这局势想必你们也看得出。西秦是打着要活捉咱们来跟仙姬换好处的算盘。所以无论你们哪个被捉了,都不要再期盼会有人来救援。自行了断,方能少受些折辱。即便是某被人捉住,亦是如此,你们可都听清楚了?”

秦氏子弟们面面相觑,最后都无力地点点头。

他们是被秦氏族老挑选出来,辅助秦忠志管理仇池的。虽然听说过檀邀雨的厉害,也在上次檀邀雨回国时见过她几面,但是若论他们对檀邀雨的忠心,那实在是没有多少。

秦忠志也明白这一点,他叹了口气道,“某带着你们,是为了驰援仙姬。若是驰援不成,反倒成了仙姬的软肋,那我秦氏一族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今次若你们其中有人身死,某会告知族老,善待你们的父母兄弟,并在族谱上,为你们记上一功。以后你们的亲眷也会因此获得族中更多的资助。”

同来的秦氏年轻子弟们这才打起精神,纷纷道,“请您放心。我们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

秦忠志这边才刚交代完,就听见负责放哨的祝融发出“呜呜”的示警声。

秦忠志气道,“死缠烂打,还真是没完没了!西秦王这吃相可真够难看的!”

他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吧,过了前面的山坡,便是北凉的地界,到时候也就能甩开这群尾巴了。”

秦忠志说完,就带着这一队人,顺着山坳,一路向北奔去。

只是他们才爬上那山坡,秦忠志就吓得一激灵,立刻下令让众人全都匍匐在地上。

“族叔,这是什么情况?!”一名秦氏子弟望着山坡下,不见首尾的夏军问秦忠志道。

秦忠志也愣了一下,夏朝对北凉出兵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为什么自己此前一点儿消息都没收到。

旌旗招展的夏军如入无人之境般向北凉内地进军,难不成是之前已有交战,且北凉输了?!

秦忠志慌了,若是北凉战败,那如今跟北凉王在一起的仙姬怎么样了!?

秦氏子弟们也焦虑起来,跟江湖门派抢人他们还能勉力一试,可凭二十几个人对抗大夏王军那就绝对是螳臂当车了!

二百八十四、一池浑水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八十四、一池浑水秦忠志将自家子弟的恐慌看在眼里,他也很清楚如今的局势已经不是他们二十几人能改变的了。

秦忠志伏在山坡上,脑子迅速转动。

北凉虽然刚同西秦打完仗,兵力有所削弱,可也绝对不会到了全无还手之力的地步。

看夏军行进的情况,他们应该也是刚到这里不久。而北凉军之所以毫无抵抗,有没有可能北凉自己都不知道,夏军已经出兵了?

这里离西秦这么近,若是西秦国主帮忙掩盖,说不定夏军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北凉。

北凉的军权全都掌握在北凉王沮渠蒙逊手里。若是北凉王出于某种原因,未能及时得到夏军来犯的军情,那整个北凉军都将出于群龙无首的状态。

不过这些终归只是秦忠志的猜测,他根本没法确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但是秦忠志懂得一个道理,如果水已经浑了,再想沥成清水并不容易,可搅得更浑却简单得多。

只有这局势彻底乱了,女郎才能找到活的生机。

秦忠志立刻掏出自己的印信,交给一个平时做事伶俐的秦家子弟,又点了另外两人同他一起。

“你们带着某的印信去拜见崔浩。若是见不到崔浩,就去见寇天师。告诉他们,大夏暗中对北凉出兵了。”

三个年轻人不懂,一脸茫然地看着秦忠志。

秦忠志解释道,“北魏去年刚平定柔然,如今正对北方诸国虎视眈眈。他们从今春就开始征粮,显然是要备战。而魏皇如今最想要清扫的目标,就是占据中原一线,阻碍大魏北方一统的大夏。”

秦忠志又扫了眼山坡下的夏军,“虽然不知道夏军为何突然出兵,又不被其他各国察觉,不过某确信,只要北魏知道这个消息,就绝对不会错过这个阀夏的大好时机。”

三名秦家子弟懂了,若是北魏出兵攻打夏朝,那这些来征讨北凉的夏军就不得不回撤,否则北凉没打下来,自己老家就先丢了。

三人对秦忠志抱拳道,“您放心,我们一定会促使北魏出兵攻夏!”

秦忠志点点头,“围魏救赵。此举胜败,皆在你三人身上。万事小心行事!”

三人收好了秦忠志的印信,转身一刻不停地转向东面而去。

此时祝融也跟了上来,连比划带“呜呜”地说西秦追兵快到了。

秦忠志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地形,选了条隐蔽的山路道,“走吧,我们也要赶快跟仙姬汇合才行。”

——分界线——

檀邀雨此时正躲在一颗树上,乐呵呵地看着下面,一群蒙面人无头苍蝇一样地找着她和子墨。

子墨也不知晃荡到哪儿去了。她方才只顾着杀敌了,都没有留意。

北凉王他们一走,檀邀雨就没了顾忌,直接扎进敌人堆里大开杀戒。

邀雨仗着自己轻功好,脚下步伐快如鬼魅,每次杀完一波,转身就跑。

等她跑到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又像豹子伺机捕捉猎物一样,屏息静气,盯着贼人的动静,然后再冷不丁地跳出来,又是一顿砍瓜切菜。

最开始她和子墨还在一起,不过两个人的目标太大,反而不如分开伏击的效果好。

敌人原本还打算活捉檀邀雨,此时却觉得,自己活着就已经很勉强了。原本是檀邀雨在明,他们在暗,如今完全反转过来。也搞不清是谁伏击谁了。

“拜火教的人都藏在哪儿呢?”邀雨自言自语道,“总不能全都让别人冲在前面当炮灰吧?”

檀邀雨如今只想抓几个拜火教的人来审问,对其他势力的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是她在敌人中转了好几圈,竟是一个有内力的都没见到。

不会内功的,即便是拜火教的成员,也肯定不会是什么地位高的,抓来也问不出什么。

乌特的那个作坊倒是个守株待兔的好地方。拜火教的人肯定会去那里跟乌特碰头,毕竟是守山人的住处,指不定藏了多少秘密呢。

可惜这里离酒泉有些距离,否则邀雨真想直接跑过去等着。

邀雨看着树下的人找了一会儿都没有头绪后,又聚到了一起。他们似乎不打算再跟檀邀雨继续周旋。而是朝着北凉王的方向追过去。

邀雨见状眉头一皱,这些人连带着玉玺的自己都不打算抓了,显然他们的首要目标是北凉王。

所以他们这么兴师动众,就是为了拖住北凉王?

邀雨正在揣测敌人的意图,子墨就从不远处的一棵树上,几个纵越来到邀雨身边。

子墨道,“周围已经没有他们的人了。方才我听见其中一个人提议放火烧山,想将我们和马蹄寺都付之一炬,然后又被另外一人否决了。他们似乎很怕马蹄寺的情况引起其他地方的注意。”

邀雨也有这种感觉,“以这里的地势,烽烟最多也只有张掖和酒泉能看见。可若是整个马蹄寺都着了火,便是老百姓都会知道这里出事了,到时候怕是就没那么容易将北凉王遇袭的消息掩盖下去了。”

邀雨有些担心道,“咱们也赶快追上去吧。虽说这些人还不能和两千禁军匹敌,可难保他们不会有后手。师弟那边只有墨曜,怕是难以抵挡。”

子墨点点头,转身回寺,牵出北凉王留给他们的马,向前追赶而去。

檀邀雨虽没能猜到,拜火教这帮人是为了掩护夏朝出兵而围堵他们。可她猜到敌人的目标是北凉王。于是拼了命地去追赶前队。

可惜她还是晚了一步。

两千的禁军在半日里便伤亡近半。

沮渠蒙逊突围时,对方便只留下一小部分人继续搜索檀邀雨,而更多的人则是追着北凉王的队伍一路截杀。

敌人分兵几路,轮番骚扰,花样百出。

这些人要么出身江湖门派,要么是氏族豢养的游侠儿。他们作战的方式本就同行军打仗不同。这让禁军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而沮渠蒙逊为了早日赶到王宫,宁可牺牲一部分禁军,也不停留片刻。

只是贼人显然也猜到了这一点,他们就像有组织的饿狼驱赶羊群一般,一点点将沮渠蒙逊的队伍围拢起来。

二百八十五、绝处逢生

一路被偷袭却只是防御的北凉禁军,被消磨掉近半数的兵力后,人数上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此时当沮渠蒙逊看见前面的路,被早已经埋伏在那里的敌人拦住时,他第一次感到绝望。

跟在他身后的云道生本就不赞成北凉王不顾禁军伤亡,一昧赶路的做法。此刻他出言道,“殿下与其继续奔逃,不如全力与之一战,否则再让敌人这么偷袭下去,很快我们便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了。”

沮渠蒙逊勒马停在路中,他抽出腰间长刀,“全军戒备!与敌人决一死战!”

墨曜立刻将云道生护在身后,“道长一定不要离开婢子的身边。女郎将您交给婢子保护,婢子就是死也会守住您的!”

云道生笑着晃了晃檀邀雨借给他的陨星匕首,“我虽内力不及仙姬,可还是练过外家功夫的。你无须太过替我担心,小心保护自己就好。”

追击而来的敌人看到北凉禁军停了下来时,只觉正中下怀,一波接一波从各个方向,对着中心的禁军圆阵发起冲击!

北凉禁军的士兵本就不是这些江湖客的对手,如今人数不占优的情况下,只能结圆阵抵御。

北凉军向外射出一圈的箭雨,虽然消灭了一些敌人,却依旧让不少人冲到了近前。

一旦近身交战,禁军的士兵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下去。

沮渠蒙逊和云道生被保护在圆阵中央,开始还能射上几箭,到后来也不得不持刀上阵。

就在沮渠蒙逊觉得自己这条命今日便要交待在这儿了,就见远处一团绿云吼叫着向他们冲过来。

墨曜瞧见了,立刻喜出望外,“祝融郎君!我们在这儿呢!”

祝融就如同一辆战车,拿着秦忠志帮他打的两把尖刀,哪儿敌人多就往哪儿冲!

祝融的毒雾虽说毒性不强,几乎跟瘴气林里的瘴气差不多,可人乍一闻到,也会咳嗽不止,辣得眼泪直流。

只要毒雾里的人有片刻的停顿,就会被祝融的两把尖刀刺伤抡飞。他这一路跑下来,可谓是所向无敌,吓得敌人只能选择后撤。

可分兵后撤时,却又被一队拿着阴阳双钩的人盯上,不等敌人反应过来是敌是友,就被双钩索了命。

檀邀雨赶到时,看到的就是眼前这幅情景。

她没想到秦忠志会带着祝融跑来北凉帮她。就如她也没想到,看到这两人时,自己的心情竟然会这么好!

邀雨对着不断后撤的敌人高声道,“既已现身,就统统留下来吧!”

她周身的罡气突然暴涨,九节转龙鞭腾空而起,似九条游龙一般激射而出,跟活了一样,弯曲旋转,专挑人的脖颈穿刺!

邀雨的罡气一出,四周但凡想要靠近的人皆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让跟在后面的子墨一剑一个解决干净。

有几个贼人骑着马,想要靠着马的冲击力将邀雨撞飞。邀雨抬手,双掌一推,罡气便如排山倒海般将这几人连人带马地吹飞出去。

秦忠志反应极快,带着秦家子弟就来补刀,邀雨拍飞的,最终都成了秦家阴阳双钩下的亡魂。

战场上的局势陡然转变,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沮渠蒙逊忽感绝处逢生!

他长刀一举,高声下令道,“变阵!冲锋!”

仅剩下的北凉禁军很快结成燕阵,开始主动向敌人杀去!

大战正酣之时,却忽然听得一声高喝,“仙姬难道不在意这小道士的生死了?”

邀雨扭头去看,只见云道生被一个全身罩着红袍的人挟持着,嘴巴还被那人堵住了。而墨曜正躺在他们两个的脚边,生死不知。

邀雨不待红袍人开口说第二句话,一节转龙鞭便自那人身后直击他的脖颈。

可这人反应很快,袍子下面不知什么兵器银光一闪,瞬间就将转龙鞭击落在地。

“仙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本座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红袍人掐着云道生的手紧了紧,“本座很清楚你们二人的身份,若是不想看他死在你面前,就赶快束手就擒。”

檀邀雨眸中杀机尽现,“你是拜火教的人。”

红袍人哈哈大笑,“看来行者楼还记得我们。也是,当年一战,怕是想忘也不容易。”

“当年哪一战?”邀雨故意嘲讽道,“凭你只会挟持人质这点,你觉得你们哪一战配让本宫记住?本宫不过是在酒泉抓了个拜火教的探子,他为了不让本宫杀他,连哭带嚎地,可是说了不少你们的秘密。”

“不可能!”红袍人怒道,“我拜火教人,绝不会叛教!快说!你将乌索尔怎么了!”

邀雨本就是试探这人一下,听他的话,看来拜火教的人还没发现乌索尔的死。估计也不知道神山上的东西已经被她取走了。

邀雨柳眉一挑,“他交待了不少事儿,本宫自然不会杀他,已经将他藏起来了。如今你也抓了本宫的人,不如咱们一换一。”

红袍人犹豫了,他很清楚,自己手里的这个小道士很有可能会是行者楼新一代的长老。杀了云道生,行者楼便会四角不全。

可乌索尔同他一样,是教主赐过教座之人。他们知道很多普通的拜火教众不知道的秘密,若是真落到行者楼的手中……

“换个屁!还不松开老夫的师侄!”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迅速地由远及近。几乎在一瞬间就到了红袍人面前!

红袍人见状心知不妙,手上发力想直接杀了云道生,可手指却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姜乾左手一弹,红袍人捏着云道生的手腕就咔吧一声断了,还未等他呼痛出声,姜乾已经以掌为剑,一道剑气穿胸而过,红袍人眨眼间就死透了。

云道生脱困后立刻扶起地上的墨曜,往她嘴里塞了颗药丸,见墨曜缓缓睁眼,这才松了口气,他赶忙又向姜乾施礼小声道谢。“多谢师伯搭救。”

姜乾嫌弃地扫了云道生一眼,“你师父就是太心软。将你养成这样!从今日开始,你就跟着你子墨师兄,重新习武!便是修习不了上乘的内功,至少也不能这么轻易就让人挟制住!丢了行者楼的脸。”

云道生忙再次施礼,“师伯教训的是。道生一定努力跟着子墨师兄习武。”

姜乾点点头,毕竟不是自己的徒弟,他不好多说。不过要是自己的徒弟的话……

二百八十六、幸运儿

姜乾扭头,正看向正在走过来的檀邀雨。

檀邀雨不知为何,被姜乾这么一看,就浑身打了个激灵,脚步也本能地止住了。

“臭丫头!还不给我过来领罚!”

姜乾吼出声的瞬间,檀邀雨转身就跑!她虽然不知道师父为何生这么大的气,可她的直觉告诉她,自己要是不跑,绝对逃不掉一顿毒打!

姜乾更生气了,“你还敢跑!”

战场上的所有人,就看着刚才还叱咤风云、所向披靡的仙姬,被个一满头乱发的老头追着满场飞!

若不是沮渠蒙逊已经相信邀雨天人转世的身份,他此刻一定会觉得是自己眼花了。

檀邀雨一边跑一边求饶,“师父,您别追我!我没做错什么事儿啊!”

姜乾吼道,“没做错事你跑什么!你不跑我追你作什么!”他说着就朝邀雨弹出一个隔空脑瓜崩!

檀邀雨赶忙闪身躲过,无辜道,“师父您这么说的话,那可就理不清了。这还打着仗呢,不如您先停下来,我就离您一丈远就行。”

姜乾气道,“你还敢躲!有了功夫就想造反了是吧!”

这两个人完全不管其他人怎么看,一个玩命追,一个玩命跑。而原本在战场上的各路敌人,在红袍人死后就立刻散了个无影无踪。

沮渠蒙逊问云道生,“这位老者是?”

云道生微微笑道,“老仙人乃仙姬的恩师。功力十分了得,只是脾气有些古怪……”

子墨看着师父追着邀雨打,想上去帮忙又不便出手。他四下一扫,就看向了秦忠志。立刻一个眼神瞟过去,示意秦忠志上去给邀雨解围。

秦忠志的狐狸脸快皱到一处了,怎么什么苦差事都是他的啊……

秦忠志将自己的阴阳双钩在背后挂好,高声对邀雨道,“仙姬,夏朝对北凉出兵了。按推算,此时应该已经到广武郡外了。”

“你说什么?!”檀邀雨和沮渠蒙逊异口同声地吼道。

姜乾此时也停下脚步,皱眉道,“没想到拜火教终究是同大夏勾结到了一起。”

邀雨惊讶地问姜乾,“所以他们包围马蹄寺,又一路追击北凉王,是为了让大夏能进军北凉?”

姜乾点点头,“拜火教此次联络了不少势力,除了攻下北凉后的裂土分封,定然还许诺了别的好处给他们。”

沮渠蒙逊急了,“本王要立刻赶往广武城。指挥大军抗敌。”

姜乾却对沮渠蒙逊道,“广武城你怕是去不了。老夫这一路过来,不知看到多少埋伏在这一路上等着你呢。你现在去,无疑是送死。”

沮渠蒙逊望向邀雨道,“仙姬曾承诺本王十年国运昌隆,怎么才不过几日,本王就落到这般田地?”

沮渠蒙逊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就又把姜乾已经消退的怒火给拱上来了!

“臭丫头,你跟我过来!子墨和道生也过来。”

邀雨见师父也叫上了子墨和云道生,知道师父若要责罚她,他们两个肯定会拦着,这才老老实实地跟了过去。

四人刚走到了一边,姜乾立刻冷着脸道,“跪下!”

邀雨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只要师父不揍人,跪一跪又何妨?

她一跪,子墨也跟着跪了下去,“师父,雨儿刚用了罡气,体内真气势必郁结,您若要罚,就让弟子替她吧。”他说完便叩首在地。

云道生见状也跪了下来,“师伯,我同师兄师姐一直在一起,无论师姐做了什么惹得您不高兴,道生也脱不了干系,请师伯一并责罚。”

姜乾冷哼,“你们仨倒是齐心!可是这事儿你们两个想顶罪也顶不下来。那佛像立在马蹄寺已经一年多了,这玉玺现世怕是臭丫头早就筹划好的!”

邀雨极其委屈道,“玉玺的确是之前就备好的。可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行者楼的弟子啊。还一心想着要为仇池开疆扩土呢……这次若不是那个虚云和拜火教的人蹦出来,我还舍不得这么早就让玉玺现世呢……”

姜乾气道,“你还有理了!你可知道你拿出个玉玺,会引出多少事端?如今整个天道都乱了!拜火教的余孽,联络了几乎所有受过他们恩惠的势力,不单打算杀了你们,还要帮夏朝吞并北凉。”

姜乾指着跪着的三人,“为了救你们三个,行者楼几乎倾巢出动。若是此时拜火教的人去围攻行者楼。那千年古楼就会毁在你们三个手上!这罪过你们可承担的起?!”

三人这才意识到闯了祸,邀雨赶忙道,“那师父您快带人回行者楼吧。我自己也能帮北凉搞定夏朝的。”

姜乾一个脑瓜崩弹在邀雨脑袋上,“不自量力!凭你现在的功力,也就那几只红袍狗你打打还行。这次搅和进来的势力太多了,单凭你已经没法阻挡所有人了。”

邀雨忽然脑子里灵光一现,她将怀里藏着的拜火教的那卷竹简拿出来,呈给姜乾。

“师父您看看,这个可有用?”

姜乾接过来看了几行就将竹简合上,“这东西你哪儿来的?”

邀雨赶紧将神山上的事儿又简单说了一遍。

姜乾听后沉默片刻,“竟是让你误打误撞地拿到了。有了这东西,就能好好要挟一下那些明里暗里帮着拜火教的人了。”

邀雨歪头笑着问,“那是不是这次的困局就得解了?我们是不是就不用受罚了?”

姜乾哼了一声,“臭丫头运气倒不错。”

邀雨没把住嘴,顺口道,“那是,跟您比,人人都是幸运儿啊!”

她话音刚落就被姜乾又赏了个脑瓜崩。

邀雨哀嚎着拼命揉脑袋。姜乾则伸手探上她的脉。

“看来这神山的确对你有增益,真气郁结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姜乾说着又用自己的真气打入邀雨体内,为她调息疏导了一番。

姜乾对邀雨道,“你短时间内都不会有大碍了。你们带着北凉王先去张掖王宫。那里的拜火教为师已经清理干净了。老实在王宫等两日,两日后再派兵出征。”

姜乾又看向竹简,若有所思。

二百八十七、赏与罚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八十七、赏与罚邀雨见姜乾看着竹简出神,便问道,“师父您要去找这竹简上的人?要不我同您一起去吧。”

这么多势力盘根错节,师父再厉害也不是神仙。

“放心吧。”姜乾用竹简轻轻敲了下邀雨的脑袋,“这些门派虽然想浑水摸鱼,可更多是被拜火教逼迫而来。他们多少还是要买行者楼的面子的。安心在北凉王宫等着吧。”

师父既然这么说了,邀雨便也不再坚持,叩首道,“师父万事小心。”

子墨也跟着道,“师父万事小心。”

云道生则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姜乾,“还劳师伯若是见到我师父,将此信转交给他。”说完也叩首在地,“师伯一路小心。”

姜乾笑道,“我小心?他们小心才是。这二十年前的帐,总算能好好清一清了。”

姜乾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邀雨道,“你为什么许诺给北凉王十年的国运昌盛?你会卜算了?”

邀雨愣了一下,“我顺嘴胡诌的啊。我看北凉王为人谨慎,也不似短命之相,就这么说了。反正要是北凉不到十年就亡国,他也只能到黄泉路上等着我,再说我算得不准了。”

“你竟然连这种事儿都顺嘴胡说!你!你!”姜乾指着邀雨“你”了半天,也没想出怎么骂她才好!

最后姜乾也只能气呼呼地转身,去找拜火教的帮凶们撒气了。

走时姜乾瞄了祝融一眼,随后不在意地喃喃道,“竟然不是雨儿,那这一辈的卜算子究竟是谁啊?”

看到姜乾走了,秦忠志才凑过来对邀雨道,“仙姬,之前臣发现夏朝出兵时,便让人去北魏传信,鼓动魏皇阀夏。”

邀雨闻言笑着点头,“果然还是你这只狐狸最聪明!”

邀雨说着忽然出手在秦忠志身上点了几处穴道,又将一道内力打入秦忠志体内。

“我已经打通了你的任督二脉。应该可以助你修炼内功了。至于你秦家子侄,此次驰援有功,你自行斟酌奖赏。这次你们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要再回仇池了。那边派两个得力的子弟回去盯着就好。”

秦忠志喜道,“多谢女郎!”

秦忠志知道,只有少数人拥有内力的当下,能够修行内功是多么难得的事!金银有花完的一日,但是功法却是可以永远传承下去的。

百年氏族豪门靠的是什么?就是这种一代接一代的传承。秦忠志相信,秦氏一族终将崛起!

祝融见邀雨他们说完了正事,才扑过来一把抱起邀雨,放在肩上扛着。

邀雨咯咯的笑了起来,“祝融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你要什么奖赏啊?”

这时已经完全清醒的墨曜也走过来笑道,“祝融郎君最想要的赏赐,大概就是留在女郎身边吧?”

祝融忙点头,表示墨曜说得对。邀雨抱抱祝融的大脑袋,“以后我们一定同进同退。”

邀雨问墨曜,“你的伤无碍吧?”

墨曜摇头,“婢子不过是被敲晕了过去……”她有些胆怯地望向子墨,“方才恍惚间听见师尊说,要云道长跟着子墨郎君重新学武,不知道婢子能不能也沾沾光?婢子想在武艺上更加精进。”

子墨闻言极轻地点了下头,算是允许了。墨曜高兴地咧嘴笑了起来,“以后婢子一定能保护好女郎!”

云道生此时问邀雨道,“师姐可是打算按师伯说的,去张掖王宫?”

邀雨点点头。既然师父已经下令让他们去张掖王宫等着,那邀雨自然要遵从,毕竟她打不过师父

只不过听从安排,并不代表邀雨的小脑子就不再有离经叛道的想法。

如今北境的局势越来越乱,她若不趁火打劫,简直对不起她贪财的名号!

而且拜火教害她几次筹划失策,丢了脸面不说,还平白受到师父责骂,这笔账,哼哼,咱们得单算!

檀邀雨来到沮渠蒙逊面前,“本宫先护送殿下回王宫,张掖的拜火教已经被我师父清剿干净了,眼下应该是安全的。”

沮渠蒙逊却摇头,“本王不回王宫。虽然不知张掖出了什么事,但仙姬既然说了已经平安,本王便相信一定没有大碍了。夏军若已到广武城,单凭守城军是无法抵抗的。本王不能弃广武城的将士于不顾。”

邀雨神情严肃道,“凉王能如此与将士患难与共,本宫很是钦佩。但师尊既然说了这一路去往广武十分凶险,你此去便是必死无疑。与其送死,您何不在张掖王宫等候两日。两日之后,师尊将这一路的贼寇清理干净了,您再发兵不迟。”

“至于广武城,”邀雨停顿片刻,“相信师尊肯定另有安排。”

别看师父大大咧咧,凶起她来下手不留情,邀雨深知他师父有一颗仁心,否则也不会宁愿蓬头乱发这么多年,也不出手直接将鸟杀死。

邀雨相信师父不会轻易弃广武城的百姓于不顾的。

沮渠蒙逊自知凭他仅剩的禁军,若没有檀邀雨护送,那就连今晚都撑不过去。虽说他担心广武的战况,可也只能听从邀雨的安排,先回张掖。

“便依仙姬所言吧。”

——分界线——

刘义季连续被两国拒之门外以后,只能苦哈哈地守在西城郡待命。

就在他以为皇兄是不是生气了,这么久都不给他回信的时候,刘义隆的密旨到了。

“从后方包抄谢晦?!”刘义季以为自己看错了,拼命揉了揉眼睛,再去看那密旨。

的确是让他在西城等待时机,从后方偷袭谢晦的水军。

“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不过才离开半月,难道身为四大顾命大臣之一的谢晦便反了?

来送密旨的是刘义隆身边的暗卫,他怕隔墙有耳,特意走到刘义季的身边耳语道,“属下离开建康时,司空徐羡之,极其党羽尚书仆射傅亮,已经被秘密收押了。”

刘义季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罪名为何?”

“弑君之罪。”

听到暗卫的回答后,刘义季的眸光逐渐暗淡下去,他挥挥手道,“本王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暗卫不明白刘义季为何情绪忽然如此低落,但他深谙宫中生存之道,多听少问,别好奇。于是他恭敬地抱拳施礼,退出门外。



二百八十八、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暗卫走后,刘义季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

当初徐羡之、傅亮和谢晦三人,为了保三哥上位,设计将二哥贬为庶人后,又逼迫大哥退位。

这些原本就在计划之内,就连刘义季也觉得,三哥更适合登上皇位。

只是出乎他们兄弟二人意料的是,徐羡之他们竟私下将大哥和二哥处死!

虽然刘义季也知道,皇位之争,心慈手软是不可能的。但他只要一想到,毫无反抗之力的大哥和二哥被人活活勒死,他就像是自己也被人锁住喉咙一般喘不上气!

刘义季猜不出三哥是否跟他有同样的感觉。

他也猜不出,如今刘义隆追究徐羡之三人的罪过,是出于为大哥和二哥报仇,还是出于担心徐羡之什么时候也废了他的帝位。

刘义季不懂,做皇帝真的就能让人不再顾虑亲情,无论是兄长还是皇姐都能拿来利用吗?

那会不会有一日,他最敬爱的三哥也会为了皇位来利用他?

刘义季看着手里捏着的密旨喃喃道,“说不定,我早就已经是颗棋子了……”

但其实这次,刘义季是错怪了刘义隆了。至少刘义隆在收到七皇子的书信之前,还没打算对徐羡之等人开刀。

当仇池和大夏锁国的消息传回到建康时,刘义隆敏锐地意识到事情有变。他将到彦之和檀道济宣入宫中,询问他们如何看待此事。

到彦之说了半天也没讲出任何实质性的建议。

檀道济却在沉默了半晌后,准确地推断出如今的战局,“皇上,臣斗胆猜测。北魏和夏朝之间,怕是大战在即。”

自从檀道济主动将檀邀雨寻获玉玺的事情告知刘义隆,刘义隆对这位老将的猜忌便减少了许多。

此时檀道济的话一语中的,正如刘义隆自己心中所想。

他点点头,“朕与将军所想,不谋而合。因此朕召两位爱卿前来,就是借此时机,由两位爱卿协助朕,重振朝纲。”

刘义隆盯着眼前的两人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徐羡之和傅亮二人,以臣弑君,杀害少帝,目前已被押入廷尉大牢候审。荆州刺史谢晦,同样参与弑君,且在长江一带,拥兵自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不知两位爱卿,可愿替朕讨伐逆贼?”

到彦之是刘义隆在荆州便倚重的心腹,此时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臣愿为皇上除此大患。”

檀道济却站着没动,他知道,皇上这并不单纯是要算旧账,而是要把如今分散出去的权利都收拢回来。

檀道济和王弘虽然没有参与杀害少帝,可废帝那日,他们也是站在徐羡之等人这边的。若真深究起来,他和王弘也讨不到好处。

只不过王弘是琅琊王氏的人,而他的两个侄子王华和王昙首早早便追随了刘义隆。

就算是看在这两个心腹的面子上,刘义隆也会留王弘一条性命的。

如今北境即将大乱,无论是哪个国家,都没有余力再对刘宋发兵。此时正是清缴拥有兵权的谢晦的最好时机。

只是兔死狗烹,若是谢晦伏诛,接下来是否就轮到他檀道济了?

檀道济此时双膝跪地,叩首道,“臣斗胆,想请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谢晦?”

刘义隆挑眉,“将军觉得,朕该如何处置他?”

檀道济叩首道,“谢晦乃三朝辅臣,又出自陈郡谢氏。他曾多次为朝廷立下军功。臣以为,皇上应给谢晦一个机会。若他肯投降,还请皇上从轻发落。”

到彦之不屑道,“皇上用人以才。谢晦即便是陈郡谢氏出身又如何?氏族早已衰败,又何可惧?下官记得,檀将军的发妻便是谢氏女吧?将军如此替谢晦求情,可是故意偏私?”

檀道济根本不在意到彦之的诋毁,他抬起头正色道,“臣与谢氏早已和离,再无瓜葛,还请皇上明鉴。”

刘义隆抬手止住到彦之想要反驳的话,问檀道济道,“将军说朕应该给谢晦一个投降的机会,那他若是不降呢?”

檀道济一抱拳,“臣愿为招抚使,亲去劝降。若谢晦执意反抗,臣也会亲手将他押解回建康,听候皇上发落。”

刘义隆点点头,似乎对檀道济的答案很满意,他淡淡道,“谢晦在长江上游组建了兵力强大的水师,此一役,就由二位将军各领兵两万,共同抗敌吧。”

檀道济和到彦之两人同时叩首领命,“臣遵旨。”

——分界线——

刘义隆趁着北方混乱,借机清除异己时,檀邀雨在北凉也等足了两日。

这两日里沮渠蒙逊将张掖内外全都肃清了一遍。

因受拜火教蛊惑,故意对马蹄寺烽烟视而不见的守城将领,还有私自拦截了军情的黄门侍郎,皆被处以极刑,且祸及九族。

北凉一时朝野动荡,无数的官员都牵连其中。

沮渠蒙逊有些后怕,北凉国内禁止传道,却没想到给拜火教钻了空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吸纳了数位朝中官员成为教徒。

若不是姜乾先一步到张掖,将负责统领这帮教众的拜火教教座杀了,沮渠蒙逊即便平安回到王宫,面对他的怕也是一场兵变。

两日的时间,根本不够审问定罪,沮渠蒙逊此时已经完全脱不开身了。

可广武的军情紧急,根本没办法再多等待。

沮渠蒙逊重新掌控王宫后,军报才渐渐被整理出来。

此次来犯的,是如今夏朝皇帝的亲弟弟,平原王赫连定。他虽说只带了两万人马,但是在拜火教和西秦的掩护之下,毫无征兆地兵临广武城,打了守城军一个措手不及。

沮渠蒙逊只好指派了一名大将,领兵先去支援广武城。

而檀邀雨则谢绝了沮渠蒙逊的挽留,直接带着自己的二十号人,跟着北凉军先锋营第一批向广武城而去。一路上果然没遇到任何阻碍。

邀雨忍不住猜想,这到底是因为行者楼的力量,还是竹简的挟制?

北凉大军几乎是昼夜不停地行军,只想早一日抵达广武城,解救城中的百姓。

虽然檀邀雨嘴上说相信师傅不是冷酷无情之人,可她心里也没底。面对两万人的大夏军,师父不过是个会功夫的算卦的,还能招来天兵天将不成?

二百八十九、给我脱!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八十九、给我脱!到达广武城时,无论是檀邀雨还是北凉将士们,都是做了最坏的猜想。

即便广武城这两日守住了,城内也势必死伤惨重。

若是没收住……以夏人一贯的做法,是一定会屠城的……

正是因为心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当看到广武城墙上,北凉的大旗依旧迎风招展时,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此外还有些诧异。

以广武城的兵力,断没有可能同夏军周旋两日之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敌人就在眼前,其他一切,皆等手刃了敌军再说吧!

先锋营一马当先,视死如归般直冲向夏军的营地!

邀雨虽然是同先锋营一同出征,可她并没有为北凉王出战的打算,她来这儿只有一个目的,脱人衣服……

先锋营往夏军里冲的时候,邀雨等人就刻意落后了一些。等第一波冲锋之后,便专挑被冲散的夏军下手!

檀邀雨坐在祝融身上,快将一根包着头儿的马槊抡圆了,一杆子就能打晕一个!夏军士兵往往只是听到一阵风声,便后脑勺一疼,然后人事不知。

祝融更是直接。他背着邀雨不方便挥尖刀,所以就直接上手抓。抓住一个夏军就倒栽葱一样往地上灌,运气好的就晕过去,运气不好的……就开朵花……

留在张掖王宫的两日,邀雨和秦忠志凑在一起,密谋出了一个新的计划。虽然子墨觉得,这计划实在有些冒险,可檀邀雨却兴奋不已!

子墨眼见拦不住,就只能妥协。此时他的剑和剑鞘紧紧捆在一起,蹑影追风般的剑招,招招击在能致人昏睡的百会穴。

而秦忠志等人,就跟在邀雨和子墨的后面,挨个扒昏过去的夏军的衣服!

扒下来的衣服和铠甲都被扔到一辆战车上。而被扒了衣服的夏军,则由秦家子弟就地一刀解决。

秦忠志一边剥衣服,一边训斥自己子侄,“你们几个小心点儿!别把血溅到衣服上!咱们可没时间清洗!”

邀雨焦急地道,“这么弄太慢了!早知道就该跟沮渠蒙逊借一千兵马。”

混战之中,这一小波人的行为在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很快就被双方都注意到了。

夏军觉得,士可杀不可辱!这帮北凉人居然在在场上就扒人衣服铠甲!这明明应该是战后清扫战场才做的事儿!

可檀邀雨他们却丝毫不顾及周围人的目光,片刻也不想浪费。

她此时只恨不得自己手上的不是马槊,而是一根大勺子,能将远处的夏军都一口气都舀过来!

“女郎!够数了!”秦忠志在后面喊道。

檀邀雨一听,眉开眼笑地下令,“咱们撤!”

檀邀雨也不管前面还在交战的北凉军了,一拍祝融,示意他调头,然后直接就往广武城的方向跑。

结果才刚跑了一半,就跟广武城里出来的守军打了个照面。

广武城墙上的士兵,看到援军直冲敌营,赶紧将残存的兵力全都集结起来,打开城门,打算跟援军来个双向夹击!

“你怎么在这儿?!”

檀邀雨和广武守军前的盖吴异口同声地奇道。

两人一停下,他们身后的队伍也跟着停了下来。

邀雨责怪道,“你怎么往外跑?!”

一个小孩子,脾气臭没礼貌不懂规矩不说,连保命都不会吗?外面打成这样,还往外冲!

盖吴却生气道,“你怎么往回跑?”

邀雨这批人是跟着北凉军来的,那就显然是来帮着攻夏的,前面才刚交战,邀雨他们怎么就弃大军于不顾,反倒往城里逃?

檀邀雨看向盖吴身后,连身铠甲都不全的士兵,忽然明白了什么,眼睛一亮,“你身后的都是泸水胡的佣兵?”

盖吴点头,“这是我父亲的人马。”

“城里本来的守军呢?”

盖吴神色不大好看,“都死光了……”

“怪不得,”邀雨抬眼去看远处城墙上的北凉大旗,“原来是你们守在这儿。”

盖吴身后有人道,“少主,咱们再不过去帮忙,夏贼就要占上风了!”

盖吴忙冲邀雨一抱拳,“今日若有命活着回来,再同大家叙旧吧。”

“你等会儿,”邀雨长槊一横挡住盖吴的去路,“你个小豆丁,是这帮佣兵的少主?”

盖吴突然有一种被捕食者盯上了的感觉,可邀雨并没有攻击他的意思啊。

他犹豫着点头,“这些人的确是跟随我父亲的,说来都是我的长辈。少主,也只是个称呼……”

邀雨忽然间就露出宛如三月和煦春风般的笑容,“你看你这孩子,谦虚什么!他们既然跟随你父亲,你怎么就不是少主了呢?就是少主没错啊!你们这是要去打夏军?来来来,本宫帮你!不用客气,打完之后,咱们再坐下来好好谈一笔生意。”

檀邀雨说着,马槊一挥,拍拍祝融,帅气地转身,“计划有变!先杀了这群夏人!”

秦家子弟一愣,一人问道,“那这些盔甲怎么办?”他们可是费了好半天力气才剥下来的。

“留着!”邀雨回头看了看盖吴身后的佣兵团,估摸了一下人数后,大声吩咐道,“再去扒两千套!”

盖吴完全听不明白邀雨说的话,可还不等他发问,祝融已经驮着邀雨直冲了出去!

这次檀邀雨可不是在战团的外围划水了,她如一柄刚刚打磨出窍的利剑,直直就插入夏军的心脏。

檀邀雨带着祝融一路奔过去,刚接触到大军就罡气全开,只见突然爆开的罡气随着祝融的奔跑,纵向着带飞了一大片人,根本不管里面的是夏军还是北凉军!

双方的士兵都不明白,这帮人扒人衣服的小队怎么又跑回来了!而且攻击起来真是敌我不分。

“碍事!统统给本宫让开!”邀雨的马槊舞得虎虎生风,“夏军大将何在!出来与本宫一战!”

檀邀雨一改平时闷头杀敌的风格,恨不得在自己背后插一把大旗写上“招摇”两个字!

她是真的急啊!一眼望不到边的黄金山在等着她,她根本没时间同夏军多做纠缠。只求速战速决!

要打快,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杀了主将。邀雨直接站在祝融背上再次高喊,“夏军大将何在!与本宫一战!”

二百九十、赫连定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九十、赫连定檀邀雨的吼声虽大,可她的女子声音并没有多少威慑力。

秦忠志此时从后面跟了上来,直接扯开嗓子直接骂阵,“赫连定你个鼠胆匪类!连个女人的战书都不敢接!你还领什么兵!回家抱孩子去吧!”

他一喊完,秦家子弟就有样学样地跟着骂起来,而且骂得这叫一个长江后浪推前浪,什么脏词儿都有,听得邀雨都觉得脸红。

本来乱军之中,喊杀声一片,他们这几嗓子根本没人听得见。可邀雨的杀伤力太大了。先是罡气掀飞了一片,接着马槊便如雨点儿般密集地攻击下来,凡是被她的马槊碰到的,非死即伤。

夏军士兵被邀雨的打法吓破了胆,全都退避开来,渐渐在邀雨这一队人周围形成了个包围圈。

夏军胆怯地不敢上前,原有的阵型已经被檀邀雨完全打乱,本来的攻势变成了守势。

而此时北凉后续的大军赶到了,跟着盖吴的佣兵团一起,在外圈飞快地收割人头。

“王爷,情势不对,不如咱们先撤退吧。”赫连定的军师劝道。

赫连定一直在远处一个土坡上观察战局,此时皱眉道,“那个被围在中间的,就是仇池的仙姬?”

赫连定身边一名周身都被红袍盖住,连头脸都看不清的人答道,“是的。王爷。”

赫连定冷哼,“你们拜火教不是说肯定能将她和沮渠蒙逊困在马蹄寺吗?怎么他们这么快就带兵赶来了?”

红袍使犹豫道,“肯定是哪里出了纰漏。不过北凉军人数不多,又是长途奔袭而来,必定疲累不已,这场仗王爷还是胜券在握的。”

“这点还用你说?”赫连定不屑地扫了红袍使一眼。他实在想不明白,皇兄怎么会对这些神神叨叨的人言听计从。

夏皇赫连昌听说檀邀雨找到了玉玺时,不是召集文臣问策,也不是传唤武将问计,而是直接请来拜火教的教主,为他卜算。

他们献上了两名处子的性命,算出赫连昌才是天命所归的天下之主。如今檀邀雨不过是趁帝星衰弱之时,霸占了玉玺。

拜火教的教主建议夏皇赫连昌出兵北凉,还主动表示,愿意倾全教之力,妨碍北凉出兵,让夏朝大军以最小的牺牲获胜。

而他们的要求也很简单,获胜之后,夏朝需要将檀邀雨和云道生献给拜火教。

夏皇赫连昌跟檀邀雨细算起来,是有杀父之仇的。虽说将她交给拜火教,就不能手刃仇人,可或许能让她生不如死,因此赫连昌毫不犹豫地就一口答应了。

对北凉出兵,赫连昌并没打算亲自去。

统万城如今就是他的安乐乡,每日纸醉金迷,放浪形骸,只有他想不出来的玩法,没有他做不到的花样儿。他根本不舍得离开这里一日。

在赫连昌糜烂的影响下,整个大夏的皇室和朝廷都处在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的状态。

毫不夸张地说,夏皇平日里要么不上朝,要么上朝的时候,连夏皇带王宫大臣,十之六七都是处在不清醒的状态。

他们要么是欢饮达旦,宿醉未醒。要么就是服用了拜火教的喜乐丸,整个人处于一半现实,一半幻觉之中。

赫连昌登基后,夏朝便开始从根子上腐烂了。

这种情况若是放在其他国家,即便是北魏和刘宋,估计当朝的统治者也早就被推翻了。

而夏朝的统治者们之所以还能这么有恃无恐,只因为两点。

其一,北方第一城,统万城。

此城取“一统天下,君临万邦”之意,乃是大夏国皇帝赫连勃勃还在位时,动用了十万余人的劳力,耗时四年多才修建完。

论规模,统万城分为东、西、外三城,占地甚至大过长安城。

论防御力,这座城高八丈,厚则达五丈,每面城墙皆建有给弓箭手隐蔽射箭的“马面”,易守难攻,更甚过平城。

而若论坚固度,当初筑城时,夏人就采用“蒸土筑城”法,一面城墙造完之后,就如一块完整的白色巨石,没有一丝缝隙。

而且城墙的验收也极其严苛。只要城墙能用锥子凿入一寸,就将负责该部分的匠作杀掉,且埋入城墙中。据说因为死得人太多,那城墙至今还时不时会传出鬼哭声。

就是因为有这么一座不可能被攻陷的堡垒,夏皇才丝毫不惧怕左右的强邻环视,整日纵情声色,恣意奢靡。

而第二个让赫连昌底气十足的原因,就是他有个好弟弟。平原王赫连定。

赫连定从小就已经显露出领军之才。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点,而被先夏皇赫连勃勃忌惮,赫连勃勃的几个儿子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赫连定。

原本赫连昌和赫连定就等着太子继位,然后做个闲散王爷。谁曾想赫连勃勃会突然去攻打仇池,而且还把自己,连同太子和二皇子的命都搭进去了!

此后年纪最长的三皇子赫连昌便继了位。而身为新皇的亲弟弟,赫连定这才有展露头角的机会。

几次对外小战役的获胜,让赫连定积累了不少在军中和朝中的威望。直接从一个不受待见的皇子,变成了军权在握的平原王。

于是征讨北凉,便毫无疑问地落在了赫连定的头上。

赫连定起初并不赞成夏皇的决定。

北魏如今蠢蠢欲动,统万城内已经抓到过三名北魏的细作。还不知有多少藏在更深处。北魏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这种时候,抢夺玉玺并不是夏朝最该做的事儿。

可夏皇赫连昌虽然没有继承他父皇的才能,却继承了他父皇一统天下的野心。

自从得知玉玺现世的第一日起,赫连昌便着了魔一般想要占为己有。有一夜更是梦见有人将玉玺递给他,他伸手去接,结果人就醒了,手也扑了个空。

赫连昌顿时暴怒,抽出自己的宝剑,亲手杀了值夜的内侍和女婢。

然后提着血淋淋的宝剑,指着闻讯赶来的赫连定的鼻子道,“朕要定了这传国玉玺!你若是不将玉玺给朕取回来,朕便连你的头也一同砍掉!”

二百九十一、檀邀雨的计划

赫连定一看皇兄这疯魔的样子,就知道再劝也无意。只好点齐了兵马,在拜火教的安排下,偷偷潜入北凉。

计划最开始还很顺利,夏军跨过边界,如入无人之境般直接到了广武城城下。

可到了后来,先是泸水胡的佣兵团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顶替了广武城守军的位置,继续同夏军对抗。

之后原本该被困在马蹄寺的檀邀雨又带兵来救,直接扭转了广武城的战局。

赫连定本就不赞成此时出兵北凉,所以始终没有全力攻打。他很怕北魏会突如其然地在后面捅他一刀。

如今由于檀邀雨的现身,赫连定已经可以将过错,全都推到拜火教办事不利的头上

有人背锅,赫连定更加不肯使出全力了。对于秦忠志他们难听的骂阵,赫连定直接置若罔闻。

就在此时,一个背插令旗的传信兵一路从东面飞驰而来。那传令兵看了眼夏军的帅旗,便立刻调整方向,直奔赫连定这边而来。

等马跑到近前,传令兵连马都顾不得勒住,直接从上面翻身跳下来,将手里的竹筒高举过头,“王爷,北魏出兵了!”

赫连定剑眉一挑,立刻结果竹筒,打开里面装的军报,看过之后,又将军报递给自己身侧的军师。

军师看完后神情凝重,“王爷,北魏竟然敢分兵两路,一路攻统万,一路攻长安。难不成是打算要将我大夏一口吞下?”

赫连定不屑道,“拓跋焘不过就是个毛头小子,夜郎自大,竟还亲自率军去攻打统万城。也好……就让他,见识见识北方第一城的厉害吧。至于长安……”

军师微微皱眉,“领兵南攻长安的是北魏大将奚斤。此人骁勇善战,领兵多年,鲜少有败绩,实不可小觑。”

赫连定也点点头,“奚斤的确是更棘手一点。”他思索片刻,果断地大手一挥,“鸣金收兵,全军东进,回守长安城。”

一旁的红袍使闻言急了,“王爷,皇上可是命您必须拿回传国玉玺的。您这么空手回去,难道就不怕皇上怪罪吗?”

赫连定冷笑,“明明是你们没有按照约定好的,拖住檀邀雨,害我大军陷入苦战,如今还想倒打一耙?如今北魏已经出兵,若本王不回守长安,大夏根基不保,即便是抢回来十个玉玺又有何用?!”

赫连定指着乱军中被围在中间的檀邀雨,毫不留情地嘲讽红袍使道,“你们不是想要抓她吗?如今人就在你眼前,你怎么不上去呢?”

赫连定说完便不再理会红袍使,再次下令,“全军撤退!”

红袍使愤愤地瞪了赫连定一眼,被兜帽遮住了大半的双眼,此时如同淬了毒一般又望向远处的檀邀雨,还有在众人保护圈中的云道生。

若是只有檀邀雨,红袍使或许还能与之一战。可檀邀雨身边的帮手太多了,且还有那个老不死的姜乾不知躲在何处。

教主传信来说,已经有两名红袍使死在了姜乾的手上。且马蹄山的守山人也不知所踪。这种危急时刻,他更不能轻举妄动。

想到这里,红袍使也不等大军收兵了。红袍一抖,跳上方才传令兵骑来的马,向东面绝尘而去。

赫连定根本不屑跟这些拜火教的人打交道,若不是皇兄执意让这个穿红袍的人随军,他连话都懒得同这些人说。他正巴不得这刺眼的人早点儿走呢!

由于夏军始终未尽全力,所以收兵和撤军的速度十分快,且井然有序,丝毫不给北凉军乘胜追击的机会。

北凉军原本正在苦战,此时一见夏军撤了,恨不得立刻就开庆功宴,哪儿还有追击的心思?

所有人都欢天喜地地相拥庆祝,只有檀邀雨的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几个北凉的士兵死里逃生,欢喜地过了头,没多留意就想来抱几名秦家的子弟,结果当时就被这一队人散发出来的寒气给定在原地不敢动了。

没一会儿,邀雨周围的北凉士兵都安静了下来,有点儿胆战心惊地看着面沉如水的檀邀雨。

方才不只是夏军,北凉军也深深体会到檀邀雨近乎恐怖的杀伤力,他们很清楚,这位仇池的仙姬不好惹。

只是他们不明白,为何已经都胜了,这位仙姬却还一副败北了的表情?

檀邀雨败了,还是因为贪心的完败……

他们留在张掖王宫的两日,就拟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拜火教这么帮着夏朝,说明他们的总舵肯定在夏朝境内,且十有八九,就在那号称无法被攻破的统万城内。

若是想获得更多拜火教的消息,最直接的办法当然是深入老巢。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可统万城不是那么好进的,否则也不叫北方第一城了。

于是邀雨决定,抢夺夏军的衣服,然后趁夏军跟北凉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假装成传令兵混入统万城。

统万城的奢华可是众人皆知的,据说王宫里的墙都是镶了金的。

这话若是放在别的国家,檀邀雨只当是没见识的人做的白日梦。

身为一国之主的檀邀雨,深知一个国家的运转需要消耗多少金银。莫说是用金子砌墙,用金线缝缝衣服都得是帝后专享的权利。

可这事儿放在统万城,便有几分可信度。因为流经统万城的奢延水里能淘出金子。

这还是邀雨当年扮做高丽句舞姬时,听细珠儿跟她说的。当时檀邀雨就已经对这条能淘金子的河垂涎三尺了。

如今有了能混入统万城的办法,打探拜火教的消息,还能借机发笔小财,实在是完美!

可这一切,都因为檀邀雨的贪心破灭了。

当檀邀雨看见盖吴和他身后的佣兵团时,脑子立刻就浮现出两千人马手里都拿着金子,和二十几个人手里都拿着金子的对比图。

然后二十几个人拿着金子的图“啵”地一声,就如泡泡般破了。

檀邀雨觉得,若是能带两千人马进统万城里搅局,她连夏朝的皇宫也敢闯一闯。

所以她才突然改变主意,帮着泸水胡人打夏军。可是她明明如此紧赶慢赶的了,结果还是没赶上。

二百九十二、只要金子不变,计划可以随时变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九十二、只要金子不变,计划可以随时变夏军撤退了。不用猜邀雨也知道是北魏出兵了。

北魏的大军一到,统万城就会彻底封闭,变得跟铁桶一般坚固。再想入城,那就是痴人说梦。

秦忠志此时紧闭着嘴,偷偷向外移了两步,生怕邀雨想起北魏军是他想办法招来的,再来找他算账。

秦忠志其实也没想到北魏会这么快就出兵啊。按日子算,那三个秦家子弟怕是才刚到北魏没两日吧。

只能说拓跋焘大概是早就做好了伐夏的一切准备。而夏军偷袭北凉,就成了一阵东风,吹开了北魏伐夏的大门。

此时云道生忽然开口道,“其实师姐也不用纠结。方才即便是您不帮沪水胡人,咱们也依旧来不及。”

墨曜狠狠瞪了云道生一眼,“云道长您若是不会安慰人,还是别开口的好。”

盖吴骑着马靠了过来,他在邀雨这一队人里扫了一圈,看见云道生就眼睛一亮,跃下马走到云道生面前,“云道长,好久不见。方才相遇时间紧迫,都没能好好同您见礼。”

盖吴说着便抱拳向云道生施了一礼。

云道生忙将他扶起,“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见面了。你不是留在西秦了吗?怎么会跑来广武城?”

盖吴小小的年纪,刚经历一场大战,却似乎依旧沉稳道,“西秦国主病重,宫中的太医治不好,就张贴了皇榜请民间的名医入宫。后来没几日,宫里出来采买的内侍就说西秦国主的病好了。我当时就很好奇,是什么人治好的,所以就躲在宫门附近想看看。”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我等了好几日,也没见到人。倒是看到不少骑快马的传令兵一直跑进跑出。后来我想办法杀了一个传令兵。偷了他身上的军报,才知道西秦打算帮着夏朝攻打北凉。”

云道生听到此处不仅感叹,“你小小年纪,居然有这般胆识,实在不易。后来你就回北凉了?”

盖吴点头,“我怕耽误事儿,就一路跑回广武城。可是守城军不信我说的话,我去官署也被赶了出来,还说我捏造假军情。我实在没办法,只好又连夜跑回去找我阿爹商量。”

盖吴叹了口气,“我阿爹不久前受了伤,没办法亲自带兵。就让我跟着叔叔伯伯们来广武城支援。只可惜我们还是势单力薄,只能看着广武城的守军和同伴们一个个死去。”

云道生抚摸着盖吴的脑袋,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和好了。若不是你,广武城怕是早就被夏军占领。要是夏军屠城,城中百姓将无一幸免。与此相比,眼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盖吴忽然眼圈一红,似乎是一直撑他的坚强外表,在云道生的安慰下陡然土崩瓦解,他突然将头抵在云道生胸口,无声地落下泪来,“这几日真的死了好多人啊……好多……小叔叔也……”

云道生知道盖吴这是不想被别人看见他哭,想他小小年纪,要经历如此惨剧,却依旧要坚强地活着。

云道生疼惜地轻轻拍着盖吴的后背,“我知道。你别伤心,他们都是勇士,会被长生天带回故乡,贫道也会为他们念经超度的。”

另外几个跟着盖吴过来的泸水胡人,看见盖吴落泪,又想到自己在守城时牺牲的同伴,不仅悲从中来。铁骨铮铮的汉子们也忍不住抹泪。

悲痛之情很快就感染了周围其余的北凉士兵。原本胜利的喜悦消散了。这些在沙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全都沉默了下来。

有人无言地流下眼泪,有人开始翻找尸体,想看看是否能找到死去的同袍。不知哪里先响起了一声苍凉的歌声,渐渐地,所有人都跟着唱了起来。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北凉的士兵们又哭又唱,直到夜幕降临,方才进入广武城内休息。

一场大战下来,所有人都是精疲力尽,又兼情绪低落,所以大家草草用了些饭食,就横七竖八地睡到天光。

到了第二日早膳时,盖吴来到邀雨他们借住的农户家。

他推门先抱拳向众人施礼,随后走到邀雨身边问邀雨道,“仙姬昨日说要同我们谈笔生意,不知是……唔唔唔……”

盖吴的话才刚说到一半,就被飞身扑过来的秦忠志和墨曜同时捂住了嘴!

邀雨的脸色瞬间又晴转阴,“城门都关了,哪儿还有生意?”

盖吴纳闷儿,城门?城门没关啊。夏军都撤走了,今早广武城的城门就已经开了。

可他的嘴被两个人死死地捂着,完全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一名沪水胡人跟着走进了院子,对盖吴道,“少主,已经打探清楚了,赫连定带着人马直接往长安去了。”

盖吴拼命地甩了一下头,秦忠志和墨曜才放开他。

盖吴莫名地看了两人一眼,才答复那个泸水胡人道,“我知道了。只要他们不是假装溃败,等我们走了再杀个回马枪就好。”

秦忠志却突然问那个泸水胡人,“你说赫连定去了长安城?他没回统万?”

那沪水胡人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啊。魏皇亲自领兵去攻打统万,而魏国大将奚斤则被派去攻打长安。赫连定大约是觉得魏人打不下统万城,所以直接回守长安了。”

秦忠志立刻回头去看檀邀雨,“女郎!”

檀邀雨此时的眼睛真的在闪闪发光,“只要金子不变,计划可以随时变。”

她伸手拍拍盖吴头顶,“小豆丁,咱们来谈生意吧!”

盖吴不满地拨开邀雨放在他头顶的手,“你别叫我小豆丁!我有名有姓!我叫盖吴!”

“行行行,”邀雨此时心情大好,就如六月天空中的一弯彩虹,“盖少主,里面请。咱们好好叙叙旧。”

夏朝和北凉在广武城的一战结束后五日,北凉王沮渠蒙逊亲自赶到广武城,打算犒赏广武城一役的有功之人。

二百九十三、诱敌

沮渠蒙逊一进城,就询问,“仙姬人在何处?”

如今负责广武城治安的官员忙答,“仇池仙姬已于三日前离开了。”

沮渠蒙逊讶异道,“走了?去哪儿了?”

官员慌张地摇头,“仙姬走时未曾交待。”

沮渠蒙逊皱眉,“那帮着守城的泸水胡佣兵呢?”

官员此时脸有些白了,“他们少主带着他们,跟着仙姬一同走的。”

谁能想到国主一来,不先封赏军中将士,就只问这些编外人员啊。上头也没吩咐他们,不能让檀邀雨离开啊。

早知如此,他至少该将檀邀雨等人的去向问清楚的。

沮渠蒙逊带着恩赏快马加鞭地赶来广武城,结果此战最大的两个功臣却都不见了。这种失落感,沮渠蒙逊此生还是第一次体会。

他示意内侍跟着身边的官员去宣旨,“昭告下去吧。本王此次带了上好的美酒,愿与众将士同乐。”

官员暗暗擦了一把手心里冒出来的汗,深深作揖,应道,“大王美意,众将士定当感怀。”

沮渠蒙逊坐在官署的大堂内,听着外面响亮的宣旨的声,心里有感慨,十年,仙姬给他的十年,他又能走到哪一步呢?

……

“封——檀氏邀雨为翊圣仙姑,于马蹄山修建道观,供奉仙姑神位。封——天师道云道生,佑圣道君,赐御前行走腰牌。即日起,天师道可在北凉国内传道,天师道道士可居于马蹄寺道观,受供奉香火,延选弟子。”

“泸水胡人盖天台,忧国忧民,其子盖吴,勇武可嘉,特赏二人,良驹百匹,黄金百两。赐——盖天台所领佣兵团,天台军称号,自今日起,纳入军籍。”

此时的檀邀雨,正催马跑在赶往统万城的路上,她还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个称号。

而盖吴等人,同样也不知道,他们为了保家卫国的义举,直接导致整个天台军都被纳入了军籍,以后都必须听从北凉王的调遣。真让人说不清这到底是赏还是罚了。

檀邀雨边跑边回头对秦忠志道,“一会儿开始行动后,你和祝融就不要进去了。留在外面策应。千万拦住拓跋焘,别让他冲动。否则前功尽弃。”

秦忠志点头,他的武力不算最高,也不算最低,跟进去统万城也不算多大的助力。可他思路敏捷,且往往能跟檀邀雨想法相同。有他留在外面,对檀邀雨来说才是最佳的安排。

一行人跑了五日后,统万城和外面数不清围了多少层的魏军士兵已经遥遥可见了。

檀邀雨一挥手,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下马休整。随后又将他们从战死的夏朝士兵身上扒下来的,七拼八凑的盔甲穿上。

等所有人吃饱喝足,休息充分了,邀雨才让他们上马,邀雨又有些担心地回头看看,叮嘱子墨道,“一定护好云道生,咱们在里面能不能成功,就全靠他了!”

子墨指指后面,“这种防护圈,一般人怕是真伤不到他。”

云道生正被墨曜和盖吴夹着,然后是一圈秦家子弟,最外圈是泸水胡佣兵团。

“师姐,我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被你绑架了?”

邀雨“啧”了一声,“别胡说,这是为了金……不对,是为了查探拜火教的消息。你身为行者楼的弟子,难道不想为死去的小师姑报仇吗?”

邀雨看云道生浑身不自在地扭了扭,有些忍俊不禁,她又安慰地拍怕祝融,“跟着秦狐狸,在外面接应我。”

祝融有些不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邀雨这才跳上马,一甩缰绳,“走吧!成败在此一举!”

檀邀雨这队两千人的兵马出现在所有人的视野中时,北魏大军正在全力攻城。

拓跋焘正如秦忠志所预料的,为了伐夏,早就整军待发。只是去年冬天的雪灾所带来的粮草短缺,超出了拓跋焘和崔浩的预计。

因此拓跋焘不得不向众臣妥协,将原本定在九月的出征改成明年春天四月。

当时拓跋焘还十分恼火。寇谦之却预言说拓跋焘一定能在今年内就出兵。

拓跋焘虽对卜算这东西还有些将信将疑,不过他出于某种期待,并没有将已经集结的军队打散。

或许真是天意助他,夏朝居然自不量力地攻打北凉,简直是为他开了后门,请他来攻一样。

这次再没有大臣反对,原本就已准备就绪的大军立刻分兵两路出发,攻打夏朝。

拓跋焘在出征之时,就同崔浩拟定了用人海战术,消磨统万城军备的战术。

可实际打起来,拓跋焘知道自己轻敌了。

从每面墙上八个马面楼中射出来的,毫无死角的密集箭雨,让但凡想要靠近的人都变成了刺猬。两日下来,就连攻城必须要架设的云梯,如今也是一架都没立起来。

赫连勃勃在建造城墙时,还不忘了在外面加挖了一条低于城墙地面约一丈,底部呈圆锅底状的护城壕。

整个壕沟约有两丈宽,魏军士兵冲下去,就像是掉进了一口长条形的圆锅,人爬不上来,更立不住云梯,只能白白做了箭靶子。

若不是北魏军一直用盾阵抵御,这两日攻城怕是不知要死多少人。

最让拓跋焘不解的是,他们从三面攻城,一连冲了五波,可这马面楼中的箭矢像是用不完似的。始终密集地不给魏军一丝一毫可乘之机。

若不是魏军自身的粮草不充足,拓跋焘真想直接将统万城围死。待城中粮草耗尽,再坚固的城墙也无济于事。

可如今,拓跋焘只能让一批接一批的士兵继续往前冲。

拓跋焘有信心,只要立起十架云梯,不,五架,爬上去的魏军就能让城墙上出现混乱,那时便可以大举进攻。

即便有盾牌和攻城车的保护,这种冒险的打法,依然造成了不少士卒的伤亡。哪怕是贵为魏皇的拓跋焘,也心有不忍。

他本就是马背上的皇帝,这些将士很多都同他出生入死地打过柔然,看着他们毫无还手之力的死去,拓跋焘也是心如刀割。

就在这时,檀邀雨派人送来了一封信。说她有诱敌之计,可以帮魏军骗开城门。需要拓跋焘配合。

二百九十四、你跟来做什么

士气低迷时收到邀雨的信,本身就让拓跋焘阴霾的心情好转了不少。待他看完信的内容,不仅喜出望外,“果然,朕就知道她是朕的福星!”

于是在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檀邀雨这队人马一出现,拓跋焘就立刻调过去了一队魏军假装与他们对战。

拓跋焘离得有些远,尽管如此,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檀邀雨。

明明她穿得衣服盔甲都与旁人一样,驮着她的也不是祝融,而是普通的马。可拓跋焘就是确信,那个领头的一定是檀邀雨。

“这便是心有灵犀吧……”拓跋焘喃喃道,随后鬼使神差地一夹座下的马腹,朝着檀邀雨而去。

他一动,负责护卫的禁军队也跟着动。已经正式成为拓跋焘贴身护卫的花木兰更是紧随其后,生怕拓跋焘又冲动行事。

檀邀雨等人一边打一边喊,“平原王军在此!魏人拿命来——!”

负责陪邀雨演戏的这批人十分专业。一队魏军有被“砍死”的,有“坠马”的,有“被邀雨误伤”的,乍一看就跟真的一样。

最后魏军的将领被邀雨“砍中手臂”,仓皇撤退!

“获胜”的檀邀雨等人再次冲城墙上高喊,“速速打开城门,与我等出门迎敌!”同时又将两面浆洗得干净的“夏”和“平原王”大旗舞得猎猎作响!

邀雨见城墙上有人探头张望,然后又快速缩了回去,就觉得事情有戏!

她正得意地转头想跟子墨说,余光就瞟见又有一队魏军的人马向他们冲过来。

邀雨怔楞了片刻,心道拓跋焘这是做戏做全套?要演戏演到赫连昌开城门?

等这队人跑近了,看到打头的拓跋焘,檀邀雨气得眼睛都竖起来了,都忘了自称本宫了,直接对拓跋焘吼道“你过来做什么?”

拓跋焘大约是许久没见檀邀雨,连她生气都觉得好看,“朕怕他们演不好,所以亲自来配合你。”

拓跋焘说着冲邀雨眨眨眼,手上的长刀也随之挥下,“你最近过得可好?自你离开平城,朕几乎每日都会想到你。”

檀邀雨假装格挡住他的一刀,咬牙切齿道,“你疯了!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一会儿夏军冲出来,刀剑无眼,可别指望我护着你!”

拓跋焘一边假意同邀雨打斗,一边浑不在意,“朕就怕他们不出来呢!只要他们敢开城门,朕必然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邀雨气道,“你如今就算杀进去,也只能冲到东城城墙。离王宫所在的西城还远着呢!我信上不是已经说了,等我混进去,自然有办法帮你开城门。我们的部署,秦忠志全都知道,他会留在城外帮你的。”

邀雨说着又往城墙上快速瞄了一眼,“你还不快点儿败走!”

拓跋焘哪儿舍得这么快就跟檀邀雨分开,故意道,“你这戏演得也太假了,谁不知道我大魏铁甲雄狮,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打败的。好歹要多过几招吧!”

檀邀雨明知拓跋焘这是在耍无赖,可又不能现在跟他翻脸。城墙上说不定还有夏人看着呢。

虽说他们离城墙还有些距离,守城的士兵也忙着抵御一刻不停地攻城的魏军,可没人看的戏也得认真演。檀邀雨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假装同拓跋焘交战。

此时她余光一瞥,瞧见了正同墨曜“比划”的花木兰,眼睛一亮,喜道,“花木兰,你怎么也来了?”

花木兰手上长槊舞个不停,有些尴尬道,“我如今是陛下的护卫,自然与陛下寸步不离。”

邀雨闻言皱眉,她离开北魏时,花木兰还是个只负责练兵的百夫长,这么才几个月,就晋升得这么快了?

拓跋焘见邀雨对花木兰的态度明显好过自己太多,泛着酸水儿赶人道,“花木兰,你赶快先败走!”

花木兰苦着脸为难道,“陛下,属下负责保护您,不敢先于您败走啊……”

邀雨此时手上的九节鞭就加了些力道,对拓跋焘周围明显是来保护他的禁军侍卫道,“你们几个,快把你们陛下拖走!”

拓跋焘若不是天生神力,刚才邀雨那一鞭打下来,还真不一定接得住,他忽然倔劲儿上来了,也在长刀上用了力道,“谁敢拦朕!朕今日非要第一个杀进统万城不可!”

周围的禁军侍卫就差把“我们也很无奈”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花木兰忽然忍不住笑了场,“我从军三载,这还是第一次一边打仗一边聊天呢。”

墨曜立刻拿剑挑开她的长槊,凶道,“你严肃点儿,别让城墙上的人看出来。女郎为了进城,可是花了不少心思,今日若是失败,可没你好果子吃!”

花木兰立刻板起脸来讨饶,“是是。我错了。说起来我一直没机会同墨曜姑娘切磋,要不今日就借此机会打打看?”

墨曜长剑翻飞,“打就打,我最近可是长进了不少。你要小心啦!”

两人说着,就当真比划了起来。

拓跋焘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不解地问邀雨道,“朕还没问你,你要进统万城做什么?”

拓跋焘倒是很想檀邀雨只是为了帮他而要混进统万城。可他好歹也同邀雨相处了近两年,深知檀邀雨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便更好奇这统万城里究竟有什么能让檀邀雨这么花心思地要进去。

檀邀雨“进去挖金子”的话都已经到嘴边了,又被她咽了回去,她假势挥了一鞭道,“夏朝和一个叫做拜火教的勾结,想要取我性命,我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拓跋焘闻言手上的长刀一滞,害得邀雨差点儿一鞭子打到他。他有些恼怒道,“什么拜火教!?朕怎么从没听说过!居然如此大胆地想害你?你莫担心,等朕率军攻进去,一定将这个拜火教夷为平地,替你出气!”

邀雨方才硬拼着腰上的力气收回攻势,此时有些不耐烦了,“本宫自己的事儿,无须陛下插手。您只要配合着演好这场戏,咱们才能互惠互利。”

拓跋焘不满檀邀雨忽然疏离的说辞,皱眉道,“你明知他们要害你,还自己往里面闯?不行,这场戏朕不演了!”

二百九十五、入城

檀邀雨真是被拓跋焘想一出是一出的子给气着了,她冲城墙那边偏了下头,“你看看你的士兵,这么顶着箭雨往上冲,你觉得他们死得值得?”

拓跋焘沉默了。狂沙文学网如今他的确没有更好的攻城之计,若是檀邀雨真能如她所说,从里面打开城门,魏军就能减少很多的死伤。

一帮人打得“难解难分”之际,在夏皇宫里的赫连昌正用酒合着拜火教的欢喜丸服下,然后追着只裹了一层薄纱的女婢们玩闹。

夏军的传信兵一路骑马从东城门飞奔入宫,由于军的传令兵,可以不经通传直接入,所以传令兵根本犹豫,就跑了进去。

一个女婢正被赫连昌追得慌不择路,一下子扑进了传令兵的怀里。传令兵先是吓了一跳,之后又被女婢似有若无的衣服晃了下神。

直到赫连昌恼怒的声音响起,传令兵才惊慌失措地跪了下来禀报道,“皇上,平原王派兵来援,此时正在城下同魏军交战。属下来时,他们已经打退了一波魏军。属下……”

还不等传令兵的话说完,赫连昌已经暴怒道,“什么!平原王回来了!还打赢了魏军?!”

“不是,”传令兵忙解释,“是平原王的军队,可人数不多……”

赫连昌此时的酒劲和欢喜丸的药劲儿同时上来了,眼前都已经出现了幻象,哪里还听得清传令兵的话?

他大吼着取下墙上挂的宝剑,嗖地一声将剑抽出直指向天,“朕才是天子!平原王算个!朕想给他的,他才能有!朕不想给他的,他什么都不能拿!”

赫连昌摇摇晃晃地从台阶上走下来,“若不是朕登基,他不过就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如今居然敢在朕的面前耍威风!来人啊!取朕的战袍来,朕要亲自出门应敌!将魏军杀个血流成河!”

赫连昌边说边挥舞宝剑,由于用力过猛,险些摔倒,还是传令兵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结果赫连昌更加愤怒,“你扶朕做什么!你是不是也觉得朕不如平原王!啊?!你说!说!你要是不说?朕砍死你!”

赫连昌说着举刀就往传令兵上砍。

传令兵吓坏了,忙闪躲开,拼命解释道,“皇上,属下没那个意思啊!”

赫连昌根本不听,举着宝剑在后面穷追不舍。

传令兵慌了,皇上要杀他,有罪没罪他都是个死。他急中生智,忽然冲外面高喊,“皇上您看,平原王在外面!属下帮您穿铠甲,助您冲锋陷阵!”

赫连昌楞了一下,往大外看去,欢喜丸的作用之下,影影绰绰地好似真看见他的弟弟赫连定正站在门外对他冷笑。

赫连昌怒吼道,“朕的铠甲呢!还不快给朕取来!”

方才赫连昌喊第一声时,就有内侍去取铠甲了,此时正好端了上来。

也不用传令兵服侍,内侍们就七手八脚地帮赫连昌将盔甲穿戴好。

赫连昌用剑支在地上,撑着自己东摇西晃的子,高声问道,“朕的马呢?!”

内侍们慌忙答道,“这就去牵,这就为皇上您牵来!”

一个小内侍满脸焦急地小声对内侍总管道,“皇上这样如何骑得马?若是摔下来,咱们都逃不了一死……”

内侍总管此时也急得满脑门儿的汗,他边擦边问,“教主大人可还在宫中?眼下怕是只有教主大人的话皇上才能听得进去。”

小内侍摇头,“教主大人在魏军围城前一就离开了。如今只留右护法在祭坛。”

内侍总管摆手,“快去请!快去请!”

小内侍赶紧一溜烟儿地跑去请右护法。只是他还没跑到祭坛呢,赫连昌就已经骑着马出了宫门了。

内侍们怕赫连昌真的从马上摔下来,特意找了个条长布,将他的腿同马腹缠到了一起。

赫连昌一半清醒,一半迷糊,还以为内侍在帮他穿马靴,一边看着内侍们缠裹,一边催促,“快点,快点!朕还要去杀敌!你穿个靴子都这么慢!小心朕砍了你的脑袋!”

原本内侍们还指望用缠腿拖延点儿时间,等右护法赶来,此时也不敢再迟缓了,三下五除二将赫连昌缠了个结实。

“随朕杀敌——!”赫连昌高举着宝剑,亢奋地骑着马往城外冲去。

夏朝的王宫在西城,官署、市集、商户、百官居所皆在东城,然后才是普通贫民居住的外城。

赫连昌一路带兵从西城跑到外城。守城的士兵远远看见他的铠甲和旌旗就赶紧打开城门。一时间大家还觉得,皇上也没有传说中那么荒无道,至少现在还敢带兵出战。

统万城的大门打开时,邀雨的眼睛就是一亮。如此做戏,居然真的奏效了!

邀雨刚想带着自己人往里面冲,拓跋焘却抢先一步吼道,“城门开了!随朕冲锋!”

还未等檀邀雨有所动作,拓跋焘已经一马当先地冲着涌出统万城的夏军而去。

邀雨气得恨不得飞过去揍人,“这家伙脑子里装得是水吗?我说了这么半天!他竟是一句都没听懂!”

可拓跋焘已经冲过去了,此时再想拦也拦不住了。

檀邀雨只好佯装会师,同赫连昌的兵马汇到一处,只不过他们缩在了最末尾,边似模似样地砍空气,边找机会入城。

这机会没让檀邀雨等太久。因为赫连昌一出城门就傻了。

城外哪儿有什么平原王的兵马,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全都是魏军!

赫连昌一下子清醒了不少,把剑一扔,转抱头就跑,“平原王害朕!”

夏军守城的官兵根本没想到,皇上居然风一般地出去,又风一般地回来。

才刚被关上的城门再度打开。可城门沉重,开合都需要些时间。只这片刻功夫,魏军就已经跟了上来。

待城门开启,赫连昌带着人仓皇逃入外城内时,大批的魏军也跟了进来。

檀邀雨一直在夏军队伍的最末尾,所以退回城中时,她们这两千人倒比赫连昌还先一步退入东城

二百九十六、分散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九十六、分散一进东城,邀雨就给云道生和墨曜使了个眼色。两人趁乱便消失在东城的街道中。

统万城的外城虽说是平民百姓居住的地方。可实际上它的主要用途是东西两城的瓮城。

若在以前,假使真有敌人攻破了外城防御,他们进入的也是这个瓮城。到时东城的马面楼和外城的马面楼同时放箭,进到里面的敌人就一个都逃不了。

可这一次,不仅魏军在瓮城之中,就连夏人的皇上赫连昌也在瓮城之中。两侧的弓箭手怕伤到友军和皇上,竟是一个都不敢放箭。

不过就是这片刻的空档,魏军便绕过了几处防御,而魏军在外面攻城的力度忽然加大。此时外城的城墙内外,同时都有魏军在架设云梯,这就再难防御住了。

很快,统万城的外城彻底告破,大门敞开后,大批的魏军进入外城中掠夺资源。一日之内,俘、杀数万人,得牛马十余万。

但如檀邀雨所说,魏军最终没法再进一步。因为东西两城城墙上的兵力还要多于外城。

若没有檀邀雨的诱敌之策,连外城都进不来的魏军也只能止步于此。

赫连昌回逃时,为了防止魏军尾随进入东城,不得不下令将断后的夏军同企图进入东城的魏军一同射杀。

所以赫连昌只不过出去溜了个弯儿,不仅丢了外城,被掠夺走了无数资源,更是损兵折将。

赫连昌气急败坏地吼道,“是谁告诉朕平原王在外面的!朕连个他的鬼影子都没见到!那个传令兵呢?给朕找出来杀掉!”

此时一个胡子拉碴的泸水胡老兵,在邀雨的暗示下走上前禀报道,“回皇上,属下乃平原王手下,奉命押送仇池仙姬和天师道道士云道生回统万城。方才在城外遭遇魏军,九死一生之际,幸得皇上相救,才侥幸活命。属下对皇上的敬佩之情无以言表!皇上真乃义薄云天,英勇无畏的旷世明君!属下愿从此效忠皇上,以报皇上的救命之恩!”

胡茬老兵的高帽儿像不要钱一样,一顶接一顶地给赫连昌往上带。

赫连昌却没反应。

檀邀雨有些疑惑地看着赫连昌,这人生得一副好皮囊,高鼻深目,身高体长,真不像是什么荒淫无道之辈啊。

只是看他此时双脚还被缠在马腹上,身体歪歪扭扭地坐在马背上,眼神也有些涣散,怎么看也不像个正常人。

赫连昌不知是否因为欢喜丸的作用,反应有些迟钝,胡茬老兵说完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低头问道,“你觉得,朕与平原王谁更厉害?”

胡茬老兵一抱拳,满脸诚恳道,“属下以前跟着平原王,一直觉得平原王就是我大夏最强壮的勇士了。可今日目睹了皇上于乱军之中杀个来回,还面不改色,属下方知,我大夏真正的王者,非皇上莫属!”

胡茬老兵这话,说得在场的所有人都暗中啧舌,这得是多厚的脸皮,才能把夏皇的抱头鼠窜说成在敌军之中杀个来回啊?

沪水胡人虽是佣兵,靠武力吃饭,可他们打交道的多是商队富贾,久而久之,也学了不少商人的圆滑。拍马屁从来不卡壳儿。

赫连昌被这胡茬老兵夸得浑身舒坦,他双手击掌满意道,“没错!朕就是为了救这些将士,才杀出城外,如今尔等平安无事,朕心甚慰!你既然要报答朕的救命之恩,朕便封你为中郎将!为朕把守西城!”

一个普通的泸水胡佣兵,竟然在一夕间就变成了中郎将,平步青云都没这么快的!

胡茬老兵却宠辱不惊,立刻跪地谢恩,“谢皇上!属下定肝脑涂地,以报皇上知遇之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赫连昌对胡茬老兵的反应很满意,点点头,然后才想起,“你说你们押送仇池仙姬和天师道的道士回统万城,他们人呢?”

胡茬老兵忙回身一招手,立刻有两个沪水胡人将手被反绑住的檀邀雨和子墨推了出来。

胡茬老兵指着檀邀雨道,“这便是仇池仙姬檀邀雨。”他又指指子墨,“这便是天师道弟子云道生。”

赫连昌根本没去看子墨,而是直接将檀邀雨上下打量了个遍,随后露出嫌恶和不满道,“朕原想着,天人下凡,得美成什么样儿,今日见你,真是连朕宫中的女婢都不如。你长相如此平庸,居然还敢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仙姬,真是倒尽了朕的胃口,来人,将她拖下去斩了!”

邀雨强忍着自己不动手杀人。她刚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就听远处一声,“且慢!”

两个身穿红袍的人疾步赶了过来。邀雨只一看两人的步伐,就知道这两个是有内力的高手。

不用猜,必定是拜火教的人了。

邀雨心中欢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来的两人虽都身着红袍,可样式却不太一样,一人袍子边上绣着水波纹,同之前邀雨见到的红袍使一样。另一个则绣着云锦纹。

穿水波纹的正是之前在赫连定身边的红袍使。

当时乱军中他没注意到云道生,所以分辨不出子墨冒充了云道生。但他却是认得当时挥着马槊骂阵的檀邀雨。

此时他一见檀邀雨便眼前一亮,侧过头对穿着云锦纹的右护法耳语了几句,随后上前一步道。

“皇上,您之前同我教教主约定好的,我们帮夏军进攻北凉,期间若是抓获了檀邀雨和云道生,应将人交给我们。”

赫连昌似乎这才想起来这个约定,浑不在意地摆手,“你不说,朕都忘了!好好好,这两人你们带走!”

邀雨觉得,大夏到现在还没亡国,肯定是祖坟冒青烟了。这么个糊涂皇帝,比当初仇池国主杨盛都不如。

她冷着脸道,“夏皇似乎忘了,本宫手中可是有传国玉玺的。”

赫连昌神情一凛,立刻招手道,“来人,给朕搜她的身,将传国玉玺找出来。”

邀雨冷笑道,“传国玉玺如此重要之物,本宫怎会随身携带。不过,如果夏皇想要,本宫倒是愿意同您交换。”

二百九十七、长生不老药

赫连昌闻言大笑,“朕还以为天人有多清高呢,原来也是个贪财的!说吧!想要换什么金银珠宝?还是想要朕饶你不死?”

檀邀雨含笑摇头,“都不是。本宫想要的东西,比本宫的性命都珍贵,且只有夏皇能给本宫。如此宝物,您当真要本宫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来?”

赫连昌眯起眼瞧了下四周,似乎的确不是说话的地方。随即下令道,“压着他们两个,跟朕回宫!”

红袍使急了,“陛下,您怎可出尔反尔!说好了这两人该由我们带走的!”

檀邀雨立刻学着胡茬老兵的口气,夸张地反驳红袍使道,“夏皇能为了救自己的将士,冒险出城应敌,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又怎会出尔反尔?”

邀雨又对赫连昌道,“本宫相信,以夏皇的为人,绝不会轻易食言。只是请您先听完本宫的所求,到时您若还觉得该履行同拜火教的约定,那本宫绝无二话,愿以性命成全夏皇的美名!”

赫连昌又反应慢了半拍地迟疑了一会儿,才击掌称赞,“说得好!”他再次打量檀邀雨,“朕此时倒觉得你看起来顺眼了许多。”

“来人啊!”赫连昌道,“带他们回宫。”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邀雨和子墨的待遇就已经从“押回宫”变成了“带回宫。”

右护法隐隐觉得事情不妙,不再扮演高深莫测,出面阻拦道,“皇上,这女子巧言善变,您切不可轻信她的话。”

檀邀雨没有急着反驳右护法,而是平静道,“这位可是拜火教的教主?您若是怕本宫蛊惑夏皇,大可以跟着,一同听听本宫所说的话。”

赫连昌大概觉得檀邀雨认错人很好玩儿,大笑道,“这是拜火教的右护法。你不是天人吗?这也能看错?”

他又十分不满地对右护法和红袍使道,“你们怎么比个女人还啰嗦!她都说了,等她讲完,若不得朕心,就甘愿赴死。到时候你们再将她带走就是!要是这样你们还不放心,就随朕一同进宫!”

以赫连昌暴虐的性格来说,能这么“客气”地同二人说话,已经是很给拜火教面子了。

右护法和红袍使见状,再不好违逆,只能跟着一队人马往西城王宫而去。

而原本泸水胡的两千人,却默不作声地继续站在原地。他们恭恭敬敬地行礼,送走了赫连昌。便直接去东城的军属司报道。

由于是赫连昌金口玉言封的中郎将和职责,所以军属司也没怎么为难这队沪水胡人,直接将他们安排在西城,加入守城军。这两千人也没被打散,还是直接跟着胡茬老兵。

待一切都安顿好了,胡茬老兵才低声凑到盖吴身边问道,“少主,接下来怎么办?”

盖吴年纪太小,一眼就会被看出端倪,所以他一直混在队伍里不敢冒头。此刻只道,“该干什么干什么。等着云道长那边的消息。”

檀邀雨和子墨跟着赫连昌进了宫。

一入大殿,赫连昌便迫不及待地问,“说吧,你到底要什么?”

檀邀雨扫了赫连昌一眼,然后定定地看向右护法,无比认真地道,“本宫要长生不老药。”

“什么?”赫连昌以为自己药劲儿没退,听错了,再次问道,“你说你要什么东西?”

邀雨却看也没看他,依旧盯着右护法,一字一句答道,“长、生、不、老、药。”

“长生不老药?!”赫连昌似是依旧不信地重复了一遍,“你有这种东西?!”

赫连昌兴奋了起来。金银财宝,他要多少有多少。美女佳人,他看都看腻了。

他唯一渴望的,就是长生。让这泼天的富贵和至高的权利能一直持续下去!

长生不老!

无论是哪朝哪代的皇帝,都无法停止寻求的梦幻。若是能实现,他就会成为这华夏永远的皇帝!指点江山,为所欲为,何等快意!

赫连昌兀自幻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一个问题,“等等,你说你要长生不老药?”他方才听到这句话太激动,以为是邀雨有长生不老药。

檀邀雨依旧目不斜视地看着右护法,点点头,“对。本宫愿用传国玉玺交换。”

赫连昌满面怒容道,“朕哪里来的此等仙丹?朕若是有,早就吃了!你拿多少个玉玺也不可能换!”

檀邀雨不说话,还是只盯着右护法看。

赫连昌渐渐察觉檀邀雨诡异的举止,他走到檀邀雨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确认她是在看着右护法,便疑道,“难不成拜火教有这灵丹妙药?”

红袍使忙否认,“胡言乱语!我教什么时候有过长生不老药!”

檀邀雨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似地,始终沉默地看着右护法。

赫连昌便道,“怕是红袍使的级别不够,不知道仙丹所在吧?您说呢?右护法?”

夏朝皇室供奉拜火教多年,赫连昌简直不敢相信拜火教竟然背着他私藏如此珍贵的宝物。

右护法并不见惊慌,淡淡道,“子虚乌有。皇上切莫受这女子蛊惑。我拜火教侍奉皇室十数载,怎么可能藏私。”

邀雨终于开口了,她轻蔑道,“因为这仙丹是你们从我行者楼偷来的,自然不敢让外人知晓。”

红袍使急了,“血口喷人,我们什么时候偷过!”

檀邀雨冷冷答,“二十年前,你们围攻行者楼,从我们这儿拿走的东西,难不成这么快就忘了?”

红袍使指着邀雨骂道,“你空口白牙,无凭无据!竟敢污蔑本教!”

“本宫无凭无据?”邀雨侧过身,向着赫连昌施礼道,“二十年前拜火教围攻行者楼,后来伤亡惨重,躲到北方暂避。此事还有很多人之情,马蹄寺的住持方丈便是其中一个。夏皇稍加打探,便会知道。”

檀邀雨又反问红袍使,“你们花了那么大力气,不就是为了抢夺世上仅有一颗的长生不老药?不然你们不顾死伤地攻打行者楼是为什么?切磋武艺吗?”

为什么攻打行者楼?此事事关重大,红袍使和右护法自然不能说。

二百九十八、你说没有就没有?

拜火教的人不敢说出当初攻打行者楼的原因,就更让赫连昌怀疑檀邀雨说的是实情。

右护法一甩红袍,沉声道,“我们从没抢过什么长生不老药,我教若真有此仙丹,我们教主为何不自己服用?”

檀邀雨却斩钉截铁道,“因为仙丹世间仅有一颗,且需要供奉者以血滋养二十年,才能生效。行者楼不愿以人命换长生,所以才一直将它束之高阁。没想到却被你们偷走了!”

右护法冷哼,“荒谬。我拜火教在大夏鞠躬尽瘁数十载,岂是你几句恶意编排就能抹黑的?皇上,此女污蔑神教,理当处死!”

赫连昌却没动,他晃着脑袋想了一会道,“你们双方各执一词,朕倒不知该信谁了。你们各自都有何证据?”

红袍使恼怒道,“本就没有的东西,还要如何证明没有!”

檀邀雨此时却不慌不忙,“若不是为了仙丹,本宫岂会愿意用传国玉玺交换?若是右护法执意不承认,可敢让夏皇搜一搜你们的祭坛?”

右护法一愣,这才明白檀邀雨如此栽赃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断然拒绝道,“祭坛乃我教圣地,岂容尔等冒犯?!”

檀邀雨杏眼微眯,“说什么圣地,我看你们是害怕仙丹被搜出来吧?夏皇以帝王之尊,带人搜祭坛,有何冒犯之处?”

檀邀雨拿出云道生辩难时的混淆视听之法,字字诛心地逼迫道,“难不成你们的教主会比夏皇还尊贵?”

看着赫连昌逐渐阴冷下来的脸色,右护法和红袍使竟不知如何作答。

赫连昌此时语气中已带着杀意,“看来拜火教自视甚高啊!”

他被檀邀雨蛊惑,一心只想要找到仙丹,“今日无论你们同意还是不同意,朕都要搜祭坛!来人啊!”赫连昌一招手,“让禁军统领带上人马,把这几个人都给朕押到祭坛去。”

檀邀雨毫无反抗之意,甚至建议道,“夏皇不如带几只猎犬,那仙丹气味独特,若是有猎犬在,应该很快就能找到。”

檀邀雨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了这么一大堆的话,其实只有一句是真的,那就是拜火教在统万城的祭坛里有宝贝。

这倒也不是邀雨猜的,而是她在雪山顶上拿到的竹简最后刻着西方神位。既然有西方,就肯定也有其他三方。

马蹄山檀邀雨一时是回不去了,只能先把其他几处都找到,弥补点儿损失。夏朝与拜火教关系如此密切,若说这里的祭坛不是神位,邀雨可不信。

檀邀雨说要用猎狗时,红袍使和右护法的脸色就刹那间变得很不好看。

他们真的是没有长生不老药。可祭坛的密室里,的确也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拜火教这些年在统万城里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有些不方便搬运的,就都留在祭坛的密室里。

若是普通人去找,肯定是找不到的,毕竟这密室的机关很隐秘。可若是有猎犬……

檀邀雨在张掖王宫时,详细问过云道生关于拜火教的情况。

云道生虽说了解的也不多,但至少还是知道他们信奉血、火、新月和神牛。

所以檀邀雨在描述仙丹这个不可能存在的东西时,才随口说了需要鲜血供养。

她岂知自己的随口一说,却成了赫连昌对仙丹确信不疑的关键。

别人不知道,赫连昌却很清楚。拜火教每次祭祀,都要献祭处子的鲜血和性命。他以前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如今却被檀邀雨说得深深觉得那血就是用来养丹的。

邀雨并不知道自己无心插柳的一句话说服了夏皇,她只知道拜火教人相信,受过香火供奉的牛,老死之后再取出的血将拥有净化之力。

所以邀雨怀疑,马蹄山上那混着土的血,应该就是牛血。

雪山上会用牛血净化土地,想必这里肯定也是如此。只要他们用了血,那让猎犬一闻就能闻出来了。

檀邀雨和子墨被人押着,一路跟着夏皇往深宫里走。直到夏皇让人打开一个地道入口,邀雨才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祭坛居然是在地下的。

被关了十年,若说邀雨最讨厌什么地方,那便是地宫无疑了,简直是无法挥散的阴影。

子墨此时望向邀雨,一个眼神便让邀雨安心了不少。此时不容她打退堂鼓,只能忍一忍了。

赫连昌由两个举着火把的内侍引路,顺着石阶下到底部。其中一名内侍熟门熟路地在石壁上扭了一下,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机关,整个地宫的墙壁上随之亮起两排火烛,将前路照亮。

看赫连昌的内侍如此熟门熟路,显然是经常来此。邀雨心里就有些吃不准,拜火教会把东西藏在夏皇经常去的地方吗?这不是很冒险吗?

她现在改口也来不及了,索性不去想,只一路仔细盯着那带路的内侍,生怕错过他任何一个细小的操作。

这地宫的走道并不算窄,并排大约能走三个人的样子。

除了门口用整块的青石板加固,其余的地方都呈现出光滑的白色,应该同统万城的城墙一样,是用白土筑成。

墙壁上的火烛是一个个青铜牛头的造型。牛的额头刻有新月,双眼和嘴都被涂成血红色。让原本应该是憨厚的牛脸,看上去更似嗜血的怪兽。

除了这些火烛,墙壁上就再无其他任何装饰。

惨白色的墙壁在火烛的照映下,晃动着路过的人几重的影子。人一走动,影子便跟着变幻扭曲,看得让人心里发毛。

邀雨以为这么隐蔽的祭坛,都建在地宫中了,怎么也得过几道机关,或是有个岔路什么的。可事实证明她想多了。

除了地宫的走道有些长得过分,他们可以说是在一直笔直地朝前走。

走到半路,赫连昌就体力不支了。两个贴身内侍一招手,后面立刻上了个软娇,将赫连昌抬了起来。幸好这地宫走道足够高,否则邀雨怀疑赫连昌得平躺着过去了。

走了大约快一刻钟,才进到了一处宫室。

到了这里,邀雨之前就隐隐感到的违和感便越来越明显。

明明都这么大手笔地给拜火教修了地宫了。怎么这祭坛却建得这么小?

才刚进去十几个人就有些折腾不开手脚的感觉。就连赫连昌带的禁军都没法全进来,只能在还算宽敞的走道上等着。

邀雨皱眉四下打量,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二百九十九、云道生的感召力

妖女乱国正文卷二百九十九、云道生的感召力云道生一混入东城,便和墨曜一起脱离了檀邀雨的队伍。两人先是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了起来,迅速换了身衣服。等禁军随着赫连昌都往西城去了,两个人才走回到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墨曜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又是家家闭户,连个打听的人都找不到。她不禁皱眉道,“光是东城就这么大,这要怎么找啊?”

云道生也觉得有些棘手。想了想,随手从地上捡起几个石子抛了一下,而后露出了个笑脸,“难得的好卦象,看来我们今天的运气不错。”

在去西秦的路上,云道生救下过一支商队。当时的商队把头范孔因感念云道生的救命之恩,皈依了天师道。

他还同云道生说过,若是有朝一日来了统万城,一定来找他。但凡找间医馆药铺打听,都能找到他。

只不过此一时彼一时。云道生倒是不担心范孔会出卖他们,可是要不暴露身份地向外人打听范孔,在这战事之中的统万城里,着实也有些难度。

云道生看了看墨曜道,“你装作腹痛,咱们先去找间医馆试试看。”

墨曜闻言点点头,立刻弯下腰装成腹痛难忍的样子。

云道生虚扶着她,找了家最近的医馆,上去拍门。“大夫!麻烦您开开门,我妹妹突然腹中绞痛,您行行好,帮她看看。大夫!大夫!”

云道生拍了半天,里面也没人应。

墨曜哼哼唧唧,似是十分虚弱道,“大夫,求您救救我……我们愿意出双倍的诊金……”

云道生立刻反应过来,“不,三倍!求您救救我妹妹。”

两人又拍了两下,医馆的门板才被快速地卸下了一块儿,露出一张中年男子的脸。

他压着嗓子怒道,“别嚷了,别嚷了。你们两个小点儿声。一会儿把官兵引来了,保管让你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云道生怕中年男子再将门板关上,先一步将脚踏进去挡在门板原来的位置,然后哀求道,“您行行好,若不是我妹妹腹痛得实在受不住了,我们也不会冒险外出。您就当日行一善,让我们进去吧。若是能治好我妹妹,我定当奉上三倍的诊金。”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了云道生和墨曜一眼,见他们穿着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整齐干净,似是书香门第的打扮,心中便少了几分顾忌。

他从门板后探出头,望了望左右的街道,见空无一人,这才闪开身,放云道生和墨曜进来。

两人进入医馆后,中年男子一边上门板,一边嘟囔,“这都什么事儿啊……天都要塌了,命都要没了,还看什么病……”

墨曜依旧哼哼唧唧地装病,云道生扶着她在圈椅中坐了。墨曜又似实在忍不住疼痛,直接爬伏在案桌上,借着手臂的遮挡,观察整个医馆的布局。

云道生见中年男子将门板上好了,忙拱手道,“敢问您可是大夫?我妹妹实在是受不住了,您快帮她瞧瞧吧。”

男子一抬眉,敏锐道,“你们不是统万城中的人?”

他这医馆在统万城里开了也快五六年了,算是小有名气,若是统万城里的人,不可能不知道他。

云道生点头道,“我同妹妹是来统万城走亲戚的,结果才到城中第二日,就碰上魏军攻城,被困在城中了。”

中年男子叹了口气,“这世道,仗是说打就打,人也是说没就没。你们两个也是运气不好,碰上这档子事儿。不过你们也无须太过担忧,这统万城啊,牢固得很。魏军打不进来的。诶,对了,你们亲戚呢?怎么只让你们两个外乡人自己来看病?”

他口气很随意,抱怨了一下就借机试探云道生和墨曜的身份,显然是对他们还不信任。

云道生装作为难道,“我们刚到时,妹妹就隐隐有些不适。我就想先找家客栈住下,等妹妹缓和了再去亲戚家拜会,免得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后来就遇上魏军攻城,官兵不让出门,我们就只好在客栈里等,若不是我妹妹今日实在挺不住疼痛,我们也不会冒险来贵医馆了。”

中年男子却并没有被云道生这套说辞糊弄过去,他直接问道,“你们亲戚叫什么?住哪里?我们坐诊的,认识的人多,说不定是我认识的人。”

云道生双眼盯着中年男人道,“我亲戚的名字叫范孔。您可听说过?”

此时墨曜的手里已经捏了把匕首,紧张地连装痛呻吟都忘了。只要这中年男子露出一丝可疑的举动,墨曜便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制服。

结果那中年男子听到范孔的名字后,瞪大了双眼,“你们两个是谁啊?我怎么不记得有你们这门亲戚?”

云道生一愣,不知道这位中年男子为何这么问。

此时一直埋伏在药柜后的范孔,举着一把大刀跳了出来,“谁找老子……”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认出了云道生,赶忙将大刀收到身后,惊喜道,“云道长?!您怎么来了?”

之前开门的中年男子一听这称呼,也讶异道,“您就是救了我弟弟性命的云道长?”

原来这男子竟是范孔的哥哥,范融。

这真是出乎云道生的意料。毕竟这两人的长相差距实在太大,即便是站在一起,也很难让人觉得他们是兄弟俩。看来之前的卦象还挺准的。

云道生一见范孔,不由松了口气,“无量天尊,范把头,多日不见,你一切可还安好?”

范孔忙抱拳,“多谢道长挂念,我一切都好。”他说着将云道生让到座位上,“您快先坐,咱们慢慢聊。”

墨曜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随便敲一家门,居然就是范孔的本家。她也不再装腹痛了,站起身,侍立在云道生身侧。

范孔见过墨曜,此时重逢,也很高兴,“这不是当时同行的小道姑吗?你们另外两人呢?”

云道生看见范孔虽然高兴,却没被喜悦冲昏头,“此处讲话可还安全?”

范孔点头,“这是我家的医馆。前铺后屋,都是自家人住着。”

云道生这才放心道,“贫道此番前来,是来请范把头帮忙的。”



三百章、并不是运气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章、并不是运气檀邀雨他们最开始拟订这个计划时,是打算找个借口将范孔骗过去的。

可云道生直接拒绝了。在云道生看来,范孔已经皈依天师道,便是有一万个理由,他也没必要跟自己的教徒说谎。

檀邀雨当时就怀疑这人是不是念经念傻了,居然连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后来还是秦忠志劝她,让她相信云道生的感召力。秦忠志不过才同云道生相处了几日,就这么信任他。檀邀雨也只好不情不愿地答应了。

反正云道生就是人见人爱……她想比也比不了。

此时云道生直言道,“贫道的师兄和师姐被拜火教抓走了。贫道需要将他们救回。你们若是愿意出手相帮,贫道定会感激不尽。你们若是有所顾忌,贫道也绝不连累你们,这就会离开。”

范孔愣了一瞬,似乎花了点儿时间才明白云道生话中的意思,可他却没有同云道生和墨曜预想中地露出惊慌之色,只是满脸严肃地问,“你们要跟拜火教作对?”

墨曜袖中的匕首动了动,随时准备进攻。她其实同檀邀雨一样,觉得云道生此举太过冒险了。

即便是曾经有过救命之恩,又皈依了天师道,可说到底,也只是相处了几日的陌生人。在不知对方底细和背景的情况下,就这么和盘托出,也难怪自家女郎会觉得云道生是傻了。

可云道生却依旧云淡风轻,仿佛他谈论的并不是要推翻权倾大夏的拜火教,而是今日的天气如何。

云道生目光专注,“拜火教多行不义,妄造杀孽,人人得而诛之。今日他们便是没有擒住我师兄和师姐,贫道也不能眼见他们如此倒行逆施而坐视不理。还请范把头为了夏朝百姓的福祉,助贫道一臂之力。”

范孔回头看了哥哥一眼,只犹豫片刻,便道,“我帮你。但是不能牵扯到我的家人。我同你们走,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范孔刚朝云道生迈了一步,肩膀就被他哥哥范融给按住了。范融的头微微低着,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按在范孔肩头上的手在隐隐发抖。

范孔抬手覆在哥哥的手背上,“哥,且不说我欠云道长一条命,便是这拜火教”

范融始终微微低着头,仿佛要强忍着才不至于将某种情绪宣泄出来。

医馆中一时静默无声,只能闻到隐隐的药香味儿在鼻尖流转。

过了好一会儿,范融才似下定了决心,声音竟有些嘶哑道,“我不拦你,我同你一起去。”

“大哥!”方才连听见云道生要同拜火教抢人都未见慌乱的范孔,此时却流露出惶恐之色。

“我走了,家里还有你支撑。你若也陷进来,家中一家老小要怎么办!?”

“一家老小还有我。”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铺子与后院相隔门帘后响起。

话音刚落,一个消瘦的老者便掀起门帘走了进来。

“爹!您怎么出来了?”范孔和范融两兄弟同时道。

“我怎么就不能出来?这医馆可还是我的。”老者虽然很瘦,但精神矍铄,很有些医者的风骨,显然很注重养生之道。

范家人的态度让云道生和墨曜很意外。范孔会答应帮他们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怎么他大哥也主动要掺合进来,而且这位当爹的范老大夫非但不拦着,反倒支持二人。

云道生立刻就猜到一种可能,“敢问范把头家可是同拜火教有私怨?”

不等范孔回话,范老大夫便抢先开口道,“何止我们范家,统万城里随便拉一户出来,十有八九是受过拜火教迫害的!如今这城中,谁家要是生了娃娃,对外都要说个极差的八字,否则孩子连满月都活不到!作孽哦……皇上怎么会信了这种邪教!”

不同于范老大夫的义愤填膺,范家兄弟二人似乎镇定一些。

只是这份镇定之下,是两人红了的眼圈,和紧握的拳头。

哥哥范融道,“我们其实是兄妹三人,最小的妹妹……被拜火教抓去献祭了。我娘因此受了打击,身体一直病恹恹的。五年前,我娘子怀孕,原本是喜事,结果被拜火教的教徒知道了,孩子才刚满月就被抢走了……紧接着前年,我的第二个孩子……我的儿子,也被抢走了。我娘子受不住接连的打击,人就疯了,至今就只会抱个枕头,当做孩子哄……”

范融越说声音越哽咽。而范孔,人高马大的汉子,目眦欲裂,咬着牙,强忍着才没流下眼泪。

范老大夫气得只拍墙,义愤填膺道,“这帮畜生!所犯的罪过简直罄竹难书!只要能让他们伏法,我们范家全搭进去也无妨!”

云道生沉默地看着范家的三个男人。原来不是卦象好,也不是他们运气佳……是这世间的妖魔太多,杀孽太重。

只是单单一个范家,就被迫牺牲了三条人命,云道生简直不敢想象,这整个统万城,到底飘着多少冤魂。

他深深叹了口气,“贫道虽然需要范把头相帮,但若事情顺利,范家并不会有杀身之祸。可恕贫僧无能,我们眼下或许可以削弱拜火教在大夏的势力,但尚无力将它连根拔起。”

云道生虽然会固执地相信自己信徒的品性,可他并不是天真无知。

拜火教在大夏经营数十载,只凭他们几个,想在几日之内推翻它,实在是蚍蜉撼树。

范孔用双手摸了一把脸,吐出一口浊气道,“那也行。这么多年了,我心中这一股恨意始终无从发泄。如今你们来找我,是看得起我范孔。我不但能报恩,还能泄愤,何乐而不为!”

范老大夫也点头道,“云道长救过老朽的小儿子,如今又打算救我大夏子民于水火。我范家义不容辞。您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我们定会竭尽全力。”

范融听范老大夫这么说,便道,“那我明天就先将娘亲她们送去城东藏起来。”

一直站在一侧的墨曜好奇道,“难不成你们还有别的避难所?”

范老大夫点头,“你们也可以跟去看看,说不定用得上。”

三百零一章、退兵?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零一章、退兵?拓跋焘自从统万外城被攻破那一日起,就一直阴沉着脸。

若不是当时花木兰横马直接拦在他面前,他早就同邀雨一起冲进东城去杀个痛快了!可如今他只能坐在营帐里,凭空猜想她在里面的境况。

统万外城被攻破后,由于缴获的物资很多,所以魏军便暂停攻城,整理分配战利品。

在拓跋焘看来,士兵们拿到这些战利品,定然会士气大涨,然后一鼓作气地攻下东城。

只要拿下东城,便能缴获足够的粮草,到时只要将西城围死,赫连昌就只有投降和饿死两条路可选了。

正因为拓跋焘设想得很好,所以当秦忠志求见他,请他退兵时,他才皱紧了眉头一脸的不满。

秦忠志恭敬地笑道,“陛下如果此时强行攻城,先不说粮草是否能及时供应得上,将士们又会死伤多少。强行攻下来的统万城,也只是废墟一座。别无他用了。”

秦忠志从袖袋中取出一片竹简,双手捧着递给拓跋焘,“仙姬的意思是,还得请您陪她演一场戏。只要您假意退兵,少则七八日,多则半月,仙姬保证让魏军以最小的伤亡拿下统万城。”

拓跋焘接过竹简,上面只简单地刻了一行小字,看得出是檀邀雨的笔记。

拓跋焘将竹简收入胸前,盯着秦忠志问道,“你先告诉朕,檀邀雨进统万城,到底是想做什么?”

秦忠志刚要笑着答话,拓跋焘就一抬手止住他的话头儿,“别跟朕说什么拜火教。她与其要朕给她几日的时限,不如直接从里面开城门。等朕的大军踏平了统万城,一个靠夏皇支撑的邪教还能长久?”

拓跋焘说此话时周身气势逼人。他身体微微前倾,就像一头随时准备前扑的猛兽,双眼锁定着秦忠志。仿佛只要秦忠志胆敢在他面前说一句谎话,便会被撕裂开来。

秦忠志虽说在拓跋破军身边做过谋士,但这还真是第一次直接同拓跋焘打交道。

想想拓跋破军为了这位年轻的帝王,甘愿赴死,秦忠志就对拓跋焘提不起多少好感。

只是此时他又有些理解了拓跋破军的做法。若是没有檀邀雨,或许这位魏皇,本来真的能成就大业吧?

即便在拓跋焘的气势威逼之下,秦忠志依旧不慌不忙道,“论起打仗,陛下应该比外臣更清楚。城门向来是守备最严密的地方。即便仙姬武力过人,也难保在箭雨之中毫发无损地打开城门。外臣相信,陛下亦是不愿仙姬去冒险的。”

论起捏人软肋,秦忠志可是个中翘楚。即便是出于盟国的礼节,拓跋焘也不能当着仇池右相的面,说他不在乎檀邀雨是否受伤。

更可况他是真的在乎。

拓跋焘觉得自己此生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为了霸业放檀邀雨离开平城。

其实檀邀雨离开没过多久,拓跋焘就开始筹备攻夏。可以说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只是即便如此,他依旧觉得心中某一处空落落的,似乎无论再多的朝政也填不满这种空虚感。

各国收到传国玉玺现世的消息时,或多或少都有所行动。只有北魏,恰如一滩深池,玉玺这颗石子丢下去,连个涟漪都没产生多少。

拓跋焘想不通,不管檀邀雨在哪儿出现,似乎都会有大事发生。

北凉的马蹄寺每日有多少信徒往来,每日参禅打坐的念经声,估计佛祖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可偏巧檀邀雨一去,金佛就献宝了?这事儿只要是个明白人,细想一下,便透着蹊跷。

拓跋焘很清楚,檀邀雨根本不是天人转世,可旁人信奉檀邀雨,他也是乐见其成。

拓跋焘原本都想好了说辞,一旦朝堂上有人提及此事,他就将檀邀雨手铸金人的事儿公之于众。

檀邀雨虽然不是鲜卑贵女出身,但只要有玉玺和天人转世这两点,皇后之位便没人再能与她相争。

但诡异的是,对于此事,朝堂之中却一片静默。所有人都激烈地争论伐夏的筹备,反而玉玺现世这种事,只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就连崔浩,也像是听不懂拓跋焘几次旁敲侧击的提点,一味默不作声。

拓跋焘很快就明白了,在立檀邀雨为后这件事情上,竟然无人与他同一阵线。

可那又怎样?

上天眷顾,让邀雨兜兜转转地又回到了他的掌控里,这一次拓跋焘是打定了主意,要将檀邀雨带回去的。

哪怕是挟持秦忠志和祝融,也要让檀邀雨先做了他的皇后。

至于朝臣,最多也只是口舌上闹腾几日。若是再不服,就让他们找一个同檀邀雨一样,能帮他攻克柔然和夏朝的女子出来。

拓跋焘猜想,若是檀邀雨知道自己骗了她,那尊手铸金人还好好地在他的寝殿之中放着,估计又要柳眉倒竖地呵斥他,疏远他。

可拓跋焘不在乎了,比起得不到她的失落和煎熬,他宁愿看到檀邀雨整日怒气冲冲地跟他针锋相对。

“朕可以答应你,假装撤兵,”拓跋焘意外地平静地秦忠志道,“只是朕要的不只是统万城。朕听说,仇池右相,最懂揣度人心。想必朕不说,你也知道朕此时最想要的是什么。”

拓跋焘站起身,走到秦忠志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秦忠志,“只要你能劝说檀邀雨,心甘情愿地做了朕的皇后,朕可以将仇池划作你的封地。而统万城就是她的聘礼。”

——分界线——

檀邀雨随着赫连昌进入地宫后,就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可又说不上来。

祭坛中心的地上画着新月,四周同地宫的门口一样,也是用青石板固定墙体。其他的就再没有什么特殊之处了。

既然看不出端倪,邀雨就只好按照最开始计划的,让人领着猎犬在祭坛中搜索。

整个祭坛的房间很窄小,几只猎犬都差点儿不够闻。

发现有两只猎犬都反复在闻同一个墙角,似是不确定一般,邀雨心里就有些把握了。

她举步缓缓走过去。她一动,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只是还未等邀雨走过去仔细查看,就听到身后一声高喝。

“你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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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二章、障眼法

呼喝声一起,檀邀雨的嘴角便微微上翘,转瞬又恢复平常。https://她回过身,见子墨正死死地抓着红袍使的右手。

今日祭坛里搜不搜得出宝物,对檀邀雨的计划都不会有影响。因为她一开始用的就是障眼法。

从遇到赫连昌开始,就一直是她站在前面同所有人对峙。本来就存在感薄弱的子墨此时更是渐渐被所有人忽略。

当邀雨走向两只猎犬的时候,红袍使忍不住想抬手要制止。可他才有动作,就被一直默不作声的子墨抓住了空隙。

一个金属小球无声无息地落入红袍使的袖口,而他微微抬起的胳膊也被子墨牢牢抓住。

红袍使也不傻,瞬间就反应过来事情不对。

他想挣脱子墨的钳制,甚至直接以内力相搏。却没想到传言中并不会内功的“云道生”,内力竟然不输他!

还未等红袍使想明白,邀雨已经闪身而至。她一把按住红袍使的手腕,霸道的内力顺势直接打入他的体内。

原本还能跟子墨僵持一下的红袍使,哪儿还能承受檀邀雨的内力?整个身体瞬间要被击飞,却又被邀雨和子墨同时握着他的右手。

两个反向的强力作用之下,红袍使的胳膊在他的惨叫中脱臼了,随后“嘭”地一声,他整个人就平着摔在了地上。

子墨这时才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红袍使的袖口里将暗中扔进去的金属小球取出,递给邀雨道,“我方才见他趁人不注意,藏了这个在袖子里。”

檀邀雨接过金属球,双眸刹那间似有流光溢彩闪过,她惊喜万分道,“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赫连昌闻言立刻反应过来,冲过来就要抢,被邀雨直接闪身躲过。

檀邀雨皱着眉,似是十分不满道,“夏皇这是做什么?方才无论是您自己,还是拜火教的两位,都一口咬定并没有此仙丹。如今本宫自己找到了,自然是该归本宫所有。”

赫连昌一击不中,简直气急败坏,“你敢跟朕抢东西!好大的胆子!这仙丹明明是从红袍使的袖子里搜出来的!自然就是朕的!你竟敢妄想据为己有!你现在将仙丹交出来,朕便饶你不死。否则今日便将你五马分尸!”

赫连昌的话音刚落,周围的禁军便“仓啷啷”纷纷抽出长刀,指向檀邀雨。

檀邀雨浅浅一笑,这位夏皇可真是好摆弄,不过三两句话,他就自己说仙丹是从红袍使身上搜出来的了。人的脑子里一旦产生了这种第一印象,后面就很难再改变了。

檀邀雨将金属小球捧在手心,故意摆到赫连昌眼前炫耀,笑着道,“夏皇何必动刀动枪。您既说这仙丹是拜火教私藏的,那咱们便还按原本的约定,本宫用传国玉玺,同您换这长生不老药。”

“不换!”赫连昌想都没想地吼道,“不过是块玉,朕要多少没有!你赶紧将仙丹交出来,否则休怪朕翻脸无情!”

眼见禁军举着长刀又向前逼近了几分,邀雨对赫连昌怒喝道,“让他们退后!否则本宫现在就吃了这仙丹,你再也别想长生不老了!”

檀邀雨说着,根本不等赫连昌反应,直接就扭开了金属小球,紧接着惊讶地“咦”了一声!

“怎么只有半颗?!”檀邀雨一脸惊愕地将金属球里的半颗黑乎乎的丸子亮给赫连昌看。

邀雨觉得自己如今的演技简直是登峰造极了,若是再让她假扮成舞姬,肯定不会再被嬴风察觉出异样了。

赫连昌也愣了,半颗?什么意思?

邀雨故作不满道,“长生不老药必须吃掉一整颗才有用,如今只剩半颗,那就跟普通的补药无异,这种东西,本宫可不会拿玉玺来换。”

檀邀雨说着,就将那金属小球连同半粒药丸,随意地扔给赫连昌。

赫连昌慌忙用手去接,身体失衡,还险些摔倒。他将半颗药丸捧在手里,就如同捧着一半长生不老的希望。此时的他简直急得要抓狂!

赫连昌大步走到红袍使的旁边,一脚就踩到他的脑袋上,眼中现出疯狂之色,“你竟敢私藏仙丹!朕以举国之力供奉拜火教,你们居然背着朕,想自己长生不老!?说!另外一半的仙丹在哪里?!快说!”

红袍使右手脱臼,此时疼痛刚缓过来一些,又被赫连昌踩着脑袋来回碾压。

红袍使拼命喊道,“冤枉!皇上,此事有鬼!我真的没有什么仙丹啊!”

红袍使除了畏惧赫连昌,更怕右护法和教主也信以为真。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教主以为他私藏长生不老药,会用何等残忍的手段处置他。

赫连昌见红袍使只会喊冤,便阴恻恻地转过身,对始终保持缄默的右护法道,“他不知道,那右护法是否知道?你来告诉朕,另外半颗仙丹现在何处?”

邀雨满意地看着赫连昌像疯狗一样,对着拜火教的人乱咬。

没有希望不可怕,怕就怕你只有一半希望,而另一半却被握在别人手中。以赫连昌这种唯我独尊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邀雨很清楚,拜火教在夏朝的地位很难轻易动摇。只有夏皇同他们反目,才能将这邪教连根拔了。

右护法冷冷地扫过赫连昌,檀邀雨和子墨。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是着了檀邀雨的道了。如今只有重新获得夏皇的信任,才有可能稳住局势。

右护法沉吟片刻,开口道,“可否请皇上宣一位太医,来验验这药。”

赫连昌怔了一下,似乎从求而不得的疯狂中清醒了一些,他满是狐疑地看看右护法,又转头去看檀邀雨。

没想到檀邀雨也点头道,“本宫觉得右护法这个提议不错。”

夏宫里的太医很快就被找了过来,赫连昌似乎是为了慎重起见,直接叫来了三位有些年纪的太医。

三位太医对着那半粒仙丹又看又闻,最后纷纷摇头,“恕臣等无能,这药丸实在是太腥了,若不捣碎尝药,实在难以辨别到底用了什么药材。”

檀邀雨道,“这仙丹需要用鲜血养丹,自然很腥。既然你们要捣碎了才能辨认,那就赶快去做吧。”

“不行!”赫连昌当即反对道,“这是仙丹!岂能随意捣毁!行了行了,你们先下去吧。”

妖女乱国

妖女乱国

三百零三章、套路总是一环接一环

赫连昌生怕太医捣碎尝药后少掉一块仙丹,到时就算找到了另外半颗仙丹,也没法长生不老了。

赫连昌咬牙想自己先尝尝,可把药丸放到嘴边,才意识到他不确定这东西有没有毒。

檀邀雨有些遗憾地看着赫连昌将药丸放到嘴边又拿开,她可是在里面惨了不少好料的。

右护法见验药没法确认这仙丹的真伪,便直接选择断臂求生道,“皇上,我拜火教一直对朝廷忠心耿耿,竟不知何时出了这样的败类。私藏仙丹不说,还有意嫁祸本教。就请皇上将这个红袍使带走,严加审问,查出另外半粒仙丹的下落。”

檀邀雨没想到这位右护法舍弃自己人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可她却不能让拜火教轻易撇清关系。

邀雨幽幽地道,“安知拜火教不是用一个红袍使迷惑视听,背地里再去通风报信。”

红袍使也没想到自己如此轻易就被舍弃了出去,他吼道,“不不,我没有仙丹。右护法您要相信我,帮我跟教主解释啊!”

檀邀雨微微皱眉,这红袍使居然到了此刻也不攀诬拜火教,真不知道这拜火教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怎么这些人个个都如此死心塌地。

赫连昌想了想,大手一挥,“把他们全都关起来!没找到仙丹之前,谁都别想跑!”

赫连昌显然打算一杆子打死,毕竟涉及长生不老,他是谁的话都不敢全信。换句话说,他脑子根本转不过来,分辨不出谁真谁假,索性两边儿都抓了。

檀邀雨一脸的不在意,反正这位夏皇挺好忽悠的,只要他想要长生不老,就必然还得来求她。

子墨更是无所谓,只是觉得很可惜。方才红袍使被他和邀雨合力卸下一条胳膊,子墨原以为右护法会出手,都做好了准备再次二打一,没想到右护法却始终纹丝未动。

右护法的沉着的确让人在意。他仿佛是有持无恐般,让邀雨狐疑他是否还有别的底牌。

所以檀邀雨和子墨看似漫不经心,却一直在戒备右护法。

邀雨虽然有时会熊心豹子胆附身,可身在敌营,她也不会冒不必要的风险。所以上来就先跟子墨合力,灭掉了一个红袍使。这右护法就算也有内力,估计也不是她和子墨两人的对手。

右护法显然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禁军来押他时,他连反抗一下都没有。

双方的人都被押着出了地宫,众人才从地宫的入口一冒头,就见一个内侍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

“皇上,外城已经完全被魏军攻陷了!魏人在里面烧杀抢掠,百姓死伤无数啊!”

身为一国之君,自己的子民尚在水深火热的战事之中,赫连昌却一心只想找仙丹。檀邀雨心中腹诽,真不是她偏袒拓跋焘,像是赫连昌这种皇帝,还是赶紧当亡国之君的好。

赫连昌似乎想起方才自己丢脸的出兵,本来棱角分明的五官此时全都皱到了一块儿,完全看不出原本貌似潘安的长相了。

他似是在驱赶闹人的蚊虫般,拼命摆手,“丢了就丢了。不过是外城而已,只要东西二城尤在,朕的统万城就依旧牢不可破!”

檀邀雨没想到脱身的机会来得这么快,当即佯作恼怒道,“拓跋焘此等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只恨本宫如今不得自由,否则定当好好让他吃些苦头!”

赫连昌刚在拓跋焘的手上吃了亏,丢了脸,此时听见有人骂拓跋焘,自然高兴。他好奇地问道,“怎么?仙姬同那拓跋焘也有过节?”

邀雨愤愤然地将袖子一甩,“自从本宫得到了传国玉玺,拓跋焘就几次派人暗中窃取。若不是本宫提前将玉玺藏好,怕是早就被他得手了。”

檀邀雨诚恳地向赫连昌道,“本宫知道,夏皇不屑与此等小人争一时长短。那夏皇何不成人之美,让本宫施法教训一下这卑鄙龌龊之辈!”

赫连昌疑惑地看向檀邀雨,“就凭你一人?能如何教训北魏的十万大军?”

右护法也立刻讽刺道,“仇池仙姬可是受过魏国天女加封的。怎么此时却丝毫不念旧情?说什么教训北魏大军,怕不是想要借机逃跑吧?”

赫连昌闻言,双眼微眯,浑身立刻便被一股暴虐之气包裹住。

檀邀雨根本不理会右护法,只对赫连昌道,“本宫在没得到长生不老药前,是绝不会离开大夏的。本宫也无须出城。夏皇若是不放心,大可以将本宫关在这祭坛内。本宫只需要一些草药,然后用草药在祭坛做法,便可将北魏军击溃!”

檀邀雨说得神乎其神,即便是赫连昌也觉得有些夸大其词。不过魏军不停地攻城,的确也是个麻烦,若是能用法术就将魏军驱散,岂不是便宜?

子墨此时忽然道,“夏皇可以将贫道押做人质,若是仙姬不能退兵,您大可以治罪与我。”

檀邀雨闻言心中一慌,面上却不露分毫。他们的计划里从来没有让子墨做人质这出啊,这人怎么自说自话地加戏呢!?

赫连昌看看檀邀雨,又看看子墨,也觉得有个人质在手里,就算万无一失了。他挑眉问邀雨道,“你当真只要些草药祭祀做法?”

邀雨点头,“虽然可能会需要不少的草药,但除此之外,便再无所需。对夏皇来说,并没有任何的损失。”

右护法忽然明白了檀邀雨的用意,刚出声要阻止,忽然意识到自己也不能将实情告知赫连昌。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唯盼檀邀雨找不出祭坛中的关窍。

檀邀雨余光瞥见这一幕,微微挑眉。

夏皇自然猜不出邀雨此举的深意,便点头同意了。他让人将子墨关进地牢,而檀邀雨则直接被留在了祭坛之中。

邀雨目送赫连昌等人离开,最后同子墨眼神对视时,看到子墨宽慰她一般的浅笑,心里没来由地有些酸楚。

檀邀雨很清楚,子墨这是为了帮她取信于赫连昌,才故意为之的。

三百零四章、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檀邀雨不再耽搁,立刻让人取来竹简和笔,将一应药材写了下来。手机端https://负责留下监视檀邀雨的内侍看到这上面药材的用量,不仅啧舌。

这内侍方才一直都在场,也听到了檀邀雨说所需草药颇多,可当他看到这用量时,还是吓了一跳。

“仙姬……”内侍犹豫地开口问道,“您确定您写的这个字,是‘车’不是‘两’?”

哪有人用药是写多少多少车的啊?!

檀邀雨皱眉,“怎么,这些可都是不值钱的药材,你们大夏不会连这点儿东西都舍不得出吧?”

内侍有些为难。檀邀雨说的没错,这些的确都是不值钱的药材,可正因为不够名贵,宫里的贵人们用的机会也少,太医署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存药。

内侍还算客气道,“仙姬能否酌情减掉一些用量。您这药就算备齐了,也没有那么大的药锅来煮啊。”

邀雨一副看土包子的表情,嫌弃道,“谁说本宫是用煮的?本宫是拿来烧的。”

“烧?!”内侍讶异道,“宫中有木材也有炭火,您烧草药做什么啊?”

檀邀雨想到接下来几日,都要由这个内侍监视自己,所为宁可冒犯君子,也别得罪小人,檀邀雨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所以缓和了一下口气,颇为耐心道,“本宫问你,你煮药时,是否能闻到药的香气?”

内侍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这是自然。”

邀雨又问,“那你觉得,人要是病了,是将药喝下去能治病,还是只闻着药香就能治病?”

内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然是喝下去了。光闻药味儿能有什么作用?”

“这你就不懂了吧?”邀雨故作神秘地小声道,“你可知为何那些大夫生病比别人少?那是因为他们整天都泡在药香里。这药味儿啊,并非不能治病,而是要闻很多才能有效果。”

邀雨开始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你喝一碗药的效果,可能要相当于十锅的药香味儿。本宫如今只能靠做法将这有毒的药性传入魏人体内,原本只需一两的药材,如今自然要换成十两才有效。你这么聪明,肯定能听懂吧?”

内侍被邀雨说得一愣一愣的,总感觉她说的哪里不对,但好像又十分有理。

内侍为难道,“可是您这用量实在太多,宫里没有存药啊。”

檀邀雨又露出看傻子的表情道,“宫里没有,你就让外面的药铺医馆送进来啊。”

“让外面送进来?”内侍吓了一跳,“这事儿奴才可做不了主,还得请示皇上才行。”

邀雨点头,“你去吧。不过你别怪本宫没提醒你,这些药加起来怕是也就值百八十两的银子,估计还不够夏皇一顿膳食的花费。你拿这么个芝麻绿豆的小事去烦夏皇,真不怕惹恼了他?”

内侍闻言后脖颈一凉,赶紧鞠躬谢道,“多谢仙姬提点。那不如这样,奴才这就跟宫中采买的人说一声,让他们采买时将这些药材带进来。只要过了禁军的查验,想必旁人也再说不出什么,您觉得如此可行?”

邀雨满意地点点头,“自然是行。不过本宫对药材的要求很是严格,所有的药都要本宫再检验一次方可通过。”

“使得使得,”内侍满脸笑容,“您要用的东西,自然得是您满意了才行。”

于是内侍立刻出去安排采买。到第二天时,一车一车的药材就被拉进了宫中。

说这些是药材,估计都有点儿抬举这满车的草。里面有的草稍稍有些毒性,更多地就是城墙根儿底下随处可见的野草。

城中的医馆药铺都有些奇怪,不知道宫里收这些破草做什么用。不过难得有人肯出钱买,他们自然也乐意借此讨好宫中。

东城中凡是叫得出名号的医馆都来了。负责的内侍简单看了那些堆满了杂草的车一眼,挥手道,“行了,将车都留下,你们就到这儿吧,宫中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地方。”

范家负责来送药的范孔,此时恭敬地向内侍抱拳问道,“采买的大人说,宫中还要查验这些草药,好的留下,不好的还要退还。您看是否需要小人在此等候,也免了大人们将药材送回的辛苦。若是这批的药草不合贵人心意,小人留下也好知道差在哪里,下次才能送更好的进来。”

内侍看了看范孔的车子,见他推来的野草,啊不,药材,同别的家不同。每一捆都整齐地轧好结捆,一个方块一个方块地码平,看着就让人心里舒服。

内侍忍不住指着其他几家道,“你们看看,这才是做生意的样子。哪怕是一个铜子儿的买卖,也尽心尽力。行吧,你们就先在此候着,等贵人将这些草药过了目,杂家再来告知你们。”

他说着一挥手,就上来了一批小内侍,两人一车,将草药推进了宫。

邀雨从昨日起就有些忐忑不安,她吃不准云道生是否能在两日内找到范孔,又是否能说服范孔帮忙。

当她看见内侍们将一车车的草药推过来,一颗心就越悬越高。

檀邀雨在内侍的引领下,走到木推车前一车一车地看过来,有的伸手摸一摸,有的取一两根放到鼻前闻一闻。

直到她看见一车整齐成方的药草,又确认了上面特殊打法的绳结,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邀雨转过身,对内侍摇头道,“全都不行。”

内侍吃了一惊,“全都不行?”说实话,他自己是看不出这一车车的杂草有什么好坏之分。可檀邀雨一车都不留,就让内侍怀疑这位仙姬是否是故意刁难推脱。

檀邀雨抽出一根草递给内侍看,“你瞧瞧,这些草太干了,点燃了也烧不出足够的药烟啊。”

内侍想到檀邀雨之前给他灌输的药香味儿也能治病的理论,忽然恍然大悟,“奴才这就让他们都拉回去,找新鲜的再给仙姬送来。”

檀邀雨满意地点点头,“有劳了。”

虽然檀邀雨是当着他的面儿查验的药草车,可为了以防万一,内侍还是让禁军将所有的车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结果自然毫无异常。

妖女乱国

妖女乱国

三百零五章、来大干一场吧

草药再次被拉出了宫城,在原地等候的掌柜伙计们都面面相觑。

范孔再次率先开口问道,“可是贵人对这些草药不满意?”

内侍露出一脸高高在上的不满,“这些草药都太干了,不够湿,你们拉回去,重新去找新鲜的送来。”

这次不待范孔开口,就有另外一家药铺的掌柜道,“这药材向来都是要晾晒翻炒才能入药。不够湿是什么意思啊?”

内侍不屑地瞥了那掌柜的一眼,有一种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优越感,“这其中的玄妙,岂是尔等凡夫俗子能明白的。让你们去找湿的,你们自去找就是了。”

范孔忙试探道,“这新鲜的也不是不好找。只是采集需要些时间,大人若是急用,可否允许我们自己带些人去采摘啊?”

如今统万城各处戒严,虽然白日还有零星的平民由于各种原因,逼不得已出门,但若是几个人一同走在街道上,那是肯定要惹上麻烦的。

内侍想了想道,“你们每家不许超过五人出门。杂家自会同守军打声招呼的。”

众人忙答应下来,回去各自安排。范孔也松了口气,有了这个由头,就能将母亲和嫂子平安送去避祸了。

又过了两日,新鲜的“杂草”再次被推进宫中。

这次大家学聪明了,每家都学着范家医馆的样子,将草柴齐,捆结实,一摞一摞地码放在木推车上。

内侍见了满意地点点头,一挥手,照旧将车推进宫去。

檀邀雨这两日可以说十分老实。没办法,因为她连出恭都得在两名女婢的监视下完成,简直是有违天时地利人和!

此时听见草药车被拉来时,木轮子发出的咕咚咕咚声,邀雨忍不住活动了一下筋骨,总算要开始大干一场了。

檀邀雨走到板车前,将每一垛草都仔细检查。又是闻,又是尝,恨不得将每垛有几根草都数一遍。

内侍望着满满二十几车草药,心中哀嚎,这要检查到什么时候啊!

果然,草药是早晨送进来的,可一直到太阳西沉了,檀邀雨才检查完。这期间负责监视她的内侍都无聊地一边站着一边打瞌睡。

檀邀雨对着内侍道,“地上这些是可以的,车上的那些不行。让他们推回去,重新再找。”

内侍瞪大了双眼将木推车都扫了一遍,竟然每家都有被退回去的。他话里话外地讽刺道,“便是太医署的人查验草药,都比不上仙姬您如此认真。”

檀邀雨浅浅一笑,似是完全没听懂内侍话中让人牙酸的嘲讽,“这可是为夏皇办差,自然要仔细些。等立了功,本宫一定会在夏皇面前为你讨份封赏的。”

内侍一听,脸上立刻乐开了花,“那奴才就先谢过仙姬了!”

此时一名禁军走过来,小声问内侍道,“这些送出去的可还要查验一次?”

昨天草都散在马车上,随便翻翻就能看完了。今日这些都是成垛的,要是一个个拆开看,可是够麻烦的。

早晨草药被拉进来时,每捆都被扎了几下,车身也被上下检查过。由于草药每一捆其实都很小,实在藏不了什么东西,所以禁军也就没有太留意。

此时内侍想了想道,“简单查一查吧。”

这些车子在进宫时都临时挂上了木牌编号,每个编号对应一家药铺医馆,避免推出宫时混淆了。

内侍觉得檀邀雨不知道每个号数对应的是哪家医馆,即便是想传递什么东西出去,也不知道塞进哪一车。所以只让禁军简单查一查。

众人都在这儿站了一日了,眼见天都黑了,大家都还等着办完差好歇一歇呢。

于是禁军又在草垛上象征性地每捆扎了一下,随后就放行了。

有了草药,檀邀雨第二日便开坛施法。

她让人先将一捆捆的草药在外面烧了。又在众人惊奇的目光中,用内力将烟气向魏军的方向吹了吹。

紧接着,她又命人用一个大铜盘将剩下的草灰盛了,抬入地宫中。

负责监视邀雨的内侍带着几个禁军也跟了进去。

檀邀雨见了,一脸佩服道,“几位真是忠君爱国啊。竟然为了夏皇敢于牺牲自己的性命,本宫实在敬佩。”

内侍听了一愣,“仙姬此话何意啊?”

檀邀雨指着铜盆道,“本宫做法时,这些毒草灰会御风而行,慢慢飘进魏营。你们没有法力,若站在此处,自然是会被毒死的。”

几人一听,当即就变了脸色,他们只不过是奉命办差,可没打算以身殉国!但是夏皇让他们监视檀邀雨,他们也不敢擅离职守。

檀邀雨见他们左右为难,便好言劝说道,“各位不如将头脸手脚全都蒙住,避免毒灰碰触,然后再守在地宫门口。毒灰一旦到了外面,就会飘到空中,不会伤到各位了。况且这地宫就只有一条出口,你们也不用担心本宫逃跑。”

这似乎是个折中的办法。虽说内侍心中有些疑虑,不过他终归惜命,还是依言站到了地宫门口,只是还不太放心地不断往里面张望。

支走了这群盯着人不放的马蜂,檀邀雨才在铜盆前坐下来。

当日檀邀雨建议夏皇带猎犬来搜祭坛,是为了找到拜火教在这祭坛中的藏宝地。

可她并没有打算当着夏皇的面将藏宝地翻出来。毕竟她也说不清这里藏着什么,万一被夏皇看中了,据为己有,她岂不是白忙活了一场。

所以子墨才提前出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从猎犬的身上引开。让藏宝地留待檀邀雨一人时再开启。

邀雨并没有着急。如今除了子墨神来一笔地被抓去当人质,其他的都还在他们的计划之内。与其莽撞行事,檀邀雨宁可一步一步地来。

她猛敲了几下铜盘,确认地宫外面肯定能听到这声音后,才将两只手平放在草灰的上方。

檀邀雨虽然已经能操控剑气,可控制有实体的九节鞭和飞针,还是有别于这一吹就散的毒草灰的。

三百零六章、呼你一脸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零六章、呼你一脸邀雨试了几次,才慢慢将一部分草灰控制起来。

黑乎乎一团的草灰,似乎被一层薄膜包裹着,一点点随着邀雨的手势旋转。檀邀雨缓缓起身,小心地带着这一团草灰回到地宫的走道里。

她带着草灰一路向前,然后在离地宫口二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由于地宫的入口是倾斜朝下的,站在上面的人因视线被遮挡,其实看不到里面多远。这一点,在地宫里生活了十年的檀邀雨最是清楚不过。

她缓缓运气,然后猛地将草灰团顺着走道打了出去。可巧那监视邀雨的内侍不放心,正探头进来看,结果就被草灰呼了一脸。

内侍先是呛得直咳嗽,随即想起这东西有毒,草灰之下的脸都白了!

他再顾不得其他,等走道中烟灰消散了,就赶紧冲进地宫。见檀邀雨正在铜盘面前打坐,赶忙上前连连磕头。

“仙姬娘娘,您救救奴才。奴才被烟灰给扑了一脸,中了毒。奴才还不想死啊!您救救奴才吧!”

一声似有若无地叹息声传来,邀雨缓缓睁开双眼,“本宫都已经叮嘱过了,怎么还要冒险?”

她顺手将自己刚用地上泥巴搓成的泥巴丸子递了过去,“将这药丸吃下去,便可抑制毒性。稍后再吃些巴豆,将毒排出体外,便可性命无虞了。”

内侍想都没想,一口就将泥巴丸子吃了,还不停地向邀雨叩头道谢道,“多谢仙姬救命之恩!”

邀雨闭上眼,一边继续假装作法,一边幽幽道,“本宫也只剩这一颗解毒丸了。若是再莽撞行事,也莫要再来求本宫了,直接去料理后事就好。”

内侍闻言一凛,又忙点头哈腰地道,“喏,喏。奴才这就带人站得远远的,免得他们再给仙姬添麻烦。”

檀邀雨轻声“嗯”了一下,听见脚步声响起,她才偷偷睁开一只眼,见内侍正慌慌张张地往外走,生怕再被这地宫里的毒烟给波及了。

确认他走了,邀雨知道时机已经成熟,一个腾身站起来,开始四下查看。

她担心拜火教的人会在这祭坛中设有机关,特意将四周的墙壁都检查了一遍。

确认光洁的青石板墙上,连个孔洞都没有,她这才放心地走到一个墙角。

邀雨清楚地记得,当时两头猎犬反复在这附近嗅来嗅去,若是不出意外,这个墙角下肯定就埋着拜火教的东西。

可事情显然没那么简单。当檀邀雨用匕首在墙角挖出了一个半臂深的洞以后,她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甚至连带血的土层都没见到。

檀邀雨将挖出来的土又松松地填了回去,怕被人看出端倪,又将最表面的一层土拍平了。随后她回到铜盘那,又运了两次草灰吹出地宫。

此后两日,檀邀雨每天都在重复同一个循环,烧草,吹草灰,挖墙脚,再吹草灰,然后在每一日的结束时,感到深深的郁闷……

真的是很郁闷。邀雨确信自己找的地方没错。她甚至用匕首轻轻敲击石壁,发觉这里的回声明显比其他墙壁空洞一些,说明这墙的后面必然有暗室。

墙角的坑已经齐腰深了。监视她的那个内侍,因为怕死所以吃了太多巴豆,这两日人都要拉脱形了。

其他的人见状更加不敢靠近地宫,以至于邀雨挖起洞来都有些肆无忌惮了。

只可惜力气花了不少,依旧没什么发现。

在确认土坑里和墙壁上都没有机关后,檀邀雨决定不再费力地去挖了。

拜火教的人肯定要经常出入这个密室,那机关就应该设在更加明显的地方。否则每次都这么挖坑的话,估计他们至少得养只穿山甲。

明明同宝藏就只有一墙之隔,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过去的办法。还有比这更让人沮丧的状况吗?

邀雨甚至觉得,不如现在就帮魏军开城门,等大军打进来,她趁乱直接将这石壁砸穿了,也好过自己这么无止境地挖洞。

——分界线——

当邀雨在皇宫点起第一缕信烟的时候,负责登高监视城中动静的探子就立刻来禀报了拓跋焘。

拓跋焘带着这个消息,缓步来到了软禁秦忠志和祝融的帐篷里。

祝融一见拓跋焘进来,便气愤地直喷鼻息。秦忠志却怡然自得地安慰祝融道,“先别气。某瞧着,魏皇今日一定是有好消息带给咱们。”

拓跋焘见秦忠志正在煮水,准备烹茶,便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案桌,“秦相考虑的如何?可要同朕联手?”

秦忠志不疾不徐地为拓跋焘也放上一个茶碗,随后道,“魏皇还请再耐心等等,这水马上就要烧开了。”

拓跋焘冷眼扫了下那渐渐冒出热气的水壶,隐隐透着些不耐烦道,“秦相应该知道,朕没时间同打哑谜。如今箭在弦上,只等点头。”

秦忠志一张狐狸脸笑得见牙不见眼,“非是外臣刻意同魏皇顾左右而言他,而是早在陛下第一次问外臣时,某就已经给出了答案。而这答案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拓跋焘同秦忠志对视,微微皱眉道,“诸侯小国的丞相,便是掌控朝堂又能如何?朕知道们这般的文臣,总想着名留青史。有了自己的封地,不仅可以得偿所愿,就连们秦家也会跟着飞黄腾达。”

此时水壶中的水滚了,秦忠志便将水壶从红泥小炉上拿下来,搁在一侧等它放凉一些。

秦忠志颇为诚恳地道,“外臣很感激陛下为某设想得如此周全。只是某同仙姬,份数君臣。君臣有别,臣可以谏言,君也应该听取。可从古至今,只有那一心谋反的权臣,才会擅自替主君做主。而某,连一丝忤逆仙姬的心思都没有。”

秦忠志行云流水般,用竹筒做的茶勺,往小茶壶里放了些茶叶,若不是他那张狐狸脸,这番举止应该是十分赏心悦目的。

秦忠志微微叹了口气,“男女之事,譬如阴阳之法,最是玄妙。您有意于仙姬,这本并无不妥。可一旦在您的情意上掺杂了其他诸如国事、抱负和利益的杂质,那您便也不能指望仙姬能单纯地回应您的爱慕之情。”

三百零七章、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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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忠志拎过水壶,缓缓将水注入茶壶,听着水流落入茶壶中传来令人舒心的“汩汩”之声,他心中也有些同情拓跋焘。手机端https://

估计这位魏皇是真的无计可施了,才会想出让自己劝邀雨嫁人这种馊主意。

而且秦忠志猜测,崔浩肯定也是不愿意檀邀雨做皇后的。否则以崔浩的才智,若是肯为拓跋焘出谋划策,拓跋焘肯定落不到如今“牛不喝水强按头”的局面。

“陛下只是将外臣和祝融软禁于此,便说明陛下并不想同仙姬闹翻。若是陛下打算以我二人的性命来胁迫仙姬,那我们也只能一死以全忠名。”

“只是……”秦忠志再次同拓跋焘对视,“您真的做好与仙姬对立的准备了吗?统万城,您也不打算攻克了吗?”

“朕是不会同邀雨为敌的。等她做了皇后,便会知道朕待她的一片真心……到那时……”拓跋焘说着说着,仿佛自己也没了底气。

秦忠志假装没听出拓跋焘的心虚,将茶水注入拓跋焘的茶碗,“茶好了,请陛下品尝。”

拓跋焘望着碗中微微荡漾的茶水,轻声道,“统万城中已经燃起了信烟。看位置,似乎是在西城的王宫之中。朕会迎娶檀邀雨为后,也会攻下统万城。此两者并不矛盾。”

拓跋焘并没有喝茶水,径直站起身,“朕会按照你同邀雨筹划的行事。秦相就安心在此处休息吧。等到城破之日,咱们再来谈其他。”

秦忠志见拓跋焘大步流星地出了帐篷,有些可惜地看着对面没被动过的茶汤,“暴殄天物。祝融啊,要不你来品品某的茶艺?”

祝融立刻吐出舌头,露出恶心的表情。

秦忠志无奈,只好将茶汤倒掉,“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真是当局者迷?”

两日之后,魏军中忽然出现了几个感染瘟疫的士兵。这瘟疫传播得很快,且极其霸道,没几日就有近百人因此丧命。

拓跋焘下令将受到瘟疫传染的军营隔离开来,又将一堆因瘟疫而死的尸体堆到统万城的城下,扬言若是夏皇再不开城门受降,就用投石车将这些尸体都投入城中,来个玉石俱焚。

城墙下的尸山每天都在增高,那尸体死状可怖,身上黄黄绿绿的似乎还有浓水流出,看得人头皮发麻。东城城墙上的守军一时间人人自危。

赫连昌得知魏军中闹瘟疫时,还有些回不过神。等他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立刻大喜过望,“快!快备轿,朕要去东城,再去祭坛探望仙姬!”

瘟疫的消息,很快就在统万城中不胫而走。

即便是官署出面澄清,也没人相信他们的话。就连云道生也没想到消息会传播得这么快。

范孔最开始只是将事情偷偷告知给了同样在城东避难的人,结果一传十,十传百。统万城中的百姓似乎在一夕之间,就全都知道,魏军要将瘟疫传入城内的消息。

原本的计划,似乎都在按部就班地实施。只是云道生却越来越担心。

范孔已经往宫里送了七次草药了。明明已经能通过草药车来传递消息了,怎么师姐依旧音信全无?

按理说,若是师姐在草垛里藏了什么被禁军发现了,那范家应该早就被禁军给围了。

范孔说最近禁军对药草车的查验越来越松懈,有时连扎都懒得扎一下。说明师姐并没有引起夏人的怀疑。

最有可能是她被严密地监视着,无法取出宝藏。如今云道生也只能自我安慰,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了。

而此时的檀邀雨,正绝望地用脑袋敲着挡在她和宝藏中间的青石板墙。

发现挖坑没有用后,檀邀雨再次将注意力转回到祭坛之内。她甚至将地上的新月浮雕都一寸一寸地按了一遍,期望能找到机关所在,结果除了一手土,檀邀雨什么都没找到。

檀邀雨还按照天圆地方的惯例,将祭坛的每一边都用步子量了一下,发现并没有哪一边短了。说明这祭坛虽小,却是完整的。

“说不通啊,明明密室就在这墙的后面……难不成拜火教的人会什么穿墙的法术?那也太邪门了吧……”

就在檀邀雨将自己的脑门儿敲得隐隐发红时,地宫外传来了内侍的高声宣唱,“皇上驾到――”

檀邀雨赶紧揉揉脑门,返回铜盘前闭目坐好。

赫连昌满脸喜色地走进祭坛,忍不住夸赞道,“仙姬真是好神通!朕方才先去了一次东城,城下魏军因瘟疫而死的人都已经堆积成山。若不是朕亲眼所见,实是不敢相信。”

檀邀雨缓缓睁开眼起身施礼,面带歉意道,“只可惜本宫在地宫之中,距离魏军实在太远。做法多日,也只能将瘟疫传给一小拨儿魏军。”

赫连昌闻言双眼放光,“仙姬的意思是,您若是离得近一些,就能让整个魏军都感染上瘟疫”

檀邀雨故作虚弱道,“本宫连日做法,虚耗甚多。若是能闭关修养几日,再有云道长同本宫一起施法,定可叫魏军有来无回。”

“太好了!”赫连昌简直喜出望外。北魏兵强马壮又如何?一旦染了瘟疫,便是再勇猛的将士都难逃一死。

他忙又问道,“仙姬需要闭关几日?”

邀雨道,“至少三日。这三日内,夏皇可以命人尽量多地搜集草药。待到本宫出关之日,一举歼灭魏军!”

赫连昌闻言放声大笑,“皆依仙姬所言!只要杀光了这些魏人,朕便再无后顾之忧。到时朕一定好好犒赏仙姬。”

邀雨依旧不忘了给赫连昌下套儿,“本宫不要其他,只求夏皇能将整颗的长生不老药赐予本宫即可。”

赫连昌讪讪地笑道,“此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仙姬先安心闭关吧。”

赫连昌走后,邀雨便叫来内侍吩咐道,“让那些医馆的人尽可能多地在三日内送草药进宫。三日之后,便是大事将成之日。”

内侍此时对檀邀雨简直是既恐惧又钦佩。那么多守城军都没能打退的魏军,这位仙姬居然只靠作法便杀了一片。

他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若是这位仙姬将法术释放在统万城内,还能有人活命吗?那将会是多么恐怖的场景……只是想想都让人打冷颤。</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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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八章、下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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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内侍告知各个药铺医馆的人,让他们务必在三日内采集更多的草药时。https://范孔敏锐地抓住了三日这个期限。

他将动手的日子告知云道生后,云道生这才松了一口气,至少这能证明邀雨在宫中很顺利。

云道生望向范家的三人道,“你们真的下定决心了?一旦动手,统万城就会被魏军占领。虽然魏军肯定不会屠城,可夏朝怕是就不复存在了。”

范家的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

最后哥哥范融开口道,“这几日,道长也跟我们说了不少。您说得对,夏朝不灭,拜火教便永远不可能被铲除。只是这亡国……哎,说到底,谁当皇帝跟咱们平头老百姓都扯不上关系。”

范孔也道,“那赫连昌又比拜火教好到哪儿去?拜火教若杀十个人,他只怕是得杀上二十个。这种皇帝,被推翻了才是大快人心!”

范老医生是三人中唯一不愿看着夏朝灭亡的,或许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哪怕是有些不好的东西也不愿改变,他总觉得夏朝并非无药可救。

范老医生叹气道,“要是能将平原王推上王位就好了。”

云道生知道,平原王赫连定在百姓中颇有人望,只可惜,北方一统是大势所趋,并不会因为换一两位帝王就改变。

他声音平和道,“若是平原王登基,夏朝百姓的日子恐怕会更加凄惨。因为平原王是绝不会轻易投降的。到时死的便是成千上万的将士。而魏人若是靠武力攻城,城破后势必会烧杀抢掠,以此泄愤。只有让魏人兵不血刃地拿下统万城,魏皇才会为了名声,善待城中百姓。”

或许是因为常年押运商队,范孔是三人中性子最直的,他一拍大腿,“事到如今,也没有回头路了。我愿意相信云道长说的话!反正娘和嫂嫂都已经安顿好了,大不了城破的时候,咱们也跑去避难。”

范老大夫立刻生气地训斥儿子道,“你说得轻松。你躲得了,我躲得了,城中所有的百姓都能躲得了?!魏军若是屠城,咱们一家便是千古罪人!”

云道生平静的似乎能够安抚人心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点贫道倒是可以保证。只要贫道的师姐尚在夏国,魏皇就肯定不会屠城。”

范融此时好奇道,“咱们这些天,天天往宫中送药,虽然从没见过道长的师姐,但听宫里的人都叫她仙姬,说她神通广大。难不成她真会法术?”

云道生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微微一笑道,“师姐乃是真正的天选之人。贫道相信,她定能保全城中的百姓。”

也不知是因为云道生言辞恳切说动了三人,还是他们出于信任愿意冒此风险。

总之,范融和云道生很快便换了套装束赶往西城城墙。

守城的士兵立刻将二人拦住,喝问道,“什么人!来做什么的!”

范融忙露出笑脸道,“小人乃是城中医馆的大夫,特意来看看是否有受伤生病的将士。小人不会舞枪弄棒,只能尽此绵薄之力。”

城上的士兵有认识范融的。听说他来帮忙看病,有些感动道,“多谢范大夫了。只是西城并没有受到魏军的攻击,倒是外面的东城,怕是有不少士兵负伤了。”

范孔忙道,“东城那边有军医忙活着。咱们这平头百姓,插不上手。小人想着三日后就要开战了,将士们若是身体有什么不适,还是得赶紧治一治。”

守城的中郎将突然探出头来,“谁说的三日之后开战?”

现任守城中郎将的泸水胡老兵刚一露头,就认出了范融身边的云道生。他立刻一挥手,“将这两人都带上来,本将要好好审一审他们!”

云道生和范融很快被带到了一个马面楼中。胡茬老兵让自己人守在外面,只跟扮做亲卫的盖吴进到马面楼中。

虽然云道生在城中的这几日,也不知来回看了多少次统万城高大的城墙。可此时站在马面楼中,他依旧震惊于它内部的构造。

盖吴大约能理解云道生此时的感受,喟叹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藏兵库。谁能想到大夏的武器库就建在城墙内,而统万城传说中的鬼哭声,只是风吹过藏兵库的声音。”

云道生望着马面楼底部堆得满满的各种兵器箭矢,有些不敢置信道,“所有的马面楼里都有这么多的兵器?”

东城有三十二座马面楼,而西城则有四十八座。若是里面全都像这个一样是满的,云道生简直不敢想象夏朝到底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在兵事上。

胡茬老兵嗓音发哑道,“东城我们没去过,不过西城我都查看过一遍,每一座马面楼里都几乎是满的。”

范融此时叹气道,“你们都是外来人,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外面大多流传的是统万城的城墙坚固。然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当初建造完城墙的工匠,并没有解脱,而是又被逼着去打造兵器。”

范融看着眼前数不清的兵器,就如同数不清的累累白骨堆在他面前,“当时皇室检验兵器,一刀一盾为一组,刀不入盾,则刀匠死。盾不抵刀,则盾匠亡。二人之中,必死一人……”

范融说到这儿,原本心中对于夏朝灭亡仅剩的那一点儿疑虑都不在了。

饶是云道生这种平日里气定神闲的人,此时都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盖吴却冷着脸,周身都带着与他小小的年纪并不相符的戾气,“你们以为拓跋焘攻下统万城,事情就会不一样了?这些皇帝,但凡有一个是爱民如子的,我们的族人也不会落到只能用命换粮食的地步。若不是我们同仙姬有言在先,我是绝不会帮着他们任何一方的。”

云道生多少知道一些沪水胡人的艰难,此时也不便相劝,只是告知他们道,“仙姬定了三日后的行动之期。你们记得要做好准备。”

盖吴有些不情愿地“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云道生无奈地摇了摇头,天道正统,何时才能回归呢?或许那时,天下间所有的百姓才能脱离苦海吧。</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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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零九章、迷惑(求月票冲百)

拓跋焘坐在帅帐中,案桌上堆满了从平城发来的朝臣奏折。但他似乎对这些丝毫不关心。

在拓跋焘看来,朝中如今还算稳定,汉臣和鲜卑贵族相互制约,虽然偶有纷争,但实际上闹不出什么大事儿。这些奏折,无非就是他们闲得没事干,拐弯抹角地找自己抱怨和攀诬。

拓跋焘此时真正关心的事儿,全在他手中的这卷竹简上。

这是奚斤发来的奏疏。奚斤带着三万人马围攻长安,虽然本意也只是拖住赫连定对统万城的驰援,但拓跋焘没想到,赫连定竟是块这么难啃的骨头。

奚斤带着能围不打的指令,却依旧几次险些吃了赫连定的亏。

前几日奚斤带人突袭了长安附近几个小的村落和城镇,算是暂时把粮草的困扰解决了。

虽然围攻长安的将士死伤超过了预期,可总算是将赫连定给围住了。如今只要掐断统万城和长安的通信,便可说是稳操胜券了。

拓跋焘正想着,就听见帅帐外的花木兰道,“陛下,有探子传来消息。”

“送进来。”拓跋焘放下手中的竹简。

花木兰一掀帐帘,将一个小羊皮卷双手呈给拓跋焘。

拓跋焘快速扫了一眼,嗤笑道,“赫连定写信让夏皇无论如何都不要开城门。这赫连氏也算有个明白人。只可惜了,他远在长安,解不了统万的困局。”

花木兰有些担心檀邀雨。她跟在拓跋焘的身边,对邀雨的布局也有些了解。只是她还是觉得檀邀雨胆子太大了,那可是敌营!如此堂而皇之地跑进去,当真就没有任何危险吗?

她试探着问拓跋焘,“陛下,自从上次的信烟,已经过去三天了。咱们装作瘟疫而死的尸体都用完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拓跋焘习惯性地用手指敲击着桌面道,“让大家把涂脸用的黄栀子都准备好。赫连昌本就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大约也就是这几日了……将长安方向的探子再加一倍,绝不能让赫连定传递任何消息进统万城!”

花木兰点头,心里暗暗打算,若是城破,她一定想办法先冲进去,谁知道那赫连昌会不会狗急跳墙。

——分界线——

三日之前,地宫的门被关上以后,没来由的心慌如同虫蚁般,顺着邀雨的脚爬满她的全身。

她不喜欢地宫。

之前为了方便监视她,地宫的门始终是开着的。如今邀雨借口闭关,那石门便被重重地合上了。

昏暗的地宫让邀雨产生了一种幻觉,仿佛她又回到了檀家地下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而子墨此时又不在她身边,仿佛唯一能让她安心的东西都被剥夺走了,邀雨此时才意识到有些恐惧早已附骨。

“赶紧找。只有三天时间。必须要在三天内找到密室的入口。”

檀邀雨忍不住自言自语,仿佛这样同自己说话,能减少一点儿孤独感。

可是当两天过去,她依旧没有丝毫线索时,檀邀雨觉得自己脑子里绷紧的弦已经到了随时会断掉的地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两日她在祭坛之中时,总觉得祭坛的四面墙壁好像在不断收缩,似乎要将她困在其中一般。

可当她再次用步数测量每一面墙的长度时,又发现这祭坛的大小根本没有变化。

檀邀雨实在不愿意在祭坛里呆着了,索性跟个游魂一样,来回在冗长的走道上反复地走来走去。似乎只有这样,那些会让她忍不住抓狂的记忆才会被甩在身后,追不上她。

“我这就是贪财的报应吧。自己挖了个这么大的坑给自己跳,困在这里跟被活埋了有什么区别?”

她被走道上的烛火晃得头晕。白壁上明明是自己的影子,却一重重地跟鬼魅缠身一样,让檀邀雨有飞奔的冲动,看看能不能把影子也甩掉。

她又开始自言自语道,“檀邀雨,你还没疯呢。等你疯了,再为了甩掉影子而拼命跑吧。”

墙壁上一盏盏口眼血红的牛头灯身似乎都在盯着她一样,让邀雨有一种莫名的窒息感。眼前的东西没有一样看了不让她心烦,邀雨索性把双眼闭上,数着步子往前走。

邀雨第一次跟着赫连昌下地宫时,便出于谨慎地数着步子。

从地宫门口到祭坛的方室一共是一千零五步。祭坛的大小她反复量过,是二十步正好。邀雨便数着步子,打算走到一千零二十五步的时候转头往回走。

由于对自己的测算很有自信,所以当她走到一千零二十三步就撞到了墙时,檀邀雨忍不住“咦”了一声。

她睁开眼,适应了一会儿烛火的光线,才发现自己的确是撞在走道尽头的白墙上了。

“我数错了?难不成在这儿呆了两天,连数数都不会了。”

邀雨转身,反正无事可做,再走一遍好了,“难道是我步子大小不一?不会啊,我明明是按昆仑阵的步宽来走的。”

这一次她刻意控制着步伐,但当她的脚再次迈到一千零二十三步时,邀雨已经能明显感觉到,面前有从一丝从白壁上发散出来的寒意。

檀邀雨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前面的白壁,“是这墙往前移了?还是我又产生错觉了?”

邀雨烦躁地用脑袋狠撞了石墙一下,想让自己清醒清醒。白壁却在她用力地撞上去后,发出来一声极扩散的“咚”声。

邀雨楞了一瞬,随即就反应过来。她赶紧掏出匕首在走到尽头的白壁上敲了敲,“是空的!”

邀雨惊喜地又跑回祭坛门口。

祭坛的门是开在一堵墙上的,而这堵墙又同走到尽头的白壁相接。正是由于这堵墙的阻挡,才让邀雨这么久都没发现,祭台的方室和走道尽头的白壁,两者在深度上有着细微的差距。

尽头的白壁是个障眼法!檀邀雨兴奋起来,“这里其实并不是走道的尽头!”她随即又一拍脑袋,“地宫的出口和祭台的方室都是用青石板加固的,这里若是尽头,理应也用青石板才对!”

三百一十章、八字专克拜火教 (一)

看着走道尽头的白壁,邀雨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现在才发现线索。狂沙文学网

她立刻跑向两侧的白壁,挨个牛头灯拧过去。

“都怪我,居然认定了密室就在祭台之中,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天!”

扭到离尽头的白壁相距五个牛头灯时,整个牛头灯随着邀雨的扭动竟然转进了白壁内,随之而来,一张青面獠牙的鬼脸从后面被反转了出来,吓了邀雨一跳。

随着鬼脸的翻转出来,走到尽头的白壁发出一阵与地面的摩擦声,颤抖着打开来。

白壁之后,更多烛火逐一亮起,照亮了一条完全望不到尽头的甬道。同样是白壁的墙面,只是墙上的烛台却不再是牛头,而是古朴的碗状灯。

邀雨这两本来就在地宫里呆得心烦气躁,刚才被个鬼脸烛台吓了一跳,登时就气儿不打一处来!连找到密道都不能让她高兴多少。

檀邀雨举起削铁如泥的陨星匕首,对着鬼脸的嘴就是一刀,“让你吓唬我,先给你拔个牙!……再剃个头!”

邀雨向后几步又打量了一下鬼脸,依旧不满意似的,伸手握住鬼脸的两只犄角,催动内力,直接将鬼角掰弯了,像两只大耳朵一般垂在脸边,看上去像只没角的山羊。

檀邀雨报复完鬼脸灯,这才满意了,拍拍手转走到下一段的甬道。

——分界线——

三之后,当檀邀雨闭关结束,从地宫里走出来时,两排内侍和女婢都恭敬地在出口迎接她。邀雨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晒了会儿太阳。

三天没照过太阳的檀邀雨,皮肤似乎比以前更惨白了一些,乍一看上去,就觉得毫无生机,只有她那一双杏眼闪着的光芒,让人确认这位仙姬应该还是个活人。

檀邀雨招手唤来了负责监视她的那位内侍,见他依旧脸色青黄,差点没忍住笑,这人到底是吃了多少巴豆啊。

“云道长现在何处?本宫需要同他一起做法,才能事半功倍。”

内侍忙恭敬道,“云道长已经先一步离开皇城了。皇上说仙姬要筹备的事太多,还是不要为云道长的事儿分心好。等作法开始时,自然会有人将云道长带到的。”

居然还防着自己?邀雨心道,看来这位夏皇还没傻到令人发笑的地步。

内侍回话时,心里直打鼓。生怕仙姬因此不高兴就拿他泄愤。没想到檀邀雨却不似十分在意地又问,“草药都准备好了吗?”

内侍忙引着邀雨去看一辆辆堆满了的草药车。

邀雨走过去,满意地点点头,“你们做的不错,这些草药处理得很好。接下来,只要找一些戾气重的人来搬运草药去东城就可以了。”

“戾气重?”内侍一脸茫然。

邀雨点头,“城墙上没有祭坛,本宫只能先在此对草药施一次法,然后用红绸掩盖,再让戾气重的人搬运,方可保证草药上的法术不会消散。”

内侍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讲究。幸好檀邀雨要的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况且皇上已经下旨,无论檀邀雨需要什么,都必须满足,内侍自然不会在几匹红绸上斤斤计较。

他皱眉道,“这红绸好办。只是戾气重之人,该怎么衡量?”

这里少说也有一千车粮草,每个都要戾气重的人来推的话,可不容易那么快就找齐。

檀邀雨想都没想,似是随口道,“上过沙场的人自然戾气就重。东城太远了,你到西城的城墙上去,让西城的中郎将挑些手上沾过人命的,待本宫施法之后,就将草药搬走。”

内侍愣了一下,随后也没觉得这提议有什么不妥。西城的城门军跟宫中的守军一样都属于军。让他们入宫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于是内侍没多犹豫,点头就去办了。

内侍走后,檀邀雨便煞有介事地在每个草药堆前念念有词。还让宫人将草垛卸下来,重新按她要求的摆放。

待一切就绪后,檀邀雨便在草药车围成的圆圈内踩起了八卦阵。她起初很是缓慢,随后脚下便越来越快,眼看上去,似乎都出现了残影。

她的内力带动起周围的风沙,渐渐地,草药车的四周便沙尘漫天,周围站着的宫人都被卷进这风沙中,被吹得睁不开眼。

待风沙渐渐停歇,众人看见檀邀雨正气定神闲地坐在圆圈中心打坐。

此时宫人们都暗暗松了口气。方才有一瞬间,他们以为檀邀雨要御风而逃了。

胡茬老兵带着盖吴和一千个沪水胡佣兵来到时,有些奇怪地看看周围灰头土脸的内侍和女婢。

檀邀雨却没多看他们一眼,拍了拍盖着红绸的草药车,“搬运的时候小心些。千万别把红绸弄掉了。”

一群泸水胡人也没说话,上前就抬起药草车往外走。

等泸水胡人都走了,内侍才忍不住拍拍自己心口,明显有些后怕道,“这些都是什么人啊?怎么以前没见过呢?一个个的长相都这么凶恶,果然是煞气重。”

檀邀雨没理会内侍的抱怨。这些泸水胡人一直过得都是刀口tiǎn)血的子,经历的生死,怕是多过任何一个国家的军队。说他们煞气重,倒真不是瞎话。

草药运走了以后,檀邀雨又以要焚香沐浴为由,在宫中拖延了两个时辰才出发。

盖吴等人一出西城,就乱哄哄地聚到一处,一边大声抱怨得了份苦差事,一边笑着说一会儿送完了草药就去找个地方偷个懒,甚是随意。

随行押运的内侍催了他们几句,他们才冷着脸极不愿地推着车向东城而去。

只是走到一半时,趁那内侍不注意,其中两辆车便直接转进了一个街角不见了。而前面的路口,又有另外两人推着车,加入到队伍之中。

由于推车的沪水胡人东一个西一个,有的聚在一起,有的稀稀拉拉地落在后面,毫无整齐可言。所以押运的内侍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两辆车被调包了。

而那两辆被推走的车,则直接被送进了范家医馆。

三百一十一章、八字专克拜火教 (二)

推车的两人才刚转进范家医馆所在的巷子,医馆的后门便已经打开。

范融和范孔两兄弟显然一直守在门口,此时一左一右地向外张望了一下,确认没人瞧见,就赶紧帮着将车推进了后院。

云道生正在院中等候。待范孔将红布掀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毒麦后,云道生立刻道,“先拆开看看。”

几个人三下五除二,将车上的草垛全都打开,果然在一个草垛中掉出一卷竹简。

大家先是一愣,毕竟又送又退的来回这么多次,还从来没在药草垛里发现过任何东西,此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云道生走过去,弯腰将竹简捡起来,才看了两行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云道生觉得檀邀雨肯定是八字专克拜火教,不然实在无法解释为什么她总能抓住拜火教的命门。

云道生定了定神,望向范家两兄弟道,“家中可有地窖之类容易藏匿物品的地方?这竹简得赶紧藏起来,若是让拜火教的人发现了,势必会引来杀身之祸。”

两人虽然知道费了这么大周折才传出来的东西,肯定十分重要。只是看云道生此刻面如沉水,便猜测这竹简怕是比他们想象中的更紧要。

范孔立刻带着云道生去藏竹简,而范融则留下来,望着一地毒麦道,“赶紧动手吧,能多搓下来多少就搓下来多少。”

——分界线——

檀邀雨和子墨已经在东城城墙上入定打坐了快两个时辰了。这对他们两个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旁边监视的内侍倒是看得心急如焚,时不时地往城下张望,想看看魏军的反应。

也不怪他心急,以往檀邀雨作法从没花过这么久的时间。不过想想这毕竟是十万大军,多花些时间也是应该的。

一直到了天黑之后,东城上的守军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原本应该亮起火把的魏营,此时却一片黑暗寂静,仿佛里面的人都走空了一般。

内侍趴在城头上看了一会儿,最后两眼放光地一拍大腿,“定是成了!”

他见邀雨和子墨还在作法,也不管他们两人是否听得到,只欣喜道,“仙姬,大事已成!您在此稍后,奴才先去宫中给皇上报个信儿!”

这么好的差事,这内侍当然是不会让给旁人的。

邀雨和子墨却似恍若未闻,依旧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内侍见这城墙上有重兵把守,也不担心邀雨和子墨跑掉,只小心交待了一声“看牢他们”,便急不可耐地下了城墙,直奔皇宫。

这时军署伙房的人将一桶桶的青稞麦饭抬上城墙,说是饭,其实稀得连粥都称不上。饭里放了盐巴,勉强有些滋味,也算能够果腹了。另外还有一担子粟面馍,不过数量明显比城墙上的士兵的数量少得多。

不管夏朝的皇室过得生活有多奢靡,落到普通士兵头上的,也同样都是最粗陋的食物。

见下面的魏军军营始终一片死寂,而不论是出去查看的探子,还是回宫报信儿的内侍也都还没回来。守城的夏军赶紧趁这个空档将饭食先解决了。

宫里跟着檀邀雨出来的宫人,虽然此时也饿得饥肠辘辘,可他们平时在宫中吃的不比寻常富户差,此时看着这些饭食,真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了。

几个宫人一商量,暂时留下两人守着檀邀雨和子墨,另外的则先去找些东西填补填补肚子。

东城的守城军们刚吃到一半儿,偷偷摸下去的探子就回来了。

他抹了一把额头上因为太过紧张而冒个不停的冷汗,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地道,“魏军跑了!营里只剩下几具尸体了!得赶紧去禀告皇上。”

东城守军们听到这话,精神都为之一振。这些天魏军虽然以围城为主,却也时不时地骚扰一下,弄得所有人都精神紧张。此时得知魏军逃走,大家这才算松了口气。

可还不等东城的消息传回皇宫,赫连昌已经火急火燎地骑马冲过来了。

当他得知魏军确已趁夜逃走,不禁狂笑不止,“十万大军又如何!不还是要败于朕的统万城之下!仙姬,你可是为朕立了一大功!”

“仙姬?仙姬?”

赫连昌这才注意到檀邀雨和子墨始终都坐在原地未动,似乎依旧在作法之中。

赫连昌欢喜道,“难不成仙姬还在继续?那魏人此时岂不是不堪一击?!”

赫连昌想到前几日自己出城迎敌时受到的羞辱,此刻真是恨不得十倍百倍地让魏人还回来!

他立刻下令道,“来人!开城门,朕今日要手刃拓跋焘!”

赫连昌一声令下,城门果然缓缓打开。只是还没等赫连昌走下城墙,他身后的将士便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了下去……

这些士兵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有的抽搐不止,有的似是腹痛难忍,有的口吐白沫,还有一些瞳孔散大,似乎已经昏了过去。

赫连昌和他身边的宫人都惊恐地看着突生的变故束手无策。

还没等赫连昌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听城外忽然火光冲天,喊杀声一片!

赫连昌赶紧跑回城墙上,只不过看了一眼,就吓得满脸煞白!

魏军竟然杀回来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走,而是趁夜埋伏在附近,就等着这个机会呢!

“快!快!快把城门关上!”赫连昌连声高喊,急得最后几个字都破音了。

可城墙下却没人回答他。

赫连昌向下一望,城门处竟空无一人,甚至连个倒地的士兵都没有。那方才是谁开的城门?

“仙姬!仙姬呢?”赫连昌此时才想起要找檀邀雨。

可邀雨和子墨原本坐着的位置上,只有两个蒲团空空地留在原地。

赫连昌就算再糊涂,此时也明白了过来,他声嘶力竭地怒吼道,“贱人!竟然敢骗朕!来人,把那两个骗子给朕搜出来!朕要活剥了他们两个的皮!”

现在哪儿是找人的时候啊!旁边的内侍急道,“皇上这东城眼看是要守不住了,咱们还是先赶紧回宫吧。”

三百一十二章、八字专克拜火教 (三)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一十二章、八字专克拜火教此时魏军的骑兵已经快到城门前了,赫连昌也知道保命要紧。

他不敢下城墙,因为一下去就会跟冲入东城的魏军撞个正着。他只好由几个内侍和护卫保护着,紧贴着城墙的墙垛,压低了身子往西城跑!

不等赫连昌他们跑上几步,魏军的先头骑兵就已经越过了城门。

赫连昌原以为魏军会像攻克外城时,先在东城大肆抢掠,之后再去围攻西城。

只要魏军在东城稍作停顿,赫连昌就有机会出逃回西城。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魏军的骑兵对两侧的商铺和宅院全都视而不见,直直地往西城方向冲去。

赫连昌此时才是真正的慌了。他如今被困在城墙上,前后都有魏军夹击,简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随手指了一个内侍,“你!快把衣服脱了!然后你穿上朕的龙袍在东城内乱跑!只要能吸引住魏军,朕便可以逃出生天!”

被赫连昌抓住的内侍显然不肯,却立刻被另外几个护卫按住,强行脱下衣服。

赫连昌恶狠狠道,“你若是不按朕说的做,朕现在就杀了你!”

内侍畏惧赫连昌的暴虐,想着与其立刻被扔下城墙摔死,不如拼一拼,或许还有活路。

他按照赫连昌说的,一边高喊“救驾”,一边在东城内乱跑。而赫连昌则穿上了内侍的衣服,想要悄悄潜回宫中。

只要回到宫中,他就能下令死守西城!这次就算是在城门堆满长生不老药他也不开城门了!

——分界线——

此时的拓跋焘,正坐在马上,抬头看着城墙上“招魏门”的匾额。

当年大夏的国主赫连勃勃,为了昭示大夏会一统万邦,将统万城的东南西北四扇门分别命名为“招魏门”、“朝宋门”、“服凉门”、“平朔门”。

可今日,潮水般的魏军自拓跋焘身边经过,一刻不停地从这扇“招魏门”涌入统万城中,看着真是讽刺至极。

拓跋焘用马鞭指着城头下令道,“花木兰,你带上人,先把这牌匾给朕拆了!拆下之后,砍碎了,放火里烧了!”

他说完不再多看那牌匾一眼,一夹马腹,随着魏军的洪流,踏入这北方第一城。

——分界线——

此时的檀邀雨和子墨,正从西城的城墙上,借着马面楼一排排的窄窗,翻下高高的城墙。就如两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落在皇城内。

其实他们两个过于谨慎了,因为如今的皇城内,便是块大石落地的声音,都不会引来任何人的关心。

所有人都在逃命。

西城的禁军伙食是宫中的膳房安排的,所以他们并没有吃到卢水胡人偷偷掺进麦饭里的毒麦。

如果赫连昌没有跑去东城,凭着西城的兵力和武器,肯定是能抵挡一阵子的。

可偏偏赫连昌去了东城,且一去不回。当宫中的贵人们意识道,他们的皇帝还在东城的敌军之中,顿时就慌了。

此时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皇上被杀了!魏军攻进来了!大家快逃命啊!”

整个宫城瞬间就乱成了一锅粥!内侍和女婢们四处奔逃,想找个藏身的地方。有些胆子大的,直接裹挟了宫中的物件儿,找没人的地方想办法翻墙。

宫中的禁军开始还拦着,不让任何人出去。可后来禁军自己也站不住了。他们的家眷大多都在东城居住,此时若是跟魏军硬拼,自己死了不说,十有八九还要连累亲人。

正当禁军的将士们心急如焚,有些甚至打算弃城逃走时。内宫传出了公主赫连珂的懿旨。

开城投降。

统万城的西城城门大开时,檀邀雨和子墨已经潜进了地宫之中。

子墨神情凝重。事情几乎都按着计划一步一步进行了,可他的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

檀邀雨知道,子墨是想趁乱离开统万城,免得刚摆脱了赫连昌,又落入拓跋焘的控制。可是檀邀雨做不到啊。

昨天她打开了地宫暗藏的甬道后,才愕然发现,之所以她一直觉得这祭台有种微妙的违和感,是因为它根本就不是祭坛。至少本来不是。

走道的白壁被移开后,那不知延续多远的甬道,都明确无误地告诉着檀邀雨,这是统万城的底下密道,专门建了给皇室在危机之时逃生用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拜火教却将这密道隔出了一块儿,建成了祭坛。而祭坛所在的方室,实际也只是密道中用来储存物资的仓室。所以檀邀雨才会在第一次进入时,觉得这祭坛太过窄小。

原本的仓室旁边,还建有一个更小的耳室,被拜火教用一道掩人耳目的白墙隔开,后面的耳室,就成了他们藏宝的密室。

这真的是藏宝室啊……

耳室并没有门,一越过白壁就能看到里面堆着的金银珠宝。哪怕是在如此昏暗的烛火下,都反射着流光溢彩。

檀邀雨忍不住“啧啧”两声,“跟他们比,我简直是清廉。”

她并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借着烛火的光线,仔细观察耳室内的各处。

除了地面上那堆得半人高的财宝,里面还有几个大箱子,只看外观,也猜不出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

顺着那些大箱子再往里看,一个牛头人身的造像立在耳室的最里面。造像虽也是牛头,可这只牛没有被涂红口眼,看起来还算比较和蔼。

这半人半兽的造像盘膝而坐,膝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木盒。同邀雨在雪山顶上找到的几乎一摸一样!

檀邀雨看到那个木盒时就眼睛一亮。若不出意外,里面应该也是个对拜火教十分重要的东西。

那位右护法,应当就是这里的守护人。只是他被赫连昌关了起来,如今不知在哪处大牢里歇着呢。

想到那位右护法,檀邀雨又不仅皱眉。那天她和子墨联手设计了红袍使,右护法不知出于何种考虑竟然一直没有出手,甚至不惜舍弃掉红袍使来保全拜火教。

他们若是能为拜火教做出如此牺牲,又怎么会轻易放弃抵抗?这实在让人想不通。

三百一十二章、八字专克拜火教 (四)

檀邀雨全身戒备,九节转龙鞭护在周身。她看着脚下的地砖,试探着踩了上去。

没有反应。

檀邀雨微微松了一口气,踏入耳室内,还未等她站稳,就听见一声轻微的“咔哒”声,之前看到的牛头人身造像居然自己缓缓地扭了过来,露出背面浑身长着眼睛的鬼面像。

檀邀雨刚想骂拜火教这帮人无聊的恶趣,只见鬼面像身上数不清的眼睛居然动了!

檀邀雨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手比脑子快,一节九节鞭想都没想就打出去了。

不管这东西是什么机关,做得这么瘆人,又这么丑,先砸了再说!

正当邀雨的九节鞭向着造像而去,却见耳室正对着牛头神像的墙壁,突然露出一截黑色的管子,对着面向墙壁的牛头像上的木盒,直接喷出了熊熊火焰!

这可真是出人意料,拜火教设置的机关,居然不是为了抵御盗宝者,而是直接毁掉宝物!

檀邀雨怎么能眼看着要到手的宝盒被烧掉?之前射出的九节鞭身直接越过鬼脸像,带着檀邀雨的剑气与火舌相撞。

火舌被鞭身带起的劲风吹得似火花般散开,而鞭身则毫不停顿,直接用鞭身上的尖刺插进了黑管,瞬间将火焰给塞在了管子内,燃不起来了。

邀雨刚想上前去取牛头像膝上的木盒,却只听一阵让人牙根发酸的“吱嘎”声,紧接着,原本平平无奇的白壁开始隐隐发光。

自造像身后的白壁上,不断延伸出许多桔红色的花纹,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墙壁背后被点燃了一般,散发出迷幻的光热。

檀邀雨赶紧后退出耳室,浑身戒备着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儿。

可是她等了半天,方才的亮光之后,除了原本的花纹似乎融化了一般,冒出了类似黄色的脓水,就再无其他动静了。

整个耳室都充满了东西烧焦的味道,却没有什么烟冒出来。

檀邀雨的面色越来越难看,从墙上的纹路来看,这墙显然被做了夹层,方才的亮光,应该就是夹层里的东西被烧着了。

看来这拜火教是打定了主意,宁可把东西毁了也不让人拿走!

不过想想也是,能进到这个位置的,不是夏朝皇室的人,就是有些真本事的。

这么小的耳室,显然也安装不了什么大型的机关。与其徒劳无功地射冷箭,不如直接玉石俱焚。

邀雨望着依旧堆在地上的金银珠宝,有些烦躁地自言自语,“放着这些财宝不管,反倒去烧墙里的东西,也不知道究竟藏了多少见不人的事儿!”

她再次去看看耳室的地砖,方才她踩上去并没有感觉到任何下陷的异样,自己究竟触动了哪里的机关啊?

她不过是走进去一步,里面的东西就被毫不犹豫地毁掉,该说拜火教的人果决呢?还是谨小慎微呢?

檀邀雨嘟囔道,“他们就不怕自己人迷迷糊糊的触动机关?”

她刚发完牢骚,就听见了一阵断断续续,极其轻微地齿轮声。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不仅很小,而且似乎是齿轮卡在了什么上面,时有时无,来回“咔哒咔哒”地响。

檀邀雨抽出匕首,缓缓往外走,齿轮声音很小,甚至邀雨喘气的声音大一些,都会将这异响掩盖住。让人一时难以分辨究竟是从哪儿发出来的。

邀雨谨慎地向前几步,越过原本堵路的白壁,走道上的一切便都一览无余了。

惨白的墙壁上灯火微微摇动,空无一人的走道里,除了檀邀雨和她像是分身一样的影子们,就再没别人了。

难道在祭坛的方室里?

檀邀雨贴紧墙壁,避免有人从背后偷袭,然后一步一步挪到祭坛方室的门口,她想了想,还是先用手掩住口鼻。

如今祝融不在,檀邀雨别的不怕,就怕敌人上来就撒一把毒粉。

祭坛里面悄无声息,邀雨心道,只要你不是个鬼,就没有我杀不死的东西!

她将身子伏得极低,脚下发力,如一道黑影般,直接窜到了方室里侧的对角,若是有人躲在门口的墙后想偷袭她,此时便会完全暴露在邀雨眼前。

可方室里同样没有人。

她早将祭坛内搜索了个遍,很清楚这祭坛没有能藏人的地方。

“难道是我幻听了?”

邀雨一脸莫名地走出祭坛,打算再回到耳室那边。可她刚从门口出来,就见对面墙上,那个被她折弯了犄角的鬼脸等正冲着她瑟瑟发抖!

檀邀雨狐疑地走过去,又爬在墙上仔细听了听,“原来是你在咔哒!”她气得又拍了鬼脸一下,“不就拔了你几颗牙嘛!至于你吓我两次!”

邀雨又仔细看了看鬼脸,原来是方才耳室的机关被触发后,这里也跟着连动起来,原本鬼脸是要转回墙内,用白壁将盗宝人困在里面。只是邀雨方才拿鬼脸泄愤,把鬼脸掰弯了。

如今它的两只犄角正卡在墙上,想转回去却做不到。这才发出了齿轮卡壳的咔哒声。

邀雨怕这对犄角坚持不住,又跑回祭坛,拿了根专门用来盖灭烛火的铜杆,插在了鬼脸的犄角里。

“老实点儿,不然连这对儿角都给你拔掉!”

檀邀雨返回耳室,见里面还是方才自己离开后的样子,只是烧焦的味道稍微扩散了一些。

邀雨慢慢走了进去,这次是真的什么都没再发生。

地上的财宝虽好,可她现在也拿不走。所以她直接绕过宝堆,小心地取走了牛头像上的木盒。

虽然邀雨当时出手很快,可木盒依旧被火焰爎到,盒盖上都烧黑了,也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有没有损坏。

邀雨没急着打开盒子,以拜火教的尿性,谁知道里面还会有什么机关。她方才将祭坛里的彩幡割了一块,此时直接将木盒包住,退出了耳室。

邀雨的目光落到了耳室后面不知延续到何处的甬道。

“等我出关,搞不好又要被监视起来,这么多的财宝,也不能便宜了拜火教。要是能知道这密道通往何处,就能让卢水胡人直接从密道进来,将这里搬空。”

檀邀雨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甬道深处走去。

三百一十三章、中招

子墨打开地宫的石门,依旧忍不住劝道:“你都已经找到那份竹简了,还纠结那些财宝做什么?”

邀雨小声道:“我当时没来得及细看,就把竹简给藏到药草车里了。手机端https://那里面虽然记载着拜火教在各地的经营,可那些都是有名有号的买卖,我又不可能直接抢过来。还是攒些金银珠宝在手里让人安心些。”

檀邀雨说着就去扭动机关,等走道里的烛火都一一亮起来了,她才又道:“再说,卢水胡的佣兵团是我们雇来的。不拿这些金银,我们哪儿有钱付给他们?”

子墨叹了口气,为了不被外面的人发现,他又反身将地宫口关闭。他依旧担心道:“你说你只找到一个还在统万城内的出口。就算咱们现在过去打开它,卢水胡人也顺利进来搬出宝藏。可咱们终究还是在统万城内。你打算怎么骗过拓跋焘,将这些钱财带出去?”

邀雨此时才略显严肃道:“这也是我为什么一定要再回来一次。赫连勃勃也不知道是有多怕死,竟然在宫城各处都挖了暗道,整个皇宫其实都是建立在暗道之上。我甚至发现了一条高约三丈宽约两丈地道,明显能跑马。他们难道就不怕把皇宫底下挖空了,整个宫城都跟着塌陷?当时我走得都快晕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出口。”

子墨似是嘲讽道:“夏朝都要亡了,就算皇宫要塌,跟赫连氏也没有关系了。”

邀雨边跟着子墨往前走边道:“眼看这统万城就要改姓魏了。拓跋焘可不会像赫连昌那么蠢,自己开城门迎接敌人。所以我们必须趁着现在有足够的人手在城内,先把地宫先探一遍。这么多条密道,肯定有一条是能直接通往城外的。到时你还怕脱不了身?”

子墨被邀雨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反对了。如今统万城里里外外都是魏军。若是别人也就罢了,檀邀雨这张脸可是不少魏军都见过的,想混出城可不太容易。

两个人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到了祭坛的方室前。檀邀雨熟门熟路地扭动了一盏牛头灯。

等那张被邀雨捏扁揉圆的鬼脸转过来时,子墨不由露出一个厌恶的表情,“这是什么东西啊?”

邀雨忍不住自夸,“我的杰作!若不是我机灵,说不定早就被关到甬道那边,身份暴露了。你知道我后来为了让它转回去,花了多少时间重新给他雕了这张新脸吗?”

邀雨嘴上说着,手上也不停,抄起地上的铜杆,又将鬼脸给别住了。

两人走到耳室门口,邀雨指着地上堆的金银珠宝问子墨:“你瞧瞧,这么多,我能视而不见吗?!我若是连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儿都不要,那我就真的快得道成仙了。”

子墨此时也明白邀雨的心思了,她即便自己不拿走,也不可能留下宝物给拜火教。

为防万一,子墨让邀雨留在耳室门口,自己先进去查探了一番。确认再没有机关后,子墨又耸耸鼻子,警惕道:“这是什么味道?”

邀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尖,“我当时不知怎么就触动了机关,结果这拜火教的人也是邪性,设置的机关居然是用来自毁的。当时墙的夹层里可能是有什么东西,还没等我注意到,他们就已经烧光了,所以味道有也不好闻。”

“这一点你说的不对,那些机关可不只是用来焚毁藏物的。”一个清冷的声音毫无征兆地自祭坛内传来。

檀邀雨和子墨均是一惊。邀雨当下就十分后悔,自己方才急着开密道,一时疏忽大意,竟没有检查下祭坛中是否有人藏着。

一个消瘦的男人,披着红色斗篷慢慢地从祭坛的门口走出来来。这人看上去有些年纪了。脸部瘦得已经两颊塌陷,一双眼睛突出,似鹰隼般锐利。

最惹人注意的,是他光秃秃的头顶和眉骨。檀邀雨没见过这人的脸,但是从他穿着的红袍上的绣纹,和冷情冷意的声音,檀邀雨猜测这人就是之前打过交道的右护法。

之前见面,他都用兜帽遮掩了面容,这还是第一次直接用真容同邀雨见面。

邀雨并没将这人放在眼里,毕竟若论打架,右护法也不可能敌过她和子墨两人。但她清楚,这位右护法既然敢在此时现身,就必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

无须多言,子墨就立刻同她背靠背而立,避免右护法再有帮手躲在暗处,伺机背后偷袭。

右护法却笑着,似是安慰两人道:“你们无须如此紧张。此处确实只有本座一人。”

邀雨冷冷道,“你说我们就信?你看起来比赫连昌还聪明一些,若不是你想下圈套骗人,就是你太过盲目自信了!”

右护法的秃眉骨向上挑了挑,露出两只奇异的铁手套,“你觉得本座不是你的对手?”

“不是觉得,是你本就不是本宫对手。”邀雨不再嗦,直接腾身上前,打算速战速决。

不过一步起落之间,她的陨星匕首就已从袖口落入她的手中。檀邀雨从来不是会手下留情,给敌人机会的人。她近身前攻的同时,九节鞭的鞭身也凌空而起,同她一起扑向右护法。

只是让邀雨和子墨都大惊失色的是,檀邀雨的匕首被右护法的一只铁爪挡下来后,九节鞭的鞭身居然不受控制地,直接落到了地上!

檀邀雨立刻纵身后跃,拉开同右护法的距离。她诧异地看着地上的鞭身,再次催动剑气。可鞭身只是轻微地颤了颤,随后就躺在地上不动了。

“你使了什么妖法!?”檀邀雨冲着右护法怒喝道。

右护法忽然露出了一副兴趣盎然的表情,声音缓慢得有些异常道:“本座不知该说你是幸还是不幸。”

像是看着已经落入了圈套的猎物,右护法收回铁手道:“本座刚才也说了。那被烧着的并不是什么拜火教的秘辛,而是一种能够致幻的药膏。当药膏被点燃,你若是迷醉于宝山,或是一心想再开启白壁,你就会不断吸入这些迷烟。而后在一刻钟内沉溺于幻觉,不可自保,最后死在这暗室内――抱着金山而死,不是很让人满足吗?”

妖女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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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一十二章、内力全无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一十二章、内力全无邀雨此时只觉得这位右护法的声音又长又慢,似乎是从很远的天外飘来。右护法整个人看上去似乎也飘忽不定起来。

子墨暗叫一声糟,邀雨对于药物和毒物都没什么抵抗力。这迷药味被燃烧的焦糊味儿掩盖,竟让他们在不经意间就中招了。

子墨怕邀雨吃亏,一把拉过她,自己提剑而上,一柄长剑直奔右护法的面门。

可子墨这看似凌厉的一剑,又被右护法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那只铁手直接钳住了子墨的剑尖,仿佛一用力就可以将剑尖折断。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心急?本座的话还没说完呢。”右护法抓着子墨的剑不撒手,一脸赞叹地道:“本座其实很佩服你这小姑娘,看到那么多的宝物,居然都没多做留连。害得药膏的药力白白消散了不少。如今就算本座又重新燃了一些,只是时间太短,最多也只能到让你们使不出内力的程度了。”

子墨闻言就变了脸色,脑子忽然如人擂鼓,他尝试着去提内息,果然发现自己的真气迟缓,几乎到了不能运转的状态。

右护法又笑着对子墨身后的檀邀雨道:“你这女娃娃若是昨日就死在这密室之中,今日也不会拖这位郎君下水了。所以你这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呢?”

他说完,目光才转回道子墨身上,“还有你。你究竟是谁?云道生并不会内功。看你同这位仇池仙姬走得这么近,该不会是她的面首吧?哦,不对,不对,本座忘了,姜乾那老不死的,还有个便宜徒弟,就是你吧?”

子墨被右护法的嘲讽激得满脸潮红,拼命调动自己体内仅有的内力,剑尖一刺一挑,终于摆脱了铁手的控制。

子墨就地一滚,将邀雨掉落在地上的九节鞭收了回来,然后站到邀雨身边。

檀邀雨此时只觉得自己舌根发苦,手指发麻。子墨和右护法的动作都变得很慢,却又在她眼前留下一个个的重影,让她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她的眼神开始涣散,嘴唇嗫嚅着想说话,却觉得自己发出来的声音像是包裹在水泡里,模糊不清,“跑——”

檀邀雨因为受所读的兵书影响,更愿意不战而屈人之兵。但究根结底,她所依仗的,都是绝顶的武功和内力。若是没有这两样,她怕是连仇池仙姬的名号都混不上。

没有人比檀邀雨更清楚,有内力的人在同没有内力的人交手时,那种游刃有余的轻松感。如今风水轮流转,自己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子墨也意识到,这耳室附近的味道一定是那致幻的药膏散发出来的。在这儿多呆一瞬,邀雨所中的毒性就会加深一分。

子墨不再多想,抱起邀雨就往密道的深处跑。

右护法的声音却像一张大网,在密道中回响着压向邀雨和子墨,“现在的年轻人,实在是太不懂礼节了。本座话还没说完,你们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要走吗?”

他话音未落,铁手便成爪状,直接向子墨的背心袭来,“还不快把你们拿走的东西交出来!”

子墨虽然提不起多少内力,可身手还在,背后的阴风刚起,他便敏捷地闪身侧避,随后又毫无停顿,一个腾跃向前继续逃跑。

不知道拜火教的这个迷药是不是越动发作越快。才不过跑了两步,子墨便开始耳鸣。

右护法一击未中,似乎也不气恼,像是猫捉老鼠一般,脚下轻功跃起,如履平地般踏着两侧的白壁又从侧面袭向二人。

右护法攻来的方向正好是邀雨的后脑,子墨眼见那铁爪就要碰到邀雨了,索性抱着邀雨向前一扑,让她堪堪躲过一击。只是子墨左边肩膀上的衣服被铁爪划出一条口子。

右护法这一爪大约用了七成的力道,被子墨躲过后,收不住攻势,铁手的前端瞬间没入白壁中。号称刀枪都划不出痕迹的统万城白城壁,此时却像块豆腐一样不堪一击。

右护法从白壁中将铁手抽出来,连带着白壁上也掉下了几块碎屑。

他看着借机又跑出一大截的子墨,叹了口气,似是极其无奈道,“怎么你们这些道宗的子弟,总是不懂得死心呢?你们若是乖乖交出东西,本座保证留你们个全尸。”

只见他几个跨步,明明动作不快,却在转瞬间就追上了子墨。

由于没有拉动机关,这一段的甬道没有烛火照明。靠着身后的光线,子墨只能影影绰绰地看到一道黑影扑过来。

子墨这次做好了准备,右手发力将邀雨的身体一推,让邀雨在他身前转了半圈挂在他左肩上,右手直接举剑,挡下了这一击。

铁手同长剑相击,一声金属鸣音之后,又随着两人的拉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子墨的内力本就敌不上右护法,如今又只有二三分的功力尚在,不过是一招之下,他便感觉自己的手上重似千斤。

右护法多少还是对檀邀雨有些忌惮,所以才会一直出招试探。此时见檀邀雨趴在子墨肩头,一动不动,他心中也很奇怪。怎么这仙姬似乎中毒颇深的样子?

见子墨丝毫没有松开檀邀雨的意思,右护法反倒更加肆无忌惮地一招接一招地攻向檀邀雨,逼迫子墨反手抵挡。

子墨被他逼得连连退让,直到后背撞到了一个分岔路口的墙上,才不得不止住退势。

右护法带着回音的笑声显得更加狂傲,“你们两个小辈,竟然当着本座的面,诬陷本教的红袍使。如此耻辱,本座今日定叫你们百倍偿还!”

右护法说着,一只铁手瞬间抓住子墨砍向他的长剑,另一只手成锥,直掏邀雨的背心!子墨情急之下,想要直接抬起自己的左手去挡,却被邀雨压住了肩膀。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右护法的手快要碰到邀雨时,原本在子墨肩头上垂着的邀雨似是猛然活了过来,她左脚一个倒钩踢开右护法的铁手,紧接着,拼足了力气,一脚正踹在右护法的下巴上!

三百一十三章、二打一

右护法没料到邀雨这一击,毫无防备之下被踹了个结实,登时口冒鲜血,吐出两颗牙来。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子墨喜道,“雨儿你没事了?”

檀邀雨却皱着眉,微微摇头,嘴角渗出一丝血。她咕哝一声,吐出口中的血水,模糊不清道:“迷药……而已……”

子墨这才意识到,邀雨是咬破了自己的舌头,让自己恢复了一丝的清明。

所谓致幻的迷药,自然是让人陷入幻想不可自拔的。之所以会产生不能使用内力的效果,也是因为迷药对人脑的扰乱,让人无法集中精力操控真气。既然如此,只要想办法清醒了就行了。

子墨思及此处,毫不犹豫地左手握住剑刃一划而下。血很快就被锋利的剑刃染满了他的衣襟,子墨却似无知无觉一样,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的右护法。

邀雨的眼睛缓缓地扫了子墨的手一眼,艰难道:“太一剑……我辅阵……”

大概是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邀雨说完这话就直冲向正愤怒地吐着断牙的右护法。

此时的檀邀雨在药物的作用下,看到的一切都变得很慢。不只是自己冲击的速度很慢,连右护法的反应也很慢。

檀邀雨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右护法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后脖颈处的青筋凸起,明明十分削瘦的人,上臂的肌肉却膨胀了起来,然后带动着整个铁爪自下而上,刁钻地攻向邀雨的下颚。

檀邀雨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她也知道自己需要以脚为轴,反身旋转,躲开右护法的这一击,只是即便她脑子里拼命叫嚣快点儿!快点儿!她依旧只能感觉到自己缓慢地闪避,努力地保持住平衡,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肩膀上被铁手擦上,划出了一道约半指深的口子。

即便一切都变得很慢,檀邀雨却并没有停顿。

她仗着自己惊人的柔韧性,将身体低到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幅度,手上的陨星匕首,在右护法的另一只铁手护住要害之时,直接转向,一刀就扎在了右护法的脚背上。

右护法的怒吼声冲破邀雨的耳朵时,邀雨已经借着匕首着地之力,跳到右护法的背后。

而子墨的长剑,好似隐藏在邀雨背后的黄蜂尾后针,在邀雨跃开后突然到了右护法面前,右护法赶紧偏头躲过,却还是被子墨的剑划伤了眉骨。

此时邀雨和子墨一前一后将右护法夹在中间。远处的烛火光从邀雨的背后传来,到此处就只剩一丝昏暗了。

子墨方才看见邀雨负伤,此时怒气翻涌,反倒更加清醒了一些,“丁一!”

子墨的话音一出,右护法的眼角就瞄见身后有寒光一闪而过,还不等他分辨,子墨的剑却后发先至,直击他的下盘!

即便右护法立刻用铁手去挡,但子墨的内力仍化作剑气割伤了他的大腿内侧。

“申二!”子墨丝毫没打算给右护法喘息的机会。他的剑被铁手架住,他却不去抽剑,反而一掌将剑向前送出。

右护法心中一惊,忙身体前倾,后半身跃起,子墨的剑几乎是擦着他胯下飞了出去。

右护法意识到子墨没了兵器,便立刻恶狠狠地以铁爪连掏他心口,他刚一动,却听脑后一阵剑锋的嗡鸣,子墨的剑不知何故,居然如回旋镖一样又飞了回来!

邀雨看到子墨的剑飞出时,立刻以匕首拨转剑尖,借力打力地将剑调转之后,又在剑柄末端补上了一脚,使得子墨的长剑犹如离弦,破空而返。

这剑的速度太快,右护法不敢硬接,赶忙放弃攻击子墨,向一侧闪避。

子墨也跟着一侧身,随后在剑身飞过去的瞬间,一把抓住剑柄。

长剑在手,子墨剑尖朝下一甩,冷冷地盯着昏暗中的右护法道:“我们两个从小便在没有光线的地宫里修习这套剑法。便是我们两个都没有了内力,你也不是对手。”

子墨边说边用余光扫向邀雨。

檀邀雨在方才的两次攻击之后,似乎幻觉更重了。她聪明地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最暗的角落里,让右护法看不清她实际是靠着墙壁支撑,才没滑下去。

明明方才那一击,没有丝毫的破绽,可是子墨凭直觉感到,邀雨需要喘息。

右护法看不清檀邀雨的位置,却依旧不肯放弃追杀,“臭小子,凭你也想恐吓本座?不过是正反剑术的奇巧之法,难不成你们还真以为本座会畏惧!”

右护法说着,忽然真气暴涨,他的两只铁手似乎被两团犹如实质的内力包裹,威力霎时提升了三倍不止。

邀雨咬破舌头之后,人虽然清醒了一些。可看到的还是缓慢的动作。没想到才几招过后,之前出现的重影又回来了。

若只是慢,还能强撑,毕竟在她眼中自己慢,敌人也慢。

可重影就很难办,若是直冲的一线身影倒还好辨认,可右护法跟子墨一交手,人影就混作一团。似是沾满了墨的毛笔沁入笔洗的瞬间,浓浓淡淡分不出你我。

邀雨毫不犹豫,立刻在自己掌心上隔了条口子。空气中的血腥味儿便又重了一分。

子墨的双眼已经被黑暗染透,掺杂着难以自控的戾气。

他很担心邀雨再这么靠自残来维持清醒的话,即便最后他们能战胜右护法,邀雨怕是也要失血而亡了。

在邀雨和自己的性命中间做选择,子墨从来没有第二个答案。

他知道邀雨看不清敌人,所以刚才都是靠他的口令来确定方向。他现在只要选一条生路,告诉邀雨,而自己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拖住右护法就可以了。

拿定主意,子墨立刻环视四周,幸好他们正处在分叉口,可选的方向还很多。

“申九,风动!”

子墨再次喊出指令的同时,就不顾后果地提升自己所有的内力,剑气恰如风吹过竹林的飞叶,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明明是飘浮的剑气,却不给人一丝躲避的空隙。

只是这一招却吓不住右护法,他举起同自己的身材和长相都不算匹配的铁手,直接迎着这些剑气而上。

右护法高声狂笑,“蚂蚁再多!也终归是蚂蚁!”

妖女乱国

妖女乱国

三百一十四章、教主

然而子墨并没有给他的猖狂留太多时间,他脚步飞速变化,身形变换间毫无犹豫地向前,他完全不在乎被自己的竹叶剑意所伤,似是将自己化身为剑,长剑直指右护法的喉咙。

右护法意识到子墨是打算鱼死网破,也不敢托大,一双铁手带着内力连连击向子墨,丝毫不给他近身的机会。

大约是知道自己在黑暗中不占优势,右护法一逮到机会,就冲到墙壁那里,扭动了一个机关,烛火当即燃起,让这块交叉口瞬间明亮了不少。

正当两人缠斗之时,邀雨却在一个甬道内停下了脚步。

她因为听到了子墨的口令,朝着一个岔道内疾驰而去。只是她才跑了几步,就发觉原本朦胧的声音,此时似乎更加遥远了。

她已然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也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知道那破药会有什么效果。

未等邀雨辨明状况,就听见前方昏暗的甬道内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仙姬这是要去哪儿啊?”

这人的声音不小,子墨和邀雨听到以后都先是一惊,就连右护法的攻击都顿了顿。

无尽的黑暗让邀雨看不到前方,只好勉强靠听觉一步步后退,保持着同来人的距离。

子墨和右护法的打斗一刻未停,檀邀雨因前方的来人又退回到岔路交界口。

等这位不速之客穿着一身刺眼的红袍,走出完全漆黑的甬道时,子墨的焦躁感便越来越强烈。

来人正是那个被邀雨卸掉了一只胳膊的红袍使。这人的功力不高,放在往常,便是子墨也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可如今他们二人功力大减,应付右护法就已经要拼上性命,更何况又来了个敌手。

只是子墨和邀雨没想到,红袍使并没有当即就对他二人发难。反倒是看向右护法被划伤的秃眉骨,还有被打落牙齿的嘴,忍不住桀桀笑道;“怎么?不可一世的右护法大人,还敌不过这两个后辈吗?看来您是真的老了呢……”

右护法的铁手飞快地封住子墨的几处进攻,随后毫不犹豫地跳出战圈,对着红袍使怒道,“不是让你守着那个出口吗!你来这里做什么?”

红袍使看上去并不在意右护法的态度。

他左脸的面颊不断抽搐,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的表情道:“教主听闻右护法弄丢了宝物,十分生气,将附近的几位红袍使都调来了。让我等务必将此二人捉拿。如今附近的几个出口,都有红袍使把守,我这才来看看,要不要给右护法帮忙。”

也不知道这位红袍使是为了报复右护法当日舍他而保拜火教的狠绝,还是两人之间本来就有嫌隙。

从右护法见到红袍使就跳出战圈来看,估计不单是防备邀雨和子墨,也在防备这个红袍使。

邀雨只觉得很奇怪,从她拿到木盒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一日出头,这位教主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还调派了人手来统万城?

子墨一听说出口都有拜火教的人把守,心里就一惊。他趁着右护法和红袍使分神之际,剑尖猛地在地上划了个半圆,烟尘飞起时,他猛地冲到邀雨面前,抱起她就跑入一个分岔。

等右护法和红袍使回过神时,只看到子墨的衣摆在岔道口一闪而逝。

红袍使作势要追,却被右护法拦了下来,“再等等,让他们多体验一下此刻的绝境,后面的事情才更容易办。”

红袍使方才的张狂忽然间荡然无存,他恭敬地施了一礼道:“方才言语间对护法多有冒犯,还请您不要见怪。”

右护法突出的眼睛始终盯着子墨和邀雨逃走的方向,“既是本座让你做的,就没有什么冒犯可谈。”

红袍使忙借机拍马屁道:“也是护法能有容忍的雅量,才会有此妙计。”

右护法大约是真的有些看不上这位红袍使,对他的恭维也没露出半点儿悦色,“走吧,不能让他们跑远了。既然那个男子不是云道生,就直接杀了檀邀雨吧。你们只能将那男的打到重伤,但却不能伤其性命。懂了吗?”

红袍使立刻应承道:“那是自然,咱们还要他办事呢,杀了还有什么用处?”

右护法点点头,“行了,这儿就交给你们了。那两个小贼已经使不出来内力,杀掉一个,对你们几人来说,应该也不是难事儿。本座要先行去见过教主了。”

红袍使作揖恭送,“护法放心,我们一定把事情办妥。”

右护法又叮嘱了一句,“魏人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这里,你们还是要速战速决。”

听到红袍使应了一声“喏”,右护法才又看了一眼子墨和邀雨逃走的岔道,随后转身走进了另外一条甬道内。

他在甬道内一直走了快一个时辰,途中拐了几个弯,才走进了似乎是条死路的甬道。

甬道的尽头站着另外一名红袍使,见他过来,忙上前施礼。

右护法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未置一词。

这名红袍使见状,立刻走回到走道尽头,在墙上摸索了一会儿,随后扭动机关。

那仿佛是死路的白壁缓缓移开,幽暗的月光便从洞口倾泻而下,照亮了脚下一小方天地。

右护法刚走出甬道,白壁就又被关上了。

此时他正站在距离东城西墙外约半里的地方,望着天上满布的星辰,右护法冷笑一声,“什么天选之人!”

说完这话,他便不再停留,直直向西而去。

直到右护法爬上了一座山丘,看到顶上站着的人,他才停下脚步,摘下兜帽,上前行礼道:“属下见过教主。”

被称作做教主的人,却恍若未闻,只是背着手,却身姿依旧挺拔地看向统万城的方向。

他的身上,同样蒙着红色兜帽斗篷。只是这位教主斗篷的颜色,要比其他拜火教众深得多。据说,那是用真的人血染出来的。

右护法也不等教主发话,便自己直起身,走到教主身侧,同他一起看向远处的统万城。

三百一十八章、搜捕

此时的统万城,即便笼罩在夜色下,也似这广阔的荒芜中一颗闪闪发光的夜明珠。

城墙上依旧有旌旗招展,虽然看不清楚上面的字,可不用多想,那一定是一个苍劲有力的“魏”字。

如今已经入夜,外城和东城中并没有多少火光,只有西城,似是要将自己燃尽一般,灯火通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教主苍老却浑厚的声音才在右护法的身侧响起,“明明是大军攻城,没有火光冲天也就罢了,居然连统万城平时的热闹都赶不上,亡国亡得如此悄无声息,真是看得本尊好生无聊。”

右护法深知拜火教在大夏经营数载,一夕倾覆,教主的心情肯定好不到哪儿去。他赶紧道:“教主若是允许,属下这就返回地宫,杀了那个檀邀雨为教主出气。”

教主却大笑了几声,“世人愚蠢,总觉得亡国是妲己和褒姒的错。可实际上,生而为人,谁又有那么大的力量颠覆一个盛世之国?毁了大夏的,是赫连氏自己。蚕食我们基业的,也并不是檀邀雨,而是她背后的行者楼。只要有行者楼在,他们就总能找到新的拐点之人。只有行者楼毁了……”

教主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沧桑有力,波澜不惊,却隐隐露出一些杀戮之气。他目光如电,只是扫了一眼身旁的右护法,就让后者浑身打了个激灵。

随后,教主又似恢复了心绪,平静地吩咐道,“你带着东西,速去东方神坛躲避吧。没有本尊的诏令,绝对不可现身。这天下很快就要乱了。到时我们会有无数的机会,东山再起。”

右护法知道,此时的统万城附近并不安全。魏军的探子和巡逻兵随时都有可能发现他们。于是他作揖告辞,“属下这就告退了。也盼教主此次南下,一路顺风。”

——分界线——

夏朝最富丽堂皇,奢华无比的朝堂内,拓跋焘看着面前跪了一地的夏朝宫人,声音森冷地问:“赫连昌何在?”

前排的几个宫人偷偷抬眼去瞧跪在最前方的夏朝公主赫连珂。

如今皇上生死不明,平原王又远在长安。宫中实际的主子,就只剩这位皇上和平原王的亲妹,扶风公主赫连珂。

宫人们见赫连珂只跪在地上不发一言,也摸不清她的态度。

拓跋焘的亲卫见宫人们犹犹豫豫,直接拔刀恐吓,吓得其中一人赶紧颤颤巍巍地答道:“皇上带了些人,于两个时辰前出了西城……此后就不知所踪……”

拓跋焘闻言,又等了片刻,见无人再答话,便一个眼神瞟过去,亲卫军中立刻走出十人,手起刀落,直接取了前排十个内侍的性命。只留下方才答话的那个,被夹在中间喷了一脸的血,人也被吓瘫了。

尸体很快就被拖出了大殿,经过其余的宫人时,所有人都不敢去看那些尸身,只瑟瑟发抖地偏过头去。

只是他们再不愿意去看,也没法无视尸体在地上留下了的几条刺目又让人惊心的血道。

拓跋焘的声音似乎凌驾于所有夏宫人的头顶之上,一字一句地敲击着每个人的心脏,“统万城的主子已经变了。若是还有人看不明白这一点,总想着要看旧主的脸色做事,那朕也乐意送你们去地下继续服侍你们的旧主。”

拓跋焘这话,一半是说给宫人们听的,另一半则是说给赫连珂公主听的。

作为胜利者,拓跋焘不介意帮这位跪着还将脊背挺得笔直的公主清醒一下。

“还有没有人知道赫连昌的所在的?”拓跋的声音再次传来。众人却只剩下发抖,并没人开口说什么。

看来宫人们知道的也只有这些。拓跋焘立刻下令,往东西二城加派人手搜索,定要把赫连昌给找出来。

拓跋焘的命令一出,跪着的赫连珂的脸色变了又变。赫连昌可能还活着,这个猜测无疑让做主降魏的公主赫连珂十分矛盾。

她自然不希望自己的皇兄死掉,哪怕夏朝如今已经算是名存实亡,赫连珂依旧希望能有个人替她挡在前面。

可她又自觉无颜面对哥哥。当宫中谣言四起,说皇兄已经驾崩时,她只觉得天都塌了。脑中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并不是同魏军一战,为皇兄报仇,而是如何自保,如何在魏军攻入皇宫时不被折辱。

赫连珂很清楚,即便自己因为貌美,深受父皇和皇兄的宠爱,甚至破例将扶风作为她的封地,成了夏朝唯一一位有自己封地的公主。

但即便如此,夏朝的将士们也不会服从她的指令。一直被捧在手心里的赫连珂,甚至不知道如今西城还有多少兵力,部署又是如何。

因此在她误以为皇兄已死时,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开城投降,以此保命。

赫连珂作为一个在宫中长大的公主,虽然对政事军事一窍不通,却很清楚身为女子,如何在位高权重的男人面前为自己争得一席之地。

她死死地咬着牙,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不断地重复着。不能示弱,一旦示弱,就会沦为胜者的玩物。

她直挺的后背由于始终僵直着,已经开始隐隐发酸。可她依旧不敢松懈一丝一毫。因为赫连珂很清楚,自己未来的命运,完全取决于她此刻的表现。

疲累,惊惧,愧疚,惶恐如同海浪一样,一波一波朝她袭来,正当赫连珂以为自己就要坚持不住了的时候,拓跋焘的声音再次响起,“为你们作法的天女人又在哪儿?”

这次宫人们没敢再耽误,几个知情的立刻就七嘴八舌地答话。

“仙姬,不,天女去东城城墙了。”

“天女之前在地宫的。”

“天女可能同皇上在一起。”

乱哄哄的答话一结束,拓跋焘脸黑得能吓死个人,他皱着眉,像是勉强克制着怒火道:“说了半天,你们竟然一个都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

拓跋焘的声音其实不大,但是声音中包含的杀意和寒气却似魔咒般钻入每个夏宫人的耳朵。这种不加掩饰的怒火,明显与方才不同。

三百一十九章、赫连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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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赫连珂在内,此时所有人都抖如筛糠。手机端https://

他们以为这位魏皇是个仁义的君主,毕竟魏军经过东城时,都没有对平民动手,可此时他们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乱世帝王,没有哪个是见不得血的。

赫连珂其实对檀邀雨的事情是有所耳闻的。但身为夏国独一无二的公主,她曾经的骄傲让她对于檀邀雨这种出身的人十分不屑。

因此尽管檀邀雨在夏皇宫中被“软禁”多日,赫连珂也从没有想过要去看一眼这位仙姬。

此时魏皇宫中的众人还并不知道,正是这位帮他们作法的仙姬,打开了城门放魏军入城。故而拓跋焘一问,就有人立刻将可能的猜测都抖了出来,以为拓跋焘是要抓了檀邀雨去问罪呢。

可是赫连珂却很敏锐地从魏皇对檀邀雨“天女”的称呼上察觉了微妙的不寻常。

她的心如电转,在种种的不确定中,她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拼上一次。

“魏皇陛下,”赫连珂颤抖却清甜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她抬起脸,一张绝美却满是哀伤的脸望向拓跋焘,“本宫虽然同这位天女没有多少接触,但同为女子,本宫深知许多女子的不得已,无论她是否曾帮助我朝,她也应是听命行事。如若可以,还请魏皇能从轻处罚她。”

赫连珂将话说得十分委婉,似是在帮檀邀雨说话,又像是再为同为女子的自己求情。为了保险起见,她还特意强调自己同檀邀雨并没有过多往来,以防自己万一猜错了魏皇的心思,反倒将唯一的生路堵死了。

拓跋焘似乎是此时才注意到赫连珂的长相,而后似是玩味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拓跋焘隐约想起,夏皇赫连昌在北地是有美男之称的,而与他同父同母的扶风公主赫连珂,自然也继承了父母的美貌,生了一张无可挑剔的容颜和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

就算是拓跋焘,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公主是真的当得起“大夏明珠”的雅号的。

据说西秦的太子乞伏暮末曾经几次借着出使之名,来探望这位公主殿下。成了北地人尽皆知的“裙下之臣”。

只是这位公主的封地在与长安一地之隔的扶风,如此重要的位置,无论是哪一任的夏皇,都不可能让它成为聘礼,随公主外嫁的。

因此夏朝内凡是地位够得上的人家,都巴不得把自己适龄的子弟送到公主面前。而那些男子,但凡见过赫连珂一眼的,都心甘情愿地为她付出一切,哪怕被人称作面首也在所不惜。

久而久之,这位赫连珂公主同各个王公贵族的风流韵事,就变得比草原上的牛马还要多。

拓跋焘虽然无意成为这位公主新的仰慕者,可他对着赫连珂娇柔中又带着灵动的脸,也实在发不出来多大的火气。

听到赫连珂为檀邀雨求情,拓跋焘不仅对这位公主多了一丝好感,他缓和了一些口气道:“公主还是先求自保,再想着别人吧。”

赫连珂闻言,立刻红了眼圈,眼泪在一双明眸中来回打转,似乎强忍着才不让泪水落下来。楚楚可怜的表情和强撑着的纤细腰肢,让在场的所有男人都喉头一紧,忍不住想要上前保护她。

拓跋焘不自在地干咳一声,转头吩咐亲卫道,“去放信烟,她若在城中,必定会来相见。”

赫连珂保持着柔美的颈部线条,缓缓地低下头,她知道,她赌对了!可是她心里又隐隐升起一丝妒意。她不懂,为什么魏皇在见过了她的脸以后,还能心心念念想着别的女人?这个仙姬难不成比她还美吗?

赫连珂正出神,就听身后的大殿门口响起了一声通禀,“陛下,花木兰求见。”

拓跋焘微微抬头道:“进来。”

花木兰一只手拎着马槊,另一只手拖着一个应该是已经晕了过去的内侍,大步走进殿中。

两人经过赫连珂时,赫连珂忍不住偷瞄了那内侍一眼,随后便小脸雪白地惊叫道,“皇兄?!”

花木兰听到赫连珂的叫声却并没停顿,走到拓跋焘面前将已经晕了过去的赫连昌往地上一扔,随即单膝下跪道:“属下在搜寻东城城墙的途中,遇到了一群内侍和侍卫,见他们举止可疑,便想抓住了审问。这个穿着内侍服饰的人当时便要逃跑,属下没办法,只好出手将人打昏。”

花木兰伸手摘下赫连昌头上内侍的帽子,继续道:“后来有个内侍为了自保,招供说这人是夏皇赫连昌。属下不敢耽搁,便先将人提来了。”

拓跋焘挑眉,他在入城时给花木兰下达的指令是去毁了“招魏门”的匾额,可是花木兰却是在搜索东城城墙时发现的赫连昌。

这其中细微的出入,拓跋焘不想言明,花木兰也间接地含糊了过去。所幸花木兰的擅做主张让她捉住了赫连昌,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此时赫连珂不顾一切地扑了上来,摇着赫连昌的肩膀,带着无助的哭声道,“皇兄,皇兄你醒醒,你醒醒啊。你不能丢下珂儿一人不管啊……珂儿好怕,珂儿真的好怕,你醒醒,你救救珂儿啊……”

拓跋焘皱眉地看了一眼赫连珂,对亲卫吩咐道,“把她拉下去。吵得朕头疼。”

拓跋焘说完,便想上前查看赫连昌,却突然被花木兰拦住了。

花木兰像是没瞧见拓跋焘突然阴沉的脸色,告罪道,“属下疏忽,方才将他打晕后,还没来得及给他搜身……”花木兰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不想摸个陌生男人的身体。

拓跋焘闻言面色微霁,对旁边一个护卫道,“你去搜搜看。”

那护卫领命,脚下才刚一动,原本已经晕倒的赫连昌便拔地而起,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匕首。

赫连昌赤红着眼睛,发疯似的对着周围的空气猛一顿乱挥。随后才转向拓跋焘,恶狠狠道,“拓跋焘你这个无耻小人!你靠个女人给朕下套子,骗朕开城门,你胜之不武!有种我们真刀真枪地打一场!”</content>

妖女乱国

三百二十章、闹剧

拓跋焘像是看闹剧一样地望向赫连昌,随即忍不住嘲笑道,“就凭你这软脚虾的模样,还想同朕真刀真枪地打一场?好,朕便满足了你这最后的愿望。”

拓跋焘说着就卸下厚重的胸甲,露出强壮的上身,似乎是打算跟赫连昌来场公平的较量。

赫连昌一见,顿时就怂了。他立刻将匕首扔在地上,双膝跪地,近乎哀嚎地祈求道,“不不,这不是朕最后的愿望!朕,朕,朕最后的愿望是活着!是活着!”

赫连昌在花木兰拖拽他时就醒了,他打定主意装晕,想趁人不注意,挟持了拓跋焘,再找机会从密道逃走。可当他真的看到拓跋焘魁梧的身形之后,便知道自己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拓跋焘胸甲都脱了,架还没打,赫连昌就认输了。这种感觉真有点让人憋屈的不爽。

他满脸的不悦道,“怎么,夏皇不打算搏上一搏?你若是打赢了朕,朕说不定会留你一条性命。”

赫连昌却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朕认输。你要什么就拿什么,只要留朕一条性命就好!”

赫连昌这副窝囊样儿,不要说拓跋焘,便是他的妹妹赫连珂也看不下去了。赫连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心目中英武俊逸的皇兄,竟是如此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大约是赫连珂不忍再看的微微侧头,引起了赫连昌的注意,他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指着赫连珂道:“她!她也给你!只要让朕活着,大夏最珍贵的公主便是你的!”

赫连珂不敢置信地望向她的皇兄,虽然她自己也多少有这个打算,可被皇兄这样当作玩物地送人,不仅不会对她的未来有帮助,反而会让魏皇看轻她。

一个被当作保命而扔出来的礼物,和一个因忍辱负重而受到魏皇倾心的公主,这两种命运的差别,简直不言而喻。

赫连珂惨白的一张小脸,满眼皆是惊恐与委屈,她无助地对赫连昌道:“不,我不要。你不能就这么把我送人……”

赫连昌大约是没想到自己的妹妹会反驳他,一时间竟将所有屈辱带来的愤怒统统撒在赫连珂头上,“你闭嘴!你的一切都是朕赐给你的!朕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然朕现在就杀了你!”

拓跋焘看着这兄妹二人不顾形象地争执,心中只想冷笑,赫连昌也真是盲目自大,他以为自己的妹妹当真是天下无双的吗?

拓跋焘刚要喝止这场闹剧,脑里子却莫名其妙地响起了宗爱对他说的话:

女人啊,只有在嫉妒时才懂得珍惜。

拓跋焘再次看向赫连珂,那张凄楚的面容如今满是泪痕,却依旧不能掩盖这女子的美丽与娇柔,这的确是个很好的诱饵啊……

“好,”拓跋焘忽然间心情大好,“朕收下你这个礼物。”

赫连珂惊愕地抬头去看,没想到自己最后的挣扎也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最终还是让她成了无足轻重的礼品。

赫连昌闻言大喜,“这么说你不会杀朕了?”

拓跋焘本来也没想要赫连昌的性命,他还要用赫连昌去诱惑北地其他的国家,让他们知道投降大魏也可以继续锦衣玉食地活下去呢。

拓跋焘一边嘴角上扬,别有含义地笑了,“朕不会杀你。只是你如今已是亡国之君,也该变变自己的称呼了。”

赫连昌似是这才意识到,立刻点头,“好好,朕,啊不,臣变臣变。”

拓跋焘似乎对赫连昌的态度很是满意,摆手道,“先把他们都关起来。等朕稍后再行处置。”

一队侍卫立刻上前,在夏朝诸人暗松了一口气中,将他们一一带走。

赫连昌丝毫没有反抗,老老实实地被押走。只有赫连珂尤似不甘心地想要说话,却被侍卫立刻给堵住了嘴,半拖半拉地带了下去。

等外人都走干净了,拓跋焘才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在东城上看到她了吗?”

几乎是在一瞬间,花木兰就从拓跋焘收下赫连珂的诧异中回过神,虽然拓跋焘没有喊她的名字,甚至没有看向她,花木兰却知道这是在问自己。

花木兰有些遗憾地摇头,“属下审过那几个在城墙上抓到的内侍和护卫。他们的说辞几乎一致,都说天女在他们上城墙时还在,后一刻就不见了。”

花木兰借着毁城门匾额的机会,到处搜索檀邀雨,因为他们冲入城门时,城墙上的信烟还燃着。花木兰便猜测邀雨当时还在城墙上。

只是檀邀雨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拓跋焘有些气闷,他也不看花木兰,直接下令道,“你心细,此事就交由你来办。就算是把统万城翻过来,也要把她带回朕面前。先去查跟着她进来的两千人马。这些人总没有地方可以躲。”

花木兰抱拳领命,心里却觉得奇怪。陛下对邀雨显然依旧十分看重,那又为何要收下赫连珂?

一场没有硝烟的胜利,闹到现在,天都要亮了,拓跋焘的脸上露出疲态,花木兰见了,立刻告退而出,同正要入殿的宗爱擦身而过。

宗爱是算好了时间,等事情都处理好了才入殿,“陛下,奴已经将寝殿为您整理出来了,您也忙了一晚上了,不如赶紧去歇歇吧。”

想到明日一早还有更多的后续之事等待处理,拓跋焘忍不住揉揉眉心,“也好。”

宗爱忙陪着拓跋焘,一路向夏宫的寝殿而去。即便见识了富丽堂皇的大殿,在看到一路上丝毫不吝惜工本的雕梁画栋时,还是让人有大开眼见之感。

花园的走道上一个个半圆形的矮小镂空石灯座,此时灯座里的烛火已经被点燃。由于镂空的形状设计得很巧妙,就算是人走过,或是风吹过,也只会带起一点点烛火的晃动,并不会轻易熄灭。

宗爱半是打趣,半是赞叹道:“您瞧瞧这小小的灯座,看着不起眼,做起来却极费功夫。奴起初看这一个个挨得这么密,还以为是夏国人不懂得大雅之道,后来奴走高了一些,才发现这地上还刻着条石龙,这一盏盏烛火点起来,正是那龙的龙鳞。”

拓跋焘挑眉,似是有了些兴致地“哦?”了一声。

三百二十一章、安乐窝

宗爱见拓跋焘有兴趣,便引着他一路往高处,走到了一座阁楼上。此处大约是个观景阁,四面正好可以一览夏宫花园中的各处景致。

虽说夜色之中,再美的景致也只是影影倬倬的一团,可那条由烛火形成的“金龙”蜿蜒于玉树兰芝之中,反而显得十分有气魄。

拓跋焘望着眼前的一切,起初有些心潮澎湃,随后又觉感慨非常,“赫连氏不过割据一方,就如此穷奢极欲,又怎能不灭国……这夏国的皇宫,简直是消磨人意志的安乐窝……皇宫的寝殿朕就不去了,此处景致甚好,今夜就歇在此处吧。”

宗爱似是早就猜到拓跋焘会如此作为,冲前面一挥手,就有两名小内侍为魏皇推开已经收拾一新的阁楼。

拓跋焘心中满意,微微点头就踏了进去。结果前脚刚落地,脸色便立刻又沉了下来,“她怎么在这?”拓跋焘指着房中跪着的赫连珂,十分不满地问宗爱。

宗爱一脸无辜,“这,刚才陛下的护卫将此女交给奴的,说是陛下已经收了她,所以奴才将她安置在此。”

自从邀雨走后,拓跋焘为了生太子,已经不再那么排斥与后妃同房了。宗爱以为檀邀雨这阵风儿已经吹过去了。谁想到拓跋焘此时又突然洁身自好了起来。

赫连珂注意到拓跋焘脸上流露出的厌烦之色,还不等拓跋焘开口,就自己先膝行几步,俯首在拓跋焘面前,期期艾艾地道:“陛下,您或许是听过奴家的一些闲言碎语,可奴家保证,那些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奴家如今还是完璧之身,您若不信,大可以找个嬷嬷来验验。哥哥既然将奴家送给了您,那奴家便会全心服侍您一人。”

赫连珂原本的自尊和冷傲似乎从没存在过,她心中清楚,拓跋焘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若是再摆出拒人千里的姿态,只会让魏皇嫌恶,到时随便将她赏给哪个将军,她就真的是生不如死了。

如今只求这位陛下能看她可怜,收了她,让她免遭凌辱的命运。男子尚且能屈能伸,她不过一介女流,又有什么必要为国家守贞?

拓跋焘一脚踢在宗爱的屁股上,“刚才还觉得你伶俐,其实你就是个浆糊脑袋!邀雨如今还下落不明,你以为朕会有心思同旁人行房?!”

“天女不见了?!”宗爱故作惊讶道:“这、这奴不知道啊!”

想起宗爱方才的确不在大殿上,拓跋焘这才消了点火气,“行了、行了,”他不耐烦地摆手,“赶紧把人弄出去。”

宗爱忙哈腰上前,状若轻扶着赫连珂的胳膊帮她起身,实际手上却用了几分力道,“公主,随咱家走吧。”

赫连珂以为拓跋焘要将她送人,全然不顾手臂上的疼痛,踢着腿,拼命向后退着道:“不,我不走。我是扶风公主。被这么拉出去,我还颜面何存?”

赫连珂的话忽然提醒了拓跋焘,他抬手止住宗爱,低头盯着赫连珂道,“你的封地在扶风?”

赫连珂不明所以,见宗爱不再拉她,忙用力将自己手臂先抽了回来,随即有些不确定地轻轻点了下头,“是。父皇说扶风的名字与奴家很配,所以将此地封给了奴家。”

“扶风啊……”拓跋焘若有所思地走到一个圈椅前坐下,伸了伸骑了一日马的双腿,“那里离长安很近啊。你可有旧部在扶风,能同你哥哥赫连定联系上?”

如今统万城已破,大夏已经无险可守。只是赫连定还在坚守长安,赫连定一日不降,大夏便一日不算灭国。

赫连珂一瞬间就明白了拓跋焘话中的含义,她的脸色变得愈加惨白,身体再次颤抖起来。她不敢去看拓跋焘的眼睛,只能侧着脸低着头答道:“扶风……虽是奴家的封地,可奴家毕竟只是公主。除了每年的岁赋,其他的事情奴家从不过问。”

拓跋焘用手指敲击着圈椅的把手,显然对赫连珂这个答案不甚满意,不过他也无意在灭国当日就逼迫一个亡国的公主去出卖自己的哥哥。

拓跋焘靠在椅背上想了一会儿,随即吩咐道:“既然如此,你就让扶风的郡守,将两年内的岁赋一起交齐。银钱不够的,就用粮草来补足。”

赫连珂轻声地抽了口冷气,扶风是长安附近的大郡,长安战事,赫连定肯定要去扶风征调粮草。此时提前征税,且不说是否会断了赫连定的粮草,她和二哥的兄妹情谊是肯定要被葬送了。

“你不愿意?”拓跋焘坐起身,大马金刀地用手肘撑在腿上,如同一头猛兽,随时会爆发出可怕的力量,扑向自己的猎物。

赫连珂很想说“不”,可是她几次张开嘴,那个字就一直卡在嗓子眼里发不出来。

拓跋焘并不打算把今夜都耗在这个女人身上,他果断地道:“朕既然决定善待赫连氏,只要赫连定降了,朕也会宽恕他。你先下去想想,然后再让人给朕传话吧。”

拓跋焘的态度明显比方才缓和了许多。赫连珂不敢再胡搅蛮缠,只好施礼同宗爱一起离开。

拓跋焘此时才长吁了一口气,看着案桌上雕刻了异域美女的的鎏金银瓶,如此精美的器物,在夏宫中却只是随意地用来盛水。

他忽然很想看看,檀邀雨看到这些东西时,会是怎样的表情。

拓跋焘抬手蒙住自己的眼睛,自言自语道:“你还没拿到自己的好处,朕知道,你是不会空手离开的。”

——分界线——

此时在东城的最东侧,常年无人理会的城墙夹角下,野草已经长得足有人高。偶尔有一两只老鼠窜过去,似乎就是这附近唯一的活物了。

离墙角不远,就能看到一排排已经倒塌得不成形的房屋。看规模,这里曾经也热闹过一时,只是现在,里面除了荒草青苔,就别无其他了。

尽管统万城号称北方第一城,但其实城中类似这样荒芜的角落还有很多。夏皇每年都在征收劳力,修缮宫室,补充军队,一代人死光了以后,这里便再无人居住了。

角落里聚风,时不时就有风打着旋儿,将周围的沙土扬起来,眯得人睁不开眼。此时盖吴正小心翼翼地接近此处,一边被风沙呛得咳嗽,一边低声呼喊:“云道长,您在哪儿啊?”

三百二十二章、屏住呼吸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二十二章、屏住呼吸檀邀雨不知道自己在地宫里呆了多久了,按肚子饿的程度来说,至少也该错过了两顿饭了。

她和子墨借着右护法和红袍使争执的时候,随便跑入了一条甬道,虽然两人谁也不知道这条甬道通往哪儿,不过脚下却不敢停。

子墨为了迷惑右护法和红袍使,特意撕掉自己的衣角,有时扔在他们没有经过的路上,有时扔在他们真的逃跑的路上。

不知是不是他们这种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笨办法起了作用,一开始的确为他们争取片刻休息的时间。

子墨重的毒不算深,只是这毒本就封了人的内力,他就算是想用内功调息逼毒,也是事倍功半。

他又转头看了看靠在墙上闭目不动的邀雨,虽然明知不会有任何效果,子墨还是执拗地想要帮邀雨运功排毒。

只是他的手才刚搭上邀雨的手腕,就被邀雨捉住了。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暗如有实质般压在两人身上。可他们怕声音被附近的红袍使听到,不但不敢说话,连呼吸都只能吸半口吐半口。

邀雨捏着子墨的手紧了紧,只是一个动作,子墨便明白了邀雨的意思。他松开手,控制着身体转动的幅度,尽量不让衣物同墙壁和地面产生任何摩擦声。

子墨将耳朵贴在墙壁上,靠着一点儿微弱的震动声来确定是否有人在附近堵截。

他们两个谁也说不清拜火教到底出动了多少红袍使来追杀他们。似乎不管他们走入哪个区域,都会有红袍使跳出来。

邀雨摸索着在子墨的手上画了个箭头,那是她之前找到出口时,沿途做下的记号。邀雨将密室里的竹简传出去时,也将出口附近的样子刻在了竹简背面。

此刻卢水胡人应该正在出口焦急地等待他们。只要找到那个出口,他们就得救了。哪怕红袍使们有内力,也不敢跟两千人干架。

子墨在邀雨手上轻轻画了个叉,表示他并没有找到。方才被右护法和红袍使同时施压时,他跑得慌不择路。为了不被发现,他们根本不敢点燃任何照亮的东西,一路摸黑前进,怎么可能看到细小的记号。

红袍使们的包围圈似乎在逐渐缩小。想必他们也知道,子墨和邀雨只要在密道里拖延下去,自然会有人来救他们。

等在密道外的卢水胡人应该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即便红袍使将入口从里面封死,他们进不来,云道生知道以后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只是邀雨能不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一想到这一点,子墨觉得胸中一股郁气。若不是他和邀雨没了内力,这些红袍使怕是连练手都不够。

方才逃亡中,子墨曾经先后同两名红袍使交过手,以他现在恢复了七八成的功力,大约能同时与两人打成平手。

只是雨儿……子墨感到邀雨的手越来越凉,气息也微弱得只有在近处才能听到。显然那幻药对她产生的作用不只是出现幻相那么简单。

子墨最担心的是邀雨好不容易渐渐疏导开的罡气,此时又因为幻药凝滞,甚至反噬。

他再次伸手,摸索着想确认下邀雨手上的伤是否都包扎好了,结果才紧了紧布条上打的结,两个人就僵住,一动不敢再动了。

衣料与墙壁的摩擦声,此时就如同千万只虫蚁在身上爬过,明明发出的声音不大,却让人听到就浑身汗毛倒竖。

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包围过来的?竟然在他们两个毫无察觉下就已经离得这么近了!

这些红袍使对于地道的构造显然十分熟悉,否则不可能在黑暗中还能这么快地找到两人大概的位置,并且渐渐形成包围圈。

邀雨和子墨此时窝在一个向内凹陷进去圆槽里。凹槽不大,他们两个人在里面算是勉强能容身。

这里的地上还有些被挖下来的碎石土,不知是原本打算建仓室后来放弃了,还是曾经也有人被困在这里,四处寻不到出路,绝望之下就随便挖成了这个样子。

邀雨觉得自己的脑子大约是真的被幻药弄傻了,深陷包围圈,她脑子里在想的,却是若这圆槽真的是被困于此的人挖出来的,那那个人后来逃出去了吗?

她和子墨同压低了身子,几乎将身体贴在了地面上,两个人分别朝向左右两侧,一旦被发现,他们两个就能同时出手制敌。

邀雨的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因为这圆槽位置偏矮,若不是邀雨为了避免看到幻影产生的光斑,一直闭着眼睛摸索前进,还真不容易发觉这藏身处。

只要红袍使们不是摸墙前行,他们很有可能不会发现这里,然后直接走过去。若是那样,他们两个就算是安全了。

毕竟地宫这么大,他们不可能反复在同一个地方来回搜索。只要再拖一天,自己方的人马肯定会找进来的。

轻微地脚步声就在邀雨和子墨面前响起时,吓得两人都屏住了呼吸。拜火教特有的红袍几乎贴着邀雨的鼻尖停了下来,邀雨都能闻到上面的土腥气。

檀邀雨心中暗暗祈祷,肚子千万别叫!她已经饿了一天了,她的肚子可能会在任何时候发出抗议。

“你们那边没有?”一个低低的声音传来。

对面很快就答道:“没有。”

也不知道拜火教的这两路人是怎么联络的,这么黑的地方,居然没有互相认错了打起来。

“不应该啊。咱们从几个方向包围过来,人应该就在这附近。”

“要不干脆把烛火都点起来,魏军用不了多久就会找进来,咱们没多少时间了。”

“不行!”其中一个十分坚决道:“一旦烛火都亮起来,难保在各个出口不会有光线漏出,到时候只怕更方便魏军找进来。”

“再搜索一次吧……若是还寻不到他们人,再冒险点起烛火。”

几个人低低商量了几句,就打算四下散开,重新搜索。

邀雨刚想松一口气,就听见一个红袍使转身时,踩到地上的沙土发出“嘎吱”一声。他立刻开口道:“等等,这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他又对着空气嗅了嗅,立刻高喊:“这儿有血腥味儿,快把烛火点起来!”

三百二十三章、黑衣人

不等其他的红袍使反应,邀雨和子墨一人抓着一把土灰扬向两侧,紧跟着两人便一左一右冲了出去!

紧贴着他们站着的那名红袍使,被子墨外冲时撞到了对面的墙面上,反弹回来的瞬间被躲在下面的檀邀雨一刀捅进了心口。

“他们在这儿!”

“快打烛火!”

红袍使的叫嚷声中,邀雨就地打了个滚,明明是在黑得像无尽深渊的甬道离,她的眼前却总是跑出各种形状的光斑。

既然眼睛已经完全不能信任,就只能靠耳朵来分辨方才说话人的方向。她在冲刺而出的同时,往腿脚的高度上一阵劈砍,只要能让敌人的脚伤了,就能拖慢对方追击的速度。

子墨的竹叶剑气向右纷纷击出,随即同邀雨一起向左侧突围。

两人通过分辨红袍使们说话的声音,猜测对方大概有十个人,且左侧似乎人少一点儿。

邀雨摒除了杂念,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耳朵上,在子墨同红袍使的交战中,仔细辨认敌人的方位,陨星匕首在她手中挥砍翻转,十下攻击中也能或多或少伤到敌人五六次。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终于转动了机关,火光瞬时亮了起来啦,而邀雨和子墨也再无黑暗可做掩护。

子墨既要用竹叶剑气阻断后面的攻势,又要防备前方的红袍使们对邀雨自上而下的攻击,很快就相形见绌。

“不要管那男的,先杀了檀邀雨!”

身后一个红袍使高声命令,挡在前方的三人,立刻同时挥刀砍向邀雨。

只是这里的走道比较狭窄,动起手来也只够一个人施展,红袍使一拥而上,反倒相互掣肘。

邀雨和子墨见有机可乘,立刻以阴阳太一剑法相抗,意图杀出重围。

红袍使们好不容易找到了二人,眼看所剩的时间不多,他们宁可己方损失几人,也要杀了檀邀雨完成任务。

即便占着地利,双方人数毕竟相差悬殊。邀雨和子墨加起来又只能勉强算是一个战力。两人很快就在前后的夹击中负了伤。

檀邀雨的左臂被砍了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整个袖子都被血染红了。

即便这样,两人也没打算束手就擒。因为方才红袍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们的任务就是杀了檀邀雨。哪怕邀雨想耍小聪明,先投降再跟他们周旋,人家也不打算给她这个机会。

渐渐力不从心的二人,在听到身后有弩机勾动的声音时,瞬间心如死灰。

子墨本能地一把抱住邀雨,将她挡在身下,全然不顾前方劈砍而来的两把长刀,和后面呼啸而至的两支弩箭。

邀雨拼命地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不——”

一支弩箭几乎是贴着她的发梢射了过去,正中了对面的一个红袍使的喉咙。这红袍使被弩箭的力量带着直直向后倒去,嘴里顿时吐出一团血沫,身体则不停地痛苦抽搐。

而另外一支弩箭,则不偏不倚地正好打在一把已经砍到子墨后背的长刀上。那弩箭的力道很大,“叮”的一声竟直接将刀击飞了,“嘡啷啷”落在邀雨脚边。

檀邀雨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耳朵听到声响的瞬间,一脚已经朝着那个方向踢了出去。

她虽然看不清这突然的变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有刀落到她脚边,她本能地就是一脚,长刀直飞而出,好巧不巧地正中前方另外一名红袍使的腹部。

那红袍使虽然急撤了一步,却还是被长刀的刀尖刺中,捂着肚子半蹲了下来。

然后两方人马都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样,一动不动了。

“什么人在此暗算!?”被邀雨卸掉过一条胳膊的红袍使立刻对身后一个拐角处喊道。

然而无人应答。若不是方才所有人都看到了弩箭,且还有人因此丧命,红袍使们甚至不确定那里真的有人。

红袍使们都有内力,对人气息的感知也很敏锐。只是那个角落后面的人,似乎跟空气融为了一体似的,完全感觉不到丝毫他的气息。

按照弩箭飞来的方向,人是肯定藏身在那拐角之后的。只是这人放完冷箭后,却又不现身。让红袍使们不敢轻举妄动。

邀雨和子墨已经负伤过重,若是贸然逃跑,等于是将身后的空门送给敌人,因此两人也只是站在原地戒备。

现在走道里活着的红袍使还有八人,其中重伤一人。但是挡在邀雨和子墨面前的却也只有一人了。

一名红袍使道:“他不敢现身,说明只有一人,分两个人过去,先干掉他。”

最靠近拐角的两名红袍使立刻就动了,只是他们才刚迈步,就见拐角处一个人影闪过,一支弩箭便飞速向当先一人射来。

打头的红袍使反应也很快,用刀背一架,那弩箭便“叮”一声被弹开。只是他没想到,被弹开的弩箭后面竟然还藏着一支。打头的红袍使再要躲闪已经来不及了,被后面的一支箭正中了肩膀。

他只觉得肩头一麻,直觉不对,立刻将弩箭拔出,才发现上面涂着一些黑乎乎的东西。

“有毒!”这红袍使惊叫一声,立刻盘膝坐下,开始运功调息。

原来这两支弩箭几乎同时射出,一前一后,前面的那一支竟然将后面的完全掩盖住,这让人不得不叹服射箭的人技艺之高超。

如此突如其来的一手,让红袍使们原本打算分两路去解决的想法破灭了。

红袍使们怕背后的人暗算,所以不敢再出手。邀雨和子墨依旧持剑戒备。而拐角的人,大约是觉得自己一人尚不能同这么多红袍使抗衡,所以也只在暗处藏着不出来。

三方势力莫名地陷入僵局。

最后还是被邀雨卸掉了胳膊的红袍使先开口道:“不知是哪路高手路过?缩头缩尾算什么英雄?你同我们拜火教为敌,实非明智。今日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杀了这女人。识相的,就躲远点儿。否则等会儿可就没那么容易走脱了!”

回答他的,是骤然响起的弩机弦音。

三百二十四章、混不吝

两支弩箭以携风裹雨之势射了过来。只是这一次,射箭之人没有再躲藏,一道黑影同弩箭一起从拐角后冲了出来。

随后,只听“叮”地一声响,整条走道上的烛火突然便熄灭了,竟是一支弩箭触动了机关。走道内刹时又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所有红袍使因为突然陷入黑暗,而完全不能视物时。黑衣人左突右击,呼吸间就到了邀雨和子墨身边,此人毫不犹豫地扛起邀雨,拽了一下子墨就跑。

子墨原本还担心前面仅剩的一名红袍使会拦住他们的去路,没想到那红袍使却在黑衣人还没跑到他面前时就自己倒了下去。

子墨心中惊讶,难不成方才黑衣人射出来的第二箭,直接射死了一名红袍使?!

弩机的力道虽大,但射程不远。加上这些红袍使本身的功夫不弱,偷袭时能得手已经不易,真要说有人能一箭射死个有防备的江湖高手,听上去也有些夸大其词。

只是烛火熄灭后,所有的玄机都被黑色吞没,真不知此人是用了什么手段。

虽然不知对方倒是谁,至少眼下看起来是友非敌。子墨也顾不得许多,拖着一身伤,拼命地追在黑衣人身后逃出夹击。

檀邀雨此生大概是第一次被人扛着跑。

黑衣人的肩膀正好顶在她胃上,让本来就空空如野的胃一阵阵地泛着酸水。原本就有些支撑不住了的邀雨,如今双手就跟两条面片儿似的,随着跑动来回晃荡。

听到邀雨一声轻微的干呕,黑衣人才意识到自己扛人的姿势不大对,他回手冲身后追击而来的红袍使们又射了一箭,趁对方闪避的一会儿的功夫,改将邀雨背到背上。

“你抱紧了,我得再跑快点儿了,要是被颠下去,咱们就只能英年早逝了。”

“师兄……”

几乎是嬴风一开口,檀邀雨就听出了他明明是好话也能说得混不吝的腔调。

檀邀雨的嘴里像是含了块石头,声音又哑,发音又模糊。若不是嬴风离得近,还真没听出来她说什么。

嬴风没想到邀雨一下子就听出了他的声音,顿时心情大好,连后面的追兵都忘了,话里充满了笑意边跑边道:“看来你——们两个,还挺挂念师兄我的嘛。”

哪怕是在黑暗的甬道里,檀邀雨似乎都能看见嬴风因为得意而高扬起的眉毛,还有子墨黑得同这地宫一个颜色的脸。

子墨真的没想到出手相助的黑衣人居然是嬴风。他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竟比被拜火教人包围的时候还差,“少废话!一会儿人都追上来了!把雨儿给我背着!”

嬴风却根本不理会子墨的抗议,将背上的邀雨又向上掂了掂,抱紧了她又陡然加速。同时还不忘了对子墨喊话:“你把后面的攻击都拦住啊!师兄我的箭都射完了!”

邀雨若不是手都抬不起来了,真恨不得拍他后脑勺一下,这种事你有必要喊那么大声吗?

大约是听到了嬴风喊的话,加上此处的甬道逐渐变宽,后面追击的红袍使猛然发力围扑了上来。

还未等子墨停下脚步打算以一己之力抵挡,嬴风就又回手一箭射出。

也不知是射到了谁,只听先是一声惨呼,接着又是一声满是怒火的咒骂,“这小子耍诈!”

嬴风忍不住回骂,“你是不是傻?!”

他回完嘴就又开始小声叨咕:“完了,完了。这此是真没箭了。不过你放心,师兄我的轻功天下无敌!只要让我跑起来了,后面那几个矮冬瓜,就算是滚着也赶不上!”

子墨跟在后面,已经不想对嬴风的自我感觉良好发表任何看法了,他难掩焦急地问道:“你知道出口在哪儿吗?”

嬴风沉默了一瞬,随后才道:“我是从城外一个洞口摸进来的。他们就算把其他出口封死,至少也会留一个给自己逃生。先去我进来的地方碰碰运气吧。话说你们两个干了什么坏事让这么多有内力的高手追杀啊?这帮人又是谁啊?”

邀雨和子墨同时觉得脑仁儿有点疼,这位师兄居然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真是在行者楼混得比他们还不如。也不知道师叔这散养徒弟的作风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三个人在甬道里,就像是三只掉进迷宫里的老鼠,边跑边找路,眼看就要找到正确的方向了,前面的甬道里却亮起了一片火光。

嬴风将背上的邀雨缓缓靠墙放下,然后开始活动手脚,“出门没看黄历,居然被包抄了!不过幸好我九节剑气已经大成,拿这帮红皮猪试试手也好!”

红袍使们大约也看到了前面的火光,立刻放缓了追击的脚步。

等前面的那片火光跑近了,能看清云道生和一队卢水胡人的脸时,子墨第一个反应过来,高声喊道,“师弟,念经!”

子墨一喊完,就立刻点了自己两处穴道,关闭听觉,然后直接冲着红袍使们冲了过去!

云道生虽然不明情况,但听到子墨喊声的瞬间就毫不迟疑地双目一闭,带着强大内力的经文如同旋转着的波浪,一圈一圈从甬道中扩散出去,又被白色的墙壁反弹继而无限扩大!

嬴风见到子墨冲过去时,就意识到火光这边是援军,他刚要跟过去给子墨帮忙,就听到了云道生的念经声。

好似谁在他太阳穴重重打了一拳,嬴风瞬间就跪了。

他微张着嘴,似乎头疼得连呼吸都困难,“什么……怎么……”

邀雨由于内力被封,反倒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不过没有内力,她也没法帮嬴风点穴封住听觉。她深吸了一口气,用头往后一顶墙壁,身体被顶着往前倾倒的同时,双手立刻扣住嬴风的耳朵。

邀雨手上的力气不够大,但却也让嬴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立刻封闭了自己的听觉,随后却又将自己的手盖在了邀雨的手上,两双手交叠着,就像是捧着嬴风的脸一样,盖在了嬴风的的耳朵上。

三百二十五章、这是言情章!

嬴风借着火光,笑眯眯地看向邀雨,想要享受这盼了近一年的相处。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可真当他看到邀雨白如雪的脸色,和一身的血迹,胸口的愤怒又像是要爆出来一般!他这才体会到方才子墨冲出去时难以压抑的戾气。

虽然舍不得扣在自己耳朵上的这双小手,嬴风还是将邀雨扶正,让她先靠在墙上休息。随后起身打算去揍人。

邀雨轻轻拉了他的袖口一下,用口型说了一句,别打死。

嬴风点点头,也用口型回了她一句,放心。然后扭头就往子墨那边跑。打死是不可能打死的,打到生不如死才是他嬴风的做派!

结果等嬴风赶到子墨身边时,给他剩下的活计就只有拉架了。

嬴风没想到子墨的手脚这么快,下手还这么狠。追上来的五名红袍使,肩甲骨和胯骨竟然全被拍碎了!这可比折断手脚要狠多了,手脚断了还有可能接上,可肩甲骨和胯骨碎了,不死也只能当具活尸体了。

嬴风看着地上五人满身满脸的鞋印,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打哪儿了。他象征性地抽了红袍使一耳光。

那红袍使的身体使被耳光牵扯,像个破麻袋一样,只是晃荡了一下。身体一动就引发钻心的疼痛,让那红袍使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

“看着都疼……”嬴风似模似样地抽了口冷气,“幸好我现在听不见,否则耳朵都被你叫破了,”他又扭头对邀雨喊:“这几个已经不行了。你要有什么就话赶紧问……诶!你小子谁啊!你给我离她远点儿!”

嬴风见到云道生正扶着邀雨询问,就立刻给自己解了穴,飞快地回邀雨身边。

子墨大概此时也平静了下来,深深吐了几口浊气,才跟着嬴风,也回到邀雨身边。

云道生见两人回返,便站起身先冲嬴风抱拳施礼道:“这位想必是大师兄了。师弟云道生,拜见大师兄。”

随后他又对子墨和邀雨满是歉疚道:“是我反应得慢了,害师兄和师姐受了这么重的伤。”

嬴风一听这话就愣了,子墨也就算了,这怎么又无缘无故地冒出个便宜师弟。

嬴风犹豫着开口问道:“你……是谁的徒弟?”

看着檀邀雨,子墨和云道生三人都满脸同情地望向他,一副我们都知道,就你不知道的表情。嬴风只觉得郁闷的不行!

子墨可没心思在这替嬴风答疑解惑,他伸手要去抱邀雨:“你们慢慢聊,我要先带她去找祝融疗伤。”

“你等会儿,”嬴风一把拦住子墨伸出的双手,“我先输些真气给她,帮她缓解一下。”

看着邀雨脸色发白,嘴唇发紫,子墨知道自己现在的内力不够,只好退到一旁,让嬴风帮邀雨调息。

片刻之后,虽然檀邀雨的脸色依旧难看得跟死人差不多,可好歹能说话了。

她一张嘴,就先吐出一口血。由于身体动一下都困难,她只能靠咬着舌尖保持清醒。此时有嬴风帮忙,总算是呼出一口气。

邀雨盯着云道生,微微抬手指了个方向,无比郑重道:“宝藏……”

子墨真是快被这丫头气死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那些!”

云道生却微笑着蹲在邀雨身边,像是在听邀雨交待遗言一样,无不答应道:“好。我等下就派人去搜。一定帮师姐都搬回去。”

邀雨似是放下心中大石一样,肩膀都耷拉了下来,她小声嘟囔的一句:“好饿……”

然后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檀邀雨一晕可吓坏了在场的众人。嬴风赶紧去探邀雨的脉,半晌后才拧着眉道:“她的脉相很奇怪。好像比我上次离开时还弱了。到底怎么回事?”

子墨双眼血红,又狠狠地瞪了一眼远处昏死了一地的红袍使,“他们用了一种致幻的药物,能封住人的内力。雨儿之前就受罡气阻滞之苦,如今怕是又雪上加霜。我这就带她去找祝融,让祝融帮她把毒吸出来!”

云道生却轻轻叹了口气,“此事怕是不易。魏军进城后,卢水胡的各位一直在各处监视,的确有看到秦丞相和祝融兄进了皇城。只是他们好像是被看押着,并不能自由行动。”

拓跋焘派人看押秦忠志和祝融的原因,不必多说,众人心中也都已明了。

要找祝融就必须进皇城,看邀雨如今的情形,再费力避开拓跋焘的人马只会耽误更多时间。

但若是让邀雨再落入拓跋焘的手里,以她现在在北地的声势和她手上不知真假的传国玉玺,拓跋焘绝不可能再放她离开了。

甬道内突然一片静默,只有血腥味儿弥漫开来,让人呼吸都觉得胃里翻滚着不舒服。

“想什么!”嬴风突然道:“先把人救回来,之后逃跑还不有的是机会。统万城脚底下这么大的密道地宫,你们还怕之后走不脱?”

子墨无声地蹲下,小心翼翼地抱起邀雨。他方才有一丝犹豫,因为他恐慌,若是邀雨最终留在拓跋焘身边,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这次嬴风识相地没有上前去抢人。因为子墨此时的脸色真的很难看。邀雨就仿佛是他生命中的一切,无论是谁,想要夺走,都必须先杀了他这个人。

等了一会儿,子墨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去见拓跋焘。”

天际出现一条鱼肚白时,矗立在沙洲之上的统万城,依旧似一个蜷缩着的巨人,等待人们将他唤醒。

只是今日的统万城内,出奇的安静。打更的,早起耕作的,本该准备市集开张的,全都销声匿迹。

甚至连婴儿清晨的啼哭声,都被这压抑的紧张感按着,才刚发出一声哽咽,就被母亲半捂着嘴,抱在怀里低声拍哄。

由于昨日魏军是半夜攻入西城,赫连昌后来又闹了一出不大不小的乱子。拓跋焘受降便被安排在了今日一早。

等到戌时一到,赫连昌便会带着朝中的百官,在魏军的押解下,向拓跋焘正式称臣,执跪礼,献降书。等受降之后,拓跋焘才会正式宣布对于统万城的处置。

整个统万城里的夏人,都在战战兢兢地等待他们即将的命运。是被押送至北魏为奴?还是成为魏的辖郡?多少人的命运都将在今日被改写。

妖女乱国

妖女乱国

三百二十六章、疗伤

此时卯时才过,拓跋焘感觉自己不过是才打发走了赫连珂公主,人还没完全睡着呢,就被外面的争执声吵醒了。

先入耳的是宗爱低低的劝告,“不行。您不能进去。陛下才刚歇下,一会儿就要起来受降,您就是有再紧要的事,也得等陛下起来再说。”

紧接着是花木兰的声音,“人命关天,等陛下醒了,说不定就来不及了。内侍大人还请帮忙通告一声,否则……我就只能硬闯了。”

宗爱惊疑地抽气道:“私闯寝殿,你要造反不成!”

花木兰早就看出来宗爱同邀雨不对付,就怕宗爱从中阻拦,便刻意没有说是檀邀雨中毒了。

宗爱可是从宫里磨练出来的人精儿,昨日拓跋焘让花木兰去查檀邀雨的下落,他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才不过一个时辰,花木兰便这么惊慌失措地跑来要见陛下,再笨的人也知道肯定是檀邀雨出事儿了。

不过花木兰不知为何没有明说是檀邀雨的事儿,宗爱便借机装糊涂。

若能拖住花木兰,就能让檀邀雨多受点儿罪,说不定还能让那个自命不凡的臭女人一命呜呼。

即便是拖不住花木兰,陛下怪罪起来,也是花木兰禀报不清不楚,弄不死檀邀雨,能连累花木兰也不错,免得这个新得圣宠的护卫总在他眼前晃悠!

两个人在原地拉扯了两下,就听阁内传出拓跋焘的声音,“花木兰你进来吧。”

花木兰狠狠地将宗爱的手甩到一边,不去看宗爱似笑非笑的嘴脸,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阁内。

拓跋焘显然是刚醒,他人坐在床榻边,整个身体佝偻着显得十分疲乏。他面朝下,将自己所有的表情都从花木兰的视线中隔绝开来。

拓跋焘干哑的嗓音先一步响起,“你找到她了?她是不是不肯跟你回来?”

花木兰一愣,随后才明白过来,忙单膝跪地抱拳禀报:“陛下,天女并非不肯回来。而是被夏朝的拜火教埋伏,身中幻毒,属下找到他们时,天女人已经晕过去了!属下需要陛下的许可,才能带祝融郎君去为天女解毒!”

“你说什么?!”拓跋焘整个人几乎是从床榻上弹了起来,“她中毒了?!情况如何?她人在哪儿?快带朕去见她!”

拓跋焘也不等花木兰答话,一叠声地往外冲,冲出去外面才听宗爱喊道:“陛下!你还没更衣!您的鞋子还没换呢陛下!”

“更什么衣!你去给朕取件披风来!”拓跋焘说话间脚下也不停,拉着花木兰催道:“赶紧前面带路!”

花木兰见拓跋焘方寸大乱,忍不住提醒道,“陛下,属下得先去接上祝融郎君,不然怎么给天女解毒?”

拓跋焘闻言脚在半空中顿住,随即缓缓落下,他想了片刻才递了块令牌给花木兰道:“你去接祝融。记住只有祝融。让他们看好秦忠志,若是被秦忠志走脱了,他们就一个都别想活命了。”

花木兰隐约猜到,拓跋焘是想借秦忠志挟制檀邀雨,可她觉得以檀邀雨的性格,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陛下这么做,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就在花木兰愣神的瞬间,拓跋焘猛地拍了下她的肩膀,拍得花木兰人一趔趄。

拓跋焘满脸急躁地道:“发什么呆,快去啊!”

花木兰呲着牙忍着疼道:“陛下,天女他们还被拦在西城城门,没有陛下的御令,城门不敢放人进来。”

“一个个都是猪脑子吗!”拓跋焘气得脸都涨红了,立刻招手叫来了个侍卫,“你赶紧去让城门放行!将天女直接带到赫连昌原本的寝殿!”

拓跋焘自己虽然不愿意奢靡丧志,却不介意把夏宫里最好的寝殿给檀邀雨。

此时宗爱也赶了上来。他适才返身回屋去取斗篷,原以为以拓跋焘走路的速度,他就算跑断腿也追不上了。谁想拓跋焘竟在此停留了一下,这才让宗爱松了口气,忙帮拓跋焘将斗篷披上。

宗爱似是好意提醒道:“陛下,戌时您就要接受夏朝称臣,这眼看时辰也要到了……”

拓跋焘此时哪会在意赫连昌的感受,他面色森冷地道:“那就让他们跪等好了。居然敢暗算邀雨,朕看他们的脑袋都不想要了!”

拓跋焘一瞬间的气势逼人,让宗爱吓得退了两步,缩在旁边,结果依旧没躲过拓跋焘的一脚,“愣着做什么,赶紧让人去把寝殿收拾出来!别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污了天女的眼睛!”

此时拓跋焘的心中五味杂陈。他听到花木兰讲话的声音时,立刻就知道是檀邀雨有消息了。

然而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檀邀雨不愿意回来,甚至怀疑她已经离开统万城了。

当花木兰告诉他,邀雨是因为中毒而没有现身,拓跋焘甚至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担忧还是高兴更多一些。

拓跋焘直接骑马先一步到了寝殿。若不是檀邀雨,他估计都不会这么快踏进这里。只是此时满眼的富丽堂皇也似轻纱雾霭,明明在那儿却好似入不了他的眼。

拓跋焘焦躁不安地在门口打转,不时地往外面张望,连手上的马鞭都忘了放下,好像恨不得自己的马鞭子能变长,替花木兰抽几下马!

祝融很快也被花木兰带来了,紧接着是檀邀雨的马车。

为了怕拓跋焘起疑心,嬴风带着卢水胡人依旧留在地宫里,一边寻找各个出口,追捕另外几名受伤的红袍使,一边为邀雨他们做策应。

云道生怕子墨一时心急,同拓跋焘再起冲突,所以坚持跟着邀雨入宫。墨曜之前一直在帮忙照看范家的老母和疯媳,此时也被叫上一同入宫,照顾檀邀雨。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些准备,可看到檀邀雨半个身子都是血时,拓跋焘顿时瞳孔一缩,手上的马鞭咯得他掌心生疼。

御医早就被传唤来了。拓跋焘不放心夏宫里的太医,特意让随自己出征的北魏御医来替邀雨看伤。

碍于邀雨女子的身份,御医也只能隔着屏风,通过墨曜口述来了解邀雨的伤势,再指导墨曜如何处置伤口。

三百二十七章、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二十七章、檀邀雨身上的伤不少,看着虽然凶险,但她都拼命地避开了要害,只要安心静养就能痊愈。

墨曜按照御医的指示将邀雨的伤都处理好,又给她喂了一碗药下去以后,邀雨的脸色却依旧不见好转。

墨曜急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她轻声唤着邀雨:“女郎,女郎,您醒醒。您听得到婢子说话吗?”

见檀邀雨毫无反应,墨曜焦急地隔着屏风喊道:“祝融郎君您快进来,快帮女郎把毒吸出去!”

祝融立刻转过屏风,先咬破自己的指尖,将血滴进邀雨的嘴里,让她喝下。随后他抓着邀雨的手指吸了一下,却很快又停了下来。

墨曜见了急道:“怎么了?您怎么不吸了?”

祝融啊啊哦哦地说了半天,偶尔蹦出两个字,却很难让人理解他究竟什么意思。

最后竟是宫中的太医先反应过来,对拓跋焘道:“陛下。臣猜想,这位郎君说的,可能是天女并非中毒。”

所有人闻言都是一愣,只有祝融终于松了口气。

“不是中毒?”拓跋焘拧着眉头道。

子墨无言地望向屏风后邀雨的身影,这个结果,他其实多少已经猜到了。

他们两个第一次从右护法手中逃脱时,子墨就曾经将祝融血做的解毒丸给邀雨服下。可服下之后,邀雨的状况却并没有缓解。

子墨开始还以为是药丸失效了,如今听御医说,才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御医继续解释道:“臣听闻,夏宫中人喜爱服用一种欢喜丸。食之可让人产生愉悦之感。臣猜测天女体内的,应该也是类似的药物。这种药久食会对人体有消耗损伤,甚至成瘾,但若只服用一次,并不会要人性命,所以是毒也非毒。”

拓跋焘不耐烦地问:“你说了半天,到底有没有治疗之法?”

御医无奈地摇头,“恕臣无能。若是没有药方,实在不知从何下手。方才听几位所说,似乎天女中毒并不深,兴许挺一挺,等药效过去就好了……”

拓跋焘闻言就露出一副要吃人的表情,“挺一挺?!你没看见她脸白得跟纸一样!你居然说让她挺一挺!”

御医被吓得“噗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建议道:“或许夏宫中有人知道药方,若是有药方,或许能配出抑制的解药……”

子墨此时开口询问御医道:“若是找到幻药的药膏,你可能识别出里面的药材?”

御医也不敢打包票,有些为难道:“或可一试。”

子墨立刻就往外走,连他自己身上的伤也不治了,“我去找药膏。墨曜,看好雨儿,一步都不能离开。”

墨曜立刻答应了一声,“喏!婢子就守在这儿,眼睛都不会错开一下的!”

子墨一走,拓跋焘就回头去问宗爱:“夏宫的人都在哪儿?”

宗爱忙答:“原定了戌初向陛下递交降表,所以夏宫中人从卯末就已经跪在大殿外等候了。”

“走吧。也该让他们知道做臣子的本分了。”

拓跋焘到达大殿前时,整个夏宫的人都如宗爱所说,按身份等级跪在地上。他们已经这样跪了快一个时辰了。

最前面的赫连昌身体已经开始止不住颤抖了。若不是魏军的长刀就在眼前,他早就已经躺在地上装死了。

而最折磨夏宫诸人的,还不是长时间的跪姿,而是内心无数的惶恐不安。

为什么明明已经到了时辰,拓跋焘却迟迟没有现身?难不成他改变主意了?难道他要斩草除根?

各种不祥的猜测,如同野草般在所有人心中疯长。恐惧让他们真的见到拓跋焘时,浑身发抖,有不少人甚至直接哭出了声。

“听说夏皇在宫中供奉一种拜火教。还服用过不少仙丹。不知道你们这些人中还有谁是拜火教的教众?又有谁有仙丹可以奉上?”

拓跋焘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把夏宫的所有人都问懵了。

过了好一会儿,赫连昌才似十分舍不得地道,“臣还有些欢喜丸,可以奉给陛下。”

拜火教的人从统万城被攻陷就再没露过面,若不是担心以后没有欢喜丸吃,赫连昌才懒得管他们的死活。

“那朕就不客气地收下了。”拓跋焘表面似乎和颜悦色,可不知为何,他微微前倾,充满掠夺性的姿势却跟他的表情十分违和。

另外又有十几个官员和皇族,见拓跋焘并没有治罪赫连昌,也犹豫着纷纷开口,表示自己也是拜火教的教徒。

拓跋焘的眼神逐渐变冷,“居然有这么多……这种邪门歪道,都能在夏朝招揽如此多有权有势的信众,只能说是天要亡大夏。”

拓跋焘招招手,声音中透露出无限的厌恶,“全都带走审问。除了赫连昌,其他吐不出东西的,统统处死。家产充公,三族以内为奴。”

大殿前忽然出现了瞬间的寂静,仿佛拓跋焘的一句话将时间定格住了。而随后爆发出来的哭嚎声,连在内宫寝殿的云道生等人都听见了。

别看原本只有十几个人站出来,夏朝根基浅薄,皇族官员家都是互有通婚的,拔了萝卜连着泥,三族为奴,相当于是半个权利阶级都沦陷了。

拓跋焘却对他们的绝望充耳不闻。这次攻下统万城后没有对东西两城进行任何洗劫,这本就引起了不少将领的不满。

要知道北魏的军户制下,每个将领都要自己掏腰包供养自己的属军。不洗劫统万城就意味着这一仗白打了,之前攻城的士卒也白死了。

如今有了这些身份高贵的奴隶,加上他们家产,分给各军,也算是对他们的补偿了。

赫连昌不肯认清现实一般,失心疯似的尖声利叫,“朕降了,朕已经降了!你不能杀朕!”

拓跋焘再次冷眼扫向赫连昌,“朕听御医说欢喜丸于身体有碍,且极易成瘾,朕只不过是帮卿家除除药瘾。对卿家有益无害。”

拓跋焘说完就不再理会这些人,径直返回邀雨所在的寝殿。只留下宗爱在原地宣读,统万城正式归属大魏,改为统万郡,百姓可以留于城中,各司其职。

三百二十八章、幻境

檀邀雨觉得自己像是在被太阳炙烤,身体所有的水分都被晒干了。她的皮肤刺痛发麻,像是在叫嚣抗议。她的嗓子太干了,喉咙仿佛被什么粘住了一样,即便她将嘴张得再大,也发不出来任何声音。

她浑身都像是被割了无数刀一样疼痛难忍。但她本能地知道,自己需要站起来寻找生路,否则自己早晚要被烤死在这里。

即便每动一下都像死了一次那么疼,邀雨还是咬着牙站了起来。

随着她站起身的动作,她的皮肤就像是干枯缺水的树皮,“扑簌簌”从她的脸上,手上,脖颈上,四肢上剥落了下来,露出一块一块血肉,看上去触目惊心。

檀邀雨却不知为何,丝毫没有惶恐和惊慌,仿佛掉下去的只是一些灰尘,仿佛皮肉剥离的痛苦都不存在,仿佛她所有的情绪也都被这烈日晒干了。

想到太阳,邀雨忍不住抬头去看,希望能找个方向。可她除了看到一片亮眼的白,根本不知道太阳在哪儿。头顶上的整片天空都在发着白光。

邀雨看看自己的脚下,只剩下一半皮肤的双脚赤裸地踩在黄澄澄的地面上。

这是…沙子?这么多?好黄啊……

邀雨从来没见过沙漠,只见过河沙。脚下的沙漠高低起伏,无边无际,无始无终。檀邀雨孤身一人站在这片广袤无垠之中,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在哪?我在做什么?我该去哪儿?

其他人呢?她记得,她身边是有其他人的。只是都有谁来着?

邀雨拼命地回忆,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力气都挤到脑袋上。

必须想起来,这很重要……必须想起来……

邀雨向前迈了一步,沙粒从她的脚缝中流下来,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砂砾的摩挲。仿佛那只是一片光影,并非真的存在。

我应该是有家人的,邀雨迈起的脚再次落下去时,脑子里突然出现了这个念头。

这念头就像是一句法术,才刚闪过她的脑海,邀雨的身边就瞬间多了几个人影。

一身清雅襦裙的女子出现在她的右前方,另外一个全副盔甲的男子出现在她的左前方。檀邀雨只能看到这两人的背影。她想走到两人的前面,去看看他们的脸。可她每走一步,两人也跟着往前走一步,始终领先她几步,让邀雨连他们的侧脸都瞧不清。

她说不出他们是谁,却又莫名地觉得安心。

她扭过头,无声地询问左边同样也穿着盔甲的一高一矮两个青年,你们知道前面走的两人是谁吗?

两个青年似是听道了她心中所想,又好像只是碰巧望向她,他们冲她笑笑,没有回答。眼神又越过她,看向右侧。

檀邀雨顺着他们的目光扭过头,瞧见右边有个一袭白衣的少年也正看着她。两人四目相对。邀雨张了张口,无声地做着口型,“你又是谁?”

白衣少年同样没说话,只是转过头继续跟着邀雨往前走。

邀雨也并没有觉得这人无礼,这么热的天,估计谁都不想说话……

邀雨就在这几人的陪同下,又漫无目的朝前走了好久。

好渴啊……要这样走到什么时候……

邀雨走不动了,她停下来。其他的人也跟着停了下来。即使这样,他们依旧没人开口同她说话。

要是有个会说话的人该多好……

邀雨的脑子里刚这么想了一下,地上就立刻冒出了个长着狐狸脸的男人。

男人坐在地上,抬头看着檀邀雨,然后他真的说话了,他问檀邀雨,“还有谁?”

还有谁?什么还有谁?邀雨皱眉想,这人怎么一出来就没头没脑地问问题,这样还不如不说话的好。

还没等她这个念头想完,她的身边就想爆开了花一样,一个接一个蹦出形形色色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竟没有一个重样的。

其中一个大个子绿皮肤的,是贴着邀雨的后背冒出来的,出来的时候撞到了邀雨的身上,害她一个不稳摔在沙地上,立刻在沙地上坐出了一个坑儿。

好像意识到她摔倒了,周围出现的人此时都转过脸来看向檀邀雨。邀雨从下往上看着一张张明明熟悉,却怎么都叫不出名字的脸。然后身体上的痛楚竟慢慢消失了,人也一点点轻飘飘起来。

等邀雨意识到不对劲儿时,她盘坐着的膝盖已经越过绿色大个子的头顶了。原本低着头看她的人也都纷纷仰起头来。

怎么回事儿?我怎么飞了?这是要上天啊?檀邀雨眼见自己越飘越高,直直朝天上那一片白光而去。

檀邀雨慌了,手脚并用地,像潜水一样拼命往下游,可这显然起不到任何作用。哪怕她头朝下,脚朝上,她的身体还是渐渐隐入白光之中。

完了完了,在地上都已经那么热,如今进到太阳里,岂不是要像蜡烛一样化掉?!一想到自己全身化掉,软塌塌糊作一团的样子,檀邀雨就一阵反胃。

可等她真的到了白光之上,却意外感到一丝凉意,空气中甚至还有薄荷脑的香味儿。檀邀雨咽了口口水,顿时觉得自己的嗓子好像也没那么干了。

她刚想尝试问问是否有人在,就听见一个雌雄难辨的声音道:“你来啦……好像来得有些早……哦不对……说错了……是来得有些晚了……”

檀邀雨扭着头四处去找,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说话,然而那声音仿佛同白光融为一体似的,每个字都从四面八方传来。

“既然来了,就住下来吧。”那声音平静无波地说道。

“住这儿?”檀邀雨终于发出声音,她看了看周身隐隐发光的一片白茫茫,“可这儿什么都没有啊……”

“你想要什么?”白光问道。

“额……酒?”邀雨想了想,“糖粘子?还想要我的宝藏。堆到腰那么高……”

白光沉默了一会儿,“这些很简单。”

随着白光的话音落下,邀雨似乎真的闻到了酒香和带着些焦糊味儿的甜香。随后邀雨脚下的一团白光就鼓了起来,变成了及腰高的金银财宝堆。

三百三十章、清醒

邀雨一股坐到了财宝堆上,满足地听金银财宝发出“哗啦啦”的碰撞声。狂沙文学网

白光又问,“除了这些呢?你难道没有别的想要的了?”

“除了这些?”檀邀雨觉得自己的脑子迟钝得可怕。就好像一把生了锈的剑卡在剑鞘里。她拼命想把剑拔出来,可那把剑却固执得令人发指。

邀雨在白光中坐了下来。她呆呆地想了半晌,随后手似无意地拨动了一下她坐在下的白光。

这一瞬,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快速地挖下面的白光。

“你在做什么?”声音似乎正从她挖起来的白光里传出来。

“我知道了,我还想再见见下面那些人。”檀邀雨突然很坚定地道。

“看来你还是来早了啊……”

白光中的声音像是忽然间远了。邀雨只觉得自己从很高的地方落下来,她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然后再次睁开双眼。

檀邀雨睁开眼时,面前好几张过分放大的脸让她差点又晕回去。

“醒了醒了!”

“无量天尊,祖师庇佑。”

“我就说了,她有吃的,连九节剑气都能练出来,更何况是区区一点儿迷药!”

“你小点儿声,震得人耳朵疼。”

“你怎么跟师兄说话呢?要不是我出主意,你们现在还在等那个眼睛都花了的老御医配药呢!”

“大师兄您还是小声些吧,否则被拓跋焘的人发现了,连您也要被监视起来了。”

“几位郎君别吵了,女郎刚醒,可受不得吵闹。”

“啊哦哦……吵!”

“你们在……干嘛?”邀雨似乎对说话有些生疏似的,控制了半天自己的舌头,才终于开口道。

子墨手里拿着块半糊了的不明物体,闻着有甜味儿散出来。嬴风在另一边,拿着一个酒壶,里面的酒香闻着都让人口馋。

祝融手里正拿着两块金子,抗议几人太吵的同时还在不停地敲击着金块。

邀雨似是遗憾,又似是松了口气,“我就说嘛……死了要是还什么都有,那谁还费劲活着啊……”

自己虽然昏迷,却还能闻到味道,听到声音,潜移默化地让她做了个这么奇怪的梦。

嬴风生怕邀雨不知道自己的贡献似的,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我可是特意寻来的葡萄酒,味道好得很。”

“她才刚醒,你还让她喝酒?”子墨一把将嬴风的酒壶推开,把自己手上那团焦了的东西往前递了递,“统万城里没有买糖粘子的,我只能自己做了给你吃。”

子墨做的?……那估计不能吃了……

邀雨努力弯了弯嘴角,“我想……喝水。”

墨曜正端着一碗水挤了进来,“两位郎君让让,你们都围在这儿,女郎该透不过气了。”她边说边喂了邀雨一口水。

邀雨的嗓子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干哑,显然墨曜在她昏迷时已经喂了她一些水了。

可她似乎喝不够一样,一连喝了几碗,却依旧觉得渴。

云道生微微皱眉道:“大概是那迷药的作用。不如给她熬点生津止渴的山楂水喝。”

墨曜一拍脑袋,“是婢子蠢了,竟然让女郎灌了一肚子水,女郎您先忍忍,婢子这就去给您煮山楂水。”

邀雨也觉得这么喝下去不是办法,强忍着口渴的感觉点点头。

喝了水就觉得腹中饥饿,她也顾不得能不能吃了,抓了子墨手里做糊了的糖粘子,直接放进嘴里。

见邀雨突然苦变形了的脸,子墨赶紧把手里剩下的糖粘子收了回来,“你等等,我让外面的人给你弄吃的过来。”

邀雨却一把抓住子墨的手,“这个不急,先把眼下的状况跟我说说。我晕过去以后都发生了什么事儿?我怎么好像在夏宫里?”

子墨一叫吃食,外面的魏人就肯定会通知拓跋焘。等拓跋焘来了,他们就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子墨做的糖粘子虽然糊了发苦,可好歹是糖,吃下去很快就让邀雨恢复了一些体力。

众人相互看了一下,似乎依旧有些担心檀邀雨的体。最后祝融等不及了,上前就哦哦啊啊地说了一通。

子墨少语,赢风又东拉西扯地说一堆,最后只好让云道生简单把事跟邀雨说一遍。

“是盖吴最先发现事不对的。他带人一直等在你们约定的出口,到了时间却不见你们出来。他觉得不对,就想试着自己开洞口。”

云道生说着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这孩子做事很果断,别的卢水胡人都劝他不要打草惊蛇,他却说宁可被人发现打一仗,也不能放任你们在地道里有危险不管。”

邀雨低声道,“那还真是多亏了他了……”

虽然当时只剩下五名红袍使,可赢风带着两个伤号,要是能稳赢他早就不逃跑了。

云道生点头接着道:“盖吴发觉那出口完全打不开后就去东城寻我。说来也是巧。范家有个藏之处,原本是以前为了逃避劳役的百姓偷偷在地上挖的洞,范家帮那里的人看病,才知道了这一处地方。”

“后来那一片的人都死光了,就留下那个地道还在。范家人曾经想将地道扩大,好让更多人躲进来,谁曾想到他们竟将夏宫的一条甬道挖穿了。他们怕夏宫的人发现,又用土给填了回去。要不是有这条密道在,我们也没那么快地进入地宫。”

邀雨点头,算是知道原本应该躲在暗处不露面的云道生怎么会突然跑进地宫了。

邀雨缓慢地问道:“盖吴他们现在在哪儿?”

云道生答道:“统万城攻破时,卢水胡人发现祝兄和秦兄都被魏皇扣押着,为了给师姐解毒,我们不得已只好入皇宫。那之后,除了大师兄,其他人都被软了。师姐已经昏迷了快三了,我们至今也没见到秦兄一面。我们怕事有变,就让卢水胡人都先行离开了。”

子墨此时插话道:“盖吴此此对我们有救命之恩,我就做主把原本的报酬加了三成给他们。”

邀雨点点头,并没流露出多大绪,“只要不留给拜火教就行。”

在场的众人见她的样子倒都有些惊讶了,这还是那个见钱眼开,为了金山能玩命的檀邀雨吗?

三百三十章、失控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三十章、失控云道生清了清喉咙,继续道:“拜火教的那几名红袍使,我们只留了一个伤势较轻地关在地宫里。其余的已经都解决了。红袍使对地宫都很熟悉,活着的那个为我们画了详细的地宫图。大师兄就是借着这个图,找到了此处寝殿内的密道,这才能不被察觉地潜进来。”

邀雨似乎才说了几句话,就已经精力不济了,她冲着嬴风点点头,“还没有正式谢过师兄。”

即便是知道邀雨很疲倦了,可嬴风还是从邀雨的声音里听出一丝疏离。

嬴风笑着,假装若无其事地示意她躺下,“你才刚醒,少想些没用的。赶紧休息,咱们还得趁拓跋焘发现地宫的布局前离开呢。”

邀雨的确有些撑不住,也就不再顾忌礼节,躺下道:“怕是有些难。拓跋焘向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人。他扣押着秦忠志,没有一定的好处是不会放手的……与其寄希望于地宫,不如多去打探下长安那边的战况。”

邀雨的眼睛落在龙榻上方的金丝罗纱帐顶,感叹夏皇果然奢华的同时,又开口笃定道:“只要利益足够诱人,他是一定会上钩的。如今最容易让他妥协的,只有长安的战事。”

赢风闻言点头,“好。我会让人去打探,有了消息再来告知你。”

“有劳了。”邀雨客气中带着些疏远。

这次不只是赢风感觉到了,就连云道生也有些讶异地看看二人,转而猜测是否因为他们都要竞争楼主之位,才刻意如此。

赢风知道眼下不是解开误会的好时机,只能默默转身,从一个箱笼后可以翻转的墙壁中离开了。

邀雨却像是没看见赢风略显颓丧的背影似的,跟子墨道:“帮我叫些吃食吧,也是时候见见拓跋焘了。”

子墨一脸的不赞同,“你才刚醒,不一定非要见他。”

邀雨扫了眼赢风刚离开的地道,十分不放心道:“拜火教的人诡秘莫测,若是借密道之便杀了拓跋焘,咱们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你打算告诉他?!”子墨皱眉。

如今他们同外界的消息往来全靠这条密道,若是让拓跋焘知道了,无异于将自己最后的杀手锏也亮给人家看。

云道生不解,“可是这样一来,大师兄若是不想暴露,就不能再用密道了。”

邀雨轻声“嗯”了一下,“他换张脸,找个由头从大门都能进来……有没有密道,并不打紧。”

寝殿中忽然安静了下来。

檀邀雨方才的话似乎有理,可更像是她为了不让赢风随意通过密道进出这个寝殿而随意找的借口。

云道生第一次感觉心中惴惴不安。他知道檀邀雨和赢风之间必有一战。只是他们的战斗应该是为了选出更适合领导行者楼的人。而不是因此让行者楼内部分化。

子墨早就察觉了邀雨的不对劲。只是他也不希望赢风可以在邀雨休息的地方来去自如,所以他沉默着没说话。

只有檀邀雨和赢风这两个当事人知道,他们之间要解决的事情,远不止竞争楼主这么简单。

檀邀雨刚由墨曜喂了半碗粥,拓跋焘便形色匆匆地赶到了。檀邀雨见他来了,粥也不吃了,摆摆手让墨曜退下去。

拓跋焘却直接接过墨曜手里的碗,吩咐道:“下去吧,朕来喂她。”

墨曜看了眼邀雨,见她并无反对,便施礼躬身退下了。

拓跋焘坐到檀邀雨身边,不待他吩咐,宗爱就将寝殿内的人都清了个干净。

拓跋焘舀了一勺粥,送到檀邀雨嘴边。邀雨却不动,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原以为拓跋焘会就此收回手,没想到他却很执着,端着勺子的手稳稳的,大有一副你不吃我就一直举着的架势。

檀邀雨有些无奈般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张开嘴将粥吃了。

拓跋焘因邀雨难得的妥协而嘴角上扬,又舀了一勺递过去。

邀雨皱眉,“我饱了。”

拓跋焘眼角含笑,似乎十分开心,“喝粥还是吃药。你自己选一个吧。”

明明自己都已经从幻境里醒过来了,为什么还要喝那劳什子的药汤,邀雨想想就觉得舌头根儿都是苦的。与其吃药,那还不如喝粥呢……

邀雨不满地扫了眼拓跋焘递来的勺子,“你舀这么大口,我怎么吃得下。”

拓跋焘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赶紧将勺子里粥都倒回碗里,随后只舀了一小口又递到邀雨嘴边,“朕不常做这种事。”

邀雨叹气,她自然也知道拓跋焘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能这么对自己,也算是帝王的极致了。只可惜,他们二人要的东西,始终不同。

邀雨又勉强喝了两口粥,就实在没胃口了。

拓跋焘见她神情恹恹,也怕她刚醒就积食,于是将粥碗放在一边,像是哄孩子一样道:“等再过两日你身体恢复了,朕再让人给你做些可口的。”

檀邀雨若有似无地“嗯”了一声。

拓跋焘看着人被折腾得瘦了一圈的檀邀雨,心里既忐忑又安定。这种矛盾的心情就像是迷路了许久的人,终于找到回家的路,却又怕家中的人已经不再记得他了。

邀雨不想浪费时间,见拓跋焘只盯着自己看也不说话,只好先行开口道:“本宫还没有恭喜陛下,终于得偿所愿,入主统万城。本宫答应陛下的,皆已做到。陛下答应本宫的,不知何时可以兑现?”

拓跋焘一愣,没想到邀雨一开口就要和他划清界限,他忽然有些心意难平,情绪失控地抓住檀邀雨的胳膊喝问:“为什么?”

拓跋焘的反应让檀邀雨十分惊讶,从前拓跋焘也曾几次直接或间接地向自己坦露心意,但每次只要邀雨摆出一副说正事的样子,拓跋焘便会自然而然地顺着台阶下来,然后公事公办地跟邀雨讨价还价,争取双赢。

只是今天拓跋焘像是终于忍够了,态度出奇地强硬,他死死拉着邀雨的胳膊,身体前倾到几乎要压到邀雨身上。

三百三十一章、不放手

拓跋焘望着邀雨的双眼突然充满了化不开似的伤痛,他厌烦了等待,也不想再装作若无其事,他现在就想要一个答案。

“你这么聪明,朕不相信你不懂。朕多番退让,无非是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嫁给朕。可你为什么总是要同朕保持距离?!”

“你弄疼我了。”檀邀雨冷漠地指了指自己的胳膊。

拓跋焘却没松手,他刚刚意识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抓住邀雨的胳膊,从前她都是很轻易地就能躲过去。

“你疼吗?”拓跋焘竟然手上又加重了些力道,“那你为什么不皱眉?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责怪朕?为什么不跟朕撒娇要朕补偿你?”

邀雨也不挣扎,没有内功的她,跟拓跋焘的神力硬拼就是自讨苦吃。

不过檀邀雨也从来不会吃闷亏,她苍白的脸上极尽透明,好像对着拓跋焘做任何表情都是浪费。

最终她只是似笑非笑地道:“看来陛下对这些事儿很有经验啊。哦,对,本宫还忘了恭喜陛下,喜得龙子。听说如今北魏宫中有三位妃子同时有孕,且陛下承诺,一旦长子降生,就立刻封为太子。北魏国本稳固,真是可喜可贺。”

邀雨的胳膊仿佛突然变成了烫手的烧铁,拓跋焘瞬间就松开了拉着她的手。

拓跋焘心里很清楚,自己只是做了一个君王应该做的,只是他莫名地很心虚,不敢让邀雨知道这件事。

“你是怎么知道的?”拓跋焘的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

邀雨朝不远处的案桌抬了抬下巴,“大魏不想本宫嫁给陛下的人又何止一二,本宫今日才刚醒来,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将事情告知本宫了。”

案桌上放着一个半开着的蜡丸。是邀雨传了吃食后没一会儿,从窗户缝里扔进来的。

拓跋焘走过去将蜡丸里面的消息读了一遍,随后大手一捏,那蜡丸就被捏成了一团。

“宗爱!”

拓跋焘的一声高呼吓得站在门口的宗爱打了个哆嗦,赶紧转身进寝殿。

拓跋焘毫不客气地将蜡丸直接砸到宗爱身上,“去查!今日来过路过打探过这里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将外面的侍卫统统调换一批!连个人都看不住,留着何用!”

宗爱不明就里地挨了一顿骂,也不敢反驳,也不敢多问,抓了那团蜡球就从寝殿里躬身退出。

檀邀雨虽然一直不喜欢宗爱,此时都有点儿同情他了。

邀雨忍不住再次打量拓跋焘,“魏皇陛下今日有些奇怪,言行举止皆与平常不同。该不会是您心里还有什么别的事儿吧?”

邀雨探究的目光扫来时,拓跋焘竟然没绷住,心慌地侧过脸躲了开去。

似乎这一眼就读懂了拓跋焘的想法,檀邀雨淡淡地问:“陛下打算什么时候放本宫出去?”

经过方才一连串的情绪起伏,此时的拓跋焘深呼吸后终于定下心神。

他再次扭过来脸来望向檀邀雨,一字一句地答道:“永远不。除了朕,你谁都不能嫁。朕会陪你在此处疗伤,直至康复。等你好了,我们便回平城完成大婚。你说的没错,朕已经有足够多的妃子能替朕生育了。朕会将长子从小就寄养在你的身边,他就是大魏的太子。而你会是朕的皇后,太子的保母。”

檀邀雨毫不掩饰地露出一脸嘲讽,“陛下这是打算破罐子破摔?还是要自欺欺人,以为躲在统万城就能无视朝臣的反对之声了呢?”

拓跋焘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檀邀雨的话刺穿了一样的疼,可这并没有让他动摇,“朕攻打统万城时,除了崔浩和寇天师,朝中的重臣就再没有人赞同了。朕不是依旧兵不血刃地将统万城拿下了?立后之事也是如此,他们同意与否,并不能对大局产生多大影响。”

檀邀雨有些同情地看着拓跋焘,以为自己掌握无上权利的君王,其实往往受到的制约比谁都多。

邀雨直言道:“统万城之战,有崔家的支持,就相当于有了一半汉臣的认可。如今立后,崔浩可表态了要站在陛下这边?”

拓跋焘沉默了。他实在也不明白,崔浩明明是所有朝臣中同檀邀雨的关系最密切的,为何反倒不支持自己立檀邀雨为后?难道是怕邀雨入主后宫,崔家就被贴上外戚的标签?

“算了,”檀邀雨突然道,“很多事情,不是想不明白,是不想想明白。或许时间到了,陛下也就能看开了。”

檀邀雨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随后用手指了个箱笼对拓跋焘道:“烦劳陛下将那箱笼挪开,然后推一下箱笼后面的墙壁。”

拓跋焘本想再强调一次他一定会娶檀邀雨,可见她神色凝重,便没再多言。按邀雨说的,走到箱笼前。

待他推开箱笼后的翻板墙壁,露出后面黑洞洞的空间时,拓跋焘的面色无比严肃起来。

“本宫就是被拜火教的人利用地宫暗算的。整个统万城的王宫可以说是建立在密道之上。拜火教对此密道的结构十分熟悉,本宫担心他们会借此生事,对陛下不利。还请陛下尽快派兵,守在密道内,以防不测。”

拓跋焘探了半个身子进去看了看,随后退回来道:“赫连氏还真是把钱财都用在了保命上。建了那么高大坚实的城墙还不够,居然还造了这么复杂的密道地宫。可惜了,赫连昌吃欢喜丸吃得神志不清,白白将这座堡垒送给朕。”

他转过身,面向邀雨时,双眼中竟然带了一丝光亮,“你才醒来就来告知朕地宫之事,是不是担心朕受伤?朕知道,你对朕并非毫无情谊,否则你干嘛不瞒着朕,直接从地宫逃走?”

檀邀雨好像完全没听懂拓跋焘话中自作多情的含义一样,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道:“如今我们是盟友。陛下若出事,对本宫百害而无一利。”

拓跋焘笑道:“很快我们就是夫妻一体,我们两个的利害也将不再被区分开来。”

能娶得到在说吧,檀邀雨忍不住心里冷哼,面上依旧平静,“本宫额外帮了陛下一个忙,陛下是否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三百三十二章、自救

拓跋焘一屁股坐到邀雨身边,“说吧,想要什么。朕都已经习惯了跟你一换一,你若不开口,朕这心里还不踏实。”

檀邀雨摇头:“本宫不要东西。要人。请陛下将本宫的丞相放回来。”

“这个不行。”拓跋焘拒绝得毫不犹豫,“朕可以直接告诉你,你若逃走,朕一定杀了秦忠志。虽然他这人颇有些才干,死了也的确可惜,不过朕是不在乎用他的命来拴住你的腿的。”

邀雨叹了口气,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结局,她转而道:“那么可否请陛下亲自去为本宫传一句话给右相,就说本宫无事了。”

拓跋焘疑惑地打量檀邀雨,“就这样?”

邀雨点头,“就这样。本宫一直未能见到右相,想必他也担心我们这边的情况。请陛下亲自代为通传。”

拓跋焘皱眉,让皇帝跑腿传话,这种事儿大约也只有檀邀雨能做得出来。不过传一次话就换来统万城地宫的消息,也不算太吃亏。

拓跋焘想了想点点头,“好。朕正好今日无事。就替你做一次传信兵。”

檀邀雨看着拓跋焘离开,随后躺在床榻上,看着罗纱帐上挂着的玉璧押帐喃喃道:“死狐狸,你可别让我失望……”

拓跋焘刚离开寝殿,门口和箱笼后的翻板就同时发出响动。

檀邀雨立刻用尽全力高声对门口道:“墨曜,你在外面守着。没我的吩咐,谁都不许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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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焘果然亲自将檀邀雨的话带给了秦忠志。其实他并不反感秦忠志,甚至从心底高看秦忠志一眼。

转述完檀邀雨的话后,拓跋焘就好奇地看秦忠志的反应。

拓跋焘又不傻,他自然知道檀邀雨不可能无缘无故让他亲自传话。只是他实在悟不透这话里的含义。

只见秦忠志闻言就边摇头边无奈地笑。

檀邀雨的意思很明确,让秦忠志自救。

秦忠志不知是该高兴檀邀雨对他的这份信任,还是感动于邀雨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打算扔下他自己走;又或是该心酸自家女郎竟然连救人都让被救者自己想办法。

秦忠志笑眯眯地对拓跋焘道:“有劳陛下传话给外臣。得知女郎安好,外臣也就放心了。陛下既然来了,不如坐下来饮一杯茶。也算是秦某以茶代酒恭喜陛下,入主统万城。”

拓跋焘左边的眉毛微微挑高,“你们君臣倒是有默契,一开口跟朕说的话都一样。”

秦忠志笑容不减道,“外臣久在女郎身边,所谓近朱者赤,言辞也多少也受到女郎的影响。”

拓跋焘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满地哼了一声,“朕倒是希望她能多同秦相学学,不要总是一开口就戳人心窝子。像她这样,以后在后宫里肯定是要吃亏的。”

秦忠志强忍着才没笑出声,看来这位陛下是在女郎那儿又碰钉子了。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根钉子锤得再深一点儿,让拓跋焘如论如何也拔不出来。

秦忠志礼貌地请拓跋焘落座。举止优雅地边为两人煮茶边似是闲聊地问道:“不知长安那边战事如何?如今统万以收,只要攻下长安,夏朝便再无险可守了。”

拓跋焘却好像不愿多言战事,只是敷衍道:“奚斤也算是朝中老将了。朕相信有他在,不会让赫连定那厮猖狂多久的。”

秦忠志听出了拓跋焘对此事的回避,也不纠缠,转了个话题道:“女郎虽然身为国主,可自受封之日起,也没在仇池国中呆上几天。苦了外臣,怕有负女郎所托,事无巨细都要过问,就连每日火烛所费,外臣都要心中有数。今次随陛下入夏宫,这一路上外臣忍不住将看到的花销都折算成银钱,所得之数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

拓跋焘不知秦忠志为何突然扯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了,若不是看在檀邀雨的面子上,他早就听不下去了。

秦忠志大约看出了拓跋焘流露的不耐烦,便不再赘言,颇为胸有成竹道:“外臣斗胆猜测,陛下可是没有在统万城里获得足够大军南下的粮草?”

秦忠志的话音刚落,拓跋焘原本正敲击着桌面的手指就僵住了。

去年大魏北方的雪灾,造成大魏全境粮草短缺,这种情况下出兵本就是兵家大忌。鲜卑贵族们也是以此为由反对征讨大夏。

然而最终伐夏之举得以成行,就是因为拓跋焘相信,攻下富庶的统万城后,里面肯定会有足够的粮草供大军进一步南下。

只是秦忠志说对了。拓跋焘怎么也想不出,会有君王将举国的财富都花在了建造奢华的宫殿,供养害人的邪教,还有酒池肉林的奢靡生活上。

夏朝不计成本地建造最坚固的城墙和密道,可给自己的将士们吃的,却是连米也不见几粒稀汤水。难不成赫连昌以为只要有城墙,没有士兵也能保住他的荣华富贵?

无论拓跋焘理解不理解,事实就是,夏宫里有堆积如山的财宝,却没有足够一军吃饱的粮草。

拓跋焘也想过要用财宝去换粮草,可十万大军所需绝非小数目,眼下就要入冬,平民手里已经没有多少余粮,即便是征粮,也连杯水车薪都谈不上。

“秦相只靠算账就得出了这个结论?”拓跋焘缓缓坐直身子,眼神犀利地望向秦忠志。

秦忠志狐狸眼笑眯成了一条缝,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真实的情绪,“观一叶而知秋,这本就是外臣每日打理之事,自然是比旁人更容易看透些。”

“秦相有此才干,死了当真可惜了。”拓跋焘的目光渐渐变得阴冷,仿佛随时会亲自动手了解了秦忠志的性命。

明明被一把无形的尖刀架在脖子上,秦忠志却依旧笑得滑腻腻,“魏皇陛下这是要杀了外臣灭口?外臣死后,不知您打算如何跟女郎交待呢?”

拓跋焘大马金刀地坐在圈椅里,语气有些沉重,“她方才才告诉朕,这统万城的下面都是密道,没想到朕来替她传话时,就发现秦丞相已经身死。很有可能是算计她的拜火教人干的。”

三百三十三章、渣男

秦忠志听到拓跋焘给出的说辞后竟然点点头,好像还满意,“这个借口不错。狂沙文学网魏皇陛下既洗脱了嫌疑,外臣也全了忠名。只是陛下觉得,外臣死后,此事又能瞒多久?”

拓跋焘不答。因为他也说不准。崔浩依旧在想办法筹措粮草,眼下只能瞒一算一。真到了bi)不得已之时,也只能屠城抢粮了。

“如果只为了掩盖一个随时都会被人看穿的现状,外臣觉得自己死得不值。”秦忠志慢悠悠道,“外臣更愿意冒死献计,若陛下采纳,则皆大欢喜,若陛下不,外臣亦虽死无憾。”

拓跋焘听着这吊足他胃口的话,却没有多大反应,只沉声问道:“朕愿意洗耳恭听。朕是惜才之人,如有可能,并不愿这世上少了如秦相一般有才之人。”

秦忠志此时却不急了,他将煮好的水一点点倒入茶壶,加入茶粉,等到一缕茶香飘散出来,秦忠志闻着茶香,满足道:“夏宫的茶当真是不错。陛下也尝尝。”

拓跋焘却未动。

秦忠志不疾不徐地道:“陛下现在担心的,无非就是怕赫连定发现整个魏军都无粮草,选择破釜沉舟地反扑。您不能屠城,因为一座空城对大魏一点好处都没有。”

“没有粮草,奚斤在长安能坚持多久?若是赫连定打败了奚斤,追击到统万城,陛下是打算再拱手让出统万城?还是让士兵饿着肚子去送死?”

秦忠志倒了两杯茶,看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沫平静道:“十万魏军在夏朝就如无根的浮萍,即便统万城已经被攻下,可是夏人的心尚未收服。您需要的不仅仅是粮草,还有让夏朝人心甘愿归附的理由。”

秦忠志可谓是两句话就道破了魏军眼下的困境。

拓跋焘皱眉问道:“朕在攻下统万城后,已经下令不屠城,不扰民,还要如何才能让夏人归心?”

秦忠志喝了一口茶,随后悠然自得地答道:“娶了赫连珂,大夏国最珍贵的公主。”

拓跋焘意外地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呵斥秦忠志胡言乱语,他只是定定望着秦忠志推过来的茶。

秦忠志的办法可谓是一劳永逸。赫连珂虽是位公主,但因为美貌而很受夏人喜。娶了她,也就表明了拓跋焘愿意接纳和善待降臣。

有了赫连珂在扶风的封地,南下的魏军不但能解决粮草问题,更是直接增加了一个大本营,让南下变得轻而易举。

若魏军在咫尺之遥的扶风驻扎下来,难道赫连定还敢留在长安?他若敢留下,拓跋焘就可以直接从两面夹击,吞了夏国仅剩的这支兵力。

拓跋焘不免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色,“朕以为秦丞相会有什么锦囊妙计呢。若只是这种手段,就不劳秦相提点了。朕已经拟好了诏书,不就会封赫连珂为夫人。”

秦忠志挑眉,他很想问问封赫连珂为夫人的事儿,檀邀雨知不知道。不过显然即便檀邀雨知道或是反对,拓跋焘也会这么做。

在拓跋焘看来,后宫的分位那么多,只要他将皇后之位留给檀邀雨,那么其他的用来做利益交换也并无不可。

秦忠志心中不由地叹了口气,女郎虽然在男女之事上一直有点儿懵懵懂懂,不过她看人倒是准,至少从一开始就知道拓跋焘不是个可以托付终的。

秦忠志并没有因为拓跋焘的话露出愤怒或是不满,他轻轻将手里的茶杯放在案桌上,平静道,“陛下或许还是低估了赫连定。他比赫连昌更有野心,也更有能力。如今赫连昌降了,正是他摆脱束缚大展拳脚的时候。秦某觉得,陛下应该尽早解决出兵驰援奚斤,否则只怕要后悔莫及。”

拓跋焘显然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倒没有像上次一样一走了之,而是喝干了秦忠志泡的茶,舒了口气道:“秦相未免有些危言耸听了。赫连定即便是用兵如神,也只有三万人马。等朕拿到了扶风的粮草,夺下长安城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见拓跋焘要走,秦忠志便起道:“外臣觉得,等扶风的消息回来了,您势必有用得上外臣的地方。外臣如今被关在此处,即便想泄露军也没有办法。您又何必急着今就要外臣的脑袋呢?”

拓跋焘又扫了秦忠志一眼,方才他说要秦忠志的脑袋多少有些吓唬他的意思,想看看秦忠志为了保命能吐出多少东西。

谁知秦忠志从始至终都淡定自若,反倒让拓跋焘心里没底了。

一从秦忠志那里出来,拓跋焘就找来花木兰,“去传朕的命令,让护卫军调配一半人手守卫地宫。你再去城门,告诉守军,一旦有扶风的消息,就立刻来报。”

花木兰领命,眼角不经意地扫了关押秦忠志的房门一眼,随后无声地退下了。

——分界线——

拓跋焘从邀雨的寝离开后,笼箱后的翻板便被推开,嬴风沉着脸从后面走了出来。

他望着勉强撑起上的邀雨,似乎受了伤一般满脸的不解,“为什么?”

檀邀雨不知道嬴风站在那块翻板后多久了,不过显然他听到自己将密道的消息告诉拓跋焘了。

方才拓跋焘问她为什么不接受皇后之位,现在嬴风又问她为什么泄露密道的消息。

邀雨露出一丝疲惫,嘲讽地反问道:“为什么?你们当真不知道原因吗?还是以为不说破不道破,那原因就不存在了?”

嬴风疾行几步走到邀雨边,不顾邀雨露出的厌烦之色,扶着她先躺下。

“我知道你气我。我原是想等从统万城脱了再找机会跟你解释。可我一想到你在生气,就又等不及了,这才去而复返。谁曾想你竟这么快就把地宫的事儿告诉拓跋焘。你当真不愿意听我解释,就打算把我直接锁在夏宫之外?”

檀邀雨别过脸去不说话,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心里那团怒火是怎么回事。明明对着拓跋焘的胡搅蛮缠都还能镇定自若。怎么反倒面对嬴风时,就有想要揍上一拳的冲动。

三百三十四章、解释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三十四章、解释嬴风有些不自在地来回调整坐姿,浑身躁动不安地道:“事情太多,该从哪儿解释起好呢……”

“为什么骗我?”檀邀雨强压着愤怒地问。

“你说哪一次?”嬴风本能地开始嬉皮笑脸。

见檀邀雨眼底开始冒火,嬴风才尴尬地笑道:“师伯都跟你说啦?我这不是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嘛……你这满脑子武功,食物,财宝,统共就那么点能放人的地方,我要不骗你说咱们两个有婚约,你怕是早就忘了我长什么样儿了。”

檀邀雨沉默着不说话。

嬴风立马急了,“你怎么不反驳?你这个时候不是应该说,‘怎么会呢?我是一定不会忘了师兄的!’”

邀雨眯着眼睛想了想道:“好。那你再重说一边。”

“重说?哦!”嬴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摆出一副哀怨的表情道:“我要不骗你说咱们两个有婚约,你怕是早就忘了我长什么样儿了!”

邀雨点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檀邀雨一句话噎得嬴风打了个嗝。

随后他又像是没心没肺似地咧嘴笑了,“你还肯跟我斗嘴,说明心里还有我。那日在地宫里,你听声音就把我认出来了,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

见檀邀雨的表情依旧冷冷的,嬴风才收敛了一点儿笑意,老实道:“我其实也不算是胡说。你知道拓跋焘派使者去南宋提亲了吗?以檀将军的身份,他是绝不可能将你嫁到北魏的。”

檀邀雨的表情突然变得凌厉起来,“朝中有人为难我爹了?”

嬴风撇嘴,“为难到还谈不上。毕竟皇上要收复北地的态度还是挺明确的。主和派就算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跟皇上过不去。不过这些人背地里也没少收魏使送去的好处,估计若是时机合适,就会帮拓跋焘劝说皇上把你嫁过去。”

檀邀雨的眉头越拧越紧。嬴风自然而然地就伸手过去,把邀雨的眉毛抚平:“你先别愁,听我把话说完。我想趁着皇上左右为难的时候,趁机提议把你赐婚给我。到时候咱们两个不就真的有婚约了嘛。”

邀雨猛地坐起身,起得太急甚至有点儿晕眩,她扶了下脑袋才道:“你跟刘义隆说了?!”

嬴风忙又把她按回床上,“你都及笄了,怎么还这么急脾气。先耐心听我说完。”

见邀雨虽然老实躺回去,眼睛却依旧狠狠盯着自己,嬴风不敢隐瞒,带着些无奈道:“我说了。可皇上说时机尚未成熟,等以后再议。”

檀邀雨这才吐出一口浊气,带着一丝轻蔑道:“刘家那几个皇帝,不把我们檀家人用尽最后一滴血都不会罢休。刘义隆虽演得一出好戏,让世人都夸赞他仁慈贤孝,可骨子里同他爹和他哥哥根本没有区别。”

嬴风不自在地挠挠头,自己喜欢的女子当面斥责自己的好兄弟,他觉得眼下的处境真是很尴尬。

“如此也好。”檀邀雨声音清冷道:“我们本就毫无无瓜葛,今日说清了,总好过糊里糊涂的。你几次帮我,在地宫里更是救了我和子墨一命。之前的事儿我也不想再计较了,咱们就此两清。”

嬴风忽然慌了,“什么叫毫无瓜葛?皇上又没直接说不行。我若不是被我师傅抓走,都打算去檀府走动走动,跟未来岳父和舅兄们先攀攀交情了。”

见邀雨骤然绯红着脸瞪着他,嬴风厚脸皮地问道:“怎么?发觉师兄我长得俊美了?不是我夸口,从我跟拓跋焘两人中选的话,岳父大人肯定会选我!”

见邀雨又坐起身,到处找东西想打他,嬴风拿起方才邀雨喝粥的勺子递给她,“别打脸就行……”

檀邀雨接过勺子,直接在手指上打了个旋儿,长勺柄直接冲嬴风的肩膀就扎了下去!若不是她如今没有内力,别说勺子,给她跟稻草她也能杀人!

嬴风吓得赶紧跳开,不敢置信似地道:“你怎么真扎啊!我是骗了你,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但凡有其他法子,也不会撒个这么容易别拆穿的谎啊。”

邀雨怒道:“说的好听!你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嬴风脸上一僵,随后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极易受惊的小动物一样,试探道:“你不愿意?”

檀邀雨不说话了。

“可是因为子墨?”嬴风也不管邀雨手里还握着那把勺子了,凑上前急道:“他在你身边这么久,若是想,早就有千百次机会可以跟你在一起。他始终不说,难道你还不懂原因?”

“不是因为他,”檀邀雨轻声道,“不全是因为他……”

她抬起头,与嬴风四目相对,“你为什么来统万城?可是为了完成师门的任务?你知道师叔为什么要让你做这件事?”

看着嬴风一脸茫然,邀雨叹了口气,“我若猜的不错,我的北地传道和你来统万城的原因都是一样的。完成了这个任务,我们才能有资格进入行者楼,竞争楼主之位。我不能退,想必你也不能退。我们之间势必要有一战。所以我们只能是对手。”

嬴风却没有片刻的犹豫,他又凑近了邀雨一些问道:“那又如何?只不过是竞争楼主,又不是生死相搏。是你输不起?还是我输不起?难不成一个当了楼主,另外一个就要叛出师门?”

他像是怕惊吓到檀邀雨一般,小心翼翼地伸手握住邀雨拿着勺柄的手,“我如今心里只有你,你呢?”

檀邀雨抽了一下手,嬴风却不松不紧地握着,不让她轻易逃,也不想勉强留住。

“你、你方才说没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惹刘义隆,可是,可是朝中出了什么事儿……?”檀邀雨问的时候自己都有些心虚,不敢再去看嬴风的眼睛。

嬴风叹了口气,“你这样顾左右而言他,想要逃避到什么时候?”

檀邀雨依旧红着脸,倒是让她因为迷药惨白的面色好看了点儿。她也知道这样硬生生转移话题有点儿鸡贼。只是她从小被关在地宫里,身边从没有过任何女性的长辈教她。脑子里模模糊糊地有一些父母相处时的情景,也跟现在完全对不上号。

三百三十五章、不是官宣

嬴风见邀雨就快要缩进那个看不见的壳里去了,也知道这事儿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决定的。狂沙文学网他弯曲的手指抬了抬邀雨的下巴,让她低缩着的脑袋抬起来看着自己,“我等你到楼主竞争之后。到时你再给我答案可好?”

檀邀雨近乎是为了逃避现在就回答而点头。

赢风虽然也看出来了但却没有说破,转而回答她刚才提出的问题道:“皇上已经杀了徐羡之和傅亮。我离开南宋时,到彦之已经率大军去讨伐谢晦了。檀将军也回到了湖路军营,不出征。”

赢风瞟了眼檀邀雨,“说起来,这都还是你闯出来的祸。”

檀邀雨此时用瞠目结舌来形容也不为过了,她人生第一次有些磕磕巴巴地问:“就因为传国玉玺?”

赢风点点头,“这事儿也是好笑,泱泱诸国,竟被你个小丫头拿个假玉玺就耍得团团转。你这搅事的能力倒是不赖。”

檀邀雨头疼地揉着额角,想把事捋清楚,看看自己是怎么把爹爹也给牵扯进来的。

玉玺现世后,先是北凉王想要不敢要,然后是西秦王表面派太子来示好,背地里却帮着夏朝来攻打北凉。

夏朝为了抢夺传国玉玺,派了镇守长安的赫连定来偷袭,而北魏作为在后的黄雀借机出兵伐夏。

原本北方就已经全乱了,没想到刘宋趁着外敌自相残杀,果断开始安定内政。毕竟如谢晦这样的手握重兵的武将,若是北方没有内乱,还在南北对峙之时,刘义隆是绝对不敢动他的。

思路理清了,檀邀雨不由叹了一口气,“还真是我给闹出来了……”,她又有些怀疑地望向嬴风,“刘义隆难道就不想要传国玉玺?你这次来统万城,该不会是为了帮他拿玉玺的吧?”

嬴风真是服了这丫头了,跟子墨呆久了,疑心病变得这么重,他不管邀雨来回躲闪,一下子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我来统万城确实如你所说,是奉了师命。师傅让我将统万城地下的密道图画出来交给他。”

“什么——”檀邀雨由于脸被嬴风捏变了形,嘴巴嘟着,声音也得变含糊不清。

不过邀雨一张小脸上的不满还是很明显的,“为什么你的任务这么简单?!我的就要吃苦受罪地走了大半个北地——”

“我的简单?”嬴风报复似的把檀邀雨的嘴捏得更嘟了,“你知道我到了统万城,才发现整座城都因为某个小丫头的原因彻底封城了。你知道我当时是什么心吗?我的任务简单?嗯?我在城外转悠了好几天,才发现了一圈被压过的野草,这才找到了个洞口。结果刚进来就看见你们两个被围攻,为了救你们两个,我连任务都没做!”

“可素你住到了红袍屎啊——”邀雨被捏得话都说不清了,她伸手去掰嬴风,奈何没有内力,真的敌不过。

嬴风手上撤了点力道,却依旧没有松手,“你说我抓住了红袍使。那可是意外之喜。况且你的那个北地传道算什么任务?若是派我过去,本公子都不用说话,就有乌泱乌泱的女信徒来皈依我门下,你信不信。”

檀邀雨嘟着嘴极不标准地“呲”了一声,“你敢这样收信徒,师叔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诶呀,内力都没了,你顶嘴倒是越来越厉害了。”嬴风捏着邀雨的嘴巴,看着她的嘴唇被挤得微微发红,他忍不住腾出另外一只手在邀雨的嘴唇上揉了一下。

这一下就吓得邀雨一鸡皮疙瘩,“你组设么?我咬银苦疼苦疼了!”

嬴风咂咂嘴,“虽说不至于趁你病要你命,不过我向来是个落井下石的人。难得你没了内力,总感觉错过了这个机会我会抱憾终生啊。”

檀邀雨见掰不动嬴风的手,就开始拼命往后仰,上一撑,膝盖就要顶上嬴风的下巴。嬴风偏头避过,不退反进,用头和肩膀一下夹住邀雨的膝盖,子往前一压,邀雨就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卡住动不了了。

只不过才踢了一下,邀雨脸上原本泛起的潮红瞬间褪去,连额角都渗出了冷汗。

嬴风见状赶紧松开她,扶着她躺回去,满脸担忧道:“你就算是对药没有抵抗力,只不过才吸了那么一会儿,怎么到现在体都不见恢复。”

檀邀雨猛喘了几口气,才恢复了一些道:“我大约并不是只吸了那一会儿。而是在地宫里吸了三。虽然当时那药膏没有被点燃,可我隐约记得那味道。现在想来,我当时的举止就有些异常,只是我自己没有注意到。”

嬴风沉下脸,“我会联系族中的医者,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所幸这药没什么毒,你最多只是晚几天恢复而已。”

邀雨点点头,“你快回去吧。拓跋焘既然已经知道了地道的事儿,很快就会派人去把守,你再不出去,怕是要被他们撞上了。”

嬴风不满道,“现在知道担心我了?方才你跟拓跋焘说的时候可是痛快得很。”

邀雨抿着嘴不说话了。

嬴风靠到她边,轻声问,“你听过贼不走空这个道理吧?”

邀雨斜了他一眼,不知道这句话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嬴风笑了,“我是个偷心贼,总不能空手回去。”

他说着缓缓向前探,在邀雨额头上落下了个轻吻。

低头瞧见檀邀雨像是石化了一样僵在那儿,眼珠似乎都不会转了,嬴风忍不住笑出了声,“你没将我踢开,说不定竞争楼主之前你就能有答案了。”

嬴风起,走到密道的翻板口,又想起了什么回道:“我为你准备了份及笄礼,等有机会再给你。”

檀邀雨一直僵在上,额头被吻过的地方开始发烫。上一次被偷袭也就算了。这一次明明嬴风的动作慢得跟乌龟一样,为什么自己没反抗呢?

檀邀雨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在嗓子上跳。之前被迷药影响的嗓子似乎又开始发干了。

一定是呆了,是迷药的药劲儿还没过去……邀雨用脑袋狠狠撞了下板,“别想这些没用的了!你还要养病啊!”

三百三十六章、扶风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三十六章、扶风对拓跋焘来说,娶一个夫人就只是直接收房侍寝的事儿。只是这次有些不同,为了让夏朝举国皆知,大魏的官员们倒是费劲心力地吆喝了几日。迎娶赫连珂的礼仪虽然仓促,但也算是样样俱全了。

赫连昌因为戒断欢喜丸,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精神头比之前还不如。听说拓跋焘要娶赫连珂,他也只是“嗯啊”了两声,让人都没法确定他是不是真听懂了。

赫连珂原本都做好了被当做玩物的准备,结果突如其来地被封为了夫人。

拓跋焘的后宫中尚没有皇后,夫人可算是副后了。即便是夏朝没有亡,她没有手铸金人之前,也最多只能封到夫人了。

意外的惊喜之下,连统万城被攻克给赫连珂所带来的悲痛也减轻了几分。

这场纯粹建立在利益上的迎娶在统万城内热闹地进行着。就算檀邀雨想要静养,也给鼓乐声搅得不得安宁。

由于邀雨住着赫连昌原本的寝殿,所以婚房只能改在赫连珂自己的寝宫。赫连珂的寝宫离王宫中心并不遥远,可见她虽为公主,也是真的受宠不假。

行礼之后,拓跋焘直接借着婚宴的名头犒赏三军。年轻的马背皇帝并没有太多拘礼,甚至被各方轮流敬酒时也不是象征性地碰碰嘴唇,而是实实在在地同几位敬酒的人喝上了一杯。

赫连珂在房中越等越心急,一直到月上中天了。拓跋焘才被宗爱架着回来。

拓跋焘看着拿掉扇子的赫连珂。不得不承认,赫连珂是真的美,至少胜过拓跋焘见过的所有女子。就只从这第一点来说,拓跋焘娶她也不吃亏。

“越想醉了的时候,反倒越清醒……”拓跋焘神色明暗不定地道,“行了,早些安寝吧。”

赫连珂也知道现在不是娇羞的时候,亲自上前服侍拓跋焘更衣。她身为公主,从前这些事情只有旁人替她来做,哪儿有她服侍别人的可能。

赫连珂一边为拓跋焘除去喜服,一边忍不住想,若是夏朝没有亡,若她以公主之尊出嫁,不知又会是何种光景呢?

拓跋焘叫人备了水,显然是打算沐浴。赫连珂原本想跟进去服侍,却被拓跋焘拦住了,“好歹是个夫人的位分,这这些事儿留给宫人去做就好。宗爱——”

拓跋焘唤了一声,宗爱忙轻手轻脚地进来,走入屏风后帮拓跋焘沐浴。

拓跋焘沉默地坐在木桶里,享受着温水浸泡下的放松。过了许久,他才出声问道:“那边怎么样?”

宗爱低声答:“还跟往常一样,早晨子墨和云道生去见过她一面,呆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就离开了。”

“别再让些活腻了的人跑去嚼舌根,不然这颗脑袋也别要了。”拓跋焘吩咐了一句,就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了。

宗爱低声应了句“喏”,之后屏风后就只有水声传来了。

拓跋焘又泡了一会儿,就听见外面花木兰的声音道:“陛下,扶风有消息传来。”

她这一句话让拓跋焘原本闭着的双眼突然睁开。就连屋内的赫连珂也忍不住浑身一激灵。

“进来回话。”拓跋焘毫不介意地道。

花木兰原本还以为是进到寝殿内而已,结果刚踏进房门,就见刚退出来的宗爱冲屏风努努嘴,示意她进去。

花木兰的脸“腾”地就红了。她赶紧低下头,顶着宗爱有些狐疑的目光走到屏风后。

听到一阵水声,花木兰原本还祈祷拓跋焘已经出来穿好衣服了,谁曾想他居然还在木桶里泡着。

见到花木兰侧着身子歪着脸,拓跋焘“啧”了一声道,“都是大男人,扭扭捏捏地做什么?”

花木兰觉得自己脑子大概第一次转这么快,她恭敬地道:“陛下龙体,非是属下能窥探的。属下不敢冒犯。”

拓跋焘没再深究,他此时更关心扶风的情况,于是拽了条长巾随意搭在肩上道:“说吧。扶风郡可将两年的税赋都交上来了?”

花木兰咽了口口水,心里暗骂了自己一百遍,要不是从扶风那边来的传令兵不敢直接把这消息告诉拓跋焘,哭着求她帮忙,她又心软地答应了,眼下也不至于在这尴尬的境地进退不得。

拓跋焘察觉到了花木兰的犹豫,从水中坐直身子,“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就说。”

花木兰深吸了口气,提着一颗心回禀道:“扶风城已经空了。赫连昌先一步将城中的百姓,粮草全都押进了长安城内。不止是扶风,长安附近的几个大的城郡皆是如此。”

拓跋焘一拳砸在水里,木桶里水花四溅,湿了一地。

“来人!把那个女人给朕揪过来!”

屏风外响起一阵骚动,紧接着还身着喜服的赫连珂就被扔在拓跋焘的浴桶前。

方才溅出的水积在地上,浸湿了她的喜服。让她原本惊恐的表情上又添了一丝狼狈。

拓跋焘似乎不想从浴桶里出来,大约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不至于愤怒地暴起杀了赫连珂。他用手指示意花木兰道:“把刚才的话,给她在重复一遍。”

花木兰有些同情地看了眼地上的赫连珂。不过是几个时辰前,看着赫连珂同拓跋焘行婚祭拜时,花木兰还觉得这女人可恨,心里替檀邀雨不值。

而此时再看委顿在地的赫连珂,花木兰竟然又有些物伤其类。同是女子,她代父从军没得选,难道贵为公主的赫连珂就有的选?

花木兰尽量放缓声音,将扶风的境况又说了一遍。只是无论她声音放得再舒缓,赫连珂听完也依旧吓得浑身战栗不止。

“陛下,臣妾不知。臣妾此前真的不知道。哥哥们从不让臣妾参与政事,臣妾真不是故意隐瞒陛下啊!”

赫连珂说着,一双玉臂就攀上了木桶,梨花带雨的小脸依旧美得惹人怜爱。

拓跋焘却直接手臂一挥,将她再次打落在地上的积水里,“朕封为夫人,就是为了扶风。如今扶风已空,朕还留何用?”

三百三十七章、放人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三十七章、放人拓跋焘终于从浴桶里站起身,露出一身劲骨丰肌。他厌恶地下令道:“把这女人拖走关起来,看到她就让朕心烦。”

赫连珂连挣扎和尖叫都没来得及,就被人拖了下去,不知关到哪个角落去了。

拓跋焘穿了件宽袍大袖的汉服,看上去同平时一身铠甲的君王简直判若两人。他坐在圈椅中,喝着醒酒汤,心里反复思量如今的情势。

明知轻敌是兵家大忌,可拓跋焘还是小看了赫连定。看来秦忠志说得对,赫连定同他的几个兄弟不同。

拓跋焘的脑子里突然闪过那日秦忠志最后同他说过的话,“等扶风的消息回来了,您势必有用得上外臣的地方。”

虽说眼下已经是后半夜了,可拓跋焘忧心战事,实在等不到明日一早。他对花木兰道:“你去秦忠志那看看,若他还未安枕,就请他过来同朕叙话。”

拓跋焘说得好听,其实就是要把秦忠志硬带过来的意思。

花木兰领命去请秦忠志,没想到他竟真的还醒着,而且衣着整齐,像是一直再等着传唤似的。

花木兰疑惑道,“难不成您早就知道陛下要召见您?!”

秦忠志笑道,“不过是推测,也只有七成把握。”

花木兰赞叹,“七成已经很难得了。”她一直随军打仗,深知掌握一步先机,能对战局产生多大的改变。

她不好意思地开口道:“如今陛下对天女看管得很严,就算是我也不能轻易进去。你若是有话要带给她,就告诉我,我尽量想办法帮你转达。”

花木兰不知道拓跋焘为什么要传唤秦忠志。可眼下陛下心绪不佳,说不定一点儿小事惹恼了他,命就没了。

秦忠志今夜若是被陛下问罪,自己可能无力阻拦,可好歹帮他把最后的话带给檀邀雨。

秦忠志并不知道花木兰同檀邀雨交好,此时见花木兰示好,反倒升起一丝戒备心。

他冲花木兰摇摇头,“有劳这位小将军了,只是秦某眼下并没有什么想说的话要托您转达。”

花木兰知道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心想若是一会儿秦忠志出事,自己再跑去找檀邀雨吧。

等秦忠志被带到拓跋焘——确切说是赫连珂的寝殿时,拓跋焘已经又换回了一身贴身的短打,虽然没穿铠甲,却依旧气势逼人。

拓跋焘冲着自己对面的座位伸出手,示意秦忠志落座:“秦丞相请朕饮了两次茶,这次就由朕来请丞相喝酒吧。”

秦忠志笑眯眯地看向拓跋焘,话中有话地道:“洞房花烛夜,魏皇陛下却找外臣举杯邀明月,外臣深感惶恐啊……”

拓跋焘虽然不擅长文臣打机锋的那一套,却依旧听出了秦忠志话中的嘲讽之意,他也没打算掩饰,索性干脆利落地承认道:“之前被秦相言中,朕的确是轻敌了。故而今夜相邀,想向秦相讨教。”

秦忠志大约是没想到拓跋焘会如此直截了当地承认过错,他一挑眉,心中又多少有了些对拓跋焘的认同。

见拓跋焘相请的手还抬着,秦忠志也不再拿乔,缓步走到拓跋焘对面坐下。

拓跋焘指了指案桌上用水晶杯盛着的绛红色酒液道:“秦相尝尝,这统万城的酒可是颇有一番风味。据说是鄯善国的名产。朕也是第一次品尝到。”

秦忠志也没客气,说了声“多谢陛下”,举杯喝了一口,“虽不及粟米酒香醇,却格外清甜。的确是别有滋味。”

拓跋焘点点头,“这女人也同酒一样,各有滋味,谁也难说出个孰胜孰劣。总不能因为喜爱一种酒,就再也不喝其他的。秦相觉得朕说的可对?”

秦忠志望着拓跋焘,嘴角微微上扬。这位帝王是在暗指什么?他以为自己会因为他娶了别的女子,辜负了女郎,就同他反目?不肯献策?

真是何等的自大啊……秦忠志心中暗叹。真要说成酒,檀邀雨也肯定是杯毒酒。想喝?不光要有胆,你还得有解药才行。

见秦忠志沉默着不说话,拓跋焘叹了口气道:“朕无意同秦相绕弯子。朕娶赫连珂完全是为了扶风郡。当初秦相不是也这么建议朕的吗?只是方才消息来报,赫连定早就把长安附近,包含扶风在内的几个大的郡县连人带粮都搬空了。”

拓跋焘叹了口气,“奚斤大军的粮草本就不足,之前从附近征来的一些也快嚼用完了。朕今日是诚心向秦相求教,可有何破解之法。”

秦忠志望着拓跋焘淡淡地问:“陛下可付得起这破解之法的报酬?”

拓跋焘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了几个字,“你想要什么?”

秦忠志双臂展开,将衣袖整理好后,正襟危坐道:“放了女郎。自然有粮草送入大军之中。”

“不可能。”拓跋焘的拒绝脱口而出。

秦忠志这次倒没磨蹭,直接站起身,“时辰不早,外臣就不打扰陛下春宵一刻了。外臣告退。”

拓跋焘一副要吃人的脸色,将手里的酒杯重重放下,“你就不怕朕杀了你?”

秦忠志悠哉闲适地答:“陛下若是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子,大可现在先杀了外臣出气。否则再过几日,您就要后悔为何今日不直接答应外臣的条件了。”

秦忠志说着便退后几步,从房中退出后,又对门外等着的花木兰道:“还要劳烦小将军送秦某回去。”

花木兰偷偷往里面瞟了一眼,见拓跋焘没有发话阻拦,便带着秦忠志离开了。

走出了一段路,花木兰才有些后怕地道:“你们怎么都跟天女一样,做事从来不看陛下脸色。”

秦忠志大约没想到花木兰还会再同他闲聊,楞了一下笑道:“秦某以前可没这个底气。”

花木兰似是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点点头。注意到后面还有其他的护卫跟着,花木兰便没再多说。

秦忠志看到她这个小动作时,才隐约觉得,这位魏皇的贴身护卫,或许是真的想要帮忙。如果有她帮忙传递消息,那可就方便多了。

三百三十八章、动向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三十八章、动向秦忠志狐面先生的称号也不是只靠这张脸换来的。不过见了几次面,他根本不敢相信花木兰,就想先试探她一下。

秦忠志压低了声音对花木兰道,“你之前说能帮秦某给女郎带话,可是当真?”

花木兰侧过了身子,挡住后面人的视线,随即点点头。

秦忠志见她还刻意回避后面的护卫,就又信了几分,“劳你告知女郎,某已经按她所说,将要求都提给了魏皇。只是魏皇似乎不同意,想请问女郎是否还有回转的余地。”

秦忠志小声说完,见花木兰微微颔首表示记下了,这才继续向前走去。边走还边感慨道:“都这么晚了,也不知今夜几人无眠啊……”

花木兰再次出现在秦忠志面前时,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

“您让我传话是为了试探我?”花木兰黑白分明的眼睛就像是在说你怎么能骗人呢?

一向以智谋诡计见长,换句话就是靠坑蒙拐骗获得主君欣赏的秦丞相大人,第一次受到旁人用眼神进行的灵魂拷问。

秦忠志假意干咳了几下缓解尴尬,“你见到女郎了?”

花木兰从自己头发里翻出一块绢布递给秦忠志,“天女说你看了就能明白了。”

花木兰将绢布交给秦忠之后就要走,秦忠志愣了下,“你不等某回信?”

花木兰摇头,“天女说既然是自救,一切你自行定夺就好。况且她病情一直不见好转,还是少操心,多休息的好。”

“她的毒不是清了吗?”秦忠志皱着眉问道。

拓跋焘可是特意来替女郎传过话,说她康复了的。况且祝融也被带去了,不可能有毒解不了啊。

“好像是说她体内的是药不是毒,连祝融郎君的血也解不了。”

“什么?!”秦忠志一直被单独软禁,这事儿他还是今天才知道。

秦忠志拦下花木兰,“你等等,容我看完信你再走。”

秦忠志一目十行,看完信之后竟先惊讶地瞧向花木兰,“你,你是……”

秦忠志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把话说下去了。

花木兰知道秦忠志大约在指自己女子的身份。檀邀雨在把这条消息写进去的时候还问了她的意见。

檀邀雨当时说:“若是不把实情告诉秦狐狸,他指不定会在哪一步棋里就把你算计进去了。不过你放心,他嘴巴还算严,不然早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邀雨都这么说了,花木兰还能说不行吗?既然邀雨信任他,自己也没必要矫情多一人知道少一人知道的事儿。只是她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秦忠志是怎么试探自己的?为什么檀邀雨一听完自己传的话,就笑说自己被秦忠志骗了?

秦忠志上下打量花木兰,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比他还高,筋骨挺拔结实的魏皇贴身护卫竟是个女子。

要不是女郎写了不许他说出去,他是真想看看拓跋焘知道这件事儿时会是个什么表情!

秦忠志记得子墨好像说过,女郎总能招些稀奇古怪的人到身边。起初他还有点儿不服气,长了张狐狸脸哪儿奇怪了?

可现在他信了,以女子之身代父从军,恐怕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除了花木兰的事儿,邀雨还在信上将嬴风、拜火教的事情简单说了下,唯独没有多提自己的病势。

秦忠志只好问花木兰,“女郎的身体到底如何?可还能自己走动?”

花木兰皱眉道:“具体如何连太医也说不清,自己行动倒是还没有问题。”

秦忠志心里有数了,忙谢道:“多谢你了。”

花木兰摆手,“我不能常来,天女说那样很容易被宗爱发现端倪。你若是有急事寻我,就将那扇悬窗打开,我见了就会找机会过来。”

秦忠志听了这接头的方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也有可能是因为知道花木兰女子的身份,才让他多想了。

秦忠志叮嘱道:“自保为上。你多加小心。”

秦忠志见檀邀雨连送信都不愿意让花木兰多做,显然是想保护她。既然如此,自己也没必要非借助这一条渠道。

就在所有人各怀心事地等待长安方向来的消息时,西城的城门官来报,说有个老大夫,自称可以治愈檀邀雨的病症,不过要魏皇以百金为酬。

檀邀雨把密道告知拓跋焘后,也不能真的断了同赢风的联系,于是就借寻医治病为由,在统万城招贴告示,遍请民间圣手。

最开始还吸引了几人前来,甚至范融也借机进了一趟宫,打探云道生的情况。

除了范融出于对檀邀雨等人的感谢,留下说了会儿话,又坑了拓跋焘一笔赏赐后,其他人都被直接打发掉了。

自那之后就没有人再应榜,今日听说来了位老者,邀雨第一个反应就是师父来了。

结果这位老大夫趁人不注意时,冲邀雨俏皮地眨了一下眼后,邀雨的脸又腾地一下红了。

“你们都下去吧。容本宫单独和老大夫聊聊。墨曜,你去外面守着。”

檀邀雨也不知自己是出于心虚,还是单纯想避开拓跋焘留在她这儿的眼线。

等人都退干净了,檀邀雨才无力道:“你这又是从哪儿搞来的新脸……”

赢风似模似样地,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摇头摆手,“这可不是新脸,老夫姓王,在荆州一代还颇有些名气,人称王圣手,连皇上在荆州时都是找老夫给看的病。”

檀邀雨立刻嘟囔了一句,“难怪刘义隆的病总好不了,你这简直是庸医误人。”

还不等赢风回嘴,他旁边拎着药箱的人先一步跪了下来:“属下拜见女郎。”

檀邀雨似是这时才意识到赢风还带了一个人前来。一想到自己的注意力方才都被赢风吸引了,檀邀雨就忍不住想给自己一拳。

跪下的人此时除去头上戴的草帽,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眉目深邃的脸。

“孟师?!”檀邀雨一下从案桌后站起身来,几步走到孟师面前,“你怎么来了?可是父亲有事寻我?”

三百三十九章、渔翁得利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三十九章、渔翁得利自从得知檀道济要带兵去征讨谢晦,檀邀雨的心就没有一日安定过。

当初少帝被废,主导的虽然是徐羡之,傅亮和谢晦三人。可檀道济和王弘也是参与其中的。檀道济甚至还曾领兵入宫为他们做策应。

如今兔死狗烹,刘义隆明显在清剿参与当年兵变之人。甚至还无耻地要借檀道济的刀来杀谢晦。邀雨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样的刘宋,有什么值得父亲效忠的!?

明明看出檀邀雨十分地焦急,孟师却不开口,反倒斜眼扫向赢风。

同为探子,就像赢风知道孟师是檀家的人一样,孟师也知道这个会易容的年轻人是当今皇上身边,最得力的心腹。

这也是为什么孟师找到嬴风后,死活不肯让他代为传话,一定要自己进宫当面同檀邀雨说。

赢风自然知道孟师在顾虑什么,不过他自认绝不会做对檀邀雨不利的事情,他撇嘴道:“你放心吧,我好歹同你家女郎份数同门。我师父别的没怎么教我,同门相残是多大的罪倒是被他念叨了好几次。”

嬴风又冲门外歪了下头道:“况且你是跟着我进来的。总没可能我出去了,你还留在殿中回话吧。”

檀邀雨虽然不喜欢刘家的皇帝们,以前也曾因此迁怒过嬴风,把他差点打残了。可得知嬴风真的是自己的师兄后,她也渐渐将嬴风视作自己人了。

虽然大家的身份和立场并没有改变过,可邀雨直觉上觉得嬴风可以信任。

“孟师,你说吧。我相信他不会出卖我。”

孟师狠狠瞪了嬴风一眼,也不知道这个小白脸给女郎灌了什么迷魂汤。

眼下事情紧急,他为了能进统万城,找到进宫的办法已经浪费了几日,可不能再被这小子拖延时间了。

孟师急得满嘴起泡,一说话嘴角疼得直咧,“不是将军派属下来的。是属下自己发现了情况不对,才来找女郎商议的。”

孟师又扫了一眼嬴风,明显对他还是不放心的样子,“檀家得知女郎找到了传国玉玺后,就派属下在暗中打探消息,关键的时候接应女郎。祖宗保佑,女郎一路都有惊无险,我们也就躲在暗处没有现身。只是这几日我们发现了一处异常……”

孟师想了想,还是将邀雨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道:“七皇子刘义季不知为何先是出现在汉中附近,这几日则是一路向东,整编了大约有五千人的守城军,就在长江边上隔岸观火。”

檀邀雨听到这儿,心里就“咯噔”一下,她很快就明白了孟师话中的意思,也知道他为什么极力想要避开嬴风。

“你是怀疑,刘义季想埋伏在那里,等我爹和谢晦的水师在长江上拼个两败俱伤,然后再出手灭掉胜利的一方,坐收渔翁之利?”

孟师点头,“女郎果然一点就透。起初属下也并没有多想。以为七皇子只是奉命来征讨谢晦的。可是七皇子的人马一直迟迟没有动作,而到彦之明明兵强马壮,却始终借口时机未到,退缩在后,不肯同谢晦正面交锋。”

“到彦之是想推我爹的水军上去同谢晦硬碰硬?”檀邀雨的眼神逐渐幽深下去,像是要把她所有不成熟的情绪都吸干一般。

她抬起脸,目光幽暗地望向嬴风,“刘义隆要杀我父亲?”

嬴风一脸茫然,他方才只零星听到几个字,完全不知道檀邀雨这念头是从哪儿来的。

等檀邀雨把方才孟师的话简而言之地告诉嬴风后,她声音清冷地问道:“你告诉我,七皇子躲在大军后面想要做什么?到彦之为何避而不战?”

嬴风答不出来。

他被师父抓走后,刘义季才被刘义隆派去北地。原本是为了接檀邀雨回南宋,后来道路被封,才临时改了留在汉中策应讨伐谢晦。

“我不知道这事儿。但我相信皇上是不会对檀将军出手的。谢晦的事儿,皇上虽从没说过什么,但他在荆州一带拥兵自重,同徐羡之几次在朝堂上一唱一和地左右皇上的决定。皇上会想收回兵权是早晚的事。可是檀将军不同,皇上对檀将军从来都是赞誉有加的。”

孟师冷哼一声,“你是皇上的人,自然是帮着朝廷说话。皇上若是对将军全心信任,为何不把大军都交给将军,反倒让到彦之领着一半的人缩在龟壳里不出来!”

嬴风也沉下脸,“君臣之道,本就在制衡。皇上即便是再信任檀将军,也不可能将军权都交给他,否则大军尽在檀将军一人之手,他又与谢晦何异?皇上那时才会真的容不下他。”

孟师可不会被嬴风这套言辞说服,“说来说去,不还是防着将军。”

嬴风望向邀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是不是?檀家军不只是檀将军一人。你父亲如果真的大权在握,即便他没有别的心思,他手底下的将领也会推着他有别的心思。人心都是不知足的,你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你父亲掌权,然后借机获得更多利益吗?”

嬴风这话说得十分露骨,听得孟师气得涨红了脸,“你说的那些想借机获得更多利益的人,可是指我?我孟师跟随将军数十年,别的不敢说,忠心是绝对不含糊的!你休要在这儿含沙射影!”

檀邀雨静静地听着嬴风同孟师各执一词。平心而论,她觉得嬴风说得没错,可同样的道理,人心不足,谁能保证刘义隆会不会满足于现状?还是他更希望皇权能凌驾于一切之上,不受任何制约?

檀邀雨伸手止住嬴风和孟师的争执,有些精力不济地深吸了一口气,“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看看。如果七皇子的军队只是为了讨伐谢晦,我便只当去看了场好戏。”

檀邀雨同嬴风四目相对,“倘若……七皇子的军队真是打着渔翁得利的主意,那我只能有多少人,杀多少人……师兄若是拦我,也莫怪我不顾同门之谊,只能同你刀剑相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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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四十章、信与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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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风沉默地看着邀雨。https://他很清楚,檀邀雨不是随便说说。

对她来讲,自己的家人重要过任何一切,若皇上真的想让刘义季出手,趁交战时杀了檀道济,那事情就会变得无法挽回了。

嬴风深吸了一口气问邀雨道:“你可愿意信我?让我去找七皇子,问清楚事情始末。即便他们真是冲着檀将军而来的,我也一定会说服刘义季退兵。”

邀雨挑眉,“你要违抗刘义隆的皇命?”

嬴风正色道:“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从不觉得我的族人现在所做的事情是对的。同样的,我也不觉得皇上杀了檀将军是正确的。如今事情究竟如何还尚不可知,但我以性命担保,绝对不会让七皇子对檀将军出兵。你可愿意信我一次?”

“女郎!”孟师急声厉喝,“他可是皇上的人!您不能信他的鬼话啊!若是让他借机拖延,置将军于险地而不顾,才是真正的不智之举!”

“你容我想想。”邀雨突然觉得头疼。她冲门外喊道:“墨曜,让祝融守住门,你速去请子墨和云道生过来。”

“女郎――”孟师显然还想再说什么。邀雨却止住他的话头,“无论做何种决定,如今牵扯到的都不只是我自己。等他们来了,大家再一起商议。”

邀雨说着,便默默地坐了下来,脑子里片刻间就冒出千万种可能。

她相信孟师的话。或者该说她相信刘家那几位皇帝都不是什么好人。即便这一次刘义隆没打算对父亲下手,也不能保证他以后就能全心全意信任父亲。

可檀邀雨同样也相信嬴风的话。嬴风虽然看上去玩世不恭,其实心里对于孰是孰非一直很清楚。

没有多少人能在家族的灌输下,还能看清大势所趋,知道什么可行,什么不可行。这样一个人,邀雨相信他是真的打算去找七皇子把事情弄清楚的。

眼下唯一让邀雨不确定的,是七皇子会不会听从嬴风的劝说。嬴风虽然在刘义隆登基前就是他的心腹,可这不代表刘义隆和刘义季就会听从嬴风所有的谏言。

其实说白了,嬴风同檀道济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他们都是外人,皇权之下,尽皆走狗,没有谁是不可牺牲的。檀邀雨十分确认,若是嬴风挡了刘义隆的路,嬴风同样也只有死路一条。

子墨和云道生没过一会儿就赶来了。拓跋焘虽然派人监视着他们,但从没说不许几人见面。

只是墨曜去请人,拓跋焘势必很快就会知道。他们必须在拓跋焘来之前就商讨出一个办法。

等孟师和嬴风把各自的想法都长话短说地同两人又讲了一遍后,子墨便看向邀雨。

子墨很清楚,邀雨在这种事情上肯定有自己的主意,她只是需要些时间把事情理清楚。

“你想如何做?”子墨淡淡地问道。

“我要去南边。”檀邀雨果然在几人谈话的期间就做出了决定。

她看向嬴风,“还请师兄先去打探清楚。我希望这些只是孟师想多了。如果不是,我也希望师兄能劝说刘义季。只是,若他依旧执迷不悟,也请师兄不要拦着我救父。”

她见孟师没再反对,说明他也接受了邀雨这个决定,不过檀邀雨依旧不放心,叮嘱孟师道:“你要想办法把七皇子的动向探查清楚,然后传信给我和父亲知道。即便是真的要打,也不能让人背后捅刀子。”

见孟师点头,邀雨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檀邀雨又看向云道生,“你留在这儿。有小师叔在,拓跋焘不会为难你。行者楼已经有三个弟子搅进来了,相信师傅和师叔们也不希望我们都被此事牵连。”

嬴风也赞同,义正言辞道:“没错。小师弟留下。若是师傅和师叔师伯们找来了,你一定好好替我们求情!千万别让他们几个老头子都发火!”

子墨白了嬴风一眼讽刺道:“你真是拿最硬的口气,说最怂的话。”

嬴风厚着脸皮道:“这就是为什么我是大师兄,能屈能伸。”

檀邀雨又一阵头疼,“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个还在斗嘴。既然决定要走,那就赶快想办法。地道已经有拓跋焘的人把守,咱们总不能硬闯。秦忠志那边也还没有动静,估计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困的局面。”

嬴风一拍脑袋,赶紧从怀里取出个药瓶,“你看我,正事儿都忘了。这个给你,吃下去试试看。”

檀邀雨接过来打开闻了一下,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头顶。她赶紧将药瓶拿开,狐疑道:“你这是什么东西啊?”

嬴风满脸自信道:“你把它嚼碎了吃下去。放心,死不了人。试一试总好过你现在这样,连反抗之力都没有。”

“等等!”子墨上前一步,将邀雨手里的瓶子拿过来,他也不在乎嬴风正看着,直接拿到屋外给祝融闻。确认了没毒,才又带回来。

嬴风忍不住问子墨道:“你说你是不是吃疑心果长大的?平白无故我害邀雨做什么?”

子墨连瞧都没瞧嬴风一眼,冷哼一声,“你之前害她害得还少?又是中迷香又是刺肩膀。师兄可是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

嬴风不吱声了。

檀邀雨尴尬地拿过药瓶,打圆场道:“都是过去的事儿了。还要多谢师兄为我寻药,我现在就吃。”

她说着将指甲盖大小的药丸放入嘴里,刚嚼了一下,就立马辣出了眼泪!

“水!水!水!这什么玩意啊!怎么这么辣!”

檀邀雨满屋子找水,最后还是墨曜给她倒了一杯,檀邀雨接过来,连着药丸一起吞下去了。

可是药丸那种又凉又辣,冲得她鼻涕眼泪直流的味道却像是粘在她嘴巴里一样!不管喝下多少杯水都没法冲淡一点点。有一瞬间檀邀雨是真的怀疑,嬴风这是故意在捉弄她。

嬴风自己也没想到“药劲儿”会这么大,他勉强挤出个笑容道:“那什么……我就是想试试看……你中的是致幻的迷药,我就找了点能提神醒脑的,混到了一起……”

檀邀雨真恨不得给嬴风一刀,看来不是她的错觉,嬴风就是存心来报复的!这是放了多少辣椒在药里啊!</content>

妖女乱国

三百四十一章、逃跑

拓跋焘进来时,正看到檀邀雨被辣得跟锅上的蚂蚁一样,上蹦下跳。狂沙文学网

拓跋焘看着明显比先前精神许多的檀邀雨,惊讶道:“真治好了?”

子墨原本都已经拿了药丸,打算强行给嬴风也喂一颗了,见拓跋焘进来,也不得不收手。

邀雨攥着拳头,拼命对抗着满嘴的辣味儿,咬牙切齿道:“嗯,本宫好多了!真是多亏了这位王、圣、手!”

嬴风不寒而栗,赶紧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天女既然已无大碍,老朽这就告退了。”

“慢着!”

嬴风才走了两步,就被拓跋焘一声喝住,脚也僵在半空中。

拓跋焘走到嬴风旁边,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老大夫,确认自己从未见过此人,这才挥手道:“宗,将王圣手的医酬拿来。”

嬴风闻言暗中松了口气,他刚才差点以为自己被拓跋焘识破了。

宗忙让小内侍捧了个盘子过来,殷勤道:“咱家送王圣手出门。”

嬴风和孟师又望了邀雨一眼,对着她和拓跋焘施礼后,退离开。

两人刚一离开,邀雨就觉得自己浑一阵燥,瞬间就汗如雨下。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自己是真的被嬴风给坑了……

子墨慌忙上前扶她坐下,拓跋焘立刻就让人去叫王圣手回来。

邀雨费力道:“你们先出去,让我自己打坐调息。”

原本以为嬴风胡乱配的药,没想到一出汗,体内竟然有一丝真气恢复流转。

子墨见邀雨不像是为嬴风掩饰而硬着,便扶她坐好,然后走到拓跋焘面前,“请魏皇暂且回避,容雨儿自行调息。”

原本还想同邀雨说两句话问候一下的拓跋焘,被子墨客气地赶出寝,悻悻离开。

待他回到观景阁没一会儿,宗也回来了,见到拓跋焘后立刻禀报道:“听言辞的确是位大夫。奴问了些偏方症状,他也能答上一二。”

拓跋焘沉吟片刻,“再去查查。顺便也留意一下诸国的动向。邀雨似乎在各地都有眼线,若说今来的是个普通大夫,朕可绝对不会信。”

宗忙应,“喏。奴这就去安排。”

拓跋焘手撑着观景阁外的栏杆,凭栏远眺,正好能瞧见邀雨寝的一角飞檐,他自言自语道:“你又要出什么招数呢?这次无论如何,朕都不会放你走了……”

被嬴风歪打正着,打通了一丝真气的檀邀雨终于松了口气。

整整一的调息之后,虽然她还没有完全恢复,但她能感觉自己可以调用的真气正在逐渐增多。眼下至少能控制三、四节九节鞭了。

邀雨估摸着嬴风和孟师应该已经都出了统万城了。

有他们两个各自行动,即便是刘义季想偷袭父亲,也势必会被拖延。檀邀雨也就不用急在一时出城了。

紧接着又三,除了每天吃饭,檀邀雨连睡觉都是在打坐时进行了。她猜得不错,一旦真气开始流转,内力便很快跟着恢复过来。等到她的功力恢复到了七八成,她就已经心急如焚,不能再等了。

刚一入夜,邀雨就打晕了守门的几名魏军。刚要跟子墨他们一起去救秦忠志,云道生就从自己的房门里走出来。

邀雨压低了声音急道:“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留下来吗?”

云道生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不慌不忙地答:“被师父知道我抛下师兄师姐以求自保,我怕是会被拆筋拨骨。”

嬴风也说过,行者楼很重视同门之谊。云道生留下十有**是要被小师叔责罚的。

想到这儿邀雨也只能点头同意他也跟着。几人沿着花木兰帮他们画出的路线图,直接潜入了关押秦忠志的宫室。

檀邀雨从房顶上跳下来时,秦忠志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又松了口气,“看女郎这手,想是体已无大碍了。”

檀邀雨点头,“事有变,咱们得连夜跑路了。”

秦忠志苦笑,“早知道您要用这么直接的法子,某就不费那脑筋同拓跋焘周旋了。”

檀邀雨也很无奈,“谁知道会出这么多变故啊。你拉着我,我带你跳到房顶上去。”

秦忠志却摆手笑道:“不用了。女郎为某打通的经脉,子墨郎君后来又教了某一心法。如今某多少也有些轻功在了。”

檀邀雨微微露出些惊喜之色,“果然狐狸学东西就是快啊。那就走吧。”

檀邀雨说完就跳上房梁,穿过被掀开的瓦顶钻了出去,秦忠志紧随其后。

有花木兰的消息,一行人几乎躲过了所有巡逻队,毫无阻碍地到了西城门。

子墨刚掏出绳索,打算拴在墙上,好绑住云道生和墨曜帮他们上城墙,周围突然间火光骤亮。就连月亮都凑闹似地在此时冲破云层,将几人的影清晰地映在整个魏军眼前。

明明四周站了近万人的军队,却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只能听到火把的“噼啪”声,在宫墙之上不停重复。

拓跋焘骑着马从内城慢慢踱来时,檀邀雨甚至觉得马蹄声在这片静谧之中都格外刺耳。

“你要去哪儿?”拓跋焘定定地看着一劲装打扮的檀邀雨。“早知道你这么急着走,或许就不该让人为你治病。”

檀邀雨深吸了一口气,“虽然这么不告而别有些无礼。但本宫非走不可。刘宋的皇帝打算对本宫的父亲下手,本宫不可能坐视不理。”

拓跋焘叹了口气:“果然。朕就说嘛,那老大夫的份肯定不会那么简单。只是即便如此,朕也不能放你离开。不过……朕既然要立你为后,也不可能不顾国丈的安危。朕会排一队人马潜入宋地,只要国丈愿意降魏,朕一定对他委以重任。”

墨曜一听急了,“你们分明是怕了我家将军!怕他收复北地,就想借刀杀人,落井下石!”

拓跋焘带着十分的不屑和厌恶扫了一眼墨曜,“怎么,一个断了手指,另外一个依旧还是没学会怎么说话吗?邀雨,你对下人实在太过纵容了。”

三百四十二章、并非所愿

檀邀雨皱眉地看着骑在马上,被火光在盔甲上勾勒出了金边的拓跋焘。狂沙文学网她沉声问道:“陛下何苦如此咄咄bi)人?本宫无意与陛下为敌,您何不高抬贵手,放我们离开?”

拓跋焘的眼中闪过一丝伤痛,“朕咄咄bi)人?那你为何始终不愿意做朕的皇后?你手铸金人已成,你是天神赐给朕的皇后。你又为何始终不肯认清这一点?”

檀邀雨眼见道理是说不通了,在上万全副武装的弓箭手下硬闯城门也不现实,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了。

檀邀雨收起一直戒备着的招式,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好。本宫可以跟你回去,但是你必须派人去救我爹。”

拓跋焘没想到檀邀雨会这么快妥协,有些喜出望外,“好,朕答应你!”

檀邀雨走到拓跋焘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拉自己上马。

直觉哪里不对劲的拓跋焘,却还是没抵住那只手的惑,伸出左手牢牢地握住了邀雨,将她一下拉上马,带到自己前。

上次同邀雨同乘一骑,好像还是两人在柔然躲避追兵的时候……

拓跋焘不有一瞬间的出神,随后就感觉到了檀邀雨架在他脖子上冰凉的匕首。

拓跋焘低头看了眼邀雨手中的陨星匕首,双眼中有不易察觉的伤痛,“这把匕首还是朕送你的生辰礼。”

邀雨轻轻叹息,她虽然同拓跋焘立场不同,但这一路走来都似敌似友。虽然双方始终有算计利用,可也有并肩作战的时候。变成眼下的局面,也并非檀邀雨所愿。

今之后,她怕是要同拓跋焘彻底决裂了,此时此刻,她反倒不想再以什么天女,仙姬的份同拓跋焘说话了。

“我知道,人总是容易相信自己希望相信的东西。我也是如此,总希望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儿从没发生过,自己还只是檀府骄纵任的女郎。我常跟自己说,我们一家人还能回到过去那样,可这只是我不愿意看清现实罢了。”

檀邀雨直视着拓跋焘的眼睛,仿佛此时才真正将这人映入眼中,“对于你,我并无丝毫男女之。我知道很多人希望做你的皇后,可我不在其中。我从来没想过要在高墙的后宫里度过余生。这并非我为了逃脱而找的借口,而是我真心实意希望你能听进去,希望你放手。”

看到拓跋焘突然紧缩的瞳孔,檀邀雨心里也并不好受,“我们一路经历了不少的事,有好有坏。即便以后你为了一统北方,不得不出兵仇池,我也从未想过现在就取了你的命。”

檀邀雨的匕首向前推了推,锋利的刀口立刻在拓跋焘的喉结处留下一条血线,“让他们退开。我今必须走。”

拓跋焘沉默着一动不动。他的眼睛在火光的照映下忽明忽暗,可眼睛里却始终只映着檀邀雨一人。

跟来的宗先急了!他巴不得檀邀雨赶紧走。此时扯着嗓子命令军队道:“还不赶快退开!你们都愣着干嘛!退开!开城门!放他们出去!”

近万人的大军片刻静止后,在守城官的手势之下,同时放下了手中的弓箭,退开到一边。期间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可见魏军治军严格绝不是虚言。

邀雨示意拓跋焘驱马,“还得请陛下陪我们走一段路。”

“好。”拓跋焘终于开口道:“你坐稳,我送你出城。”

檀邀雨没想到拓跋焘会这么快地转变态度。难道是自己的一番话终于让他想明白了?

“等等——!”一声女子的高呼划破夜空!

赫连珂不知怎么从关押的地方逃了出来,骑着马一路从内城疾驰而来,她上还穿着那件被浸湿过的喜服,头发虽然有着慌忙中的凌乱,脸上的妆容却很精致。这一的装扮让人看到就忍不住想要疼惜她,听她述说心中的委屈。

只可惜赫连珂精心算计过的打扮,除了最开始的出人意料,最终也没在拓跋焘心中产生多少涟漪。

赫连珂骑马跑到近前,翻下马跪在地上,表凄苦又坚决地对邀雨道:“让我代替陛下。我是夏朝的公主,是陛下新封的夫人,我可以代替陛下做你的人质!”

檀邀雨扫了一眼地上的赫连珂,由衷道:“新夫人可真是漂亮。”

这还是邀雨第一次见赫连珂。对美丑并没有多强烈的感觉的她,只凭第一眼就认定,这该是最美的女子在她最美的年纪。

就连一直被邀雨视作美人标尺的娘也比不上赫连珂。至少赫连珂上散发的年轻鲜活,是娘早就已经消磨没了的。

邀雨又看向拓跋焘,“可惜她不懂君王的心中,没什么是不能割舍的。”

“她懂。”拓跋焘目光灼灼,“至少比你懂。你这话这是在骂刘义隆?还是在骂朕?”

檀邀雨露出一丝轻笑:“你们有区别吗?”

拓跋焘一夹马腹,胯下宝马猛地往前一窜,檀邀雨被带得形一晃,她赶紧往回收了下手,才没让匕首割破拓跋焘喉咙。

拓跋焘注意到了她这个动作,嘴角上扬,一甩缰绳,宝马便刹那间提速冲出城门。

拓跋焘越过城门时对护卫军首领下令道:“押着其他人跟在后面。”他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是檀邀雨的人质。

“你做什么?!”一听拓跋焘要拦下其他人,檀邀雨怒了。她心里悔啊,刚才就不该本能地收手!

“朕会让你走的,不过你走之前,先陪朕说说话吧。”拓跋焘也不管后面子墨等人同魏军因抢马打了起来,驾马一路冲出统万城。

檀邀雨声音森冷,“他们若是伤了任何一处,我都会在你上找回来。”

拓跋焘像是没听见檀邀雨的威胁,边骑马边问道:“朕的确是做不到烽火戏诸侯只为美人一笑。不过若朕真的同周幽王一样,你怕是连话都不愿意同朕多说吧?”

邀雨愣了一下,不由当真思考起来,过了片刻,她才极不愿地点点头,“没错。我大概会觉得那样的人太蠢,不值得我浪费心力。就跟西秦那位太子差不多。”

三百四十三章、告别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四十三章、告别听到邀雨对自己的肯定,拓跋焘露出一丝笑意。

他的额头近得快顶到邀雨的头上了,“那你究竟对朕有什么不满?朕自认文治武功,皆不输旁人。朕愿意以江山为聘,你又为何一直抗拒?”

檀邀雨感觉自己好像被拓跋焘绕进去了,她尽其所能地解释道:“不是你好,我就得心甘情愿嫁给你吧?我在地宫里被关了十年,才刚自由,就又被关进后宫里。放在谁身上都不可能愿意的吧?”

“所以你只是不喜欢后宫?不是不喜欢朕?”拓跋焘进一步问道。

“不是。”檀邀雨这点还是很清楚,“我的确不喜欢你。”

拓跋焘的声音冷了下去,“那你现在已经心有所属了?”

一个影子快速划过邀雨的脑海,还不等她自己分辨明白,嘴上就已经答道:“没有。”

拓跋焘直视着檀邀雨的眼睛,见她不似作伪,才笑着松了口气,“那就好。否则朕只好杀了那个人了。”

檀邀雨晃了晃手里的匕首,提醒拓跋焘道:“你自己还是我手里的人质呢!说什么取别人的性命。”

拓跋焘伸手将匕首推开,“行了。把你的匕首收起来吧。你要想杀朕,不用匕首朕也死了。朕会放你走的。朕之前说的话也依旧作数,檀将军与其留在刘宋受南宋皇帝猜忌,不如弃暗投明,来北魏大展拳脚。”

邀雨一边收起匕首一边嘟囔道:“刘宋肯定是暗,可陛下这儿也未必是明。”

拓跋焘看着前方黑暗笼罩的天空,叹道:“你我身处乱世,哪儿来的明?大魏不是明的话,仇池更不是。中原终究要一统。就像你早晚都一定会是朕的皇后。”

拓跋焘拍了拍自己的御马,“朕记得欠你一匹好马,这匹是朕的爱骑,今日就送给你了。今日你离开,朕就会立一位皇后,堵住群臣的嘴。等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这皇后之位还是你的。朕的寝殿中,也只会摆放你铸的那尊金人。”

檀邀雨猛地抬起头,“那金像不是已经融了!你骗我?!”

“你又骗了朕何止一次?”拓跋焘说完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檀邀雨,“用你这聪明脑子给朕记清楚了。只要那尊金像在,你就永远是朕独一无二的皇后。你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

拓跋焘往回走,直到快接近后面跟着的魏军时,才一挥手,让后面的大军放了子墨等人。

子墨当即纵马向邀雨而去,同拓跋焘擦身而过时,两人都互相回望了对方一眼,随后那犹如实质的目光便被马蹄激起的烟尘掩盖,不复再见。

拓跋焘回到大军中,很快有人为他牵来了一匹新马。他回头又看了眼檀邀雨离去的方向,随后一夹马腹,带着军队返回统万城。

拓跋焘才刚到东城城门,便见赫连珂正在城门处等候。

她瞧见拓跋焘归来,立刻策马迎上来,“陛下,您平安无事就好。”

拓跋焘扫了赫连珂一眼,“你怎么逃出来的?”

赫连珂却故意避而不答,“臣妾只是太担心陛下了,才违抗了圣意,请陛下念在臣妾一片痴心,饶了臣妾这次自作主张。”

拓跋焘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竟笑出了声,“最开始就是为了让她嫉妒才收了你,如今你就继续替她守着皇后的位子吧。等日后她回来了,杀你总比杀个鲜卑贵女容易。”

赫连珂愣了一下,她好像是听懂了一些,又好像没完全懂,正浑浑噩噩地想要问清楚,拓跋焘已经骑马越过她而去了。

次日,拓跋焘便颁下旨意,说赫连珂成功手铸金人,特封为皇后。待大军回返平城时,再另行加封大典。

这消息传到平城时,整个大魏的朝堂都炸开了锅。谁也不知道这位赫连公主是怎么突然就得了陛下的青眼。她横插这一下,让许多盯着皇后之位的宗室贵族都措手不及,毫无应对之策。

而赫连珂,在得到皇后之位时,终于将拓跋焘的话都想明白了。那之后,她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一样。为人也越来越阴冷,甚至喜怒无常。

——分界线——

檀邀雨最开始还担心拓跋焘的马性子烈,自己驾驭不住。后来才知道自己是想多了,给皇帝骑的马,那得是多少马师给训过,训得服服帖帖的,才敢请皇上骑。

檀邀雨一路沉默不语,明明这是匹难得的好马,檀邀雨却总觉得骑着哪里不舒服。

秦忠志见檀邀雨一会儿换一个姿势,便策马靠了过来,询问道:“女郎,最开始某是打算用粮草来换咱们的自由的,如今您直接来硬的,那这粮草咱们还给魏军送去吗?”

檀邀雨挑眉,“你哪儿来的粮草?”

秦忠志咂咂嘴,像是账房先生一样开始给邀雨算账,“当初泸水胡人被某留在仇池时,某就想他们这打起仗来嚼用肯定少不了,所以就从朱坦诚那儿淘换了些粮草。后来又听说北魏雪灾导致粮食减产,某就想借机捞一笔贴补国库,就做主又屯了一批。这前前后后,虽然不算特别多,但也能帮魏军挺过一些时日。”

檀邀雨连犹豫都没有,就道:“给他们。”

秦忠志啧舌,“那可都是真金白银买回来的。您打算就这么白给?您这次从拜火教没拿出多少东西回来,却搭上了这么多粮草,可是血亏啊……”

檀邀雨瞪了他一眼,底气十足地道:“知不知道什么叫把眼光放长远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不过一些粮草的钱,我迟早都能从拜火教身上找回来。”

秦忠志方才见邀雨情绪低落,才故意上来说了这番话,倒是没成想檀邀雨会将东西白白送人,这可不是女郎雁过拔毛的作风啊。

不过仔细想来也并非毫无收益。今日女郎算是同魏皇决裂了。用这些粮草缓和一下,至少不必担心北魏吞并夏朝后就立刻对仇池下手。

檀邀雨冲秦忠志挥手道:“你就不要跟我们去南边儿了。速速回仇池,将粮草运给拓跋焘。秦家的子弟是和泸水胡人一起离开的,此时应该已经都回到仇池了。有他们帮忙,你也能动作快些。等我解决了谢晦的事儿,咱们再来聚头吧。”

三百四十四章、七寸

云道生在后面听到檀邀雨和秦忠志的谈话,立刻抽了自己的马一鞭子,赶上檀邀雨道:“师姐,秦相走之前,我觉得有些事儿你需要知道。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檀邀雨见云道生表情严肃,又回头看看,确认没有拓跋焘的追兵,她干脆勒停了马:“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再说。”

其他人跟着她也纷纷停了下来。秦忠志四下望了望,指着一个偏离正道的土包道:“去那边吧,这样路上来人咱们也能察觉到。”

土包不算小,目测即便是马匹牵过去也都能被遮挡住。邀雨点头,“就去那儿吧。”

待众人都隐藏好,云道生才从怀中拿出一卷竹简。

这东西檀邀雨太熟悉了,一看见就喜道:“你一直贴深藏着?”

云道生摇头,“师姐用药草车将这竹简传出来时,我就在范家。当时时间紧迫,我就直接藏到了范家的地窖里。前几日范融进宫,才又将此物交还。”

云道生看着手里的竹简,仿佛那东西有千斤重似的:“师姐拿到此物时,可有仔细读过?”

檀邀雨一愣,随即摇摇头,“我找这东西花了不少时间,后来又忙着去探密道,所以并没有细看。”

“我猜也是。”云道生若有所思道:“我也是这两日在夏宫中,才仔细读了一遍。”

云道生为不明就里的秦忠志解释道:“这里面记载了拜火教在各地经营的商铺和马队。不但有盐场和粮铺,就连茶山、瓷器窑和玉器作坊也有。”

檀邀雨想到乌特的夜光杯作坊,忽然觉得拜火教的势力是真的不容小觑。各行各业竟都有涉及。

秦忠志是刚知道此事,他之前一直以为檀邀雨在夏宫中一无所获呢。

此时他简直双眼放光,仿佛云道生嘴里说的不是话语,而是闪着光的金子。他替檀邀雨掌管一国的财政,花销可不止柴米油盐这一点儿,哪怕是有朱家的红利也是杯水车薪。

怪不得方才女郎那么大方。粮草也舍得白送给拓跋焘,原来是捏住了拜火教的钱袋子!

檀邀雨一看秦忠志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最开始也是这么欣喜若狂的……

只是后来她才想明白,一阵肉疼道:“虽然他们各地经营的名册在我们手里,可这些生意都在别人名下,人家也不可能因为我们有名册就把盈利送给我们。”

秦忠志却不这么觉得,“想针对一个氏族或许有些难度,但针对一个商户还不简单?士农工商,商乃贱业。一个饭馆吃出几个腹泻的,就能逼着他倒闭。这些招数虽然有些烂俗,可对付这种邪教也就不用非讲究什么正大光明了。”

“问题并不出在这里。”云道生摇头,将竹简打开到中间的位置,然后示意檀邀雨细看。

檀邀雨疑惑走上前,只看了一眼,心里就“咯噔”一下。

“朱坦诚”的名字,赫然出现在拜火教的竹简上。

“这不对劲儿……”檀邀雨本能地怀疑道:“朱坦诚是师父找来的,况且,他把女儿都送到仇池来了。他怎么可能是拜火教的人……”

檀邀雨说的也不是十分有底气,毕竟这乱世之中,人心是最靠不住的东西。

子墨淡淡道:“师父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师父虽然能掐会算,可也不代表他就绝对不会被人蒙蔽。至于朱圆圆,谁知她来的目的是什么?说不定是借机接近你呢?”

云道生忧心忡忡,“我一直帮师父打理天师道的内务,所以知道一些行者楼和朱家的关系。师姐从朱家本身的生意上分得的红利,是朱坦诚为了报答师伯的提携才给的。不过后来因着这一层关系,行者楼自己的营生,有很多也都跟朱家扯上了千丝万缕联系。”

檀邀雨惊讶道:“行者楼还有自己的营生?”她实在很难想象姜乾和寇谦之沿街叫卖的样子。这两位实在不像是会算账,懂得精打细算的生意人。

云道生点头,“无论是行者楼还是拜火教,想要维持运转,银钱是断然不能少的。行者楼的营生虽然多是庄子、铺位这种容易打理的,可庄子的出产很多都由朱家销售,而商铺也多是租赁给朱家的生意。”

云道生看着竹简上“朱坦诚”几个字,叹了口气道,“若朱家是拜火教的人……那我们行者楼……”

“就被拜火教捏住了七寸。”檀邀雨将云道生的话补完了。

所有人都是一阵沉默。

秦忠志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从云道生手里接过竹简,仔细研究了上面的字迹,墨色,最后摇头对邀雨道:“这竹简上的字应该是同一时间写成。朱坦诚这几个字也没有被修改过。”

就在所有人都愁眉不展的时候,子墨却又道:“搞不好整个竹简都是假的。在密道中时,右护法突然离去,不再追击我们,我就有些怀疑。说不定他是故意让我们将这卷竹简带走,好让我们内部自相残杀。”

墨曜一拍手,“一定是这样!圆圆人那么好,什么好东西都舍得给人!怎么可能是拜火教的细作?子墨郎君,您这疑心病总算是用对了一次地方!”

墨曜刚说完,就被子墨冷冷地扫了一眼,吓得她赶紧又缩到后面去了。

秦忠志也觉得子墨说得有理,“若真如子墨兄所说,那眼下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先去暗中查探竹简上提到的其他的生意,看看他们是否属于拜火教。拜火教总不至于为了陷害一个朱家,就把自己全部家当都押上去吧。那实在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云道生点头,“此法可行。竹简上的盐场和粮铺都是一本万利的生意,拜火教不可能傻到用这些来陷害朱家。未查明之前,还是提防着朱家一些的好。”

“不行。”檀邀雨出言打断二人,最开始的错愕之后,邀雨很快就明白过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朱家从始至终也未做过一件与我有害的事。我若是信了一卷真假难辨的竹简,而看不见朱家的所作所为,那我同刘家哪几个皇帝有什么区别?”

妖女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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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四十五章、赦免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四十五章、赦免秦忠志先是睁大了他那双狐狸眼,随后又笑了,当初他不也是因为檀邀雨的这点胸襟,才心甘情愿辅佐她,“既然女郎信朱家,那不如就兵行险着,将这竹简直接交给朱坦诚,让他自证清白。”

檀邀雨闻言柳眉一挑,想了一会儿笑道,“秦忠志啊秦忠志,你还真是只狐狸。如此一来,朱家怕是只能拼了命将这竹简上的生意都吞并个干净。到时女郎我的分红就要水涨船高喽。”

秦忠志笑咪咪道:“多谢女郎夸赞。若朱家真是内奸,让他们吞并了其他家后,我们只对付朱家一家,也要容易得多。”

檀邀雨对云道生一呶嘴,示意云道生把竹简交给秦忠志,随后便一副甩手掌柜地样子道:“剩下的就都交给你了。”

秦忠志接过竹简,笑着施礼,“如此,某先行一步。在仇池静候女郎佳音。”

说完他就像檀邀雨等人一一施礼告别,飞身上马,向着西面绝尘而去。

秦忠志离开后,檀邀雨他们再次上路。

虽说檀邀雨本心觉得朱家不会放着行者楼不要,过去拍拜火教的马屁。可她跟拜火教的人打过几次交道,深知他们的教徒能有多疯狂,有所甚至不惜以身殉教。若朱家也是这样,那就真的不好办了……

檀邀雨自认对敌人从不手软。可对自己人,她不知道她下不下得去手……

檀邀雨常听人说,乱世之中,活着辛苦。可她此刻才真的体会到,想要拼过天命,更改自己必死的命格到底有多难。

仿佛冥冥之中有个人就站在高处,看着她在沼泽里挣扎,然后像是好心,又像是好奇似的,递给她各种脆弱,不能用力拉扯的枝条、布带、纸绳子,让她每次都以为自己能上岸了,然后又重重跌回去,在沼泽里陷得更深……

为了躲开拓跋焘的追踪,檀邀雨他们一直没有入城。直到十日后,在进入南宋前,才进洛阳城补给食物,更换着装。

洛阳城虽不似统万城墙高宫深,却远比统万城深沉古朴得多。若不是北方战乱割据,洛阳本该是华夏的中心。北魏的朝廷中,依旧有不少文臣认为应该定都洛阳而不是平城。

洛阳城内很热闹,虽然氏族和显贵多居住在平城,但洛阳城内行走的人依旧有不少是衣冠楚楚,风姿飒飒。

或许因为洛阳靠南,这里虽然属于鲜卑政权的管制之下,街道上走得却更多是汉人和身着汉人服饰的胡人。汉化的程度要远高于平城。

然而无论是横平竖直的街道,分列东西两城的洛阳大小市,还是一个个密密麻麻充满了喧哗声的里方,都没法让檀邀雨兴致高昂多少。

他们一到洛阳,就立刻去找各方的眼线打探消息。这么多天的奔波之后,檀邀雨总算在收到父亲和嬴风发来的消息时松了口气。

檀道济的消息很简单,他已经收到了孟师的示警,会留意七皇子的动向。让邀雨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他们。

而嬴风则是直接让人送了个腰牌,有了这个腰牌就可以随意进出南宋的城门。嬴风的信中说七皇子本来是要替皇上赦免檀邀雨的流放之刑的。结果阴差阳错,就又被派去策应讨伐谢晦了。

檀邀雨捏着嬴风的信,在洛水河畔发了一个白日的呆。

一年又一年,她在地宫里盼了整整十年。然而等来的只是一道流放的旨意。如今她在外颠簸流离近四载,本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时,却又得到了赦免。

有了这道旨意,她不用再偷偷摸摸,也不用再乔装打扮,可以正大光明地进入南地。

子墨坐在她身侧,一声不响地望着洛水滚滚流过,仿佛曾经的那些艰难,终于被时光带走,伤口也得以愈合。

檀邀雨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你说,这道旨意到底是为了换传国玉玺,还是为了换父亲替朝廷除掉谢晦?”

子墨用手掌盖住邀雨的头顶,像是为了压住她因不安而隐隐焦躁的情绪,“便是两个都要,将军也会给。能让你重获自由,一直是将军的心愿。只是他总需要在檀家和你之间做选择。如今这样,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

“或许,”檀邀雨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没有多少自信道,“能将娘也接回家……”

自己被关入地宫,是母亲出家的直接诱因。如今她已经被赦免,母亲同父亲间的矛盾也能化解了。

子墨隐隐担忧地问:“所以你打算回南边去?”

对于现在的檀邀雨来说,哪怕仇池只是弹丸之国,也好过南宋和北魏。因为这两个国家的皇帝都只会不断地利用邀雨,直到将她榨干。

“回去?回哪?建康城?”邀雨喃喃道,“哪里回得去?檀家哪儿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即便是真想同父亲母亲还有哥哥们在一起,也不能是在刘宋。”

子墨松了口气,“那我们现在回仇池?眼看就要年关了。你好歹是仇池国主,总不能年年都让丞相代你祭天。”

“不。我还是想先去南边看看。既然已经知道父亲在对谢晦用兵,我为人子女也该去看看。况且我总还是不放心那个七皇子。据说刘义隆待他就像亲生儿子一样。嬴风说他本来是要入北境,替刘义隆宣旨。可北边乱成这样,没有哪个国家不在打仗,刘义隆怎么会放心七皇子出使?”

檀邀雨又看了一眼手上嬴风的消息,随后将绢布握在掌心,内力顷刻间将绢布变成了粉末,随着邀雨的手一挥,顺着风飘入洛水河中,不见了踪影。

檀邀雨拍拍手,故意任性似地道:“啊——不如鼓动大哥,就此反了算了!整日猜度来猜度去,一直被人捏在手心里,倒真不如像谢晦一样破釜沉舟了。”

子墨明知邀雨只是随口说说,却依旧认真想了想道:“大郎君是不会反的。二郎君倒是有这股狠劲儿,只是他很有可能造反没两日,就觉得烦了,又要撂挑子不干。”

邀雨“噗呲”笑出了声,“从小就属二哥挨得打最多,偏偏他又最不爱上进。我记得他以前还说过,后半生要靠大哥养着。他就只负责陪爹娘解闷……那时候……可真好……”

三百四十六章、襄阳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四十六章、襄阳子墨见她情绪又要低落下去,伸手就捏住邀雨的脸,“虽然没了那些安逸,可你现在好歹活着。只要你活着,早晚有一日,还能再过回原来的日子的。”

子墨捏得一点儿都不疼,檀邀雨咧着被捏开的嘴角含糊地笑道:“没错!早晚有一日!到时我养着二哥。然后整天笑话他吃白饭!”

子墨也跟着笑,脑子里仿佛能看见那个叉着腰,对着檀粲颐指气使,笑得毫无矜持可言的雨儿一样。

虽然前路依旧不知方向,不过檀邀雨向来不介意走一步看一步。一拍脑袋就去做的事儿,没准儿就能带来意外的收获。既然决定了要去南边儿,檀邀雨就开始积极地准备了起来。

之前买的用来掩盖身份的变装全都不需要了。想着天气越来越冷,邀雨淘换了一堆厚实的衣服穿。

有了从拜火教密室里搬出来的财宝,檀邀雨豪气地请人做了件双面都是毛的大氅。暖和是真的暖和,只是远看就蓬成了一个球。

对于美丑向来不大看中的檀邀雨,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这样穿着衬不衬得上仙姬的名号。其他几人也只担心她冷不冷,自然也没想过好看不好看。

墨曜每次见到檀邀雨出门冻得来回跺脚,就忍不住心疼,“女郎这怎么畏寒越来越厉害?才刚入冬,后面您难道要抱着暖炉过?”

墨曜这一句话提醒了子墨。南边儿由于连日风雪,双方一直在僵持着,谁也没有贸然出兵。邀雨他们也被迫留在洛阳城里,等天晴了再出发。

洛阳城里多的是能工巧匠,子墨直接请了个木匠到他们住的客栈。将邀雨前两日买的马车里又加了个放暖炉的带气口的座子。

等到雪停风住,一行人从洛阳出发。檀邀雨的马车里就点起了暖炉,车里车外,一个暖春,一个寒冬。连云道生也忍不住总跑来她的车里取暖。

从洛阳进入南宋领地后。有嬴风给的腰牌开路,他们没了顾忌,倒是见城就入。

嬴风像是能算准他们的脚程似的。在每一处落脚的城镇都留下的消息。

除了将一直僵持不动的战局再汇报一次,再有就是告诉檀邀雨每个城中哪里有好吃好玩的。就连祝融需要的毒草药,也能按照嬴风所说的轻松找到。

檀邀雨早就知道嬴风的性子,倒是没觉得多惊奇。云道生却很是吃惊。

每次邀雨一看完嬴风的消息,总是云道生接过去第二个看。看完就会赞叹,“大师兄果然厉害。我曾同师父各地传道,以为自己对各地所知也算是详尽了,可同大师兄一比,就如同坐井观天一样。”

子墨却十二万分地不屑,“他只不过是自己贪图享乐罢了。”

无论如何,有了嬴风的消息,他们这一路的确很舒服。檀邀雨意外地享受了几天悠闲悠哉的日子,仿佛他们不是来前线参战,而是来一路游玩的。

很快一行人到了七皇子所在的襄阳城。

襄阳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七皇子刘义季会选择守在这里一点儿都不让檀邀雨奇怪。

由于这里离主战场已经不远,所以襄阳城已经闭城多日。护城河上的吊桥高高悬起,整个襄阳城都带着重重的森严萧杀之气。

墨曜拿着嬴风给的腰牌,站到护城河边缘亮给守城的士兵看。结果那士兵只是扫了一眼,都不知道看没看清,就喊话命令道:“马车上的人都下来!”

檀邀雨皱眉。现在让她离开烧着暖炉的马车,就跟冬天里离开暖暖的被窝,起床穿衣服一样让她痛苦。

檀邀雨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七皇子刘义季要给她个下马威,要么就是故意想激怒她。

可惜檀邀雨从来不信宁折不弯那一套,她能同拓跋焘含笑周旋,自然也能跟刘宋的皇子虚与委蛇。

墨曜把双面毛的大氅给邀雨披上,邀雨又将大氅往身上紧了紧。一开车门,迎面一股寒风就在邀雨的眼睫上凝了一层水珠。

邀雨轻轻将水珠拭去,顶着冷风走下车来。为了让城门上的士兵看到马车里已经没别人了,墨曜不得不将车门开着。

见城门上的士兵往车里看了又看,墨曜忍不住嘟囔道:“看腰牌就一闪而过,那么大个马车却要看这么半天!车里好不容易攒了点儿热乎气儿,这下全散了!”

城门上的士兵自然不会在意墨曜的抱怨,他们确认了人数后,就冷冰冰地抛下一句“等着。”随后其中一人就往里面报信儿去了。

嬴风一身铠甲,从打开的城门中踏上吊桥时,就看见了站在护城河对面的几人。他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有两个祝融?

等到他策马迎到近前时,才发现其中一个瑟瑟发抖的毛球居然是檀邀雨。

“你这是……被雷劈炸毛了?”嬴风毫不掩饰脸上嫌弃之色,“我方才还以为自己眼花,看见两个祝融了呢。”

墨曜气道,“嬴郎君怎么能这么说话!女郎本就畏寒,那守城的还让她站在雪里等!分明就是有意刁难!”

嬴风不等墨曜的话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个小手炉递给邀雨,“我猜你们今日能到。果然才刚帮你暖上了,你们就到了。”

邀雨实在是冷,也顾不得跟嬴风斗嘴,毫不客气地接过手炉,牙齿打颤地问道:“刘义季吩咐的?”

嬴风既没否认也没承认,转而道:“先进城吧。喝几口热酒,你们就能暖和过来了。”

檀邀雨没再多说一个字,返身就回了马车。子墨却冷笑道:“师兄这马前卒好像做得还挺顺手的。以后定会飞黄腾达。想来也看不上行者楼的楼主之位了。”

嬴风耸耸肩,无所谓道:“能者多劳。我是不在乎多几个身份兼济天下的。”

子墨没再理他,驾着马车先一步进入襄阳城。

本是出门来迎人,却被甩在最后面没人理的嬴风沉下脸。俊美的脸庞上再也看不见此前吊儿郎当的模样,反倒是沉郁地让人感觉呼吸一滞。

这本是赢风只有在做荆卫首领时才会出现的表情,此时却显露出来。他周身卷着的比寒风还凛冽的杀气渐渐凝聚如实质。

“看来他还是没将我的话听进去”

三百四十七章、打脸

被城门这一出闹得没了一丝儿好心的檀邀雨,此时围着双面皮裘,一动不动地窝在马车里。狂沙文学网

墨曜倒是好奇地从车窗向外打量了一下,而后又怕冷风吹着邀雨,很快就又将窗户关紧。

“这里好破旧啊。”只一眼,墨曜对襄阳城的印象就又差了许多。

“每朝每代都打仗,还能留住多少好东西……”邀雨强忍着寒意回了一句。

墨曜撇嘴,“云道长之前跟婢子说,那位鼎鼎有名的诸葛孔明先生曾住在这里。听说连他住过的草庐还在呢。婢子以为襄阳肯定也是人杰地灵的锦绣之地,没想到竟然如此平平无奇。连个像样的楼阁都没瞧见。”

檀邀雨往自己手上呵了口气,又紧着措了几下道:“孔明先生是寓居在此十年。不过他那时还未展露头角,你只凭孔明先生在此住过就假想此地富庶,未免有些武断了。”

墨曜觉得自家女郎说话就是有道理,跟着感叹道:“像诸葛先生这样的天纵奇才,还有不得志的时候。可见人都是先苦后甜。女郎以前吃了这么多苦,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檀邀雨闻言却露出怅然的神色,“你觉得他在此躬耕是苦,一令千军是甜。可我却不这么觉得。他若是知道自己后来大业未成,为了一句承诺便穷兵黩武,怕是会觉得能一直留在襄阳,闲云野鹤地过一生才是真的甜吧……”

墨曜闻言一愣,觉得女郎似乎太悲观了。她试探着问道:“女郎,婢子有句话,一直想问您?又怕说了,您嫌弃婢子。”

邀雨笑了一声,“你啊,除了嘴巴快,倒还没什么让我嫌弃的。有话就说吧。”

墨曜似乎依旧有些惧怕,她将窗户开了个缝儿,确认子墨没留意这边,才敢贴近了邀雨道:“女郎,您之前东奔西走的,都是因为那道流放的旨意。如今这责罚也没了,您其实可以不用再管其他的糟心事儿啊。南边儿因为命格不能住的话,您干脆在北边儿置一块地,不管他们怎么勾心斗角,您就过您说的闲云野鹤的子不好吗?”

檀邀雨闻言怔了一怔。

从嬴风那儿得知自己已经被赦免后,檀邀雨只是感慨自己这被困的经年。却从没想过,她其实可以重新选择自己未来的生活了。

若是自己也跟诸葛亮一样,为了正天道而拼尽全力,最后毫无结果,可能还真不如最开始就悠闲悠哉地活几年算几年。

墨曜见檀邀雨没有立刻斥责她胡言乱语,就又大着胆子说道:“您若是放心不下仇池,就交给左右相打理。您这几年拢共在仇池也没住几,仇池国内不依旧好好的?”

檀邀雨心里清楚,若是自己选择放下一起,最对不起的怕就是仇池的百姓。檀邀雨知道,南北一统,是大势所趋。就算她做国主,以目前仇池的实力,想称霸也是不现实的。所以她在与不在,对于现在的仇池,并没有多大影响。

只是,檀邀雨总觉得,自己不该因为现在的困局,就断定来的潦倒。

她深吸了一口气,对墨曜浅浅一笑,“我知道你是真心为我打算。我会再好好想想的。只是眼下,于我有恩的人太多。我不愿只求安乐便辜负他们。不然,我的闲云野鹤也不会是真正的甜。”

墨曜有些没听懂,不过依旧点点头,“女郎怎么说,婢子就怎么做。”

两人说话间,马车就在襄阳郡守府停了下来。

檀邀雨如今已经不是戴罪之,以她檀家女郎的份,借住郡守府也不算逾矩。

檀邀雨并没想那么多,车一停,墨曜就打开车门,两人一前一后利落地下了车。

此时檀邀雨才算是正式看了看这襄阳城。墨曜说得没错,的确是有些破旧。堂堂郡守府门前的两根柱子,竟然斑驳掉漆了都没人修补。石阶的缝隙间满是杂草,大门也是半掩半开。

若不是匾额上“襄阳郡守府”几个大字还算清楚地挂着,檀邀雨都怀疑自己是站在了一座破庙前。

檀邀雨皱着眉四下看了看,满目萧条。除了他们这一行人,街道上竟然连个行人都没有。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最奇怪的是郡守府侧面的墙根儿底下,正蹲着一群着胡服的匈奴人,恻恻地盯着檀邀雨看。

有一瞬间檀邀雨以为自己眼花了。便是在北地的洛阳,都已经很少见到穿胡服的北蛮人了。怎么到了接近腹地的襄阳,反倒有这么多?还光明正大地蹲在郡守府的墙根儿底下?

嬴风大约知道檀邀雨的疑惑,上前解释道:“这几郡守府里有一个算一个,都被派出去打探消息和驻守城门了。所以府上的打理就多有疏漏。”

“至于那些匈奴人,”嬴风也向那边瞥了一眼,“他们是被抢了土地和牛羊的小部落,在北边儿实在活不下去了,才跑到南边来投靠朝廷。”

“朝廷也不可能因为几个部落就出兵北伐,所以只好将他们都安顿在这里。教他们耕种养家。”嬴风淡淡道:“这几个是其中的刺头儿,总想着过回放牧的生活。想让郡守将城外的一块草场给他们放羊。郡守不同意,他们就赖在这儿不走。因为没借机闹事儿,郡守也就随他们去了。”

檀邀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随后不甚在意地往郡守府里面走。

墨曜抢先一步上前,帮邀雨把另外半扇掩住的门也打开了。见府里果然一个下人都没有。

嬴风跟在邀雨和子墨的后面进门时,才有个只穿了甲的小兵从里面迎出来,向嬴风抱拳道:“统领您回来了。”

嬴风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还不等他让那小兵下去,小兵就已经自说自话地开口道:“七皇子说雪景甚美,他先去赏雪了。若是有外人来访,请先去驿站等候。七皇子回来后,再行召见。”

都已经走到院子中间的檀邀雨闻言顿住脚步,缓缓地转过。这么**地打脸,也不知是这位七皇子飘了,还是她檀邀雨提不动刀了。

子墨当先就要上去质问那小兵,却被邀雨拉住了。檀邀雨微微抬眼,看向嬴风,面无表地问道:“驿站在哪儿?”

三百四十八章、强行搬家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四十八章、强行搬家此刻赢风的表情,即便是放在如他这样俊朗的脸上,也依旧好看不到哪儿去。

赢风一个眼风扫过去,穿胸甲的小兵立刻退到一边。

他果断道:“你不用管七皇子怎么说,安心住下就是。这小子有时候爱作怪,之前皇上登基,他也是闹脾气死活不肯进建康。”

檀邀雨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那个退到一侧的小兵。别看这小兵穿的是最低等的宋军盔甲,可脸上细皮嫩肉,面白无须,一看就不是在军队里摸爬滚打过的。

檀家父子身为将军统帅,脸上的皮肤都粗糙得磨手,更何况一个低阶的普通士兵。

这估计是七皇子特意派了自己的心腹来,等着抓她的错处,然后再添油加醋地算在檀道济的头上。

即便檀邀雨很想好好教一下这位七皇子做人应有的礼节,不过她依旧忍住了。这么敏感的时候,绝不能给父亲增加一丝风险。

见赢风没有带她去驿馆的意思,檀邀雨便转向那穿胸甲的小兵,嘴角微微翘起,笑意却不达眼底,但依旧得体得让人挑不出错,“师兄似乎对襄阳城不是很熟,还得烦劳这位小哥带路了。”

小兵虽然有些胆怯,却最终没有退缩,似乎是提着仅剩的一丝勇气,对檀邀雨伸出手道:“客人这边请。”

襄阳城不大,驿馆离郡守府也不算远。才刚想着这位七皇子还算知道不能把事情做绝,檀邀雨就被眼前的景象气得连冷都忘了。

连下了几日的雪今晨时终于停下。原本银装素裹,该是这城中最美的场景,此刻却只给这驿站多加了一分破败萧索。

便是厚厚的积雪也掩盖不住院子当中,东一堆西一堆乱堆放的杂物。

明明一眼扫过去,所有的门窗都是关紧的,却依旧不知道从哪儿一直发出嘎吱嘎吱,门轴被风吹动的声音。

这刺耳的声音在别无他人的驿站里分外响亮,听着都让人头皮发紧。

就像是非要跟这旧门轴声遥相呼应似的,几只乌鸦趁着雪停出来找食物,远远地落在院里一根树枝上,冲驿站门口的人叫了两声。

郡守府门前虽有杂草,可好歹门前积雪还有人打扫。而这驿站前的积雪一脚踩下去都没过脚脖儿了,连马车走起来都吃力得很。

然而这些还都不算什么,最终让檀邀雨冷笑出声的,是驿站右侧被雪压塌了屋顶的一排房屋。

负责引路的胸甲小兵哆哆嗦嗦地道:“这里有些年久失、失修客人不多先在左边这排屋子里将就住住一下吧。”

墨曜忍不了了,她指着左侧那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塌的屋子道:“是你疯了,还是你家主子疯了?口口声声叫客人,却把我们打发到这儿!什么年久失修,分明是早就荒废了的!这么冷的天儿,这破屋子里怕是连床完整的被褥都没有,你怎么敢开口让我家女郎住这儿?!”

穿胸甲的小兵其实也不用墨曜吼,自己早就已经吓得两股打颤了。

檀邀雨在北边儿还能装装仙姬,在南边儿,她可是有儿歌传遍街头巷尾,专门负责吓唬夜哭郎的妖女。

不过显然即使自己凶名在外,这位七皇子还是想要体验一把虎口拔牙的刺激。

檀邀雨连眼角余光都没再分给已经腿软跪在雪地里小兵。她转过脸对赢风道:“七皇子如此行事,倒叫我很难相信他无意为难我父亲这种话。”

赢风此刻脸黑得跟锅底差不多了,他实在没想到刘义季会把事情做到这个地步。

如此处处刁难檀邀雨,已经没法用年纪小不懂事儿搪塞过去了。

檀邀雨望着驿馆积满了雪的院子,一点儿要进去的意思都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两步,便是任人欺辱了。”

她一抬头,冲那块已经没了颜色,字都看不清了的驿馆牌匾抬抬下巴,“子墨,帮我把那匾额取下来。小心别手重拆坏了。”

赢风却先一步拦住子墨,他虽然不知道檀邀雨想要做什么,可显然她不打算让刘义季骑在自己脖子上耀武扬威。

“我来吧,”赢风道,“皇上真怪罪起来,也有我挡在前面。”

檀邀雨当然不介意用赢风当挡箭牌。她有传国玉玺和仇池两道护身符,就算真跟七皇子冲突起来,也未必会受到刘义隆责罚。

可她身边的人却不同。他们很容易被拿来做要挟她的砝码。

无论是子墨,云道生,还是祝融和墨曜,他们只要有一个被借故针对了,檀邀雨都不可能不受影响。

“如此就劳烦师兄了。我看这驿馆已经不能用了,还是尽快搬迁到别处的好。”

檀邀雨这么说时,赢风就已经将她的想法猜到了一二。可真当檀邀雨让赢风把那块驿站的牌匾挂到郡守府的大门上时,赢风还是犹豫了一下。

“师兄,你在发什么呆?快把匾额挂上去啊。如此我们才能按七皇子所说的入住驿馆。可是门梁上的地方不够?要不把那块郡守府的牌匾先拆了?”

此时的郡守府再不是方才连个下人都瞧不见的样子了。里里外外地围了好多士兵和仆从。

檀邀雨方才刚说要将驿馆搬到襄阳郡守府时,就有位个子高大,领军模样的人冲过来斥责檀邀雨无礼。

结果他人才到檀邀雨近前,就被邀雨一道内力击飞出去约有一丈远。

檀邀雨如今的内力打拜火教的人或许有些吃力。可是打这些只有外家功夫的士兵,就跟欺负手无寸铁的人没什么两样。

那将军在极近的距离上吃了檀邀雨正中心口的一掌。一口鲜血喷得满胸满脸都是。人落在地上后就一动不动了,也不知是死是活。

檀邀雨连看都没有多看,声音似乎比这冬日还冷一般,“此人趁我不备,想要偷袭,意欲抢夺传国玉玺。请师兄将此事代为禀报皇上吧。”

檀邀雨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为那半死不活的将军捏了把汗。偷传国玉玺这种罪名,可不是一条人命能解决的。

有了这番杀鸡儆猴,檀邀雨再次催促嬴风将驿馆的牌匾赶紧挂上去时,就再没人敢出声阻止了。

三百四十九章、掩耳盗铃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四十九章、掩耳盗铃刘义季从城外踏雪赏梅归来,正得意洋洋地想着,檀邀雨不知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住进那间塌了一半的驿馆。

结果才一抬眼,就看见不知为何被挂在了郡守府门上的驿馆匾额。由于地方的确是不够,所以驿馆的匾额直接被挂在了原本郡守府匾额的上面。而小篆体写的郡守府牌匾则被压在下面,遮住了一半,只露出不伦不类地一排竖。

这一排竖就像是一排耳光,啪啪啪地打在刘义季的脸上!

刘义季嘴角猛地一抽,咬牙切齿道:“真不愧是檀家人,还真是敢做啊!”

等到他提着马鞭,大步流星地走到郡守府正堂。他正打算兴师问罪,就看到跪了一地的仆从,又不免一愣。

嬴风第一个站起身,“七皇子回来啦。”

坐在正堂主位的檀邀雨也站起身,得体有度地向刘义季微微施礼,“檀氏邀雨,见过七皇子。原想着七皇子公务繁忙,我等不便前去打扰。没想到七皇子这么客气,竟然自己先跑来了。”

刘义季被檀邀雨的话绕得晕了一下,这里明明是郡守府,她怎么说得好像这里是她家。而自己则是不请自来,讨人嫌的客人。

檀邀雨还不等刘义季说话,便对墨曜吩咐道:“这些仆从你带下去慢慢教。外面天寒地冻的,先去给七皇子上杯热茶,莫要说咱们跟某些人一样,不懂礼数,怠慢了客人。”

刘义季无视檀邀雨话里有话的嘲讽,一声高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十二岁的少年人,说他是成人似乎还差那么一点儿,可说他是孩子显然更不合适。

上唇上面刚刚长出些细软的胡子,跟刘义季还有些稚嫩的五官显得不太相配。

让邀雨不解的是,这少年身上带着天生的威势,双眼锐利而幽深,看上去完全不像是会做事不计后果,无理取闹的人。

刘义季给檀邀雨的第一印象,让檀邀雨改变了原本想要戏耍逗弄他一番的想法。

檀邀雨对着刘义季正色道:“这些仆从,玩忽职守,一味躲懒。让我如何安心住下?我带着传国玉玺,若是有什么闪失,这罪责可是由七皇子替我承担?”

不知为何,刘义季却完全不似他给人的第一印象,张口就是一副没脑子的口气:“你少拿传国玉玺压本王!你若是看不住玉玺,就把玉玺交给本王!然后从这儿滚出去!”

回答他的,是檀邀雨的一声嗤笑。自己方才居然还想着不能轻视这位七皇子。结果呢,居然是自己看走了眼?

“我给你,你敢拿吗?”

同样的话,檀邀雨问过北凉王,沮渠蒙逊很聪明,知道这传国玉玺有多烫手。所以他退而求其次,转而同檀邀雨合作。

而这位七皇子,架势虽然很足,可脑子似乎不太够,檀邀雨索性帮他都解释清楚,“我身为女子,这东西在我手里,说白了,至多是块稀世美玉。可若是我将这玉玺交给七皇子你,之后若是玉玺被人偷了,或是掉了包,或是有了损毁,七皇子觉得,皇上第一个会怀疑谁?”

话已经说得这么直白了,要是刘义季还不懂得避嫌,檀邀雨不介意直接送他一程。反正这种脑子的人,在宫里早晚也是个死,没什么值得可惜的。

刘义季显然是听懂了,只是还硬扛着面子不肯松口,“你既然说本王需要避嫌,又住进郡守府做什么,还不速速离开,搬到驿馆去住,本王可不想到时有嘴都说不清。”

檀邀雨故作惊讶,“我就是按照七皇子的要求,住在驿馆里啊。您没见到门口的匾额吗?”

刘义季气得用马鞭指着门口的方向,“你还敢说!你就算是掩耳盗铃,也该有个限度吧。把匾额往上面一挂,你就当真以为这里是驿馆了?!”

檀邀雨故作认真道:“其实我也觉得这样不好看。要不就把后面那块彻底拆了吧。若是没地方放,就挂回城西那处都是雪的院子。我瞧那处空着,七皇子又正好喜欢赏雪,岂不是两厢得宜?”

“你敢!”刘义季一转手用马鞭又指向檀邀雨,“你别忘了,你爹的军队就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你敢如此无礼,就不怕本王参上你爹一本?!”

檀邀雨此时毫不退让,她算是看出来了,这就是个欺善怕恶的主儿,不把他吓住了,难保他不真的对爹爹不利。

檀邀雨目光如利箭般射向刘义季,她缓缓往前迈了一步,脚落在地面上后,又猛地一下陷,脚下的青石砖“咔吧吧”碎裂开来,硬是被檀邀雨踩出了一个脚印。仿佛那就是块瓦片,而不是在这郡守府经历了数朝数代风吹雨打的青砖。

刘义季瞳孔骤然扩大,惊恐地看着檀邀雨真的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他走过来。

檀邀雨面上的笑容更盛,“你问我敢不敢?你觉得呢?我父亲的军队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又怎么样?你的命又何尝不在我的手掌心里。杀你,不过就是我一个呼吸的功夫……”

檀邀雨的双眸闪烁着危险的幽光,她云淡风轻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杀你。而且今日若是你执意让我去住驿馆,我也会去住。只是……这天寒地冻,我肯定很快就会生病,然后被人投毒,最后被人暗杀,跟着玉玺就不见了。而这一切的一切,都会有线索明里暗里地指向七皇子你。”

檀邀雨白如玉璧的手指抬起来,轻若鸿羽般搭在了刘义季指着她的马鞭上。

檀邀雨带着一丝俏皮,歪着脑袋,似乎在看一件很好玩的事儿,“你不用怀疑,早在你进入这里之前,这些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好了。你若不信,大可试试看。我这人有个恶趣味,就爱看宫中兄弟相争的戏码……”

刘义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檀邀雨的杀气太强,以至于站在她周围都会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那种彻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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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章、心软

嬴风在邀雨真的出手前一刻,一把也握住刘义季的马鞭,他没有跟邀雨对峙,而是转过脸,认真地看着刘义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道:“她若是将牌匾挂上去就算掩耳盗铃,那你装出这副蛮横无知的样子,又算是什么?”

就像是被人一下捉住了痛脚,刘义季猛地松开拿着马鞭的手,狠狠地瞪了赢风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檀邀雨见刘义季连自己的马鞭都不要了,转过头疑惑地问赢风:“他这是什么病?”

赢风既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他这是自抑病加妄想症。自从皇帝登基后,他就总觉得皇上会猜忌他,每每做出一副蛮横无理的样子,省得别人在他上动心思。”

檀邀雨十分意外地,在这一瞬间竟被件不相干的事儿分了心。

她似乎是这时才突然注意到,赢风笑起来时,眼角会翘起一个该称作妩媚的弧度。这弧度若是放在别人脸上,大约会显得有些女相,可配合赢风精致的五官却又显得刚刚好。

檀邀雨在想到嬴风总说自己生得一副好面相,原来也不全是自吹自擂的时候,突然清醒了过来。

她猛地晃了下脑袋,正对上赢风一丝探究的神,她赶紧掩饰般撇嘴道:“原来是为了自保。我就说这人怎么给人的感觉这么别扭。我说错了,他是聪明人。倒是师兄这满脑子君惠臣忠、兄友弟恭的想法才该找个大夫尽早瞧瞧。”

赢风知道檀邀雨对刘家的几位皇帝都有成见,所以也就没再辩驳什么。他倒是有点儿在意方才邀雨瞬间的晃神是怎么回事。

墨曜此时上前问邀雨道:“女郎,这些仆从怎么办?还要重新教吗?”

“那是当然,”檀邀雨一副理所应当的表,“不好好做事的,统统按意图损毁玉玺论处。”

刘义隆既然要把自己和玉玺绑成一块儿来威胁檀家,檀邀雨也不可能只承担玉玺带来的弊端,而完全不享用它所带来的好处吧。

有这么一顶犯上作乱的大帽子在,不怕这些仆从不尽心做事。

墨曜又试探地问道:“那七皇子那边怎么办?”

檀邀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小孩子最烦人,这半大不小的孩子更麻烦。”

她忽然灵光乍现,转过脸对云道生道:“你有空就去开导开导他。你跟他说,让别人不再打他主意的法子不是只有装无能,他还可以选择出家。”

赢风闻言“嗝喽”一声,心想檀邀雨的歪主意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云道生却显然没觉得这想法有什么不妥,一本正经地应了下来,“好。我一会儿就去同七皇子聊聊。”

赢风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云道生。他对这位小师弟还不算太熟,没想到他也是个天马行空的主儿。

原以为云道生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后面几,云道生果然同刘义季同出同入,看得赢风只觉得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让一个从小就在皇宫长大,满心猜忌又羁傲不逊的十二岁少年念经讼道,这难度可不亚于劝个良家妇女跟人私奔。

赢风由衷叹服道:“我虽未见过小师叔,却也能理解为何魏皇会奉他为国师了。”

檀邀雨可没心思管刘义季是真心信道还是又做给别人看的。她最开始就觉得刘义季同他那位做过荆州刺史的皇帝哥哥很像。

不管心里有多少事儿,他们都能演一出“我本清风朗月,无心名利官场”的好戏。这种演技或许能骗过赢风,却怎样都骗不过檀邀雨。

由于刘义季突然一心问道,无心战事,前线的消息便全都转而向赢风回禀。赢风自然不会瞒着檀邀雨,将前方的局势都一一告知了她。

谢晦此次来势汹汹,光是中路的水师就有巨型战舫二十艘,每艘又配有护卫船十艘,舢板无数。

据说谢晦大军东下时,整个江面都被他的水师占满了。放眼望去只能看见船帆和旌旗,连水面都看不见。

到彦之见敌军强势,便借口要等待时机,以火攻取胜。谢晦又不是曹cāo),闲着没事把船连起来。因此到彦之所说的火攻的时机就一直没到。他便借故龟缩在后面不出来。

到彦之不敢应战,这原本该是谢晦进军的大好时机,可谢晦显然也不想打。只是盘踞在长江中游,似是想同朝廷谈判,以求自立为王。

两边的人都不想打,这战事就一直僵持着。之后又天公不作美,连风雪,更是给了两边休战找了个好借口。

若不是檀道济在此时果断出兵,将谢晦的先头水军全都击沉,这半死不活的局势怕是还要持续下去。

谢晦根本没想到檀道济会出兵。他一直以为皇上既然要杀自己,自然也不会放过檀道济。谁曾想皇上竟然用檀道济来做朝廷的钢刀利刃。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直接击溃了谢晦的所有的信心。

四万水军连打都没打就开始向后而逃。绣着“檀”字的战旗,就如同野火一半,烧尽了谢晦所有羽翼。

这消息传到襄阳时,正是大年夜。

襄阳城物资匮乏。即便赢风想好好给邀雨过个年,也巧夫难为无米之炊,最终只能东拼西凑地弄了一碗五谷饭。

可惜嬴风送饭时正巧被云道生遇到了,喜出望外地拿去放到老君位前,遥祝几位师父新年安康。

嬴风作为大师兄,带着檀邀雨,子墨和云道生,一同朝神位跪拜时,看着那碗五谷饭简直心都在滴血。天知道他跑了多少家才凑齐了这一碗啊……

拜过师父师尊神位,几个人又凑到一起去研究战局。嬴风将两军各方的部署都一一在沙盘上复演。

檀邀雨最开始还默不作声地听着,直到嬴风都说完了,才幽幽叹息一声,“我爹终究是心软了……”

嬴风闻言一愣。他比别人都早一步收到消息。檀道济对大军的部署可谓是滴水不漏。让嬴风不得不佩服。檀道济这南朝第一将军绝非浪得虚名。他实在看不出这部署有什么不妥之处?

三百五十一章、生门

与嬴风不同,檀邀雨是从小读她爹的手札,兵法心得长大的。檀道济的每一次行军部署,都有细细记录下来,供子女们参详。

所以檀道济部署中的虚虚实实,檀邀雨几乎是一眼就能看破。

檀邀雨从最开始就已经预料到了谢晦的失败。不管谢晦号称有几万水师,也不管他在长江上游经营了多久。只是一个出师无名,就已经注定谢晦先输了一半。

倘若朝中兵力空虚,谢晦或许还能成功上位。可如今刘义隆不仅有到彦之可以用,连檀道济都成了皇帝的助力。如此比较下来,谢晦不输就是奇迹了。

檀邀雨也正是因为笃定前方战事对父亲无碍,才一直逗留在襄阳城。只要七皇子不在背后捅刀子,谢晦就只能是为父亲添一项新的战功罢了。

只是檀邀雨没想到,父亲在答应了南宋皇帝出征,又连续几战击溃了谢晦的大军后,依旧在部署中留了条生门给谢晦。

嬴风不知檀邀雨何出此言,他又看了一遍檀家水军和到彦之的军队所在,几乎可以说是切断了谢晦所有的退路。

檀邀雨看着沙盘道:“谢晦自长江上游出兵,一路将所到的巴蜀之地掠夺殆尽,可见他根本就没打算再回蜀地。到彦之伏兵在此,根本就是毫无作用。”

檀邀雨又指着檀道济的几支水军所在,“爹爹大约是出于拱卫建康城的考虑,将大部分兵力都放在了南汝阴和荆州。可谢晦已败,即便是借他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再往建康自投罗网。而荆州虽然在他的管制之下,可他上任荆州刺史也才不过三年,还接替的是当今皇上的任。”

檀邀雨抬眼去看赢风,“以刘义隆的个性和城府,自己曾经的封地是不可能一点儿后手都不留地让给谢晦吧?”

赢风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檀邀雨的猜测。身为曾经的荆卫首领,赢风很清楚荆州从来没有脱离过刘义隆的掌控。

谢晦又不是傻子,自然清楚他逃回荆州就跟自己钻进笼子的猛兽没什么分别了。

“如今谢晦只有两条路。”檀邀雨平静道:“其一,同我父亲的水军拼一次,顺长江出海而逃。”

就像是她也觉得这念头是个笑话一样,檀邀雨冷笑道:“不过江船不适宜出海,就算谢晦的船都改造过,他此时早已经吓破了胆,期望他跟我父亲对战已经不可能了。”

“所以,他就仅剩一条出路了。”檀邀雨指着汝阴一带,肯定道,“逃回陈郡,寻求谢氏一族的帮助。”

赢风皱眉道,“我们人在襄阳城,即便谢晦来了也不可能开城放他过去。”

檀邀雨诧异问道:“为何要来襄阳?他是逃命,又不是打仗,非夺取襄阳不可。我若是谢晦,正好趁七皇子将兵力都抽调到襄阳时,取道安陆。”

“安陆?!”赢风一惊,知道是自己的想法被局限了,总想着即便谢晦要回陈郡,也会从襄阳走,毕竟水军只能从襄阳过。

他的确没有考虑过,谢晦会不会舍弃水军而走陆路,从安陆回陈郡。

檀邀雨同子墨互望一眼。二人皆是读檀家兵法长大的,檀邀雨相信自己能看出来的,子墨也能看出来。

他们两个很清楚,檀道济这是有心想放谢晦一命,却不能因此牵连檀家。索性让目的不明的七皇子来背放跑了谢晦的黑锅。

赢风没想到,檀道济这一番布局,竟然连七皇子这种敌友不明的一方都被他当成棋子算计了进去。

云道生对兵法不算敏感,此时后知后觉地想通了之后,也忍不住感叹道:“这就是所谓的用兵如神吧……”

赢风再去看檀邀雨时,见她正用眼神同子墨无声地交流着什么。

他心中一惊,立刻出言道:“七皇子虽然有些任性妄为,可他本质不坏。你们若想牵制住他,让檀将军的计划顺利实现的话,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檀邀雨转过头,眸光流转,“今日若不是我直言相告,七皇子也是注定要担这个责任的,师兄当真要为此同我们反目?”

赢风深吸了一口气,如刀斧雕刻般的五官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你知道,我最不愿意的就是与你为敌。只是我也不能心里明知是错的,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个十二岁的孩子来承担罪责。”

檀邀雨闻言露出一副很是玩味的表情,“即便你清楚,刘义隆不可能狠心处罚七皇子,你也依旧要维护他?”

赢风微微点头,“对即是对,错即是错。不能因后果的严重与否,就将错的当成对的。七皇子一直因为皇上登基而心有郁结,若此事再嫁祸于他,我不知他是否能承受得住这种打击。”

檀邀雨很想说演技那么好的人,肯定不会被自己假设的戏路害死。

不过她最终只是叹息一声,“师兄放心吧。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否则我也不会将父亲的计划告诉你们了。”

赢风挑眉,方才忧郁的神色似乎在瞬间就一扫而空,露出他原本清朗的面容,“你打算违抗你父亲的意愿?”

檀邀雨点头,毫不犹豫道,“是。无论父亲为何会心软,但谢晦必须死。”

“为什么?你跟谢晦有过节?”赢风不解地问。

檀邀雨虽然嘴上经常说不原谅她父亲檀道济,可实际上,一听说檀道济有危险,檀邀雨依旧会不顾一切地赶到。赢风实在想不出,檀邀雨为何要在谢晦这件事情上忤逆檀道济?

檀邀雨却显然不打算再据实以告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还请师兄借我些人马,到安陆拦截谢晦的溃军。”

赢风犹豫片刻,最终点头答应道,“好。我与你同去。”

宋历元嘉三年二月十六日,谢晦果然如檀邀雨所料,放弃唯一有优势的水路,带着残兵败将一路向东北逃窜。

谢晦的举动显然出乎到彦之和刘义隆的预料,以至于完全来不及调军截住谢晦的去路。

而檀道济虽然有所行动,但因檀家水军中“马匹不足”,所以追击不及。

三百五十二章、拦截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五十二章、拦截眼见谢晦即将跑入谢氏所掌控的陈郡范围,一队人马不知怎么就从安陆冒了出来,直接拦住了谢晦溃军的去路。

谢晦再顾不得其他随众,只带着自己胖得马都驮不动的弟弟和几名贴身护卫绕过安陆,拼了命地向北跑。

当骑马狂奔的谢晦看到挡在路中间的檀邀雨时,他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而一抽马臀,打算直接撞过去。

檀邀雨冷笑,这就是身为女子的劣势了。不管你有多强,对方见你是女人,便总觉得能一拳就将你打倒。

“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个人,才能让你们学会不轻敌。”檀邀雨说着足尖发力,纤长的身体拔地而起,高高越过冲来的马匹。

还不等谢晦的随从做反应,檀邀雨已经轻盈地落在了一匹马身上,紧接着凌空一脚,将这匹马身上驮着的一个胖子直接踢飞了出去。

胖子刚一被踢飞,他原本坐着的马就浑身松快地打了个突儿。像是终于摆脱了胖子带来的重量,马儿直接走到路边吃草去了。

檀邀雨缓缓走向摔在地上,已经人事不省的胖子,完全不在乎另外几人已经冲了过去。

谢晦明明已经穿过了檀邀雨的防线,此时却猛地勒停了马,调转马头冲檀邀雨喝道:“你是什么人!还不快放开我弟弟!”

檀邀雨先是打量了一眼谢晦,又踢了踢脚边的胖子,“真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谁能想到谢大将军会有这么个酒囊饭袋的弟弟。不仅为了他几次在逃亡途中停下换马,现在更是为了他放弃逃跑的机会。”

谢晦怒道:“本将军行事,还轮不到你这个黄毛丫头评论!速速放人,否则本将军一刀劈了你!”

檀邀雨叹了口气,“果然用别人软肋做要挟这种事不适合我,实在是不如真刀真枪打一场来的痛快。只是我虽然打乱了父亲的计划,却依旧不想完全违背他的意愿。他既希望你活着,我自然就得手下留情。”

谢晦眉头紧皱,明知自己正被追兵追赶,耽误不得,可也没办法抛下自己亲弟弟不管。他长刀一挥,刀尖直指檀邀雨吼道:“你究竟是谁!要如何才肯放人?!”

“你问我是谁?”檀邀雨似乎是认真想了想,“我姓檀,认真论起来,我还应该叫您一声舅公。”

檀邀雨的母亲虽然是谢家旁支庶出,可的确也是谢家人,她和谢晦也算是七拐八绕的亲戚。

谢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檀家那个妖女?你怎么在这儿?”他表情变得有些狰狞,“我原以为檀道济是有意放我一条生路,原来是安排了你这个妖孽在此等候,想拿我的命去给你做军功?!别做梦了!本将军征战沙场时,你还没出生呢!凭你也想拦住本将军的去路?!”

檀邀雨不满地沉下脸,“若不是我爹想保你性命,就凭你方才这番话,我就留你不得。”

谢晦丝毫不领情,依旧气焰嚣张道:“少在那里虚情假意!檀道济若知道兔死狐悲,就不会让你在此拦截本将军。”

檀邀雨有些无奈道:“我爹看在与你同袍多年的份上,才心软给你一线生机。可我却不能看着他为你冒险。你说得没错,兔死狐悲。不过你谢晦这一只兔子,同整个谢氏一族的分量比起来,实在太过微不足道了。我要用谢氏一族来保全檀家,所以不能让你跑回陈郡,牵连整个谢氏被皇权打压。”

早在刘义隆登基之前,檀邀雨就已经开始扶持她的亲舅舅家。如今三年初见成果,檀邀雨断不可能让谢晦一人葬送其他谢氏子弟的仕途。

谢晦不知为何浑身一抖,手上的长刀都险些掉落,他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究竟是檀道济派来的,还是陈郡谢氏族老们派来的?”

檀邀雨沉默着没有回答。是谁派来的,此时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晦却在檀邀雨的沉默后,陡然颓丧了下来。仿佛一瞬间就老去了十岁,连身体里最后仅剩的一点儿豪气都尽数消散了。

他将长刀向地上一掷,刀尖顺势没入土中。谢晦翻身下马,跟着他的亲随也一同下马。

谢晦看了身边的人一眼,问檀邀雨道:“我愿意束手就擒,你能否放其他人一条生路?”

檀邀雨摇头,“你们已经是运气不错了。这前面不远就有伏兵。方才你若是没有停下救你弟弟,此时应该都已经死了。既然留住一条命,就回去建康,等候发落吧。说不定皇上会念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恕你的家人。”

谢晦身边的几人急了,“将军。你千万别听她胡说八道。这里离陈郡不过百里,族中若想跟将军划清界限,又怎么会派一个外姓的丫头来说。她分明是虚张声势!想要骗您投降!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会怕一个女人?”

檀邀雨“啧”了一声,鄙夷地看着方才说话的人,“看来不真死几个,你们就是学不会不要轻敌啊。”

“她不是虚张声势。”嬴风的声音突然从谢晦身后的前路传来。

嬴风的话音刚落,子墨、云道生、祝融和墨曜也从路边藏身的大树后现身。

待谢晦看清了嬴风身后的一千精兵时,便再提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了。他认出了嬴风,“是你——”

谢晦又看向檀邀雨,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如此——”

嬴风一看谢晦的眼神,就知道他误解了。有些人就是这样,明明同真相十万八千里远,却还总觉得自己已经窥探到一切了。

嬴风让人将谢晦等人捆了,明日一早就会启程亲自押送他回建康。

想到檀邀雨也要同自己一路同行,嬴风就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

他走到檀邀雨身边,眼角再次弯起那个妩媚的弧度,“走吧,咱们先去襄阳稍作准备,明早便启程回建康。等到了建康城,我带你吃遍所有好吃的,逛遍所有好玩的。”

檀邀雨不知为何,却没对嬴风的话做出太大反应。反倒是子墨莫名地抬手拍了云道生的肩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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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五十三章、对立面

云道生被子墨拍得一顿,露出一脸无奈表的同时,饱含着内力的诵经声立刻钻入耳膜,好似有人在嬴风的耳边猛敲了一下铜锣,震得他两眼冒金星。狂沙文学网

就算再重新来一遍,嬴风也绝对不会想到檀邀雨会算计他。

他并没有注意到为什么子墨他们一直等到他现了,才从隐藏的地方走出来。他也是后来才想明白,为什么檀邀雨听到好吃的会毫无反应。

因为她趁自己去捆绑谢晦时,已经封闭了听觉。

檀邀雨在嬴风被云道生的内力影响时直接点了他的道。而祝融就像是瘟神转世,随着他猛一锤地面,一圈毒雾就翻滚着向外扩散开来。

嬴风带来的人还以为檀邀雨这是想要抢夺谢晦,慌忙后撤。反倒让檀邀雨大摇大摆,毫无阻拦地带人离开了。

临走前,她对嬴风道:“我没想过回建康。也没想过要把玉玺交给刘义隆。他若不想我带着仇池归顺北魏,在北魏南下时开后门,就最好对我爹和我两位哥哥好一点儿。”

檀邀雨说到此处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找一个最合适的说法。

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之后,檀邀雨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与我同门,所以我不会伤害你。只是……你只要还在刘义隆边做事,我们就只能站在对立面上……师兄……善自珍重吧……”

听过檀邀雨叫过他无数次师兄,有喜悦的,有敷衍的,有讽刺的,可唯独这一次,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伤。

檀邀雨离开后大约两个时辰,嬴风才从僵直的定中恢复过来。他本可以用自己的内力冲开道,可他却没有。

不知是不愿意面对檀邀雨算计了他的事实,还是想不清自己今后该如何做。道自行解开后,嬴风也依旧躺在用木头临时做的担架上一动不动。

七皇子刘义季在襄阳城门口等着他们。看到嬴风这个样子时,刘义季却出乎嬴风意料地没有嘲笑他。

刘义季挥退了旁人,见嬴风依旧在担架上躺尸,也毫不嫌弃地一股坐在担架旁边的地上。

“你喜欢她?”

刘义季突如其来的发问惊得嬴风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阵地猛咳。

“看来是真的。”刘义季单手拄腮,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咳得面上微红的嬴风,“可惜郎有意,妾无。”

嬴风终于停下了咳嗽,垂着头不说话。一缕头发自他的发冠中脱落,垂在他的脸颊上,让嬴风的侧脸看上去似水墨画就般淡逸利落,却又有一种萧瑟掺杂其中。

可能是刘义季对着这张脸也说不出来更多戳人心的话,他随即站起,拍了拍袍子粘上的土,“放心吧。她也算是帮了我一把。皇兄那里,我会替她开脱的。”

嬴风心中一惊,抬头皱眉道:“你想把檀将军的计划供出去?”

刘义季想了想才道:“虽然功高盖主不是什么好兆头,可我同你一样,觉得檀将军是真正的国之栋梁。反倒是那个到彦之,怎么看都是个绣花枕头,只知道奉承皇兄。这锅就让他先背着吧。”

嬴风此时才松了口气,“谢谢你。”

刘义季撇嘴,似乎见不得嬴风这副深不寿的模样,“你比我和皇兄幸运,至少还能真心待人。这次我帮你讨好了你未来的岳父,到时候你有了好东西可别忘了我。秦淮河上的那些姐姐们,什么好东西都想着要给你留着。长得帅了不起啊!”

刘义季说完便嘟嘟囔囔地往襄阳城里走。此时他一脸不爽的样子,看着才有了几分少年人的心。

嬴风看着刘义季的背影,自嘲地想,自己也算是万花丛中随便打滚的人,这次竟然被个还不懂男女之的小丫头给设计了。这若是让花船上的姑娘们听说,自己怕是要被笑掉大牙喽……

檀邀雨的话一直在嬴风脑海里重复。或许檀邀雨觉得他天真,可嬴风是真心认为刘义隆会是位明君。既然自己不能重色轻友,就只能想办法把檀邀雨也给拽到刘宋的阵营里来了。

只是此事说来容易,做来却难。以檀邀雨眼下对刘宋的成见,不反目为敌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看来还得从自己未来岳父那儿下手啊……

再说檀邀雨,一路顺畅无阻地离开了安陆。她没打算去见檀道济。

不管自己出于什么目的,她的确是破坏了檀道济的布局。想必爹爹此时应该会很生气,就让她的两位亲哥哥替她承受这沉重的父吧。

可檀邀雨也没打算现在就回仇池。倒不是她玩心重,一回家股就坐不住,而是现在回去,难保不会有刘宋的军队在路上拦截。

想来想去,她决定先去青州看看。一是爹爹的湖陆军营就在青州旁边。这次若是她的擅自行动给爹爹惹来了什么责罚,湖陆军营应该能很快就收到消息。

军营里的人都是爹爹的亲信。真要是刘义隆敢因为自己没回建康就为难檀家,檀邀雨不介意在谢晦之后,带着湖陆军营和仇池军同时进攻建康。

不知道南宋的朝廷吃不吃得消连续两场重臣兵变。

除了这一重考虑,檀邀雨还想去青州探探朱坦诚的底。

拜火教的竹简檀邀雨虽然不尽信,可她也做不到全无芥蒂。与其猜疑不定,她宁可自己去查探一番,亲眼看看到底朱家是不是披着羊皮的狼。

檀邀雨动作很快。几个人轻车简行,不等嬴风他们回到建康,檀邀雨就已经到达青州蛰伏了下来。

此后几,几个人分头在青州城和湖陆军营附近晃dàng)。为了不让爹爹知道自己的行踪,檀邀雨这次只好亲自上阵打探消息。

好消息是,朝廷那边似乎并没有因为檀邀雨拒绝回建康而为难檀道济。刘义隆反倒因他抓捕谢晦有功,大嘉赞赏。由于檀道济的官职已经为一品武将,再无可封。刘义隆干脆就给檀植和檀粲各晋封了两级。

而坏消息是,朱家最近变得神神秘秘,虽然频频有动作,却始终无法被邀雨他们的打探到任何实际的内容。

于是不同自己人拐弯抹角的檀邀雨,选择在今夜潜入了朱府,堂而皇之地坐在了朱坦诚的书房里。

三百五十四章、难以自证

月上中天,朱坦诚才一疲惫地回到府中。狂沙文学网

他这几实在是有些焦头烂额。秦忠志让秦家子弟送来了一卷竹简和一封堪称动之以晓之以理的书信。

他看完以后只觉得浑如坠冰窟。这这竹简上的内容就像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顶上,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可能。

朱坦诚觉得檀邀雨还是更倾向于信任他,否则就不会将竹简毫无保留地交给他。

按秦忠志信中所说,朱家为了自证清白,必须想办法查清竹简上各家的虚实,并且将真的属于拜火教的生意全都打压或是吞并掉。

可朱家如今虽称得上一方巨贾,可毕竟发家是近几年的事。以朱坦诚现有的人脉和财力,要说想吃掉哪家就吃掉哪家,也有些夸大其词了。

这几朱坦诚几乎是食不下咽,夜不安寝,他已经在倾尽所能地打探各家的消息,但竹简上的商户实在太多了。

即便朱家停下所有的生意,一心追查,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可朱坦诚不敢抱怨,也不敢吐苦水。他不怕得罪了行者楼再次变得一贫如洗,但他怕自己的女儿会受牵连。

朱坦诚再没有比眼下更后悔当初把朱圆圆送去仇池。自己女儿虽然被生惯养坏了,可好死比不上赖活着。更何况以朱家如今的财力,即便朱圆圆什么也不干,也够她挥霍一世了。实在也算不上赖活着。

他刚到家中,管家就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上前禀报道:“主子,有客在书房等您。应该是行者楼那边的人……”

朱坦诚一惊,周的困倦顿时一扫而空。他抹了把头上的汗。明明还是二月天,冷得很,他却一层层地往外冒汗。

朱坦诚并不奇怪行者楼会派人来。檀邀雨发现的事不可能瞒着行者楼。如今行者楼有许多营生都由朱家代为打理,所以他们早晚是要来过问的。

只是当朱坦诚一推书房门,发现里面站着的是子墨时,他顿时脚下一软。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檀邀雨不信他了?派子墨来杀他的?那圆圆在仇池岂不是也凶多吉少。

还不等朱坦诚为了活命开口辩解,他眼角余光便瞧见了另外一个趴在他案桌上的人。

再仔细一看,居然是檀邀雨侧着脸趴在他的案桌上,已经睡得口水横流了。

子墨轻咳了一声,“雨儿,朱大回来了。”

檀邀雨似是刚从梦中惊醒,猛一抬头,脸上还留着书案压出来的纹路,还有她的口水印。

缓了一会儿,檀邀雨似乎才彻底醒过来,她用手抹掉了嘴角的口水,迷迷糊糊地道,“世人总将商户视做最低等,觉得他们不劳而获……可我今方体会到了朱大的辛苦。”

朱坦诚一听檀邀雨的语气,就知道自己方才误会了。他赶紧吃力地抬手,两手中指指尖相对,尽量恭敬地向檀邀雨作揖道:“不知女郎亲临,有失远迎。女郎既然疲惫,怎么不命管家安排榻?反而睡在书案上?”

檀邀雨咧嘴笑道:“最近有些心神不宁。就想到从前读经文,困得趴在桌子上时才睡得最香,所以就想试试看。没想到竟真的睡过去了。”

檀邀雨没有说自己为什么心神不宁,朱坦诚也识趣地没有问。

“女郎可要用些茶点?府上新请了一位厨子,很擅长做建康的小菜,特别是茶点,咸酥可口,您要不要尝尝?”

檀邀雨点头道,“听你这么说,我倒真有些饿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朱坦诚明显松了口气,一抹头上的汗,赶紧招呼人去准备。

商户人家没那么多规矩,哪怕是过了饭时,想开火就能开火。即便做商户有这么多好处,但凡从商的人家还是在想尽办法地出仕。

以朱家目前的财力,是不可能再为财帛动心的。除非朱坦诚还有个不为人知的儿子,而拜火教又答应让他儿子出仕,否则檀邀雨实在想不出朱家同行者楼反目还能有什么好处。

朱坦诚陪着檀邀雨用了茶点,得了邀雨不住的称赞后,人明显没有最开始那么紧张了。

檀邀雨直到这时才开口问道:“事查得怎么样了?”

朱坦诚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他赶紧将自己近的安排都跟檀邀雨细细说了。其中几件同檀邀雨打探到的消息都一一吻合,檀邀雨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师父当初选择朱坦诚肯定是出于多方面的考虑。这其中的原因之一肯定有朱坦诚的能力的确过人。

但即便如此,面对如此繁杂又庞大的线索,朱坦诚实在不知从何处下手最好。

檀邀雨蹙眉道:“拜火教这群人显然是陷害他人的老手了。真真假假掺杂起来,让你想自证清白都难。”

朱坦诚忙点头表示赞同,他又试探着问檀邀雨道:“女郎今来此,肯听小人细说,说明女郎心里还信小人。不知女郎可否愿意让小人冒一次险?”

檀邀雨有些惊讶地望向朱坦诚,“怎么?我以为你是一筹莫展,难不成你已经有了主意?”

朱坦诚圆胖胖的脸上面色凝重,“此事若放在以往,小人怕是真的要百口莫辩了。但偏巧小人知道女郎手里有样东西可以借来一用。”

“什么东西?”檀邀雨好奇道。

朱坦诚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儿答道:“那方假的传国玉玺。”

北凉马蹄寺里的那尊金佛像就是朱坦诚派人造的。又假借北凉商人之名捐赠给了马蹄寺。

佛像里的传国玉玺还是朱坦诚亲自挑选的美玉,监督打造。所以朱坦诚很清楚这玉玺的底细。

檀邀雨没想到朱坦诚会打玉玺的主意,她一挑眉,“你想怎么用?”

朱坦诚见檀邀雨没有立刻反对,面上带了些喜色道:“如今各国都知道这玉玺在女郎手中,但凡有些野心的人,谁不想要?女郎与其拿着这烫手的山芋,不如让各国公开出价,最终价高者得。也免得女郎将玉玺给了一方,便惹恼了另一方。”

三百五十五章、抓老鼠的方法

檀邀雨听到朱坦诚的解释后就眼睛一亮,“公开出价,价高者得?那不就同烟花巷拍姑娘一样?姑娘第一位恩客都是出钱最多的那位!好像叫什么梳拢?”

朱坦诚干咳几声,“女郎这形容虽然有些不妥,不过意思确实是这个意思。狂沙文学网”

一直没有出声说话的子墨却突然生气地问道:“这些事儿都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赢风又教了你一些有的没的?”

檀邀雨的笑一下僵在脸上,这真是一时得意,忘了子墨还在。

女ji)的第一夜叫梳拢,这事儿的确是赢风告诉她的。不过起因却是当初看到子墨在北魏军营,由女ji)陪着饮酒。

檀邀雨怕子墨真对女ji)动了心,还特意去找赢风,以武力bi)供才让赢风招了不少干货出来。

檀邀雨此时当然不能说自己是为了想帮子墨给女ji)赎才知道了这事儿。她赶紧转移话题问朱坦诚道:“即便你将玉玺拍卖了,又能对你查探拜火教有什么帮助?”

朱坦诚解释道:“女郎或许不知,像我们这种商户有了钱就会去拿来扩大生意,开新的铺位,这样才能把钱盘活。手里虽然也会留些现银,但绝对不会很多。”

朱坦诚原本就被脸颊挤得没剩多少的眼睛眯了起来,“若是女郎拍卖玉玺时只收现银,拜火教若想要买,就肯定要将各处生意上的资金腾挪到一处,甚至抛售一些货物来凑足金额。只要他们一动,小人就能有迹可循,总好过此刻大海捞针。”

檀邀雨喃喃道:“与其一只只去捉老鼠,不如放了饵食将老鼠直接引进笼中。”

朱坦诚点头,“女郎只需做个样子,您若想留着玉玺,到时再找个托儿出来将玉玺假装拍下来即可。”

“不,檀邀雨摇头,“这东西本来就是假的。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仇池如今更需要银子而不是传国玉玺。用你这办法既能查到拜火教的动向,又能将这烫手山芋甩掉,何乐而不为?况且这拍卖的价格肯定低不了。”

朱坦诚又道:“不只是拍卖所得。女郎还可以靠卖银子再赚上一笔。”

“卖银子?”檀邀雨一头雾水,“银子不就是钱?钱还怎么卖?”

朱坦诚耐心地解释道:“市面上的银子如今普遍是五十枚铜板换一角银子。这价格虽比较稳定,却也不是一成不变的。”

“遇到大典之年,朝廷要做大量礼器和铜像时,铜价就会上升,那时四十七枚或四十八枚铜板就能换一角银子。”

“而一到年关,银价又反而会上升。”

檀邀雨突然明白过来,“年关各家打赏都要用金角银角,所以兑换银子的就多。”

朱坦诚点头:“女郎真是一点就通。的确如此。每逢年关,银价就会涨到五十二枚乃至五十五枚铜板那么高。”

檀邀雨眸中精光乍现,像是闻到猎物的猛兽,“若是我放出消息,只能用银子来拍玉玺,各国就得大量购银兑银,若是将仇池的银子都兑换出去,我就能靠卖银子来赚一笔……可我手里也没有很多现银啊。”

朱坦诚笑道,“女郎还可以出具押票,以产抵银。无论是庄子铺面都可抵银,不过所能兑换的额度是要折价一成的。”

“拿到仇池国开出的押票的人,可以用押票拍玉玺,不中者还可以凭押票取回资产,不过取回时就要按原价赎回了。”

抵押时折价一成,换回时却要原价赎回。檀邀雨杏眼圆睁,“这一出一入就赚了一成?做生意这么赚钱的吗?”

朱坦诚笑着摇头,“平里自然不行。这是杀鸡取卵的做法,不利于长久生意。不过女郎此次本就是一锤子买卖,不怕您狮子大开口。”

“不过……”朱坦诚又皱眉,“若是拜火教没有动作,那咱们可就是敲锣打鼓白吆喝了。”

檀邀雨却不怎么担心这一点,“那就得看咱们吆喝得够不够好,够不够响了。他们渗入夏朝这么久,连夏皇赫连昌都被欢喜丸控制了。他们的企图心肯定不止江湖称霸。”

檀邀雨盘算着,“如今夏朝已经大树将倾,他们必须另外投靠一个新的政权。还有什么比传国玉玺更适合作为见面礼献给一国之君?”

檀邀雨又定定地看向朱坦诚,看得原本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的朱坦诚又出了一层冷汗,背后的脊椎骨都开始隐隐发凉。

“为了让拜火教打消疑虑,好好筹备玉玺的押拍,朱大怕是要同我演一出苦计了。”

朱坦诚闻言才大大松了口气,“小人愿听女郎差遣。”

演戏就要演全。朱坦诚的房中很快就传出一阵阵东西翻倒碎裂的声音。朱坦诚的求饶声和惨叫声几次从书房里传出来,惊得外面的仆从一阵一阵地哆嗦,却没有一人敢进去阻止。

朱家的管家跪在书房外,苦苦哀求,说他们东家是冤枉的。里面却始终没有一人应他的话。

从朱家“怒气冲冲”地出来之后,檀邀雨本想直接回他们借宿的城郊农户家去找云道生等三人,子墨却一把将她拉住了。

子墨面色不善地道:“你跟我来。”

檀邀雨心中哀嚎,居然还是没能躲过子墨的盘问。

子墨一直将她拉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荒坡上,才止住脚步,转过脸沉声问道:“方才说的梳拢是怎么回事?之前在统万城,拓跋焘说你手铸金人又是怎么回事?”

檀邀雨咽了口口水,她都忘了还有手铸金人这一茬了……

可是这两个问题都太丢人了,她一个都不想回答。于是檀邀雨只能使出对付子墨万年不变的招数——耍赖。

“哎呦……你别问了。反正事都过去了。要解释,就得解释一大堆……太麻烦了!”

“一大堆?”子墨眼睛微眯,“你到底有多少事儿瞒着我?”

额……这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从来不嫌深啊!

“拓跋焘那次我是被骗了!真是被骗了!嬴风那次……应该也算是被骗了……”被自己眼睛骗了,以为子墨要对着女ji)窦初开了……

子墨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到底是什么回事?”

三百五十六章、如果

檀邀雨却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细说了,“你别问了。狂沙文学网总之现在事都过去了。额……大部分都过去了……”就差金像还没被融掉。

“反正他们要怎么说怎么做,都与我无关。我自己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就行了。”檀邀雨说完别过脑袋,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子墨叹息一声,犹豫中带着不安地问道:“好。我不问这些。那你告诉我,你是否对嬴……大师兄……有别样的感?”

毫不夸张地说,檀邀雨是真的听见了自己的心“咯噔”一声响。她和子墨从小一起长大,一方有什么变化,很容易就会被对方察觉。

可是檀邀雨一是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二是本能地不愿意面对这件事儿。她楞在原地,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子墨的问题。

可她这一时的沉默,恰恰说明她对嬴风并非心无挂碍。子墨的眼睛泛起丝丝血红,他一步步走到邀雨面前,几乎是贴着她站定。子墨低下头,看着邀雨因为心虚而低垂下去的眉眼,内心翻滚起一阵阵的痛楚。

“你……真的……喜欢、他?”子墨自己都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这几个字说出口的了。只觉得口像是被人撕裂开来,拼命往里面灌水,想从体里将他淹死一样。

“没有。”不管是出于嘴硬还是直觉反应,檀邀雨都立刻否认。“我跟他只能对立。谈不上别的。”

子墨努力控制住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如果不考虑刘宋……也不考虑楼主之位……你会喜欢他吗?”

檀邀雨突然抬起头,倔强地同子墨对视道:“如果?如果我没有内功?如果我不姓檀?如果我已经死了呢?除了让自己钻牛角尖儿,如果还有什么用?”

檀邀雨知道,她这样的反问是故意为难子墨。可她现在心乱如麻,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比武打架时向来不知道躲避为何物的檀邀雨,此时却在无形中狼狈地拼命逃跑。

子墨果然没再问下去了。他不想邀雨回忆起以前那些不开心的往事。况且邀雨说的没错,“如果”向来是个不值一文的词儿。

只要嬴风始终坚持他自己的想法,那他和雨儿就只能越走越远。自己只要守着她就可以了……或许她早晚会嫁人,只是不能是嬴风这种飘忽不定的。至少那个人,要像他一样在乎雨儿,肯为她抛弃一切……

很快,青州就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几年内暴富起来的巨贾朱家突然倒了。

朱家东家朱坦诚因为承受不住打击,直接病得人事不知。他在外的独女也被叫回来执掌家业。

只是听说这位朱家女郎,除了材继承了她爹的,其他生意上的事儿可以说是一概不知。朱家的买卖一落千丈,最后只保住了一支商队和几处铺面。

一夕之间,朱家成了整个青州的谈资,不少人酸溜溜地说朱家这就是根基浅薄,又急功好利地拼命扩张,这才受不住一点儿风浪。

眼看他高楼起,转眼间,青苔碧瓦堆,花谢水又消。

朱家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儿,就谁也说不清了。只有朱家附近一家茶摊的小贩儿,说好像在朱家出事儿那天,见过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从朱家走出来过。

原本只是为檀邀雨打算才出此计策的朱坦诚,在一夕兴亡间看遍人心,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而檀邀雨在奔波不断之后,终于在四月芳菲天回到了仇池。

这山间桃花开得正盛,檀邀雨足踏香泥,披花雨,一路自南守山行来。山风吹拂起她的裙裾和披帛,让她忽然起了玩闹的心思。

檀邀雨足见轻点,人在一个纵跃间就轻盈地落在桃花树上。望着眼前脚下大片大片艳滴的粉白,这种盛放之景让檀邀雨的心也跟着花团锦簇了起来。

她索不再落回地面,运起轻功,恣意地在桃花树尖上跳跃翻飞。真正的人比花,如仙如谪。

子墨本打算跟上去,却在抬脚间又顿住了。

云道生好奇地问:“师兄不去保护师姐?”

子墨眸光幽深,看着邀雨的影喃喃道:“她难得这么自在。我不打扰她才更好……”

可惜自在这种事儿,大约就是跟檀邀雨无缘吧。

她正打算试试在桃花枝上武一她自创的风里柔剑,就被树下的高喝声打断了。

“你们是什么人!”

檀邀雨正想着仇池的防御什么时候提升了?连南守山都有人把守了。结果从山上冲下来的却是一群卢水胡人。打头的正是在夏朝做过一任中郎将的胡茬老兵。

檀邀雨诧异道:“你们不是回卢水了吗?怎么在这里?”

胡茬老兵一见是檀邀雨,脸上立刻乐开了花,满脸的胡茬也各自为政地往不同方向支棱着。

“我就说谁那么大能耐,能在花上跳舞,原来是仙姬娘娘回来了!”

檀邀雨一个旋,就从树尖上跃下,落在胡茬老兵面前。

无需檀邀雨再次发问,胡茬老兵就先一步说道:“我们是走投无路,特意来投奔仙姬来的。其中曲折缘由,等您回到城内,找我家少主一问便知。”

檀邀雨着实没有想到会在仇池在遇见卢水胡人。听胡茬老兵的口气,显然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担心是自己带领户水胡人进入统万城的事儿被拓跋焘知道了。若是因为自己牵连他们有家不能回。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檀邀雨也没心思玩闹了。直接带着人回到了平行宫。

檀邀雨的脚程快,比胡茬老兵派去报信儿的人还先一步抵达。所以毫无意外地又见到了秦忠志一副邋里邋遢的模样。

檀邀雨满脸嫌弃的表对秦忠志道:“你就是再忙,总要洗漱更衣。你这样子哪儿像是一国丞相?看来该让梁翁帮你寻一房媳妇了。”

檀邀雨这话说得突兀,说完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秦忠志赶忙打岔道:“女郎一路辛苦。您从南守山回来,是否已经见过守在那儿的户水胡人了?”

檀邀雨忙点头,“到底怎么回事?可是统万城的事儿连累了他们?”

三百五十七章、避难

秦忠志忙引着众人先落座,随后才道:“女郎先别急,某方才已经差人去叫盖吴小郎君了,想必再等一会儿他就该来了。狂沙文学网其中原委,还是让他自己跟您说比较好。”

檀邀雨先放下半颗心,见秦忠志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想必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方才胡茬老兵可是说的走投无路?是他汉话不好用错词了?

檀邀雨正想趁等待的时间把押拍的事再同秦忠志商量商量,没想到盖吴很快就来了。

只是在门口见到他的瞬间,檀邀雨差点没认出他来。

檀邀雨总说自己不喜欢小孩子,其中最看不顺眼的就是盖吴。这孩子脾气又臭又硬,还两副脸孔。每次对着她和云道生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别待遇。

可今这一见,盖吴就像在同一具躯体里换了个人一样。要说盖吴以前是顽石,那么此时这顽石就像重新被打磨了一般,成了棱角尖利分明的金刚钻。

檀邀雨也知道用冷厉、坚定和麻木来形容一个刚十岁的孩子实在有些不够贴切。可这的的确确就是盖吴此刻给她的感觉。

盖吴没有多说话,对内的云道生微微作揖算是见礼后,就自行在檀邀雨对面的案桌后坐下。

檀邀雨有些愣愣地看着这孩子,这种满是血气和暴戾的气息,便是邀雨自己十岁时也达不到。

“发生了什么事儿?”檀邀雨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了。

不管秦忠志的态度有多云淡风轻,若不是生逢大变,檀邀雨不相信一个孩子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脱胎换骨。

盖吴明明就隔着一条走道地坐着,声音却好似自很远的地方传来,“北凉王给了封赏,奖励我们为广武城解围,你知道了吗?”

檀邀雨摇头。她从北凉离开后就直奔夏朝统万城,倒是真的没再关注北凉的消息。

盖吴带着些嘲讽的口气道:“他封了你为翊圣仙姑,于马蹄山修建道观,供奉你的神位。”

盖吴又转向云道生,神色微微缓和,“他还封了云道长为佑圣道君,赐御前行走腰牌。许天师道在北凉传道,招募子弟。”

檀邀雨很敏锐地注意到盖吴对北凉王沮渠蒙逊直接称作他。若是没记错,盖吴以前对北凉王还是有些尊重的。

檀邀雨隐隐猜到了什么,她沉声问道:“那你们呢?你们得到了什么封赏?”

其实广武城之役,功劳最大的当属盖吴带领的佣兵团,若不是他们早守备军一步对广武城先行武备,广武城早就在北凉王军赶到之前就被赫连定占领了。

盖吴声音中的嘲讽之意更重,毫无感地复述北凉王的旨懿“良驹百匹,黄金百两。盖天台所领佣兵团,赐予天台军称号,纳入军籍。”

“纳入军籍?!”檀邀雨倒吸了一口凉气。

由于秦忠志有意要雇佣卢水胡人,所以对他们的况都细细打探过。

卢水胡人算是北方生活得比较艰苦的部落之一。他们的土地无法耕种,又面积太小不够放牧。

在卢水胡人做佣兵之前,整个部落都处在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状态。

后来卢水胡人不知道通过什么门路,男子们开始外出做佣兵。

他们有人是单打独斗,有的成群。盖吴的父亲盖天台靠着自己的能力建立起来的这支天台军,算是佣兵团里比较大的一支了。

可天台军并不是独一无二的,卢水胡人口数量在生活艰苦时并不算多,后来佣兵团成型,渐规模,男子们带回来的物资逐渐丰富,人口才有了不少增长。

这种游兵散勇被列入军籍,说出去可能像是山贼被招安,成了正规军,面子上好看,里子里却都是漏洞。檀邀雨能猜到,卢水胡人会多么反对这种安排。

北凉军的军队由奴隶军和王军组成。奴隶军由王室“养”着,专门负责送死、建造防御攻势这种脏活累活。本质上活着和死了差不多。

而北凉王军同大魏的军户制有一些相似,就是将军养士兵。士兵的收入只有靠战场掠夺。

盖天台若是成了王军的一支,听着不是坏事,但少了佣兵团的收入,北凉又只是同西秦偶有摩擦,没有仗打,没有战利品,那他们没有牧场的家眷就很难再维持生计。

盖吴原本平静的脸渐渐因为愤怒变得狰狞,他双拳紧握,体因绪激动绷得笔直。他控制着绪,将事经过一点点告诉檀邀雨等人。

北凉王的赏赐刚到卢水时,盖天台就拖着病体跪着谢绝赏赐。

盖天台将卢水胡人的难处一一跟沮渠蒙逊的使者说明,然而沮渠蒙逊早就下令,必须把佣兵团全都带回来。不只是盖天台建立的这一支,其他的卢水胡军都不例外。

乱世最缺的就是人口,无论是劳役还是兵丁都需要大量的青壮年源源不断地输入。

拓跋焘为了人口不惜崇道灭佛,北凉又怎么可能放任这么多的壮丁在外面自由自在地活着。

北凉王的使者当时就表示,许卢水胡人搬迁入广武城做工,免除佣兵团家属五年傜役赋税。

这种恩赏在使者看来已经是十分优厚了,然而卢水胡人自己并不愿意。

年纪大一点的人不愿背井离乡,况且去广武城做工和半个奴隶差不多,又累又限制自由,傻子才会想去。

一方一定要带人走,一方完全不想离开故土,言语之间就有了口角,最后演变成了大打出手。

盖天台本就病重,争执中他还想极力平息混乱,结果不知被谁一刀从腹部刺入,一代枭雄,死不瞑目。

盖天台一死,场面顿时就乱了。哭号声中,死的死,伤的伤。杀戮一旦开始,就再没人顾及老弱妇孺了。

等沮渠蒙逊的使者溃走退去时,存活下来的老弱妇孺十不存二,而佣兵团也伤亡惨重。

还活着的佣兵团担心北凉王会派更多的军队来强迫他们从军,所以纷纷整理行装,离开卢水地界避难。

原本并未抱成一团的卢水胡人,此刻倒真的团结一心了。他们在往西秦的边境遇到正从统万城赶回卢水的盖吴等人。

双方一碰头,就由盖吴领军,一万佣兵加上三千人的家眷,直接南下来仇池避难。

三百五十八章、加攻加防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五十八章、加攻加防我连阿爹的尸骨都不能收回!……”盖吴紧紧握着的双拳砸在案桌上,双眼血红,好似一头受伤的幼兽,一夕之间就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依靠。

檀邀雨的心情很复杂。她很同情盖吴。就算她被关在地宫十年,可她的天始终没有塌。父亲和母亲始终坚定地撑在她头顶上。

同时她又松了一口气。此事虽然跟自己有关联,但终究不是因自己而起。檀邀雨自从知道自己短寿的命格,就不想背负太多责任,以免不经意间就辜负了谁。

檀邀雨同时还有些难以启齿的内疚,因为卢水胡人的危难恰好结了仇池的困局。她看得出,秦忠志脸上已经有种难以掩盖的喜悦神情。

秦忠志打这支雇佣军的主意不是一日两日了。他甚至准备好了佣金和粮草,只待檀邀雨一声令下,就可以南攻北伐。

若不是师父临时让檀邀雨去北地传道,这支卢水胡的雇佣军怕是早就成了仇池的先锋军。

当然,彼时国库捉襟见肘也是无法雇佣卢水胡人的主要原因。

而眼下不同了。卢水胡人是被迫背井离乡来投奔,若想继续留在仇池,那他们与仇池就是从属而非雇佣关系了。

这种情况下,再谈钱就伤感情了。

秦忠志怕是早就算计好了这一点,所以刚刚才对邀雨如此悠闲悠哉地回话。

明知秦忠志是想借此机会,好好压榨一下卢水胡佣兵团,檀邀雨却终究是对盖吴的同情心占了上风,没有把事情做绝。

“我可以收留们。”

檀邀雨的话音才一落,秦忠志就急急唤道:“女郎!”他显然是觉得檀邀雨答应得太轻易了。这事儿完可以讨价还价地拉扯一番的。

檀邀雨却像是没听见秦忠志的抗议声,继续道:“我还可以命人教的族人如何煮盐,仇池的盐井要进一步扩大,需要很多人手。我会按重计酬,让的族人能自食其力。我也不会控制们平时的自由。来往仇池的商队很多,们照常可以帮他们押镖。”

檀邀雨说完平静地望向盖吴。

盖吴听到这诸般好处,却依旧皱着眉,父亲出事以后,他学会了凡事都要多思考利弊,有时看着是好处多多的事儿,到头来最有可能成为陷阱。

“条件呢?”盖吴冷冷道:“要什么做交换?”

檀邀雨虽然同情盖吴,但也不会空做好人,她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其一,们虽然觉得自己是卢水胡人,但若选择留在仇池,就是仇池的子民。无论是煮盐还是押镖,们都必须按照仇池的历法纳税。若有违法者,也要按照仇池法令处置。”

“其二,们的雇佣军平日里必须始终保持五成人数留守在仇池。无偿参与保护三郡。这五成人如何调配,酬劳如何调配,我一概不过问。可自行去跟族人商量。”

“其三,如遇战事,卢水胡人必须同仇池一同征战抗敌。我会待们同仇池军一样。这里也将是们新的家园,如果们不能齐心协力地为它而战,那我也不会允许们继续留在这里。”

秦忠志听完这些条件,才松了口气。他总担心檀邀雨身为女子,虽然能对敌人下狠手,可对盖吴这种有些许交情的,会有妇人之仁。

盖吴想了想,这些要求都不算是强人所难,但也算不上是最好的条件。五成佣兵无偿留守,等于他们放弃了一半的收入来交留在仇池的房租。而这房租明显有些高……

“的条件同沮渠蒙逊的不过是五十步与百步之别。五成太高了,三成最多。”

檀邀雨一笑,“五成,一成都不能少。们杀了沮渠蒙逊的使队,又叛逃出国。他即便是为了自己的权威,也会追杀们。我收留们,他很有可能会对仇池出兵。”

“五成兵力换一国相护,我觉得这已经算是很公平的价格了。若不然,就请右相代为协商吧,们也可以借此多留几日。至余之后的去留,就听凭右相决断吧。”

秦忠志立刻配合地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一副奸商的嘴脸。

盖吴看了身上一抖,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忍不住扭头去看坐在下首位的云道生。见云道生轻轻对他点了点头,盖吴才咬牙道:“好。我答应!”

檀邀雨一拍手,忽然改了称呼地笑道:“如此甚好。想必盖统领还有许多话要同自己族人商议,本宫就不多留了。”

盖吴前脚刚走,云道生就站起来道:“我去陪那孩子说说话,就不在这儿打扰师姐了。”云道生说完便施礼离开了。

墨曜也跟着扭扭捏捏地站起来道:“女郎,婢子想去看看姐姐,许久未见,婢子很想念她。”

见檀邀雨点头同意,墨曜也连蹦带跳欢快地离开了。

祝融见云道生和墨曜都走了,也站起来比划半天,意思是他去守门。

秦忠志笑道:“宫里如今人人都向着仙姬,无须再费力守门。某从路过商队那里收到了一种很毒的草药,就放在房里。也去尝尝,休息一下吧。”

祝融一听,笑得露出一口獠牙,旁人看了怕是会吓得浑身发抖,檀邀雨却觉得祝融是单纯得可爱。

她拍拍祝融的大脑袋,他头上焦黄的乱发如论何时都炸着蓬在头上,跟师傅倒是有些异曲同工。

“去休息吧。这一路多亏的毒雾,不然真是不知要苦战多少次才能突破重围。”

祝融继续咧着嘴笑,像是小孩儿吃到了糖一样高兴。

祝融离开后,檀邀雨立刻瘫在圈椅上,大约实在是太过疲累,她竟毫无征兆地就闭目睡了过去。

醒来时见子墨还坐在她身边守着,前面的案桌上不知何时摆了一桌子干果蜜饯和茶水。想必是秦忠志让人准备的。檀邀雨顿时感到心安,这大约就是家的感觉吧?

秦忠志道:“女郎这一遭委实辛苦了。不如先歇息一日。万事都可容后再议。”

檀邀雨摆摆手,“如今这一桩桩的事,说不急也不急。可早一步安排总还是有好处的。”

三百五十九章、安排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五十九章、安排秦忠志听邀雨说要尽早筹备,便也不再劝,直接将手里的竹简递了过去,“这是某方才草拟,给北凉王的信函,您看看是否可行。”

檀邀雨接过去细细读来,发觉秦忠志将话说得都很到位。

卢水胡人是为了保卫北凉主动参加守城,到头来却落个家破人亡。这事儿不管是北凉王的授意,还是他的使者狐假虎威,总之是办得不能更糟了。

北凉王若是不想失去民心,就不该再对卢水胡人赶尽杀绝。否则以后谁还敢继续为北凉效命?

邀雨看完满意地道:“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再加一句,若是北凉王依旧如此有违天和,那本宫将不再遵守十年之约。”

秦忠志一愣,“什么十年之约?”

檀邀雨这才想起来,当初师傅质问她时,秦忠志没敢上前,所以他并不知道。邀雨无所谓地答道:“我骗他说,若他协助我,我便保他十年国运昌隆。”

秦忠志啧舌,“看来您还挺看好北凉。”

乱世之中,有没有明天都还难说,更何况十年。

檀邀雨接道:“不过看他对卢水胡人的处置方法。我瞧着北凉也就只有这十年了。”

平常人都爱说“坏的不灵好的灵”,秦忠志这次是真希望檀邀雨能乌鸦嘴一次。毕竟若是北凉被灭了,对仇池并没有坏处。

仇池也缺人。如今增加人口的手段就那么几个,现生肯定来不及。

别的方法,其一就是外出掠夺,仇池即便有卢水胡人帮忙,也依旧够不上北魏大军的零头。最多就只能从西秦身上刮油。

再有就是大开国门,允许外面因战乱失去家园的流民入城安置。仇池目前只能用这种方法。不仅有点儿守株待兔的意思,而且后续的麻烦事儿还挺多。

可即便如此,秦忠志依旧希望西秦或是北凉能出现更多流民,这样才能让仇池从中获利。

商定好了给北凉王沮渠蒙逊最终的书信,秦忠志又将仇池这几个月盐井的近况说给邀雨听。

“距离上次女郎传信回来差不多有半年时间了。此前一直是朱圆圆在打理。前段时间她离开,就转到某的手上。不过某不过是依葫芦画瓢,主要的事儿朱圆圆走前都已安排妥当。最近盐井的收入稳中有升,总算让国库银钱有了固定的来源。”

檀邀雨点点头,无商不富,何况他们还是做盐的生意。如今的仇池已经不是那个一枚铜子扔下去还能咣啷咣啷响几声的仇池了。

邀雨又问道:“商队那边可都交代好了?”

秦忠志点头:“已经跟他们商量好了,就说是他们从南边儿贩来的盐。这些商队一直从仇池穿梭南北,货物里多一车两车盐也不甚打眼。只是商人重利,若是有人出高价买消息,事情怕也瞒不了多久。”

檀邀雨轻声“嗯”了一声,“本来也没指望能瞒住多久。不过是在盐井未成规模前,避免不相干的人来搅局。我还指望以后人人都知道我们的盐井呢。这样其他不经过仇池的商队,便会因为我们有盐,都转走仇池。其他几国即便眼红,现在也已经不足为惧。”

秦忠志并不觉得邀雨这是口出狂言,他笑眯眯道:“也对。如今三郡的城墙都得以重新修葺加固。除非以北魏的兵力来攻,否则北方其他几国,也只能是眼巴巴看着眼馋。至于刘宋,怕是还看不上咱们这么个小盐井。”

说道北魏,邀雨又好奇道:“北魏同大夏的战事如何了?这几天一直在赶路,都没时间去留意打听战事。”

秦忠志道:“还是老样子。自从上次咱们的粮草送到大魏军中时,拓跋焘便领了一队人马,想去驰援奚斤。可惜奚斤没能撑到那个时候,他顶不住赫连定的攻势。连败了两次后,只能不断后撤。”

秦忠志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不过赫连定一听说拓跋焘带了物资粮草来,便开始收拢军队西撤,最终退守上邽了。如今扶风倒真成了魏军同夏军对峙的前哨。那位赫连公主也因此受到了拓跋焘的重视。您知道……她已经受封为皇后了吗?”

秦忠志的语气中显然带着试探,斟酌着措辞,生怕一时刺激到檀邀雨。

檀邀雨倒的确是有些惊讶,只不过是惊讶这位新皇后的身份。

“他立了赫连珂?不过那女子当真是绝美。我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可我还一直以为他会选个鲜卑宗室女。好歹能帮他巩固皇权。”

秦忠志小心翼翼地道:“某猜测,这大约是因为赫连珂毫无根基。以后拓跋焘再想迎娶女……啊,不对,是迎娶新皇后时,可以毫无顾虑地除掉如今的赫连皇后。”

檀邀雨并不在意这种猜测的真假,拓跋焘如今的举动,更像是一个没吃到葡萄的孩子,任性地觉得葡萄应该是甜的,想方设法想爬到架子上去吃。他对自己的偏爱,更多是出于还没得到前的幻想。

檀邀雨曾经真的设想过,若是她和拓跋焘走到一起,她肯定会受不了拓跋焘除了称霸的野心就再无其他。而拓跋焘也会因为檀邀雨不能心意依附于他而恼羞成怒。

邀雨瞥了秦忠志一眼,“不用这样战战兢兢的。我不是口是心非的人。说了无意于他的后位,自然也不会在意他封谁做皇后。与其担心我会不会吃这种飞醋,不如赶紧将押拍的事情筹备妥当。等此事一了,日子也就差不多到了,我们就要赶往行者楼准备选楼主的事了。”

秦忠志忙道:“押拍的事情都安排得差不多了。按女郎要求的,所有有意参加押拍的,都先押了十万两银子做底,免得有些小氏族也来浑水摸鱼。”

邀雨点头,“最终有几家?可都查清底细了?”

秦忠志转身又从案桌上取了卷竹简递给邀雨:“北魏、南宋自不必说,此外北方几国,北凉和西秦也都在列,夏朝虽说也送了押银过来,不过看着不像是要拍玉玺,反而更像是借此机会来拉同盟的。”

三百六十章、使者

夏朝如今正在同北魏抗衡,连统万城都依旧丢了的赫连氏族,自然拿不出额外的银两买个纯粹是象征性意义的玉玺。

不过此次押拍各方能做决定的人物都会聚集到仇池,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来说服他国共同抗魏了。

秦忠志又指了指竹简上北燕两字,“某倒是比较在意北燕。他们一直偏安一隅,如今竟也忍不住搅合进来。”

“北燕?”檀邀雨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这个被北魏隔绝在中原之外的国家。

秦忠志道:“北燕国主一直同高句骊往来密切,此次前来,难保不是高句骊授意的。”

檀邀雨皱眉,倒是格外在意此事,“安排人暗中查探,就算是假玉玺,我也没打算让他流出中原之外。”

秦忠志点头表示知道了。

邀雨又问,“氏族和拜火教呢?都没有动静?”

“琅琊王氏来了,不过他们已经言明,要与南宋一同出价。”秦忠志道,“崔家也是如此。他们如今同北魏绑作一团,此时肯定会跟北魏站在同一阵线。另外目前只有崔王两家表示,来押拍的是自家年轻一辈的子侄。其他各方势力,尚不清楚使者是何人。”

檀邀雨追问,“谢家如何?”

秦忠志摇头,“谢晦出事后,谢家无论如何都受到了牵连。如今他们的族长没什么实权,做事一直畏首畏尾,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沾惹上玉玺这种事儿,那位族长是不会参与的。”

“那就由咱们替谢家出这个头吧。”檀邀雨道,“必要时也可以帮着把价格抬一抬。”

秦忠志担忧道:“若是谢家最后不认?”

檀邀雨冷哼,“谢家族长再不济也不至于傻到那个地步。告诉他们,若想重新回归刘宋的权利阶层,重拾往日氏族荣光,就必须在玉玺之事上助刘义隆一臂之力。告诉谢家,我若不是看在母亲同舅舅的面子上,是绝不会出手帮他们这个忙的。”

此时子墨忽然插话问道:“你这一出手,刘宋可就对玉玺十拿九稳了。你真的不介意玉玺最终落入刘义隆之手?”

檀邀雨打了个哈欠,眼角立刻挤出来几滴眼泪,她显然很困,“是谁拿到不重要。对咱们来说……被人用多少银子拿到才重要……拜火教究竟跟谁勾结在一起更重要。”

秦忠志见邀雨眼皮都快睁不开了,忙劝道:“女郎还是先去休息吧。如今拜火教还消息全无,剩下的,有某同子墨郎君处理就行。”

事情也都说得差不多了,檀邀雨不再推辞,哈欠连连地回自己的寝殿睡觉。子墨没有跟上去,始终望着她的背影皱眉。

“可是有什么不妥?”秦忠志问子墨道,“你若是不放心,就随女郎同去,此处有某一人照应足矣。”

子墨却意外地摇头,“雨儿的嗜睡最近又严重了。明明去过雪山后,已经很久不再犯了。结果又被拜火教的陷害,中了迷香……”

子墨转过脸对秦忠志道:“查探各方势力的事儿,就交给我来办吧。”

秦忠志诧异地望向子墨,今儿个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子墨居然自己主动揽过檀邀雨以外的差事做!旋即他又明白过来,这事儿并非同邀雨无关。

果然子墨接着阴冷地道:“不管他们藏得多深,我都一定会找到拜火教,然后将他们统统挫骨扬灰!”

子墨肯帮忙,秦忠志自然是求之不得。他赶紧将自己之前查到的都一一同子墨说了,剩下的就要看子墨自己能查到什么地步了。

押拍被安排在七月二十五。这主要是因为邀雨还要在八月十四这个黄道吉日,赶到行者楼。参与选拔楼主。

由于整个仇池都在为押拍做准备,所以邀雨六月的十六岁诞辰就被匆匆略过,只是草草地同亲近之人小聚了一场,邀雨又得子墨允许,喝了几杯酒解馋。

檀邀雨倒不觉得委屈,比起去年及笄时,崔家大操大办地为她庆祝,她宁可只跟自己喜欢的人度过这一天。

邀雨的诞辰刚过,各国负责押拍出价的人便逐一抵达。

这一次的押拍筹备有两项重中之重。

其一就是国中的治安。为了防止各方势力不比财大气粗,反而动手动脚地想要暗偷明抢,秦忠志特意将卢水胡人全都征用了,参与国中防卫。

当然,按照之前的约定,这些卢水胡人五成是免费,另外五成则还要国库出银子雇佣。引得秦忠志一阵肉疼。

各方势力无论是何人为使者前来仇池,都只能带随身侍卫十人。更多的护卫军可以驻扎在仇池外三里处,方便策应国内使者。

若是哪一方的势力拍得了玉玺,仇池则会负责将该使者,连带着玉玺,安全送到该使者三里外的护卫军中。一旦使者抵达护卫军中,此后是生是死就与仇池无关了。

此外,各国的使者们抵达仇池后,都会被分别安排居住在独立的院落里。

这就是此次押拍的第二个重点。

为了烘托假玉玺的珍贵,檀邀雨不惜耗费大量银钱,将武都的仇池王宫重新修葺一番给使者们居住。

仇池原本一直闭关锁国以求自保。国内很少有他国使者前来,所以驿馆又小又破,显然不适合这些大人物居住。

想来想去,也只有把旧王宫翻修出来,才能让使者们既住得舒服,又方便仇池军监控各方。

檀邀雨此次可是下了血本了。翻修王宫花费巨大,连她自己都舍不得将旧王宫修葺了住进去,所以一直在阴平行宫将就着。

阴平行宫没有正式的朝殿,每次上朝,都有几位官员由于站不下,只能立在门外。幸好檀邀雨常年不在国中,不然一直这么下去,也委实有些尴尬。

等此次押拍之后,整个仇池的权利中心又要搬迁回武都郡。所以朝中官员自己也都在忙碌地安排搬家事宜。倒是显得仇池少有的忙碌热闹。

几家氏族的子侄先一步抵达。第一个到的是王家五郎,也就是当今刘宋皇帝身边亲信王华的弟弟。

紧跟着的是崔家十一郎,崔浩的小儿子。

让邀雨没想到的是,谢家也派人来了。

三百六十一章、谢惠连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六十一章、谢惠连原本只是做做样子,可谢家居然真的派人前来,这本就有些出乎邀雨的意料。

更让她惊讶的是,谢家竟然没有让那位大名鼎鼎的谢家子弟谢灵运前来。而是派了她舅舅的儿子,也就是她的亲表哥谢惠连作为使者。

看来谢家是打算攀上檀邀雨这根枝儿,把亲情牌打到底了。

一提到谢家年轻一辈,人人挂在嘴边的永远都是嫡系一脉的谢灵运。谢灵运论起来也是檀邀雨的表哥,是谢惠连的族兄。

谢灵运年纪轻轻便博览群书。他的文章之美,被人称赞江左莫逮。

今年年初,刘义隆诛杀权臣徐羡之等人之后,大约是为了表明自己对谢氏一族并没有疏远,他特意召了谢灵运来建康。

可刘义隆终究还是忌惮谢家,只给了谢灵运一个秘书监之职。谢灵运心高气傲,总觉得自己不受重用。

心有不平之下,他便开始屡屡称病不上朝,背后却又肆意遨游,日夜欢宴。

他这种放浪不羁,就偏偏对了南朝人的胃口。人人都夸赞他有魏晋名士遗风,因此格外推崇。

有这么个满身都是光环的嫡支族兄在前面,年轻的谢惠连根本不会入任何人的眼。即便他自幼聪敏,年仅十岁时即能属文,却依旧难以受到族中重视。

倒是谢灵运读过几次他的文章后,就对谢惠连称赞不已,常说他的文似张华重生,不能易也。

檀邀雨对这位舅家表哥还是有些印象的。主要是因为谢惠连很亲近邀雨的母亲。

谢惠连的母亲在生他的时候难产而死,后进门的继母怕惹闲话,一直对谢惠连采取放养的状态。

如此一来,邀雨的母亲谢氏对谢惠连真心疼爱和管教,就引起了谢惠连对谢氏特殊的依赖。谢惠连一年有大半年是住在檀家,对谢氏真是比他自己父母都亲近。

邀雨清楚地记得,当初自己两位哥哥还曾经因为母亲偏袒谢惠连而生过闷气,合起伙来戏弄过谢惠连几次。

后来母亲知道了,不仅自己罚了两个哥哥,还让父亲又加罚了二人一次。

二哥檀粲就常嫉妒地说,谢氏心里,檀邀雨排第一,谢惠连排第二,然后才是他们兄弟二人。

后来邀雨被关入地宫,就再没见过这位表哥。想来他之后也有来过檀家,只是檀邀雨没法见到他而已。

这一晃经年,得知谢惠连来到仇池,能与久违的亲人相见,檀邀雨心中十分喜悦,特意交代了秦忠志,安排谢惠连住在阴平行宫,而不是同其他人一样住在武都旧皇宫。

秦忠志和子墨知道邀雨最重亲情,着人好好将谢惠连的院子重新布置了一番。力求让谢惠连住得舒适。

谢惠连到达阴平后,一路由仇池军护送,直接进到了阴平行宫。

檀邀雨特意在大殿门口等候,见谢惠连由宫人引着走近时,她竟完全不敢相认了。

且不说这么多年,两人都长成了大人,容貌有了变化。就是谢惠连如今毫无血色的皮肤,瘦弱单薄,几近孱弱的身板,还有那周身缠绕的阴鸷气场,都让檀邀雨无法将他与曾经仗着谢氏偏爱,就有恃无恐的男孩儿联系到一起。

檀邀雨一度以为是不是谢家临时改了主意,派了其他人替代谢惠连前来,她带着犹疑试探地喊道:“表哥?”

谢惠连年纪轻轻,眉心就有深深的川字纹,他习惯性地皱起眉头,只不过快速扫了一眼檀邀雨,随后作揖道:“谢惠连拜见仇池仙姬,仙姬福享安康。”

檀邀雨一怔,他明明说了自己是谢惠连,那就是表哥没错。可这疏远的称呼,表情中隐隐露出的厌恶之色,还有那拒人千里的态度是怎么回事?

檀邀雨勉强扯起嘴角笑道:“表哥与我是至亲,不必如此疏离。”

这次谢惠连竟是连看都懒得看檀邀雨就答道:“我记得你因触犯国法被判流放,已经从檀家被除名了。你若不姓檀,你我又何来亲缘之说?”

旁边的墨曜听不下去了,“刘宋的皇帝已经赦免了女郎,怎么你们谢家不知道吗?”

谢惠连除了皱着眉,依旧没有其它别的表情,仿佛对檀邀雨笑一下都是浪费一样,“惠连出身谢氏旁枝,此等大事,族长自然不会一一告知我等。”

谢惠连斜睨了一眼檀邀雨,毫不客气地问道:“敢问仙姬,您既已得赦免,谢某的姑姑可也得了赦免,能返回家中,继续做她的檀家大夫人?”

子墨此时一言不发地拔出佩剑。雨儿为了招待他,一大早就起来吩咐人做些仇池当地的菜肴,说要给他尝尝鲜。没想到一番辛苦,要招待的竟然是只白眼狼。

秦忠志一见子墨拔剑,赶紧上前挡在二人之间,打圆场道:“谢郎君一路辛苦了。不如先行歇息。”

谢惠连看了一眼秦忠志,随即脸上的厌恶神色更加明显,“听说你们单独将我安排在阴平,同其他各家区别开来。你们如此安排,可有征得我的同意?”

还不等秦忠志解释,谢惠连就继续道:“请你们重新安置我的住所。若是因为你们的区别待遇,给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知你们可能付得起这个责任?”

秦志忠一句解释的话卡在喉咙,最后勉强笑道:“既如此,某这就派人送谢郎君返回武都。只是还要谢郎君再受些颠簸。”

谢惠连皱眉撇了秦忠志一眼,摇摇头,似是极其不满意秦忠志的长相:“真不知你如此办事是怎么做到一国相位的。”

秦忠志笑着在心中腹诽,我也不知道你这么不会说话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谢惠连转身就往行宫外走,突然听见檀邀雨开口道:“这话我说你可能不信,但我母亲她已经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了。”

谢惠连脚步微顿,随后又大步离去,全无丝毫留恋。

墨曜瞪着谢惠连远去的背影,愤愤道:“这人怕是脑子有病吧!女郎这样处处为他着想,他不领情也就算了,讲话还如此冷嘲热讽的!女郎您别生气,婢子这就让武都王宫里的婢女给他的饭菜里下些好料!”

三百六十二章、短命鬼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六十二章、短命鬼墨曜由于一路陪伴邀雨,成了邀雨的贴身女婢。在外面还看不出来,回到仇池就俨然一副宫中女婢总管的气派。

檀邀雨横了墨曜一眼,“你少自作主张。交代下去好好招待他。”

子墨冷冷道:“谢家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谢惠连对你这种态度,他们不会不知道。还巴巴地将人送过来,我看不如拿他杀鸡儆猴吧。”

檀邀雨摇头,“他不过是因为我连累了母亲而记恨我。我自己尚且还没原谅自己,又怎么能希冀他原谅我?罢了,终究是缘分太浅。随他去吧。”

檀邀雨话虽然这么说,可情绪显然十分低落。以她现在的身份,能让她热脸贴冷屁股的人还真没几个。

几人正说着话,就见云道生远远走来。云道生这几日也很忙。

他得到了邀雨的许可,要在仇池建立新的天师道义舍。用来救济和教化贫民。

檀邀雨见他前来便问,“可是建义舍出了什么状况?”

云道生摇头,抱拳道:“多谢师姐成全,义舍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再过几日便可开放接纳贫民。”

檀邀雨这才面露一丝喜色,“如此甚好。这一路多亏你的帮忙。我本想好好报答你,谁知你只要建义舍。小师叔有你这样的徒弟,也该觉得欣慰了。”

云道生笑而不语,他知道檀邀雨为何会有此一说。

以寇谦之之才,想要做他徒弟的人数不胜数,其中才华高于云道生的又不知凡几。可寇谦之偏偏看中了身为孤儿,连上乘武功都练不了的云道生。

对此光是天师道内部的反对之声都铺天盖地的多,可寇谦之身为行者楼的长老之一,敢自己出来开创天师道,他的心意就不会被谣言轻易左右。

北地传道,寇谦之坚持让云道生与檀邀雨同行。恐怕也是想向世人证明,自己的徒弟到底有多少能力。同时也是为了让云道生能多些自信。让云道生知道,他寇谦之选徒弟,不是武功高的就是最好。

云道生微笑道:“多谢师姐赞许。我但求心中无愧便好。至于其他人怎么说,入我耳,不入我心。浮云罢了。”

有些人爱说漂亮话,实际口不对心。但云道生不是。在檀邀雨看来,行者楼这一辈的几个弟子都各有所长。哪怕像嬴风……虽然看上去不正经,其实心中的坚持也不容动摇。

檀邀雨认真地同云道生对视问道:“你当真决定不竞争行者楼的楼主之位?论武功你或许不如我和大师兄。可我相信楼主之位,不可能只以武功高低做论断。说起其他的来,我怕是真的不如你。”

云道生摇头,同样认真地回道:“我已下定决心,是不会同师姐竞争楼主之位的。我有件事情没有告诉师姐。当初我们从北魏出发时,师父就让我好好看看师姐的行事。师傅说只有我从心底服了师姐,才不会因为他不让我竞争楼主之位而生出怨念。”

云道生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北地传道这一路,我是真心佩服师姐。也愿意尊你为楼主。你做事果决,又有心胸,能够遵循本心,却又不拘泥于条条框框的约束。最主要的,是你运气真的很好。”

檀邀雨拉下脸来,“运气好也算是你佩服我的主要原因?”

云道生理所当然地点头道:“那是自然。运气好的人,至少说明天道是站在她这边的。”

既然云道生都这么说了,檀邀雨再谦让就有些虚伪了。她颇为自信地点点头,“好。那我就收下你这份佩服。等我做了楼主,一定将行者楼变成个好地方!”

云道生闻言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师姐不会把行者楼改得面目全非吧?

这时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情,忙问道;“方才来时,碰到一位年轻的郎君。莫非就是师姐前几日说的谢家表哥?”

墨曜一捂脸,这位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只见檀邀雨原本的笑容瞬间就垮了下去,低声道:“是。就是他……”

云道生就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檀邀雨表情的变化,依旧自顾自说道:“这位郎君的印堂晦暗无光,下巴尖削,不是长寿之相。”

檀邀雨闻言一惊。立刻联想到谢惠连此次的目的。

这次押拍他们虽然做了各方准备,可什么事儿都没有万无一失的。争夺玉玺势必是一场恶战,这其中若是出了差池,死一两个人怕是太正常不过了。

邀雨急道:“难不成他此次来押拍会危及性命?”

云道生不敢肯定,“我虽跟师父学了卜算。但并不算个中好手。若是师伯在,可能很容易就能道出其中的所以然来。”

邀雨有些慌了,“师父他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现在可去哪儿找人?娘亲最疼表哥,若是他因为我举办的押拍丧了命,我以后可还有何脸面去见娘亲?!不,这不行!”

檀邀雨一把拉住云道生,“若让你算,你能算到何种地步?”

云道生摇头,“我此前并没有推演过人的命数灾厄。我也说不好。若是有他的生辰八字,或可一试。”

檀邀雨苦着脸。以方才云道生看她如眼中钉肉中刺的态度,要是现在她跑过去跟谢惠连说,你有短命相,来来来,把生辰八字给我,我帮你算算。

估计谢惠连会把她当疯子,直接给打出去吧?

不然就强来!以武力著称的檀邀雨脑子里立刻就冒出了这个想法。然后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当初她就是因为武功失控连累了母亲。这次要是再以武功施压,就算是拿到了谢惠连的生辰八字,恐怕余生也要被他一直嘲讽。

檀邀雨为难地哀叹一声,“为什么我明明是为了他好,却要把自己难为成这个样子!”

“要不,找人套套他的话?”墨曜道,“找什么人好呢?”

檀邀雨眼睛一亮,立刻就跟秦忠志凑到一起讨论起来。事实证明,这两个臭皮匠真的可以碰撞出很多馊主意。

顶点

三百六十三章、三家冲突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六十三章、三家冲突谢惠连今天也不知是撞了哪路邪神,先是遇到个圆胖脸的媒婆,说他气度不凡,非要给他说亲,让谢惠连把自己生辰八字告诉她。

紧接着又碰上了个道士,说他有慧根,问他愿不愿意皈依道宗。谢惠连开始还礼貌地说自己没有打算出家,也从没听过缘法之说。那道士竟一把拉住谢惠连,让他拿生辰八字出来算一算,真的没有缘法才放他离开。

谢惠连急了,随便说了个时辰才摆脱了道士。结果一路跟到武都的檀邀雨拿到一看,就知道是假的。她虽然闹不清这位表哥具体的生辰八字,可谢惠连的年岁还是知道的。

连着被两个莫名其妙的人要生辰八字,谢惠连就有些起疑。他打消了在街上继续转转,看看风土人情的想法,返身回了武都旧王宫。

谢惠连正嘟囔着“果然怪人的国家怪事多,一个个都不太正常……”,迎头就撞见了正在王宫里闲逛的王五郎。

王五郎身为王华之子,那是王家下一辈中最受瞩目和栽培的郎君之一。此次押拍,王家虽然表明了态度是与刘宋皇室合拍,不需要做太多决策。可玉玺毕竟事关重大,能派王五郎前来,就已经说明琅琊王氏有意栽培这位年轻郎君为下一任宗子,也就是族长的继任者。

王五郎是嫡支,又因父亲受当今皇上重用而备受推崇。他可以说是整个建康城各家郎君之首,说他眼高于顶估计都委屈了他。

在建康任何地方都可以横着走的王五郎,自然是不屑于向谢惠连一样,出门去看看仇池这种弹丸小国的物贸风光。若不是檀邀雨花钱将旧王宫整修过,怕是他连在王宫中行走都觉得是玷污了他的身份。

陈郡谢氏,是唯一能同琅琊王氏并肩的氏族。可谢惠连的出身太低,旁支还庶出。即便他父亲谢方明这两年官途顺利,他跟王五郎依旧有着天差地别。

谢惠连心里连叫了几声流年不利,想要假装看不见转个方向走过去,结果却不出意外地被王五郎拦了下来。

跟谢惠连这种旁支不同,王五郎身后的十名贴身护卫可是王家精挑细选出来的。

赤手空拳,连件趁手的武器都拿不出来,更没有任何护卫可谈的谢惠连,被王五郎的两名护卫架小鸡一样,被一左一右地抬着两条胳膊,直接放到了王五郎面前。

王五郎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上下左右转着圈打量谢惠连一番,随后似是抱歉道:“失礼了,这位郎君你长得与在下一位朋友相似,结果竟是在下认错了人。所谓……鱼目混珠,恰如此时此景吧?”

若王五郎是珍珠,那鱼目自然是在讽刺谢惠连了。

谢惠连惨白的脸上此时因愤怒而显出两颊潮红。虽然他在谢家冷嘲热讽也受了不少,可这么不带脏字的骂人,听了依旧让他难掩愤怒。

“怎么?”王五郎一挑眉,“你以为仗着有个做仙姬的亲戚,就能成龙成凤?你以为谢家派你来是打算重用你?哈!”王五郎冷笑一声,“他们不过是派你来讽刺檀邀雨,否则怎么会连个像样的护卫都不给你分派。谢家就算如今处在低谷,也不是你们这种旁支庶出能打如意算盘,妄想左右的。”

王五郎微微探身,白色丝麻宽袍上的苏合香便盖住谢惠连的全身,像是另一种身份的彰显,王五郎冷冷道:“此次押拍,你若敢贸然开口,我便让你永远留在仇池。听说这仇池国伏麒岭上的墓地千金难求,想必你那表妹不会舍不得送你一副棺椁。”

谢惠连猛地抬起头,眼神阴狠冷冽,“琅琊王氏也不过如此。闻名建康的王五郎,刻意在此拦我去路,可是怕我在此次押拍时抢了你的风头?挡了你成为宗子的路?”

注意到王五郎瞬间微缩的眼瞳,谢惠连突兀地又往前踏出一步,“你又以为琅琊王氏为什么派你前来?而不是德才兼备的王七郎?素问王五郎子肖其父,王华大人如此会讨陛下欢心,想必五郎肯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可叹啊……堂堂王家,也落得要拍皇室马屁的地步了。”

王五郎怒目圆睁,恶狠狠地道:“凭你也敢讥讽我!”

百年氏族,向来清高自傲,不屑做皇室走狗。氏族内部通婚,氏族女从不嫁皇室,就是这种优越感最直白的体现。

只不过……乱世之中,很多规矩都成了一纸空谈。再强大的氏族,不依靠朝廷也无法存活。所以,拍皇室马屁对于氏族子弟来说就成了必须做,但又羞于启齿的事。

两人正对峙着,就听不远处有人鼓着掌走了过来,“精彩!真是精彩!我以为南方的氏族已经知道什么叫合则两利,分则两伤的道理了。看来你们也不过如此。”

见到崔十一郎走来,王五郎和谢惠连立刻变换了站位,并肩而立。

王五郎眉尾上挑,“哪儿来的癞蛤蟆,叫个不停,听得人心烦。”

谢惠连更是不客气,一箭双雕道:“看来王五郎涵养不佳,眼神也有些不济,这是墙头草,不是蛤蟆。”

当初五胡乱华,氏族分化,老氏族追随汉室南渡,另外一些则选择留在北方,希望能在没有王谢两家的压制下出头。

可北方氏族因为辅佐类似北魏这种胡人的朝廷,常被南方氏族嗤笑没有节气,卖国求荣。

王五郎瞧不上谢惠连,谢惠连也看不起王五郎。可王谢两家从来抱团,有崔十一郎在此,他们两个即便有再大的私怨,都会先行放下,绝不让北方氏族看笑话。

这也是他们身为氏族子弟,从小就被耳提面命过不知道多少遍的底线。

崔十一郎身为崔浩的小儿子,跟在崔浩身边耳闻目染,气度涵养非王五郎和谢惠连可比。听两人嘲讽北方氏族也浑不在意,“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二位又何须耿耿于怀。难不成你们没了我们崔家,在南宋朝廷里就无法为氏族站稳脚跟?”

从刘宋开国皇帝刘裕开始,就大量启用寒门子弟。如今刘宋的朝堂之上,再不是氏族的一言堂。真的论起来,氏族在北方日子怕是还更好过一些。

三百六十四章、斗酒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六十四章、斗酒听到崔十一郎暗指南方氏族被寒门打压,再无往日风光,王五郎和谢惠连都变了脸色。

可他们再不济,也是氏族精心栽培出来的小郎君,一言不合就动手这种事儿是做不出来的。要打也要立好名目,画下道道。

王五郎率先道:“在下正巧带了几坛南方的佳酿。不如二位同去在下的住处小酌几杯。在下看崔十一郎的年纪不大,恐怕在北方也没喝过什么像样的好酒,可别吃了几杯就醉倒才好。”

崔十一郎笑道,“若论酒量,怕是两位加起来也敌不过我。北方惯饮烈酒,可不是南方那种软绵无力的甜酿可比的。不过说来也巧,我此番也正好带了几坛好酒来,不如咱们来较量一番?”

二人说完都去看谢惠连。谢惠连可是连个护卫都没被分派,自己带着小厮跟着商队来的仇池。像是酒这种不易携带的东西,他连一壶都没带,更别说几坛了。

眼见崔王两人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谢惠连推据的话才要脱口,就听见远处有人喊他。

“谢小郎君,您在这儿啊!可是让某一番好找!”说话间秦忠志就快步到了近前,“您看您,非要来武都住。您的行装都被留在了阴平。仙姬怕您有东西急着用,赶紧让某给您送来了。您瞧瞧,可还有遗漏?”

秦忠志说完往身后一指,几个宫人推着板车跟了过来。其中一个板车上赫然放了几个酒坛子。

这就是无巧不成书了。原本秦忠志是打算找谢惠连聊天灌酒,把他灌醉了好套出他的生辰八字。谁想到这位谢小郎君话儿赶话儿地,就自己给自己凑了个酒局出来。

谢惠连有些惊讶地看着秦忠志。若说是来为他解围,那这出现得也太过及时了。

崔王两人也很意外。喝酒不过是他们临时起意,就算是仇池仙姬有意给她表哥做脸,也没有这么巧的事儿。难不成真是谢惠连自己带来的?

秦忠志似是此时才注意到崔王二人,忙上前作揖施礼道:“见过二位郎君。想必是崔家十一郎和王家五郎吧?某乃仇池国右相,青越秦家,秦忠志。素闻大氏族家的郎君个个才貌出众,今日有幸,能同时见到三家的后起之秀,果然都是名不虚传啊。

秦忠志的狐狸脸笑得跟朵花儿一样,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崔十一郎和王五郎都觉得这位自称右相的人怎么看都透着诡异,此时也只能礼貌地作揖还礼,自我介绍一番。

秦忠志又道:“方才听三位郎君说想去小聚品酒,不知某有没有这个荣幸,也能尝尝三位郎君带来的佳酿。不瞒三位,某没别的嗜好,就是爱这杯中之物。今日天气正好,若是三位不介意,不如就随某去这皇宫的畅饮亭小坐。”

秦忠志的话说得很是客气,又加之他是东道主,三人自然都要给他个面子。于是不再推托,纷纷跟随秦忠志往花园的畅饮亭而去。

三人一到亭中,便觉一阵清凉袭来,让原本的暑热顿时褪去。三人不约而同地往亭下看去,见亭子四周挖了小臂宽的水渠,里面放满了冰,正丝儿丝儿冒着凉气。

他们三人见惯了奢华,对这些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好惊讶的。三人跟着秦忠志进入亭中,就见亭中摆着一张圆案桌,中心挖空,此时也放着冰。

不同的是,这冰被精心雕刻成了伏麒岭的形状,甚至还用青苔做绿树,装点在冰山之上。冰山脚下成环抱之势的地方,以荷叶为盘,装有鲜果。

如此一番,虽不如金台玉杯华贵,却也别具心思。

秦忠志引着三人落座。紧接着拍了拍手,就有宫人鱼贯而入,为几人摆放好夜光杯,又倒好了酒。

秦忠志举起酒杯,坐在主位上遥敬三人道:“秦某不生荣幸,结识三位,先满饮此杯,以示诚意。”

秦忠志二话不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三人回敬,因为谁也不想输给另外两家,所以也跟着一下喝光了杯中的酒。

秦忠志赞道:“好酒量!说实在的,秦某也许久没有饮过这南地的桑落酒了。这一次真是托了王小郎君的福。

王五郎没想到秦忠志一杯就道出了酒名,想必是真的爱酒之人。他喜道:“秦相了得,这桑落酒初饮并无奇特之处,却入口回甘,可不是谁人都品得出来的。”

他又举了举酒杯,“方才见宫人摆上了这夜光杯,还以为秦相好酒不过是说说而已,原来是在下眼拙了。”

秦忠志笑道:“实不相瞒。我家仙姬偶尔也爱小酌几杯。只是她更偏爱果子酒,所以宫中才多备夜光杯。这些还是仙姬从北凉……一个什么拜火教的匠人那买到的。”

秦忠志边说,狐狸眼眯着却不错过任何人的表情,只是三人听到拜火教时,并没露出什么异样,秦忠志也只好转而道:“不知崔小郎君带的是什么酒?”

崔十一郎一挥手,就有他的护卫将酒坛交给宫人,由宫人用舀酒的杯杓为四人续满酒杯。

崔十一郎当仁不让,举起酒杯,向另外三人敬酒道:“此酒名为九酝,味烈辛辣,入喉灼热,若是三位有不胜酒力的,还是少饮为妙。”

他说着又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净,还将杯口倒转,示意自己一滴不剩。

他可没忘了,秦忠志出面之前,三人是约好了斗酒的。此时不管还作不作数,崔十一郎都没打算输给王谢两家。

他都喝光了,王五郎和谢惠连又怎么可能落后。于是两人毫不犹豫地将杯中酒饮尽。

夜光杯杯型偏大,不同于小小的酒盅,一杯怕是能抵上平时五杯。一大杯烈酒下肚,王五郎和谢惠连的脸色立刻被酒呛得红了起来。两人还要硬挺着不咳嗽,生怕给南方氏族丢脸,结果憋得脸更红了。

崔十一郎笑道,“两位看来还是酒力尚浅,才不过一杯就已经脸红成这样。不如咱们就换回王五郎的桑落酒吧,这样二位也不会醉酒失仪。”

王五郎怎么肯认输,立刻回嘴道:“你少胡说八道!不过是你这酒太难喝!我们才红了脸!”他指着谢惠连道:“你的酒呢!还不赶紧抬上来!”

三百六十五章、三鹤同春壶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六十五章、三鹤同春壶王五郎万分悔恨,早知今日,他就应该带着最烈的酒来仇池。这桑落酒是他的最爱,为了一路不至于太过无趣,想要喝酒解乏,才随行带着。如今只能指望谢惠连带的是烈酒了。

趁崔十一郎不注意,王五郎就朝谢惠连歪过身,小声问道:“你带的是什么酒?”

谢惠连愁了,他哪儿知道是什么酒啊!他都不知道那酒是怎么来的!

正想找个说辞含糊过去,就听见秦忠志道:“嗯!好酒!谢小郎君的这坛可是酃酒?不得了,不得了。秦某这酒虫要压不住了。快快来人,给某舀上一杯。”

三人还在想这酃酒是什么?宫人已经为他们重新斟满。

由于没听过这酒名,三个年轻的小郎君都只是先试探着喝了一口,随即三个人都被辣得咳嗽了起来。

这可是檀邀雨说的,要灌醉谢惠连,就得用最烈的酒,趁他不防备,一杯下肚就醉了!

好在经过仇池的商队众多,要什么样的酒都能搞到手。

秦忠志像喝白水一样,饮尽了杯中的酃酒,随后咂咂嘴捻着山羊胡惋惜道:“三位小郎君的酒各有特色,实在难分高低。真是让人难以取舍啊……来人,取三鹤同春壶来。”

三人闻言一愣,什么三鹤同春壶?

等仇池的宫人将半人高的三鹤同春壶拿上来,三人皆是吓了一跳。

不等三人发问,宫人又取来两架梯子,架到亭子中间的房梁上,然后同时扶着大酒壶探出来的鹤颈,将青铜制的大酒壶像钟一样挂在了房梁上!

这铜钟一样大小,纺锤形的酒壶中间圆肚,圆肚上刻有繁复的云海旭日。三只鹤颈连着酒壶,似是饮水般优雅地低垂下头来,鹤嘴的高度正好是酒杯的上方。

秦忠志笑着解释道:“前任的仇池国主嗜酒如命,尝遍美酒后,总觉得每次宴饮只能喝一种酒太可惜了。特命人做了这三鹤同春壶。可以同时品尝三种佳酿。”

秦忠志为三人示意,“只要轻轻叩动鹤嘴,酒便会流出。来人啊,将三位小郎君带来的酒注进三鹤同春壶。”

等宫人将三种酒缓缓往三鹤同春壶里倒时,谢惠连,王五郎和崔十一郎全都慌了。

桑落酒自不必说,那本就是佐餐、诗酒会上常用的酒,喝上一坛怕是才会有醉意。

九酝也还能忍,至少对崔十一郎来说,这是他喝惯了的酒。

可是酃酒也不知是怎么做的,烈得出奇。到现在三人杯中还满满地盛着一杯。没人敢率先喝光。

秦忠志可不会给他们打退堂鼓的机会。他大言不惭道:“这说起来,三位都是南北氏族数一数二的郎君,秦某……也称得上是这仇池国里叫得出名号的。”他用手画了个圈,“咱们这也算四角齐全了。几位郎君莫不是要认输?”

王五郎一噎,秦忠志虽然没娶亲,可这人不管是论年纪还是论样貌,都跟他们三人格格不入。听秦忠志以仇池郎君自称,王五郎真是浑身不舒服,感觉还不如跟谢惠连为伍呢!

说话间,三鹤同春壶已经被注满了三种酒。三个年轻人因秦忠志的话分了神,竟没注意究竟是哪种酒被灌进了哪支鹤颈!虽说这三支鹤颈形状相似,可花纹上为了呼应圆胖的壶身,总会有些不同。

紧接着秦忠志就露出他狐狸的本性了,他扶着一支鹤颈,轻轻向右一推,这纺锤形的酒壶竟旋转了起来。

三位年轻的郎君这才注意到,原来纺锤形的酒壶分成了上下两部分,中间有机栝相连,不但可以旋转,甚至还能在转动时发出鹤鸣之音,心思精巧,让人叹为观止。

秦忠志故意引诱三人道:“哈哈哈,咱们在座的有四人。每次怕是有一位要轮空,只能眼馋旁人有酒喝了!”

三人顿时反应过来,王五郎和崔十一郎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轮空的一定是他们,毕竟两人身为天之骄子,鲜少有挫败的时候,也一直自认运气不错。

而谢惠连本能就觉得自己要倒霉,可眼下的情势,若不是三人同时退出,那就谁也不能退。给谢家丢人这么大的罪名,谢惠连这种旁支庶出承担不起。

抱着会被轮空的侥幸,崔十一郎和王五郎都将夜光杯里残余的酃酒喝光了。

王五郎顶着张大红脸,强忍着喉咙口要咳嗽的冲动,鸡贼地探手自冰山下取了枚桃子,“这果子看着甚是惹人爱,在下就不客气先取一枚尝尝了!”

崔十一郎也反应过来,也伸手取了枚李子,“王家郎君说的不错,这烈酒配上酸甜的水果,口感相宜,别有番滋味。”

谢惠连见他们二人都喝了,也只能深吸了一口气,举起酒杯仰头将杯中酒饮尽。然后直接取了个果子,看也不看就一大口咬上去!

秦忠志满意地笑着,“三位真乃酒中豪杰。秦某最是佩服酒量大的郎君。来来来,咱们再来一杯!”

谢惠连此时只觉得头晕目眩,他看着眼前手掌高的夜光杯,只觉得这夜光杯并不是因为檀邀雨喜欢果子酒才用的。这么大的酒杯……该不会是算计好的吧……

谢惠连根本没有想到这是檀邀雨煞费苦心,为了拿到他的生辰八字而设的局。他以为檀邀雨是因为自己方才羞辱了她,所以故意派仇池的右相来灌酒,想看他醉态毕露!

谢惠连被宽大袖袍挡住的手猛地一掐自己大腿,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崔王两家他不能输,更不能让檀邀雨的计谋得逞!

可惜他的酒量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即便是他意志力再坚强。醉了就是醉了。

第一轮是王五郎轮空,第二轮是谢惠连轮空。

到第三轮还没开始时,王五郎的脑袋就不受控制一般,如一块大石似地重重砸在案桌上。

崔十一郎“哈!”地大笑了一声,随即声音戛然而止。虽然没有像王五郎一样一脑袋砸下去,却也似被人点了穴,头低垂着,僵直着一动不动了。

三百六十六章、卜算者

谢惠连由于轮空了一轮,酒量又比王五郎好些,所以还留有一丝神智。https://他喃喃道:“我……嬴……了……”

秦忠志在谢惠连耳边用力地鼓掌,声音大得让谢惠连又清醒了一分。

秦忠志生怕谢惠连听不见,故而扯着嗓子大声道:“恭喜谢小郎君了!您看我们仇池的规矩!斗酒胜出的都要刻在畅饮亭口的太湖石上!敢问小郎君生辰八字为何?某这就派人给您刻上去!”

谢惠仅剩的一点儿理智告诉他事情有些奇怪,可是酒劲儿远比理智更强势。

谢惠连听到秦忠志说“等另外两位郎君酒醒了,看到您的名字,肯定羞愧难当”时,理智什么的,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谢惠连咧着嘴,露出一个傻乎乎有点儿呆滞的笑容,满是自豪地大声道:“乙酉年、甲申月、丙辰日、戊子时!我是酒王!谢惠――连……”

谢惠连说完这句话,眼神就呆滞了下去。好像醒着,又好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

秦忠志松了口气,可算是不负女郎嘱托了。一边拿着生辰八字去找檀邀雨,秦忠志还不忘了交代宫人把谢惠连的话真的刻到太湖石上。

只不过秦忠志走得急,只匆匆交代了一句生辰八字别刻上去然后就走了。

檀邀雨心里焦急,在行宫里也坐不住,所以直接带着云道生和子墨跟到了武都。

拿到了谢惠连的生辰八字,檀邀雨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挡住云道生伸来要拿生辰八字的手问道:“我师父算命会受天谴。你说你以前没算过人的寿数灾厄,那你这么替他算可会有什么影响?”

云道生心中感念檀邀雨如此心急之下还能替他着想,他微笑道:“师姐多虑了。师伯之所以遭受天谴,是因为他的卜算已经精准到了泄露天机的地步。我这不过是小道,只怕是比普通的算命先生高明不了多少。仅仅是批个八字,尚不至于有什么反噬。”

“当真?”檀邀雨依旧有些怀疑。若说几个师兄弟里,她最看不透的就是云道生。永远菩萨般的一张脸,鲜少有喜怒流于外的时候。

可若说云道生心无城府,檀邀雨也是说什么都不信的。

从某种角度说,云道生和刘义隆有些相似,又截然不同。

他们两个就像是两汪深潭,同样都是深不见底。可是刘义隆的潭水幽碧,除了水面上的浮萍,你根本说不清下面是什么。

而云道生的潭水却清澈透明。你看得到水中欢愉的鱼虾,艳丽的贝壳,甚至摇曳生姿的水草。

可水再清,你也看不到他的底,因为你的目光还不够远。

云道生保证道:“我的确没测过寿数,至于是否反噬,若说有十成把握,未免有些狂妄,但以之前我占凶吉来看,的确是对我自身没多大影响。师姐放心好了。”

檀邀雨见他说得信誓旦旦,伸出的要去接生辰八字的手也始终未曾收回。她犹豫再三,还是将谢惠连的生辰八字递了过去。

“若是你中途感觉有异,务必要停下来!”檀邀雨又叮嘱了一句道,“大不了我就将表哥敲昏送回谢家。即便他日后在谢家不能出头,也总好过无辜丧命。可你若是因为替他卜算遭了天谴,你要我如何跟师父和小师叔交代?”

云道生再次保证,“我一定会小心行事的。”

他说完便拿着谢惠连的八字,进到一间空房中开始卜算。留下焦急万分的檀邀雨,不甚关心的子墨,还有满腹好奇的秦忠志在外面等候。

檀邀雨也记不清自己等了多久,她满脑子里的各种念头乱飞。天人交战之际,仿佛只是等了须臾片刻,又仿佛是等了几个时辰。

待到云道生从房间里走出来。檀邀雨的心咯噔一下,喉咙就像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

这估计是檀邀雨能设想到的最糟糕的情况了。

“这位谢小郎君的确是短寿之人,依我的卜算,他大约还有两年的寿数……”云道生惨白着一张近乎透明的脸道。

檀邀雨此时哪儿还顾得上谢惠连,她忙上前一步扶住云道生,“你遭了反噬是不是?”她有些急了,“不是说中途觉得有异就要停下来吗?你怎么强行卜算?”

云道生无力地摇摇头,声音微弱道:“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明明前面都很……顺利……只是在卜算出结果的瞬间……人就像被抽干了一样无力起来。”

檀邀雨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先别说话。好好休息。剩下的都交给我。”她扭头安排道:“子墨,你先扶师弟去休息。秦狐狸,动用咱们所有的眼线,一定把我师父找出来,请他速来仇池。若是五日之内没有任何师父的消息,就立刻派人去北魏请寇谦之道长前来。”

子墨伸手接过云道生问道:“你呢?打算拿谢惠连的事儿怎么办?”

檀邀雨犹豫了一瞬摇摇头,“容我再好好想想。所幸我们已经知道他不会因为押拍而死。至于之后,无论我们救或不救他,总要有个章程。等押拍的事情了了,再从长计议吧。”

确认檀邀雨不会因为心急就莽撞行事,子墨这才放心地扛着云道生去休息了。

檀邀雨也没去别处,径直走进了云道生方才占卜用的房间。云道生在卜算时点了静心用的檀香。房间中心的案桌上还摆放着谢惠连的生辰八字。

案桌边缘有一个倾倒即将掉落案桌的茶杯。大约是云道生方才瞬间脱力之下不小心碰倒的。他急着把结果告诉邀雨,所以连茶杯也没来得及扶起来。

檀邀雨走过去,将茶杯扶起。然后在云道生方才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谢惠连果然是短寿的命格。而云道生又真的如自己担心的,被卜算反噬。这真是最糟糕的状况了……

她记得,师父除了暗中协助自己之外,一直都在找能继承他卜算者衣钵的人。在几次试探和确认后,姜乾终于对檀邀雨成为卜算者的事儿死心了。

妖女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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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七章、反噬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六十七章、反噬看云道生在卜算人的寿数灾厄后,就遭到如此强的反噬,说明他的卜算应当是相当准确了。檀邀雨深深怀疑,云道生就是师父在找的卜算者的继承人。

可师父见过云道生不知多少次。若云道生真有慧根,师父怕是早就注意到了。又怎么会一直漫无目的地寻找?檀邀雨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多,看来只能祈祷赶快找到师父了。

翌日一早,当谢惠连从宿醉中醒来时,只觉得头疼得像是有人用锥子在钻他的太阳穴一般。他缓缓站起身,自己摸到案桌旁倒了杯水。

他嗓子又干又涩,还灼热疼痛,喝完一杯水后仍没有丝毫缓解。他索性掀开壶盖,直接对着壶口一顿猛灌。

直到一壶水都喝光了,谢惠连才感觉自己的嗓子终于没那么干了。他叹了口气,又感觉自己喝了太多的水,腹中难受得很。于是便推开门,打算让小厮或是仇池宫人给他弄点儿吃的。

昨日斗酒之前他就没怎么吃东西,之后又宿醉未醒,结果此时真是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谁料到他才刚一开门,就见几个宫人闻声看来,正巧与他对视,随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掩嘴偷笑。

以谢惠连这些年在谢家受尽白眼的敏锐,他当下就意识到,自己大约是醉酒后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难不成他喝多了在众人面前又唱又跳了?

谢惠连懊悔不已,自己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灌醉了!如今丢了谢家的颜面,在檀邀雨面前更是别想再抬起头来了!

但是谢惠连依旧低估了自己醉酒产生的后果。

当他看到那高高的太湖石上,赫然刻着“我是酒王!谢惠连!”几个大字,还有站在太湖石旁边,一边揉着额角,一边假意欣赏,一边又忍不住偷笑的王五郎和崔十一郎时,谢惠连真是恨不得一头撞死!

崔王二人见谢惠连终于赶过来了,强忍着没有狂笑出声,作揖道:“小可认输。原来是酒王驾到,失敬失敬!”

谢惠连气疯了,指着太湖石对一个宫人吼道:“这是谁刻的!”

宫人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地答道:“是您昨天让奴们刻上去的啊。还说这样崔家郎君和王家郎君醒来,就知道斗酒到底是谁赢了,也不会因为醉倒就赖账。”

王五郎忍不住了,“哈哈哈”地狂笑了一通,捂着肚子连眼泪都笑出来了,他指着谢惠连道:“你放心,在下愿赌服输。我原本带了十坛桑落酒,除去之前路上喝的,和昨日喝完的一坛。还剩下五坛,都送给你了。”

崔十一郎也毫不吝惜地抽出一把贴身的弯刀递给谢惠连,“输你的。”

谢惠连此时气得涨红了脸,暑热之下,让他几乎要窒息过去。

“最初只说斗酒,也没说赌什么,所以你们的东西我不能要。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谢惠连说着就往王宫外走去!他要找檀邀雨理论!若说这一切不是她为了存心报复而设计好的,谢惠连打死都不信!

可他才刚走到宫门口,就被守卫拦了下来。

“谢小郎君,仙姬吩咐,押拍结束前您不可以再离开王宫。”

谢惠连连遭羞辱,再好的养气功夫也憋不住了,“她凭什么限制我!简直是目无王法!”

守卫瞟了他一眼平静道:“在仇池,仙姬就是王法。谢小郎君若想离开,我等便派人送您出仇池国。”

谢惠连虽然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可依然记得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来。他绝对不能提前离开仇池。

谢惠连带着一身无处发泄的怒气返身回了自己的住所。他打算以后就窝在房里,直到押拍当日再出来。

三日之后,原本对找到师父不抱多少希望了的檀邀雨,欣喜地听到师父抱怨她的声音自寝殿外传来。

“死丫头,找个人而已,要不要派那么多人出来。老夫才走五十步,就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靠过来,跟我说让我来仇池。后来居然连那些酒鬼都靠过来了,问老夫是不是开暗娼的!你个臭丫头,还不赶紧给滚出来给师父赔罪!催人跟催命一样!”

这事儿若是在以往,檀邀雨是肯定要回嘴的。檀邀雨和姜乾就这对师徒,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总是针尖对麦芒。

可今天听到师父骂人都让檀邀雨心里松了口气。她飞一般从房间里跳出来,抱住姜乾的胳膊,像是看什么宝贝似的,欣喜万分地道:“师父!您可算是来了!您再不来,我就只能偷偷去北魏了。”

云道生这几日的状况越来越差,虽然看着不像是会危及性命,可连日水米不沾,再怎么强壮的人都吃不消,更何况云道生是本来体质就差,练武都勉强的人。

檀邀雨最开始说等姜乾五日,可眼见这种情况,她都打算今日再不见师父,明日就亲自带人去北魏将寇谦之接出来。

姜乾嫌弃地甩了甩胳膊,“你别拉拉扯扯的,挺大的女郎了,像什么样子!再说你不是嫌弃师父我背运吗?怎么还敢靠得这么近。去去去,一边去,别给你惹上什么麻烦,你这小命儿可是好不容易才保住的!”

檀邀雨知道师父是刀子嘴豆腐心,怕她受霉运影响,始终不敢与她多见面。

只是此时檀邀雨可顾不得什么背运不背运,云道生可是被自己一时私心拖累了。檀邀雨相信,只要师父来了,就肯定能救云道生。只是自己肯定逃不过一顿责罚而已。

她态度恭顺道:“徒儿怎么敢嫌弃师父?我师父的能耐天上有地下无,若是连这种师父都嫌弃,那可真是太不知好歹了!”

姜乾闻言立刻沉下脸,“说吧,闯了多大的祸,让你连拍马屁都用上了。”

檀邀雨就知道这招没用,事情紧急,也不敢再拖延时间哄师父开心,只能认命地一五一十将事情都交代了。

姜乾听完眉头深锁,“不对啊。道生那孩子,老夫虽然说不上是看着长大的。可也见过不下十几次。老夫怎么从没感觉到他身上的奇特之处?”

檀邀雨忍不住接道:“该不会是您眼拙吧……”

三百六十八章、拐点之人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六十八章、拐点之人姜乾伸手就是一个隔空爆栗,“刚才不是还夸老夫能耐天上有地上无吗!变脸快得跟跑马似的!”

檀邀雨嘟嘟囔囔地不敢回嘴了,几个月不见,师父这隔空爆栗依旧这么疼啊!

“你表哥的生辰八字呢?”姜乾冲邀雨伸出手。

檀邀雨赶紧从怀里将生辰八字拿出来交给师父。由于此时有关两条人命,马虎不得,檀邀雨一直将这生辰八字贴身收着。

姜乾接过那竹片,就径直走进檀邀雨的房间,还不等邀雨跟上去,就在她的鼻尖前面,“嘭”地一下关上了房门。

“外面守着!”房间里传来姜乾的声音。

檀邀雨急了,“师父,我怕谢表哥的生辰八字有古怪,您可要小心行事啊!”

姜乾在屋里哼了一句,“真是群乳臭未干的小娃娃,不过是批个八字,居然就把你们都下成这样。老实看门……再让你的宫人给老夫也取一坛那个什么酃酒来。”

檀邀雨愣了一下,虽然心里担心,却依旧忍不住嘴角上扬。有师父在,云道生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了。

在门口守了半个时辰,秦忠志和子墨也闻讯赶来了。

等师傅出来,两人又向姜乾见过礼后。姜乾才皱着眉叹息道:“这真是天意啊……”姜乾挥了挥手里的生辰八字,“你这位表哥,是位拐点之人。”

檀邀雨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您是说……谢家表哥跟我一样?”

姜乾点头,“他并不是单纯的短寿的命格。他自身颇具才华,又出身谢家。因为你暗中抬举了他爹,为他的仕途铺好了路。他本该有一番经天纬地的作为。只可惜他这命格,注定活不过两年。”

在场的其他三人都愣愣地不知该如何反应。身为拐点之人,拥有扶正天道,逆天改命的能力,可同时又不得不每时每刻都从天道手中偷自己的命……这真的很难说是幸还是不幸……

姜乾还不等这三人将方才的消息消化完,就又甩出一个更大的道:“云道生原本并不是卜算者的继承人。可他因缘际会,算到了一个拐点之人,逆了天道,开了天眼……他将会继承老夫的衣钵,成为行者楼新一任的卜算者。老夫现在就得带他离开,否则他一直处在反噬之中,性命堪忧。”

檀邀雨闻言只觉得胸口像是被人猛捶了一拳,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幸好子墨先一步扶住了她。

“师父您是说……我把师弟变成瘟神了……”

一辈子遭受天谴,再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曾经道袍翩翩的少年,以后不得不永远风餐露宿,破衣烂衫。除了能窥探天机,他因为反噬,将事事不顺,做什么都难以成功……

这种糟糕透顶的命运,竟然是自己一手推云道生跌进去的……

听檀邀雨叫地位尊崇的卜算者为瘟神,姜乾不太高兴,可却没反驳,“他当初让我给他师父带了封信,说他愿意奉你为楼主,且希望能在你身边多呆些时日,帮你顺利继任。当日我和你小师叔就有些担心。”

姜乾的目光带着无奈落到邀雨脸上,“你是老夫选中的拐点之人,他却不是。你能通过改变自己和他人的命运改变天道,云道生身为你小师叔的亲传弟子,本就有无限可能……只是老夫没想到,他竟被你直接改成了卜算者……”

檀邀雨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姜乾的话无疑是坐实了,云道生未来艰难的命运都是由她一手造成的。就因为她的一点儿私心……

她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被猪油蒙了心?只因怕母亲怪罪她,就不顾云道生卜算的风险?她又凭什么以为只要师父在,就一定能将云道生治好?

檀邀雨此刻只觉得自己快被内疚感给吞噬了……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姜乾看着檀邀雨惨白的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宽慰了一句道:“事已至此。也未必都是坏事。至少卜算者在行者楼内拥有的权利,便是楼主也比不了。”

檀邀雨嘴唇动了动,碍于师父的身份,没法将心里的话说出口。权利再大又能如何?头无寸瓦,身无长物的日子,同流民无异。卜算者的位置对云道生整个人来说,没有丁点儿的好处。

人真的能只靠为大义而活着吗?

子墨看檀邀雨被打击得有些魂不附体,心疼得不行。可他清楚檀邀雨最在乎什么,所以尽管不愿意,他还是替邀雨问道:“师父,谢惠连可还有救?”

既然云道生被谢惠连的命格牵连,无辜成了卜算者。那他此番牺牲也不能白白浪费了。

姜乾皱着眉,“不好说。毕竟剩下的寿数太短了。当初老夫为了改雨儿的命格,早早便去找她。花了十二年才将她从早夭的命格里拽出来。这位谢小郎君,需在两年内,始终逆水行舟,或可解一时围困。”

拐点之人的命就是这样。逃过一时,不代表逃过一世。就算两年后檀邀雨能保下谢惠连,也不能保证谢惠连第三年不会死掉。

秦忠志犹豫地开口道:“老先生,仙姬既然能将云道长的命数都改变。若是一直将谢家郎君留在身边,是否也能改变他的命数?”

姜乾瞧见檀邀雨明亮了一下的双眸,似有似无地点了下头,“应该是可以。雨儿如今的能力越强,能对周遭的人产生的影响就越大。或许可以救他一命。只是雨儿是要入行者楼的。她那位表哥,会愿意同去吗?”

檀邀雨没表态,强扭的瓜不甜。以谢惠连眼下对自己的厌恶,若是硬拉他上行者楼,可能只会适得其反。

子墨知道邀雨此刻肯定心如乱麻,伸手抚上她的头顶,“别慌。知道了方法,总比咱们盲人摸象要好多了。眼下还是先让师父去看看师弟。”

檀邀雨回过神,感激地看了眼子墨,立刻对姜乾道:“师父您快跟我来。师弟好几日未曾进食,人瘦得跟纸片儿差不多了。”

三百六十九、甘之如饴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六十九、甘之如饴檀邀雨施展轻功在前面带路,姜乾也跟了上去,子墨和秦忠志紧随其后。四人几个起落间就到了云道生门外。檀邀雨要去敲门的手却僵在了空中不能再动。

她还没想好要如何面对云道生。要怎么告诉他未来的门已经对他关上了。

姜乾叹了口气,将檀邀雨拉到一边,亲自上去敲了敲门,“道生,师伯来看你。”

说完也不等里面的人回应,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云道生正在昏迷。迷迷糊糊间感觉什么人进来了。然后有人在他的口里塞了颗药丸。随后又有一股强大霸道的真气进入他的体内。

这真气如游龙一般,转瞬间就游走遍他的周身,然后留在他体内缓缓地浮动,似乎在为他固本培元。

一个时辰后,云道生猛地吸了口气,蜡黄的脸上,一双深陷的眼睛缓缓睁开。

即便邀雨让人每隔半个时辰就用水帮云道生沾湿嘴唇,可他的嘴唇依旧干裂剥皮。他的身体仿佛是一块无比贫瘠的土地,无论多少水和养份灌下去,都会被瞬间吸干,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转了转眼珠,隔了好久才看清眼前的人,随后哑着嗓子唤道:“师伯……”

他微微侧头,就看见依旧立在门口,不敢进门的檀邀雨。她惨白的脸色估计不比自己好到哪儿去,“师姐……”

檀邀雨很少哭。因为她在地宫时就知道哭是最无用的事儿。可眼下她咬着牙,拼命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她不能哭。用泪水博取师父和师弟的同情和原谅,这种事儿她做不出来。

姜乾叹了口气,他挡在了邀雨前面,这是做师父应该的。徒弟闯了祸,做师父的断没有推脱责任的借口。可其实他也没想好该怎么把事情跟云道生说。

思来想去,姜乾决定直截了当,“你卜算的那个谢惠连,其实是个拐点之人。你因为勘破了他的命数,逆了天道,成了新一任的卜算者。”

云道生同檀邀雨、子墨和嬴风这种一直被扔在一边散养的徒弟不同。他从小就帮着寇谦之打理天师道。新一任的弟子中,他可能是唯一一个对行者楼和天师道的由来有清楚了解的人。

只听完姜乾这一句话,云道生就已经清楚了眼下的境况。其实他在昏迷时,脑子并不是完全不能思考。他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这个答案。

只是真的由姜乾,这一任行者楼的卜算者将结果告知他时,云道生依旧无法压抑心中的震惊。

檀邀雨沉默地走进来,跪在云道生的床榻前,带着些鼻音道:“师弟。是我连累了你。无论师父如何责罚我,我都愿意双倍受之。我不知该如何补偿你。日后但凡你有所求,我无不应允。”

云道生望着屋顶出了一会儿神,随后才轻声道:“师姐做什么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能当上行者楼新一任的卜算者,我甘之如饴。”

见檀邀雨一副我不相信的表情,云道生终于露出他往日浅浅的微笑:“我此生就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报答我师父。如今误打误撞地成了卜算者……以后再没人会笑师父选了个无能的徒弟……我也可以为师父占卜凶吉,保他一生平安顺遂。这件事对我来说……简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事……”

姜乾拍了拍云道生的肩膀,叹道:“好孩子。不枉费你师父为你费心操持。你说的没错,或许你此生终将艰难度日,可你的使命无人可以替代。你师父一定会很欣慰的。”

檀邀雨愣愣地看着床榻上,一坐一卧的姜乾和云道生,这新旧两任的行者楼卜算者。

檀邀雨不懂,为什么他们在知道自己未来的窘境后,还能如此云淡风轻?檀邀雨虽然答应以拐点之人的身份来扶正天道,可那绝大多数的原因是,她不这么做自己就会死。

她不懂,为何会有人真的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只为这天下苍生,黎民百姓……

姜乾仿佛从檀邀雨的表情里看出她心中所想,他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邀雨的脑袋,“你的路还长。现在想不透的,就留到以后,说不定自然而然就懂了。有些事儿还是要经历过才能有所感悟。”

这话如此熟悉,檀邀雨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同她说过。

云道生的状况不大好,姜乾不愿再耽搁,起身吩咐道:“去命人备马车吧。老夫这就带道生去找块福地修养。等到八月十四,再带他回行者楼同你们碰头。”

姜乾既然这么说了,也就意味着云道生肯定是性命无碍了。檀邀雨不知自己该不该松一口气。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若是注定很赖很赖地活着呢?

檀邀雨依旧跪着,此时抬起头唤道:“师父,我……”

“去给你师弟抄颂《度厄真经》吧。你既然能改他的命数,自然也能帮他化险为夷。”

檀邀雨猛一点头,“好!我这就去!”

她说着起身就要往外跑,突然想起来什么,回头又对云道生道:“师弟,无论你是否是真的愿意做卜算者。我说的话永远作数。我欠你的,但凡你日后有所求,我无一不允。”

云道生浅浅一笑,表示知道了。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所求。以前如此,以后更会如此。只是他觉得只有自己应下邀雨的承诺,檀邀雨心里才会好过一些,所以才并没有拒绝。

云道生被姜乾带走后。檀邀雨便再没露过面,一直在为云道生抄经。

既然师父说有用,就一定有用。曾经檀邀雨念两页经就困得睁不开眼,这次却连薄荷香都不用点,一直抄颂到押拍那晚才走出房门。

子墨一度以为檀邀雨的嗜睡之症已经缓解了,直到押拍前一日,墨曜劝她好好休息一日,才好应付后日任何突发的状况。

檀邀雨想了想便同意了,谁知她这一睡下去就睡了一天一夜。期间怎么叫都叫不醒。

幸好国中有梁翁和秦忠志操持着,即便是檀邀雨昏睡不醒,也不会错了招待使节的各项规矩。

顶点

三百七十、暗流涌动

万幸在押拍当晚,檀邀雨终于睁开了眼。手机端https://子墨故意假作笑话她,说还以她终于开窍了,原来这念经就困的毛病是积攒到一起发作了。

檀邀雨完全没有生疑,得知押拍马上就要开始了,檀邀雨才慌忙让墨曜帮她换装。

檀邀雨虽然一直呆在房内,可不代表她对国中的变化全无察觉。

三家氏族子弟到来后,北方诸国的使者也纷纷抵达仇池。其它几国倒还好,只有夏朝赫连定派来的使者,一到仇池就在旧王宫里上蹿下跳,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在找人结盟,共同对付北魏。

可是夏朝使者蹦了半天,也不见有什么成效。待到北魏的使者一来,夏朝使者就悄无声息了。

倒是让秦忠志一直在意的北燕,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们就是来看看,凑个热闹而已。

檀邀雨问道:“刘宋派了谁来?人还没到吗?晚宴已经开始了吧?”

晚宴之后就是押拍,可眼下不仅自己睡过了头,就连刘宋的人也都还没到。

子墨一边跟在檀邀雨身后,一边道:“前日咱们的眼线来报,说是有一批人马暗中截杀刘宋的使团。大概他们觉得刘宋有两大氏族支持,所以拍得玉玺的可能性最大。与其等事情尘埃落定,不如早早下手,先除掉最强有力的对手。”

檀邀雨点头,会出这种事情,他们早就想到过。不过诸国相争于仇池只有益处,檀邀雨也愿意稳坐钓鱼台。

“可有查出是什么人下的手?是北魏还是拜火教?”

子墨冷冷道:“怕是这两边都不干净。据说刘宋的使团遭到不止一次的截杀。今日能不能赶来还是个未知数。”

邀雨微微蹙眉,“若是刘宋朝廷的人不到,只凭王五郎和谢表哥怕是还不足以支持刘宋的局面。若是被北魏一家独大,咱们可就拿不到什么好价钱了。”

子墨想了想道:“要不然就派人假扮成刘宋的使者?若是跟王谢两家说明情况,他们肯定会愿意帮忙遮掩的。”

檀邀雨点头:“你去找梁翁,让他选个人出来先准备着。若是晚宴之后刘宋的人还不到,就让梁翁的人替上去。”

子墨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转身就往行宫的后殿而去。

檀邀雨到达夜宴的大殿时,所有人都向她投来或是好奇,或是探寻,或是嫌恶,或是贪婪的目光。

为了她今日接见各国来使,梁翁特意将仇池国中的绣娘都征集起来。连日为她赶制出了这件红色的凤尾国服。

之前邀雨册封仙姬时,穿得也只是临时改的衣服。后来由于国主名分的分歧,这事儿就黑不提白不提地耽搁了下去。这次算是檀邀雨第一次穿上国服。

真是又厚又重,每迈出一步,就像是以前练功时被绑着沙袋走路一样。

檀邀雨偷偷呼出一口气,她真的很想知道,那些扶风弱柳,一碰就会摔倒的娇娇宫妃们,是怎么忍受穿这么厚重的衣服的。她们当真没有练过武功?

檀邀雨此时的精力全都放在如何穿着国服还不出丑的上面,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使节对她的态度。一路走下来,倒显得很是宠辱不惊,沉稳有度。

檀邀雨走到主位上,由婢女服侍着缓缓坐下。墨曜为她斟了一杯酒,邀雨举起酒杯,遥祝已到的八方使者,“今日有幸,在此宴请诸位臣公,实乃本宫之福。请诸位不要拘谨,尽情尽兴。晚宴之后,会有我仇池的右相主持传国玉玺的押拍。”

檀邀雨环视四周,“似乎刘宋的使者尚未到来,真是可惜了。本宫之所以在押拍之前安排这场夜宴,就是为了能让大家在押拍之前就先一睹传国玉玺的光华。为了保证这玉玺和之后获得玉玺的使者安全,夜宴观玺之后,传国玉玺就会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儿锁入青铜箱。只有最终的赢家才会获得钥匙。”

“本宫特意命人在铜箱里装了机关,若是有人强行抢夺打开,里面的机关便会将玉玺毁坏。相信诸位都不想看到这种事情发生。所以还请安心参与押拍。钥匙本宫会亲自保管。若是有人自认武功能胜于本宫,还能越过这阴平行宫内的一万军士不被察觉,那就请来试试看。只是……本宫对于图谋不轨的人,向来管死不管活。”

檀邀雨说完,嫣然一笑,见众人应该都听懂了,便抬手道:“将传国玉玺捧上来吧。”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约而同地望向大殿的入口。一袭白衫的子墨捧着一个红漆木盘,一步步走进大殿。

他先是走到邀雨面前,随即转身,自左侧开始一位一位地将传国玉玺展示给使者们观看。只是他同每位使者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又因光线昏暗。就是有火眼金睛,也难以在一时分辨真假。

来到仇池的这些使臣都知道子墨是邀雨的贴身护卫。虽说子墨的功力或许不及檀邀雨,可他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一击即中的。更不要说从他手中抢夺玉玺了。

檀邀雨的双眸虎视眈眈地看着下面每个人的一举一动。对檀邀雨来说,她巴不得有人冲动一下,头脑发热地上来抢夺玉玺。

到时候就不能怪檀邀雨心狠手辣了。而且,真出了事儿,押银她也是不打算归还的。

子墨一圈走下来。所有人都对传国玉玺垂涎三尺。可谁也说不清这到底是真的玉玺还是赝品。

北燕的使者率先站出来道:“仙姬娘娘。您这样让我们粗粗看过一遍,就要我们以真金白银来争夺,是否有些太过草率?”

子墨闻言转过身,面向北燕的使者而立。檀邀雨也在此时望过来。

北燕使者同时被两道如同能划破夜空的目光注视,一个趔趄跌回座位,身上已经冒出一身冷汗。

檀邀雨不屑道:“本宫可以让你们任何人上前检验这传国玉玺的真伪。只要上前的人愿意承担玉玺被人调包的风险。换句话说,现在玉玺在本宫手中,若这玉玺是假的,那自然是本宫的过失。”

檀邀雨再次环视在场的所有人,“但若是玉玺在被你们任何人触碰后变成了赝品,那这责任自然就得由触碰过玉玺的人来承担了。如此,你们可还有谁想上前一观?”

三百七十一、重逢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七十一、重逢西秦的太子乞伏暮末猛地站起来,“你这明明就是蛮不讲理!我们不过是上前检验真伪,怎么就得凭白担上责任!”

乞伏暮末也算是众人的老相识了。看来上次的教训依旧没让他学会什么叫收敛。

“本宫举行的押拍,自然由本宫来定规矩。西秦太子若是不满,可以就此离开。”

不过是个来看热闹的小国,还敢蹦跶出来搅局。本来就心绪不佳的檀邀雨可没心情慢条细理地帮他解释眼下的情况。

西秦太子不吭声了。其它各方被撩拨起来的心思也只能偃旗息鼓。

毕竟如果押拍所得的玉玺是假的,还能找檀邀雨理论。若是被别人碰过,最后银子给了檀邀雨,她又不负责真伪,很有可能就钱货两空。

“既然诸位对本宫的规矩都没意见了,那就将玉玺锁起,准备开宴吧。”

“南宋使者道——”

一声宣唱,引得众人再次看向门口。只有邀雨和子墨快速地扫着所有人脸上的表情。

既然有人中途劫杀刘宋的使团,那现在刘宋使者平安到达,这些人的如意算盘落空,肯定会在面上露出端倪。

檀邀雨刚在北魏的使者脸上抓到了一丝不自然,就听见门口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来:“怎么?这么急着把宝贝收起来?不让咱们先过过眼吗?”

檀邀雨猛地抬起头,见门口走进两名身着全副盔甲的小将军,两人身量都很高,走在前面的要再高出一些。

哪怕是隔着一个大殿的距离,檀邀雨依旧能看到他们盔甲上大片的血迹和刀斧痕,显然是经历了不知几场恶战,死里逃生后才姗姗来迟。

檀邀雨见到二人的瞬间便双眼放光,若不是这身国服太碍事,她早就用轻功飞过去了。此时她从案桌后绕出来,急急走到二人面前。

檀邀雨似是不敢置信般揉了揉眼睛,再去看脸上还有血迹的二人,犹豫着唤道:“大哥?二哥?”

檀植伸出手想去拍妹妹的头,突然意识到自己手上有血,想起邀雨小时候总嫌弃他和爹爹又脏又臭,伸出的手就要收回去。

檀邀雨却一把抓住檀植又是血,又是汗,还混杂着泥巴的大手,然后重重地搁到自己头顶上。

“大哥——”檀邀雨红了眼圈,又转头去看檀植身后的檀粲,“二哥——”

以往泼猴一样上蹿下跳,连檀道济都控制不住的檀粲此时却腼腆起来,“小妹长高了。也漂亮了……穿这身衣服,真好看!”

子墨没想到刘宋竟然派了檀植和檀粲作为使者来仇池国押拍,此时也欣喜地上前见礼道:“大郎君,二郎君。”

檀植对子墨点点头,“这几年辛苦你了。”

檀粲对子墨却没什么好脸色,只是点了下头,“嗯”了一声就算是了事。

子墨并没有介意,檀粲这性子虽然有些别扭,却也很容易看破。他倒是有些在意檀粲一直背在身后的手臂。

檀粲似乎挑了个邀雨看不到的角度,自然地将手背挡在身侧。

子墨疑惑道:“二郎君可是受了伤?”

檀粲的脸一僵,这就是他为什么不喜欢子墨的原因!每次都让他在邀雨面前丢脸。他身为哥哥的尊严和地位总是瞬间就荡然无存!

邀雨急了,绕过大哥就去看二哥,这才注意到他掩藏着的手臂。随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与哥哥们见面的喜悦,让檀邀雨忽略了一个很关键的事情,为什么刘义隆会派自己的两位亲哥哥前来仇池?

若只是想靠人情拿到传国玉玺,那刘义隆最开始就不应该派七皇子,而是直接让哥哥们来北边接她回国就好了。

显然刘义隆也在怀疑,檀邀雨手中的玉玺是个赝品。为了不让檀邀雨将玉玺有假攀诬到其他人身上,刘义隆干脆就让檀家人来负责押拍和护送。

只要这玉玺是假的,檀家就必定会有人成为替罪羊。

檀邀雨想明白之后,眼神就变得阴冷起来,她设计了无数的圈套,让人以为她卖掉的是个真玉玺,而有人用假玉玺将真的调包了。

她甚至连拜火教这个替罪羊都准备好了,打算今日不管拜火教是否现身,今日之后都要让他们成为众矢之的。

可她没想到刘义隆竟然摆了她一道,让她之前所有的布置都必须搁置。为了不让哥哥们和父亲受牵连,檀邀雨还必须将真的传国玉玺找出来,送到刘宋。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檀邀雨皱着眉转回身,对其他诸国的使节道:“本宫与家人久别重逢,又心急为兄长疗伤,就不在此陪诸位饮酒了。请诸位尽情享用我仇池的美味佳肴。”

檀邀雨说完,就为哥哥们带路,离开了大殿。

檀邀雨一走,大殿中原本就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冰冷。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南宋皇帝先是让谢家派檀邀雨的表哥谢惠连做陈郡谢氏的使者。而南宋朝自己的使者则是仇池仙姬的亲哥哥。

看来南宋对这传国玉玺是志在必得了。

此时所有人都偷偷去瞄北魏使者和崔十一郎。今日的押拍,若说谁能与南宋有一争之力,那也就只有北魏了。

可北魏这次也很奇怪,派来的使者竟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甚至都没人听过此人的名号。真不知道拓跋焘此举是何用意。

檀邀雨退席后,立刻差人去唤秦忠志。秦忠志原本正准备押拍的事儿,被叫来时还一脸茫然。

待他听到檀邀雨说,取消押拍之后的所有部署时,他更是楞住了。直到檀邀雨为秦忠志引荐了她的两位哥哥,他才恍然大悟。

秦忠志赶紧派人去传信,取消今日押拍后的所有部署。随后苦着脸对邀雨道:“女郎,如今怎生是好?要不做个假,让北魏赢了?”

“那不行!”檀粲一边被御医包扎伤口,一边龇着牙喊道:“我们大老远跑过来,一路真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要是再让魏贼把玉玺偷走,那我这罪不都白遭了吗?!”

三百七十二、檀家的困境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七十二、檀家的困境“二哥!”见檀粲犯倔,檀邀雨急道:“那、那玉玺是个假的!要是让你们赢了押拍,把假玉玺带回刘宋,刘义隆说不定要怎么为难你们呢!”

檀植不似弟弟焦躁,沉声道:“你以为我们输了押拍,皇上就会放过檀家?”

檀邀雨哑了,是啊,刘义隆既然派哥哥们来押拍,又有王谢两家的财力支撑,若是输了,肯定会被追究责任。

邀雨皱眉,“输了押拍的罪名,总比花大价钱买个假的回去要轻得多。这次真是被那个死皇帝给摆了一道!”

檀植叹了口气,“这次的事儿,错不在皇上。他没有强迫我们直接从你这里讨要玉玺回去,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况且他让我们来,也不过是想得到真的玉玺。”

邀雨可不这么想,“他不敢逼迫你们,是因为怕我给北魏开了国门。到时刘宋的西南一带也就别想要了。就算没办法一口气攻下建康,靠蚕食也能一点点将刘宋吞并了。”

檀植有些无奈,他知道自家小妹对刘宋几任皇帝的愤怒,可私人恩怨,在国家大义前,决不能成为主宰。

“雨儿,哥哥们知道你心里委屈。也知道南宋如今还远谈不上什么太平盛世,政通人和。可你要记住,你的父兄终生都将为保卫这片国土征战。这并不是我们顽固不化,迂腐偏见,你自己也在北方走过。如今胡人是如何奴役虐待汉人的,你自己应该也有所耳闻。若是让胡人南下,家国不再,你知道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会因此丧命吗?”

檀邀雨扭过头去不说话。她身为仇池仙姬时,身边接触的汉人更多的是像崔浩一样,被胡人招揽,入朝为官的汉人氏族子弟。

北地传道的一路,她虽然一路匆匆忙忙,却也切身经历了一些事。天师道的义舍里,收留的都是无家可归,甚至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汉人。

统万城高深的宫墙,用的也大多是汉人的奴隶。城墙中埋的也都是汉人的尸骨。东城东侧那个已经荒无人烟的角落,曾经也有人在里面居住,繁衍生息,然而他们的生命,最终也都在战火和剥削中消散殆尽……

这些事情,檀邀雨不是不懂。她不懂的是,为什么非要效忠刘宋?

“大哥不用跟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并非不通俗物的人。我只问大哥一句,为什么非要是刘宋的皇帝?刘家哪一个皇帝值得你们效忠爹爹和哥哥们想要保家卫国,我绝无二话,可被皇帝如此猜忌的将军,真的能放开手脚,光复河山吗?”

檀植的眉头越拧越紧,“你想说什么?”

檀粲一看气氛不对,赶紧插科打诨道:“大哥,小妹,咱们好不容易见面,不如坐下来好好叙叙旧。大哥,您别扳着张脸,小妹不是我,皮糙肉厚的,你这样凶神恶煞的,该吓到她了。”

邀雨却像是没听见二哥的话,直截了当道:“我想说的,大哥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提及。你要问我,我便说。檀家早就该反了。只有爹爹掌握了实权,南边才能抵御外敌,甚至收复北地。”

檀粲急得倒抽了口气,“小妹你别瞎说!大哥,你别生气,小妹不是认真的。”

其实檀粲的想法和邀雨是一样的。他早就忍受不了处处受人掣肘的憋屈。可每次只要他露出一点类似不满朝廷的口风,就会被大哥和父亲狠狠教训一顿。自己挨打也就算了,可不能再让妹妹受苦。

可出乎檀粲意料的是,檀植并没有生气,甚至没有一丝怒意。他抬起头,开始环视整个房间里的人。

檀邀雨出声打断他,“大哥不用看了,这里都是我的心腹。不会有人泄露出半个字的。”

檀植转回目光落到檀邀雨的脸上。他第一次深深地感觉,妹妹长大了。再不是那个软绵绵,打架还要他们故意败北的团子了。

方才在大殿上,檀邀雨的表情从喜悦到狠厉,瞬间的变化皆落入檀植的眼中。她周身瞬间膨胀出的杀气,即便是他这个整日在战场上打滚的大哥都要望尘莫及。

妹妹会有自己的想法,这并不奇怪。她和檀粲不同。檀粲是他和爹爹一路管教出来的。可邀雨却无论是宠爱和管教,都没有得到过多少。

檀植找了张椅子,一撩战袍的前襟坐了下去,又指了指对面,平静地对邀雨道:“雨儿,你也坐吧。”

檀邀雨就在檀粲的目瞪口呆中,走到了大哥的对面落座。

檀植呼了一口气,似是长时间的疲乏终于得以放松似的,淡淡地道:“我以前同你的想法是一样的。”

此话一出,檀邀雨和檀粲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愕然不已。他们看着一向不苟言笑,事事都听从父亲安排的大哥,一度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檀粲更是因为惊讶之下站起身,扯动了伤口,疼得他“诶呦”一声。

檀植一个眼风扫过去,檀粲立刻又缩回床榻上,让御医继续诊治。

檀邀雨在最开始的惊讶之后,很快就平静下来,“大哥说你以前和我的想法相同,那现在呢?”

檀植抬眼,同邀雨对视,“现在,我知道了,我对掌管一个国家的所知所学,一直都是管中窥豹。”

檀植顿了顿,接着道:“爹爹同武皇帝一样,我们只知道怎么打仗。或许爹爹的用兵之道,当世无人能及,可除此之外,如何处理政务,如何整顿官治,如何明历法,治水患,盐务、粮务、税务,这一桩桩一件件,我们根本是一窍不通。试问这样的檀家,如何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檀邀雨不屑道,“难道刘裕当初篡位时就懂这些?皇帝都懂的话,还要臣子干什么?我做仇池仙姬之前,除了杀人什么都不会,现在不依旧将这里治理得好好的!大不了广征贤士,入朝为官。谢氏同我们也算姻亲,氏族那边只要有他们支持,就起不了什么大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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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七十三、洗脑……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七十三、洗脑……檀植知道邀雨是对的,他点头道:“你说得没错。可是父亲如果篡位登基,后果无非就是再一次生灵涂炭,政令不稳,国家动荡,反倒给北面的胡人以可乘之机。当年即便少帝昏庸无道,徐羡之他们也只敢废帝另立。如今的皇上,勤政爱民,我们以什么名义谋反?名不正则言不顺,又怎么会有人愿意追随檀家去送死。即便是我们成事了,又如何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到时不要说广招贤士,只怕是口诛笔伐不断,即便是如今在朝的老臣们也会罢官而去。”

檀邀雨沉着脸,“大哥说的或许有道理。可你真的打算用檀家所有人的命来换朝廷稳定?谢晦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大哥以为,我们自己不反,朝廷就不会对我们动手?如今我们所剩的选择,无非就是自己反或是等日后被逼反。待那时刘义隆羽翼渐丰,再想自保就难了。”

檀植却笑道:“我看未必会有那一日。如今我家小妹威风凛凛,连皇上都要忌惮你三分。有你在,爹爹和哥哥们定能长命百岁!”

“大哥!”邀雨气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呢!你这是坐以待毙。刘义隆今天能派你们来仇池,明日就会有新的办法让我们相互辖制。”

檀植却依旧笑着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有办法能取得皇上的信任。你先不要急,我们这次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你手里的传国玉玺是赝品了。”

“你说什么!”邀雨杏眼圆睁,不可思议地看了看大哥,又去看二哥。见檀粲也点点头,檀邀雨才知道大哥不是说谎敷衍她。“你们都知道了?那刘义隆也知道了?你们明知是假的还接下这桩差事?!”

檀植摇摇头,“皇上只是心中存疑,并没有真凭实据。我们之所以知道,是皇上身边的一个心腹来告诉我的。我起初并不信任他,后来同他几次接触,才知道他是坦诚相待。”

“刘义隆的心腹?大哥是说嬴风?”邀雨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看来你真的认识他。”檀植点头,“起初他说与你师出同门,我还以为是遇到了疯子,差点让人把他打出去。”

邀雨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怒火道:“所以今日大哥跟我说的这一番话,什么檀家没有能力管理国家,也是嬴风跟你说的?”

檀植不明白妹妹为何突然间好像很生气,他愣了一下点点头,“算是吧。”

邀雨原本搭在椅子扶手上的右手突然一用力,那扶手便似松饼似的,直接被捏了个粉碎。

“居然把拉拢人心的路数用到了我哥哥身上,好你个嬴风……!”

子墨叹了口气道:“大郎君怕是被那小子骗了,他管会说好听的哄人开心。”

檀植一愣,“怎么?难道你们不是师出同门?还是你们有什么过节?”

子墨故意没有把话说得太透,“的确是同门。只不过他和雨儿都要争夺师门主位,所以难免利益会有冲突……”

檀粲一听就急了,“竟然是这样!我们都被骗了!那他送来的那个老头可还能用?!”

“什么老头?”邀雨疑惑地去看二哥。

檀植抬手止住檀粲的话儿头,二弟性子一急就会讲话不分主次,还是由他来说比较好。

“皇上将押拍的差事给我们之后。家里的确是急了几日。后来嬴风暗中来寻我,告诉我你手里的玉玺其实是个赝品。这事儿皇上现在还不知情,不过也存有疑心。他说宫里精通典籍,又懂品鉴的人很多,一旦我们将赝品带回宫中,无论是你还是檀家都会因此受到牵连。”

檀植又瞧了一眼邀雨,见她没有向刚才一样发怒才接着道:“我当时便向他问策。他说他本姓为嬴,乃是秦朝扶苏公子后裔。他们的族中一直代代相传鉴别传国玉玺的法门。他可以派一个知道鉴别,又会雕玉的人与我们通行。你手里的传国玉玺虽然是假的,不过既然能骗过这么多人,想必与真的相差无多。有这人在,就可以将你的假玉玺修成跟真的一模一样。”

檀粲赶紧插话道:“这一路若不是为了保护那个不会武功的老头子,你二哥我也不可能挂彩!”

檀植瞥了二弟一眼,虽然知道他在夸大其词,可也没戳穿他。

邀雨默默地思考了起来。当初朱坦诚为了打造这枚假玉玺,着实是废了一番功夫。不但翻经阅典,寻找所有可考的依据,甚至还特意为玉玺做旧,让它看上去真如经历数朝数代一般散发着盈润的光泽。

可即便如此,檀邀雨也不敢让人随便鉴定。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谁知道会碰见哪方的鉴古高手?

可若是嬴风送来的人,那就一定是可靠的。毕竟这传国玉玺就是人家老祖宗造的。怕是没人比嬴氏一族更了解传国玉玺应该是个什么样儿。

若是真的能以假乱真,哥哥们就不会被刘义隆责罚,甚至还要褒奖他们。而自己照旧能从南朝敲一笔银子出来。

犹豫片刻,邀雨点点头,“嬴风的话虽然不可听信。但他的人还算可靠。只是现在离押拍开始仅剩半个时辰。即便是加上押拍整个过程,最多也不过两个时辰。那老者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玉玺雕琢好吗?”

檀植也有些担心,“人就在你的行宫外面。不然将他接进来,让他看看,再做定夺。实在不行,就将押拍延后一日。”

如今只能什么办法都试一试。檀邀雨立刻让秦忠志和子墨同去接人。如今这宫里可是有不少别有居心的人,万万不能大意,在这时候出差池。

待那嬴氏老者被接来,邀雨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假玉玺递给他后,老者借着烛火仔细打量了一下玉玺,又用手掂了掂它的重量。随后才松了一口气似的道:“这怕是老夫有生以来见过最似真迹的赝品了。玉质虽不及和氏璧,却也极其难得了。每块玉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而雕刻这玉玺的人巧妙地将这小小的特别之处用雕工掩藏了起来,你们瞧这里……”

三百七十四、收买人心

檀邀雨见这嬴氏老者显然是要滔滔不绝地讲下去,赶紧出言打断道:“老丈。我们时间紧急。你可否告知,大约要多久时间,您才能将这玉玺修饰好?”

嬴姓老者叹了口气,“唉,真不知我们公子是中了什么邪。要这么帮着外人。你们放心吧,若是能找一间烛火通明的房间,有一两个时辰,老夫就能将此赝品修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檀邀雨喜道,“当真?!那可太好了!”

墨曜忙主动请缨,“女郎,我去准备房间。”随即又快速对邀雨使了个眼色。

邀雨点点头,让她去安排。

秦忠志也道:“宫里如今人多眼杂,该多派些守卫在四周。否则宫里独独有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间,实在太过扎眼了。”

邀雨知道秦忠志的意思,她摆摆手,“你还是专心负责押拍,拖延些时间。至于保护老丈和玉玺,就交给祝融和子墨吧。”

眼看着押拍时间要到了,檀邀雨便和两位哥哥一同跟随秦忠志,往位于阴平行宫的最高的满翠楼而且。

这楼最初是由第二任仇池公所建。登高远眺时,能将附近的山景一览无余,盛夏之时满眼翠绿,故名满翠楼。

上任仇池公觉得只看些绿草绿叶子的实在太无聊了,又命人挂了不少绿色玉石宝石在满翠楼附近的树枝上。白日观时,宝石会在阳光的照映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只可惜仇池初乱时,这里是第一个被宫人和外贼洗劫的地方。当初的宝石都被偷了个精光,再不复当日盛景。这事儿还让檀邀雨耿耿于怀许久。当初她要是有那么多宝石,也不至于穷得连城墙都修不起。

后来檀邀雨就将这里分给了何卢。因为这里既安全又方便。就连何卢需要锻造的大火炉也能在这里架起来。

当初有了主意要做押拍后,邀雨就决定要在这楼里进行。何卢还特意为此将满翠楼改造了一番。

檀植一边走,一边小声对邀雨道:“你在襄阳城里做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七皇子虽然把你的事儿在皇上那边儿瞒了下来,不过嬴风后来过来偷偷告诉我了。我也没跟爹爹说。只是他竟然能劝动七皇子帮你圆谎,这个人情咱们还是要领的。”

邀雨现在一提到嬴风就觉得心烦意乱。既感谢他屡次三番地出手相帮,又气他为了刘义隆,居然拉拢说服了大哥。

一边的檀粲却突然嘟囔了一句,“我怎么感觉他是对小妹别有心思,才故意讨好大哥呢?”

檀植和邀雨的脚步同时一滞,然后邀雨的脸就“腾”地一下红了!檀植见状,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檀粲哪儿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居然道破天机,他惊讶地看着一反常态的邀雨,“小妹,你怎么脸红成这样!你该不会,该不会……”

檀粲“该不会”了半天也没把话说全,倒是先挨了他大哥一记脑瓢,疼得他直捂后脑勺!

檀植冷冰冰道:“婚姻大事,你少当着小妹的面胡说八道。你当着女儿家说这些,她能不脸红吗?”

邀雨没想到大哥一句话替她解了围,赶紧顺着说道:“就是,都是二哥口无遮拦!”

檀粲莫名其妙地被大哥和小妹埋怨了一顿,无比委屈地继续跟在檀植后面不敢出声了。

几人继续往前走,檀植却在暗中死死攥紧了拳头。枉费他还当嬴风是正人君子,并没有因做了皇上的亲信就是非不分。结果他居然是在打小妹的主意。他看上去像是在忤逆圣意,实际上若是雨儿嫁给嬴风,那最终受益最多的还是皇上。

难不成这些都是皇上安排好的?派自己身边的亲信去勾引不经世事的妹妹!?

檀植不敢再往下想。很快满翠楼就在眼前了。谢惠连和王五郎正等在满翠楼前面,显然是要同檀家兄弟一同进入满翠楼。

檀粲又忍不住开始抱怨,“要不是有他们在,只能做戏给皇上看。咱们也不用这么急匆匆地修饰玉玺。”

檀植立刻就训了一句道:“嘴巴闭紧点儿。若是被人听到,咱们这番辛苦就都白费了。”

按照之前的说好的,谢家和王家与刘宋同拍;崔家和北魏同拍。如此一来,原本的九家就变成了六家。

秦忠志一到满翠楼门前就询问门口的守卫道:“其他几家都进去了?”

守卫点头,“按照右相的吩咐,所有的机关都已经开启。”

“机关?什么机关?”檀粲忍不住问道。

秦忠志忙笑着解释:“两位郎君没有参与夜宴,所以不知情。这楼里面被改装了各种机关。为的就是保护赢得押拍的一方。六家逐一进入满翠楼,走到二楼后,会有六间房不按次序打开。谁进入哪一间房,除了我们和进去的人,其余五家均不可知。这样即便有人想趁机对诸位不利,他们也不知道该去哪一间房寻人。”

秦忠志做了个请的手势,“时间不多,还请几位先行入楼。诸位的房间内有一名女婢,她会为各位解释该如何进行押拍。”

檀家兄弟、谢惠连和王五郎皆是一头雾水。若不是檀植和檀粲确信邀雨不会害他们,这么模棱两可的介绍,很难不让人心生怀疑。

邀雨又道:“我始终会留在楼的中央,绝不会再让人借机伤害哥哥们。”

檀植抚上檀邀雨的头,“该是哥哥们保护你。哪儿有让你来保护哥哥们的道理?放心吧,咱们檀家没有好啃的骨头。”

檀植说完便带着檀粲和崔王二人进入了满翠楼。

上了二层,果然见有一间房间的门开着。檀粲还特意上前推了推其他的们,结果都锁得死死的。

檀植走到开着的门前,毫不犹豫地迈步而入。

里面果然站着个亭亭玉立的女婢,见人进来,盈盈俯身,恭敬地施了一礼,随后好听的声音传来,“婢子见过大郎君、二郎君。二位郎君一切可还安好?”

檀植有些惊讶地唤道:“棠溪?你怎么在这儿?你这发饰,你嫁人了?”

三百七十五、正名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七十五、正名棠溪再次盈盈施礼,眼角发梢间都透着妇人特有的风韵。她虽和墨曜是双生子,可两人本就因为性格不同而极好辨别,如今更是大相径庭了。倒是要人仔细看棠溪的脸时,才能意识到,这张脸同墨曜其实是一模一样的。

刘宋这边的四人都走进门,身后的机关门便缓缓合上。一个手指粗细的机簧“咔哒”一声闭合。除非将厚实的门板踹破,否则从房间外面再不能将门打开。但里面的人想出去,只要将机簧抬起即可轻松将门打开。

棠溪先是服侍几人落座,才娓娓道:“女郎将婢子指给了何大人做护卫,算算也快三年了。右相就做主,让何大人纳了我。”棠溪说到此处就红了脸,声音也小了一些,“不过何大人说婢子本是女郎身边的人,断没有给他做妾的道理,所以三媒六聘将婢子娶进门。”

棠溪此时跪了下去,“大郎君费心调教婢子姐妹,婢子无能,除了给女郎惹麻烦,一直未曾替女郎分忧,辜负了大郎君的期望。今日得知是两位郎君作为宋使前来,婢子特意讨了这差事向大郎君请罪。”

檀植抬抬手指,示意棠溪起身,“把你们给了女郎,你们就是女郎的人。怎么用,怎么安排,自然也是她自己说了算。既然她将你指给他人,也肯定是觉得这样做最好。你无须再向我请罪。”

棠溪闻言却依旧不起身,反而叩首在地,她和妹妹早就商量好了,今日王谢两家的人也在,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婢子还有一事,斗胆向大郎君呈情,望大郎君准允!”

棠溪的声音很坚定,让檀植不得不重视。他用余光扫了眼谢惠连和王五郎,今日若跪在他面前的是墨曜,檀植怕是不会再让她开口,免得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可檀植知道,棠溪一向比她妹妹稳重,并非不知轻重的人。她既然选在在此时开口,必定是已经想好了的。

谢惠连和王五郎显然是察觉到了檀植的顾虑,却假装不懂似的,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檀植点点头,“你特意来见我们,想必也不只是为了请罪,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棠溪这才抬起头,一字一句郑重道:“女郎曾经为北魏军创了一种新的操练方法,这种操练之法,最终帮助魏军在对抗柔然人时大获全胜。”

棠溪的话才说到这儿,檀植的眼睛就已经微微眯起来,杀机尽现。

檀邀雨帮北魏练兵的事儿,建康的几大氏族都是知道的。这事儿一直没被捅到皇上面前,也难说皇上到底知不知道。

氏族之所以没用此事在朝堂上参檀道济教女不严,主要是因为他们还没有真凭实据。

新的操练招式,檀邀雨只是在围帐之中,私下同拓跋焘说的。此后的操练,也是子墨负责,棠溪帮忙,檀邀雨始终没露面。

氏族若真要拿此事做筏子,檀邀雨大可以推脱得一干二净。可如今,棠溪无疑成了人证。只要抓住她,往皇帝面前一放,檀邀雨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了。

檀粲坐不住了,暴喝道:“你个贱婢,休要胡说八道!”他手比嘴快,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抽出佩刀向棠溪砍了过去!

“二弟。”檀植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符咒,直接将檀粲定在原地。

檀粲瞪着眼回头,怒气冲冲地对大哥道:“大哥!这贱婢攀污妹妹!你还要留她性命不成?”

檀植摇摇头,二弟其实人很聪明,就是有时太急躁。王谢两家的子弟在此,杀了这婢子,无疑等于做实了邀雨的罪名。到时才是浑身有嘴也说不清了。

“杀人灭口这种事儿,我们檀家是不屑做的。”檀植平静地看着棠溪道,“不过,我们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踩上一脚的。你最好有真凭实据,否则我今日就替你家女郎惩治了你。”

棠溪面不改色,仿佛檀粲还举在她头顶上的刀并不存在似的。

“婢子所说皆无虚言,只是郎君们怕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女郎教给魏军的操练招式,虽然能让魏军对抗柔然人时占据优势,却会导致魏军士卒下盘不稳。一旦魏军不骑马,改乘船,那便会轻易被宋军水师击败。”

棠溪说着抿着嘴唇,“婢子最初也误会了女郎。后来才知女郎深意。女郎为了不泄漏消息,从未对外人提及此事。只是后来,将军送了信来,责问女郎为何助纣为虐,女郎很是伤心了几日。即便如此,女郎也从未打算为自己辩解。婢子姐妹实在是为女郎不值。旁人也就算了,唯独将军和两位郎君,断断不能误会了女郎,那会寒了女郎的心啊!”

棠溪再次叩首在地,“当初操练的招式,还是婢子示范给魏皇。郎君们若不信婢子说的话,婢子愿意现在就演练给郎君们看,为女郎正名。”

房间内一片静谧。就连檀粲也放下了手里的长刀。

足足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檀植的声音才再次传来,“你家女郎既然不愿意将此事宣扬开来,你又为何选在此时告知我们?你不怕你家女郎事后责罚你?还是你吃定了雨儿会心软放你一马,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

棠溪一笑,伸出自己的右手,摘掉上面精巧灵活的铁拇指,“上次婢子自作主张,子墨郎君已经代女郎给了责罚。这一次婢子已经做好了以死谢罪的准备。女郎最在意的,婢子断不能眼看着她失去了。”

檀植点点头,“你若是因此被责罚,我也不会替你求情,因为你的确违背了你家女郎的意愿。不过我很感激你,让我心中唯一的疑虑都烟消云散。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棠溪一笑,“女郎若饶婢子一命,便是对婢子最大的赏赐了。否则,大郎君给再多的赏赐也是无意。”

檀植终于嘴角提了一下,浅笑道:“好。若是你家女郎饶你一命,我便差人给你补份嫁妆。”

棠溪也没矫情推脱,大大方方地道:“那婢子先多谢大郎君。”

三百七十六、满翠楼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七十六、满翠楼王五郎此时却突然插嘴道:“方才这女婢说可以演示檀女郎的操练之法,在下真是十分好奇,不知能否有幸一观。”

这次不用檀家两兄弟开口,谢惠连就先一步开口嘲讽王五郎道:“就你那三脚猫都称不上的剑术,就算展示给你看,你又看得懂吗?”

王五郎当即就不干了,直接从位子上蹦起来道:“你什么意思,君子六艺,剑术本就是用来强身健体。我看不懂,难不成你看得懂?”

谢惠连瞥了王五郎一眼,“我同某些人不同,知道守拙。我可不会明知自己不懂,还非要班门弄斧。”

王五郎气得眼睛都鼓起来了!谢惠连出身低微,居然还敢一连几次对他出言不逊,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檀粲一把拦住要往前冲的王五郎,嬉皮笑脸地道:“消消气,消消气。正事要紧!今日咱们若是夺不回玉玺,回去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五郎还是把这力气都用在押拍上吧!”

王五郎狠狠瞪了檀粲一眼!方才进门,檀植身为主使,又最年长,所以第一个进去。

可檀粲这家伙,明明开始紧跟在檀植身后,到门口时却侧了一步,让谢惠连先进。自己这个堂堂的王家嫡子,身份如此尊贵,却落得最后才进入房间!

不过谢惠连说的没错,他们这种氏族子弟的剑法,在檀家兄弟面前真是连三脚猫功夫都谈不上。

王五郎被檀粲压着,虽然火气已经顶天高了,脚却只能诈尸似的蹦跶,一步都没法往前。实在拗不过檀粲的蛮力,王五郎也只能顺坡下驴,“好,我今日不同你计较。等你回了建康,我自去同你谢家理论!”

谢惠连无所谓地撇撇嘴。谢家说得上话的长辈也不是王家一个嫡子想见就见的。长辈们得闲到什么地步,才会过问小辈吵嘴架的事儿!

见王五郎安静了下来,檀粲才回了自己座位,还顺便冲谢惠连眨了下眼。

谢惠连是檀家的常客。虽然檀粲总嫉妒母亲疼谢惠连比他多,可好歹也是从小打到大的表兄弟,没理由胳膊肘往外拐。

再加上檀植年长,谢惠连夹在中间,虽然比檀粲大五岁,却都是被檀植管制的。久而久之,檀粲和谢惠连又多了点儿难兄难弟的情分。

三个人闹闹哄哄地,檀植一开口就将谢惠连和檀粲一起训了,“你们两个老实点儿,再不知轻重,小心我军法伺候。”

大哥一发话,两个小的立刻正襟危坐。王五郎一看这一家子排斥他的架势,真是有气都不敢发,差点儿憋出内伤!

此时在满翠楼的三楼,何卢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地念叨个不停,“臣此前并不知情,否则一定会拦下她的!哦不对,臣是知情的!对!主意也是臣出的,仙姬要罚就罚臣吧!不对,这也不行。您要是罚了臣,溪娘一定会自责不已。茶不思饭不想,身体怎么受得了?要不仙姬您找个别的借口罚臣,无论怎样,哪怕要了臣的命臣也毫无怨言!等臣死了,您就让棠溪回您身边伺候,有墨曜在,她后半生也能有个依靠。棠溪虽然忤逆了您的意思,可她是真心为您好。您不在仇池这两年,她每每担心起您的安危就会神思不属……”

何卢的话被“铛”一声铜管的敲击声打断。

何卢闻声抬起头去看,见邀雨正用陨星匕首敲一个铜管,就忍不住解释道:“仙姬,你开错管子了,另外一边那个口才是用来听房间里说话声音的,这个是用来对里面说话的。这两个管子里装了不同的阀门……”

不等何卢唠叨完,檀邀雨就冲那根说话用的管子道:“棠溪,这个唠叨精的话你都听清楚了?”

隔了一会儿,才从管子另一个口传出棠溪瓮声瓮气地回答,“听到了”

邀雨回头看了何卢一眼,不用猜,棠溪的脸估计就跟何卢现在的一样红。

她扭头对管子里道:“当初墨曜替你求到我面前时,我还想你是不是傻了,嫁这么个说话比喘气儿还多的人。不过今日也算是看清他对你的真心了。你今日的事儿,等押拍之后我自有处置。到时责罚你们夫妻二人一人一半,谁也别想逃了。”

棠溪隔着管子答道:“多谢女郎。”

紧接着管子里又传出檀粲的声音,“小妹,你这是在哪儿呢?这管子好像挺好玩的,你让我也过去看看呗!”

檀邀雨根本没理会檀粲的请求。有大哥在,管教二哥的事儿无需她费心。果然很快就又从管子里传来檀粲的嚎叫声。

秦忠志见两边儿的话说的差不多了,才开口询问道:“女郎,可要开始了?另外几家都有些坐不住了。”

被关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这么久,另外五家催促的声音已经从各个房间的铜管里传出几次了。

檀邀雨点点头。秦忠志才将各房间通话的铜管打开,“劳诸位久等。咱们押拍正式开始。”

秦忠志的声音在各个房间内响起:“咱们押拍的规矩,想必屋内的女婢都已经同各位说明清楚了。若是还有不解的地方,押拍中可以再向女婢询问。”

“诸位到达仇池时,所带的现银和换成押票的产业都已被记档封存。押拍之后,赢的一方我们直接扣除,输的五方,我们会将东西归还。”

“押拍过程中,若是有人要增加所押产业,也是可以的。只要将契书交给房中女婢即可。”

“若无异议,请诸位将首次出价告知房中女婢。”

檀植等管子里秦忠志的话说完了,才望向棠溪,“你可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

棠溪恭敬地答道:“除了右相所说,就只剩押拍的方式需要说明。不过诸位郎君看上两次也就能知道了。敢问大郎君,首次出价为何?”

“五千两。”

檀植答得毫不犹豫。引得王五郎有些错愕地看着他。

五千两放在普通百姓家可算是天价了,但放在这么多的国家之中,哪怕是开价,这五千两也太少了。

檀植并不担心。他现在要拖慢押拍的速度,为修改玉玺争取更多时间。

三百七十七、押拍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七十七、押拍棠溪一句话都没有多问,立刻打开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一盘黑色的木珠。有的上面写着数字,有的写着百千万。

棠溪从漆盘里取出一个五,一个千的木球。打开地板上一块翻版,将木球直接扔入翻板后露出的小洞里。

很快,整个满翠楼都能听见咕隆咕隆木球滚动的声音,估计是各个房间的出价都顺着小洞的滑道汇聚到一处。

没一会儿,邀雨他们就收到了首轮出价的结果。

秦忠志对着铜管道:“首轮出价最高为五万两。”

说完铜管里就没声了。显然根本没打算说明究竟是谁出得最高价。

棠溪紧跟着问道:“敢问大郎君次轮作何出价?大郎君若想,也可以不出价。”

刘宋这边的四人都没想到,首轮便有人出价五万两。照理来说,不都是该先相互试探一番吗?

檀植冷冷道:“看来有人想要一举就打压其他几方的势头了。”

四个方才还在相互冷嘲热讽,恨不得打一场才好的人,现在不得不拧成一股绳儿。

谢惠连道:“不如我们先不要出价?等最后再加,这样也不至于将价钱被一路抬高。”

王五郎也点头,“一直相互叫价的话,很容易引起彼此的好斗之心。反倒是稳操胜券之时,被别人横插一刀,强压一头,才更容易让人放弃。”

檀粲沉默着不说话。自家妹妹就是想让价钱高涨,才好趁机坑皇上一把。可他身为宋使,也很难做到无视职责,真是矛盾得很。

檀植想了想问棠溪道:“若是我们下一轮不出价会怎样?”

棠溪直言道:“若是有人出价高于五万两,则郎君们不出价也无所谓。只是怕,大家都想着最后杀价,次轮反而无人出价高于五万两。若是如此,玉玺就归首轮出价五万两的一方所得。”

四个年轻人都皱起了眉。这种押拍与青楼妓馆的不同,你根本无法知道别人是否出价,又究竟会出价多少。这就逼着他们这种想要先坐山观虎斗,最后再出手的人也不得不跟着出价。

只要每家都出价,这玉玺的价钱便毫无疑问会水涨船高。

“要不,咱们出价五万一千两?”檀粲试探着道,“这样价格既没被抬得太多,但也不至于被人用五万两就抢走了玉玺。”

檀粲说完便去看檀植,檀植想了想点点头。棠溪立刻就从漆木盘里拿出对应的黑木珠。待铜管里再次传出秦忠志的声音,请各方进行次轮出价时,棠溪才将黑木球扔进地上的小洞里。

于此同时,其他房间的木球也先后滚出。檀粲还不死心似地趴在地上听了一会儿,根本辨别不出哪个方向出了球,哪个方向没出球。

王五郎也好奇,可氏族嫡子的身份让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趴在地上听的举动,只能伸着脖子看檀粲。

棠溪忍不住笑道:“二郎君,您连谁在哪个房间都不知道,就算听出球的走向,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啊。”

檀粲闻言,尴尬地站起身,刚想辩解两句,就听铜管里传出秦忠志的声音,“次轮最高出价五万一千两。六家皆同。”

……

四个人都是一副吃瘪的表情。以为自己聪明,小算盘打得精,没想到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而且更尴尬的是,接下来的三轮,都是以一千两的增长结束。传国玉玺的价钱就像乌龟一样缓慢地攀升。

第五轮结束,玉玺的价钱变成了五万四千两。

王五郎和谢惠连这两个不知情的已经开始有些焦躁。可檀植觉得这么下去不错,正好可以拖延时间。

这时房间的墙壁中传来一阵咔哒咔哒地齿轮咬合声。棠溪走到一个暗格前,推开翻板,从里面取出一盘茶水和点心。

“几位郎君想必也口渴了,先喝杯茶,润润喉吧。”

棠溪给四人斟茶,布上点心。茶杯很小巧,真的只有一口茶的量。茶点也很小,这让本来就没有参加夜宴的檀家兄弟很郁闷。这么点大的点心,塞牙缝都不够,怎么填饱肚子?

檀粲嘟嘟囔囔地将点心扔进嘴里,抱怨大哥道:“肯定是妹妹听到方才你说怀疑过她,才故意只给我们这么一点儿东西吃!”

檀植懒得理他,满脑子都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出价。雨儿怕是刻意用茶点将押拍暂停,一会儿第六轮时,玉玺的价钱怕是要变一变了。

果然,第六轮时,尽管檀植依旧坚持只加价一千两,可最高的出价已经达到六万两了。对于类似北燕、西秦这种国家,六万两差不多就是他们一年的税赋所得了。

这次跳价,简直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紧接着才不过两轮,玉玺的价钱就变成了十万两。

虽然檀植他们依旧不知道出价人究竟是谁。可看这价钱的涨势,估摸着不是一同家出价。否则自己压自己,寻开心呢?

秦忠志和檀邀雨始终听着各个房间内的动静。秦忠志有些担忧,“女郎,这价钱涨得这么快,臣怕玉玺那边修不完啊。”

檀邀雨正凝神静气地仔细听铜管里传来的窃窃私语声,她压低了声音,几乎是用气声道:“你相信嬴氏那个老头?就算他将玉玺修好了,咱们也落了个把柄在嬴风手里。与其这样,不如让价格高起来,引得他们动手抢夺。只要玉玺是在仇池之外丢失的,那就跟咱们没什么关系了。”

秦忠志不解:“没有玉玺,那两位郎君回到南宋要如何交差?”

檀邀雨挑眉,神秘莫测地一笑,“二哥刚才偷偷告诉过我,说刘义隆只准备了五十万两,超出这个数,就让他们放弃玉玺。”

秦忠志惊讶,“难不成女郎没打算让刘宋嬴?”

檀邀雨点头,“输了押拍最多吃顿挂落,危及不到父亲在朝中的地位。若是拿个假的回去,嬴风又是刘义隆的亲信,敌友难辨,那才是在自己头顶上悬一把剑呢!”

秦忠志撇撇嘴,方才看檀粲那架势,可是势在必得,他还以为女郎一定会帮他呢……

三百七十八、财大气粗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七十八、财大气粗当玉玺的价钱一路飙升到二十万两时,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了。

夏朝作为人尽皆知,纯粹是借此次押拍来找盟友的,早早就放弃了。只是出于檀邀雨的规定,即便是中途放弃要退出的,也不能离开房间。只有等结果出来了,赢的一方顺利带着玉玺离开,其他的五家才能离开。

若是有人违背规定,那么十万两押银也概不退还了。夏朝的使者为此一直在房间内骂骂咧咧地很是不服气。

由于每家原本只押了十万两的现银和财产在仇池。当玉玺价钱超过十万两时,每家在出价的同时,还要将自己加注的财产契书交给房中的女婢。再由女婢核对放入竹筒。跟着木球一起滑到下一层。

底层不仅有人统计各房间的出价,还有几名朱坦诚送来的大掌柜。他们见多识广,哪里的土地,何处的田庄,宝珠古玩,大约能值多少钱,他们看一眼就知道。

所有的契书都由他们估算价值后,扣除一成,其他的才能作为押拍加注的财产。

由于核算需要的时间比较久。自十万两之后,几乎每一轮出价都要停顿一会儿,让几位老掌柜估价。数额越大,需要核对的时间就越久。所以押拍的速度倒是越来越缓慢。

“女郎,”秦忠志声音里带了些焦虑,“怕是事情有变。怎么西秦、北凉、北燕这三个小国还没有放弃?已经二十万两了……”

檀邀雨耳朵就快塞进北燕房间的那根铜管上了,“这个北燕太奇怪了,从押拍到现在,进去的十一个人,加起来说的话都不超过二十句。除了跟房间里的女婢交待押拍的金额,其他的一改不提。相互之间连交谈都没有。”

虽说檀邀雨当初允许每个主使带十个护卫。可往往来的十个护卫里,总有一两个是参谋。其他几国出价时,都有窃窃私语的讨论声从铜管里传来。哪怕刘宋四个互相看不顺眼的都免不了要商量几句。北燕这样安静,实在是反常必有妖。

“我是不是穷了太久了?”檀邀雨疑惑地看着秦忠志,“难不成二十万两在别的国家看来是个小数目?”

秦忠志以前可是拓跋破军的谋士,又掌管仇池财政,对银钱比檀邀雨更有概念。他摇摇头,“二十万两对国君们来说并不算多,但也不是随便能拿出来的数目。至少西秦和北凉,他们一直战乱不定,即便是以举国的财力,也不可能跟南宋和北魏抗衡。”

檀邀雨拿起底层递上来的,西秦和北凉抵押的契书,“除非他们是故意抬高价钱……”

“故意?”秦忠志皱眉,“您是说他们想借机坑北魏或是刘宋?”

邀雨舒了口气点点头,“如今也只有这个解释是合理的。沮渠蒙逊早就知道自己拿不住这玉玺,否则当初直接从我手里抢就行了。如今他又派人来参与押拍,还一路将价钱挑得这么高,无非就是希望两个大国出次血。”

秦忠志忙又去看各房间几次出价的记录,果然北魏同南宋一样,一直的出价都只比上一次的最高价多一千两。这只是为了保底,不让人以低价买走。显然,南宋和北魏的竞争还没开始。

而前面几次跳价,都是西秦、北凉和北燕这三家起得头。北燕尚且目的不明,另外两家怕就是来搅浑水的。

邀雨淡淡道:“若是北魏以高价拍得玉玺,短时间怕是没有多余的银钱筹措粮草,北方诸国也能太平一段时间。若是刘宋赢了,对他们也没什么坏处。说不定还能趁机同刘宋搭上关系,共同压制北魏。”

“不过,”邀雨有些嘲讽地接着道:“羊毛出在羊身上。两个大国做出的牺牲,终究都是要在对小国的掠夺中讨回来的。说不定他们三国自以为聪明的做法,到最后反倒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两人正说着,门口传来一声通报,“仙姬,有个宫人来报,说西侧宫中有贼人入侵。子墨郎君和祝融郎君正在费力抵挡。”

“费力抵挡?”檀邀雨挑眉重复道,“这是那人的原话?”

门外答:“是。是原话。”

檀邀雨将手里的契书都摆放好,冷冷回道:“把人押了,交给梁翁,好好审审。到底是哪儿来的浑水摸鱼的,连个暗号都没打探好,就来冒充我宫中的人。”

门外立刻应“喏”,随后一串脚步声跟着离去。

秦忠志叹道:“看来有人坐不住了,想调虎离山。能打探到子墨兄他们的所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邀雨想了想吩咐道:“你在这儿守着。我从暗道去北燕那里瞧瞧。”

何卢闻言立刻站起身,“臣给仙姬带路!”如今他和娘子的命都在仙姬一念之间,为了不让仙姬生厌,他已经憋到现在不敢说话了。眼下可得好好表现。

邀雨一眼就看透了何卢的小心思,也没拦着,点点头,让他在前面带路,还不忘了叮嘱一句,“千万别弄出任何动静,若是打草惊蛇,就是罪加一等!”

何卢忙捂住嘴,拼命点点头。

两人走到房间的左侧,何卢打开一个翻板,露出后面一人宽,半人高的密道,他回头对邀雨道:“辛苦仙姬跟在臣身后爬行一段。这楼内格局紧凑,没法加盖大的密道,所以只能……”

何卢刚想继续解释密道的由来,就被檀邀雨狠狠瞪了一眼,赶紧闭了嘴。

邀雨跟在何卢后面,一点点朝前爬,一直爬到二楼墙壁的夹层里,才勉强站起身。

何卢小声道:“从这儿往前,第二个窥孔就是北燕人的房间。”

邀雨点点头,靠过去用更小的声音道:“你别过去了,你走路声音太大,爬起来跟大耗子似的。就在这儿等着我吧。”

此时邀雨在墙壁夹层里听见秦忠志从铜管里发出的嗡嗡的说话声,让各房间将新一轮的出价木球放入轨道。

檀邀雨正好借着木球滚动的声音,快速移动到了北燕人的房间,又小心地拉开了窥孔的隔板。

三百七十九、北燕人?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七十九、北燕人?檀邀雨从窥孔里才看了一眼,双眸就眯了起来,随后又立刻将窥孔关上了。

虽然只匆匆瞥了一眼,可邀雨清楚地看见,负责在这间房里服侍的女婢早就已经死了,淌了一地的血都干了。那几个北燕人正小心地左摸摸,右按按,似乎在找除了门以外能出去的方法。

要不是檀邀雨动作快,方才差点儿就跟一个在找暗道的北燕人四目相对了!

虽说那木门的机簧在门里,房间内的人想出去就能打开。不过门口有一堆手持弩机的仇池兵守着,出去除了被抓个正着,被檀邀雨扣下所有的押银,其他什么作用都起不到。

檀邀雨缓缓地按住胸口,生怕自己狂跳的心声被一墙之隔的北燕人听到了。哦,不对,这些可不是北燕人,这是拜火教的教徒啊!

邀雨拼命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内心,这可真是瓮中捉鳖了!先不说其他,这些假北燕人抵押的现银和契书,可就别想再要回去了!

檀邀雨小心翼翼地退回到何卢那边,随即一个眼神,两人又往上爬回了三层。

秦忠志见两人这么快回来,还有些惊讶。他将手上刚拿到的新一轮出价交给邀雨,“女郎,二十五万两了。这一次是北凉跳的价。南宋,北魏和北燕都只是出了二十万一千两。看来北燕已经不打算跟了。”

邀雨突然眉开眼笑,能在他们被榨干时发现这些冒充的拜火教人,可真是参天有眼啊!

她对何卢使了个眼色,吩咐道:“去,把北燕那间房的机关打开,给我把他们封得死死的。我要让他们好好尝尝我当初被困在地道里的苦。”

秦忠志好奇道:“女郎可是发现了什么?”

邀雨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他们哪里是北燕人?他们是我心心念念的拜火教人啊!”

何卢忍不住了,插嘴道:“仙姬,您这心心念念用得不大好……您……臣什么都没说。”

檀邀雨凶巴巴地吓唬何卢道:“还不赶快去把机关打开。跑了一个,唯你是问!”

秦忠志似是恍然大悟,“某就觉得哪里不对!北魏既然派人拦截了刘宋,又怎么会放北燕人途径魏地来仇池?就算北燕不是对手,这押拍也是对家越少价钱越低。北魏断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的道理。不过那几个人都能说一口标准的燕地话。样貌也与燕人无异,不像是临时学会的。”

檀邀雨并不意外,“拜火教既然能在夏朝如鱼得水,肯定在北燕也早有准备。狡兔三窟,他们倒是聪明得很。房间里那几个,看着似乎有点内力,但都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估计就是为了迷惑我们,才不得不让功力低微的教徒前来。”

秦忠志惭愧道:“终归是某大意了。他们既然派了武功低微的进宫,外面肯定还有功力不俗的负责接应。可要某安排人去找找?”

檀邀雨摇头,“不用那么麻烦,做这个局就是为了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没理由人都来了,还要咱们再费二遍力气。等押拍的结果出来,外面那些苍蝇自然就会被肉味儿吸引来的。再不济,方才那个被捉的宫人也能吐出点儿东西,咱们稍安勿躁。”

邀雨的话音刚落,就听见机关巨大的咔哒声响起。带动着整个满翠楼都跟着震动了起来!

王五郎惊恐地不停拍落头顶上不断因震动落下的尘土,高声喊着,“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他想去开门,却被檀粲先一步拦住了。

“你可想清楚了,出了这个门儿,押银可就泡汤了。”

王五郎这才又想起檀邀雨事先订的规矩,忍不住怀疑道:“她该不会是为了引大家自己主动破坏规矩,才把楼弄得如此震动吧!”

谢惠连的手扶在桌子上稳住自己的身形,虽然没搭理王五郎,却觉得王五郎说得有点道理。

檀植就想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思考着下一轮出价。

只有檀粲两眼放光,先吼了一句王五郎道:“我妹妹才没那么财迷心窍呢!不过这楼实在是太有趣了!竟然这么多机关!哎呀,真是让我心痒难耐!”

机关声过后,四人四下看了看,似乎没什么改变。

棠溪笑着解释道:“听这声音,应该是‘铁笼’被放下来了。大约是哪个房间的人不守规矩,被女郎关起来了。”

“铁笼?!”檀粲就跟屁股上长了钉子一样坐不住了,在房间里来回走来走去,“还是小妹这儿好玩啊!比那无聊的军营好上不知多少倍!大哥,要不咱们住两日再走吧!”

檀植连看都懒得看二弟一眼,假装根本没听见他的话。

此时秦忠志的声音又自铜管中传来,“让大家受惊了,实在抱歉得紧。这楼里混进了几只老鼠,如今已经被捉起来了。不过幸好方才没人产生误会,擅自离开房间,那么咱们继续。请大家将新一轮的出价告知房中女婢。”

秦忠志的话音一落,假扮成北燕使者的拜火教人就坐不住了!他们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身份败露了,立刻跑过去去开门。

可不知怎么回事。明明门上拇指粗细的机簧已经被打开了,可门却死活打不开!

“仇池仙姬!您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无故囚禁我等!”

没人回答。

“仇池仙姬!我等皆是北燕的使者!你这么做,难道不怕与我北燕为敌吗?”

檀邀雨冷哼,心想你们先能打过北魏再说吧。

“檀邀雨!你这是见财起意!你如此贪婪,为了霸占我们的押银,竟然要杀人灭口吗?”

邀雨撇撇嘴,杀了又怎么样?拜火教若是敢直接跟她较量,还用偷偷摸摸地冒充北燕人?这些押银,还不一定是这帮混蛋从哪儿搜刮来的呢!自己这充其量算是黑吃黑。

见檀邀雨完全不对他们的喊话有任何回应,这些拜火教的教徒才开始慌了。对着墙壁就是一阵又踢又砍,也不在乎声音会不会被其他房间听见了。

三百八十、南北较量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八十、南北较量等拜火教教徒发现木板的后面不知何时被加了层铁板,就开始不顾一切地咒骂起檀邀雨来。

隔着“铁笼”,声音虽然有些失真,可檀植他们的房间内还是听见了几声“妖女”、“恬不知耻”的咒骂。

连他们都听见了,檀邀雨不可能没听见。檀粲咬牙切齿地道:“究竟是哪个不要命的,这舌头是不想要了!”

大家原以为后面的押拍就要在这种咒骂的伴随中继续,没想到才一会儿,声音就没了。

邀雨满意地听着渐渐微弱下去的叫骂声道:“祝融这吃毒的改学制毒,可真是事半功倍啊。让他们先睡一会儿吧。等完事儿了再来慢慢跟他们聊。这次他们的贡献的银子不少,可要好好款待才行。”

秦忠志继续用一团和气地声音对铜管道:“前一轮最高出价为二十五万两,请大家将新一轮出价的木球投入轨道。”

等待木球被统计记录的时候,外面又有守卫来报,“禀仙姬。方才那个冒充宫人的已经招了。他说了一个城中的据点,姚老将军已经亲自带人去城中抓人了。他走之前让属下来请示仙姬,外面的人若是用轻功逃走,是否可以射杀?”

如今已经有一笼子的口供等着檀邀雨,她也不在乎再多一个或是少一个,便无所谓地吩咐道:“遇到功夫特别好的,就试试活捉,射腿射肚子都行。差的那些就不用留了,宫里本来就已经挤满了人,可没地方再安排更多的。”

她想了想又道:“要是真有逃脱的,就散播消息出去,说他们偷了玉玺,外面这么多国家的人伺机而动,有的是人愿意帮咱们捉拿犯人。传令下去,让盖吴的人乔装在四处查探,看清楚都有哪些人在附近。卢水胡人都挺机灵,做这种事儿应该是手到擒来。”

行宫外面,大批仇池军满街抓人。行宫里面却依旧风平浪静,押拍继续。

到第二十五轮出价时,传国玉玺的价钱终于跳上了三十万两的大关。不过这一次跳价之后,只剩下北魏和南宋继续出价到三十万一千两。

虽然秦忠志从没有报过到底哪家出价为何。可事情到了现在这一步,再傻的人听到秦忠志说“最高出价三十万一千两,两家同价”时,也该猜出剩下的这两家,只可能是北魏和南宋了。

檀邀雨适时地打断了押拍。又一轮的茶水点心伺候,给足双方商量出价的时间。

紧接着,就好似爬上了登云梯,玉玺的价钱一路飙升。

先是一万两的跳价,借着是两万两,三万两,五万两。还不等檀邀雨从前一个出价中缓过神,价钱就已经升到了五十万两。

檀邀雨知道,这是南宋皇帝刘义隆给两位哥哥的底线了。接下来一轮,北魏就要获胜了。

檀邀雨叹了口气,虽说她清楚,两位哥哥都希望传国玉玺能回归正统。哪怕它是个假的。但作为一种皇权的象征,能以假乱真的赝品,同真正的玉玺,并无多大分别。

可邀雨不得不为自己家人的安全考虑。嬴风这人实在难以捉摸。若真被他反咬一口,可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当新的一轮出价送上来时,檀邀雨惊讶地发现,刘宋又加了五万两。甚至还高出了北魏五十三万两的出价。

檀邀雨一拍脑袋,怪自己竟然忘了还有王谢两家。这两家再怎么不济,也得将押银的十万两花完。这么算来,至少能有七十万两银子进账了?!

檀邀雨突然笑成了一朵花,真不知道坐在七十万两银子堆成的山顶上,会是什么感觉?

可让邀雨震惊的是,玉玺的价钱也没在七十万两止步。

连秦忠志都连连咋舌,“南宋的皇帝看来真是对玉玺势在必得啊……北魏也是奇怪,正同夏朝打着仗,如今是国库空虚的时候,怎么出起价来,也毫不手软?难不成他们在夏宫发现了什么宝库?”

邀雨摇摇头,“不大像。即便是有宝库,以拓跋焘的性格,钱也要用在继续征战,或是赏赐军士用。毕竟北魏是军户制,若没有足够的战利品,整个军队都将瘫痪下来。”

秦忠志忍不住猜测,“难道北魏其实也只是来哄抬价钱的?”

檀邀雨被他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对啊!为什么小国能抬价,大国就不行呢?用一成的损失,让南宋花出一大笔钱。这对北魏来说,实在是很划算的买卖。”

何卢却突然开口插嘴道,“那位陛下臣见过,可不是会轻易松手的性子。仙姬当天去的晚,臣当时一人在帐中同魏皇对峙,不论臣说什么,他就一个态度,死活不肯放仙姬归国……”

何卢大约是憋到了极限,话匣子彻底关不上了。

檀邀雨直接忽略了何卢后面的碎碎念,沉声道:“何卢说得没错。拓跋焘绝不会眼看玉玺落入刘义隆手中的。否则他也不用费力去拦截哥哥们的使队了。”

秦忠志叹息,“看来南宋若赢了,魏皇是打算途中硬抢了。”

檀邀雨十分担心这一点,“北魏的手伸得太长了。竟然还能在宋地设下杀手埋伏。我们得尽早安排起来了。”

此时在南宋的房间中。王五郎得意洋洋地拍出一叠子的契书,“你们只管出价。若是这样还输给北魏,咱么就直接往建康递帖子请罪吧。”

谢惠连翻了翻那一叠契书,竟然南方各个氏族的产业都有。看来王五郎临行前,王家已经集结了各家的力量,来助皇上一臂之力。

为了追随正统,他们举家南迁,花费多少不说,北方的产业都不得不通通放弃。这种情况下,若还让北魏拿到了玉玺自称正统的话,他们的牺牲不就是白做了吗?这种事情,他们绝对不允许!

谢惠连心中暗想,看来谢家的确是势微。否则这些小氏族也不会统统都找上了琅琊王氏。

有了各个氏族的财力支撑,檀植出价更无须太过顾虑。索性五万两跳一次地出价。

玉玺价格跳到一百万两时,檀植突然听见铜管里邀雨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大哥,东西齐了。”

三百八十一、兄妹对峙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八十一、兄妹对峙檀邀雨的话如同一支信号箭,让檀植的精神为之一振。檀粲也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谢惠连和王五郎不知其中深意,但也看出点儿苗头。

王五郎疑惑道:“你们兄妹打什么哑谜呢?什么东西齐了?咱们这可已经出价到一百万两了。你们该不会是兄妹三人合起伙来坑钱呢吧?”

谢惠连冷哼一声嘲讽道:“说你不如王七郎,你还总是不服。这种话你再说一次,就是给自己招杀身之祸。”

王五郎也知道自己方才失言了,可他不愿当着谢惠连的面儿服输,所以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再过问。

此时满翠楼的第三层上,檀邀雨仔细看着手里的玉玺。若说之前的玉玺精致有余,底蕴不足的话,眼前这个,就如同脱胎换骨,有了生命一般。每个棱角,包括每个做旧的划痕,都如同在讲述它不可替代的身份。

墨曜先一步禀报道:“奴婢一直躲在房间里,始终监视那位嬴氏老者雕刻的过程。他并没有在玉玺上做什么特殊的记号。”

子墨道:“那老者应该是很健谈,修饰完玉玺之后还特意同我讲了每一处修改的缘由。我来之前去找了梁翁核对,他应该所言不虚。”

秦忠志在一旁,边端详玉玺边啧啧称奇,“如此巧夺天工,看得某都舍不得将它拍掉了。”

邀雨将玉玺放回锦盒,轻轻拍了一下,“等仇池真的强大了,有它则锦上添花,无它也能花团锦簇。好了,赶紧收网,眼下这价钱,应该是北魏的极限了。”

秦忠志点头,“方才几次都是刘宋在跳价。毕竟咱们的押拍是要真金白银的,他们也不可能无止境地叫价下去。”

邀雨对子墨吩咐道:“你去备马车吧。估计得把大哥二哥绑了,才能让他们放弃。”邀雨说着就面色凝重地往密道走过去。

南宋的房间中,檀植还想着要不要接下来一轮直接叫个高价,逼退北魏时,房间左侧的墙壁上却突然反转,檀邀雨看似若无其事地走进了房内。

“这儿居然还有暗道!”檀粲惊喜地凑过来,往邀雨身后的夹层看。

他将半个身子都探进了夹层里,还没等眼睛适应黑暗,看清楚后面到底是什么情形,就被邀雨在毫无防备之下推进了暗门后的滑道!

檀粲就如同一颗超级大的木珠,叽里咕噜嚎叫着往下滚去,也不知最后掉到哪儿去了。

谢惠连和王五郎都惊恐地站起身,喝问道:“你这是作甚!?”

他们两人第一个念头就是檀邀雨见财起意,打算独吞几国的财产。

不过转念又觉得不可能,仇池才多少兵马?多少土地?哪儿有能力跟所有国家做对?

檀植缓缓站起身,“雨儿,你这是作什么?”

邀雨面色凝重,“北魏打算截杀你们,抢夺玉玺。我不能眼看着你们因此丧命,所以你们不能赢。”

檀植的手扶在自己刀柄上,“你知道,檀家人从不畏生死。”

邀雨扫了一眼大哥落在刀柄上的手,“反正我也不在族谱上了。那就当我怕吧,今天就算是动手,我也要把你们先送走。”

檀植微微侧过身,虽然手里的刀依旧没出鞘,可姿势已经成了防备的状态。

邀雨叹了口气,“大哥,您不是我的对手。若是您非要打,我也只能得罪了。”

两人正对峙着,就听秦忠志的声音响起,是新一轮出价的时间到了。

棠溪左右为难地看看邀雨,又看看檀植,不知该如何是好。

檀植毫不犹豫地命令道:“出价一百一十万两。”

这就等于是在前一轮的价钱上跳价了十万两了。棠溪没动,抬眼去看邀雨。

如今哥哥们还没离开,邀雨不能让北魏的人发觉这边的异样,最好能再拖上他们几轮。于是开口道:“放一百万一千两下去。”

棠溪轻轻叹了口气,对檀植欠身道:“大郎君,婢子对不住您了。”说完就按邀雨说的,放了一百万一千两的木球下去。

一边的王五郎急了,跳脚道:“檀邀雨!你疯了不成!我们方才都已经要赢了!你如此示弱,北魏人会以为我们财力不支,就算是原本想放弃了,此时也会咬牙紧跟的!”

邀雨厌烦地“啧”了一声,“氏族真是一个比一个嘴巴臭。”

她说着抄起一个茶杯就朝王五郎掷了过去。王五郎一惊,忙偏头去躲,可那茶杯就似活了一般,明明已经飞了过去,却突然转了个弯,直接敲在了王五郎的后脑勺上,将人直接敲晕了。

谢惠连见状,本能地咽了口口水。他一连退了几步,靠到墙上,防止邀雨从背后暗算。还将自己的佩剑也拔了出来,挡在前面。方才邀雨说的嘴巴臭,怎么听都是说他呢!

谢惠连由于一直出入檀府,跟着檀家兄弟也习过武,虽然没上过战场,自保的能力还是有的。

檀植皱着眉看向邀雨。方才那个茶杯奇怪的转向,他全都看在眼里。当年府中的宴席上,三岁的邀雨内力失控,他和二弟年纪小,被仆从拉住,保护着离开。可妹妹那张布满纹路的脸,他还历历在目。

檀植从不承认自己的妹妹是妖女。可如今她的武功已经到了变幻莫测的地步,这种压迫感,真的很难不让人心生畏惧。

“棠溪,”邀雨吩咐道,“把王五郎先扔下滑道,免得一会儿动起手来误伤到他。”

棠溪应了声“喏”,就照着檀邀雨的话去做。

棠溪拖着王五郎走过谢惠连时,忍不住好心劝道:“谢小郎君不如自己下去吧,免得女郎伤了您。”

谢惠连冲着邀雨一梗脖子,“你只会靠武力让人屈服!除此之外,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棠溪无奈地收回手刀,对邀雨施礼道:“女郎,婢子无能。没法对大郎君出手。只能帮您先解决了谢小郎君。”

邀雨点点头,知道棠溪念着大哥这个旧主的身份,对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将昏过去的谢惠连和王五郎先扔下去。

三百八十二、护送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八十二、护送待棠溪把两人处理好了,站到一侧时,秦忠志带着尴尬又无奈的声音自铜管中响起:“本轮最高出价一百万一千两,仅有一方出价,传国玉玺由出价方获得。”

邀雨瞪大了双眼,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北魏居然放弃了?!好巧不巧就在这一轮!?

檀植的手从刀柄上放了下来,“看来,要多谢小妹帮咱们省了九千两银子了。”

邀雨恶狠狠地冲房顶喊道:“秦狐狸!怎么回事儿!”

秦忠志无可奈何地从铜管里回道:“女郎……这北魏不出价了,也不是某能说了算的啊……若是不判南宋嬴,咱们这次,可就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邀雨知道,现在不是找秦狐狸出气的时候,于是对秦忠志喊话道:“拖住楼里的人,我们先走一步。”

说完她便上前一步拉住檀植的手,“大哥!快走!”

檀植却一把拽住门框,“不拿到玉玺,我不会走。”

邀雨真是败给自己这位倔到让人头疼的大哥了,她从怀里掏出红布包着玉玺亮给檀植看道:“在我身上呢!快走!等他们的人围上来,你们要走就难了。你可别指望我送你们回建康!我才不想见那个薄情寡性的爹……”

檀植一边听檀邀雨抱怨,一边顺着木滑道滑了下去。看着眼前这个还会闹脾气的妹妹,感觉到她拉着自己的手。檀植觉得方才自己产生的畏惧感此刻就像是个笑话一样。雨儿即便再强,也永远会是那个需要他们保护的妹妹。

一滑到底部,檀植就见一辆马车已经在那儿候着了。除去谢惠连和王五郎这两个晕了的不说,旁边还蹲着个檀粲。还有立在一旁,正向他施礼的子墨。

檀植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眼二弟,见他没受什么伤,就忍不住逗他道:“怎么?你就没反抗一下?”

檀粲抬头看了大哥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愤愤不平地对着地上的一个小土坑猛戳,边戳边嘟囔,“臭小子,才几年不见,武功居然精进到这个地步!你等着,等我回去!我……我……”

“我什么我?”檀植一脚正踹在二弟的屁股上,“他即便不是和雨儿拜了同一位师父,他的刻苦和拼命也不是你能比的。”

邀雨实在不明白,大哥和二哥怎么还能这么悠哉地说话。被拜火教追杀和被北魏追杀可是两回事儿。

“你们两个,赶紧出发吧!拓跋焘那个人,为了玉玺很有可能会派骑兵队来宋地。你们就这么几个人,还带着一堆不会武功的,怎么跟人家对抗?”

子墨知道邀雨一遇到家人的事儿就会自乱阵脚,赶忙帮她定神,“雨儿,阴平一出去就是刘宋境内,即便是拓跋焘要追,也不可能大张旗鼓。你就不要那么担心了。实在不行,我们派军护送两位郎君回去。”

“用不着!”檀粲立刻跳脚道,“我们进到南宋境内还要仇池军护送,传出去不是要被人笑话死!”

邀雨懒得同二哥胡搅蛮缠下去,将他往马车里一推,“快走,我送你们入刘宋。”

檀粲还在争辩说自己身上的伤没事儿,可以骑马。一抬头就惊叫道:“着火了!小妹!你的楼着火了!”

檀邀雨真是气得要骂人了!

统共才赚了那么点儿银子,这就要烧光了?!还要赔上一栋全是机关的满翠楼!

万幸那火势瞧着不大,况且满翠楼周围现在都是宫人,应该很快就能灭火了。不过邀雨原本想让秦忠志把其它几国都拖在楼里别放出来的计划显然是行不通了。

邀雨又等了一会儿,确认火势被控制住了,一行人便不再拖沓,直接往阴平南城门而去。一出宫门,就有仇池的军队将马车整个保护了起来。

从宫门道城门,途中几次有人探头探脑,见到仇池军的阵势,瞬间就都缩了回去。

可是一出阴平郡的城门,事情就变了。

阴平城外是高山密林。这原本是守卫仇池的天然屏障,如今却成了刺客的挡箭牌。

邀雨这一队人,目标又大又明显。才出城就接连遭受伏击。敌人很清楚正面敌不过仇池军,所以根本不靠近,就在树上放冷箭,打完就跑进密林里躲起来。

邀雨他们急着赶路,不可能再派人到林中搜索,只能小心戒备。对方几次偷袭下来,也伤了不少仇池的士兵。

子墨一直守在邀雨身边,此刻眉头深锁,“这路数看着不像是北魏的人?”

邀雨也面色不善,脑子里反复地回忆方才在满翠楼里的情形,“最后一轮北魏放弃得实在太突然了。他们明明押了一百五十万两的契书在我们这儿,为什么只在一百万两就放弃了?就好像他们知道,我要让他们赢一样……”

子墨一边挡掉几支飞来的冷箭,一边劝邀雨,“别多想了。既然事已至此,还是想办法先送两位郎君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说。若是嬴风反水,我们便矢口否认。皇上对檀家的猜忌,有没有这一桩事儿都不会减少。”

只是他们一行人没往前疾行多远,就被一队骑兵拦住了前路。周围不断射来的冷箭也停了下来,似乎在观望这边的局势。

檀邀雨早就猜到拓跋焘会派兵拦截,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领兵的人。

“木兰?!你怎么在这儿?”

花木兰坐在马上无奈地笑了笑,“军令在身。我也只能听从。”

邀雨从马车上站起来望向花木兰问道:“所以你为了拓跋焘,要与我为敌?”

花木兰忙摇头,“不不不,陛下的旨意只是让我带人拦住仙姬一会儿。否则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带兵前来的。”

“拦我一会儿?”邀雨疑惑地望向四周,“拦我做什么?”

花木兰道:“陛下说,他知道仙姬处境艰难。不过他派去押拍的人会为您指一条明路。还请您听听此人所言。仙姬可曾同此人聊过了?”

“谁?”檀邀雨对北魏那位使者没有丝毫印象,“无非是蛊惑人心的说辞,听与不听又有何分别?”

三百八十三、谛听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八十三、谛听花木兰完全没有要隐瞒邀雨的意思,“陛下这次派来的使者,有个别号叫‘谛听’。他耳朵十分灵敏,能于万鼓声中听得落叶之音。”

檀邀雨瞬间便明白了,一定是这位‘谛听’听到了她和大哥的谈话,这才果断放弃了最后一轮的出价!

一想明白,邀雨就暗叫了一声“糟糕”!只怪自己太轻敌。

她因习武耳聪目明,所以对自己的听觉十分自信。为了防止各国进入房间后互通有无,她曾亲自在满翠楼里试过,每个房间因为夹层的关系,所以房间内发出的声音在外面并不能听清楚,只有含含糊糊的回音。

谁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拓跋焘竟然找了个顺风耳来!

檀邀雨立刻就下了决定,她必须杀了此人,否则玉玺是个赝品的消息一旦被泄露出去,檀家可就真的要被自己毁了!

邀雨快速地同大哥对视了一眼。檀植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调转马头道:“咱们回去!”

子墨刚要下令让仇池军调头回去,就听见身后的方向传来马蹄声,有人正快马飞奔而来。

邀雨冷哼一声,“好啊,来得可真快。想必楼中一起火,他们就逃出来了。如此正好!”

不待其他人动作,邀雨就先一步腾身而起,朝着来人的方向急冲了过去。她必须在此人开口之前,就将他们全都灭口!

子墨见状,也立刻掉转马头,追了过去。

对面来的两骑正在策马疾驰,就见檀邀雨和子墨一前一后冲了过来,两人本能地就勒马缓下了速度。还不等他们开口询问,檀邀雨就已经在一片飞扬起的沙尘中掠到二人近前。

为首的人本能地想要反抗,却来不及抽刀。邀雨一脚就将他踢飞了出去,这人向后飞时又正撞在后面的人身上,连带着将后面的一个人也撞下了马。

邀雨和子墨连眼神都不用传递,便默契地一人扑向一个,手起刀落,利索地将刚落地的两人都给杀了。

才把两人解决了,邀雨又立刻站起身,“这两人里好像没有北魏的使者。那个顺风耳应该还在后面。”

子墨当即在死掉的两个人身上搜了一遍,很快就从其中一人身上掏出一卷竹简。打开后一目十行地扫过一遍又递给邀雨道:“是夏朝的人。想同刘宋联手抗魏。”

邀雨接过竹简也看了一遍,见大哥也骑马过来了,就将竹简直接递给了檀植,“夏朝如今是苟延残喘,凭他们是拖不住北魏的。大哥还是要跟父亲说说,莫要掺和到这其中去。”

檀植只看了个开头,就将竹简收了起来。他垂眼看了下地上的尸体,“别管这两人了。我让粲儿带着你的人拦住了那队魏军,免得他们听到什么。我随你们一同回去,把人解决了再出发。”

“几位若是要寻在下,便不用再往前了。”远远的一声喊,让邀雨他们忙抬眼去看。

檀植勒了勒缰绳,“看来这位不仅是顺风耳,嗓门也大得很。”

邀雨哼了一声,“真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仙姬过奖了!在下不过是怕再同仙姬错过了,故而才高喊一声。”

又一声呼喝传来后,三人这才远远看见了一队人马正向他们驶来。

这位使者倒是不慌不忙,坐着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到了邀雨面前停下。

马车门打开,一个面目平庸,丝毫找不出任何特别之处,耳朵却有点儿大的人走了出来。

邀雨好奇地盯着那对招风耳问道:“你就是‘谛听’?”

谛听微微作揖,礼貌道:“不过是江湖人送的别号,不值一提。”他抬眼望向几十步开外的北魏骑兵道:“看来陛下说得果然没错,只要让花将军拦在路上,仙姬自然会等在下一等。”

邀雨皱眉,拓跋焘倒是越来越会算计人心了。她踢了地上的尸体一脚,“所以你就不疾不徐地来,反倒让夏朝人替你先遭了劫。”

谛听瞧了一眼地上死的两人,“赫连定如今四处拉拢他国,不过是困兽犹斗。即便此二人不死,相信仙姬也不会听信他们的胡言乱语的。”

邀雨不屑道:“他们是胡言乱语,难不成你的就是肺腑之言?你应当知道,今日本宫是一定要取了你的性命的。”

谛听闻言,并没有显得过于惊慌,他依旧恭敬道:“若是仙姬担心在下将玉玺为赝品的事儿说出去,那大可不必。您手中的玉玺,无论是真是假,它都将会成为皇权独一无二的象征。”

谛听笑着又道:“在下离开平城之前,陛下曾亲自召见我。陛下说,仙姬一定不会愿意将传国玉玺交到刘宋手中。所以才派在下前来,接玉玺回我大魏。”

檀植嗤笑,“这位使者的口气倒是不小。你们既然想要玉玺,方才又何故放弃押拍?此时派兵来抢,果真是不知礼义廉耻的蛮族。”

谛听丝毫不在意檀植的讽刺,“南方富庶,想必也不会在意这区区一百万两。更何况,用一百万两换你们檀家一家老小的性命,在下觉得还是值得的。”

檀植瞬间长刀出鞘,“你休要再此危言耸听。不过是来抢东西的宵小之辈,多说无益。你若有能耐,就从本将手里抢抢看。”

谛听一抬手,“檀小将军无须动怒。这玉玺是真是假,在场之人都很清楚。檀家将玉玺献上去,无疑是将自己的命门也献了出去。”

谛听望向邀雨,“仙姬想想,若是您将玉玺交给大魏,便无须再烦恼此事了。”

邀雨冷笑,“本宫还当拓跋焘派了什么厉害的角色前来呢。你这话说得前后矛盾,难道你自己听不出来?本宫若将传国玉玺给了你,本宫的哥哥们又要如何跟刘宋皇帝交待?花了一百万一千两,买个影子回去吗?”

谛听却理所当然道:“两位小将军一路长途跋涉,中途被拜火教的贼人埋伏,丢了玉玺,虽是过错,可总比欺君之罪要小得多。仙姬若肯,大可将所得银两送还,保两位小将军无虞,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三百八十四、两全其美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八十四、两全其美邀雨眉心一跳,这谛听的主意同她一开始的设想差不多。当初她愿意将玉玺拿出来押拍,为的就是将拜火教的人揪出来。如今能将拜火教变成众矢之的,而自己就算将刘宋的一百多万两送还,也已经在兑换押银上获利颇丰。听起来倒的确是两全其美。

檀植立刻就发觉了邀雨的动摇,他高声道:“雨儿!如此行事,与欺君无异,你别被他蛊惑了!”

邀雨抬起头,看向檀植,“大哥当真相信嬴风。你与他相处的时日远不如我多。嬴风虽然出于同门之谊帮我,可他对刘义隆同样忠诚。玉玺的事儿,若是刘义隆深究,难保他不会说出实情。到时檀家要如何脱罪?”

檀植气道:“既然谎称玉玺被抢是欺君,呈上假玉玺也是欺君,那你又何故相信魏贼,而不愿意相信嬴风?”

檀邀雨被大哥问得一愣,竟不知如何回答。难道是自己被嬴风哄骗太多次了,所以杯弓蛇影了?

“嬴某多谢檀兄信我!”随着一声高喊,十几道黑色的身影从两侧的密林里跳了出来。

为首的一人落地后摘下面巾,露出嬴风俊朗鲜明,放浪不羁的笑脸。

“嬴兄?!你怎么在这儿?”檀植似乎完全没想到嬴风会前来。当初他偷偷送那老者到檀府时,还说自己因公事不能前往仇池,让自己一定多加小心。

嬴风冲檀植抱拳打了个招呼,就似笑非笑地看向脸都僵硬了的邀雨,“果然被我猜中了。就算是我的人将玉玺修缮得再完美,你也不会轻易信我。”

嬴风扫了眼谛听,并没理会他,反而又转过脸对邀雨道:“他的主意不错。就让拜火教来拦截玉玺吧。只不过檀兄带人与拜火教激战时,本公子先一步赶到,将玉玺又夺了回来。确认玉玺为真后,就一直由本公子保管。等到了建康呈给皇上,若是变成了假货,自然也都是本公子的责任。如此,你可安心了?”

还不等邀雨开口,子墨就先一步扑向了谛听。子墨的动作太快,又出乎了所有人意料,以至于谛听人头落地时,还睁大着双眼,一副惊恐的表情。

跟着谛听的十名护卫随从刚要逃跑。就被嬴风带来的人四下包围起来,没一会儿就都被解决干净了。

尽管邀雨不想承认,但嬴风提出的的确是最好的办法。邀雨方才还在背后说他的坏话,结果才不过须臾就被人家帮了,这种感觉真是如鲠在喉地让邀雨不舒服。

邀雨冷冷地对嬴风道:“你跟我过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密林走去。

嬴风又冲檀植和子墨一拱手,随后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跟了上去。檀植此时又想起檀粲的话,越来越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引狼入室。

两人刚一入密林,檀邀雨回身就是一拳,“你为何要接近我大哥!还故意用话哄骗他!你明知刘义隆对檀家的猜忌,还劝我哥哥对刘义隆效忠,你是想看着我檀家去送死吗?”

檀邀雨说话间又连出了五拳,打得嬴风连连闪避道:“你有话好好说,怎么一见面就动手动脚的。”

邀雨因为心里有气,出手时就多带了些蛮力。嬴风也不同她硬拼,每次都是粘乎乎地贴着邀雨的拳风躲过去。

打到后面,邀雨只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她跳到一侧,拼命在衣服上擦了擦刚被嬴风借着格挡她的拳头时摸了一把的手背。脸上带了些潮红道:“你这又是哪里学来的无赖招数?怎么打得这么恶心人!”

嬴风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挤眉弄眼道:“我自创的。专门用来陪你过招用的甜甜蜜蜜掌。怎么样?威力还不错吧?”

邀雨咬牙切齿地道:“花拳绣腿。真是给师门丢脸!”

嬴风耸耸肩,“我有什么办法。正经打起来,我又不是你的对手。只有这样你才会停手,听我解释。否则把我打坏了,你以后岂不是要守活寡?”

邀雨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嬴风话中的意思。刹那间,邀雨身后背的九节转龙鞭腾空而起,直冲嬴风而去。

嬴风一见情势不对,立刻疾步后撤,躲开前面四节鞭身的攻击后。手中银光几闪,剩余的五节鞭身几乎是贴着他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击落了下来。

邀雨一挑眉,仔细去看嬴风手里的兵器,只瞧见一根类似马槊的竿子,竿子似乎是可伸缩的,前端却被嬴风藏在身后。

“你这是什么兵器?”邀雨立刻警惕起来。嬴风之前跟自己差不多,并没有特定的武器。此时手里拿的,能同九节转龙鞭对抗,应该是师叔新给他的武器。

嬴风的脸色却在瞬间变了又变,故意转移话题道:“怎么?你是怕竞选楼主时输给我,所以特意来打探消息来了?”

邀雨不屑道:“不管什么神兵利器,也要用的人够强才能发挥其威力。你武功不如我,即便是得了新兵器也不是我的对手。我才无须费力打探你呢!”

嬴风忙点头,“你说得是啊。我就不行了,为了打探你的消息,本公子不知花了多少心思。你怪我拉拢你大哥,可我若是不先攀上未来的大舅兄,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爹喜欢我?你爹可是连走路都绕着我们这些皇上身边的亲信走。”

檀邀雨闻言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了,“你少在那儿满嘴跑马!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你想帮刘义隆收买人心,少拿我当幌子!”

嬴风越看邀雨着急的样子,心里越开心,觉得邀雨是在意他才会如此,赶忙哄道:“马上就要到选楼主的日子了,到时候你不就能给我答案了。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檀邀雨只觉得跟嬴风说话就是驴唇不对马嘴。她懒得跟他继续纠缠,别过脸道:“既然你的人都到了。我就不送哥哥们入刘宋了。至于到了建康怎么说怎么演,你们自己去商量吧。反正你们眼里只有忠君爱国!就只有我枉做小人!”

三百八十五、策反了?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八十五、策反了?邀雨说完就往林子外走。嬴风忙跟了上去,还恬不知耻地追问,“你不再送送我?”

邀雨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送你上西天好不好?”

“跟你一起?”嬴风故作惊喜,“那敢情好。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你这是要提前答应我了。”

邀雨只觉得内心无力又抓狂!暗自下决心,回去得跟秦忠志好好练练这气人的功夫。否则每次遇到嬴风都是她在嘴上吃亏!

等邀雨气鼓鼓,嬴风笑眯眯地回到仇池军中,这队人马还在同花木兰带来的魏军骑兵队对峙着。

邀雨摆摆手,让仇池军让开一条路,“放他们走。”

花木兰方才远远就看见谛听被杀了,此时也只是请求将谛听的尸体带回去。

邀雨在确认谛听已经被搜过身,并没有什么特别发现后就允许了。他们若想传递什么消息,估计在谛听来见自己之前就已经都传递出去了。

花木兰离开时十分感伤地对邀雨道:“日后我怕是真的会有同仙姬对立之日。到时请仙姬不要顾念旧情。木兰能有今日,全是托了仙姬的福。这份恩情,木兰此生都不会忘记。”

邀雨冲着花木兰一笑,“你若真的不想与我为敌,就先保住自己的小命。等我想办法将你和家人接来仇池,你就不用再继续过这朝不保夕的日子了。”

花木兰眼圈一红,用力点点头,“我等着与仙姬再见面的那天。”

送走了花木兰,邀雨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之前一只不断骚扰他们的冷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想起赢风最开始是带人从林子里跳出来的,想必是他先带人将刺客都清理掉了。

有赢风在,邀雨也不担心哥哥们的安全了。刘义隆即便舍得让檀家人送死,也不舍得丢了赢风这么好的助力。想必后面一路都会有军队保护。

可邀雨依旧不放心,她拉过大哥叮嘱道:“此次押拍,本就是刘义隆故布陷阱给檀家。大哥千万看住二哥的嘴,别让他贪功,最好将所有功劳都推给赢风。以后有问题,所有的罪过也就都由他担着。刘义隆是不会自断臂膀,让赢风出事儿的。”

檀植的心情有些复杂。方才赢风跟在邀雨后面进入密林时的神情他全都看在眼里。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真的能演出来?没想到二弟这个整天做事儿不靠谱的,居然真的猜中了。

他跟赢风是的确很投缘,说一见如故都不为过。只是方才赢风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完全不是最初与他接触时正义凛然,胸有乾坤的样子。

这小子要么是真的喜欢妹妹,所以才在妹妹面前变了个人一样。要么就是他极擅长作伪,利用自己来拉拢妹妹和檀家。

这两种情形,哪个都让檀植高兴不起来。不过他最终也没再说什么。人与人接触,冷暖自知。妹妹如今对赢风有敌意,不如就顺其自然吧。

赢风心知邀雨肯定会在檀植面前说一堆自己的坏话,不过赢风一点儿都不着急,论哄人的功夫,他可比邀雨高出不知多少。

邀雨刚跟大哥交代完,就听见一声嘤咛,谢惠连揉着脖子醒了过来。赢风正在马车旁,上去就是一个手刀,又给敲晕了过去。

赢风对着邀雨和檀植粲然一笑,“这一路上还是让他们晕着吧,不然又要跟他们对词儿,太麻烦了。”

檀粲一直在旁边看小妹和大哥说话,此时则恶狠狠地瞪着赢风,一脸的戒备:“你小子就是没安好心,你要是敢打我小……”

檀粲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檀植一把捂住了嘴,“你不会说话就别说。小心让风闪了舌头。”

接着檀植也不顾檀粲的抗议,直接把他押到了马车里。

赢风见状,笑着同邀雨和子墨告别,“咱们半月后再见了。”

邀雨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道:“等你能过了刘义隆那关再说吧。”

子墨看了赢风一眼,最终也沉默着转身离开了。

邀雨回到阴平城,脸就沉了下来。若不是担心哥哥们的安危,她本该留守城中坐镇的。

眼前的阴平城内一片混乱,全没有了往日繁荣的模样。邀雨却没急着找人发难。

她转过脸,看向子墨,皱着眉问道:“你方才为何要帮嬴风?连你也被他策反了?”

子墨的眼神却飘向另一个方向,“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结果才是最好的。”

邀雨疑惑地看向子墨,“你不是向来对他都很猜忌的吗?怎么他才说一句你就信了?”

子墨淡淡答道:“他亲口说出的话,若是再反悔,陷你于危难,师父和师叔都不会放过他。你忘了,行者楼里,不顾同门之谊是重罪。好了,先别想他们了。这边还一堆的麻烦等着咱们处理呢。”

邀雨轻蔑地环顾四周,“不过是一群臭老鼠,还想在我的地盘里翻天。”邀雨想了想对子墨道:“咱们分开速度能快些。我去找姚老将军,你去寻梁翁。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抓起来。我要他们好好补偿我城中的损失。”

仇池国内的几国势力可是惨了。方才檀邀雨在嬴风那儿的憋屈全都发泄了到了他们身上。邀雨为了让自己能打得痛快,还特意回去换了套练功服出来。

原本邀雨是说去找姚老将军,结果一出宫门就遇上了西秦太子一行。这混账乞伏暮末正趁乱拉着一个貌美的仇池女子,大约是想把人抢了逃出国。

邀雨只觉得胸中一团邪火总算找到了发泄口,上去一句话也不问,闷声直接把乞伏暮末揍成了猪头!

等秦忠志赶到时,邀雨直接将人丢给了他,这才去找姚正汇合。

姚正正带着一队仇池军围捕几个有轻功的拜火教教徒。邀雨一到,直接轻功飞上去,像是抛沙袋一样,将那几个原本在屋顶上飞檐走壁的全都抓着头发,一个个丢了下去。

仇池军和仇池的百姓虽然都见识过邀雨一掌轰榻宫殿的神力。可近距离地看邀雨杀敌还是第一次。

邀雨操控着九节鞭身,如同天神护体一般,一路平趟过去,毫无一丝阻隔。这日交战之后,檀邀雨在仇池的地位已经再无动摇的可能了。

三百八十六、忠君之心,贤者之志?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八十六、忠君之心,贤者之志?元嘉四年,刘义隆携百官,设天地君亲师香案,出建康城十里,亲迎传国玉玺回归正统,天子正位。至此,再无人敢公开质疑刘义隆的王位乃是弑兄所得,名不正言不顺。

传国玉玺由嬴风亲自带回。他双膝跪地,双手高高捧着传国玉玺交到刘义隆手中。这一幕,很多知情人都看得百感交集。

朝中诸多众臣和大氏族都是知晓嬴风这个人的。刘义隆身边最亲近的,从荆州便已经是皇上莫逆之交的护卫统领。

由于嬴风的姓氏,他无法出将拜相,注定一辈子默默无闻。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嬴氏的后人,亲手将象征着天下权利的传国玉玺奉给了刘义隆。从这个层面上来说,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献宝了。

许多老臣和氏族族老都当场潸然泪下。他们为了这一日等了太久了……玉玺的回归安抚了他们曾经抛家舍业的伤痛,他们终于可以告慰祖先了。

刘义隆见不少上了年纪的老臣哭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的,忙下令又从城中调了太医和马车,照顾着老臣们回城。

而他自己,则坐在御撵上,一路双手捧着玉玺,绕道南篱门,先经过长干里,一路受百姓朝拜后入太庙祭拜,告慰先贤。又在经过百官宫舍是受百官朝拜恭贺,再自宣阳门入宫。全程皆是无比郑重庄严。

迎回传国玉玺后不过半个时辰,刘宋朝中的大臣们就从一开始的喜悦感动,转变成了满眼精明的观望。

此次檀家有功。这是不由分说的事实。檀家女儿找到了玉玺,檀家儿子不仅迎回了玉玺,还带回了夏朝的国书,祈求联合抗魏。

可问题是檀家的女儿不是自己将玉玺献上来的,而是让皇上花了一百多万两才请回的传国玉玺。所有人都在猜测皇上究竟是要功过相抵还是另行嘉奖?

而檀家的功劳依旧比不上嬴风的。无论是他坚持带人去迎接使团,还是在城外跪地献宝为刘义隆所造的声势,都是不可无视的大功。

尚书令曾旁敲侧击地提醒,只要刘义隆给嬴风赐个新的姓氏,嬴风便可重获新生,出任官职。可刘义隆心里清楚,嬴姓,对嬴风来说,可能比性命都重要。

刘义隆最终给的赏赐让人瞠目结舌。

原本就已经大权在握,以寒门之身本再无处晋升的檀道济居然又往上踏进了一步。

江州都督;江夏、西阳、新蔡、晋熙四郡诸军事;征南大将军;江州刺史;持节、常侍不变。

除此之外,檀家长子檀植被任命为黄门侍郎。二子檀粲封为司徒从事中郎。

曾经一个檀道济就已经让氏族门阀头疼不已。如今不仅檀道济依旧屹立不倒,连他的儿子们也立起来了。全都成了天子近臣!

而嬴风,在向刘义隆讨一艘花船被否决后,拿到了足够他到任何一艘花船上任意挥霍的赏银。除此之外,刘义隆又私下将羽林军和暗卫的统领印信全都交给了嬴风。换句话说,刘义隆将自己的命门交给了嬴风。

秦淮河上再次迎来了它的鼎盛。满城的繁华全都化成搔人耳朵的吴侬暖语,琴声依依,曲声幽幽。还有什么能比在花船上饮一壶佳酿,赏半月旖旎,醉一杯清风更让青年才俊们满心欢愉的呢?

虽然这河上依旧是王谢两家造的那艘花船最是硕大无比,整夜灯火通明。可如今也有不少小船游荡在那艘庞然大物的四周。有些是渡人上下大船的。有些则是在旁边混生意做的。

就在整个建康城都像是被泡在酒坛子里了一样时,檀道济带着自己的亲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建康。

毕生都以收复北地为抱负檀道济无法对氏族和官员子弟的只知享乐视若无睹,又碍于官场纠葛不能弹劾任意一家,所以只能以巡视边疆为由选择躲了出去。

刘义隆自然是不会拦他的。如今檀道济最得力的两个嫡子都被留在了宫中任职。有这么强有力的质子在,刘义隆并不担心檀道济会别有居心。

檀道济原本想直接回湖陆军营,却不知怎么,又转道去了江洲。

檀道济并没告诉过旁人,他此前曾几次走访江洲,只因他有位至交好友隐居在此。

檀道济赶到好友家时天色已晚,却正赶上老友一身粗麻短衫,脚踏破旧的草履,拖着把满是泥的锄头自外面回来。

“陶兄,您可是扛不动锄头了?我记得四年前第一次来见您时,您还能扛着它健步如飞呢。”

陶渊明用干枯的手指向上顶了下帽檐,这才看清来人,“我道是谁。原来是檀老弟你啊。怎么,又来我这儿讨茶喝?”

陶渊明说着将锄头靠墙放了,摘下草帽,露出一头银发,愈显苍老的面容和衣衫褴褛且直不起腰身的后背。

檀道济感慨道:“陶兄,您如此大才,世上难得的贤者,明明该在朝堂上指点江山,您何必如此自苦?如今并非乱世,何须您始终隐居在此?”

陶渊明一脸不悦,“你又来!当年新帝登基,你就来劝我,我都跟你说了,我离那些贤者的品性还远着呢!我既没那么大的才能,也没那么大的抱负。你啊,就别来浪费口舌了!否则我现在就将你赶出门去,连口水也不给你喝!”

檀道济被陶渊明这老头的倔脾气弄得没办法,只好陪着笑脸道:“好好好。我不提我不提。我来帮你把这屋舍的围墙修上一修,好换陶兄的一杯菊花茶喝。”

陶渊明笑道:“老叟虽穷,却不吝啬。你帮为兄修墙,自然能得一碗粟饭!”

檀道济为了不打扰陶渊明隐居的生活,特意让亲兵都在远处等着。此时他笑道:“一言为定。”随后就挽起袖子,亲自替陶渊明修起他那几乎半塌了的围墙。

而陶渊明则坐在院中的木墩上,似乎是在边饮水边休息片刻。隔了一会儿,陶渊明才突然其来地问道:“谢晦死了?”

正在往墙上抹泥巴的檀大将军楞了一下,随后有些怅然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嗨,我就说你无事怎么会想到来我这糟老头子这儿。”陶渊明说着又倒了一杯水递给檀道济。

三百八十七、背黑锅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八十七、背黑锅之后除了一声叹息,陶渊明就没再问过一句朝中政事。檀道济也没再提及谢晦之事。仿佛所有的话,都在这一声叹息中道尽了。

檀道济留在陶渊明的破草屋里住了一晚。土床又硬又潮,还全都是霉味儿,檀道济却睡得十分香甜,仿佛是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地休息一会儿了。

翌日一早,檀道济又厚着脸皮讨了一碗米汤,这才告辞离去。

陶渊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你若没有这许多执念,本该也是逍遥自在的人。日后谨慎小心,多多保重吧。”

檀道济点头道:“陶兄也要保重,莫要过于劳累。下次再来时,您总该让我带些好酒了吧?”

“你要饮酒,我便亲自酿上一坛。”陶渊明从来不接受檀道济带来的东西,断不会因为一坛酒就破戒。

“好!”檀道济点头,“我等着陶兄的酒。今日先行别过了……”

回去湖陆军营的路上,檀道济始终情绪不高。这世上若是连陶兄都不能称为贤者的话,谁还又能呢?陶兄始终不愿再出仕,不过是觉得刘宋的皇帝不值得他辅佐。而自己选的这条忠君之路,最终又真的能走得通吗?

檀道济当时并没想到,这竟是他与陶渊明的最后一面。那一面之后不过几日,陶渊明便因病亡故了。由于陶渊明身无长物,檀道济得知后,立刻派人先去安排陶翁的身后事,此后又亲自去祭拜。

当日檀道济带了一壶好酒,尽数洒在棺前。之后谭大将军泪洒衣襟。人死如灯灭,老友一一亡故,让檀道济越来越感慨于世事无常,甚至生出了一丝心灰意冷。

——分界线——

檀邀雨在押拍结束的当日大出风头。后来被她捉到的几个细作都被她揍得鼻青脸肿。人犯被押到梁翁处时,梁翁还吓了一跳。

他试探着问秦忠志道:“可是仙姬心情不佳?照理说不该啊,这次押拍虽然有些宵小事后作乱,可毕竟没生出什么大的事端。虽说可惜了传国玉玺……只能拱手让人……唉……”

秦忠志在这件事上,同梁翁的感觉很相似。当初传国玉玺被檀邀雨找到,他们的第一个念头都是邀雨或许真是天命所归。谁曾想她出去转悠了一圈,回来就把玉玺给卖了。

虽然连着兑换押银,零零总总地加起来,邀雨这玉玺卖了足有三百万两,可传国玉玺又怎是金钱可以衡量的?若不是仇池国力太弱,又怎需要借押拍将传国玉玺脱手。估计仙姬也是因此心情烦闷吧?

两个人正凑在一处长吁短叹,子墨也抓了一批人进来。梁翁去查看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子墨啊,你怎么下手比仙姬还重?难不成你也心情不好?”

子墨没有回答,只恭敬地向梁翁作揖施礼,“这些人就交给梁翁您了。”说完转身就走。

梁翁摇摇头,想到自家孙女对子墨的心思,不由感叹,“性子太冷,又一心扑在仙姬身上,真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啊……”

别看梁翁一把年纪,发须花白慈眉善目的,他在前仇池国主在位时可是负责典狱刑法的右相。如今做回老本行,这些人不脱一层皮是出不来了。

除了拜火教的人,审完以后被灌了迷药,等邀雨之后带进行者楼交给师父处置。其它的皆被梁翁审问完又巧立名目地克扣了几成押银。

其中最惨的就是北凉和西秦。

北凉的使者原本是想借这次来仇池,跟檀邀雨商讨一下卢水胡人的处置方法。哪怕是没法将这队人马带回去,也该让檀邀雨许诺些更大的好处。比如再多加十年的国运什么的。

谁曾想到,当时满翠楼里的火竟是从他们房间最先燃起来的。梁翁便顺水推舟,直接将纵火的帽子扣到了他们头上。

这满翠楼机关精巧,修缮所耗巨大,这笔钱自然也得由北凉来出。

当北凉的使者听说他们的押银要被扣除二十万两时,气得脸都青了。大骂檀邀雨厚颜无耻,巧取豪夺!

北凉的使者原本正在大殿上喝骂,檀邀雨就威风凛凛地带着一队士兵走了进来。

百名护卫同时转身,铠甲摩擦发出整齐划一的金鸣声。而这百名侍卫气势雄浑地喊出“仙姬驾到”时,北凉使者就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再也喊不出一句话了。

“我知使者心中定然委屈,”檀邀雨笑容中带着威压道:“只是审问您房内女婢的时候您也在场,起火时只有你们的人在房内。凡事讲个证据,本宫也不可能只听你说你没做过,就相信你没做过。”

北凉使者不说话了。因为起火之时,除了那个女婢,的确是只有他们的人在房内。起火的位置又在主使座位之后,离女婢也还有点距离。

若不是这次随北凉使者出使的都是他自己的亲信,他真是要怀疑自己的人里出了细作。

邀雨当然不会告诉他,婢女说在北凉人进入房间之前,自己曾被什么人打晕了,醒来后没一会儿北凉人就进来了。

邀雨曾仔细想过,六家是依次进入的,所以最有可能做手脚的就是北凉前面进入的夏朝。可北凉的房门当时应该是从里面锁住的,夏朝人是怎么将门打开的?邀雨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是眼下她没时间抓真凶,只能尽量减少损失才是。

邀雨将周身的气势散去了一些,似乎是极其贴心地建议道:“本宫倒是有个法子,或许能弥补贵国的损失。”

檀邀雨说着一抬手,下面就有几名侍卫拖着一个被打得满脸青紫的人上来了。

檀邀雨示意北凉使者去看那人,“使者可认得此人?”

北凉使者摇摇头,打成这样,怕是亲爹妈也不认得了。

邀雨笑容更盛道:“这位是正是西秦的太子乞伏暮末。他因调戏本宫宫中的女婢正巧被本宫撞上。本宫一不小心就将人打成了这样。这事儿说出去不好听。不知北凉王可否愿意代替本宫送西秦太子归国?当然,这一路花销,你们自可去找西秦国主清算。想必西秦不会吝惜几十万两银子的。”

三百八十八、游必有方?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八十八、游必有方?北凉使者愣了一下,西秦太子如今可算是奇货可居。他想起自己来之前国中收到的消息,西秦国主已经如风中残烛,病入膏肓了。若是北凉有西秦太子在手,日后又由他们来“辅佐”太子登基。那么西秦岂不就成了北凉的囊中之物?

以区区二十万两换取西秦广袤的国土,这买卖实在太划算了!

北凉使者二话不说,站起身来冲邀雨作揖道:“多谢仙姬美意,如此外臣就不再停留了,今日便护送西秦太子回国。”

送了走北凉和西秦,整个押拍才算是告一段落。跟师父在行者楼聚头的日子就在眼前了,檀邀雨此时才愕然意识到,她根本不知道行者楼在哪儿?!

“要不问人打听打听?婢子放消息去问问孟师?”墨曜出主意道。

前几日棠溪自作主张,邀雨却只罚他们夫妻二人去给自己做一套新的九节鞭套。墨曜原以为姐姐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没想到女郎只是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高兴得她这几日对邀雨甚是殷勤。

墨曜一边为邀雨布菜一边道:“女郎若是着急,婢子就跑一趟平城。”

邀雨摇头,“太远了,等消息回来日子都过了。”

今日是她摆的私宴,除了她身边得力的几人,还请了梁翁和姚正。毕竟自己要走了,很多事情还得交代好他们二人。

结果梁翁问如何安排出行,要派多少人随行时,邀雨才意识到自己不认路!根本说不出自己要去哪儿。

孔子曰“游必有方”,她却是两眼一抹黑。

同样在席的棠溪也道:“城中商队都是来自五湖四海,说不定他们听说过。要不婢子去问问他们?”

姚正十分不赞同邀雨这么三天两头地往外跑,“且不说仙姬这师门定然有些来头,不会轻易就被外人知晓。就算咱们打探到了,仙姬您真的要离开仇池吗?您这一走就是一年半载的,仇池可怎么办?”

邀雨有些愧疚,自己这仇池护国仙姬做的,真是徒有其名,她宽慰姚正道:“等这次行者楼之后,事情也都该有了定论,到时便不用这般日日奔走了。”

子墨突然想起了什么道,“我记得当初朱大来给你送生辰礼时,曾说过自己是青州人。当时咱们还怀疑是湖陆军营派人前来,后来才知道他是行者楼的人。”

秦忠志问道:“子墨兄是觉得行者楼在青州?”

子墨答道:“说不准。朱家跟行者楼交往频繁,即便是不在青州本地,应该也相距不远。可那附近都有湖陆军营的人在镇守,若真有个突出的高楼在。将军不可能不知道。当初将军为了找师父给雨儿治疗内力失控,就差上天入地了。若是行者楼就在青州,将军没理由找不到人。”

梁翁捋着花白的胡子若有所思,“据老朽所知,青州那附近是有几片人迹罕至的山林的。若说那林中别有洞天,也并不奇怪。”

何卢一直被棠溪拉着,不让他口若悬河个没完。此时终于忍不住了,“不如先派人去青州问问,也好过仙姬跑冤枉路。天气虽然不似之前那么闷热了”

这次不用棠溪拉住他,门口的守卫先一步禀告:“朱家女郎回来了。”

檀邀雨一挑柳眉,“朱圆圆回来了?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女儿就到了。”

朱圆圆为了配合邀雨和朱坦诚做戏,在押拍之前就离开了仇池,返回家中。也不知朱坦诚是出于什么考虑,竟然真的装病,将家里大小事务全都甩给了自家女儿。

可怜朱圆圆之前只是小打小闹地帮帮父亲的忙,一夕之间,整个朱家全都压到她身上,是个人都吃不消了。

朱圆圆被宫人领进来时,屋内众人都愣了一下,朱圆圆虽然依旧珠圆玉润,可较之以前明显瘦了许多,眉眼也有了轮廓,不再是之前只有几条缝。

朱圆圆一一向众人见礼,落座后紧接着第一句就问:“云道长呢?怎么没见他?”

众人笑着摇头,看来朱圆圆人虽瘦了,可这爱美之心却丝毫未减。

听到云道生的名字,檀邀雨便心中有些内疚,“此时说来话长。不过他已经被我师父带走,不日会到行者楼。”

朱圆圆立刻毫不犹豫地道,“那我与你们同去行者楼。”

何卢忍不住道:“朱女郎不是刚从青州来吗?这就要跟着回去了?”

墨曜同朱圆圆很投机,一听此话就开心得不得了,“那敢情好,方才还说想差人去青州,问你爹爹行者楼的所在呢。”

朱圆圆睁大她终于显露出来的双眼,颇为惊讶地问道:“仙姬不知道行者楼所在?!”

檀邀雨无奈地摇头,“我之前想着云师弟肯定知道,就没再细问师父。结果云师弟走得匆忙,我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估摸着师父也给忘了你可听你父亲提起过?”

朱圆圆点头,“我虽没去过,不过我爹跟我说过不下十次该怎么去,路上该注意什么,你们放心跟着我就好。”

檀邀雨顿时松了口气,眼看约定的日子就要到了,等师父反应过来再来接他们,说不定就要错过八月十四的黄道吉日了,到时谁知还要再等多久。

既然方向有了,接下来就是怎么安排仇池国内的事儿了。

考虑再三,邀雨还是决定将何卢和棠溪也带上。虽然仇池国中邀雨能完全信任的就那么几位,让何卢留在仇池,对邀雨的地位稳固才是最有利的。

不过邀雨从云道生那里得知,行者楼里有许多奇人巧计。何卢能将满翠楼改造成如今的模样,说明他于此道极具天赋。跟着一同去行者楼,说不定能有一番际遇。

除了何卢和棠溪,其他诸如子墨、祝融、秦忠志、墨曜自然也都是要跟去的。加上刚到的朱圆圆,外加要押送去行者楼的拜火教教徒。这一次邀雨出行的队伍可谓是史无前例的庞大了。

秦家子弟皆被留在了仇池。秦忠志为他们安排了看上去没什么实权,却能监察百官的职位。由于谁也说不清这一去要走多久,所以右相依旧由秦忠志担任,只是他的职责被拆分开来,由其他秦家子弟分别负责。

三百八十九、利来利往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八十九、利来利往除了这些职位上的变动,仇池军的兵权由梁翁和姚正同时掌控。而卢水胡人的印信则在邀雨手里。这是盖吴提出来的。理由很简单,当初他们选择留在仇池的主要原因便是出于对檀邀雨和云道生的信任,若是以后有什么变故,卢水胡人效忠的也只会是檀邀雨。

邀雨不在的这段时间,盖吴自然还是会怎守约定,防卫三郡。只是若有战事,就只有檀邀雨可以调遣他们。

卢水胡人变相成了自己的羽林军,这事儿邀雨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过。

安排好了一切,邀雨便领着一千人的队伍出发了。

原本押送拜火教徒,有个三五百人也就足够了。只是朱圆圆不知发了什么疯,非要买一堆礼物给檀家两兄弟带回青州。

想到行者楼离湖陆军营那么近,万一有机会过去,自己也不好空着手。明知两位哥哥现在应该都在建康,邀雨还是买了几十车的东西,至于要给谁就不言而喻了。

为了保护这批物资,邀雨的队伍迅速膨胀到了近千人。

这一行人若不是有朱圆圆以朱家商队的名义领头,还真是不知该如何堂而皇之地在南地行走。

邀雨一直防备着拜火教会在中途来截人,所以邀雨、子墨和祝融,他们三个听觉最灵敏的,一直在轮番监视四周,以防有人偷偷靠近。

只不过拜火教不知是彻底放弃了这批教徒,亦或是在邀雨和嬴风两向围剿下伤了元气,从仇池出发之后,就再没敢冒过头。

朱圆圆在仇池时,始终没有提及拜火教的事儿。邀雨算着,这几日她该来找自己说明了。果然在出发的第五天,朱圆圆便来了。

见她正在打坐,朱圆圆也不心急,坐在邀雨的马车中等她运行完一个小周天后睁开眼,这才递上一碗绿豆汤给邀雨,“这秋老虎的天儿最让人烦躁。我刚差人买来的,喝一碗解解暑吧。”

邀雨道谢着接了过来,喝下一大口,果然是冰凉又解暑,她笑道:“秦忠志安排事情也算是周祥的,可跟你比起来还是差远了。这上路的几日,你居然都没让大伙儿吃重样过。”

朱圆圆边用团扇拼命给自己扇风边道:“我才不像我爹,赚了那么多钱,出门走商还净吃那些干巴巴一点儿味道都没有的硬馍和腊肉。这一次的事儿,虽然是我爹假戏真做,把整个朱家都甩给了我,不过也确实让我看透了不少。这钱啊,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能花掉的时候还是趁早花掉吧……”

邀雨闻言差点儿被口里的绿豆汤呛到,“朱大想让你看透的大约不是这点吧……不过也无所谓了……你说得对,及时享乐,方不负春华。”

邀雨紧跟着又叹了口气,“我明明才是过一天算一天的人,却依旧没你这般豁达。以前我总觉得我大哥最像父亲,什么事儿都那么执着。现在看来,我也一样啊。”

朱圆圆伸手给邀雨扇了几下风,“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儿。我问你,当初你就真的没怀疑过我们朱家?”

邀雨抬手止住朱圆圆的扇子,她即便是在酷暑天也并不觉得炎热,她想也没想就道:“信,也不全信。大约信七八成吧。毕竟我实在想不出朱大背叛我们能有什么好处。”

朱圆圆放松地靠在马车壁上念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是我爹教我的第一句话。你说的没错,没好处的事儿,我朱家是绝不会做的。”

朱圆圆伸手递给邀雨一卷竹简,“我爹让我交给你的。这次押拍前后,但凡有所异动的商户、庄子、坞堡,他都已经标记出来了。有几家已经被我们朱家并入,另外的一些怕是要慢慢蚕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事的。”

邀雨将竹简接过来,点头道:“此番辛苦你们了。押拍的事安排得很好,拜火教也多亏你们,才露出了狐狸尾巴。”

朱圆圆突然往邀雨身边凑了凑,笑嘻嘻道:“你若真想谢我,就让我抱你一会儿。我最怕热,你这身上冰冰凉凉的,抱着比那冷玉还舒服。”

邀雨赶紧往旁边躲了躲,不满道:“你别靠过来。你这身上跟个火炉子似的。我虽不怕热,可也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啊。你若实在热得受不住,就趁现在还没到正午,出去骑马吹吹风。”

朱圆圆用团扇一拍,嗔道:“你少哄我。这外面的风,粘得跟浆糊似的,现在出去骑马,别说凉快了,怕只有一身臭汗留给我。”

朱圆圆又转而一脸神往地道:“若是云道长在就好了……你们修道之人,都讲究清心寡欲。云道长身上一定跟你一样是冰冰凉凉的,若是抱一下……”

朱圆圆忽然捂着脸,害羞得拼命摇头,紧接着还传出她吸口水的声音。

邀雨忍不住逗朱圆圆道:“就你现在这样,若是抱着云师弟解暑,只怕会更热……你就别在那儿胡思乱想了,去看着路,别走错了。”

朱圆圆从幸福的幻想中拔出脑袋,轻松地道:“放心吧。别的地方我说不准。青州我是绝不会认错的。仰天山也在青州管辖范围之内,肯定错不了。”

檀邀雨闻言若有所思,“我在我爹的手札里读到过,他还曾在仰天山附近练过兵,为何他从没提起过那里有什么特别的楼啊?难不成行者楼虽然叫楼,可实际上是座外形普通的宅院?那也太……”

朱圆圆一只手摇扇子摇得手乏了,换了只手继续摇道:“仰天山密林丛生,行者楼的位置又十分隐蔽,没人发现有什么好奇怪的。行者楼,行者楼,再不济也不至于是座普通宅子啊。”

檀邀雨有点儿无可奈何地道:“实在是我师父行事太没章法,让我总觉得行者楼也似真似假捉摸不透。我也想过那里是否有烟雾缭绕的仙山,可又觉得超脱于无形中这种感觉,跟我师父真的搭不上。你莫说是座宅子,即便行者楼是座破庙我都不奇怪。”

三百九十、命不久矣?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九十、命不久矣?朱圆圆闻言哈哈大笑,“你到底是被你师父如何摧残了,竟让你如此悲观?你方才还说我爱胡思乱想,我看啊,最爱胡思乱想的就是你了。前天你睡了一整天,是不是梦游天国去了?”

檀邀雨皱眉,“什么梦游天国?我何时睡过一整天?”

朱圆圆并不知道事情深浅,以为邀雨只是连日疲乏,所以才偷懒睡上了一天,毕竟她自己就经常这样。

“我昨日买了些山楂蜜,想给你尝尝鲜,结果到你的马车上,墨曜就说你在打坐。我以为晚上你总该打坐好了,结果墨曜却说你还在打坐,不让打扰。当时窗子半开着,我瞥见你明明是躺着在睡觉。你看,你今日真的在打坐,墨曜不也放我进来了。大家都是自己人,睡懒觉有什么好遮掩的?墨曜还真是爱维护你的面子。”

檀邀雨沉默了下来,她和子墨、祝融明明每天都在轮流放哨,她没有任何印象自己曾睡到日上三竿,甚至一天一夜未醒。

“圆圆,咱们从仇池出发后,今日是第几日了?”

朱圆圆随意答道:“第六日了啊。怎么?你这就乏啦?这可还有一半儿的路要走呢。咱们算是很快的了,一千人的队伍还能都是骑马和坐马车。平日我们走商队,一半以上都得步行,那才叫慢呢……按我们往常的速度,走到仰天山,怕是要秋后了。”

檀邀雨根本没听见朱圆圆后面的絮叨,她飞快地思考事情的前因后果。自己昏睡了一天一夜,且墨曜也知情。然而墨曜根本没对她提起过这事儿。

能让墨曜闭口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檀邀雨故意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你快回你自己的马车吧,你坐在我这儿,搞得我的马车都热起来了。前面应该就是南阳城了。你着人去买些冰分给大家。可别中途热晕几个,反倒拖累行程。”

朱圆圆手里的团扇一压笑道:“你这主意不错,再弄些冰镇果子吃,最是解暑!你等着啊,我这就去安排!”

送走了朱圆圆,墨曜却在马车外面磨磨蹭蹭地没进来服侍。显然她刚才坐在外面的车沿上,已经听见邀雨和朱圆圆的谈话了。

“墨曜,去唤子墨来。”

墨曜应了声“喏”,接着疾步跑开了。

今日轮到子墨警戒,他一直呆在押送拜火教教徒的队伍中段。见墨曜神色慌张地跑来,还以为是邀雨出了什么事儿。

等墨曜将朱圆圆的话重复给子墨听,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凝重。为了不让邀雨察觉,子墨尽量避免更多人知道邀雨会时不时昏睡的事儿,没想到朱圆圆却因为不知情说漏了嘴。

“能瞒到现在,怕也是极限了……”子墨叹了口气,策马向邀雨的马车而去。

一进马车,子墨就看见邀雨一双杏眼紧紧地盯着他,似乎在观察他所有细微的动作。

子墨坐了下来,与邀雨对视道:“你不用如此看我。瞒着你是怕你过虑。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会再故意骗你。”

邀雨的双眸含着隐隐的怒气,她低声问道:“多久了?”

子墨叹了口气,“大约有三年了。原本你自雪山归来后,症状便有所缓解,只是统万城里你中了拜火教的迷烟后,便昏睡得愈加频繁。”

邀雨有些惊讶,她以为自己只是最近才出现了这种症状,没想到竟然已经有三年之久!

“我每次都是昏睡一天一夜?”

子墨摇头,“最初只是晨起时不易醒来。你本来有晨起练拳的习惯,所以最开始出现昏睡的症状时,只是打拳时还是迷迷糊糊的……”

邀雨哑然失笑,“我还以为是自己出了地宫后就懒怠了……没想到竟被你瞒了这么久。这事儿墨曜是知情的,师父呢?也知道吗?”

子墨点头,“师父说你的昏睡同心悸一样,都是濒死的症状。”

邀雨抬眼盯着子墨,不许他再说谎哄骗自己,“所以,我最近昏睡得越加频繁,是因为我快死了?”

子墨沉默了半晌,随后叹息道:“我不知道。师父也说不清。无论如何,你眼下还活得好好的。只要你继续做一些本来不会去做的事儿,你就能不停地改变天道,那样的话,你的命格就会跟着一起改变。”

“本来不会去做的事儿……”邀雨喃喃道,“比如行者楼的楼主?”

子墨垂下眼,生怕邀雨注意到他眼中的担忧,“你本是已死之人。照理说,你现在做的任何事,都是你本来不会做的事。只是若要改命,你就必须做出能影响天道的大事。按师父所说,行者楼的实力不容小觑,你若是做了楼主,说不定能帮助仇池强大起来。到时你便能成为一方霸主,甚至改变原本北魏一统的天道。到那时……你一定能好好的,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一统北方?”邀雨失笑,“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竟不知你何时有了如此大的野心了……”

子墨抬起头,目光灼灼地望向邀雨,“只要能让你活着,便是要屠戮天下,我也一往如前。”

子墨顿了顿,隔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雨儿……我知道……你对大师兄……有所不同……”子墨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可这一次你不能让他……你必须要坐上楼主之位。”

邀雨猛地低下了头,不想让子墨看到自己突然间红了的脸颊。

尽管每次见到嬴风就会觉得气儿不打一处来,可她心底知道,子墨说得没错,自己待嬴风的确是不同的。有云道生这个标杆在,邀雨就算是再不通男女之情,也知道自己对云道生和嬴风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子墨只觉如鲠在喉,仅存的一丝侥幸也在邀雨低头的瞬间破灭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泄出去,坚定道:“雨儿,这件事……你决不能妥协。师父说过,大师兄是祖辈时逃过一死,改了命格,所以他虽然也是本不该存活于世的人,却并没有早死的命格。他做不上楼主,依旧不会危及性命。你却不同……你不能死。你不能让将军和夫人再体会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对不对?”

三百九十一、仙……山?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九十一、仙……山?邀雨知道子墨的担心,甚至不惜用父母的名头来让自己下决心。

她叹了口气,宽慰子墨道:“你放心。我从没打算将楼主之位让给嬴风。且不说我最惜命,舍不得早死。便是嬴风帮着刘义隆这一点,我也绝不会让他得到更多的力量。刘家的人,就没有一个配得上那个皇帝位。”

子墨闻言,似乎终于松了口气,虽然不想这么说,不过邀雨的确是有些睚眦必报的小心眼儿。只要嬴风还站在刘宋王朝的那一边,邀雨便不会手下留情。

邀雨淡淡道:“若是比武功,我自然是不会输他。我只怕师父他们会别出心裁,闹些新花样出来。到时就只能看师傅允不允许让你们帮我。若是能让你们出手,嬴风当真是一点儿胜算都没有了。”

自己的这一队人马,要脑子有脑子,要金钱有金钱,要忠心有忠心,要手段有手段,这么一群人,真是没有输给任何人的理由。

八月十四,朱圆圆真是将时间算得准准的。邀雨一行踏入了仰天山的密林中。

即便檀邀雨做了各种的猜测。可当她真的站到一面几乎垂直的崖壁前,依旧只能是一脸茫然……

他们才刚进入密林没多远,就按照朱圆圆的描述找到了这池深潭,深潭中一座高山与其他山脉相连,而立在水潭中的这一面就如同被人用刀斧劈过般光滑笔直。

邀雨仔细看那崖壁,上面有一道道的纹路,像是某位水墨大家随心所画,浅浅的几笔却是经年累月沉积的力道。

“这里雨季时应该会有瀑布。”秦忠志也注意到了崖石上那几道水纹,“这山下的水潭看着却不像是积雨形成的,也不知这水到底有多深。”

秦忠志找了条绳子,栓了块大石扔到水里。可直到十丈长的绳子都放完了,那石头也没停下来。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看着那绳头随着石头的沉落,消失在水中。

水里显然是走不通了,这么深的潭水,即便是最善泅水的人也不敢拍着胸脯打包票说自己没问题。就算水里有什么密道,檀邀雨也不敢下去。

只能走山路了。众人再次上下打量崖壁,这次邀雨眼尖地发现,一丛从山顶垂下的藤蔓后面露出隐隐的红色。

邀雨立刻打出一道剑气,那藤蔓的前端被斩落了一断,露出崖壁上两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山门。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邀雨顿感无力,这么说半句含半句的感觉,怎么跟师父的性子那么相似呢?

“应该是这儿没错了。”邀雨削肩微抖,身后的九节鞭身随心而动,冲着遮挡着山壁的藤蔓而去。

嚓嚓几声,大片大片的藤蔓被斩落了下来,又噼里啪啦地落入山下的潭水中。

邀雨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不仅是因为藤蔓被砍掉后,露出的崖壁上除了青苔,什么都没有。

更让邀雨心生警惕的是,那些藤蔓仿佛是活了一般,在被邀雨砍断了前端的一部分后,后面粗大的根茎居然悉悉索索地收回到了崖壁之后,再也看不见了,只留一片秃荒荒的崖顶。

“全军戒备!”子墨也瞧出了端倪,立刻下令戒备。

“女郎!”墨曜忽然惊叫一声,“您看那些叶子!”

檀邀雨这才低头去看那些被砍落入水中的藤蔓,随后愕然发现那些断掉的枝枝叶叶竟然打着旋儿地沉入了水底!

看似平静的水面,似乎有什么正藏在下面,将所有落入水中的东西吞噬。

“这水……居然连叶子都浮不起来……难怪水面这么干净,竟然连片浮萍都没有……”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何卢说完便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忍不出后退了两步,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落入池水中似的。

“大军后撤!”檀邀雨毫不犹豫地下令道。此地太过诡异,贸然行事说不定会全军覆没。

千人队伍有序地向后撤退了百步。只留下邀雨等人继续留在原地观察。

这里既然写了山门,那么想去行者楼,就必须得从门里过。只是这光秃秃的崖壁,是要爬上去?还是劈开?山门……本来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邀雨叹气,也是,以行者楼避世的目的,总不可能把过山门的法子都刻在崖壁上。

朱圆圆见几人都全神戒备,有点杯弓蛇影了,忍不住掩着嘴偷笑。没想到立刻就被墨曜发现了。

“圆圆!你是不是知道过山门的法子!快点儿说出来!”

墨曜说着就去挠朱圆圆的痒,吓得朱圆圆一把抱住旁边的棠溪。生怕自己脚底一滑,掉下那没底儿的深潭里去。

墨曜作势闹了一下就赶紧住了手,催促朱圆圆道:“你倒是快说啊。大家伙儿都等着呢。”

朱圆圆见檀邀雨也望了过来,赶忙道:“我爹只说要在山门前通报姓名。若是行者楼准许进入的,就会有守门人来接。只是听说这‘叫山门’有些考验耐性。有些人叫了就开了,有些人却要等上许多日才行。”

“叫山门?”檀邀雨疑惑地再看了那崖壁一眼。

朱圆圆十分肯定地催促道:“对,你快喊啊!你不喊山门是不会开的!”

开?怎么开?这怎么看都是面浑然一体,光秃秃的崖壁啊。就算是最厉害的机关也不能把座山毫无缝隙地分开吧?真有那能耐,也就不用找拐点之人了,天下格局还不是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朱圆圆以为邀雨没听懂,忙又解释道:“你就跟子墨一起喊,说是来拜师门的。”

邀雨有点儿不大情愿。冲着一块山崖喊话,这事儿总让她感觉自己像是个傻子……

朱圆圆见邀雨犹豫,立刻拉起子墨往邀雨身边推,“来,你们两个一起。你们好歹也都是行者楼的弟子,肯定一叫山门就会开了。”

朱圆圆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兴奋,一座大山开门,她可是从来都没见过呢!

子墨环顾四周,见的确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便对邀雨点点头,“试试看吧。总好过一直傻站着。”

三百九十二、猴王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九十二、猴王邀雨想了想也觉得与其在潭水边傻站着,不如试试看吧。索性豁出去了,同子墨并肩而立,一同喊道:

“弟子檀邀雨,奉师命特来叩拜师门。恳请诸位前辈开山门。”

“弟子子墨,奉师命特来叩拜师门。恳请诸位前辈开山门。”

两人喊完,等了一会儿。除了几声“沙沙”声自山顶传来,就连他们喊话的回音儿都没听见。

他们喊得这么大声,居然连个飞鸟都没有惊起。哪有林子里会没有飞鸟的?这山林仿佛就是个深洞,能将所有声音和生机都吸进去一般。

檀邀雨深吸了一口气,十分尴尬地拉着子墨又喊了两次,结果依旧是毫无动静。

邀雨十分确定,她就算是叫破了喉咙,这石壁也没可能一分为二。

“朱圆圆!”邀雨羞恼地回头去找人,“你这办法靠不靠谱?你想让我对着个石头喊到天黑吗?”

朱圆圆忙将棠溪和墨曜拉到自己面前挡着,“我爹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啊!我怎么知道你要叫多久。说不定是你心不诚。要不你先磕个头试试?”

“要心诚是吧,”邀雨说着就去挽袖子,“来,我先献个祭品上去!不如就你吧?”

“不不不,”朱圆圆赶忙往后退,“我虽然貌美如花,也还是个处子,可我的心早就归了檀大郎,檀二郎和云道长。我这颗心最是不诚了!”

檀邀雨无力地垂下手,众人则被朱圆圆逗得直笑。

墨曜揶揄道:“这话倒是没错。若是比花心,圆圆真是不输旁人。若是比诚心,怕是块石头都比她强些。”

同样被朱圆圆拉着做挡箭牌的棠溪却微微皱眉。她比妹妹要保守许多,不但觉得女子就该从一而终,更是对旧主檀粲和檀植有一份特殊的尊重。自己家出类拔萃的两位郎君,被人这么觊觎,还贪心不足地两个都想要,这感觉让棠溪心里很不舒服。

子墨没理会众人的笑闹,伸手按住了邀雨的肩膀,“你在旁边休息。我来喊就好。”

邀雨摇头,“要丢脸咱们两个一起。你喊一句我喊一句吧。不然怕是山门没开,咱们俩先喊成哑巴了。”

站在百步开外的仇池士兵大约觉得自家仙姬是傻了。对着个山崖从正午喊道快申时了,崖壁上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即便棠溪和墨曜又是喂水,又是含冰的,邀雨依旧觉得自己的喉咙火辣辣的疼。

檀邀雨放弃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感觉比平日练功还心累。反正师父说了八月十四,他要是不让自己进山,自己也没别的办法。

若不是听到祝融的低吼声,邀雨真打算就这么一直躺下去了。她强撑起头,见祝融正四下打转,抬头朝天上低吼不断。邀雨赶忙坐起身朝四周的天上看。

“什么时候聚集了这么多猴子?”邀雨感觉自己背后有些发凉,“方才将藤蔓打落时,明明才只有几只冒出头来而已……”

此时的崖壁顶端,周围的山顶和树顶上都聚满了猴子。他们并不吵闹尖叫,除了在树枝间穿梭时产生的树叶的沙沙声,几乎没发出任何其他的响动。

被成千上万的猴子无声地盯着看,真的是件让人毛骨悚然的事儿。就连百步之外的仇池军也被猴群包围了起来。军中的将士纷纷抽出佩刀戒备,以防猴子发狂突然攻击人。

“猴子……不吃肉吧……?”朱圆圆颤颤巍巍地问道。她这么丰满,可不是为了喂猴子的啊。

“鬼知道。”墨曜边抽出长剑边答道,“你看这些猴子像是正常的猴子吗?不正常的猴子吃什么,谁又能说得准?”

檀邀雨还抱着一丝希望地问朱圆圆,“这些猴子,该不会就是你说的,听到叫山门就会出来迎接的守门人吧?”

朱圆圆拼命摇摇头,“不可能。我爹说的是守门人,不是守门猴……猴群。这么多只猴子,该不是这山里闹猴灾吧?”

秦忠志仔细观察离得近的几只猴子,随后对邀雨道:“女郎,这些猴子似乎没有攻击我们的意思。您看他们的双眼都十分澄明有神,并不似普通野兽般混沌。某听说有得道之人,擅长饲养和驱使生灵。这些该不会是行者楼内的某位尊者饲养的灵猴吧?”

这虽然只是秦忠志的猜测,可檀邀雨更愿意相信这是真的。不然这么多猴子一起攻过来,就算她武功再高,也要杀不少时间才能杀得完。

朱圆圆有些发怵,她怔忪问道:“那咱们还接着叫山门吗?”

邀雨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猴子,偶尔有一两个会抓耳挠腮一番,其余的就如同石像一般盯着他们不动。

邀雨一咬牙,反正都跟石头说过话了,再跟猴子聊两句也不算什么糗事了。她决定跟猴群沟通一下,“你们谁是猴王?”

猴子们一动不动地继续盯着地上的一众人。就在檀邀雨觉得自己这是在对牛弹琴时,猴群突然骚动了起来。

片刻之后,一只有成年男子一般高的大猴子从山崖顶端显出了身形。猴群潮水般退去,给猴王让出了一条通路。

檀邀雨心中一喜,总算是有些反应了。她再也不想对着块大石头空喊了。

邀雨冲猴王一抱拳,“吾等乃是行者楼弟子。敢问猴王,这山门如何打开?行者楼又该如何去?”

猴王有些轻蔑地看了山下的诸人一眼,随后喷了个鼻息,然后转过身,露出它大大的红屁股,对着邀雨停了一会儿,接着就走回猴群中了。

朱圆圆愣愣地道:“它这是……对你嗤之以鼻……的意思?”

邀雨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家了!好不容易不顾脸面地搭话,居然被只猴子鄙视了!她气得立刻就要往山崖顶上扑,“别拦我!我要把它捉住烤了吃!”

子墨和祝融先一步抱住了邀雨,不让她跟一只猴子置气。

子墨压着邀雨的肩膀道:“你冷静点儿,这潭水这么宽,连个浮物都没有。你要怎么飞到那边的山崖上去?激怒了猴群对我们可没好处。”

檀邀雨也知道这点,方才实在是气不过。等瞬间的恼怒冷静下来,邀雨也只得气愤地“哼”了一句,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接着想办法。

三百九十三、潭水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九十三、潭水正当所有人都对着山门彻底束手无策时,原本安静到诡异的猴群却突然集体啼叫起来!尖利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所有人都拼命捂住耳朵,惊恐地看向四周的猴群!檀邀雨立刻就去寻找猴王的踪迹,杀这么多猴子不可能,只有抓猴王来威慑群猴。

就当大家以为猴群马上要发动攻击时,群猴的啼叫声却嘎然而止。

大家缓缓松开捂住耳朵的手,又听一声突兀的“噗——”不知从哪儿传了出来。

秦忠志看了半天也没找到是哪儿发出来的声音,疑惑地问道,“祝融,是你放屁了?”

祝融忙拼命摇头!

邀雨却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水中的异样,“声音是从水里传出来的。”她边说边将九节转龙鞭合为一体,持在手中戒备地盯着水面。

随着另外几声“噗——”的泄气声,原本平静无波的水面冒起了几个斗大的水泡。水泡刚冒出头便一一破灭,紧接着整个潭水的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低了下去,露出水潭周围原本生长在水下的水草和苔藓。

墨曜惊讶道:“怎么回事?怎么这潭水突然下降了这么多?!”

她刚说完就听见朱圆圆尖叫一声,“那里有东西!”

她的话音未落,邀雨已经腾空而起,手里的九节转龙鞭直直地冲着水下的活物扎了下去!

可那东西却极其机敏,几乎是转龙鞭刚入水的瞬间,它便似游龙一般直直地潜入水底深处去了。

邀雨一鞭打空,身体无法借力,眼看就要落入水中。墨曜吓得惊叫一声,就要扑过去救人,却被棠溪先一步拦下。墨曜这才看到邀雨的腰上不知何时栓了一根绳子,另一头正被子墨拉着。

子墨腾身跳上身边的一棵树,将绳子挂在树枝上,借着自己身体的重量往下一跳又一拉,绳子便瞬间绷直,将一只脚已经落入水中的邀雨给拉了回来。

邀雨一落地,墨曜和棠溪就立刻上前帮她替换掉湿了的鞋袜。

子墨握着绳子的一端走过来问道:“可看清是什么东西了?”

邀雨沉着脸摇头,“个头很大,有尾有鳍,可头部却不似鱼一样尖突,反倒是滚圆的类似人头……”

朱圆圆和墨曜闻言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战,一道寒意顺着脊椎骨就爬了上来。

秦忠志捻着山羊胡,沉吟道:“人头鱼身……听起来倒像是《山海经》里的异兽。只不过那书中所记多是以讹传讹,没想到咱们竟真能在此地遇见。”

正当几人还在探讨水底到底是什么东西时,水潭中再次传来一阵撞击和摩擦声。紧接着,一艘独木舟竟然从水底冒了出来!独木舟在水面上摇晃了几晃,渐渐停了下来。

四周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艘不知怎么从水底冒出来的独木舟上。

过了一会儿,何卢才奇道:“这船怎么没有沉?”他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往前去看,“方才这潭水可是连树叶都浮不起来,现在怎么能浮起一艘木舟了?难不成这船上有什么玄机?”

邀雨凝视着山壁,随着潭水的下落。山崖上先是露出了满是水草和贝壳的崖壁,慢慢地,一个黑黝黝的山洞露出了它最顶端的部分。

秦忠志猜测道:“看来这船是从山洞里冒出来的。”

邀雨把绑在自己身上的绳子解了下来递给子墨,子墨俯身捡了块小石头用绳子拴住,随即便将石头朝小船了扔去。

石头打在船头上,带着绳子打了几个旋儿,紧紧地缠住了船头的尖端。子墨小心地将独木舟拉了过来。邀雨等人立刻走上去查看。

独木舟并没有破损的痕迹。船舱中虽然有水,船体的木头却很坚硬,不像是一直泡在水里的沉船。

檀邀雨看看独木舟,又抬眼去看那只露出了上面一小部分的山洞。她扭头跟朱圆圆确认:“朱大确实是说叫山门后,会有守门人来接人?”

朱圆圆愣愣地点点头,这一系列的变化让她的好奇心已经烟消云散,只剩下心惊胆战了。

秦忠志见邀雨蹙起眉,便问道:“女郎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邀雨盯着那黝黑的山洞看了一会儿,又俯下身伸手去摸船梆上一个极不起眼的新月痕迹,她满脸担忧地道:“我怕师门已经出事了。”

众人一惊,这才注意到那个显然是新刻上去的新月标记。很快便反应过来邀雨所指为何。

子墨沉声道:“难怪这一路都未见拜火教半个人影,原来是跑到我们前面来了。”

邀雨看着那艘空荡荡的独木舟若有所思,“朱大不会骗我们。他之前来时,定然是有人架船出洞来迎接他的。而如今这位守山人竟然不见踪影,很有可能是被拜火教的人加害了。”

邀雨说完立刻扭头对墨曜吩咐道:“去给我备些干粮,我要坐船入洞。”

子墨当即反对道:“不行!那山洞才刚露出个顶,你怎么进去?我们对洞中的情况毫不知晓,一旦你在山洞里遇袭,便连施展的空间都没有。况且这潭水异常古怪,水里又养着异兽,倘若不慎落入水中,你安还有命在!”

邀雨难得地没有反驳子墨,也没有撒娇耍赖,她认真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若是师门真的有难,我没有理由坐视不理。退一万步讲,若是拜火教的人占领了行者楼,我还要如何逆天改命,岂不是要坐以待毙?”

子墨一哽,他扫了眼那独木舟,略一思索便道:“那我与你同去。”

邀雨快速目测了一下那船舱的大小,勉强应该能容下他们两人躺在船底。邀雨点点头,“好,咱们两个先进去,其他人在外面策应。”

秦忠志却上前劝说道:“女郎不如再等一等。说不定过一会儿潭水会下落更多。您跟子墨兄入洞也更安全一些。”

邀雨却果断摇头,“若是拜火教已经攻入了里面,早一刻进洞说不定就能多救一位同门。”

三百九十四、溶洞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九十四、溶洞子墨闻言却双拳一紧,邀雨说的同门是指谁?是否是嬴风?师父订了于八月十四日选楼主,那么嬴风应该也到了。既然在山门外没有见到他,那么他很有可能已经先一步进入了行者楼。

子墨一想到邀雨是为了要去救嬴风,竟然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心口就一阵绞痛,嫉妒的怒火仿佛要将他撕裂一般。

秦忠志见邀雨执意入洞,便无奈地道:“那还请女郎稍后,待我们将所有的绳子都接起来拴在船头的绳子上,这样一旦你们有什么危险,我们也能合力将你们拉回来。”

邀雨闻言点点头,她虽然无所畏惧,却也不会刻意冒险。

秦忠志见邀雨同意了,立刻下令将所有绳子都聚集起来连成一根超长的绳索。檀邀雨看到随行带的绳子被连接完后,连男子的腰带和女子的披帛都被拿来接了起来,登时有些哭笑不得,心里又暖暖地满是幸福。

待绳子都系好了,双方又约定每隔百息便拉动一下绳子示意平安。若遇危及则抖动绳索,届时秦忠志这边就会将独木舟拉出。

朱圆圆把她从朱坦诚那里听说的洞内情形都告知了邀雨。可实际上她说了形同于没说。按朱坦诚的描述,入洞以后会由守山人将眼睛蒙住,期间都不能睁开眼。据说这并非是不让外人知道洞内情形,更多地是为了保护入山的人。

由于不知洞内究竟如何,邀雨他们只能尽量多带足食水。为了以防万一,秦忠志还多放了几把长刀在船里。何卢也将自己刚做好的两架小弩机给邀雨和子墨拴在了手臂上。还不忘了叮嘱他们弩机的速度虽快,但射程还不够远。只能用作近战之途。

山洞依旧只露出了洞顶,高度勉强够这只独木舟通过,邀雨和子墨只能一头一尾地躺下,身体紧贴在独木舟底,靠内力推动独木舟进入山洞。

邀雨原本还担心这独木舟的船身不够牢固,撑不住自己几次内力,没想到船一进入山洞,就像是被什么吸住了一样,飞快地就向山洞深处滑去!

由于绳子突然被拖进去一大截,墨曜和棠溪焦急地喊了声“女郎”!

而檀邀雨最后听见的则是祝融的吼声,远远地自洞口的方向传来。他们在一瞬间内不知漂出去了多远,照这么看来,秦忠志编的那条长索也维持不了多久。

这山洞里并不像在外面看时黑洞洞的一片。反倒每隔一段就有外面的天光从侧面的石缝里射进来,影影绰绰地让人能看清洞内的一部分。

只是这不看还好,一看正瞧见前方一根巨大的石柱朝船身撞来!邀雨赶紧打出一道剑气,硬推着船身向右偏离,这才将将躲过船被装成碎片的结局。

“船太快了,火镰点不起来!”子墨的声音自邀雨脚的方向传来。

邀雨闻言立刻将九节鞭抛向前方,九节鞭身飞快旋转起来,如同巨大的齿轮横在这只小小的独木舟前方,将一切挡在前面的石柱统统粉碎!

幸好这些石柱似乎并不坚硬,虽然邀雨从没持续这么久地操控九节鞭身,不过幸好她只需要攻击同一个方向,无须一心九用,总算在速度缓慢下来之前坚持住了。

船速放缓后,邀雨立刻收回九节鞭身,随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子墨听出邀雨气息不稳,立刻道:“你先调息。我来清除前面的障碍。”子墨说着,快速翻了个身,将手中的剑探出船身,头也勉强抬起,将眼睛露出船沿。

眼前太黑,子墨只能极力听辨,靠水声的细微不同,来确定前面是否有石柱拦路。

邀雨快速地调息了一个小周天,便焦急地睁开双眼,只可惜此时山洞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邀雨感受着水流,推测道:“我们好像正在往下走。”

子墨边注意前方的石柱边道:“没错,虽然坡势缓慢,但的确是在向下走。你试试看,这里应该已经能坐起上半身了。”

邀雨赶紧起身,掏出怀里的火镰,点燃了带进来的火把。他们二人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此时的洞顶依旧触手可及,从上面探下高低不一的石柱,上粗下细,看上去有些向冬日里冻在房檐上的冰凌。

“这是什么地方?”邀雨举着火把四处查看,“明明不冷,怎么会长这种石头冰凌?”

子墨警惕地看着前方,生怕错漏了任何一处危险。水里情形不明,这船如今是他和邀雨的救命稻草,决不能有所损坏。

邀雨又试着用火把贴着船身照向水面,想看看洞外那个庞然大物是否跟了进来。结果除了自己模糊不清的倒影,根本看不清水里有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邀雨打算用船桨在水里搅一下,还不等她将船桨放入水中,就见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突然破碎开来,一个拳头大的黑影直直冲向邀雨的面门!

檀邀雨反应很快,立刻偏头躲开。没等看清攻击她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便有无数类似的小黑影又从水底射了出来!

“什么东西!”子墨说话间便连斩了四五个黑影。

檀邀雨也没闲着,她的气息尚未调匀,不敢再妄动九节鞭,索性就拿手里的火把对着飞来的黑影一顿烧。

那黑影似乎是冲着火把来的,前赴后继地往火把上扑,似乎是想将火把熄灭。

“是蝙蝠!”邀雨终于在火光下看出了黑影的真身,“只是蝙蝠怎么会从水底下冒出来?!”

子墨忽然指着水下,“雨儿,把火把扔下去!”

“扔下去?!”邀雨觉得子墨一定是急糊涂了,且不说这山洞里的水本来就有古怪,即便是普通的水,火把扔进去也必定会熄灭了。

“快!”子墨催促道,“朝远一点的地方,扔下去!”子墨说着,手上的剑越劈越快,无数蝙蝠的尸体被斩断,噼噼啪啪地落入水中。

檀邀雨立即意识到了哪里不对,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火把远远地抛了出去!

三百九十五、水道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九十五、水道随着火把的亮光,檀邀雨和子墨愕然发现,这山洞远比他们想象得大多了……原本还算明亮的火把,在广博无垠的幽暗中就如同一丝烛光,只能照亮极其微小的一部分。

可即便如此,邀雨和子墨还是将山洞看了个大概。让两人都惊讶不已的是,他们其实并没走在河里,而是正在天上飞着……

邀雨和子墨进入山洞后,就先入为主地觉得整个山洞都被水灌满了。方才那些蝙蝠,看上去就像是从水下飞出来的。

只是子墨在斩落蝙蝠之后,从死蝙蝠落水的声音察觉出了不对劲儿。落入水中的声音明显比他斩落的蝙蝠少了许多,显然有一部分蝙蝠的尸体掉到了其他地方。

邀雨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毫不犹豫地将火把抛出。这才发现他们现在其实是在山洞顶部的一条水道上行船。而离水道大约三四丈高的下面才是真正的地下河道。

邀雨的火把抛得很远,高高地越过了河面,落在山洞对面的河岸上。桐油火把并没有立刻熄灭,反倒是一直燃烧着。只是距离隔得有些远,即便是有火把照亮,邀雨和子墨也只能看到火把附近起伏不平的岩石。

“怎么会有水道架在空中?”邀雨疑惑地盯着下面的火把。

火把一被抛出去,蝙蝠就停止了对独木舟的攻击,转而朝地下的火把飞了过去!

只是还没等蝙蝠群飞到火把旁边,黑暗中就伸出了一团爪子似的黑影,一脚就将火把踩灭了。

山洞里再次恢复成黑暗一片,檀邀雨不敢再点火把了,只能盯着不知道哪里叹了口气道:“看来这洞里不喜欢亮光的动物可不只有蝙蝠啊……”

子墨忧心道:“现在怎么办?也不知这水道到底通向哪里……”

邀雨推测道:“一定是进入山洞时的水位太高,原本独木舟应该从下面河道走的,结果却误入了这水道。”

子墨也道:“看这水道的样子,也不像是天然形成的。要不咱们就呆在上面,总好过下面不知深浅的河道。”

邀雨却不赞同,“不行,先不说咱们本来就不认路,这儿黑不隆咚的,说不准什么时候水道和河道就又分开了我们都不知道。若是因为走差路耽误了救援,咱们两个岂非白进来了。”

子墨本来就不愿意邀雨涉险,此时直接出言阻挠,“咱们两个跳下去容易,只是这船要怎么办?没有船,咱们两个还怎么顺着河道走?”

邀雨也有些犯难,“要不然就把前面的水道砸坏?我看那河道就在咱们正下方,把前端砸坏的话,这水道应该会落入河道里,咱们不就能坐着船顺着滑进去了?”

子墨立刻否决道:“不行!你这法子太冒险了,若是控制不好,落水时船翻了,你又不谙水性,且不是送死!”

子墨的话音刚落,就听“咔嚓”一声碎裂声,独木舟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不是我!”邀雨连忙解释道:“我还没动手呢!”

子墨伸手一把拉住邀雨的胳膊,“握紧船边!这水道可能是承受不住我们两个的重量了!拉住船千万别松——”

子墨的话还没说完,整个空中水道就从中间破碎塌陷了下去!

若是按照邀雨的想法,将水道变成滑道还算安全。可水道塌落让檀邀雨和子墨等于是从空中支线掉落下去,即便邀雨和子墨在空中拼命想控制平衡船身,可还是连人带船都翻入水中。

子墨落水时不知是被被船身还是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邀雨的衣服被他撕下了一块,两人就被撞开了。子墨被船扣在了水底,他立刻四下挥舞手臂,想要找到邀雨,可除了硬邦邦的船沿,他什么都没摸到。

子墨拼命地从水里游出来,大声喊道:“雨儿!你在哪儿!”

可水面上除了黑暗就是黑暗,根本没有任何回应。子墨毫不犹豫地又潜回水里,由于看不见,他只能不停地四下摸索。然而河道的水很深,水流也比空中水道湍急很多,即便子墨连续几次不停地潜水,依旧看不见任何邀雨的身影。

此时的檀邀雨很确定自己是被什么东西给吞了。落水的瞬间,她并没有如预期地掉进水里,而是掉进了一个又臭又软袋子里。邀雨用力地朝外打了一拳,手却直接陷进了软乎乎黏答答的肉壁里。废了邀雨好大劲儿才将手拔出来。

檀邀雨搜索遍整个脑子,也想不出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若是个活物,自己这是被吞进胃袋里了?

邀雨立刻掏出陨星匕首,朝着肉壁就一顿猛挥,结果这肉壁不知用了什么招数,割开一个口子很快就又合到了一起,丝毫没有流血或是受伤的迹象。而且随着邀雨的挥砍,整个肉袋也逐渐缩小了起来。

“什么鬼东西!”邀雨被挤在肉袋子里,感觉自己的脚也渐渐陷进了肉壁里。

既然割不开,邀雨索性用弩机对着肉壁又连射了几箭。可这么近的距离内,射出的剑却像是被融进了肉壁一样。邀雨眼看着箭头和箭身缓缓地被吞进肉壁内。

“这么邪门?!”檀邀雨将身后的九节转龙鞭合而为一,将内力灌注进鞭身内,用力捅向肉壁。

这次倒是有些效果了,带着内力的鞭身直接将肉壁表面炸得稀碎,喷了檀邀雨满嘴满脸都是,恶心得她拼命地朝外吐了几口口水!

可惜肉壁的表面虽然被炸开了,可是里面依旧厚得不见底。肉袋一经破坏,收缩得反倒更快了!

邀雨眼看着自己的手脚渐渐被肉壁吞噬,危机就在眼前,邀雨也顾不得许多,周身的罡气全开,硬是给自己炸开了一个空间。

肉壁被罡气抵住,无法再收缩。不知是否这让吞了邀雨的活物不舒服了,整个肉袋都跟着翻滚了起来。

邀雨恶狠狠道:“就该让你这怪物知道,不是谁你都能吃得下去的!”邀雨说着,气沉丹田,大喝一声,罡气再次膨胀,将肉壁又撑开了一些。

肉袋因此翻滚得更加厉害了,大约是感到了疼痛,整个肉壁不再是粘稠软绵,反而渐渐变得虬结有力起来。

若是肉袋里有光线,邀雨便能看到肉袋的颜色从原本的透明变成了血红色。而肉袋收缩的力度也再不断加大。

邀雨没法维持罡气太久,两相较量之下,邀雨终于吃撑不住,罡气消失的瞬间,邀雨直接被肉壁吞噬了进去。

邀雨脑子里最后的念头,就是该放火烧一下,至少拼个玉石俱焚……

顶点

三百九十六、葫芦山洞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九十六、葫芦山洞拴着船的纤绳突然断了。

秦忠志一瞬间觉得自己头皮都开始发麻。他不愿相信似的,猛地一扯纤绳,发现另一端一点重量都感觉不到。

最开始船被吸进山洞时,秦忠志还担心绳索会不够长。结果眼下绳索还剩一堆,前端却不知为何就断了。

“拉!快拉!将绳索都拉回来!”秦忠志立刻下令道。

在山洞外等着的仇池军连忙七手八脚地往回拉绳索。等绳索被拉回来,秦忠志立刻就去查看那绳头,见绳头几股长短不一,似乎是拉扯断裂的,才暗暗松了半口气。

祝融此时正被几个仇池军硬拉着。方才绳索一断,祝融就要往水里跳,幸亏秦忠志他们当时正在岸边上,及时挡住了祝融。

此时秦忠志拿着绳头走到祝融面前,拍拍他的肩膀道:“不是刀斧砍断了。大约是被岩石磨断了。你别太着急,先等等再说。女郎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祝融虽然听懂了,但依旧在喷着鼻息,方才若不是那艘独木舟太小了,放不下他,他肯定要跟着邀雨和子墨同去。

何卢已经在指挥人砍树造舟了。若是天黑前还是没有女郎的消息,他们就算是冒险也要进去看看。

——分界线——

檀邀雨当时被异兽吞得有多么莫名其妙,此时就被吐得有多莫名其妙。邀雨甚至听到了那一堆肉发出了像人类一样嫌弃的“呸呸”声。

邀雨顶着满身又臭又腥的黏液,看着眼前一团黏糊糊的东西正在往水里……滑动,她怒道:“死鼻涕!有种你别跑!我还没嫌你臭呢,你居然敢嫌弃我难吃!你回来,看我不烧干了你这坨鼻涕!”

粘肉团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头也不回地扎进水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不是鼻涕,是活太岁……”

一个苍老的声音自邀雨身后响起,惊得她几乎要跳了起来。邀雨猛地转身,九节鞭立刻环绕四周呈戒备状。

檀邀雨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虽然依旧在山洞中,却不是在河道旁边了,而是一个葫芦形的山洞。洞里有火光将这小小的死角照得十分明亮。

此时葫芦形的底部正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盘坐在一块巨大的石盘之上。那石盘光滑如镜,只是在老者坐着的地方有微微凹陷,显然这位老者已经在此打坐有些年月了。

老者虽然面对着邀雨,双目却是紧闭。这里再无他人,方才那句话很显然是这位老者说的。

邀雨的九节鞭身在空中发出隐隐的嗡鸣之声,一副蓄势待发,随时准备激射而出的状态。

老者却又毫无征兆地开口道:“哦……已经能掌握九气了啊……虽说力道还尚且不够,可你这娃娃的兵器倒是不错。来借老朽一观……”

老者的话音刚落,邀雨就觉得她的剑气突然被什么斩断了一样,同九节鞭身的连系顿时消失,而她九节鞭就像受到了新的召唤,直接飞向了石盘上的老者,又缓缓在他眼前盘旋起来。

只是这一招,檀邀雨就清晰地意识到对方的功力远在自己之上。甚至远在师父和小师叔之上。她强迫自己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试探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对方毫无反应,似乎是正在十分认真地观察鞭身。

不能轻举妄动,邀雨第一个念头就是先稳住这老头。不管对方是敌是友,最好都先跟子墨汇合。他们两人合力,说不定还能同这老头过上几招。

檀邀雨环顾四周,估计她若是问这是什么地方,对方也不会答她。她想了想,转而问道:“您方才说的活太岁,是什么东西?我可从没听说过太岁能动,还能吃人的。”

老者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开口道:“那只能说你见识浅薄。只要用活太岁养蛊,到了一定年份,蛊和太岁共生,自然就能让太岁‘活’过来。”

“蛊?”邀雨觉得自己好像听谁说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了,“所以方才那个活太岁是想吃了我?还是想对我下蛊?”

老者终于抬起了双眼,露出一双浑浊发白的眼瞳。他看了一眼邀雨,有些事不关己似的道:“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想拿你做蛊器呢。你既然犯了错,受到什么惩罚也都是理所当然的。”

老者接着又埋怨道:“真不知它怎么就把你吐这儿了。臭烘烘的,熏得人眼睛疼。不过也好,老朽好些年没见过人了。整天自己跟自己说话简直要无聊死了。你既然没死,就是你的命数,你就留在这儿陪我这老头子终老吧。”

檀邀雨眉头皱得都快拧到一处了,“你在说什么?什么犯错?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者有些惊讶,“怎么,你是新入门的弟子?竟不知老朽是何人?如此无知,难怪被罚。好了,赶紧去给老头子找点儿吃的。你这九节鞭……”老者说着竟将九节鞭收进了袖子里,“反正你以后也用不上了。就便宜了老头子我吧。”

檀邀雨急了,师门如今不知情形如何,她可没时间跟这莫名其妙的老头在这儿耗着。打不过就跑!不过跑之前得把九节鞭拿回来。

邀雨陡然压低身子,上身几乎伏在了地面上,只见她足间发力,整个人瞬间就冲着老者弹射了出去!

邀雨在几乎要碰到老者的衣袍时又陡然转向,整个人在老者身边急速变换位置,快得在四周留下了一圈残影。老者看似随意地坐着,却没露出丝毫破绽。

邀雨脚下踩着八十一道昆仑阵,双眸在移动时也紧紧盯着老者,不肯错过任何可以攻击的机会。

“你这娃娃会得倒是不少。看来你这错也定然犯得不小。不过这里缺吃少穿的,你再这么跑下去,一会儿肚子饿了还要来分老朽的吃食。”

老者说话间,邀雨只觉身上一沉,一股无形的巨力就朝她压了下来,让她毫无反抗之力地就跪在了地上。

是罡气!

这种力量邀雨再熟悉不过了!只是这老者的力量太大了,邀雨本能地就调动自己的罡气抵挡。原以为两种罡气相撞会将她冲击开来,没想到这老者的罡气却像是有粘性似的,一贴上邀雨的罡气就紧紧黏合在一起,紧接着一点点地将邀雨的罡气包围吞噬,竟让檀邀雨产生了一种又被那肉太岁吞进了肚子里的错觉。

三百九十七、苦行者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九十七、苦行者被拖回了石盘前,邀雨被全身贴地地按在石盘前。她拼尽全力抬起头,只能勉强看到老者的脚尖。

不过檀邀雨却不挣扎了,因为她看见石盘的底下,有人用剑在岩石上刻着几个刚劲有力大字:“知天行者,知天不知命。”

邀雨讶异地问道:“您是行者楼的行者?”

老者皱眉,“你昨天才入门的?竟然真的不知道老朽是谁。”

邀雨噎了一下,打是肯定打不过了,既然是行者楼的前辈,说不定老实点儿他就能放过自己了。

“要说新入门也不算,我三岁就被师父收为徒弟了。不过这的确是我第一次来师门,还没到地方呢,就被那活太岁给吞了。”

老者此时才变得认真起来,“你不是犯了过错,被罚的弟子?活太岁应该不会攻击行者楼的子弟,你拜了哪个糊涂师傅,连怎么进行者楼都没告诉你?”

邀雨总觉得这老者讲话的调调十分熟悉,不自觉地就答道:“家师是行者楼的卜算者姜乾。”

老者“哈”地笑了一声,这才仔细打量起邀雨,“原来是那个倒霉蛋儿的徒弟。难怪你会被活太岁吞掉。”

一听这老者叫师父“倒霉蛋儿”,邀雨就意识到这位应该是大前辈,于是态度更恭敬了一些问道:“敢问前辈这里是什么地方?离行者楼还有多远?我担心师门此时正受拜火教围攻,急着赶去救人。”

邀雨猛然又想到:“前辈武功高深莫测,不如跟我一起去抵抗拜火教吧。”

“拜火教?”老者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他们不敢……二十年前都未曾攻下来,如今更是没可能靠近半步。不过老朽瞧你这女娃子年纪不大,知道的还挺多。”

邀雨有些不解,“若不是师门被人围攻了,那怎么我在外面叫山门叫了那么久,就只有艘空的独木舟冒了出来,而且船身上还有拜火教的新月标记?”

老者问道:“你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邀雨虽然对对方的身份还吃不准,不过眼下她的问题比老者的多,若是能从老者那儿得到些线索,总比她现在一头雾水要好得多。

所以邀雨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到达山门后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老者听完,拧眉追问道:“你说你是第一次来行者楼。姜乾那臭小子让你来做什么?”

“师父命我来选楼主。”邀雨干脆地答道。她真的好想看看师父听到别人叫他臭小子时会是什么表情。

老者闻言竟沉下脸来,“看来行者楼这几年的规矩是越来越松散了。竟然都敢故意阻拦同门参选楼主了。”

檀邀雨一愣,她心中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测,“前辈说的是什么意思?”

老者却不答她,反而道:“你即是姜乾那小子的徒弟,就该唤老朽一声师公。”

檀邀雨瞠目结舌地望向老者,这位竟然是师父的师父?!看着老者即便是在这闭塞的山洞中,衣服依旧干净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这跟师父整日蓬头垢面的形象简直是天差地别。倒是二人说话的腔调的确有几分相似。

“怎么?老朽做不得你师公?”老者说完就撤了压在邀雨身上的罡气。

檀邀雨不敢再造次,赶紧恭恭敬敬地起身跪地叩首行礼,“师公在上,徒孙女檀氏邀雨,给师公请安。”邀雨想了想,又画蛇添足地加了句,“愿师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老者不满道:“你这女娃娃,怎地如此嘴拙。老朽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若是再寿比南山,岂不是要吃无穷无尽的苦?”

檀邀雨从师公这里得知不是拜火教来捣乱,也就不那么着急了,她看了看又潮又阴的山洞岩壁,试探地问道:“师公方才以为我是来此受罚的弟子,那师公您在此时做什么?”

老者扬眉,“怎么?你觉得老朽是受罚,所以被关在这儿的?”老者突然哈哈大笑,“如今行者楼的长老都是老朽的徒子徒孙,他们哪个敢罚我关我?!”

邀雨虽然不知道行者楼如何运转。不过论辈分,师公可是地位尊崇,再怎么说,也不该常年住在这幽暗潮湿的山洞里啊。

老者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我是因为竞选楼主失败,所以被关在这里做一辈的苦行者。终生再不得出……”

檀邀雨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什么?她没听错吧?当不上楼主就要被关在这里一辈子?她怎么从没听师父说过还有这种规矩!那若是她和嬴风竞争,他们两人当中有一人输了……

邀雨实在不敢想象被关在这儿一辈子……那还不如干脆顺应天命,直接死了呢!

老者见到檀邀雨突然惊慌失措的表情,哈哈大笑起来,“信了!信了!你居然真的信了!”

他一拂袖,人就自石盘上直直地站了起来,“咱们行者楼又不是拜火教那种歪门邪道。怎么可能会有这种规矩?老朽的事儿,等你到了行者楼,慢慢都会知道的。如今你要想的,是怎么回到行者楼去。否则错过了选楼主的时间,你就算是自己弃权了。”

邀雨想了想,嬴风同她一样,这回应该都是第一次来行者楼。若说是嬴风放了个活太岁在水里,打算困住她好成为唯一的楼主候选人,似乎也有些牵强。

“究竟是谁想把我困在这儿呢?难道除了嬴风还有其他的人要竞争楼主之位?”

“诶!小丫头,有什么好想的!这世上的事儿啊,想不明白的多了去了。你与其在这儿庸人自扰,不如赶紧顺水游去行者楼。说不定还能来得及。”

“游到行者楼?!”邀雨露出一脸苦相,“且不说我本就不善水。这水连叶子都浮不起来,我下去岂非注定要溺水而亡。”

老者嗤笑,“你还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这山门外面的水潭里有暗流通着地下河,而这地下河又与渤海相连。每日落潮时,水潭里的水位也会下降,从而露出能够进出这里的山洞。那些被你砍落的藤蔓之所以沉入水中,就是因为它们落在了暗流之中,被吸进去了。”

三百九十八、出洞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九十八、出洞老者问邀雨道:“你真想做楼主?行者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整日里杂事繁多,到时你就连一点儿练功的时间都没有了。老朽瞧你这小丫头,很有几分根骨,若是潜心修行,日后必有大成。但你若是坐上那楼主之位,你可就荒废啦。”

檀邀雨心道,师公该不会是嫌管理行者楼麻烦,才躲到山洞里专心练功的吧?自己虽然也是武痴,可还没痴迷到这个地步……

邀雨抱拳施礼,坦言道:“师公,我乃拐点之人。按原本的命格,我早就已经死了。如今做行者楼的楼主,不但是为了完成师父的命令,更是为了给我自己续命。”

老者扬眉,“你竟然已经改了一次命了?”他说着便绕着邀雨看了两圈,“不错不错。老朽有好多年都没见过你这么好的苗子了。讲话也实在,可比老头子那几个徒弟好多了!”

邀雨心中一喜,师公这是要传她一套武功绝学?

老者伸手就搭上邀雨的肩膀,一道内力打入她体内。檀邀雨只觉得体内的真气瞬间就被搅动得翻滚了起来。

还不等邀雨体会这种异常的真气流转,老者便转身往河道而去,临走还不忘了用内力拽上邀雨。

只是也不知师公是否是着急弄错了,他用内力抓住的竟还是檀邀雨的脚踝。幸好邀雨反应快,用手撑了一下才地面,否则后脑着地,非撞晕过去不可。

“师公!您别抓我脚踝啊!您先让我站起来!师公!”邀雨被拖在地上,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拽到水边。

老者手上一挥,河道边原本斜立着的一根竹竿便滚落水中。老者丝毫没有松开檀邀雨的意思,对依旧躺在地上的邀雨道:“你虽不会泅水,闭气总还是会的吧?”

邀雨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老者满意地笑道:“那就行。头入水就闭气,出水则呼吸。用身体记住这期间的长度。”

檀邀雨一脸茫然,难道师公不是打算叫她武功,而是打算教她浮水?

还不等邀雨开口细问,就觉得脚踝被师公一拉,随着师公跳到那根竹竿上,她整个人先是高高地弹起,随后直直拍入水中,激起一片的水花。

脸被水淹没的瞬间,邀雨立刻本能地闭气!水流激得她睁不开眼,邀雨就只能全靠身体的感觉来判断什么时候出水,什么时候入水。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下水就起不来了。她在水下呆得肺都要炸了,师公却像是忘了她一般,丝毫没有要把她提出水面的意思。

就在檀邀雨实在屏不住了,吐出一串气泡时,她感觉脚踝被人一拉,头终于露出了水面。可惜还不等她一口气喘匀,师公就又把她的脑袋浸回了水里。

就这样周而复始,邀雨已经记不清自己被提起来又扔进去水里几次了。胸腔里的炸裂感让她根本无暇再去想他们这是在往哪儿走?又要走多久?

师公给她出水面呼吸的时间太短了,邀雨为了能多喘半口气,只能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来计算和记忆自己在水下的时间,这样她才能在快要出水前就先将浊气吐出,然后一出水面就能猛地吸一口新鲜空气。

渐渐地,她习惯了这种呼吸的频率和速度。一口短暂的呼吸之后是长时间的屏息。当她不用在心里计数,本能地就能在快要出水前吐气,然后在冒头的瞬间就深深吸气时,邀雨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

这种变化并非第一次出现。上一次在北凉的马蹄山顶时,她也有这种感觉。仿佛身体所有被阻滞的血液和真气终于能自行运转了起来。完全不会泅水的檀邀雨却在水中体会到了久违的舒畅感。

这种舒畅感,让她在被师公彻底拎出水面,扔在撒满了阳光的草地上时,依旧保持了在水中的呼吸频率。

檀邀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她在黑暗的水里呆得太久,乍一见阳光,眼睛还不能适应。

远远地,她听见了姜乾的声音传来,“出口有水声,是不是雨儿从洞里出来了?”

回答他的是个檀邀雨从没听过的声音,虽然看不见人,但只听这声音便知道应该是个十分古板严肃的人,“出来又怎么样?不过是条水道,竟然花了这么久的时间。风儿可比她快多了。这一局该判风儿获胜。”

随着几人走向这边的沙沙声,姜乾带着明显不屑的声音再次传来,“这只不过是守门人要试试他们是否有资格竞选楼主之位,又不是真正的比试,何来谁输谁赢?若不是想让你们输个心服口服,我又怎么会让不会水的雨儿来做这么无聊的事儿……”

紧接着姜乾的声音先是卡住了一样,随后姜乾和姜坤两人同时高喊了一声,“师父?!”

邀雨在姜乾和姜坤同时跑过来跪下时,终于适应了山洞外的光线。

姜坤先一步向老者行礼,声音平板无波道:“师父怎么提前出关了?可是小辈们打扰到了您老人家?”姜坤说着便神色不善地扫向一旁还趴在地上的檀邀雨。

姜乾起初见邀雨瘫在草地上,有些心急地想去查看自己徒弟,可他不敢在自己师父面前造次,只好先代邀雨求请道:“师父。这小丫头不懂规矩,又是第一次来行者楼。若是又什么冒犯之处,也是徒儿没有教好她,请师父让徒儿代她受过。”

老者冷哼一声,全无方才同邀雨嬉笑随意的模样,板着脸训斥姜乾和姜坤道:“你们两个也知道小辈们是第一次来行者楼。想考验一番也就罢了,竟然还让守门人用拜火教的新月标记引这小丫头提前入洞。活太岁向来是不会攻击行者楼子弟的,这次居然将她直接吞了。若不是正巧遇到我,你就等着给自己徒弟收尸吧!”

姜乾和姜坤心里一惊,他们并没有安排引邀雨提前入洞这一出。再看檀邀雨嘴唇都是青紫色的了,显然是在水里憋了很久的关系。

三百九十九、收徒弟不就是用来……

妖女乱国正文卷三百九十九、收徒弟不就是用来……如今行者楼的守门人是姜乾和姜坤已故师妹唯一的传人,姜乾生怕师父一发火就给惩治了,连忙代为求饶道:“师父赎罪。如今的守门人也还是个孩子。许是想同自己师妹开个玩笑,才会闹出这一桩事儿。徒儿稍后一定好好训斥守门人。”

“训斥?!”老者恼怒地猛一甩袖子,“守门人年纪小不懂事,你们两个加起来都超过一百岁了,你们两个年纪也小?这种戕害同门的事儿,居然也能不闻不问?守门人是前任楼主一脉,老头子我也不好处罚太过。就先去思过崖思过吧。至于你们两个,一会儿去戒律堂互打五十拳。”

邀雨一直在旁边听着,师公寥寥几句话里包含了太多的消息,让她脑子一时间转得停不下来。直到她听到师公说让师父和师叔互揍五十拳时,这才回过神。

姜乾和姜坤是如今武林上数一数二的泰斗。他们两个的一拳足能打死个人了。邀雨觉得就算自己拼尽全力也最多只能抗下师父十拳。如今师公却让两人互打五十拳,这是要把选楼主变成办丧事儿的节奏啊!

看来行者楼对于危害同门这点真的是罚得很重,哪怕是姜乾和姜坤都不能幸免。

邀雨立刻跪到师公脚边,惨白的脸尽量笑得甜美道:“多谢师公替雨儿抱不平。只是您看我这不也没事儿吗?您现在让师父和师叔互罚,那何人还能主持竞选楼主一事?若是当不上楼主,徒孙女这番罪不是白遭了?”

方才还对着姜乾和姜坤横眉冷对的老者转脸就成了副老顽童的模样,“你别担心。这收徒弟啊,不就是用来磋磨的嘛!他们两个脸上的褶子都能弹回几拳了,哪儿用你替他们求情。”

姜乾身体微微后仰地看着老者,像是不认识眼前的师父了一样!师父对他们师兄弟几个从来都是严格得让人胆战心惊的,怎么对着檀邀雨就这么好说话了?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隔代亲?

檀邀雨脸颊一抽,原来折磨徒弟真的是行者楼的师门传统啊……从师公这儿就已经传下来了……

几人正在说话间,山洞出口那里就传来十分响亮的水声,不一会儿有几条船从洞口冒了出来。打头一只独木舟上站着一名身穿宽大白衣道袍,眉目祥和,俊逸飘然的道长。

不等独木舟靠岸,那道长已经从船上跳下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老者面前,随后双膝跪地,恭敬地叩首道:“师父。徒儿不知您出关,未能及时迎接,请师父责罚。十几年未见,您老一切可好?”

老者对着道长点点头,“谦之也回来啦。看来这次楼主之选,你们倒是都很重视嘛。其实要我说,没有楼主行者楼也运作地好好的。实在没必要浪费了一个练武奇才。”

寇谦之心有灵犀,当即便知道师父说的这是檀邀雨,立刻抬起头笑道:“做了楼主也可以继续参道修行。况且只有先保住她的性命,她才能再有练武的机会。”

姜坤一听寇谦之的话十分不满,“师弟这是何意?如今楼主之选尚未开始,你怎么知道一定是这黄毛丫头当选。”

老者刚想训斥姜坤几句,就见山洞出口呜呜泱泱涌上来一批人。打头的就是同样全身湿透了的子墨。

子墨就像是没看见草地上的其他人一样,直直奔向檀邀雨。子墨扑到邀雨身边立刻将她的身体板了过来查看道,“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你到底去哪儿了?我在水里找了你好久都不见踪影?”

邀雨知道子墨肯定急坏了。她其实也想先返回去跟子墨汇合的,谁知道会被师公抓了,那她玩打水漂儿啊……

邀雨冲子墨狠狠使了个眼色,“我没事儿,多亏师公救了我。你还没拜见师公、师父和师叔们呢。”

寇谦之微笑道:“这孩子也是实心眼儿,我遇到他时,他也不知来回潜水几次了,人都快昏过去了。若不是我起了一卦,算到你已经平安,他怕是死也不肯跟我们走。”

寇谦之话音刚落,哭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地墨曜就扑了上来,手里拿着件厚实的斗篷紧紧给邀雨围上。

“女郎——您吓死婢子了——您若是死了,婢子也不活了——”墨曜边说,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了下来。

邀雨抬眼一看,秦忠志他们果然也都跟了进来,他们见邀雨跪着,便也跟着向中心的老者跪了下来。

寇谦之向邀雨解释道:“我到山门时,他们正打算用自己造的独木舟进洞来寻你。我便将人都带进来了。只是那一千仇池军,因为船只不够,只能暂时留在了山门外。”

檀邀雨忙对寇谦之施礼道:“多谢小师叔了。”

寇谦之笑着轻轻摇头,“这不算什么。你能有这么多人关心,是你自己的福缘。”

整片草地上唯一还站着的老者捋着胡子环视了一遍众人。他指着远处草地上同样也跪着的两人道:“那边的两个,就是坤小子和谦之的徒弟吧?”

姜坤从头到尾都板着的脸上不禁一抽。自打师父闭关后,真是十几年未听人叫他坤小子了。还真有点儿不适应。

邀雨这才注意到嬴风和云道生也在远处的草地上跪着,估计是未经师公传唤不敢擅自上前。

此时两人走上前又在师公脚边,同邀雨并排跪下,嬴风和檀邀雨的眼神在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

待嬴风,檀邀雨,子墨,云道生按照入师门的先后顺序跪好,老者这才心绪颇佳地挨个看着他们四个。

“不错、不错。都是不错的孩子。你们几个的师父不争气,没有一个有天资。不过他们倒是给老朽寻了几个好徒孙!”

老者显然是真的十分高兴,红光满面地先抬起嬴风的脸,当时便夸道:“呦,这个娃娃长得真俊。跟你师公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

嬴风毫无犹豫地拍马屁道:“师公过奖了。就以您现在这身姿相貌,当初肯定是名动一时的绝世美男啊!徒孙以后可要到处跟人炫耀炫耀,咱们行者楼可是以师公为首,一门美男子!”

檀邀雨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得不说嬴风、子墨和云道生放在哪儿都是人中龙凤。师门中就属自己长得不讨世人喜爱。这两年四处奔波,结果长得又高又瘦的……前不凸后不翘,身上没有半两肉。同“美人”这两个字真是渐行渐远……

四百、一边倒

师公高兴地拍了拍嬴风的脑袋,“还是我这徒孙会哄老头子开心,不似你们几个老小子只知道气我!好。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师公今日就送你一颗驻颜珠!你每日以珠润面,可保容颜不老。”

老者说着就从袖袋里取出枚连个盒子都没有的珠子,甚是随意地递给嬴风。嬴风欣喜不已,忙接了过来,叩头朝老者道谢。

结果嬴风一抬头,就见他师父姜坤的脸黑得堪比锅底!师公手里有多少的好东西,神兵宝甲,武功秘籍,哪一样不是让世人争破脑袋都想要的。偏偏嬴风一说话就得了个没用的驻颜珠!

“你瞪他做什么!”老者注意到了姜乾的脸色,立刻冲他吼道:“你这死板的性子,这么多年了,竟然一点儿都没改!难得你寻了个合老朽心意的徒孙,你还不满意了!你看看你,明明比谦之大不了几岁,却比你师父我还显老!真是丢了我们修道之人的脸!”

姜乾立刻叩首道:“师父教训的是。徒儿以后一定多注意保养。”

嬴风想到自己师父往脸上涂脂抹粉的样子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邀雨此时满脸笑意,傻子也看得出,师公这是第一次见徒孙们,打算挨个给见面礼的架势。她可不像嬴风那么傻,她要说自己最爱武功,练武成痴,这样师公肯定会送自己一套绝世武功的秘籍!

谁想到老者竟然直接跳过了邀雨,打量起子墨来。

老者在子墨身上摸了摸。随后竟疼惜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受苦了啊。老朽还想着你们师父平日里这么倒霉,怎么可能一次就找到两个骨骼精奇的徒弟。”

老者念叨着,“那东西我放哪儿了?人老了记性就差……”他从袖袋里摸了一会儿,终于摸出了一个小巧古朴的青铜盒子递给子墨,“拿着吧。每日涂在关节处搓热。十日便可缓解你身上的痛楚。切记不可大意,否则以你的现状,再过五年怕是连路都走不了了。”

师公的话吓了檀邀雨一跳,她立刻追问子墨道:“你病了?哪里痛?”

子墨的瞳孔微缩,却没有回答邀雨的问话。他朝师公叩拜后却没起身,保持以头触地的姿势道:“多谢师公。”

老者叹了口气,“起来吧。各人有各人的造化。老朽观你的面相,乃是有大成就之人。你莫要因为眼前的困局便举足不前。须知逆水行舟的道理。”

子墨无声地冲着老者又连磕了几个头。磕得檀邀雨心里越来越慌,子墨显然是有事儿瞒着她,而且这事儿还不小,甚至让子墨的身体都出现了问题!

她再顾不得自己有没有收到师公的见面礼了,她死死地盯着子墨,打算一会儿就算是撒泼打滚也要让子墨把实情说出来。

此时老者走到云道生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随即十分惊讶地回身问姜乾道:“这孩子竟是卜算者?他不是谦之的徒弟吗?”

姜乾有些尴尬地笑道:“让师父见笑了。雨儿和墨儿都不擅长卜算一道。反倒是道生这孩子,阴差阳错地就成了卜算者。”

姜乾接着简单地将事情经过告诉了老者。

老者听完先是看了一眼檀邀雨,随后点点头,“天意如此。”他又转而看向云道生,“你今后的路,要远比你的师兄师姐苦得多。你想要什么,但说无妨,师公都允了你。”

云道生抬眼去看寇谦之,见寇谦之只是云淡风轻地冲他笑着,丝毫没有提示他该要什么宝物的意思。

老者立刻挡在云道生面前道,“你看你师父做什么?!你师父救你一命,并非是为了让你还他恩情。你也不用想着要件你师父需要的东西。你与其只知为你师父考虑,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过得好。你平安喜乐,你师父才会替你高兴。”

被师公一句话戳破心思的云道生眼圈有些发红。他方才是想求强身健体的药给寇谦之。此时却想了想道:“徒孙想请师公准许我查阅《卦史》。徒孙前日去看时,被告知只有师公同意,徒孙才能阅览此书。”

老者带着探究地眼神看向云道生,“你可知《卦史》是什么?”

云道生点点头,“是历代的卜算者,冒着被天谴的风险,卜算后世之史,著成此书,为拐点之人在扶正天道时,做参照之用。”

老者点头,“你说得没错。那你可知,一旦阅读此书,你便再无退路。必须要继承行者楼卜算者的衣钵。此后一生都将受天谴所苦?”

“徒孙知道。”云道生坚定道,“徒孙很清楚之后会遇到多少苦难,”他转头冲邀雨笑笑,“不过徒孙觉得这些苦一定不会白受的。是吧师姐?”

檀邀雨眼眶有些发热。云道生出事后,邀雨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云道生比之前瘦了许多。原本就是偏孱弱的体质,如今简直是弱不禁风了。

即便师父当时说得很轻松,邀雨依旧能够想象,师父耗费了多少功夫才将云道生救了回来。而云道生好不容易从阎王手中抢回的这条命,此刻也要为天下人,为匡扶天道,从新再押上去。

檀邀雨突然觉得胸中热血沸腾,她第一次感觉,自己匡扶天道,并不单单是为了自己能活命。

邀雨跪着转身,认真地向云道生叩拜道:“我一定会坐上楼主之位。定不会辜负师弟此后种种苦难。”

嬴风忍不住吹了声口哨,“还没比过,师妹就如此有信心了?”

邀雨回头扫了眼嬴风,神情认真道:“我所负之重,并不比你少。而你的决心,却远不及我。我是不会输的。”

“不错,”老者道:“汝辈需懂得力争上游,但也不能为了争锋而不顾同门。你们几个都很好。有你们在,师公也算是放心了。”

老者说着转身往草地深处走去,“走吧,既然已经出关,索性就看你们选定了楼主再走。”

老者走得很果断,让众人都是一愣。

嬴风第一个反应过来唤道:“师公!您还没给师妹见面礼呢!你可不能就因为她长得差些,就不待见她!”

四百零一、恢复功力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零一、恢复功力若不是师父还在,姜坤真恨不得冲上去揍嬴风一顿。明明楼主之选尚未开始,可眼前的局势明显是一边倒。子墨也就罢了,没想到云道生都被檀邀雨给蒙骗了过去!小师弟什么时候跟他那个整日没正形的大哥走得这么近了?就连师父都对檀邀雨另眼相看。

老者转过头,非但没因嬴风的随意而生气,反倒赞了嬴风一句道:“不错。你这个大师兄没白当。”

他这时才对邀雨道:“丫头,既然你大师兄问了,你就给他们看看,师公给了你什么好东西。”

包括秦忠志他们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檀邀雨身上,大家都以为是师公在出山洞前就把宝物给了邀雨了。

此时的檀邀雨真是从心里发苦,她明明什么都没拿到啊……非但没拿到,自己的九节转龙鞭都被师公私吞了啊……

墨曜见邀雨傻愣愣地,忍不住问道:“女郎你怎么了?可是把宝物弄丢了?”

老者啧啧地嫌弃道:“你这丫头,明明悟性很高,怎么反应这么慢呢?你站起来,将二气合一,打……”老者搜寻了一圈,“就打那边的水潭吧。”

山洞的出口同入口一样,也有一弯水潭。只是出口的水潭要比入口的小上许多,而且也浅了不少,站在潭边甚至能看见潭底的游鱼。

邀雨恍然大悟,这才记起方才在水中呼吸时,身体发生的变化。

她带着五分的不确定,还有五分的跃跃欲试越过众人,走到水潭旁边。

檀邀雨闭上眼,很快回忆起师公将她压在水中时呼吸的节奏。她慢慢调整,让自己的呼吸像是一股暖流,带动着四肢百骸的血气缓缓向前。

当邀雨深吸一口气,高喝一声朝着水潭打出一道庞大无比的剑气时,就连她身后的姜乾,姜坤和寇谦之也已经无法确认,这究竟是剑气还是罡气了。

一股巨大的风浪掀起,让水潭边的众人纷纷退后几步,忍不住抬起胳膊挡在面前。当风浪停歇,众人放下手臂时,所有人都愕然地发现,眼前的水潭竟然空了!

离水潭比较近的朱圆圆仗着体重优势顶过了邀雨掀起的气浪,此时她揉了揉眼睛,似乎不相信地看着面前突然干涸了的水潭。随后她双眼一亮,“好肥的鱼!就在那边的潭底!”

可她的发现却没激起任何人的回应,周围依旧一片鸦雀无声。

除了老者,所有人都长大了嘴巴看着半空中。

一个巨大的水泡正在半空中不断变换形状。邀雨的罡气如同一个巨大的袋子将潭水都包裹在了其中。邀雨闭着眼,全靠对自己真气的感知来控制着巨大的水泡。

“好!”老者一拍掌道,“老朽就说这小丫头悟性极高!居然只看了几次,就将老朽的罡气学了个七七八八。”

檀邀雨支撑了一会儿,就突然像是脱力了一般,身体往前一倒,半空中的大水泡陡然失去控制,一潭的水带着里面的鱼虾蟹贝倾盆而下,除了几位长者用罡气护身,其他人都被淋了一身湿。

朱圆圆刚想因此大叫,就见几条肥硕的鱼噼噼啪啪地挣扎着掉在她身边,一看就鲜活可口!

朱圆圆开心道:“这次赚到了!”

子墨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即将要倒地的邀雨,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邀雨的面色却难得地带了一丝红润,“我没事。还要多亏了那个活太岁,被它吞下去让我想到了这样用罡气。方才又被师公的罡气黏住蚕食,我就在想或许可以这样控制罡气和剑气。”

姜坤黑着脸,不可置信地问道:“是谁教你将罡气和剑气融合?”

邀雨随意道:“上次在马蹄山顶,我的身体有了变化,我就觉得应该挺好玩,所以就试了试,没想到就成了。”

姜乾满脸自豪道:“瞧见没!我姜乾的徒弟,连二气合一都能随随便便就悟出来了!”

他尾巴才刚翘起来,就被老者无情地泼了一盆冷水,“自己还不如徒弟的悟性,你也好意思在这儿洋洋得意。”

姜乾瞬间就安静了。顶着一头乱发就如同长在地上的蘑菇一样一动不动了。

姜坤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实在没想到,大哥收的这个小丫头,非但自己悟出了二气合一,竟然还学到了师父独有的罡气。不过短短几日,这小丫头竟成长得如此迅速。即便如今嬴风也掌握了九节剑气,却依旧不能同檀邀雨抗衡了。

邀雨好奇地问道:“师公。我之前都已经不能用罡气了。为何现在又不受阻碍了?”

老者喜欢几个徒孙,自然耐心地解释道:“你都说了自己是‘已死’之人。死人哪儿用呼吸那么频繁?你在山顶和水中都是因为呼吸得少了才恢复正常的功力。只要你以后用我教你的方法呼吸,便不会受制于真气凝滞了。”

檀邀雨双眼放光,“当真?!”

她迫不及待地挣开子墨的手,先是微微下蹲,随后双足发力,猛地跃起到半空中!

邀雨还是第一次跳得这么高!她兴奋地双手运气,于虚空中打出一掌。她的掌风便犹如实质一般发出响亮的爆裂声。

原本轻轻地漂浮在空中的水雾被她一掌洞穿,在空中露出了一个手掌形的空洞。紧接着,风云变幻,周围的水汽都开始向邀雨的周身凝结。

当檀邀雨缓缓落在地面上时,她的周围便似铺展开了无边云海一般虚无缥缈,就连空气都随着她最轻微的动作翻滚起来。

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目不转睛地看着于云雾中走出来的檀邀雨。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只剩一个疑问,这些真的是人能做到的事情吗……?

老者自豪地“哈哈”大笑,“我行者楼后继有人了!”他晃了晃袖子,“丫头,你的九节鞭暂且放在师公这里,待师公帮你重新打造一番。”

这次就连寇谦之都露出了讶异之色,忙对邀雨道:“你这孩子要好好谢过师公。咱们行者楼,就属你师公的锻造之术天下无双。”

四百零二、一窍仰穿,天光下射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零二、一窍仰穿,天光下射檀邀雨的嘴比脑子动得还快,“多谢师公!师公啊,您要不要人打下手?徒孙女这里有个不错的人选能给您吹火拉风箱!”

檀邀雨说着,拎起何卢的领子就追了上去,“师公您瞧瞧他。我手上这个小弩机就是他造的。”

老者闻言果然看了一眼,又打量了何卢一番,见他的胳膊的确是常年打铁的便点头道,“也好,老朽年纪大了,该让你们这些小辈替老头子干干活了。不错,还是徒孙女懂得孝顺老人家。不像那几个老小子,也都活了一把年纪了,一个比一个没有眼力见儿。”

檀邀雨跟着笑道:“能对师公尽孝是我们小辈的福气。师公您还缺什么人?徒孙女都给你找齐了!”

姜乾也跟了过来,冲邀雨竖起大拇指,悄声道:“厉害了徒弟!”

秦忠志也在后面啧啧道:“这真是把人买了还让人家帮忙数钱……”

檀邀雨等人随着老者一路穿过草地,当众人面前又出现了一座山挡住去路时,邀雨忍不住抱怨道:“怎么又是山……”

姜乾却道:“已经到了。”他说着先一步上前为老者拨开一丛藤蔓,露出后面一个细窄狭长的山缝儿。

邀雨跟在师公身后,侧着身子走在山体的石缝中。这石缝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一线直上,高不见顶,却只有半人宽。邀雨他们还好,可怜了祝融,身体壮硕,即便是侧着身子,都被岩石划破了后背。

想想自己方才还担心师门被拜火教围攻,简直是杞人忧天。就这一路天堑的地势,易守难攻。估计来十个拜火教也是白搭。

只是她记得云道生说过,师姑,也就是前一任守门人就是死于拜火教的围攻之中,真不知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让拜火教钻了空子。

等邀雨终于从石缝中走出来时,她才了悟为何行者楼伫立在仰天山千年也无人发觉。

居然能把楼盖在山体里……

从山缝中出来的众人并没有穿过整座山,而是到达了山体的中心。

让邀雨他们甚感奇特的是,这座大山的中央居然是个巨大的天坑。周围被高高的山体峭壁环抱,形成了眼前这个天然石围的天坑。

而天坑之中,一座九层高的巨大八卦塔正伫立在中心。塔的周围依旧按照八卦阵形建造了不少侧楼侧殿,满满地占据了天坑的中心位置。

邀雨瞠目结舌地盯着整个行者楼,或是该称作行者塔看。他们所站的地方离主楼还有三四丈远的距离,可即便在这么远的地方,邀雨依旧看不见行者楼的顶端。

秦忠志走过来站在邀雨身侧,不由感叹道:“一窍仰穿,天光下射。如此天赐福地,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天坑四周的石围,西高东低。低的地方大多被灌木覆盖,与四周的密林浑然一体。

唯有西侧是千仞峭壁,坚硬的石壁上零星长着一些灌木,而石壁上深浅不一的条纹也同山门上的如出一辙。

西侧天坑的顶部,那里长满了同山门前一样的藤蔓,蜿蜒着从山顶一直垂到天坑底部。为这光秃秃的石壁点缀了一些或明或暗的绿色。

日光正从天坑顶部倾泻下来,照亮了行者楼的西侧,同时在行者楼另一侧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太阳快下山了……”邀雨喃喃道,不知为何,她站在这伫立了千年的古楼前,自然而然就降低了声音,生怕搅扰到镇守在此的生灵一般。

“师姐,走吧。”云道生走过来,提醒邀雨跟上老者他们。

云道生很清楚邀雨此刻的震撼。他自己第一次见到行者楼时,脚就像是被钉在了地上无法动弹。后来几日,他经常回到这山缝的出口,仰望整个行者楼,而他内心的震撼始终如第一次到达此地一样,心潮久久难以平息。

众人走上楼前铺的青石砖甬道,一个中年男子原本正在甬道上洒扫,听见声音抬头来看,随后立刻惊讶地朝老者抱拳施礼:“尊者您出关了!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告知大家。”

中年人说完边先一步走回行者楼,没一会儿,里面就三三两两地走出了近百人。

檀邀雨没想到如此隐蔽的行者楼里居然还有这么多人,随后又注意到这些人几乎都是须发皆白的老者。方才在石板路上洒扫的中年人,居然是里面最年轻的。

所有从行者楼里走出来的老人都欣喜地向着师公施礼,纷纷恭敬道:“尊者能提前出关,真是可喜可贺。”

这些老人分明都看到了邀雨他们这些新面孔,却全都选择无视,仿佛邀雨他们不存在一样。

老者扫了一圈众人,有些他闭关前还在的人,如今已经看不见了。老者不由有些感慨,吩咐方才洒扫的中年男子道:“鹿蜀,你去安排这些小辈的住处。其他人,随老朽去议事堂叙叙旧吧。”

尊者发话,其他人自然遵从。礼让着随老者进入楼中。

邀雨抬步就想跟上去,却被鹿蜀拦下,“女郎眼下还不能进入主楼。还是先随在下去偏楼居住吧。”

放着这么个神秘又新奇的地方不让檀邀雨进去,简直是让她抓心挠肝地难受啊。可即便是胆大如檀邀雨,也不敢在此时造次。乖乖带着自己的人先去安顿了。

当墨曜得知自己要和檀邀雨分开住时,当时就急了,“我们的住处同女郎的离得这么远,要如何服侍女郎起居?鹿蜀大哥,您就通融通融,好歹让婢子留下来吧?”

同样反对的还有朱圆圆,“就是就是。咱们都是女郎的婢子,自然都要随侍在侧。我看云道长和这位嬴郎君好像也没有侍婢,不然我就先勉为其难地照顾两位起居吧。”

朱圆圆自从看见了嬴风,眼睛就像黏在了他身上一样。虽然云道生淡然超脱的性格也很吸引朱圆圆,可一向看人只看脸的朱女郎,在见到嬴风后,只觉得嬴风四周的空气都是香的。

四百零三、安顿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零三、安顿最终她们两个的抗议没有任何效果。檀邀雨、子墨,同云道生、嬴风四人,一人一间房间,被安排在了震位上的侧楼,而秦忠志等人则被安排在了主楼对面离位上的一座配殿里。

鹿蜀临走时还不忘了对邀雨道:“这座侧楼一日中所受的日照时间最久,很适合读书。女郎若是有什么需要,就来寻我。此外,云郎君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日了,若是有什么不懂,女郎也可以问他。”

不等檀邀雨想明白鹿蜀为何说此地适合读书,他人就已经走了。这人的轻功十分了得,几步就以行至几十尺开外,像是缩地一般。

鹿蜀一走,整个房间里就只剩下檀邀雨一个人了。从前不觉得如何,此时却感觉四周都空荡荡的。

正当邀雨站在门口,有些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整理时,就听见门口有敲门声响起。邀雨忙走过去开门,见云道生和子墨正站在门外。

子墨关切道:“湿的衣服可都换下来了?东西都整理好了吗?墨曜不在,可要我帮你?”

邀雨摇头,“统共就带了那么几件东西。等会儿我自己规整就好。师公和师父既然这么安排,肯定是有他们的意图。咱们还是不要坏了规矩的好。只是我之前的衣服都湿了,估计还得请云师弟给我指处打水的地方,让我把脏衣服先洗了。”

云道生笑道:“师姐何须跟我这么客气。等用了晚膳,我陪师姐一同去打水。”

邀雨头一次因为听到晚膳两个字皱眉,“不会是饭也要自己做吧?”衣服还能照猫画虎地洗一下,饭她是真的没做过啊。

“这倒不用,”云道生道,“仆从已经将晚膳送来了,只是……”云道生有些为难道:“师公的意思,好像是要我们四个一同用膳……”

侧楼的正堂之内,四张案桌相对摆放。仆从放下饭食就离开了,只留了他们四人坐在偌大的正堂内相对无言。

这大约是檀邀雨此生吃过的最尴尬的一餐饭了。就连她及笄礼时在崔府赴宴都没这么不自在。

邀雨被子墨点破了心思后,再见到嬴风时便觉得有些难以面对。而子墨整个人都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散发着寒气。平时总嬉笑个没完的嬴风今晚也不知是怎么了,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安静得不像是同一个人。

云道生只好试着缓和气氛道:“听师伯说,玉玺的押拍十分顺利,连大师兄也赶过去了。可惜我病了,否则真想亲眼看看。”

檀邀雨忽然反应过来,忙举起茶杯道:“我一直想等师弟恢复了,再跟你道次歉。为谢表哥卜算的事儿的确是因我的大意,才让师弟受苦。今日我便以茶代酒了,还请师弟原谅我。”

云道生忙也举起茶杯,“师姐无须一直挂怀。此番的确是受了些罪,但我求仁得仁,反倒该谢谢师姐成全了我。”

嬴风此时似乎也回过了神,跟着举杯道:“咱们几个可是好不容易聚在一处,本该饮杯酒庆祝一番,可惜我方才问那仆从,他居然跟我说楼中无酒。真不知道他们这千年是怎么在这么无趣的地方生活的!”

子墨也跟着举杯,意有所指道:“说来今日还缺了一位同门。不知师姑的传人现在思过崖反省得如何?云师弟可知这思过崖在何处?不如稍后我送些膳食过去,也免得同门饿着肚子,想不清楚自己究竟错在何处。”

子墨说时眼睛始终盯着嬴风。方才从师公同师父的对话里听出,邀雨和嬴风虽然同样受到了守门人的考验,可是过程却全不相同。这位守门人显然是想直接杀掉或是困住邀雨,好让嬴风顺利过关。

房间内的气氛又冷了下来。行者楼的规矩或许对其他人有效,却对子墨毫无约束力。这位尚未见面的同门,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既然决定对邀雨出手,就必须尽早除去。

嬴风放下手中的茶杯,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他抬眼看向邀雨道:“今日之事,我和师父事先都并不知情。我此前也从未与这位同门见过面。所以我不知他为何会偏帮我。只是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与你公平竞争楼主之位。”

檀邀雨偏着头不愿去看嬴风的脸,更不愿去在意他皱着的眉头,总觉得嬴风的脸很不适合发愁。

邀雨假意用饭,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碗里的粟米,“大师兄过虑了。我从未打算与大师兄公平竞争。但凡是能用到的帮手,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去用。不然你以为我带了这么多人来师门,难道是来为我摇旗助威的?无论大师兄是否与师姑的传人联手,我都不在意。既然要争,就该全力以赴。”

嬴风怔了一下。邀雨会说出这番话,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只是邀雨对他刻意回避的态度,让嬴风十分在意。

云道生怕他们再这么说下去,用膳就要改成比武了,赶紧转了个话题道:“明日我想去山顶的藏书阁去阅览《卦史》,师兄师姐可要与我同去?”

邀雨讶异,“那书我们也能看?”

云道生摇头,“《卦史》自是不行。不过藏书阁里收藏了千年来各种文献典籍,十分珍贵。师姐说不定能从中找出本兵法秘籍什么的。”

嬴风疑惑道:“我们不是来选楼主的吗?还有时间去藏书阁?”

云道生笑着解释道:“听师伯的意思,此事似乎并不急在一时。如今师公也出关了,估计还要将事情再往后拖上一拖。”

另外三人都不说话了,师门随行随意的风格他们已经领教了几次了。如今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邀雨遂道:“既然如此,明日我随你同去藏书阁。”

用膳之后,几个各自回房。

一入夜。整个天坑中竟变得吵闹起来。黑暗之中传来无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整个树林的灌木都活了起来,不断地晃动着。

邀雨从自己的窗口正好能看到主楼的第二层。上面依旧灯火通明,想必是师公他们依旧在议事。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刚要摒除杂念去休息,就见一道黑影从嬴风的房间内窜了出来。

嬴风在侧楼翘起的飞檐上停顿了一下,对邀雨歪了下头,眼睛亮得如稀世的宝石,充满了诱惑,“你去不去?”

四百零四、去或不去,都是问题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零四、去或不去,都是问题看着赢风一身黑衣,显然是想去主楼那边听壁脚,檀邀雨的心里就像是有猫挠一样痒。

方才若不是有人看着,她早就跑到楼里面去一探究竟了。原本理智还能一脚踩在好奇心之上,可赢风一出现,邀雨就连理智两个字怎么写都想不起来了!

她挣扎着探出头,去看子墨房间的窗口,赢风却突如其来地跳上了她的窗户,一屁股坐在窗沿上。

他大约是刚沐浴过,身上一股干净的皂角味儿,让邀雨的心漏跳了一拍。

赢风笑着指了指窗外,“你不用再看了,小师弟大约是身体还没恢复,早早就歇息了。至于子墨那小子……先我一步,早就跑出去了。”

邀雨一惊,“他去哪了?他去思过崖了?!”

赢风耸耸肩,“十有八九吧。方才用晚膳时你也听到了。这次他就算不下杀手,肯定也得去警告那人一番。”

檀邀雨探究地看着赢风,“那你还不去帮忙?那位同门可是明显偏向于你的。你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此时若再失了帮手,你还想怎么赢我?”

赢风叹了口气,额角的一缕头发随风飘动了一下,让邀雨恍惚间觉得月光也随之晃动了一下。

赢风干脆直接从窗户上跳到邀雨身边,近得几乎能碰到邀雨的手,“输赢之事尚且不提,你要牢记,我从没想过要伤你。今日子墨不去我也是要去的。不过我觉得子墨出手会让这教训更‘深刻’一些……”

“邀雨……你怎么了?”赢风疑惑地看着浑身已经僵住不动了的邀雨,从方才他跳下来,邀雨就像是被点了穴一样。

檀邀雨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明明有无数理由讨厌赢风,比如他是刘义隆的亲信,又比如他迷惑自己大哥,借机拉拢檀家。

可不知为什么,这些事儿她明明都记得,却生不起气来。被赢风那双桃花眼望着,邀雨连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做不到。

这家伙一定是狐狸精转世!只要看到他就会被迷惑!自己就应该像刚才用晚膳时一样,一直不看他就好了!

就在邀雨正天人交战之时,赢风抬手附在了她的额头上,“你怎么呆呆的?可是今天在水里泡得病了?”

指尖,指腹,温热的掌心,檀邀雨的皮肤变得异常敏感,甚至能能清楚地分辨出赢风手掌上传来的细微触碰。

邀雨的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看得赢风先是一愣,随即嘴角上扬,将听壁脚这种事儿直接抛诸脑后,坏笑着将整个身体又向前探了过去,“之前的问题你可有答案了?虽然我说过会等你,等到选出楼主之后再听你的答复,不过我突然不想等了,想让你提前给我答复。”

檀邀雨觉得自己像是被人盯住的猎物,再退一步搞不好就会被吃掉。虽然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嬴风的感觉,可眼下好多事情都没解决,邀雨根本没想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结果。

她猛地一握拳,指甲扎在手掌上的刺痛感让她终于恢复了一些理智,她磕磕绊绊地向后退了一步,“你、你不是要去主楼吗?赶紧去,我也要去寻子墨了。”

嬴风有些遗憾地“啧”了一声,这丫头怎么这么能逞强呢?明明已经被自己迷得神魂颠倒了,竟然还能找到借口赶他出去。

不过嬴风没打算空手而归,他往窗上一靠,一副好心帮忙的样子道:“我跟你一同去找子墨。真要打起来,总得有个说和的。别忘了同门相残可是很大的罪过。”

邀雨终于将目光从嬴风身上移开,她暗自松了口气,“说的像真的一样。我今日差点被人害死,最后师公不也就罚了思过崖思过而已。”

邀雨话中明显带着些不满,听在嬴风耳中却更像是在撒娇,他挑挑眉,凑了过去逗弄邀雨道:“你要是觉得罚得还不够重,就来罚我,怎么罚都行……”

檀邀雨觉得自己的脸估计红得能滴出血了,她直接一道气浪将嬴风掀出窗外,随即关上窗户,“滚到外面去等,我要换夜行衣!”

嬴风被掀出窗外后立刻攀住窗沿又跳回到飞檐上。看到窗内人影晃动了一下就躲到屏风后面去了,嬴风突然想起了当初在蓬莱岛偷看邀雨洗澡时的情形。他忍不出笑着舔了下嘴唇,这事儿他得烂在肚子里,一旦被邀雨知道了,自己怕是会被五马分尸……

等邀雨换好了夜行衣,嬴风颇为玩味地对邀雨的面巾努努嘴,“你蒙面做什么?这里统共就进来咱们几个人,蒙着脸也能猜出你是谁啊。”

“不用你管。”邀雨低着头不去看嬴风满脸戏谑的笑容。不挡一下,自己的大红脸不就全都暴露了。

嬴风厚脸皮地故意挨过去道,“好。你说不管就不管了。你说的我都听。走吧,先去主楼。”

檀邀雨像是躲瘟疫一样跳到飞檐另一侧,“我要去找子墨。你自己去主楼吧。”

嬴风歪头看着邀雨闹别扭,心里吃了蜜一样甜,“你知道思过崖在哪儿?反正我是不知道。与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四处乱撞,还不如先过去听听看,说不定有什么线索。”

檀邀雨立刻转身要返回房内,“我不去!我去问问云师弟,他肯定知道思过崖在哪儿。”

嬴风却在邀雨跳起来前就一把拉住了她,直接带着她从飞檐上跳了下去,“小师弟身体还没康复呢,你忍心打扰他吗?放心,若是在主楼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咱们再去别处找找。”

嬴风说完就已经拉着邀雨落在了侧楼下面一座配殿的屋顶上。他伸手入怀,掏出了一根拴着飞爪的长绳递给邀雨。

“看你白日的轻功,或许已经用不上这东西了。不过以防万一。”嬴风朝着地上晃动的灌木丛努努嘴,“也不知到底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是小心些不要落地的好。”

邀雨想了想没有拒绝,伸手接过来道,“谢谢。”

嬴风笑道:“只是口头道谢有什么用?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如你以身相许?”

檀邀雨觉得自己就不应该跟这人说话,否则早晚理智沦陷,她索性不再搭理嬴风,运起轻功踩着屋顶朝主楼而去。

嬴风忙追了上去道:“要不我以身相许也行!”

四百零五、从或不从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零五、从或不从檀邀雨和嬴风紧紧贴着八卦塔的外壁,幸好有飞爪帮他们两个固定,否则真是站都站不住。

也不知当初是谁设计的这八卦塔,八面都是光秃秃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留。难不成就是怕被人听壁脚?

两人屏息静气,将耳朵紧贴在墙边听着里面的动静。里面的人似乎正一个接一个地同师公讲述自己这十几年的所学所得。

檀邀雨暗自啧舌,当时跟着进去的少说也有百人吧,这么一个个都把自己十几年的事儿竹筒倒豆子般说出来,就算是到天亮也说不完啊……

两人听了一会儿,虽说也听到不少的真知灼见,只是关于思过崖的位置是一丁点儿都没有提到。邀雨着急去寻子墨,便冲嬴风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自己要走。

嬴风却突然松开了飞爪,用轻功一个翻身就覆在了邀雨身上,他压低了声音道:“方才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你不答,我可不让你走。”

嬴风近乎完美无瑕的脸就停在檀邀雨的面前,若不是飞爪的绳索缠在邀雨的腰上,她现在一定手软脚软地掉到塔下去了。

檀邀雨万分庆幸自己带着面巾,否则她就要后悔方才出门前为何没含一枚香片了。这个荒唐的念头一闪而过后,邀雨才意识到自己被嬴风算计了。他是故意引自己来这儿,让自己想动也不敢动。

“你耍阴招!”邀雨恶狠狠地小声道。

“这不算是阴招……”嬴风伸头到邀雨耳边道:“这是阳谋。是你说的,想要赢,就得全力以赴。为了让你对我芳心暗许,我自然也是要无所不用其极的。”

嬴风抬起脸,顶住邀雨的额头,两人近得目光中就只能容下彼此,“雨儿,我此生非你不可。你呢?”

檀邀雨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攥紧了一样,拼命地跳着。她甚至忘了师公教她的闭气法,呼吸变得急促又紊乱了起来。

“你们两个!还不给我滚进来!等我出去捉人吗?!”姜坤的声音突然在两人的耳边炸裂,吓得嬴风脚下一滑,差点儿没从塔壁上滑下去。

嬴风原本还想死扛一下,万一师父只是故意喊一嗓子诈一下他们呢。然而脚下很快就响起了沙沙声,原本只是贴附在地面上的藤蔓活了一般开始往塔上的两人身边爬来。

两人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再不敢停留,赶紧松开飞爪从窗口跳进八卦塔内。

一屋子须发皆白的行者全都一脸严肃地看向跳进来的檀邀雨和嬴风。就连一向平易近人的寇谦之,和从来随意的姜乾都沉着脸色。而姜坤的表情更是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了。

师公坐在上首位,双眼如鹰般盯着两人问道:“你们是一起来的?”

檀邀雨和嬴风一愣,怎么不问他们偷听到什么,也不问他们为什么来偷听,反倒问他们是不是一起来的?

嬴风故作轻松地笑道:“师公赎罪。实在是我们两个都太好奇了,所以就偷偷跑来了。不过才刚到就被你们察觉了,所以实在也没听到什么……”

再说聊十几年的家常有什么好偷听的啊……

“尊者,”鹿蜀的声音此时突然自议事堂门口响起,“弟子方才在山顶附近抓到了新晋的弟子子墨。现已经将人绑来了。”

邀雨一闭眼,竟然团灭了。原本还想替子墨遮掩呢。

嬴风立刻道:“子墨师弟是同我们一起来的。估计是他好奇山顶是什么样子,才跑去那边了。我们还想着怎么他就不见人影了。”

檀邀雨讶异地扫了嬴风一眼,随后便低下头,她真是没想到嬴风会为子墨打掩护。

嬴风又道:“师公,师父,师叔师伯,诸位尊长,今日之事是我提议的。我是大师兄,就想着能在师弟师妹面前出出风头,所以就拍胸脯说能带他们来见识见识。师公若要罚我,我绝无二话。我知道师公是最盼望我们几个小辈成才的,雷霆雨露皆是师恩,徒孙愿一力承担。”

“混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姜乾的脸都要被气绿了,“什么雷霆雨露!”

嬴风忙一捂嘴,“哎呦,这宫里呆多了,顺嘴就说出来了。师公,您别嫌徒孙我嘴笨,我是真心认错的!”

师公自然不会追究嬴风说错话,他对堂外的鹿蜀道:“把子墨也带进来一起听训吧。”

檀邀雨只见姜乾一副要吃人的表情,却没听懂他们的对话,她趁机小声问嬴风道:“你说错话了?雷霆雨露怎么了?”

嬴风冲她挤了下眼,“没事儿,我还没说雨露均沾呢。”

很快子墨就被带了进来。他被鹿蜀像粽子一样捆了个结实。

师公看着子墨,沉声问道:“子墨,你今晚原本你是打算去哪儿?”

檀邀雨立刻抬头要帮子墨回答,却被姜乾先一步隔空点了哑穴,只能干张嘴发不出声音。

嬴风见状只能拼命朝子墨使眼色,可子墨却连看都没看嬴风一眼。他望了眼焦急的邀雨后道:“弟子觉得师公今日惩罚不公,所以想去将守门人该得的处罚给他送过去。”

“放肆!”一位老行者站起来怒斥子墨道:“无知小辈,竟然敢质疑尊者!”

“小丫头,你也这么觉得?”师公转而去看邀雨。

姜乾见师父问话,忙把邀雨的哑穴解开了。

邀雨张了张嘴,随后老实道:“有一点儿吧。毕竟我今天差点儿被那个活太岁吃掉。若是思过崖只是思过,那的确是处罚的轻了些。至少也该让他也被吞掉一次才行……”

师公闻言,噗呲笑出了声,“你倒是想得出来。不过你放心吧,思过崖不只是思过。你们几个若思想,老朽就送你们一起过去也反省反省。”

嬴风忙一脸谄笑,“这就不用了。师公您看您大晚上还要陪一百多个人聊天,这么辛苦,不如徒孙干脆就留下来帮你按按肩,捶捶腿吧。”

檀邀雨也反应过来,跟着道:“对对对,徒孙女帮诸位泡杯茶吧,说了这么久,肯定都口渴了!”

师公却摆摆手,“你们两个少在这儿油嘴滑舌。有错就该认罚。你们三个虽无大错,不过也不能放任。就罚你们明日去回音壁背书吧。”

四百零六、共患难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零六、共患难檀邀雨三人显然是低估了师门的出人意料。

原本他们三个听说罚背书还松了口气。谁想到竟然是倒立着背。这还不算,他们必须倒立在一面巨大的山壁前背。

这山壁伫立在离天坑不远的山顶上,也不知是怎么形成的,不管谁站在前面说话,声音都能传出去好远,甚至在天坑的行者楼里都能隐隐听见。

这下彻底打消了三人想趁机偷懒的念头。开玩笑,一百多人当监工,少背一句估计都要被加罚。

云道生同情地看着倒立在回音壁上,头朝下看着鹿蜀送来的行者楼楼规的三个人。

嬴风小声地气道:“这么随意的师门,规矩居然还能写一卷!”

他刚说完,姜坤的声音就立刻从远处不知哪里传来,“再废话,就多加一卷!”

邀雨立刻狠狠瞪了嬴风一眼,让他少拖累人。

嬴风无奈地笑笑。原本去主楼偷听,就是想把邀雨逼得无路可退,她自然就会老实地袒露心声。谁曾想他堂堂一个做探子首领的,居然在潜伏时被抓,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云道生站在回音壁外边道:“师兄、师姐,师公让我看着你们背规矩。要不你们别倒立了,坐下来背吧。他们只能听到声音,也不知你们到底是坐着背的还是倒立着背的。”

邀雨看了看回音壁四周长着的藤蔓,摇了摇头。昨晚那像蛇一样游动的藤蔓她还历历在目。她总觉得这些藤蔓有些古怪,说不定会去告状。

檀邀雨此时很庆幸昨晚没有拖云道生下水。否则以他这身体,别说背书,光是倒立这么久都能让他昏死过去了。

三人老老实实地背了一个时辰,手难免有些酸乏。嬴风扭头对邀雨道:“雨儿,你累不累?我给你讲个笑话,你听不听?”

檀邀雨皱着眉头去看嬴风,心想这人是傻了吧?明知道回音壁前说的话都会被行者楼那边听见,他居然还敢如此放肆。

嬴风却不等邀雨回答,就自顾自地说下去道:“我今早吃了许多番薯……你说好笑不好笑?”

檀邀雨一脸茫然地心想这算是什么笑话,紧接着就听见一声屁声响彻天际……

半个时辰后,嬴风指着一个足有十丈高的蘑菇状石柱道:“雨儿,你看这摩云崮长得像不像个棒槌?”

“你闭嘴!”檀邀雨没好气儿道:“我看你更像个棒槌!你若不是个棒槌,我们早就背完规矩回去休息了!”

嬴风稳了稳身形,金鸡独立地一只脚站在细石柱上,同时还要抄规矩,这种处罚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他们三个还好,可怜了云道生也被拖累,同他们一起受罚。

“云师弟,”子墨看云道生连金鸡独立都有些勉强,便道:“我平时就帮雨儿抄书,写字比常人快些。你的那份就由我来抄吧。你就全神贯注地站桩就好。”

邀雨也道:“对。就这么办。你是受我们拖累的,鹿蜀也不会盯着你不放。不过说到底,我们三个都是被大师兄拖累的!”邀雨说着冲嬴风哼了一声。

云道生本想拒绝,奈何他如今的确体虚,想要同时站桩和抄书是不可能的。他只好对子墨道:“那就多谢师兄了。”

嬴风讪笑道:“人有三急。你别看我长得这么超凡脱俗,风流倜傥,翩翩如玉的,我也是吃五谷杂粮的正常人啊……那屁也不是我想憋就能憋回去的……小师弟,你放心,等回去了我给你用真气疏导疏导,保证你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只是他们四人依旧是乐观了。当鹿蜀以云道生的规矩并非本人抄写,又罚他们出山洞去送蔬果时,檀邀雨已经彻底没脾气了。

拿鹿蜀的话说,山门的溶洞里本来是有水道专门用来运送东西的,如今水道被邀雨和子墨用船压塌了,那给其他几处洞府的行者们送蔬果这种事儿自然是要交给他们师兄妹四人来做了。

云道生满脸歉意,“都是我拖累了大家。”

邀雨却摆手道:“水道是我们弄坏的。说不上拖累。”

嬴风立刻点头道:“所以只有我才是最无辜的。雨儿啊……”

这次不用檀邀雨动手,子墨先一步出手将靠过来的嬴风几拳逼退,“大师兄还是赶紧做事吧。否则耽误了差事,咱们都要受罚没饭吃。到时你又得吃番薯填肚子了。真不知那些追着大师兄的女郎们知不知道你放屁这么响。”

嬴风气得脸都歪了,“你小子,从来就只有讽刺我时才肯叫声大师兄!我今日就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什么叫长幼有序!”

不等两人拉开架势,鹿蜀就扔来四根竹竿,“尊者说楼中的船都要修理,让你们每人踩一根竹竿出去。”

“不是吧……”嬴风苦着脸,“鹿蜀师叔,您给我们这么大个背篮,里面满满地装得这么沉。这竹竿空踩着还好,要是再背上果蔬,不沉底了才怪。”

云道生也面露难色,“鹿蜀师叔,我不会轻功。这竹竿……”

邀雨接过云道生的竹竿,问道:“师叔,这次总该能允许帮忙了吧?”

鹿蜀扫了四人一眼,只淡淡道:“里面的东西送到水帘洞,不能少了。”随后就转身离开了。

云道生忙问道:“敢问师叔,这水帘洞该如何走?”

鹿蜀连头都没回,“出去了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嬴风翘着二郎腿坐到一块大石上,单手拄着脸打量着四根细竹竿,“原本以为师公将咱们四个安排住到一起,是要教我们读书习武呢。原来只是方便咱们一起受罚啊……”

子墨像是没听到嬴风的话似的,对邀雨道:“雨儿,你还记得将军手札里曾经提到的快竹筏是什么样子吗?”

檀邀雨点头,“记得。爹上面还说水军人人都得会做,以备不时之需。当时我还用筷子造了个小的。”

云道生忙道:“我去取纸笔来,师姐你将样式画出来,我们一起来做。”

嬴风却从大石上一跃而下,“画什么。这点儿事儿,哪儿用那么麻烦。你们几个听我指挥。子墨,你去把这根竹子砍成三段,记得,用手砍!”

子墨面无表情地抽出佩剑,瞬间将竹子斩成三段。嬴风只好嘟嘟囔囔地将竹子摆好,然后快速地捆成竹筏。

邀雨在前,嬴风和子墨在后各站一角,而云道生则抱着四个竹筐坐在三人形成的三角之中。

竹筏既快又稳地从天坑的另一面,顺流而下,离开了行者楼。

四百零七、迷路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零七、迷路“要不咱们三个一起扛着竹筏吧……顺便把小师弟放在竹筏上。”檀邀雨有些发愁地看着茫茫密林。

她怎么也没想到,进去和出来的水路居然不是同一条

从这个山洞里出来后,眼前居然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密林。树木长得遮天蔽日,四个人连方向都难以认清,更何况是找一个不知道究竟在哪儿的水帘洞。

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跳到树顶上,视野开阔,也能边走边找路。

可这法子显然不能用在云道生身上。况且等会儿回去,这竹筏也还是要用到的。

“还是先将竹筏放在这儿吧,”子墨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道:“这林子里太安静了,怎么看都不太寻常。还是小心些,轻装简行,等把东西送到了,再回来拿也不迟。”

赢风率先跳上树顶,举目远眺,却什么都没发现。他从树冠中倒挂下来,有些犯难道:“鹿蜀师叔不会是诳我们的吧?他说那水帘洞一看便能知道方向,可我在上面看了几看了,不管是水帘还是洞都没瞧见。”

嬴风从树上翻下来继续道:“要不先回去问清楚吧。这么大的林子,一处处搜完的话,估计够师公再闭一次关了。”

云道生看了眼他们出来的水道,有些不好的预感,“师兄师姐可知道回去的山门水道在哪儿?”

另外三人都愣住了,现在不但是水帘洞找不到,就连回去的路都不知在哪儿了。

檀邀雨最先反应过来,“我的一千仇池军还在入口的山洞驻扎着。今早秦忠志还获得了师公的允许,出去安顿那一千人。要是能让秦忠志发个信号出来,估计找到入口应该不难。”

子墨看了看四周,“这里燃烽火太危险了,还是先爬到个山坡上,清出一块地再点烽火试试看。”

嬴风不太看好这个法子,“就算你们点燃了烽火,秦相也未必知道是你们。会用烽火回信吗?”

云道生倒觉得可以试试看,“即便秦相没有回应,山林中有烽火,行者楼里面应该也会有人发现。只要有人来,咱们就可以问问路。有老行者跟我说过,这附近的林子里有很多机关,还是不要贸然乱闯的好。”

邀雨垂眼看了看那四筐又大又重的果蔬,觉得十分奇怪,“行者楼虽然盖在天坑里,可占地也不算小了,怎么还有其他的行者住在山门外呢?”

云道生解释道:“我听说是因为天坑内潮湿,有些东西比如书籍等不易保存,所以才在山门外设了其他几处洞府。又着人看管。不过我也听师伯说,去看管的大多是不太爱与人打交道的,或是脾气有些古怪的前辈……所以我们即便到了水帘洞,说不定也会被刁难一番……”

“估计不用等到水帘洞了……”邀雨仰着头看着不断聚集而来的猴群,她居然忘了这山门外是猴群的领地。

“这帮老头子是存心刁难我们吧!”嬴风苦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要咱们在这么多猴子中保护四筐蔬果,这是谁的烂主意!”

子墨迅速将他和邀雨的两筐果子拎起来背上,警惕地望着四周树顶上的猴群。

邀雨还算镇定,她和这群猴子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她小声对另外三人道:“别轻举妄动。之前我们进山时遇到过它们,但是当时它们只是盯着我们看,并没有主动攻击。”

嬴风用同样小的声音问道:“那你们当时也带了四筐果子吗?”

檀邀雨:……

由于双方都在观望,树上树下这么对视了足有一刻钟,邀雨忍不住了。这么拖下去,天黑了也没法把东西送到水帘洞。

邀雨见子墨背了她的竹筐,就索性将云道生的竹筐背在了自己身上,“咱们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走看。真若不行再跑,等甩掉了这群猴子在想办法找路吧。”

另外三人也点点头,嬴风将自己的竹筐拎在了手上,嘱咐云道生道:“小师弟,一会儿猴群若是真的攻击过来,你就跳到我身上来,我背你跑……”

云道生点点头,小声道:“多谢大师兄。”

四人商量的时候,有几只猴子已经从树顶上爬了下来,进两步,退一步地试探着朝邀雨他们靠了过来。

檀邀雨顿时紧张了起来,她回想在山门冲猴子们喊话时的情形,又故技重施,恭敬地行礼道:“诸位猴兄,我们无意冒犯,今日只是路过此地,若有得罪,我们这就离开。”

檀邀雨说着就举步往前走,另外三人也同样向猴群抱拳施礼,然后跟上了邀雨。

可她才走了两步,前面就被一只小猴子幼崽给拦住了。那小猴儿长得还不如邀雨的手掌心大,一双超大的眼睛好奇又紧张地同邀雨对视着。

檀邀雨一愣,她可没法对这么小的猴子出手。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就觉得背上的竹筐一沉,她一回头,才发现是几只藏在草丛里的猴子蹿上来攀住了她的竹筐底部!

檀邀雨立刻猛甩了两下竹筐,将偷袭的猴子们甩掉,然后直接从小猴子幼崽的脑袋上跨了过去,撒腿就跑,“这群猴子居然会用障眼法!”

邀雨被猴子攻击的时候,其他三人的筐也被另外几只猴子攀了上去!他们四人刚才一直留意树顶上和靠过来的猴子,却没想到这些猴子精到会设埋伏!

子墨由于背了两个筐,所以同时被七八只猴子扑了上来,他没法全都躲开,只好踹飞了几只。引得猴群一阵愤怒地尖叫!原本还假装远远观望的猴群立刻迅速收缩包围圈,不顾一切地围堵了上来!

云道生在第一时间就跳到了嬴风的后背上,又将嬴风原本拎在手上的竹筐背在了自己背上。他有些焦急地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猴子道:“这些猴子都是被行者们训练出来,一直在附近警戒和保护行者楼的灵猴,咱们若是杀了他们,怕是又会被处罚!”

邀雨、子墨和嬴风都猛地一回头,异口同声地吼道:“还罚?!”

四百零八、丛林霸主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零八、丛林霸主嬴风背着云道生陡然侧身,躲开了两只从树上跳下来的猴子,“不能打就只能躲了!这么多只,躲剑阵也不过如此了!”

邀雨眼见猴群的包围圈已经要缩到最小了,她立刻高声道:“你们靠我近点儿,我用罡气弹开它们,开条路出去!”

四人立刻聚拢,邀雨的罡气瞬间暴涨开来,像是个大气泡一样将四人包裹在其中。邀雨打头阵,像一辆战车似的直接将所有挡在前面的,和从树上跳下来的猴子都一一撞开!

嬴风吹了声口哨,“师妹真是一人能抵得上一个野牛群啊!”

邀雨气恼地道:“你再废话,就把你扔出去喂猴子!”

嬴风被邀雨骂了反而更加开心,“像我这么玉树临风,肯定要被抓回去给猴王做女婿的!师妹你怎么能舍得!”

子墨全然不顾外面还有猴群围攻,直接一掌打了过去,“看来师兄该学学什么叫祸从口出。”

嬴风依旧嬉皮笑脸地逃到邀雨身边,紧贴着她,“子墨你小子仔细些,我离师妹这么近,而且还背着小师弟,你就不怕伤到他们?”

邀雨觉得嬴风怕是自己见过最无赖的人,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喜欢上这种人!

邀雨一分神,罡气就弱了一分。眼看着气泡小了一圈,邀雨也顾不得跟嬴风斗嘴了,一心只在控制罡气上。

只是这猴子像是无穷无尽似的!不管邀雨撞开了多少,都会有更多扑到罡气上再被弹开!最要命的是,这些猴子被罡气撞开后也受不了什么伤,依旧对着邀雨他们紧追不舍。

若不是邀雨此前受师公点拨,学会了新的吐纳之法,她肯定没法这么长时间的使用罡气。

正当邀雨担心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时,云道生突然指着天上道:“师姐,那里怎么粘了只猴子?”

檀邀雨一愣,匆匆抬眼去看天上。由于猴群一直不断地从树上跳下来,四人的头顶上就像是在下猴子雨一样,若是不仔细瞧,还真没法注意到,有一只猴子始终四脚朝天,诡异地停留在空中,跟着邀雨他们奔跑的方向移动。

“它被我的罡气粘住了?”邀雨猜测道,“大概是我方才一着急就学了师公的招数。”

檀邀雨见那猴子整个后背都被自己的罡气黏住了,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突然狞笑一声,猛地将那一处的罡气撕裂开来!

只听一声凄厉的啼叫,被黏在空中猴子整个后背都被撕下来一片猴毛,痛苦地捂着后背逃掉了!大约是这猴子叫得太凄惨,引得其他的猴子也纷纷停了下来,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檀邀雨停下脚步,她活动了下手脚,将大气泡似的罡气收回,磨着牙道:“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我是病猫啊。我若是连你们都制不住,还怎么做楼主!”

邀雨屏气凝神,九道剑气如同九支无形的手臂,瞬间就黏到了跳上她背后竹筐的九只猴子,紧接着骇人听闻的啼鸣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方才扑到邀雨身边的几只猴子瞬间就被拔掉了一片毛。

几只猴子有的捂着光了的脑袋,有的捂着光了的后背,有的抱着自己细了一圈的尾巴,吱哇乱叫地逃了开去。

“好了……”邀雨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地挑挑眉,“你们还有谁想要剃个毛?”

群猴们居然犹豫了,甚至有些退后了几步。猴子的皮毛是他们地位的象征。只有地位高的猴子,才能得到更多更好的食物,才能长出光亮蓬松的皮毛。你看猴王的猴毛就想缎子一样溜光水滑。

檀邀雨给猴子们剃毛,无疑是给他们在猴群中的地位降等,真要是变成那种光了一块的模样,哪儿还有母猴肯给他们生猴子!

两军对垒,最讲究一个气势,一旦其中一方怯战,剩下的就是另外一方压倒性的追击了!于是仰天山的密林里,一群猴子惊慌失措地四散而逃,而檀邀雨则跟在后面穷追猛打!抓到一个就生生粘掉一片毛!被脱了毛的猴子一个比一个叫得凄惨,跳上树枝就拼命地朝北边逃跑。

另外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嬴风突然打了个寒颤,将自己原本是为了显得飘逸出尘而特意留在外面的额发也给收回了发冠里。

云道生喃喃道:“我突然觉得,师姐真的很适合拜师到行者楼。我就想不出她这么多出奇制胜的招数……”

檀邀雨追着落荒而逃的群猴一路向北跑,另外三人就只好背着竹筐在后面跟着。本以为邀雨把群猴赶走后就会回来了,却没想到檀邀雨喊打喊杀的声音却突然消失了。

后面的三人立刻警觉起来,飞快地朝邀雨的方向冲过去!

等他们越过一棵倒掉枯萎的大树后,竟然发现前方出现了一小片空地,这在密林之中并不常见,三人立刻收住脚步,警惕地观察起四周来。

子墨最先看到空地前方的一棵树上正被粗粗的藤蔓缠住的一个人影。他根本来不及多想,直接抽出佩剑就冲了上去。

赢风觉得不太对劲儿,那人影的形状看上去虽然和邀雨很像,可颜色却是一片漆黑,像是被黑色的麻布包裹着一般,表面似乎还坑坑洼洼的。

只是那大树冠太密了,甚至不能确定那究竟是个人还是个人形的树干。

虽然心中生疑,赢风还是第一时间追了上去,即便不是邀雨,他们也有必要把人救下来。

子墨的快剑隔空向四周的藤蔓飞速挥砍过去,藤蔓立刻就被斩成几段,纷纷落到地上。

子墨此时正跑到大树前,伸手就想去接黑色的邀雨,可那黑色的人形却突然四散开来,变成了非常小的颗粒,跳跃着逃向四周。

子墨瞬间就意识到自己上当了,可再想逃就已经来不及了!大树的两侧迅速伸出无数条触手一般的藤蔓,直直向子墨和他身后的赢风缠了上来!

子墨和赢风立刻提剑去砍,可那藤蔓纵然前端都断掉了,却依旧毫不退缩!

子墨立刻打出竹叶剑气,赢风也抽出几节短棍,在空中一甩,几节短棍就合二为一,瞬间就合成一根长棍。赢风手舞长棍时,几根银梭一样的暗器飞射而出。

尽管两人剑气凌厉,眨眼间就能砍断无数的藤蔓,可他们两人已然成了众矢之的。藤蔓从四面八方向空地上的两人攻击而来。

四百零九、猴毛甲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零九、猴毛甲赢风一边竭尽全力地抵挡藤蔓的攻击一边对云道生喊道:“小师弟,你别进圈子,赶紧在附近看看这藤蔓的根在何处!”

云道生在藤蔓发起攻击时就在四处查看了,他知道自己功力不够,进入圈中也只会拖累了两位师兄,所以他立刻就向藤蔓射出的方向跑去。

此时听到赢风的呼喊,云道生立刻答道:“大师兄你们往圈子的东面跑,那边的藤蔓数量少一些!”

赢风和子墨闻言却反而朝着相反方向跑过去。

子墨边挥砍藤蔓边对云道生也喊道:“藤蔓越密集的地方越可能是根茎所在!你仔细看看有没有雨儿的踪迹!这藤蔓既然用雨儿诱惑我们,说明她一定就在这附近!”

云道生立刻应道:“好!两位师兄小心防御,我从圈外绕道后面去看……看?”

云道生正说着,就见一只猴子从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子墨的背篓里。

子墨还以为是猴子们想趁乱来偷果子,忙回手去筐里往外掏,他的手才刚碰到猴子,就听檀邀雨的喊声自藤蔓深处传来,“把猴子挂在身上!这些藤蔓不会攻击猴子!”

紧接着又有几只猴子从圈外的密林里扔进圈内。有的掉进几人的背篓里,还有的直接落进了赢风和子墨的怀里。这些猴子无一例外身上都少了一片毛。

不知怎么回事儿,三人的身边有了猴子以后,藤蔓的枝条果然都停止了攻击。

赢风和子墨立刻掏出随身带的绳索,抓了猴子就往自己身上捆!那几只掉进背篓的,已经抓了果子在啃了,也被赢风他们无情的猴嘴夺食,把被啃了一半的果子又丢回筐里。

云道生有些同情这些猴子,一边往自己身上绑猴子,一边对猴子抱歉道:“猴兄,不是我们吝啬这几只果子,实在是师命难违。等我们完成了任务,我一定回去多背几筐果子回来送给你们吃。”

几只猴子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云道生的话,吱吱哇哇的抗议声明显减轻了许多。

等看见檀邀雨从林子深处走出来,赢风忍不住张大了嘴巴!

只见邀雨用罡气从头到脚粘了一身的猴子,此时就只剩下一张小脸还露在外面。

赢风哈哈大笑道:“师妹这是什么铠甲?味道有点儿冲鼻子啊!”

被罡气粘着的猴子们个个霉头丧脑,不用看,肯定也是都受过拔毛待遇的。

檀邀雨伸手把脸旁边的猴子拨开了些,对赢风道:“你那里可还有多余的绳索或是飞爪?一直用罡气着实有些吃力。后面的林子里全都是这些鬼藤蔓!不这样捂个严实,就别想再往前走一步了。”

赢风一脸生无可恋,“我今早才刚熏了香,若是一两只也就算了,你现在要我捆一身臭猴子在身上,太有损我建康第一郎君的名号了!”

檀邀雨白了他一眼,“你爱捆不捆,后面的林子几乎都被藤蔓长满了,等你被刺成筛子,你也不用担心名号不名号的事儿了!”

赢风被邀雨怼了一句,立刻心满意足地笑了,“那你帮我捆,只要是你捆的,蟑螂老鼠我都穿。”

云道生此时走到檀邀雨面前,似乎也是强忍着笑意地问邀雨道:“师姐方才突然没声音了,就失去捆猴子了?”

檀邀雨费力地点了下头,“你们有没有看到这群猴子用跳蚤做的假人?”

“居然是跳蚤”子墨沉吟道。方才他离那假邀雨最近,只是跳蚤一散开他们就被藤蔓攻击了,以至于他都没来得及想那些到底是什么。

邀雨大概是被猴子糊着很不舒服,一直东扯扯西拽拽,还时不时教训一下敢乱动的猴子。

她推测道:“这些猴子跟藤蔓大约是共生的,它们能用自己身上的跳蚤造个假人或是小动物,然后引其他人和动物过去。我方才追进了后面的林子里,就能看见不少狼和狐狸的骨头,估计都是被猴子们引到藤蔓这儿吃掉的。”

檀邀雨说得云淡风轻,云道生却觉得毛骨悚然,这些猴子得多精明,才能用藤蔓来自我保护。而这些藤蔓,居然能吃人和动物。一想到整个林子里都长满了这种东西,就让人浑身不舒服。

嬴风贫嘴归贫嘴,终究还是乖乖将猴子都绑在了自己身上,只是他们还没能达到像邀雨那样浑身都是猴儿……

子墨问道:“雨儿,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檀邀雨大概是实在受不了被猴毛刺得皮肤发痒了,拿到绳索后也没再把脖子和头上的猴子绑回去,反手就绑在了云道生的身上。

她边绑边道:“刚才我反复想了想鹿蜀师叔的话。他说咱们一出山门就能知道怎么去水帘洞,可咱们一出山门,除了这些猴子并没看见其他特殊的标记。方才我在追这些猴子的时候,发现他们一受惊吓,统统都朝着北方跑,我在想,这是不是就是提示咱们,水帘洞就在北方?”

云道生点头,“师姐说得有理。鹿蜀师叔让咱们拿着这么多蔬果,肯定知道咱们一出山门就会被猴群围攻。只要咱们反抗,打跑了猴群,就会发现他们逃走的方向。”

嬴风一拍手,“那就好办了,反正咱们也要捉更多的猴子来捆在身上,那就边追边找路吧。我虽然不会像师妹那样能用粘人的罡气,不过用剑气剃毛还是做得到的。”

四人商定好,还是将云道生保护在中间,然后一路向北,沿着猴子们逃跑的方向走。

断断续续地走了快两个时辰,他们终于在北方的一处山崖半山腰上,看到了一条巨大的豁口。

倘若这山崖是张脸,那豁口就像是裂开到了耳边儿上的大嘴。呲着灌木和怪石的牙齿,半似嘲笑,半似轻蔑,豁然地出现在四人眼前。

檀邀雨仰着头看着上面垂下来的藤蔓,猜测道:“这个应该就是水帘洞了吧……”

虽然这个豁口的形状跟山洞没有丝毫联系,而且也没看到“水帘”。不过瞧那洞口不断探头探脑出来的猴子们,檀邀雨也能确定,这里就是他们需要找的水帘洞了……

四百一十、谁是老大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一十、谁是老大虽然已经到了水帘洞了,可四人谁也不急着上去。

先不说这群明显开了灵智的猴子会不会给他们设什么陷阱,那山岩上偶尔扭动一下的藤蔓也可以暂时忽略不计。此处既然算在行者楼的范围内,那肯定是有位前辈在此镇守。他们四人初来乍到,若是冒犯了前辈,搞不好又会被鹿蜀罚到眼冒金星。

云道生看着水帘洞边缘明显是在警戒的猴群揣测道:“住在里面的会不会是训练了这批灵猴的前辈啊?我在行者楼里住着的时候,只听说山门外的猴群是被楼中行者们驯化了的。至于究竟是哪位前辈,我倒是从未见过。”

子墨微微皱眉道:“不如我们先把身上的猴子卸掉吧,免得无故又触怒了前辈。”

嬴风摆摆手,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道:“既然猴子都是他养的,他要是想知道的话,怕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即便咱们现在卸掉这身猴毛甲也来不及了。况且你看看这山崖上,这么多吃人的藤蔓,没有猴毛甲,咱们怎么上去?”

檀邀雨想了想,最终决定先礼后兵,她向高处的水帘洞口抱拳喊道:“前辈,我们四人乃是行者楼新晋的弟子,奉了师叔鹿蜀的指令,前来为您送四筐蔬果。不知前辈希望我们将背筐放在哪里?”

檀邀雨一喊完,山洞那里就出现了一阵骚动,有一只猴子似乎跑回洞内报信儿去了。

可是四个人在原地等了许久,也不见里面再有什么动静,就连原本在山崖上盯着他们看的猴群也都对他们失去了兴趣,抓虱子的抓虱子,摘果子的摘果子。

天色渐晚,檀邀雨终于在肚子第二次叫响时失去了耐性。她将身上的猴子统统放掉,打算轻装上阵。就算藤蔓要攻击她,有罡气在,短时间她也没什么好畏惧的。奇怪的是,那些猴子居然被放开了还不走,反而蹲在邀雨的脚边向她伸出一只爪子。

檀邀雨奇怪地看了眼脱了毛的猴子们,挑眉问道:“做什么?我可没果子给你们。这些都是要送到上面的山洞里去的。你们要想吃,自己去问上面的人要。”

云道生却最先想起了什么,对邀雨道:“师姐试试,用手摸一下他们的爪子。”

檀邀雨微微蹙眉,有些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按照云道生说的做了。没想到她一摸之下,那些猴子果然退了开去。只不过依旧没有跑远,也没回山洞。而是呆在不远处的地上或是树上留意着邀雨的一举一动。

檀邀雨惊讶地看看自己的手,“这什么情况?我的手能驱猴了?”

还不等云道生解释,嬴风已经开始捧腹大笑了,“这几只猴子居然臣服于你了!哈哈,你这楼主还没当上,先做了猴王了。”

嬴风话音刚落,就听半山腰的山洞内一声洪亮的吼叫声,紧接着原本在山洞门口望风的猴群们都紧张了起来,飞速窜出洞口,攀住岩壁上的藤蔓就朝高处逃跑,似乎是在躲避什么东西一样。

没过一会儿,四人就知道猴群在躲避什么了。

人立高的猴王缓缓从山洞后露出身形,一双兽眼如炬,死死盯着山下的四人。它跟其他的猴子不同,不单是个头长得大,还有四颗突出在外的獠牙,又长又利,被咬一下可不只是留四个血洞这么简单。

云道生很快意识到什么,抱拳向猴王道:“弟子四人受鹿蜀师叔委派,前来送蔬果到水帘洞,敢问可是要交给猴王前辈?”

檀邀雨瞪大了眼睛瞟了云道生一眼,难不成在这水帘洞里镇守的行者楼前辈就是这只猴王?不过看这大猴子,浑身缎子般光滑的皮毛隐隐发出银光,一看就不是凡猴。

白毛猴王显然没把云道生放在眼里,对他的话也只是喷了个鼻响以示回应。它的目光在四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檀邀雨身上。

随着又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吼,白毛猴王冲着邀雨龇起了獠牙!猴王的嘴裂得很大,连牙床和后槽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檀邀雨回头问云道生道:“它说什么?”

云道生苦笑,“师姐,我也听不懂猴语啊……不过看它的动作,似乎是想向你挑战。大概是方才那几只猴子认了你做猴王,动摇了它的地位……”

檀邀雨点头,“我也觉得它是想跟我打架,还以为是我想岔了。不过连你都这么说,那应该是没错了。云师弟帮我做个证人,这可是它先挑事儿,我只是应战而已。要是打掉了毛,可不能怪我!”

檀邀雨说着,九节鞭便激射而出,旋转着钻破藤蔓的阻碍,牢牢钉在了崖壁上。邀雨施展轻功,足尖如蜻蜓点水一般踏着九节鞭搭成的梯子就上了山崖。

白毛猴王显然没打算给邀雨施展的机会,邀雨才踏上第三节鞭身,白毛猴王便拉住两根藤蔓从山洞口跃了出来,朝着邀雨就是一爪。

檀邀雨在空中一个鱼跃翻身避了开来,又单手拉住白毛猴王拽下来的藤蔓在空中打了个旋儿,从原本在下面被迫防守的位置上,跃到了猴王身后攻击的高处。

察觉檀邀雨转到了自己身后,白毛猴王丝毫没有惊慌,它将自己的身子一团,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刺球。邀雨以为猴王是打算撞过来,在空中给她一击,没想到那银白的猴毛先是根根倒立,随后直直向邀雨激射而来。

若不是檀邀雨有罡气护体,这么近的距离,估计要被扎成刺猬了。

“大猴子,你有点儿脱发啊!”檀邀雨说着操控着罡气瞬间就粘了上去,打算给这位猴王大人也拔一次毛。

没想到猴王反应很快,邀雨的罡气刚碰到它的身体,它那身倒立着的白毛就都收了回去,浑身再次变得跟缎面一样光滑。

师公的罡气看起来像是会粘住东西,实际上却是靠对罡气的操控,将对方哪怕最细小的部分“抓”住。如今猴王的皮毛紧缩成一片,连根突出的杂毛都没有,倒是让邀雨的罡气抓不住它了。

邀雨立刻抽出陨星匕首,片刻不停地欺身上前,“罡气不行的话,我就给你手剃!”

四百一十一、斗猴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一十一、斗猴一向自恃灵活的檀邀雨遇到真的猴精时竟然有些犯难了。不管猴王是不是误会了她,以为自己是来抢地盘的,这群猴子终归都是行者楼的守护者,邀雨不可能下狠手。

可想要轻描淡写地赢过猴王显然也是不可能,因为这猴子的速度太快了,在崖壁上翻腾起来如履平地。而檀邀雨不仅要防着猴王的银毛针,还要躲开藤蔓对她的攻击,一时间还真让猴王打了个平手。

邀雨自己的九节鞭都钉在崖壁上,她手上除了一把匕首就没别的趁手的武器了。她刚想冲下面喊让子墨把剑借她一用,就听见耳边风声骤起,猴王竟然躲在攻击邀雨的藤蔓后冲了过来,一口獠牙直冲着邀雨的肩膀咬来!

檀邀雨在空中无法转向,藤蔓和猴嘴二选一的话,檀邀雨果断选择被甩过来的藤蔓抽飞出去,狠狠地砸在崖壁上!砸得崖壁上的土石纷纷掉落。

见檀邀雨的身体从崖壁上滑落,掉在水帘洞的边缘,半个身子都悬在了空中,白毛猴王像是宣誓胜利般,满足地大吼起来!其他的猴子听到吼叫声都开始瑟瑟发抖,圈成一团生怕惹怒了正在兴头上的猴王。

“哎——你这猴子——好没眼色,”檀邀雨从土堆里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身上的浮土,“果然再聪明也只是猴子,看不清好歹……”檀邀雨说话间周身的杀气渐渐浓郁起来,她肚子一饿就会心情不好,再被一只猴子打到吃土,情绪上更是雪上加霜。

云道生见邀雨动了杀心,当时就急了,“师姐!你冷静点儿!它可是行者楼里的猴子!”

“我管它是哪个楼的!今天就算是天上的仙猴,我也要拔了它的毛,把它烤着吃了!”檀邀雨看到白毛猴王龇牙咧嘴地挑衅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师妹!接着!”

随着赢风一声呼喝,一根棍子一样的东西从山下飞了上来。檀邀雨本能地顺手接过,拿到手里才发觉这棍子十分沉重,甚至比她的九节转龙鞭还要沉上许多。

待邀雨再仔细去看那棍子,竟发觉有些眼熟。好像是赢风新得的那把武器。

赢风戏谑的笑声从山崖下传来,“师妹,这棍子沉得很,打一顿也够你出气了。真闹出猴命,难保鹿蜀师叔不会给咱们安一个戕害同门的罪名。你还是先消消气吧。至于那些藤蔓,就留给我和子墨师弟帮你除草吧。”

赢风说完,就腾身而起,手中两把月牙状的匕首飞快舞动,很快就削掉了山崖边一片藤蔓。子墨难得没再讽刺赢风几句,提剑也跟了上去。竹叶剑气一出,不管是曾经攻击邀雨的还是纹丝未动藤蔓都被削去了一层。

赢风吹着口哨笑道:“看子墨师弟这火气,可不比师妹小啊!”

没了藤蔓的牵绊,手里又有了赢风新得的不知名的武器,檀邀雨再无顾虑,她将铁棒在手上颠了颠,又打了个旋儿,狞笑道:“来来来,是时候教你做猴了!”

邀雨说着就从山洞口跃起,直奔双脚拉着藤蔓悬在山崖上的白毛猴王而去。檀邀雨一棍下去,就连猴王周围的藤蔓都棍风吹了开去。猴王的全身白毛被吹得扯住了它的皮,疼得它吱哇一声就朝更高处爬去。

“想跑?!”檀邀雨手中的铁棒却突然脱手,打着旋儿就朝猴王的屁股打了过去。

猴王忙侧身闪过,可那铁棒又瞬间变成了回旋镖,毫无预兆地又转了回来,整个棒身也呼呼作响地越转越快。

白毛猴王见躲不过,索性大吼着将皮毛炸开,从邀雨这个角度看来,猴王就像是突然被吹了起来,涨大了两倍有余,铁棍自上而下砸倒它的后背时,竟被蓬松的皮毛弹了开来。邀雨赶紧用剑气又将铁棍带回手中。

“不错嘛……”檀邀雨眯着眼,“你这猴王做的也不算名不副实。来来来,让我瞧瞧,你究竟还有多少本事!”

檀邀雨伸手拽住一截藤蔓,随手将藤蔓想要缠住她的前端劈掉,随后抓着藤蔓一荡就逼近了猴王的高度。

白毛猴王大概是对自己的白毛甲十分有自信,看着邀雨攻来竟然不躲,炸着毛对着邀雨就挥出一爪!

檀邀雨毫不犹豫地用铁棒迎上去,猴爪抓住铁棒就不撒手了。这猴王的力气很大,竟然单手撑住了邀雨整个身体。

檀邀雨笑道:“抓紧了,你可别松手!”

说着她身后绿影一闪,一条藤蔓的前端竟然被邀雨从身后抽了出来,照着猴王的后背就抽了过去!

白毛猴王一惊,忙将头往皮毛里一缩,打算硬挨邀雨这一下。只是它忘了铁棒不打弯,可藤蔓却是软的。

绿色的藤蔓前端带着劲风在猴毛圆鼓鼓的后背上卷了过去,而藤蔓的前梢则正好抽在没有长毛的猴屁股上。原本血红的猴屁股顿时肿起来了一条,疼得白毛猴王吱哇一声,手里的铁棍也松了手,原本踩握在藤蔓上的双脚也一缩,没了支撑的猴王直直从山崖上掉了下去!

檀邀雨见状也松开了手里藤蔓,脚下一蹬直冲向地面,竟比猴王先一步落地。

云道生原以为檀邀雨是打算接住猴王,刚要松口气,就见檀邀雨将手里的铁棒挥了个半圆,对着落下来的猴王就是一棒,将它又抽回了空中!

“你的毛不是不怕打吗?我看你能挺住几下!”檀邀雨说着,脚下竟踩起了昆仑阵法。

也不知她是怎么把轻功和昆仑阵法合二为一的,云道生只看到檀邀雨反复落地后又跳起,举着铁棒在空中对着白毛猴王一顿打飞!

等到白毛猴王被打得眼冒金星,完全晕了过去时,邀雨才停了下来,将猴王一棒子挑起来扔到云道生面前,“看看,没死吧?我可是小心地把要害都躲开了。”

云道生忙走上去查看一番,随后松了口气道:“只是晕过去了,并没有受什么伤。”

檀邀雨闻言又十分不满意地啧了一声,“这什么毛啊,这么打都没伤到。”

赢风也走了过去,不过他只是去看了眼猴王被抽肿的屁股,“太凶残了……差点儿就断子绝孙了。”

檀邀雨觉得自己必须早点儿习惯赢风这满嘴跑马的毛病,她将手里的铁棒扔还给赢风,“多谢师兄的铁棒了。不过你这武器应该还有一半儿吧。希望你我比武那日,能看看这东西的全貌,应当是件不错的兵器。”

赢风闻言却脸上一抽,不太情愿道:“好说好说……”

四百一十二、四变十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一十二、四变十白毛猴王醒来时,最先看到的就是檀邀雨轻蔑的脸,“怎么样?你服不服?”

白毛猴王呻吟一声,揉着脑袋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

檀邀雨见它没有伸出爪子表示臣服就又凶神恶煞地上前一步道:“怎么?你不服?我再让你飞一会儿怎么样!?”

云道生忙拦住邀雨,“师姐你看它都这样了,再打下去怕是就真的伤了。不如……我劝劝它,让它跟你服个软可好?”

檀邀雨瞟了云道生一眼,“你不是不会说猴语吗?”不过她也没拦着云道生。

只是白毛猴王显然没打算听云道生长篇大论,它猛地锤了两下地面,然后对着群猴一阵低吼,群猴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纷纷动了起来。

方才白毛猴王昏过去后,整个猴群都远远地围在四周观看,既没有要上前帮忙解救猴王的意思,也没有要重新认邀雨为主的意思。

邀雨他们不知白毛猴王跟猴群说了什么,只能先小心戒备。只是没一会儿,四人就都愣住了,猴群不知从哪儿翻出十个竹筐,在里面装满了瓜果,奉到了檀邀雨面前。

檀邀雨愣住了,她扭头去看云道生,“这又是什么意思?”

这回就连云道生也猜不出个所以然了。

猴王晃着身体走到邀雨面前,指了指邀雨他们带来的竹筐,又指了指周围的猴群,然后做了个吃东西的动作。

邀雨黑了脸,这次不用云道生解释了,“你是说,鹿蜀师叔派我们来送果子是给你们吃的?”

白毛猴王哼着点点头。然后示意邀雨将蔬果分发给众猴。随着白毛猴王一声令下,檀邀雨人生中第一次看见猴子们排队的情景……猴子们一个接一个,从邀雨他们四人手里接过蔬果。有几只拿到一个还不走,直到取到足够的食物,才跳回自己的小族群里跟其他猴子分享。

檀邀雨此刻真是连翻白眼的力气都不想浪费了。跟着猴群对峙了一天,被它们折腾得又是藤蔓又是山洞的,结果到头来只是为了喂猴子。早知这样,他们一出山门就喂了不就结了吗?还来什么水帘洞!

等四人把筐里的水果分完,发现还有不少猴子没拿到。那些猴子只是远远看着,并不敢靠近的样子。

云道生猜测道:“大约是他们在猴群中的地位不够,不能吃行者楼里种植出来的果蔬。”

要说这行者楼也不知是什么土质,种出来的水果蔬菜都十分新鲜可口。就连檀邀雨他们都是第一次吃到。

原想着分完了果子,他们就能回去交差了。谁想到猴群又把刚才那十筐瓜果往邀雨面前推了推。

檀邀雨皱眉道:“它们这不会是要礼尚往来吧?给四筐还十筐,这也太客气了一点儿……这十筐这么多,咱们也背不回去啊……”

檀邀雨话音刚落,就从树上跳下了几十只大猴子,有的背有的扛,三五只猴子一起举一只大竹筐。白毛猴王率先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来冲邀雨咕哝,意思让邀雨他们跟上。

四人互望一眼,反正他们也不知道回去山门的路,不如就跟着这白毛猴王走,看看它要去哪儿。

于是白毛猴王在前面带路,后面就紧跟着檀邀雨四人,再后面就是抬着竹筐的猴队,然后远远缀着庞大的猴群。

天很快就完全黑了下来,邀雨四人点起了火把。依旧跟在白毛猴王的身后。白毛猴王显然对这林子十分了解,它躲开了藤蔓密集的区域,甚至连难走的水坑,山坡都绕过了。

等檀邀雨远远看见仇池军驻扎营地的火光时,不由地在心里赞叹这果然不是凡猴啊!

此时秦忠志等人全都等在山门前,时不时地四处张望,除了他们之外,还有鹿蜀也在等着。

白毛猴王带着众人从林子中走出来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仇池军的营地这几日经常有猴子光顾,不过这些猴子只是四处看看,偶尔顺走一些食物,其他出格的事情到没做过。即便如此,当仇池军看到如此庞大的猴群,更是有猴王带领着,还是忍不住生出恐惧之心。

朱圆圆站在远处担忧地喊道:“嬴郎君,云道长,你们可是被这群猴子绑架了?”

白毛猴王立刻对着朱圆圆龇牙低吼了一声,吓得朱圆圆往后缩了缩。

鹿蜀皱着眉道:“不过是让你们送点儿东西,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要不是子墨和云道生同时拉了邀雨一下,檀邀雨肯定要上前好好跟鹿蜀对质一番。

此时赢风笑嘻嘻地上前答道:“师叔这惩罚实在有些别出心裁,小辈们费了好些功夫才领会了其中奥义,自然是要费些时间。”

鹿蜀看着后面被猴子队伍护送回来的水果问道:“那些是什么?”

鹿蜀问得四人都是一愣,赢风道:“这不是猴群的回礼吗?我们把四筐水果送过去后,他们就回了我们十筐,还挺客气的。”

鹿蜀又看了眼猴王,奇怪道:“此前猴群从没给过我们回礼,而且也从没有人被猴王亲自送回来过……”

白毛猴王冲着后面低吼一声,搬着竹筐的猴子们立刻将筐都围在了檀邀雨周围。白毛猴王一招手,又跑来了一只猴子跪在白毛猴王面前,猴王示意鹿蜀看自己,随后就从那只猴子身上捉了只虱子放进自己嘴里吃了。

鹿蜀见状突然变了脸色,慌忙摇头道:“不行!这绝对不行!她是人,怎么能嫁给你!”

这句话如同一道炸雷劈在了檀邀雨头上!原来这十筐瓜果是猴王给她的聘礼?!

子墨立刻就抽出佩剑,打算直接结果了这只色胆包天的大猴子。赢风却快他一步,铁棍直接飞掷而出,直直地插在猴王面前的土地里!

赢风咬牙切齿道:“怎么着,打架就打架,你还比武招上亲了!好,你想娶她,来排队,先打赢我再说!”

子墨闻言宝剑瞬间转向,搭在了赢风的脖子上,“你再信口开河,杀了这猴子前,我先解决了你。”

四百一十三、回楼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一十三、回楼被子墨的剑搭在脖子上,赢风没像往常一样含糊过去,反而微微一侧身,就从子墨的剑下面钻了出来,原本插在地上的铁棍瞬间被他收回手中,“我是不是信口开河你心里最清楚。今日你若想打,我也乐意奉陪。”

“苍天啊——”还不等准新娘檀邀雨表态,朱圆圆就先惨叫道:“这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明明都那么多好郎君可选了,怎么连只猴子都不放过啊!女郎啊……你分我几个吧……”

檀邀雨真是服了朱圆圆这脑子了,她气愤道:“这只猴子给你,你要不要?!”

朱圆圆和白毛猴王互望了一眼,然后同时露出了极度嫌弃的表情。

“哈!你个死猴子!你居然敢嫌弃本女郎!”朱圆圆气道,“就你个满脸毛的,怎么跟我家嬴郎君和云道长比啊!”

赢风吹了下额发,“朱女郎,本公子虽然自知魅力无边,被女郎们芳心暗许也是寻常,可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家的了?”

朱圆圆却像是没听到赢风的质问一样,满脸幸福道:“啊——嬴郎君自称公子的样子,真的好有皇亲贵胄的风姿——圆圆此生能目睹公子风采,真是死而无憾了……”

赢风明明被夸了,却浑身不舒服,这感觉真是太奇怪了!

被朱圆圆这么一打岔,子墨和赢风原本的斗劲儿也都没了。

“好了,都别闹了。”鹿蜀一挥手,“你们几个跟我回去。你,”鹿蜀指着白毛猴王,“带着你的猴子猴孙回水帘洞去。若是胡搅蛮缠,我便禀明尊者,让他老人家来陪你聊聊。”

白毛猴王一听到“尊者”两个字,竟然浑身打了个哆嗦,转头就要跑,结果直直撞到了拦在路中间的祝融身上。

白毛猴王从没见过祝融这样的人,长得竟然比它还像野兽。猴王本能地大吼一声,想吓退祝融。祝融却纹丝不动,随后鄙视地扫了它一眼,也张嘴大吼一声。只是他吼的时候,嘴里冒出股股绿烟,猴王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毒晕了过去。

猴群见状,惊慌失措地四散而逃,连猴王和十筐瓜果都顾不上了。就剩下祝融靠到邀雨身边撒娇似的求表扬。

赢风幸灾乐祸地喊道:“诶!你们的聘礼!不拿走可不代表我师妹收下了!”

檀邀雨顺手就抄起一个果子丢了过去,“还不是你这家伙乌鸦嘴!”

赢风笑嘻嘻地一把接住果子,兴高采烈道:“怎么师妹这是打算借花献佛?那你这聘礼我可是收下了!”

朱圆圆见猴王晕了立刻就凑了上去对赢风道:“郎君,奴家这儿也有几个果子,你看你要不要一并收了……”

赢风莫名一个激灵,跳到一边摆手道:“不不不,不用了。”

墨曜看着朱圆圆毫不气馁地又贴了上去,忍不住羡慕道:“圆圆可真勇敢,喜欢的就敢去追。”

棠溪立刻听出了口风,捅了妹妹一下,“怎么,你有喜欢的人了?”

墨曜噘嘴道:“才不是呢。谁像姐姐,那么早就嫁了人!”

棠溪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啊……只能说有些缘分,是躲也躲不掉的。”棠溪看着被朱圆圆追着跑的赢风,还有偶尔被朱圆圆卡一下油的云道生,微微蹙眉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朱女郎明明对好看的郎君们都一副穷追不舍的架势,却好像从来不去招惹子墨郎君。”

墨曜怔了一瞬,随即情绪有些低落地道:“子墨郎君除了看女郎时眼睛里还有光,别人在他眼里,就跟死人似的。我瞧嬴郎君对女郎似乎也是费尽心思,若是女郎真的选了嬴郎君,那子墨郎君可怎么办才好……”

棠溪微微摇头,安慰妹妹道:“这些不是咱们该想的,就留给女郎自己去决定吧。若是跟嬴郎君在一起能让女郎更开心,我相信子墨郎君一定会愿意成全他们的。”

几人被朱圆圆闹着,秦忠志见缝插针,凑到邀雨身边道:“女郎。那批拜火教的俘虏已经被鹿蜀先生带走了,不过好像没有回行者楼。您看咱们还要再派人去查查吗?”

邀雨摇头,“这里三山十二洞的,说不清有多少地界都在行者楼的范围之内。估计是把他们关押到其他地方了。既然已经将人交了,咱们也就不要再费力多问了。”

秦忠志忙点头,“喏。那您看这一千仇池军怎么安排?还有您给檀将军带的几十车粮草。”

檀邀雨原以为选楼主不过就是一两日的事儿,行就行,不行就算了。没想到上来就被扣下来受罚,眼看这楼主之位遥遥无期,总让这些仇池兵在这驻扎着也不是个事儿。

当初离开仇池时,邀雨左思右想,最终还是采购了一批粮草带着,打算送到湖陆军营去给爹爹水军做补给。行者楼地处密迩山谷,附近潮湿,这些粮草若是再不妥善处理,怕是还没用就要先坏掉了。

她想了想吩咐道:“你跟朱圆圆一起,带三百人假扮成商队,押送这批粮草去湖陆军营,以朱家的名义捐出去。记住一定要当面交给我爹。至于其他的仇池军,还是先回仇池去。最近北边动荡不安,能多些人手守城都是好的。”

秦忠志领命道:“是。那今日某就不随女郎回行者楼去了,今晚便打点行装,明日一早便出发。湖陆军营离此地不远,来回有个三五日也够了。看女郎这架势……怕是还要在楼中多……这个……受教几日,某会赶在选楼主前赶回来的。”

檀邀雨想想自己还不一定要再挨几日的罚,就有点儿无精打采。她颔首叮嘱道,“小心行事,千万别被刘宋的探子抓到什么把柄,反倒给爹爹招祸。”

秦忠志忙作揖答道:“女郎放心吧。”

安排好了秦忠志这边,檀邀雨随着鹿蜀一同返回行者楼。邀雨坐在船上,看着满满抱了一前襟果子,嘴里还开心地啃着一个的赢风,无奈道:“你怎么还真吃啊……洗都没洗,你也不嫌脏……”

赢风忙靠过来心满意足一般道:“你给的聘礼,砒霜我都吃。”

四百一十四、睡了一觉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一十四、睡了一觉鹿蜀在子墨怒气拔剑之前喝止住了二人,总算让檀邀雨安安静静地回到了行者楼,吃了一顿饱饭。

酒足饭饱思周公,檀邀雨觉得自己几乎是人刚沾到床铺,就困得睡了过去。梦中云里雾里的全是猴子,檀邀雨一边挥手一边嘟囔,“不行了果子太多,我吃不下了……”随后就又梦到自己飘飘忽忽地躺在艘小船里,檀邀雨刚要起身看看自己这是往哪儿漂,就觉得后背上冰凉一片……

邀雨惊叫着“船漏水了!”,从梦里醒了过来。周围黑漆漆一片,似乎天还没亮。一摸身下,竟然不是她自己的床,而是又冷又硬的青石板。

“我这是……梦中梦?”邀雨迷迷糊糊地掐了自己一下,疼得整个人都醒过来了!

“不是梦?!那我这是在哪儿?子墨!小师弟!赢风!你们在哪儿?”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阵回音。听到回音,檀邀雨反倒冷静了下来。

自己最后是在行者楼里睡着的,若说有人能无声无息地将她从行者楼里绑出来,听上去真比赢风那张嘴还不靠谱。

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还在行者楼,而这恐怕又是什么新的惩罚或是考验。这整个行者楼的建筑里,怕是只有主塔才能产生回音。

檀邀雨哼道:“之前不让进、不让看,现在又不声不响地把我扔进来,欲擒故纵也不是这么玩儿的。”

邀雨摸摸身上,由于她睡着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所以身上的东西都还在。她很快就摸出火石火棉,擦了一小簇火苗出来。

只可惜火棉太少,火苗也小,根本看不清周围有什么。檀邀雨没办法,只好选了个方向开始走。走了大约百步,终于触到了墙壁。

邀雨抽出一截九节鞭身,手上发力,直接将鞭身插进了墙壁里,然后顺着墙壁开始摸索着向前走。

等到她再次摸到九节鞭身时,就代表她已经走完了一圈了。然而除了凹凸不平,摸不出个所以然的浮雕,她还真没察觉出有什么异样,明明应该是在塔内,却连上去的楼梯都没摸到。仿佛这里就是个圆形的封闭盒子,没出口也没入口。

檀邀雨开始有些焦躁地喊道:“师父!要罚要考也画出道道来,这黑布隆冬地就把我扔在这儿,连个提示都不给。这是让我自己随意发挥吗?”

邀雨由于早年被关在地宫的缘故,对于这种封闭黑暗的空间很是反感。她等了一会儿,见依旧没人搭理她,立刻就发了狠。

“师公!师父!你们这是要让徒儿一路打到顶层吗?我记得这塔一共九层……既然如此,”檀邀雨抽出九节鞭举在头顶上,“徒儿可就抄近路了!”

檀邀雨说着就打算直接把天花板打穿,塔内却灯火骤亮,晃得邀雨一时睁不开眼睛,忙用手臂挡住光线,耳朵却没有放松警惕,留意着每一丝一毫异常的声响。

等檀邀雨适应了光线,再抬眼去看时,才发现这个圆形的房间原来是个练武场。房间简单的没有丝毫多余的装饰,只在地上画着一个太极八卦图。这练武场比她此前见过的任何一个都要高大,即便是檀邀雨也能在此完全施展开来。

此时练武场的中心站着一个人,正是檀邀雨的师父姜乾。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就在房间内的,方才自己这么喊都不理会。

檀邀雨见到师父先是微微松了口气,却没有冒然靠近,自己总不会无缘无故睡到一半被扔进这里。

“师父,您这是做什么?你若是要考校徒儿,大可以等我睡醒了叫我来就好,何须这么大半夜地把我弄过来,搞得神神秘秘的。”

姜乾气哼哼道:“你不是从来都不喜欢按规矩做吗?!让你送个果子,你给人家猴群剃毛不说,还把猴王都给拐带歪了。你方才是不是还想打破房顶来着?!”

檀邀雨讪笑道:“这不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嘛……您若是给个提示,我肯定按提示做啊,谁愿意无缘无故走弯路啊……”

姜乾叉腰气道:“你这小丫头还在强词夺理!你知不知道你把房顶打个洞我们还要费劲来修,万一你力气大了,这千年古塔岂不是都要毁于你手?!”

邀雨不太置信地踏踏脚下的青石板,“不至于吧……方才我把九节鞭往墙里插的时候,可是用上了内力才插进去两寸,你看看,那洞还在那儿呢……这古塔……保养得好了,肯定能送您走。”

姜乾觉得自己有点儿肝疼,他一个隔空脑瓜崩就弹了过去。

檀邀雨虽然嘴上敢跟自己师父贫,可处罚是不敢躲的。她锁着脖子,结实地挨了一下弹,随后狠狠地揉了几下道:“师父,你到底把我弄来这儿做什么啊?晚上不睡觉,不利于您养生。”

姜乾不答,反倒问邀雨道:“你知道为什么行者楼会建在青州吗?”

檀邀雨没有犹豫,“不是因为地势险要吗?行者楼所在的天坑常人难以抵达不说,这里向南有齐长城,北面有回音壁,东南的摩云崮,西侧的一线天,怕是再找不出比这儿更易守难攻的地方了。就连仇池比之此处都要甘拜下风。”

姜乾点头,“这里的确地势险要,不过还有个原因,就是青州乃是先祖姜子牙的祖籍地。先祖原为吕氏,别号飞熊。所以这行者楼的楼主继任后,都会获得一枚飞熊印作为楼主印信。行者楼经十几代人的心血,一直秉承先祖祖训,在此隐于盛世,出于乱世。如今南北皆是一片混乱,行者楼需要新的楼主来匡扶乱世。”

檀邀雨皱眉,“五胡乱华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之前怎么不见行者楼有所动作?”至少她以前从没听过有行者楼的存在。

姜乾叹了口气,“这事儿说来有些复杂了,我师妹便是行者楼的前任楼主,也就是行者楼上一任的守门人,她意外亡故后,楼主之位就一直空悬。另外一个原因便是灭佛令就要被颁布了。”

四百一十五、楼主择选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一十五、楼主择选檀邀雨满脸的不解,“我听说师姑当年是在对抗拜火教一战中死去的,可我接触到的拜火教教徒,实力远没高到可以突破天堑的地步啊……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姜乾没想到邀雨此刻会问起这个,神色一僵,然后才道“此事说来话长,等你坐上了楼主之位自然会告知你。”

檀邀雨心里翻了白眼,原来还是楼中的秘辛既然不让问这个,那就问问另一个吧。

“师父说的灭佛令是怎么回事?”

姜乾这次倒没故弄玄虚,直言道:“我们卜算出北魏皇拓跋焘会前后三次颁布灭佛诏令,不少佛门弟子会因此受难。而且灭佛令一旦推行,就会引发后续一系列混乱,奸佞当道,政局动荡,以至于百姓民不聊生,贤者纷纷陨落。”

“所以师父想让我阻止灭佛令……”

姜乾叹了口气,“虽然你二师叔觉得灭佛令可以抑制佛教在中原宣扬之势,能有助我道门中兴。可信仰这东西,本就该随心而发。佛教道教,不过都只是个名头,但凡能引人向善,信什么又有什么所谓?”

檀邀雨嘟囔道:“怪不得二师叔总瞧我不顺眼,原来是与师父您观念不合”

姜乾沉默了一瞬,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不过最终只道:“在这件事儿上,楼中大部分行者还是支持要因势利导,化解灭佛令的,所以你不必担心坐上楼主后做什么都被众人反对。”

檀邀雨严肃道:“师父说要因势利导,所以您并没有打算直接杀了拓跋焘,从根源上了解此事?”

以小师叔寇谦之如今在魏皇心中的地位,想要靠近拓跋焘取他性命简直是太容易不过了。杀了拓跋焘,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再颁布灭佛令了。

姜乾却摇头,“这法子若是行得通,拓跋焘安还能有命在……他阳寿未尽,贸然杀死一朝帝王,只会生出更多乱象,到时天道就彻底脱离我们可预测的范围了。”

邀雨了然了,“总而言之,就是我们若杀了拓跋焘也只是治标不治本,而且还会引发难以预料的乱象……”邀雨奇怪地问,“那既然如此,师父你为何不自己做楼主?”

姜乾带着些惋惜道:“我和你二师叔并非拐点之人,无法继任楼主,你小师叔又一心问道,跟你师公一样,不愿过问杂事,所以才让楼主之位空置多年。”

邀雨点点头,其实这些情况她自己也猜得七七八八了,只是从师父这里再确认下。邀雨又突然蹙眉,疑惑道:“师父,你大半夜把我弄到塔里来,说了这么一堆楼主的事宜……你该不会是……”

姜乾哼了一声,“反应真慢,居然现在才猜出来。嬴风那小子一醒过来就知道是开始楼主的择选了。”

檀邀雨张大了嘴巴,“嬴风已经过关了?不对,你们不是还要磨炼我们几天吗?鹿蜀师叔不是说不着急选吗?”

姜乾不耐烦地“啧”了一下,“他说不着急就不着急?你师父我多在楼里待一天都可能导致天坑因大雨被淹。当然是要尽早选出来才行!你不用担心嬴风那边,他跟你开始第一关试炼的时间差不多,只不过他试炼的地点与你不同而已。”

檀邀雨不知道自己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更加提心吊胆,“师父,你是说,打赢您才是第一关试炼?那后面您是打算请师公来揍我,还是请大罗金仙直接收了我?”

姜乾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真是个榆木脑袋。行者楼的楼主是那么简单就选出来的?这楼中的行者们,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武功不高于你?为师今日来守第一关自然是有为师的道理。”

“什么道理?”檀邀雨突然福至心灵,“哦——师父,您该不会是打算帮我舞弊取胜吧?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咱们俩比掷骰子就行了。谁点数大谁赢,五局三胜。我肯定能赢得光明正大!”檀邀雨很确信以师父的运气,绝对会连扔五次一点出来。

姜乾却收了玩闹的态度,缓缓抬手,将原本盖在自己脸上,挡住了双眼的乱发全都向上梳拢,盘了起来。

檀邀雨只感觉自己胸口像是被人用鼓槌狠狠捶了一下。倒不是姜乾长得有多惊为天人。姜乾的样貌跟寇谦之比起来真是太过平平无奇了,只是脸部的棱角十分鲜明,下颚就像是刀削出来一样。

师父将头发都梳拢了,是打算认真和自己打一场?

若是在到行者楼之前,檀邀雨一点能打赢姜乾的想法都没有,可在学会了师公传授的新的吐纳之法后,她的真气运转可以说是达到了巅峰状态。说实话,她其实一直想找位高手过过招,看看自己究竟达到什么地步了?

现在曾经不可逾越的高峰就在眼前。一想到能跟师父毫无顾忌地打一场,檀邀雨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毛孔都舒张开来,血液因为兴奋带给周身的酥麻感,真让人跃跃欲试啊!

“可以打到什么程度?”檀邀雨缓缓地摆出攻击的姿势问道。

姜乾笑着冲邀雨弯弯手指示意她来攻,“若是楼被毁了,都算为师的。”

“那就——先谢谢师父了!”檀邀雨说着,人就带着一波巨浪般的罡气冲了上去!

她的人在离姜乾仅剩五步距离时陡然跃起,一个回旋踢从上而下砸向姜乾,而她周围的罡气就像一张被猛然压下的幕布,带着海浪拍打巨石般的力度向姜乾砸了下去。

姜乾目中的精光一闪,口中一声,“森罗万象!”

檀邀雨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沉,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周围的一切都突然升高了一般,等她反应过来,姜乾的罡气已经如一口巨大的锅将二人盛于其中,而锅的边缘正在迅速收缩,俨然要将她和姜乾一起收入袋中的样子!

原来这就是师父的罡气!檀邀雨心如电转。早在看到师公那种好像能粘住东西的罡气时,邀雨就怀疑是否每个人的罡气都有自己的特性。这其实说来也不奇怪,罡气由内力所化,内力则为真气的具象,而真气则源于人内心的修行。

试问这世上哪儿有两个人的内心所思所想会一模一样呢?内心不同,所修得的罡气自然也就不同。只是檀邀雨之前没见过师父的罡气,而她也不知道属于自己的罡气究竟该是个什么样子。

可是眼下显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再想一会儿她就要被师父的罡气包饺子了!

姜乾的罡气十分巨大,檀邀雨即便将自己的罡气涨到最大怕是也不能冲破。上面走不了就开侧路!

檀邀雨的九节转龙鞭随心而动,带着金鸣的破空声开始上下切割起姜乾的罡气!邀雨在每节鞭身上都缠上了自己的罡气,两人的罡气随着九节鞭身的切割产生了无数碰撞,两股巨力被撞开后,中间甚是出现了视物上的扭曲!

九节鞭身在切割姜乾罡气的同时,檀邀雨并没有着急逃走,反倒是铤而走险地直接跟姜乾近身肉搏了起来!

“师父,控制罡气时最易分心,您可小心了!”檀邀雨说着,手中的檀家拳舞得虎虎生风!

虽然邀雨所学的各家拳法脚法不下百种,可一旦认真起来,檀家拳永远是她的首选。这并不是因为檀家拳的威力有多么了不得,而是每日晨起必打一遍的拳路早已与她拳身合一,她根本不用思考该打哪里,她的身体会比大脑先做出更快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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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六、怨憎会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一十六、怨憎会嬴风是在一个小型天坑中醒过来的。正如姜乾所说,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这是楼主的择选正式开始了。

嬴风叹了口气,他其实挺愿意多受几天罚的,虽然不知道为何长辈们要这么折腾他们几个小辈,可能够这么跟邀雨整天地黏在一起,同舟共济的感觉真是好啊。

他能感觉自己是在户外,只是周围黑漆漆的一片,除了窸窣声一如前一晚,他真没感觉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嬴风立刻喊了一声,“邀雨!师妹!你在不在?”

没听到任何回应,嬴风松了口气。虽然心里知道他跟檀邀雨的一战不可避免,可还是希望能越往后拖越好。

只是他这口气还没松完,天坑的底部一圈便亮起了火把,嬴风这才看见站在自己对面不远处,脸比寒玉还冷的子墨。

而另一侧,则是自家脸比锅底还黑的师父姜坤。

嬴风叹了口气,“不说的话,外人怕是会以为你们两位才是师徒。板起脸来真是如出一辙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子墨瞥了嬴风一眼,随即向姜坤作揖道:“师叔,敢问雨儿现在何处?”

姜坤一摆手,“她在过她的试炼,你无须操心。专注在你的试炼上就好。”

子墨微微一皱眉,这明显就是嬴风的试炼。他可不想浪费时间陪这师徒二人,雨儿若是也像他一样是在一片黑暗中醒过来的,不知道会不会惊慌。

子墨强压着不耐烦,面上不动声色地依旧恭敬道:“师叔是否弄错了?我并没有打算竞争楼主之位,又何来试炼一说,还请师叔告知我雨儿的所在,我好尽快去与她汇合。”

“你二师叔没弄错。”天坑顶上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

嬴风和子墨同时抬头去看,这才隐约看见上面不知何时站了一拳老者,都是行者楼的前辈。而最中间站着的,赫然便是他们几人的师公。

“徒孙见过师公。见过诸位前辈。”嬴风和子墨同时恭敬地朝上面抱拳道。

师公微微一笑,“乖啦。看你们两个的样子,已经知道这是在竞选楼主了。不错,不错,都是聪明的孩子。那你们可知,这第一关试炼叫什么?”

子墨原本想再强调一次自己不参加争位,师公却丝毫没打算给他插话的机会,自顾自继续道:“这第一关啊,叫怨赠会。你们可知道这名字的由来?”

嬴风疑惑道:“若徒孙没记错,这应该是佛家七苦之一。只是咱们行者楼不是道宗吗?”

姜坤接过话头道:“风儿说的没错,佛家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姜坤接着颇为不屑地笑了一下,“不过我们却不这么认为。生老病死,实乃人生自然,顺而行之便好,有什么好苦的?况且这些苦,不过都是流于表面,要么事过之后很快便忘却了,要么就直接解脱了,有什么好值得说的?只有另外三苦,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才是能让人夜夜辗转反侧,悔不当初,终其一生也无法解脱的。”

嬴风假意抽了口凉气,“玩这么大?不过是选个楼主而已,师父您要不要上来就往人心口上又是插刀又是撒盐的。”

姜坤难得没因为嬴风贫嘴而斥责他,他叹口气,“楼主之位,所背负的要比任何人都多,若是挨不过这三苦,不如不做,免得害人害己。”

嬴风从来没见过自己师父露出如现在这样伤怀的表情,一时竟愣住了。

子墨总算抓到了讲话的机会,对着天坑顶上的师公道:“师公。徒孙自知才疏学浅,不堪大任,从没想过要竞争楼主之位。还请师公准我上去寻师妹。”

师公笑容不见,缓缓道:“的确不是你选,可我们也不能让你走。因为你是嬴风第一关的考官。”

嬴风和子墨闻言皆是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对方。

“怨憎会是什么?”师公的声音再次缓缓自天坑顶部传来,“明明是自己不喜欢的人,明明是自己怨怼,甚至憎恨的人,却总免不了要时时见面。甚至有时不得不替对方的利益做事,勉为其难地笑脸相迎。这种感觉,估计最能让人愤愤不平了吧……”

师公的话说到这里,嬴风和子墨就都明白了。同辈的几人中,大约只有他们两个从最开始就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无论是性格,处事,喜好,立场,两个人都是旗帜鲜明地站在对立面上,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两个人,却又在檀邀雨这里变得统一地执着,也因此更加水火不容。

嬴风摇头叹息,“这真是……每天最不想见的人,却总在眼前晃悠个没完。”

子墨冷冷道:“彼此彼此,若论阴魂不散,大师兄可是当仁不让。”子墨说着,缓缓抽出佩剑,“师兄请吧。”

嬴风手腕一翻,一根铁棍便落入他的手中,“说起来我也早就想好好跟师弟较量一番了。不如今日就趁此机会,咱们痛快地打一场吧。”

“且慢,”姜坤却突然开口制止道,“檀邀雨的第一关要比风儿的难上一些,为求公平起见,你们两个在比试期间,天坑顶部会随机射出冷箭。你们必须在躲避冷箭的同时进行比试。”

两人闻言都一皱眉,这附加的条件怎么听起来有些奇怪?可他们又说不出哪儿不对劲儿。

姜坤却没给他们多想的时间,真气一提,人便似飞起来一般向后跃去,稳稳地落在了天坑的边沿上。

姜坤刚一跳出天坑,紧挨着天坑边缘的地方便露出几十架弩机,整齐划一地朝下对准了两人。

虽然这些弩机透着说不出地诡异,可此刻子墨和嬴风两人的眼中,只能容得下对方的身影了。

嬴风的铁棍在手上打了个转儿,“今日我若是赢了,希望师弟以后不要再拦着雨儿与我亲近。”

子墨抬起眼来,持剑的手腕只是微微一动,却瞬间产生了四五个长剑的残影,随着子墨轻轻一挥,长剑的残影也随之挥动,竹叶剑气刹那间如雨般纷纷落下。

“能赢得了我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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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一十七、谁的试炼?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一十七、谁的试炼?嬴风一棍打下来时,天坑顶部的弩机动了。一圈弩箭顿时向两人射来!

嬴风却只当那些弩箭不存在一样,一心只向子墨扑过去。原本应该射中嬴风的弩箭却在空中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几支纷纷落地。

子墨毫无畏惧地用剑去挡嬴风的铁棍,长剑微微弯曲着接住了铁棒的攻击时,射向子墨的弩箭已经近在咫尺了。

子墨白色长袍猛然向上鼓涨,一道气墙在弩箭即将射到他身上时瞬间开合,将弩箭全都挡了下来。

嬴风一击未成,急速退后几步有些惊讶道:“你修成罡气了?!”

子墨却全然没有回答嬴风提问的意思,手上剑招全不放缓,对着嬴风便一剑刺去。

子墨的罡气出现的虽然短暂,却还是被天坑上沿观战的老者们注意到了。

姜坤立刻向师父道:“师父,子墨那小子的罡气不大对劲儿!”

师公却饶有兴趣地始终看着,他摆摆手,不疾不徐地道:“莫慌。那孩子自有他的造化。”

姜坤能不慌吗?一个檀邀雨学会了控制两气也就罢了,如今子墨又不知用了什么邪门歪道学会了罡气。这样下去,嬴风的胜算就彻底没了。

姜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最开始还觉得一定是师父看重赢风,才会在同时进行的两场试炼中选择来风儿这边观战。可现在看来,师父此举似乎还另有深意

师公看出了姜坤的焦虑,毫不留情地斥责道:“你就是凡事都太过执着,才会在武学和心境上都久久难有进境。坤小子啊……你也是不惑之年的人了,顺其自然这几个字你早该学会了……”

姜坤忙抱拳施礼,“师父教训的是,徒儿受教了。”

嬴风猜不出子墨的罡气是何时练成的,只是看他收发依旧有些吃力的状态,想必是新近练成没多久。只能用来抵挡一下弩箭的攻击,想要用来跟嬴风的九线剑气抗衡还言之尚早。

嬴风的铁棍舞起来兼具棍法与枪法,不单攻击的范围比子墨的长剑更远,且以快见长,子墨的身法虽然也不慢,但同嬴风比起来还有些差距。

嬴风借着这点儿速度上的优势,便频频向子墨发难。棍法想要快,就免不了要轻。原本子墨还能用单纯长剑硬抗,可嬴风却在不用防备弩箭的攻击时,便将自己的九支剑气全都缠在了铁棒上,使得他的力道时而轻若游龙,时而又重如千斤。

嬴风的猛攻让子墨一时处于下风,可他很快就摸到了嬴风出招的门路。他的竹叶剑气虽然范围很广,可若论起精度和速度都远逊于嬴风的九节剑气。所以子墨将自己大部分的内力都灌注在了自己的长剑之上。以至于嬴风的铁棒每次敲到子墨的长剑上时,都感觉像是敲到个铁块上一样震得他手直发麻。

嬴风以前多用的是刺杀和近身的招数,如今突然换成了这个形制奇特的铁棍后,一时反倒有些不适应。而子墨则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一改原本的防御之势,看准嬴风一棒横扫之时,立刻以沉手为轴,身法下潜闪躲,从铁棍下绕过去的同时,剑呈崩式,直接去挑嬴风持棍的右手腕!

嬴风见状立刻将右手的铁棒一推,铁棒在子墨身后打了旋儿又回到了嬴风的左手。子墨却在他的铁棒刚到手时就已经剑招一转,云剑走横,一招横扫直取嬴风的侧腰。

嬴风忙向前迈步,身体也顺势后仰倒下,身体几乎是贴着地面前才躲过了子墨的云扫。

子墨的剑招空打在了天坑的岩壁上,击落了一片山石,砸灭了一小圈火把。

正当子墨想翻身再追击嬴风时,几线银光闪过,竟是直冲着他面门而来。子墨立刻用长剑轮转起来,去绞那几线银光。他剑身上缠绕的内力将周围的空气都搅动了起来,眼见那几线银光被拨离原本的轨道,嬴风立刻一伸手将它们都收了回来。

与此同时,子墨再次提剑上前,同嬴风缠斗起来。

“将弩箭的速度提高。”两人正打得不可开交,师公却突然发话。

姜坤意外地没有为嬴风争取优势,而是领命下去调整机关。

原本并没有对两人构成多大威胁的弩箭渐渐让他们束手束脚起来。本来的嬴风只需要偶尔去用剑气抵挡弩箭,子墨也只靠他那半生不熟的罡气就能保护自己,可两人没想到,弩箭却越来越快,渐渐密集到让两人无暇顾及对方的地步!

可他们两个依旧是一副对方不死不休的架势,即便两人的武器都用来防御弩箭了,可他们依旧能趁机以拳脚相搏。

两个人很快就都挂了彩,嬴风耳侧被子墨一拳擦出了个口子,而子墨的嘴角也被嬴风一个肘击打得肿了起来。他们身上更是被对方狠狠揍了几下,嬴风被踹断了一根肋骨,而子墨的左臂已经完全脱臼了,挂在哪儿荡来荡去。

由于弩箭也来越密,他们两个也都被箭头擦伤了几处,不过幸好还没有被正中过。

嬴风的铁棍已经快舞出旋风了,他渐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怎么回事?这架势怎么像是要将咱们两个都射死似的?”

子墨也皱眉,他原本趁嬴风不注意,一直在近战时释放出一些竹叶剑气。这些剑气悬凝于空中,原本想趁嬴风不注意,一击制胜,如今却全都被这些弩箭打散了。

“射死你很正常,不过连我也被这么频繁地攻击实在有些奇怪……”

嬴风坏笑了一下,“你不用嘴硬,咱们好歹也是同门师兄弟,今日若我真受难,你肯定也不会熟视无睹。”

子墨飞快斩出几剑,将面前的弩箭纷纷击落,“我可没心思管你的死活。本来就是你的试炼,真若是技不如人死在这儿,也是你自找的。”

嬴风的铁棍左右一晃,“叮叮”两声将已经射到他面前两只弩箭击落,他有些疑惑地扫了一圈坑顶的机关,“你说得虽不好听,却十分有理。我死了也是死得其所,这么攻击你又是为了什么?”

四百一十八、嬴风过关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一十八、嬴风过关子墨的余光扫到了正审视着他们二人的一众行者,忽然明白了过来,“这不是你的考验,是咱们两个的!”

嬴风忽然想到四人这两日的遭遇,也反映了过来,“原来如此!子墨,踩到我的棍上,我送你上去!”

子墨此时毫不迟疑地向上跃起,嬴风的铁棍一挥,正抵在他脚下。嬴风使足了全力,猛地向上一挥,“去!”

子墨脚下受力,如一直离弦之箭直直射向高空中。嬴风收回铁棍又高高举起,猛地向下一砸!

带着千钧之力的铁棍顿时在天坑底部砸出了个层层分明的大坑,随之掀起的气浪呼啸着冲向空中,将刚刚射出的弩箭统统吹翻了开来。

子墨跳起时便将自己十成十的内力全都注入长剑,跃到空中后长剑猛挥,一圈剑气迸发而出,“恕弟子失礼了!”

子墨的剑气之大,不但将天坑边缘的弩机尽数摧毁,更是波及到了一众前辈。不过正如姜乾所说,行者楼里怕是没有几个会被小辈的剑气所伤的。

师公的罡气无形地将众人罩在其中,明明是看不见的罡气,却似乎在被子墨的剑气砍到时发出了隐隐的红光。

师公叹了口气,“坤小子还是太急功近利了……罢了,就让他们过关吧。”

子墨一落回天坑,就和嬴风一起被姜坤一手一个拎着跳上了天坑的顶端。

“风儿,你通过第一关的怨憎会了。”姜坤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些。

嬴风却未见多少喜色,他望向师公问道:“师公,你们本来就没打算考校我们的武功是吗?”

师公笑着捋了捋胡须,“老朽何时说过打赢就算过关?不过是你们自己臆测罢了。”

子墨淡淡问道:“所以今日的试炼,包括鹿蜀师叔对我们的惩罚,都是为了让我们同甘共苦?”

师公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老朽的徒孙啊,真么快就悟出来了啊。”

旁边一众行者偏头的偏头,假装咳嗽的假装咳嗽,心想您老已经做得足够明显了。

“同甘老朽不指望,”师公和善地道,“人各有志,若日后天下太平,你们大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只是如今时局混乱,人心不古,你们四人乃是行者楼新一代的翘楚,若是你们四人不能共苦,还何谈大事能成?”

师公上前拍了拍子墨和嬴风的肩膀,“师公看出来了,四人之中,就属你二人矛盾最多。只是你二人需谨记,无论何时何地,因何人何事,都不可弃同门于不顾。如有违背,老朽绝不姑息。”

子墨和嬴风互看了一眼,不太情愿地轻点了下头。

“师公,雨儿她……”

子墨的话还没问完,就听行者楼八卦塔的方向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

“哎呦喂,老朽的千年古塔啊……真要被这不孝徒给拆了啊!”师公说着,不再理会嬴风和子墨二人,几个闪现朝八卦塔而去。

不用多说,嬴风和子墨也明白檀邀雨此刻一定在塔中进行她的试炼。子墨毫不犹豫地一咬牙将脱臼了的左臂按了回去,疼得他顿时渗出一头冷汗。

嬴风看着子墨冲向八卦塔,咬牙切齿道:“真鸡贼!你这胳膊说按就按回去了!我的肋骨还断着呢!”

他嘴上虽抱怨着,脚下却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等嬴风赶到塔下,见师公和子墨两人都站在塔前望着这高大无比的巨塔。

巨塔内时不时地发出碰撞的轰鸣声。明明看上去坚固无比地八卦塔,此时却正在微微颤动,引得塔上的灰尘都扑簌簌地落个不停。

嬴风担忧道,“该不会塌了吧……”虽然方才师公说了邀雨的试炼要比他的难一些,可他没想到竟然会打到这么激烈,“师公,徒孙替您进去看看。”

嬴风说着就往里面走,却被师公拦下了。

子墨的眉头紧紧扭到了一起,满脸的焦躁不安,显然他刚才想进去结果也被拦了下来。他急道:“师公,雨儿的内力有时会控制不住力道,她曾经一掌就劈倒了一座大殿。不如让她出塔来完成试炼吧。”

姜坤等人也赶了上来道:“不行。且不说檀邀雨,你们师伯的罡气一旦放出来,很可能把整个天坑都震塌了。八卦塔内的练武场周围都有精钢做墙,不是那么容易坏的。”

子墨猛地一握拳,双眼顿时变得通红,“师叔是说,雨儿正在同我师父比斗?!”

嬴风在子墨要转身硬闯时猛地按住他的肩膀,“你先别自乱阵脚。既然咱们两个的比斗不以输赢定论,想必师妹的也定是如此,只看她能不能悟出过关的途径了……”

子墨闻言却反而更急了,“不行!雨儿就是个武痴。她一直苦无对手。这次若是跟师父对决,她哪怕是伤到半死也不会认输的。”

师公闻言也伸手按住子墨另一只肩膀,一股真气暖流般进入子墨的身体,安抚了他焦躁到了极点的情绪,“那孩子肯定会没事的。别看她有点儿横冲直撞,真若是不敌时,她可不是会为了面子就硬挺的执拗性子。”

当初邀雨在山洞河道遇到自己时,可是想法设法要逃走的。

嬴风虽然按住了子墨,可其实他的担心并不比子墨少,他向师公问道:“师公,我们真的不能去观战吗?”

师公慈祥地一笑,“自然可以。方才不让你们进,不过是怕你们太激动坏了事。你们小师叔此刻正在上面观战。你们都随老朽来吧。”

几人走到八卦塔第一层的练武场时,檀邀雨正被姜乾一掌打飞,重重地撞在练武场的墙壁上。

寇谦之此时正站在练武场的墙外环道中,通过窥孔看着里面的情况。见到师父带人前来,寇谦之忙施礼道,“师父您来了。”寇谦之又看见师父后面跟着的子墨和嬴风,不由得露出了笑容,“恭喜你们二人通过了试炼。”

嬴风和子墨忙抱拳道谢。可他们此刻更担心邀雨的情况,实在是高兴不起来。

四百一十九、肚子饿是大事儿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一十九、肚子饿是大事儿师公指了指墙上的窥孔,示意他们自己去看,“这些窥孔都与里面的浮雕融为一体,不易被里面的人察觉……”

还不等师公说完,子墨和嬴风就已经贴了上去。正看到邀雨因为方才姜乾的一掌,被震得吐出了一口血。

“雨儿!”

“邀雨!”

两人忍不住高声呼喊,可他们的声音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收了一样,传到邀雨那儿就只剩下了嗡嗡声,檀邀雨还以为自己被打得耳鸣了呢。

师公满意道:“乾小子还知道分寸,用自己的罡气将整个练武场都围住了。不然这古塔怕是真要毁在他们师徒二人手里了。”

嬴风见檀邀雨将嘴角的血迹一擦,立刻又揉身上前,然后再次被姜乾击飞,他转脸急道:“师公!怎么回事?师妹怎么完全像是在搏命啊?”

师公也微微蹙眉,他向寇谦之问道:“怎么?你们没有将第一关的含义告诉小丫头?”

寇谦之轻轻叹息着摇头,“师兄不允。他说既然是要排出怨气,自然要实实在在地打完了才能过瘾。”

师公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不是该消除檀邀雨的怨气吗?老朽怎么看上去像是乾小子在趁机自己发泄?”

寇谦之却露出了一丝笑意,“不全是。师兄虽然分了一部分罡气护住练武场,可其他都是全力以赴,邀雨此前已经打到了师兄十二拳五脚了。”

寇谦之的话音一落,除了嬴风和子墨外,所有行者都露出了意外的神色,原本还在环道上站着说话的几位行者,也纷纷去找窥孔往里面看去。

“师父,你速度变慢了呦……方才我连五息都没坚持住就被打飞了,现在竟然能挺到十息了!”

姜乾黑着一张脸,此时这张脸看上去倒很像他弟弟姜坤了,“小丫头,不过才让为师擦破点儿皮,就如此沾沾自喜。等你真能赢了我再翘尾巴也不迟。”

檀邀雨这次却没有立刻就冲上去,反而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打不动了,我饿了。”

姜乾气得叉腰骂道:“你个小无赖,还耍到你师父头上来了是不!赶紧滚起来,你听谁家说比武还供饭的啊!”

邀雨一听索性直接躺倒在地上了,“那也没说不能供啊。我又没认输,这比试就不算完。难不成行者楼还规定了过第一关要多少时间?我不管,我饿了,还困,我要休息好了再继续。您要是不怕丢脸,就尽管来偷袭我好了,我就算落败了,也不会到处去说您胜之不武的。”

檀邀雨一副胡搅蛮缠还占尽道理的模样,躺在地上直接闭眼假寐起来。她之所以停下,自然也不是单纯因为肚子饿。

她前前后后被姜乾打了快五十掌了,就算她每次都用罡气护住了自己,可此刻依体内的真气就像个闹市中的孩童四处乱窜,让邀雨捉不到它。

邀雨知道自己眼下若再不调息,很容易就会内力失控。可她又不想认输。若是她跟师父的差距犹如天上地下,那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可她明显感觉自己只要再踮起脚就能触到那个高点时,放弃就成了邀雨最不愿意做的事儿。

哪怕是镜中花水中月,不捞一下,她怎么甘心!

姜乾有些无奈地看着邀雨,然后向一个浮雕瞟了一眼。他知道寇谦之应该在那里看着,见此情形应该会去请示师父。

没想到不过片刻之后,练武场隐藏在墙壁上的门就翻转过来,师公带着一众人走了进来。

邀雨听见纷杂的脚步声,立刻警觉地睁开眼,看到师公时她倒没多惊讶。只是见到嬴风和子墨时愣了一下。

嬴风既然在此,说明他已经过关了。只是子墨发生了什么事儿?怎么也带了伤?

“小丫头饿了?”师公笑眯眯地问道,“想吃什么?”

“大补丸。”邀雨费力地站起身向众人施礼,“师公要是有什么灵丹妙药,能让人功力瞬间倍增的,就多赐我几丸吧……”

姜坤立刻喝道:“胡闹!你尚在试炼中,让你休息片刻已是破例,休要得寸进尺。”

邀雨无奈地叹了口气,跟这种过于严肃的人讲话可真是累啊,连句玩笑都开不得。她只好老实道:“我要羊汤,烧鸡,烤鱼,炙玉菜,胡辣面片,嗯……再来杯酒,这样应该就够了。”

眼见姜坤的脸越来越黑,邀雨却越来越高兴。打不过哥哥,气气弟弟也行。

师公闻言哈哈大笑,“行,答应你。嬴风、子墨,你们两个去寻鹿蜀,让他把吃的都送来。”

两人闻言怔了一下,显然不太想走。不过师公在进入练武场之前就已经交代了他们,不许他们向邀雨透露丝毫过关的条件。更不能出手帮她疗伤或是调息。

最终子墨和嬴风还是依言退出去寻鹿蜀了。师公这才转过来对邀雨道:“你不用管我们,自己调息吧。不过为求公平,你师父也是要休息的。”

檀邀雨点点头,二话不说就开始打坐。看来自己这点儿小心思师公早就看穿了,不过既然他没反对,别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檀邀雨闭上眼,以师公教的吐纳之法来辅助调息,很快她的真气就安静了下来。她关闭了五识,只专注于真气的流动。

檀邀雨的神识慢慢入定。此时她明明闭着眼,却渐渐觉得眼前变得明亮起来。整个人就如飘浮在空中的一羽鸿毛,轻得连自己的心跳都会让她感觉到真气的震颤。

从进入八卦塔已经两个时辰了。檀邀雨也不是单纯地在挨打。看到姜乾的罡气森罗万象后,邀雨就十分渴望知道自己的罡气会是什么样子。

她很庆幸,自己之前被师公用罡气调教过。她本就是武学奇才,所以很快就能将师公的罡气模仿出个皮毛。

现在对上自己师父,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如法炮制,把自己当人肉沙包来感觉姜乾的罡气。

邀雨相信,只要亲身体会了两位武学巅峰之人的罡气,她肯定能察觉出其中些许的不同。而这些不同,最终会帮她明白自己的罡气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四百二十、拖延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二十、拖延云道生一觉醒来时,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这侧楼里太安静了……

檀邀雨他们都是习武之人,除非邀雨昏睡不醒,否则每天早晨肯定要打会儿拳。昨天云道生起来时,檀邀雨和嬴风就在因为谁先在院子里打拳争论了好一阵。而此刻,这楼里似乎除了他就没有旁人了。

感觉到事情有异,云道生赶紧起身去另外三人的房间里查看,见里面果然没人,就猜测他们是不是又趁天黑摸去主塔了。

三人既然天亮了还没回来,肯定是又被鹿蜀抓住了。云道生忙出了侧楼,往八卦塔的方向而去。

可他越走越觉得奇怪。围绕着八卦塔的每座侧楼和陪殿里大多都是有住着人的。这些行者前辈们平日虽然都在楼中各顾各的,可每日还是能碰见几位打个招呼的。

但今日早晨,不单是他们四人住的侧楼,就连其他的地方,也都安静得像是无人居住一般。

云道生心里有些慌,他原本想直接转身去师父寇谦之的住处看看,可一想若是有什么事儿,师父也会赶往八卦塔,所以加快了脚步向主塔跑去。

等他看到主塔门前进进出出的行者们,云道生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他拦住了一位老行者,恭敬地抱拳施礼道:“弟子云道生,敢问前辈塔中出了何事?弟子是否可以入塔寻我师父寇谦之。”

老行者摆摆手,“你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没见过这么能吃的……还要什么糖粘子……”

云道生一头雾水地走进八卦塔内,就见练武场的外圈环道里站满了人。八卦塔的第一层他是来过的,只是没有进到里面的练武场。此时见一群老人家爬在墙上偷窥,怎么看都觉得十分诡异。

云道生扫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正在与师公讲话的师父寇谦之。云道生忙走上去见礼,“弟子见过师公,两位师伯,师父。”

寇谦之点点头,“你来啦。去你师兄那儿看看吧。给他们找点儿药。”

云道生隐隐猜到了什么,等看到捂着肋骨还在趴墙的嬴风时,他就十分确定了,“师兄,你们这是……在选楼主?”

嬴风一见云道生,喜出望外,一连串儿吩咐道,“小师弟,快去给我找个高凳来。我这肋骨断了,站久了实在是疼。”嬴风说完就又趴回墙上去看。

云道生微微蹙眉,肋骨都断了还不去卧床休息,甚至都舍不得少看那练武场里一眼,他轻声问道:“可是师姐在练武场里面?”

嬴风余光瞟了眼子墨,见他一点儿开口解释的意思都没有,才简单将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边说还边留意练武场里面的动静。

“这么说,师姐已经在里面一整夜了?”

嬴风点头,“她方才调息了一下,现在正在吃东西。”

云道生闻言也趴到了墙上往里面看去,只是他的角度不对,先看到的是姜乾,“大师伯竟然把头发都梳起来了……看来师姐这次定是要吃些苦头了。”

嬴风听了烦躁地道:“好了好了。你快去给我寻高凳来。实在不行,找个梯子也成。”

云道生点头微笑着答应道:“好。师兄稍后,我这就去给你们寻些药和座位来。

云道生说完便离开了。嬴风又趴回墙上,而子墨则始终一动不动地盯着里面看。

檀邀雨可是将细嚼慢咽这几个字演绎到了极致,吃完了这些还不算,还想再吃点儿糖粘子。说是吃完咸的,不再吃点儿甜的就总觉得没吃饱一样。姜乾虽然一脸的不情愿,不过最后还是请人去准备了。

檀邀雨原本只是为了试探一下,没想到师父竟然真的答应了。她因此很快就推断出来,这次试炼,肯定不是靠输赢来判断过关与否。否则她这么拖延,即便是姜乾没意见,姜坤为了嬴风肯定也会跳出来反对的。

她一边悠哉悠哉地小口抿着仅有的一杯酒,一边飞快思考过关的办法。嬴风的试炼肯定与子墨有关,否则实在没法解释子墨怎么受了伤。难不成子墨会是嬴风第一关的考官?

檀邀雨抬头看了眼也在打坐的师父,子墨和师父之间有什么共同点吗?

看着邀雨的眉头越皱越紧,子墨猛一拍墙壁就要走。嬴风一把拉住他问道,“你去哪儿?”

子墨怒答:“即便是不让我们替她疗伤,也好歹该告知她第一关的内容。她这样毫不知情地同师父硬碰硬,除了一身伤还能得到什么?”

嬴风挡在子墨面前,“你别冲动。我看邀雨已经察觉到其中的端倪了,不然她也不会故意拖延时间。你再等等,师伯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子墨冷冷扫了嬴风一眼,“你别以为你比雨儿先过关就能获得楼主之位。这一次,她必须赢。”

嬴风无所谓地耸耸肩,“说实话,谁输谁赢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有了楼主之位,我做起事来的确更容易些。但即便没有,我想做的事儿,也不会因此改变。”

子墨哼道:“既然如此,你不如直接认输,也免得雨儿再受罪。”

“受罪吗?”嬴风瞥了眼墙上的窥孔,“我倒觉得这说不定对她是件好事儿。你难道没发觉,她方才打坐时,罡气变化了几次?”

子墨不说话了。他对邀雨的真气十分熟悉,方才檀邀雨的罡气不只是变化了几次,而是一直在变化。

两人正较着劲儿,云道生拎了个拐棍儿,还引着位拎药箱的老者回来了。

云道生先将拐棍儿递给嬴风道:“虽然放烛台的高案高度还算合适,可师公和一众前辈还都站着,师兄坐着怕是不大好。我将楼中的老大夫先请来了,前些日子都是他照料我的。不如先让他为两位师兄看看?”

檀邀雨显然是打算再继续拖延,他们两个光看着也做不了什么,还不如先把伤治好了。

赢风想了想就对大夫作揖道:“有劳大夫了。”

子墨却返回到窥孔前,“我没事。不用看了。”

四百二十一、森罗万象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二十一、森罗万象檀邀雨站在八卦图的中心,深深呼吸后,陡然释放出了自己体内所有的罡气,“森罗万象……”

在八卦图外的姜乾紧握着双拳,克制着不让自己因为激动而浑身颤抖。若不是他亲眼所见,他怎么都不敢相信会有人在挨了他几十掌后就能将他的罡气模仿出来。

不只是他,练武场外圈的所有人都激动万分地屏息看着这一幕。

如薄雾般,檀邀雨的罡气缓缓向练武场的每个角落侵占着,似要将这世间所有生灵都含纳其中一般。

同师公能够进行极细微操控的罡气不同,师父的罡气更像是个气场。他并不会对你产生任何直接的伤害。可是在檀邀雨几次冲刺后,她明显察觉到自己速度变得缓慢了。哪怕是九节鞭,在攻击姜乾时都仿佛浸在水中似的,被周围无形阻力包裹着。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师父的罡气能够以轻微的压力改变非常大的范围内的攻击速度和力度。别小看这毫厘之差,高手之间的过招,这一点点的削弱都是十分致命的。

檀邀雨也可以用自己的罡气将人按在地上摩擦。可她的这种压迫是针对一个明确的目标发出来的,一旦对方是如同师父一样的高手,这种瞬间压制是根本无法做到的。姜乾可以很轻易地躲开甚至用自己的罡气与邀雨的对抗。

然而姜乾的森罗万象却像是空气一般无处不在一样。即便檀邀雨再提速,增加攻击的力道,甚至使用阵法,都无法化解这种轻微却又切实存在的阻力。

既然不能躲开,那就只能想办法化解。用自己的罡气去中和师父的罡气,这是邀雨在酒足饭饱后想出来的唯一办法。

檀邀雨在自己的罡气覆盖了练武场中心大部分的地方时,纵身跃起!

“果然如此!”檀邀雨感觉到自己的速度和力量终于又回到了应有的状态。

她猛地转身,脚在天花板上“嗒嗒”连蹬两下,身体陡然转向,如一只紧缩住羽翼俯冲入水中的鱼鹰般,直直向姜乾冲去。

这一次檀邀雨没有选择任何迂回的战术,而是直接对上了姜乾。她在空中连打出五掌,感觉到自己的力道也摆脱了师父的制约。

姜乾稳稳站定,大喝一声掀出一道气浪,冲掉了邀雨的掌风。檀邀雨也在此时双手举着合而为一的九节鞭纵劈而下。

邀雨这一击,将自己的力气毫无保留地都使了出来,姜乾立刻从背后抽出了一对四棱锏,交叉在一处就去架邀雨的转龙鞭。可是鞭身和双锏碰撞上的瞬间,姜乾只觉得自己双肩一沉,千钧之力自上而下地传来,震得他的双锏几乎要脱手!

姜乾立刻撤手后跃,直接跳到一丈开外。

檀邀雨的九节鞭没了抵抗,直直砸在地上,轰地一声,在八卦图上砸出了一个大坑。

邀雨挥了挥手,驱散了被她砸起来的烟尘。她一甩额发,如释重负似地道:“总算能把力气都用出来了。”

姜乾指着地上的大坑气道:“你个臭丫头!居然连八卦图都砸了!幸好我们是在底层,否则地板怕是都要被你打穿了。”

檀邀雨猛地一甩鞭身,风驰电掣般又追向姜乾,“反正坏了也是师父您赔!”

姜乾以为邀雨又要来一记重鞭,刚要用双锏去挡,就发现邀雨手上的武器不知何时竟换成了陨星匕首。而九节鞭身则被邀雨直接当成暗器般抛了出来。

邀雨的陨星匕首被师父的一支四楞锏挡住,滑动间竟激得火花四溅。

邀雨的陨星匕首本是削铁如泥,此刻在这四楞锏上却连个划痕都划不出来,只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摩擦声。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要因两人的较力歪向一边,邀雨毫不犹豫地松掉了手里的匕首。

她看准姜乾格挡她匕首时胸口出现的空门,一脚便踢了上去!姜乾立刻用另一只四楞锏去挡,可檀邀雨的身体却突然其然地倒了下去。

她就像是一直被风吹动的羽毛,随着姜乾动作所带起的风摇摆躲避。姜乾的攻势越大,她躲避得就越快。

姜乾连出几拳皆被邀雨躲过,正打算伸手去抓她,就见邀雨像柳条似的一摆,绕过了姜乾的一拳,身体以一个诡异的弯度双掌同推,竟将姜乾直直打飞了出去!

练武场外看着的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师公一拍大腿,万分遗憾道:“如此天赋!当楼主真是太可惜了!”

檀邀雨将姜乾打飞后,却没有继续追击,反倒又向后退了几步。

嬴风注意到了邀雨的动作,小声对子墨和云道生道:“邀雨的罡气似乎不足以覆盖住整个练武场。”

子墨的拳头紧紧握着抵在墙上,他恨不得现在就将墙壁打碎,冲进去告诉雨儿她不用这么拼命地打赢!

云道生感叹道:“师姐真是厉害。听说大师伯的武功在整个行者楼中也只屈居师公之下。师姐怕是除了师公之外,唯一能将他打飞的人了……”

三人说话间,姜乾已经站起了身。他揉了揉自己被打得火烧般疼痛的胸口,心里却说不出的高兴,“小丫头,真不愧是我徒弟。这么快就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檀邀雨拍了拍手,对姜乾挑衅地弯了弯手指,“连中您十拳就算我嬴怎么样?”

姜乾哈哈大笑,“小丫头口气倒不小!说得这么好听,无非就是怕我用剑气操控了你的九节鞭,让你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也罢,就让为师看看,你自创的拳法到底有多厉害。只要能打到我十拳,就算你过关。”

姜乾的话一出口,趴在外面墙壁上的嬴风三人都露出了喜色。虽说第一关并非靠打赢才能通过,不过既然姜乾这么说了,只要邀雨能做到,他肯定会放人过关!

虽然不知道邀雨到底有多少把握能连打到姜乾十拳,可嬴风还是忍不住冲窥孔里喊了句,“邀雨,给师伯瞧瞧你的厉害!”

子墨紧张得双手十指都紧紧抠住了墙壁,“雨儿,你能赢。你一定能赢。”

云道生却偷偷瞄了眼不远处的姜坤。姜坤自然听到嬴风给邀雨鼓劲儿了,此时脸上就差写着“怒气冲天”这四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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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二十二、失控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二十二、失控一……二……三……

子墨以前从不知道,数数这么简单的事儿也能变得如此艰难。每一个数字的增加都好像让他的心脏被人攥紧了一分似的。

吃饭前明明被姜乾近乎吊着打的檀邀雨,此刻却突然有如神助,身法快到让人看不清不说,拳路简直堪称诡异。

嬴风算是邀雨这套拳法的见证者,他记得当时邀雨是因为喝醉了酒,宿醉之后晨起练拳时才想出了这么个诡异的打法,他当时还想模仿来着。谁曾想檀邀雨竟然把玩闹之作发挥出这么大的威力?

姜乾从没想过一个人能同时从前方和后方发起攻击,所以他认定了其中一个肯定是邀雨靠身法变换产生的残影,可当他胸口和背心同时被邀雨攻击到时,连姜乾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老了所以感官变迟钝了。

檀邀雨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她的罡气没法像姜乾一样持续那么久。她必须在罡气支撑不住前连续打到姜乾十拳。为此她甚至不惜损伤身体,好让自己能从各种刁钻的角度发起攻击。

第五拳,第六拳!姜乾似乎依旧没法跟上邀雨的攻击速度。

罡气的减弱来得比邀雨想象得要早得多。可到了这个地步,她没有任何可能止步于此。邀雨不得不将罡气的范围缩小一些,确保自己周围都有罡气覆盖。

姜乾似乎也察觉到了邀雨罡气的减弱,几次闪躲都差一点儿就跳出了邀雨的罡气圈。邀雨心里一惊,虽然师父被她这套兵行奇招的拳法打中了几下,可他明显还是游刃有余的状态。

邀雨有些后悔了,她就该说连打五拳的。她很担心自己在打中姜乾十拳之前就被师父找到了拳法中的破绽。

想到这里,邀雨一咬牙,脚下的步伐变换就又快了一分。姜乾的破绽本就不多,邀雨只能用大量的佯攻来试探,引诱着姜乾反击,露出破绽。

这招似乎很奏效,两人只过了二十招,邀雨就打到了第八拳。

“只差两拳!就只差两拳了!”嬴风忍不住在外面激动地喊道。

与此同时,邀雨找准空档,对着姜乾的侧腰便狠狠踢了过去!姜乾立刻用右手去挡。邀雨却在瞬间收回了脚。姜乾以为她又要像方才一样飘忽退去,抬脚就要去追,檀邀雨却突然拳路一转,一记檀家拳的“分山”带着威猛刚烈的拳风直直迎上了冲过来的姜乾!

“第九拳!打得漂亮!”嬴风欢呼地喊道!

场外观战的诸位行者大约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能在一天内看到姜乾被击飞两次。

“大师兄,你看师姐是不是有些不对劲儿?”云道生的声音突然显得十分焦急。

还不等嬴风转过眼去看邀雨的情形,子墨就已经冲到师公面前,狠狠地叩头在地道:“求师公开恩,将第一关的提示告知雨儿。她的内力要失控了!”

此时的檀邀雨垂着双肩,身上的力气像是水一样飞快泄出她的体内。她虽然还站着,可却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事实证明她果然没有猜错。师父刚才在她收腿时当即就追了上来,说明师父已经知道要如何克制自己这飘忽不定的拳法了。若不是她心念一闪,赌了一次,瞬间转换城了檀家拳,刚才那一击她是一定会被师父捉住的。那前面的八拳就白打了。

但是她因为突然变招,瞬间调动起的内力立刻冲破了禁制的屏障,当即在她身体里肆虐起来。

檀邀雨察觉到真气即将失控,立刻收回自己的罡气,趁姜乾没有站起来之前,迅速调息并开始默念心经。

可是她根本静不下来!她虽然嘴里念的是心经,可脑子里想的却是怎么办?!最后一拳要怎么打?!难道真的在这一步前功尽弃?!

檀邀雨只觉得自己的心里越来越乱,焦躁的自我质疑声无休无止且越来越响!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檀邀雨赶紧闭上眼,想以此来让自己摒除杂念,却在刚闭眼的一瞬间听到姜乾在她的耳边道:“你这时不时就轻敌的毛病,真该好好改改了……”

檀邀雨只觉得自己心口像是炸裂开一般,身体被姜乾的内力打到弯曲时,一口热血随之喷出,之前拼命压制住的真气刹那间开始暴走!

她被姜乾打得急急向后退去,可刚退了七八尺远,脚步却又猛地戛然而止。整个人僵直地站在那里,原本晶亮有神的双眸不断上翻,瞳仁也渐渐失去了颜色,只留下遍布血丝的眼白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青紫色的纹路如同虫蚁般自她的身体快速爬满了她的脸,在她的皮肤之下突突直跳,像是随时会爆裂开一般。

“呃啊————!!!”

檀邀雨嘶声力竭的暴喝像是要将自己所有的力气都在此耗尽一般!

子墨闻声猛地扭头望向练武场,他没想到邀雨会这么快就失控!他立刻就从地上跃起,急冲向练武场入口的翻板。

可方才明明轻轻一推就能打开的翻板,此刻却如同长在了墙壁里一样,哪怕子墨用内力去推打,它也依旧纹丝不动。

“子墨小子,”师公走过来道,“别白费力气了。你师父用罡气将整个练武场都封住了。除非他同意,否则你进不去的。”

“师公!”子墨赤红着双眼再次跪下叩首,“求求您让我进去!我去帮她念心经!我一定能控制住她!求您让我进去!”

师公却缓缓摇头,“没用的。这是她的考验。你帮不得她。”

子墨惊愕地猛抬起头,“您说什么?这是她的考验?所以你们是故意让她真气暴走?”

“都让开——!”

一声巨响,练武场的翻板被个石墩砸出了个窟窿!嬴风喘着粗气,冲过来抱起石墩打算再砸一次!

子墨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在嬴风第二次扔出石墩前,飞快地在翻版上连砍了几剑。待石墩第二次砸下,翻板直接碎成了一地的木片。

四百二十三、暴走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二十三、暴走子墨第一个就往练武场里冲,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被狠狠地弹了回来。

姜坤立刻训斥道:“无知小辈!你们也不是第一次见到罡气了。真以为把翻板打碎了就能进去了?!无非是打了个大点儿的窥孔而已!不要胡闹,还不速速退下!”

不管是嬴风还是子墨,哪怕是看上去最尊师重道的云道生,都像是没听见姜坤的话一般。

子墨和嬴风开始尝试用自己的剑气劈砍姜乾的罡气。而云道生则在旁边出主意,让他们两个先集中力量开一个小孔出来,只要声音能传进去,他就可以用念经来卸掉邀雨的内力。

姜坤见状怒道:“你们三个!如此目无尊长,是想忤逆不成!”

“师父!”嬴风第一次对姜坤吼道:“邀雨也是行者楼的子弟,如今她内力失控,随时都可能会伤及性命,您真的要在这种时候讲究规矩礼仪吗!”

嬴风平日里对谁都是一副浪荡公子的嘴脸,只是对姜乾从来都是恭恭敬敬的,如今竟然为了个小丫头跟他红脸,简直是岂有此理!姜坤怒不可遏地道,“果然,就不该选个女子做楼主!”

他这话说得突如其来,还不等嬴风三人想明白其中的意思,师公已经先一步安抚他们道:“放心吧。她师父在里面,怎么可能会让小丫头出事儿呢?”

这话放在平时或许还有说服力,可子墨一想到师父和师公故意让邀雨内力失控来考验她,就觉得心底有一股难以克制的怒气和杀意!

就在此时,又一声尖锐的嘶吼从练武场内传出来,紧接着,整个八卦塔内的陈设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一直默默看着事态发展的寇谦之此时建议道:“师父,邀雨的内力似乎比我们估计的还要强大。为防万一,您还是先到塔外等候吧。”

师公却摇摇头,“你师兄和师侄女都在塔里,为师没有自己跑出去避祸的道理。谦之啊,你带着其他人到塔外去,用你们的罡气护塔。我在这里,帮你大师兄一起控制小丫头的内力。”

寇谦之原想再劝一句,可见师父十分坚决,便点点头,示意其他行者们先退出八卦塔。

“我不走!”子墨和嬴风异口同声道。

云道生也冲着寇谦之抱拳施礼道:“师父,您先退出去吧。我没有罡气,无法帮师父护塔。师姐吉凶未定,我留在这儿说不定能帮到她。还请师父准许。”

寇谦之笑着点了点头,“好。那你自己小心。”

让众人十分意外的是,姜坤也选择留在塔中。嬴风想到自己刚才对姜坤的态度,此时有点儿心虚,自己竟然是误会了师父。

姜坤一看嬴风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姜坤冷哼了一声,“你莫以为我是担心那臭丫头!从最开始我就不赞成让她来行者楼。她怎样都不关我事,你师伯和师公才是整个行者楼的柱石,决不能有闪失。”

寇谦之和其他行者们退出八卦塔后,就同师公一起,内外同时施力,护住了这座千年古塔。

而让所有人都心系一线的练武场内,姜乾看着内力失控下,还拼命紧咬牙关,站在地上不动的檀邀雨道:“你会变成这样,都是师父的错。你第一次受苦,师父没能陪着你。但愿这是你最后一次受苦,师父一定会护住你的……”

檀邀雨只觉得自己周身的每一寸的骨节都在被外力拉扯着,疼得她简直怀疑自己正在被五马分尸!

她所有的思维都变得混混沌沌,让她哪怕想眨一下眼都变得十分艰难。然而她却死死守着最后一丝清明,不要动!绝对不要动!只要你动,就会伤到子墨!你要坚持住,绝对不能动!

檀邀雨说不清在地宫的那些日子里,她的内力失控过几次。小的时候,子墨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浑身带伤。后来子墨受伤的次数变少了,只是伤势却加重了。他耳后的那道疤,就是邀雨在一次暴走后留下的。

从那时起,檀邀雨就在心里给自己建了一道禁制。她一定要在暴走时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只要她不动,子墨就一定能让她清醒过来!只要她不动,哪怕真气将她体内撕碎了,她也不会伤到子墨!

然而这一次显然与此前不同,因为传入她耳中的并非是子墨熟悉的念经声。而是一个有些陌生却又熟悉的女子的声音,“檀邀雨,你可怨?被人当做妖怪,关在地宫十年,你可怨过?”

“得了你不想要的内功,却失去了你想要的家人,你可怨过?”

“你想活下去,就要舍弃许多人。哪怕这些人绝不会舍弃你,这些你可怨过?”

“你从来没的选择,你可怨过?”

檀邀雨只觉得自己体内的真气迅速暴涨!这一声声的质疑就如一锤锤重击,将她仅剩的清明一锤锤击碎,露出她压抑着的怨气和恨意。

“我好怨……好恨……我……呃啊——!!”

檀邀雨一声嘶吼,整个人就如闪电般动了起来!此时的她已经毫无拳法阵法可言,只是本能地向练武场内的姜乾发起攻击。

她就像一只突然被关进笼子中的猛兽,在练武场的地面和屋顶飞快跳跃,拼尽一切力气挣扎着想逃出去一般。姜乾怕伤到她,只能全力防守。可邀雨的速度快得惊人,连力道也陡然增长了几倍!

姜乾在防住了邀雨几次攻击后,终于被邀雨从后背狠狠击中了一拳。姜乾一个趔趄扑到在地上,嗤笑道:“居然还是被你打到了第十拳……”

姜乾扑到后,檀邀雨却依旧没有停止疯狂的跳跃攻击。反而因为突然失去了目标变得更加愤怒和暴躁!

姜坤在外面见状怒喝道:“大哥!你不要再温温吞吞的了!你既然舍不得下手!我便替你制住她!”

姜坤说着,一下就从被砸开的入口处闯了进去!嬴风和子墨见了,还以为是姜乾将罡气撤了,也跟着往里面冲,结果毫不意外地又被弹了回来。

四百二十四、寒钟暮鼓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二十四、寒钟暮鼓姜坤一进到练武场内,就挥出几道剑气将檀邀雨逼到了一个角落里。檀邀雨猛地扭头看向姜坤。她的眼瞳已经浅得近乎成了白色,而眼白上的血色却越来越重!

“坤小子,别伤了小丫头。”

听到自己师父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原本准备先将檀邀雨的腿打折的姜坤只好闷闷地哼了一声,一扬手,空中似乎有什么一动,随后竟在虚无中响起了一声巨大的金鸣声。

檀邀雨立刻警觉地动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姜坤,可人刚跳起,就像是撞到了一个无形的屋顶,又直直坠落回地上。

“寒钟暮鼓。”姜乾的手向下一压,檀邀雨刚要站起来的身子就被压在了地上。檀邀雨立刻用自己的罡气去抵抗,然而却依旧只能保持着半跪的姿势。

邀雨的双眼变得越来越红,脸上的纹路渐渐成了墨黑的颜色。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原本撑在地上的双手猛地砸向两侧。

可她的手臂还没伸直,就被圈在了一个窄小的空间里。

姜坤板着脸道:“你就在这金钟里好好安静安静吧。”

邀雨意识到自己被什么罩住了,头突然向一个诡异的方向梗了一下,紧接着一声爆喝,她周身的罡气开始拼命地膨胀,似乎是想靠罡气将姜坤的金钟撑开。

姜坤一皱眉,手上立刻加力,想要跟檀邀雨的罡气对抗。被扣在金钟里的檀邀雨却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

“师父!九节鞭!”嬴风看到九节鞭无声无息地升起来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檀邀雨用罡气抵抗姜坤应该已经是拼尽全力了,她怎么还能有多余的力气操控九线剑气?难不成这就是内力暴走后的力量?

可惜嬴风的声音传不进练武场内,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九节鞭在邀雨的狞笑中从各个角度朝姜坤激射而去!

就在九节鞭身如九柄利箭般快要刺中姜坤时,在场的所有人竟然于空灵中听到了一阵急促清冷的铃音……

随着铃音响起,九节鞭身忽地急停在空中,短暂地停顿后,一个接一个缓缓地飘向邀雨,慢慢在她周围旋转了起来。

檀邀雨在铃声响起时,挣扎的动作突然一滞。紧接着也停下不动了。

片刻之后,铃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却缓慢了许多。檀邀雨的头一歪,似乎在找铃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

直到铃音第三次传来,檀邀雨的眼瞳开始渐渐变深,而她脸上的纹路也慢慢褪了下去。檀邀雨这时才发觉,铃音是从自己的九节鞭里传出来的。

不知为何,她一听到这铃音就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安抚了一般。铃音每响起一次,就似在她心中荡起一圈涟漪。随着涟漪的扩大,暴走的内力一点点恢复平静,支配着她情绪的愤怒和怨恨也逐渐变淡。

“小丫头——盘膝打坐——”师公的声音在檀邀雨的脑海中响了起来。

檀邀雨的思绪依旧有些迟缓,可她还是慢慢地盘起腿,打坐了起来。

子墨见状急切地问道:“师公!雨儿怎么样了?”

九节鞭身并没有落地,说明邀雨还在用真气控制着它们,这与她以往内力失控后的昏迷显然不同。

师公似乎此时才松了口气道:“没事了。她挺过来了。自己化解了真气暴走,她过了第一关了。”

子墨此时哪里还关心过关不过关的事儿,他急道:“请师公放我进去看看!”不仔细看清楚,子墨是绝对不会放心的。

“不行。”姜坤从练武场里走出来道,“你们进去只会扰乱她的心神。”

“你们师叔说的没错,”姜乾也揉着后腰走了出来,“臭丫头,下手可真够狠的。”

姜乾说着扭了一下,只听“咔哒”一声响,姜乾忙哎呦一声弯下腰,“不行了,我这老胳膊老腿要去卧床休息了。”

此时寇谦之的笑声也从塔门口传来,“大师兄快去休息吧。记得把头发放下来,否则鹿蜀就要每天打扫鸟屎停不下来了。”他说着走到姜乾身后,顺着他的腰摸到一处,突然发力按了下去。

又是“咔哒”一声,姜乾这才松了口气站直身子,随后又放下头发,盖住半张脸,“我还是别休息了,先帮鹿蜀去打扫打扫院子吧。”

云道生闻言忙道:“师伯还是去休息吧。您也同师姐打斗了一天了。打扫院子的事儿就让我来做吧。”

姜乾摇着头就往院子里走,“回去也静不下心,不如扫院子。”

云道生知道姜乾这是还在担心邀雨,他回头看向练武场里面,檀邀雨依旧在九节鞭的围绕下打坐。虽然脸上的纹路还没有完全退去,可显然已经平静了许多了。

寇谦之也往里面看了一眼,随后对师公道:“没想到师父那日将她的九节鞭收走,竟然是把清心铃铸到鞭身里了。我还想着邀雨和嬴风的第一关难度相差太多,原来是师父早有安排。”

姜坤立刻冷哼一声,“难不成让她白得这么个宝贝?今日她若过不去这一关,便是师父舍得,我也要将清心铃收回来。”

寇谦之笑着看向姜坤,“看来两位师兄也是知道这事儿的。二师兄方才也进去帮忙了?你这刀子嘴豆腐心。很容易让小辈们误解的。”

姜坤如平常一样板起脸道:“他们如何,与我何干?若不是看她自己先克制住了,我才懒得出手帮她。”姜坤转向师父道,“师父您也辛苦了一天一夜了,徒儿陪您去调息一下吧。”

师公却看向子墨和嬴风。姜乾已经撤掉了罡气,他们两个却依旧站在练武场的门口一动不动。

寇谦之见状道:“师父放心去休息吧。我会留在此处看着他们的。”

姜坤也道:“师父放心。金钟还会维持一个时辰,不会有事的。况且……那丫头若真的心存邪念,清心铃是不会被她的内力催动而响的。”

师公闻言突然露出了一个痛心疾首的表情,哀叹一声,“多好的练武苗子啊……就这么被个楼主之位糟蹋了!”他说完竟是一副不忍再看的表情,摇着头出了八卦塔。

姜坤脸上一僵,没想到师父竟然痛惜至此,若是师父坚持让檀邀雨专心修炼武功,留下楼主之位给嬴风就好了。姜坤想着,也跟着走出了八卦塔。

四百二十五、婢子命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二十五、婢子命云道生见姜坤就这么走了,有些好奇地问寇谦之:“二师伯的罡气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消散?”

寇谦之点点头,“你二师伯的罡气也叫凝气。是少有的能与施功者脱离开来的罡气。”

云道生恍然大悟,钦佩之余又有些唏嘘,“其实师姐和大师兄都很厉害。他们两个谁做了楼主都不是坏事。若是两位师伯不这么争就好了。”

寇谦之知道云道生是同情邀雨他们受苦,他拍拍云道生的肩道:“你师伯们争并不是坏事。何况即便他们看中的是同一个候选者,那此人也是要经历这些试炼,才能坐上楼主之位。否则这么多年了,为何楼主之位一直空悬着。”

寇谦之的话反倒让云道生更担心了,“师父。这才第一关,师兄和师姐就成了这样。师公说后面还有两关呢……再这么打下去,不会伤及他们的性命吧?”

寇谦之笑着摇摇头,“后面两关就不会让他们受这么多皮肉之苦了,只是若论难度……”他叹了口气,“蜀道青天,与之相比,也不过是一挥而就。”

云道生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嬴风和子墨,还有练武场里面一直在打坐的檀邀雨,“师父和师兄们都是一夜未进食了,我去替大家备点吃食吧……”

寇谦之微微点头,“再去取些被褥来吧。他们两个怕是要在这儿守上几日了……”

虽然知道真气失控不是那么容易就恢复的,可听师父说檀邀雨还要打坐几日,云道生心里还是有些吃惊。

他看了看赢风,想到他的伤势,心里又多了几分忧心。对着寇谦之施礼后,赶紧下去准备了。

寇谦之对着练武场门口快站成雕塑的两个人道:“你们这么盯着也是无用。还不如多休息一下,等她醒来,你们才能去帮上忙。”

寇谦之的话显然起到作用。子墨就地打坐。像尊门神一样守在练武场的出口。

嬴风吐出一口浊气,靠着墙壁躺了下来。他肋骨断了一根,早就疼得不行了。好在云道生清晨时帮他寻了大夫,做了治疗。

虽然大夫说的是卧床静养,不过卧地和卧床也没什么本质区别。

等云道生寻来了被褥和吃食,嬴风干脆躺到了八卦塔门口,叼着根草躺在那儿望天,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分界线———

北魏和大夏的战事一直僵持着。虽然拓跋焘由于娶了赫连珂,抢占了扶风,因此将战线又向西推到了平凉。可大军也因几经征战,人困马乏到了不得不停战休整的地步。

而大夏本来的平原王赫连定竟然趁此时机,直接在平凉自立为帝。此举无疑是表明大夏已经舍弃了被北魏俘虏了的原夏皇赫连昌,还有他刚被封了皇后的亲妹妹赫连珂。

拓跋焘因此发了好一顿火,直言赫连定不知好歹,不识抬举!原本就在宫中遭受冷遇的赫连珂,此时的日子过得更是雪上加霜。

赫连珂的跟着拓跋焘回到平城时,原本贴身的侍女一个都没有带来。如今在她宫里服侍的,皆是宗爱奉了拓跋焘的旨意找来的女婢。

拓跋焘不想赫连珂在宫中培养自己的势力,所以只吩咐宗爱找几个孔武有力的,将人在宫里看紧了,别让赫连珂随便出门就行。

别人或许觉得赫连珂长相绝美,又因扶风的封地于拓跋焘有利而受到拓跋焘的偏爱。可宗爱很清楚,赫连珂不过就是个美丽的箭靶子。负责把原本要拿来对付檀邀雨的手段都吸引出来而已。

不管檀邀雨最后是否会入主后宫,这位美人儿注定只能夜夜独守红烛到天明。宗爱宁可重新去拉拢璃竹,也不愿意花心思在一个出嫁半年还没侍寝过的皇后身上。

所以拓跋焘让宗爱给赫连珂挑选婢子时,宗爱直接从各处调了几个粗使女婢过去。保准个个都生得五大三粗,符合拓跋焘的要求。

这些女婢们突然从最低贱的差事上被提拔到了皇后宫中当差,最开始还惶恐了几日。可不到半个月,几个人也都看明白了。她们不是来服侍皇后的,而是来看管皇后的。

想在后宫里活得好,最重要的就是要会揣度主子的意思。陛下这么作践皇后,显然是不把她当一回事儿。陛下都不放在心上,宫里就更没有人会将赫连珂放在心上了。

这些婢女渐渐变得懒散起来,每日好吃懒做也就罢了,还没完没了的嚼舌根。

“这人啊,就是同人不同命。有人是皇后的帽子婢子命。有人呢?却是婢子的身子宠妃的命。”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啊,那个叫什么盈燕的,又得了陛下亲封的四品女官位。却又不让内侍局给她安排什么差事。整日就在偏殿里养着,还指派了几个小丫头伺候着。”

“你们这是怎么个话儿说的?什么叫没安排差事?你们没听见吗?内侍局的总管说的真儿真儿的,盈女官的差事,就是陪陛下聊天。哄陛下开心,可是一顶一重要的差事!”

“哎……这做仆婢的,能做到盈女官这份儿上,那就是给我个皇后位,我也是不换啊!”

“就你?!做你的春秋大梦吧!咱们这位,就算是再不招人待见,可那张脸也是少有的美貌。只是可惜喽……”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陛下又看不见,怕是对着窗户前的那对鸟雀,情分都要比她多些。”

赫连珂不聋,况且这些婢子讲话的声音隔着五里地都能听见。可她除了在屋子里气恨地砸被子,别的什么都做不了。宫里人捧高踩低,她不是没见过。只不过作为大夏曾经最受宠爱的公主,她这是第一次亲身体会而已。

“为什么?!”赫连珂狠狠地扯着被子,恨不得将这锦缎的被面撕成碎布,“那个檀邀雨有什么好?!你宁可去捧她以前婢子的臭脚,也不肯来亲近我?!”

“难不成是我变丑了?!”赫连珂慌忙从床上翻下来,扑到铜镜前仔细看自己的脸,她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除了憔悴了一些,与以往并无多大改变,她突然怒从中来,狠狠地将铜镜推倒在地上,“有什么用!好看又有什么用!?皇后做到我这个份儿上,不如死了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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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二十六、借势可为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二十六、借势可为赫连珂刚一发泄完,就又后悔了。院子里的那些女婢本就对她阴阳怪气的,现在她弄出这么大动静,肯定又要被她们嘲讽责骂。赫连珂赶紧弯腰,想自己把铜镜捡起来摆好。却意外地察觉到,屋外竟然没有了说话的声音。

赫连珂疑惑地站起身又听了一会儿,真的没有声音。非但没人责骂她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连方才那些难听的风言风语都消失了。

赫连珂第一反应是拓跋焘来了,可一想又觉得不对。拓跋焘要来,肯定会听到宫人们的请安声。而此时院子里却死一般安静。

赫连珂战战兢兢地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推开了一条缝儿。她趴在窗缝上从侧面看过去,见平时欺负她的那些女婢都再院中垂手而立,一个个低着脑袋,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待赫连珂的视线扫到院子中间,那里正站着一位衣着板正,连禁步都带得端端正正的女官。

赫连珂看向这女官时,那女官也正好也抬眼看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赫连珂竟被这女官身上的威慑力吓得倒退了几步,正撞到了自己的床榻上。

“婢子乔女,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今日是太子的百日宴。太后请您去前面赴宴。”

赫连珂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从屋外传来的声音并不难听,可不知为何,她才一听到就觉得寒气逼人。

想到是太后派来的人,赫连珂不敢怠慢,赶紧让人先进来。

乔女走进屋内后,便忍不住轻蹙了一下峨眉。她无声地回头去看站了一院子的女婢们,几人被她目光扫过,竟也同赫连珂一样打了个激灵,立刻转身去干活,还有一个取了茶水点心奉了上来。

赫连珂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只觉惊愕不已。这女官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威仪,仿佛从骨子里带着上位者的姿态和高傲,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自惭形秽。

赫连珂不禁去打量乔女,见她除了穿着一丝不苟外,更惹眼的就是那一头被打理的整齐的白发。第一眼看时赫连珂没觉得奇怪,她总觉得在太后那里当差的,都该是些有些资历的老嬷嬷了。可这乔女实际看着不仅面容姣好,年纪也不过三十左右,却不知因何生了一头华发。

乔女见赫连珂盯着她的脸看,眉头微微一抬。赫连珂立刻便意识到自己冒犯了这位女官,不由自主地就低下头去,不敢再去看她。

乔女看了一圈赫连珂的屋内,言语中带了恰到好处的严厉道:“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您既得了这份尊贵,就该将这身份撑起来。无节制的纵容,只会让陛下更看轻您。”

赫连珂闻言愕然抬头,她自进宫以来,可以说是处处碰壁,从没有人出言提点过她。此时听到乔女的话,她慌忙点头,“我知道了。”

乔女再次微微一蹙眉。

赫连珂当即便意识到是自己说错话了,“本宫、本宫知道了。”

乔女这才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只这一下,赫连珂便觉得自己像是被所有人都赞赏和肯定了一样。仿佛乔女觉得对的,其他人肯定也会觉得是对的。

赫连珂不知为何,莫名觉得乔女或许是自己在这苦海中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她壮着胆子,再次抬头问道:“乔女官……你能教我、不,教本宫吗?”

乔女看了赫连珂一眼,平静无波地道:“婢子是太后宫中的差使。没有太后许可,婢子是哪儿都不会去,谁也不会帮。皇后与其想这些,不如赶紧将宫装换上了,莫让陛下和太后久等。”

赫连珂这才回过神似的,忙对外面的女婢道:“快。快把我、本宫的宫装找出来!”

门口小步踱进来两名女婢,先是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乔女,才又低下头问赫连珂,“皇后想穿哪套宫装?”

赫连珂闻言一愣,穿哪套?她到了平城以后,出门的日子都屈指可数,她怎么知道自己要穿什么?也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同大夏一样不一样。

赫连珂没办法,只能怯生生地去看乔女,“乔女官,你觉得本宫穿什么好?”

乔女微微叹了口气,对着进来的两名女婢眼风一扫,那两人便立刻跑向赫连珂的箱笼,打开后,又小心地一件件拿出来给乔女过目。

直到乔女极轻地点了下头,那两名女婢才将乔女选中的一件茜红色绸缎宫装捧到了赫连珂面前。

赫连珂心里觉得这会不会太艳丽了,毕竟今日是太子的百日宴,她这么惹眼怕是不太好。可她聪明地没有开口,点头示意女婢她就穿这一套。

待女婢将繁复的宫装为赫连珂穿好,乔女又吩咐道:“梳三环髻。配鹿角金钗和莲花步摇。”

这两样头饰都不算名贵,配这华丽的衣服显然有些不搭配。赫连珂有些担心等下会有人笑她,可她只是抿紧了嘴唇,依旧没有表示任何不满。

也不知是否是赫连珂对自己的建议全盘接受,让乔女很满意,待穿戴完毕,乔女竟亲自上前为她描妆。

“皇后娘娘国色天香,姿容出众,原不用太过粉饰,淡扫峨眉才最显本色。陛下亲封的那位天女娘娘,就是极少上妆的。”

乔女的话犹如一击重锤砸在赫连珂的心上,她讶异地抬头去看乔女,却见她依旧专注地给自己描妆,仿佛刚才那一句不过是顺口一提。

赫连珂藏在宫袖中的拳头死死地握紧!为什么檀邀雨总是这么阴魂不散!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提起她!为什么自己处处都要被拿来同檀邀雨比较!

“皇后娘娘……”乔女的声音在赫连珂耳边响起,“您一直抿着嘴,婢子无法为您点唇了。”

赫连珂立刻反应过来,赶紧将自己僵硬的脸放松下来,还不忘了掩饰道:“本宫只是有些紧张了……”

乔女却难得耐心地道:“皇后娘娘无须介怀。须知有些事,想要做成,就必须要借势。这没什么好觉得羞愧的。”

赫连珂被看穿了心思,脸霎时变得通红。乔女却笑了,“婉媚清扬,妍姿巧笑。皇后娘娘定会得到陛下欢心的。”乔女说着,伸手将赫连珂扶了起来。

赫连珂被乔女弄得一愣,连方才的羞恼都忘记了。

四百二十七、后宫不稳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二十七、后宫不稳赫连珂由乔女引领着,走入大殿之中时,毫无悬念地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凭心而论,在整个北地,能与赫连珂的容貌一较高下的,还真没几人。即便赫连珂素面朝天地出现,也是青春韶华,眉目如画,更何况她今日还是盛装出席。

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拓跋焘虽然不喜欢赫连珂的性格,可对着这张完美如玉璧的脸,又是在今日这种场合下,他也不好对自己封的皇后一直板着脸。

拓跋焘冲她扬了下下巴,“既然来了,就赶紧坐过来吧。”

赫连珂听见拓跋焘召唤她,心中窃喜!自打大婚以来,拓跋焘就没再见过她,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此时竟对她如此和颜悦色,难免不让赫连珂心生旖旎。

赫连珂由乔女扶着走上前,向拓跋焘和太后施了礼以后,便坐到了太后的旁边。

太后的眼睛不好,直到赫连珂走近了,似乎才看清她的打扮,忍不住赞了一句道:“嗯。皇后这一身很是喜庆。可别学南边儿的女郎们,整日矫情着要清雅素淡,远看着模模糊糊一片白一片绿的。嗯,皇后这头上的钗子也很别致啊……”

一旁的乔女此时开口,声音依旧清冷道:“皇后娘娘听说太子有佛缘,故而特意选了鹿角配莲花。”

太后闻言满意地点点头,“不错。是个懂事的。你是后宫之主,也就是一家的当家主母。日后可别总憋在屋子里,正该多出来走动走动。”

拓跋焘闻言不由得多看了赫连珂头上的钗环一眼,又扫了一眼乔女,随后对太后道:“母后身边这位新来的女官做事倒是很周全,只是性子冷了些。母后该找几个性子活泼的作伴,免得闷着了。”

窦太后摇摇头,“哀家本就喜静不喜闹。乔女很好,虽说人冷了些,可说话做事都有板有眼,比那些趋炎附势,只会哄哀家的强多了。”

拓跋焘只是觉得乔女周身气质不凡,也没多留意,随口道:“母后喜欢就好。”他想了想对宗爱道:“把宗室前几日送来的那只凤钗送到皇后宫中去吧。”

赫连珂没想到,自己觉得完全不搭配的一身衣服,竟然得了太后的赞赏,还让拓跋焘对她另眼相看,甚至送了支凤钗给她!

赫连珂此时喜形于色,忙想起身谢恩,就感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扫向自己。

乔女仿佛只是转身时正好与赫连珂四目相对,只一个眼神就将赫连珂刚燃起来的兴奋全都浇灭了。

赫连珂咽了口口水,努力回想大婚时学得礼节,缓缓起身,一板一眼地向拓跋焘施礼道:“臣妾多谢太后夸赞,多谢陛下厚爱。”

窦太后见她礼节周正,又对赫连珂多了一分喜爱,对她点点头,示意她尝尝今日新摘的果子。她又俯身对拓跋焘耳语道:“不管陛下当初是因为什么娶了她,既然娶了,就该给她相应的尊荣。不然人家笑话她的同时,也会笑话陛下和皇室的。”

拓跋焘对旁人的建议或许还有些抵触,可对窦太后都是虚心受教的态度,他点点头道:“母后教训的是。儿子稍后就会派人将皇后宫中整顿一番的。”他眼角余光正好看见一旁侍立的乔女,便又道:“怕是还得跟母亲借个人,免得下面的人又浑水摸鱼。”

窦太后自然应允,“后宫安稳,前朝才能安稳。把皇后调教出来,也能为陛下分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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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风走后,刘义隆几乎是数着天数在过日子,若不是刘义季在,他真是一个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刘义隆最近日子不好过,皇后怀上长子刘劭时,正值武皇帝和少帝的孝期,刘义隆只能将刘劭的出生偷偷压下来,一直黑不提白不提地在宫中养着。

虽说这位皇长子在朝堂上实际是人人皆知,但是没有上过台面的就不做数,很快就有御史上奏,以三年尚无国本为由,请刘义隆广纳嫔妃,为后宫开枝散叶。

为了这事儿,皇后袁齐妫已经在刘义隆面前哭了不知多少次了。她明明已经诞下嫡子,却还要被朝臣们明里暗里说她三年无果,甚至还要因此接受各家送进来的嫔妃。这种委屈,哪儿是袁齐妫这种本身就有些小肚鸡肠的女人受得了的。

可即便袁齐妫哭肿了眼睛,刘义隆也不会为了她去忤逆朝臣们的意思。况且不过是多纳几个嫔妃。他已经登基三年,即便是已经有了太子,也是该填充后宫了。

有了刘义隆点头,朝中立刻就热闹了起来。其中最起劲的竟然是谢家的一个旁支。

这事儿细究起来还是刘义隆自己闹出来的。当年他还只是宜都王时,曾经与徐羡之秘密见过一次。当时刘义隆答应了檀邀雨,提携她的舅家。他怕徐羡之生疑,就借口自己看上了谢家女,想要提携未来岳丈家。

彼时袁齐妫还不是刘义隆的正室,所以徐羡之就信了。事后非但提携了檀邀雨的舅舅谢方明,还明里暗里将刘义隆的意思透漏了出去。

刘义隆登基后,谢方明这一支就做起了出皇后的美梦。谁想到刘义隆早就把这事儿给忘了,直接封了袁齐妫做皇后,根本不知道这支谢家的旁支因此懊恼了多久。

这次皇帝选妃,谢方明似乎再次看见了曙光。他虽然始终不知道皇上看中的是他家哪个女儿,可架不住他女儿多啊!大女儿嫁了,还有二女儿,三女儿。无论哪个女儿,只要得了皇上青眼,那对谢家的好处都是无穷无尽的。

因此远在外地做官的谢方明立刻就将自己两个女儿的生辰八字报了上去,就等着给皇上做岳丈了。

自从谢惠连跟着檀家两位郎君一起,成功带回了传国玉玺。谢方明这支旁支,在陈郡主家也总算有了些脸面。

听说谢方明一口气送了两个女儿的八字入宫,虽有人不屑,却到底没人阻拦。氏族嫡女不入宫,可谢方明这种旁支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如今谢家势微,家中人才凋敝。能靠一位娘娘重振家室的话,也未尝不可。

四百二十八、有妖气!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二十八、有妖气!云道生拎着食盒进入八卦塔时,寇谦之正好打坐完,从蒲团上站起身望向他。

云道生走过去,将膳食取出摆好,颇为担心地对寇谦之道:“师父,您已经守了五日了。不如今日就回去好好休息下吧。徒儿会在这儿盯着。师姐一旦醒了,徒儿立刻就去告知您。”

寇谦之笑着摇头,“你两位师伯和师公那天都动用了不少真气。此时只有我来守着才最稳妥。”

云道生看了眼还守在八卦塔和练武场门口的嬴风和子墨,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师姐还什么有不妥?”

若只是等人醒过来,又何须寇谦之这种级别的人日夜守着。除非檀邀雨并非完全无事了。

寇谦之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如今一切都还言之尚早。等她醒来了,才能有个定论。”

云道生走到练武场入口,看着里面依旧在九节鞭环绕下打坐的檀邀雨。她脸上的纹路已经尽数褪去了,此时看着和往常没有任何不同,仿佛随时都会起身叫他一声小师弟似的。

云道生叹了口气,他们守在这里的五日,或多或少也听寇谦之说了一些真气失控的事儿。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到真气失控,可那日檀邀雨散发出来的力量却大得让人害怕。寇谦之也说,邀雨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是十分困难的。

寇谦之宽慰了云道生一句道:“她这次若是能醒来,以后就不会轻易失控了。有清心铃在她身边,只要她的内力驱动了九节鞭,就会被唤醒。”

子墨此时却缓缓睁开眼,不冷不热地道:“就为了看雨儿能否自己清醒过来,便故意让她真气失控,小师叔难道真的不觉得此事不妥吗?”

寇谦之知道,子墨这口气已经憋了五日了,今日怕是不吐不快。他轻轻叹了口气道:“孰是孰非,非是眼前之时可以评断。今日你觉得对的,或许十年后才惊觉错得离谱。同样的,今日你觉得错的,来日或许能救你一命。”

子墨早就领教过云道生的“我既是道理”,此时对寇谦之的话直接左耳进右耳出。他冷冷道:“若是雨儿醒不过来,小师叔的以后可还有何意义?”他说完再次闭上眼打坐了。

寇谦之惋惜地看了看子墨,这孩子身上的怨气若没有这么大,其实也是可塑之才啊……他又扭过头去看嬴风,可嬴风像是没听见他们的对话一般,始终望着外面的天出神。

昨日云道生问他要不要去梳洗一下,嬴风有些嫌弃地闻了闻自己的衣服,随后瞟了一眼练武场这边,最后还是摇摇头守在原地。

“看来是还要再守一日了。”寇谦之对云道生道:“你也吃些东西,然后早些歇息吧,这几日也辛苦你了。”

如今行者楼里就属云道生的辈分最小。秦忠志他们去了青州,打杂这些事儿自然就都落到了云道生身上。可怜他才大病初愈,就要东跑一次西跑一次的,惹得寇谦之这个做师父的直心疼。

云道生却不在意,“大师伯让徒儿重新练武,这几日倒是正好锻炼一下。”

两人说着便草草用了饭,早早睡下了。

月上中天,原本有些吵闹的八卦塔外却突然变得安静起来。仿佛是藏在草丛里的东西察觉到了什么威胁,通通禁了声。

很快,八卦塔四周的侧楼和陪殿里就一盏接一盏地亮起了烛火,很多行者都察觉到了异常。

由于守山人被师公罚去思过崖,鹿蜀便接替了整个行者楼的防御之事。他发觉事情不对,就立刻来八卦塔禀报,却见寇谦之正对着练武场的入口站着。

“寇师兄,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寇谦之看了他一眼,随即平静道:“你来得正好,去请尊者吧。邀雨要醒了。”

行者楼里的众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都赶到了八卦塔,所有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怎么回事儿?”

师公到时先看了檀邀雨一眼,她还在打坐,九节鞭也依旧在她周围转着,跟前五日并无不同。然而行者们将自身罡气凝结在双眼后,就都看到了邀雨周身正被一种特殊的罡气缠绕着。

师公伸手在空中摸了一下,好似有什么东西缠到他手上又断了。他沉吟片刻,扭头对姜乾吩咐道:“用你的森罗万象试试,看看这范围有多大。”

姜乾点头,当即盘膝而坐下,双目微闭,气沉丹田,口中喃喃道:“森罗万象……”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姜乾,姜乾的表情却从最开始的从容变成了凝重。一炷香后,姜乾缓缓睁开眼,对着师公摇摇头,“探不到边。”

师公扬眉,“竟然连你的森罗万象都不行?”

姜乾带着些无奈,又带着些骄傲地道:“我已经将森罗万象扩到最大,连外面的山林都探了,却没触到边际。这丫头,总是事不惊人死不休……”

姜乾一句话就让八卦塔内顿时喧哗起来。超过山林了,那要有多大?!

嬴风此时只恨自己不会罡气,看不到师公他们所能看到的景象。他试探地问道:“师公,不是说邀雨要醒了吗?怎么还没醒?”

师公却笑了起来,“她醒了。正玩着呢。”

姜乾也笑了起来,对三个小辈道:“雨儿悟出她自己的罡气了。是丝。”

“丝?!”嬴风和云道生都是一脸茫然。

姜坤此时哼了一声,骂了嬴风一句道:“早就让你勤加练功,你却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若是早练成罡气,也不至于现在跟个瞎子一样。你看看子墨,他才那么丁点儿的罡气,都能瞧见了。”

嬴风这才意识到子墨从方才似乎就不在他们旁边了。他忙回头去看,见子墨正单腿跪在邀雨身边,似乎正仔细看着她身上的东西。

姜坤不愿意让自己的徒弟输大哥的这么多,索性对着嬴风和云道生一人拍了一掌道:“接你们一点儿罡气,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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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二十九、化茧成蝶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二十九、化茧成蝶嬴风和云道生只觉得胸口像是突然多了一团火,烧得他们顿时就出了一身汗。紧接着罡气缓缓移动到头部,聚集到双眼,两人只觉眼前一亮,像是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许多之前看不到的东西,都开始渐渐显现在眼前。

寇谦之笑道:“倒是忘了还有这个法子。多亏了二师兄的罡气可以离体,不然还真是很难给他们两个小辈形容眼前的情景。”

“这些都是……邀雨的罡气……?”嬴风伸手向空中,去触摸那些几乎遍布了整个练功房内的晶莹丝线。

他的手才刚一触摸到那丝线,丝线就软软地断裂开来,就如化入水中的蚕丝一般。

“师姐这是……要化茧成蝶吗?”

云道生的话吸引了嬴风的注意,他低头去看邀雨,就见她周身缠着一层又一层的晶莹丝线,看形状还真的有些像蚕茧。

嬴风忍不住伸手去摸,却被子墨一下拍掉了手掌。子墨冷冷地瞟了嬴风一眼,“你别碰她。她还没全醒过来。”

嬴风撇了下嘴,又顺着丝线走到了八卦塔外,见那些莹亮的丝线缓缓散入空中,四下漂浮,轻轻远远地不知绵延几里,丝线莹莹浮动间,将整个行者楼四周的夜色都点亮了起来。

“明明长得差强人意,悟出的罡气却这么漂亮……”嬴风突然痴笑道:“要是只有我能看到该多好……”

“尊者,您看这丝线似乎一碰就断,这要如何制敌?”

嬴风听到八卦塔内有人问话,便走回塔内,正要说不能制敌也无所谓,能这么好看便足够了。就听见“铮——”的一声弦音,一根银丝贴着嬴风的耳际陡然绷紧,吓得他忙一偏头。

只见那弦丝快速移动起来,似乎在追赶什么东西,不一会儿,又一声弦音后,一只野兔被卷了回来,落入嬴风手中。

还不等嬴风赞叹一声这兔子真肥,紧接着又是“铮——铮——铮——”九生弦音。九根丝线突然紧绷成弦,朝着不同方向晃动着。

塔内众人眼见着檀邀雨的弦丝先后捉回了一条鱼,一只鸟,一条蛇,一头鹿,一只老鼠……一只满脸茫然的白毛猴王……天上地下竟被她掏了个遍。

嬴风将兔子捧到姜坤面前,“师父,要不我认输得了。她都练成妖气冲天了,我还比什么啊?一会儿看我不顺眼,捆了扔下山都不用动手。”

姜坤气恼地一甩袖子,“没志向的东西!居然这样就打退堂鼓。”

嬴风状似沮丧地低下头,嘴角却止不住上扬。他可不是没志向。他很有志向,他的志向就是一定要娶到檀邀雨!以后打猎都不用出门儿!

这么好的娘子,他可不能让一个可有可无的楼主位给阻挠了!

此时的檀邀雨,感觉似乎脱离了自己的肉体,毫无阻碍地漂浮在空中。她就像是能踩在自己丝线上游走一般,看到子墨守在她身边,也听到了嬴风的喟叹。

她能通过丝线看到皎洁的月色,也能感受丝线上挂着的露水,她能听到草丛灌木里窸窸窣窣的响动,甚至能让丝线去驱赶里面的生物。

“原来都是蛊虫啊……”

邀雨缓缓睁开眼睛,正对上众人一脸探究的表情。

姜乾问道:“什么都是蛊虫?”

大家等了半天,结果檀邀雨一醒来,竟是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檀邀雨摊开手掌,里面停着一只浑身金灿灿的甲虫。檀邀雨的手刚张开,金甲虫便煽动翅膀想要飞走,却被邀雨用六条丝线系住了六条腿,只能在空中扑腾。

“虫、虫母!”一名老行者惊慌道。

师公突然哈哈大笑,“竟然这么轻易就把虫母给捉了!被守山人知道了,怕是要气死。”

“原来是她的啊……”邀雨方才顺着丝线到过一处山崖,看到一个被铁链拴住了手脚的女子正困在那里,“就是靠这些东西害我差点儿被淹死。本该直接捏死,不过看在你是师姐的份上,还给你!”

檀邀雨说着,手指一弹,银丝就陡然紧绷,拴着金甲虫飞了出去。

嬴风眼睛晶亮地看着邀雨,不但能狩猎,还兼具送货。以后吃穿不愁了!

子墨扶着邀雨的胳膊,满脸担忧地问道:“你没事吧?”

檀邀雨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失控时的确有些难受。不过因此悟出的这‘丝雨轻弦’倒是好玩儿得很!”

子墨这才松了口气,埋怨道:“我半条命都快被你吓没了。你却玩得开心。”

云道生此时笑着上前道:“恭喜师姐,悟得自己的罡气。你已经打坐五日了。肚子饿不饿?我估计你这几日就会醒来,特意备了些点心。”

檀邀雨笑得极甜,“果然还是小师弟心细。这几日辛苦你了。我虽不能动,但还是听到了一些。”

云道生微笑着摇头,“师姐能醒,辛苦些也值了。对了,方才你送出去的虫母是给守山人吗?那人竟也是师姐,不是师兄?”

邀雨“嗯”了一声,“是个女子没错。哎,别管她了,先管我的肚子。我还捉了那么多东西回来呢。快快架火烤了。”

云道生看了看师父和其他前辈,听到守山人的事似乎都不愿多谈,有点儿讳莫如深的意思。他不再多问,转身给邀雨拿吃的去了。

师公说檀邀雨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檀邀雨觉得这话说得一点儿都没错。看着满桌子的好吃的,檀邀雨觉得自己后福深得很!

第一场试炼下来,他们四个新弟子全员倒下了。倒是应了师公说的同甘苦共患难,全都成了隔墙的病友。

行者楼仅有的几名专门服侍年长的老行者们的仆从都被调拨来了他们四人这里。服侍加监视他们四人。只要不在床上好好躺着,他们就吹哨叫鹿蜀来!

四人无奈之下只能乖乖卧床。然后在同一个时间被推出来放风儿,难兄难弟见面,都忍不住噗呲一笑。

云道生得了寇谦之的许可,拿了不少书在放风时读给另外三人听。四人从一卷行者楼的记载里看到师公的尊号是苍梧尊者。他们赶紧又在竹简里翻了好久,最后只有寥寥片语,说师公本为姬姓,祖上封地在九嶷山,所以才被奉为苍梧尊者。

嬴风满脸神秘道:“你们猜,师公究竟有多少岁?”

只可惜他们还没研究出个子丑寅卯,放风的时间就结束了……

檀邀雨被仆从推回床上,忍不住开心地想,这就是上学堂的感觉吧?挺好玩儿的啊,真不知二哥以前为什么总是逃学……

四百三十、朱家的出路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三十、朱家的出路檀邀雨在行者楼好吃好喝的修养时,秦忠志却是急得焦头烂额。

临走时檀邀雨叮嘱过他,这几十车粮草一定且只能亲手交给檀道济。虽然朝廷一直以国库空虚克为由扣军中的粮草,檀道济每每都得自掏腰包补足军饷。可这事儿无人追究便罢,一旦有人借题发挥,那就是豢养私兵。

当初离开行者楼时,他答应了邀雨三日一定返回。结果现在已经过了十天了,却连檀道济的面儿还没见到。不管他用什么名头去递拜帖,军营的人就只有一句话,不见。秦忠志没办法,只好先转去朱家住下来。

秦忠志在朱家越等越心焦。按照秦忠志手里的消息,檀家两位郎君虽然被留下做了人质,可檀道济是早早就已经离开了建康。算算日子,早就应该到青州了。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儿?”秦忠志皱着眉道。

不怪秦忠志敏感。徐羡之和傅亮已经死了,谢晦又刚出事儿没多久。现在檀道济手中的兵权就是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这种情势下,若说刘义隆无心处置檀家,怕是谁都不会信。

只是檀家也不是那么好动的。且不说檀道济在朝中和军中的声望,便是想着檀邀雨还卡着长江南北的咽喉上,刘义隆也不会轻举妄动。

可事无定数,谁又能保证是不是这几日朝中生变,有人对檀道济不利了?

朱坦诚为秦忠志斟了一杯茶宽慰道:“秦相且稍安勿躁。小人已经派出人手去打听了。相信很快就有消息的。”

秦忠志想了想对朱坦诚道:“明日若还没有确切的消息,某就先返回行者楼。让墨曜留下,陪朱女郎再多留几日。”

朱圆圆闻言却拼命摇头,“我跟秦相一起回去。”

朱圆圆本以为回到青州,能见到檀家大郎和二郎,这才屁颠儿屁颠儿地跟来了。谁曾想走到一半秦忠志才告诉她檀家两位郎君都被留在了建康。

一想到自己心仪的两位郎君,落入了建康这个狼窝,每天不知被多少家的女郎窥探,朱圆圆就一点儿精神都提不起来了。

现在好不容易能回去行者楼,能每天看到嬴风和云道生,朱圆圆才不会犯傻留下来呢!

秦忠志原以为朱圆圆跟朱坦诚父女分别数月,肯定还想再多留几日,没想到朱圆圆比他还急着回去。

秦忠志道:“既然如此。你就尽快收拾起来,准备明日出发。某也不再讨扰了,先去安排回程的事。只是某带来的三百人,怕是还要在府上多留几日。”

朱坦诚忙大包大揽地道:“秦相放心。小人一定将这三百人都藏得好好的。”

秦忠志点头致谢,出门去准备了。

秦忠志一走,朱圆圆也急着要回房去整理行装,却被朱坦诚一把拉住了。

朱坦诚先是确认了一下旁边没人随后才道:“圆圆啊,你是怎么想的?”

朱圆圆被这没头没尾的问题问得一愣,“什么怎么想的?爹,您难不成终于想通了,要帮我跟檀家议亲?”

朱坦诚满脸焦急,“议什么亲啊?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个!咱们朱家还能不能延续下去,就看眼下了!”

朱圆圆不解道:“爹,您说什么呢?可是家里又出了什么事儿?”

朱坦诚叹了口气,“我左思右想,还是该把家财散出去一些。只留下行者楼的生意打理着,出息也够我们一家嚼用了。”

朱圆圆吓了一跳,“爹您这是怎么了?行者楼的生意只不过占我们家现有的三成。你怎么突然间想把这么大的家业都散掉?”

朱坦诚显得十分疲累地躬着背,“我想了又想,此前拜火教之所以选择从我们家下手对付行者楼,无非就是因为咱们家并非行者楼中人。同老神仙和檀女郎都是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说到底,还是咱们家的根基不够深……”朱坦诚叹息道,“若真如百年氏族一般,叶茂根深,即便是此时站队了,也不怕拜火教来找麻烦……”

朱圆圆立刻听出了爹爹话中的意思,她满脸担忧地问道:“可是拜火教的人上门滋事了?我去跟女郎说!女郎还到处找他们呢,他们倒是不嫌命长!竟然敢公然挑衅!”

朱坦诚摇摇头,“我也说不准是不是拜火教。咱们家已经是树大招风了。之前为了洗清咱们家的嫌疑,吞并了不少小家族的生意。牵扯到的肯定不止是拜火教的利益。我已经让管家多去招募些游侠儿,到各个铺子上看着,但愿这样能打压下那帮市井之徒的作乱。”

朱圆圆听到爹爹已经有了对策,放心了不少,“爹,那帮人不敢轻易露面的,最多就是找些无赖闹事。您若还不放心,等我回到行者楼就去跟女郎讨个主意。就算您要散掉家财,也总得有个章程。”

朱坦诚闻言很是欣慰,“你能懂得孰轻孰重,爹很欣慰。若是散了家财能保住咱们一家老小,那就比什么都值得……诶呀……经过押拍的事儿后,我家女郎倒是懂事了不少。朱家交给你,爹也能放心了。爹这几日都在托人帮你四处相看,最好能找个读过书的,家事简单清白的入赘到咱们家。”

朱圆圆一听急了,“爹!您不是说过,入赘的事儿让女儿自己拿主意吗?您去檀家帮我说亲,不然我不嫁了!”

“别胡闹!”朱坦诚板起他原本一脸和善的长相,“自古嫁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入赘的自然也是如此!”

朱坦诚见朱圆圆一脸不满就又和缓了一些口气道:“你不就是喜欢长得俊俏的吗?你放心,咱们朱家别的没有,就是钱多。爹给足聘礼,便是宋玉、潘安,爹也给你招回家中来!如此你可满意了?”

朱圆圆红了脸,高兴地点头,“爹!您果然是我亲爹!”

朱坦诚宠溺地伸手捏了下朱圆圆胖嘟嘟的脸颊,叮嘱道:“回到行者楼,要多跟里面的前辈们学学。爹这一辈子就你一个女儿,还指望着你能早点继承家业,让爹享享子孙福呢!”

朱圆圆笑着闪躲,“爹,我又不是小孩了,您就少操点儿心吧。您想抱孙子,就赶紧去把我那俊俏夫郎招回来。到时候肯定能给您生个金雕玉琢的大孙子!”

朱坦诚被朱圆圆的话气得直笑,“少浑说!一点儿没个女郎的样子。快去收拾东西吧,早点儿回去行者楼,省得我被你气死!”

四百三十一、收师父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三十一、收师父凝气于目……”檀邀雨按子墨说的试了一下,果然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和别人的罡气了。

“原来还有这么便利的法子!”邀雨很高兴,随后又怒道:“师父居然都不告诉我就跟我比武,明显是占我便宜!他这种打法,跟明眼人找瞎子打架有什么区别!”

嬴风翘着二郎腿躺在案桌上悠哉道:“本来第一关也不是让你打赢啊……谁知道你会像头野牛一样只知道冲锋。”

檀邀雨被嬴风讽刺了却没生气,反而幽幽道:“如今除了小师弟不宜练功,咱们这一辈,好像只有某人还不会罡气了吧……”

嬴风心知檀邀雨说的是他,可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咳咳,我去看看鹿蜀师叔那儿有没有要帮忙的。你们在屋里好好休息,都别四处捣乱啊!”

三人看着嬴风大摇大摆地走出侧楼,都忍不住在他背后偷笑。

云道生小声道:“从咱们被解禁,大师兄几乎日日都去磨着二师伯学罡气。但愿他能早日悟出来吧。”

檀邀雨想起他们被强迫卧床时,嬴风整日如坐针毡的样子,就觉得忍俊不禁。她转过头,刚想跟子墨说两句嘲笑赢风的话,就愣住了。

“子墨,你的罡气……为什么是红色的?”

子墨一怔,随即扭过头道,“每个人的罡气都有不同,我的有颜色也没什么奇怪的。”

子墨说着,目光落到了云道生身上,“小师弟,师父让我教你重头开始练功,你别偷懒了,过来先扎马步。”

子墨说着就往外面的空地上走。云道生只好向檀邀雨抱了下拳,跟了过去。

檀邀雨撇撇嘴,“一个两个,都怪怪的……”

檀邀雨刚想回房间再睡个回笼觉,就听见外面传来询问声,“檀女郎可在啊?”

檀邀雨一愣,这行者楼里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能称作她的前辈了。是谁这么客气啊?

邀雨不敢拿大,赶紧整理了一下衣服走出门口,发现外面竟然站着五位行者前辈。

檀邀雨赶紧抱拳施礼,“晚辈檀邀雨。不知是哪位前辈寻我?”

五人互相看了一眼,纷纷道:“都是来找你的。”

邀雨怔了一下,满脸不解地问:“那不知几位前辈因何事寻我?”檀邀雨边问心里边暗自想,该不会是让我赔偿修楼的银两吧?

五人中胡子最长的被其他几人推举着站了出来,有些犹豫地问邀雨道:“我们就是想来问问,你还收师父吗?”

檀邀雨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您说什么?”

长胡子行者答:“我们想问你还收不收师父?”

这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檀邀雨只听过收徒弟的,什么时候倒过来,改收师父了?

长胡子行者见邀雨一脸茫然,赶紧解释道:“是这样的。我们听说你破解了姜乾师兄的森罗万象后,还打破了姜坤师兄的寒钟暮鼓。你这么有练武的天分,我们想把自己身上的绝学都交给你!”

另外几人都纷纷道:“诶对对对!我们都交给你。你收我们做你师父吧!”

檀邀雨被这几人的急迫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半步问道:“你们自己难道没有徒弟吗?”

几人叹了口气,长胡子行者道:“我们在行者楼内几十年了。很少有出去的时候。从前行者楼是轻易不收外姓弟子的。这还是尊者改了规矩,才有了你们作为新一辈的弟子。”

檀邀雨越听越迷糊了,“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自己去外面找弟子啊?”

邀雨虽然对这些前辈的武功很感兴趣,可这么送上门的师父总让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上次她拜完送上门的师父后,就被活活关在地宫里十年。

长胡子行者一挥手,很不赞同道:“我们要花时间钻研功法,哪儿有时间出去找徒弟。资质好的徒弟是可遇不可求,总不能让我们整日在楼外闲逛吧?我们这都是毕生的绝学,也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学的。”

这次檀邀雨听懂了,敢情这几位老前辈是想买菜又不愿意逛菜场,想到她这儿捡现成的萝卜拔。

檀邀雨有些为难地笑道:“多谢几位前辈的厚爱,愿意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我。可我已经拜过师了。除非我师父同意,不然我不能再拜其他人。”

“这不冲突!”长胡子行者摆手,“你已经练成二气合一了。我们再教你武功都是画蛇添足。我们要教你的是其他的东西。比如我可以教你书画。这几位则可以教你吟诗、棋艺、论史、酿酒之道。”

檀邀雨听完脸就抽了一下,“这个……酿酒还可以学学。至于这其他几样,晚辈实在是一窍不通。要不然,几位前辈再去问问我师兄和师弟?”

“那不行!”长胡子行者突然生气道:“我们要教就得教最好的。你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悟出自己的罡气,足见天资聪颖。只要你肯下苦功,没什么是学不会的!来来来,老夫现在就教你如何运笔!”

长胡子行者说着就上来捉邀雨的胳膊。另外几名行者见状也不甘人后,纷纷围上来抢徒弟,吓得邀雨连忙躲闪。

几人正拉扯着,就听一声古板又严厉的声音道:“谁说只有她是天资聪颖?我看你们几个老家伙是老眼昏花,分不清哪个是鱼目哪个是珍珠了!”

檀邀雨都不用看,就知道这肯定是姜坤来了。她暗自叫苦,怎么麻烦事儿总是一起上门呢?自己又是哪里开罪这尊大佛了?

等姜坤走近了,檀邀雨才看到嬴风也跟在后面,正幸灾乐祸地贼笑。

长胡子行者也是个固执脾气,对姜坤毫不客气道:“师兄莫要诳我们。我们是听说了的。你的寒钟暮鼓可是被檀女郎给破了。难不成你还不承认?”

姜坤闻言面上就带了厉色,他扫了一眼檀邀雨。当日众人都随寇谦之出了八卦塔,在场没有几人。这个檀邀雨竟然如此贪慕虚名,这么快就把事情传得整个行者楼都知道了。

檀邀雨一看姜坤的眼神就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她忙摇头辩解:“不是我说的!”

“是我说的——”师公中气十足的声音自上方响起,紧接着人便从侧楼的顶上跳了下来。

“老朽的徒孙女如此优秀,自然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苍梧尊者笑着对长胡子行者道:“你们几个动作倒快,竟然还先老朽一步跑过来了。”

众人见到师公,忙抱拳施礼,“尊者。”

邀雨和嬴风也恭敬地唤道:“师公安好。”

苍梧尊者笑道:“乖啦!师公今日给你们带了颗刚做好的丹药,帮你们固本培元,来,赶快吃了。”

他说着掏出个小药瓶,在邀雨和嬴风的手心一人倒了一颗药丸。嬴风和邀雨互望了一眼,一抬手将手里的药丸吃了下去。

四百三十二、第二关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三十二、第二关檀邀雨醒来时先叹了一口气,“师公啊……你要让我过第二关直说就好了,干嘛要给我下药啊。可怜我还那么信任您,您给的迷药我都老实地吃……”

檀邀雨站起身看看四周,“这次又把我弄到哪儿了?你们也不嫌麻烦,直接告诉我地点,我自己就能走……过去……了……”

邀雨疑惑地看着四周,与第一关不同,这次醒来的地方很明亮,像是个院子,看上去很平常,只是烟雾缭绕的,让人瞧不真切细微之处。

“这里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

檀邀雨一边自言自语地四处看,一边伸手挥了挥,想把烟雾驱散一些。结果她刚一挥手,就见自己的胳膊从一个急匆匆跑过的人身上穿过去了。

檀邀雨吓了一跳,“什么玩意!哪儿来的鬼魅,竟然敢在本女郎面前玩花样!”

她话音刚落,就被人从背后撞了一下,然后一个身穿大红喜服的人就直接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

檀邀雨懵了,她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难不成是我死了?还是灵魂出窍?”

不等她弄明白,就听身后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喊道:“雨儿!”

檀邀雨一喜,回头冲身后的人喊道:“子墨!你怎么也在?!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同依旧穿着一身白衣的子墨却像是没听见檀邀雨的话似的,直直冲了过来,然后面对面又从邀雨的身体上穿了过去!

这下邀雨有点儿慌了,难不成师公不知道自己不抗药性的特殊体质,把迷药的量放多了,直接把她吃死了?

她本能地就转身去追子墨,想告诉子墨自己在这儿呢,结果子墨却一把抓住了刚才穿过去的,那个身着大红喜服的人。

“雨儿,你听我说,你若入宫了,这一辈子再想出来就难了!”

穿着大红喜服的人却一甩手,怒气冲冲道:“那我能怎么办!?我也不想入宫,我也不想做什么狗屁皇后,可我能做什么?上阵杀敌吗?”

檀邀雨听到这个身着喜服的声音就愣住了,她走过去,看向这人的脸时,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

这身着喜服的女子虽然比现在的她矮一些,脸上还有些婴儿肥,可这张脸她不会认错,就是几年前的自己!

“师公给我吃的这是什么药?返老还童了?”邀雨说着就去摸那个女孩的脸,结果毫不意外地穿了过去。

看着自己的胳膊横插在从前的自己的脑袋上,邀雨身上一阵恶寒,赶紧将手抽了回来。

十三岁的邀雨咬着嘴唇道:“青州已经被魏贼围了一个多月了!谢晦的人被拖在江东,新帝到现在都没上过朝!爹爹没粮没增援,还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我没别的办法了……”

子墨急道:“正因如此,你才不能草率行事!太后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用出兵换你入宫!”

十三岁的邀雨红了眼圈,“我知道。娘亲从宫里一回来就一病不起,她也清楚,太后这是想用我来辖制爹爹。可是子墨……我若是男儿身,我若手里有兵马,此刻一定直接冲去青州救父。可我不是……我虽然拳脚功夫都能打赢爹爹,可我却没有一丝一毫能带兵出征的可能。”

十三岁的邀雨用力擦了下眼睛,把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统统抹去,“太后已经答应了,只要我嫁入宫中,就让大哥和二哥带禁卫军去青州驰援。你放心吧,后宫那些女人,轮打架哪个能是我的对手?以后只要刘义符不招惹我,我就当他不存在。”

“雨儿……”子墨死死拉着邀雨的胳膊,“你这样会葬送自己一辈子的幸福的。”

十三岁的邀雨强挤出来一个笑容,“若今日我不救爹爹,我这辈子,也就没有任何幸福可言了。”

檀邀雨站在旁边,看着四年前的自己和子墨走在与她现在截然不同的命运上。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大约,就是没有被姜乾改变的,她原本的命格。

檀邀雨默默地看着子墨最终送十三岁的自己上了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花轿。跟着一队虽然也身着喜服,却形色匆匆忙忙,毫不见喜色的送亲队伍进了宫。

有了檀邀雨自己送上门做人质,太后和新帝终于不用再顾忌檀道济别有用心,于是救援的军队很快就由檀植和檀粲带着,赶往青州战场。

檀邀雨亲眼看着自己的两位哥哥,带着兵马疯了一样的往北赶。现在她明白为何原定的命格里,爹娘会同意她嫁给刘义符那个杂碎了。

檀邀雨回头望向远处的皇宫,如同一张血盆大口……原来时间不同,借口不同,可被逼无奈的境地却依旧没变。

檀邀雨不敢想象,在这个命格里,十三岁的自己要如何度过这难熬的新婚夜。嫁给刘义符,这事儿只要想想都让她觉得恶心。

檀邀雨想了想,还是缓缓向皇宫走去。虽然这里的小邀雨看不见也听不见她,邀雨还是想去陪陪她。

如今她只是这个命数中的旁观者,不能改变任何东西,自然也不受任何东西的阻碍。

邀雨径直穿过皇宫的墙壁,思索着该去哪儿找这里的自己。

等她直直穿过了四五面宫墙后,邀雨突然被一辆十分诡异的马车吸引了注意力。

这里已经是内宫了,哪怕是如檀道济和徐羡之这样的权臣都得徒步走进去,可这赶车的内侍却只跟守门的士兵说了一句话就被放了进去。

檀邀雨心中好奇,本能地就跟了上去。等到马车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前停下时,邀雨惊讶地发现,几个小内侍从马车里拖出来的,竟然是已经喝到酩酊大醉的子墨!

檀邀雨的心里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不等那几个内侍进门,就直接穿进了殿内。

龙凤红烛摇曳之下,十三岁的邀雨不知是被谁灌醉了,还是下了什么药在饭菜里,已经昏倒在案桌上。

檀邀雨脑中警铃大作,她立刻冲过去想叫醒小邀雨,可她的手,除了能在小邀雨的身上穿梭,别的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等小内侍们把子墨抬进来,脱了衣服放在铺着龙凤喜被的床榻上时,旁观者檀邀雨已经把罡气、剑气全都试了一遍,依旧毫无作用。

四百三十三、权臣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三十三、权臣嬴风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意识到面前这个留着美髯,五官分明犹如刀削,眉心有着深深川字纹,举手投足间都气势凌人的中年男子是他自己。

“果然啊……”赢风绕着四十岁左右的自己走了好几圈,“我老了也比崔浩那家伙好看不知多少倍!也就只有檀邀雨那个没眼光的,才会觉得那种文弱书生好看。身为男人,怎么能缺了阳刚之气!”

在北魏时,邀雨见到崔浩第一面就夸他好看,之后见到自己卸去易容的脸却无动于衷。这事儿让嬴风耿耿于怀了好久。

嬴风自鸣得意地坐到四十岁的自己旁边,来回比量,犹自惋惜道:“要是能让邀雨也来看看就好了,肯定会被未来的我迷得神魂颠倒!”

赢风陶醉完自己的美貌,这才注意到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奏疏。他眉头紧皱,有些奇怪地自言自语,“禁卫军和暗卫首领有这么多事儿?我问刘义隆只要了每月五日休沐是不是太少了……”

嬴风说着伸手便去拿桌子上的奏疏,在手从奏疏堆里穿过去,连竹简的边儿都没碰着后,嬴风只得撇了下嘴,无奈地凑到未来的自己旁边,挤着脑袋去看未来的自己手里拿着的奏疏。

嬴风才刚扫到水患两个字,就听见门口有人请见。四十岁的赢风将竹简往案桌上一放,揉了下眉心后,才用磁性且威严的声音唤道:“进来吧。”

进门的是一个年轻的禁卫军士兵,一进来就单膝跪地地禀报道:“反贼刘义康及其党羽已经全部认罪,请秦司徒示下。”

秦司徒?赢风一听这个称呼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紧紧皱眉,毫不掩饰脸上的嫌恶之色,“所以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改了姓氏,做上司徒,千古留名又如何?后人连你真正是谁都不知道。”

四十岁的嬴风听到禀报后,沉吟片刻,最后手上轻轻一挥,仿佛只是为了拂去衣袖上的尘埃,“都杀了吧。”

那年青禁卫愣了一下,再次确认道:“老弱妇孺也杀?”

四十岁的赢风闭目缓缓靠在圈椅上,声音冷彻道:“刘义康家的那几个女眷这几年上蹿下跳,没少为她们家王爷造势。太后、长公主、皇后,她们哪个没拉拢过?如此刁妇,杀了方能以正视听。”

年轻禁卫咽了口口水,不敢再问那为何小孩也要杀,只好抱拳应“喏”,随后又犹豫地开口,“此事可还要呈报给皇上?”

四十岁的嬴风微微睁开眼,一时的情绪晦涩难辨,他想了想道:“不用了。皇上这几日身子越发不好了。这种糟心事儿少知道一些的好。”他说完便挥挥手,让那禁军退了下去。

嬴风看着眼前中年的自己,果断、狠绝、且大权在握,竟完完全全成了祖父希望的样子。他却只觉得这个未来的自己十分陌生,甚至让他厌恶。

“幸好邀雨不在,让她知道自己要嫁的是这么个冷心冷肺的人,估计我就要孤独终老了……等等,”赢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这若是未来,那我可娶到邀雨了,她会在哪儿呢?!”

嬴风正兴奋地想出门去找未来的檀邀雨,看看她老成什么模样了,就听身后的中年自己一声喟叹,“你也还不到三十岁,竟就这样去了……你皇兄若是知道了,指不定要怎么伤心呢……”

嬴风闻言心里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到案桌前,将方才那份竹简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跌坐在地。

“七皇子,刘义季歿了……”

赢风实在难以接受,如今还是个孩子,整天只知道逃学偷跑,时不时会去刘义隆的宫里偷酒喝的臭小子,竟然不到三十岁就死了。

中年赢风和皇上派他去治水,他却因贪杯,视察江堤时宿醉未醒,一个浪头打过来,直接把人卷进水里淹死了。

“来人……”中年赢风唤了一声,立刻有个小内侍走了进来,“传令下去,让他们速速将七皇子扶灵回宫。通知內府司,按太子等级筹备丧仪。”

内侍忙应“喏”,随后问道,“那皇上那边儿……”

中年赢风叹了口气,随即起身,“我亲自去说吧。”

嬴风跟着中年的自己出了屋子,才愕然意识到他们一直在刘义隆的御书房里!嬴风的心一紧,权臣做到能在御书房里处理公事,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跟着中年赢风,没走多远就到了刘义隆的寝殿。门口的宫人一见中年赢风,一个阻拦和向内通报的人都没有,全都恭敬地在原地低头施礼。

中年赢风一直走到皇上寝室门口,才自己停下脚步对立面道:“皇上,是我。”

里面隔了一会儿才传出一阵咳嗽声。紧接着一位眉目如画的妃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见到中年嬴风后,先是施礼问安,随后小声道:“晨起便不大好,吃了药又睡了一会儿,现下精神了一些,不过司徒大人还是要缓着些,切莫让皇上情绪起伏太大。”

中年嬴风闻言叹了口气,“今日怕是很难平静了……”

中年嬴风说着就走了进去。寝殿内浓重的药味儿让他微微皱了下眉头,不过他并没有停顿,而是直直走到刘义隆的御塌旁。

即便嬴风做了心理准备,可乍然看到已经瘦到皮包骨头,完全脱了相的刘义隆时,还是让他胸口一紧。

御塌上的刘义隆脸色蜡黄,眼窝凹陷,呼吸极其沉重,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要用尽全力一般。

嬴风有一瞬的恍惚,几年前他与刘义隆初见时的对酒当歌好似还在眼前,一转眼,却只剩下一个权臣,一个傀儡皇帝,对坐无言。

病入膏肓的刘义隆咳了几声,随后道:“可是彭城王府谋反的事儿有结果了……你看着……处置便好……”

中年嬴风默默地坐在那,仿佛是一座几经风吹日晒形成的石雕。等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道:“义季歿了。”

“你说什么?”刘义隆像是没听清,支起上身,瞪着眼问,颤颤巍巍地问道:“你、你说谁歿了?”

中年赢风没有回答,只是无言地看着刘义隆。

“噗——”地一口鲜血从刘义隆口中喷出,随后整个人轰然倒了下去……

四百三十四、无力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三十四、无力檀邀雨连鬼上身这种招数都试过了,可即便她把手指缝儿都跟十三岁的自己对上了,站起身时,依旧分离成了两个人。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内侍们把衣衫不整的子墨和十三岁的自己一起放在床榻上,摆了个明显有些别扭的姿势。

这些内侍撤出去后没多久,刘义符就带着一大堆人似模似样地跑来捉奸。

就算檀邀雨知道,眼前这一切十有八九都是药物产生的幻觉。可这幻觉实在太真实了,真实到让檀邀雨相信这种污蔑是的确发生过一样。

“早就听闻檀家女郎行事放浪,整日跟男子为伍不说,还私养面首!只是朕真实万万没想到啊,你们居然敢如此大胆地在朕的喜房中行苟且之事!来人啊!把这对狗男女给朕绑了!先押入水牢,等朕慢慢再审!”

刘义符一句话,就立刻围上来了一群内侍,将人事不知的两个人五花大绑。

刘义符还不忘了叮嘱了一句,“捆结实点儿!这对狗男女都会些拳脚功夫,绝对不能让他们逃了!”

即便是知道她打不到任何人,檀邀雨还是忍不住用九节鞭冲着刘义符狠狠抽了几下!

“若不是你早死了!等我醒过来,肯定去宫里将你挫骨扬灰!”

即便檀邀雨此刻的怒意怕是能把人都烧成灰了,刘义符依旧毫发无损地走出殿内,不知跑去哪个妃子的寝殿逍遥快活去了,剩下小邀雨和子墨被分开关在两个水牢里。

“看着自己死,实在是件万分痛苦的事儿……”檀邀雨无奈地说出这句话时,并不知道她说得太早了。

刘义符先是将小邀雨和子墨分开关押在水牢里泡了十天。又将他们拖出来捆到刑床上,让他们看着自己的下半身被倒在下身上的蛆虫一点点啃噬掉。

小邀雨和子墨最开始还需要咬着牙挺着才能不喊出声,到后来疼到麻木,便只剩漫长的苦挨……原本的一瞬,似乎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天都如同一年那么长。

檀邀雨看着两人受刑,几次都暴怒到用九节鞭四处攻击。她的手掌一次又一次地因为握拳时用力过猛,被自己的指甲刺破。

一切都徒劳无功后,檀邀雨站在小邀雨和子墨的身边,落下了眼泪,“若是你有内力,哪怕只有一点儿,这刑床怎能奈何得了你?”

之后太后来过一次地牢,看到小邀雨的瞬间几乎惊惧地要昏倒。

“作孽!这是作孽啊!不中用了,这个已经不中用了!去,让人把徐家的女儿接进来!无论如何,也要先稳住皇位!”太后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地牢。

“真……难看……”小邀雨闻言费尽全力地嗤笑道:“吃相……这么……难看!”

施刑的士卒上去就给了小邀雨一个嘴巴,“竟然敢对太后出言不逊,看来你这刑是没上够啊!”

士卒伸手就从炭盆里取出一根烙铁,毫不迟疑地戳向小邀雨。

檀邀雨立刻反应过来,伸手去挡,烙铁却穿过了她的手,直接烫在了小邀雨的脸上!小邀雨再也忍不住疼痛,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

“混蛋!你们放开她!王八蛋!我要杀了你们!”子墨的吼声几乎要震破人的耳膜!

“吵死了!”守卫反手将烙铁直接扎进了子墨的腿里,一阵焦糊味儿瞬间弥漫开来。

“唉!你下手轻点儿!”另外一个士卒道:“这两个人皇上还没惩治尽兴呢,你若是不小心给弄死了,可就轮到你来替他们了。”

拿着烙铁的士卒闻言手上一抖,随后骂骂咧咧地将烙铁扔回火炉里,“真他娘的晦气,那么多犯人,偏偏让我赶上这两个扫把星!上的刑少了我要倒霉,多了我也要倒霉!”

旁边那个便道:“行了。我看你这两日该做的也都做了。先让他们养两天吧。接下来还不知皇上要如何处置他们呢。”

两个士卒说着便到外面休息去了。只留下气息微弱的小邀雨和子墨依旧被绑在刑床上。

檀邀雨此时目眦欲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原来看着自己死真的不算什么……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手指触到小邀雨脸上被烙铁烫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时,忍不住猛地颤抖了一下。

就在这时,另一只手和她的手重合了。那纤细修长,白皙到近乎透明的手指极轻地触到了小邀雨的伤口上。

“雨儿……”

檀邀雨吓了一跳,猛地闪到一侧,这才惊讶地发现,子墨不知何时竟然从刑床上逃了下来。

“对不起,是我太慢了……竟让你受这种苦……你别怕,我带你走……”

小邀雨似乎已经意识模糊了,她朦胧的眼睛只能映出子墨的轮廓,“子墨……你怎么……?”

子墨止住小邀雨的话头,“别说话,省着点儿力气。今天外面的看守不多。我们杀出去就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旁观的檀邀雨满脸疑惑地看看原本锁着子墨的刑床。那刑床的锁头还都完好无损,那子墨是怎么下来的?子墨似乎在忍着极其剧烈的疼痛,几乎每动一下脸色就惨白一分,浑身的衣服也被冷汗浸透了。

檀邀雨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走到正想办法为小邀雨拆锁链的子墨旁边,用自己的身量跟子墨比了一下,随后惊愕地皱眉道:“缩骨功……?子墨怎么会锁骨功?!”

檀邀雨自问,这世上她最了解和信任的人就是子墨。可她从来不知道子墨会锁骨功。

“不对,这是药物的幻觉。”檀邀雨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这说不定是子墨在原本的命数里拜了什么厉害师父学到的。对,肯定是这样。”

檀邀雨震惊之余,眼角忽然看见外面有人影闪过。她立刻高喊,“什么人!”

可外面的人影一闪而过,而子墨和小邀雨显然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动静。

檀邀雨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她高喊道:“师公!我不看了!让我醒过来!我不要看这些假象!师公!”

四百三十五、无奈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三十五、无奈任凭檀邀雨怎么喊,即便她闭上双眼,拼命想醒过来,她眼前的一切都还在继续着。

子墨终于找到了个铁钳,将刑床固定铁链的部分掰断。小邀雨忍着疼痛,硬是从掰断的缝隙间将手抽了出来。只是手腕也被缺口的木刺划得血肉模糊。

子墨将小邀雨扶起来。两人的双腿都被蛀虫咬得皮肉翻飞,动一下都钻心地痛。子墨找了两根上刑用的夹腿棍,递给邀雨一根,让她拄着走。

整个刑房内都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子墨只好拿起刚才用来烫他们两个人的烙铁来防身。然后扶着小邀雨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檀邀雨看着两人忍不住喊道,“别出去!别出去……你们弄出这么多动静都没人进来看一下……难道你们都没发觉奇怪吗?别出去啊……”

她的声音交杂着无奈和无助。她不知道为什么师公要让她看这些。看了这些就为了过第二关?第二关是什么来着……?

子墨和小邀雨走到刑房外间时,那两个士卒不知为何正靠在墙上睡觉。两人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人一个,将士卒的脑袋用力向后一拧,两人便悄无声息地断了气。

“等会儿。”子墨的双眼充斥着红色的血丝。被他惨白的脸色衬得更加鲜明、恐怖。他转身走到墙边,找了块挡门的大石,举起来就狠狠砸向一个士卒的脑袋。瞬间血肉横飞,激了子墨一身。

子墨却依旧不满足似的,举起来又砸了一下!接着他又举起大石走到另外一个士卒的尸体旁边,同样将那人的脑袋砸成了肉饼。

檀邀雨和小邀雨都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他发泄。檀邀雨的心情无比复杂。她其实恨不得自己能动手代劳!并不是她自己想要报仇,而是看着这样的子墨让她无比心疼……

子墨处理完了尸体,擦干净了手脸,这才走到小邀雨旁边,他拿了两个士卒的刀,递给邀雨一把后,扶着她柔声道:“走吧。小心些。”

小邀雨点头,随着子墨小心翼翼地走出牢房。意外地没什么阻拦。只是才刚一出来就看见右边来了一队巡逻的禁军,他们两个便赶紧转向左边。

就想看着两个人一步步自己走入陷阱般一样,檀邀雨除了跟在他们两个身后,只感觉自己胸口的怒意越来越盛。她怕自己再次真气失控,便将九节鞭升入空中,听着清心铃安抚自己躁动的内力。

子墨和小邀雨连续第四次躲开巡逻的禁军后,两人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儿。

小邀雨躲在树的阴影里,压低了声音道:“他们怎么好像在故意引我们去内宫墙?”

子墨皱眉地四处望了一眼,“别多想。我们本来也得往那个方向走。内宫墙那边有个废弃的宫殿,听说是闹鬼。咱们就去那儿躲躲。”

小邀雨一愣,“你怎么知道的?我随母亲入宫几次了都没听说过。”

子墨怔了一下,随即便道:“你只注意哪里东西好吃,谁家武将厉害,怎么会留意这个。”

小邀雨闻言好像是被说服了,苦笑了一下道:“好像也是。那我们快走吧。我总觉得今天的事情有些怪怪的。”

子墨微微点头,确定周围没人,就又扶起小邀雨往内宫墙的方向走。

“就快到了。”子墨小声道。

小邀雨点点头,紧紧跟在子墨身后。只是这次他们才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巡逻禁军的脚步声靠了过来。

子墨慌了一下,抬眼就发现旁边有个没人把手的小门。他一把拉起小邀雨就钻了进去。

两人屏住呼吸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那队禁军走过了门口。只是这队人却没有走远,而是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然后就闲聊了起来。

小邀雨靠着子墨小声问道:“怎么办?等他们走掉?”

子墨小心地四下看了一圈,“这门好像通向夹道……”

小邀雨闻言一愣,“内外宫城的夹道?”她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不对!咱们中计了!”

子墨也反应过来,抓着邀雨就想躲回内宫城里,停在小门旁边的那队禁军却突然冲了过来,一阵箭雨直接将他们两个赶进了内外宫墙之间的夹道内。

“啊哈哈哈哈!朕还以为檀家教出来的女郎有多不同!竟然走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中计了!来人啊!把火把都给朕点起来!”

内外宫墙上瞬间火光大亮,映红了一片天空。火光之中,刘义符一手握弓箭,一手搂着个美艳的妃子,耀武扬威地一脚踏在宫墙上!

“檀氏!你个人尽可夫的贱人!区区一个寒门女,竟然还妄想做朕的皇后!呸!朕看你一眼都是抬举你!今日你就为朕的狩猎助助兴!让朕高兴高兴,也不枉费太后费力将你弄进来!”

子墨一把将小邀雨挡在自己身后,高声冲刘义符喊道:“皇上!雨儿是太后亲选的皇后!是檀大将军的独女!您今日若是伤她性命,来日将军得胜归朝,您要如何向大将军解释?!”

“解释!”刘义符哈哈大笑,“檀道济不过是朕的一条狗!朕需要向狗解释什么?!你二人被朕捉奸在床,朕还需要解释什么?”刘义符说着对城墙上一挥手,“你们几个听好了!给朕射死这对狗男女!能够一箭双雕的,朕重重有赏!”

城墙上立刻传来一阵欢呼声,两边站着的几个氏族子弟和随扈们纷纷高举起弓箭,向两人瞄准。

随着城墙上一声令下,内外宫墙上立刻打开了几扇小门,一群猎狗被禁军驱赶着放了出来。猎狗一闻到两人身上的血腥味儿,立刻龇着牙狂吠着扑了过来!

子墨一推小邀雨喊道:“雨儿!跑!别管别的!往前面的禁军住所里跑!”

小邀雨却将手里的刀一挥,出奇地平静道:“跑?死局有什么好跑的。我是檀家的女儿,可以战死,却绝不能让上面的那群杂碎看到我落荒而逃!可惜我爬不上这高墙,否则一定杀了刘义符给我们陪葬!”

小邀雨拉起子墨的手,“走吧。咱们两个一起杀个痛快再死!”

子墨红着的眼睛突然流下一滴泪水,他轻轻地笑了,“好。我陪你。杀个痛快。”

两个人毫不犹豫地向着猎狗的方向冲了过去!

城墙上的刘义符和氏族子弟们开始放箭。他们就像是故意戏弄一般,每次都只射子墨和小邀雨的手脚四肢。

小邀雨一刀砍下一只狗头,大吼道:“此乃刘义符前世之头!”

子墨将一只扑上来的猎狗踢飞出去,随后又一刀捅进了一只猎狗的肚子,“此乃刘义符今世之身!”

“此乃刘义符下世之命!”

“此乃刘义符三世之死!”

两个人一边骂一边杀,一边吼一边大笑!完全不在乎自己身上被射了几箭,被猎狗撕咬了几口!

刘义符被两个人骂得头上青筋直冒,“杀!给朕咬死他们!射死他们两个!快射!快!”

皇上一下令,那些氏族子弟的随扈们便不再留手,一箭箭直取要害!

箭雨袭来时,子墨一把拉过小邀雨将她护在身下,身后瞬间就被射中了数箭。可小邀雨依旧没有逃出升天的可能。

一支两指粗细的弩箭,带着铁腥气,呼啸着划破夜空,直直射穿了子墨的身体后,又毫不停留地穿透过了小邀雨的心口,将两人钉在了地上……

子墨紧紧地抱着小邀雨的头,小声在她耳边道:“别怕……雨儿……我好想……亲你一下……”

小邀雨不知是否听到了,缓缓合上眼,浅笑着答了一声,“好……”

猎狗群冲上来撕咬时,旁观的檀邀雨再也看不到两人的身体了。他们最后的笑容,就如同一根钢钉死死钉进了檀邀雨的心里!

“哈哈哈!果然还是你这弩机厉害!真的一箭双雕!做得好!朕要重重赏你!”刘义符的狂笑声如同一阵阵魔音传入檀邀雨的耳朵。

檀邀雨此时已经满脸是泪。她死死地看向城墙上的每一个人,“你们这帮王八蛋……杂碎……我要你们偿命!”

檀邀雨裹挟着罡气腾空而起时,整个人不知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她反应很快,手里的九节转龙鞭立刻就朝一个有声响的地方砸了下去!

四百三十六、无能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三十六、无能今日早朝,又有几个谏官上书弹劾四十岁的嬴风把持朝政。

中年嬴风直接将奏疏的竹简摔到几人面前,“看不惯我?那就你们就辞官归乡。”

刘义隆已经有一个月不能早朝了。嬴风在面对堆积如山的公务时,实在没有多少好心情来跟这几个只知道耍嘴皮子的谏官打太极。

朝堂上变得越来越安静。以前还有人在嬴风替皇上下旨时站出来提出异议,可现在,一旦嬴风说了什么,下面便只有默不作声的人,和说着“司徒大人英明”的人。

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经不再适合形容现在的嬴风了。因为那一人早已名存实亡。中年嬴风此时已经无所不能了。

“索然无味……”中年嬴风放下手中的筷子,摆摆手对布菜的内侍道:“都撤了吧。”

小内侍不知是真是假地露出满脸的担忧:“大人,您这几日几乎都没怎么进食,这么下去可是会亏了身子的。”

中年嬴风有些不满道:“御膳房翻来覆去就这么几个菜式,看着都没胃口……”他涑了口,又问道:“皇上那边最近怎么样?”

小内侍支支吾吾地答道:“自从……七皇子的事后,又吐了两次血。怕是……您看要不要先备起来?”

小内侍说得很隐晦,可中年嬴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他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望着外面满园春色,心底却一片冰冷,“再去发皇榜悬赏,只要能治好皇上,封万户侯。”

小内侍闻言应“喏”,心里却暗自叹息,只怕这皇榜还没贴出去,皇上就已经不行了。

中年嬴风只觉得气闷,明明是春日晴好,他却总觉得有种要下暴雨前的憋闷。他叹了口气,“我出去走走。顺便去皇上那儿看看。兵部的奏疏若是送到了,就直接送到皇上那边。”

他说完便抬步走出了御书房。

嬴风始终沉默地站在阴影里,看着中年的自己。明明知道谁都看不见自己,他却依旧如同做暗卫保卫刘义隆时一样。

嬴风在最初的恼怒后,渐渐变得十分平静。

看着自己未来的生活只剩下压抑时,嬴风很难说自己究竟是畏惧这种未来,还是该遗憾自己终究是没能摆脱桎梏。

嬴风随着中年的自己一路沿着廊道再次走到皇上的寝殿。

中年的嬴风却突然在院子里停下了脚步,他呆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好久没练功了……不知这老胳膊老腿还踢不踢得动……”

嬴风看着眼前的院子。他经常在这里和刘义隆、刘义季两兄弟切磋。确切说,是刘义季缠着他教上两招。而刘义隆就会趁机对着两人瞎评说一通。

中年嬴风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却没有进寝殿,而是扭头回了御书房。只是他刚走了两步,就觉得哪儿不对劲儿。

回到御书房,中年嬴风便招手唤来了个小内侍问道:“禁卫军的巡逻时间变了?这个时辰,不是该有两批人经过皇上寝殿附近吗?怎么我今日一队都没看见。”

小内侍一直在屋内侍奉,怎会知道这些,忙道:“奴这就去问问。”

等了一会儿,小内侍满头是汗地跑回来答道:“是换了。禁军首领说正好和大人走动的时间错开了,免得打扰到大人。”

中年嬴风闻言,头也没抬,挥手表示知道了,又继续埋首在一堆奏疏中。直到深夜时,他才站起身,松了松筋骨,准备休息了,却发现上前服侍的小内侍们都个个面露惊恐,却还强作镇定的模样。

“怎么回事?”中年嬴风不怒自威。

小内侍被吓得手中的铜盆“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人也跟着跪了下去。

习惯性站在阴影中的嬴风先一步反应过来,“皇上!”他不再理会中年嬴风,先一步冲出房门,直奔刘义隆的寝殿。

他们三人拿来练功的院子里,此时站满了甲兵,人人手中都拿着刀。寝殿内外的宫人全都被控制了起来,跪在院子中央。那些宫人显然被吓坏了,不住地瑟瑟发抖,还有几个女婢已经在低声哭泣了。

嬴风并不受这些人的阻碍,笔直穿过所有人的身体,径直从墙壁上冲进刘义隆的寝殿内。

只是他看到眼前这一幕时,他的脚步却像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无法再向前一步。

“祖父?!您怎么在这儿?”

中年嬴风的声音很快自寝殿门口传来。他一个箭步冲到刘义隆床前,将面如金纸的刘义隆挡在身后。

嬴风的祖父嬴昌其实不比刘义隆强健多少。他已经是年愈百岁的老人了。脸上的褶子堆得已经看不清五官了。整个人瘦到几乎是皮包骨头。

嬴昌行动不便,今日还是两位暗卫将他抬进来的。

那两名暗卫一见嬴风进来,便低下头,退到阴影处去了。

“你看看你……”嬴昌含糊且苍老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你在保护谁?你改了秦姓……就忘了自己真的姓什么了?”

中年嬴风却没因祖父的责难而退缩,他已经不是二十岁的毛头小子了,他冷着脸,压着怒火问道:“祖父为何冒夜闯宫?您有什么事,知会我一声便可。不经传召私自进入皇上寝殿可是死罪。”

嬴昌冷笑,脸上的褶子颤了颤,“翅膀硬了,敢威胁你祖父了……我也不想来啊……只是我没几日了,他也没几日了。我们两个……都等不了了。”

中年嬴风忙回头去查看刘义隆,见他靠在床围上,虽说精力不济,气息却还算平稳。中年嬴风这才松了口气,又扭回头对嬴昌道:“祖父。您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您难道还在想着复国?嬴氏早已被世人遗忘了,您又何必执意如此?”

嬴昌却没回答,对阴影中的一个暗卫道:“给他。”

那暗卫闻言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写好的圣旨。他想了想还是直接交给了刘义隆。

“刘姓小子,盖印吧。”嬴昌简短地对刘义隆道:“由你禅位给司徒秦风,还能保住你子孙的性命……若是等太子登基,我们再来逼宫……那就势必要多牺牲几条刘姓人的性命了。”

中年嬴风似是不相信一般,将圣旨从刘义隆手里夺过来,一目十行地看完,便死死握在手中,“祖父!我从没想过要做皇帝!师父若是知道了,是绝不会同意的!”

嬴昌却不在意道:“你师父已经闭关快五年了……等他出来,早就变了天……难不成他还能把你从龙椅上拉下来?”

此时刘义隆猛地咳了起来。中年嬴风忙伸手去帮他抚背平气。

待刘义隆缓过这口气,他用尽力气伸手拉住中年嬴风的胳膊,“你到底是谁……?你瞒了朕多少事?朕……最信任的人……便是你……”

中年嬴风只觉左右为难。他直视着刘义隆的眼睛道:“我的确有很多事没有告诉你。但我告诉你的事,从没有假的。我从没想过要夺取你的皇位。”

“你没想过?”刘义隆嗤笑,“看看那边坐着的是谁……?难道不是你的亲祖父?”

嬴昌似乎已经没有了耐性,他冲暗卫下令道:“去把玉玺搜出来……”

两名暗卫立刻动手搜索起寝殿来。可他们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却根本不见玉玺的影子。

刘义隆此时却突然开口,“怎么……?你不打算给他们?”

嬴昌闻言浑黄的双眼骤然一亮,他不敢置信地望向中年嬴风问道:“难不成玉玺在你手里?!”

见中年嬴风沉默,嬴昌发了狠,“交出来!全族的希望皆系于此,你居然还在这儿优柔寡断!”

嬴昌的手杖重重地往地上一敲,立刻又有几名暗卫跳了出来,直接抽出刀指向刘义隆。

嬴昌眯着眼威胁道:“你今日若不将玉玺交出来,我便让人现在就杀了他……”

中年嬴风直接挡在了刘义隆面前,紧靠着他,不给暗卫丝毫动手的空隙道:“你们想弑君,那就先杀了我。没有我,嬴氏还能推谁坐上那个宝座!?”

“风儿……!”嬴昌痛心疾首道:“我们才是你血脉相连的族人啊……你身后的,只不过是个跟你不相关的外姓人!”

“如何不相关!?”中年嬴风怒道,“我们早……就……结拜……”

一阵剧痛让中年嬴风低下头,看着从背后穿过他心口的短剑,喃喃接道:“……异性兄弟……”

嬴昌惊恐地看着那带血的刀尖“刷”地被刘义隆从后面抽了出去,而中年嬴风的身体则一个趔趄从御榻上翻了下去。

“风儿!”嬴昌猛地起身,又无力地摔倒在地上。

中年嬴风被周围的暗卫慌忙扶起来,他皱着眉看向刘义隆,却没来得及问上一句为什么,双眼的瞳孔中便失去了光芒。

“你……不该杀七弟……没有你,嬴氏不会淹死他……没有你,七弟不会死……”刘义隆说完猛地喷出一口血,溅满了整个床幔。他轰然后倒在床榻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越变越大的光斑。

“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去喝酒……”

四百三十七、无措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三十七、无措中年的自己死了。杀了自己的刘义隆也死了。

祖父受不住这打击,还没被抬出寝殿,便也咽了气。

“爱别离……”嬴风自嘲地笑了起来,“若是走到这一步,哪里还有爱?”

“你说得没错。”一个女子的声音陡然在他身侧响起。

嬴风只觉自己在刹那间突然换了个地方。四周皆是碧草蓝天,而自己正站在一处高高的山巅上。

嬴风有一瞬地恍惚,然后立刻想起了方才说话的人。他猛地扭头去看自己的右侧,随后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试探道:“潋滟?”

清爽明亮的女子浅浅一笑,“怎么?才不过几年,便不记得我的长相了吗?”

嬴风忙摇头,“不,不是。你还活着?不,不对。我这是进到新的幻境里了?也不对,幻境里没人看得到我。”

潋滟笑着朝前走了一步赞叹道,“这儿的景色真美啊……”

嬴风随着她的动作向前方看去,本能地应了声“嗯”。

潋滟侧头,将鬓角被风吹起的碎发收到耳后,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问道,“你不喜欢方才看到的命格?”

嬴风苦笑,“谁都不可能喜欢吧?”

潋滟点点头,“也是。不过你是行者楼的子弟,想改命格,还是能做得到的。比如你做上行者楼的楼主之位,从此不再去牵扯朝堂之事。又或者……你试试拉住从山崖上跳下去的我。”

潋滟说着纵身一跃,毫不犹豫地从山巅上跳了下去!

嬴风猛地回过神,扑上去一把拉住潋滟的胳膊,被潋滟坠着,也一起掉了下去!

他迅速从后背抽出一根三折的棍子,手上一甩棍子就成了一体。嬴风猛地将棍子拍向崖壁,两个人的身体顿时一滞,又沿着山崖往下滑了一段儿才彻底停了下来。

潋滟抬眼去看嬴风的棍子,发现棍子前端有几根银钉似的东西正闪着光,她笑道:“这是你的新兵器?看着挺有意思的。”

嬴风此时可无心跟潋滟谈论兵器,他一手握着铁棍,一手死死拉着潋滟,只觉得自己脖子上青筋直跳,气得吼道:“你怎么这么沉啊!咱们说话说得好好的!你跳什么崖啊!话说这他娘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幻觉,为什么我能抓得住你!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潋滟皱眉,不满道:“毛头小子,竟然对窈窕淑女说什么沉不沉的。”

潋滟说完,突然足尖点向崖壁,人也腾空而起,几个纵跃就回到了山巅上。

嬴风嘴长得能吞下一个苹果,“你会武功?你不是……手无缚鸡之力……”

潋滟从山顶探出个头,然后扔了根绳索下来,“你先上来再说吧。”

嬴风只觉得自己现在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不过他还是伸手拉住了绳索,试着拽了拽,确定不是幻觉后,他才顺着绳子,三两下便攀了上去。

潋滟指着旁边的一颗大树,“去那儿坐坐吧。”

嬴风听话地跟在潋滟身后,走到树荫底下落座。他不等潋滟再开口,忙道:“我不知道你这幻觉还能维持多久。我也知道现在跟你说了也不过是自我安慰。可我当年是真的想救你的!”

“我知道,”潋滟笑着点头,“我掉下去时,看到你也跳下来了,只不过被你师父拉了回去。”

她竟然连这些细节都知道!嬴风抓狂地捂着脑袋,“这帮老头子!这是什么恶趣味!为什么搞个幻觉出来还这么真实!?等等,爱别离……第二关是爱别离,他们这是让我再看着你死一次!?”

嬴风“腾”地从草地上站起身,手里拿着铁棍瞬间戒备,警惕地看着四周。

潋滟看着他草木皆兵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儿,“你还跟小时候一样。说风就是雨。”她微微歪头,眸光潋滟地望着嬴风问道:“既然这一关是爱离别,那么……你爱我吗?”

嬴风闻言一怔,他转过头去看还坐在草地上的潋滟。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上泄下来,在她脸上映出小小的,如同舞动着的精灵般一样的光斑。

这个潋滟对嬴风来说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潋滟的脸和以前并没有多大不同,只是她以前是这么爱笑的吗?

“我爱你吗?爱吧……”嬴风缓缓放下手里的铁棒,“当年我爹娘将我扔给师父便再没来看过我。师父除了闭关就是闭关。整个院子里,就只有你一直陪着我。那时候我觉得,没有人比你更重要了……”

“就算我那时总欺负你?你也爱我?”潋滟的眼中渐渐出现了华彩。

这个眼神嬴风太熟悉了!建康城里这么看他的女郎真是数不胜数。

他心中突然警铃大作,“不,你等会儿。我承认你在我心里十分,不,百分的重要。可我一直当你是我娘……哦不,当你是我姐姐一样。我不知道后来为何族人和师父会误会我们有私情,最后还因此害死了你……”

潋滟垂下头,笑容渐渐褪去,“十分百分重要,那你心里可以有了千分万分重要的人了?”

赢风挠挠头,“是有个小丫头……”

潋滟抬眼去看赢风,“若今日这一关,将我换做是她……”

“那我便直接弃权。”赢风毫不犹豫道。

他说完又一屁股坐到了潋滟旁边,“你死了以后,我难过了好长时间。后来再看到别的女子时,会不自觉地看她们哪里像你,哪里不像你。直到我遇见她时,她太锋利了,谁也不像。可我看完她第一眼,就想再看第二眼,第三眼,一直看着也不腻。”

潋滟却道:“你这么喜欢她,原本的命格里却没跟她有多少交集。可见你们的缘分也不过如此。”

嬴风笑了一下,俊朗的脸能让任何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嘴角上扬,仿佛他开心了,你也会跟着开心一样。嬴风满足道:“幸好那些都不会发生了,幸好我这辈子已经遇到了她。”

“潋滟……”嬴风看着对面的女子,曾经她是自己的心结。记不清有多少次在梦里看见她,想跟她说话,却无法开口。

嬴风的眼中盛满哀伤,“我一直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若是当年我没有那么依赖你,或许祖父他们就不会误会……”

潋滟怅然而平静地看着嬴风,等他把话说完。

“我不知道师公是用什么法子让我见到了你,”嬴风伸手替潋滟将又被风吹乱的碎发拢到耳后,“我很抱歉。我并没有忘了你,但我也不再纠结于过去了……你能告诉我,我要怎么才能过关吗?我想去赶去看看她。我刚才看见了自己的死,她肯定也看见了她的,那场面势必不会很美好……”

四百三十八、无畏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三十八、无畏檀邀雨一鞭子打下去时,由于难以抑制的怒气,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周围的景色已经不再是那内外宫墙夹着的血路了。

直到听到金属的撞击声时,檀邀雨才清醒了一些。幻觉里的人连看都看不到她,又怎么能接她一招。

难道她已经从幻境里出来了?可当她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时,手里的九节鞭却越握越紧。

茫茫无边的草原上,天阴得让人喘不上气。风自天边吹来,略过她的头发时,夹杂的浓浓血腥气令人作呕。

远处的旷野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数不清的尸体。这里显然刚经历过一场大战。

檀邀雨低下头,皱眉看着身上明显是北魏将领穿的明光铠。她突然自嘲地冷哼,“看来所有人都以为咱们早晚会这样在战场上对峙呢。您怎么看?父亲大人。”

檀道济穿着一身宋军水师的全副银甲站在邀雨的对面。草叶被风吹得在他的铁靴骚动,似乎是在抗议被踏在下面,可显然不会引起檀道济任何的注意。

“雨儿……你长大了……”檀道济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正和檀邀雨拿着武器相互对立。

檀邀雨将九节鞭一挥,突然冲着天空大吼一声,“我已经十年没见过他了!你们当真要用个幻觉来让我们父女重逢吗?!在我看完自己怎么死之后!在我穿着这身魏人铠甲的时候?!师公!让我醒过来!”

“雨儿……爹很想你……”檀道济柔声道。

檀邀雨却像是没听见一样,依旧对着天空吼道:“活该你们这么久都没有楼主!什么鬼试炼!等我醒过来,一定拆了你们的八卦塔!”

“雨儿……”

“你闭嘴!”檀邀雨暴怒道:“别叫我名字!你不过是个幻觉!我爹比你高!也没你这么老!没你这么胖!”

檀道济低头看了自己的身材一眼,“为父胖了吗?”

檀邀雨一下子就红了眼圈,“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这样看见你?我还没想好要怎么跟你说话……”

檀道济收回手里的长刀,随着一声“叮”地刀入鞘的声音。四周的士兵尸体便如粉尘般随风消散了。天虽然还阴着,可周围已经没有了血腥味儿,被青草香取而代之。

檀道济叹息了一声道:“是啊。这的确不是个好的重逢。虽然我想了好几日,我也依旧不知该先和你说些什么……”

檀道济看着眼前身高颀长,已经完全褪去了孩子气的女儿,“雨儿,你长得越来越像你娘了。这么多年……苦了你了……是爹爹对不起你们……”

檀邀雨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我不想听这些!你不过是个影子……你凭什么……凭什么说这些……”

檀道济一步步走到邀雨面前,用粗大的手掌盖在邀雨的头顶上,“对不起,孩子,是爹错了……你原谅爹爹好不好?”

檀邀雨猛地蹲了下去,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掩面大哭起来!

眼前的檀道济,能看见她,能听见她,能触摸到她,这不该是幻觉。

可檀邀雨又很怕,怕这些其实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因为她心里希望爹爹会这么说,所以才会看见这些。

她怕等她醒过来,檀道济依旧是那个远在湖陆军营,对她十几年不闻不问,唯一一封家书还是斥责她卖国求荣,为北魏练兵的檀大将军。

檀邀雨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才将这些年心里积压的委屈全都发泄了出来。直到她眼睛肿得成了一条缝,她才抽抽搭搭地停了下来。

这期间檀道济一直站在她面前,帮她挡住从迎面吹来的风。此时见邀雨不哭了,他才单膝跪在女儿面前,带着宠溺的声音逗着邀雨道:“孩子见了娘,没事也要哭三场。你去巴陵见你娘时,也哭成这样了?”

檀邀雨不想抬头让爹爹看见她哭肿的脸,依旧将脸埋在臂弯里,抽抽搭搭地答道,“娘哭得比我还厉害……”

檀道济叹了口气,转身在邀雨身边坐下,“她很想你。这么多年在清音观过得清苦,她宁可紧衣缩食也不肯收你哥哥送去的东西。可她却总在你生辰那天去市集上给你扯些红头绳存起来。”

檀邀雨再顾不得丑不丑,她猛地抬起脸,盯着檀道济问道:“你去看过她?!”

檀道济沉默了半晌,棱角分明,总是冷峻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恍惚,最后才微微点了下头,“只是在远处看过几次。我做错了太多事,无颜见她。”

檀邀雨很想说还不是因为你娶了别的女人,可她突然想起娘亲一身道袍,冲她淡然恬静地笑着的样子。最终只道:“她大约……已经原谅你了……”

檀道济显然很惊讶,打量了一会儿邀雨最后笑了出来,“雨儿真的是长大了啊……爹以为你一定会闹一顿脾气呢。”

檀邀雨又将脸埋回手臂里,闷闷道:“不过是知道了闹脾气也没用。只有我足够强了,才能让惹我生气的人都消失。”

檀道济“嗯”了一声,“不过少帝已经死了。那些城墙上的随扈们,在兵变时也都被处理得七七八八了。”

檀邀雨再次抬起头,拧着眉头问道:“刚才那些你也看见了?”

檀道济点点头,“最开始行者楼的人跟我说时,我还以为他们是信口雌黄。不过看到那些……很难不再相信。”

檀邀雨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试探着去摸檀道济的脸。等指尖真的触碰到檀道济带着风霜的面容时,檀邀雨才愣愣道:“你真的是我爹?”

檀道济宠溺地一笑,伸手在邀雨的鼻头上刮了一下,“傻丫头。”他余光看到邀雨身上的明光铠,歉然道:“爹错怪了你。你大哥回去都跟我说了。你操练魏军是为了给他们留下隐患。爹知道,你并非不知轻重的孩子。”

檀邀雨闻言却没露出任何开心的表情,她抬眼看着前方大片的草场在风中舞动,有片刻的出神后道:“我会这么做。纯粹是出于私心,并非是为了保护刘宋。爹……那个朝廷并不值得你效忠。我或许不会穿着明光铠来与宋军交战。可我也是准备着随时与刘宋朝廷为敌的。”

檀道济皱眉,“就因为少帝?”

邀雨摇头,“那要看未来是刘家哪个皇帝挡我的路了。”

檀道济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全取决于刘义隆以后要做什么。”邀雨坦然一笑,“若是两国相安无事,我自然不会无故兴兵。可真若有那一天,您会像现在一样,与我为敌吗?”

檀道济想了很久,久到邀雨的身上都被风吹得凉了,他才开口道:“我终究是不能看着汉室江山旁落。只要朝廷并非倒行逆施,我便会一直维护着它。”

他抬眼望着无边草海,“雨儿去过北地,那里真的如眼前的景色一样吗?”

檀邀雨扫了眼四周,“差不多吧。”

檀道济感叹道:“真是漂亮啊……这些原本都是我们自己的土地。”

檀邀雨撇嘴:“一个巴掌拍不响。丢了半壁江山,难道只因为胡人善战?”

檀道济承认道,“朝廷积弱,不然也不会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他叹了口气,“不知我此生有没有可能看到河山收复那日……”

他拍了拍自己的长刀,“或许我们父女有一日真的会在战场相遇,不过爹知道,你不是是非不分的孩子,或许只是我们要守护的东西不同罢了……到那时……就让爹看看你的真本事吧……”

四百三十九、尴尬

檀道济把自己银甲上的披风摘了下来,给檀邀雨裹上,“裹紧些,别吹病了。https://”

檀邀雨抽了下鼻子,犹犹豫豫地问道:“谢晦的事儿,您可生我气了?”

檀道济怅然道:“不过是迟一日,早一日。即便是他逃到了陈郡,谢家也不敢保他。”

檀邀雨幽幽道:“爹,您其实都看得清楚,谢晦的今日,难保不是咱们家的明日。除非您辞官,否则刘义隆越重用您,咱们家离那一步就越近。”

檀道济道:“当今皇上还算圣明,也有整顿吏治的决心和魄力。爹会掌握好分寸,不去步谢晦的后尘的。”

檀邀雨叹了口气,她知道,爹是个认死理的人。说起来,他们一家都是认死理的人。一旦决定了的事儿,旁人就很难改变。或许不到最后一步,爹对朝廷抱有的幻想都不会破灭吧。

此时草原上云开雾散,原本阴沉的天空刹那间晴朗起来。

檀道济望着天空的瞬息变化,喜忧参半道:“雨儿,你过关了……只是为父不知,这对你究竟是不是好事。”

檀邀雨只觉得一阵晕眩,天旋地转的感觉袭来时,人直直地就朝后倒去。檀道济见了一把接住她,扶着她慢慢躺下。

等邀雨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竟始终在她所住的侧楼里,之前的一切,全都是她的幻觉。她慌忙扭头,发现檀道济依旧在她身边扶着她,眼圈又是一红。

檀道济笑道:“多大的孩子了,还动不动就哭鼻子。”

檀邀雨皱着眉,看向满脸喜色的师公问道:“我这是迷糊了多久?”

苍梧尊者笑答:“不多不少,整整一个时辰。小丫头做得不错。有很多人看了自己的死状后心神大恸,或是怒起伤人,或是一蹶不振。你能这么快过关,实属难得。”

檀邀雨却不见丝毫喜色,“居然才只过了一个时辰,我却觉像是活了一世那么久……”

檀邀雨正说着,在她不远处的嬴风也倒吸着一口冷气地醒了过来。檀邀雨这才想起来,她是和嬴风一起吃了那怪药。想到嬴风可能也看到了他的死因,邀雨不由担心地望了过去。

嬴风的身边站着一名女子。檀邀雨恍惚了一瞬,随后很快就认了出来,“你是……那位师姐?”

刚醒来的嬴风晕眩劲儿还没散去,便觉得脑子又是一嗡,他抬起眼,见潋滟依旧站在他旁边,除了脸上有些伤,同他在幻境里看到的不同以外,其他几乎没有变化,是个真真切切的活人。

“所以你并没有死?”嬴风惊愕的问道,“你是那位受罚的师姐?行者楼的守门人?”

师公对这位师姐似乎并没有像对邀雨他们几个那么和颜悦色,他见子墨和云道生匆匆自远处赶来,便招手道:“正好,你们既然都来了。就来见过你们潋滟师姐吧。今日为了考验风小子,才破例让她出思过崖。一会儿她就要回去继续受罚。既是同门,你们便先拜见一下吧。”

子墨和云道生是练功之时,听说邀雨和嬴风正在过第二关,才匆匆赶来。没想到他们到时,两人已经过关了。

非但如此,在场的还多出了一个檀道济和那位一直未曾谋面的师姐。

云道生先一步上前对潋滟抱拳施礼道:“师弟云道生见过师姐。”

子墨却先走到檀道济身边,神色复杂地单膝跪地,“子墨见过将军。”

檀道济扫了一眼子墨,轻声“嗯”了一下,却没让他起身。反而看向嬴风道:“嬴统领真是让本将军意想不到啊。您身为行者楼弟子之事,皇上可知晓?”

还不等嬴风解释,檀邀雨却先站起身,对潋滟抱拳道:“师妹檀邀雨,见过师姐。敢问师姐可是师兄第二关爱别离的考官?”

潋滟看向邀雨,这虽说是她和邀雨第一次正式见面,可此前已经打几次交道了。前几日邀雨还将她的金虫母给抓了。此时她面色不善地反问道:“是又如何?”

嬴风真是悔啊,早知道醒来会是这样的局面,他宁可多在幻境里待一会儿了!

檀邀雨的周身突然升腾起了一阵杀气,不过她很快便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扫了眼还傻坐在地上的嬴风,对师公抱拳道:“弟子方通过第二关,身体有些不适,还请师公准我回去休息。”

苍梧尊者带着看透了一切的笑容点头道:“嗯。去吧,去吧。好好歇歇。一会儿老夫让鹿蜀给你送些好吃的过去。”

到师公的许可,檀邀雨片刻犹豫都没有,转身就走。

嬴风急了,一个鱼跃从地上跳起来,“邀雨,你等等,你听我解释。”

子墨却先一步拦住了他。随后站在一侧的檀道济也开口道:“嬴统领难道不该先向本将军解释一二吗?”

嬴风心中哀嚎,他才刚攻克了檀植,还没来得及在自己未来岳父面前表现一番,怎么就被抓住了这么大一个痛脚!而且看方才檀邀雨的表情,显然是误会了他。以檀邀雨记仇的性子,他还不知道要花多少功夫才能哄回来。

嬴风只觉得,自己第二关的试炼才刚开始……

檀邀雨回到自己的房内,直挺挺地躺倒了床上。她的脑子里很乱,不单是因为自己在幻境里看到了许多的事儿。更多的是她得知嬴风爱离别的试炼者竟然是师姐潋滟时,瞬间气血逆流的恼怒。

邀雨只怨自己笨。当时通过丝雨轻弦看到思过崖上的师姐时,她就应该想到她跟嬴风的关系不一般。否则怎么会有人傻到宁可触犯行者楼的禁忌,也要置她于死地?

邀雨不懂,嬴风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而那位师姐显然也十分中意他,那他为何还要来招惹自己?

邀雨赌气地在床榻上猛踢了几下,“浪荡子!当初他假扮巴拉的时候我就该知道,这人就是个无赖!混蛋!”她翻过身,猛地用脑袋砸了下床,把脸闷在被子里气道:“我怎么会喜欢上这种浪荡子!真是有眼无珠!”

妖女乱国

四百四十、屠杀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四十、屠杀檀邀雨正在床上生闷气,就听见门外传来子墨的声音:“雨儿,将军要回湖陆军营了。”

檀邀雨一个翻身从床榻上坐了起来,“什么!我才刚见到他,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檀道济干咳的声音从门外响起,“爹这次来行者楼,已经算是擅离职守了。再不回去,怕是要被人瞧出端倪,若是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告到皇上面前,就很难解释得清了。”

檀邀雨猛地打开门,“他敢!他要是敢多说一个字,我敲光他的牙齿!”

见檀道济和子墨都愣在门外,檀邀雨这才意识到爹爹方才说的别有用心之人并非指嬴风。也是,若是嬴风告发檀道济,檀道济也可以把他的身份抖出去,到最后不过是两败俱伤。

檀邀雨耷拉下脑袋,自己居然已经到了事事都会联系到嬴风身上的地步。她必须离那个浪荡子远些,这样才能忘了他。

“我送爹爹回军营吧。”檀邀雨道,“反正过了第二关,想必师公会让我们休息几日。我去同他老人家说,准我送您回湖陆。”

檀道济本想说不用辛苦女儿了,可又想能多跟女儿相处几日。他余光瞥见子墨,觉得也是该跟邀雨谈谈了。便点头,“如此也好。那我先去同你师父和你师公道别,你收拾一下,我们即刻启程。”

送走檀道济,子墨便开始帮邀雨收拾行装。

邀雨突然想到幻境里子墨的缩骨功,又想起刚到行者楼时,师公曾经给过子墨一盒药膏,让他涂抹在关节处,否则五年后就连路都走不了了。

她看着子墨正背对着自己打包行装,毫无预兆地直接问道:“你学过缩骨功?”

子墨的后背明显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没有转身,只是沉默着不说话。

邀雨见他默认了,又追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为何我从不知晓?”

子墨依旧不说话。他没办法把自己心里的秘密都说出来,也不想对邀雨撒谎,索性一言不发地站着。

檀邀雨叹了口气,“你不想说……那就算了。师公给你的药,你要按时涂抹,不要落下病根。”

檀邀雨只觉得身心俱疲,好想立刻倒头睡上一觉。

子墨哑着声音问:“你怎么会知道的?我听将军说,你在第二关看到了自己原本的死因。可是在幻境里看见的?”

她在幻境里看到的景象实在太过凄惨,檀邀雨连多一瞬都不愿再想,她深吸了口气,“不过是幻象罢了。总之这一世,我们绝不会那样。”

随后两人便都沉默了下来。一直以为最了解对方的两人,此时的心里都有了难以对对方启齿的角落。

听说檀邀雨要走,嬴风立刻跑去找师公,想要跟着一同前往。结果直接被姜坤给否决了,“情爱皆虚妄,你还是好好留在楼里练功吧。难不成到了第三关时,你还想只靠剑气就取胜?”

“师父!”嬴风急了,“您难道没哄过女郎?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是她们生气了,就得立刻去哄。否则隔上一日,原本的小罪过就会牵扯出之前无数的罪过,最后恼怒的原由就会堆得比山还高!”

姜坤气道:“整日就知流连美色,怎么不见你练功这么用心!”

嬴风还要再辩,师公却道:“小丫头此时见你,怕是只会更加心烦意乱。她的罡气还不算太稳定,你若想去解释,就等上几日。待她从青州返回时,再去见她。”

苍梧尊者说着,就轻轻冲着嬴风挥了一下,嬴风只觉脑袋一重,迷迷糊糊地就晕了过去。恍惚间听见师公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檀邀雨上了马车,才一拍脑袋想起来,“秦忠志还在青州呢。估计是他寻不到父亲,所以一直逗留在那里。估计他怎么也想不到,爹爹会来到行者楼。”

檀道济问道:“可是你在仇池的那位丞相?”

邀雨点头,“我离开仇池时,买了几十车粮草给您贴补军需。当时不知楼主之选要耗时多久,所以就让秦忠志先帮我押送过去。不过说来也怪,他既没见到您,也该发个消息告知我啊。”

檀道济闻言皱眉,“咱们加快脚程,我怕军营那边有变。”

檀邀雨也有些担心,原本心里的纠结此时也来不及细想了,一路飞快往青州赶去。

等几人到了湖陆军营,跟着檀道济进到军营内,发现营内并无异常。大多数的士兵都以为檀道济是偶感风寒,不宜出门,正在营房里养病。

待檀道济问起是否有人来军营寻过他时,副官才说了秦忠志的事儿,“前几日还每日都来。这两天倒是不见人了。”

檀邀雨心中不安,也不再停留,暂别了檀道济,直接带着子墨赶往朱家。

可等到了朱家时,檀邀雨愣住了。朱家大门紧闭。明明是掌灯时分,整个朱家却连一丝火光都不见,最让邀雨心惊的,是里面飘出的浓烈的血腥气。

朱家大门前已经围了不少人。据说是邻里昨日便觉得朱家有异,还以为是他们家的生意又出了什么变故。今日血腥味儿和腐臭味儿传出来,大家才意识到出事了,这才报了官。如今正等着官府的人来开门呢。

檀邀雨只觉得自己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她没有贸然进入宅内,免得引起官府的不必要的猜疑。邀雨想了想,掏出几个铜子儿递给了一个看热闹的小孩儿,让他去湖陆军营传话,请檀道济来过问此事。

有檀道济出面,官府的人一定会仔细查案。

檀邀雨找了个僻静无人的巷子,让子墨守着,自己则施展丝雨轻弦,一处处查看朱家的每个角落。

一刻钟后,檀邀雨猛地吸了一口气,收回丝雨轻弦,柳眉死死拧到一处对子墨道:“朱坦诚死了……而且被人斩断了四肢,右手拇指也不见了……”

子墨闻言也变了脸色。虽然闻到冲天的血气和腐臭时,他们已经猜到里面必定经历了一场屠杀,可听到邀雨确认后,依旧让他心惊。

“其他人呢?可看到了秦忠志他们?”

檀邀雨摇摇头,“府内没有。西侧的墙角放着一架梯子,我怀疑他们从那边逃走了。只是这次动手的人,下手狠辣,而且显然武功颇高。秦忠志尚有一搏之力,可朱圆圆连跑都跑不远,怕是……”

四百四十一、冰炎红龙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四十一、冰炎红龙子墨一把扶住邀雨的肩膀,帮她稳住心神,“秦忠志旁边还有祝融和墨曜。你先别慌,咱们先去西边,你再用丝雨轻弦搜索他们。朱家是两日前被灭门的,若是他们逃出去了,此刻一定躲在某处。你的罡气最适合探查,我们一定能在敌人前先找到他们。”

此时的秦忠志,周身的衣服几乎被血浸透了。一张狐狸脸上也破了相,被他用随手摘的草药涂了止血。他伤了腿,一支羽箭卡在关节处抽不出来。秦忠志没办法,只好将羽箭后端砍断,靠墨曜扶着前进。

他们已经在青州西侧的林子里躲了两天了。若不是靠秦忠志声东击西地分散敌人注意力,他们这一拨人早就死透了。

即便如此,他们依旧是伤亡惨重。原本就只来得及逃出了一百二十人。两天下来,已经只能寥寥二十人了。

秦忠志往四周看了一眼,拼命回忆自己看过一眼的青州地志,最后叹了口气,回头看看身后的一队伤兵,“回行者楼的路已经完全被封死了……对方知道行者楼的位置,势必不会让我们接近那里。”

除了秦忠志以外,另外几人的伤势也好不到哪儿去。墨曜算是受伤最轻的,不过是被对方的铁爪抓破了胳膊。

朱圆圆伤了肩膀,但这还不是最要紧的。她已经神志不清两日了。浑身止不住地颤栗外,嘴里一直念叨着“要回去……要回去……”

眼见唯一对青州地形还算熟悉的朱圆圆已经连句整话都说不全了,秦忠志只能无奈地去看祝融。

这一队人马里,只有祝融背得动朱圆圆。所以尽管祝融一副精疲力竭的样子,还是将朱圆圆往自己背上拱了拱。

秦忠志皱眉问道:“祝融,你手里的毒丸子还剩下多少?”

祝融呜呜了两声,一摊手表示没有了。

秦忠志哀叹,“难道是天亡我等……”

秦忠志虽然有了檀邀雨给打开的内力,可论起武功,跟来的敌人实在相距甚远。到头来,竟是只能让祝融打头阵,靠他的毒气在几次遭遇时勉强脱险。

墨曜见祝融已经开始喘粗气了,忙劈了个长度适宜的拐棍给秦忠志先拄着,伸手将朱圆圆从祝融背上扶了下来,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道:“圆圆,你醒醒……他们就要追来了。你再这样,咱们就真的逃不出去了。你难道要让朱大白白牺牲吗?圆圆,算我求求你,你清醒清醒!”

秦忠志看了眼朱圆圆毫无反应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别勉强她了。她跟咱们不同,此前大约连死人都没见过,突然看见那一幕,寻常人哪里受得了……”

墨曜抿着嘴,忍着眼泪问道:“秦相,咱们是不是死定了?”

秦忠志仰天长叹,“谁知道呢……事情已经出了两日了,按理说青州官府应该已经被惊动了。若是运气好,湖陆军营也能很快得到消息。若是檀将军真的一直在军营,只是生病不便相见的话,他或许还能将消息传出去……可那样,至少也还要几日才能传到女郎那儿。剩下就看咱们能不能撑到女郎来救了。”

这话秦忠志自己说得都没什么底气,毕竟靠运气这种事儿,不是个谋士该干的。

“您不是说,女郎也有可能察觉不对,提前来青州打探消息吗?”墨曜急着追问。

秦忠志不说话了。他心里清楚,要来早就该来了……他们迟迟未归,甚至都没派人回去传信,按理说檀邀雨应该会察觉有异,可檀邀雨估计也不会猜到事情会急迫危险到这个地步……

就连秦忠志这个当事人,最开始都没察觉事情会走到灭门这一步。当初在青州等到第十日时,秦忠志便决定先回行者楼,可第二天他们却打探到湖陆军营的消息,说檀道济好像是被人囚禁了。

朱家的人花了点儿银子,找了个老兵套话,得知军中副将说檀道济得了风寒,必须留在房中休养。可是将军营房附近却突然多了一倍的亲兵。除了几名副将,其他人皆不得靠近。不少士兵瞧着奇怪,说怎么感觉大将军不像是病了,倒像是被囚禁了。

秦忠志闻言立刻就急了。他最清楚檀邀雨的逆鳞就是她的家人。若是檀道济出了事儿,檀邀雨不一定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左思右想,秦忠志还是派人先去行者楼报信,将这边的情况告知檀邀雨。而他自己则留在青州,想办法潜进军营里去,若是檀道济真的病了便罢,若是被皇上下令囚禁了,他就得弄清楚事情原委,或是干脆将人救出来。

闯军营可不是一拍脑袋就干的事儿,秦忠志在朱家筹划了两日,好不容易有了法子,正打算实施,朱家的前院却被扔进来了一具尸体。

秦忠志闻言便去慌忙查看,愕然发现死的竟是他派回去行者楼传信的人,这人死时似乎极其痛苦。双目圆睁外突,舌头也被拔了。秦忠志仔细查看尸体后,发现此人周身的骨头都被打断了,而且不知为何,还被人切掉了右手拇指。

秦忠志当时就意识到事情不对,立刻下令全府戒严。他原以为,有朱府这么多人在,另外还有自己的三百甲兵,就算是拜火教的人胆敢上门滋事,他们也是不怕的。

可谁曾想,来的拜火教众里有两个武功极高的青年,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边杀边笑,似是极其享受似的。

“在——哪——里——啊——”一声似是玩闹的男子声音突然响彻山林中。这声音明明带着孩童般的清亮动人,可听到秦忠志等人耳中,却一阵毛骨悚然!

一行人瞬间趴伏下来隐蔽行踪。墨曜死死地握着佩剑,想让自己不至于抖个不停。她明明是从小受训的护卫,说是死士都不差多少。可面对这两个拜火教的年轻男子时,恐惧就像无尽的黑夜般瞬间吞噬了她。

“捉迷藏也要有个限度嘛——”男子戏谑的笑声再次响起,“冰炎——你快用鼻子闻闻,把本郎君的猎物找出来。”

被称作冰炎的人用冷淡且低哑的声音回道:“若不是你,非要将朱府里的人都切掉一个拇指。咱们也不至于慢了一步,让他们逃到这么远。红龙,父亲若问起来,我是不会替你遮掩的。”

四百四十二、围捕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四十二、围捕被称作红龙的年轻人似是极其开心地大笑起来,“我有什么办法?父亲每次问我杀了几人,我都记不清了。玩得正爽快呢,谁会分心数人数啊!可我总不好顺嘴胡说。听说人的指纹皆不相同,做不了假。我有了这些拇指,等父亲问起来时,我也好据实以答。”

冰炎的声音却从另一个方向再次响起来,“这么说,竟不是为了玩这无聊的猫捉老鼠,故意放跑他们的?”

“诶?”红龙接近男童的声音满是无辜,“我怎么会如此无聊呢?哦——不——说得没错,本郎君——就是太无聊了啊——人啊,都太弱小了。一杀就死了……若是不加些难度,那还有什么乐趣可言呢……”

冰炎冷哼一声,“疯子。最好有胆子,在父亲面前也这么回话。”

两人的声音在一问一答间竟然又换了位置,显然在对话时也在迅速搜索周围的山林。

红龙似是任性地不满道:“有时间斥责我,不如赶紧把那几个人闻出来。说好了,那个绿皮的大怪物,是我的。我要将它养成我的宠物!”

冰炎显然是很不耐烦,不过还是冷冷答道:“西南方一里。”

“哦哦哦!”红龙难以抑制的兴奋声急速靠近秦忠志等人,“找——到——啦——”

几乎在同一时间,红龙和冰炎就落到了秦忠志他们面前。

红龙满脸的欢悦,吹了个响亮的口哨,“竟然还有这么多人活着!这真是意外之喜啊!”他突然看到了祝融,大大的碧色双眼顿时一亮,“大怪物!捉到了!快跟本郎君走,本郎君喂吃肉!”

祝融低吼一声,将众人护在身后。他虽然已经放不出毒气了,可论战力依旧是这队伤兵中最高的。他一手一把秦忠志给打造的大刀,戒备地看着眼前的两人。

“不听话?”红龙先是皱眉,随后又立刻变得更加高兴起来,“不听话就要惩罚,来人啊,将我的鞭子取来,要最粗的那一根!”

红龙话音刚落,其他穿着红袍的拜火教众也追了过来,瞬间就将这二十几人围在其中。

红龙拿过鞭子,想也不想地就冲祝融抽了过去!

“啪”地一声,鞭梢抽到了一把形状奇特的钩子上,钩刃一转,鞭梢就被削去了一截。

秦忠志手持双钩,脚步一深一浅地走上前,恭敬地施礼道:“在下秦忠志,尚不知两位名讳。也不知二位为何对我们痛下杀手?如今既然落入二位手中了,还请二位为某解惑。”

红龙看着自己被削掉的鞭梢,冷笑道:“就是这张狐狸脸,给我们设了那么多陷阱吧?少故意拖延时间。会不知道我们是谁?”

秦忠志脑子飞快转动,想在这绝境中找出生路,“这位小郎君误会了。某自然知道诸位是来自拜火教。只是两位小郎君明显与众不同,故而敢问名讳。”

冰炎皱眉,冷冷道:“别再跟他废话,赶紧杀了交差。”冰炎说着,铁手便抓了上来。

祝融立刻迎上去,大吼着用双刀去架铁手,可冰炎的手腕一翻,右边的铁手便从侧面掏了过去,顿时在祝融的左臂上留下了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

红龙见状顿时急了,上前隔开祝融和冰炎,怒道:“冰炎做什么!这是我的宠物,轮不到来教训!”

秦忠志此时却依旧保持笑容道:“某并无他意。只是黄泉路上,总要告知鬼差,某是因何而死,又为何人所杀。否则小郎君的杀孽簿子上,可是要少了某等的名讳了。”

秦忠志这话正戳中了红龙的软肋,他立刻点头道:“对哦!说得没错!我怎么没想到。我杀了这么多人,若是每个人都知道我的名讳,我红龙岂不早就是名震地府的煞神了!?”

红龙一叉腰,狞笑着道:“们听清楚了,本郎君乃是拜火教教主之子,名唤红龙!们到了阴曹地府,一定要好好跟阎王说清楚本郎君的名字。”

墨曜闻言低声咒骂道:“疯子!”

红龙耳尖,立刻就冲墨曜抽过去一鞭子,祝融忙冲上去挡,结果一鞭子正抽在他肩膀上。幸好祝融皮糙肉厚,一鞭子下去也就多了条印子。

红龙双眼放光,“果然是个怪物!真是太和本郎君的胃口了。大怪物,别急,本郎君有的是法宝驯服!”

红龙说着,在鞭子把手上一拧,原本的鞭身上竟冒出密密麻麻的铁刺。红龙像是欣赏一块美玉般看着自己手上的鞭子,“这是本郎君最爱的一条鞭子了。从没有人能在它的下面撑过三鞭。”他难掩兴奋地看着祝融,“大怪物,本郎君真的很好奇,能撑住几鞭……”

红龙说着,就冲祝融一鞭子挥了下去!秦忠志想要帮祝融一起抵挡,可他刚出手,双钩就被冰炎的铁手缠住了。

祝融举起大刀就去砍抽过来的铁刺鞭,可那铁刺鞭却像是条灵蛇般,立刻就转了方向,扭曲着鞭身一下就抽到了祝融的左腿上。鞭身刚打到祝融身上,红龙就猛一抖手,铁刺就如同无数的利齿,一口就撕掉了祝融腿上一大片皮肉。

祝融疼得大吼一声,左腿一软,就单膝跪到了地上。

“别急!这才第一鞭!”红龙狂笑着又是一鞭抽了过去!还不等祝融反应过来,第二鞭就已经抽到了他的胸口,那里眨眼间就血肉模糊。

“哈哈,哈哈!”红龙突然满足地大笑,“对!对!就是这个痛苦的表情!大怪物,再挺一会儿!我答应,只要挺过四鞭,我就用毒草养毒人给吃!”

墨曜急了,提着配剑就冲了过去,周围的拜火教教徒们立刻围了上来,双方彻底混战到了一起!

秦忠志暗呼糟糕,他原本还想拖延些时间,或是假意投降。只要留住命在,总有脱身的办法。没想到这红龙是个疯子,冰炎更是个全无感情的冷血之人。他再顾不得许多,拼尽全力将冰炎的铁手拨开,伸手入怀拿出个竹筒,一拽引线,就见一道红光直冲天际,在云端炸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火花。

秦忠志放的是出行者楼时鹿蜀给他的信烟。本来是让他们回行者楼时,叫人来接应的。秦忠志之前不敢放,怕援军没来反倒先引来杀神。可此时已经别无退路,只好拼上一拼了。

“剩下的就真的只能看命了。”秦忠志自嘲地笑道,随后双钩一并,合成阴阳一体,“就让秦某来领教下拜火教的功夫吧!”

四百四十三、仙姬驾到

秦忠志不支倒地时,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过多的原因,竟感觉周围突然冷了下来。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

其他的拜火教众似乎没注意到。可冰炎动作却是一滞。红龙也停下一直抽个不停的铁刺鞭,疑惑地望向东方。

随着一阵“铮”的弦音,红龙尖叫跳到一侧。他闪得很快,可即便如此,他手背上依旧被割出一道血线,血珠立刻涌了出来,染满了他的右手。

“啧――居然歪了。”一个女子的声音幽幽地自远处传来。

秦忠志听到这声音时简直要喜极而泣了,“某回去一定要皈依道宗了。否则没了三清真人的庇佑,这好运气怕是要被用光了……”

“杀了他们!”冰炎毫不犹豫地下令道。若不是红龙为了满足他自己变态的欲望,他们怎么会拖拉到对方的救援赶到。

原本因红龙的尖叫而停手的拜火教众一听到命令就扑了上去。可他们才刚一动,就有几个丢了手中的武器,拼命地去挠脖颈,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正勒着他们的喉咙。

这不过一个呼吸间,那几个被勒住了脖子的拜火教众就在喉颈处多了条血线。

冰炎死死地盯着那几人,见血线越割越深,最后从他们的后颈处溅射出来。几人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嘭”地一声尸体落地的同时,头颅咕噜噜地滚到一边。

其他的拜火教众都僵住了,举着武器,神情紧张地四处戒备。

红龙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背上的血线,怒道:“什么东西!?竟然敢偷袭本郎君!”

冰炎警惕地望着四周,“不知道。好像是弦杀,可我并没看见任何丝线。”

“怎么?原来你们看不见啊……”说话间,檀邀雨和子墨缓缓自林中走出。

树影在邀雨的脸上落下时明时暗的光斑,让人看不清她现在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可檀邀雨此时周身浓重的杀气却已经强烈到不用看便能感觉到。众人顿时觉得周围的空气又冷了一分。

檀邀雨扫了一圈眼前的情形,声音森寒彻骨地道:“说实话,我从没像今天这么希望能遇见拜火教的人。啊……”她轻叹一声,“我在行者楼看到一些让人十分不痛快的东西。正愁无处发泄呢,结果你们就这么贴心地送上了门……”

檀邀雨抬起手,似是舞蹈般轻轻摆动了一下,随后五指骤然收紧。

“噗通,噗通。”又是几具尸体接连倒地。包括仇池军幸存者在内,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檀邀雨。

秦忠志并不知道檀邀雨练出了自己的罡气丝雨轻弦,此刻也是一脸震惊地望着邀雨,“女、女郎,您这是……”

秦忠志自然知道檀邀雨很厉害。可以前檀邀雨的罡气和剑气再霸道,也总要出手才能伤人。可他方才看得真切,檀邀雨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连武器都没用,那几个人就死了!

唯独幸存的五名仇池士兵,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了,歪歪扭扭地朝邀雨叩拜道:“仙姬娘娘!您来救我们了!”

檀邀雨现在心情极差,可没有解释的想法,她扭头对子墨道:“带他们先走吧。立刻疗伤的话,应该还能活下来。”

待檀邀雨的目光落到已经昏迷的祝融身上时,眸中闪过一道厉色。她伸出手,似是隔空轻抚到祝融身上。紧接着,祝融的身体就被缓缓地举了起来,飘到邀雨身边。

檀邀雨蹲下身,伸手点住祝融几处大穴,给他止了血,又仔细查看祝融身上的伤。随后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想了想还是给祝融喂了下去。

檀邀雨和嬴风不同,平时没有随身带药的习惯。这瓶药还是离开湖陆军营时,檀道济给她的。

冰炎一直全神贯注地看着檀邀雨的动作,可任凭他将眼睛睁到最大,也依旧看不出邀雨是怎么隔空杀人的。

他微微侧头看向红龙,想问他是否瞧出了什么端倪。却愕然发现红龙两眼放光,嘴角止不住上扬地正盯着檀邀雨看。似是发现了一件稀有的猎物般。

冰炎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刚想提醒红龙小心点儿,就注意到檀邀雨缓缓站起身。

檀邀雨看着眼前这两人,随后目光落在了冰炎的身上,“是你伤的他?”

冰炎冷冷地看了眼地上的祝融,没说话。

檀邀雨便又转脸去看红龙,“不是他的话,那么就是你干的?”

红龙却像是没听见檀邀雨的问话,脸上带着一种癫狂的喜悦道:“你就是檀邀雨?你是什么仙姬?啊不,这不重要……”

红龙伸手在空中描绘檀邀雨的身形,接着赞叹道:“你杀人的样子真好看……就像一副画儿一样!我喜欢你……我要把你的头颅砍下来,放到我的祭台上!然后每天看着……”

子墨闻言立刻拔剑冲了过去!却被冰炎先一步用铁手挡住。

“子墨,”邀雨的声音无波无澜,“救人要紧。”

子墨如寒冰般的眼神扫过冰炎和红龙,随后收了剑。转回去扶起秦忠志,又对邀雨叮嘱道:“你自己小心。”

邀雨浅笑,“不过是欺负两个瞎子。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说着,侧开身,让子墨带着秦忠志他们离开。只留下祝融还昏迷着,没法移动。

檀邀雨注意到了红龙手上的铁刺鞭,又看了眼祝融身上的上伤,“你就是用那鞭子伤得他?”

“谁?”红龙睁圆了他碧色的双眼道:“大怪物吗?”他状似纯真地点点头,“没错,你看那些伤口,是不是很漂亮?”

檀邀雨没理他,转回去看冰炎,不知为何,这个冰炎有哪里给檀邀雨一种熟悉的感觉,她平静地问道:“你们想怎么死?”

还不等冰炎说话,红龙却突然暴起,一鞭子抽向檀邀雨,“本郎君在跟你说话!你为什么反倒看向别人!”

可他的鞭子才落下一半,就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直直地停在空中。红龙刚“咦”了一声,便觉得手腕上有厉风袭来,他本能地一收手,地上就多了一道深深的勒痕。

红龙故作惊讶地喊道:“啊――好危险!你究竟是怎么做的?本郎君居然看不见!”

檀邀雨不满地又“啧”了一声,“像屎一样恶心人,逃得也跟蟑螂一样快。”

妖女乱国

妖女乱国

四百四十四、煞气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四十四、煞气檀邀雨看了看自己手里刚夺过来的铁刺鞭,上面还挂着一些祝融的血肉。她嫌恶地皱眉,内力灌到鞭子上用力地一抖,铁刺鞭就从把手处一路向下碎成了粉末。

红龙“喔”了一声,鼓掌喝彩道:“好厉害的内力。看来行者楼青黄不接的日子过去了啊?本郎君真是越看你越觉得喜欢,单单割下你的头实在是太浪费了。本郎君要把你做成人偶,让你每天都陪着我!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荣幸?你……”

红龙的话还没说完,就觉得一道劲风猛地抽过来,他原地一个后翻,原以为能躲过去,却没想到还是被抽到了后背。

只听“滋啦”一声,红龙背上的衣服连同皮肉被撕掉了一大块,伤口就像是被铁刺鞭抽了一下似的。

檀邀雨不满地哼了一声,“果然临时拟态出来的东西威力就是不行。还想着让你也尝尝这鞭子的滋味呢……”

红龙被抽了一鞭,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反倒满脸狞笑,“真好!真是越来越让人中意了!”

他腾身而起,从腰上又抽出一条金色鞭,反守为攻,直冲邀雨而来。可他才刚动,四肢就猛地缩紧,被一根无形的丝线挂在了树枝上。

红龙像个虫茧一样扭了扭,随后似是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行者楼的什么罡气还是剑气的吧?”

他冲邀雨眨了下眼,原本碧色的眼瞳却在瞬间变成了赤红色,周身像是燃烧了一样升腾起热气。捆在红龙身上的轻弦如同被火烧着了一样断裂开来。红龙一脱困,便利落地一个翻身从树枝上跳了下来。

“哦——这可不得了……无声无息的,竟然在我们周围释放了这么多银丝啊——”红龙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欣赏眼前出现的景色。

冰炎见状也反应了过来,他闭上眼睛又瞬间张开,原本棕色的眼眸也变成了赤红色。只是他刚一睁开眼,就立刻跳离了邀雨的周围!

可是即便冰炎跳开了,周围的整片林子中也依旧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邀雨的丝线。他们两人就如同站在檀邀雨的陷阱之中,无论往哪个方向逃都是死路。

檀邀雨就像看两具尸体一样看着面前的两个人,“你们应该明白,你们现在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被我抓了杀掉,二就是你们自尽。看你们的内力不低,想来在拜火教也该是有些分量的。原本我是可以抓了你们好好审一审的,我很好奇你们的眼睛为什么能突然变红。不过……你们伤了我的人。也就等于断了自己的活路了。”

红龙抬起手,手上的真气如同烈焰般将所到之处的银丝统统烧光,“就凭你这些细丝?怕还不是本郎君煞气的对手。应该是本郎君问你,是打算自尽,还是被本郎君的煞气烧死?”

“煞气?”檀邀雨冷冷道,“这名字倒是跟你们这种歪门邪道很相配呢。”邀雨看了眼冰炎的铁手,“你们两个呢,可是那个右护法的手下?说起来,我还有笔账没跟那个老秃子清算呢。”

“哈哈哈……”红龙狂笑,“老秃子?!这个称呼倒是很贴切啊!不过凭他还配不上让本郎君给他打下手。”

他用鞭子指向邀雨道:“方才那个狐狸脸说得对,本郎君必须让我杀的人都知道我的名讳才行!特别是你,必须得记住自己主子的名字。你听好了,”他指了指旁边的冰炎,“他叫冰炎,是拜火教教主第二十五子,而我,”他撩了下自己的额发,“本郎君名唤红龙,乃是拜火教教主第三十二子。”

檀邀雨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且不论这位拜火教教主到底是怎么生了这么多孩子的,给儿子起名一个叫冰炎,一个叫红龙,真的不是练功走火入魔时随便叫的?

檀邀雨揉揉额角,“怎么突然感觉我爹还算是个尽职的……”

红龙见邀雨低头,开心道:“怎么?可是被本郎君给迷住了?你若乖乖听话,本郎君便给你打一副金脚镣,闪闪发光,让你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一直没说话的冰炎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对红龙喊道:“不对!那个大怪物呢?!”

红龙闻言就变了脸色,猛地挥了几下手臂,将周围的银丝都烧光了,这才发现原本在檀邀雨脚边的祝融不见了!

“原来你是故意拖延时间?!你把本郎君的宠物藏去哪儿了?!”红龙赤红着眼睛猛地向邀雨冲过去!

“你猜?”檀邀雨莞尔一笑,身体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动一般急速向后退去。速度之快已经不是靠轻功能做到的了。

“想跑?!”红龙毫不犹豫地就追了上去。

冰炎见了立刻警告道:“红龙!别去!小心有诈!”

可红龙脚下却依旧不停,“轮不到你来命令本郎君!我今日一定要抓到她,然后活活烧死!”

冰炎想了想还是一挥手,对还活着的几个拜火教众下令道:“追上去。”他说着便运起轻功朝红龙跑走的方向赶去。

可他才跑了几步,就觉得事情不对劲儿,一回头,发现那些拜火教众还在原地站着不动。他心觉奇怪,戒备着转身,又缓缓走了回去。

那些拜火教众就像是十分专注地在看天上的什么东西一样,都翻着眼睛一动不动。冰炎推了一下其中一人,结果那人便直直地倒了下去,尸首分离了。

“竟然都死了……”冰炎看着一个个还站在原地拜火教众,这时才发现他们身上都被一根丝线缠着,“竟然能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杀了这么多人……”

他突然鼻子一动,像是闻到了什么气味,随后左手的铁手毫不犹豫地向身后抓去。

“叮”地一声,冰炎的铁手便被九节转龙鞭给抵住了。

冰炎另一只铁手毫不犹豫地劈了过来,一把抓住了九节鞭,“你怎么会在这儿?!”

檀邀雨呲笑一声,“怎么?你们只学功夫,不学兵法?难道不懂什么叫分而击之?”她又冲九节鞭努努嘴,“你抓牢了?”

不等冰炎反应过来,九节鞭便瞬间分解开来,除了被冰炎铁手握着的鞭头,其余八节就如同流星般从各个角度向冰炎射了过去。

四百四十五、分而击之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四十五、分而击之檀邀雨不知道自己做的假人能引开红龙多久。她用一根轻弦挂着自己的外袍,溜着红龙满林子里跑。要是红龙不傻,很快就该知道自己这是调虎离山。

檀邀雨不能浪费时间,必须在红龙反应过来前将这个冰炎先解决掉。以秦忠志他们的伤势来看,这两个人的功夫不弱。

檀邀雨虽然二气大成,且罡气的丝和剑气形成的弦能在很大的范围进行攻击和防御。可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命数差。这两个人的煞气就像自己的克星似的,能将自己的丝弦全都烧断,邀雨显然不能再用自己的罡气了。

红龙和冰炎能看到她的罡气的瞬间,檀邀雨便决定必须将两人分开。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一对二,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檀邀雨的九节转龙鞭攻势凶猛,将冰炎步步逼退。檀邀雨则手持陨星匕首,一旦发现冰炎露出破绽,便立刻近身偷袭。

只是冰炎身上的煞气像是给他加了层热气的盔甲,每当檀邀雨靠近时,都能感到强烈的灼热感,陨星割上去时,不仅会受到热气的阻隔,而且会每次攻击完都会变得滚烫,让邀雨握着它都觉得手疼。

檀邀雨边打边道,“你们这内力倒是特别,只是这么个烧法,你能坚持多久?”

冰炎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沉默着以铁手阻挡邀雨的攻势。

檀邀雨皱眉,攻击不停道“你跟我认识的一个人有点儿像。若不是你杀了我的人,我其实可以饶你你一命的。”

冰炎冷哼一声,躲开一截九节鞭的同时,铁手朝着邀雨的面门直直抓去。这铁手一爪之下的力气巨大,光靠陨星肯定挡不住。檀邀雨一招随风柳,人就似柳条一样弯向一侧,让铁爪扑了个空。

冰炎一爪只抓到了邀雨身后的树干上,他冷着脸向下一扯,那大树就在侧面被掏出了一个树洞!

檀邀雨早就从右护法手里领教过这铁爪的厉害,若是实打实地被抓一下,怕是骨头都要碎掉。真不知道拜火教人是怎么炼成这么大的指力的。

邀雨一个旋身拉开同冰炎的距离,九节鞭身趁机同时朝着冰炎的后背射了过去。

冰炎的铁手左挥右挡,九节鞭身被纷纷击落。正当邀雨想要再次操控鞭身发起进攻时,却发现其中两截动不了了。

冰炎一手抓住一截鞭身。他手上煞气凝聚,想直接将这两节鞭身捏碎。可任凭他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那两节鞭身依旧完好无损地握在他手心里。

冰炎见毁鞭不成,立刻将握住的两节鞭身狠狠地打进了树干里!

冰炎冷冷地望向檀邀雨,“花拳绣腿。”

檀邀雨沉下脸,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抓住她的鞭身。她活动了下自己的脖子,手上的陨星打了个转,嘴角一点点上扬,“是不是花拳绣腿,死人说的不算。”

虽然两截鞭身被夺,可檀邀雨像是很忌惮冰炎的铁手,一直不愿近战肉搏。依旧远远地控制鞭身攻击来让引诱冰炎露出破绽,而自己则趁机偷袭。

只是没过多久,冰炎就渐渐跟上了鞭身的攻击速度,甚至能做出预判,不再是被动的防守。

邀雨远距离的攻击已经对他起不到什么制约效果了。冰炎很快就又抓到了两截鞭身,依旧毫不犹豫地打进了树干里。

檀邀雨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同冰炎打斗的同时,还不住四下张望,似乎在戒备红龙的突然出现,无法全力以赴地同冰炎对战。

冰炎面无表情地讽刺道,“你不用看了。我会在那疯子回来之前就杀掉你。你若不想在他手上死得更痛苦,就乖乖引颈受死吧。”

檀邀雨怒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她说着,一掌便打向冰炎。

冰炎对檀邀雨选择近身战正求之不得,此时也弯腰急速朝邀雨应了上去。

两人近身连过了十招,檀邀雨一拳正与铁手对上,只这一下就震得她手臂发麻。邀雨忙运起轻功后撤,同时在冰炎的前方放出数条轻弦,只要冰炎撞上去,势必要被割掉一块血肉。

可冰炎见了,却丝毫不减追击的速度,几个错步就躲开了邀雨设下的轻弦,而最后两个挡在他面前的,则被他裹着煞气的铁手瞬间从中间割断。

檀邀雨突然露出惊恐的神色,左手的的陨星毫无威慑力地护在面前,妄图挡住铁手的一击。

冰炎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五指成锥,一招黑虎掏心,直取邀雨的命门。

檀邀雨一时躲不过,只好直接用胳膊硬去挡铁手,人顿时被铁手的大力击飞,撞到了树上。右手则被铁手上的利刃抓得鲜血淋漓。

冰炎不等檀邀雨起身,就将剩下的五节鞭身纷纷抓住,一个个全都拍进了周围的树干里。

檀邀雨扶着一只胳膊勉强站起身,靠在旁边的树上。她迅速点了自己身上的穴道止血,双眼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冰炎。

冰炎一步步走向檀邀雨,铁手上的利刃在他五指开合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眼中露出轻蔑之色道:“你若是不来救那些人,本来也是不用死的。只可惜你太自不量力了。等我杀了你,就去追那些逃走的人,不管他们跑多远,我都能闻到他们身上的血腥味儿。很快就会送他们来给你作伴的。”

冰炎说着,脚下突然加速,向着檀邀雨直冲而来。檀邀雨像是被吓傻了一样,只会一动不动地站着。直到冰炎铁手上的刀尖几乎要触到檀邀雨的鼻子时,檀邀雨的嘴角才缓缓扬了起来。

“森罗万象……”

冰炎的铁手狠狠地插进了树干里,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树干。他明明是攻向檀邀雨的,那么短的距离,她没有任何道理能躲得过去啊!似乎就在一刹那间,檀邀雨的脸就从他面前消失了。

冰炎刚要将铁手从树干里抽出来,就觉得有人在他身后拍了一下。冰炎猛地回头,铁手也在瞬间从树干中拔出,带着细碎的木屑向身后袭去。

檀邀雨却身法诡异地绕过了他的铁手,冰炎甚至还没看清,檀邀雨便已经出现在他身侧,贴着他的耳朵小声道:“太慢了……”

冰炎扭头,时间在这一刻似乎突然变得很慢,他赤色的瞳仁慢慢放大,里面映出檀邀雨纤细的左手,一根铁鞭在她手上一节节合并成形……

四百四十六、偷窥者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四十六、偷窥者冰炎眼睁睁地看着那铁鞭狠狠地向自己的太阳穴抽了过来了,他想躲,身体却像是生了锈一样,迟钝到无法动弹。

直到冰炎感觉到头骨碎裂的剧烈痛疼传遍全身,时间才似乎恢复到原来的速度。他的身体就如同一个布袋子,直直飞出去,落在地上又滑了好远才慢慢停下来。

冰炎躺在地上,拼命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他想要动,可身体却不停使唤。他明明想要立刻站起来,却只有手指尖微微抽动了一下。

檀邀雨一个纵跃落到他旁边,片刻前的惶恐和惊慌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低头看着冰炎,顿了一下,俯身用匕首探向冰炎的喉管,“下次投个好胎。”

就在邀雨的匕首即将割破冰炎的皮肤时,一根金丝鞭猛地抽了过来。

檀邀雨迅速拎起地上的冰炎挡在前面,金丝鞭正抽到了冰炎的脸上,顿时抽得他面目全非。

檀邀雨等了一会儿,见没有第二鞭袭来,才扔下冰炎,缓缓站起身,看着前方的红龙笑道:“我以为你要一直在那儿看到结束呢。”

红龙邪笑着摊摊手,“本郎君以为你不喜欢一打二,才特意将我引开。冰炎的鼻子像狗一样灵,为了不让他闻到我的味道,本郎君可是一直辛苦地躲在下风口。你又是怎么发现本郎君的?”

檀邀雨冲他的衣摆挑了下眉,红龙不解地看了一眼,随后才反应过来,将衣摆翻过来,果然在里面发现了一根细小的银色丝线。

红龙失笑,“本郎君还以为都烧光了呢。你这罡气打起架来没什么用,找人倒是方便得很。若不是本郎君太喜欢你,必须要将你做成人偶,本该收你做个属下的。”

檀邀雨轻笑,“这话你若是刚才就跳出来说,可能还有点儿希望。”她踢了一下脚边已经不知是死是活的冰炎,“现在可不是吹牛的好时机。”

红龙却像是丝毫不关心冰炎的死活,依旧笑着盯着檀邀雨看,“所以方才你故意受伤,就是想示弱,好引本郎君出来?”

他似是极不赞同地板起脸,“你这想法可要改改,本郎君虽然喜欢你,但却不会怜香惜玉,为了保护你而出手。”

檀邀雨上下打量了红龙一眼,“看来他叫你疯子,是真的没叫错。你是跟这家伙有什么私怨?方才明明一直冷眼旁观,也不肯出手帮他,此刻却又要来救他。”

红龙终于垂眼看了一下瘫死在地上的冰炎,高声吹了个口哨道,“你下手可真够狠的。竟然一击就把人打个半死了。刚才可真是吓坏了本郎君了,他若死了,那就浪费了。”

檀邀雨像是看傻子一样,带着些怜悯地望向红龙,“你都要死了,就别管浪费不浪费的了。”

檀邀雨说着,俯身就要先结果了冰炎。

红龙却从怀里掏出了个小药瓶放在地上,“你别那么急嘛。难道你不想救那个大怪物了?它可是本郎君看中的宠物,若是死了就太可惜了。”

檀邀雨的手上一顿,眼神森寒地盯着红龙,“你对祝融做了什么?”

红龙歪着身子靠在身侧的树上,满是欣赏地道,“你现在这样子,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你才是邪恶的一方。”

檀邀雨手腕一翻,原本聚结的九节鞭再次分开,环绕在邀雨的周身,随着她一步步向前,尖刺全都指向了红龙。

“你别急嘛……”红龙的脚突然放到了药瓶上面,一副随时会将药瓶踩碎的姿势,“先来聊聊怎么样?”

红龙的动作让檀邀雨前进的脚步一顿,她看了那药瓶一眼,又退回到冰炎旁边,一只脚踏在冰炎的心口上,“聊什么?”

红龙一挑眉,故作轻松道:“本郎君可不在乎他的死活。否则刚才就不会躲起来了。”

檀邀雨微微歪头,莞尔一笑,脚上加了点力道,“是啊,你躲得好好的,做什么又要跳出来救他?你不会天真的以为,你能打得过我?”

红龙打了个指响,手指点向邀雨笑道:“你的脾气真是跟本郎君太像了。我们就是天生的坏人。无论在那里,都会被当成坏人。你不觉得我们很相配吗?”

檀邀雨可没兴趣陪疯子聊天,她收敛了笑容道:“你哥哥可没几口气了。你确定要继续说些没用的?”

“他不是我哥哥!”红龙突然发怒道,接着又瞬间恢复笑脸,“那个大怪物太结实了,我只能在鞭子上加了煞气来抽他。寻常药对他的伤口可是没效果的。只有这小瓶里的药才能治好他。怎么样?要不要用这瓶药换你脚下的那个人?”

红龙的话檀邀雨不能说全信,也不敢不信。毕竟她不能拿祝融的命冒险。她突然笑了一下,“好。换了。你把药放在地上,我也把他放在这,然后我们分别走到对角后再各取所需。”

红龙笑着点头,“可以。”

两人说定,就纷纷撤掉脚,互相盯着对方走到对角。檀邀雨直奔向药瓶,红龙见了立刻就冲向冰炎。可他刚跑了两步,就听身后两道劲风袭来,他只好向后跳跃,才堪堪躲过了九节鞭的攻击。

红龙看着地上被九节鞭身打出来的两个深坑,故作惊吓地摸了把头上的汗,“呼,好险、好险。怎么?你们行者楼的正道之人也开始言而无信了?”

檀邀雨一伸手,银色丝线卷着的小药瓶便稳稳落入她的手中,被她揣进怀里。

“我何时言而无信了?这药换的是他的命,又不是你的。你还是得死在这儿啊。”

红龙闻言哈哈大笑,“真没想到啊。”他手上的金丝鞭一抖,“好啊。你若想打,本郎君自当奉陪。只是你可别后悔。”

檀邀雨刚想说要后悔也是你后悔,就听到山林的另一边传来声音震天的吼叫声!

檀邀雨心中一惊,祝融!

“诶呀,”红龙佯装惊讶道:“这么快煞气就发作了啊……这可如何是好?”他看向檀邀雨,“你还要陪本郎君过招,可没办法分身去帮他疗伤。”

四百四十七、兄弟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四十七、兄弟檀邀雨狠狠地盯着眼前的红龙。这人的相貌和她之前碰到的乌特很相似,个子都很高,且五官深邃,不似汉人也不完全似胡人。特别是红龙那双碧色的眼睛,怎么看都像是匹饿狼的眼睛。

红龙无论是长相还是声音,都带着几分清爽迷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檀邀雨实在想不出这样的皮囊里怎么会住着一只恶魔。

祝融痛苦的吼声又一次传来,檀邀雨再顾不得红龙,转身就朝声音的方向跑了过去。

红龙看着檀邀雨焦急地离开,笑着叮嘱道:“别忘了你自己手臂上的伤,也是中了煞气的!”

见檀邀雨丝毫没有回应他的意思,红龙歪着嘴角一笑,“你早晚会成为我的玩偶的。”

他返身走到冰炎身边,嫌弃地用鞭子拨了拨冰炎,“喂,本郎君废了一瓶药才救了你。你可别死了,不然我还要如何吸你的内力?”

确认檀邀雨完全离开了,红龙才往冰炎嘴里塞了颗药丸。这药丸也不知是什么做的,药性十分猛烈,不过片刻,已经濒死了的冰炎就渐渐苏醒了过来。

红龙一挑眉,“幸好幸好,本郎君可不想背着具尸体到处跑。”

红龙背上冰炎,在山林走了好一会儿,终于看见了一间荒废了不知多久的破屋。看样子像是猎人搭了用来临时落脚的。

红龙撇嘴掂了下肩上的冰炎,“真是荒山野岭,若不是你随时都可能丧命,这么糟糕的屋子本郎君这辈子都不会进去。”

他说归说,脚却一步步走进破屋。他搜寻了半天,才在墙角找到了一堆干柴点上。火光亮起,让这破旧的小屋有了一线光源。

红龙一扭头,见冰炎正死死地盯着他。他一摊手,“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冰炎虽然醒了可是脑袋被邀雨敲坏了,现在除了眼珠子,他是口不能言,手不能提。可他很清楚,红龙想要做什么。

红龙将冰炎的周围扫了扫,从怀里抽出一条手帕铺在地上,然后才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本郎君知道,你心有不甘。可你瞧我们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离拜火教最近的祭坛也要走上七八日。咱们离行者楼又这么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现在出去,势必要被追杀到死。你与其那样死,还不如便宜了本郎君。”

冰炎的眼睛渐渐变得血红,却不是因为煞气,而是极度愤怒的缘故。

红龙“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道,“你虽先于我出生,可你心里清楚,咱们是不同的。左护法让那么多女子怀上父亲的孩子,为的就是用你们的内力供养父亲的内力。谁让这套吸功大法只能在血亲身上起作用呢……”

红龙拍了拍冰炎的脸,“你该不会天真的以为,之前的那几位兄弟真的都是出意外而死吧?父亲这几年功力暴涨,你难道都没觉得奇怪?”

看着冰炎依旧赤红着眼盯着自己,红龙狞笑道:“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知道了也没逃走,你才是个疯子吧?算了……本郎君也算是让你死得明白了。听懂了就安心上路吧,那位仙姬不是说了,让你下辈子投个好胎!”

红龙说着就将手覆到冰炎的额顶,手上的煞气红光大作,而冰炎的皮肤则迅速灰败下去,眼神也渐渐失去的聚焦。

半个时辰后,红龙才长吐出一口气,收回伸出的手,将掠夺来的真气都归入丹田,开始打坐。

此时的冰炎看似表面并没有什么变化,可若仔细观察,就会发觉他皮肤上布满细微的裂纹,仿佛一碰就会碎的干土层一般。

一个时辰后,红龙打坐完毕。他抬起手感觉了下自己真气的变化,感觉到自己暴涨的内力,红龙不禁欣喜道:“嚯嚯,这可真厉害,虽然他的真气不能全收归我用,可突然涨这么多还真是个便利的法子。”

红龙闭上眼,感觉真气增长带给他的充盈感,“这滋味真是让人上瘾啊……难怪那老头子乐此不疲!”

他睁开眼,看着地上已经死透了的冰炎,“你是本郎君吸的第一人,能跟我融为一体,你该觉得荣幸才是!”

红龙又突然耸耸鼻子,有些意外道:“竟然连你的嗅觉都融合了!看来你的煞气换了主人还是喜欢加强嗅觉啊……”

他突然来了兴致,看都没再看冰炎的尸体一眼,就踏出了破屋。

明知行者楼的人很快就有可能找过来,红龙却没有抓紧时间逃走,反倒是回到了方才他们跟檀邀雨打斗过的地方。

红龙从地面的血迹闻到树干,又从树干闻到空中,最后狠狠吸了一口气,满足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味道啊……”

他转而又有些遗憾地看着自己手上凝结出的煞气,“虽然比以前增大了不少,可还是没法跟玩偶的罡气匹敌啊……说起来,她会的罡气好像还不止一种。若是能再吸收几个如同冰炎一样的……”

红龙极其闲适地在尸体间散步,像是在认真欣赏月色一般自言自语着,“玩偶好像说她认识一个和冰炎很像的人,会是谁呢?真想见见啊……啊,不知道玩偶有没有用本郎君的药呢?”

此时的檀邀雨刚抢了一辆马车,正一手驾车,一手搭在祝融的身上给他渡真气。

檀邀雨找到祝融时,他正因为煞气侵体疼得吼叫不止,可正要给祝融上药时,檀邀雨却犹豫了。邀雨最终也没敢用红龙给的药。实在是这人疯狂的程度让人难以放心。

檀邀雨有一瞬间想在自己的伤口上先试下药。可一想到自己不争气的药石无用体质,还有躲在暗处不知何时会冲出来咬上一口的疯子红龙,邀雨还是不敢冒险。

她起初和子墨约定,救了人就直接去湖陆军营碰面。拜火教就算再猖狂,也不敢公然跟刘宋官府作对。

可现在祝融的伤势紧急,檀邀雨只好放弃碰头,直接点了祝融的昏睡穴,又持续用自己的内力压制煞气,缓解祝融的疼痛,然后直奔行者楼求救。

四百四十八、逃跑来的救援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四十八、逃跑来的救援刚一下山便抢到了马车,邀雨还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毕竟就算有轻弦帮她抬着祝融,想扛着祝融这么个大块头回去行者楼还是不太现实的。

直到半个时辰后,她胳膊上被煞气所伤的地方也剧烈疼痛起来时,檀邀雨才想起来天道向来对她很苛刻。

想要持续压制祝融身上的煞气,邀雨就不得不放弃压制自己身上的。很快她就被疼得面色惨白,一头冷汗。

檀邀雨正咬着牙硬挺着不让自己把马车驾歪了,就听车顶上“咚”地一声跳上来了一个人。

若不是嬴风看到檀邀雨从车前猛地冒出来的脑袋,他肯定以为自己是跳进了一口深井里。手脚四肢都像是被水包着,挥个手臂都要半天。

檀邀雨见到是嬴风也松了一口气,虽说这家伙也很讨人厌,可总比红龙强点儿。见嬴风费力地冲她打手势,邀雨这才将他身上的罡气撤走了。

嬴风此时才喘匀一口气,边从马车顶上爬下来边奇道:“你这是又学会了新的罡气了?”

檀邀雨咬牙忍着疼道:“不过是将森罗万象凝实到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又用寒钟暮鼓做了个陷阱。师父和师叔的罡气,我最多模仿个皮毛,就只能用这种守株待兔的法子了。谁晓得你会蠢到正好跳进去。”

“我!你……!”嬴风很想说这马车被檀邀雨赶得像飞起来一样,要是不想被车轮碾死,他不跳车顶还能跳哪里?

最气人的是,虽然早知道这小丫头武学上的天资非旁人能及,可她这么随口说一堆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儿,还是很让嬴风郁闷啊!

不过这些事儿现在都不重要,因为檀邀雨脸白得跟死人一样。

嬴风伸手就覆上邀雨的额头,“你怎么回事儿,怎么冒这么多冷汗?”

此时马车內的祝融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煞气发作的疼痛,哪怕是被点了昏睡穴也会被疼醒。只是片刻没了邀雨的真气,疼痛便立刻席卷全身。

邀雨赶紧将马车缰绳扔给了嬴风,“你来驾车。”说完便钻进车内,在祝融身边坐下,用自己的内力压制祝融身上的煞气。

不用分心驾车,檀邀雨很快就将祝融的疼痛压制了下去。可祝融呼吸平稳地睡了,檀邀雨的表情却越来越痛苦。

嬴风边驾车边时不时回头去看车内的二人,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你胳膊上的伤该不会是和祝融一样吧?是什么东西?毒吗?”

檀邀雨的呼吸有些粗重,她扫了一眼嬴风道,“算是吧。”她忍着伤口上的疼痛将红龙给的药瓶掏出来放到车板上,“这是从拜火教那儿抢来的解药,我怕有诈,不敢用。不过这儿离行者楼最快也还要一日的路程,若是我撑不住了,你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檀邀雨不知道嬴风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见到他时,之前尚未平复的心绪又混乱起来。不过能在自己快要撑不住时遇见嬴风,还是让檀邀雨松了口气。至少自己不至于暴尸荒野,或是真被红龙捉去做成人偶了。

嬴风想也不想,挥手就在自己手臂上划了一条伤口出来,檀邀雨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急道:“你在做什么?!”

嬴风咧嘴笑道:“把你伤口上的血抹一点儿到我的伤口上,我来试药。”

檀邀雨只觉得无语,“这是煞气,你当是泥巴啊,想涂就涂!”

嬴风一愣,“煞气?……什么煞气?拜火教的内功?!”

檀邀雨忍着疼翻了个白眼,一副你还不算太蠢的表情。

嬴风有些尴尬地给自己点穴止血,“你怎么不早说……”他又一笑,“不过这样也不错,以后咱们两个就有个配对的伤疤了。”

嬴风一句话让檀邀雨又沉下脸,原本被她刻意忽略的情绪再次席卷而来。

“邀雨,”嬴风道:“我跟潋滟就像你跟你哥哥们的感情一样。虽说事情有点儿复杂,说实话,我也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过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她早就已经死了。我从不知道她是我们行者楼的师姐,甚至都不知道她会武功。”

檀邀雨看了嬴风一眼,呐呐答了句,“知道了。”

嬴风也知道现在不是细说这些的时候,他忙安慰邀雨道:“你别担心,估计用不着回到行者楼咱们就有帮手了。”他故作神秘道:“其实我是从行者楼里偷跑出来的。鹿蜀师叔就在后面追我,估计……”

嬴风话没说完,就见鹿蜀就站在路中央,挡住了车的去路。嬴风赶紧勒停了马车,也顾不上自己还是在逃了,指着邀雨急道:“师叔,你快看看,他们都被拜火教的煞气伤了,伤口一直剧痛。”

鹿蜀先是瞪了嬴风一眼,跳上马车就去检查邀雨和祝融的伤口,片刻后他松了口气对邀雨道,“你将煞气压制得很好,接下来交给我,现在你先睡一会儿吧。”

鹿蜀袖子一挥,檀邀雨顿时觉得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就像是念经时怎么也赶不走的困意突然袭来,她只来得及嘟囔了一句,“子墨还在军营”就瘫软了下去……

等檀邀雨再次醒来时,她正躺在自己在行者楼的房间里。子墨和墨曜就守在她旁边。墨曜的胳膊上还缠了厚厚的绷带。

檀邀雨只觉得浑身乏力,她只来得及扫了一眼自己胳膊上的伤,就急切地问道:“祝融怎么样?他没事儿吧?”

墨曜倒了一杯水喂给邀雨喝,宽慰她道:“女郎别急。祝融郎君的伤势偏重,尊者先帮他疗过伤,又将他送去行者楼的药庐去调养了,估计要在那儿住上一些日子。”

檀邀雨闻言松了口气,又问:“其他人呢?秦狐狸如何?”

子墨不满道:“顾着你自己就好。别人的伤没有几个比你重。那两个人这么厉害?”

檀邀雨不好意思地强笑道:“倒不是他们厉害,我原想着受点儿伤故意示弱,谁知道他们这煞气还有后续伤害啊……下次我见了肯定躲得远远的。”

四百四十九、支撑

檀邀雨正跟子墨说着话,就觉得自己身子一阵发虚。https://她微微蹙眉,然后抬眼看向子墨问道:“我睡了多久?”

虽说不想再瞒着邀雨,可告诉她实情也并非是件容易的事儿,子墨叹了口气道:“三天。”

煞气虽然能让檀邀雨感觉疼痛无比,可断不会让她体弱气虚到这个地步,更不会让她肚子饿……

可邀雨依旧不死心地问:“祝融是多久醒的?”

这次子墨却沉默了。

檀邀雨猛地抬头带着怒意问道:“多久!?”

墨曜战战兢兢地答:“祝、祝融郎君,刚被尊者治疗完就醒了……”

檀邀雨猛地抓起身后的枕头就要往地上砸,手却又在空中突然停住,最后轻叹着将枕头放了下来。

邀雨捂住脸,似笑非笑地道:“所以即便是到了行者楼,也依旧没什么改变啊……”

死亡依旧按着原本的速度,一步步地靠近她。冷笑着看她原地挣扎。

子墨心疼地看着邀雨劝道:“如今你还没坐上楼主之位,自然不会对你的命格产生多大的转变。如今你只差最后一关了。打败了嬴风,你就能活下去。”

只是单纯听到了嬴风的名字,邀雨就觉得心绪不宁起来。她总感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为了把嬴风赶出自己的脑子,檀邀雨赶紧转了个话题道:“朱圆圆怎么样了?”

家破人亡,对于她这样一个没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女子来说,称得上是滔天浩劫了。

墨曜摇摇头,“不太好。这几日依旧浑浑噩噩的。尊者和几位行者都去看过,只是他们也都说圆圆这是心病,她自己不想好的话,谁也帮不上忙。”

子墨也道:“师父的情绪也很差。朱坦诚当初是他选的人,结果却因此横死。师父心里难免不过去。”

檀邀雨眉头紧蹙,“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同意让他借押拍之事扯出拜火教的根系,拜火教也不至于狗急跳墙。”

墨曜怕邀雨又因此多了个心结,赶紧道:“女郎您别这么想。当初拜火教用假的密函骗您,为的就是针对朱家。怕是他们早就动了念头,要铲平朱家了。”

“所以呢?”檀邀雨垂下眼,“被我们怀疑,脱离行者楼,他们说不定能保住性命。即便以后生意无法再扩大,可钱财和命,哪个更重要?我早该想到,拜火教这种丧心病狂的邪门歪道,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们该派人去朱家保护他们的。”

子墨蹲到邀雨面前,同她低垂着的眸子对视着,“雨儿,秦忠志让我带话给你。他说朱大早就料到会有这天,所以才把朱圆圆送到你身边。事发那日,他带着三百甲兵都没能拦住对方,即便我们再多派一倍人手也无济于事。除非有师父那样功力的人一直在朱家坐镇,否则眼前的局面,只是早一日晚一日而已。”

子墨见墨曜出去端了一碗米粥进来,便从墨曜手中将碗接过来舀了舀,又用嘴唇贴着勺边,确认米粥不会烫嘴了,才舀了一勺递到檀邀雨嘴边,“朱大跟秦忠志说,他有意散掉家财,然后将朱家彻底并入行者楼。只可惜他的动作晚了一些……”

檀邀雨的眼圈有些发红,自从见了爹爹,她觉得自己像是脆弱了不少。

子墨又将手里的粥勺向前递了递,“你现在能做的,就是让杀了朱大的人付出该付的代价。况且他伤了你,我也该跟你一起去讨个说法,是不是?”

檀邀雨吸了口气,张嘴一口吃掉了勺子里的粥,咬牙切齿道:“那个疯子,我绝不会轻饶了他!我若是注定活不久,也一定会让他比我早死一天!我要亲自送他进十八层地狱!”

她几口将子墨手里的粥喝光,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想了想对墨曜道,“带我去见朱圆圆。”

墨曜用力点点头,别人都劝不动圆圆,可女郎的话圆圆一定会听的。墨曜觉得自家女郎越来越可靠了。

檀邀雨见到朱圆圆时,竟突然理解了红龙说的“玩偶”是什么意思。朱圆圆短短三日就瘦了许多,倒是不再念叨了,可眼神空洞得像是三魂少了一魂。

檀邀雨走到朱圆圆身边,陪着她坐了一会儿,随后就一言不发地站起身往外走。

墨曜愣了一下,看看朱圆圆又看看往外走的邀雨急道:“女郎,您怎么就走了?您不劝劝圆圆吗?”

檀邀雨径直走到门口才停了下来,“我稍后就要回去青州,我要回去朱府给他们办丧事。让他们能安心上路。”她的手指用力抠住门框,声音变得森冷,“我还没能手刃那两个凶手,你若是还不想现在就随着朱大去了,就用朱家的力量把他们给我找出来。找出来,将他们大卸八块!”

檀邀雨说完,也不去看朱圆圆的反应,就径直出去了。

墨曜十分担心地看向朱圆圆,见她依旧呆坐在那里,而邀雨已经走出去好远了,左右为难,墨曜最后一跺脚,对朱圆圆道:“圆圆我等等再来看你!”她说完就去追邀雨,“女郎,您等等婢子!”

邀雨和墨曜走后,隔了好久,朱圆圆原本空无一物的双眼终于落下了眼泪,“找出来……大卸八块!大卸八块!爹……女儿给您报仇……”

朱圆圆趴在床榻上嚎啕大哭,哭到人昏厥过去了两次,才终于把压抑已久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了。

檀邀雨又去看了眼秦忠志,见他因伤服了药正在休息,就只坐了坐。拜托了行者楼的仆从照顾好他,才又离开去见师父。

姜乾正如子墨所说,情绪不高。见到邀雨来了,也只是简单问了几句,便沉默了。

檀邀雨暗自叹息,这乱世之中,幸福实在太少,或许真的只有仇恨才足够支撑着人继续走下去吧。

“师父,”檀邀雨起身道,“我要去朱府给逝者操办丧事和头七。他们虽是横死,可也总不能让尸身一直在官府停着。人死如灯灭,还是让他们早日安息吧。至于仇怨,就留给活人来背负吧。”

姜乾点点头不说话。

邀雨接着道:“师父您得跟我们去,给我们坐镇。万一拜火教的人再杀回来,我一个伤兵可挡不住。”

“他们敢!”姜乾怒道,一肚子邪火正无处发泄,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走。为师陪你们同去。”

檀邀雨几人跟着姜乾走到出口水道,她却迟迟不肯上船。直到朱圆圆一路从陪楼里跑出来,檀邀雨的嘴角才微微上扬,“走吧。去青州。”

四百五十、且放纵一时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五十、且放纵一时朱家人的死悄无声息,朱家的丧事却是人尽皆知。朱家这种商户,就算再有钱,也不会让官宦氏族高看一眼。可这次朱家的丧礼,征南大将军、江州刺使檀道济第一日就到了府中拜祭,甚至还让军营的属官带着人帮忙操持。

有人暗中打听,后来才知道是朱家在出事前,购了几十车粮草捐给军中。檀道济还曾称赞朱家当家朱坦诚是胸怀天下的仁商。

檀道济都去祭拜了,青州其他家谁还敢拿大?一个个全都备了厚厚的奠仪去祭拜,朱府内一时人来人往不断。

檀邀雨虽然说是要帮朱府的诸人操办,可她终归是不好公然出面。所以最终事事都堆到了朱圆圆头上。倒是让朱圆圆没有空闲再忧伤了。

虽然檀邀雨不觉得拜火教还会蠢到回来搅局,不过她和姜乾始终坐在房顶上监视四周。有姜乾的森罗万象和檀邀雨的细雨轻弦在,连趁乱来偷奠仪的小贼都当场被捉了送官。

檀邀雨望着府中络绎不绝的访客,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若是她死了,丧礼会是什么样子的?也会有这么多人来祭拜她吗?

她看了眼旁边一直翘着二郎腿躺在屋顶上不动的姜乾,平静道:“师父,早点儿扶我坐上楼主之位吧。我等不及要去找那些杂碎清算了。”

丧事前前后后办了七日。由于朱府是被灭门横死,行者楼又特意差了几位得道的行者来诵经七七四十九日。有他们在,檀邀雨也放心让朱圆圆继续留在朱府操持后事,自己则在丧礼之后,准备回去行者楼了。

檀道济在邀雨离开前又去朱家寻了她一次,旁敲侧击地问了好多,邀雨才听明白檀道济话中的意思。

“爹,”邀雨替檀道济宽心道:“拜火教的人的确都不简单。可您女儿我更不简单啊。不是女儿夸口,现在即便是他们教主出手,也奈何不了我。”

檀道济指着邀雨手臂上的伤,“听说来的还只是什么教主的两个儿子。”

檀邀雨没想到自家老爹还会打人脸,尴尬地笑道:“这伤是惑敌之计,不能算。”

见檀道济一脸的不赞同,邀雨微微垂下头,“我这一生,注定不能同寻常女子一样,承欢父母膝下,或是守在一方院子里相夫教子。我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即便真的有一天落得惨淡下场,也只能说是天命如此。我此生,并不曾辜负了自己。”

檀道济长叹一声,“终归是爹拖累了你们……你既然要争,爹也不拦着你。只是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你母亲远在巴陵,又已跳出红尘,你身边也没个能为你做主的长辈。爹托朝中同僚,帮你相看了几个文官之子,都是青年才俊……”

檀邀雨直接打断了檀道济的话道:“爹——您怎么操心操到我的头上来了?两个哥哥到现在还未婚配。再怎么样,也该是他们先。长嫂如母,等有了嫂嫂,您到时候再让嫂嫂帮我操心吧。”

檀邀雨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事儿就让檀道济只觉得自己后脑勺都气得生疼,“别跟我提那两个不孝子!他们不满意蒋氏挑的,为父便厚着老脸亲自去给他们说项,结果他们倒好,一个不行两个不愿。你大哥自从上次退了亲,更是直接跑去祖宗牌位前说什么家国未定,不敢娶亲。他们这是要气死我!”

檀邀雨被爹爹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看来哥哥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如今他们人在建康了,怕是有不少人家要打他们的主意,端看两位哥哥能坚持多久了。

檀道济意识到自己不该跟未出嫁的女儿说这些,干咳了一声,转而叮嘱道:“你主意大,又不在父母身边。若是有自己中意的最好。爹也不愿意你糊里糊涂地嫁人。只是……子墨和嬴风,都并非你的良配,你还是离他们远一些的好。”

檀邀雨闻言沉默了一下,随即乖巧地笑道:“知道了,爹。您放心吧。”

辞别了檀道济,檀邀雨便跟着姜乾回到行者楼。

她这一路上都在想檀道济说的话,心里纷纷乱乱理不出个头绪来。所以当她看到嬴风和云道生正在山门前等她时,竟然看他看得怔住了。

嬴风伸手在邀雨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我听说朱家的丧礼很风光,朱圆圆也恢复精神了。你怎么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檀邀雨一把拨开嬴风的手,不耐烦似的道:“有事说事儿。”

嬴风将手里的三个酒壶拎得高高的,“给你带了好东西!”

子墨一见是酒,立刻便要阻止,“雨儿伤还没好,不宜饮酒。”

嬴风却故作神秘道:“此酒非彼酒,是师公特意赏给咱们的。说是喝了对师妹的身子有益。”

姜乾闻言,拿了一壶过来,打开瓶塞闻了闻,随后点头道:“的确是药酒。能帮丫头活血。适量地喝一些吧。”姜乾说着直接拎这壶酒就跳上船走了。

嬴风愕然看着自己就这样被坑去了一壶酒,无奈道,“本来就不多,这下真是想喝醉都难了。”

云道生上前对邀雨施礼道:“欢迎师姐回来。师公说大家这段时间都辛苦了,让我们先放松几日。等朱家的事儿彻底了了再继续楼主之选。”

云道生指了指东侧,“鹿蜀师叔说摩云崮上最适合赏月,不如我们就去那儿吧。”

檀邀雨想了想点头答应了。朱家的事儿,起因在行者楼。师公派了人去朱家,也不可能对拜火教这个罪魁祸首置之不理。估计楼中不少人都被指派了出去,他们回来之前,肯定是无法继续选楼主了。

子墨显然有些着急。单在过去的七日里,邀雨就昏睡了三次之多,次数明显多得不正常。他想追上姜乾,让师父去劝师公继续楼主之选。如今只有尽快让雨儿坐上楼主位,才能改变她的命数。

檀邀雨知道子墨心中所想,却将他拦了下来,“且让我放纵一时吧……”

虽然楼主之位是她眼前改命最大的机会,可谁也不能保证就一定奏效。若是最终她依旧是要死,邀雨不想看到走马灯时,只看到自己汲汲营营,拼命想办法活下去的样子。

四百五十一、师姐

檀邀雨登上高耸在山间的摩云崮,只觉得眼前一片开阔,“怪不得师弟要来赏月……最近过得浑浑噩噩的,我都忘了今天是满月了。”

云道生笑将酒杯和带来的小菜都摆上,“秋高气爽,难得满月时还能碰上这样万里无云的天气。咱们能这样聚在一起也是难得。”

嬴风故意夸张地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更难得的是,咱们还有酒!你知道我在行者楼里搜了多久都无功而返吗?若不是师公给了这几壶,我这酒瘾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了呢!”

子墨心里堵着事儿,多美的月色都入不了他的眼,他直接坐了下来,拿起酒杯对着嬴风道:“倒酒。”

嬴风就差把脸气歪了,“有你这么跟师兄说话的吗?”他嘴上这么说,不过还是给子墨倒了一杯酒,“本公子看在这么美的月色的面子上先原谅你。”

邀雨对云道生感激地一笑,“师弟说的没错,咱们能这么聚到一起真是难得。这摩云崮就像个大案桌,视野也很开阔。是个让人疏散心结的好地方……”

朱坦诚的事儿对整个行者楼的影响都很大。特别是对檀邀雨他们。云道生想让邀雨振作起来,故而去跟师公请示,让他们在行者楼外的摩云崮饮酒赏月。

她坐到子墨旁边,正对着满月,惬意地喟叹一声,也举起酒杯冲嬴风道:“麻烦师兄,也给我倒一杯吧。”

嬴风嘴角上扬,似模似样地作揖施礼道:“乐意之至。”

嬴风给每个人的酒杯里都倒了杯酒,轻咳着清了下喉咙,“愿诸君,生不负良辰,死不留憾事。敬满月。”

邀雨和云道生都举起酒杯。邀雨轻轻撞了下子墨,他才也不情不愿地举起酒杯。

四人碰杯,同声道:“敬满月。”

四人一饮而尽,然后三个人同时狂咳不止。

檀邀雨脸都绿了,“这什么酒啊!怎么是苦的!还这么辣!”

云道生边咳边道:“师公说是药酒……估计……”他说到这儿就咳得说不下去了。

“估计里面加了不少的料!”嬴风把云道生的话说完了。

三人忽然意识到什么,缓缓转向子墨,见他依旧板着脸,可是脸已经憋到通红了。三人看戏一样盯着他看,直到子墨终于忍不住,闷声咳了一下,几个人才都大笑出声。

“你们挺开心的嘛。介不介意也分我一杯酒。”一个清冷的女声陡然自身后传来,吓得四个人都一激灵。

“潋、潋滟!”嬴风被惊得咳嗽都忘了。好不容易邀雨才给了他一点儿好脸色,怎么潋滟这时候又冒了出来!

檀邀雨沉下脸,她就知道,天道就是看她不顺眼,难得她想放松一晚,不去理会这凡尘俗事,结果这万恶的命数,竟然直接送了个瘟神当下酒菜。

子墨瞬间就从地上跳了起来,面色不善道:“你怎么在这儿!”

潋滟扫了在场的四人一眼,轻哼道:“你们在我的地盘上,还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随着她的声音,夜色中的密林突然躁动起来,原本的窸窣声渐渐变成了一种低吼。一团巨大的黑雾在潋滟的背后升起,像是无尽的黑暗伸出了它的触手,衬得她被月色照亮的脸越发惨白。

檀邀雨的丝雨轻弦瞬间释放开来,银色的丝线飘忽着,几乎在眨眼间就遍布了整片山林。一明一暗,一光一影,一个坐着,一个站着的两人,在月色下的摩云崮上凝视着对方。

“师姐,两位师姐,”云道生忙起身拦在中间,免得两人真动起手来,“大师姐前日受罚结束,师公让她离开思过崖继续守山人的职责。”

檀邀雨依旧坐在地上,丝毫没有要起身相迎的意思,她侧着头看着潋滟的脸,细长明亮的眉眼,薄唇皓齿,明明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却不知为何总透着一股子寒意。而她脸上那几条深浅不一的伤口,更让这张脸写满了冷傲。

檀邀雨率先收回自己的罡气,转过头去,继续欣赏月色道:“师姐既然来了,就坐下一喝一杯吧。”

子墨不敢置信地回头去看邀雨。邀雨从小就有些睚眦必报,凡是同她作对的人,她没有不报复的。她跟潋滟在入山门时结下的梁子,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化解。

云道生也没想到邀雨竟然会是先退一步的人,讶异片刻后,他忙对潋滟道:“大师姐也赶快把蛊虫都收起来吧。”

潋滟微微挑眉,心念一动,身后的蛊虫聚集的黑色云团就消散了个干净,整个山林再次恢复原本的平静。

潋滟正要往前走,嬴风忙挡到他的面前,“潋滟,邀雨刚经历了不少事儿,情绪不太好。你别再故意刺激她。”

潋滟一个眼刀瞟过去,“叫大师姐。嬴风,你别以为你现在长得人高马大了,我就不敢下手。再废话,我照旧能将你吊起来打。”

嬴风直接被潋滟的气势压倒,本能地退到一边。

潋滟盘腿坐在邀雨旁边,同样也望着天边的圆月,冷冷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想杀你。当初让活太岁吞了你,也就是想控制住你一日。不过活太岁好像不太喜欢你,这才把你吐了出来。”

檀邀雨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同样冷冷道:“若不是行者楼里戕害同门是重罪,你以为你有多少可能坐在这儿跟我解释?”

檀邀讲话突然这么冲,让嬴风不禁咽了口口水。其他三人对潋滟还不了解,他可是从小在这女人的皮鞭下长大的。潋滟和檀邀雨,简直是针尖对麦芒!

云道生凑过来小声道:“大师兄,我怎么觉得两位师姐气场强得,让旁边都坐不下人呢……”

潋滟没被檀邀雨的话激怒,反倒心平气和地道:“我欠你一句道歉。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做的,我不会推脱。我也因此受到了惩罚。而且……或许到了第三关,你会希望我当时将你困在活太岁里了。”

檀邀雨闻言蹙眉,她转过脸看向潋滟,见她不像是危言耸听,神色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伤感。

邀雨微微坐直身子,“你知道第三关是什么?”

潋滟偏头一笑,“想套我的话?”她用下巴朝酒壶点了下,“喝得赢我再说。”

檀邀雨嗤笑,“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比喝酒?”她看向酒壶挑了下眉,“我认输。反正等第三关开始时,自然也就知道了。”

潋滟“噗呲”一下笑出声,“难怪师公这么喜欢你。”她伸手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邀雨,“师妹,对不起。”

檀邀雨看了一眼潋滟,又看了眼她递过来的酒,最终将酒接过来道:“师姐可真没诚意,赔罪还用这么难喝的酒。”

邀雨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我们要面对的敌人已经够多了,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喝师姐的赔罪酒。”

潋滟也将手里的酒一口饮尽,“有得喝就不错了。我都快不记得酒是什么味道了。”

嬴风突然凑过来道:“两位美人,介意我们拼个桌吗?”

四百五十二、披风抹月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五十二、披风抹月虽然师公给的药酒极其难喝,可是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他们几个也就只好将就着喝了。

结果让人意外的是,这酒喝了几杯后,口里竟然有了回甘。原本以为就是药汤子里兑了点儿酒,喝完一杯接一杯。结果没一会儿,几个人就都有了醉意。

檀邀雨眼前模模糊糊的,她点着前面的月亮小声数着,“一个、两个、三个……”

子墨叹了口气,拉了一下邀雨道:“我送你回去休息。”

邀雨摆手,“不……我还没数完……”

潋滟着看眼神已经发直的邀雨笑道,“怪不得那么痛快就认输。酒量居然这么差。”

嬴风晃着酒壶笑道:“她啊……除了武功天赋异禀,其他的基本都可以忽略不计……”

云道生却一本正经地摇头,“不,小师姐运气还很好。”

嬴风用酒壶一下敲在云道生头上,“你看看她,她跟运气好沾边儿吗?”

云道生肯定地点点头,一抬头也露出了醉相,“当然好……至少以后会比我好。”他又低下头将脑袋抵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含糊道:“大师伯肯定很难过……他肯定觉得……朱大的死……是被他的天谴影响的……”

他突然一下拉住邀雨问道:“师姐……我……我做了卜算者……也会拖累我师父的……气运吗……?我不想跟师父分开……可我又害怕……”

檀邀雨都已经醉到数月亮了,哪里还能领会云道生此时心中的矛盾和忧伤,她一把揽过云道生的脑袋,豪情万丈道:“别怕!等我把这些魑魅魍魉都杀光了!你就算运气再差,也最多就是喝凉水塞牙!我能改命!改了我的,再改你的……改师父的!给你们统统改掉!”

潋滟叹了口气,“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们想得到,自然就要牺牲。谁也不是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付出?”

邀雨突然摇头,一本正经道:“不要鱼!也不要熊掌……太腥!”

嬴风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面颊上带着片潮红笑着问道:“那你想要什么?你说出来,我去给你拿……”

潋滟微微惊讶,她没想到连嬴风也有些醉意了。这家伙不是号称千杯不倒吗?看来还是不适应行者楼的药酒。

檀邀雨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突然指着天傻笑道:“要月亮!”

嬴风闻言点头,将酒壶往腰间一别,信誓旦旦道:“好!你等着!”说完脚下蓄力,直接从摩云崮的顶上跳了起来!

潋滟吓了一跳,摩云崮离地面很高,平时有轻功自然是不怕,可嬴风现在这样半醉半醒的状态,难保不会摔伤。她立刻挥手,操控周围的蛊虫云去接住嬴风,却见嬴风笔直地向天空跳了上去!

几个人随着嬴风的身形高高仰起头,直到嬴风在明亮的满月前映出了一个腾跃着的黑色剪影,邀雨才一拍手,高兴道:“抓到月亮了!”

潋滟惊讶地长大了嘴,她从来没见过有任何人能跳得这么高。这已经不是轻功能跳起来的高度了!

子墨的声音冷冷传来:“罡气……”

潋滟倏地侧头,见子墨依旧清醒着,“你是说这是风儿的罡气?”

不等子墨回答,嬴风已经掉了下来,稳稳地落在邀雨的面前,他伸出手递给邀雨,“给你,月亮!”

檀邀雨傻笑着去接,结果嬴风一摊手,里面什么都没有。

檀邀雨皱眉,“哪儿呢?”

嬴风愣了一下,还不等潋滟反应过来,就又纵身跳起,“我再抓一次……”

檀邀雨看着在月色下高高跃起的人影,原本模糊分层的影像渐渐在那个身影上聚拢,凝实,檀邀雨扬起嘴角,说了句,“真好看……”接着就一歪头睡了过去。

潋滟有些尴尬地看着子墨。檀邀雨这句话他们都听到了,只是云道生还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惆怅自己的未来,嬴风则在天上抓月亮……

潋滟见子墨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无力地解释了一句,“师妹说的可能是月色……”

子墨冷着脸,将邀雨拦腰抱起,“不,我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子墨说完就抱起邀雨,跳下了摩云崮。只留云道生和潋滟在摩云崮上,看着嬴风上下不停地跳了半个时辰……

第二日一早,等嬴风醒了酒,头隐隐发疼不说,两条腿像被人撕了一样刺痛。他隐约记起了昨晚他跳了半宿,还有点不确信地又试了一下。

结果他跳得太高,把自己都吓到了,在空中鬼哭狼嚎地扑腾了半天,才又稳稳地落回地面。

“这……这是我的罡气?”嬴风忙打坐,感受体内渐渐具象的真气。

“披风抹月……”嬴风一边念着一边缓缓睁开眼睛,随后无比自满道:“真不愧是本公子的罡气,一听这名字便知是风流倜傥之人!早知道饮酒赏月就能让我激发罡气,我此前就不用练得那么辛苦了!”

潋滟跟着姜坤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姜坤嘴上虽没说什么,可神情却比以往缓和了许多,“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能在第三关之前将罡气悟出来,也是你的造化。”

嬴风忙抱拳向姜坤道:“多谢师父教导。”

姜坤一摆手,“戒骄戒躁。檀邀雨已经练到二气合一的境界了。你也要赶紧追上她才行。”

一听檀邀雨的名字,嬴风胸口突然跳了一下,他渐渐想起自己昨天为什么要跳那么久,只觉得自己这次真是丢脸丢到月亮上去了……

他一抱拳对姜坤道:“师父,徒儿有点儿急事,就先不陪您老人家聊天了!等会儿再去给您请安!”

姜坤看着着急去找回面子的嬴风一路跑远,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潋滟在一旁听见了,沉着脸问道:“师伯,当真要如此吗?师妹既然能激发风儿的罡气,他们在一起也未必是坏事……”

姜坤微微摇头,“只能如此。檀邀雨的命格太强了,连云道生都被她改了命,甚至她那个短命的表哥也成了拐点之人。风儿跟她在一起,事情便再难控制了……”

四百五十三、画 (象征性求下月票)

嬴风一口气跑了四五个地方,也没找到檀邀雨,正抓耳挠腮地不知道怎么办好,就听见云道生委屈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师姐……我是真的不会画啊……我只画过三清真人和老君挂像,画出来的肯定都是神像脸……”

嬴风听到这话,连楼梯也不走了,直接从外面跳进云道生的房里,正看见邀雨揪着云道生的耳朵呵斥他,邀雨见嬴风进来,还没来得及多想,就松开了手。

檀邀雨撇过头不看嬴风,“你怎么来了。”

嬴风轻舔了下嘴唇,带着他标志的笑容歪头看着房内的两人问道:“你们两个这是在做什么呢?”

云道生苦着脸向嬴风求助道:“师兄,师姐一定要让我帮她画一幅画,可是我实在画不出师姐说的英姿飒飒……”

嬴风长腿一抬从窗台上跳下来,笑着道“邀雨,你这就不对了。要画美人图,你怎么能不找我呢?要知道师兄我可是最擅长丹青了。”

檀邀雨心里嘀咕,她当然知道师兄妹当中,嬴风最擅长画画。可她对嬴风的笑没那么大的抵抗力啊。一想到要站在那儿被嬴风盯着不动,檀邀雨觉得自己能羞到钻进地缝里去。

嬴风可绝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也不等邀雨同意,直接走到画案前,提笔问道:“你要画什么?”

檀邀雨浑身不自在,犹犹豫豫地道:“早晨去看了祝融,他一个人在药庐里很孤单,所以我想画张我的画给他,就像我陪着他一样。”

嬴风拿着画笔的手一顿,随后就笑道:“行。没问题!你想画什么样的?”

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想到祝融可怜巴巴的样子,邀雨还是咬着牙摆了个手握匕首的姿势,“就这样。要画出气势凌人的感觉。”

嬴风强忍着笑,“你确定要摆这个姿势?别的女郎画像可都是持扇掩面,或是手握香帕之类的。”

檀邀雨毫无征兆地板起脸,“你给多少女郎画过?”

嬴风一噎,讪笑道:“不多,不多,……主要是看得多了……”

檀邀雨冷哼一声,方才扭捏的心情一下烟消云散,“看过多少?”

嬴风觉得自己大概是昨晚的酒还没醒,不然这么简单的坑怎么都能掉下去?他赶紧道:“你别动,摆好姿势,我好给你画得威风点儿。”

檀邀雨只好呆在原处不动。邀雨站了一刻钟,终于忍不住道:“你画好了没有?”

见嬴风一直挥笔不停,云道生好奇地走到嬴风旁边,随后有些讶异地指着画道:“师兄,你这画的是……我们昨天喝酒的场面?”

檀邀雨直接冲过来,果然看见嬴风画的是他们昨晚在摩云崮上的场景。从云道生憨憨傻傻的醉态,到邀雨乐不可支地拍手,潋滟的惊讶,子墨的冷脸,还有高高跳起,在月色中的嬴风。

嬴风十分得意地道:“我昨天悟出了自己的罡气,就特别想把这场景画下来。而且我决定给这幅画起个名字,就叫……《旺夫》。”

檀邀雨和云道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画名的意思。

“嬴风!”檀邀雨手里的匕首直接就扎了过去。

嬴风动作比嘴还快,仗着自己新悟到的罡气,直接跳出了窗子,瞬间就蹿得没了影子。檀邀雨气急败坏地追了出去。

云道生虽然着急,可也跟不上这两位的速度,只好又低下头去看那幅画。

“师兄的画功真是了得,竟然寥寥几笔就画得如此传神。”

他伸手去拿那画,却发现下面还有一幅,赫然就是方才檀邀雨拿着匕首的的画像。

云道生还没来得及细看,一只手就从他身后探过来,直接抢走了画,“你师兄我这画功可不是吹的!”

嬴风仔细打量了一眼画,满意道:“不错,凶神恶煞,正适合拿来做门神。”他说着又跳上窗沿,对云道生摆了个禁声的手势,“保密。”

嬴风又想起来什么,叮嘱道:“你可别再给她画别的。哪有女郎随便给别人送画像的?说出去可要影响闺名的。若不是我深明大义,大人不记女人过……”

嬴风一边念叨着,一边又逃了出去。

嬴风刚走,檀邀雨就追了回来,看着云道生一脸茫然便问道:“他跑回来了?!”

云道生默默点头。檀邀雨气得一拍门框,“这家伙,领悟的罡气是属兔子的吗?逃得跟阵风似的!”

檀邀雨刚要走,又返回身来,伸手冲云道生道:“画呢?”

云道生忙将手里的月夜图递了过去,“在这儿。”

檀邀雨接过画,又看了一眼,她放松下来,似乎没有打算再继续追嬴风的意思了,“算了。这个也不错。”

云道生看着邀雨离开,失笑道:“这两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把话说开。哎,只是为难了子墨师兄……”

——分界线——

檀邀雨原以为自己至少要在行者楼里等上一月半月的才会接受第三关考验,没想到他们才回到行者楼第三日,就被师父和师公叫了过去。

檀邀雨看着师父面前摆着一张案桌,桌子上放着一个小盒子,而她和嬴风则一人一侧站在案桌两边。

虽然这种两相对立情况邀雨早就想到了。可真走到这一步,她心里还是有些复杂。

苍梧尊者看着两人道:“最近楼中要处理的琐事繁多。各位行者原本的意思是想等事情平定了再选出新一任楼主。不过老夫觉得,这正是锻炼新楼主的好时机。”

嬴风笑道,“师公,我们这些小辈本就该帮您分担一下的。”

“你们听听,”苍梧尊者指着姜乾等人,“小孩子们都知道要让老夫这把老骨头省省心,你们呢?天天往老夫面前堆那么多杂事。要不然就正大光明地去约一场决斗,让老夫也见识见识拜火教的教主如今有多厉害!”

寇谦之忙替苍梧尊者降火,“师父。若是能找到他们,哪儿还用您出手。等今日选出了新任楼主,之后做事就会有个章程了。”

姜乾一拍案桌道:“真是如此。所以今日特叫了你们来过第三关。我这里有个盒子,你们两个谁拿了,就是下一任楼主。”

几乎就在姜乾话音一落的瞬间,檀邀雨和嬴风便同时冲向了那个盒子!两人毫不犹豫,手中的武器都在瞬间出手,九节鞭和铁棍不分先后地击向案桌,又在同一时间转向对方,“嘡”地一声相击到一处。

“你们两个等一会儿!”姜乾伸手就将两人的武器抓住,“你们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苍梧尊者也摆手道:“先别急着打。老夫刚才也说了,新楼主一上任就要负责解决拜火教的问题,所以你们两个眼下谁都不能受伤。”

不能受伤还怎么打,嬴风皱眉,“难不成武斗改文斗?”

姜乾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对嬴风道:“这主意也不错啊!不如你先把你这把武器的名字写下来?”

四百五十四、知天行者,知天不知命

妖女乱国正文卷四百五十四、知天行者,知天不知命“居然是九齿钉耙?!”檀邀雨有一瞬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之前她也用过嬴风的武器,教训白毛猴王时邀雨还觉得嬴风那新武器挺顺手的。只是她一直以为是去头的长枪,没想到竟然是被卸掉了铁齿和耙头的钉耙。

嬴风十分尴尬地将钉耙复原,“这武器实在跟本公子丰神俊朗的长相不太搭,我只好把它分开,铁齿只当是暗器了。”

在旁边围观的众人都忍着笑。唯有姜坤寒着脸训斥嬴风道:“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为师特意为你打造的武器,哪里不搭?总好过某人随随便便教徒弟个招数,还起个名字叫孔雀开屏的好!”

姜乾一听就不高兴了,“孔雀开屏哪里不好?!非要文绉绉弄一堆不明所以的名字好?又不会让招式威力更大。”

檀邀雨只觉得头疼,有时候她真的好想退出师门……

嬴风在对面揶揄道:“诶!把你那招孔雀开屏使出来看看!”

檀邀雨一挑眉,毫不退让地道:“好啊。只要你有脸用钉耙接招。”

嬴风不说话了,有时候他也好想退出师门……

姜乾咳了一声,“行了。闹归闹,正事要紧。这盒子里的东西你们也不用急着抢,等我们把话说清楚了,你们再想要如何决断。”

檀邀雨一皱眉,之前不好的预感变得更加强烈。

姜乾走回案桌前,看着面前的盒子有片刻犹豫,随后还是拿起来道:“行者楼的楼主被称为知天行者。所谓知天行者,知天不知命。你们身为拐点之人,即便能通晓后世演变,却不知自己何时身死。”

他看向檀邀雨和嬴风,“为了能让你们担负起行者楼的职责,今设下第三关。求不得。你们互为对方的考官。”

两人闻言都胸口一紧,互相对望了一眼,又去看姜乾,不知道他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姜乾将小木盒子举到二人面前,“这里面的,是行者楼楼主印信,飞熊印。不过盒子里面除了飞熊印之外,还有一只蛊虫。新楼主拿到飞熊印的同时,就要成为这只蛊虫的宿主。这只蛊虫并不会伤害宿主。只是……宿主,也就是新的楼主,此生都不会再对任何人产生男女之情。”

檀邀雨愣住了,她觉得自己好像没听明白。什么叫不能再对任何人产生男女之情?她抬眼去看嬴风,见他满脸的怒色,邀雨却突然明白了。

啊……求不得……

“为什么?!”嬴风压抑着想要大吼的冲动,红着眼睛看向姜乾和姜坤。“当初你们就用这种烂借口误杀了潋滟,如今又为何要阻拦我们!”

“师伯,”潋滟从围观的人中走出来,“还是我来说吧。”

她走到嬴风面前,带着一丝心疼地看着他,“当初我的死,是为了度过我的死劫,迷惑天道。我师父死后,二师伯一直将我带在身边,让我和你一同长大。你当时年纪小,怕是误会了什么,只是二师伯觉得这样有利于你专心练功,所以也就没再点破。”

嬴风怒道:“既然如此,为何现在又要搞出一个什么蛊虫!为什么做了楼主就不能有男女之情!”

潋滟垂下眼,带着一丝歉疚道:“因为我师父……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行者楼的安全……”

嬴风冷哼,“这算是什么牛头不对马嘴的理由!”

“潋滟,”姜坤出声道:“你先退下。”

潋滟抬头去看姜坤,眼里尽是担忧,不过最终还是退了下去。

姜坤没去理会嬴风,反而看向檀邀雨,满是嫌恶地道:“檀邀雨,你可知我为何一直都不支持你做楼主?”

邀雨心口开始隐隐作痛,她同姜坤对视,突然嗤笑道:“师父说,您不希望阻止灭佛令,所以才不希望我做楼主。不过我想着,您之所以反对我,是因为我是个女子吧?”

被檀邀雨当面嘲讽,姜坤却毫不避讳,“你说得没错。就是因为你是女子。女子的心太软,又太容易动摇。前任楼主若不是轻信贼人,一心想同贼人厮守终身,行者楼就不会遭受二十年前的浩劫。以致数位行者身死,小一辈的子侄皆在那一役中被杀害。这一切,盖因前任楼主被男女之情蒙蔽了双眼,而楼主的知命人又没能在第一时间阻止事态的发展。”

姜坤指着姜乾手里的盒子,“我并非要刻意为难谁。今日即便是风儿坐上这楼主之位,也依旧要成为这蛊虫的宿主。从此再不会迷恋上任何女子,一心守卫行者楼。”

姜坤说完,周围老一辈的行者皆露出悲戚之色,当年的事儿他们都是亲身经历过的。那之后行者楼花了许久才恢复元气。

檀邀雨几人没想到会在此时听到二十年前行者楼出事的原因。当初邀雨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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