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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之鸣鸿天下》


第一章 楔子

盘古大帝于异世界开天辟地,天地始成,共工与祝融斗,共工败。

共工怒撞不周,随后,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洪水大发,史载:“汤汤洪水方割,浩浩怀山襄陵”。

天圣之母女娲遂降临异世间,拯救苍生。她采红、黄、蓝、白、黑五色巨石,点燃了首山的芦柴炼石补天;其时,异世界洪水泛滥已是十万年。鲧王治水不得法,异世界依然洪波滔滔,民不聊生,其后,黄帝命大禹使用定海神针,将漫漫洪水导入八荒**。

女娲补天,洪水得治,异界归于安宁,大地之上复又长出树木和花草,及至万物。

自此,天开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天地再交和,万物尽皆生。

女娲所采36581块五色巨石,烧炼补天,单余一块未用,委弃于首山之上。

后来,轩辕黄帝于首山之顶采得此石,以之铸剑。轩辕神剑出炉之时,原料尚有剩余,因高温未散,仍为流质的铸造原料自发流向炉底,冷却后自成刀形。黄帝以其自发刀意太强,足以反噬持刀者。帝恐此刀流落人间,欲以轩辕剑毁之,不料此刀在手中化为一只红色云鹊,变成一股赤色消失于云际,帝遂名此刀为鸣鸿,与天下第一剑之轩辕神剑并论。后,帝恐鸣鸿“喧宾夺主”,遂封存了此刀之神性。

后人于《洞宴记》中记载:“武帝解鸣鸿之刀,以赐东方朔,刀长三尺,朔曰:此刀黄帝采首山之铜,铸之雄已飞去,雌者犹存,帝恐人得此刀,欲销之,刀自手中化为鹊,赤色飞去云中。”

鸣鸿刀,上古名刀。该刀长为三尺,相传此刀后为魔界一神秘人物所持有,其余资料无记载。

远古之后,也不知过了几世几纪,一位来自银河界中心文明的圣者降临青埂山,在半山中建了灵台草堂,自号一尘老人,在这半山云雾中清修,与天庭神界、异界人间均是相隔了一段互不相干的距离。

一尘老人诵经的真言,日日里,浸润这方寸大地。

灵台草堂的方寸大殿依山而建,为土木结构,并不雄伟,但甚是庄严。殿前的无情炉上有一支香烛,香雾袅袅,日日聆听真言,某天通了灵性,一尘老人感其心诚,见他实为一道飞烟,无形无质,幽幽飘荡于天地之间,魂无所依,遂以盘古大帝死后的一块遗骨作其脊梁将其度化为人身,并收其为座下弟子,名为梵香。

那梵香化身为人形后,每日于经堂聆听一尘老人的讲道,体验立德修道之理,经了五千年,参透了儒释道之法,有了人或神或圣灵的至大感知。但他本体是一支香烛,未修课时,便站于无情炉上,静静观赏忘忧河,尤其是那朵莲,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也没觉得有什么快乐或者不快乐,如此,日子静静的过!

大殿门上,青檐下有一面蛛网,长风过时,摇撼了网,那蜘蛛便会慢慢顺了丝结来回巡视。一枚青蛾子在长风里轻盈地舞动双翅,沐浴着青埂山上清凉的日光,也沐浴在清幽的梵唱里,翩翩起舞。方寸大殿里,尊位座前的那盏青灯摇曳着,灯芯在装满了酥油的琉璃盏上,静静燃烧。

这一切都很清静,青梗山,如此过去了很多日子。

一个夜晚,没月,也没星,夜空里,乌云层叠,暗黑无边,一场山雨欲来。

一只乌鸦惊慌的扇动双翅,嘎嘎叫着,跌跌撞撞飞进了方寸大殿,躲在了大梁上,蜷缩了身子,瑟瑟发抖。

一枚青色蛾子在大殿外的夜空,孤独地飞,偶尔地,看见了大殿里的那盏青灯,红红的火焰,跳动在无边黑夜里,发着灿烂的光,给人温暖。青蛾子爱上了那盏青灯的温暖。她飞向火焰,跌跌撞撞,心里却有莫名的欢喜!

她用尽全力飞向火焰,越来越近,就要飞过大殿的青檐,飞进大殿,……。就快飞过大殿的大门了,突然,她只感身子一顿,便再也无法往前飞动了--她困在了蜘蛛的网里。

她拼尽全力,在蛛网里挣扎。隔着一道门,还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蛾子困在网里,望着那盏大殿的青灯,青灯摇曳,闪着热烈而美丽的光……蛛网晃动之际,一只白色的蜘蛛缓缓向它爬过来……,一会,长风来了,带来一滴晶莹的露珠,落在了蜘蛛与青蛾之间,挂在蛛丝上,摇摇欲坠。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一瞬间照亮了这个众生的世界。

半山腰间的忘忧河中,波光粼粼。那株青莲伸展着花蕾,幽香阵阵,闪电中,绽开了玉白色的花瓣,清丽的样子,很美。

这夜,没月没星,只这闪电,电光过处,幽香沁人心脾,那支香烛在无情炉上,孤高地站着,看到了忘忧河中那一朵青莲,周围众多粉红莲花地簇拥,亭亭玉立于水中,伸展了花叶,静美。

有了性灵的梵香,有了性灵的青莲,便是众生,也即是,众生如我,我即众生。

这是个不美的夜,青莲摇曳身姿,梵香孤高站立,他们的本体莫名其妙没来由的开心,是傻,是笑,还是痴?

大殿里,在蒲团上打坐的一尘老人,突然微睁了双眼,说,“孽缘!”

梵香不明白,问,“什么是孽缘?”他站在无情炉上,看着师父。

老人爱怜的看着梵香,抚摸着梵香的香雾,说,“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梵香遥望青莲,忘忧河几乎静止。青莲在水中静静微绽,袅娜多姿。

在一瞬的时间里,梵香与青莲相互对望,彼此心里觉得疼,疼就疼吧,其实也没什么!难道一生不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

初心不改,与其说是一种执念,不如说是一种信仰!

老人爱怜的注视着他,说,人生在世就是一种修炼,只有看破红尘之后,才能大彻大悟。

这是宿命!??

第二章 不要卑微的死(1)

青埂山山腰间的忘忧河上,烟火弥漫,原先平静无波的河面,波浪滔天,腾腾肃杀的烟波中,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男子,一袭青衫,长发胡乱的披散着,满脸血污,虽脸色困顿,却不自禁的显露出清俊潇洒之气。

他右手持了一把三尺长刀,形如唐刀,刀身色如寒冰,狭直而轻灵,刃端呈犀利钝角,刀背尖端开刃2公分,长刃、小镡、直背、长柄,可双手握持,刀面自然形成的云花纹路,如流水般精美流畅,闪烁着幽蓝色的等离子火焰。

他左手轻柔地将一个女子揽在怀里。那女子奄奄一息,脸色苍白,却掩不住清丽温婉的样子,她嘴角不停的有血丝流出,艰难呼吸。那男子温柔地看着怀中那个女子,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爱怜,却无语言。

那美丽女子努力的想要抬头看着那男子的脸,嘴唇轻动,“梵香,你别管我了,你斗不过这诸天神族的,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咳咳……”呕了一口血,艰难地看着那个男子。

那叫梵香的男子爱怜的轻轻用脸磨蹭那女子的脸颊,心中悲苦,温柔而专注的看着她的眼睛,“兰儿,你别说了,好么?……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周遭的肃杀浑不在意,视如无物。

远天里,许多朱雀腥红的影子在空气中游荡,“呀呀呀”的叫,却远远躲着,不敢近前。

忘忧河上下,了无生气,没有鲜活的生命,只有燃烧的火,阴惨惨的烟,以及撩动火焰“呼呼”卷过的风。天空中,闪电不时划过,一声声雷鸣轰隆隆的响,击打着青埂山峰。山上的石头挟着风声砸向半山腰处的灵台草堂,也砸向山脚下的人间村落,然后,却被一道遮蔽了方圆数百里的无形气泡似的结界屏障弹开。

九天云端处,满天旌旗飘扬,喷发千条瑞气,杀机隐隐。

诸天神族高高的站立在飞扬的云端之上。

西天的佛坐在高天的莲台上,拈花微笑,迦叶尊者手拿禅杖站在座前,四大尊者侍立左右,八百罗汉分列两侧,手持各种法器,神情肃穆。

南天玉帝端坐在帝座上,很是肃穆。四大天王手持兵器,领着一众大力天丁,各持枪刀剑戟,云烟隐隐;南天门处两边摆十员镇天元帅,一员员衣甲鲜明,顶梁靠柱,持刀拥枪。

北宫美帝亦是安坐于龙椅,左手轻抚着座前那只白头鹰,神情冷冷的。四下列数十个金甲神人,一个个横眉怒目,执戟悬鞭。

佛界与神族,此时,便如一个整体。

九天彩云如绸,青白的天幕像一个巨大的气泡将诸天神佛圈护在内,隐隐有一道道不可见的圣光像微微的涟漪向八荒洋溢……

云端处一位青年将军,额上一目竖立微闭,双眼炯炯有神,面如冠玉,英俊潇洒,却神色冷酷。他头戴飞龙紫金盔,身穿鱼鳞紫金甲,一领赭黄金丝袍,手提一把三尖两刃刀,其后站一小校,掌一杆大旗,上面一个描金大字“杨”,后面密密层层地排着一队队天兵天将,长枪如林,弯刀似草,一眼望去,不计其数,擂着隆隆战鼓,声势浩大。

梵香站立于忘忧河面奔涌的浪峰之上,轻柔地揽着娜兰柔若,抬头冷然仰望九天的飞霞云彩,还有那面“杨”字的描金大纛在飘忽的风中猎猎招展,……他低下头去,在娜兰柔若额上轻轻一吻,柔声说道,“不用担心,我们都会好好的。”语气轻柔,尽量显得淡定,安

然。

“曾经,我一直想着,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才敢与你绝!可是……咳咳”娜兰柔若呕了一口血,努力抬头凝视面前这个男子的眼,心里疼痛。

她微微闭了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一滴泪顺了腮边跌落,落入忘忧河……

“你流泪了么?”

“没有,眼泪流去了心里。”

她双颊泛出回光的红晕,深吸了口气,伸出手去,在梵香肩膀上借力让自己站直了,一只手轻轻摩挲着梵香的脸,转过头去,“梵香,我想再听听你唱歌,好么?”

“好!”梵香注视着娜兰柔若,温柔一笑。指尖在刀面击节而奏,音曲清越,声若龙吟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刀代琴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肃杀的氛围中,这歌声孤清悠扬,深沉而沙哑的嗓音,更增这杀场的苍凉。

“师弟,你的歌还是那么好听,好想再听你讲讲山下那些人间村落里的故事。真想待师父闭关修行圆满,从峨眉金顶下山回来后,便向师父恳求,随你去异世界里的人间看看,只可惜,可惜等不及师父出关了。咳咳……。”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抬头向半山腰上的灵台草堂看去,慢慢地转过目光,看向山下云烟深处的人间村落,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从南天天庭取来的那颗金丹已经交给了金蟾大师兄了吧?金蟾大师兄已经为我们的灵台草堂及山下的村落都施了结界了;看来,他已带着师兄们去山下了,只是不知那金丹能否治得了这山下村落里泛滥的瘟疫的呢。咳咳,……天庭那些凶神应该不能进入我们的结界吧?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一定得保护好她的,等师父回来才不会责怪呢。……咳咳。”

“兰儿,你别说话啦,你会好的。大师兄与长风师兄等几人已经拿了金丹去了山下,应该可以阻止这山下的瘟疫的,你放心吧。你想听人间的事,……那我再给你讲讲山下人间的村落风景,好吗?”

梵香扶着娜兰柔若的肩,看着她,强忍着泪水,轻柔的,说:“这山麓之下,是由10余个依山而建的自然村寨相连成片,占地18万平方米,居民1000余户,6000多人,聚居而成的村寨。清澈见底的忘忧河穿寨而过,一座座造型独特的风雨桥横跨两岸。他们的房屋,一幢幢依山而建,是穿斗式歇山顶结构,吊脚楼鳞次栉比。那些木质阁楼、灰黑色的瓦、村旁的梯田,很是壮观。寨里的建筑布局巧妙,花桥、鼓楼、溪流、吊脚楼相间,很美,置身其中,会让人不禁驻足长留的。他们的夜景很美,无论是华灯初上时,还是在夜幕下,整个村寨呈现出一个牛头形状,美丽的夜景总能让人把脚步放慢,或驻足而观。……他们的先祖是蚩尤,穿自制的粗布青衣,平平静静的世代生活在这山下。淳朴的村民、古朴的吊脚楼、传统的靛染青布,古老的歌谣,……”

他喃喃地对着她说着,眼泪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真美呀,

可惜不能随你去人间看看了,……咳咳。”娜兰柔若抬手将嘴角的血丝擦去,喟叹一声,望着远远的云烟深处,眼中神往无限。

柔若缓缓转过头来,凝视着梵香的眼,随后,挽了梵香的脖颈,用了全身力气,吻在梵香的唇上,然后,吐出一颗莹白光色的莲子,轻轻拈在指尖上,幽幽一声叹息,“梵香师弟,我爱你!你斗不过他们的,还是走吧,走得越远越好。这莲子是我的精魂,你吃下去,可暂时疏通你被太上老君用三昧真火锁住的七窍神灵,你走吧,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吧,不然,不然……,你快走吧,别管我,咳咳……。”

娜兰柔若咳了几声,转头看着脚下的忘忧河,悠悠一叹,“这里有我们的星星,可我就要离开了,唉,……。这么多年来,有你在,我很快乐,……,谢谢你,梵香,……你……活下去,一定要记得我,好好的……我……就要走了……”

“不,你不会走,我也不会离开你,永远。你是我五千年来深爱的,你是我五千年来一直深情热爱着的!”梵香紧紧抱着娜兰柔若,泪流满面。

“曾经,你梦里的那条河,我想,便是八百里忘忧河。既然常于你梦里所见,那我无论去了那里,即便是黄泉路上那八百里忘川,我也会为你种下这粉红的莲,终是有一日,你途径黄泉,得见八百里青莲,株株情根深种,而我就是那一株株粉红花朵,因为,只要你能看见,我便很是开心的。”

回光返照之下,她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静静地说,那颗晶莹闪亮的莲子拈在她的指尖,像一颗白色的星星。

命运是一道洪流,人处其中,就如一叶扁舟,要么湮灭覆没,要么随波逐流,其实没人能逃过。梵香,你就像一个与之抗争的傻子,但我偏偏喜欢你这个傻子……。

她拈着莲子的手,垂下了,……,她终究还是走了,化作一支如小指头一般大小的莲花形石子,躺在梵香的手心,闪着幽微的光泽。

那颗晶莹的莲子静静地悬停在梵香的眼前,像一颗美丽的星子。

此时,天际一颗流星划过,然后向未知的异世界滑落,湮灭,就像一道超脱飞扬的思想,砰然坠地,仿佛那现实的引力太过于沉重。

就在那一瞬的短暂时刻,

爱着某个人,恨着某个人

有欢笑,有泪

战斗,受伤

有喜亦有悲。

而这一切都只是刹那间的邂逅,最后都要归于死亡的长眠之中。

梵香看着娜兰柔若化作了一只莲形石子,握在手心,而手心的感觉,木然的,不是握着实物,是虚空。

他抬头看向天空,眼中的温柔消失了,只有戾气,血丝纵横。他的身体像被什么东西抽空了似的,半跪在忘忧河涌动的波峰上,茫然无措,咧开了嘴,想哭,却流不出泪,想喊,却发不出声。他嗓子干涩,喉间发出的声音,极是沉郁,远远听起来,有些像哭,有些像笑,又有些像一匹野兽受伤后的嚎叫,或者,什么都不像。

你要存在,那么你必然不自由。因为,生命中的自由,是只能被追逐而不能被拥有的东西。

而这些东西,让你痛苦,却又让你不舍,因为,你不知道,如何放下!

第三章 不要卑微的死(2)

微风,轻云,战鼓隆隆,忘忧河上的天空,杀机四伏。

梵香半跪于波峰,良久良久,站起身,将那颗莲形小石子,放进怀中。他脸色苍白,额上一抹血红印记显露出来,如一道燃烧的火,太阳穴青筋毕露,散垂于两肩的长发由青黑渐转灰白,发端向上竖立,如青灰的飞烟般,冉冉飞舞,嘴角浮起一抹阴冷笑意,半睁了细长凤目,眼中血红,凛凛杀意。

他站了许久,木然的,脑中一片空白,虚无。他神智里突然没了一切,没了自己,没了爱,没了天地,没了忘忧河,也没了他心中的那座无情炉。

他站在浪峰之上,恍惚着,漠然看了看云天里端坐莲台的佛与至高无上的神。

他伸出手去,将那颗悬停在面前的莲子轻轻拈起,放入口中,慢慢吞下,然后,嘴角一挑,眼光凛冽,将手中玄冰火焰刀迎风轻劈,趔趄着,往云端跳去,无意识里,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仰天一声嚎叫,头发根根竖立,冉冉如烟,色作灰白,眉间一道血色火焰状的印记,很是分明的直透发际。他站在云天之间,衣襟轻舞,取水作甲,化云为袍,将手中火焰刀晃一晃,一道淡淡幽蓝的等离子焰光喷薄而出。

他手中刀往空虚劈,随意挽了个刀花,将玄冰火焰刀斜放于右肩,歪着头,斜斜地翻了翻眼,看着诸天神佛,冷冷一笑,哑声叫道:“来吧,你们这些神这些佛,不是要取我命,想要将我打下十八层地狱去吗,那就来吧,还等什么?……来吧,我等着!”

“你这小子真是冥顽不化,明明知道,触犯了天庭神族的法律,便是不赦之罪,永不得超生,好好的人不做,却要去作妖,真是找死。”托塔李天王站在云端,将手中塔轻轻晃了晃。

“是吗,神的法律?可那是你的,不是我的。用你的法律,治我的罪,呵呵,八杆子打不着的距离,你们这手也伸得太长了吧,哈哈,要治我罪,那就来吧!”

梵香表情冷漠,冷冷一笑。

“你,一只冥顽不化的虫子而已。要治你罪,何须法律!”二郎神杨戬迎前一步,淡淡说道,紧了紧手中的三尖两刃刀,隐隐有金戈的肃杀之意。身前一只兽,其形如狗,脚如虎爪,身披鳞甲,扑腾咆哮。

“哈哈哈,冥顽不化?神的法律?哈哈哈。我们只是想要生存,有尊严的活着,有灵魂、有自由的活着。这世界应该有爱,因为爱,这世界才变得有色彩,变得美好温暖。你们的法律是个什么东西呢,哈哈,凡是不合意的,你们就认为是妖,是异类,你们都要毁灭,包括我们异世界微不足道的生存梦想!为了生存,我或许弱小,但绝不苟且;为了爱过的,我或许卑微,但绝不妥协!天地很大,梦想很少,足够容纳!”

“虫子也有梦想,嗯,不错!”杨戬牵着身前扑腾咆哮的哮天犬,冷冷说道。

“即便是虫子,也有生存的权利。可以有爱有恨,可以苦乐欢笑!”梵香神色冷凝,傲然一笑。

“虫子也有喜怒哀乐,嗯,挺好!”

“我是虫子,不错,那就让你们见识一下我这虫子的力量!”梵香将玄冰火焰刀向天一指,冷冷一笑,漠然的双眼正视着二郎神,“诚然,神的文明,高不可攀,应该是理性而睿智的,但为何要将我等异世界千万生灵命运,玩弄于股掌?为何连底层弱者艰难的生存,也要剥夺?……说吧,你们……”

“你……违反了神的法律,就是妖,就是魔,就该毁灭……更何况你这样的一只虫子。先前连四大天王和奎木狼神都拿不住你,真有这么厉害么?我看你现

在语无伦次,还配做我对手么?”杨戬仰首望天,眼中闪过一霎冷光。

“哈哈哈,你说我是妖就是妖么?哈哈哈,你们给我定义的圈子,与我无关。我若是妖,那就作妖,我若是魔,那就成魔。我的圈子,我说了算!”梵香冷眼看着二郎神,额间血色火焰状印记已是赤红,血丝青红的眼睛几欲喷血。

“哼!这虫子,真是莫名其妙。一只疯狂的虫子岂有资格做我对手。”二郎神眉头微皱,漠然,高冷范儿。

“那便抽刀亮剑,我努力做一个合格的对手!……我生何喜?不能欢笑,我死何苦?不减狂骄。从何而来?从何而去?又为何乐?又为何苦?我就是我,芒鞋陌路,我自在我疯狂我快活……。哈哈哈哈!”梵香哈哈长笑,精神渐趋疯癫狂放,却不失男人的豪迈。

“痴儿,……”

一个浑厚宽广的声音从高天之上传来,“你已经走火入魔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善哉!”

梵香抬头循声看去,西天的佛在高天莲台上,微笑颔首。

“哈哈,你们也真是有趣,哈哈哈哈,成佛,好人需要九九八十一难,可是坏人却只需放下屠刀。我没有屠刀,何来放下;苦海既然无边,回头何用?”梵香冷冷看着这尊西天的佛,眼中血色稍敛,脑中有了一些清明的感觉,向佛合掌一揖,“佛祖,今日得见您真容,有幸了!我本是无情炉中一支随烟而化的香烛,日日聆听我师在经堂清幽的真理,我知道了世界众生,知道了天地万物,知道了无常变化,知道了欲念与无相,知道了大乘与小乘,知道了无间十八层,感谢我师给了我点化,让我得了性灵,但我又恨这命运,既让我得了性灵,却又不给我自由的灵魂,让我可以爱,可以恨,我想这样的活着,--众生如我,我即众生。”

“痴儿,你心有执念,便是屠刀,或伤人,或害己,皆在你的一念。”佛拈花一笑,“缘聚而生,缘散而灭,因为有生所以有灭,皆是轮回,你坠入轮回,便远离了大爱,入了魔境,你回去吧,痴儿。”

“轮回?我已经回不去了。佛祖,我师所授的真言,人心真诚恻怛地求爱,那爱便是天理。一切助爱者都是善,一切摧爱者都是恶。而神的法律却不是助长爱的法律,是万恶之源。忘忧河的那朵莲,让我爱着,山下的异界人间,给我温暖,就如一道暖流像电火一样通过。为了这温暖,我愿意坠入轮回,不再后悔!”

“痴儿,爱,亦是**,如果作为种子,如若施以执念的恶水,亦会结出罪恶的果实。你执迷不悟,已入魔道!阿弥陀佛!”

“佛祖,爱或恨,会有头有尾,会有开始也会有结束,是吗?可是一个圆圈能说有头有尾吗?!”梵香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也曾经想过轮回有没有开头?那他开头的样子又是什么?就是无论佛,或者神,或者人,更或者妖等等,最初轮回开始的样子是什么?结束的样子又是什么?”

“世间万物既有始,亦无始;既有终,亦无终。无包含了有,无既不是空,亦既是空。你需要放空,空不是无,亦是存在……”

“……看来没有始,那第一个意识的形成是怎么做到的?我以为佛祖是知道的。但请佛祖告诉我,无始无终,如何无始,如何无终?我不理解!便正如我爱的意识,它开始了,但我也不知它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我又怎能知道这爱的意识什么时候结束,既然不知其开始,那我何必去结束!”

“与生俱来的慈悲心指引着我们追寻着大道真迹,当我们证悟到万法惟吾一念,宇宙与吾同体时

,真正的同体大悲心就会自然升起,也就会伴随我们的生生世世,直至永劫中。顶礼慈诚罗珠堪布的法供养!南无阿弥陀佛!”西天的佛双手合十,低眉垂目,轻诵真言。

“佛,请你回答我!”梵香将手中刀虚空晃了晃,喷薄千条蓝色的火,眼中血色炽烈,心有不甘,“我愿意做世间的人,即便是妖,有血有肉,有爱有恨,做神仙有什么好?天上的神又算什么东西?”

“你胡说什么呢,找抽呢你丫的,我真是无语了!”北宫美帝座下的韩山童子手拿长弓,身背雕翎,踩着八卦轮,跳出来,指着梵香斥责道。

“无知不是你的错,弱小才是!”太白金星满脸油汗,挺着胖圆的肚子,站在云端里,气定神闲。

二郎神手提三尖两刃刀,往前一步,冷冰冰的说道,“你只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虫子,我们随时可以灭了你。”

“那好吧!我命由己,谁能拿去!”梵香毫无惧色,晃了一晃手中刀。

西天的佛半睁了眼,看了看一尘老人远远飘然而来的虚影以及随之而来的金蟾子,拈花一笑,轻轻诵道:“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抬起手去,在半空里打开一个翘曲点,西天半空的天幕突然弯曲了一个透明的弧度,如一个巨大的气泡,上面轻轻如涟漪似的洋溢起一抹水雾,一瞬金光耀眼而过,佛祖及众佛陀隐入其中,已是回座于金星之上的西天雷音寺的大殿之中。

于此时,梵香身后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梵香师弟,住手……”,回过头去,正是金蟾大师兄。

“大师兄……我……。”梵香眼中泫然欲滴,稽首一礼,“大师兄,请你代师弟我向师父说,徒儿对不起他老人家,我的命由我自己去圆满,……师弟我这就去了。”

“且慢,师弟,你看师父已经千里传影来了,你还是跟师父的传影说吧。”

一个灰袍长须的人形虚影此时正平静地站在梵香面前。梵香忙对着师父从千里之外闭关中传来的虚影跪下,叩了三个头。

梵香长跪于忘忧河的波峰上,额间火焰血印渐散,头上冉冉飘扬的灰白发丝渐转青黑,飘飘垂落两肩。

一尘老人的虚影伸出一只虚空的手,轻抚着梵香的头,眼光浑浊,颤微了手,声音苍老而嘶哑,“孩子,你闯下了弥天大祸,今世为情生,今世为情死。孩子,若你满眼黑暗,并非世界黑了,而是你心中的光灭了。你可以看不见世界,看不见一切,但你不可看不见自己。孩子,……与为师回去罢。”

“师父,我的命就由我来圆满吧,是生,我来,是死,我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梵香立起身来,看着这个如父亲一样的老人虚影,眼底苍凉而悲壮,“你老人家以后要好好的,别担心我!……我这就去了。”

梵香叩身于地,站起来,转身仰头面对高天之上的诸神,淡然一笑,朗声叫道:“我不要卑微的死,也不要孤独的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青埂山无关。灭我,那就来吧!”

梵香额间火焰血印渐浓,飘飘垂落两肩的青黑发丝又渐转灰白,升腾如烟,眼中血气已炽,一跃而起,至上云天,将喷薄蓝色焰光的火焰刀直劈天穹,“来吧,灭我!”

那一刹那,巨大的天幕突然被一道闪电劈开。

“灭我,来吧!”

那一刻,瞬灭的电光石火投映着他的身姿,矫健,威武,英雄,凝结成一个永恒的传说,千万年后仍留存在你我的记忆深处!

第四章 灵台草堂

千万年来,异世界东胜洲西南地角处,有一座清灵秀美的山,名作青埂山,半山处是一块不大的平地,有一座五千余年的亦禅亦观的古老院子,名叫灵台草堂。

院子不大,非观非禅,幽隐于半山的缥缈云雾之间,清宁素静。

草堂的主人是一尘老人。自异世界开辟后,一尘老人便在此清修。一尘老人亦道亦禅亦儒,又非道非禅非儒,身怀旷世绝学,长于持身养性,精于心理揣摩,深明刚柔之势,通晓纵横捭阖之术,独具慧眼通天之智。所精甚是广博,一曰数学,日星象纬,在其掌中,占往察来,言无不验;二曰兵学,六韬三略,变化无穷,布阵行兵,鬼神不测;三曰言学,广记多闻,明理审势,出词吐辩,万口莫当;四曰出世,修真养性,祛病延年,服食导引,平地飞升。尝作《逍遥阴符》一书,全书分《谋》、《言》、《兵》、《术》四卷共7篇,内有《量子力经》篇计三千言、《二义相对经》篇计三千五百言及《传习心经》篇计五千言,量子力经学印证佛家的深度,二元相对经学为印证道家的高度,传习心经学则为印证儒家的厚度,三经论道恢弘,穷极天地万物之理,文风汪洋恣肆,思维跨度宏大精深。

青埂山间有一路梯级,从山下直通上来,素来未曾有人数清过山梯的级数,甚是陡峭,被世间的人们称为天梯。上得山来,半山处铺着厚厚齐整的青石板,走上几步,便是十几层花岗石阶,石阶蜿蜒,尽头处便是一座高大拱立的金丝楠木的牌坊,斑驳了的木质,上面有四个遒劲的狂草字体灵台草堂。

过了牌坊,向前走几步,转左,拐角,可以看到草堂斑驳古旧的石墙上的山门了。跨进山门,穿过一道九曲竹廊,迎面是一汪深池,池水青碧,在水中央,有数株青莲,结着青白的蕾,每每在九月的时节,碧叶铺陈,一池莲香,尽熏远近。

清池的对面岸上便是一尘老人讲经说法的方寸大殿。

走过池上竹廊,然后,向左,转进去,走过一个依山而建的西厢庭院,出了圆月形的院门,经过一道长长的梧桐树掩映的过道,再向右行去,是一处用篱笆墙围住的园地,蔓生了素馨的兰花与紫色的藤萝,顺着篱笆墙走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即来到篱笆墙的后门,轻轻推开门出去,是一道用细碎的青石子铺成的小路,沿着石子路蜿蜒的向前走去半柱香的功夫,就可以来到一处鸟语花香的树林子里了。去到小树林子的边际处,向西望去,不远不近的距离处,便是顺峰而下静静流淌了十万年的忘忧河。

忘忧河从草堂左后百丈平缓处流经,然后沿半山峭壁飞流直下三千尺,一挂银川,冲破山间涌动的白雾,在山脚处轰轰奔流而去,远远望去,水雾弥漫,波光灿烂,甚是雄奇壮丽。很多时候,阳光晴好,日头的熹微光荫,木叶婆娑之间,便静静的洒在山中的灵台草堂,洒在半山的忘忧河面,以及半山河面的那支青莲……

每一个夜晚,青黑的云雾缭绕着青埂山,天上的星星很遥远,亦很稀疏。

灵台草堂坐落在半山处,隔离了红尘,就像一个透着点点微光的黑色剪影。方寸大殿的琉璃青灯依然照亮着殿内的方寸之地。

夜色深邃,人已熟睡。明月清朗,孤悬于云海外,偶尔会有青云去遮住了,又散开,就如一只神的眼睛,开合眨动,流转间,由明而淡,清寂的身影也从东边移向正中,再移至西边,遥遥地

挂在天幕上,静静地将清晖薄薄地洒在半山的灵台方寸之间……

清晨的钟声总是会在那一刹敲响,敲醒群山的寂静,一声声的回音里,却是一片安宁。星星逐渐隐没时,月亮也逐渐隐落于忘忧河的尽头时,草堂里却早已是灯火通明。

殿外的晨光熹微,殿内青灯的暖色光线照着一排庄严有序的身影,肃穆虔诚,缓缓来到方寸大殿,分班而立。早殿诵经是学子们的日常功课。

三声引磬开始,便礼师、问讯、放掌站好。大殿内香雾缭绕,哒哒的竹板轻轻地敲响,响成一阙有节奏的音节,伴和了庄严的颂经真言,余音袅袅充满大殿,慢慢扩散,如神圣而和暖的解语温言轻轻唤醒沉睡的心灵……

早起的功课做完,去斋堂吃过饭,稍作休息,便到上课听教的时间。从日上三竿的八点到午阳正中的十一点,有三节课,每节休息十分钟。课程分五类,心学、道学、佛学与文学及杂学。

心学有格物、知行、天人等儒理学。

道学有道德、齐物、自然等宇宙学。

佛学有唯识、三论、天台等宗派学。

文学有写作、哲学、法律等世俗学。

杂学有术数、兵学、纵横等百家学。

上课时,学子先合掌念“眼观心,心观己,知行合一”,向师父鞠躬问讯,才可席地坐下。所谓法不轻传,须敬重天地,敬重父师,敬重传统,亦须敬重自己,这是为内心种下一颗善业的起始。在点滴间保持平常,一言一行皆有规矩,任他风云变幻波谲云诡,我自笑之于云淡风轻,如此方能内心平和,安然无恙。是故,百千业果,皆是道行,亦如此成就一生。

休息的间隙,阳光暖暖的将温柔的时间落在小院里,山风拂过,摇摇的菩提树伸展了木叶,将早熟的青黄的菩提子轻轻落在院中的地坪上,也落在缓缓游移而去的时光中。三五个小小的孩子身影,欢脱地跳跃在青青的石板上,手指去地上轻捻了菩提子,静静感受天地在这一时间里所给予的馈赠,欢喜着的感激,一心向暖。于清浅的时光中,平和静守,安详如初,不负少年,不负岁月,根植一朵莲在心头,将清香缠绕在皓腕下,于芬芳中自在优雅……

修课于十一点左近结束,众学子起立向师父鞠躬,感谢师父的授道解惑,下课时肃穆排班,过斋堂吃饭。学子们过堂时,需念诵供养咒,施食十方,而后方能吃食,有一种敬天礼地的仪式感。

中午,午休时分,亦可趁着暖阳静静地照在山间道上,忘忧河畔,偕一众孩童,或跑跑跳跳,或漫步走走,感受天地间的安宁,心灵的悠悠自在。静水平湖,菩提婆娑,山枫如火,云烟缭绕相衬,一缕禅意,一分风情,垂护无量众生。唯美时光,心亦如初,怎敢轻易将之辜负了去!

时光如一缕清波在指尖上流过,荡漾着浪花在思想的深海中奔腾不止,然后把一抹暖色的阳光投射进无边无际的脑海深处,随着那些微弱光芒越多,逐渐平息了茫然,犹疑,以及无可名状的寒冷萧索,此时,那平静的脑海水面,倒映着一个真如的清晰影子,清净无碍。

青埂山上的孩子们随着年龄的增长,偶尔失去了贪玩的心思,便三三两两信步回来,若无闲事,便三五玩伴捉棋飞子抚琴弄箫,或者描摩山水诗情画意,或者安静下来,读一篇书或写一段文,也是好的;倘若闲极,便不妨铺了宣纸,挥

毫把经文描一下,在一笔一划间,见心明性,修一种气定,养一道神闲,却亦是乐事。如此,无非是小孩子心性而已。栖居于山野田园之间,在这个由稚童到少年的成长过程中,就算偶尔有一些傻事,那也无可厚非,小孩子玩闹的心性,也就不算什么的了。玩得累了,便午休一小会。或许,这也是整个无猜的少年时光最美的缘故吧。

醒来,自觉到讲经堂,听授学习。午后两点至四点有两节课。

偶尔的,总会有一两个孩子会冒着风险,偷描一张师父在讲台上板书的背影,然后偷偷传递着,捂着嘴偷笑。有时,师父讲到妙处,还会以神通变化以作种种譬喻,方便解说,开导学生便于理会。

讲台后照壁上,一直挂着师父手书的那幅“知行合一,见性明心”的字帖,时刻提醒孩子们要如临水观景一样,照见本心,寻回自性。两边挂的“修齐弘法以为家务,治平利世便是事业”的字样,也在时时警策着孩子们,学习与修行皆有职责,光阴易逝,千万不要懈怠。

讲经结束,修课放学后,众学子排班晚殿。结合禅宗的仪式,从弥陀经起,到蒙山施食、转经、皈依礼拜,一般需四十五分钟左右。那一遍遍转经筒的声音,在铜钟敲响的音节里起起落落,声声敲在心头,让心灵无妄无尘,遨游庄严天地中。

黄昏笼罩下的灵台草堂,散发着清宁祥和的光辉,与半山飘过的彩色云霞交相辉映,夕阳的余光斜斜投射,将云霞远远的边际抹上一层金边,唯美而温馨,有种安宁意境划过心上的感觉,那种归宿的感觉,是熨帖而温馨的,是呀,若无归宿,怎能安住?如此唯美的意境,是一种安详而宁静的情愫,缭绕心间。

珍惜当下,须感受于心。

五点左右,吃过晚饭,年少的孩子们亦可以三五一伙去后山林里躲猫猫捉迷藏。年长的孩子可以独自散散步,单独一人,去忘忧河边坐坐,可以思考白天的对错,或者享受心灵放旷而任意的逍遥,寄一缕相知,传至于悠远的时空,聊慰彼此的幽寒。

夕阳余晖,终是要归去天庭了。静静流淌的忘忧河也是逐渐隐入黑色的夜空,黑夜也是逐渐湮没了山林,偶有几只晚归的红唇鸟掠过,留下几声鸣叫的余音,更显草堂的一片寂静,在清凉的夜气里相互融合,并不突兀。黑夜的暗,有时并不持久,银白的月亮有时也会来替代太阳,散发清晖。只是,与日头的温暖相比,月亮是孤冷的。

讲经堂一般不设晚课,有勤奋的学子可以去晚修,那里的书卷是开放的,可以任意取阅,但因很多经卷皆是孤本,是故,阅读完后须放回原位,不得私自带出经堂,如确需带出,须经大师兄金蟾确认报备,以防遗失。

青埂山的夜,很静谧,连鸟儿也早早进入了梦乡。

孩子们回到住地房间,一些年长的孩子会盘坐床上,将昼间所习知识再消化吸收,反复打磨修炼;一些孩子会摆好懒人桌,放几本自己喜读的书,让自己逐渐沉浸于书本,在文字的世界里领略别样风景,或深思,或垂眉,或入定,心安于静。

从天庭上投下的夜,太黑了。

青灯摇曳,发散的光明是淡薄的。人心趋于光明,也能适应黑暗。

山野的虫声轻鸣,月亮已挂中天,将银白的清晖洒落窗前,孩子们已经睡了,因为,明早还要继续修行,迎接那即将到来的光明……

第五章 一尘老人:我思故我在(1)

黎明时的青梗山笼罩在烟青色的云雾里,灵台草堂的那口铜钟被金蟾大师兄敲了六下,“当当当当当当”,晨钟的清越之音将青梗山的山谷敲醒了,而山谷也远远地传来钟鸣的回声,应和着飘渺的晨雾,便如无形的波涛涌动,一声声的,在青埂山的群峰里回荡。

草堂庭院在今年入春后种满了花木,如今寒冬来临,万花凋零,年年岁岁,时间如来,世界如是。

草堂的一众弟子们起床穿了衣服,洗涑了,个个睡眼惺忪的来到庭院,却看见一尘老人已是在院内扫着昨夜飘下的落叶与花瓣了。

小长风跟在金蟾大师兄身后,看见师父平静地打扫着落叶,擦了擦还有些惺忪的眼,突然有些伤心地问:“师父,这些花儿与树叶昨夜掉了这么多呢,您就不难过吗?”

一尘老人抬头看看孩子们,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说道:“草木枯荣便如世人的生老病死,自然万物皆有定数,实属再正常不过之事。昨日它们飘零之时,我便已经为之难过,也为之流泪过了,所以,今天不会再难过了,因为我已经与昨天的自己和解了。”

长风挠了挠头,皱了皱眉头,说道:“哦,我明白了。”

小长风看着师父点点头,弯了腰,去地上拾了一片凋零的花瓣,站起身来,轻轻放在鼻下嗅了嗅,转头看着身边那十来个孩子们,做了个鬼脸,调皮地嘻嘻一笑,轻轻问道:“甘露师妹,你呢?娜兰师姐、梵香师弟,你们呢?”

孩子们睁着尚是惺忪的眼睛,皆摇了摇头,抬头看着师父,默默无语。

一尘老人依然平静地扫着地上的落叶,看了看孩子们,慈祥地说道,“孩子们,你们还记得今年的春天吗?春天到来时,我们的庭院花团锦簇,百花争妍,很美,是吧,你们还记得吗?”

“嗯,是的,师父。”孩子们看着师父,点了点头。

小长风瞅了瞅师傅,师父依然是一副淡泊而平静的样子,便又忍不住问:“师父,你不是很喜欢花嘛

,那时花开得这样灿烂,可是我记得也未见你有多开心呢。”

一尘捋着胡须,慈祥地微笑着,说:“我记得它们开花的第一天我已经为它开心过了,所以,当你看见我的时候,我已是很平静,那是因为我已经开心过了。”

小长风皱着眉头,沉思着。

那个名叫甘露的小女孩突然走上来,抬头看着师父,眼中晶亮闪烁,大声说道:“师父,我明白了。无论发生什么事,那都是唯一会发生的事。不管事情开始于哪个时刻,它都会成为过去。”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呃,师父的意思,我也明白了。”

“我早就明白师父的意思呢,只是我没说,……哼。”

……

孩子们一时叽叽喳喳,个个发着言,七嘴八舌的说着。

一尘老人捋着胡须,微笑着,眼中精光闪闪,慈祥地看着这些孩子,但愿孩子们都能懂得爱过恨过,皆成经过;好事坏事,终成往事。原谅一切,与自己和解,坦然接受生命中的黯淡与荣光,妥帖安放好每一个昨日。

孩子们都去拿了扫帚,与师父一道,将庭院的各个角落打扫干净,然后在大师兄金蟾的带领下,做完早操,进完早膳,便到讲经堂听一尘老人的讲道。

讲经堂内,一尘老人坐在讲台的蒲团上,孩子们席地而坐,每人面前有一个矮小的长方形檀木书桌,书桌上端正地摆放了文房四宝及当日的必修经卷。

“传习心经第三卷曰:静心以养吾浩然之气。无静气,难以成大才,办大事。圣贤之人,每遇大事,而能心静如水,如明月照见大江;心静则强,如清风抚过山岗。静气不仅有平常的心性功夫,也有临机的运用与发挥。做人需适时静下来,反省观照自己,积攒能量,总结经验,准备充分,待机而动,迅速出击,则诸事可成。……今日的早课是给大家讲两个故事,希望大家好好参悟。”一尘老人捋了捋花白胡须,缓缓讲道,声音平静而有力量。

“第一则故事:巨商与雨伞

有一个巨商,为躲避动荡,把所有的家财置换成金银票,特制了一把油纸伞,将金银票小心地藏进伞柄之内,然后把自己装扮成普通百姓,带上雨伞准备归隐乡野老家。

不料途中出了意外,只因他劳累之余在凉亭打了一个盹,醒来之后雨伞竟然不见了!

巨商毕竟经商数年,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很快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后他发现随身携带的包裹完好无损,断定拿雨伞之人应该不是职业盗贼,十有**是过路人顺手牵羊拿走了雨伞,此人应该就居住在附近。

巨商决定就在此地住下来,他购置了修伞工具,干起了修伞的营生,静静等待。

春去秋来,一晃两年过去了,他也没有等来自己的雨伞。巨商沉下心来,仔细思量,他发现有些人当雨伞坏得不值得一修的时候,会选择重新购买新的雨伞。于是巨商打出‘旧伞换新伞’的招牌,而且换伞不加钱。一时间前来换伞的人络绎不绝。

不久,有一个中年人夹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匆匆赶来,巨商接过一看,正是自己魂牵梦绕的那把雨伞,伞柄处完好无损,巨商不动声色给那人换了一把新伞。

那人离去之后,巨商转身进门,收拾家当,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静出智慧。巨商的无言等待,是静之后的智慧。在突如其来的事件面前,巨商能够沉着应对,从而化险为夷。

对人生而言,学会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它会让你懂得,一旦面前出现惊涛骇浪、乌云笼罩,焦虑、苦恼非但于事无补;有时,还会使事情变得更糟,而恰如其分的静,能够让你稳住阵脚、挽回损失。”

“静,是韧性的智慧。致虚极,守静笃。重为轻根,静为躁君。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一尘老人平静地坐在蒲团上,声音平和,“大家下来后,要用心去感悟体会这故事里的道义。”

“是,师父,徒儿们知道了。”孩子们齐声应道。

第六章 一尘老人:我思故我在(2)

一尘老人安坐在蒲团上,语音平和而有力量,继续讲道。

“第二个故事是关于善,亦是希望大家能与第一个故事结合起来参悟。”

一尘老人语音顿了顿,看了看大家。经堂中孩子们睁着纯真的眼,聚精会神。

“第二个故事:小和尚的棉被

在一座破旧的庙宇里,一个小和尚沮丧的对老和尚说:‘我们这一个小庙,只有我们两个和尚,我下山去化缘的时候人家都是对我恶语相向,经常说我是野和尚,给我们的香火钱更是少得可怜。今天去化缘,这么冷的天都没有人给我开门,化到的斋饭也少得可怜。师父,我们菩提寺要想成为你所说的庙宇千间、钟声不绝的大寺,恐怕是不可能了。’

老和尚披着袈裟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

小和尚絮絮叨叨地说着,最后老和尚沉默一阵,终于睁开眼睛问道:‘这北风吹得紧,外边又冰天雪地的,你冷不冷啊?’

小和尚浑身哆嗦着说道:‘我冷呀,双脚都冻麻了。’

老和尚说道:‘那不如我们早些睡觉吧!’

老和尚和小和尚熄灭了灯钻进了被窝,过了一个多小时,老和尚问道:‘现在你暖和了吗?’

小和尚说道:‘当然暖和了,就像睡在阳光下一样。’

老和尚说道:‘棉被放在床上一直冰凉的,可是人一躺进去就变得暖和了,你说是棉被把人暖和了,还是人把棉被暖和了?’

小和尚一听,笑了:‘师傅你真糊涂啊,棉被怎么可能把人暖和了,当然是人把棉被暖和了。’

老和尚说道:‘既然棉被给不了我们温暖,反而要靠我们去暖和它,那么我们还盖着棉被做什么?’

小和尚想了想说道:‘虽然棉被给不了我们温暖,可是厚厚的棉被却可以保存我们的温暖,让我们在被窝里睡得舒服啊!’

黑暗中,老僧会心一笑:‘我们撞钟诵经的僧人何尝不是躺在厚厚棉被下的人,而那些芸芸众生又何尝不是我们厚厚的棉被呢!只要我们一心向善,那么冰冷的棉被终究会被我们暖热的,而芸芸众生这床棉被也会把我们的温暖保存下来,我们睡在这样的被窝里不是很温暖吗?庙宇千间、钟声不绝的大寺还会是梦想吗?’

小和尚听了恍然大悟。

从第二天开始,小和尚每天很早就下山去化缘了,依然碰到了很多人的恶语相向,可是小和尚却始终彬彬有礼的对待每一个人。

十年以后,菩提寺成了方圆十几

公里的大寺,有了许多僧人,香客更是络绎不绝,而当年的小和尚也成了住持。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生活在‘棉被’里,别人就是我们的棉被,当我们用心去暧棉被的时候,棉被也会给我们温暖。努力去做一个温暖的人,用真心对世界微笑。”

孩子们鸦雀无声,静静地听着。

一尘老人环顾了一下讲经堂中的孩子们,微笑着说道:“以上这两个故事写得很好,所以,孩子们,我们首先向这两个寓言的作者致以敬意,大家给点掌声,好不好?”

讲经堂中一阵掌声响起来,虽出自于稚子之手,却也热烈。

一尘老人待掌声平息下来,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慈祥地看着大家,继续讲道。

“第一个故事是告诉我们做事要有静心,第二个故事是告诉我们做人要有善心。静心是我们的一种修持,而善心是我们的一种选择。大家下来后,好好参悟其中的精义。”一尘老人捋了捋胡须,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徒弟们,“有疑问的,现在可以提出来。”

侍川站起来,挠了挠头,有些怯怯地,说道:“师父,静心,我能够理解,可善心呢,我还有些迷惑。”

一尘老人慈祥地看着侍川,温言说道:“哈哈,孩子,有疑惑,但说无妨。”

侍川看着师父,轻轻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但如果我们被以善之名绑架呢?比如弱者利用弱者定律。所谓弱者定律,就是无视秩序,把社会美德当成理所应当,利用他人的善良,强调公正、强调平等,强调仁爱。用自身的弱小要挟他人,让整个社会充满着无形的道德绑架。而他们都有着共同的表现:

穷就该不分是非!

惨就该被体谅和优待!

大的就得让小的!

为老便可以不尊!

你方便,就该给身边的人方便!

……等等。

那我们该怎么办?”

这大孩子侍川身量较高,在座位上笔直站着,恭恭敬敬地问道。

“以道德约束自身,是为圣贤;以道德约束天下,是为不仁。善待别人,是以人的行为作准则,是以合符社会规则为准绳,而与年龄、身份、金钱、美丑无关。诚如一个儒者所说,一个干净的世界,如果人人都不讲规则却大谈道德,谈高尚,天天没事儿就谈道德仁义,人人大公无私,最终这个世界会堕落成一个伪君子遍布的肮脏世界; 讲规则的世界,只管善与恶,不问穷与富,‘弱者’这个标签不是用来拒绝承担责任的筹码,社会法则是从来不会同

情偏爱任何一个人的。不公平的无原则的谦让与善意,带来的是委屈和不公,只会毁坏人的内心秩序。不错,善良和爱都是免费的,但不是廉价的,没人有义务为他人的弱小买单,帮,是情分而不是本分。应对弱者定律的唯一法则就是:放弃弱者心态,拒绝道德绑架,对老好人式的无原则的宽容与善良说不!”

一尘老人离开蒲团,站起身来,端起桌案上的一盏茶,就着壶嘴轻轻啜了一口,清清嗓子,在台上缓缓地跺着方步,若有所思,继续说道。

“或许,很多时候善良是不会得到相应回报的,它也许只会养出一条最凶狠的白眼狼,亮出獠牙,扑向曾经的恩人。这世界,善意总是容易被遗忘,但恨意却总是被铭记。是的,这是人性之恶,我们终其一生的善良,也许都难以逃脱这个漩涡。但你选择的是善良,而非其他,因为,‘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这三大纲领是我们立身处世的根本。同时,需要记住一句话:狗不能喂太饱,人不能待太好。

“纵使善良是一种高贵的选择,但从恩人变成仇人,也只在‘对他好’与‘对他更好’这一步之遥。别善良得太满,留几分给自己。给善良安上一把锋利的刀与一面坚硬的盾,因为,善良也需要保护。

“是呀,这世上,唯有太阳和人心不可直视。记住,菩萨心肠,金刚手段我们崇尚扬善,同时,我们还需除恶。”

一尘老人环顾了经堂中的孩子们,慢条斯理地走到讲台中央,将茶盏轻轻放回桌案。

“谢谢师父,弟子明白了!” 侍川笔直地站着,向师父深深一鞠躬,恭恭敬敬地说道。

“孩子,坐下吧。下去后,再好好领悟为师的话,去掌握其中的分寸与精髓。”

“是,师父!”侍川肃静地点了点头,席地而坐。

“好的,还有哪位孩子不明白的?”一尘老人环顾众人,顿了顿,没人说话,遂轻轻拍了拍手,说:“好。如果没人提问,那今天这堂课就到此为止,下课!”

“谢谢师父!”孩子们站起身来,齐齐给师父鞠躬。

一尘老人将书案上的教材收拾起来,用左臂夹了,理了理身上的灰布长袍,径直向讲经堂大门走去,从容,儒雅,平静。

青埂山上的灵台草堂,日日里,便是一尘老人的传道、授业、解惑,而一众弟子修习、探索、明理,有时也会随了师父去青埂山外的异界人间为民众疗伤治痛,体验异世界的民俗风情,这便构成了灵台草堂一道独特的生活方式。

如此,也不知过了几世几纪几天。

第七章 一尘老人:我思故我在(3)

这一日,讲经堂内,孩子们打闹玩耍着。金蟾大师兄走进来,用戒尺在书案上拍了几拍,“安静安静,……大家今天的修课是自由讨论,等一下师父就来了,请各位师弟师妹准备好问题。”

众孩子立即安静下来,各归本位,做好修课前的准备。

过了半晌,一尘老人左手拿着一个器型端庄稳重,壶身饱满圆润的宝石红朱泥壶,从容地走进来,招呼大家坐下,自己也席地坐在讲台的蒲团上,啜了一口壶中的佛跳墙,说道:“孩子们,今天我们的修课是自由讨论,大家做好准备了吗?”

“师父您好!我们准备好了。”孩子们站起来,给师父鞠了一躬,席地而坐。

“大家好。那我们现在开始,谁先来?”

“师父,如何才能正确的理解时间?”一个名叫天照的孩子站起来问道。

“我们所在的宇宙世界是由十一个维度,并由震动的平面构成。在这十一个维度里,时间与时空两者并不一样,如果你要了解时空的概念,便要越过第三维度边界,进入第四维度空间,体验时间与空间的关系。在此,我们假设时间是一个伪维度,而是如空间长河中的流水,亦是一种物质,但看不见摸不着,只能用心去感知,在感知的过程中,切记,别让固有的概念锁死了思维想法。每一个物种从出生到**消灭的过程中,都与时间相伴。每一个物种出生后的每一天每一刻,所拥有的时间不是变短,也没有变长,因为随着每一刻时间的流失,他们都会面临下一刻时间的到来。已经流失的与即将到来的时间,都是无从把握的,而我们只有把握住当下这一瞬即逝的时间,那么你才能迎接即将到来的时间,从而充分享用那一瞬的感知,请你记住,为师说的是享用,明白吗?”

“明白了,活在当下,才能享有未来。谢谢师父!”天照向师父鞠了一躬,然后席地坐下。

侍川站起来,给师父鞠了一躬,说道:“师父,我在学习道学这门学问时,对齐物、自然及天地万物等宇宙学有好些问题呢。”

“呃,那你讲来听听。”一尘老人看着侍川,微笑着,温言说道。

“是,师父。第一个问题:宇宙世界是如何维持的?是有什么能量在起作用吗?如果有,我用什么方法可以修炼得到?师父,我很多时候,观察星空时,夜空里有很多星星。根据师父您的《二义相对经》的有关概念描述,我们原来认识的宇宙世界的形态,是星星与星星之间通过万有引力相互吸引,你绕我转,我绕他转,星星们忙乱而有序。可是,我通过观察与计算星星与星星之间的引力发现,星

星自身的这点引力,远远不够维持一个个完整的星系。如果星系、星星间仅仅只有现有质量的万有引力支持的话,宇宙世界应是一盘散沙。所以,我不明白它们为什么没有飞散出去?”

一尘老人拿过茶壶,就着壶嘴轻轻啜了一口,侃侃说道:“就道学中所涉及的宇宙万物而言,我们可以认为,宇宙世界之所以能维持现有秩序,只能是因为还有其他物质。而这种物质,目前为止,我们都没有看到并找到,但并不是不存在,在此,我们需要理解一个概念,即存在就是被测量,没有测量到的物质,并不是它真的不存在,便如空无不是没有,是另一种形式的存在,所以,我们称之为暗物质。要保持现在宇宙世界的运行秩序,暗物质的质量,必须5倍于我们现在看到的物质。现在没有真正的测量到暗物质,只是能发现光线在经过某处时发生偏转,而该区域没有我们能看到的物质,也没有黑洞。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通过修炼得到这种暗物质的能量,但万事皆有可能,你不妨试着找一下相关的修炼方法,比如施展乾坤引星**,再结合齐物论的是非概念,参详一下,因为,无的相对面,便是有,即无与有实为二元一体,二者在一定的条件下,是可以相互转化的。”

侍川继续问道:“哦,那我下来试试。另外,师父,黑洞是不是暗物质?”

“不是。黑洞只是光在光速的情况下出不来,它发出其他射线,它仍然是常规物质。它只是一种极端致密、令时空无限弯曲的天体。这样的天体能量与超神级的圣界文明的力量相比还差很大的数量级。”

“那么,我们探索黑洞有什么意义?研究黑洞能给我们的修行带来什么?”

“侍川徒儿,我可以这样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们先问问我们需要什么,研究黑洞能给我们带来时间旅行,还是星际世界的穿越,或者说是永生不老吗?对不起,答案是都不能!……那我们为什么还是花这么多精力,花几百年时间去研究?因为我们需要探索,探索是支撑我们修行者走下去,开创奇迹的动力。新发现的领域扩宽了我们的认知,从微小的量子到壮阔的宇宙世界。我们需要接近真相,然后,选择如何使用这些知识,提升我们的修行,来击退前所未有的黑暗。孩子,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师父,谢谢!”侍川向师父深深地鞠了一躬,若有所思的席地坐下。

“师父,我想知道如何计算圆周率的?”穿着一身白衣的小姑娘蛛儿站起来,小声的问道,很是害羞的样子。

“呃,这个容易,你可以通过割圆术,从一开始的正四边形慢慢拓展,一直算到正几万边形或更多边形,无

限接近一个圆。就是运用对多边型的极限研究思想,祖冲之正是基于这个方法,用了12200边型进行割圆,以圆径1亿为1丈,将圆周率直接界定为31415926到31415927之间的某个数。你可以借鉴一下,用你结的蛛网来试试,如此,亦可以修炼你的耐性与韧劲,哈哈……”

大家听到此处,不禁皆是跟着师父哈哈大笑起来。

“知道了,谢谢师父。……你们,你们欺负人,不许笑!师父,你看他们,讨厌,……还笑,不理你们了。”那小蛛儿姑娘羞红了脸,给师父鞠了一躬,忙席地坐下,用手捂着了面孔。

一尘老人拿起茶壶,就着壶嘴轻轻啜了一口,对着孩子们笑了笑,说道:“孩子们,先安静。我们继续探讨,下面谁来?”

侍川这时再次站起来,有些局促,呐呐道:“师父,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吧,有疑问是好事,勤学好问嘛,我们给侍川鼓鼓掌。”

孩子们纷纷为侍川鼓掌。

“师父,我和大师兄金蟾、长风师弟、梵香师弟前段时间通过我们后山的天眼望远镜子,对九天之外的星星们观测发现,很多星星,乃至很多星系和星系集群的运动时,相互之间的距离在不停的逐渐拉长,就像气球一样不停在膨胀,而且是加速膨胀。如果是匀速膨胀,我们还能理解,但加速膨胀就需要有新的能量,就像我们想要让气球变得更大,就需不停的向气球里吹进气体的扩张能量一样,那么,我想问的是,这能量是啥呢?”

“这种能量暂时叫做暗能量。”

“这种暗能量有多少?可以找到并取来使用吗?”

“要维持当前宇宙世界的这种膨胀速度,暗能量应该是现有物质和暗物质总和的一倍还要多。只是暂时还没找到,不过,基于《二义相对经》中对广义相对的概念阐述,可以定义我们对重力的理解通过大质量物质而造成的时空扭曲。比如光线在经过黑洞时,会产生引力透镜效应的现象,就是指光在经过弯曲的时空中会发生弯曲。如果,真的有奇怪物质的存在,那么,这种奇怪物质的暗能量在经过大质量物质的边际时,也会受到影响而弯曲,所以,我建议你可以加强练习曲率功法,然后尝试运用此功法,生发出超强的曲率驱动力,将某一点的空间进行弯曲折叠,让其中的这种暗能量汇聚,或可找到,并用之于我们的修行。”

“哦,知道了,谢谢师父。”侍川向师父鞠了一躬,席地坐下,将桌上的《二义相对经》经卷翻到第五页,对着那些深奥的文字研读开去。

第八章 一尘老人:我思故我在(4)

一尘老人坐在蒲团上,端起茶壶,轻轻啜了一口。

山风不时从青埂山的峰顶吹来,轻轻吹拂着窗外庭院中的菩提树,沙沙的响,便似孩子们的窃窃私语。天空云淡风轻,清凉的阳光透过菩提树的木叶间隙,斜斜地投射下来,落在窗根下的经堂地面上,斑驳着,慢慢地向前游移,便如数只不规则形状的悄悄爬动的金色蝴蝶。

经堂中很是安静,一众弟子皆是认真听讲,揣摩师父刚才讲话中的奥义,或有领悟者,便不自禁露出欣喜之色。

一尘老人看着大家,见众弟子皆是很安静,遂问道:“接下来,是谁来提出问题呢,我们继续探讨探讨大家这段时间的日常所学,巩固修习所得,并学以致用,做到知行合一。”

一个身材修长,长相俊秀的半大孩子怯生生地站起来,恭恭敬敬地问道:“师父,我对‘兵学’很感兴趣,对古往今来的那些马革裹尸铁马金戈的英雄将军心怀仰慕,所以,我想以后长大了也能像霍去病那样,执长刀,领万骑,直驱大漠,马踏匈奴,成为一个少年大将军,去异世界的人世间建功立业,所以,嘿嘿,师父……,所以我想知道如果敌人兵力有几十万人,而我方只有一两万或者更少,那么我该怎么办呢?我想了解那些以弱胜强的战例都遵循了什么样的规律或者战法。”

“嗯,长风徒儿,喜欢兵学,想成为少年大将军,建功立业,有此志向,很好。那么,我们就来简单说说吧。孙子兵法曰: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我们指挥一场战役之时,需要遵循十大军事原则:

1 先打分散和孤立之敌,后打集中和强大之敌。

2 取小城市、中等城市和广大乡村,后取大城市。

3 以歼灭敌人有生力量为主要目标,不以保守或夺取城市和地方为主要目标。保守或夺取城市和地方,是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结果,往往需要反复多次才能最后地保守或

夺取之。

4 每战集中绝对优势兵力(两倍、三倍、四倍,有时甚至是五倍或六倍于敌之兵力),四面包围敌人, 力求全歼,不使漏网。

5 不打无准备之仗,不打无把握之仗,每战都应力求有准备,力求在敌我条件对比下有胜利的把握。

6 发扬勇敢战斗、不怕牺牲、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即在短期内不休息地接连打几仗)的作风。

7 力求在运动中歼灭敌人。同时,注重阵地攻击战术,夺取敌人的据点和城市。

8 在攻城问题上,一切敌人守备薄弱的据点和城市,坚决夺取之。一切敌人有中等程度的守备、而环境又许可加以夺取的据点和城市,相机夺取之。一切敌人守备强固的据点和城市,则等候条件成熟时然后夺取之。

9 以俘获敌人的全部武器和大部人员,补充自己。我军人力物力的来源,主要在战场,化敌为己用,弱敌而强己。

10善于利用两个战役之间的间隙,休息和整训军队。休整的时间,一般不要过长,尽可能不使敌人获得喘息的时间。”

一尘老人站起来,在讲台上踱了几步,挥了挥衣袖,便如一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大将军,平静地说道:“以上十大军事原则,简单概括来说,就是建立在军事辩证法基础上的,灵活机动是其精髓。通俗的说,就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走。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不惧怕任何敌人,但也不轻视自己的对手,针对敌人作战特点创造出相应的作战方法,如此方能克敌制胜。‘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或捐弃牛马而伪逃,或掩匿精悍以示弱,或诈溃而埋伏,或潜军而请和,是皆诱我以利也。’上面四句话,又被称为‘示弱四诀’,是为师研习兵法的总纲。具体的战术作战指导思想,如游击战术可运用‘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等十六字方针;运动战术可运用‘

大步进退,诱敌深入,集中兵力,各个击破’等十六字方针。这两个十六字方针可根据敌情灵活运用于战场。切记,战争的指挥方略,不可拘泥于书本,当然,……具体的以弱胜强的战例,可参考陈庆之率领七千白袍军开启的那一场神话般的北伐之征‘凡取三十二城;四十七战,所向皆克’。”

一尘老人抬头望向窗外,看着云天里的风云变幻,思绪仿佛又回到了曾经那些烽火连天的岁月中,轻轻自言自语道,“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师父,师父,那个陈庆之这么厉害呀!”长风及其余一众弟子皆是不由流露出一片仰慕之情。

一尘老人从讲台上走下来,站在一个较小的孩童面前,用戒尺轻轻打了一下那孩子的脑袋,温言说道:“梵香小徒儿,你又不专心了呢,好好听讲。”

那叫梵香的小童吃了一记打,仰起头来,对着师父嘻嘻一笑,不再东张西望,忙说道:“是,师父,我好好听讲,以后也跟长风师兄那样成为一个大大的大将军,去异世界建功立业,嘻嘻。”将面前的一本兵书翻到第三页,装模做样地阅读起来。

“,你这孩子也太调皮了,真拿你没办法呢,下次再不专心,为师可要罚你挨板子了。”看着这个很是聪明却又调皮的小徒儿,一尘老人将戒尺在左手心轻轻拍了拍,语气不由加重了些,摇了摇头,重新回到讲台上,来回跺了几个方步,看着窗外的风吹叶摇,思绪似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那些铁马冰河的战场上了。

“是呀,以弱胜强的战例还有很多,比如上古黄帝与蚩尤之战,或者勾践的三千越甲吞吴之战,又或者西楚霸王的破釜沉舟之战,你下来后,好好参详学习吧……,坐下吧,长风徒儿。”

“好的,谢谢师父,我一定好好学习。”长风向师父深深鞠了一躬,席地坐下。

一尘老人从遥远的思绪里回来,语气平和,从容,淡泊。

第九章 一尘老人:我思故我在(5)

这时,一个容色清丽的白衣少女站起来,落落大方,向一尘老人稽首一礼,神色肃静,语音清灵柔和,娴雅而沉着,道:“师父,刚才说到项羽,我想问一个关于尊严的道德问题。”

“呃,娜兰徒儿,但说无妨。”一尘老人慈祥地看着经堂里的那个少女,微微颔首。

“是,师父。”娜兰柔若向师父再次鞠了一躬,侃侃说:“西楚霸王项羽以破釜沉舟的勇气打败勇悍的秦军,后来被韩信率领汉军困于垓下,乌骓悲鸣,四面楚歌。项羽见大势已去,心如刀绞,他对着爱妾虞姬,慷概悲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虞姬凄然起舞,亦赋诗一首:‘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忍泪和唱。歌数阙,虞姬拔剑自刎,以使霸王无牵挂。然虞姬之逝,令项羽更无心苟活,于是谢绝乌江亭长的好意,拒绝过江东,率领二十八骑数次冲杀汉军,以证‘天之亡我,非战之罪’,最后拔剑自刎,留下千古绝唱。后来一女子极是称道项羽身上所展示出来的‘士’的自尊与英雄的那种血性男儿的骄傲,遂作了‘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诗文来悼念这个西楚霸王。师父,我想了解的是,项羽失败这一事件是否对世人心理上产生了何种极大的影响?是否就是这个影响让世人记住了‘成王败寇’,学会了‘不择手段’,认可了无尊严的生活,也认可了卑鄙的手段,从而导致了道德与伦理意识的逐渐沉沦?!项羽是楚国大将的后代,代表的是贵族精神。他的性格和心理,体现在‘士’的尊严与骄傲,是一个典型的‘英雄人格’。‘英雄’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重视道义、有尊严、有自信、不愿意倚强凌弱、愿意保护弱小的人、坦率直爽……。真正的贵族精神不是炫耀富有和地位,而是珍视自己高贵的人格。”

一尘老人坐在蒲团上,沉思了一会,说道:“在春秋战国时期贵族精神依旧保留。孔子赞誉‘君子’,轻视‘小人’所以,他说了一句话: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呵呵,他认为人不是因为做君子有什么好处而去做,如果为了功利去做只能做成伪君子,做君子是一种信仰。而孔子所谓‘君子’,本义是指贵族,‘小人’本义是指下层民众。所以君子精神实际上就是所谓的贵族精神,英雄精神也是贵族精神的一种形式。在精神层面上,项羽以宋义的“不体恤士兵而殉其私”的非贵族精神的缘故取而代之,带领楚军加入了这场平天下之战。在战争中,仁爱不一定是有益于胜利的,但是项羽认为它不可缺少。这是一个原则,是更人性的原则,是对仁爱和正义的坚持即使会在军事策略上吃一些亏。

“如果我们为了战胜一个魔鬼而选择卑鄙,即使最终战胜魔鬼,我们也与魔鬼无异。在真正有贵族或君子精神的人看来,不屑为之。”

一尘老人取过茶壶,就着壶嘴轻轻啜了一口,看了看座下众弟子,继续讲道,声音平和而淡定。

“比如在援赵战争中,项羽并未如其他盟军那样选择壁上观,而是率楚军独自勇敢地加入战斗,以一当十杀败秦军。在军事上这肯定

不是最好的策略,但是在心理上,我知道这样的贵族精神和勇敢,有极为积极的意义它使楚人的性格更为勇敢、自信、正直,使他们的心理更健康。同样,比如在鸿门宴上,项羽选择不杀其时尚为弱者的刘邦,放走了他,在世人看来,这是项羽愚蠢的表现。而在项羽看来,在没有建立于充分道义上的行为,仅仅为了铲除竞争者就杀死刘邦,这也是不可取的。……”

娜兰柔若若有所思,抬起头来,看着师父,说道:“嗯,师父,我认为,和刘邦争夺天下时,项羽怜悯百姓的战争苦难,提出‘天下匈匈数岁者,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毋徒一苦天下之民父子为也’,虽有江湖上的蛮夫勇汉单挑决斗的嫌疑,但其时的天下人也皆承认‘项羽仁而爱人’,是这样的么?”

“娜兰徒儿,你的理解是不错的。项羽在失败之时,他宁愿自杀也不愿过乌江。是不是因为他不想继续‘苦天下之民父子’,而选择就死的呢?但我想,更主要的原因也许是在尊严上,让项羽这样的盖世英雄学刘邦那样狼狈逃窜,是项羽所做不到的,那会伤害项羽的骄傲。项羽的死,于他本人来说,是一个个体的消亡,但对世人的人格发展来说,是一个不幸的灾难。因为刘邦成了人们崇拜的对象,而世人自此学会了无视规矩,开始允许自己道德堕落,允许自己不要尊严,世人初步学会了为了生存,而放弃尊严。”

一尘老人语气顿了顿,继续说道:“当然,如果一个人放弃尊严,则生存会更容易。但是,对心灵来说,有尊严的死去和没有尊严的活着,前者更有价值。在刘邦项羽的战争中,项羽相对来说比较守规矩,但是失败了。但是,我们不能以胜败论英雄,士不可以不弘毅,一个健康的世界,战争也是讲规则的。当然,在军事或者商业上,如《孙子兵法势篇》的‘强弱,形也’一语,是在阐述兵力的强弱,是可以用‘示形’之法伪装的,那也是军事辩证法的原则。军事实践的经验表明,战争不但是实力的较量,同时也是智慧的竞赛。在一定物质力量的基础上,要打败敌人,就必须充分发挥主观指导的能动作用,在运谋斗智上胜敌一筹,在此,我们可以回顾一下春秋的泓水之战,此战中,宋襄公不是不会打仗,也不是愚蠢,虽然看上去就像一个笑话,但这是那个时代普遍存在的规矩,但战争有其自己的规律,所以,现在于我们看来,宋襄公是必然会失败的。战争,既然是以战士的生命为代价的,则必须遵循战争自有的规律,根据不同情况,采取不同内容的‘示形’方法,以达到战胜敌人之目的,这在战争中是经常被采用的一种有效战法。战争的规则可以避免战争更堕落,也可以避免人性更堕落。”

一尘老人平静看着这个白衣少女,微笑着说道。

“对于人类世界,如果大家都基本遵守规则,遵守一种‘士’的道德规范,那么,这当然会更好促进人类世界总体的发展。”

娜兰柔若看着一尘老人,无限神往的说道,“师父,可是,英雄人物项羽死了,而项羽所代表的那种‘尊严与骄傲’的精神也死了,我很觉惋惜的。这是世人刚勇血性丧失过程的开始。项羽死了,而给项羽最好的挽歌却是一

个女子写的。在世上的男人们嘲笑项羽不懂政治的时候,反而是一个表面上柔弱的女子知道项羽为何‘不肯过江东’,那是有多少男人都没有的干云豪气。”

“哈哈,娜兰徒儿还有男儿的豪迈之情呢,哈哈,挺好的。娜兰徒儿,你还有什么疑问?”

“师父,没有了,谢谢师父。”说完,娜兰向一尘鞠了一躬,轻轻盘腿坐下。

随后,一个长相甜美的小女孩站起来,向一尘老人鞠了一躬,提出一个问题,眉目顾盼,语音轻盈柔美。

“师父,我想问一些文学上的问题。杨玉环姿质丰艳,能歌善舞,音乐才华出众,被誉为四大美女之一。安禄山从渔阳起兵反叛后,唐玄宗携杨贵妃逃亡西南。逃亡过程中,唐玄宗在马嵬坡被哗变的军队逼迫,处死了杨贵妃。白居易据此作《长恨歌》,曰: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人们皆以唐玄宗李隆基因杨玉环貌美而倍加宠幸,终日沉湎于歌舞酒色之中,不理朝政,最终酿成安史之乱,导致当时国家倒悬,民不聊生。难道李唐的衰败是由一个弱女子造成的么?难道一个强大帝国的失败是因为一个女子的美貌?”

“甘露徒儿,你这个问题嘛?其实很简单,一个王朝的覆灭,是有多方面的原因的,岂能由一个弱女子来背锅,呵呵,况且,这样的结果又岂是一个女子能背得了的。”一尘老人喝了一口茶,微笑着,继续说道,“在一个男权的社会里,所有的女人都是牺牲品,当然,这是人性的恶,这是不公平的。为了要改变这种不公平的世界,所以我们要修行,让我们拥有改变这丑恶世界的能力,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具备更强大能力的初心,孩子,你明白了吗?”

“嗯,明白了,师父,我一定好好学习师父教授的本领,将来去改变这世界的不公平。……谢谢师父!”甘露向师父深鞠一躬,席地坐下。

“师父,你写的《量子力经》与《二义相对经》好像里面的很多内容是相互矛盾的,有时,我都很蒙蒙的,有时读着读着,会眼冒金星的呢,嘻嘻。”那个名叫梵香,看起来有些皮皮的小毛孩站起来,用手搔了搔头,嘻嘻一笑,说道。

这时,旁边席地而坐的一名年岁更小的青衣小女孩向那名叫梵香的小男孩悄悄递了个眼色,捂着嘴,噗哧一笑。

坐在后面书桌旁的娜兰柔若一脸严肃,轻轻说道:“梵香师弟,临漪小师妹,你们俩孩子严肃点,不然,等会又该被大师兄罚站了。”

那小男孩转头对娜兰柔若撇了撇嘴,悄悄做了个鬼脸,嘻嘻轻笑一声,小声说道:“娜兰师姐,我可不怕,嘻嘻。”

“哈哈,傻孩子,这不能怪你。这是为师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去研写的。……我想问大家一个问题,创造了这个宇宙世界的圣界之帝,他玩骰子吗?还是不玩呢?”

“圣界之帝肯定也玩呢!”那叫天照的小孩笑嘻嘻地说道。

“不玩!”

“谁知道呢,我可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

众孩子七嘴八舌地说道,讲台下一时嘈杂哄闹起来。

第十章 一尘老人:我思故我在(6)

“好,梵香徒儿,你先坐下。孩子们,请安静!”一尘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慈祥地笑笑,温和地说道,“那我们就分别来说说这两种情况吧。”

孩子们一下子安静下来,睁大了渴求知识的眼睛。讲经堂里很是安静,只能隐隐听到孩子们呼吸的声音。

“我们这个宇宙世界的命运,究竟是由必然还是偶然决定的呢?或者说:‘上圣之帝’玩骰子吗?’是的,上圣之帝玩不玩骰子,这个问题是量子力学和二义相对学最大的争议。如果上圣之帝玩骰子,那么,量子力学便主张:世界是由不确定的、随机的事件决定,这个不确定,我们可以将之理解为波动,其实就是辩证法主张的矛盾运作;而如果上圣之帝不玩骰子呢,那么,我们这个二义相对学里的概念则认为:世界应该是由固定的、机械的规律统治,任何看似偶然的事件背后,其实都有必然在支撑。所以,我想通过弦理论的概念,认为所有亚原子粒子都并非是小点,而是类似于橡皮筋的弦。粒子类型的唯一区别在于弦振动的频率差异,就像琴弦因振动而奏出宫、商、角、徵、羽等音节,音节的高低就如频率的差异。弦理论主要试图解决表面上不兼容的两个主要物质能量体系量子力学和二义相对学并欲创造出描述整个宇宙世界的‘万物理论’。然而这项理论非常难测试,并需要对我们目前描绘的宇宙世界进行一些调整,也即宇宙世界一定存在比我们所知的十一维度空间更多的时空维度,这些隐藏的维度空间可能卷起到非常小,以至于我们没有发现它们。我现在认为一些固有的概念锁死了我们的思维想法,它们其实隐藏在我们的大脑之中,而在整个物质世界里,我们的大脑是最复杂的结构,在思考和形成画面时,是不受维度空间约束的,所以,我们在探索与修行时,切不可固步自封,一定要开放式思维,格物致知,举一反三,穷究未知知识领域之奥秘,以达知行合一之境。”

“是,师父。”经堂中,孩子们齐声应道。

一尘老人就着朱泥壶嘴啜了一口茶汁,然后,将壶放在讲台上,站起身来,顺了顺灰布衣襟的下摆,对着孩子们,慢条斯理地说道,“孩子们,现在我们去庭院里走走吧。”

大家随了一尘老人来到院中。

青埂山中此时正是阳春五月的季节,半山中的气温要比山下要清凉些,上午的阳光不冷不热,照在庭院中,暖和的温度恰到好处。百花的花期要比山下也是迟得一些,现时却正是绽开着了烂漫的苞蕾,朵朵姹紫嫣红,竞相争艳。有几只翅上有青紫色丽花的蝴蝶在院中的花叶间穿梭飞舞,其间,亦有若干金黄色的蜜蜂在花间“嗡嗡嗡”地飞来飞去,或钻进花蕊里,去采花的蜜。一只花白色的猫躺在花圃的围栏上,懒懒地晒着太阳,半眯着眼睛,打着盹儿。

“孩子们,我们院里的花美吗?”

“好美呢!”孩子们大声说道。

“刚才我们在讲经堂的时候,你们在没看到这些花的时候,你们会觉得它们美丽吗?”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作声。

“孩子们,那是你们没有看到或感知到这些花朵,所以,你们那时无法判断,对吧?”

“嗯,是的。”孩子们点点头,眼睛里闪着稚气而纯真的光。

“‘存在即是被感知’,我们现在把这句话稍微改一改,讲成‘存在即是被测量’。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意思就是说,你未观测此花时,此花并未实在地存在,即归于寂;你来观测此花时,则此花发生坍缩,它的颜色一时变成明白的实在……。也就是所谓测量即是理,测量外无理。大家能理解吗?”

“哦,……”

“孩子们,看见那只猫了吗?我们现在设想,我们把那只猫放在一个盒子里,同时,放一罐毒气以及少量放射性物质。在一个时辰即两个小时内,大约有50%的概率放射性物质将会衰变并打破毒气罐,释放出毒气杀死这只猫,剩下50%的概率是放射性物质不会衰变而猫将活下来。大家可以设想一下,在盒子里必将发生这两个结果之一,而外部观测者只有打开盒子才能知道里面的结果。但在量子力经所阐述涉及到的怪异世界里,猫到底是死是活都必须在盒子打开后,外部观测者‘测量’具体情形才能知晓。当盒子处于关闭状态,整个系统则一直保持不确定性的状态,猫既

是死的也是活的。这项思想实验旨在论证怪异的量子力经里所要阐明的概念,就是当它从看不见的微视粒子扩大到可见的宏观的具象物体,对微观粒子世界超乎常理的认识和理解,可这使微观不确定原理变成了宏观不确定原理,客观规律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猫既活又死违背了逻辑思维,听起来非常荒谬。但它巧妙地把微观物质在观测后是粒子还是波的存在形式和宏观具象的猫联系起来,描述了量子力经中所要阐述的世界的真相:不可见的微观粒子的某些特性无法确定,直到测量外力迫使它们选择。当然,我们在这个思想中,还需知道猫除了即死又活的这种叠加态之外,还存在一个中间态,猫既不死也不活,直到进行观察看看发生了什么。然后,依据这个思想,我们就可以推导平行宇宙的概念,即与我们这个宇宙世界相同的另一个宇宙,从而导出为师曾演示于你们看的镜像神功与乾坤幻形身法。……大家明白了吗?”

“呃,原来如此,难怪师父这么厉害呢。”一众徒儿感佩不已,不禁由衷称赞。

“师父,我们可不可以不用这只猫咪来做这个实验,……这只喵咪那么乖!”娜兰柔若、蛛儿与甘露、临漪等几个女弟子相互对望一眼,向师父提出了抗议。

“哦,”一尘师父看了看大家,再看了看在花丛中飞过的蝴蝶,慈祥地笑笑,道,“那好吧。大家看见那只蝴蝶了吗?”

大家顺着师父的眼光看去,只见一只美丽的蝴蝶飞过花丛,在空中翩然划了一个弧线,然后折飞向一棵菩提树后。

“孩子们,现在我们来猜测一下那只蝴蝶是在树后,还是不在呢?”

“还在吧,我猜。”

“不在了,我猜。”

“既在既不在,嘻嘻。”

……。

“孩子们,现在我们没有去树后观测的时候,那只蝴蝶要么在要么不在,或者即在即不在的两种状态的叠加状态,对吧。”

“嗯,是的。”

“也就是说,只有我们去树后进行了观测,即测量后,我们才能确定蝴蝶的存在与否。然后,我们把宏观具象的蝴蝶设想成比毫厘的尺度还小得多的物质,即微观的粒子,在进入分子、原子、量子等微观级别后,意外将会非常大。微观粒子的某些特性无法确定,直到测量外力迫使它们选择。这就是量子力经试图解释宇宙世界的一些不确定性,因为,这个不确定性来自两个因素:首先测量某东西的行为将会不可避免地扰乱那个事物,从而改变它的状态;其次,因为量子世界不是具体的,但基于概率,精确确定一个粒子状态存在更深刻更根本的限制。在此,我们来理解一下量子力经里所阐述的最神奇的一种现象--量子纠缠。什么是量子纠缠?纠缠是关于量子力经里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它描述了两个粒子互相纠缠,即使相距遥远距离,一个粒子的行为将会影响另一个的状态。当其中一颗被操作(例如量子测量)而状态发生变化,另一颗也会即刻发生相应的状态变化。这种现象便如鬼魅似的远距作用,这种远距作用的速度是光速的4倍以上,大家可以试想一下,如果我们中间有谁掌握了这种远距作用的要领与功法,那么,他修行的能力会达到什么样的程度呢。所以,孩子们,去学习与理解这个量子力经的知识,重不重要?”

“重要!”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结合《量子力经》与《二义相对经》两种截然不同,或者说貌似相互矛盾的原理阐述,我们可以这样认为,我们这个宇宙世界是秩序井然而又混乱的。比如:

(一)哲学世界的混乱。

我们原来认为世界是物质的,而意识是和物质相对立的另一种存在,但是,现在我们认为这个宇宙世界是由能量构成的。我们可以从中发现,我们认知的物质,仅仅是这个宇宙世界的5%。没有任何联系的两个量子,可以如神一般的发生纠缠。把意识放到分子,量子态去分析,意识其实也是一种物质,或者说,是一束能量态。

宇宙世界中还有95%的我们不知道的物质,那么除了三维空间里的妖魔、幽灵、人物等存在,还有其他维度的粒子、弦等物质或能量也可以存在。既然量子能纠缠,万物定律的弦或超弦也应该可以存在。同时,谁能保证在这些未知的物质中,没有一些物质或能量,它不能通过量子纠缠,完全彻底地影响我们的各个状态呢?

由此,我们可以知道这个宇宙世界是多维度构成的

,目前已知的界域,比如天下的异世界、天上的银河界,或者更远的宇宙边界等,根据各个界级所能掌握与运用的粒子的能量状态,分为超神级的圣界文明、神界文明、冥界文明、妖界文明、人界文明、物界文明等六个界级文明,它们分属于宇宙文明的三个等级中,比如人类文明便属于一级宇宙文明中的073级,是比较低端的文明范畴。我认为,宇宙中除了我们所知的六个界级文明外,应该还有一个未知的超越我们认知范围的文明,我们暂且将它定名为元界,只是目前无从测量,是故,为师不能确定。每个界级都有边界,在我们认知范围内的最高维度文明的圣界俯视众界。

物界文明是最低级的文明,但那是我们的认为。谁能说那个界级的文明就一定是低端或者卑微的呢。比如那些弱小的蚂蚁,大家可知道,它们的社会秩序是多么精妙与有条不紊,它们在地底下的建筑精妙无伦,简直巧夺天工,虽然,它们处于第二维度空间中。人类在它们面前,便像神一样,可以无视它们的生存状态,其实,那只是人类作为这个三维空间里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王者,傲慢地俯视众生而已。人类在这个宇宙世界的三维空间里,高高坐在王座上,难道就没想过,终有一天,毁灭降临,人类连体面的尊严都不会有,就如那院中花圃下面的蚂蚁在你们的手指之间一样。

你认识的世界有多大,你自己就有多小!

强大是尊严的唯一屏障。故为子而傲,必不能孝;为弟而傲,必不能弟。

傲慢是生存的最大障碍!”

一尘老人语音顿了顿,弯腰从地上捻起一枚落叶,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神情平静而淡泊,看着众弟子,继续讲道,侃侃而谈。

“(二)内心世界的崩溃。

我们看到的世界,仅仅是整个宇宙世界的5%或者更少。这和最初时,我们不知道有空气,不知道有力场,不认识不可视的量子,以之与天圆地方的思想相比,我们的未知世界还要多得多,多到难以想像。

世界如此未知,我们如此愚昧,我们还有什么物事不可以释怀?

当然,这同时也激励我们去探索,去无限地提升我们所能掌握的力量的重度和宽度。

孩子们,你们说,是不是应该这样!”

“是的,师父,我们一定好好学习!”孩子们脸上皆是浮现出振奋豪迈的容光。

“师父,当人成了神,生命形式会怎么样的呢?会拥有变化无穷的神通吗?可以在天地间来去自如吗?”那个叫梵香的孩子举起手来,眨巴着细长而灵动的眼睛,满脸稚气,大声问道。

“这问题嘛,哈哈,神一样是血肉之躯,一样有生老病死,他们要么是碳基生命体,要么是硅基生命体、机械生命体、能量生命体等,就拿你来说吧。”一尘老人微笑着慈祥地看着梵香,说道:“梵香小徒儿本是为师座下无情炉上的一支香烛,你燃烧时发出的烟火会产生光和热的能量,那我们可以定义你的本体属性为能量生命体,但是为师见你有形无质,遂用曾经偶然获得的一块盘古大帝飞升时遗留下的骨头做了你的脊梁,将你度化了人形肉身,而盘古大帝来自圣界,身为硅基生命体,所以,你的本体属性又有了硅基生命体的特征,所以,综合来说,你的本体属性为硅基能量生命体,从理论上来说,你先天便拥有优于所有人的禀赋,所以,你要珍惜你所得到的一切,孩子。”

一尘老人语重心长的看着梵香,教诲道,语气温和而有力量,顿了顿,慈祥地看着孩子们,继续说道:“又比如天照徒儿的本体是一只乌鸦,其属性是碳基生命体;侍川徒儿的本体是天河里的一块鹅卵石,其属性是硅基生命体;而长风徒儿的本体是一道秋风,其属性是能量生命体。理论上来说,你们大家各自所属的生命体形式在先天禀赋上虽有强弱高下之分,但为师有教无类,都将你们度化成人,教化你们拥有如神的力量,突破你们生存的最大障碍。但你们须记住,能力有多大,责任便有多大,当你在享有能力赋予你权利的同时,把权力关进笼子!”

“是,谨遵师父教诲!”众徒儿皆齐齐立身肃立,大声应道。

“师父,我错了,请您责罚我吧。”梵香站出来,低了头,怯怯地说道。

“孩子,知错就改,还是好孩子。”一尘老人爱怜的伸手摸了摸这毛头小孩子的头,温言说道。

孩子一旦学会思考,后果将是可怕的!

第十一章 一尘老人:我思故我在(7)

一尘老人抬头看看天上的日头,阳光很好,灿烂的光线照着草堂繁花正好的庭院,已是将要挂到中天。

“孩子们,按太阳与我们所处位置的距离,约有15亿公里,光速在真空中速度是30万公里每秒,需要8分20秒左右的时间到达我们现在的位置,换句话说,我们现在看到的太阳的样子仅仅是它8分20秒之前的样子!但是,假如是十万光年外的星星呢。当我们看到十万光年外的星星时,映入我们眼睛的那束星光已经在茫茫宇宙间飞奔了十万光年。也就是说,那颗星星现在的样子,我们要等到十万年后才能看到!……宇宙世界的无穷无尽,我们无法尽知,现在,孩子们,就与我一起去作一次心灵与眼睛的旅行,好不好?”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皆是欢欣雀跃。

“我们这是一次高速旅行,每次都以10倍的速度跳跃。从10的0次方开始,也就是1米, 然后每次按照10的乘方增加。从10米、100米、1000米……以此类推, 直至巨视世界的无尽。孩子们,做好准备了吗?”

“准备好了,师父。”

一尘老人轻轻挥了挥衣袖,随手抓过山间的一缕青雾,放在嘴边吹了口气,只见一团飘渺的青云萦绕着大家。一尘老人率先踏上那团滚动如浪的青云之上,众孩子依次踏上这片云上。云朵像一只飞船,载着大家向高天之上飞去。

“我们从1米的距离看我们面前的这一朵花,花的花瓣、鲜艳的粉红色清晰的映入我们的眼帘;然后,我们距离这朵花10米,随着我们的视线拉远,我们看到的是一片花的植物群;我们继续拉远100米,在这个距离,我们看到我们庭院的边界。我们站在空中1公里处,我们的灵台草堂整个映入了眼睛里,那朵花已经看不见了;我们继续飞到空中距离我们的院子10公里处,我们现在可以看到整个青埂山的面貌,还有那道像银色绸带的忘忧河在山谷里流向远方,但是已经看不清我们灵台草堂的每栋房子了。我们去站到空中100公里处,从这个高度,可以看到了大地,那些高山峡谷都已经不再清晰,我

们只能看到各个区域的颜色,绿色的平原,黄绿色的山地以及蓝色的像一些怪异符号的湖泊。”

一尘老人带着孩子们站在云端,给孩子们指点着下面的大地,云雾如漂浮的浪花,远远的太阳将金色的光平铺在云海上,风将他们的衣襟吹动起来。

“现在我们去站到1000公里的地方,大家再看看我们出发的地点。”

“我们的灵台草堂根本看不见,那里整个像一块暗绿色的补丁,有三面被蓝色包围着,那是海洋吧。”一个孩子说道。

“嗯,我们继续站到1万公里的高空,我们再来看看我们的来处吧。”

大家站在天空里,周围已经没有云霞,是一片黑夜,就像站在黑色的深潭里,那些可以看见的遥远的星星,便如镶在黑夜幕布上的钻石。看着眼里1万公里处的那个地方,上面有片片白云漂移着,时或会遮住了眼里的那个巨大的蓝色星球上的某些区域,那蓝星上有蓝色的海,有绿色兼有黄绿色的大陆,还有大陆上依稀可见浅褐色的沙漠区域。

他们继续飞到天外10万公里的地方。此刻,那颗蓝色星球看起来很小了。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在黑色的天外布景里,像一颗蓝色的小球,小球边缘一圈白色的气体反映了太阳的光晕,反射着明亮而炫目的蓝色,美丽而魅惑。周围是布景上远远的星光,群星就像撒在黑色大幕上的金色沙粒,因为没有云霞遮住视线,那些星星一直亮着,没有闪动。

“孩子们,这就是我们所生存的地球,她包容了我们的异世界,那是我们的家园,大家说说,我们的家园美丽吗?”一尘老人凭空站在黑色的天空里,衣襟静静下垂,一动不动,深情地看着这颗远在10万公里的蓝色星星。

“好美丽呀!”孩子们不禁惊叹起来。

“我们现在去月亮上,那里距离我们的蓝星足有38万公里呢。”一尘老人带着孩子们踩着轻云,化作一道青白色的流光,飞向月亮。

在月亮上,他们静静地站在一处环形的月亮山顶端的一块凸出的高崖上,默无声息的注视着遥远空际里那一个静默不动的蓝星。

从蓝星上反射来的银蓝色光影中,是坐落在远远月面上的巍峨壮观的广寒宫与广场上蟠龙欲飞的玉华柱……,但见那迢迢的月平线,苍苍的环形山莽,遥远星际间静静流动着闪闪银波的天河,还有那远处隐在黑色天幕中众星拱月深处的如一把勺子似的南斗六星,以及其主星天府星上隐约着的南天天庭的灵霄宝殿,还有坐落于北斗七星的天枢主星上的北宫天庭,似乎那矗立千仞的白色宫墙触手可及;西边金星星座上,佛的灵山圣地向暗黑的宇宙世界里发着幽微而神圣的金色光芒,引导着六界众生的魂灵达至未知的彼岸。

遥远神界的天空,是真黑,是神秘与苍凉。

斜斜高挂的蓝色星球触手可及,将透明而淡蓝的光晕薄薄地洒在孩子圣洁柔和的面庞上,为大家敷上一抹凄清的色彩,这里没有风,没有云,只有如此孤单与清寂……。

站在月亮上,宇宙一片漆黑,时间如静止一般,太阳比在平常时看到的,更亮,而异世界的地球比太阳大得多,但是却没有美丽的日出日落,也没有黄昏清晨的美景,眼前的那颗蓝星十分美丽,却也格外的明亮,可以清晰地看见上面的各个大陆板块。大家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心底产生一种恐惧,一种被家园抛弃的感伤。

在月亮上看到的地球是明亮美丽的,却也是另一种莫名的苍凉。

“孩子们,我们现在站在月亮上,看1光年,即九万四千六百亿公里处的宇宙世界,不过,这得借助我们灵台草堂后山的天眼镜了,为了方便大家的理解,我们现在便利用这月亮环形山来模拟一个天眼镜。”

一尘老人平静地说着,随手向脚下的环形山画了一个圆弧,只见他们脚下那座巨大的环形山内,立即开始自行搭建起一个巨大的钛合金骨架网,网格上很快铺上了一块块巨大的三边形的银色的镜面,全景看去,那模拟天眼镜就好像一只银色的大锅,安放在他们脚下的环形山上。一尘老人在虚空里用手指点了点,只见在他们面前的半空里立即展现出了一个微型的立体的小宇宙云团,云团之中,各种如气旋的物质旋转而绚烂,气势恢弘,壮美之极。

第十二章 一尘老人:我思故我在(8)

这个小宇宙云团里面有数不清的闪亮的尘粒,无数的电波星系在小宇宙中发出让人赏心悦目的蓝红金黄绿青紫等各色交相辉映的绚烂色彩,它们从电波星系中心爆发的喷流经由超大质量黑洞加速,在无线电波长上异常明亮,看上去像是深邃太空中一场场盛大的狂欢。正像许多绚烂而美丽的东西一样,电波星系的寿命是短暂的,如此疯狂的物质喷射很快就会将其耗尽,它们会逐渐黯淡消失,便如从来没有来过。当然,星系中间的黑洞也会再度活跃,将整个星系重新点燃,就像在黑暗中点燃一盏孤灯。

充满旋转气旋的小宇宙里,靠近边缘的一角可以清晰地看见银河系,系里有众神所居的银河界,它被包围在一团巨大的热气晕中,其直径按小宇宙数据比例推算,达到数十万光年,就象一个正在冬睡的孩子,周围的热气团就是它厚实的棉被。暗物质星系穿越银河系时产生的垂直波,导致星系结构产生了明显的变化。它像一个被敲过的铜铃一样,还在发出有规律的振动,系内恒星因此处于高速弹跳状态,仿如无数的闪亮的玻璃珠落在地板上。

在这个小宇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越靠近银河系中心的恒星,其上下振动幅度越大,而银河系的旋臂在轻微旋转,像一名正在舞蹈的身穿五彩圣衣的少女张开了的臂膀;旋臂上有很多像沙尘一样的恒星发着蓝色的光,而太阳在宇宙中的恒星里属于微不足道的那一种,它小到不足以在辉煌的爆炸中死去,而是卑微得像风中的烛火一样噗的一声随时会被吹灭。离地球25万光年的五合星团是银河系最壮观的景点之一,就好像一个宇宙幼儿园,里面养育着无数形成不久,色彩明亮耀眼的充满青春活力的星体。五合星团中的群星相当密集,距离很近的大质量恒星喷出的物质流互相碰撞,引发剧烈燃烧,喷发闪耀的红色或蓝色光焰。五合星团是银河系中最庞大、最密集、最明亮的星团,它被周围大量的白热气体和尘埃所遮蔽,由于五合星团处于接近银河系中心的位置,又邻近人马座的一处特大质量黑洞,因此它无时无刻不在受引力的撕扯,向外逃逸的星团炫着热烈的火气,延伸出来,像彩色的发丝拂动在风里。

同时,由于邻居星系的引力,小宇宙之中,许多像银河系一样的螺旋星系如一团团无形的恒星和宇宙尘埃的结合体,正被另外的螺旋星系扭曲成不规则的星系形态。并且,可以清晰的看见,里面那些明亮的结和更大的高瓦斯的宇宙区,以及较大的恒星形成的界域,其中不时出现年轻的较大的蓝色恒星,它周围环绕着由尘埃和气体组成的巨大圆环,透亮的蓝色静静镀在这圆环上,发着魅惑而靓丽的光。而绚烂的光色之外,还可以看见一个距离地球约5000万光年的一个椭圆星系,在深空中漫射出明亮的光线,它在这个模拟的立体小宇宙里,就像不知是谁在遥远的黑夜中打亮了一个小小的手电筒,它是处女座附近2000个星系中的1个。……在牧夫座方向有一大片无人区一般的空

白地带,这片直径约25亿到33亿光年的区域内,只有区区60个星系,是太空中的不毛之地,就像将宇宙与外界隔离开来了似的,然后,在无限广阔的外界还有无数个与之相似的宇宙,便如无数的平行世界。

一团团星云在小宇宙里发着七彩绚烂的光芒,缓缓的纠缠,移动,旋转……,而星云之间是无穷无尽的空白。

曾经,时间和空间是孩子们认识宇宙的障碍,充溢太空的气体和尘埃也是,它们遮蔽了光线,也就掐断了孩子们探索宇宙最直接的线索。而凝视这个模拟的小宇宙星空时,就像第一次看万花筒,那些五颜六色的图案迷住了孩子们的眼睛,展现在孩子们眼前的,就像一幅立体而有生命的画卷!

这个模拟的小宇宙上旋转的各类星系云团,看起来如此令人着迷,就像一幅有生命的鲜活的水彩画一样,美丽之极。

孩子们登时看得呆了,如痴如醉!

娜兰柔若等几个女弟子不约而同的赞叹道:“这星星好美呀!我们的忘忧河上有这么美的星星,该有多好呢!”

一尘老人看着孩子们,微笑着说道:“孩子们,这就是你们曾经仰望过的点点繁星,现在在我们的小宇宙里有着怎样的奇幻和绚丽?大家好好看看吧。”

“孩子们,这个模拟的小宇宙便是我们目前所能观察到的宇宙,范围大概是930亿光年,这个范围也被称作‘可观测宇宙’,其内部含有两万万亿个银河系这样大小的星系,整个宇宙可能拥有700万亿亿颗恒星,而这个数量还不包括分散在宇宙各个角落中的星云、行星以及陨石等等,而银河系内含有的恒星数量就超过了4000亿颗,可想而知,整个宇宙是多么的浩瀚。面对浩瀚的宇宙,我们异世界的人类及各类物种的存在是多么的渺小,相比起整个宇宙,我们就好比大洋里的一滴水那么不起眼。但这个宇宙还在不停膨胀,所以,我们根本不知道宇宙究竟有多大,或许对于外面的世界而言,可观测宇宙也不过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它的存在便如大漠里的沙子一般。”

一尘老人指着模拟小宇宙一角的银河系的旋臂说道:“这是我们所在的太阳系,太阳系的直径大约为2光年,对于银河系十万光年的直径而言,太阳系就如同一颗兵乓球放进了足球场里。现在我们可以看看1光年,乃至10000万光年距离的宇宙世界了。好了,大家来看看吧。”

“从1光年的距离看,像太阳一样大小的星星看起来很小了。在100光年的距离上,宇宙空间里好似‘什么也没有’,看到的仅剩下恒星和星云……;1000光年,从这个距离,我们开始在银河和银河系旅行了。1万光年,我们继续在银河系中遨游。10万光年呢,我们开始接触银河系的外围了。100万光年,银河系看起来就像佛教的“”字符,我们就在银河系最边缘的旋臂上,距离银河系中心非常遥远,而那里便是传说中圣界文明的栖息地,同时,我们

还能看到其他的星系了……;1000万光年从这个距离看,所有的星系看起来都变得很小,小得让你可以认为它们只是一群比灰尘还小得多的尘埃,星系之间相距极是遥远。整个宇宙便像一个空虚的黑暗的海,是的,同样的法则统治着宇宙的每一个组成部分,比如微观宇宙世界。”

孩子们回过头来,看着一尘老人,疑惑的问道:“微观世界?微观世界又是怎样的呢?师父。”

一尘老人看着孩子们,旋转了一下那个模拟的小宇宙,从那个小宇宙里取出一片树叶,慈祥的笑着说道:“孩子们,那你们现在来设想一下,如果现在我们再回到一开始我们草堂庭院中那片树叶的画面上,我们变成像蚂蚁那样小或者比毫厘还要小无数倍的物体,走进那片树叶之内,进入一个神奇的比沙子还小得多的微视世界,去看看树叶里面微观世界的景像。当然,现在你们还未掌握金身塑形功,无法将自己的身体无限缩小,所以,大家现在只能凭想象了,为师就不再做演示了,以后你们若有人掌握了金身塑形功,可以自己去体验微观世界,领悟宏观世界与微观世界是否一致吧。总之,我们只是看到了这个宇宙的一个小小的角落而已。孩子们,大家明白了吧,”

“师父,这世界真奇妙?”孩子们看着师父,露出对无尽知识的渴望与期待。

一尘老人不再说话,他手捻长须,望向无穷无尽的漆黑苍穹,思绪万千,神游太空。

其大无外,其小无内!

我们远远还未能看到可以到达的边界。但它肯定还不是真理的边界。组成这个世界的不是物质而是能量,而能量又是怎么来的,如何运作的呢?

佛陀说,一花一世界,又说,万法皆空,色即是空,“空”不是没有,是另外一种存在,“色”指的是一切物质;而“道”以为,一而二,二而三,三生万物,而万物最终复归于空。

那么,现在想想,你是宇宙世界的中心吗?

你是世界万物中的一个特殊的创造物吗?

在这些边界外是什么东西呢?

有所谓的“边界”吗?

谁又能说我们已经能破解所有宇宙和生命的奥秘?

孩子们看着这无限虚空却又无限广袤的宇宙世界,默然不语,陷入对世界,对生命,对自己的深深思索之中了。

良久,一尘老人打破了大家的沉默,“孩子们,经过了这一次心灵与眼睛的旅行,大家回去好好领悟一下。现在,我们也该回去了。”

一尘老人向那个环形山中的模拟天眼镜挥了挥衣袖,只见一道白光过处,小宇宙星空消失于无形,那个模拟天眼镜亦是瞬间隐形,化作一道七彩绚烂的彩虹,搭建在蓝星与月亮之间,就像一道彩虹桥,孩子们挨个进入了彩虹桥。一束亮丽的彩色光束闪耀如电光,转瞬之间,一尘老人已是带着孩子们回了青埂山的灵台草堂。

第十三章 娜兰柔若(1)

时间如来,世界如是,又是经过了几世几纪,正如白驹过隙,从未曾为谁留下过来或者去的痕迹。

今夜的夜空里没有星星,又是只有一轮蓝色的月亮,将诸天世界照得清晖满地,照在平静无波的忘忧河面,也照在一个十**岁的少女身上。她一袭白衣胜雪,站在水中央的一块露出水面的礁石上,夜风忽来,拂动她的衣襟,翩翩而动,一任自己美丽而修长的身影在水面的涟漪里轻轻摇动,将自己长长的秀发在平静的水面投下一个清丽寂寞的影子。

夜很静,只有忘忧河水流下山崖三千尺的飞瀑声,轰轰的响,从远远的山脚传来,一切都沉静在空气里,好像空气也沉入睡梦中。

娜兰柔若仰头看着天上的蓝色月亮,自言自语,“哦,今天又是中秋了,难怪月亮这么圆呢,不知道,……梵香师弟跟随大师兄及几个师兄们下山去救治人世间突发的瘟疫,不知今夜还能回来不……”

她站在那突兀的礁石上,看着这只有月亮却没有星星的夜天穹,向着远山轻声说道,“又是中秋月圆之夜了呢,你在山下的异世界里可还好么?……我好想念你啊!”

是呀,不知远方的你现在还好吗!是否也和我一样,想着某人,恋着某人,爱着某人呢?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就象是喝了一杯冰冷的水,然后一滴一滴凝成热泪。

她记起了曾经的某个中秋的夜晚,也像今晚这样有蓝色月亮的夜晚,忘忧河上的天空里飞舞着她做的星星,而他便在岸边吹着一只埙,埙声低沉浑厚,并且悠扬,如风拂秋山。

今夜的天地里,没有闪烁的星星,青埂山上的山峦楼台隐在清晖的黑暗中,庄严肃穆。忘忧河没有喧嚣的涟漪,只有寂寥的静默。

幽深的天顶中,蓝色月亮泛着幽蓝的光,静穆,高冷!

她喜欢的是,他们的忘忧河上有灿烂的群星闪烁,飞舞,于是,她飞去忘忧河水中央的上空,挥舞衣袖,做着一个人的星星。她轻盈的在忘忧河上空飞舞,一次次轻柔地扬着衣袖。每一次扬手就会在她身周飞起闪烁的金色沙尘,然后旋转,旋转成水天空际里金色的光环,在蓝色月光照耀下,绚丽璀璨。

蓝色的月亮就像上帝的眼,冷静地注视着异世界的芸芸众生,---照射着天下卑微的尘世间,却照不见天上自己的黑暗。

她沉醉在自己所做的星星的流动与飞舞之间,突然感觉周边没有了虫声,没有了呦呦鹿鸣,一切都沉静在空气里,即便是空气,也沉入群星飞舞的沉醉中了。而一阵埙声突然响起,音调柔中有刚,如秋水缥缈,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在夜气里幽幽传来,空灵而悠扬,声声倾心倾情,叫人心安。

她听着这熟悉而优美的埙声,一种久违的温暖触感,心中突然感到莫名涌动的欢喜。她身在忘忧河上的半空,一次次轻柔地扬着衣袖,轻盈地飞舞,舞姿曼妙,袅娜多姿。每一次扬手就会在她身周飞起闪烁的金色沙尘,然后旋转,旋转成水天空际里金色的光环,彷如璀璨的烟花闪耀在黑暗的空天,光彩夺目。

忘忧河的水面也随着泛起泓泓清涟,好似西子在吴溪之畔纨纱的温柔。金色的清晖静静洒下,弥漫了忘忧河的每一个角落,给这至高无上的伟大肃穆的诸天夜空,平添了几多静美而和谐的气息。

衣袖之间,落落金星挥洒而下,随了埙声旋转,游离于空际,时或如蛟龙翻腾,时或如群蛇乱舞,时或如烟花璀璨,幻化无数火树银花,为这一望无垠的忘忧河水面平铺了一道道流动的金色光影,水天之间洋溢着温馨的气息!

浮光中,她的心在水中荡漾,摇碎了天光,仿如浮世里一个美好的梦,---星光点点,泛着灿烂,如金蛇游动,然而飘渺且虚无。

她在忘忧河水面散发着有如莲花般的暗香,在寂静中,在清冷中,在恍

惚中,璀璨的群星旋绕之中,轻灵舞动。

白鹿没有了嘶鸣,虫儿没有了叫声,……一切静谧,她也融化进这绝美的风景!

忘忧河的夜空不再沉静,又变得美丽,光彩照人。

那忘忧河上的夜空,因为悠扬埙声的吹响,有了星星,也有一轮蓝色的月亮,将青埂山的世界照得清晖满地,照在清波涟漪的忘忧河面,也照着河面上那一簇簇灿烂盛开的粉红的莲。

忘忧河水中央的空天之间,她是那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一次次轻柔地扬着衣袖,轻盈地飞舞,舞姿曼妙,袅娜。每一次扬手就会在她身周飞起闪烁的金色沙尘,然后旋转,旋转成水天空际里金色的光环,彷如璀璨的烟花闪耀在黑暗的空天,光彩夺目。

忘忧河水面温柔地泛着细细的涟漪,轻轻荡漾,空际的金色沙尘彷如点点繁星,时或在青黑色的天幕中划过,将微明的光彩投映在忘忧河的波心,仿如银河的星辰静静洒落,然后飘走,又复来,永不止息。河面升腾起一痕雾气,水气氤氲,飘渺的白雾象纱丽一般迷漫而缠绵。其间有数片飘零的花瓣,随波荡漾着,有如缀饰的亮点。水中漂浮着无数的小块碎冰,映了金色清晖,浮光点点,似白色的浮萍,互相撞击,如风中风铃,叮叮咚咚的响,发出清脆清丽的声音,荡漾在夜的烟霭中,使这忘忧河上下显得静美而辽远~~~~~~

四周静谧,近岸的菩提树在夜气中婆娑着影,远近的莲花,粉红艳丽的花瓣在晚风里摇曳多姿,浮动着幽幽的暗香,漫漫的沙滩上还蔓生着许多细小金黄的矢车菊,以及杂生在其间青白细小的素馨花,在金色微明的天光中反映着星星点点的光晕。

一个身影修长的少年男子一袭青衫,轻轻吹着埙,从忘忧河的对岸踏着水面的柔波,慢慢地走来,站在河岸的沙滩。

他静静地望着她在金色星辉环绕之间,心下清宁而安逸。她在忘忧河上空浮动着莲的香气,翩然的身影,在恍惚中,在闪闪金光里轻灵舞动。

天空的的金色星星闪烁着,闪亮了忘忧河。

她曼舞在中天之上,白衣翩翩,如一枚轻盈的蝶,风轻轻拂过,吹动她的长发,也吹动了她腕上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叮铃铃的声响。星光如落花般一瓣一瓣的落在她头上、衣上、影子上,倒映在忘忧河轻泛涟漪的波光里,在一簇簇粉红艳丽的莲花照在水波里的影子中,明艳不可方物。

水边的小鹿不再呦鸣,虫儿没有了叫声,……一切静谧,他也傻傻的看着这绝美的风景!

忘忧河不再沉静,美丽,光彩照人……

她将手中的金沙撒完后,回到沙滩,那里有一只白玉色的小鹿,安静的匍匐在地,两只眼睛像晶莹剔透的蓝宝石。她蹲下身去,抚摸着小白鹿的脊背,微笑着,“小宝宝,你说我们的世界美不美,呵呵,……刚才有没有不乖,有没有到处乱跑呢,”声音清丽婉转,柔美如丝。

“好了,你去玩吧,我还得做快点呢,不然等会就该天明啦。”她轻轻捏了捏小白鹿的大耳朵,“去吧,要乖哈,宝宝。”然后专注的从沙滩上千万亿粒微尘中一粒粒精选出金沙。

那青衫少年站在沙滩上,轻轻地吹着一只埙,埙声悠然悠远,正如立秋之音。

他静静地看着她收取忘忧河滩上的沙尘,停了埙声,然后走近她,蹲下身去,轻轻将手里的一朵莲的花蕾变作一支小小的发簪,轻轻去插在她的发间,握住她捧着沙尘的手,“娜兰师姐,累了吧,休息一下,好么!”他向她微微一笑,温柔的对她说。

她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少年男子,将食指按在唇上,“梵香师弟,你回来了?累了吧。……别调皮哈,你说话一定得小声些,可别,别吓着它们了哈!”如耳语一样在他耳边轻柔的说,吐气如兰。

“嗯,”梵香点

点头,小声说道,有如耳语。

“是的,别吓着它们了哈!你看看,它们都好乖呢。”

她站起来,转头看向那些如繁星般在夜空里旋转飞舞如精灵的金色光环,自由的飞翔,眼波中弥漫着满满的爱怜。

“我喜欢我们的世界美丽,温暖,是这个世间最美的家,可是,……”她眼中隐隐有些忧伤,轻轻扬起手来,将手中的沙粒抛上空天,那些沙粒幻化成金色的光芒,在他们身边飞舞,旋转,一环一环围绕着他们,将金色的光彩照在他们的发上,身上,手上,脚上……

那一刻,这世界多么静好!

他看着她的脸,旋转如流动星星的光影静静地洒下来,淡淡的,洒在她的鬓发,脸庞,皓腕,指间,静静的洒满了他们的家园。她安静的站在他的面前,清丽宁静,一任流光在头上、脸上、手上、衣上洒下淡淡的柔和的光线,还有影子……

夜风轻轻拂过,一簇簇粉红的莲花恣意地盛开,艳丽而荼蘼。

他站在她旁边,傻傻地看着她,读着她唇边的轻笑,心中是宁静而温暖的。那一刻,周围一切仿佛消失了,更或者说忘忧河的一切被她静静的光芒完全掩盖了。她的面容如初雨后清晨的梨花,宁静精致,给人温暖,他似乎看见她心灵的衣襟上下摆动,似绚色的蝴蝶在舞动,令人胆战心惊的纯净美丽。

她笑着,很快乐!

他就像现在一样看着她笑,他也觉得快乐!如果,你的每一次微笑,沉默,得意,失落,都是发生在我的眼里,那么,我愿意一直这样,跟着你开心也跟着你难过,只是我的难过只能是我的,因为我不想让你难过。

那个少年男子静静地站在那个白衣女子的身边,傻傻的看着这个美丽的女子专注地收取着天地间的金色沙尘,虽然,面前这个宁静美丽的女子很少抬起头看那个男子,和他说话,但那个男子看上去很幸福,是的,或许,他觉得,可以这样在一米的距离里看着她,听着她细微的呼吸,在两个人一米的世界里贴近她的温暖,他觉得他的世界很充实,所以,他觉得幸福。

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在一米的距离,默然喜欢,寂静欢喜!

她专注得几乎忘记除了金色沙尘的全部世界。她从千百万亿粒沙尘中一粒粒的收取金色沙粒,她说她要把忘忧河的天空变成一道璀璨美丽的夜空,让尘世间的人们仰望诸天世界时,看到夜空里不是只有黑暗,还有闪烁美丽的星子。

每次当她站起来,手捧金沙,站在他面前,一脸成功的喜悦表情,他站在旁边,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呼吸之间吹走她手心里的那一捧微细的金色沙尘。

他喜欢在自己的埙声里,看着她扬起衣袖,在忘忧河水天之间的飞舞,轻盈曼妙,而金色沙粒便在水天里愉快地流动,闪烁,如夏夜千百亿只萤火虫,汇聚成一道金色的河流,于是,在亘古黑暗的苍穹中,便有了这无数的微尘在闪耀着,然后,便成为黑暗清冷的夜空里的星星,永恒地闪烁。

每一次,她会骄傲地站在他的面前,指着水天之间的夜空,满意地笑着,“你看,它们好美,”眉眼里装满了笑容,流转的眼波里尽是爱意。

“那当然啦,它们很美,你比它们更美,你是最美丽最可爱的娜兰柔若呢,”他爱怜一笑,小声说道,怕吹散了空天里那些旋转飞舞灿烂的金色微尘。

他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的笑容,他很想对她说,我的期待你能明白!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我的生活会不会堕落,颓废……;我不要那样的生活,所以,在我生命里,请你,至少要存在!

埙的声音有时清冽,有时悠远,如泣如诉,如怨如慕……

因为有你,忘忧河的天空不再寂寞。

第十四章 娜兰柔若(2)

有一个夜晚,娜兰柔若如往常一样在忘忧河的空天之间布洒着星星。

天空的星星飞动着,急剧旋转,旋转成一个巨大的环,将娜兰柔若环绕着。娜兰柔若突然只觉眼前一黑,头晕使她无力把控所有的,包括自己,她从半空向下急坠,如雨花儿似得滴落,落入忘忧河。

星星散乱,随风而逝,一切又回复到几万年来的那种虚无茫然中……

梵香站在沙滩上,急切中,无法作出有效的反应,一瞬之间,娜兰柔若便随着飞流的忘忧河水直下三千尺,往山脚坠去。

是的,灾难,往往突然而来,总出乎你意料,因为,你永远不知道,生命的下一刻,夺命的镰刀与阳光的温暖,哪一个更先到来!

千钧一发之际,忘忧河的飞瀑中,哗啦啦一声响,冒出一朵如磐的浪花,翻滚着,托着娜兰柔若虚弱的身子,徐徐升腾而上,随后,一个约二十余岁的青年男子从水中升起,踏着水花走了过来。那男子高大英挺,着一袭蓝衫,衣袂翩然,脚踏五色水花,神态闲雅潇洒。

梵香跃起身来,踩一道青烟,飞过去将那朵浪花接至岸边,将娜兰轻轻放在柔软的沙地上,轻柔地将她额上的水珠抹去,眼里是关切,是担心。他半跪着,小心的,轻柔的,将她抱进怀中,他看着她,一滴泪水不自禁地滑过他的脸,落在她的脸上。

娜兰柔若缓缓睁开了眼,想要坐起来,却深感无力。

他在她的额头轻轻抚摸着,柔声说,“别动,躺着就好,你好好的就好。”泪水泫然欲滴。

“嗯,这是怎么啦……,我这些日子来,老是头晕呢。”娜兰将头枕在梵香的臂弯中,柔弱的,很是无力。

他回头看着那个青年男子,感激的说,“侍川师兄,谢谢你啦!”

“不用。我也应该感谢你和师妹,谢谢你们把我的这道河流变得那么的美,……这么多年来,我巡查天地间每条河道的时候,还没有人让我的河如此美丽过呢!”那叫侍川的男子看着娜兰,很是关切,“希望师妹不会有事的,她这或许是血糖低吧。……哦,梵香师弟,你前几日跟大师兄及几个师弟去山下救治异界人间正泛滥的瘟疫,听说效果不是很好,我今日在南天天河当值时,听天庭的老友说,是北宫天庭使得坏,他们不知有何目的,每36000年便祸害异世界一次,采用的方式要么是掀动洪水,要么是发动地震,要么是陨石撞击,要么是散布瘟疫等,而这次异界人间广泛流行的瘟疫,我听说南天的太上老君刚炼好的梦灵金丹应该可以治的,所以特来告诉你们,只是……”

“是这样吗?那怎么才能拿到?”梵香脱下外套,团成一团,枕在娜兰头下,站起身来,看着侍川师兄异常英俊的脸,急切的问道。

侍川随手将衣摆的皱处抚平,拍了拍衣摆,有些作难的说,“只是这金丹,……不太好拿到。是的,太上老君的金丹是专为西王母配置的妙药,集天地之精华,想来,应该是可以治目前流行异界人间的瘟疫的,不过,金丹从来都是王母娘娘的内部专供品,或者玉帝主持的蟠桃会上的特赠品,……一般的神职族员拿不到的,……”脸上流露出惋惜之情。

“是吗?那……谢谢你告诉我,师兄!”梵香平静地看着侍川,眼中晶亮的光彩一闪而过。

“不用。谁叫我是你们师兄呢。只是,我身为南天天庭的值守河神,神职在身,不能与你们一起去异世界的人世间造福苍生,说来,真是有愧于师父的教导之恩呐。”侍川抬手拍了拍梵香的肩头,有些惭愧地说,“有劳你及各位师兄弟了。”

“呵呵,这是应该的,师父闭关未出,我们做弟子的应该更加勤勉,方对得起师父往日的训导。师兄,今天多亏您了。”

“嗯,师弟也不必跟我客气了,今天就这样吧,我还得回天河值守,这就得马上回去了

,……师妹这病,看上去应该没什么的,休息一下就好了,你别担心,……好吧,梵香师弟,我们后会有期。”侍川左手在梵香肩上轻轻拍了拍,“你们保重!”

侍川脚踏水花,飘然而去。

梵香蹲下身去,将娜兰柔若轻轻抱在怀里,看着她苍白的脸,心里又是爱怜,又是疼惜,说道:“你这是什么病呢,怎么老是头晕呢,是不是做这些星星太累了,……我们以后不做星星了,好吗?师姐。”

娜兰柔若看着梵香,抬起手来,轻轻抚摸梵香的脸,“师父说我前生是观音姐姐莲叶上的一滴露水,今生化作青莲,天性柔弱,生来如此,是无药可治的。傻师弟,你不要担心哈。我以后会陪着你的,直到你找到那个真正属于你的那个女子。”

“你又胡说什么呐。”梵香有些生气的说道。

“嗯,师弟,你真是一个傻子呢!”

“师姐,……”

梵香惶恐了,突然害怕前生是如此的定义。那么,我的前生又该是如何的呢?那么,如果连你也不在了后,那接下的日子,我又该是如何呢?……他实在不敢去想这令人悲痛欲绝的将来。

他轻轻用手心摩挲着娜兰柔若的脸,告诉她,“我经常做一个梦,梦境里常看见自己走在漫漫黄沙之中,黄沙之间有一条河,河水油黑如漆,平静无波。河上横亘着一道窄窄的木桥,有很多人依次慢慢地走在木桥上,去到对岸。河两岸盛开着火红的曼殊沙华,荼蘼而妖娆。有一个女子站在远远的对岸,着一袭素雅的流纱的裙子,裙子上有突兀颜色的流纹,流纹是青花瓷的颜色。那个女子,时常站在一处清寒的宫的大殿里,轻柔地挥舞着白色流苏条纹的衣袖,遮住了脸孔,我看不见她的样子。我每一次都想要涉过那河流,去到对岸,但我总是无法靠近那流水无波的河,即便如此,我依然可以感觉到她光着脚丫踮起脚尖,翘首仰望宫外的期待。记得这梦中,她每次转过头来的眼神,热切,渴望,期盼。偶尔低眉的温柔里,是风情万种地等待。身后大殿是荒芜的黑暗,黑暗的还有每次醒来都越加寂寞孤独的心。她只有在黑暗中抱紧自己,试图给自己一点温暖,可是,冰凉的肌肤触感,让她找不到丝毫可以聚焦的热度,她的世界在一片苍凉中,落拓得不知所措。而沉寂的荒芜中,她告诉我,她很多时候无法有效地呼吸,凌乱的不规则的心跳,是唯一可以证明她存在的印记。”

娜兰柔若看着梵香,不言语,静静地听他的说话。

梵香接着说,“我不知道梦里的我,那是怎样的感觉,但我深信是你在跳舞,因为那是你的舞蹈,……但你的舞蹈孤独而凄美,不知道,是否有某个原因,迫使你与我分离。我不愿与你分离,我要打破这个梦境。”

他不自觉的把怀中的娜兰柔若抱得紧紧的,神情凄绝而笃定。

“梵香师弟,你抱疼我了,……”娜兰柔若轻轻地挣了挣身子。

她有些恍惚了,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我怎么会被迫离开你呢,如果非得分离,那我不如死。她用手轻轻摩挲着梵香的脸庞,爱怜地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些的少年男子。不,我的心不会死的,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那我宁愿用我们五千年的感情,去换取那生死不休等待的宿命。

娜兰柔若看着梵香的眼睛,说,“你的挚爱不会背弃你的,你想多了,傻师弟!梦与现实是相反的。”

梵香想,对于将来,娜兰这丫头也是不会知道的。

娜兰告诉他,有些梦是可以解的,可是他并不相信,他总是觉得娜兰是在宽慰他。因为,梦呵,谁说得准呢?他感到莫名的恐慌。他害怕等待的宿命,害怕,这样的轮回无休无止的纠缠。

这些日子来,做了太多次同样的梦,他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做梦,还是他在恐惧。他问着自己。内心不安分的躁动着,他期待不要有那样一场生离

死别的爱情。

爱情,并不都是美丽的,因为生离,或者,死别,都是一场灾难。

娜兰柔若抚摸着梵香的脸颊,柔声说道:“不要刻意去知道。以后一切该来的都会来的。如果命中注定,世界都将会变回世界原来的样子。我们不去想了,好么?傻师弟!”

娜兰柔若轻轻喘了口气,气色好了许多。

梵香看着娜兰柔若的脸色渐渐有了些血色,心里渐渐安定下来。他静静地看着她的脸,心里渐转宁静,是的,你笑一次,我就可以高兴好几天;可看你疼一次,我就会难过了好几年。

娜兰柔若看着忘忧河上的夜空,她所做的那些星星已经散乱,并且渐渐的又将消失了。她的眼中不自禁地满含了泪水,说:“唉,我们的星星又消失了,真是可惜呢。”

梵香柔声说道:“不会的,它们不会消失的,……我这就去让它们回来,你等着我,我这就去让它们回来。”

他站起身来,悄悄将眼角的泪水擦掉。

梵香不再说话,踩上烟云,跳去忘忧河之上的半空,将身形飞旋起来。飞旋的身影里,绽出一道金色的光芒,刹那喷薄出去,旋转而升腾,扩展出去,便如一道金色的环,围绕着一个引力点旋转,在那深邃辽远的宝石蓝的夜空里,绽出了炽烈耀眼的星光,划出一条圆弧形的亮丽轨道,将忘忧河面恢弘地渲染成闪闪亮着的,金色的,平铺开的,宛如一面金色的地毯,拖曳着一条条灿烂的光束,犹如一片片美丽的金色长翎,向着无穷的广袤里悠然而逝,让恢恢天宇上的无数星斗为之嫉妒与喧哗,或者沉默……。

星星汇聚,比任何时候都要多,亮的、晶莹的、像玉兰色的,它们就像那些金色的精灵,眨着眼,闪烁着;恬静的,温暖的,就像一群充满了感情的顽皮的孩子,稚气的,执著的,调皮的,闪动着的,用每一颗星星明亮的眸子讲述一个美丽动人的故事。

星星把娜兰柔若拥护在中间,闪亮着的光彩,映着这个女子的清丽柔美。

星星在怀中,在娜兰柔若的怀中,一闪一闪的,便似一颗颗晶莹的小珍珠,又似一个个眼睛会说话的孩子。

“师姐,我把这个世界所有的星星送给你!”

娜兰师姐,我们是星星,没有月亮的皎洁,却有华美的柔软。

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这个星星的世界都是你的。最美的爱情,是将全世界都送给你,而我的全世界,是我爱你!

这个少年,回到这个少女身边,傻傻地看着这个美丽的少女,被这闪烁着灿烂金色沙尘的旋转星环所萦绕,那是一环环旋转的星星。在咫尺的距离,可以看着她,和她说话,所以,他觉得很幸福,可以这样在触手可及的距离看着她,听着她细微的呼吸,在咫尺之间贴近她的温暖,他觉得他的世界很充实,所以,他觉得他是这世间最幸福的少年。

每一个夜晚,她都会来,他也会来,然后,他们会并肩坐在忘忧河畔,静静看那些在半天里旋转飞翔的星星,漆黑寂寞的忘忧河就会显现出别样的风景,在水天之间如节日般快乐。

天上的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挂在天空放光明

好象千万小眼睛

星星眨着小眼睛

闪闪烁烁到天明

……

原来,幸福就是这么简单,在触手可及的距离,我陪着你,就好!

如果日子永远如此轻快而简单,该有多好!

时间终是会过去了的,就像一把锋快的镰刀,将每一个生命中那些美丽的花与蔓杂的草一并删,不着痕迹。时间过去了,什么都没留下,正如一个骗局,里面装满了世间的悲喜!

第十五章 与天斗,有何不可(1)

天历三千一百零八劫,土鼠年震旦日,异界青梗山大风至,有一尘老人座下妄徒梵香氏乘风至,取丹,斗天,反神,后不知所踪。天卷南天本纪

蓝色的月亮将清晖洒在忘忧河面,泛着清冷的涟漪。

临漪坐在岸边的礁石上,看着月亮高高地挂在诸天之间,发着淡淡蓝色的光。河岸的菩提树依然在夜气中婆娑着影,而曾经那一簇簇粉红艳丽的莲,却落尽了花瓣,只蔓生着了枯槁的叶,在清冷的夜风里招摇。

忘忧河的夜空里,已经没有了闪烁着的金色沙尘,曾经那些飞舞的,旋转的,旋转成水天空际里的金色光环,彷如璀璨的烟花,惊艳而荼蘼了一时,却永是归于了平静。忘忧河的水面依然泛着涟漪,温柔荡漾,像埋藏了一个浮世里美丽而凄艳的梦。水面的莲已经不再开花,只有枯槁的叶,花开花落仿佛从未发生过。

水临漪坐在岸边的草坪上,双手捧着一只埙,轻轻吹着。埙通体玄黑,其上镌刻着一朵玉色的莲,栩栩如生。埙声如秋水,恰似秋风萧瑟天气凉的意味,缥缈而幽怨。在这静静蓝月光里的夜色里,没有璀璨的星星,也没有言语,只有这凄绝幽远的埙声,渗透在这蓝月之夜,就如记载了这夜空里那些曾经有过的美好的梦。

长风、甘露、蛛儿及其他几名师兄弟们在旁边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似是在等着什么人,不时的来回走动着。

甘露蹙着眉头,看着长风,问道:“长风师兄,山下究竟怎么回事了呢?”

长风来回走动着,脸色有些焦急,说道:“大师兄今日去了山下的异世界,千里传音回来说,那人世间现在已是混乱不堪,至于为什么乱,他也没多说,只叫我严格管束着山上的师弟师妹们,不得擅自离开青埂山半步,唉,我也真是急呢。”

大家正自莫名着急之际,忽听得一个浑厚而磁性的声音从水面传来。

“让大家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大家循声看去,却是一个翩翩的蓝衣青年,正踏着清波,从容而来。

“侍川师哥,你终于来了!给你传音了那么多次,你都不回话呢,梵香师弟去天上打架,已经将近两年了,他究竟怎么样了?……我们可是天天在这里等!可你倒好,一直没回应呢。……今天大师兄去了山下,又传音回来说,山下的异世界乱了,让我们不得擅自离开青埂山半步,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师父尚在峨眉山闭关之中,我也不知该怎么办呢?”

长风急忙迎上去,语气很是焦急。水临漪停了埙声,站起身来,与众师兄师姐们迎了上去。

“师弟,你先别急,这说来话长。你知道的呀,天上一日,世间一年呢。这两日,我们南天天庭也是乱成一锅粥呢,我哪有空回复你的传音呢。”

侍川看着大家,对甘露、水临漪等师妹师弟点点头,脸色有些凝重,说道:“我今日也是借巡查河道之机赶过来与大家碰面的。梵香师弟情况有些不大好,昨日在天上,他被杨戬一刀砍成重伤,已经被打落到异世界了,现在落入何处,距今已是过了一日了,你们是知道的,天上一日,这世间就是一年喇,那梵香师弟落入异世界的这一年,他的性命安危与否,可是全无音讯呀,在天上,我也不敢问的。”

“嗯,那你快说说这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吧,侍川师哥。”水临漪站在侍川面前,亦是着急的问道。

侍川对水临漪看了看,“小师妹,你们先别急,我们先坐下说。”抬头看了看夜空里的蓝色月亮。

他们坐在岸边的草坪上,看着忘忧河如今苍凉冷清的夜空。

“侍川师哥,梵香师哥与娜兰师姐究竟怎么样了,你快说呀,我梵香师哥那日与天斗的事情,我们在这青埂山上已是等了两年了,老等着你来为我们讲呢。”水临漪下意识地紧了紧手中的那只埙,切盼地看着侍川。

“嗯,……”侍川没有答话,定定地望着美丽而幽深的夜,似乎在想怎么说这个事情,神情凝重。

他抬头看着夜空里的月亮月儿仙子所居的地方,眼中转而流露出一抹温柔,充满神往,语气轻柔和缓,像是自言自语,说道:“那日梵香师弟与娜

兰师妹听我说太上老君的金丹可以治疗异世界的瘟疫,他们两人便偷偷去了南天……。”

那一日山下异世界里的人间发生了很严重的瘟疫,人类处于惨病困苦之中。师父正处于千里之外的深山里闭关中,大师兄金蟾与一众师兄师弟均对这场瘟疫束手无策,梵香听到太上老君的金丹可以救治这场人间的瘟疫,于是他与娜兰柔若不顾一切,闯到南天天庭。

那是一个中秋之月的某一日,梵香与娜兰柔若驾了七色烟云,乘着大风,偷偷从青梗山出来,施展曲率神功,在天地间打开一个翘曲点,零距瞬移到南斗六星主星上,径直跨维进入神族所居的南天天庭界域内。他让娜兰柔若等在南天天门外的金顶山上的桃园林子里,便一个人径直向南天门奔去,打败了镇守天门的四大天王,过了南天门,往太上的兜率宫闯去。

他来到了兜率宫外的自在广场上,宫门洞开,门前左右分列站着两个持戟的金甲武士,檐下分列摆放着两个巨大而威严的石狮子,层层的玉阶递级而下。

他站在广场上,看着这庄严而巍峨的兜率宫,看着这深不可测的宫门,心中莫名欢喜,乃至兴奋。

他来到阶前,向门前分列站立的两个金甲武士抱拳一揖,朗声说道:“请代为通报一下,我是异界青梗山的梵香,专程来拜访老君。”

“你有拜帖吗?”一武士问道。

“没有。”

“没有拜帖,请回。”

“请两位通融一下,谢谢。”

“此乃神界重地,无名之辈,不得入!”

“请通融一下,我要面见老君。”梵香耐着性子温言说道。

“……”,那两个武士不再理会。

梵香见此情状,只得一步越过层层玉阶,腾身到了门前,两名武士见了他,急持铁戟阻拦。

他全不在意,也不说话,迎上前,右腿随意前踢,两个武士瞬间倒地,他对武士冷哼一声,“我找老君,带我去,快。”

两个武士不知他什么来头,但在刚才见识了来人的功夫,自知不敌,向后遥指,不待梵香问话,便作鸟兽散。

梵香也不多问,进了宫门,穿过一道雕梁画栋的九曲长廊,然后走过一个宽阔的布满假山与流水的庭院,出了圆月形的院门,经过一道长长的细叶榕掩映的过道,再向左行去,有一处种满了各类鲜花、瑶草与药材的用篱笆墙围住的园地,他顺着篱笆墙走了四、五分钟,来到篱笆墙的门前,轻轻推开门进去,是一道用青石铺成的石板路,沿着石板路蜿蜒的走了十多分钟,来到一处装修简陋的庭院中,径直进了大堂,大堂中摆设极为简单,进门两边靠墙处分列了一排高高的药柜,柜前是一张古旧宽大的红木条桌,条桌上放着几副羊脂玉做的捣药的药杵和盛药的银盅,大堂中间安放一个巨大的炼丹的乾坤炉,正忽忽的冒着火焰和热气,靠后墙也摆放着一排药柜,柜上格子间整齐的放着若干只盛装丹药的羊脂玉瓶。

一个头发挽在脑后的少年童子,满脸油汗,正往炉里加着木柴,另一个童子也气喘吁吁的在炉前拉着风箱,尽力的往里扇着风。

“两位仙童好,老君在吗,给我一粒金丹!”

“……”

“两位仙童,你们好,给我一粒金丹!”

“……”

“太上老君呢,请给我一粒金丹!”

两个童子浑不理睬。

“两位仙童,你们好,请给我一粒金丹!”梵香耐着性子,恳求的说。

“……”

良久,两个童子依旧不理不睬。

“请给我一粒金丹,跟你说话哪。”梵香实在耐不住了,上去在那正往炉内添着柴薪的童子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你丫谁呀?”拉着风箱的银角童子嘴咧了一下,回过头来,冷冷看着梵香,“没看到我们在忙吗?还有,我们的金丹是专供玉帝与王母娘娘享用的,……你丫一边去,别在这跟前扯淡。”

“我是梵香,我来要金丹,只要一粒,快给,救人命的呢。”梵香温言软语,切切地说,“好么,就一粒。”

“梵香,什么梵香?……没听过,

一粒也没有!”银角很是不耐,断然拒绝。

“两位仙童,行不,就一粒,我等着救命呢。”

“没有就是没有,这金丹可是定制的神品,没有多余的,……我们可不敢拿来送人的,你快走吧,等会巡夜的金甲神人来了,你可就闯大祸啦。”两个童子中,金角年岁稍长,说话语气要和缓些。

“就是,没有就是没有,我师兄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快出去,你丫阻着我们干活呢。”银角横了梵香一眼,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油汗。

“不给,是不!”梵香冷冷的看着银角童子流着油汗的包子脸,眼神如刀。

“……没有!我没空搭理你丫,你,滚粗去!”那银角童子横眉看着梵香,用手向门口一指,然后转过身去,对着炉口急急的加着柴薪,不再搭理梵香。

“你大爷的!”梵香不再废话,运起师父所授的传习心经心法,施展镜像神功,将双肩轻轻一抖,分身化出一个幻像。

那分身幻像回头对他咧嘴一笑,“哥们,别来无恙哈。我去也!”只见那幻像一个箭步抢到药柜前,伸出右手抓了一个羊脂白玉瓶,摇了摇,依稀听得里面沙沙的响,确定瓶内尚有几粒丹药,向梵香嘻嘻一笑,“哥们儿,得了,走起,我撤!”将身闪了闪,化作一抹青烟,钻进了梵香体内,与梵香合为一体。

这一切就像一道电光石火,那两个童子眼前只觉一道青影闪过,再看室内,已不见梵香身影。

梵香施展瞬移身法,踩着七色烟云,出得南天门,来到金顶山桃林,娜兰柔若在一颗桃树下的石头上坐着。见他返回,嬉笑着,言笑无忌,知已得手,便笑道:“金丹到手啦?这小偷儿还不错哦,那我们这就去人间救治瘟疫,可好?”

“不可以的,因你素来有病,身体不大好,未经师父允许,是不可以下山的,我们先回去找大师兄吧。哦,顺便也给你多拿了几颗呢,要不,你先吃一颗,说不定,你那病就好了呢,嘻嘻。”说着,从瓶中倒了一颗出来,递给娜兰。

娜兰柔若接过来,看了看,那丹药呈淡紫色,发着氤氲的微光,不知是什么药材配制的,看着梵香切盼的眼神,遂轻轻放入口中,慢慢融化。她默默的看着他,她知道,无论他走到哪里,她都会陪他身边,陪他乐,陪他笑,陪他等待,陪他花开半夏!

那丹药真是奇效!

娜兰柔若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她伸过手来,抚摸着梵香的脸庞,忧伤的说,“梵香师弟,你好傻,你知道吗?你已经犯了三十三重天的天条戒律,现在开始你就是诸天神界的罪人了,你知道吗?你这次真的错了,你将落入那万劫不复啊!你值得吗?我……咳咳咳。”两行珠泪不禁顺着脸庞滑落,滑过嘴角,苦苦的滋味……

梵香看着娜兰柔若神采与气色与前全然不同,全身发着一痕素白的幽光,并且隐隐透出一缕微甜的幽香,深知这丹药确有奇效,心下不禁大是欢喜。

“为了你,为了异世界那些给过我温暖的人,值得!”梵香欣然一笑,“我只要你,还有世间的人,都是好好的!”

他用手轻轻的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不要你哭,我只要你笑!”因为通过这指尖的泪滴,他发现了她眼中全部的海洋,在这个美丽的夜晚里泛着蓝色的光!

“梵香师弟,我们快走吧,快回我们的家,等会南天的神族来了,就走不了啦,好吗?我不愿你受到伤害!”

“走!回我们的家!”梵香傲然一笑,将右手一摊,轻呼一声,“来!”一把轻灵的火焰刀出现在掌中,发着等离子的冷光,幽蓝森森。

他跳起身来,在半空中轻轻挽了个刀花,朗声说道,“视这诸天神族,谁会如我快乐。生命不多,但若活着,有你便可。他们要来便来,随他们便,来吧,试试我这手中的火焰刀。”

梵香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跳到娜兰面前,半跪在地,执了她的手,静静的看着娜兰柔若那双美如秋水的眼,看着那片有如幽蓝色的海,是的,我放下了尊严,放下了个性,放下了固执,放下了自由,都是因为放不下你!

喜欢你没有错,错就错在我真的喜欢你!

第十六章 与天斗,有何不可(2)

半个月亮挂在天边,百鸟已是归了巢。

晚风轻柔的拂过桃花树的树梢,使其摇曳着婆娑的影,空气中隐隐传来肃杀的寒意。云中四周渐次显露出一对对天庭兵将的身影,他们将梵香二人包围了。

娜兰柔若靠了树干坐着,神色间已好了许多。

梵香手执火焰刀,站在娜兰身旁,游目四顾,看着南天天庭的金顶山上四近的桃林,在昏朦空气中婆娑摇曳着的影,心中悲壮而兴奋,--今夜,需要战斗了。

“师弟,你来一下,”娜兰柔若靠了一棵桃树树干,喘了口气,坐直了。

梵香快步走过去,蹲下身,握了娜兰的手,看着娜兰的眼,--那一汪他钟爱至极的蓝色的海!

“梵香师弟,你快走吧!他们就快来了。我吃了那丹药后,不知怎的,身上很有些乏力,犯困,可能是起药效了,我脑中空空的,心力微弱,无法驱动我后脑中那个反物质能量芯子,现在无力施展法力打开那个回去的跨维翘曲点,回不了我们异世界的那个三维时空了,……你先走吧。”娜兰顿了顿,轻轻说,“你知道吗,我本来是不可以喜欢你的,因为,因为我只是忘忧河里的一棵青莲,前世受过观音姐姐点化了的。今世在忘忧河里的每一天,聆听师父的真言,沐浴着清幽的梵唱,在清风里飘摇,自在的飘摇,在我的季节散发我的香气,一直都是挺好的……,可是,可是,我还是喜欢你了,是真的喜欢你了,所以,我不可以让你受到一丁点伤害的。梵香,你走吧,去到你想要去的那个异世界里的人世间,别再回青埂山了,做妖也好,做人也好,只要快乐就好。梵香,好吗?我只怕是无法即刻好起来的,会拖累你的,你不要管我了……”

梵香定定的看着娜兰,看着那双因担心而忧伤的眼,他好想对她说,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你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甚至不求曾经拥有,只求在一个说不上最为至暗的时刻,是我在保护着你!

他傲然一笑,站起身来,放开了她的手,将手中刀随意舞了个刀花,淡淡的说,“师姐,你知道吗,你既是我一生的知己,又是我至爱的爱人,--我今生视你是我的妻子,是的!我不管你是菩萨点化的露珠也好,还是师父座下的青莲也好,还是百病缠身的师姐也罢,我就只喜欢你,因为,我爱你……哪怕,今晚的战斗中,我会死,但我愿意!”顿了顿,“不过,兰儿,你放心,天神有何惧,我便是自己的神,神来阻我,我斗神,天来挡我,我破天!斗战天命,我命在我,由己由心,不由天,我不会输!”

梵香傲然一笑,对了苍穹,朗声大喊,“每个活着的,都是王,我是我自己的王,在自己的世界纵横跋扈,上天可以不要听我的,但上天也不要让我听他的。就算诸天神界的三皇五帝就在我面前,我也是这样说!”

夜气里,杀机越来越浓,隐隐可以听见天边隆隆的风雷沉闷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那好吧!假如有一天我们不在一起了,也要像在一起一样。”娜兰对梵香轻轻地说,显得很是虚弱,扶着桃树的树干慢慢地站了起来,金丹的药效让她双眼渐渐模糊,红晕涨满脸颊就算我是一朵只能花开半夏的莲,就算在这绝望的时间里,我依然为你尽情开放!

“是的,在这个世界上,从现在开始,我要做个真正快乐的男人,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带给你真正的快乐……哪怕就只有今夜一晚!”梵香左手扶了娜兰柔若的肩,右手握了娜兰柔若的手,看着娜兰此时无法对焦的双眼,心中很是疼惜,眼神却也坚毅而笃定。

突然,天空中划出一道闪电,劈开了沉闷的黑暗,--南天天界的众神来了,其中也有三五名北宫天庭的神,他们看上去气势汹汹。

他抬头看着空天之间的滚滚浓云,嘴角轻抬,回头对娜兰柔若微微一笑,“今晚我们又可以吃忘忧烤鱼了,呵呵,很地道的家乡味的呢,是吧,兰儿,嗯……欢迎品尝!”

“师弟,俺要吃超级麻辣的哦。”娜兰柔若抬头看着面前这个自己这一生极致钟爱的男子,虽眼前渐是模糊一片,但只觉大

敌之前,却并不害怕,莞尔一笑,“梵香是吃货中的好吃鬼!”

梵香向娜兰柔若吐了一下舌头,扮个鬼脸,轻轻一笑,“呵呵,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还有烤鱼同吃,是超级麻辣的,呵呵,……不跟你说了,你负责休息,我负责打架!”转头直面苍穹。

一个高大魁梧的天神,满面虬髯,从乌云间站了出来,“喂,那个什么谁,你好大的胆,敢抢了王母娘娘的金丹,这可是咱天上新姑娘出嫁,头一遭呢,真是不知死活的家伙。快跪下,俺奎木狼饶你不死!”

梵香将娜兰扶着在桃树下坐好,拍了拍娜兰的手心,轻轻说道:“等着我,别担心,我去去就来。”站起身来,抽出火焰刀将娜兰所在的桃树下画了一个可以隔绝外围的等离子焰火圈,然后,施展方寸挪移步法,纵起七色烟云,一闪身,踩一缕青烟,站在了云端,扯云为甲,抓风作袍,将玄冰火焰刀轻灵地舞个刀花,冷冷看着面前的这个神,“你是奎木狼,是不,那就来吧!”眼神冷峻如电。

云间那员虬髯将军,早已按捺不住,长声叫道:“那个谁,就你猖狂,给你点颜色,你就开染坊,现在叫你尝尝俺的厉害。”提了宣花大斧,挟着风雷,如电而至。

梵香不再搭话,亦不示弱,纵起身来,大叫一声,“我去!”展开九式电磁破风刀法第一式“一啸震天河汉惊,春雷滚过远山鸣。”迎着来势,与奎木狼战成一团。梵香刀光之下,便如衣袖之间暗藏了闪电,刀芒里有着足够杀死整个世界的千军万马。一刹那,巨大的闪光撕裂了黑暗,身周的云海与空间吃力地抖动了几下,刀锋破空的声音挟持着隆隆吼叫,从茫茫的空间深处,从八极之外,推涌过去,似山崩地裂,有如雷电交缠。

二人在流云间翻翻滚滚,各展神通。一个使把森森蓝焰刀,刀影千条,杀气闪烁,势如风涌雷击;一个使把宣花金背斧,雪光片片,杀机四伏,疾似电光石火。

云间众神只听得“叮叮当当”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二人在空中翻翻腾腾前前后后,左遮右挡互不相容,斗得难分难解。

四下里风云翻滚,旌旗闪闪,一众天兵天将奋力擂动隆隆战鼓,呐喊助威。

看看斗了十多个回合,梵香手疾,丢个解数,踩着方寸挪移步法,双足相错,轻轻将腰扭一扭,施展镜像神功,分身化成两个,以所化镜像战士做他本相,手握长刀,与奎木狼争斗,将真身一闪,将身形隐入刀身,人刀合一,那火焰刀化作一条幽蓝猛龙,挟着腾腾的蓝色火焰,“轰”的一声望奎木狼脑后张牙舞爪扑打而去,迅疾之至。那奎木狼忙乱间,忽闻得脑后风声,不及躲闪,只得将头一侧,被火焰刀劈在肩胛骨上,疼痛难忍,不禁“哎呀”一声,口吐鲜血,坠落于地。

梵香所化镜像战士紧追上去,复一刀劈在奎木狼的后腿骨上,长笑一声,“跟我斗,你是老了点,真难为你老人家啦,哈哈,还是赶紧回吧。”

梵香将身一抖,收了镜像,不再理会,脚踏烟云,径直向云间诸神闯去。

增长等众天王忙率了众天丁齐齐迎上,将梵香围在垓心,使了各般兵器,齐齐向他身上招呼。

梵香全无惧色,迎着合击而来的众神,施展开一尘老人所授的量子力经中的量子纠缠**,大喝一声,将腰扭一扭,幻变出数万个量子战士,排布成一个立体的量子矩阵,同时,将手中玄冰火焰刀往空抛去,喝声“变”, 那玄冰火焰刀实乃神品,极具神性,在空中蓝焰闪耀,刀形化作数万量子幽灵刀,矩阵中的量子战士个个手拿幽灵火焰刀,架住冲袭而来千般兵器,飕飕翻腾声中,火焰刀喷薄千条幽蓝色等离子焰火,前遮后挡来来往往犹如一个个幽蓝色的绣球在天幕里滚动。

梵香跳出战阵,站在云端,紧紧注视着自己化身出的这数万个量子战士,以免这些量子战士发生坍缩。只见这数万个量子战士在量子矩阵中奋起神威,舞动火焰刀似雨点流星,在围裹的兵将丛中,冲突纵横,如入无人之境。片刻间将众天丁神将打得丢盔弃甲。

增长天王看着手中断残的半截玉箫,惊魂不定,喘息连连:“这小子,这小子,好本

事!快闪!……”持国、多闻二天王亦气喘吁吁,闻言倒拖兵器隐进云中。

梵香真身站在云端上,将刀扛在肩头,哈哈大笑,手指云间众神,睥睨着眼,叫道:“你们这些菜鸟站在那里摆造型吗?我好怕怕,你们还是给你梵香爷爷让开道来,……我一刀砍过去,大家伙儿可就不好看呐,……哈哈哈!……”

左近的天丁一见势头不妙,齐发一声喊,如波浪翻滚,向云头两边分开,让出中间一条道来。隐在云端里的重装甲士催动了等离子力驱动的玄铁战车,每辆战车均有三名甲士,一名负责御车,一名负责掌弩,一名负责操戟。车头前出一丈装有一部两轮玄铁刀架,其上装有三片五尺长的圆月弯刀,随着车轮的前进不停旋转,以之破甲杀敌。战车喷着灼人的等离子蓝色焰尾,结成三三五五的阵形,搅乱了天际的云霞,挟着隆隆奔雷,不停的从四面八方冲来,同时,神机弩箭如蝗群似地向梵香扑面射来。

梵香见天军阵势猛恶,急纵起身来,站在这杀场上空,哈哈一声长笑,心底战意愈炽,脸色渐如寒冰,额上一道血色火焰状的印记显露出来,如一道燃烧的火,延伸直入发际,散垂于两肩的长发由青黑渐转灰白,发端向上竖立而起,如青灰的烟,冉冉而舞,细长的眼,半睁了,杀气隐隐。他将手中火焰刀迎风一斩,虚空轻劈,仰天一声长啸,站在云天之间,收回眼光,任战场上那数万个仍在顽强战斗的量子战士急速坍缩,消失,将刀收回原形,随手挽个刀花,在刀影中扭腰,沉裆,压腿,然后弹腰,旋转,蹬腿,再抬臂发力--这一套斩杀动作其实是将腰力、背力、腿力、臂力集中在一起瞬间爆发,通过火焰刀上一个点释放出来,其威力远远超过常人的想象。只见他大喝一声“我开”,尽全力施展出自己万般苦练而得的曲率刀法第三重。只见他将火焰刀刀背由自身左侧后向前自下而上划出一个半圆,向上划过,直撩向前,刀锋刺破前方,刹时间,只见火焰刀所划破的空间突然像透明的玻璃融化一般扭曲变形,形成一个空洞而虚无的时空,那把火焰刀在这第三重曲率刀法的施展中,将本身所具的神性尽性展示得淋漓尽致。只见那玄冰火焰刀在其中化作一条蓝色巨大的火龙,飞上空际,轰隆隆夭矫翻腾,一生二,二而生三,三生无穷,……由一个奇点,瞬间幻变出千万把火焰刀,像一道天际闪耀的流星环,迸发出撼天动地的巨大威力,径直向周遭的战车队形横扫过去。

众神皆是深感震撼,遂惊得个个住手观望。

此时,只见那成千上万把形如流星环的火焰刀,每一把突然裂变成万千块菱形玄冰破片,像星际间动能巨大的粒子,如注暴雨般从上至下垂直覆盖了云天之间。四处横飞的破片,强大的冲击波,一瞬间,掀起了冰与火的气浪,将这千百辆战车裹挟其中。只见血肉横飞,哀号连连,火光冲天,接连不绝的爆炸之声震耳欲聋,……。

云间众神看得目瞪口呆,连隆隆助战的鼓声与冲锋的号角一时间也停歇了。

空际一瞬间静得可怕,战场上落针可闻,仿佛所有的,包括时间,都停止了,……。

梵香在空中哈哈大笑,将玄冰火焰刀收回原形,拿在手中,身在半空,踩动烟云,径直在云天里纵横,刀锋飞舞,幽蓝的等离子焰火喷薄,在千军万马之中,纵横冲突,指东打西,所向无不披靡。打得那九曜星君退避三舍,一众镇天元帅无影无踪。

一路打来,直打得众神近身不得。

在那些惊慌的诸神仰望中,有一个青年男子,一袭青衫,手持长刀,傲立云头,他无所畏惧,他狂笑着,不是因为他有神通广大的本领,而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是那支站立在无情炉上的弱小的香烛,而是一个会笑会哭会反抗的有灵魂的英雄无所畏惧的梵香!

正自得意狂放之际,忽听得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远远的半空云端里传来,“好刀法,我来会会”,那声音简洁干净并且极致柔美,就像一缕清风穿过窗棂薄帘的缝隙,亦仿佛空中有一道细密的暗纱,在那声音出现时别的声音都被过滤了,却只让那干净得如牛乳丝滑般的柔声细语悄悄通行。

第十七章 与天斗,有何不可(3)

梵香转身循着笑声看去,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烟炎张天的云团翻卷,万千破甲败兵的战场上,只见在云霞透过烟尘投下的变幻光影中,一个苗条匀称的身影已是站在身前十步处,向着他深深一鞠躬。梵香定神看去,可以清晰地看见面前的这个女子,鞠躬时,圆发髻上插着一支白色玉簪,玉簪上坠着一枚透明的小水晶坠,在他眼前微微颤动着,而那女子刚才在云端处所说的话,轻柔语音如袅袅的烟波,却依然自远处徐徐传来。

这女子深鞠一躬后,站直了身形,抬眼看了看梵香,眉眼之间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给人柔和温馨的好感。梵香一时有些诧异,盯着眼前这个女子,一瞬间的出神,是莫名的安宁。梵香心中不禁渐趋于平和,额间火焰血印渐散,头上冉冉飘扬的灰白发丝渐转青黑,飘飘垂落于两肩。

他将刀慢慢收回,细细打量面前这个女子,只见她身穿一套白色紧身武士服,衬托得身形曲线玲珑,白皙娇嫩的颈项极致完美,脸上蒙着一条黑纱巾,圆发髻上插着的那枚透明的小水晶坠反射着晶莹的光,依然微微颤动,背后插着一把精致狭长的白柄武士刀,显得英姿飒爽,就像一朵娇艳带刺的白玫瑰。虽是武士行装,却从她身上隐隐泛散出极致的女人味,身姿和举动与其语音一般是如水的轻柔,但在这轻柔软语里却隐隐融入了一股美艳的杀气,如一条无形而致命的绞索,扑面而来的热浪也驱散不去她带来的肃杀与寒意。

“北宫秋原慧,请赐教。”那女子眼角眉梢处显出微微笑意,再次鞠躬,语言简练,绝无余辞。

这个女子身上有一种穿透别人心灵的力量。

梵香的心蓦地紧了一下,不自禁将心神收束起来,收了狂放之态,凝神静息,依着曲率刀法第一重的起手式,身形向左半侧,脚步微错,右膝微曲,劲贯双臂,双手持刀,刀身向正前方斜垂,刀尖轻轻贴地,向右微转了头去,看着秋原慧,对她冷冷说道,“那就来吧。”

秋原慧平静地看着梵香,眉眼之间的笑意渐去,眼光寒如凝冰。她抬起右手,轻轻一挥,从背上抽出了那把精致华美的武士刀,将手中刀旋转着挥舞起来,刀在空气中呜呜作响,由一道银光旋即化作无形,稍顷停下时,刀锋向梵香斜斜前指,刀锋所向处空气激荡,像掀翻了一个无形的漩涡。

秋原慧面对梵香,身形微微前倾,双手持刀,于十步外的战场上,像冻住的冰雕,一动不动。

梵香的眼光越过秋原慧手中的武士刀,然后落在秋原慧的眼睛里,二人眼光交汇的一霎,寒冷,无情,杀气。

二人之间的空气一下子冷凝下来,便如这战场之中突然骤降严冬,有刺骨的冰冷。时间一点点流逝,两人静静地对峙着,便如两尊雕像,强大的威慑者,伟大的战士,善于伺机捕猎的猎手。谁也不先攻击,都在等着对手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就算这错误微不可查。

话说这梵香的曲率刀法,是在一尘老

人研写《二义相对经》时,于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研创而来的。一个夕阳西下的夏日黄昏,老人沿着青埂山半山腰处的忘忧河岸静静地散着步,看着几个小徒儿在河边玩小纸船,小纸船漂离岸边后,因无风无浪,小船泊在水面动也不动,徒儿们便向那小船后面扔些小石子,惊起波澜以推动小船前进,看着小船被小小的波浪推动起来,一尘老人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悟到--惊起的波浪,降低了小船后方水面的张力,但小船前方水面依然是一块平面,从而张力不变,小船就被前方水面的张力拉过去了,--弯曲空间的动力。这种动力便是曲率驱动力,曲率驱动力在四周时空里创造出曲速气泡,能够将时空距离缩短很多,从而可以进行零距瞬移或星际旅行。这种方式并不违反二义相对学所阐述的理论,因为这是由曲率气泡所带动的,令身处时空中的人或物达到或超越光运动的速度。

老人悟出了个中原理,这个天地宇宙的空间并不是平坦的,而是存在着曲率(即波浪),如果把天地宇宙的整体想象为一张大膜,这张膜的表面是弧形的,整张膜甚至可能是一个封闭的空气泡。虽然膜的局部看似平面,但空间曲率还是无处不在。从这个空间曲率的存在,一尘老人设想,如果将空间进行折叠,则设想把一个巨大空间的曲率无限增大,像一张纸一样对折,把“纸面”上相距遥远的两点贴在一起,那么,就可以实现零距瞬移,即从一处到另一处的瞬时移动,只需通过借助一种特殊的力量改变空间曲率把目的地拖过来。说来,这种把弄八荒**于股掌的事只有所知的最高维度文明的圣界之帝才做得出来,但是,如果加上所知基本理论的限制,或许圣界之帝也未必可行。

但说巧不巧,而《传习心经》中正好有“知行合一”、“致良知”两种心法,这两种心法与《二义相对经》中所论述的其中两个理论“能量守恒”、“万有引力”的原理,两相结合,可以尝试着修习这种特殊力量曲率驱动力。经过数个世纪的研习,一尘老人终于练成了零距瞬移的神功。同时,在修习的过程中,他发觉能将空间进行折叠或弯曲从而实现零距瞬移的曲率驱动力的释放能量与速度可以强大到接近无限,基于此,他便创制了这套曲率刀法。

曲率刀法只有一招一式,至简至易,但使刀时,所需功力共分为九重,每递增一重,刀锋所展现的威力皆按几何级数倍增。一尘老人在上古时代云游各界时,亦曾了解到异世界中一名后起之秀,尊号为轩辕氏黄帝的年轻人,在异世界的东胜大陆上,因缘巧合之下,在首山炼制轩辕剑时,于无意中获得了一把自炼而成的刀,遂将该刀取名为鸣鸿,但因此刀自带刀意,轩辕氏黄帝以此刀杀意过重,便封杀了此刀,而此刀实为神品,深具灵性,不堪于埋没,遂化作赤色云雀遁走,后不知所踪。之后,在一尘老人参透曲率驱动的功法妙理后,世间却再无可适用的刀具,一尘老人为将此刀法研习至最高境界,于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到一颗每数百年一次经过太阳系宇宙空间的彗星上,采来十万年的玄冰,炼制了一

把可堪使用的玄冰火焰刀,然后用这把刀练习曲率刀法,但此刀虽亦是极具神性,威力亦是十分强大,但其自身所带的刀意不如鸣鸿,是故,一尘老人终究只能将曲率刀法的威力练到第七重,便再无进境。由此,一尘老人常引为憾事,故尝自叹,如得鸣鸿刀相助,以此刀自身所带之刀意,足可直达曲率刀法第九重,当于各界更无敌手。然一尘老人自是界外高人,自不与各界相争,也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为纪念曲率刀法的创成及鸣鸿刀的遗失,故将此刀法亦命名为孤鸿刀法,或孤鸿一刀。

此后,常对爱徒梵香详加讲授,并告诫其对敌之时不可随意使用。

……

此时,战场之上,梵香与秋原慧相对峙了约有三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在空气即将冷凝至冰点那一瞬,两人齐齐一声大喝,迎面对冲而过,各在对方身后十步处立定。

屏息片刻,秋原慧突觉脸上微凉,半片丝巾飘落于地,知是蒙面的黑丝巾已然被对手刀锋所断,但并不觉脸上疼痛,想是未曾受伤,遂伸手将余下丝巾除去;梵香双手持刀,缓缓转过身来,左臂衣襟翻开一个口子,有一线微微的血痕。

“好刀法!”

“好刀法!”

二人不禁异口同声为敌手叫好,心下皆对对方心存赏意,二人相对而立,眼光交汇的那一霎,虽亦是冰冷刺骨,但已无视对方为敌人的杀意,二人皆是安静地平视着对方,没有言语,竟视战场周遭的众神如无物。

战场四围的众神兵天将眼前一错,未及喝彩,只觉自二人所在的区域突然向四周空域扩散出一道强大的无形冲击波,如滔天的波浪激荡而来,迫得众神不禁退后数步,方得站稳。

秋原慧向梵香深深鞠躬,道:“谢谢,请赐教!”站直了袅娜的身形,轻柔飘逸。

她微微一笑,再次双手持刀,直指梵香。此时,梵香方始看清秋原慧青春的面容时,一眼之下,但觉身上有如沐浴春风,只道最美人间的四月天亦不过如此,他很难想象天地世间还有如此极致完美的异性容颜,即便只是一个浅浅的笑意,也似一剪春风轻轻吹拂了柳枝,柳枝上的露珠映着朝霞温软的光辉,轻柔地抚摸着细碎的动人岁月,让人沉醉其中。

眼前的这女子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美”、“柔”,都是极致,尤其是她身上散发出的浓得化不开的女人味,亦是极致,浓得便如一块精炼浓缩的蜜糖,把她溶化在一池春水里,春水都会是这个女人香甜的味道。

“不客气,再来!”梵香还了一礼。

“好!”语言简洁,音色柔美。

二人各自将手中刀往空轻轻虚劈,缓缓移足,相距于十步,一把色如寒冰的冰冷妖刀,闪烁着幽蓝色的等离子焰光,刀头向下,轻贴于地,一把光似银练的玄铁神刀反映着周围燃烧未烬的战火,刀锋斜飞,杀机森森。

二人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威压,便如一道随时夺命的无形的绞索。

第十八章 与天斗,有何不可(4)

梵香与秋原慧持刀再次进行对峙,时间一分一秒的缓缓流逝,仿佛就快停在时间终止的尽头,二人再次齐齐一声大喝,各自人刀合一,冲进对方的刀影中。

梵香在刀影中扭腰、沉裆、压腿,弹腰、旋转、蹬腿、抬臂发力,将腰力、背力、腿力、臂力尽力集中在一个出口,瞬间爆发,通过火焰刀上一个点释放出来,瞬间划破了面前的时空,使之如融化的玻璃般变形,扭曲。众神只觉眼前一霎,只听得“叮叮叮叮”的一连串轻响,二人交手便已结束,各自持刀站在对手身后十步之外。秋原慧的身形动作轻柔飘逸之极,似乎有一种催眠作用,云端里,战场四面的众神不觉已是迷醉其中,战场之上,此时,静,很静,非常静,静得只能听到各自的心跳声。

众神未及喝彩,蓦地感到一阵强大无匹的冲击波如电闪雷击般冲袭而来,只见半空刹那间风急云卷,散落在空间四野的那些战车碎片与未烬的火焰,被这道冲击波裹挟着,迅疾地向四周飞散,扑向云间众神,形成一个不断扩散的铁与火的辐射冲击环,扩散着,无情地击打这个区域的空间。周围的众天兵神将忙不迭的躲闪着,很是狼狈。

二人站在对手身后十步处,凝神片刻,各自缓缓转过身来,面向对方,二人均知此次交手已是用了全力。秋原慧的嘴角有一抹细柔的笑意,将左手举起来,向梵香晃了晃,随手放入衣袖中,柔声说道,“谢谢!” 把武士刀向后一扬,准确地插入背上的鞘中,甚是志得意满。语言与动作皆是简洁到极致。梵香看了看她手中之物,那玩意通体玄黑,非金非玉,表面镌刻了一朵玉色莲花,栩栩如生,正是他平常所吹的埙。低头看了看前胸衣袍已是被刀锋所破,遂也笑笑,将左手所拿之物向秋原慧扬了扬,那物品晶莹透明,甚是精致细巧,莹莹的反映着天光,笑了笑,朗声说道,“嗯,这也是我的战利品了。”正是秋原慧发髻上的那枚小水晶坠。

“再来!”

秋原慧见了,脸上一红,扬手从后背鞘中将刀重又抽出,若无其事地说,语言干净简洁。她不再鞠躬,手中那把精致华美的白柄武士刀已然横在身前,直指梵香。

“不错,正有此意。”

梵香心知此一役已到生死关头,非尽全力而不可为,遂凝心静气,全神调运本体的丹田元力,执刀静守之间,额上一道血色火焰状的印记再次显露出来,如一道燃烧的焰火,延伸直入发际,散垂于两肩的长发由青黑渐转灰白,发端向上竖立而起,如青灰的烟,冉冉而舞,细长的眼,如丹凤斜飞,半睁了,待机而动。他将手中火焰刀迎风轻劈,喉中一声低啸,便待迎接这生死之战。

二人分站于十步处,相对而立,摆好了架势,准备第三次交手,以决胜负。

秋原慧不再说话,双眼静静看着梵香,横刀于眼前,将刀背自手柄前端贴着左手心缓缓向后拉过,武士刀刀锋上隐隐闪出一道银白的微光,将刀身周边的空气激荡出一痕无形的气旋,如风起于青萍之末。

梵香更不搭话,他不紧不慢地将手中玄冰火焰刀虚空一劈,挽个刀花,火焰刀立时喷薄出千条森森的幽蓝色等离子焰火,呼呼的响。他双手持刀,刀身斜斜悬垂于左侧身后,刀锋向后,上身微微前倾,双足前后相错,踏了丁字步,凝神禁息,双眼直视十步之外的对手。

二人对峙着,约半柱香的时间,秋原慧率先出手,刀锋劈开空气,挟一道银白色的洪流,向梵香奔涌而来,梵香并不急于出刀,待武士刀锋将至未至之际,梵香双手所持的火焰刀自下而上,自后而前,后发先至,当的一声,架住了来袭刀锋。刀锋激荡,余波不息,震动周遭的空气如无形的水,生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风起沙走,卷起千堆云。

双刀相架,二人近在咫尺之间的对峙,互不相让。

稍顷,二人双双跳开,于十步处,持刀相持。

梵香于静默中,挥刀虚空轻轻一劈,先是轻移脚步,缓缓移动刀势,突然腾起身,将身形在半空腾挪旋转,踏空而行,在空中打了两个圈,一声长啸,行动逐渐迅捷起来,青影如风,向秋原慧先行发动攻击。

只见战场

中央一道青影时而如孤鸿掠过,时而如雁翎飞舞,一道道刀影闪着幽蓝色的寒芒,如魅如惑。四周万千天兵神将,错觉中,此时仿佛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俊美男子踏着盈盈水波,走在浪花之上,巨浪翻卷,在他的脚下踏过,而天空中,风云滚动,卷起飞沙,如雪花般在天空里纷纷的落,落在他的刀上、衣袖、身影,化作一圈圈冰冷的气雾,劲风扑面。而那男子在刀影重重之中,踏空而舞,宛如一羽孤鸿,在这风云与飞沙之间翩然掠过,风过处,云烟寥落,四野无声,唯有寂寞!

秋原慧裹在梵香绵密无伦的刀影中,总可于对手攻击的间隙中游走,腾挪,于间不容发之际,时或似一片翩然的飞羽,时而如一只穿花的蝴蝶,时或又似一颗莲叶上轻滑的水滴,在二人双刀扑击之间,神定气闲地飘忽而动,转圈,腾挪,反击。只听叮叮当当的金属交鸣之声频频响起,二人双刀相交已是数万手。

在场中缠斗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二人皆是越战越勇,身形亦是越来越不定,有如云遮雾绕之中,鸿雁孤翎惊了月下荷塘,掀动了莲子暗香浮动于静夜长空……。

渐渐的,场边围观这战斗的南天天庭的将士们,眼前仿佛看见一个飞雪连天的寒冬天气,冬冰料峭,一个空寂的山谷之中,四野孤寒,雪花如鹅毛片片;朦胧中,一只青色的鸿雁掠过,飞翔在白色的雪片之中,白色的雪花晶莹闪烁,似乎凝聚成颗颗圆润滑溜的露珠,于整个严冬在阳光下晶莹闪烁,幻出迷人而惊艳的色彩。雁翎之下,是一个身躯婀娜的如花女子,白衣透着香汗,似是游园来归,洋溢着累态可掬的青春的柔美,额间眉梢挂着丝丝笑意,刚哼唱的轻歌似乎还在山谷里回荡,而那少女似是有了些慵懒困意,却又不舍山林间的雪景。强自鼓起兴奋的激情,依然悠哉、怡然地在山谷中奔跑、跳跃。举手投足之间,一举一动,无不透着柔美,还有那么一些烂漫,仿佛不受严冬深寒的影响,轻灵飘逸,言笑晏晏。在众人意象中的那个清寂山谷,是如此静的景,那少女与青鸿在片片刀光之中,如飞翔在雪花之下,欣喜、兴奋、投入,激情四溢,而刀光灵动之下,是彼此对每一个攻击都应付得极是妥贴、自然、巧妙,恰到好处。

众神身处其中,投入地看着这场赏心悦目的战斗,以致汗出,而不觉,偶尔缓下来,才觉凉意袭人,有汗透衣甲之感。

这时,仿佛静谧的山谷中里,蓦然疾风忽起,那白衣少女似是忽然惊觉了严冬料峭的寒意,她蓦地回身疾走,隐入一株青梅之后,害羞地探头向后挥手,手中亮银武士刀在身形后划出,形成一道刀芒的弧面,便如一道门楣,而她害羞地躲在门后,似露不露,以刀芒之门为掩护,拈起一支青梅,回首之际,悄看来人,却把青梅嗅。看,却又偷偷回眸,并不正眼,假装低眉,赏花闻香,而手中刀光亦随眼中余光却早落向身后来者身上。武士刀刀锋于“倚”、“回”、“嗅”、“看”、“劈”五个动作中一气呵成,而玄冰火焰刀亦不示弱,“斩”、“划”、“撩”、“刺”、“振”等动作如风疾电闪。而那少女柔美的挥刀动作中,羞涩,欣喜,紧张,兴奋等微妙心理一览无余,便如水墨山水画的染一般,以意示形,如流动的画似的,在彼此的刀光中,二人相斗,如前一样,亦是旗鼓相当。

场外的天将神兵只听叮叮当当一阵绝响,只觉眼前一霎,梵香与秋原慧分站于各自十步之外,已然收刀。

二人站在战场中央,气定神闲,然后再无声息,一阵尘埃落地。

“好刀法!”

过了一会,众天神才反应过来,不禁齐声叫好。

二人再次转过身来,相对而立,皆是静静地看着对方,过了一会,二人皆是不约而同地说道,“好刀法,再来!”

梵香看了看四周云端上的众神,回头平视秋原慧,将刀缓缓贴近地面,刀尖前倾。秋原慧亦是横刀前置,斜斜指向梵香。

正在两人屏息对峙,准备最后放手一搏间,突然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从远处的桃林传来,“梵香,快住手,再不住手,老子杀了你师姐。”

梵香闻言,不由停止了与秋原慧的对峙,回头望向金顶山上桃林处,看见一个

鼠眉吊眼的神人,身材瘦小,却穿了一件略显宽大的绛紫色锦缎长袍,正用了手中环首刀,架在娜兰柔若的脖子上。周围站了数十个金甲神人。

他急忙踩动云烟飞过去,站在距离娜兰左近十步处,将手中刀指向那个挟持了娜兰的神,眼光如刀,一字一顿,“天照,你好呀,多年不见了,你这只乌鸦,别来无恙呀。你在北宫好好做你的邪神,为何来这南天天庭,这事与你无关,你最好赶紧放--了--她!……她也是你的师姐!”语音中有些颤抖,却尽量显得平静。

梵香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过去。

气氛很静,静得可以听见轻针掉落地上的声音。

那天神有些慌乱,握刀的手轻微颤抖,声音有些沙哑,“我,我……梵香,你别,别过来,你,你再动一下,老子,老子杀,杀,杀了她……”顿了顿,用左手捏了捏喉咙,“你,你放下武器,投,投降。”声音低沉,阴冷人。

“放开她,你这只乌鸦,学得了师父的斜月三星功,便自以为掌握了三星阵与斜月刀法,可以纵横天地之间,便背叛师门,去做了北宫天庭的走狗邪神,我拿了老君的金丹,又与你们北宫何干?怎么处处都有你们北宫来搅和呢?……听到没,放开师姐!”

“我北宫已与南天天庭签下互不侵犯的盟约,已是盟友。你今天搅了玉帝举办的中秋祭月会,扫了各方天庭大神的兴,你这是公然与各方神族为敌。嘿嘿,当然,也扫了我家主上的兴。南天的事也是我北宫的事,我现在就奉我主上之令来拿你。”

“是吗?这么些年,你本事见长啦,那要不,我来试试你到底长进了多少,看看你有多大本事敢不放!”

“不,不放!你,投降……你再不投降,我杀了师姐。”那天照邪神眨巴着眼,将刀紧紧架在娜兰柔若的脖子上,手上不禁发抖,有一丝血迹静静流过娜兰的颈项,慢慢的浸染了衣领肩头,乃至衣袖。

天照躲在娜兰柔若的身后,神情猥琐而冷酷。

梵香冷冷看着天照。

两人对峙着,五分之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众神及兵丁不敢稍动,此时的气氛静的人。

突然,“仓啷”一声轻响,梵香冷冷一笑,将手一松,任火焰刀掉落地上。

“好,你放了她!”

他的眼里此时只有娜兰柔若,心里悲苦着,却又充满幸福: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我在你面前可以是谁。

“你,那你跪下!用手抱头。……赶快!”那天照邪神握刀的手微微发抖,声色俱厉的叫着。

“梵香,别跪!”娜兰眼中清泪欲滴。

梵香静静地看着娜兰柔若的眼睛,缓缓跪下,抬起手来,抱着了头,对着娜兰,淡淡一笑,“没事,别担心,我只要你好好的!”

“梵香,你,这样不值得呀,我……你是我的英雄,我不要你向任何人下跪,不然,……我宁愿死!”娜兰柔若无限眷恋的看着梵香。

“哈哈,这就对了嘛,你,不是师父他老人家的高徒吗?不是很能打的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像一条--狗!喂,给我爬过来。”

看着梵香慢慢地趴在地上,慢慢地爬过来,娜兰柔若的心里有如刀割,她不舍的看着梵香,心里默然,“这么些年来,是我让你日日里为我担心受怕,日日里为我去求神告佛的找治病的方,日日里为我忙前顾后,现在你又为了我与上天为敌,这会害苦了你,……梵香,我已经拖累得你太久太多了,若有来世,让我来世再还你罢,……梵香。”一时气急,她晕倒于地。

四面的南天天庭的兵丁一拥而上,将梵香紧紧按在地上,随后,几名天庭神将跳下云头,拿了捆仙绳将梵香牢牢捆了,两名天丁过来架起晕去的娜兰柔若,将二人押入天牢,待时候审定罪。

北宫天庭的秋原慧静静站在南天天庭众兵丁前面,看着这个刚才还意气风发与之相搏的男子,竟视如此危境如虚空,置己身安危于不顾,说放下就放下,心下五味杂陈,内心深处不禁一动,心底那个极致柔软的地方竟然感觉到了些许疼痛……

第十九章 向河梁,回头万里(1)

天黑时分,南天天庭。

兜率宫前的自在广场上,临时搭建了一个一人高的大木台,木台上的布置很是简陋,木台前方两头分别竖立着两面天蓝色的旗帜,旗帜下面各站了一名持戟的兵丁,后方沿边一线每隔一步竖立着一面同样天蓝色的旗帜,在黄昏的风里猎猎作响,有如一簇簇不停向上翻卷升腾的蓝色的火烧云。这一排旗帜前面一字站开四名腰悬佩刀的天庭校尉,每两个校尉前面皆站有一个即将被天庭按天律定罪的罪人,这两名罪人被要求将头低下,面朝地板。

木台前一步处亦是分别一字站了四个衣甲鲜明的兵丁,手持铁戟,面向广场。

广场周围延边一线已经用木柴做了十来堆篝火,火光熊熊,便如正在预备庆祝一个盛大而狂欢的节日。

广场上站满了各天庭神国的神族,皆是今日来参加南天天庭本年度的中秋祭月盛会,因被突发的变故影响,本次祭月盛会由主办方决定推迟一天。

银河界各处天庭神国此次来参加盛会的神族代表们接到盛会推迟的通知后,临时被安排歇息在南天天庭负责接待住宿的祭月村中,亦是待得无聊,听得晚间有南天天庭的公判大会,很多喜欢凑热闹的神人便不约而同地来到公判现场兜率宫的自在广场。

他们此时在自在广场中,三五成群的无秩序的站着,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看看西边的最后一丝彩霞消失了亮丽的光彩,而南天天庭界域的东边地平线上的黑暗流云后面,月亮已是在逐渐露出一些清白浑圆的影子了。

这时,自在广场上的神族如波浪般向两边分开,从中间分出一条道来,只见金角童子提着一个密封的白色证物放置箱,银角童子手捧一把泛着幽蓝色冷光的火焰刀,二人大步向木台走去,两名金甲神兵手持铁戟,押着梵香,紧随其后。

那只不大不小的白色证物箱被安放在木台前方的正中线上,证物箱白色的外壳反映着广场上四周灼亮的篝火的光,分外扎眼。

梵香被指头粗的捆仙绳五花大绑着,头上青丝散乱,脸上一块块血污已经凝结,与天色的黑一致,在篝火的焰光中,若有若无。

金角、银角径直走上台去,押送的兵丁将梵香推搡着,紧随其后。金角、银角走到木台正中,将梵香的火焰刀重重插在木台的地板上,火焰刀身轻轻摇动了几下,随后静止不动。两个年轻人穿着黑袍甲胄,腰间扎着黑色的犀牛皮带,各披一件黑色披风,挟带着青春的朝气,像两团黑色的火焰,在台上熊熊燃烧。他们步伐稳健有力,精神昂扬,一副成熟的正义者形象,他们都是南天天庭神族的忠诚卫士。

梵香满脸血污,身上鞭痕累累,干净整洁的粗布青衫上,现已是血迹斑斑,破烂不堪。他神色有些委顿,半眯了眼,在身后兵丁的挟持下,与台上其他两名罪人站成一排,面向广场站在台上,然后,被要求低头对着地板。

广场上的神族们有些兴奋起来,一阵阵喧哗声随之响起来,然后,逐渐像海潮般高昂起来,渐渐淹没了一切。

太白金星手持一纸公文,从木台下的前排观众席上走出来,稳步走上台去,神态从容而严肃,站在金角、银角身前,耐心地等口号声平息下去后,向台下摆了摆手,台下的神族们立时彻底安静下来,就像一

只巨大的空虚无物的纸箱,从高处轰然坠地,然后,静默无声。

太白金星擦了擦脸上的油汗,清了清嗓子,咳嗽了几声,顿了顿,向台下大声说道,“各位朋友,各位来宾,大家好!今天,我们这个大会是一个特殊的会议,是一个临时召开的判决大会,请大家保持肃静,保持会场秩序。”

台下掌声如潮,打断了他的话。

他只得停下来,静待掌声渐渐平息,然后,他抬起手来,轻轻挥了挥,继续说道:“现在,开始判决。”

太白金星转向罪人,拿出公文宣读:“异世界飘渺峰金林寺的蛇妖青灵儿于三日前冲出九层镇妖塔,越狱逃窜过程中,被雷神击中拿下,现判决如下:犯罪者青灵儿,越狱逃犯,经调查取证,罪名成立,按天律,当判处雷击五十次,遣送回原囚禁之地,立即执行。……青灵儿,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青灵儿缓缓举起双手,将覆盖在眼睛上的发丝,慢慢地,轻柔地向耳后抹去,固定后,然后抬起头来,看着远天外的那一轮逐渐升起的素洁银白的圆月,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了一下,美丽的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眼神坚强而倔强。

“我无话可说。我知道,我已经竭尽全力,但我不会屈服于上天,你们,你们的法律,与我无关。……如果我某天真的死心,那只是我输给了自己!但我相信,我终有一天会打破这上天囚困我的牢笼,得到自由,与我心爱的人在一起,幸福地生活,我相信,美好的那一天就快来临。追求美好幸福的生活是我的权利,你们阻止不了我。我相信,黑暗的、腐朽的、扭曲的,那些违背人性的,或者神性的,以及所有性灵的规则与天律,总有一天会被历史碾压成尘埃!”

青灵儿美丽的眼睛里,闪着晶莹单纯的光彩,静静地看着远远的天际,坚强而笃定,抬起右手,抹去了嘴边的血迹,平静地向台下走去。

身后两名校尉押着青灵儿走下了木台,径直被带到南天门外,交接给在天门外等候多时的电母雷公。须臾间,只见南天门外的云端里一阵闪电划破了夜空,如一把尖刀撕裂了一张黑色的纸,随之紧跟着的,是一阵轰隆隆的雷鸣,挟着千钧之力,击打而去。震天的轰击声中,隐约可听到一个女子凄惨的痛呼声,想来,是遭受雷击酷刑时的痛苦反应。

一炷香后,南天门外复归于沉寂,便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了无痕迹。

广场上没有任何反应,很安静,静得如遥远天边划过的流星。

太白金星继续就着公文宣读,“天历三千一百零八劫,卯兔年立秋日前后,贝泰峰的灵鹫宫宫主鹰魔王,自称卡神,一个十足的独裁者,在异世界召集一众小妖,发动战争,于贝泰峰下动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屠杀我天庭仆从军(含民众)共计十万众,现判决如下:犯罪者鹰魔王卡神,战争罪,经调查取证,罪名成立,按天律,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独裁者卡神,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与财狼同行,必将失去一切!”卡神左手把镣铐提起来,抬起右手,平静地把遮住自己右眼的散乱白发轻轻拨开,然后,将满是血迹与污泥的右手高高举起来,握紧拳头,像要握紧一切,俯视着台下各天庭神国的神族们,语音迟缓而坚定,“我不会离开我所热爱的那片土地。我要像烈士一样死去,长眠在那里。我将永远不屈不

挠。……我们绝不会投降,我们不惜以任何方式击败敌人,不管这个敌人有多么强大,也不管战斗持续多久,我们都做好了准备,……正义与公理终将到来,最后的胜利是属于我们的。我的罪行,不是你们随便拿出一包面粉或是其他什么粉末,就说那是可以定我为罪人的证据。……你们这些主导丑恶、诬陷、掠夺、战争的自诩为维护世界和平卫士的神,自认为是整个世界的警察者,注定会被丢进历史的垃圾堆。”

说完后,卡神站在台上将衣领理顺了些,把皱褶抹平了,未曾看太白金星一眼,从容地径直向台下走去,脚上的锁链拖曳在地板上,“仓啷啷”的响。两名校尉紧随其后。一直走到广场后面的斩妖台上,昂头看着青黑的南天天庭的夜天穹,默不作声。

广场上开始骚动起来,杂乱的喧哗声此起彼伏,像是要将广场上的空气搅动起来。巨大的声浪湮没了广场。后面一些神族民众开始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起来,广场中,开始嗡嗡的响,想搅动了一个马蜂窝。

“这老卡,怎么说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唉……”

“也是嘛,真正的原因不是他的恶意,而是他的资源……”

“嗯,他侵犯的不是我们的意志,而是利益……”

“说的不错,虫子只能过虫子的生活……”

……

众神族向广场后面的斩妖台下蜂拥而去,后面没有站到好位置的神族民众,皆是将头高高抬起,颈项尽量伸得老长,便如一只只被一只无形的手拧住了脖子的鸭。有些神人索性要站到广场上的半空去,居高临下看这场砍头的行刑,但立时便被周围警卫的天庭兵丁给止住了。

这时,一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行刑手走上前来,端过一只海碗,里面盛满了无色透明的酒液,说道:“老卡,俺佩服你的勇气,但俺对你行刑,是职责所在,请你别怪俺。这碗酒是俺请你的,你满饮后,就此去吧,俺最后送你一程。”

“好!”鹰魔王双手接过酒碗,端起来,仰头一饮而尽,将海碗重重摔掷于地,然后,左手拧起腕上铁链,右手抬起来,擦了一下嘴巴,哈哈一笑,大声说道:“老子五百年后还是一条好汉,……老子还会回来的。兄弟,谢谢你啦,就此别过。”

鹰魔王从容的再次理了理衣领,顺便将头上的白发稍稍理顺了些,然后,弯下身去,躺于地面,将头颈放在屠龙鬼头刀下,平静地看着行刑的刀斧手,说,“动手吧。”

“老卡,好走!”那行刑的刀斧手定定地看了鹰魔王几秒钟,在双手掌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双手去紧紧握住了刀把,然后,大喝一声,将刀砍下,迅疾之至。鹰魔王的头应声而落,俄顷,红色血液从脖颈断处喷出来,血溅三丈。

风吹走了几粒尘土,然而这世界的一切都没因此而改变。

太白金星将手中公文向前翻了一页,继续宣读,“天历三千一百零八劫,土鼠年震旦日,青埂山一尘老人座下妄徒梵香氏乘风至,抢丹,斗天,杀神,祸乱天庭,十恶不赦,罪该万死。……梵香,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我无罪,要杀要剐,随便!”梵香冷冷直视太白金星,嘴角倔强的向上一掀。

第二十章 向河梁,回头万里(2)

金角将这最后一名判决对象推到木台靠前的中间位置,厉声质问道:“梵香,你承不承认犯了抢劫罪,金丹是天庭的圣物,岂是你这种异世界的非神族可以拥有的,你有什么资格!?你擅自进入天庭本就是犯罪,你这种底层的虫子根本就不允许进入神界,踏上伟大的神的阶梯,你知罪吗?你如不认罪,顽固下去就是死路一条!!”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之间,所有有用的事物应该公平地分配给所有有需要的人,或是有偿的,或是无偿的,而不是以一己之私欲,利用神权或超越别人的武力,霸占天地之间一切资源,供一家之享用,而枉顾别人的生存与发展。所以,我不认罪。”梵香回答说。

“你胡说!”旁边的银角厉声说,“异世界各类低端的物种,比如像你这样的虫子,如果都过上我们神族一样的生活,那将是我们神族的灾难!……你们永远只能处于我们的下面,苟延残喘,这是天规!”

梵香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把眼睛眯上了,他在忍受着身上鞭伤带来的痛苦,不值得回应的争辩就不必回应了。

“你说话呀,人赃俱获不认罪是吧。你入室抢劫的时候,我们都是证人。这几粒金丹是给我们南天天庭伟大的圣母王母娘娘特意配制的,我们伟大的圣母日夜操劳,经常失眠,我们与师父费了千辛万苦,才配制出这天地之间绝无仅有的几粒梦灵金丹,正准备于中秋祭月盛会上献给我们伟大的圣母王母娘娘,没想到,没想到却被你这害虫一样的贼子给抢走了,呜呜呜……。”银角蹲下身去,从证物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羊脂玉瓶,站起身来,递给金角,气急败坏的说,顺手抓过旁边兵丁的铁戟,抡起戟杆,狠狠打在梵香胸前。

银角继续控诉,对着广场上骚动的各路神族声泪俱下,说:“这梦灵丹是在古方的基础上,是我师父去异世界遍寻各地山川,费尽心力,将异世界中香格里拉千年的薰衣草、岭南荒僻之地八百年的佛手柑、贝加尔湖畔生长了一千二百年的迷迭香等原料,各需准备上千斤之数,选优汰劣后,经过纯净无污染的天河水五五二十五天地充分浸泡后,进行蒸馏,得到全部植物精油,保留植物的有效成分和香气,再将星星峡峭壁上一千八百年的夜交藤、万年幽谷中生长了四千五百年的帝女桑的桑叶、关山樊河一千年的丁香等,亦是各需准备上千斤之数,选优汰劣后,经零下27度低温研磨后,将八百年的蜂蜡、九百年的橄榄油、一千年的蓖麻油各二百五十斤混在一起,经六六三十六天加热熔化,然后,所有原料经七七四十九天搅拌,八八六十四天过滤,九九八十一天冷却,再加一百零八天在乾坤炉里炼制等程序,方得到这不足十粒之数的具有长生不老、驻颜美容、助眠安睡等功效的纯天然梦灵金丹。……大家说说,我们容易吗?”

金角轻轻从瓶中倒出一粒梦灵丹,小心翼翼地举起右手,就如手心里躺着一个四代单传的初生的婴儿。只见那掌心中央静静躺着一粒鹌鹑蛋一般大小的淡紫色丹体,仿似少女的梦幻色,清雅的薰衣草香气向广场袭来,洋溢在空气里,众神恍若置身于薰衣草的花海,消去了劳累的疲惫感,舒缓了紧绷的神经,在淡淡花香中安心入静。

广场上一片骚动,各路神族露出要么倾羡、要么嫉妒、要么惋惜的神情,均是暗想,这梦灵丹怎么就不是我拿到的呢。

广场上,各天庭神国的神族们纷纷交头接耳,小声议

论着,搅得广场的空气中再次涌动一阵“嗡嗡嗡”的响。随后,声音渐渐小下去,直到彻底安静下来。

“低下头!”金角大声命令。梵香眯着眼,昂着头,用疲惫的脖颈支撑着那一颗疲惫的头,就像他的脊梁从来就没弯过。

“你入室抢劫,你认罪吗?”

“我无罪!”

“低头!你个顽固的反神类罪犯!”银角在旁边早不耐烦了,挺起铁戟,用戟尾狠狠朝梵香前胸戳去,梵香下意识地闪了闪身。“砰”的一声闷响,重重戳在梵香左肩部,在那里的衣襟上印上了一个小小的圆的形状,像一个句号。

梵香痛得嘴角轻轻抽动,喉头蠕动了几下,将几欲喷出的那口鲜血复又咽了回去,摇晃了一下,又站稳了。

梵香忍着剧烈的疼痛,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而从容,冷冷看着银角,朗声说道:“神的世界一样需要规则。一个成熟的世界,应该是宽容的,价值自由的,充满信仰和灵魂的。而并非强权、霸凌、强大的武力,这与神权无关,与道德有关。我并没有反神类的思想,你们的决策或认知,不是基于事实和逻辑分析的结果,而是基于想象、担心、另有图谋或别有祸心等等莫名其妙的东西。我真的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坏,还是蠢。你们虽是神族,但在盲从和愚蠢上面,两者半斤八两。”

梵香在受到如此重击后,他的口气依然从容,这让金角、银角及太白金星很吃惊,也很恐惧。

“你否认了自己有反神类的思想,那么,你是亲近我们神族的,想要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咯?”太白金星微笑着问道。

“你们这些银河界的天庭神族总是这样去揣测别人的么?”梵香苦笑了一下,望着夜空下的广场上闪耀升腾的篝火,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记得,我曾经在我们异世界里灵台草堂的花园里造了个小小的鱼池,同时还有一些水草,假山,当然也少不了滤水装置。我想打造一个独立的水系,没事的时候看看算是个乐子。我还养了几十只小鲤鱼,我不养小龟,因为我喜欢小鲤鱼。记得第一批小鲤鱼养了一周全死光了,我又去我们的忘忧河里捞了几十只补上。结果前几天一看,又死了一半。我在想,如果再次全死光了怎么办?……呵呵,还能怎么办,再去捞几十只或者干脆把鱼池闲置呗!或许在你们这些天上神族的眼里,我们的世界只是他的鱼池,他想怎样就怎样。”

梵香平静地看着这几位判决大会的执行者,嘴角艰难的咧了咧,呵呵一笑。

“打倒顽固的反神类罪犯!”银角再次用铁戟狠狠打在梵香身上。

“请给你的权力以道德!”梵香摇晃了一下,再次站稳了身形,对银角冷冷说道。

“那你是不打算为自己犯下的反神类罪行认罪的了?!”太白金星冷冷说道,从金角携来的证物箱中取出一个像装酒的陶瓷瓶,递给金角,转向台下,“那就看看这个满口道德的充满信仰的,自诩为有着自由灵魂的,从异世界文明里来的妖邪,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东西,来来,大家来好好看看!”

广场上一下子没了任何声音,寂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在场的每个神人都像一只被人拉长了脖子的鸭,探头凝神看向台上的太白金星与金角、银角以及那只像装酒的陶瓷瓶。

木台上,金角将一只银色托盘放在木台的地板上,然后有条不紊地从怀里拿出一张白纱巾,蒙在口鼻上,

在脑后认认真真打了一个活结,取过那只酒瓶,小心翼翼地开了盖,从瓶里向托盘中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

“各位朋友,各位来宾,大家请看,这就是鼠……”,金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向太白金星、银角轻声问道,“我们天庭里有老鼠没?”太白金星与银角茫然互看了一眼,摇了摇头,太白金星凑过金角耳边轻声道,“我们天庭好像真没呢,就算有,都已是成了神了,也不会到处去传播黑死病呢。”

金角怔了怔,又去证物箱里取出一个黑色陶瓷瓶,摇了摇,有水响的声音,故作从容的走到台前,清清嗓子,向着台下,大声说道,“大家请看,我这里有两个瓶子,一个是传播黑死病的,一个是传播皮肤病的,这就是这个名叫梵香的现行反神类罪犯,从异世界带来要毒杀我们天庭神族的有力证据。”

顿了顿,继续说道:“大家可能不太知道这两种异世界的生化武器都是极其可怕的,首先,这个传播黑死病的白色粉末,就是鼠疫的致病源,是鼠疫杆菌借鼠蚤传播为主的烈性传染病,系广泛流行于野生啮齿动物间的一种自然疫源性疾病。表现为发热、严重毒血症症状、淋巴结肿大、肺炎、出血倾向等。鼠疫在世界历史上曾有多次大流行,死者以千万计,病死率极高。这一个传播皮肤病的,就是芥子毒气,号称毒气之王,芥子气仅02毫克/升的浓度就可使各类物种,不管是异界的人,还是天界的神,受到极大的毒害,它主要通过皮肤或呼吸道侵入肌体,潜伏期1-6个时辰。刚摄入芥子气会引起呕吐和腹泻。它直接损伤我们体内的组织细胞,对皮肤、粘膜具有糜烂刺激作用:皮肤烧伤,出现红肿、水疱、溃烂;呼吸道粘膜发炎坏死,出现剧烈咳嗽和浓痰,甚至阻碍呼吸;眼睛出现眼结膜炎,导致红肿甚至失明;对造血器官也有损伤;多伴有继发感染。”

金角举起手中的瓶子向台下的神族们展示了一下,顿了顿,将两个瓶子放在托盘里,站起来,轻轻拍了拍手,取下脸上的白纱巾,在双手上相互擦了擦,扔在一边,面对台下,大声说道,“现在大家知道了这个从异世界文明中来的害虫有多恶毒了吧,他想把这些生化武器投进我们的天河,投进我们的食物,消灭我们神族,然后,来侵占我们神圣的家园,掠夺我们神界的资源,来毁灭我们神族伟大的历史与文明。……大家说,我们答不答应?”

金角举起年轻有力的右手,在空气中紧紧握成一个拳头:“我们答不答应?”

“不答应!”

“坚决不答应!”

……

台下各神国的神族们群情激愤,各个将拳头举过头顶,从木台上看过去,就像一片拳头的海洋,此起彼伏。

此时的金角表现出一个充满自信,充满斗志的天庭卫士应该有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话说?你就是一个反神类的罪人,罪该万死!”银角得意地对梵香揶揄道。

“你们不是蠢,就是坏,幼稚得像一群孩子!”梵香看着台下这群自以为是的神族们,轻轻地说,语气平静而淡然。

“大家请肃静,保持会场秩序。现在有请北宫天庭的客人上来做个见证。”太白金星走上台前,向台下作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天照邪神与秋原慧从前排站出来,一前一后走上台来。天照邪神与太白金星在旁简单交流了几句。

第二十一章 向河梁,回头万里(3)

“梵香!”天照走上前来,对梵香轻声说道,“梵香,你现在投降还来得及,我毕竟是你师兄,可以保你一命。你现在被太上老君用三昧真火锁住了七窍神灵,你从师父那里习得的神通功夫最多只能发挥出一两成,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

“呵呵,师兄?我可不敢与你攀亲呐!……我怎么可以与一只背叛师门的狗认亲呢,对吧。”梵香看着天照,咧嘴一笑。

“梵香,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天照有些恼怒,指着梵香喝道。

“是吗?我好怕呀!嘿嘿……”梵香看着天照,嘻嘻一笑,揶揄道。

“我站出来揭发你,指证你,是的,你的确是一个反神类的罪犯,也是一个可怕的战争罪人。”

天照显然不习惯于这样的场面,尽量拔高自己的声音,但却连语音里的尖细也放大了。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梵香,再回头看了看地板上插着的那把玄冰火焰刀,火焰刀刀身在夜风里轻微地摇动,似是在无声地控诉。

天照走过去,拔出插在木台地板上的那把玄冰火焰刀,举起刀来对着广场展示了一圈,将声音提高了八度,尖细嘶哑的声音在广场上远远传了出去,延伸入南天天庭空寂的黑夜深渊似的云霄里。

“各位朋友,各位来宾,这就是凶器。你们大家可能还不知道,这个名叫梵香的反神类罪犯,其实就是鄙人曾经的师弟,此人以前与我一同拜师学艺时,就无法无天、烧杀掳掠、打架斗殴、寻衅滋事、唯恐天下不乱老子天下第一,是个极其顽固的恐怖分子,更是一个麻烦的制造者,我今天亲眼见到他入侵我们的文明,窃取我们文明的成果,屠杀我们的战士,现在,我要站到正义的一边,站在公理的一边!我要指证这个战争罪犯,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战争狂魔,让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得到应有的惩罚,还我们银河界各个天庭神国的法律与规则一个公正,给我们每一个英勇捍卫我们神族文明的牺牲了的英雄战士一个交代。”天照的嗓音虽然又尖又细,却也说得极是慷概激昂。

广场上,群情登时彻底激愤起来。整个会场再次引起了骚动,在台上金角的带领下,又爆发了一阵杂乱的喧哗声。

喧哗声平息后,天照邪神将火焰刀随手扔在台上的地板上,向广场上的各路神族大声说道,“对于这样一个顽固不化的异于我们神族文明的族群,都是与妖邪一样,我们需要向异世界讨回一个公道,捍卫我们神族的优秀文明!”

天照看着台下群情激愤的天庭神族们,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两声,举起手来,向台下观众们挥了两下,继续尖声说道。

“一开始我是非常同情他的,但是到了后来,看了他拒不认罪和死不悔改的态度,我开始同情我们自己了,我们不能任由异世界任意践踏我们银河界各神国的神族尊严,我们不能失去对我们神性的尊重,失去对神族文明的尊重,失去对自由的尊重,失去对神和神的国度的尊重!”

天照看着台下,一字一顿,尖声叫道:“我们终有一天需要向异世界讨回一个公道。”

台下群情已经卷入了疯狂的漩涡,喧哗声吞没了自在广场:“讨回公道!”

“我没有罪,这些都是你们别有用心强加给我的。在你们颠倒黑白,无耻与无端的言辞中,华袍之下,尽是虱子。你们为了你们世界的利益

,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历史最终会给每个人做出公正的评判,我的世界会记住我的。”梵香平静地说。

“没人会记住你,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历史会选择性遗忘,什么时候发生过,哪些事情发生过,谁又是真正的历史,谁又说得清楚呢。”天照邪神用脚尖将面前的那把火焰刀轻轻踢到了一边去,轻蔑地说道。

“哈哈,你真幼稚!请你记住,你就是一个麻烦的制造者!哈哈哈……”银角叫嚣着,哈哈大笑。

“是吗?谁将会是历史,谁又将会成为胜利者,不是由武力和霸凌来决定的。那根耻辱柱上,将来肯定会将你们这几个狂热的失去理智的罪恶的追随者钉在上面的,我坚信!”

恼羞成怒的银角立刻做出了判断,对于眼前这个危险的敌人,一切语言都无意义了。他抡起铁戟冲上去,铁戟雨点般打在梵香的头上和身上--他终于倒下了,这鼓舞了两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卫士,金角也加入这个痛打落水狗的行动中,为信念而战,为理想而战,为神的世界给予自己的光辉使命而战,为自己的英勇而自豪……梵香忍受着雨点般的击打,等到金角与银角打累了,也暂时停下了。

他虚弱地躺在地板上,看着天照站在旁边,瘦小的身形裹在一件宽大的锦袍中,显得猥琐而卑怯,突然觉得这个曾经在青埂山一起学艺的师兄有些可怜,有些让人同情。

“天照,你这是历史虚无主义,忘记历史,意味着背叛。记得历史,你还有来处,忘记历史,你没有归途。是的,你已经忘记了你曾经来自哪里,你真可怜。无论生死,我不会永远跪着,我会站起来,强起来,我相信自身的优点,可以自信地平视你们这个神族文明的世界。但你已是无法扭转心态,永远坚信神界是你的诗与远方,永远跪着,永远这样一厢情愿,上演你自己的独角戏。真的,我觉得你真可怜,天照,……。”

金角与银角听到梵香如此的说话,气不打一处来,便又冲上去,疯狂地踢打躺在地板上的梵香。

梵香静静地躺在地上,半睁的双眼看着血液从自己的身上流出,像一条条猩红色的蚯蚓在地板上慢慢地爬行,蠕动……。

“住手,在未正式判决前,他还不是罪人,请你们尊重你的敌人!”秋原慧站在旁边,心里突然觉得很难受,大声喊出了这句较长的话,同时冲过去,拉开了这两个狂热的已处于半疯狂状态的充满雄性荷尔蒙的年轻的神族卫士。

梵香无力地挪动双腿,想要站起来,但双手被五花大绑着,却是不易。秋原慧忙过去,慢慢地将他扶起来,帮助他站直了。

台上四个执行者见了,小声嘀咕了几句,要对付梵香,仅凭殴打与诬陷是仅仅不够的。他们决定亮出足以摧毁他意志的终极武器,金角向台下挥了一下手。兴奋的会场瞬间陷入了沉寂,只有地板上那一条条血迹是唯一在动的东西,在木台上爬行着,最后爬行至木台的边缘,再滴落到广场的地面,“嗒嗒嗒嗒”的声音像异界人间的钟摆,是一秒一秒永远走丢的时间。

“你们不用搀着我,我自己会走。”

广场外,一个女子对身后的两个女卫士说道,声音舒缓平静却凌然不可侵犯,给每个人的耳膜一种冰冷的触感。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两个女卫士押着一个虚弱的女子从会场外由远而近走来,上到木台。

那个女子见了梵香,用尽力气挣开束缚,跑过去抱紧了梵香,泪流满面。

“兰儿,你还好吗?”

“我不好,因为,你不好!”娜兰柔若看着这个满身伤痕的男子,疼得不能呼吸。

“把他们分开,快!”太白金星气急败坏地训斥女卫士,然后,转头面对娜兰柔若,和颜悦色,说道,“好姑娘,你指证他是战争罪人,你不仅可以获得自由,而且,还可以成为我们南天天庭伟大的神族的一员。”

“他没有挑动战争,他怎会挑动战争呢,……我相信他。”娜兰用尽全力抱紧梵香,转头看着太白金星,凄然一笑,“我们的世界固然与你们神族的世界截然不同,但是,请问,你们神族知道什么是和平与爱吗?知道什么是对每一个个体生命的尊重吗?知道什么是这个大世界里最起码的道德准则吗?”

“我们神族的世界自然不是你们这些异世界的虫子可以理解的!”太白金星冷冷说道。

“我当然不知道神的文明是以怎样的道德准则来运转与维护,但我所看到的是,你们基于自身的利益,设定双面的道德准则,你们自居于世界秩序维护者的角度,对异世界个体的尊重几乎不存在,凡是不符合你们的规则与利益的就得死,你们的法律总是凌驾于异世界之上,任意跨界限制、拘禁、抓捕、定罪,完全无视异世界自身的发展与生存。你们的神性是如此双标而阴暗的,精神生活是如此单一和枯竭,你们认为非神类的精神都是邪恶的。你们的文明,没有历史,没有艺术,没有对美的追求,甚至连爱情也不能倾诉,……太白上神,这样的神性有意义吗?”

“你所理解的这种文明当然在神的世界里存在过,但它不适合与你们的世界进行交流,你们的文明是脆弱而无价值的,就像温室中栽培的花朵,那花朵虽然绚丽无比但也娇弱。弱小,是你们生存的最大障碍。”

“那花朵虽然娇弱但依然是美丽的生命,生存是她唯一的需求,因为,那是自由和美。上取象於天,下取象於地,中取则於人,人所以群居和一之理尽矣,我们终究会有属于我们的命运共同体,即便这个共同体是弱小的,但那绝不会阻碍我们的生存,……我们终将会强大!”

“弱者,没有资格与我们命运共同!”

那两个女卫士尽力想把两人分开,太白金星向她们摆了摆手,示意不用拉扯了,然后,继续对娜兰容若冷冷说道,“你不指证他,我们也可以判处他的死刑,因为他犯了战争罪、反神类罪。同时,更有甚者,我们还可以让你们成为第二对牛郎织女,当然,可能会比他们更惨,那就是囚禁在天河两端,永不相见。”太白金星说完,向银角使了一个眼色。

银角抡动铁戟,向梵香拦腰打去,梵香应声而倒。

梵香侧躺在地板上,看着娜兰柔若,神色已是困顿之极,但仍努力向娜兰温柔一笑。

娜兰柔若脸色苍白,紧紧咬着嘴唇,双眼柔柔地看着梵香,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哭泣的声音,亦努力回以一个微笑,轻轻对了梵香说,“你是我的牛郎,我是你的织女,呵呵,如果真能做一对牛郎织女,那也不错。梵香,不是吗?”

“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

“是呀,如果能这样,那该有多好。”

第二十二章 向河梁,回头万里(4)

娜兰柔若扶着梵香站起身来,望着远远的夜空。

今晚的夜空,星星很少,月亮圆圆地挂在南天天庭的流云里,发着清素而莹白的光,很美。她幽幽一叹,向远远的南斗六星间的天河望去,那里的月光亦是洒下柔如轻纱一般的洁白清晖,而星星的荧光也在天河河面静静地闪动。她静静出了一会儿神,复又轻轻说道,“从前在忘忧河的时候,瞧见喜鹊,觉得它们黑黑的,挺不好看,也不觉得它们有什么好,向来都是很不喜欢的,哪知它们竟有这么的好,会搭桥给牛郎织女相会……”神情间流露出无限的向往。

“是呵,这鹊桥上的两个仙人,虽违背了神的法律,作了恋人,饱尝这万世相思之苦,但他们千千万万年都能相会,虽说每次只有那短暂的一天,但比不敢爱不敢恨,或不能爱不能恨,却又着实好得多了。”梵香喟然一叹,接口说道。

远远的天河上空有几颗流星无声的划过,仿如璀灿的烟花般美丽、寂寞而短暂……。

“我记得我们的世界里有首小诗,讲了他们的事,……我讲来你听听,好吗?”梵香温柔的看着娜兰柔若,忍住身体的剧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柔和温暖而有力量。

“好,我最喜欢听你唱歌,我最喜欢听你吹埙,我最喜欢听你读异世界那些人间诗人们的诗了,呵呵,……你读得真好听!”娜兰柔若温柔地看着梵香,柔声说道。

梵香轻轻咳嗽几声,轻轻吟道: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

当他吟至“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一句时,娜兰已是珠泪盈盈,望着漆黑的星空,默默无语,良久,方喃喃道,“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脉脉不得语,呵……写得真好呵!”

远处的天河之上,流云四合,烟幕蔼蔼,依稀有对恋人的身影依依不舍地隔河相望,每一次的相聚与倾诉都已经烟消云散……,只有流星划过夜空留下的那一瞬痕迹,以及投映在河面的那一星发出短暂亮色的残影,仿佛什么都没有来过,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忽听得“砰”的一声闷响,一只铁戟杆重重打在梵香肩上,梵香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这天上神仙的地儿是让你们谈情说爱卿卿我我的吗?”银角恶狠狠的说道,复又一铁戟打过来。娜兰柔若伸手一把抓住铁戟,然后放开,无言地冷冷看着银角。

银角看着这寒如凝冰的目光,心下不禁有些惊惧,不由后退了几步,“你,你想干什么?你想造反不成?……”

太白金星拿出判决书,向广场各路神族宣读道:“既然你们二人冥顽不灵,那我只好宣读罪犯梵香所犯罪状,如下:

第一宗罪:罪人梵香,反神类,经调查属实,按律死罪;第二宗罪:罪人梵香,战争罪,经调查属实,按律死罪;第三宗罪:犯罪人梵香,恐怖主义者,经调查属实,按律死罪;第四宗罪:犯罪人梵香,抢劫罪,经调查属实,按律监禁;所犯四罪,合并执行死罪,立即处决!”

广场上很安静,继而骚动起来,像一团热烈的火将空气也给点燃了,然后,像密闭的空间里一团燃烧的粉尘突然爆炸开来。

“打死他!”

“血债血偿!”

“哈哈哈哈……,”娜兰柔若抬头向天大笑几声,突发力推开两个女卫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抢到那把地板上作为凶器证物的玄冰火焰刀,一步迈到梵香跟前,挥刀割断梵香身上的绳索,扶

着梵香站起来。突觉一束刀风自后而来,待要转身挥刀护身,已然不及,“噗哧”一声,一把刀刃自后背透过前胸。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

她看着梵香的眼,吐出一口鲜血,无力地看着梵香,心里很多不舍,只想说,梵香,如果,你以后心痛的时候,眼泪快要流出的时候,那就赶快抬头看看,这片曾经属于我们的天空;当天空依旧是那么的广阔,云依旧是那么的轻盈,那就不应该哭,因为我的离去,并没有把我和你的世界带走。

在千分之一柱香的时间里,空气凝固,冰一样的冷,天照邪神不知所措。

梵香忙扶住娜兰柔若,持了玄冰火焰刀,刀上幽蓝的等离子火焰喷薄而出。

他冷冷看着天照邪神,面孔开始痛苦地扭曲,声音从喉中沉闷地透出来,沙哑着,声色俱厉,斥问,“你为什么要杀师姐,那也是你的师姐,枉自小时候她那么照顾你,你,你这忘恩负义的小人,……我们与你就有这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么,你非得置我们于死地!”

“不是,不,不是,师姐,不,我,我……”慌乱中,天照看着鲜血顺着手中刀刃一滴滴掉落在木台地板上,“嗒嗒嗒嗒”的响,仿佛这时空一下静止了,只有这声音,凄绝,沉闷的响。他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怔怔的,倒退几步,突然,发一声喊,转身跳下木台,发疯似的,疾奔而去。

梵香的脑海一片空白,他想喊:“不要!”可是,嗓子干涩,却发不出声音,却只将手中刀毫无目的地乱劈。银角忙乱中挺戟来战,梵香此时脑中一片空,亦不知闪避,竟自迎上,左肩上被戟杆狠击了一下,麻木之中,一手抓住铁戟,只管向银角抡刀兜头乱砍,势如疯虎。那银角哪见过如此打法,惊惧之下,丢下铁戟,转身便逃,终是迟了半步,被一刀劈在后肩处,复一脚,被踢到木台下。

变故突起,台上众神一时手足无措,慌乱间,个个向台下退去。金角忙跳至台下,将师弟背负着,一溜烟往兜率宫里逃去。太白金星亦是躲在几个兵丁后面,数名天丁被梵香乱刀砍落台下。

台下数百个负责护卫的天庭兵丁们见了,忙一窝蜂围攻了上去。

秋原慧见了,忙持刀挺身上前,接了梵香一刀。梵香全身伤重,力气不足,被秋原慧架住右手,放在秋原慧自己颈项处,轻声说道,“挟持我。”这一起落间,犹如兔起鹘落,旁人也未看出端倪,回过神来,只看到秋原慧已是为梵香所擒。

台下众兵丁齐齐围聚而上,却因秋原慧为梵香挟持,皆不敢太过逼近。

梵香目眦欲裂,一手揽紧娜兰,一手无意识地挟持着秋原慧,悲苦地看着娜兰柔若,“没事的,不会有事的,兰儿,不会有事的,没事的……”

娜兰柔若尚有些知觉,慢慢睁开眼睛,脸色苍白,虚弱不堪地看着梵香,“梵香,你带我走吧,我们离开这里,回去我们的忘忧河吧,……梵香,我们回家吧!咳咳咳……”

“嗯,好的,我们回家!”

梵香泪流满面,他作势挟持着秋原慧,一手揽着娜兰柔若,径直向台下走去,视众神如无物。突发的惊惧中,台下上前阻止的数名天丁被梵香乱刀砍倒。各路神族开始离去,最后发展成一场大溃逃,每个神人都想尽快逃离这个该死的地方。太白金星大惧之下,急纵起身,踩一朵流云径向凌霄宝殿而去。

会场很快空了下来,只剩下他们三人站在台下。

梵香不再理会慌乱逃离中的众神。三人出了南天门。

梵香放开了秋原慧,对她感激地点点头,说,“谢谢你,秋原慧,我们后会有期。”秋原慧默默看着这个眼神苍凉的男子,心中突然只感到无限的伤感与怜惜,这感觉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她默

默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颗淡紫色丹丸,正是刚才金角在台上作为证物向大家展示的那颗梦灵丹,想来是她趁乱顺手取走的。

她看着梵香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后柔声说道,“我帮你打开回去的跨维翘曲点,你们快回去吧。……这个梦灵丹,你拿去救人吧,保重!”语言依旧简洁干净。

她抬起手来,伸出右手食中二指,虚空往异世界的方向点去,只见那方向上的空间里一个点突然像玻璃融化了一样,开始由一个奇点扩大,旋转,扭曲,最后形成一个圆形的通道,通道中发出绚丽的色彩。

秋原慧再次抬头看着梵香,欲言又止,似是想对梵香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叹了口气,转身飘然离去,圆发髻上一枚新的小水晶坠轻轻摇动,闪着晶莹的光。

“保重!”

梵香踩动脚下烟云,紧紧抱着娜兰柔若,施展零距瞬移身法,进入跨维翘曲点,顺着时空跨维通道,一路朝忘忧河而来……。

青梗山中灵台草堂里一片肃静,没了往日清幽的梵唱。

梵香抱着娜兰柔若,站在忘忧河水面,看着诸天尾随而来的众神,冷冷的,不再言语。

过了不知几时,草堂中传出十二响钟声,“当当当当……”,在青埂山的山谷里回响,袅袅不绝,更增忘忧河的清寂。

金蟾大师兄从草堂中出来,驾着一缕云烟,来到忘忧河边,对梵香说道:“师父尚在闭关中,现在千里传音,说,你是草堂座下弟子,速速回归,如不归去,那就此离去吧,不可在此多做停留,此后,于世间行事,切不可背忘初心!这就去吧,师弟,好好照顾娜兰师妹和你自己。” 言之最后,竟不免唏嘘。

“不,我就在此做一个了结!大师兄,请你转告师父,弟子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师父与众师兄弟,只是需要大师兄为草堂及山下的那些村落施法做一个结界,免遭池鱼之殃。我们去南天天庭将梦灵丹拿来了,你拿去救治山下异世界里的人间百姓吧,这也算不枉受师父度化一场。”梵香向金蟾大师兄还了一礼,递上梦灵丹,黯然落泪。

“你快去吧,越远越好。梵香师弟,我是你大师兄,却帮不了你,……这是师父让我带来的内服丹药与金创药,你给娜兰师妹先敷上,你也服些丹药,以缓解你身上的伤痛,余下的,我们再想办法。”金蟾接过梦灵丹,垂了头,亦是黯然。

“大师兄,谢谢你,你回吧。我们想静静地待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分钟都好,咳咳咳……。”娜兰柔若用手轻轻地握住梵香的手心,很是虚弱。金蟾见此,知多说无益,遂驾起烟云,飘然而去。

“嗯,”梵香将眼角的泪水用衣袖拭干,看着娜兰的眼,“好,是生或死,我们一起。”抱紧了怀中的娜兰,心中凄恻而悲壮。

“嗯,小师弟,是生或死,我们一起,呵呵,”娜兰柔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郎,心里又是悲凉又是欢喜,“我是个爱做梦的女子,我一直都知道。可是,梵香,我在这一刻,如此真实的感觉,我在你的怀中想要看穿我的前世。可是,我什么都看不到。梵香,我看不穿我们的前世,那我们可以在下一世还可以重新来过么?”

“我们会的,兰儿师姐。你现在什么都别想,你会好起来的。”梵香用手爱怜地抚去娜兰柔若腮边的泪水,欲哭无泪。

“梵香,我好想呀,无论前世今生,或是后世,在你身边,我的眼波流转的都是妩媚,青丝云鬓,随着我给你跳地每一个舞蹈的动作旋转,旋转着,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到虚幻的弧线,如你手中的火焰刀一样,小师弟,好不好?……咳咳咳……”

“好!”梵香凄苦一笑,轻轻吻在娜兰的唇上…… 。

第二十三章 算未抵,人间离别

忘忧河面, 腾腾肃杀的波峰之上,梵香右手持了一把三尺长刀,一袭青衫,长发胡乱地披散着,满脸血污。

他左手将奄奄一息的娜兰柔若轻柔地揽在怀里。他温柔地定定看着怀中这个女子,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爱怜,没有语言。

娜兰柔若不停地呕血,艰难地看着那个男子。

梵香爱怜地轻轻用脸磨蹭那女子的脸颊,温柔而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凄然一笑,对周遭的肃杀浑不在意,视如无物。

远远天穹之间,许多朱雀腥红的影子在空气中如幽魂似的四处游荡,“呀呀呀”的叫喊,却远远地躲着,不敢近前。

梵香站立于忘忧河面奔涌的浪峰上,轻柔地揽着柔若,漠然地抬头仰望那九天的飞霞云彩,……。

柔若抬头凝视着面前这个男子的眼,心觉得好疼。她双颊泛出回光的红晕,深深地吸了口气,伸出手去,挽了梵香的脖颈,用尽全身的力气,吻在梵香的唇上,然后,吐出那颗是她精魂的莲子,幽幽一声叹息,声音喃喃。

“梵香,我爱你!……我便要离开这没有自由的地方了,很不舍得,但我谢谢你幸好,与你遇见,我才发现那以前的生活有多么无聊和虚无,是你给了我如此的快乐,谢谢你,梵香,……你……活下去,好好的……我……好想去看看异界的人世间……”

“好,我带你去看人世间,去看人间的风,去看人间的云,去看人间的雨……”梵香泣不成声。

“曾经,我是多么的想呀,我陪你去看人间的风,陪你去看人间的云,陪你去看人间的雨,陪你去走过高山大河,陪你去涉过潮来潮去,你知道么,我是多么愿意!

“曾经,我在忘忧河上种下了一簇簇粉红莲花,那白里透红的颜色照人眼目,我想,我就是那一株株粉色的莲,每一天你站在青梗山就能看见我,每一天你打开窗就能看见我,每一个雨天你能看见我,每一个夜晚你也能看见我……。

“曾经,你梦里的那条河,便是八百里忘忧河。既然常于你梦里所见,那我无论去了那里,即便是黄泉路上那八百里忘川,我也会为你种下这粉红的莲,终是有一日,你途径黄泉,得见八百里青莲,株株情根深种,而我就是那一株株粉红花朵,因为,只要你能看见,我便很是欢喜。

“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唉,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了……梵香,请你一定要记得我,我走了,你好……”

“不,你不会走,我也不会离开你,永远。你是我五千年来深爱的,你是我这五千年来一直深情热爱着的!”梵香紧紧抱着娜兰,紧握着娜兰的手,泪流满面。

娜兰柔若的眼,慢慢的闭上了,……她化作一支莲花的化石,缩小成一个小指头般大小,闪着玉兰的光泽,洁白的花蕾逐渐枯萎,莲叶不再有晶莹的翠玉色彩。

梵香木然地看着心爱的人,化作了一只小如指头的莲的化石,握在自己的手心。

微风忽忽,轻云飘荡,战鼓隆隆,诸天神人肃静无声。

他将那颗莲子放入口中,吞进腹中,丹田一暖,固有的元力经莲子的灵力引导,冲开了太上老君用三昧真火锁住的七窍神灵,四肢百骸一阵通透,充满了强大的力量感。他于是嘴角一挑,眼光凛冽,将手中火焰刀迎风轻劈,然后趔趔趄趄的往空天的云端跳去。

“我生,何喜?不能欢笑!我死,何苦?不减狂骄!”

“……孩子,这就放下刀罢!”一尘老人千里传送而来的虚影站在梵香身前,面容冲和,手拿拂尘。

“师父……我……。”梵香眼中泫然欲滴,看着师父从千里闭关中传来的虚影,抢前一步,跪倒云端,深深地叩了三个响头,“师父,徒儿对不起您老人家,这是徒儿的命,……徒儿这就去了。”

一尘老人的虚影伸出手来,轻抚着梵香的头,眼光浑浊,颤微了手,声音苍老而嘶哑,“痴儿,你闯下了弥天大祸,今世

为情生,今世为情死,孩子……与为师回去罢。”

“师父,我的命就由我来圆满吧,为了爱,为了自由,是生,我来,是死,我去,没什么大不了的!”梵香立起身来,看着这个如父亲一样的老人,眼底苍凉而悲壮,“你老人家以后要好好的,别担心我!……我这就去了。”

梵香复又叩身于地,对老人的虚影稽首一拜,道:“师父,……就让徒儿最后再喊您一声师父,徒儿罪孽深重,不愿师父您为我受累。以后,以后徒儿便出离师门,自生自灭吧,……您老人家保重!”站起来,擦去眼角的泪痕,转身面对诸天神族,淡然一笑,仰天大叫一声。

“我不要卑微的死,也不要孤独的活!那就来吧!”

梵香一跃而起,至上云天,将喷薄蓝色等离子焰光的火焰刀直劈天穹,“来吧,灭我!”他脸色苍白,额上一抹血红印记显露出来,如一道燃烧的火,太阳穴青筋毕露,散垂于两肩的长发由青黑渐转灰白,发端向上竖立起来,如青灰的飞烟般,冉冉飞舞,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阴冷笑意,眼眸里充满血红,半睁了细长的眼,如丹凤斜飞,杀气隐隐。

二郎神迎前一步,便要来战。

“杨戬,你先别急,今日一战,不死不休。”梵香双目赤红,从二郎神身前一越而过,径直朝北宫美帝座前奔去。

“北宫美帝,这世界怎么哪都有你?我拿了南天玉帝的金丹,又关你何事了?只因一粒金丹,你们便要剥夺我们生存的权利?既然你们这么喜欢管闲事,那么今天你就来灭了我!……天照邪神呢,天照出来……”梵香站在北宫美帝座前十丈之外,三尺长刀迎风一挥,蓝焰森森。

天照邪神此时早已躲入北宫阵中。

北宫美帝坐在王座上,抚摸着座下一只白头鹰的翎羽,漫不经心地看着座下十丈外的梵香,“你制造了这天大的麻烦,该死!”

话音未落,座前齐齐站出二十一员神将。

瑛阁侍者手持火尖枪,胯下一匹咆哮的玄豹;韩山童子足踏八卦轮,身背雕翎,弯弓搭箭;高芦上仙双手紧握一根千年藤条,骑着一匹浑身如黑铁的犀渠,那犀渠声如婴啼,很是诡异;敖雅仙姝身披一件玉鼠斗篷,手中圆月刀当当作响,……屠绝道长柱着一条龙头杖,亦是颤颤巍巍立于战队之末。

“你一个异世界里小小的虫子,有何本事敢来与我北宫叫阵,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今天让你烟消云灭!”瑛阁侍者上前一步,将手中火尖枪迎风一晃,枪尖喷薄烈烈三昧真火,遥指了梵香,傲然一哂。

“灭我,那就来吧!”

梵香不再搭话,手中火焰刀迎风斜劈,刀锋森森,蓝焰喷薄。

梵香持了三尺长刀,迎着北宫瑛阁侍者,直冲而上。只听得北边号角声响,天马群嘶,两个北宫千人天骑队疾冲而至,将梵香及瑛阁侍者围在战阵垓心。梵香挥动长刀,在北宫千人天骑战阵中冲刺劈杀。北宫天骑军阵是百战之师,猛勇剽悍。梵香得了一尘老人真传,身负心学神通,虽暂时打开了被三昧真火锁死的七窍神灵,功夫恢复如初,但一时之间却也不易取胜。

这时只听得天营中号角声急,诸天云间声动天地,梵香在这千人军阵中左冲右突,始终杀不出重围。北宫又有两个千人天骑队冲入阵中。北宫军将用兵果然非同寻常,天骑军阵在垓心与梵香轮番游斗,只待梵香精力耗尽,四队天骑精兵便一拥而上。

数千北宫天骑兵如潮水般在四周游走奔突,梵香手持长刀,施展镜像功夫,分身数百,结成矩形方阵,冲杀而前。这方阵甚是严整,片刻间已冲至北宫军阵西北薄弱处,梵香于方阵中带领镜像战士左冲右突,长刀过处,接连将七八名北宫天骑兵劈下马来。北宫兵将一时亦不敢太过逼近。

大军既动,犹如潮水一般,梵香虽精练心学功夫与曲率神功,一人之力,又怎抵挡得了北宫神族大军冲击?

正自情势危急之际,忽见半空里飞来一条麻绳粗细的白色蛛丝,梵香大喝一声,挥刀将左近一名天骑军将砍

落马下,纵身跃起,拉住了半空云间荡过的蛛丝,奋力跃起,登时跳出了北宫军阵。抬头看去,却见一只巨大的白色蜘蛛正趴在青埂山巅上空中的一片云端里,口中咬紧了蛛丝,想是见梵香势急,念及同道之谊,便吐出蛛丝以救梵香。

瑛阁侍者大喝:“放箭!”

霎时之间,站在后方军阵里的韩山童子连珠箭发。

梵香左手拉紧蛛丝,右手将火焰刀在身前舞得犹如一块神盾,刀影如魅,将羽箭尽皆挡开。蛛儿将口中蛛丝越收越紧,将梵香越拉越高。眼见他身子便要远离军阵,北宫天骑军中突然冲出一个俊美异常的高大神将,一袭青袍银甲,伸手从韩山童子手中一把抄过铁弓长箭,拉满了弦,搭上两支狼牙雕翎,一箭直指蛛丝去处,一箭径直射向云端里的蛛儿。羽箭离弦,向蛛丝中节射去。啪的一声,箭断蛛丝中节。那神将前箭既出,又复向梵香再射一箭。箭去如风,诸天众军齐叫:“休得放箭!”流云中,天庭三军见梵香飞扬勇决,豪勇惊人,个个钦服,均盼他就此脱出军阵。北宫、南天诸天神兵虽与梵香是敌人,却也崇敬英雄好汉,突见有人暗箭加害,无不愤慨。

第一箭迅疾击断蛛丝,拍的一响,蛛丝既断,梵香身子一沉,那第二箭挟风雷之势,噗的一声,射入他左肩,他正处半空的身体复向北宫军阵中下坠。

梵香一觉蛛丝既断,心下暗惊,跌入阵中固然不致身死,但在这千人军阵包围之中,如今身有箭创,要想杀出,亦非易事。危急之中不及细想,丹田之气一凝,身子斗然拔高百丈馀,右足在七色烟云上一点,快捷异常,在半空中划了个圆圈,便如一头青色的大鸟般飞在半空,重又站立云端。箭断蛛丝,脚踏云端,这一连串的动作皆于电光石火之际。

霎时之间,诸天众神寂静无声,数万道目光尽皆注视在他身上。

梵香身在半空,心想连受这北宫神将袭击,未能还手,心中很是气忿,望见那青袍神将又是连珠三箭射来,忍了剧痛,左手迎空一抄,接过雕翎箭,右手火焰刀一挥,化作五尺铁弓,猿臂伸屈,长箭飞出,对准那将军射去,疾风劲急,铮的一响,那北宫将军手中铁弓已是断折。第二箭朝北宫军阵中心射去,轰的一声巨响,军阵中心云烟翻滚,天骑众神兵皆是后退数步。第三箭却对准了北宫美帝的大纛射去。那面绣有一只白头鹰的白色大纛迎风招展,在旌旗猎猎的千军万马之中显得十分威武,猛地里一箭射来,旗索中断,北宫天庭的白旗立时滑了下来。

诸天三军又是齐声发喊。

此三箭一出,正似杀威一般,登时夺了诸天三军之气。

北宫美帝坐于高天的云台上,见梵香身受重创,亦复如此威武,己军士气已沮,当即传令退军。

梵香手抚箭创,站在云头,但见北宫天军军形整肃,后退时井然有序,先行者不躁,殿后者不惧,心下也不无感佩。

眼见北宫兵退,而伊人已逝,心下不禁意兴萧索。

他回手拔出左肩箭杆,抹去嘴角的血污,将左手前后伸了伸,尚有知觉,看了看手中刀,环顾南天天庭诸天神兵肃立云端,打起精神,大喊一声:“我不要卑微的死,也不要孤独的活!我死,那就战死!”

他挥舞着手中火焰刀,径直冲向九天云霄。

一尘老人的虚影站在云间,微闭了双眼,双手合十,沉吟良久。他望向九天之上的战斗,轻轻叹了口气,轻诵真言,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一尘老人的虚影向空中挥了挥手,转身拉过一片透明的像扭曲的气泡一样的空间,那里有一个不同空间的维度翘曲点,由无形扩展成一个透明的气泡,那虚影一晃,闪身隐去。

在这个六界共生的宇宙世界的一角,又一只命运的蝴蝶,突然展开了它的颠覆之翅!

第二十四章 玉树琼枝,作烟萝

梵香在九天之上与南天天庭的兵将们交战,终因重伤在身,不敌而败。

南天天庭击破了来犯之敌,尽管这来犯之敌及其渺小,但对天庭神界来说,也是一个可以以之作为欢宴聚会或者实行其他行动的理由和接口的。

人神之战胜利当夜,南天天庭的御苑大酒店内,处处张灯结彩,宾客盈门,热闹非常,美艳的乐姬演奏着优雅的曲子,音乐的节奏甚是奔放热烈,在大堂内绕梁不绝,一派祥和气象。

南天玉帝与北宫美帝及其各自所属臣下正在举行庆功酒筵。

大堂内灯火通明,大堂正中间用汉白玉铺就的舞台上,一身簇新打扮的太白金星,显得神清气爽。此时,正作为晚会主持,对着台下众神,用抑扬顿挫的声调极是抒情地念着祝酒辞……。

天庭的神职臣工各自按职级坐在宴席间,悠闲地啜着极品的大红袍,静静地听着音乐优美的旋律。突然,一阵尖利的“汪汪汪”的狗吠声在大堂外叫起来,众神皆一怔,个个向大堂外看去。二郎神遂调头对次席上的梅山六兄弟中的康、李二太尉说道:“请二位兄弟去看看那哮天犬在搞什么鬼,……怎的老是莫名其妙地乱叫?”

“是。” 康、李二太尉站起身来,急忙往大堂外走去。

正在此时,一缕淡淡的如麝如兰的沁人心脾的幽香从大堂外随了风飘进来,弥漫了大堂内的每一个角落……

望向大堂外的神族们皆是眼前一亮,只见从酒店大堂门外,款款走进一位身影修长的少女,着一袭素白云裳,衣带翩翩,长发如云,飘飘垂于两肩。在通明的灯光里,那少女头上、脸上、手上、衣上都是淡淡的柔和光影。数百双眼睛定定地凝视着那少女,每个神人的心中皆是沉浸于柔和宁静之中,静静地看着她缓步走来,眼前萦绕着她的影,脑中回味着她的香,深深沉醉于这绝世丽容的艳光中。

一时间,大堂里,话声静止了,音乐静止了,喧哗亦是静止了……

突然, “咣啷”一声,一只茶杯掉落地上,接着,数十只杯筷掉落地上。康、李二太尉站在过道当中,回过神来,看着那位少女款款走来,便走上前去,呐呐说道:“你……你……。”忽看到她青春无邪的眼神,但觉心中一跳,不敢直视,忙低了头去,脑中皆是那少女温柔宁静的神采,恍惚中,突然眼前一亮,一双如柔荑灿然荧光的纤纤素手,赫然映入眼帘,二人心头一阵迷糊,呐呐不知所言。

二郎神在位上站起来喝道:“你二人是怎的?搞什么?”

二人一怔,回过神来,轻轻说道:“你……你……?”

那少女微微一笑,径直向前走去。

坐在王母身边的太阴星君这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微笑着向那少女招手道:“月儿,来这里来这里。”

那名叫月儿的少女遂走了过去,站在太阴身前,看着太阴,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婆婆,我来了。”

太阴星君拉着月儿的手向王母恭敬地说道:“娘娘,等会儿呢,我让月宫仙子月儿姑娘为大家演唱一首歌,请娘娘指点指点这孩子。”

王母微微一笑,颔首道:“好,好,就让这孩子唱来让大伙儿听听,啊。”说着向舞台上的太白轻轻招了招手。

太白金星忙颠儿颠儿地跑近前来,擦了把肥脸上的油汗,弯下腰来恭敬地问道:“请问娘娘,有何吩咐?”

王母从侍立在旁的瑶池玉女手捧的金盘中取了一张餐巾,在嘴边轻轻擦了擦,缓缓说道:“你去同大伙儿说说,月儿姑娘这会儿为大家演唱一首歌,……”她顿了顿,转过头来向太阴问道,“啊,太阴仙母,这孩子唱什么歌呢?啊。”

“哦,那就让我们家月儿为大家唱一首《简兮》吧。” 太阴星君看了月儿一眼,忙毕恭毕敬地说道。

“好好,我这就去,……娘娘还有什么吩咐?”太白忙点头说道。

“哦,你这就去吧,……。” 王母顿了顿,缓缓说道。

太白金星回到台上,清了清嗓音,朗声说道:“现在,请月儿仙子为大家演唱一首歌,歌名是--‘简兮’,……有请月宫仙子月儿姑娘,……有请音乐!”说完,向后台挥了挥手。

大堂内一下子安静得有如

沉沉的子夜。

舞台上,一曲舒缓而悠扬的音乐前奏在空气中回荡,数道光柱从舞台边缘和舞台上方分别向上向下射出,在舞台半空的空间里汇聚成一个光球,然后幻化成一个巨大的蓝色水珠,悬浮在舞台的半空之间。这个巨大的蓝色水珠随着音乐摇动,跟着旋律的节点,突然散开成一片蓝色的海浪平铺在舞台上,同时,舞台之上的半空里悬浮着七个稍小的晶莹水珠,在舞台的半空流动,随了音乐的节拍,滚动,汇聚,散开,形成一道道流动的水的流光丽影,然后在每一个水珠里,呈现出一个美丽的飞天仙子,反弹琵琶,随了音乐,在水珠中间翩翩起舞。

在闪耀的七彩流光中,月儿仙子轻盈地走到舞台上,面对众神,眼光在人群里扫去,看到了远远坐在后排席位上的侍川河神,盈盈一笑,舒卷了长袖,歌喉轻启。

幽婉的歌声里,唱着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有力如虎,执辔如组。

左手执龠,右手秉翟。赫如渥赭,公言锡爵。

山有榛,隰有苓。

云谁之思?西方美人。

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

歌声宛转,清丽,温情如水中的月亮,涟涟的清漪捧着每一缕银光,在凉凉的夜气中,在流动的光影中,隐隐透着一些凄清,一些闲闲的轻愁。

台下掌声雷动,旋律在光影中热情的舞动。

月儿仙子在台上为大家演唱完后,从台上走下,衣袂翩翩,走至美帝与玉帝及王母席前,从身旁侍应的玉女端的金盘中拿过一杯瑶池玉液,对美帝与玉帝、王母敬道:“二位大帝、娘娘,祝您三位福寿绵绵无绝期,健康快乐伴永久!”端起杯来,轻轻啜了一口。

王母哈哈一乐,举起杯来,笑道:“这孩子,真好!……来来,大家伙儿一起来!”

众神遂站起身来,端了酒杯,齐声恭颂:“祝北宫美帝、南天玉帝与王母娘娘福寿绵绵无绝期,健康快乐伴永久!干杯!”大家一饮而尽。

“外甥儿给舅舅、舅妈请安了,……恭祝舅舅、舅妈快乐健康,永远幸福!”杨戬端了杯酒过来,向王母与玉皇躬身说道。

月儿抬头看去,只见这杨戬约二十七、八岁,直鼻凤目,双眉入鬓,额上双眉之间有一只似闭非闭的呈“1”字形的眼睛,开合之间隐隐有电光闪烁;其人身材修长挺拔,头戴一只束发的紫金飞凤冠,身穿一袭淡鹅黄八宝团花的长袍,腰围一条盘龙白玉带,足登一双缕金龙皮靴,真是仪容俊朗,相貌堂堂。

那二郎神举起杯来,一饮而尽。

玉帝端起杯来饮了一口,拉过二郎神的手,轻轻握着,微笑道:“好孩子,好好好……,去应酬你那帮朋友,玩好,啊……去吧,孩子,别喝醉了,啊。”

“是,” 二郎神轻轻抽回手,向玉皇和王母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这时,那台上不知是什么节目,表演已到了**,只见那台上一个老女人不知为了什么事,在喋喋不休的向那少妇数落着什么,一旁的小孩做出滑稽的惊恐的表情,引得众神笑得前仰后合。

月儿仙子朝后排席位上的一位蓝袍青年看了看,径直走过去,笑脸盈盈。

只见那位身穿蓝色长袍的青年神将站了起来,看着月儿,微微一笑,“月儿仙子,……”

“嗯,侍川神,多日不见,你还好吗?”

“月儿仙子,呵呵,还好……”侍川用手挠了挠头,呐呐说道。

“哦,没什么,我想出去走走,你呢……”月儿微微一笑,向大堂外走去。

“嗯,我与你一起出去走走吧。”侍川紧走几步赶了上来,与月儿并肩走出了大堂门口。

哮天犬又“汪汪汪”的在大堂外叫起来。

二人出了酒店大门,走下了台阶,向草坪上的凉亭走去。二人一路无话,只是这样静静地走着。突然,侍川听得月儿幽幽一叹,说:“这里太过嘈杂了,我不喜欢,我喜欢清静些。侍川大哥,不如,你带我去看看你的天河,还有天河上的星光,可好?”

“好的,只要你喜欢。……那现在我便带你去。”

“好!”

二人踩着轻云,向天河飞去。

正到中途,突然,后面有人踏着云头,如疾风一般追了上来,连声叫道:“月儿仙子,请留步。……月儿仙子,请留步。……”

月儿停了脚步,回过头去,见是刚才在大堂过道上的那两人,便微感诧异的说道:“你们……有什么事吗?”

“我家主人请你去喝酒。”那二人齐声应道。

“你家主人是谁?为什么请我喝酒?我不认识你们。”

“我家主人是二郎神杨戬,……我家主人说了,请月儿仙子务必赏光,请……。” 那康、李二太尉向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哦,我与你家主人不熟,对不起。请二位回去给你家主人说,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你家主人的盛情我就心领了,请你家主人原谅。” 月儿微微一笑。

“我家主人说了,请月儿仙子务必赏光。” 康、李二太尉疾步绕上来,喷着酒气,拦住了月儿的去路。

“我说过,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请你们让开!”月儿轻轻皱了眉头,看了看眼前的二位太尉,柔声说道。

“我家主人说了,请月儿仙子务必赏光,请……。”

“真是岂有此理,别人都说了不去,怎么还要强迫人去呢?真是岂有此理,……你家主人是二郎神又怎么了,那也要讲道理!”侍川走近来,朗声说道。

“……你算什么玩意儿!”那康、李二太尉喷着酒气,睥睨着眼将侍川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神情倨傲,恶声说道,“你他娘的是哪个庙的和尚,也不拿把镜子照照,滚边儿去,这里没你事,你他娘的该干嘛还干嘛去,……”

“你……怎么骂人!”

“老子骂人?老子还打人呢!”

那李太尉仗着几分酒意,竟跳到侍川跟前,冲着他胸口便是一拳,侍川轻轻一侧身,闪了开去,左脚同时伸出拌去,只见那李太尉亦是很有些醉意,一不留意之下给摔出三丈远,跌了个嘴啃泥。那康太尉见了,哪肯甘休,长长地呼出一口酒气,跌跌撞撞地奔过来,骂骂咧咧地跳上前来,一记“双风灌耳”挟着劲风向侍川头颈打落,那侍川不慌不忙,晃动身形,迈开方寸挪移步法,使个狮子摇头式,照着那李太尉的怀里抢进,双手顺势从李太尉胳肢绕过,在后背紧紧箍了他的双臂,用前额向李太尉鼻梁重重一击,那李太尉登时痛晕了过去。

那随后跟来的哮天犬也“汪汪汪”地叫着,一个虎跃,向侍川狠狠扑来。侍川的功夫甚是精湛,使开方寸挪移身法,从李太尉身前向后急跃闪开,然后一个筋斗向空翻转三周半,两腿悬空劈开,照着那哮天犬的来势,使出一式电磁引力旋风腿,只听劲风呼呼,那哮天犬在半空“嗷”的一声惨叫,被踢到半天云里去了。整个过程犹如电光石火,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绝无多余,须臾间就结束了。

康太尉见了,忙过来去扶李太尉。

“你给老子等着,看老子怎样收拾你!”那李太尉在康太尉的搀扶下,灰溜溜地爬起来,边朝侍川嚷嚷着,边驾起云头,二太尉朝来路一摇一晃地去了。

月儿和侍川站在云烟上,看着二位太尉晃晃悠悠离去的背影,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片刻,杨戬独个儿假装着若无其事地踩着云头追了上来,站在侍川身前,向侍川打量了一下,忽抬起手来,往额上轻轻拍了拍,一字一顿,很是傲慢,说道:“哦,想起来了,我还道是那里来的野毛神,原来是值守天河的侍川河神,好好好。今儿你杨二哥高兴,你先去吧,以后有空,找你玩玩儿。……”朝侍川挥了挥手,神情很是不屑,然后,转过头来向月儿笑道:“我请你喝酒,给个面子,何如!”

“我不会喝酒,请原谅!我有些累,要回去休息了。好了,我走了,晚安。”月儿说完,转身踩着烟云如风而去,侍川紧紧跟着一路飞去。

“好吧……给脸不要脸,哼,……” 二郎神悻悻地说着,转身踩着云头,朝来路而去。

南天天庭御苑皇家大酒店的大堂内依然灯火通明,歌舞声不绝……

月儿和侍川踏着轻云向天河飞去。

第二十五章 夜茫茫,重寻无处

忘忧河畔,月亮的光华依然静静地洒下来,平铺在忘忧河面的涟漪里,闪着银色的光。

众人静静地听着侍川平静地叙述着梵香那日在天庭打斗的过程,心中皆是唏嘘不已。

甘露听得如痴如醉处,突然问道,“那,那梵香师哥战胜了天庭神族了吗?最后怎么样了呢?”

长风亦是同感,见甘露已是问了心中所想,遂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唉,无常难得久,……是呀,秋渐凉,叶凋零,回首处,月朦胧,烟如雨,梦难续!”水临漪望着忘忧河对岸远远的青山如黛,喃喃着,怔怔自语。

“是呀,是呀,最后怎样了呢?……最后怎样了呢?那日一箭向我射来,我便急忙遁回了结界里的草堂中,却没能最终救得了梵香师哥,唉,……”蛛儿涨红了小脸,急急问道。

“唉,是呀,最后,怎样了呢?”侍川兀自沉浸在这个故事的陈述里,无限神往地望向中天夜空里挂着的那一轮蓝色的月亮,“是呀,最后又是怎样了呢?”

他回过神来,语气顿了顿,继续说道,“后来,我也是听神界里的一些老友说的,一些人说那梵香当时就战死了,一些人说他被二郎神杨戬抓住后,交与太上老君投进乾坤炉里炼化成了一缕青烟,还有一些人说他根本就没死,而是残存一口血气,冲出了南天兵将的包围,径直投去了九天之下的异世界,去做了一个有自由的,敢爱敢恨的妖了。”

侍川遥望着那轮蓝色的月亮,轻轻地喟叹,不甚唏嘘。

“那什么是异世界呢?侍川师哥,你知道吗?”水临漪很是好奇地问道。

“异世界?我也所知不多,那是一个不同于神界的界域,异世界的一切有情众生为六大类,分别是,三善道:天、人、阿修罗;三恶道:饿鬼、畜生、地狱。”

侍川顿了顿,无限神往地看着暗夜里的虚空,轻轻说道:“他们很自由地活着,可以爱,可以恨,也可以有生有死。在我的想象里,那个所谓的异世界即是与神界不同的众生世界,是不同于我们众神的时空间。比如我们通常以自己所在的世

界为中心,称另一个世界为异世界。一般所说的‘异世界’是从九天神界中的视角而言的,而反过来从异世界的视角来说,我们九天神界对于他们来说则是异世界。

“在异世界中,自然、景观、生物、工具、武器、建筑等的形态也多种多样,各不相同。而在这样的异世界中,里面物种千奇百怪,他们演绎着一个个不同于众神世界的另类故事。

“有很多神奇的事物,里面有各种和平共处的兽、自由自在的妖、真诚相爱的人,那里曾经有过盘古辟地、女娲补天、炎黄拓土等不少脍炙人口的传说和故事。

“那里有五彩之鸟,其状如鸡,凤头鸡冠,背生千目,见者天下安宁。你们见过吗?那里还有关于小人国的事情,他们名为‘靖人’,是西域深山存在的‘红柳娃’,就似观音菩萨座下那个叫红孩儿的善财童子,他们‘形似小儿,喜戴红柳,高尺许,男女老幼皆备。’还有那些古怪的马人、鱼人,就是与人面马身、人面鱼身是类似的。

“这些神奇的故事只是隐藏在异世界里的一点点而已,所以,那个世界又被称为‘山海界’,那是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界域。

“这个异世界亦是包含在这个我们所处的宇宙大世界里,这个大世界不仅仅是一个天、地、人的三维模式,也不仅仅只有时间、空间、速度,还有无所不在的大与无所不在的小。这个世界是由一个多维的时空建构起来的,有圣界、神界、冥界、妖界、人界、物界等各类。

“同时,这是一个有道德准则的大世界,但这个大世界是不平衡的,是由三个道德维度建构而成你能理解我所说的三个道德维度是什么吗?可以简单理解,正道德是认为善良就是善良的,恶就是恶;零道德就是没有道德观念,就是神的理性,没有感性色彩,只要为了目标,不测手段,没有道德标准;负道德,就是为了一己私利,把坏的说成好的,指鹿为马,把美的说成丑的。

“或者,你们还小,不懂这些,但当你们将来经历了这大世界里的种种,那么,我想,你们会明白的。

“在神的世界里,没有人性的温情,也没有个体的自由,对于异世界,尤其是人类的精神、人

性、道德、信仰,这些原先是高冷的神界哲学家、伦理学家、神学家专属的论题,但我觉得属于这个异世界的思想理念,理应得到神界的关注并受到尊重。因为,在我意识里的异世界,是一个以天下为公的大同世界,‘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那个世界建立在规则与道德基础上的,没有私有制,人人为社会劳动而不是‘为己’;老弱病残受到社会的照顾,儿童由社会教养,一切有劳动能力的人都有机会充分发挥自己的才能;没有特权和世袭制,一切担任公职的人员都由群众推选;社会秩序安定,夜不闭户,道不拾遗;对外‘讲信修睦’,邻国友好往来,没有战争和阴谋。……当我早年听到师父讲到这个理念的时候,我便心向往之。”

侍川仰望太空,星星流转,如白驹过隙,心中不胜向往。

“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是这样的么?……如果是这样,你在那里,该有多好!”水临漪轻轻低吟,望向幽远的夜色,悠然神往。

长风静静地听着,抬头遥望着夜色的虚空,心向往之。

甘露、蛛儿与水临漪俱是神往无限……

倘若,我亦是在这异世界里,

会落入哪一道之中?

我会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还是那受尽宠爱的公主?

我会有怎样的欢愁悲喜?

我会有如何的爱恨情仇?

是否,我也会有那种生离死别爱与恨的命运?

第二十六章 最美,人间四月天(1)

却说梵香那日与天庭神族相斗,七窍神灵渐渐失去了娜兰柔若精魂所化的莲子灵力引导,再次被太上老君的三昧真火锁死了多半神通功夫,心智渐乱,被二郎神一刀崩断火焰刀,砍落云头,重伤之下,混混沌沌,虚虚恍恍,身下全无半分着力处,但觉耳旁风声不绝,径直坠向九天之下的异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缕精魂悠悠醒来,正待坐起身来,忽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床前,正关切的看着自己。那小女孩面容是美丽的古铜色,一双眼眸闪着纯净的光泽。见他醒来,立时欢呼一声,“大大,大哥哥醒来啦!”然后,急忙过来轻轻按了一下梵香,欢喜地说道,“大哥哥,你躺着,别动哈,我这就叫大大去。……都不晓得你咋个伤到起的,啷个这么严重嘛,你可不晓得,你都已经昏迷了好几天了呢。”叽叽喳喳地说着,匆匆跑去了屋外。

梵香渐渐适应了屋里的光线,这才仔细打量身处的环境。这是一间茅屋,室内光线很暗,左墙上有一个小小的漏风的破窗,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青草味。室内很是简陋,靠右墙放有一张粗陋的木桌,几条破旧的长凳;靠着床头处放有一个破旧的衣柜,衣柜顶上有一个竹编的簸箕。梵香躺在床上,依稀可见一把刀的刀柄,似是他的玄冰火焰刀。簸箕里面还放有几件其他物事。

他缓缓坐起身来,靠着床头。身上已是被人换了一件庄户人穿的靛青色粗布衣,左肩箭创处缠了一层麻布,身上其他地方的鞭伤也都敷上了药膏,好似复原了一些,没有初时那般痛楚了。

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开来,一个约莫四十来岁满脸胡渣的大叔,带着风走进来。只见来人中等个子,光头戴了顶青色布帽,古铜色的脸面,眼角及额上有很深的皱纹,身上是土布做成的蓝黑色的大襟衣裳,已是洗得发白,腰系一条同样洗得发白的粗麻布带子;手里端着一碗青菜粥,那手开裂得像是松树皮;裤腿挽在膝盖下,脚上穿着野猪皮质料的鞋子。

他站在梵香床前,脸上现出欢喜的神情,抖动着嘴唇,呐呐的,终于说道:“小,小兄弟!……你可醒来了,好事,好事嘛。”

“嗯,你们是……。”梵香打量着对方。

“小兄弟,我们是这山头的农户。前几天我们几个在后山上寻挖菌菇子,见你受了重伤,昏迷在后山野坡坡上,二话没说,就把你抬了回来。幸好你身上有药膏和药丹,估摸着得行,就胡乱给你敷上了。……呵呵,我们先别说了哈,……你先将就着吃点菜粥吧。等会看看虎娃去山上有没有打到啥子野味拿回来。……你这伤挺重的,等会得杀只老鸡熬汤才好。”

那小女孩在身后睁着一双晶亮的大眼睛,开心地看着梵香。

“谢谢大叔救命之恩!”梵香挣扎着起身,想要对那汉子行个礼。

“小兄弟,别动嘛。你叫我莫大叔吧,……小樱桃,你来一哈。”

那小姑娘忙过来,端了菜粥,说道,“大哥哥,你别动哈,几天没吃东西呢,眼圈都整出来了,人都饿瘦了呃。”叽叽喳喳说着,用一把小汤匙喂着梵香慢慢进食。

在这个农家休养了三五天,梵香身上渐渐长了些力气,也能慢慢起来活动活动了。

这一日,梵香出了屋子,来到小院子。小樱桃听得门响动的声音,也从厨房出来,走到梵香身边,笑嘻嘻地说道,“大哥哥,你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可好得很了哈。”

“嗯,老是躺着,我骨头都散掉了。出来

活动一下。”梵香对小樱桃微微一笑,柔声说道,“这里真清静呢,小樱桃,要不,你带我出去走走,可好?”

“要得!那我搀着大哥哥哈。”

二人遂出了院门,沿着一条小山路慢慢地走。

看这村子应是建于半山里,正值人间浅春四月的季节。山里的日头隐在厚厚的云层里,透不下光芒,云雾是烟青色的,偶尔遮住了山中的林木,隐约着那些葱翠的叶枝,而山溪在山下的谷里静静的流淌,不闻声息。

山村坐落在半山较平坦的坡壁上,村前是一级级开垦出的梯田,金色的梯田层层叠叠,依着山势,从山脚盘绕着直至山顶,高低错落,隐约在烟青的云雾里。村里田间种茶的青衣村姑,见了陌生人,有一些浅浅的羞涩,是一种含蓄的美丽。其间已是密密地盛开着金黄的油菜花了,在淡薄的烟青色的云雾里掩映着,花香悠然;有几个老农在田畦间锄着杂草,间歇时会停下来,坐在田畦头,拿出自家卷好的土烟,分给附近做活的邻里,彼此寒暄几句,抽上几口,偶尔也会依稀听得几声山蛙的叫声,然后,山野会沉入静谧,只有山风吹过时,拂过油菜花响动的飒飒的微声。山村左近是青翠的茶园,也有桃花梨花间置其中,繁丽的盛开在这个季节,点缀在半山坡里青青的土塬上了。

村居星星点点的分布着,远远望去,如散落在山花丛里黑褐色的不起眼的石头。村中打谷场边有几株千年的古老而葱翠的老檀古树。老树的苔藓已是老久的了,泛着黑绿幽微的色泽。

二人走在村里,抬眼看着眼前的老树,老村,老去的木板屋,还有老了的灶膛里明灭着的农家烟火。这是一个老村,村里多是老去的木板屋,青瓦灰墙,有经年蔓生的苔藓与山草。梵香跟在小樱桃身后,沿着那一块块凹凸不平的青石板,随性地走着,就如走在岁月发黄的绢帛上。一间间吊脚的木楼屋,泛着黑褐色木板的墙,青灰的瓦,也有两头微翘的檐脊;而木楼的檐下,几个上了年岁的老人,便坐在檐下的竹编椅上,围着一张小桌,温着今春清明前新出的龙井茶,就着粗瓷的青花底纹的茶盅,说着梵香听不太懂的人世间的乡土话,闲闲的聊着一些琐碎事务,静静的,安详的眉间皱纹里,就像一轴轴岁月记忆里的素描画卷。偶尔也会有三两个半大的小孩子从屋里跑出来,撒着娇,讨要桌上的小食。几个身着暗纹青衣的农家少女背着背篓,从他们身边走过,有时会回头悄悄的看他们,眼光羞涩,窃窃的私语,会不时的掩了嘴轻轻的笑,彼此笑闹着,走远……

路边偶尔会有几株樱花,间隔着,开着粉红的花朵,但也并不是很繁丽的。花枝尚挂着未尽的水露,应该是被今晨的烟雨打湿了的。一两只大黄狗躺在檐下,半睁了眼,慵懒着;也有几只不起眼的小黄鸡在街巷里闲闲的走着,啄食,也互相追逐着,偶尔也咕咕的叫上两声。

熹微的烟雨,斜斜地飘着,而清凉的风,在窄窄的村道中,微微地荡着。樱花摇曳花枝,花影粉红,浮动的暗香,悠然于心。

梵香走在村路中,看着春进入四月,而岁月却在过去里的日子重现。……那些似曾相识的气息,那些斑驳了的老墙,那些野生的蓑衣草依旧长在墙头,如宋瓷上的青花,痕痕青影,有一些春时的凉意,摇曳在心头,是如此的陌生而熟悉。不禁想起有一年随师父去人世间给人治病的光景,心里不禁有些惆怅,是呵,经年尽失的岁月里呀,过去了的老时光,过去了的老光景,还有那个已经不再出现的忘忧河的姑娘,都在时光里,消失在那清浅

的旧年故事里的了,让人徒添薄凉!

梵香轻轻地走,怕惊动了这个世界里的平和与安宁。

山村里的村居一般都会有一方没有围墙的小小的院落;近晌午的光景,炊烟每每会在各个村居的烟囱里升腾起来,袅袅的,静静的弥散,缥缈在这个大山丘陵里烟青色的天空。

村里的院子,一般来说,院落里是没有什么陈设的,只有三两株桃树,开着这个季节应景的粉红花朵;桃树下,是一台不大不小的老旧的石磨,石磨用水清洗得极是清洁;两株桃花树枝间架着一条竹竿,竿上挂满了年前烟熏的土猪腊肉,在清凉的山风里微微的荡着。整个院子看起来,简朴,齐整,干净。有几只不起眼的小黄鸡在院落里闲闲的走着,啄食,也互相追逐着,偶尔也咕咕的叫上两声。院中,有一间吊脚的四开间的木楼,是泛着黑褐色木板的墙,青灰的瓦,也有两头微翘的檐脊,而木楼的檐下左侧处,多半会有一个用来吹去谷物杂质的木制的风簸,风簸的木斗里,尚余有零星剩下的旧年的谷粒子。

一个上了年岁的农家的婆婆,正坐在檐下堂屋大门前的竹编椅上,纳着一只碎布拼接的鞋底,静静的,安详的眉间皱纹里,像一本古老岁月里的线装书。

梵香与小樱桃轻轻的走过去,坐在老人对面老旧的竹编椅上,静静的看着老人娴熟的纳着鞋底,时不时的会用手中的针在自己苍白的头发间掠过,然后扎进鞋底,再用食指上的顶针环将针顶出头来,接着把针线齐齐拔出,如此的动作,周而复始。

“二奶奶,这个梵香大哥哥是我家的客人,来看你呢。”

老人抬头看看梵香与小樱桃,微微一笑,“小樱桃儿,你说啥子嘛?……哦,要喝我家的茶呀,嗯,要的要的,你招呼小哥儿先等等哈。”二奶奶用手放在耳后,似是听不清小樱桃的说话,因年岁已老而凹下的眼睛已经不再清澈,但平和而安详。老奶奶朝梵香点点头,算是向梵香打个招呼罢,然后站起身来,颤巍巍地走进里屋,拿出一盏微温的茶,一只粗瓷的青花底纹的茶盅,放在面前的小木桌上,斟满了,微笑着,说着乡土口音,“小哥儿,来,喝茶,这可是自家种的呢,刚明前摘的,尝尝哈!……客啥子气嘛。”说完后,便顾自做着自己手中的活,也偶尔会抬眼看梵香一下,安详而亲切。

“谢谢二奶奶!”

梵香看着这个老人,温暖如触手可及的茶盏像极了师父的慈祥。

院中的桃树在山风里轻轻摇曳着花枝,花影粉红,暗香悠然,偶尔也会有野蜂子在桃树的花叶间飞来,停驻,然后,飞走。

老人的一针一线皆是娴熟而恬静的。

村居的人们只与山水结缘,只有朴素的简,幽淡的美,于山村独守自己的一方清明天地,饱满在自己怡然的精神世界里,像魏晋的山水田园诗自在而闲适,是大千世界里的芸芸众生,亦是不耽迷浮华红尘的山野妙人,便如滤过丝帛暗花里的水迹,纯粹而干净!

梵香默默地站起身来,向老人深深鞠躬,老人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梵香的眼睛,轻轻点点头,苍老而矍铄的脸上依然是那抹微微的笑意,像师父的微笑,深深凹下的眼睛里依然平和而安详,让梵香觉得安暖,恬适。

梵香与小樱桃顺着村中的土路,走上一个小土台,极目远望,大山的丘陵与山脉绵延高远,遮住了山村里的眼光与清宁,也遮住了外世红尘中的浮华与喧嚣。

第二十七章 最美,人间四月天(2)

村上的炊烟袅袅的升起,弥散;初春的花香是淡淡的,林中的烟霭茫茫而悠远,山间的清涧潺潺地流着,坡上的茶香如一缕缕盈盈在握的轻纱。

此处的人们安恬于日日里的一粥一饭,一劳一逸,或许,日常没有盛大繁丽的烟火气息,只有寻常生活里的二三琐细,是关于种菜制衣、吃茶养鸡、居家针线等等柴米油盐酱醋茶日常里的寻常事,但山土乡村里的人们却能够让简素的日子开放成一朵半夏的莲,把平素的日子,过得如一首宁静的诗,一副没有着墨的山水画卷,把一家子的一辈子相守在修持抱朴的山乡农家的美学里,深情地活着。

这样的山村,这样的人居,这样的大山里农家的小日子,亦是如山茶的品格的,低调宁静,不着尘垢,淳朴着的日常,即便要在这远离浮华大千的山居生活里为平常的琐事操劳奔忙,但也纯净而自然,见素抱朴,无争无怨无悲无嗔,以质朴为修身立命之本,把持一颗柔软的心,清澈明净,安暖自在!

当然,他们并不是仙人,他们也是凡人,也吃过苦,也有过痛,只是在人生浮沉之后,安静的回归内心的清明世界。

梵香看着这如水墨的山水画卷,正自思绪万千,一只手这时轻轻扯着他的衣袖,“大哥哥,我们该回去了哈。”梵香忽然感觉身体很不适,忽冷忽热,太上老君封印的三昧真火在体内激荡,与自身的丹田元力相争斗,便如体内有两只猛兽在撕咬缠斗,身子遂禁不住微微发抖,强忍着,回过头来,对小樱桃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们回去了。”

二人走在村道上,小樱桃搀着瑟瑟发抖的梵香,慢慢地往回走。

突见从山脚下急急走来一群人,各个皆是扶老搀幼的。临到走至近前,一个满身血污的老汉对他们大声叫道,“这个小兄弟,你们还不快逃嗦,快点快点,今天一大早,山下来了一群鬼子兵,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凶得很,见人就杀,见房就烧,见物就抢,见到年轻女娃子就抓,快逃快逃!”神色甚是慌急。

梵香向他们的来路看去,隐隐可看到远远的山坳后,有浓烟升腾起来,亦隐隐可听到山坳后的惨呼声、刀兵的厮杀声。

战争来临,从不预告。

这时,小樱桃紧紧拉着梵香的手臂,神色有些惊慌,“大哥哥,我们快回家哈,我好害怕!”

“别怕,小樱桃,你扶着我,我们这就回家。”梵香身上虚汗渐多,时冷时热的感觉已是越发严重,四肢酸软无力,身子抖索得厉害,想是重伤未愈,体内又冰火两重天,致使身体一下子虚弱如此,看上去便似中了极严重的风寒一样的。

“大哥哥,你咋个了嘛?似乎病得更严重了呢。”

“没什么,我们走快些吧。”梵香喘了口气,将眼睛闭了闭,神情甚是倦怠,轻声说道。

二人回了家,院门洞开,却没见到莫大叔与虎娃。梵香与小樱桃站在院子里,焦急地看着山下。山村下,远远的来路上,挤满了三三两两逃难的人群,将山村的平静与安宁打破了。

梵香见了此情此景,遂回身

进了里屋,将自己的随身物品放于身上,带好,将那把玄冰火焰刀拿过来,不舍的看着。那把火焰刀已被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崩断,现在连柄带刃仅余两尺,拿在手中,轻了许多。他随手将已断的玄冰火焰刀虚空劈了劈,蓝色的等离子火焰闪耀了几下。他叹息一声,将断刀随手插在腰间。

他出到院子中,小樱桃还在观望着远远的山道。万般焦急之中,猛听得远处传来几声狗叫之声,跟著狗叫声越来越近,可听得那狗吠的叫声甚是凶恶,似是有十几头恶狗在追逐什麽猎物。

梵香凝神向远远的山路上望去,只见有几人踉踉跄跄在山道上由远而近奔来,身后十三五条恶狗一路啸叫着紧追不舍。那些恶狗显是经过军队特殊而严格的训练,攻击、配合、防御、组织等动作皆是颇有章法,就像一支战斗中的特战小分队。那几人手持做农活时用的锄头、铁叉,不时回身攥刺击打,但显已筋疲力尽,使出的力道均不及群狗纵跃的速度。

那几人跌跌撞撞,奔几步,便摔一跤。群狗之间配合的很是默契,左突右窜,令那几人每一击几乎是无功而返。在他们更远的身后,紧追着百十数个兵丁,手持刀枪,将逃难落后的人们随意斩杀。一时间,只听得山路上惨呼阵阵。

山道上那几人被恶狗纠缠着,那些兵丁越追越近。

梵香隐隐听到那几人的长声呼喊,同时,夹杂着惨痛的呼叫。

“鬼子进村了,快跑!”

“小兄弟,带小樱桃快跑!”

“山娃他娘,你们快跑!”

“哎哟,这死狗好凶!”

……

梵香知道是莫大叔与虎娃他们与山下的鬼子遭遇了,不及细想,忙从腰间抽出那把断残火焰刀,却因重伤未愈,又兼体内冰火两重天,如风寒夹击,刚要跃起身去,忽眼冒金星,丹田元气一滞,神力不及,“噗通”一声栽倒于地,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着小樱桃,瑟瑟发抖,上牙打着下牙,磕磕碰碰地说道,“小,小樱桃,快,快,你快跑,跟着跑,跑得越远越好,……快!”

小樱桃抬头看了看逃难的人群,又看看山道上奔来的父兄,再回头看看栽倒于地的梵香,咬了咬嘴唇,眼中泪光盈盈,大声说道:“不,我要陪着你!”说完,忙闪身过来,用力将梵香搀扶起来,站直了身形。

“小樱桃,你别扶着我了!快去屋里给我搬一张凳子来。”

小樱桃忙去堂屋内搬出一条长凳,放在院子正中,将梵香扶着稳稳坐了。

“大哥哥,你好些没?”小樱桃看着梵香青红不定的脸色,急切的问道。

“没事的,我在这里等莫大叔他们吧。你,你跟着那些人快逃!”

“不,大哥哥,我们一起,我也要等我大大和我哥哥。”

山路上那几人边与恶狗缠斗,边朝这边跑来。跑到距院子差不多二十步左右处,虎娃大喊一声,奋力向一头迎面扑来的恶狗一叉刺去,正叉在那恶狗胸腹,再向后一撩,将那恶狗撩飞出去。其余恶狗见了,缓得一缓,又齐齐向众人扑来。那几

人中一名同伴躲闪稍迟,被一条恶狗扑倒在地,其余恶狗尽皆扑至那人身上,疯狂撕咬,几下将那人的胸腹撕开,血液肚肠流了一地。

“大哥哥,我害怕!”小樱桃躲在梵香身后,吓得面容失色。

梵香有心出手相救,却因身上七窍神灵被三昧真火锁死大半,体内正处于冰火两重天的交战中,同时,苦於左肩箭创与全身的鞭伤未愈,浑身酸软疼痛,竟使不出大力,即便用力亦不能及远。蓦地里听得又有一人长声惨呼,被一头恶狗扑倒在地。梵香不再迟疑,大声叫道:“来这儿!”那恶狗听得人声,遂有两条恶狗弃了那几人,如飞扑至,在梵香近前稍顿一顿,匍匐了前肢,低叫几声,扑上来便咬。

梵香在长凳上稳稳坐直了身子,左手牢牢把紧座下长凳,右手持了半截断刀,将所余体力,尽数集于右臂,待那两条恶狗将要扑至面前时,使出本门入门级刀法折梅刀法。取刀法其中一式“梅花香自苦寒来”,将手中断刀往空画出一个半弧,击出一片刀芒,如片片雪花之中,只得一支粉红梅花独自开放,傲指长天。只见断刀刀锋一闪,斜斜挥出,幽蓝的刀芒瞬间划破空间,那两头恶狗颈间立时被断刀刀锋掠过,各自于半空里,长声哀鸣一声,登时跌落于地,滚倒一边,立即毙命。

梵香挥刀之下,眼目眩晕,身子一软,便即从长凳上摔下。

“大哥哥,你咋个啦?”小樱桃在慌乱中,忙将梵香扶住。

他定了定神,对小樱桃柔声说道,“你扶我坐在凳子上,躲在我身后。有大哥哥在,不要怕!”

“嗯,大哥哥,我不怕。”小樱桃看着梵香的眼睛,轻轻咬着嘴唇,重重地点了点头,“有大哥哥在,我不怕!”

“嗯,你躲在大哥哥身后,大哥哥保护你!”梵香看着小樱桃,语气坚定。他不禁伸出左手去,轻轻拍了拍这孩子的头,顿感豪气干云。

此时,那百十个兵丁已然奔近,见这边有人与恶狗相争,遂分出十来人,直向梵香等人扑来。带兵的头儿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提一根狼牙棒,一双三角眼觑将过去,见那梵香坐在长条凳上,手拿断刀,身前躺了两匹死狗,遂一提马缰,跃马而来,挥动狼牙棒,一棒打在近前一村民头上,那人登时脑浆迸裂,一命鸣呼。余势未减,纵马提棒,直取梵香。奔到梵香身前,挥狼牙棒兜头打来。梵香坐在条凳上,脚下虚浮,只得丹田里拼劲凝一口气,气贯右臂,奋力举刀挡格。“当”的一声,那狼牙棒被梵香断刀格开,又听得“咔嚓”一声,梵香座下长凳不堪狼牙棒重击余波,从中断开,将梵香跌坐于地。那军官也不搭话,复驱动胯下大马,挥动狼牙棒,照梵香头面又是一棒打来。

梵香坐在地上,只得拼力挥刀硬接。“当”的一声重响,一击之下,那人连人带马被震得向后退了两步;梵香只觉胸间气血翻滚,口中腥甜,一口血液自胸腹间涌上来,含在嘴里,转了转,又吞回了肚里。

莫大叔等人此时已退至院中,被十来名鬼子军士围着,以铁叉等农具抵挡着,各人均是有伤在身。

第二十八章 最美,人间四月天(3)

梵香长吸一口气,勉力站起来,将小樱桃挡在身后,心中默念师父在《传习心经》中所记载的十四字真言,“一起一伏,一进一退,自是工夫节次。”他半睁半闭了双目,视来犯之敌若无物,内心渐趋于空明,眼观鼻,鼻观心,静心调运丹田元力。

经这一击之下,体内三昧真火与己身元力反而似有一些中和之意,丹田真气竟而渐渐有了些许流转,遂将元神定住,缓缓抬起头来,冷冷对那鬼子军官说道,“来吧!”那鬼子军官看了,哈哈干笑两声,纵马提棒再次兜头打来。梵香不再硬接,施展方寸挪移身法,虽重伤在身,心学神通被锁死大半,诸多功夫施展不出,但步法移动之间,足可应付一下。

梵香平静地看着来敌,左手拈着刀诀,踩着方寸挪移步法,缓缓展开折梅刀法。折梅刀法为修习斜月刀法及曲率刀法的入门刀法,纯为打基础之用,无需运用多大神通功力,于此时对敌,正当可用。他于这生死之交,无意中将方寸挪移步法与折梅刀法结合起来,融会贯通,竟而将这套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折梅刀法施展到出神入化之境,发挥出强大的威力。只见他滑步避开狼牙棒的凶猛来势,因断刀刀短,遂曲身而前,闪过马头,跃起身来,身形如烟,顺着刀锋所向,直取那人左腰胁间,人影如风,刀锋过处,只听“噗嗤”一声,断刀正刺入此将官左腰胁间,将那鬼子十夫长刺于马下,踏上一步,复一刀砍在颈项上,将那鬼子军官毙命于地。这一连串动作如兔起鹘落,甚是快捷,众人见了,皆是惊讶莫名。

众鬼子兵士自起兵以来,未尝败绩,个个皆是骄兵悍将。见长官被一农夫所杀,齐齐发一声喊,奋起勇力,将身前与自己接战的农夫一刀斩杀于地,向梵香趋近身去,那十来匹恶狗也弃了余下的莫大叔几人,将梵香围在垓心。

梵香趁交战间歇,重重喘了口气,强忍着左肩箭伤处的剧痛,抖擞精神,将小樱桃护在身后,仗刀而立。

三五匹恶狗扑近身来,前脚一顿,齐齐纵身,凌空扑来。

梵香施展了折梅刀法,踩着方寸挪移步,奋力挥刀,从身左将刀向扑至面前的恶狗迎上划过一个弧面,玄冰火焰刀刀刃虽断,刀身所带神性十不存一,但等离子火焰过处,刀芒夺目,一道幽蓝寒芒划过身前空间,亦从来犯之敌的身影里划过,只见身子尚在半空的众恶狗身形一滞,皆是跌落于地,在地上滚了两滚,低叫一声,登时毙命。

众鬼子军士中,有三人均是武官装束,功夫皆是不弱。那三人手中各握着一柄弧形单刀,青光闪烁,见梵香如此,遂互看一眼,齐齐发一声喊,抡刀劈向梵香。梵香神通功力未复,施展不了曲率驱动的孤鸿一刀,即威力超强的曲率刀法,只得将“传习心经”入门级的使巧打力的折梅刀法,辅以方寸挪移身法,护着小樱桃,在三柄刀的攻击中闪避回击。与三名鬼子军官战了三五回合,梵香瞅着一个破绽,大喝一声,向左滑上一步,身形转了一个半圆,右臂挥出如风,挥断刀欺近左手位敌人,脚下展开方寸挪移,踩着地面的烟尘,断刀刀锋随形而进,幽蓝光焰在人间四月天午时太阳的血红色里闪耀,就像一枚蓝色的梅叶,随了轻风在梅林里轻盈飞过,雪地森森,雪花飞舞,那道幽蓝色的梅叶之影或隐于花间,或显于枝后,所经之处,留下一痕蓝色妖异的光影,充满魅惑,又如一道穿梭而过的幽蓝弧线,美丽而妖艳。随后,那道幽蓝光线随着梵香方寸挪移的身法一顿,弧线消失。

正是折梅刀法的收手式“雪堆遍满四山中,一树梅花一放翁”。只见那断刀刀锋在那名鬼子军官颈上顺势划过,脚步一转,顺着刀锋去势,再将中间那名敌军官颈项动脉切断,余势未减,脚下一个错位,顺势将第三名鬼子军士的脖子切开。三名鬼子兵倒毙于地。这一手刀法皆是使巧借力,顺势而为,踩着方寸挪移步,动作飘逸潇洒之极,于电光石火之间,迅疾之至。

其余鬼子军士低声商议了几句,便一步步逼近前来。其中一人大声喝道:“兀那小子,还不跪下投降?老子饶你不死。”众军士挥动单刀,呼呼虚劈,渐渐走近,其中两名军士忽地暴起挥刀砍来,梵香左手将半截长凳迎头甩出,右手刀随之直直戳出,正中一名军士胸口,直透前胸。那军士一声闷哼,便向后飞了出去,摔在地下。另外一名军士躲开迎面的残凳,挥动单刀,向梵香砍去。梵香向左跃开数尺,避开了砍来单刀,断刀顺势向近前的一名军士面门砍去。那军士颇有些武功底子,挺刀挡架。梵香不让他单刀碰到断刀,绕过一个半弧,扫向其腰间,从其胁下劈入,斩杀于地。余下军士齐齐发一声喊,抡刀乱砍而来。梵香凝气于丹田,展开方寸挪移身法,护着小樱桃,左刺一下,右劈一刀,刀影无踪,皆从那余下军士的颈项间划过。众人只觉得眼前身影晃一晃,恍惚中,便如看见雪花漫天飘飞,茫茫大地之中有一片梅林,梅花盛开在枝头,几只蜜蜂穿梭在花叶上,一个身穿靛青粗布衣的清俊男子,在梅枝间翩然掠过,带来了一缕风,一片雪花,冷冷的,不着痕迹。随后,便只感颈项间一麻,随之便再无知觉,个个毙命于地。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小樱桃站在梵香身后,在这一瞬间,不觉得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杀场,看着梵香于方寸间如神祗般翩然于敌手刀锋间隙,就似正悠闲于雪地梅花下翩跹信步,折了梅枝,嗅着青梅,闲散洒脱之极,顿时不由的看得呆了,竟忘了害怕。

莫大叔等余下的几名农夫,趁众军士围攻梵香之际,对了那余下的恶狗一阵乱棍叉头,奋力将之驱散。

这时半山里的杀场中竖立起一面白色大旗,大旗正中绣着一只目光狰狞的紫黑色白头鹰,迎着山风,飘扬招展。村内外,东南西北人声马嘶,已乱成一片。

梵香在重伤未复又兼体内冰火夹击之下,拼尽全力对付这番恶斗,已是四肢虚软,气力不支,遂收了断刀,喘两口气,定了定神,借了小樱桃的扶持,向院外望去,只见大队兵马正向他们奔来,似要把院子团团围住,众兵丁手里高举兵刃,七八名鬼子武将骑在马上往来奔驰,声势甚壮。

此时四下山村里处处火光闪耀,一众鬼子军兵四处去点燃了村民房屋,一些兵丁将村里的年轻女子掳来放在马鞍上,啸叫着往山下驰去。

莫大叔拄着铁叉,一瘸一拐地过来,对梵香说道,“小兄弟,我们快去后山虎跳崖,虎跳崖有一条小道可通山下。……虎娃,你与你妹快扶着梵香小兄弟快走,我与你刘二叔断后。”

五人相互搀扶着,拼力加快步伐向后山虎跳崖奔去。

两名兵丁高举火把冲进院子,将莫家屋顶茅草点燃,口中大叫:“兀那两脚羊往后山去了,大家伙快追。”火光中一名身穿皮袍铁甲的百夫长提着一把九环大砍刀,抬头看了看梵香等人逃去的方向,回头叫道:“好,弟兄们,去拿下了!”二三十名兵丁喝喝叫唤,一拥而上,随后追来。

众兵士越追越

近。莫大叔与刘二叔倒转铁叉,对着近前兵丁,尽力猛刺横扫,势急之下,把三名兵丁扫倒在地,接着又是一叉,奋力挑起一兵,掼入了人堆,喝道:“不怕死的,就来。”那百夫长跨坐在马上,笑嘻嘻地骂道:“这几条小毛虫,弟兄们,玩玩去。”众军士嬉笑着,慢慢挺刀逼近。五人边拦击敌兵,边往山顶虎跳崖撤去。众鬼子兵士将梵香等五人逼到悬崖边。

那百夫长身后一名武官叫道:“把那只又鲜又嫩的两脚羊留下,你们这几个大老爷们跳下去,老子饶你们一条狗命。”

莫大叔厉声道:“老子跟你们拼了!”挺着铁叉向众兵丁冲去。那武官一见,大笑一声:“老子送送你。”手提弯刀,跃步上来,兜头直劈莫大叔。莫大叔不遮不挡,一叉径直刺向那武官,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那武官颇有功夫根基,闪身斜斜右避,左手探出,一把抓住叉杆,顺势拉近,右手弯刀余势不减,劈向莫大叔,一刀将莫大叔头颈劈断。虎娃与刘二叔大吼一声,挺叉直刺那武官。那武官浑没当回事,抡刀一遮一挡,抬腿一个回旋踢,将虎娃踢翻在地,再回手一刀,劈在刘二叔面门,然后收刀,哈哈一声长笑。笑声未绝,已是提刀跃向梵香,径直挥刀斜劈而来。

梵香此时体力衰竭,只得勉力举刀格挡,“当”的一声,两刀相交,二人均各退一步,那武官大喊一声,复又欺身上来,挥刀直劈梵香面门,梵香拼力一闪,顺势回手一刀,声响处,刀如流星,正中那武官右肩,那武官啊哟一声,向后便倒。众兵丁齐声发喊,纷纷冲来。梵香大喝一声,勉力挥刀出击,断刀起处,官兵齐齐惊呼倒退。

那名百夫长叫道:“闪开!”提了九环大砍刀,纵马挥刀向梵香砍来。梵香全身无力,脚下虚软,竟是闪避不及,只得举刀硬接。“当”的一声,梵香胸间血气翻涌,口中腥甜欲呕,不由后退了两步,摇摇晃晃,勉力站稳了。那敌军百夫长见了,大喊一声,“死去吧!”梵香混蒙蒙的,潜意识里须得保护小樱桃,便机械式地举刀挡架,只觉一股大力撞上自己胸口,迷糊中,一口老血禁不住从口中喷了出来,然后,感觉身子一轻,飘飞起来,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向虎跳崖下坠去。

小樱桃见梵香被那鬼子百夫长一刀砍下深崖,哭道:“大哥哥,你别死!”纵身便要跳下崖去。

一鬼子兵抛出套马索将她套住,过来绑了双手,笑嘻嘻地扛在肩上。几个士兵过来,也将重伤在地的虎娃捆了,当做两脚羊拉回大营。

一连几日,一彪又一彪的鬼子军马在人间各处人类聚居的城市、村落等聚居区里残酷冲杀,众鬼子兵大肆在城市、平原、山区、沿海等各村落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异世界各城镇山区村落原本如世外桃源,现在有如人间地狱。

战争从来不是童话。

这一日,人间各处战乱的天空里,都出现了一架火云战车,上面站着两名手持令旗的传令兵。在号角声响中,只听那战车上的传令兵大声地向地面军众发布命令,“传北宫天庭上神秋原野大元帅敕令及北宫异界仆从军慕容恪大将军令:北宫仆从军各部斥候、签军、仆从军等,无论妖类、人类,自即日起,速归本部整装待发,于明日午时三刻听候调遣。违令者斩!”每一辆传令车发布命令完毕,不作停留,向西转瞬而去。归属于北宫天庭的各部仆从军兵丁,无论妖类或是人类士兵,不敢稍有抗令,都齐齐听命,各个回营,整装待发。

第二十九章 漂零久,而今何意(1)

虎跳崖下的谷底,林木繁茂,经年累月的落叶,让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植被。谷底薄雾流连,晨风轻拂,新出的日头将透明如水的光辉从浓密的枝叶间斜斜洒在这仁厚而博大的土地上,平铺了一地淡淡而斑驳的金光,为这个世界镀上一抹凄清的色彩。

山谷里的风是清寒的,梵香静静地躺在地面厚厚的植被上,不知过了多久,幽幽醒来,想要坐起身,却觉胸口疼痛难忍,不禁“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左肩箭创及全身的鞭伤经过这几日,已是渐渐好些,而体内的三昧真火依然强势地锁着自己的七窍神灵,以致丹田的真气不能流转顺畅,但被巨大的两次外力轰击胸腹后,似无先前那般滞涩不畅了,竟而有了些许联通,从而让自己可感觉到丹田气息的暖意。

“我死了么?我是怎么哪?我却在何处?”梵香四顾茫然,昏蒙蒙中,依稀记得自己被一名鬼子军官一刀击落于虎跳崖的谷底,然后,就失去了知觉,“不好,莫大叔、小樱桃他们呢?”梵香忽然醒觉过来,抬头向虎跳崖顶看去,却又哪里看得透这繁密的林木枝叶。无奈之下,四望身处周围的空间,却是一片繁茂的树林,有几只小鸟已经在碧绿油滑的树叶间飞着,寻着虫儿,唧唧喳喳地叫着,反显得林中的静寂。

他将心静下来,盘腿坐在草地上,默念师父的《传习心经》所授心法“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心底渐转清明,丹田一片和暖涌上来,烦恶之感渐消,遂将断刀从地上拾起来,看了看手中断刀连柄带刃仅剩两尺余,便随手插在腰间,捂着胸口,慢慢站起身,向林中走去。

林中的早晨,空气格外的清新,树枝上挂着青中泛红的野果,其上的露珠晶莹透明,反射着日头的光,粒粒露珠慢慢汇聚,终于承受不了自身的重,便滴滴掉落地面,将地面的一切滋润着……。

梵香随手摘下几个野果子,边吃边行,向林子深处慢慢走去。不知走了多久,树顶的太阳已经变得很是炙热,谷中的树木也是越来越稀疏。

他七窍神灵被三昧真火锁住,且重伤未复,便如异世界的世间凡人,行走得并不太快,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心想:“我现在身有重伤,先找找有无活着的人再说罢。只是不知此处是什么地方?如有人来,问问才好。”他本想纵声呼叫求援,但想想:“如此也好,我独个儿走在这谷底林中,如就此身死,那也罢了,若是还能捱过,这伤竟能愈合,终能大难不死,倘日后能知晓娜兰来世的去向,那便再好不过了。”於是安安静静地在林子深处行去,也不做他想。

如此走走停停,行了两天,百无聊赖之际,只管摘些野果充饥。两日来,心神死寂,只是想:“从今以后,我在世上便只得一人了,出离了师门,娜兰不在了,莫大叔、小樱桃他们一家也不在了,而我又该何去何从。”

到得第三天傍晚间,他静静靠着树干半躺著,心无所

系,感觉左肩没有了初时那般剧痛了,力气也恢复了好些。

万籁皆寂之中,猛听得远处传来几声狼叫之声,跟著狼叫声越来越近,蹿跃之间,似是在与所追逐的猎物进行搏杀。

梵香凝目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有一人踉踉跄跄奔来,身后三五条野狼一路啸叫着追赶而来。那人手持一把柴刀,不时回身劈砍,但那些野狼配合得极是严密,纵跃之际,速度把握得极是考究,间不容发,似是故意引得那人挥刀劈砍,以耗尽那人体力。那人跌跌撞撞,借着树木的遮挡,与群狼周旋。群狼配合很是默契,左突右窜,令那人每一击都是无功而返。

蓦地里听得那人长声惨呼,被一头野狼扑倒在地。梵香不再迟疑,拾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远远掷过去,正中一头恶狼头部,那恶狼在地上翻了个滚,嘶叫一声,便不再动弹。梵香大声叫道:“过来!”那余下几条野狼听得人声,遂弃了那人,如飞扑至,在近前围着梵香转了几圈,稍顿一顿,仰头嗥叫几声,扑上来便咬。

梵香此时体力已是恢复了许多,手持了半截玄冰火焰断刀,在半空挽了一个刀花,劲力积于右臂,展开电磁破风刀法,脚下滑步欺上前去,将手中断刀斜斜挥出,迎着那几头恶狼划出一道等离子蓝焰刀花,刀花过处,其中扑上来的三头野狼登时身首分离,毙命于地。另外一头野狼见了,仰头一声嗥叫,转身向谷底林深处落荒而逃。

梵香收了断刀,定了定神,听得那人在左近,兀自呻吟,便问道:“这位大哥,你给恶狼咬得很利害麽?”

那人道:“我……我……哎哟……我……我……” 双手撑着地面,颤巍巍的想要站起身来,哎呦一声,复又匍匐于地,良久无声。

“这位大哥,你没事吧。”

过了一会儿,那人精神好了些,挣扎着爬了一小段路,道:“我是……是这附近农户,随了乡邻到这深谷里躲兵灾,今天,今天想着回去看看那些杀千刀的走了没,没,没想到遇到了狼……”气喘吁吁的挣扎爬行,爬一段路,停一会儿,爬到离梵香丈许之处,“啊”的一声,趴在地下,再也不动了。

两人之间便是隔著数尺远,梵香忙一个箭步奔过去。将那农户扶起来,掐紧其人中,过了一会儿,那人悠悠醒转。梵香见那乡农后背前胸皆有齿印,想是给野狼撕咬得厉害,所幸未伤及要害。他正自寻思如何找些疗伤的草药之际,只听得马蹄声响,有人连声呼哨。蹄声渐近,两骑很是神骏的大青马驰了过来,马上坐著两个红衣甲士,手持弯刀,眉目狠恶。其中一人叫道:“这里有几条死的野狼,还有两只两脚羊。”他纵身下马,看了看狼身上的刀口,奇道:“谁这么厉害,能将这些狼一刀毙命!”另一人骑了马,走至梵香跟前,便要用刀砍落下来。梵香见了二人衣甲上尽染血污,知是鬼子兵士,也不搭话,跃起身来,挥了断刀,将那兵士一刀斩落马下。另一人见了梵香一个起落之间便将那兵士砍杀于马下,心中大惊,亦不愿在此多所逗留,忙翻身跳上马背,叫道:“兀

那贼羊羔子,好生厉害。”拉转马头,便待要向西驰去。

梵香那容那鬼子兵安然离开,遂稳稳神,丹田聚一口气,一个箭步跳到马头前方,拦住了去路。那军士一见,便也提刀纵马飞驰过来,喝道:“找死!”提刀上来,往梵香面门上就是一刀。

梵香站直了身子,将断刀迎上一架,复一刀顺势劈出。随意展开折梅刀法,以梵香所学神通,即便现在七窍神灵被锁,重伤尚未复原,但只要恢复得半成,功夫亦是不凡,岂是异界几个凡夫莽汉所能相抗衡的。只见寒光过处,那军士便已身首异处。梵香喘了一口气,肩上箭伤有一阵疼痛。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那军士尸体处,掏出了两个军士随军所用的金疮药,撕下那军士的战袍,将那乡农与自己身上的伤口用金疮药敷上包扎了。从鬼子军士尸体上找了些干粮,分给那乡农。

乡农这时稍微缓过些劲,对梵香称谢道,“这位小兄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我是上几日被一群鬼子兵追杀,从上面的虎跳崖摔下这谷底的。……不知这位大哥可认识莫家村莫大叔?”

“哦,我知道你,这几日四里八乡存活下来的乡邻都在传莫大叔家的一个少年客人用一把尺余长的断刀,活活砍死了十多个鬼子兵呢,原来就是你呀。小伙子,好样的。”

“大哥,你过奖啦。……只是不知莫大叔他们一家现在怎么样了?”

“唉,可怜了莫大叔一家子人了。”那乡农叹了一口气,道,“莫大叔当场就战死了,剩下莫虎娃和他妹子小樱桃被鬼子兵当成两脚羊给抓起来,囚禁在那鬼子兵的军营中。听说早几天那些鬼子兵押着掳掠来的人、财、物向西去了。”

梵香听了,心下戚戚,默然不语。

谷底林深草密,夜深之间气温甚是寒冷。遂立起身来,拢了些木柴,生了堆火。见自己身周的死狼体温兀自尚未凉透,遂提起半截断刀切下一条狼腿来,架火剔骨烧烤,与那乡农分食了。体力渐有所恢复,身上箭伤与鞭伤也减了疼痛之感,遂盘腿坐下,依传习心经所载心学秘诀,调运丹田气息,以图运转体内神功与三昧真火相抗衡,如此周而复始,日日如此。

第二日早晨,力气见长,左肩箭伤似也有些结痂。割了些狼肉在火上烤了。将那两匹大青马拉了过来,骑一匹,将一匹给了那乡农。见那乡农体力渐已恢复,便对那乡农说道,“大哥,我们就此别过。”

“小兄弟,你要去哪里?我们很多乡邻都想见见你呢!”

“大哥,我要去救小樱桃和虎娃。他们一家人与我有恩,我说过要保护好小樱桃的,我不能言而无信。如今他们被鬼子兵掳掠去了,我须得去将他们兄妹救回来。……大哥,我们就此别过,替我给众乡亲道声再见,谢谢大哥。我这就去找他们。”

“好吧,你一路保重,找没找到,你都回来吧,小伙子。”

那乡农看着梵香离去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气。

第三十章 漂零久,而今何意(2)

梵香七窍神灵被三昧真火锁着,无法施展神通,驾不了烟云,只得骑了大青马,一路任由马儿往西随意狂奔了几日。越往前走,往西渐近,那树林便越是稀疏,而草地越是宽阔起来。

一路上亦可看见附近的村舍,但十室九空,少有人烟,横尸相枕,流血成渠。沿途一些未及掩埋的尸骨暴露于野,给野狗成群结队的咬食。那些野狗看见人经过,皆是瞪着血红的眼睛凶狠狠地盯着,没有了一丝与人类温和相处的气息。曾经繁荣昌盛的异世界的人间街市里一间间房屋上的兵火依然未曾熄灭,绝少人气,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其间人类的反抗,均被血腥镇压,死者不计其数--从东胜洲至中洲再至大西洲,沿途树上挂满被吊杀的人类,各地城墙上挂满人类首级,尸骨则被做成“尸观”。《异世界本卷》中记载“大地沧凉,衣冠不存,贼寇遍地,人家子弟几欲被数屠殆尽。”造成赤地千里之景,人口的大量减少,土地的大量荒芜,傍之虎狼等野兽成群出现,异世界成了一座巨型的屠杀场。

旷野之中偶尔会听得远远的狼嚎声,也有许多蓬头垢面的人类或老弱病残的妖类一群群扶老搀幼自西向东而去。梵香看了人间如此光景,心中愤怒,同时,亦担心小樱桃兄妹二人的安危。

途中经过的一些城镇大街上还张贴有北宫天庭发布的关于自己的悬赏通缉令,为了不与北宫仆从军遭遇引出不必要的缠斗,同时也不忍见一路上的异世间的惨况,便尽量选择旷野之路往西行,如此惴惴不安地一路西去。心下也很是觉得幸运,那日在莫家村时,那些人类仆从军没有依照通缉令来追杀自己,可能多半是因为那日自己重伤之下又一副病容,神功全无,与那些普通兵丁打斗时根本不像是神人一样的,反而不堪一击,便没有将他当成是天庭神界头号通缉的逃犯,让自己逃过一劫。

北宫天庭神界的文明高度发达,但他们所居的北斗七星中的主星天枢星因为过度开发,资源已经濒临枯竭,将变得难以生存。北宫神界需要重建天枢星的生态系统,便需要巨量的黄金与石油,他们发现地球上的异世界里,这颗美丽的蓝星上的土地里蕴藏着大量的黄金与石油等资源,便以异世界“反神类”的名义或者说是借口,而发动了这一场对异世界的战争。所以,从战争的性质来说,这场战争是以掠夺资源、人口、土地为主要目的,是为其更大的战争意图做准备的,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掠夺战争,是侵略战争,更是一场非正义的殖民战争。在这场由北宫天庭针对异世界的跨维战争发生后,金星星座上的灵山西天佛地第一时间发表中立声明,而居住于南斗六星的天府主星上的南天天庭保持默认态度,也在一定程度上纵容了北宫天庭的非正义的战争行为,至于银河界其他天庭神国由于实力原因,皆是对北宫天庭入侵异世界的战争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战争中所耗资源是以巨量的天文数字来核计的,给各界都或多或少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和损失。他们的军队纵横于异世界,所到之处,屠城掠地万里。其收降的妖类与人类仆从军一次性抢掠人类少女五百万,作为军粮,夜间残虐,昼时分食,便是鬼子军所称的“两脚羊”;强征五千万人类采矿,二千万人类造甲,一千七百万妖类造械,一千万人类与妖类造船,折磨饥饿至死者三分之二。各路鬼子仆从军将士们除了行军打仗外,在非战争时期也常以人肉为食,甚至将人类少女的人头制作“艺术品”。

这些北宫仆从军被当时的世人称为鬼子兵,

恨之入骨。

后来,鬼子仆从军制作了一种名为“巨舂”的石制机器,采用机械化方式,将活人粉碎,以人肉作军粮,供应其清缴部队,以保证其军士的战斗力。鬼子军团所过之地,百姓净尽、赤地千里。《异世界本卷》记载:东路人类仆从军统帅黄巢率领全军围陈州近一年,数百(一说三千)巨碓,同时开工,成为供应军粮的人肉作坊,流水作业,日夜不辍。将活生生的大批乡民、俘虏,无论男女,不分老幼,悉数纳入巨舂,顷刻磨成肉糜,并称之为‘捣磨寨’。陈州四周的老百姓被吃光了,就“纵兵四掠,自河南、许、汝、唐、邓、孟、郑、汴、曹、徐、兖等数十州,咸被其毒。”尤其恶毒凶残的是其部下,名叫秦宗权的,常派遣部将四处屠杀百姓,遣将四处攻掠,所到之处屠杀焚毁、酷虐残暴,使异世界的社会经济遭到严重破坏。他的军中不带米面,只用车子载着盐和人的尸体,饿了就割肉烹食。后来发展到把杀死的人用盐腌起来,做成人肉干随军携带,作为军粮。这哪还有什么人性可言,简直就是魔鬼之师!《异世界本卷》记载:“西至关内,东极青齐,南出江淮,北至卫滑,鱼烂鸟散,人烟断绝,荆榛蔽野”。秦宗权所率领的这支队伍,无疑是异世界历史上最残暴的军队!另外,妖类仆从军统帅,自称“魔王”的羯魔石虎,将东胜洲的中部地区数百万平方公里土地划为其狩猎围场,规定人类与野兽相遇时,不得向野兽进攻,否则即是“犯兽”,将处以死罪,被杀或被野兽吃掉的人类不计其数,人的地位竟连野兽都不如。那魔王石虎竟笑曰:“我家父子如是,自非天崩地陷,当复何愁?”其属下将士曾上书称这魔王的“业绩”是“夺人女子十万余口以实后宫,环地数百万里以养禽兽”……

在异世界的人类与妖类往各洲躲避迁徙的路上,人类不同的族群或妖类族群也相互进攻对方,掠杀对方,抢食粮食,甚至以人肉相食,能成功自保的,十中仅存二、三,造成无数人类或妖类死于途中。

异世界各大洲残留的人类与妖类,为了免于屠杀,要么结成联盟,要么各自为战,纷纷筑堡自卫,与鬼子兵对抗。《异世界本卷》中记载 “异界大乱,大地残荒,保壁大帅数不盈四十,多者不过四五千家,少者千家五百家。”

北宫仆从军团的士兵生性残暴,其行为令人发指。丧尽天良的屠戮和野蛮残暴的虐杀人类的行为,导致人类人口严重减少,而同居于异世界山河草莽间的妖类亦是被连坐诛杀颇众,人伦道德下滑,是一次严重的异世界社会的大倒退,《异世界本卷》史称“异界陆沉”。这一时期是人类与妖类史上最为黑暗的时期,后来的人类普遍认为是异世界人类与妖类的一场灾难,几近亡种灭族。

北宫仆从军暴行罄竹难书。

……

梵香这一路西行,沿途所见皆是人间地狱,北宫所辖各路仆从军便如蝗虫一般,从东胜洲一路向西扫荡,所过之处,赤地千里,各处人类的城镇村舍及妖类所居的山林田园皆被毁坏殆尽。鬼子兵团似乎还有更大的军事目标,只在各大洲极少地区留下一些少量的驻军,各路仆从军都被调集往西征伐。

梵香骑着那匹青色战马,在林间草地上一路行去,行了三五日,渐渐地出了树林,一路往前走。

这一日,至中午时已是一片开阔的草原景致了。不时的会有一些野兔野狐等小动物被他行走的声音所惊动,从草丛里跳出来四散奔逃。往天空里看去,只见几只兀鹰在空中盘旋了几个圈子,便飞下来啄

食。忽孩童心一起,随手抓了颗石子,往空弹去,一只鹰便掉落下来。茫茫草原之间,其时,正值人间四月天,越往西行,气温越低,狼肉经过炭火烤透后,也能保持几日不坏,现在又有鹰肉充饥,这几日也就无需担心。梵香左手臂也渐渐可以用些大力了。

旷野草原之中偶尔会听得远远的狼嚎声,却无一人经此过。一晃七八日过去了,箭伤也基本结了痂,伸曲之间疼痛感也无初时那般剧烈了。

这一日,正行之间,忽见天上三五头兀鹰对着一块草地飞来飞去的盘旋,良久良久,然后其中两头突然向下俯冲直下,然后将要临近目标时,便又一飞冲天,似是与下面草坪上的猎物在彼此周旋。如此起落反复数次。便在此时,只见其中一头体型较大的白头黑身的兀鹰尽速向下俯冲,离那猎物约莫三尺,便即转而上翔,其身形转换飘然有如飞花落地,怪树撑天,身法转折之间极是美妙而凌厉。连续三次,那猎物似是已经倦怠。那白头兀鹰看准时机,突然俯冲而下,伸长了利爪,抓住地上那猎物便一个回旋,一飞冲天。梵香仰头看去,只见那兀鹰爪下是一只小小的紫色狐狸,“吱吱”的叫着,九支蓬松的尾巴拖在身后,像九条散开在空中的紫色丝绦。他忽然心生怜惜,纵身下马,拾起一块石头,往那白头兀鹰弹去,去势甚劲,正打在那兀鹰左翅,那白头兀鹰吃痛,长鸣一声,松了爪下的狐狸,振动双翅,歪歪斜斜的向正西方飞去了。那紫色九尾狐一落地,便想逃去,却身形向前一滞,便再也站不起来。梵香忙几步奔过去,将那狐狸轻轻捧在掌上,只见那狐狸后背已是被兀鹰利爪刺了几个血洞,血液汩汩往外直流。梵香忙取出金疮药,给这小狐狸敷上药,从衣襟上撕下一块棉布,给这小狐狸细细的做了包扎。这时空中余下的兀鹰盘旋往复,姿态起落之间,犹疑不定,终是不敢下来。梵香随手在地上抓了数粒石子,连指数次弹向那几只兀鹰。兀鹰身中石子攻击,负痛之下,个个嘶鸣一声,尽皆向西飞去。

那小狐狸很是精灵,知梵香在为其疗伤,一动不动地伏在梵香掌中,一双眼睛晶晶亮地看着梵香,伸出舌头轻轻嗅舔梵香手心。梵香心下很是喜欢这只小狐狸,不由很是惋惜地说道,“可惜,我要西行,一路也多艰险,不然,便可携你同行。”

那九尾狐狸似是能听懂梵香的说话,眼中竟然流出晶莹的泪水,似是不舍与之分离。

梵香将小狐狸轻轻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它紫色的美丽绒毛,柔声说道,“小家伙,还哭呢。别伤心,我们还会见面的,对吧。”轻轻将那只紫色九尾狐放在草地上,不舍地说道,“小家伙,你保重,一定要注意安全,我们就此别过。”

站起身来,跃上马背,撒开马缰,任由马儿一路向西而去。那只小狐狸在后紧紧跟来,却终是跟不上马儿奔跑的速度,渐渐的,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

那紫色的九尾小狐狸见梵香远去,遂人立起来,向着梵香西去的方向,不住哀鸣,哀哀的嘶叫之声让人心碎!

这是一个人的行军,孤独,悲壮,却充满斗志。

人生本就是过渡,结果并不是最重要的。面对过程中的福祸纵横来去,从容不迫,即便命运如刀,那就让我来领教,这本就是一个人行军。

一路之上,不要气馁,你一定要有一个希望,并且有信心、乐观,朝著那个希望走去,一直走下去。

因为,那些未曾杀死你的,终将让你更强大。

第三十一章 崦嵫山下,绿水轻舟(1)

梵香纵马疾驰,向西而去,隐隐的风声里,却总是能听见那只小狐狸在远远的后面,哀哀的嘶叫,似孩子不见了母亲的哭泣,心下终是不忍,遂拉转马缰,沿原路返回。抬眼望去,远远的,见那只小狐狸正急急朝自己奔来,想是欢喜无限。

他跳下马来,蹲下身去,那小狐狸欢叫一声,跳入他的怀中,将头在他怀里挨挨蹭蹭,亲热至极。

“唉,我们都是天涯沦落人呀,好吧,那我便先带着你吧,等找到你家后,你便去你家人在一起吧。”用手轻轻抚摸小狐狸的头颈,心里惆怅而唏嘘。

小狐狸眨动着两只有如蓝色宝珠的眼睛,看着梵香,亮晶晶的,伸出了舌头,轻轻舔着梵香的手心,很是温柔可爱。

在草原上缓辔徐行,沿途的树木稀少,四月的天气不冷不热,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如此一人一狐纵马一路行来,忽忽过了两日光景。那小紫狐身上的创伤竟是痊愈得甚速,一日之内便结疤,第二日晨间便恢复如初。

第二日,日上三竿时,亦即异界人间四月天的十六日上午,阳光很好,灿烂的光明照着草原,让这一片草原看上去油绿灿然,其间杂生的野花开着宝石般的翠色,让人心醉。

这时,一阵清风吹过,从西南方而来的风中带着清甜的水的味道,那大青马突然仰起头来,咴咴的嘶鸣,很是兴奋;那只九尾狐藏在梵香的怀里,此时亦是探出头,嗅嗅风里的味道,显出激动的神情,向着朝南的方向叫着,似是想要告诉梵香什么。那大青马嘶叫几声,与小紫狐相应和,不等主人指令,竟转向疾驰,往西南而去。梵香望着这漫无边际的草原,心中亦是有些茫然,也便由得大青马向西南奔驰,马速如风。愈向西南行去,树林渐多,而林中雾气也是渐浓。奔行在林中,树木古老而苍劲,其中多半生长着茂密的叶如构树的丹木,于这四月天里,丹木已是结出了如瓜似的果实,而枝叶间依然开满了红色中杂有黑色斑纹的花萼;树林中,一些状如猫头鹰的鸟儿被经过的马蹄声惊起,飞离林子,浓雾萦绕中,依稀可见到它们如的身子后拖着一条狗尾巴似的长翎。所经的沿途,偶尔也会看见三五匹白色的长着像鸟的翅膀的野马,在林中草地上悠闲的嬉戏、跑步,听到了疾驰而过的蹄声,也只是好奇的抬头观望,然后,伸展了巨大的翅膀,破空而去;……林中雾气弥漫,蒙蒙胧胧,如梦如幻,宛若踏入秘境。

小紫狐轻鸣几声,突然从梵香怀里钻出来,跳下马背,一溜烟向前奔去,纵跃如风,很快消失在前面林中的雾气里。梵香见小紫狐向前跑得远了,心中很是不舍,又担心其安危,遂提缰策马,紧追上去。

奔行多时,出得林来。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一条名叫苕水的大江,江面水流舒缓,轻波微澜,从东面的崦嵫山下穿峡而过,向西蜿蜒流入大海,水底岸边的石子宛如美玉,映着日光,发着七彩的美丽颜色。水草招摇,鱼儿悠游在水中,一千年的乌龟静静趴在近岸的水底,遇风浪而不惊。

水面此时依然笼罩了四溢的雾气。

雾漫苕水,雾气飘飘渺

渺,充满灵性,漂浮于江面,随风起伏,瞬息万变,宛若一道轻纱缠绕着了一匹素缎,亦似一条白色游龙在山野中遨游,时而上下腾挪,时而左右摇曳,从水面蒸腾而上,飘飘忽忽地在清新的山水间游荡,诡异而神奇。凭高远眺,如腾云驾雾;天然而生的雾,洁净的,轻薄如纱,让人心旷神怡;水面的雾,偶尔会因清风的吹拂而翻卷,显出撒网的渔夫,荡舟其间,似游在画中,设想若是旭日东升,或者夕阳西下,水面的雾,或会时多时少,或会时浓时淡,或会时近时远,如梦如幻,宛若仙景。

苕水沿岸多是天然的翠竹,梵香走在岸边的沿水步道,曲曲折折的步道沿水延伸,步道之旁山花烂漫,但他此时确无好心境去欣赏这雾漫苕水的美景。

他四处张望,寻找那只小紫狐。

心中正自彷徨无措,忽听得水面浓雾之中,远远传来一曲箫声,箫声音色柔美幽婉而清丽,韵致清冷,应合着清冽的桨声,箫声越来越近,随后,箫声突然停歇下来,有人幽幽叹了口气。这声叹息,在幽婉柔美的箫声之后,于这白雾阳光之下,显得突兀而让人顿生怜惜。梵香抬眼望去,只见浓雾之中,一叶渔舟披着清白的日光,已是冲破雾色,双桨自行,水波之上,桨声悠悠,荡着清波,揉碎了水面金色的波光,缓缓地靠近前来,进入水畔密密丛生的翠竹荫影下。水面浓雾飘渺,除了水畔渔舟,便再无其他舟子,四下里寂无人影。这渔舟中只得一个单身船客。

梵香心下有些讶异,凝神看去,见那渔舟横卧于近旁的竹荫水畔,不再移动。舟中一人,站于舟头,于雾气朦胧中,依稀可见那人身形娇小,身着一袭淡紫色深衣,却看不清他的样子。他侧了脸面,看着西去的远水,吹着一支碧色的玉箫,风拂衣袖,一动也不动,良久良久。竹下阴影中,箫声悠远而清寒,如舟下绿水微澜,清清冷冷,正如寒水孤舟中一天涯客子,竟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人。

梵香心想,此间再无其他人,正好可以向他打听一下。正要缓步上前,忽听那舟中人箫声一转,音调急转高音,有如云中响箭,激越而起,然后突然断歇,将玉箫从嘴边移开,轻轻唱道:

“今朝来友,去日悠悠;

青青草原,与我解忧;

偕我来归,路长且阻;

彼君子兮,无怨无尤;

崦嵫山下,绿水轻舟;

彼君子兮,可否与游?”

声音柔美清净,娇媚清脆,旋律和缓,悠扬,深情一往,如山中清泉,潺潺而流,如细雨滴进心田,润物无声。

那人一曲歌毕,转过身,抬起头来,面对高岸上的梵香微微一笑,说道:“大哥看这苕水雾景可美,你我何不荡舟江上,尽览这和平安宁之乡?”说着将手中玉箫握于手心,双手抱拳,向梵香深深一鞠。那人声音柔美,纤细,清脆,正是一个小女儿的嗓音。

梵香听着这歌声,词意古雅,似有相邀之意,又听这确乎相请的言语,遂牵了大青马,走到水边竹荫下,相距渔舟不过数尺,此时,于雾气中已可看清那人的样子。此时相

向而对,竹荫之下,青雾之中,明媚的阳光斜斜的照映下来,这人的样子看上去约略十五六岁光景,正是豆蔻之年的少女。看她肤白胜雪,两颊有些清瘦,鼻挺而秀美,两弯眉梢如画,一笑时,颊上印出浅浅梨涡,一嗔时,眼含羞而不怒,一嗔一笑之间,总是无常于不可猜度。她俏生生地站立船头,头顶随意挽了一个丸子头,结了一条细细的紫色丝绦,轻轻的垂在双颊后,身穿一袭淡紫色深衣,衣襟甚是合体,衬托得她身形娇小玲珑,在江风拂过时,衣带轻舞,似有不胜凉风的娇羞。

梵香虽潇洒飞扬,但师门规矩素来清净严格,于男女之间戒律颇多,人人律己谨严。他见对方竟是个娇娇怯怯的小女子,容色清纯无邪,清丽不可方物,在此无邪单纯的容光中,深感有些自惭形秽,呐呐不知可说甚么,一愕之下,登时脸红过耳,向这少女躬身一揖,说:“这位小妹,打扰了。”便要转过身去,欲待回身便走,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总觉得与这女子有似曾相识之感。

那少女见他如此,忽扑哧一笑,忙轻轻捂住了嘴,说:“大哥哥,你不认识我了么?”眼神大胆而热切地看着梵香,两只大眼睛骨碌碌地紧盯了梵香的眼。

“你,你是……”梵香有些惶惑,看着这少女,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大哥哥,你先上船呀,我们这就走呗!……我等会再告诉你!”那少女眼中一痕狡黠的光泽一闪而过,看着梵香怔忡不定的神情,再也忍不住,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梵香呐呐无语,甚感尴尬,只得旁顾左右而无他。

那少女嘻嘻笑着,荡起双桨,将小舟划近岸边,稳定了,看着梵香,两道清澈明净的眼光在他脸上转了几转,柔声说:“青青草原,与我解忧;偕我来归,路长且阻;彼君子兮,无怨无尤。……呵呵,大哥哥,你快上来吧,我们这就回去啦。”

梵香见如此,只得轻轻跃上了船头,将大青马牵进船舱中。

那少女不再说话,只将双桨轻荡,一阵桨声响起,小舟已缓缓荡向苕水中央。那少女边荡着双桨边歌唱,

“今朝来友,去日悠悠;

青青草原,与我解忧;

偕我来归,路长且阻;

彼君子兮,无怨无尤;

崦嵫山下,绿水轻舟;

彼君子兮,可否与游?”

薄雾弥漫之下,蒙蒙胧胧,雾罩于在水一方,而沿岸皆是青青的翠竹,沿江而溯,沐浴着如纱的薄雾,一阵阵水嫩的清雾从脸庞之上灵动地轻抚,翠竹摇曳的微音和着虫鸣鸟叫,在这一曲轻柔缠绵的歌声里,低吟着,荡气回肠,令人沉醉,那些喧嚣、压力、烦恼都像被这水洗过似的,变得干干净净。目光所及,水是清的,树是绿的,竹是翠的,风是轻的,山色蒙胧,若隐若现,恍若不着笔墨的山水画卷中的世外桃源。

轻舟荡于波心,渐去渐远,歌声轻柔,渐唱渐轻,但见青雾之中,阳光和暖,波影浮动,孤舟如叶,向东而去,隐入了波光水色深处。

第三十二章 崦嵫山下,绿水轻舟(2)

遥望着前面水光处高矗如云的崦嵫山,沿苕水上溯,寒江碧水里,一片桨声中,置身于这平和优美的山水之景中,沐浴着如纱的薄雾,沉浸于天籁的自然触感,于不久前的腥风血雨的剧斗以及生离死别的痛苦之后,忽然踏入这缥缈旖旎的情致里,梵香立于这碧水舟头,不由得追思往昔,心绪如潮涌,良久无语。他远望天地之间,眼中有流云,也有碧水,眼睛依旧清澈,但眼底已成深潭。所经种种,所历在目,痛苦或者欢喜,都是过去的了,但会永远存在,因为,它会镌刻在时间的尽头,直到生命结束。这一刻,曾经的那个少不更事的少年,衣影依旧,却白了少年头,不是改变了,而是长大了!

“大哥哥,这里就是我家。你前两日不是说要送我回家么?现在我们可不是便要到家了呢!呵呵。”那少女身穿淡紫衫子,坐于船中,轻轻摇动舟楫,神情轻松,隐隐藏着暗自一人的欢喜,抬头看着梵香,言笑晏晏。

梵香看了看舟中的少女,蹲下身去,坐在船头,疑惑的问道:“你,……我认识你吗?前两日?……那时,我何曾与你认识呢?”

“嗯,我们认识的呀!青青草原,与我解忧,大哥哥可还记得呢?……呵呵。”

那少女放了舟楫,向船后挥了挥衣袖,那舟儿便不楫而上溯,划破清波,稳稳向前驶去。她站起来,从舱中走出,跳到船头,身形轻盈,蹲下身去,与梵香并排坐着,言谈之间,眼眸眉梢里尽是笑意。

梵香见这少女言笑无忌,无半点生分之念,突然闻到她身上幽幽的馨香,心中不禁怦怦而跳,定了定神,轻轻挪了开去。

忽听那少女仰天叹息一声,眼望天空,吟道:“与君相坐,抱膝而谈,君却远之,奈何奈何!……嘻嘻。”调皮的将身子故意向梵香靠近了些,转过头来,两道清澈如水的眼光在梵香脸上打了几个滚,嘻嘻一笑,声音娇媚清脆。

梵香不由得轻轻向旁边又挪了些,转过头去,看着那少女,朗声道:“在下梵香,与小妹你实在是刚认识罢了,男女有别,不敢冒昧。”

那少女看着梵香,嫣然一笑,突然学着梵香说话的语调,大声道:“在下宛皓若,与梵香大哥哥实在是多日前认识于草原之上而已,与你亲近,才敢冒昧。”看了看梵香,轻轻一叹,继续道:“想起那日真是惊险,那白头兀鹰好凶呢,险险被它抓了去,而今天却是便要见到姑姑了,这可真是好得很呢。”语气之中尽是幸运与感激之意。

梵香怔了怔,很是疑惑,转头上下打量这少女,道:“请问姑娘,这从何说起呢。”

那少女突然转过头来,并不答话,抬起手来,在梵香脑门上轻轻一拍,嘻嘻笑道:“梵香哥哥是个大傻瓜,嘻嘻。……我就是那只小狐狸,在你怀里,……怀里呆了好几天呢。”说到怀里二字时,脸上不禁一红,忙转开了头去,甚是羞涩,突站起身来,在船头顿了顿脚,撅起了嘴,小声说道:“这个大笨蛋,不理你啦!”双手捂了脸,一副娇羞的小女儿的模样。

梵香见她纯真无邪,娇俏可人,却又羞涩莫名,登觉自惭,不敢再说甚么。过了一会,梵香看着水面,轻波微澜,除了桨声,二人之间一时却静的落针可闻,这尴尬的场面须得打破才好,遂抬起头去,看着宛皓若,笑了笑,说道:“呃,我知道了,你是一只像神仙一样的小狐狸,对吧?”

“嗯,可我不是什么神仙狐狸,我只是一只通灵的九尾狐狸呢,是一只叫宛皓若的小狐狸呢。梵香哥哥,你以后就叫我作宛儿吧,呵呵。”那少女蹲在舟头,探身舷外,伸出手去玩着水花,回头嫣然一笑,言语轻巧,不着痕迹,尴尬之情一去,遂又坐回梵香身边,支起手来,放在左颊下,看着梵香,许久不说话。

梵香给她看着很觉不好意思,正要说点什么以去尴尬,突听宛皓若幽幽一叹,说道:“梵香哥哥,你真好看。可是,……你送我到家后,是不是就得离开我了呢,那我便想再这样看着你时,却又不易了,唉……。”神色之间又换作了一副忧戚伤感的样子。

梵香看着这小女孩子突然泫然欲滴的眸子,心里亦是觉得颇有些伤感,遂宽慰道:“这傻孩子,我把那有恩于我的莫家兄妹救出后,就来看你,以后我们会常见面的。”

“是吗?大哥哥说话可得作数,咱们来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变。”宛皓若伸出了指头,勾住了梵香食指,嘻嘻一笑,大声说:“好,盖章!说话算话哦,不然就是小狗,哼!”

“好!”

“梵香哥哥肯定不会是小狗的啦,对吧,梵香哥哥,这世上除了姑姑之外,便是你对我最好的啦,呵呵,……真好!”

宛皓若立起身来,站在船头,心境明明如皓月,笑靥如花。小舟划破波澜轻快上溯,轻风过处,宛皓若衣袂飘飘,似是踏着清波,于飘渺萦绕的青雾里,真如潇湘仙子那般凌波微步。

梵香亦是站起身来,侧头回望,只见所坐的小舟沿着苕水逆流缓缓而上,清波荡漾,此时青雾渐散,灿烂的阳光被一片浓云隐在高天之上,淡淡的清光照映江面,泛起涟涟金色的波纹。眼前的崦嵫山已是愈来愈近了,远山近水,薄雾如纱,山下数株垂柳,生长在丛丛的翠竹之间,极是显眼,正似一幅淡雅的水墨山水画,远观之下,色彩的浓淡之间甚为秀美精致,便如这山水出自书香门中大家闺秀之手,其起笔若意连,其搁笔若意长,极尽簪花写韵之妙,颇为清丽脱俗。

二人立于船头,正欣赏这山水之美,舱中的大青马突然咴咴的嘶叫起来,似是不安的接连打着响鼻。宛皓若抬头看向崦嵫山,神色亦是颇为不安。梵香不由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却见崦嵫山西南山顶角上涌起一大片乌云。这乌云翻涌得甚急,不多时便将天光遮住,忽而一阵大风过来,随后,黄豆大的雨点便滴滴答答地落下来。二人忙躲进了船舱,宛皓若神色间极是不安,身子好似因惧怕什么而微微发抖。

梵香微觉诧异,遂问道:“宛儿,你这是这么呐?”

“嗯,梵香哥哥,我害怕!我怕我爹爹又派兵来捉我回军营呢。”宛皓若瑟缩着身子,眼神里露出惧意。

“哦,……是怎么回事呢,你方便对我说吗?”

“嗯,我便说与你听,但你可得保护我,不让别人把我抓了去,嗯,你答应我,我才告诉你,不然,……哼。”

“好吧,我答应你,一定保护好你!”

“好吧,我说与你听吧。我呢是只通灵的小狐狸,这个你是知道的。也就是说,那我就是一只小狐妖,那我爹爹妈妈还有姑姑,反正我全家都是狐妖。自我记事起,我爹爹妈妈便为北宫天庭做事,为那些天上的神管理东胜洲青丘国给天庭的供奉与祭祀,没空管我。所以,我自小便被爹爹

妈妈送到崦嵫山,与姑姑一起生活,一直离开爹爹妈妈,跟他们也没什么感情。……但我不知为何,总是不快乐。这次北宫天庭发动了异界战争,在异世界征集仆从军,便任命我爹爹为东路妖类仆从军的一名万夫长,妈妈随军主管后勤。我爹爹怕我被乱军所害,便于十天前派兵来强制带我离开崦嵫山,跟着他们随军西进,但我不愿看到他们那么残忍的杀戮,也不愿与这场战争有任何关系,我恨他们,也讨厌这场战争,不愿跟他们在一起生活,所以,便于前几天偷偷离开军营,在中途时,遇到了来抓我回去的鹰妖斥候小分队,幸好有你在,所以,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啦,我就不说了,这次回来,就是去找我姑姑的。”

宛皓若叽叽喳喳的说完,忽顿了顿,停了一会,抬头望着舱外,眉间隐隐罩上一层愁意,双目泪珠莹然,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幽幽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恩恩怨怨,那也难说得很。……唉!”语气与神态蓦然显得老气横秋,与她本身年龄与模样极不相符。她转头看着梵香,神情突然变得很是严肃,一改温柔本色,“梵香哥哥,你答应了我的,你会保护我,反正在我没有获得安全时,你不许离开我,知道没有,不然,……哼!”语气强势而不容置辩。

“好吧,放心吧,我会保护你的,答应你了的,唉,这傻孩子也真是的……。”梵香看着宛皓若单纯稚嫩的脸上,突然显出与之年龄相差极大的神情,不禁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的,哑然失笑。

“你笑人家!哼,不许笑,……你欺负人家,呜呜呜,我不理你啦,呜呜呜,你欺负人家。”宛皓若沉下脸来,双手捂了脸面,作势欲哭,却拿眼偷看梵香。

“好好,不笑不笑,……这孩子,小气得很!”

“你说人家小气,人家哪里小气啦!……呜呜呜,梵香哥哥欺负人,呜呜呜,你欺负人家,……人家只想你多点时间陪着我嘛,呜呜呜,……你才小气,你才是小气鬼!哼!”

梵香听她语气中满满的尽是对自己的信任,将自己当作至亲至近之人,心下感激,遂一任宛皓若扯起自己的衣袖作势擦着眼泪,顿了顿,温言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崦嵫山找你姑姑,陪你多玩几天,可好?”

“嗯。”宛皓若用梵香的衣袖擦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破涕一笑,喜形于色,露出双颊上浅浅的梨涡,似是心中喜极。

悲喜之间,这小女孩子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船舱外,大雨滴滴答答,如黄豆般急骤的下,船中积水渐多。

“不好!”梵香看着雨势越下越大,忙要跳到舱后去,摇动舟楫,以使这渔舟加快行驶速度。宛皓若见了,格格一笑,“不劳梵香哥哥你老人家啦!呵呵,你看我的。”说着,只见她手一扬,舟上风帆慢慢升起,白帆迎风而鼓,然后,她站在舱中,双手十指交叉,平放于胸前,然后娇叱一声,“跟我快点!”将十指交叉的双手反转来,掌心向外,对着风帆重重推去,只见一道紫色旋风平地而起,呼啦啦一声奔涌而去。那风帆满风鼓动,渔舟遂借了这道旋风之力,登时贴着水面,如飞而行,不知不觉间已行出十数里,与崦嵫山山脚相距已是近在咫尺。

此时,那团巨大的乌云依然滞留在崦嵫山山顶西南角,但雨点却也收了,来得快,去得也快,甚是诡异。

第三十三章 崦嵫山上,箫声长(1)

雨歇了,宛皓若拉着梵香的手,出得舱来,站在船头,看着十数丈外的崦嵫山。

现在正值人间四月天的光景,半山腰里正好长满着金黄的油菜花,周边岩之上密密蔓生着丛丛青青的翠竹,掩映在金黄的波浪里,青绿的、金黄的,只得这两种单纯的颜色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眼前青山,足踏绿水,头顶蓝天,黄花如海,翠竹如墨,金黄与翠绿之色绵延天际,天地之间便只剩得这浓烈而单纯的花语。这花语之中,延伸至山脚,便是聚居于此的世间人家。漫山遍野之中,风吹花摇,如一个巨大的盆景,于这四月天里,蓝得让人眩晕的天空下,与近水碧波,与村落人家相辉映,有“篱落疏疏小径深,树头花落未成荫。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江南山野小村的情致,是挺好的。

这山野的美,至简,至纯,直抵心灵,在如此大简大美之地,便如回到了出发时的初心。

山脚及至半山之中,是由十余个依山而建的自然村落,相连成片,聚居于此,形成宛寨,但并非宛家的。一幢幢依山而建的,穿斗式歇山顶结构的吊脚楼鳞次栉比,错落有致,远远看去,甚是壮观。这个时候,村寨之中依稀是可以看到穿着宛寨传统的宛家靛染服饰的村民的身影的。

宛皓若抬手在眼前打了个凉棚,热切地想看清楚这些相亲相近的乡亲与那儿时的玩伴。

清澈平静的苕水此时依然如十万年前那样,穿寨而过,一座座造型独特的风雨桥,久经了风雨,依然横跨两岸,见证了崦嵫山十万年的四季与岁月。

崦嵫山宛寨中,丹木木质的阁楼、灰黑色的青瓦、村旁的梯田,现在便真实的出现在梵香与宛皓若二人眼前。

小舟靠岸,宛皓若欢呼一声,跃起身来,跳上岸边,回过头来,对梵香叫道:“梵香哥哥,你快上来呀!”

“好的。”梵香笑着应道,牵了大青马,上得岸来,将渔舟靠泊于一处竹荫之下。

宛皓若紧紧拉着梵香的手,踏着寨中的青石板,徐徐进入宛寨,言笑嫣然,心中藏不住许多欢喜。

宛寨从山上山下占地20余万平方米,居民1500余户,8000多寨民,由狐妖与人类杂居于此,世代和谐相处,便如同类。寨中五团,共建有鼓楼五座,花桥五座、戏台五座。寨中房屋多用丹木建造,建筑式样古朴实用,布局巧妙,花桥、鼓楼、溪流、吊脚楼掩映相间,置身其中,有居家栖息的温暖。

梵香与宛皓若行走在宛寨中高低不平的青石板村道上,村寨里却没有往日的热闹与喧哗,只有零星的几个行人在村道上行走,看到宛皓若,也只是象征性的鞠躬点头,说:“皓若小姐,你回来啦!”便匆匆离开,殊无欢愉之情,反有隐隐的哀戚之色。越往寨中高处里间行去,隐约中,可听到一些民户家里哀哀的哭泣声。

宛皓若诧异莫名,回头疑惑的看了看梵香,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只得拉着梵香快步往寨中最高处的那栋古老而庄严的吊脚高楼奔去。

二人很快到了半山腰里那座吊脚高楼的大院前,只见院门洞开,宛皓若如一阵风似的,奔进大院,欢声呼道:“如是姑姑,我回来啦?……如是姑姑,你在哪?姑姑,我好想你呀!”良久,却无人应答。

宛皓若心中疑惑,遂化作一道紫色的轻风,很快从这吊脚楼的每一间屋子中穿行而过,却并无姑姑的身影。

搜寻无果,宛皓若回到梵香身边,神色焦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正于此时,却听得后山顶上隐隐传来金铁交鸣之声,其间亦伴和着人声的呼叱,乒乒乓乓的似是打斗得激烈。

“梵香哥哥,你先

将马儿拴在院子里,我们去后山山顶看看。”

“好!”

梵香将大青马拴在大院西角丛生的竹荫下,抬头看看后山山顶,挠了挠头,说道:“这后山高耸入云,从下而上,只怕也得有好几十里呢,……嗯,走吧!”

梵香七窍神灵为三昧真火锁着,大半神通无法运用,踩不动烟云,只得步行上山,头几里的山道还算平缓,可越往上就越陡峭,说这山路是路,其实也只是人走得多了,踩出来的。二人于这山道上行进得甚是缓慢,宛皓若可是急了,遂挥手招来一道强劲的紫色旋风,助着梵香驾风往后山山顶而去。

宛皓若在前领路,很快来到山顶,其上山石嶙峋,丹树繁茂,翠竹丛生,向无人居。

只听得山顶西南角,隐隐又有号角之声呜呜吹起,其间,依稀传来一阵阵兵刃相交之声。二人御着风,循着号角声急行前去,在丹木竹林中曲曲折折的行了数里,转过一座岩,是一丛青青竹林,竹林前面是一大片草地。

梵香与宛皓若闪身穿入竹林,放轻脚步,在绿竹之间挨身进去,行到竹林边上,却不在草地上显露身形,侧身细看,只见草地上分开站着两拨人,分别有百十号人,相互对峙。中间空地上,有两人各执兵器,正在拼杀,金铁交鸣,叮叮当当的响,对峙双方在一旁掠阵。此时,只听战阵上那名锦袍白发青年大喝一声,跃起身来,回手一记金钩,划过一道金色气波,正中对手前胸,将对手击翻于地,立定身来,然后双手一晃,将金钩银划收缩回指间,脸上正中那只醒目的鹰钩鼻高高昂起,双眼过顶,环视四方,甚是洋洋自得。相对峙的得胜一方,此时便有两人各举一面白色大旗,挥舞示意。那两面白色大旗上,均绣着一头紫黑色的白头大鹰,鹰眼四顾,双翅伸展,甚是威武。两面大旗之间站着一个年轻人,那年轻人容貌生得俊秀清雅之极,身穿上好的蜀地天蚕丝纺的素雅的白缎锦袍,锦袍上依稀饰着青花兰草的镶边,头戴一顶绣有细碎金边凤纹的白色方巾,身量高挑秀雅,飘逸的白袍加于其身,似是有些过于宽松,腰系凤纹玉带,正好收束为纤纤一握的身形,手摇白玉似的象牙折扇,气质华贵,神态甚是闲雅,俨然一盛世佳公子。他的身后整齐站着四名手执熏香小铜炉的白衣女子,炉中幽微的散着淡淡似兰似麝的香气。只听他咳嗽了两声,笑吟吟的,朗声说道:“鄙人看在宛清扬万夫长的面上,再重申一次,请宛寨主交出我北宫天庭首要通缉犯梵香,不然,别怪我手下无情。”声音不甚响亮,却清丽柔和,绵绵密密,气韵很是醇厚,便如一道动听的女中音。

对峙的这一方队伍前面站着一个女子,灰白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圆圆的发髻,身穿靛染青衣,背对了梵香二人,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是袅娜娉婷的,是柔美纤细的,却看不清她的样子。

这女子趋上前一步,向后挥了挥手,立时有两人跑出队伍,到草坪中间将那名伤者抬回,她上前看了看这伤者脸面,仔细检视了伤口,眉头微皱,对着那年轻人,平和地说道:“我也再反复重申一次,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梵香、梵臭的,你们要抓人,去别处抓去!如果真的有这什么梵香梵臭的,我宛如是也不需要你给我啥面子,……我不需要。”声音镇定,柔和而有力量。

宛皓若听到这里,转头看着梵香,不禁捂着嘴,莞尔一笑,轻声说:“梵香哥哥,我如是姑姑说你是梵臭呢,嗯,梵臭,臭臭,梵臭臭,好臭臭,呵呵,笑死个人呢。”作势捂住鼻孔,呵呵一乐。

梵香回过头去,看着这小家伙,突童心一起,吐了一下舌头,呵呵一声,尴尬一笑,然后,继续听这战场的一切信息。

“是么?我军斥候小队长鹰击空亲眼看到你家侄女宛皓若与他在一起,算算时间,应该

早是已回你这宛寨了。到现在你还不承认,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咯,……很好嘛!”笑吟吟的说完,回头对后面说道:“鹰击空、鹰击水,看来,今儿个你两兄弟建功的机会到了,去吧,再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是,谨遵慕容郡主号令!”先前那个白发鹰勾鼻的年轻人当先走出来,向这个手摇折扇的白袍年轻人躬身一揖,一个长相与之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紧随其后。

兄弟二人同时站了出来,直面宛寨众壮士,将两手放在胸前,嘻嘻笑着,浑无惧怕之意,。

宛寨这边也跳出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手持打铁的铁锤,站在鹰家兄弟面前,亮出满身虬结的肌肉,将厚实的胸肌抖了几抖,也是相互笑笑,正视对方,毫不示弱。

鹰击空与鹰击水兄弟俩相视一笑,鹰钩鼻均是向上一耸,露出一口獠牙,白光生生,齐声说道:“格老子的,扁他!”话毕,不约而同将双手一挥,呛啷啷声响处,鹰击空双手化作金钩银划,鹰击水双手变成铁爪铜指,各自划拉着,慢慢走近那两名铁锤青年,喝道:“朋友,你们不知死,那我们可要无礼了。”鹰击水言语中似是警告,实则声到爪到,左手的铁爪握成一个簸箕大的拳头向铁锤者铁三直击过去。轰的一声,那持锤者铁三手舞双锤拦住前胸,被一击而退,双手颤抖不已,嘴边不自禁流出一抹血丝。鹰击水哈哈一笑,也不追击。鹰击空更不搭话,迎着另一位使锤者铁四,晃一晃身,翻转过身来,将银划向后挥出,当的一声闷响,另一持锤者铁四右手中大铁锤给银划划过,右手立时脱离身体,带着铁锤疾飞而去,噔噔噔,倒退数步。鹰击空见一击功成,趋前上去,右手金钩化作鹰爪,直往铁四脸上身上胡乱挖去,啊呀一声惨叫,铁四左手弃了铁锤,单手按住脸孔,手指缝中渗出血来,脸面顶门上被挖去了一块头皮,前襟衣衫尽裂,自胸口至小腹,直至大腿,一条指头宽的伤口也不知多深,血肉翻卷,鲜血淋漓,不住长声惨呼:“救我,救我!”痛晕于地。使锤者铁三大惊,痛叫一声:“兄弟……”,惶急中,只得将左手铁锤胡乱之中,急忙挥出,直击鹰击水脸面,鹰击水并不忙慌,哈哈一笑,叫道:“格老子的,作死呢。”随意挥出铜指,两相猛碰,轰的一声,一道紫铜色的光波一闪而过,光波激荡,尘土飞扬,铁三倒退数步,终是忍不住,喷出一口热血,直挺挺栽倒于地。

场边,宛寨众人大惊,一齐抢了过去。两人去扶铁三,两人去扶铁四,五人拔出兵刃,不顾性命的向鹰击空兄弟俩攻去。鹰击空与鹰击水两兄弟本是杀伐决断的军兵,见这阵势,并不慌张,皆是哈哈一声长笑,叫道:“作死的,就该死!怪不得老子。”跃起身来,一人左手挥出铁爪,一人右手击出金钩,跃于半空,背生双翅,迎着来敌,手中利器划出一道死亡之弧,横扫而至,将这五名宛寨勇士同时击飞出去,口喷鲜血,倒地不起。金钩过处,余势不减,一道金光闪过,将地上的野草也给炙枯了;铁爪去势未衰,握成一个拳头,重重击出,将一块巨大岩轰成齑粉。

宛寨余人见了这等声势,无不心惊肉跳,却见这鹰家兄弟一举手抬足之间,连伤宛寨数名壮汉,余下人众心下已是惴惴不安。

战场上,一下寂静的有如子夜,声声呼吸清晰可闻。

看着此情此景,梵香本是飞扬勇决之士,斗天时亦从未惧过,于此时见宛寨中人因己受累,心底想着,生死挂碍,岂可让别人为己牵累,心中豪胆登时愤激欲炸,见此惨败之际,便再也难忍,一把抽出断刀,将断刀大力掷出,直插于两军中间,以阻止北宫武士对宛寨战士进一步的虐杀,然后,一个箭步冲出了竹林,踏在了两军交战的草地中央。

第三十四章 崦嵫山上,箫声长(2)

正待宛寨人众沮丧之际,北宫与宛寨人众交战的草地中央,一把锐器从竹林中挟着森森蓝焰,划过一道蓝光,如流星一般,带着强劲的冲击波,破空而来,“嘭”的一声大响,重重的插在两军相交的地面上,刀刃尽没于地,只露出近尺长的刀柄,兀自微微颤动,喷薄出幽蓝色的等离子光焰,如一团从地底升腾燃烧的火。地面随之一震,枯枝败叶与小石子被一道蓝得炫目的冲击波激得飞扬起来,形成一个圆环面向四周辐射而出,将交战双方的人众震得后退数步。然后,双方人众只觉眼前一霎,一个人影已是站在那刀柄前面,便如从天而降。

只见那人庄户人家打扮,差不多二十岁年龄,一袭破旧的青黑色粗布短衫,扎了条黑色的麻布腰带,左肩缠有绷带,身形修长,瓜子脸面,略有些清瘦,剑眉斜飞,双目细长如丹凤,开合之间如冷月清凌,容色间隐隐有些文儒之士的桀骜不驯,却甚是清俊潇洒。

那年轻人嘴里轻轻叼着一枚青青的竹叶,嘴角微翘,对周围的人众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踏上一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右手掌心对了插在地上的刀柄,五指虚张,“哧”的一声,那刀从地面跳起,是一把断刀,刃长尺余,握在那年轻人手中。那年轻人随手将断刀虚空挽了个刀花,将刀身搁在右肩头,头向左微倾,站在两军中间,神色淡淡地看着白旗下那个被称为慕容郡主的白袍年轻人,面容似笑非笑,神情中隐隐透着让敌人不安的邪痞。

双方人众见战场上凭空多了一个人,皆是怔了怔。

那青年也不与任何一方搭话,抬手按按左肩伤处,经过这段时间每日勤修师父所授传习心经的心法秘诀,丹田元力已基本可以与太上老君锁在体内的三昧真火相抗衡,虽时有落败,但神功已是恢复了一些,使不出曲率刀法,却可以施展斜月刀法了,遂伸屈了一下左臂,自言自语道:“嗯,还好,不怎么痛,嗯,又可以打架了。”说完,将手中断刀虚空挽个刀花,五指虚张,那断刀刀柄便像黏在掌心里一样,滴溜溜如风扇一样旋转了十几个圈。

慕容郡主看到这小年轻眼神有些邪痞的看着自己,气不打一处来,将折扇合上,在手掌上拍了拍,看着梵香,轻轻蹙了柳眉,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人,如果不相干的,你最好躲一边去,本郡主不伤害无辜者。”

“是么?……那你又是什么人?”梵香叼在口中的那片竹叶微微一动,嘴角微翘,嘿嘿一笑,神色间桀骜无忌之极。

慕容郡主素来是大小姐脾气,骄横惯了的,见对方不直接回话,心下已是颇有些着恼,当下也便不想再说下去,向后轻轻挥了挥手,立时有三个武官早已按耐不住,齐齐跳出来,见梵香身穿粗布青衣,一副打扮有如田间庄稼汉,却如一名书生似的生得文弱,面目如画,半睁了凤目,神情闲散洒脱,站在两军前面,并不显得十分突出,心下甚是狐疑,“这小子什么来头?”但也并不做他想,遂各自挥刀直取梵香,刀势如风,卷起千堆雪,如一堵刀墙一般,逼近而来,甚是猛恶。这三人显然是敌方军中的好手,他们分三个方向,分进合击,配合默契,攻防之间,转换自如,极有章法,。

梵香见了,哈哈一声长笑,并不放在心上。只见他踏前一步,右臂前伸,断刀隐于腕下,刀随手进,施展方寸挪移,在三名敌手之间轻盈飘过,有如幽灵。断刀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而短促的弧线,一道幽蓝

色等离子寒光闪动,划出一片虚影,如斜月清晖,斜斜地笼罩了这三人战队,随后,那道清晖便像一痕流过岁月的绢丝绸帕上的水迹,随风而逝,未着痕迹。正是斜月刀法的第三式“烟笼寒水月笼沙”。断刀闪过,寒芒过处,如缕缕月光温柔的透过纱窗,斜斜照见那个窗下望月多愁的闺中女孩儿,明媚的笑靥闪过脸庞,伸出手去,想抓住月光,却见月光已是虚空里的那一点无从握住的时间。倏忽之间,幽蓝的虚影一闪而逝,激起一片气流,夹杂着地上的尘土砂砾形成一道气旋,狠狠将这个临时组成的三人战队卷入,随之,数声哧哧的轻响,便如一把小银刀轻易划开了一盘热气腾腾的糕点。敌我眼前,所见的,是断裂的四肢及躯体四散抛开,鲜红的血液洒出来,像一朵朵妖艳而荼蘼的花。

这一起落之间有如电光石火,大家眼前只觉一霎,然后便看到这三名北宫仆从军中颇有战绩的勇猛武官殒命当场,残肢断体散落在地上,与地面上原有的血液混在一起,就如刚才那一击从来都没发生过,不着痕迹。

天地之间,最狠,不过快;最强,不过快。功夫一途,唯快不破!

北宫人众中有数名与这几位皆有过命的交情,见同袍在一刀之下便即战殁,有十数人齐齐发一声喊,未待慕容郡主指令,浑不顾命的挥刀冲进杀场,恨不得将这死仇之敌乱刀分尸,方解心头之恨。梵香见了,喉中闷哼一声:“找死!我去!”跃起身来,向左滑上一步,展开方寸挪移,身形转了一个半圆,右臂随意斜斜挥出,动作飘逸潇洒之极。断刀刀锋随形而进,幽蓝光焰在这人间四月天的血红色阳光里闪耀,就像一只巨大的萤火虫在竹林里轻盈飞过,竹枝森森,竹叶纤纤,那道幽蓝色的萤火之影或隐于叶后,或显于高枝,所有途经之处,留下一痕痕妖异而又充满魅惑的光影,像一道道相互交织的蓝莹莹的美丽弧线,但这是死亡之弧,便如死神挥动了他那收割一切生命的死亡之镰。死镰过处,寸草不生!场边众人只觉眼前一霎,随后,那道幽蓝光线随着青年的身法一顿,弧线消失。正是斜月刀法第五式“凉月如眉挂柳湾”。只见那北宫仆从军十余官兵已是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中。众人均未看清那青年如何出刀,如何斩杀,只觉眼前萤火森森,目不暇接,一切皆是如电光石火一般,一闪而逝。

容颜如玉,身姿如松,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那青年虽是粗布衣衫,身上并无多余的名贵饰物,却在这行云流水的身姿移动中,给人一种别样的美感。场中双方不分敌我,各自所属的一众军中女子登时看得呆了,“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在场的诸多女子均有一种少女心泛滥的感觉,我们如此庆幸能在这最美好的年纪遇到了他,时光作渡,眉目成书,从此我们的深情不被辜负。每一个人的青春都会老去,但是我们的记忆里,永远会为这个人留下一个位置。

梵香缓缓收刀,立于两军阵前,微微低了头,抬起眼睛冷冷直视慕容,脸上一痕邪痞的笑,若有若无。嘴角的竹叶动了动,冷冷说道:“慕容是吧,我就是你要找的梵香,与他人无关!”

场中一时静得人。慕容郡主被梵香邪痞而冷冷的眼光直视,不自禁的后退了一步,转头避开了那道让心理受到强烈冲击的眼光,呐呐无言,故作平静的仰头看看天空。

“好刀法!”

“好俊的刀法!”

“漂亮!”

……。

北宫人众惊得目瞪口呆,呆呆的站在场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片刻之间,草坪上寂静无声,隔了片晌,宛寨人众方于惊愕中醒过来,才爆出轰雷似的一片喝彩声,良久不绝。而北宫队里亦不乏忘情的叫好声,只是一时惊觉,忙收了声。

现场的北宫仆从军士一时气为之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军心已沮。

那青年浑不在意,就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漫不经心地将断刀随手提了,不再看一眼北宫的慕容郡主,转过身来,将嘴边的那片竹叶取下随手扔了,向宛寨人众抱拳环顾一礼,朗声说道,“在下梵香,曾斗战北宫,我有一至亲之人便死于一北宫神人之手,是故,与北宫不两立,但今日,却由你们代我受累,在下深感不安,你们都是英雄,在下佩服得紧。君子不入险地,战士可以,因为我也是一名战士,以后不想再连累你们,我来与他们战斗便好。谢谢你们!”

不等宛寨中人答话,转身与北宫慕容郡主相对,持刀而立。

宛皓若一溜烟跃进场中,与梵香并肩而立,转头看着梵香,撅起嘴,嗔道:“梵香哥哥,你刚才说啥呢?什么受累不受累的,现在他们杀死了我铁三哥,重伤了铁四哥,这仇,我们还得报呢。”

“是呀,宛儿说得不错。现在,这事儿已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了,这是我们大家伙的事儿呢。”那灰白头发的女子走上前来,站在宛皓若旁边,看着北宫人众,顿了顿,对宛皓若说道:“你这孩子也是,有了梵香哥哥就没有姑姑了是吧,见到姑姑,也不叫唤一声的呢。”语气中全无责怪之意,满满的尽是爱怜。

“姑姑!”宛皓若一把抱着姑姑,亲热无限,欢声大笑,直接无视了这战场的存在。

梵香转头看了看宛如是,宛如是脸上蒙了一条白纱巾,看不见样子,遂转头看着北宫队伍,不再说话。

“喂喂,你真当我们是透明的么?”鹰击空在北宫队里,见了这场景,实在忍不住,跳了出来,站在梵香前面,愤愤的,大声叫道。

“姑姑,我要给铁三哥和铁四哥报仇!还有,……还有前几日被他抓捕的仇,我要一起报!”宛皓若气哼哼地指着鹰击空,转头看着宛如是,大声说道。

“你?就你这小丫头片子?……哈哈,你不是说笑话吧,哈哈……”鹰击空双手捧着肚子,狂傲的仰天大笑。

宛如是爱怜地看着这个侄女儿,摇摇头,柔声说道:“宛儿,乖哈,你先回队伍去,这仇,让姑姑来报,好么?”

“不,姑姑,我自己报,……有梵香哥哥保护,我可不怕这个臭老鹰。”

梵香看了看宛皓若,笑了笑,说道:“我看行,可这里只有一头臭老鹰呢,不如连另外一头臭老鹰一起解决算了,免得以后还得一个个收拾,麻烦!”

鹰击空听了,心下恼怒已极,将双手晃一晃,仓啷啷的响,双手已是化作金钩银划,狠狠盯着梵香。鹰击水在队伍里听得梵香如此羞辱兄长,亦是怒极,不待慕容郡主发话,一个箭步跃入场上,双手一晃,化作铁爪铜指,冷冷看着梵香等三人。

兄弟俩皆是身穿青色锦袍,背上双翅轻扇,千余年始修得妖灵,正血气方刚,受此大辱,如何放得下,遂脸罩寒霜,鹰钩鼻高高耸起,尖嘴微张,露出白生生的獠牙,一副要生吞了梵香的样子。

第三十五章 崦嵫山上,箫声长(3)

“哈哈,两位也别这样看着我啦,打架嘛,不是我打倒你,就是你干掉我,不是吗?你兄弟俩刚才也听到了,我们这里这个小朋友想单挑你两兄弟,嗯,我看行。……不过嘛,你兄弟俩得给我几分钟,让我教这小朋友几招,现炒现卖,何如?” 梵香半睁了细长的凤目,淡淡的看着鹰家兄弟俩,神情闲散洒脱。

“哼,我就看看她怎么打败我兄弟二人?”鹰击空将金钩银划重重虚空里一挥,狠狠说道。

“哈哈,那就等我两分钟咯。”梵香看了看鹰家兄弟俩,闲闲地说完,转过身走到宛如是面前,说道:“姑姑,你别担心,我教一下宛儿吧。”

“这……”宛如是脸上蒙了纱巾,看不出神态,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担心。

梵香看着宛如是的眼睛,心里忽怔了怔,心旌摇曳,只觉眼前这双眼睛好看之极。这双眼睛,美艳,明朗,光华灿然,仿佛将一池秋水装了进去,有清波之洋溢,有明月之皓洁,眸无语却含情,眼不嗔而含羞。他赶忙转过了头去,收束心神,继续说道:“姑姑,你放心,有我在呢。这孩子不会有事的,正如喷泉之所以美丽,那是因为有压力,她会非常优秀的,我会在旁边保护她!”

“那好吧,……你也小心点哈,孩子。”宛如是看着眼前这个修长俊秀的大男孩,心中不禁有满满的信任,遂叮嘱道,声音柔软糍糯,听在人耳里,便如一碗蜜糖融进了空气,化作了甜甜的滋味,随了呼吸,进入鼻腔,然后进入脑海,再融化进心里。

梵香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将宛皓若拉过一边,轻轻在宛皓若耳边说道,“宛儿,我前不久与一朋友斗刀,那朋友的刀法很是精妙,我心下仰慕,后来便仔细揣摩,参悟了她的这套刀法,我觉得这套刀法挺适合你的。我给这套刀法取了个名称,叫‘点绛唇刀法’你喜欢不?”他一直记得与秋原慧斗刀的场景,深觉秋原慧所用刀法精妙至极,与己堪称伯仲。想到秋原慧,他心里突然觉得有些恬静而安逸的感觉。他忙回过神来,继续向宛皓若讲授刀法。

“真的呀,那太好啦!这刀法名称真好听,有点像我姑姑作的那首用洞箫吹奏的烈焰红唇曲,嗯……我喜欢,非常喜欢,凡是梵香哥哥给的,我都喜欢,呵呵。”宛皓若喜不自胜,看着梵香,眉开眼笑,明媚至极。

“喜欢就好,我现在简单跟你说说这刀法。这套刀法共有七刀,所以,我又叫这套刀法为点绛唇七刀斩,主旨分为一刀情丝斩,二刀相思斩,三刀贪嗔斩,四刀痴慢斩,五刀离乱斩,六刀疑心斩,七刀妄情斩。点绛唇刀法的刀意取自‘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意境,分别将‘蹴’、‘透’、‘见’、‘溜’、‘走’、‘倚’、‘回’、‘嗅’等若干动作于每一刀中根据打斗的实际状态进行不同的组合排列,以万变击杀不变。明白了吗?”

“嗯,明白,只是现在只明白一丢丢,但以后还得你老人家继续教呢,嘻嘻。”宛皓若调皮的吐了一下舌头,抬起手指来,拈着空气,在梵香眼前晃了晃,嘻嘻一笑,露出一副十足的惫懒模样。

“好吧,我现在教你心经中的‘事上磨炼’心法,现在开始记住‘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耳无体,以万物之声为体;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口无体,以万物之味为体;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记住,理解这句心法的主旨是‘不偏在心,不偏在物’,只在心、物之间体念‘感应’,感应良知,磨炼知行合一,打通心物内外两端的精神所在,体悟精一之训。等会你仔细看看我的折梅刀法,感应我这套刀法蕴含

的意,忘记刀法具体的形,记住了吗?”

宛皓若看着梵香,喜不自胜,忙点了点头,心中默念‘事上磨炼’心法的口诀。宛皓若本是冰雪聪明的孩子,又兼这套刀法为梵香亲自所授,遂只默念了几次,便牢牢记住并参悟到了心法要领。

梵香转身去草坪边上摘了一支野花,回到宛皓若面前,拈在指尖,说道:“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令汝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意思就是说,你看到这束花的时侯,则这束花的颜色在你心里一时就明白起来……,也即你未观测此花时,此花并未实在地存在,即归于寂;你观测此花时,则此花发生坍缩,它的颜色一时变成你心中明白的实在……。”

宛皓若点了点头,将双眼闭上,用心体会梵香所做的比喻。

梵香继续对宛皓若说道:“除了人情事变,再没有其他的事情。喜怒哀乐,亦是人情事变。从视、听、言、动到富贵、贫贱、患难、生死,都是事变。事变也只是包含在人情中,其关键只在于‘致中和’,‘致中和’又只在于‘谨独’。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你明白了吗?”

宛皓若突然睁开双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脸有喜色,轻轻说道:“梵香哥哥,我已感应到花在我心内。所谓的‘事上磨炼’,便是磨炼自己一心的喜怒哀乐。换一句话说,便是磨炼自己良知的感应,磨炼此知行合一之本体。对不,梵香哥哥,我好喜欢这种感觉,谢谢您。”

“嗯,不错,你悟性极好。现在,好好看一下我的折梅刀法。”

“嗯,知道啦!”

“如果看了没明白,你得马上问,因为,你这现学现用的,就得马上派上用场呢。”

“嗯,人家知道啦,真嗦……”

梵香对那鹰家兄弟二人说道:“我便在现场教一套刀法给她,让她打败你们。没关系,你们也可以看,只是你们退后一点,免得我刀锋伤到你们。”

那鹰家兄弟均是哼了一声,稍微向场边退了退,在草坪中央腾出一块地来。梵香走到草地中央,抽出断刀,虚空轻轻一劈。先是缓缓移动刀势,腾起身,将身形在半空腾挪旋转,踏空而行,在空中打了几个圈,如飞天一般,一声长啸,行动逐渐迅捷起来,青影如风。

只见草地中央一道青影时而如孤鸿掠过,时而如蝴蝶翩然飞舞,一道刀影闪着幽蓝色的寒芒,寒芒吞吐,如魅如惑。旁观众人仿佛看到一个身材修长的俊美男子走在一片青梅林中,梅枝摇曳多姿,梅花点点,如女子眉心的妆容,花瓣偶有散落,飘落于地,结成点点粉红;地上的积雪被他的脚印踏过,吱吱的响,而雪花依旧在天空里纷纷的飞,纷纷的舞,纷纷的落,落在他的刀上、衣袖、眉间,化作一圈圈雪白的气雾,寒芒过处,劲风扑面。而那男子踏空而舞,便如一阵清风,在这雪花与青梅之间翩然行过,风过处,雪花漫天,落满的枝头,花枝摇曳,青梅朵朵,那男子悄回首,随手拈起一朵青梅,放在鼻下,轻轻嗅……

梵香通过自己那日在天庭与秋原慧斗刀时,对秋原慧所用刀法的理解,将折梅刀法第一、第二、第三式重新演绎,在折梅刀法的基础上重新创制出一套新的刀法--点绛唇刀法,化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意境,施展开来,现场传授给宛皓若。

不一会,众人只觉眼前一霎,梵香衣袂翩翩,站在草地中间,已然收刀,气定神闲。

慕容婉兮在场边看着草地中央这个少年舞刀时与刚才那个跟自己对峙时的邪

痞男子简直判若两人,便如一个拈梅行吟的诗人,神态洒脱,气度闲雅,手中持了断刀便如拿着一本书卷,潇潇洒洒器宇轩轩,心下不禁一动,对这男子竟而产生了无可名状的好奇。

“好刀法!”

“好刀法!”

场边敌我双方人众不禁齐声叫好,掌声如潮。这次因不是打斗,北宫人众均是叹赏,均想,这梵香小小年纪,却斗战天庭,与南天、北宫同时孤身作战,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

宛皓若走上前去,站在梵香面前,掏出绢帕,轻轻去梵香额上擦了擦,言笑晏晏,柔声说道:“梵香哥哥,你累么?”梵香看着面前这孩子,轻轻一笑,摇了摇头,说道:“不累。”

宛皓若言笑盈盈,喜形于色,说道:“梵香哥哥,你刚才舞刀时好帅耶!我好喜欢呢,以后要是每天都能看着你舞刀,那我可真是幸福死啦,呵呵。”小孩子言笑无忌,心中所想,便口中所说,原无禁忌。

梵香微微一笑,对宛皓若说道:“看明白了吗?记得了吗?忘记了吗?”

宛皓若亦是笑着说道:“嗯,看明白了,记得了,忘记了。梵香哥哥,我现在可以一个打两个么?你说我可以么?”喜色之中,尽显豪气之情。

梵香将手中刀虚空一劈,朗声一笑,豪气干云,道:“好,那当然可以呀,你肯定行的,就一个打两个。……我挺你!”神情之间竟全然未将北宫鹰家兄弟放在眼里。然后,将手中断刀递给宛皓若,说道:“我这刀虽然断了,但还有神性残存,可以感受到你的内心,与你人刀合一。现在没有以前那么沉重,你应该可以使用得来。”

“梵香哥哥,不用啦。我有呢,你看……”宛皓若左手轻挥,从袖中取出一支碧色的玉箫,迎风晃一晃,那玉箫竟然变作了一柄精致小巧的柳叶刀。宛皓若持了柳叶刀,照着梵香的样子,虚空轻劈,绽放出一道碧色的冷凛刀意,嫣然一笑,说道:“梵香哥哥,你看,如何,这可是我爷爷留给我的传家宝呢。这玉箫可是几万年前上古的纳米材料由当时的技师精工制作而成的,单分子排列结构,会根据主人的心思变成所需要的东西呢,呵呵,你看,它也是有神性的呢,喜欢么,呵呵。要不,梵香哥哥,打完这一仗,我把它送给你,好不?等会,我就用它好好教教那姓鹰的怎么做妖,做一个乖巧听话的妖,嘻嘻。”宛皓若叽叽喳喳的说着,喜笑颜开,旁若无人的把弄这把手中的柳叶刀。

“呵呵,不用,你自己留着用吧,等会好好打架,不要分心哈。……我坚决挺你!”梵香哈哈一笑,轻轻拍了拍这小丫头的小脑袋,以示鼓励。

那鹰家兄弟二人在旁听了,气不打一处来,皆是狠狠地“哼”了一声。鹰击空神色气忿,说道:“一个小丫头片子,还不如一只虫子,简直不自量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等会看我怎么修理你们,哼,到时,你爹宛清扬可别怪我欺负他女儿,要怪就怪这小丫头片子太招人烦了,……真是气死我啦,等会我们一起上,在一招内把她灭了,不用给我留情面。”鹰击空转过头去,对自家兄弟鹰击水气急败坏说道。

“嗯,大哥,……可这毕竟只是一个小丫头片子,咱兄弟俩犯得着跟她斗气吗?”

“犯的着!不然,以后我们还怎么在北宫大军里混?这脸还要不要?”

“好吧,那我们上。”

鹰家两兄弟也不搭话,各自双手挥动,分别化作金钩银划、铁爪铜指,背上双翅扇动,腾腾跳到场中,气恨恨的,对梵香叫道:“那作死的,来吧,一个打两个。”

第三十六章 崦嵫山上,箫声长(4)

梵香退回宛寨队前,站在宛如是身边,注视着草地中央的对峙者,心中虽也不免有担心,但脸上是平静而悠闲的。宛如是心底有些担心与焦急,遂转头看看梵香,见梵香脸色平静而闲适,心下稍安。

二人相视一笑,转头静静看向草地中央。

宛皓若回头对二人微微一笑,将手中柳叶刀再次虚空轻轻一劈,举起左手,握成拳头,向梵香与宛如是轻轻挥了挥,意示“我行”,然后转过头去,对十步之外的鹰家兄弟大声说道:“来吧,一个打两个。”

双方队伍中,此时擂动隆隆战鼓,彼此将战旗摇动起来,甚是雄壮。

鹰击空、鹰击水背上双翅扇动,猱身而起,一个挥动金钩银划,一个晃着铁爪铜指,直向宛皓若狠狠扑来。宛皓若此时心中满满的都是梵香哥哥平静悠闲的神情,胆气一壮,可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见鹰家兄弟猱身扑来,遂嘻嘻一笑,挥动柳叶刀,迎了上去,很快战成一团。

鹰击空与鹰击水双翅扇动,飞动如风,一前一后,起落如电。金钩银划、铁爪铜指攻击绵密,交互横扫,一出手便是夺命的杀招,直往宛皓若身上要害处招呼。鹰击空头顶白发,根根竖立,圆睁了环眼,挥动金钩银划,一勾一画,虎虎生风;鹰击水獠牙龇出,浓眉倒竖,挺铁爪铜指,一抓一戳,招招如电。两名北宫仆从军中的妖类悍将向来屡建战功,自是不同凡响,抖擞精神,全力酣战。二个对一,呈丁字转灯儿般厮杀,或斜刺里攻击,或半空里劈砍,或地面上横扫。连斗数合,不分胜负。

宛皓若初时尚处于下风,防多攻少,依着梵香所授秘诀镇定心神,心无旁骛,全力应战,尽力招架鹰家兄弟如潮如浪的绵密攻击,在两者的攻击间隙中游走腾挪,时而像一条滑溜的鱼儿,时而如一条穿花的蝴蝶,时而又似一只织机上的飞梭,在二名北宫战将的扑击围攻之间,尽力如梵香一般神定气闲地踏空而动,转圈,腾挪,反击。只听叮叮当当的金属交鸣之声频频响起,两名北宫悍将竟然一时奈何不得宛皓若。

在场中缠斗了约二分之一炷香的时间,宛皓若经过对梵香所授点绛唇刀法于实战中的体悟与感应,渐渐与初时自是大不一样,慢慢的便如换了一个人似的,将点绛唇七刀斩使得得心应手,越战越勇,身形亦是越来越飘忽不定,有如青梅暗香于静夜里的浮动。

鹰家兄弟俩见拿不下这小丫头片子,心中渐有些浮动,下手愈是越来越狠,越来越猛,掀起的攻击气浪将草地周围的竹林振动得竹叶竹枝纷纷的落。

一打二,在草地中央,各自的身形变换亦是愈来愈快,愈来愈急骤。鹰击空与鹰击水便如两只凌空飞击的猛禽,而宛皓若便如一片随意飘飞的雪花,一瓣翩翩飞舞的梅朵,在风中,在雨中,在清冷而搅乱的空气中,自由自在的舞动,而那两只猛禽对半空里飞舞的这片雪花,对这瓣花朵,竟然全无着力处,空有凌厉的威势,却无实际的威力。

渐渐的,隆隆的战鼓停息下来,大家都醉心于这场激烈的打斗氛围中。

此时,场边围观的敌我双方的人众们,已是沉浸于这场激烈的打斗中,每个观众只觉眼前的景物状态渐渐起了变化,便如进入了一个幻觉,仿佛看见一个早春天气,春冰未融,在一个静谧的花园中,远远近近的,高高低低的,形形色色的青梅蓊卉正含苞待放;朦胧中,那一朵朵娇艳的花蕾上,还凝聚着颗颗圆润滑溜的露珠,在早春清晨的阳光下晶莹闪烁,幻出迷人而惊艳的色彩。而其间一个身形婀娜轻灵的如花少女,紫衫透出香汗,先是蹴了秋千凌空飞渡,

继后飞身轻盈地跳下了秋千,慵懒的俏立于秋千下的草地花丛间,洋溢着天真活泼、累态可掬的娇美,额间鬓角还挂着汗珠,刚荡完的秋千似乎还在半空回荡,而那少女有了些微困倦意态,却又懒得收拾。两只手上似乎又是土又是泥,污了衣襟,却懒得去洗一洗,就这么悠哉、怡然地在花园中游逛、奔跑、跳跃。每一个不拘小节的举动,透着天真烂漫,仿佛不受时空的束缚,灵动自然,却又细腻生动。在意象幻觉中的那个美丽花园里,有这么美的景,那少女欣喜、兴奋、投入的心情,在碧色刀光中流露出的轻灵,是对每一个攻击都应付得极是妥贴、自然、巧妙、恰到好处,游刃于间不容发之间。

众人已是投入地看着这场惊心动魄的战斗,以致汗湿了衣袍,却无知不觉,待这场打斗偶尔稍稍缓下来时,场边的观者才觉凉意袭人,有汗透轻衣之感。

场外敌我双方都沉浸于这个打斗的如诗意境之中,这时,仿佛静谧的花园境地里,蓦然急风吹起,那园中少女似是忽然发现有客来了,她自然而然地迅疾回身奔远,还害羞地回头张望,张望的同时挥起手中刀锋,在身形前后划出一道碧色刀芒的弧面,便如一道闪着碧色光芒的门槛,而她害羞地躲在这闪动碧色光芒的门后,似露不露,似躲不躲,以刀芒之门为掩护,回首低眉,拈起一支青梅,这才悄悄的回首看。回首看,那少女羞涩的看,却只偷偷探出半个头来,亦不正眼看,眼中余光扫过,装作垂首低眉,拈着那支青梅,赏花闻香,却羞红了一张纯真稚嫩的俏面,而手中刀锋亦随眼中余光已是早落向身后门边来者身上。柳叶刀刀锋于“蹴”、“溜”、“透”、“倚”、“回”、“嗅”、“看”、“劈”等几个动作中一气呵成,于每一刀中因打斗情势重新组合成新的攻击与防御,而那少女羞涩,欣喜,紧张,兴奋等微妙心理活动在打斗中尽皆释放,于每一个落刀处的特写一样,如诗般描述出刀光中那个少女的动作、神情、姿态,以及心理情愫。

场外双方观众只听叮叮当当一阵绝响,噗哧两声,然后“啊呀”、“哎呀”两声痛叫,一阵尘埃落地,只见鹰击空前胸衣袍被刀锋划开,露出一道一尺长的血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鹰击水左肩上被深深砍开一个大口子,背上一翅亦被劈成两段,二人均是身负重伤,神情委顿,瘫倒于地。

风云过后,尘埃落地,宛皓若迎风站于前,利落飒爽,俏生生的,持刀而立。

场中静寂片刻,宛皓若跃上前去,便要挥刀从鹰击空头颈劈落,于这一霎,宛如是急声叫道:“宛儿,住手!”

“姑姑,他杀了铁三哥,还抓伤了我,我要杀他为大家报仇。”说着,又再举起柳叶刀,便要一刀斩落。

“不可,宛儿,放他兄弟俩一马吧,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还没到非杀不可的地步,希望他们以后改邪归正,不再乱杀无辜。”

“哦,梵香哥哥,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听你的!”宛皓若抬头看看梵香,嫣然一笑,回过头去,看着委顿于地的鹰击空,恨恨说道:“哼,看你还敢欺负我,以后别再让我遇到你们,滚!”宛皓若气哼哼的朝鹰击空踢了一脚,回过身来,向宛寨民军挥了挥手中柳叶刀,笑容可掬,开心满满,便如一个征战四方的女战士。

宛寨场边的民众见了,登时欢声雷动。旗手将宛寨战旗大力摇动起来,鼓手忙擂动战鼓,隆隆的鼓声响彻崦嵫山。

北宫队列中,那两面白色的白头鹰大旗静止不动,鼓声亦是安静着,没有声响,慕容婉兮见了杀场中央的战斗结果,有些吃惊,呐呐道:“这,这,这怎么可能?”数名

兵丁忙上去将鹰击空、鹰击水抬下来,几名医护人员忙上去为之疗伤续命。

梵香与宛如是皆是心情激动,按耐住激动的心情,走到场中宛皓若面前,微微一笑,很是嘉许。

梵香站在草地中央,看着北宫慕容婉兮,冷冷说道:“有什么不可能?接下里还打不打?如若不打了,那就滚罢!”

“滚?还不至于吧,呵呵。”慕容婉兮手摇折扇,笑吟吟地从白色大旗下站出来,随手掸了掸身上的锦衣华服,若无其事的说,向身后四名侍女挥了挥手,只见一名侍女立即去队列中捧出一面精致而有古朴纹路的秦筝。

慕容婉兮接过秦筝,悬空放在身前,微微低垂了眼脸,长长的睫毛扇动,在精致而立体的妆容上,构造出一个美丽的诱惑。她伸出修长而优美的手指去调整音律,十指轻挥,若行云流水般,从二十三根琴弦上柔柔地拂过,便似人间四月天的风轻轻来过。她微阖了那双秋水似的眼眸,侧耳倾听,沉浸在自己奏响的世界里,心随音而动,偶尔抬起的那张精致秀美的面容,眼如清波,开阖之间晶亮的色泽忽闪忽闪的,让观者屏息而听,浅浅试听的筝声里,音与色,翩若惊鸿!

筝的音色调过,“铮铮铮铮”的响。

她抬起头来,看着梵香,嫣然一笑,说道:“两军交战,胜败乃兵家常事。……呵呵,还有好多东西可以比试呢,原慧姐姐说,她不久前遇到一个从异世界来的少年,是她唯一的对手,呵呵,我倒想看看这对手究竟如何。……继续比试罢,直到打败你为止,呵呵。”说完,看着梵香,又是一笑。

“喂喂,你说话不可以好好说么,尽看着别人笑干嘛呢,真不要脸!阴阳怪气,不男不女,人妖似的呢,你看着别人笑的样子,……哼,真恶心!”宛皓若一直死死盯着慕容婉兮,这时跳出来,挡在梵香身前,一手执刀直指慕容婉兮,一手叉在腰间,气鼓鼓说道。

慕容婉兮并不答话,完全无视宛皓若的存在,依然笑吟吟的,说道:“呵呵,梵香,那就继续打呀,如何?” 眼眸有如深秋之水,看着梵香,柔媚的,又是一笑。

“哼,你这人怎么这样嘛,老看着别人笑,真不要脸,还这样直接叫别人家的名字,你还要不要脸呐,真是的,不要脸,……哼,梵香哥哥,别理她,我们走!”宛皓若气哼哼地瞪了慕容婉兮一眼,拉着梵香便回了自家队伍中去。

慕容婉兮依然笑吟吟的,不再说话,轻挥十指,在筝弦上铮铮铮的拨了几下,发出几下清丽柔媚之音。纤纤十指下,悠缓的音律从这筝的弦上倾泻而出,是长亭恨晚,是春花秋月,说不出道不尽的意境,十指轻抚,便是一曲深情似海痴绝处,最是撩拨人意。

应和着筝的声音,慕容婉兮轻柔的吟唱着:--

花脸云裘坐玉楼,

十三弦里一时愁。

凭君向道休弹去,

自尽江州司马头。

歌韵悠悠,而筝音慢起,清丽而优美,糅合着弹琴人的深情,精心演绎的琴音一声声,便如一个人,偕一片竹林,抚一把古筝,唱一段故事,弦中晕开的每一声吟唱,都是一段记忆里的刻骨铭心。

敌我双方的人众静静的听,便如在劳累后坐下来欣赏一曲优美的音乐,聊以解乏,所以,宛寨众人并不以为意。而强敌环伺之下,所有的麻痹大意都将以血的代价来付出。

“叮叮咚咚”的筝声轻轻的拨响,一连串轻柔优美的旋律弥散在草地上空的空气里,悦耳,悠扬,清丽,还有些让人心酥神迷的柔媚。

第三十七章 崦嵫山上,箫声长(5)

众人正听得心旷神怡处,突然,慕容婉兮十指连拨,音律一转,音色缓缓的变得柔靡万端,音质亦是渐转幽咽,透着千般的温情款款,如有诉不尽的衷肠,旋律中开始穿梭的是红妆丽人的形影,是深闺愁人的背影,更是妖娆伶人的舞影,在铮声中,只听她继续吟唱道:

黄鸟嘤嘤,晓来却听丁丁木。

芳心已逐。泪眼倾珠斛。

见自无心,更调离情曲。

鸳帏独。望休穷目。回首溪山绿。

这曲子曲风柔媚,音色靡靡,却暗藏杀机,于不经意间,杀人于无形,正是慕容婉兮自谱的更调离情曲,常于战场上以之破敌。

慕容婉兮十指连挥,筝声急转绵密,音律急骤之中,筝上的二十三根琴弦激烈抖动,然后从每一根琴弦上飘出一个婀娜多姿的人影,像轻盈的花瓣一样,纷纷飘入草地中央。这时,众人只见草地中间出现了二十三名女子。那些女子个个容色艳丽,身着轻纱薄衫,身形袅娜,姿态妖媚,在筝声中妖娆轻舞。

筝音节奏时或清越,时或细柔,时或妖媚,叮叮咚咚的旋律中,透着诡异与肃杀,便如一条无形的绞索,掩藏着隐隐的杀机。

草坪中央的二十三名女子随着铮声翩翩舞动,回旋,起伏,整齐一致的舞姿,轻薄的纱衣如薄雾一般缭绕着她们极致诱惑的身体,柔若无骨。随着铮声音律的变化,每个女子脸上的笑意柔媚已极,如盈盈秋水的眼波中荡漾着的,尽是妖冶,其舞姿亦是越来越妖娆,柔媚,演绎的是贵妃出浴的轻衣缓带,洞房花烛的闺中期待,花前月下的难诉相思,薄衫轻纱,难掩其体态的凹凸有致,浅笑之中柔情款款,尽显媚态。

铮声之中,二十三名舞女已是将女性的柔媚与妖娆演绎得淋漓尽致,变幻万千,诸般姿态尽可让人心旌摇荡。

北宫队列中的男子早已将双眼紧闭了,将双耳塞住了,远拒这声色的诱惑。宛寨的民兵中有心志薄弱的观者,此时心中已是把持不定,有些许浮动,渐渐恍惚,及至心神错乱。有三五名宛寨男子仿佛受了这铮声的控制,不自禁的奔出队列,加入这舞蹈中,跟着疯狂的手舞足蹈,没多久,便口吐鲜血,力歇而亡。

正在这时,众人忽听得一声指弹刀面的鸣声,鸣声清越,在空气中嗡嗡的响,伴和着一声清吟。只见梵香左手执了断刀,右手五指连弹刀面,走了出来。

宛皓若惊愕的看着梵香,便要去制止。梵香回头,看着宛皓若,微微一笑,目如丹凤斜飞,精光闪烁。只见他缓步走进场中,弹刀而吟:

我有玄冰,赤子衷心;

断刀鸣鸿,直上九重。

去我忧思,挥斥方遒;

慨而当慷,如磐如磬。

噪噪鸠鸣,扰我清兴;

前有嘉宾,后有佳人。

皎月朗朗,可掩明星;

悲不自来,忧思难绝。

横视八荒,遨游四野;

左牵明黄,右擎大苍。

皓日明明,水秀山清;

乌鹊绕竹,无枝可依。

越陌度阡,南来北去;

天地一体,与我同存。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弹刀作歌,刀声清越,有如凤鸣,歌吟之声爽朗,略显沙哑的音质,透着无尽的苍凉,悲壮,豪气干云。

梵香收束心神,将丹田中已是恢复了的那部分神功元力调运起来,劲透指

尖,在每一声歌吟之间,弹刀成音,击节成律,按宫引商,一弹一吟,应和着慕容婉兮铮声的节奏,将节拍安插得丝毫无误。随着他的刀鸣歌吟越来越苍凉,越来越悲壮,铮声中柔媚的靡靡之音,已是越来越是冲淡。突然,梵香长声一笑,五指在刀面连弹,曲调突转,豪气冲天,“叮叮叮叮”之声响成一串,形成不成调的嘈杂音,隐藏着金戈铁马的肃杀,恰到好处的切入铮声每一个音节的结合部,与铮声攻合拒战。饶是慕容婉兮深通音律,已达炉火纯青的地步,突感心旌摇动,拂铮的指尖竟而随了刀鸣声划过,铮声跟着一窒,草地中央的女子们神色一变,同时全身一震,不再受铮声控制,而随着刀鸣声的节奏如僵尸般上下跳跃,舞步顿乱,刀声紧跟着一串串没有节拍的爆响连鸣,便如连珠炮似的,众女子已是随着刀声急骤连跳。同时,秦铮上的二十三弦亦是随了刀鸣之声,激烈的振动,嗡嗡的响,突然,“啪”的一声,断弦一根,草地中央的一名女子随之化作一缕青烟,冉冉地飘向竹林上空,消失于云外。

慕容婉兮此时已知不敌,十指遂按了琴弦,铮声立止。场中众女立时消散于无形。

梵香哈哈一笑,最后在刀面上轻弹一指,刀鸣之声叮的一响,余音袅袅,绕场不绝。

宛皓若一个箭步跳出来,与梵香并肩而立,看着梵香嫣然一笑,然后转头看着慕容婉兮,满脸得意之色,笑嘻嘻说道:“喂,那个谁,你现在还有得打么?要不,拜我梵香哥哥作师父,好好学学,怎么样?或者,再回去练个千儿百年的,再找我梵香哥哥比划比划,……嘻嘻。”

慕容婉兮身后一个年龄与宛皓若相仿的侍女听了,柳眉倒竖,立时跳了出来,看着宛皓若,厉声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家郡主岂是你等这样低级的妖人可以羞辱的。”转头再看着梵香,冷冷说道:“你一个异世界的粗鲁汉子,也不拿把镜子照照自己,破衣烂衫,形同乞儿,真不知丑!”

宛皓若正要回应,梵香拍了拍她的肩,看着面前这个与宛皓若差不多年龄的小女孩儿,笑了笑,说道:“你贵而人奉之,奉此峨冠大带;我贱而人侮之,侮此布衣草履。然则原非奉你,你胡为喜?原非侮我,我胡为怒?……哈哈,战争就是战争,败了就得认,所以,……你说呢,哈哈。”

“你……,哼……。”那侍女重重顿了顿足,转身回到队列,将头转过一边,不再搭理梵香与宛皓若,气恼已极。

慕容婉兮低眉抚弄着琴弦,长长的睫毛轻轻扇动,似是沉静于思索之中,过了一会,抬起头来,看着梵香,笑盈盈的,柔声说道:“是么?我战败了么?哈哈,梵香,没打败你之前,我是不会败的。……这场你与我的战斗还没完呢?”说着,低下头去,用手在那秦铮的弦上轻轻划过,抬起头来,看着梵香,又是嫣然一笑。

“你,你这人说话就说话嘛,怎么老看着别人笑呢,说了你多少次啦,……真不要脸!”宛皓若一步过去,挡在梵香身前,看着慕容婉兮,气恼的说道。

“是么?那我便不要脸一次。梵香,我们便再打一次,你若打败了,便是我的俘虏,跟我回北宫军营,作我的阶下囚,若我打败了,我自然撤军回营,何如?”

“你想得美,有那么好的事呢。梵香哥哥,我们走,别理她。”宛皓若拉着梵香便要回自家队里去。

梵香笑了笑,看着慕容婉兮,平静地说道:“好呀,你败了,立即撤军,以后不得再来侵扰崦嵫山的各类民众,保证崦嵫山以和平,如何?”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言毕,二

人一时无语。

梵香拍拍宛皓若的手板心,微微一笑,示意她先回队列去。

慕容婉兮不再说话,在筝弦上铮铮铮的拨了几下,发出几下金戈铁马的肃杀之声,这次音色不再是柔媚的靡靡之音。这时,随她而来的部众知道这一奏自是非比寻常,与前阵势如云泥之别,遂纷纷掏出已是预备好的棉团,塞着两耳,以绝琴音。

梵香见了,微感诧异,却也不以为意,弯下腰去,随手在草丛里拾起半截枯竹,轻轻击打刀背,空空的响。

这时,宛如是走了出来,站在梵香旁边,从袖中取出一只碧绿色的玉箫,说道:“既有嘉宾,我亦应鼓瑟吹笙,我便来凑凑热闹,吹奏一曲,聊以娱人。”

慕容婉兮并不答话,低眉垂首,长长的睫毛扇动之际,左右两手轻轻按在弦上,凝神片刻,右手五指轻轻拂过琴弦,叮叮咚咚的响起来,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随后,她十指连动,音调渐转激越凄厉,音质里隐隐含了铁马金戈的冷凝与啸叫,便如偌大的战场上,有百万大军冲杀,一时间,金鼓齐鸣,千军万马奔腾而来。从她的琴里向外透出如冰刀一样的质感,一道道无形的声波冲击着周围的一切,周边的竹林一根根的断折,倒下。宛寨众人大惊,忙各个撕了衣襟,将耳朵堵住,齐齐坐在地面,各自运力与之抗衡,一些功夫差的,逐渐抵受不了,耳鼻出血,内部脏器被琴音的无形杀气摧毁,纷纷倒毙于地。梵香看着竹林及宛寨众人有了异变,心知不好,忙收束心神,随着琴音以刀击打枯竹。很快随着铮声的加剧,梵香隐隐觉得心脏砰砰的随了琴音跳动,渐渐的,便似要随着琴音跳出来。他调运丹田恢复了的那些元力,默念心学秘诀,凝神静息,尽力与之抗衡。

筝声急如刀兵之时,蓦地里,忽听得一缕箫声幽幽的响起,柔韵细细,与筝音相应和。筝声如钢,箫声如水,两个声音一起一落,相互缠绕,久久不息,两声交缠,如风绕青山,如水过平原。筝声中兵戈杀伐,犹似刀斧加于巫山;玉箫中春光烂漫,便如私语寄予长亭。铮声带来惨苦萧索,箫声却有柔媚温暖。高寒处是铮在回旋压制,低调处是萧在徘徊宛转,高高低低,各占胜场。

于此时,梵香已是平复下来,遂提起断刀,应和着铮声与箫音的音节,击打手中那截枯竹干,空空空的响,加入了铮与萧的战团。

“空空空”的击竹声寻着铮声音节的结合部,便像一把牛耳尖刀一样,握在庖丁的手里,每每从关节处切入,致使铮声渐趋下风。

突然,铮声“铿铿锵锵”的急骤起来,便如百万大军之中冲出一位取敌方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大将军,左冲右突,冲破重重围困,箫声与击竹声一时为之一沮,三个声音缠斗一起,相持不下。

正与此时,天空的云层里忽然传来一阵埙的声音加入这战团。这埙声突然响起,呜呜的音韵,有些低沉的音色中,便如一个相隔千里的人思念那个远方的心,音调柔软温暖,触手可及,如秋水缥缈,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在白云里幽幽传来,空灵飘渺,声声倾心倾情,正似“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凄绝与苍凉,荡气回肠却又缠绵悱恻,悠扬而婉转,缥缈而幽怨。

这埙声有穿透人心的力量。

三人不禁各自停了手中的乐器,抬头看向天空。

在这空灵幽远的埙声中,草地中央的空中突然飘下片片如翠羽似的细碎竹叶,翩翩翻飞,如蝶,如翎羽,如无数青绿色的精灵。随后,一缕缕微甜的幽香暗暗浮动在天空中,一个女子在青绿竹叶的簇拥中,自空中翩然而下。

第三十八章 崦嵫山上,箫声长(6)

这铮萧之战一停,埙声悠远,依然飘渺回荡在竹林草地的空气里,敌我双方的人众渐从这无形的杀伐中清醒过来。

众人皆是不自禁的注视着这个自天而降的女子,均感心中一跳,这女人太过于精致,她的身姿高挑匀称,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恰到好处,便如搭建了一个精密的数学模型经过周密计算后,量身定制,实不知如何形容这种青春的美,只觉这美,这柔,都是极致,只能是天上女神才拥有的极致的精致,便如这异世界一切美得不可方物的女子在她面前都会相形见绌。

数百双眼睛静静的看着这女子,刚才还腥风血雨的草地战场上一时空寂下来,这世界好空寂……,空寂得便如时间已是停止了的;其实,不是这世界空寂了,是人心空寂了。

这女子翩然降临,站在草地中央,轻轻吹着一只通体黝黑的埙,埙上镌了一枚玉兰色的莲,黑白相衬,捏在一双有如柔荑的纤纤十指间,更显雅致精美。她一袭白色紧身的武士服,身形袅娜,凹凸有致,脑后一个圆圆的发髻,发髻上插一支水晶坠摇动的簪子,水晶坠子映了阳光,闪着晶莹的颜色,背上插着一把精致华美的白柄武士刀,极致的柔美之中,却又显得英姿飒爽。

山顶之上,隐入云后的清白日光,透过竹林斜斜的洒下,依然有薄雾轻盈流连,而空灵幽远的埙声轻轻地吹响,细碎的竹叶翩然的落,掉在她的影子上,衣袂如蝶,柔和的光影中,在她身上仿佛有一道圣洁的光。

埙声如幽咽的清泉,渐去渐远。

那女子脸上的笑意是柔柔的,柔和的目光从每个人眼睛里飘过,有浅浅的暖意,众人但觉整颗心都似乎被一种温暖的触感融化成柔软,只盼一直能在这眼光的注视里存在,即便为之付出一切,也愿意。

那女子径直走到梵香面前,举起手中的埙,向他浅浅一笑,柔声道:“我的战利品。”说着,轻轻放入袖中,语言简洁,绝无余辞。

梵香见那女子款款走来,站在身前,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恍惚中,突然眼前一亮,一双指如柔荑,灿然荧光的玉手,赫然映入眼帘,心念之间,一时呆了,一颗心只如小鹿乱闯,怦怦而跳,心中只想着,“她便是秋原慧!我唯一钦敬的敌手!”

“你还好么?”看着梵香左肩的绷带,浅浅的问,声音如天籁,柔和而有力量。

“我,我还好。”梵香下意识伸屈了一下左肩,这伤口已是基本痊愈,并无大碍,只是太上老君封印在体内以锁死他七窍神灵的三昧真火,依然比较强势的压制着他的大半神通。

“那就好……”

“原慧姐姐,你来了。你知道么,我今天被……,我跟那叫梵香的战斗还没完呢。”慕容婉兮一改刚才矜持傲慢、杀伐决断的神态,腾身飞临秋原慧身前,未看梵香一眼,笑盈盈的,看着秋原慧,此时的神情便如一个小妹妹看见了亲近的大姐姐一般。

秋原慧转头看着慕容婉兮,柔声说道:“你这小妖精,来这里了?”

“原慧姐姐,我就是想来看看……看看什么人是不是有三头六臂,可以做姐姐的敌手。前两天,我哥派兵来缉拿一个叫梵香的,我就磨着我哥,然后,我就来了,呵呵。”笑盈盈的,与秋原慧亲热地说话,不看梵香一眼。

秋原慧平静地听,轻柔地低了眉头,如一朵水莲花一样的,莹白如玉的脸上有浅浅的笑,说:“看过了,那就撤兵罢。”语言简洁,语音柔和,却不容置疑。

“哦,……,可我还没打败他呢,原慧姐姐,我得打败他!”

“好了,先回罢。”秋原慧看着慕容婉兮,柔声说道。

“哦,那我先回啦。”慕容婉兮不情愿地说着,回头看着梵香,矜持着,笑吟吟的,说:“梵香,你我之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呢,我会打败你的!”转身向部众挥了挥手,腾身飞上西南角的那片浓云。部众紧随而上,御着风云往西而去。

秋原慧目送慕容婉兮离去,回头看着梵香,柔声说道:“我回天庭只是小一会儿,你们这异世界……,喏,这是雪莲上清丸,可缓解三昧真火,权宜而已,师父说,解你之火毒,须是异世界西部昆仑之巅的冰泪草,不过那是南天王母避暑的栖居之所,常人难入,……我回天庭想想办法吧。”

梵香接过药丸,不知说什么好。

“嗯,我看看,这什么灵丹妙药呢?”宛皓若这时在旁一步走过来,夹手将药丸抓了过去,托在手心里,睁大了眼睛,看得甚是认真。这药丸发着粉红的荧光,一见便是极为珍贵之物。宛皓若拿着药丸,走到秋原慧面前,上下打量,然后,嫣然一笑,说:“姐姐,你好美呢,比我姑姑还美。你帮我梵香哥哥,我喜欢,你以后做我姐姐,好不?”孩子心性,直言直语,纯真无猜。

“好呀。”秋原慧看着面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儿,心里亦是欢喜,柔声说道:“那你可要乖哦。”

“嗯,谁帮我梵香哥哥,我就喜欢谁,谁欺负我梵香哥哥,我就讨厌谁,讨厌死了,哼,比如刚才那位。……哦,姐姐,你刚才说什么冰泪草,在昆仑山顶么?”

“是的。”

“哦……”宛皓

若不再说话,抿着嘴,抬手轻轻敲着额头,嘴上叽叽咕咕的自言自语,不知在说什么,顾自走去一边,看着西边的方向发呆。

秋原慧抬头看看天空,对梵香说道:“天庭一日,异界一年,我得回了,你保重。”说完,向梵香轻柔一笑,浑身散发出一道白色的柔光,升向虚空,飘然飞天而去。

“好吧,谢谢你,秋原慧。”梵香目送秋原慧像一束白光一样急速消失在天空里,心下有莫名的怅惘。

宛寨军民见强敌突然离去,皆是欢喜,寨里负责社保抚恤的团体组织将伤者及家属妥帖安置了。虽有亡者之家,但也不掩寨里胜利的喜兴,皆视梵香与宛皓若为宛寨民众的大英雄。这日以后,各家各户自是团团圆圆的安心于崦嵫山的各项建设,与世无争的居家过小日子。

梵香随了宛家姑侄回了半山坡上那座古老而庄严的木质老屋吊脚楼。这居家的老屋,有一个不大的小院子,将老屋围成一个清幽又稍稍隔离外界的居所。老屋屋顶两头有微翘的侧檐,青瓦,木墙,青瓦檐头每年总会有入春的野草,嫩绿着的,在春风里招摇。院中间有一砚小小的方池,池面上有一些碧绿的浮萍,清碧的水,不起波澜,院内四面靠墙处密结了纤纤缠绕的紫萝藤,西角是一小块竹林,大青马便栓在竹荫下,以及一些满是绿意的草。竹荫里,藤萝下,有一张圆圆的石桌,一张老旧的还算结实的竹编椅。可以在一日休闲后,坐下来,每每在金黄色的夕照里,透着悠远的深意。这是一种古老而清幽的意境。

过了院子,就是老屋的堂屋,吊脚的屋檐下,角落里安放着一款可以摆动的竹编摇椅。

老屋是上下两层吊脚楼,堂屋便在第一层,宽敞明净,屋中陈设是简洁的。堂屋两边靠墙简单而整齐地摆放着数张小方桌及竹椅,每个小方桌上都有一些不起眼的小装饰,比如一盆小小的下山兰,或者一盏应季的月季花,应门靠墙处是一张古旧的八仙桌,旁边分别各安放一支已是磨得油光黑亮的木椅,照壁墙上挂着一副寒山拾得图。

一个女人最小的幸福,便是隐藏于这些不起眼的小装饰里,即便一支小山茶花开在角落,亦能让这个女人心情明媚,如沐于春中。

老屋干净,整洁,清幽。

一个人,或者说,一个恬淡的女人,喜欢淡静一些,偶尔,便可一个人煮上一壶明前的绿茶,随意置上几本线装的旧书,吟几阙经年已久的老歌,斜斜地半躺于那张老久的摇椅,舒适,娴静,便如一首清凉的归园田居的诗,可以舒缓着调子,和了傍晚风声里的萧声,在幽静里沉静,然后,一些经年老去的情致,便在一个人独处时,悠悠的想起。在金黄夕照的日头里,着一些入春的暖意,或者,染一些向晚的清凉,片片夕阳的余晖洒落,也都切合了心绪,妥贴了心境。

崦嵫山的日子,是明快的,便如那道滑过青丝绢帛上清冽的水迹,不着痕迹。与时光抵足而眠,与岁月相安不扰,五千年的日子里,可以把那些相思,那些愁绪,统统安放!

宛皓若坐在檐下的摇椅上,半眯了眼,慵懒的半躺着。梵香随了宛如是去堂屋里喝茶说话,聊天,梵香深觉此人给人感觉很亲切,便无所顾忌的聊青埂山,聊灵台草堂,聊师父一尘老人,聊师兄师弟们,聊斗天……。他偶尔抬头看墙上的那副图,总觉哪里不对劲,感觉怪异,那个拾得的脸容有些像师父,但又过于年轻,而旁边那个寒山却又描画得有如一个俊美的女子,画中两个人物都被描画得甚是好看,并非肥头大耳的形象。他虽觉奇怪,却也并不作他想,艺术、丹青或文学一途,作者由心而为,原本没有一定的范式。宛如是蒙着面纱,眼光柔和,看着眼前这个大男孩,她的记忆深处出现了五千年前的那座青埂山,云雾是否依然还是那样飘渺?她静静听着,是的,她喜欢听这个大男孩聊的那座青埂山……。突然,宛皓若向堂屋里正与梵香说着话的姑姑问道:“姑姑,你这两天就快过生日了,但我忘记了你究竟多少岁了呢。我可是逃出爹爹妈妈的军营,紧赶慢赶的回来,是一定要与你一起过的。”

宛如是看了梵香一眼,望着堂屋外,大声说道:“你这小妮子,记性好忘性大呢,姑姑今年七千五百七十八岁了,老了,呵呵。”

宛皓若这时蹦蹦跳跳地从门外进来,笑嘻嘻的,说:“姑姑不老,你看,我不是也快两千五百岁了嘛,……呵呵。”

“是呀,你这小妮子不是两千五百岁,你就是一个二百五,还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呢,呵呵……”面纱之上的眸子里荡漾着一汪清澈的秋水,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梵香哥哥,你在这里多住几天,等我姑姑过了生日再走,好不好?”

梵香沉吟片刻,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宛儿,不是我不想留下来陪你们过,我得去救莫氏兄妹,越快越好,所以,明天,我便得启程了,所以,……”

“唔,这样呀,……那……姑姑,我们今晚就一起过生日,好不?”

宛如是微微一笑,柔声说道:“那有什么不好呢?我今晚做最好吃的长寿面给你们吃,喜欢么?”

“嗯,喜欢,我姑姑做得长寿面忒好吃呢,梵香哥哥,你一定要多吃一点哦。”

“那

行,我现在便去做,叫你梵香哥哥先坐坐,稍候就好。”

“不,姑姑,我跟梵香哥哥跟你一起做。梵香哥哥,好不?”眼望梵香,嫣然一笑。

三人一同去到厨房,宛如是轻轻撸起袖子,露出一双莹白灿然的手腕,面团糍糯而柔软,揉动之间,便如她腕下的那朵莲。她做厨细致而苛刻,熬高汤,配调料,做配菜,面条入水的时间与火候,皆是细心把控到极致。她做调料时,从不用匙,指尖轻拈,均匀地、细细地撒,在配菜或配料上点点分布,形成极为精致的花纹,色彩的搭配恰到好处,香气四溢。她做好后,也不尝尝,但视色闻香,便知其味。这是宛如是作厨的绝活,她很擅长摆弄各类食材,讲究极致的搭配,好吃,还得好看。三人将席开在竹荫下的石桌上,五只越窑的青瓷大盆摆在正中:一盆道芽菜的肉碎炸酱,一盆金川驿秘法所作的莹白如玉的豆花,一盆彤红透亮带汁的红烧牛肉,一盆略带咸味的白切牛肉,一盆用高汤熬制的清炖牛肉,;一只带有青花暗纹的青盆盛宽面,另一只带有青花花纹的白盆盛细面。旁边还有一小盘碧绿的香菜与小葱段,一碟红油辣椒酱,一碟农家小炒肉,一碟凉拌拍黄瓜,然后是并排摆放了八只小碟,盛有古佛寺的辣油、富义井的盐、板桥坝的酱油、邓关的糖、五虎山的花椒、沿滩的酱、龙滩庙的豆豉、童寺的醋等八种佐料。还有一坛自酿的老米酒。一桌面食配菜加配料,色香味俱全。

宛皓若看着这满桌的菜品,双眼直直的盯着,咂了咂嘴,偷偷伸出手去,抓了一块红烧牛肉放在嘴里,张了嘴,呵着热烫的气,看着宛如是,嘻嘻一笑。

“这小妮子,咱家有客人呢,注意形象哈。”宛如是看着宛皓若,眼神里满满都是爱怜,佯嗔道。

“没关系,呵呵,……我都习惯了。”梵香看了看宛如是,轻轻笑了笑,说。

宛如是摆上两个酒碗,便要满上。

“姑姑,我也要喝!”

“好好好,我们家宛儿长大了,姑姑也给你满上。”宛如是加了一个酒碗,提起酒坛,将三个酒碗满满倒上,顾自说,“今儿姑姑也开心,我们就好好喝喝罢。”

“姑姑,你可不可以把你脸上的面巾摘下呢,每次有客人来,你都要戴上呢?梵香哥哥不是我们家客人,他是我们家亲人呢,你摘下面巾,不会吓着他的,呵呵,……好不好嘛?姑姑。”

“宛儿,别闹了哈,我们开始吃饭。”宛如是眼睛里一道忧郁的光一闪而逝,迅即转为笑意。

“哦,那好吧。”

宛如是端起酒碗,对梵香与宛皓若说道:“来,我们干了这一碗,为梵香小哥哥的到来干了它,也为我们家的女战士干了它。”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好,干了它!”

三人兴致都甚高,边喝边聊,意兴渐浓。

此时,月亮已是挂在中天,莹莹的清光洒下来,一地清晖,铺满了这半山里的农家小院。四月山里的夜风拂过,竹枝摇曳,竹影婆娑,紫色的藤萝挂在院墙上,闪着幽微而陆离的光,迷幻的色彩,是你看着时,明白着的美丽的实在。月光,竹下,紫色藤萝架,清风轻拂,风景这边好。

面对此情此景,宛如是心中多有感概,五千年了,现在终于知道那个人还是好好活着的,她心胸一畅,遂自袖中取出碧玉萧,站起身来,走到月光下,将萧放在嘴边,幽幽咽咽的轻轻吹动起来。箫声清亮,应和着风声,竹叶的飒飒声,若烟雨蒙蒙,或若微露湿花,幽咽而缠绵,妙音纷呈,声调中流露出一缕淡淡的忧伤,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相思意。她脸上的丝巾半卷,露出一个弧度微翘的下巴,娇俏而精致,莹莹如玉。

宛皓若已是有些微醺,听着这悠远而悠长的箫声,胸中有一个隐着的不开心,遂拿起筷子,应和着萧的旋律,轻轻敲击碗边,极尽千变万化之致,叮叮当当的敲击乐,与箫声相互应和,却也各呈妙音,在这两般乐音的交响里,她抬起头来,轻轻吟唱:

这天空,一丝丝风儿拂过

这天空

这天空,晚上有片片云朵

还有你的笑容

青花瓷响过了

青花却不知自己即将开落

你满面的笑容,在我心头

在我心头那么疼

这天空

四月呀,吹着了风

你的脚步匆匆

走着,走着,从我眼睛里走远了

风儿呀,抚着这天空

云儿可是已飘走

轻呀轻,静呀静

这个天空,真的空了

我仰望着你

你来去匆匆

来了来,去了去

我愿倾倒在你怀中

……

歌声轻柔,缠绵而悱恻。这略显稚气而纯真的歌声,演绎着款款深情,亦有不胜凉风的娇羞,如盈盈秋水之寒,有诉不尽的一生痴绝处。

第三十九章 念去去,千里烟波(1)

梵香沉浸于二人所奏的乐音与歌吟里,一切尽在酒中。

月儿西斜,竹影潇潇,已是子夜既过,三人皆有半醉之意,宛如是遂拍拍手,招来豢养已久的竹鼠家仆们,将席上残羹冷炙收拾清洁了,各自起身回房安睡,一宿无话。

翌日,三人皆是早早起身,梵香换穿了一件寨中村民送来的靛染青衣,收拾了随身所带物件,须得再度西行了。宛如是站在院中目送梵香走出院门,宛皓若将梵香送至来时的那个小渡口,梵香牵着大青马上了那只小舟,回头看着宛皓若,轻轻挥了挥衣袖。

“梵香哥哥,你一个人在外要好好的,要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回来看我。下游那个鬼洞族,他们很凶的,尤其是那个寨主女丑的妹妹素心言,昨晚我告诉你了的,你一定要记住,别去招惹他们,一定要离他们远远的啊。”竹荫之下,晨雾之中,苕水西去,宛皓若站在岸边,眼眶泛红,涕零欲哭。

小舟顺着苕水一路而去,渐行渐远。

“好的,我记住啦,你回去吧,你别老是哭鼻子哈,女孩子老是哭鼻子,会不好看的。我救出小樱桃她们后,就回来看你,你也要好好的,要乖,要听姑姑话,别再去外边了,外边的世界太乱了,不安全,你记得了吗?”梵香大声向岸边喊道。

宛皓若静静看着西去的小舟,眼中那滴泪水,鼻子一酸,终究还是流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于地,便如一朵破碎的花瓣,美丽而感伤。她看着梵香的身影在苕水之上越去越远,晨雾缭绕之中,渐渐模糊,终至看不见,心下难掩惜别之情,那首小曲在口中兀自轻声哼唱起:

……

这天空

四月呀,吹着了风

你的脚步匆匆

走着,走着,从我眼里走远了

风儿呀,抚着这天空

云儿可是已飘走

轻呀轻,静呀静

这个天空,真的空了

我仰望着你

你来去匆匆

来了来,去了去

我愿倾倒在你怀中

……

歌声轻柔,缠绵而悱恻,在苕水拍击岸边,溅起哗哗的水声中,如一声声幽幽的叹息,一生痴绝处,尽在离别时。

清晨的雾气很浓,小舟渐去渐远,将崦嵫山掩在朦胧之中,及至再也无法回头看见。梵香立于舟头,破雾西去。约过了一个时辰,昨日上船的那个小河湾已在眼前,在雾气的缭绕之中,依稀可辨,想起宛皓若临行时的叮嘱,若顺河而下,势必途径鬼洞族,他现在不想多生事端,遂将小舟划向那河湾岸边,弃船上岸,骑了大青马,进了丹木林。大青马在丹木林中,并未按来路往东北去,而是往西放蹄疾驰而去。

如此一人一马疾驰了约一个时辰后,但见沿途树木渐少,而林中草地亦是越往西便越是瘠薄,渐渐的,眼前是一片地面只有稀疏植株的黄沙大地,草地与森林逐渐被远远抛在身后。越往前行,黄沙大地上,偶尔会出现面积不大

的戈壁滩。地面上的动植物渐少,天上偶有几头苍鹰在头顶飞来飞去地盘旋。

梵香饶有兴趣地仰望天上的苍鹰,这时,一阵大风突兀刮来,漫漫风沙掠过,那几头苍鹰在风里,竟然毫不畏惧,一会向下俯冲,一会又急转而上飞翔,身法转折之间,极有章法,便似身有功夫的人间高手,凌空飞渡。苍鹰在空中盘旋往覆,梵香正看得出神,那风甚劲,竟将他连人带马挟裹了向前飞奔而去。马嘶咴咴,一人一马竟而随了这突兀刮过的大风,径向西边黄沙路上奔行而去。

一人一骑随风而行,漫无目的。沿途之中竟未见一人,黄沙大地之间,很多曾经稀稀落落聚居的村落市集皆为刀兵所毁,已烧成白地,竟是千里无鸡鸣的凄凉景象。

黄沙大地向西绵延,他骑在马上,只得随着那风奔行,如此漫无目的地行了一段路后,黄沙大地平坦如镜,广漠无际,风声呼呼,更无人间烟火气息。

眼前皆是黄沙漫漫,不知尽头。此时,日头已过正午,太阳挂在高远的天幕上,像一块燃烧的火炭。天地之间的气息蓦然燥热了起来,令人苦不堪言。越行越热,身上汗水淋漓,只想找个阴凉地避避。梵香站在苍莽之间,茫茫四顾,尽是莽莽黄沙。他只得任由大青马胡乱走着,正自昏昏沉沉之时,忽自西吹来一道微甜滋润的气息。

黄沙陌路上,日头高挂,恍惚中,前面出现了许多大大小小、晶莹如镜的湖泊,湖水在阳光下荡漾,波光粼粼。阳光炽烈,炙烤整个大地,“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景观在黄沙大地上,显现了出来,壮观已极。

梵香自言自语道:“哪来这么多的水?”遂放马奔去,却总觉离那湖泊有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茫然四顾中,只见金黄色的黄沙大地在身后静静地躺着,湖泊却无影无踪了。径向前奔时,前方又出现了一泓浩瀚的湖泊,它淹没了前方的沙坡,淹没了两旁的戈壁、沙漠,一直铺向天际。梵香只得向前方奔去,晶莹的湖泊也在向前滚动,任凭大青马跑得多快,也到不了它的跟前。它若即若离,总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梵香蓦地恍然大悟,这是沙漠中蒸腾起来的蜃汽形成的假湖泊。他所看到的,是蜃景。

此时,两旁和前方的大小湖泊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只能继续向前走去,前方的景致似乎又有了些许不同。阳光下,从左前方望去,在地平线上有无数的农舍、村庄,白色的墙壁,红色的屋顶,一座座、一排排,错落有序。这里绿色浓阴,炊烟袅袅。在农舍的不远处,又有数十座大小不同的帐篷、蒙古包,有白色的,有黑色的,旁边似乎还有行人、牛羊群。极目远眺,帐篷和蒙古包之后是葱葱的大草原,逶迤至天际,尽显美丽,令人神往。随着一路向前行去,刚才看到的景观慢慢地变形了。农舍变成了残垣断壁,帐篷和蒙古包眨眼间不见了,绿色的大草原变成了茫茫戈壁、荒漠。正在茫无边际的远望与遐想之时,只见远处黄沙野漠中又出现了滚动的碧绿,这碧绿的波涛和天际的云端连接起来,使人好像看见了碧波浩荡的大海,是绿洲!

在浩瀚静寂的沙漠中出现了如此大片的绿洲,梵香心底为之一振,怀着

激动向往的心情向那视线里的绿洲奔去。

阳光拖着他的身影,他拖着沉重的身体,一任坐骑向前行去。四野空旷静寂,他便如在大海中漂浮的一叶小舟,渺小,孤寂。愈行愈远的茫茫黄沙之中,眼前的绿洲在悄然隐去,在不知不觉之间面前再次出现了浩瀚无际的湖泊。说是湖泊,其势如大海。远处是碧绿色连着天际,近处是银白色的大浪汹涌澎湃,使他真切地感觉到大海横在了面前。当他向着白色大浪冲去时,大浪后退了,他奔跑多快,白色的大浪就后退得多快。就这样,他向着连接大海的天际奔去。渐渐的,浩瀚无际的湖泊,或者说是大海也不见了,代替它的又是前方和两旁出现的一汪汪触不可及的小的湖泊,走着走着,小湖泊也不见了。

人与马在这水景的诱惑之下,均是焦渴万分。

梵香伏在马背上,昏昏沉沉的缓辔徐行,在意识即将模糊之际,一道清凉微甜的气息拂过,大青马昂起头来,咴咴的嘶叫,打了几个响鼻,神情振奋。久旱之下遇甘霖,他已经快要失去的意识,忽然醒觉过来,精神恢复了些,遂提缰纵马奔行起来,顺着那道微甜气息的方向飞驰而去。过了约一柱香的时间,黄沙之间忽然出现了稀稀落落的芨芨草,那些芨芨草有叶无花,叶色也不润泽。再行一阵,黄沙地里,除了芨芨草,其他花草也渐次多起来,叶色也较之前水嫩润泽。遂在空中放眼远望,只见远远的黄沙之上,一流蓝色的水道嵌在天地之间,有如一条碧蓝色的宝石项链,心中喜不自胜,遂纵马如飞前去。不一会,便已听得哗哗水声,面前出现一条长河,河面宽阔,水平如镜,碧波荡漾,水草在河底轻轻招摇。

人与马此时已是干渴难忍,遂牵马于浅水中,俯身河边,掬水而饮,只觉一阵清凉,直透心肺,先前那种干渴的烦恶之感登时尽去,脑中清明。那河水很是甘美清冽,隐隐带有些许花香的芬芳,水中无数小块碎冰,间有粉红的桃花花瓣,想是源头来自于高山寒雪。那些碎冰浮在碧色水面,互相撞击,有如小小的白色精灵,叮叮咚咚的响,宛如仙乐。

梵香饮足河水,神气爽朗,伸曲了一下左右双臂,身体渐恢复了活力。

河面的冰块闪耀着灿然阳光,河水夹杂了花瓣飘流,缓缓向西漂去,河水流香,自是上游花树摇落,落在水中,随水而至。

环顾四野,静寂之中,并无一人,唯有天籁,还有天幕里不时飞过一条条鸣蛇,扇动着四只薄如蝉翼的翅膀,声如击磐,也偶尔会飞过黑色的玄鸟,丫丫叫着,远远的回声空寂,更显寂寥。梵香心下茫然,不知此处是何所在,怎地竟无一人,空旷寂寥如此。看着河中冰花漂来的方向,自语道:“我何不沿河上溯,或许在花开的所在便会遇见人,方能知道我如今身在何处。”心下主意一定,遂沿着河岸向水流上游行去。

他骑着大青马,顺着河道,越向上行,河流越是宽阔,竟似一眼望不见对岸。河畔黄沙地里矮小的植株渐次多了起来,亦愈其润绿,在风里摇曳着细叶,却并无一树一木。行得多时,忽听得轰轰之声自远处传来,河水转弯向南绕过一块高地,进入一个宽阔的大峡谷。

第四十章 念去去,千里烟波(2)

峡谷深深,名叫共谷。

谷中玉遍布,闪闪生光,丛竹茂密,萧繁生,其间左岸长有一株桑木,亭亭如盖,树冠大至五十尺有余,木枝四衢,叶大尺余,开满了黄色的花朵,花中尚有青色花萼,而花瓣之间隐隐透着赤红的纹理,名为帝女之桑。花叶之间隐隐有许多黑色的桑葚子,映了天色,泛着油亮黝黑的微光。他去桑树下摘了些桑葚,胡乱吃了,只觉腹中温热,四肢百骸之间,气如泉涌,感觉精神为之一振。他继续向谷中行去,只见水底多有玄黑色的涅石、糜石与卢丹之属,水流经过,则水皆碧绿色,下游之水便由这共谷流出。在峡谷中行了半柱香时间,忽然眼前一矗山峰,直入云端,云雾里山峰之间古木隐隐,水流便由峰顶一泻而下,落在峡谷之中,便如一面巨大之极的银幕,匹练有如自天而降,飞珠溅玉,其间碎冰激荡,花瓣飞扬。半山之中的水幕,其后有一条小道延伸出来,直至谷中水边。水中遍布鸣石,水瀑直下,撞击着水中鸣石,轰轰水声势如奔雷,远远传出,滔滔不绝。

水花四溅之下,日光映照,一条彩虹横卧共谷,美轮美奂。

久历黄沙大荒之后,突然见此景致,不觉神为之夺,抬头看看瀑布之巅,感佩于天工之妙,遂下马来,牵了大青马,循着那条直达瀑布后面山崖的小道,蜿蜒行去。

那条小道从飞瀑后凹进的半山山崖下经过,站在这段小道上,转头看去,眼前的瀑布如一匹巨大的银缎,飞落而下,直冲谷底,轰轰之声从下而上传来,声势壮大,便如千军万马破空而来。梵香在这段小道上稍停片刻,心下感概万千,大自然之力实乃鬼斧神工,弄巧使拙皆为神迹。转头望着小道向山顶蜿蜒而上,遂沿小道继续上行。

上行了半柱香时间,到了峰顶,踏上一块平地,见峰顶之外还有重重山峰,此处只是一道水泊向下急坠的断崖。抬眼望去,神为之夺。只见远近的山峰层叠处,密集的桃林葱翠如玉,花飞四月,烟云缭绕于木枝之间,红色的鹞与窃脂鸟在枝头掠过,林间云天里,群鸟飞翔,四野地里皆是鲜花盛开,蝶儿飞舞。群山中林木苍翠如画,山下桃树花繁叶茂,群兽奔驰追逐,兽中多有夔牛、羚羊、犀、牛、兕等温顺之类;日头在高天云层里,清白敞亮,与大峡谷外的黄沙大地绝然不同,好一个不是仙境却胜似仙境之所在。

远远的群峰之下,有一汪大湖。

他牵着大青马,缓步行去,来到这大湖边,临水照影,登时看得呆了。

水面微澜,湖水清澈明晰,湖底铺满莹莹的五彩封石,清白透亮的日光下,在湖底泛着如虹的七彩颜色。湖周杂花生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倒映在清澈碧蓝的湖水之中,如画也似的。远处山峰之巅隐在云间,山腰起处白雪皑皑,而山腰以下林木繁生。山峰之下,有一片青草平地,其上桃树生花,群兽嬉戏,衔接在大湖与群峰之间,便似一块碧绿的美玉。

他踏了青草地,落足湖边,抚摸那些在湖畔饮水的麋鹿犀兕,听着木枝上的鹞与窃脂鸟的鸣啾,看着湖面的冰块与花瓣轻轻漂摇,撞击,叮叮咚咚的响,心境于此时此间,是从未有过的惬意和宁静。

万物和谐,天籁如歌,如此之境,适合将无处安放的灵魂,妥帖的收藏,适合一个人享,一个人醉,一个人淡淡的心碎。

他将大青马鞍辔解了,任由它去林中草地,一个人静静躺在湖畔的草地上,一任清凉日光穿过木叶之间,斑斑点点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恬静而恬淡,心无所系。

半梦半睡之际,忽感到一汪水波洒在脸上,迷蒙中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只见大湖的水中央,一个少女,约有十八、九岁,冒着**的头,胸前水面覆盖了一层水草,正伸着一只

洁白如玉的手臂朝着他摇着。他心中一惊,却不敢细看,忙转过头去,但听得那水中少女说道,“那个大哥,你是谁?怎么在这里?”语音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个大哥,你快走开,我要上来穿衣服。”声音娇柔婉转,甚是好听。

梵香一时恍惚如梦,不知所措,“这是仙子是妖精还是人?这是哪里?……或是梦中?”他下意识里掐了一下左臂,迷糊中感到一些疼痛,遂胆子大了些,这是在做梦吗?似乎不是!遂转头看向那水中女子,却见风起处,粉红的桃花花瓣漫天飞舞,纷纷扬扬飘向水面,涟漪之间,轻轻荡漾着粉红,那女子浮游在水中,头面水珠淋漓,漆黑的长发散在湖面,依稀可见脸上的笑意,如一朵水莲花似的。

“这位大哥,你还看呢,快走开啦!”那女子不禁嗔怪道。

梵香立时惊觉,顿感羞赧难当,忙起身窜进桃林,一溜烟跑远去,本想就此离开,但终于见到一个说话的了,不管是仙是妖或是人,总须问问此处是何地方才好,遂踟蹰不前。

过了半晌,听得那个娇柔婉转的声音又说道,“那个大哥,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梵香怔怔的,不敢作答这女子于这湖中裸身游泳,而我作为一个学儒学道的青年男子,居然看着发呆,全无修持,真是不该。

“那个大哥,你回来呀,……嗯,你走了么?”

梵香面红过耳,甚是不好意思,不敢应答,藏于一株桃树后,实是委决不下。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一阵婉转清丽的歌声从湖畔传来,

皎皎之子,桃之夭夭;

佼佼佳人,伊水之畔;

之子于离,风之潇潇;

之子于去,云之寥寥;

问之不见,佳人不还;

伊水之畔,佳人不还。

……

歌声清新优美,舒缓轻柔,歌意古雅含蓄,似并无责怪嗔怒,却多问询之意。

梵香在林中呆立半晌,遂从林中走出,回到湖边,只见那女子坐在湖边桃花树下,身着一袭齐腰襦裙,上襦鹅黄色,下裙淡绿色,系带也是鹅黄色,仿佛一只婉转歌唱的夜莺,有如山间风一样的清爽。她自在恬适,赤了双足,正低了眉,用手散开**的垂肩长发。粉红的朵朵桃花,衬得她的脸颊美如冠玉,眉目如画。落花一瓣一瓣掉在她头上、衣上、影子上,衣袂如蝶,倒映水中,顾盼之间皆是笑意。

梵香一时目瞪口呆,心中只想,“她好美!”

梵香见那少女在桃花树下垂首低眉,侍弄头发,一时之间竟不知说什么好。心念之间,一颗心只如小鹿乱闯,怦怦而跳,不禁暗想,“这女子怎的眉眼神情竟似像极了娜兰柔若!”

那少女抬起头来,向他嫣然一笑,顾自抚弄手中的长发。

梵香素来行事潇洒不群,飞扬勇决,遂稳稳心神,期艾之气一扫,从容地上前一步,向那女子抱拳行了一礼,朗声说道:“在下无意间路过此地,从未曾来过这个地界,不知身在何处,一路也未曾遇见什么人,很是彷徨,便沿峰下那道河一路找到了这里。……刚才真不是有意,还请姑娘原谅。”

那少女抬头看看他,抿嘴一笑,“嗯,没什么。你怎么躺在这湖畔呢?”

梵香闻言,面红过耳,颇有些尴尬,遂低了头去,默然不语。

那少女抬起头来,细细打量梵香,忽脸颊微红,低了头去,轻轻一笑,说道:“你……你这样子,怎的有些面熟,好似在哪里见过呢,……嗯,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梵香。”

“哦,这里是共谷,这湖叫伊水,由苕水分流至此,聚水成湖,嗯

,伊水,我给取的名儿,好听么?……此处为东胜洲汉家所属,共工曾居于此,自他撞了不周山后,神灭形消,再无人居,后来,汉家大帝任命我族管理此间,素常极少为人知晓,亦少有人来的,所以至今还是这样清灵美秀,保持着未经开垦的大美景致。……”顿了顿,继续道,“那你去哪里呢?”

“我也不知去哪里?……不知北宫仆从军团的驻军在哪里?”梵香顿了顿,道,“……嗯,寻几个人,正好向姑娘打听。……请问姑娘贵姓。””

“嗯,免贵,……你叫我小言便好。你找什么人,说来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到你。”

“是两兄妹,姓莫,莫家兄长叫莫虎,莫家小妹叫莫樱桃,不知小言姑娘可曾见过。” 梵香见那少女烂漫无忌,便也直言相告。

“嗯……这俩名字……,让我想想,……嗯嗯,我得回去让家里人帮找找吧。”

虽这寻得莫氏兄妹的机会实属渺茫,但总是有聊胜于无罢。 梵香心中甚是感激,踏上前去,深鞠一躬,以示谢意。

那女子不禁脸上一红,轻轻说道:“你这人礼节挺多的,真有意思,呵呵。”说完,羞涩地低了头去。

梵香一怔,登时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甚是尴尬。

二人皆默然半晌。

梵香挠了挠头,有些自惭,率先说道:“那个,嗯,那个啥,小言姑娘,你看,嗯……”

那少女噗哧一笑,捂了嘴,说道:“好了,好了,你瞧你……呵呵……”

梵香也跟着呵呵一乐,尴尬立时尽去。

“我得回去了,出来这么久了,只怕姐姐又得骂我了呢。”那少女赤了足,站起身来,身量高挑微丰,颇有玉环之姿。她伸手将垂肩长发顺了顺,在脑后结了一束马尾,回过头来,笑口吟吟,对梵香说道,“这里方圆百里之内,除了我家寨上,是没其他人烟的,你看,要不要去我家做客,不太远的。……如果愿意,那你便跟我走吧。……嗯,你愿意么?”说罢,将右手食指弯曲了,放在唇上,唿哨一声,只见从远远的高峰之处飞来一只大如飞马的玄鸟,在空中盘旋而下,其状如山鸡,黑身赤足,巨翅长尾,鸣声清越。那大玄鸟轻轻落在两人面前,雄赳赳有如一位临阵将军,气象甚是雄伟。歪头向梵香看了一眼,似是毫不在意,径直踱到小言姑娘身前,伸出羽翅,轻柔的在她手臂上挨擦,神态甚是亲热。

小言在那大鸟项羽上轻轻抚摸了几下,微微一笑,回头看看梵香,说:“你是坐什么来的?”

“我是骑马来的。”抬起手来,拍了几拍,那大青马在林中听得,咴咴嘶鸣几声,跑出林来,站在梵香身前,将头在梵香手臂上挨擦了几下。梵香亦是轻轻拍了拍马儿头颈,将鞍辔结好。

“哦,可这里山道崎岖,要骑马出去,倒是不容易的。”小言抬头看了看四周,山峰耸立,微蹙了眉,沉思半晌,继续说道:“嗯,我有办法啦,……我也不飞了,你也别骑马了,我们乘竹筏吧,如此人与马皆可出行,只是时间长些罢了。”

梵香亦是抬头向四周观望,确如小言所说,遂点头认同,说:“好吧,如你所言便是。”

小言见梵香认可,便抬起手来,向湖中虚空指去,便见一支竹筏停泊在近前的伊水湖畔,随了水波,微微摇动。她回头拍了拍玄鸟的颈项,那玄鸟已是明白主人心意,遂长鸣一声,双翅一振,直向东边大山深处飞去。

小言抬头看看天色,已近黄昏,回头对梵香说道:“梵香大哥,我们走罢。”当先走至湖边,一跃上了竹筏,体态甚是轻盈,站在竹筏上,向梵香招招手。

梵香牵了大青马,亦是踏上了竹筏。

第四十一章 念去去,千里烟波(3)

梵香与小言二人撑着这一叶孤筏,在伊水中央向东北逆水上溯,水声潺潺,渐行渐远,共谷渐渐遥离于身后,沿岸山野之间青翠如水墨的自然和谐之景亦是越来越模糊,转过一道湾,穿过一个口,便进入苕水主干道,顺水西行,再回头时,林木葱翠的共谷与伊水终是看不见了。

暮色之中,雾气越来越浓,也越来越是烟青。

风帆满张,两人并排坐于竹筏之上,耳边风声呼呼。

苕水两岸孤清而神奇的土地上,林木繁盛,山崖峭壁嶙峋,远山与绿地,自然淳朴的表面下,是少有的壮丽与大美之景。

两岸孤高峭立的峰峦,此时亦是渐次隐没于沉沉的暮霭中,千嶂里,长烟落日,青山如黛,色调简单,原始却又恰到好处,错落有致地向身后远去,偶尔可听到山猿此起彼伏的啼声,声声如诉;山野之中,晚归的白翰鸟和赤鸟,不时从风帆之上飞快地掠过,呀呀叫着,飞远去,是烟青里的精灵;而滔滔西流的苕水中,亦时或会有蠃鱼跃出水面,扑扇着似鸟的翅膀,声如鸳鸯之鸣,划过水面,闪着银白而诡异的光,与这幽寂的气质相符合而应景。

与苕水湍湍而流的水面相映衬,如墨的暮色也是这千嶂深处有灵魂的颜色,孤清崛峭,不艳丽,但精致。

二人坐在竹筏上,任竹筏子在湍急的河面上向西顺水而溯,感受着两岸峭壁的沧桑线条,仿若回到幽冥古老的时光中。

岁月沧桑变化,不知多少年过去了,五千里苕水既有西部山野的壮美与粗犷,也展现出上古秘境的孤清气质。

在水面上飞跃的蠃鱼,扑扇着双翅,越来越多,小言看着跃过的蠃鱼,抬头看看天色,轻声说道:“这下可不好了,看来等会便该有大雨来的呢。”

“哦,……应该不会吧,我看这暮色清朗,怎会有雨呢?”梵香抬头看着暮色里的天空,有些疑惑。

“嗯,你是不知道啦,我们这里,只要这些蠃鱼儿在水面越聚越多,便是预示着发大水呢。我们这里有句古语,说‘嬴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所以,这里的苕水河段便是如此的。”说着,神色有些不安,不自禁向梵香身边靠了靠。

身伴于左,小言微微闻得梵香身上的男子气息,脸上一热,再无言语。

梵香坐在那少女身旁,只觉一缕缕淡雅幽香从她身上泛出,甜香难言,想她红颜丽色,言笑时烂漫无忌,天真随心,对己殊无防备之意, 自己素来与娜兰柔若交好之外,与宛皓若亦是情同兄妹,便再无与第三个女子如此之近,闻着那少女身上的微微甜香,一时之间竟有恍惚如痴之感。正自心猿意马,忽觉河面风声一紧,打个激灵,立时惊觉,想到礼法之防,不自禁将身子稍稍坐开了些。

竹筏于水面漂着,行了一阵,猛见得半空中一道闪电划过,随之,“哐啷啷”响过一个霹雳,便如空中击响了一只巨大的铙钹。二人抬头看去,乌云已将半边天尽数遮没了。崇山峻岭之间,阵雨说来便来, 再行得片时,风声更紧。紧接着,数道闪电挟了金光一闪而过,随后轰隆隆的雷声紧随而至,瓢泼似的雨水已洒将下来。一眼望去,前面水岸两旁的崇山峻岭在雨水中,朦胧一片。

“这如何是好?”梵香站起身来,手搭凉棚,一路搜寻,沿岸崇山峻岭之中并无

房屋可遮雨一用。

“梵香大哥,别急,我记得以前行舟路过此间时,依稀记得前面不远便有一个河心岛,其上有一座河神庙,我们坚持一下,到了那里便可以去避避雨的啦。”说着,小言亦是站起身来,右手五指虚张,手中握了一把白色油纸伞,撑开来,递了上去,二人站于伞下,以避急雨。

“好。”梵香伸手将伞执了,尽量将小言遮在伞下,不复语言。

二人于伞下,并肩而立,静静看着水面,一时无话。空中雷电交加,雨水有如黄豆,落在水面,溅起朵朵拳头大的水花,一把小小的雨伞岂又完全遮得了,小言不禁向梵香身前靠拢些。

梵香手搭凉棚,一路搜寻。

过了半柱香时间,隐隐看到雨气暮色之中,前面河心上,一座突兀孤峭的峻岭将苕水从中剖开,形成一个孤岛。遂手持了竹篙,看看到了那孤岛近前,将竹筏撑向岸边。此处水流湍急,梵香遂率先跳上岸头,将竹筏缓缓牵引至水缓处,靠泊了,在岸边寻得一块礁石,牢牢拴紧了竹筏。

二人上得岸来,梵香牵了大青马,与小言寻了路,向岛上纵深处行去,小岛并不太大,很快便来到岛中央。只见雨幕迷蒙,婆娑树影之间,隐隐露出一角灰檐的暗影,再行得近些,便看见一块不大的平地,平地之上建有几间房屋,四周树影憧憧。及至走到近前,借着闪电残光,仔细看去,原是一座又破又小的庙刹。两人在庙刹门前落了足,残光里,只见门头破匾上写着“苕水女神祠”五个大字,泥金剥落,应是早无香火的了。

“吱呀”一声,梵香上前推开庙门,顾不得细看,让小言先行进去。此时空中电光连闪,焦雷一个接着一个。小言进了庙刹,站在门后,却不再跨进殿内半步,回过头来,只是眼睁睁看了梵香,不作声,捂了双耳,眯缝了双眼,脸上尽是怕惧之色。

梵香牵了大青马随后进了大门,黑暗之中,小言不自禁将手紧紧拉住梵香手臂,于其身后,蹑足进入殿中。

这庙刹并不宽大,分为前后两殿,中间一道大门洞开。借着闪电残光,依稀可见前殿左右墙根处分站了一个高大的山神泥塑,均是衣甲破落,左边山神右手持半截残鞭,横眉怒目;右边山神右手持一把断锏,龇牙咧嘴,塑造得栩栩如生。后面主殿正中隐隐有一个高大的泥塑,暗黑之中,却并不分明。梵香随意瞧了一下,刹中破落,地上已是长了些芒草,四处散落着日常吹进的树木残枝,荒凉清寂,人影也无,遂说道:“我去找块干净些的地面,先将就坐坐吧。”将大青马拴在殿中一根立柱上,去拔了些芒草,在前殿空地打扫出半块地方,找了些残枝败叶,折断了,拢成一堆,抽出断刀,晃一晃,以蓝焰作引,点燃了,做了一个篝火堆,道:“这雨下不长,待会等雨停了,我们便走。”

小言在黑暗中,“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本来一路说说笑笑,但自偕于伞下避雨,肌肤相亲,小言心中微感异样,此时瞧着梵香,不由得有些腼腆,有些羞赧。

小言与梵香并肩于篝火旁静静坐着,看着伸缩闪烁的火苗,均是默然无语。突然间,小言转过头来,目光与梵香相触,均是微微一笑,急忙把头转了开去。

良久无话。

只有柴火火苗在的燃烧,吞吐,摇曳……。

隔了

一会,梵香转头看去,明晃晃的焰光映照之中,见小言体态微丰,襦裙已是尽湿,以致胸前暴突,湿透的绸衫紧贴了身子,若隐若显,很是不雅,登时心中突突的跳,忙转过头去,镇定心神,缓了缓,站起身脱了外衫,递与小言,道:“你身上衣已是尽湿,你……很冷吧?”

“嗯,不冷。”小言见了梵香神情有异,遂低头看了看,顿时羞红了双颊,急忙接了外衫,披在身上。

“哦,……呵呵……”梵香突地莫名一笑。

小言听得,柳眉一竖,回眸嗔道:“你笑什么?你想什么呐?……你是坏人,你……,哼,你欺负人家,……不理你啦。”

梵香忙肃然摇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谁知道这雨说来就来呢,竟而把姑娘淋成了,淋成了落汤……,嗯嗯,淋湿了衣服。”一时口齿含混,竟不知如何表达才好,便自呐呐难言。

小言脸上一红,“呸”了一声,啐道:“你这坏人,你,……瞎说什么呐?你才是落汤鸡呢。”言毕自觉失态,不禁噗哧一笑。

“这,这,这……”梵香呐呐而言,心中甚是后悔,暗想孤男寡女在这破刹之中,言语之间千万不得轻浮才是,遂正了正容色,一时无语。

二人之间一下很静,空气暧昧。

那庙刹似是久未修缮,漏水掉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响。

过了半晌,梵香率先打破沉默,岔开话题,问道:“今日有幸得遇姑娘,不知姑娘家住何处,姑娘能见告么?”

小言听他语气突转端肃,不禁微觉奇怪,向他望了一眼,忽嘻然一笑,道:“嗯,你也是落汤鸡呢,还说人家。都说了,不理你的啦。……哼,我家在哪里,就不告诉你。”尽是一派烂漫无邪的神情。

随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尴尬之态渐去,两人并坐一起,找些天南海北的事情瞎聊起来,再无蟹蟹鳌鳌之态。外面大雨始终不止,反而越下越大,雨水在庙刹前后汇聚成一道水流,轰隆隆的响,却只在小岛半坡间盘旋,好似被一道无形的厚墙阻蔽了似的,然后向半坡处一所溶洞倾泻而下,轰轰隆隆,便如大潮一般。此时,天色尽墨,雨声淋零,室外的山野漆黑如墨,一眼看不见边。

梵香到窗下再找了些散落的窗棂隔条来,扔进火堆,笑道:“人家是青灯古佛,咱们便作柴火山神好了。”

地上红红的火光映在小言美如白玉的脸上,愈显娇美无伦。她自小长于大寨族长庭内,日常皆有丫头仆从随侍,有乳母照看侍候,但终是嬉戏于女孩子丛中,从未与一个青年男子并肩相坐。此次因贪恋四月春光,偷偷离开大寨,跑来她自己的乐土内玩娱,如今却同一个与己年岁相近的青年男子相坐于地,促膝相谈,言笑无忌,心中不禁泛起一股既甜蜜又羞涩的奇怪滋味。

她转头看着梵香添柴加火,熊熊火光之中,梵香鼻直而挺,目如朗星,眉如剑锋直飞入鬓,略略清瘦的脸容侧面轮廓分明,清朗俊美之极,一时不由看得呆了。

心中正自小鹿漫步之际,忽听得一个有些疲惫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的自后墙处传来,“两位贵客光临,实在是接洽不周,只是,只是鄙处目前多有事端,深恐累及贵客,还请两位贵客速速离开才好。”

第四十二章 念去去,千里烟波(4)

蓦然听得这声音,梵香与小言皆是一惊,忙回头看去,只见火光映及之处,两个身披甲胄的武士各持一柄残断的兵刃,站在泥塑之前,依稀可见二位武士神色怪异。梵香一把拉了小言站起身来,将小言掩在身后,右手去腰间握了刀柄,冷冷看着来者,神情戒备。

那两名武士一跛一拐地走上前来,施了一礼,道:“我等乃此祠门神,见过二位,若有怠慢之处,还请二位贵客宽宥为幸。”

梵香还了一礼,见二位门神一个嘴角血污未尽,一个右眼青紫肿大,脸面皆是紫青的血痕累布,衣甲破陋,眼光黯淡,神情甚是委顿,心中很是诧异,说道:“叨扰了,我们二人待雨稍停,即行离开,还请神尊行个方便,我二人感激不尽。”

其中一名穿着金甲的门神说道:“不是我等不愿留下二位贵客,唉,说来话长,……你等二位还是速速离开罢,离得迟了,只怕会累及二位贵客的。想来二位贵客已知敝处为苕水神女之祠,是这数百里苕水域内的民众感我神女年年岁岁护佑之德而建,虽苕水女神并不来此受享香火,但却命我等来此多修善业,故此,我兄弟俩便在此间镇守,以护一方平安。”

“原来如此,但是二位……”

那穿金甲者看了看另一位穿银甲的门神,叹了口气,说道:“我这兄弟名作鄢浪,我叫鄢波。我兄弟俩在此已有数百年了,唉,一言难尽呐。”说着,不自禁摇了摇头,神情沮丧,垂了头去。

小言躲在梵香身后,此时不禁探出头来,说道:“我以前来此见过你们俩,虽然那时你们是泥塑的,不过,那也比你们现在这样子强呢,你们这是怎么啦?”

鄢浪看了一眼梵香,咳嗽了两声,说道:“这事儿说起来也不难讲,离此往西二百六十里,有座山,山中有一兽,状如斗牛,全身毛如刺猬,声如狗叫,素喜吃人。这牛修炼成精,自名穷奇,仗着一身蛮力,成了山各山乡村里的一霸。山民众视之如恶魔。我兄弟二人日日受着方圆数百里乡民的油钱香火,须保一方平安不是。便于前年某日,我兄弟二人去山将这村头恶魔好好教育了一顿,嗯,那恶魔自此也就老实了很多,也消停了。咳咳……”

鄢浪似是喉咙有伤,抬手捂着咽喉,咳嗽了几声。

鄢波见了,抬起手去兄弟背上轻轻捶了几下,继续接着说道:“但不知从几时开始,那恶魔似转了性一样,不知怎的,又变回了早前那副村霸嘴脸,打着北宫仆从军的旗号,到处欺男霸女,我兄弟二人听了乡民的哭诉,数月前便去找他理论,却不知这厮怎的去哪里得了一把紫金宝刀,搜集了一帮牛鬼蛇神为手下,一下变得很强大,反将我兄弟二人痛打一顿,赶了回来,……唉!”

说到此处,鄢波与鄢浪相视一眼,不禁齐齐叹了口气。

鄢波继续说道:“那牛魔穷奇自此夜夜来此间打骂于我兄弟俩,想要霸占了这处神女祠,以断我兄弟修身的所在,……唉,真是罪过呀。”鄢波摇头垂泪,抬头看了看殿外,突慌急说道,“二位还是尽快离开吧,这恶魔真是无恶不作,凶狠得紧。……唉,就为了得到山之下一方地块,说那土地之中有黄金,北宫仆从军需征用,要村民们尽皆迁走,将地块让出,村民怎会将自家祖祖辈辈留下的根基让出呢,是故,这恶魔便将山下一村的老百姓给祸害得惨不忍睹,唉,真是罪过呀。”

“此话怎讲?”梵香皱了眉头,问道。

“说来话长,唉……这山中金贵之物的确很多,向来其阴多磬石,其阳多之玉;山往西八十里,是符禺山,亦是其阳多铜,其阴多铁。方圆数百里之内向来多产物资,又得符禺之水从二山山间流经。有了这些地理条件,这山下村里三五十户农家也还过活得温饱不忧,其乐融融。我记得一乡民来哭诉,说在半年前,山下村里秋

收打完谷子,正摊在谷场晾晒。一日晚间,农户们在晒谷场上纳凉之时,这恶魔突然从山上下去,刮一阵妖风将那农户们的新谷全取走了,还一把火烧了农户们的房屋,放下话说,如不离者,便日日杀一村民,且还将这山村施了结界,百物不入。这数月来,我等这些小神委实不知这恶魔竟然有了这等神通。而我等小神实无此神通打破这结界,自此,这村上闹旱灾,连着半年没下过一滴雨,符禺之水也从此在这里断流。田间地头之水逐渐干涸,连野蓟草也无从生长,更别说菜蔬稻麦了,人户饮水皆成问题。想想吧,这些人生于斯长于斯,又能迁去何处,于是乎几多人一起进山找山泉水。不想在半山中,这恶魔又带了山中牛妖在那堵着,将找水的人尽皆杀了。余下之人要活下去,只得与这恶魔厮拼,但哪拼得过呢,是死的死,伤的伤,眼见着这山下的农户一日挨一日的过不下去了。我兄弟俩实在忍无可忍,数次与这恶魔打斗,但实在是小神没本事,唉,屡战屡败,真是丢人啦……”

鄢波说到此处,不禁难过得摇了摇头。

梵香听到此处,怒愤已极,只觉得胸腔快炸裂开来。

此时,殿外雨声未断,急雨打在屋瓦之上,哗啦啦的乱响。

正自说话间,隐隐听得有阵阵步履之声,自远而近,重重踏在地面,地面随之一步一动,连这屋子也似给震得摇晃起来。

那脚步声一步一步,渐渐走近。

小言向梵香身边靠近了站去,抓紧了梵香胳膊,心中甚是害怕。

大青马打了几个响鼻,不安地蹶着蹄子,咴咴嘶鸣。

鄢波与鄢浪相互对看一眼,脸色由白转青,一时神情大变,低声急道:“那恶魔来了,你们二位快找地方躲一躲,……我,我兄弟俩也得先躲一下,等明天养好力气,再跟他斗。”身形一晃,隐入泥塑中去了,想是日日挨揍,给揍得怕了。

只听得那阵沉重的步声到了刹外,语声嘈杂,约有百十来个,在庙外平地上稍作停歇。

“兀那贼门童儿,给老子出来,不然,老子拆了这庙!”声音粗鲁沉闷,震得殿内嗡嗡的响。

接着只听“砰”的一声,庙刹大门被一脚踹开。跟着两名牛头妖怪手持火把,分列站在门前,随后,抢进一群大小妖怪,当先一个高大威猛的牛头妖魔,身穿一袭烟熏玄黑的缎袍,鼻子上穿了一个金环,胸前挂着一串指头粗的大金链子,手持了一柄寒光闪闪的九环紫金刀,气势汹汹的大跨步走了进来,站在前殿当中,脚步凝重,双目威煞,兀自嚷嚷着, “这俩贼门童儿,还真不怕死呢,占着茅坑不拉屎咋的。今儿个再不把这地儿给让出来,老子可要强拆了,让你兄弟俩都他妈去喝孟婆汤。” 语气霸道凶蛮,说话间,震得梁上灰尘簌簌直掉。

见到梵香二人,上下打量了几眼,哈哈笑道:“咋的,今儿个这里有稀客,路过的?帮拳的?还是来打抱不平的?”将九环紫金刀,向地上重重一斩,“当”的一声,地上火星直冒,环眼一瞪,闷声叫道,“这俩小东西呢,给老子滚出来。”

殿中静得针落可闻。

这时殿中地面火堆中的柴枝尚未熄灭,闪耀的火光中,小言脸色微变,紧紧贴了梵香站着。梵香伸手过去,轻轻握了小言右手,意示别怕。

小言“嗯”了一声,却不说话。

那牛头妖怪见梵香一身靛染青衣,庄户人家打扮,却面带书卷气,一副弱不经风的样子,眼光便从梵香脸上晃眼而过,浑不在意,目光定定落在小言身上,吞了吞口水,嬉笑着,闷声说道:“老子乃山混世魔王穷奇,现在是北宫仆从军新任驻山的千夫长……嗯,这小妞长得不赖,跟老子回去作压寨夫人,包你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小妞儿?……这小子可以走了,小妞儿给老子留下。”后面众小妖皆是乱舞手中

兵器,喝喝起哄。

小言不由得靠了梵香肩背更紧些,将梵香右手紧紧握着,掌心汗出。

梵香平静地看着牛魔穷奇,松了小言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轻轻拍了拍小言手板心,去腰间紧了紧腰带,摸了摸腰间断刀,看着小言,微微一笑,转身大踏步走向殿中,抬手一礼,朗声说道:“在下梵香,路过此地,大家有话好说。”

那牛魔穷奇将九环紫金刀虚空重重一劈,睥睨了眼,斜视着梵香,傲慢已极,闷声闷气说道:“你他妈算哪根葱,什么香呀臭的,不想死的,给老子滚!”

“是么?”梵香冷冷看着穷奇,沉声说道,将丹田中这几日因雪莲上清丸药效积蓄而生的七分元力凝聚为一气,贯通四肢百骸,抖擞精神,缓缓从腰间抽出断刀。

“你他妈的找死,老子成全你!”穷奇说着,瞪圆了环眼,抢上一步,呼的一声,挥动九环紫金刀,便向梵香迎面狠狠劈来。

金刀刀锋所至,划出一道金色寒芒,寒芒激起一股龙卷风,将地上的残火、殿外的土石及雨水卷入其中,如一条吞吐烈焰的巨龙,轰的一声,向梵香飞扑而来。梵香挥刀迎风直击,砰的一声大响,断刀与金刀相碰,两刀相击的余威不减,一道气浪向左右激射而出,轰隆隆一声巨响,去势轰击殿内左右墙,两墙应声而倒,前殿屋梁青瓦震震而落。

一击之下,梵香后退一步,穷奇“噔噔”后退十余步,方得站稳了。

前殿摇摇欲坠,殿内之众忙齐齐跳出大殿。

庙刹之前,雨声仍急,落在地上,哒哒的响。

暗黑之中,天光幽微,小言很是担心的看着梵香。梵香站在庙前平地上,转头看着小言,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微微一笑,抖擞了精神,将断刀单手提了,刀刃向下垂于地面,踩了丁字步,冷冷看着穷奇。

穷奇喉中闷吼一声,声如犬吠,瞪圆了血红的双眼,再次狠狠挥动九环紫金刀,直奔梵香,迎面砍去。

梵香此次不再对接紫金刀锋,迈开方寸挪移,闪身让过,左手化指为钳,顺着刀锋去势,去抓紫金刀背的金环,迅如电光,竟是一出手便将敌人视若无物,右手随意轻挥断刀,刀锋自左平平斩出,形如滑过绢帛的水迹,向穷奇欺身而进。梵香一刀挥出,断刀神性十不存一,虽不及以往,但神威犹在。尺余断刃刀光一闪,直往那牛魔手腕削去,唯快之极。

牛魔穷奇见对手突然出刀,刀速之快从所未见,不由得心中一寒,急忙撒手后退,金刀刀柄仓啷啷一声掉下,梵香未看一眼,随手将紫金刀扔于地面,冷冷看着穷奇,持刀而立。

一刀即过,那牛魔穷奇已知自己决非敌人对手,危急之际,那还顾着脸面,大声叫道:“大伙儿齐上,跟老子弄死他!”只盼倚多为胜。

后面众小妖大吃一惊,无不变色,齐齐呐一声喊,忙抢着抄了兵刃,齐齐击打上来。

穷奇抄过身前一个小妖手中单刀,杂在群妖之内,纵到了梵香左侧,一刀斜斜砍落。梵香此时不做他想,便如斗战天庭之时,见众妖围殴上来,豪气顿生,一声长啸,足下展开方寸挪移,突然插入妖群之中,施展开斜月刀法第七式“与奴吹散月边云”,跃起身来,刀锋如魅,来去如风,森森蓝焰喷薄,转身一个半弧,在空间留下一道蓝色光波,如圆月郎朗高挂,亦如青云凌空飞渡,刀画圆弧,一道冰冷寒风呼啸而至,一刀猛然劈下……

刀是妖刀,人是刀妖。

众妖只觉手中一轻,低头看去,有的手中兵刃断折,有的手臂残缺。梵香身影未停,忽起忽落,在众妖群中,或手臂斜振,或提足横扫,将百十小妖一一击倒于殿上,痛叫连连。

瞬息之间,庙前平地中央,空空荡荡,只余穷奇与梵香。

第四十三章 一枝芳郁,和露捻来看(1)

庙刹前殿左右两墙崩塌,已是半覆的檐下大门处,尚有几支小妖带来的火把,零星散落于地,兀自未灭,亮着微弱的光。

大雨未止,淋淋沥沥地下,黄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透明的花,哒哒的响。

庙刹之前的平地中央,梵香手持断刀,半低了头,凤目大睁,冷冷看着牛魔穷奇,嘴角微翘,似笑非笑,眼光清冷如深冬寒星,杀意已显。

环顾四周,百十余个小妖像烂茄子似的横七竖八摆了一地,呼号痛叫之声此起彼伏,惨不忍睹,穷奇此时已是心怯,手拿半截断刀,颤颤发抖,心念电转,“这厮鸟不知是啥来头,怎的如此厉害!老子是逃之夭夭?是同归于尽?还是就此认栽呢?”一时委决不下,但自知远非对手,遂定了定神,色厉内荏,闷声叫道:“你叫梵香,对吧,好,你给老子记住,嗯,给老子记住啊,记住……”边说边往来路蹭去。

梵香冷眼看着穷奇脸色在微弱火光的映照下,倏忽数变,阴晴不定,已知其意,一晃身,站在穷奇身前,持了断刀,将尺余残刀在空中挽了一个刀花,放在肩头,眼如寒冰,看着牛怪,神情闲散,沉声说道:“还有些事儿呢,我得问问你,你先别急着走嘛。”

“你,你别过来,你,你,……你还有啥事儿,你快说。”穷奇持了断刀,抖抖索索指着梵香,一脸惶惧。

“你对山下的农户都做了什么呢?”

“没,没,没做什么,……我能做什么。”

“是么?”梵香声音低沉,已是将沉郁的情绪压抑至极限。

穷奇看着梵香眼中一闪而过的浓烈杀机,很是惊惧,闷声叫道:“无非就是占了块地儿,强拆了一些房子,赶走了一些人,其他,其他……其他的,我这种小地痞,也做不来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呀。”声音因惊惧而变得有些嘶哑,步步后退。

“是么?就没欺男霸女,就没虐伤人命,就没巧取豪夺?”梵香一步一步迫近,声音如刀。

小言站在平地场边树下,不敢置信地看着梵香,又是惊诧又是喜欢,一闪身,站在梵香旁边,扯着梵香衣摆,指着那牛魔穷奇,娇声叱道:“哼,想跑,没那么容易。干了什么坏事?快说出来!”

“嘿嘿,这个嘛,你们是知道的,在执行北宫仆从军那些高层的指令时,我们这种小喽,在执行过程中,刮点小油水,顺便弄几个漂亮小妞,无意中死掉个把人,那也很正常的不是,……嘿嘿。”那牛魔穷奇一提到北宫,突然胆气一壮,将腰挺了挺,嘿嘿一笑,粗壮了声音,叫道:“嗯,老子是北宫仆从军的千夫长,你杀了老子,你也不得好死。……哈哈。”突然放声一笑。

“是么?”

穷奇看着梵香杀意浓炽,寒如冰刀的双眼,心里不禁一凛,手中断刀“哐当”一声从手中滑出,掉落于地,双腿一软,屈膝跪了下去,颤声说道:“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还请梵香爷爷饶了小的,我,我,我就是山一小地痞而已。”

梵香不再理会穷奇,转头看向地面,五指虚张,将地上那把九环紫金刀抓起来,握在左手,看了看,轻轻说道:“嗯,这刀不错,就是跟错了主子。”随手用玄冰断刀在其刀面上敲了几下,“叮叮叮”的响,掷在牛魔穷奇身前,冷冷说道:“犯了天大的错事,求饶能行的话,还要正义干嘛。来吧,该还的今儿就都还了罢。”

“梵香爷爷饶命!梵香爷爷饶命!……”叩头如捣蒜。

“起来罢,就算是小地痞小流氓,你也该做得有点血性不是!来吧,既然是北宫仆从军的千夫长,那就该战死!”

那牛魔穷奇听了,笑了一笑,沙哑着声音,说道:“他奶奶的,这生活就像一坨狗屎,比老子脚上的鞋还脏,罢了!”脸色一整,知道今天无论如何得有过了结,遂抓了面前的紫金刀,站起身来,照着梵香头面,大喝一声,将紫金刀使尽全力向梵香劈来。

梵香更不搭话,展开方寸挪移,晃身而动,形如幽灵,挥出右手断刀,向穷奇斜斜虚劈一刀,火焰玄冰断刀喷薄出幽蓝的等离子火焰,在空中画个半弧,虽刀锋长仅尺余,但寒芒过处,激起地上的枯枝土石,卷裹成一道气浪,向穷奇直冲而去,威势汹汹。

眼见那断刀

刀锋便要从穷奇颈项处划过,忽听“叮”的一声轻响,一枚树叶撞在断刀刀面,来势强劲,将玄冰断刀撞开了划行轨迹,偏开一个角度,堪堪掠过穷奇身侧,余势不减,刀芒过处,将穷奇旁边的地面劈出一道深深的裂缝。

梵香有些惊愕,收刀四顾。

却听得树梢间一声清亮的鹤鸣响过,随后,一个苍老和缓的声音从空中传来:“得饶人处且饶人,放下屠刀,还可立地成佛!”

梵香忙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老者骑在一只大白鹤上,已是飘然而至。那老者身形一动,离了鹤背,轻飘飘地站在梵香身前。

那牛魔穷奇忙闪过一边,脸上惊惧之色不减,全身瑟瑟抖动,口里兀自说道:“好快的刀!”

梵香打量着眼前这个老者,只见这老者不高不矮,身形微胖,略有些佝偻,一手拄着一只龙头拐杖,白发苍然,团脸圆胖,下颌一把白须,笑意盈盈,满面红光,精神矍铄,双眼开合之间,精光闪烁。

梵香见老者并无恶意,遂上前一步,拱手一揖,温言说道:“这牛魔向来为一村霸,作恶多端,是该死的。”

“呵呵,小友,死还不容易吗?活着才难!但死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倘若只是放下屠刀,那恶魔成佛不是太过容易,这对那些于底层中千难万苦过活的平常人岂不是太不公平。”

“魔放下了屠刀,至少不再为魔,而你将心中的刀放下,便度己度人,是为道心。以此心助人,持刀而立,便是度己救人;以此心许国,操刀而战,便是侠之大者!……孩子,记得了吗?”那白发老者慈祥的看着梵香,微笑说道,语音有些苍老,却甚是爽朗。

“那牛魔若不以死加之,却又如之奈何?”

“我金老夫子一路驾鹤西行,一路之中,所见所闻,个中缘由,其实于北宫有关,该死的是北宫天庭,因为他们的贪婪、傲慢、霸陵,所以,该死的是他们贪得无厌的神性与人心。”金夫子转头看了看穷奇,抬手摸了摸下颌的白须,缓缓说道:“我正好缺一个担书的童儿,便让这头牛去给我背背书罢。”

“背书?”穷奇在旁,低了头,偷偷斜视了金老夫子一眼,颇有不满,喃喃自语,轻声道:“我五六千年的老牛精,跟你去做个书童儿,我这脸可往哪儿搁呢?”

金老夫子闻言,哈哈一笑:“哈哈,你这老牛,有五六千年的年纪,是不小了,但自诩岁数很老,却也不见得。天上一日,世间一年,你在这异世界的五六千年岁,嗯,算算,一五得五,二五一十,……”随手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小的算盘,左手平执了,右手五指划拉,抬起头,哈哈笑道:“按天上纪年来看,你这老牛也才十来岁罢了,还未成年呢,便跟你面前这些小年轻还处于同一个时代的呢,哈哈,还自认为老,便倚老卖老,这岂不是要笑掉老夫的大牙,哈哈……”

那牛魔穷奇听了,一张黑脸登时羞得紫胀,不禁低了头去,很是惭愧,悄悄挪开了些,不再做声。

梵香听了金老夫子一席话,遂说道:“既然金老夫子愿收他为书童,自此为良,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哈哈,是呀,小友心中有仁,胜过七级浮屠。……哈哈,这便告辞罢!”金老夫子回头对穷奇用手一指,那牛魔登时倒地翻身一滚,露出原形,原来是一头大黑牛,站起身来,哞哞叫了几声。金老夫子再向树林挥了挥衣袖,树叶随之飒飒的落,一片片树叶变作一卷卷书籍,整齐码成两个书堆,那大黑牛哞哞叫着,走至书堆旁,将两个书堆稳稳放在背上,回过头,对金老夫子哞哞叫了两声。

小言看着这些书卷堆放一起,便如一座小的书山,遂呵呵一笑,说道:“老夫子真是读书人呐,这么多书,几时才能读完呢?……这不像读书,倒像卖书的呢,呵呵。”

老夫子哈哈一笑,道:“天地间是书,书里有天地。读书人若只懂读书,却不懂卖书,那便是读死书,死读书,哈哈……”

老夫子向梵香二人拱了拱手,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两位小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着,腾起身来,驾了仙鹤,向西而去,大黑牛背着书卷,踏着一道乌云,紧紧跟在后面。金老夫子身在云中,口中兀自吟唱:“他强任

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

声音苍老而平和,在云间飘荡,余音袅袅,渐去渐远……。

梵香目送着金老夫子驾鹤远去,眼中泪水莫名的泫然欲滴,心中深存敬意,良久良久。

小言拉着梵香衣袖,轻轻扯了扯,说:“梵香大哥,你看这些小妖怪呢。”梵香闻言,转过头来,看着地上的小妖们,喝道:“滚,这就是你们的榜样,以后好自为之。”众小妖一个个勉力站起,相互扶持了,沿着来路,狼狈离开小岛,自是去了。

梵香不再理会,回头看着庙刹前殿已是半塌,心中百感交集,突听得废墟中咴咴一声马鸣,忙闪身跳进废墟,拨开断墙,只见那大青马拴在立柱上,幸得立柱斜斜倒着,正好顶住了一根大梁,给大青马留下一个生存的空间。梵香大喜,忙解开大青马,将之牵了出来。

此时雨声渐歇。

那两个门神鄢波、鄢浪闪身出来,拍着身上的灰土,见了如此结局,自是喜不自胜,忙过来,对梵香顿首一揖,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说道:“梵香小哥大恩,不敢言谢,今后如有用得着我兄弟之处,还请梵香小哥尽管吩咐。”

梵香忙一把扶住两位门神,微微一笑,道:“两位门神大哥,请别客气,以后还得请两位门神大哥多照应照应附近那些村民才好,愿他们就此可以过过安居乐业的日子了。”

梵香将手中断刀插回腰间。鄢波看着断刀,对梵香说道:“我可否借小哥这刀看看。”梵香微微一笑,将断刀从腰间抽出,递给鄢波。

鄢波伸指弹向断刀刀面,锵的一声,鸣音沉沉,似不可闻,却在空际中远远传出一道清越刀鸣,久久不绝,不禁赞道:“好刀,好刀啊,不过断了……唉,可惜倒是可惜了。”手抚断刀,眼中不无惋惜之意。“小哥这刀虽好,可惜已折,也就罢了。我未至此间做这门神时,昔日年轻时曾于南天天庭供职,虽职级低微,但听闻一个传言,相传女娲补天之时,尚余一块采自九天的圣石,遗落于首山。后来,一名叫轩辕黄帝的人王有幸采得这遗落于首山之圣石,炼之铸剑,铸之雄为轩辕,而炉中余料尚炽,自流而成刀,是为雌,自带刀意神性,足以反噬持刀者,帝恐人得此刀,故施咒于刀:唯德馨者方可据,欲以剑销之,刀自手中化为鹊,赤色,飞去云中,其鸣声三日不止,遂于九天各界以鸣鸿命其名。该刀长为三尺,刀身修直狭长,刀端如凤之仰天长歌,色如朱玉,出之则火焰熊熊,三军必夺。与轩辕剑并论为九天各界神兵之首,实乃六界第一名刀。坊间皆传‘轩辕剑啸,帝刀鸣鸿;鸣鸿既出,干戚不舞;轩辕还鞘,无以试锋’。后此刀化作赤鹊,藏匿于异世界,不知所终。小哥如能在异世界寻获此刀,那便是大幸之至了。”

梵香听了这鸣鸿刀的传说,心里顿生无限向往。所谓美女配英雄,宝刀给烈士,亦不过如此罢。

看看天色已是深宵,雨亦暂止,那两门神心中喜欢,遂去拿出久藏多时的好酒,一同于半塌的檐下席地而坐,天南海北,相谈甚欢。

直至黎明,天色微白,梵香看看雨水已无,天色转晴,站起身来,对两门神拱手一揖,说道:“天光已白,这雨也停了,我们也该告辞了,打扰两位门神大哥了,谢谢你们的好酒啦。……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话间,已是有些微醺。

两位门神已是醉意甚浓,坐在地上,向梵香拱了拱手,“梵香小,小兄弟,以后还来敝处,咱兄弟俩再,再,再陪着小哥儿不醉不归,……嗯,不醉不归……”话音未落,躺身于地,皆是沉沉睡去。

梵香与小言牵着大青马,径直离了庙刹,沿来路回到昨夜上岸处,解了竹筏,满张了风帆,继续顺水西去。

此时天色已显鱼肚白,只见横列天际的耿耿银河越来越远,而天边的星子亦是越来越少,行到越后,便越难见到了。

突听得天空中,唿哨一声,那只大玄鸟从西边的山间飞来,在空中打了个盘旋,丫丫叫着,小言看着这玄鸟情状似与平常不同,但又一时不明其意,那玄鸟在小言头顶盘旋了数圈,见主人不甚明了,颇为焦急,便丫丫叫着,复又向西飞去,飞到前面远远的沿岸一处山峰之巅,盘旋往复,长声嘶鸣,其状甚急,似是有话对主人言说。

第四十四章 一枝芳郁,和露捻来看(2)

晨雾缭绕,渲染了清白的天光,竹筏满张了风帆,顺着湍湍的苕水向西溯去。

约五分之一柱香的时间,竹筏已是溯至那山峰下的水面,玄鸟从峰顶飞来,在二人头顶盘旋往复,呀呀叫着,显是兴奋已极,见筏子靠岸停泊了,一声长鸣,振翅向那峰顶直飞而去。

两人遂向那山峰处看去,天色烟青,雾气在山峰半山腰里缥缈萦回,时或会遮住了山峰水墨似的样子。依稀看去,山峰之巅隐隐有两座石崖,白茫茫一片,铺满积雪。

那只大玄鸟在峰顶盘旋飞翔,见主人久久未上来,呀呀的鸣叫,其状甚急,围着峰顶往复飞翔了几圈,终是耐不住,在峰顶半空,长鸣一声,直冲下来,稳稳落在岸边一块平岩之上,收了双翅,头颈高昂,看着梵香二人,便如一位检阅千军的大将军。

梵香与小言将竹筏靠岸停泊了,上岸来,系好纤绳,将大青马牵上岸去,栓在一棵棠梨树下,相携来到那块平岩上。大玄鸟歪着头看了一眼梵香,迈步径直走到小言身边,伸出翅膀在小言身上挨擦了数下,情状亲热,仰头向着峰顶长鸣了数声,显得甚是兴奋。

小言微蹙了眉头,沉思一会,看着梵香说道:“梵香大哥,我也不知这鸟儿今天怎么啦,看它样子,似乎那山顶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要不,我们上去看看,可好?”

梵香仰头看了看头顶山峰,云雾之中,哪有看得清,遂说道:“好吧,我也挺好奇的,我们上去看看也好。”

小言听了,遂伸出手去,在玄鸟头颈抚摸了几下,柔声说道:“黑妞,我和梵香大哥一起上去,你可得飞稳了哈。”

大玄鸟歪头看了一眼梵香,长鸣一声,展开双翅扇动了几下,似是回应主人。

小言转过头来,对梵香说道:“梵香大哥,我们这就上去罢。”说着,率先跃上玄鸟背上。

梵香看了看那只大玄鸟,说道:“好。”走上前去,跃上鸟背,坐在小言身后。

玄鸟仰头长鸣一声,展开双翅,向着峰巅冲天飞去。

到得山巅上的半空,二人放眼看去,只见山顶之上有两座山崖,铺着皑皑白雪。两崖之间相隔数十丈。其中一石崖上端阔大于下端,形如蘑菇,在水墨色的云雾里,亦如一个头戴白色布巾的农家少女,婷婷袅娜,玉立翘首,像是遥望远远的白云深处,在等待远方的那个客子,等待那个为之倾情的归人;另一石崖状似金顶,这巨石崖顶峰又各分出了两个小些的平顶石峰,两峰之间飞架一座天生石桥,若立于桥面,从上往下看,孤高冷峭,令人股栗战战。

此处是冢山延伸部,山崖陡峭如刀削,呈四方形,高五千仞,宽十里,平常禽鸟野兽无法栖身。山中常有一种巨蛇,颇有灵性,名为肥,长着六只脚和四只翅膀,甚是凶猛。

此时正是朝霞初升之际,万道霞光照在这两座崖上,天空里白云飘荡,山峦之中浓雾如海,山峰时隐时现,如茫茫大海里的岛。

小言忽惊叫一声,忙捂了嘴,痴痴看着那形似金顶的巨石崖顶的两座小石峰。梵香顺了她目光望去,只见那巨崖顶峰上,那道天然石桥一端的小峰顶平地上生着一朵大如海碗般的雪山玫瑰,在云遮雾绕之间,映了朝霞,泛着一晕圣洁的光,隐隐透着幽幽甜香。

玄鸟驮着二人,在空中长鸣一声,振动双翅,向那小峰顶飞去,到得近前,只见那雪山玫瑰花瓣紧凑在一起,层层包容,颜色干净,白色中透着淡淡的蓝,在白雪平铺的峰顶地面上,闪着淡蓝莹白的光华,清丽至极。

“这么大的雪山玫瑰,好美呀!”小言向空中深深吸了口气,“你闻闻,好香呢。”望着那朵花,眼中欣羡,轻轻自语:“若是能拈着这花,放在唇上嗅嗅,该有多好呢。”不禁流下一滴泪水,极是恋恋不舍。

梵香见她侧面一道泪水流下,知她心里极是欢喜,心中不禁豪气横生,只觉此刻便是为这女孩子立赴一死,亦是无惧,说什么也得让这女孩子开心快乐,遂朗声说道:“我为你取来!”

玄鸟在这个小峰顶的上空中倏忽而过,盘旋飞翔。

小言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唉,走吧,这样生长的雪山玫瑰,是天地之间的极品仙葩,左近必有恶禽猛兽护着的,咱们今日有幸得见,闻到了这玫瑰花香,那也是很大的福气了呢。喜欢吧,亲自看一眼也便罢了,……看一眼是如此,过一辈子也是如此,看得了,记得了,偶尔想起了,一辈子欢喜着,也便过去了。……唉,走罢。” 擦去了腮边的泪水,再回头看了看,眼中泪光闪动,很是不舍。

“这花开了,便这一次,以后便再也没有了。你既欢喜,我便为你取来,有何不可。”梵香微微一笑,深吸一口气,聚了丹田积蓄的元力,看看玄鸟即将飞临小峰顶,自腰间抽出断刀,纵身而起,向金顶巨崖的小峰顶跃去。

小言一惊,叫道:“你干嘛?危险!”忙伸出手去,想要拉住梵香,已然不及。

梵香落足于峰顶,快步过去,伸手便要去摘那朵雪中仙葩。倏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一道炽热焰火向他扑来,他心中本有提防,电光石火之际,一闪身让过那道焰火。那道焰火一击即止,随后只听得又一声巨响,一块足有数千斤重的巨石向他头顶压将下来。小言在空中见了这巨石声势,情不自禁用手捂住了嘴,惊骇已极。她自知深喜这雪中玫瑰,但于这绝壁之上,亦并不是便要据为己有,想着看一眼便好,却不知自己随口一说,这梵香便不顾了自家性命,生生要去为自己摘了来,颇出于意料,心中不禁一热,一滴泪水便又流了出来。

玄鸟不再盘旋飞翔,振动了双翅,悬停于这小峰顶半空。

小言紧张地看着峰顶的梵香,但见那这块巨石挟着劲风飞雪,如影随形,直向梵香砸下。

梵香避过烈焰,忽见一块巨石凌空翻滚而来,亦是吃了一惊,此时避无可避,不容细想,右手挥刀而出,展开斜月刀法。精修神通已久,遇险之际,自是条件反射,以求自保。虽七窍神灵被三昧真火锁死,到了这紧迫关头,求生本能中,一种念力自然而然将一些被锁死的功夫使将出来。当下展开斜月刀法第三式“且就洞庭赊月色”,断刀飞舞,手掌隐在刀后,左手推了断刀刀背,右手握紧刀柄,迎着飞来巨石,跃起身来,刀接巨石,一触即引,身形后闪,带动压下的巨石,向后滑动一个半弧,以四两拨千斤之势,牵引巨石向前滚动。巨石被这一牵一引之力带动,声势稍阻,梵香借着这须臾间隙,迈开方寸挪移,借了飞石去势,错步侧移,断刀神性虽十不存一,于此时亦是刀随人意,人刀互动,刀芒喷薄,直击巨石一侧,梵香顺势用刀推着巨石,凌空一掷。只见那巨石从梵香身边轰隆隆快速滚动,直向崖下坠去。

这套刀法本是一尘老人从飞星走月的日常变化中悟出的功夫,与三星阵法相配合使用的,遇强斗强,遇快打快,遇众破众,全由敌手的变化之势而动,实有夺造化之功的神奇。

梵香轻飘飘的斜斜闪过一侧,一起一落,犹如电光石火。

但听得峰下轰隆隆的一阵响,远远传出,四周山峰间亦是回声不绝,地面有些微震动,隔了片晌,山下终于寂静无声。

小言在玄鸟背上,此时亦是笑靥如花,一颗心终是放下了。

梵香拍了拍手,向身在半空的小言挥了挥手,笑了笑,转过身走到那株雪玫瑰前,伸出手去,便要去摘。

突见一条肥巨蛇从一块山石后跳出来,巨蛇身披白鳞,声如龙吟,扑扇着背上四只巨大的翅膀,腹下六只龙足紧紧抵着地面,瞪着血红的眼睛,昂首立于那山石上,蓄势待发,吐着信子,口中凶焰烁烁。

梵香凝神看着这条巨蛇,缓缓弯下身去,作势欲前。那巨蛇腾身而起,向他扑来,口中喷出一道焰火,很是猛恶。梵香手持断刀,看了看半空鸟背上的小言,心道:“我不能因为一朵花,而夺走另一个生命,可不能让这小姑娘伤心!”仗着微微酒意,豪气顿生,心里又想,“我即便不用刀,也能打败你。”看着那肥巨蛇,缓缓弯腰将断刀放在雪地里,赤手空拳,便要依仗平生

所学与那巨蛇缠斗。

那肥蛇长啸一声,纵身扑向梵香,一人一兽缠斗数合。巨蛇次次喷火扑击,很是猛恶,梵香数次借势旁窜,几次险险被火烧着,或为巨蛇龙爪所伤。他赤手对战巨蛇,委实全无必胜的把握,但素来心性高傲,此时更无生死之念。与巨蛇缠斗多时,并不见那蛇有丝毫松懈之意,心道:“纵便今日死在此地,只要我一魂不灭,我便不会认输。”想到死,突然想到娜兰柔若,心中不禁一阵苍凉,“好,那我就与你死战到底!”一种悲壮豪气陡然而生。

那巨蛇此时向他喷出一口烈焰,梵香不再闪避,迎着那道炽热的焰火,长啸一声,展开方寸挪移身法,脚步一错,和身扑去,冲过焰火,凌空飞渡,翻身旋转而上,一下跨坐在那巨蛇头顶,一手紧箍了巨蛇下颔,一手握拳直砸巨蛇的眼睛。那巨蛇吃痛,腾身飞向空中,翻滚腾挪,想要把梵香从头颈之上甩落下去。

小言看着一道青色身影与一条白色巨蛇在空中翻滚缠斗,搅得空际云烟滚滚,雪花乱舞,在朝阳初升的灿烂金光中,极是壮观,不由看得呆了。

稍顷,那巨蛇眼中越来越是疼痛得紧,在空中翻滚得也极是疲累,力气渐减,便在空中转了个盘旋,一声龙吟,然后向巨崖峰顶飞去。落足于峰顶,将六足匍匐于地,头颈贴了地面,已是服帖。

梵香见巨蛇如此情状,知这巨蛇已被降服,遂拍拍那巨蛇头顶,翻身下来,站在巨蛇面前。那巨蛇用头轻轻挨擦梵香,亲热莫名,似有眷眷之意。梵香拍拍蛇颈,然后去到雪山玫瑰之前,只觉那雪玫瑰花香中人欲醉,遂蹲下身去,轻轻把那朵花折下,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举向空中云雾里的小言姑娘。

小言一声惊呼,从大鸟背上腾身而下,轻飘飘站在梵香面前,笑靥如花。那大鸟在空中打了一个盘旋,一声长鸣,也扑扇着双翅,飞到峰顶之上。

梵香微微一笑,双手将那朵玫瑰捧到她面前。

雪玫瑰泛着幽香,花瓣上兀自挂着一颗形如露珠的冰晶,白中透着浅浅的蓝,煞是好看。

小言伸出一双纤纤素手来接住了,低头轻轻嗅着花香。抬起头来,看着梵香,长长的眼睫轻轻抖动,眼中泪花欲滴。终是忍不住,几滴泪水顺着面颊,如滑过清荷的露珠,珍珠般落下,落在莹莹的花瓣之上……。

与这少女仅相处一日,但梵香心里突觉心里疼疼的感觉,突然想起已逝的娜兰柔若那日在忘忧河上所流下的眼泪,心下恻然,不禁抬起手去,将小言脸上的泪水轻轻擦去,温言道:“傻孩子,还哭呢,呵呵,很羞人的呢。”

小言看着梵香,眼角睫间兀自泪光闪闪,说道:“你不怕它吃了你么?你不怕死么?如果这样死了,值得么?”

“怕呀,只是当时没想过会不会死,就怕不能为你摘到你欢喜的那朵花。”

小言不语,低了头去,只是轻轻啜泣,良久,忽噗哧一声,破涕为笑,捻起梵香的衣襟,擦着自己的泪水,道:“人家是开心呢,谁哭啦?”

“这孩子,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梵香不禁轻轻摇了摇头,默然想道,“这孩子真让人怜惜,而我今日不知为何,竟拼了命的也要为她把花摘来,即便立时死了,也觉得很是甘愿。”

两人一时无话。

小言抬起头,看着梵香被巨蛇烈焰熏黑的脸,关切的说道:“你有受伤没?以后可不许这样不顾性命的啦。” 抬手卷起衣袖,为梵香擦去额头细密的汗水和黑渍。复又看看那只白色巨蛇,噗嗤一笑,“你俩可还真是黑白配呢。”

梵香站在巨崖之巅,看着不远处的蘑菇崖,缥缈于云雾中,只觉得那蘑菇崖峨然矗立在眼前,上阔而下小,宛如一个头戴布巾的女子,遂对小言说道,“你看那边那块山崖,像不像一个翘首等待的女子?”

“嗯,是挺像的呢。”

“那以后我们叫那山崖作倩女崖,可好?”

“好,倩女崖,嗯,好听。”小言拍手说道。

第四十五章 留恋处,兰舟催发

小言手中的雪玫瑰发着幽幽奇香,她低头轻轻地嗅了嗅,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倩女崖,突然眼中又是一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轻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那倩女是多好的一个姑娘呢,日日在此等着她的心上人,而她的心上人又会是一个怎样好的男子呢,彼此这般年年岁岁的牵挂着,即使不能相见,但心里有着对方,记着对方,想着念着对方,那甜蜜的滋味便也是一种幸福呢。……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眼望蘑菇石,长长的眼睫轻轻抖动,眼角泪痕化作冰晶,兀自未干,良久良久。

“故事里的他们,想来,终有一日,该会是圆满的。唉,谁又说得清楚呢,……与其相望千年,不如彼此肩头痛哭一晚,……但愿吧,……”梵香看着眼前这个情思款款的女孩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不自禁叹了口气,心中有苍凉的感觉。

小言眼中又有了晶莹的泪珠,默默不语,望着那倩女崖,过了一会,突然说道:“嗯,他们一定会的!” 默默望了梵香一眼,忽奔出数步,手捧雪玫瑰,匍匐在地,低声祷祝。

雪山玫瑰的香气暗暗浮动,空中水汽凝结成白色冰晶,映了朝霞,晶光莹莹,簌簌落下,映着小言虔诚祷告的背影,说不出的静美清寂。

良久,小言站起身来时,笑脸盈盈,走回来,道:“梵香大哥,我们回去了罢。”

那肥巨蛇在身后突然站起来,长啸一声,似是懂得小言的说话,走至小言身边,伸出一只翅膀,轻触小言手臂,意示称许。小言抚摸着巨蛇的颈背,看了看崖边昂首望远的玄鸟,对梵香微笑道,“我们给它取一个名儿罢,……嗯,我的鸟儿,我叫它黑妞,那你这蛇儿,咱们就管它叫白子,好不好,梵香大哥。”

“嗯,你喜欢就好,……那以后就管它叫白子。”梵香看着峰顶浓雾之中,若隐若现的倩女崖,抚摸着巨蛇的颈项,微微一笑,道:“好吧,白子,你也如我似的,孤独一身,以后你就自由了,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罢。”

那巨蛇摇头摆尾,很是兴奋,仰天又是一声长啸,声如龙吟。

巨蛇在梵香身前匍匐了身子,似是让梵香骑上。梵香见了,已知其意,抬手轻轻拍拍巨蛇头颈,笑道:“白子,你不必这么客气,我们以后便是朋友了,哈哈。”说着,纵身跃上巨蛇背上,对小言说道,“我们走罢。”

小言手捧雪玫瑰,回眸一笑,轻轻跃上鸟背,拍拍鸟颈,道,“小黑妞,我们下山咯,呵呵。”

一蛇一鸟偕了主人,各自长啸一声,双双腾空而起,径向山峰之下飞去。

来到山下,二人从蛇与鸟背上下来,去棠梨树下牵了大青马,上了竹筏,肥与玄鸟在二人头顶盘旋数周,各自长鸣一声,相偕往西边的大山深处飞去。

风帆张满,梵香与小言站在这一叶孤筏上,顺着苕水西去,渐行渐远,烟青的天色里,云雾缥缈,倩女崖与金顶崖在身后若隐若现,渐渐的,那两座石崖渐是离得越来越远的了,终是不复再见……。

孤筏西行一百二十里,是冢山,山间两侧的石壁上刻着各种形态的沧桑岩画,或拙朴,或灵动,用简单的线条勾勒出丰富的含义。山上处处是葱茏的桃枝竹和钩端竹,犀牛、兕、熊、罴等野兽隐没于清晨的山野之中,白翰鸟和赤鸟已是不时从风帆上飞快地掠过,呀呀叫着,远远飞去。两岸山间开着黑色花朵的蓉花,伸展着像蕙草的叶子,招摇在风中。

一派自然深境的孤清崛峭。

二人站在竹筏上,东望苕水浩荡,西望冢巍然。任竹筏在湍湍泛波的河面漂行,感受着两岸岩壁的古朴沧桑,仿若回到上古老去的岁月中。这里集人间景色之秀美,还有上古文化历史遗迹的雄奇。

碧波如洗的河川流水,壮丽雄伟的山峰绝壁,有连绵不绝的苍凉美感,背景层次鲜明,

所经的每个幽秘之境都如此夺人心魄而历历在目。

梵香看着这高山流水,顺手接了空中一片飘飞而来的木叶,放在嘴边,轻轻吹响。木叶的声音清亮悠然,如春水流涟,正有“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的痴绝,荡气回肠却又缠绵悱恻,悠扬,婉转,缥缈空灵。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小言望着东边渐渐远去的如黛青山,轻轻吟诵这首小诗,转头静静看着梵香的侧面,听着这有些忧伤却又有些苍凉的木叶之声,轻轻说道:“梵香大哥,你吹得真好听,只是,只是有些让人想哭的感觉呢。”

梵香停了吹奏,看着小言,微微一笑,说道:“人生不如意十之**。想着那蛇儿白子为了守护这朵雪玫瑰,经年累月,倘若不是我们无意中摘了它,也不知这个有着灵性的生命将会如何,也或者这一生都是如此羁绊于此,再无自由。我吹这曲子,就当是告别以前吧,告别过去,奔向未来!”

“嗯,是的。”小言点点头,眼中晶亮的光泽一闪而过,看着梵香,满是期待,喃喃的,说:“告别过去,奔向未来!”

梵香看着沿河两岸的秘境风光,不禁说道:“这些景致真的很美!只是不知这一生还会再来么?”

“嗯,是很美,以前我都没留意这里的风景,现在跟你一起再次行经此处,才发现是如此的美,竟然可以与我的共谷伊水相媲美的了呢,……还记得我唱给你听的那首伊水的歌么?呵呵。”心中觉得丝丝甜蜜,说着,随口轻轻吟唱起来:

皎皎之子,桃之夭夭;

佼佼佳人,伊水之畔;

之子于离,风之潇潇;

之子于去,云之寥寥;

问之不见,佳人不还;

伊水之畔,佳人不还。

歌声柔软优美,婉转清丽,词意之间除了古雅含蓄,却又多了些眷眷深情。

梵香站在小言身边,看着身旁的急水流波,闻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丝丝甜香,想起昨日在伊水湖畔二人初见时的美好情景,心下一阵温馨,竟一时听得呆了……。

清风徐徐,孤筏张满了风帆,渐渐进入冢峡。这是一条色彩瑰丽、阶地密布的低调而幽寂的河谷。苕水流经此处,通过长年累月地冲刷,形成令人目眩、刚柔并济的壮美与阴柔并存的自然景象。峡谷两侧是从上到下依次排开的河流阶地,一层层叠陈铺开来,渲染了碧蓝色的水,宛如波涛汹涌的海浪一样扑面而来;两侧丹霞地貌的崖壁色彩异常丰富,河流如一把锋利的裁纸刀将高耸林立的大山切割开来,将不同颜色的岩层冲刷溶解,形成了一幅绚丽多彩的上古秘境的抽象画景观,就像一条彩带飞舞在冢山坡脚下。河谷里蜿蜒流淌的带状河流,河水黛青如漆,如一条从天边飘落的碧蓝绸带,百转千回,在凹凸而前的山势间碰撞,然后,穿过五彩河滩,缠绵低语,将冢峡阴柔感性的一面展露无遗。形似梯田的河流阶地与缠绵悱恻的带状河流相互交织,汇成一曲上古秘境所独有的诡异而惊艳的歌。

峡谷最深处约有四百米,宽近千米,两岸排列着刀削斧砍般的九十度上下的陡峭岩壁,连绵起伏的丹霞地貌,被密集的冲沟肆意切割,宛若迷宫一般,峭立在河谷两岸,就像是用传统的皴染法勾勒而成的山水画。

二人站在筏上,但见峰岩交错,河流纵横,碧水长波,且山脉与河流共同形成碧水绕孤峰的美妙景观,三弯九曲、岩嶙峋,蜿蜒四十五里,乘坐竹筏随水漂流,在轻慢的九曲棹歌中,极目九曲苕水,感受山挟水转、水绕山行的阴柔秘境,令人叹为观止!

两岸的山峰多是垂直的悬崖峭壁,在这险峻的峭壁山崖上,镌刻着许多摩崖石刻,其中一块巨大的崖壁上题刻了"鬼洞秘境,逝者如斯

"八个狂草大字,崖壁之间安放着不少悬棺。

梵香二人乘着竹筏漂流在冢峡中,从九曲到一曲顺流而下,全程二十余里,每一曲各绽大自然的风姿,都有着不同的山水画意。随水流速度漂流,时而平缓,时而迅疾,疾徐相间,沿岸风景,舒展于眼前,令人心绪惬意。

竹筏漂到四曲,山崖左侧半腰之间的山洞里,横陈着神秘的悬棺。另一处崖壁上的悬棺安放在高出水面数十米至数百米的悬崖绝壁上,放置在或天然形成、或巨力开凿的洞穴口,棺材下方有木桩支撑。悬棺形如一只船的样式:中阔、首尾渐狭,类梭形。

站在竹筏上,一路峰回水转,空气清凉,置身其间,仿佛游在许道宁的秋江渔艇的山水卷轴中,迎面是笔法简快,峭拔劲硬的峰峦青山,而行舟之水便如绢本墨笔,简淡设色。置身其间,二人撑了竹筏,便似群山远峰之下开阔江面上一只小小的渔船。

一路经过了清幽的小藏峰,迷离的大藏峰,迷人的玉女峰,诡异的巨峰,在漂流的荡漾间,尽收眼底。

梵香看着这山崖上的悬棺高高悬在崖壁半腰,很是惊叹此间鬼洞族民众竟能做到如此鬼斧神工。

越往前行,两岸的崖壁之上的景状便越是不同。

悬满了众多船棺的山崖过后,其后数座山峰近水的山脚是比较平缓宽阔的坡地,其上茂密长着棵棵青青的柳树,柳树之后是田园坡地,隐约之中,却并不见一处房屋。往山崖上看,半腰之上竟有一座座古崖居,那是鬼洞族民众建在绝壁上的洞屋村,鬼洞族居民凭借一种工具将他们的整个城镇搬进了洞穴里面。在这一片大山崖壁之上形成一个个民居集聚的壮观景象。这个神奇而诡异的崖壁寨子是鬼洞族山民的家,虽然看起来比较简陋,但是他们却有着极大的作用,能够用来防止野兽或战乱入侵,亦可不为外界所知而隐居于此。

两岸山峰的海拔有1400多米,以山腰中线为界,上下两半看起来迥然不同,下部的悬崖特别的笔直,而上部就像蚂蚁窝一样,密密麻麻凿满了洞穴,每个洞穴的洞口皆有一个较小的木制平台。所有的洞穴足可容纳数千居民。站在峡谷水面向上看,在悬崖中间一排排用木头搭成的建筑,有一部分镶嵌在悬崖外部,而另外更多的居住面积是挖空了山崖,建在里面的。这些搭建在悬崖上的木头平台较为狭窄,一次最多只能容两名鬼洞族成员落足,这是鬼洞族民称为天车架的建筑。族民们日常出行皆是足踏轻云飘荡而下,落足在天车架上,然后走进洞里面。

小言站在竹筏上,翘首望着山崖上的古崖居,兴奋地说:“梵香大哥,我家到了,你看,那山腰上的洞居便是我们鬼洞族的寨子了。”

“哦,你们这寨子倒是建得稀奇,哈哈。”梵香看着这山腰上壮观的居所,不禁笑道。

“呵呵,是呀,反正我喜欢,高层建筑,空气好,视野好呢。”快到家了,小言心情甚是放松,说话间,言笑晏晏。

孤筏于冢峡谷继续穿行了一会,小言与梵香撑着竹筏,向着一处柳林繁密的山脚溯去,突然,正于此时,却隐隐听得那山脚柳林后的坡地间有隐隐的金铁交鸣,同时,传来一阵众多人一起合唱的歌声,越行越近,而这歌声愈是清晰可闻。

二人在竹筏上,但听得这歌声唱着:

……

吾为汉郎兮,当为国殇;

引颈就戮兮,横视四方;

今我回望兮,思我故乡;

与子同袍兮,慨而以慷;

与子同袍兮,勿失勿忘;

魂兮归兮去来兮,无伤!

……

这歌声杂在单调的金铁交鸣声中,远远听起来,阴郁,低沉,甚是苍凉,亦甚是悲壮,便如众多战士一同慷慨赴死时的义无反顾。

第四十六章 胡马嘶风,汉旗翻血(1)

小言听到这阴郁低沉的歌声,心中有隐隐的不安,遂对梵香说道:“梵香大哥,我们快一点上岸,不知寨中发生什么事了,……这歌声听起来,让我心里,心里怪不好受的。”

“好,我们这就靠岸去。”梵香用力撑着长篙,向柳林下那处水边的低洼地划去。

正在此时,苕水水里变得有些异样,水下似乎有许多鱼类穿梭而过,然后,便看见一条条大如犬羊的鳋鱼跃出水面,这些鱼类长着尖头,铁刺似的背鳍,宽大的身子,在水面不断地跃出或掉入,溅起巨大的水花,搅得这片水面便像沸腾了一般。

小言见了,脸色大变,指着这跃出跃入的鳋鱼,颤声说:“鳋鱼,这是鳋鱼!……梵香大哥,不好了,有敌人入侵我家大寨!”

“从这些鱼身上就能看出家中有敌人入侵,小言姑娘,你这可真神了,呵呵。”梵香看着水面的鳋鱼,呵呵一笑,说道,不以为意。

“我真不骗你,梵香大哥,我鬼洞族民皆为汉家后裔,我家大寨数千年来,皆是奉东胜洲汉家大帝旨意,管理汉家偏远之地,逐水而居。幼时,姐姐教我读寨志,其中记载‘鳋鱼,其状如,动则其邑有大兵’。虽我没见过,但这些都是祖上所记,该不会错的,你信我,好不好?”

梵香看着小言惶急的神色,心下亦是颇感不安,遂温言说道:“小言姑娘,你别急,我信你。我们这就快靠岸了,上岸后就好了。……嗯,你也别急哈!”梵香安抚着小言,大力撑动长篙,向柳林岸边如飞划去。

竹筏临近柳林下的河岸时,一阵瓢泼大雨毫无征兆的泼洒下来,这段苕水河流立时变得浑浊不堪,黄豆大的雨滴哒哒的击打着水面,便如千军万马在河面上奔驰而过。下了约小六分之一柱香的时间,雨一下停歇了,河水立即变得碧蓝如漆,泛着诡异而柔软的蓝色涟漪,便如在河面上平铺了一匹巨大而柔软的蓝色绸缎。同时,苕水水色不停的变幻着,仿佛有了灵魂而心神不宁。急雨稍停,峡谷上的天空,蓦然又出现扬沙天气,一阵急剧的沙尘暴袭击而来。沙尘暴笼罩下的鬼洞族栖息之地满目皆是一片天昏地暗。随后,黄沙漫卷,呼啸的风沙吹得二人眼睛也睁不开,满嘴皆是沙子。只闻耳边风声呼呼地响。这个世界尘土飞扬,一片混沌。这样平地而来全无征兆的沙尘暴天气,不要说在冢峡罕见,就是传统风沙偏多的西北大漠也不常见。这个沙尘暴天气,百米之外看不见任何东西,风里挟着沙尘迎面而来,站于竹筏上,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沙尘打在身上生痛的感觉,而筏身竟不由自主的在近岸水面上打着了旋儿。

“梵香大哥,我害怕!”

“小言,别怕,抓紧我手!”梵香忙伸了左手去,将小言右手紧紧抓住。

梵香自从吞服了秋原慧送来的雪莲上清丸后,太上老君锁死他灵窍的三昧真火偶尔会弱于他体内丹田元力的反攻,已不复初始时的那般强势。于此时,他急忙运转丹田内积蓄的元力,尽力施展师父所授的引星重力千斤坠神功,将双足重重踏实了竹筏,使之不再打旋儿。筏上风帆已给疾风吹断,仅留下半段残桩,大青马的马缰还栓在上面。他见坐骑无虞,遂单手撑了长长的竹篙,将船撑到山脚柳林下,靠近岸边泊了竹筏,二人牵了大青马,忙上得岸来。

正在这时,一阵炽烈的热浪从半空之中向梵香与小言二人扑面而来。

二人站在岸边柳林中,抬头望去,但见天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像太阳那般火热的巨大火球,在鬼洞族民众聚居的半山腰处来回飘移,将喷薄的火焰与热浪吹进那些洞穴中。这一方大地被炙烤着,那些洞穴的洞口前,木制天车架纷纷着火燃烧起来,一些尚躲在里面没有出来的鬼洞族寨民无法承受巨大的热量,纷纷从洞穴中飘荡出来。

那个火球像一个巨大火团,火球里面隐隐有一只雀鸟,其状依稀可辨,为黑身,白头,四脚,正驾驭了烈火。它放出的热量烤焦了附近区域内的各处山峰、土地、山林,烧死其间众多的动物与植物。山顶的森林着了火,一片片树木、庄稼在火焰中熊熊燃烧,唯余山脚这片坡地。那些在大火中的各类动物,如猪突狼奔,四下流窜,发疯似地寻找可以躲避灾难的地方和能救命的水或阴凉地。众多着火的鬼洞族寨民纷纷从半山腰上掉入峡谷苕水之中,呼号哭喊,惨不忍睹。

这段苕水也似要被炙烤得沸腾了,所有的鱼类纷纷跃出水面,而水中的怪物也爬上岸来,想要躲开突发而来的灾难。

梵香忙一跃上了

马背,将小言一把拉上,坐在身后,双腿一夹,那大青马咴咴一声嘶鸣,放开四蹄,向着刚才柳林中唱响的歌声处,如飞驰去。

不一会,便奔出柳林,来到山脚一处草坡上,远远看去,只见坡地中央,青青的草地上,有一个包围圈,包围圈外,旌旗招展,北宫仆从军一支千人马队往来驰骋,战鼓的隆隆之声响起三声,然后又停歇,声势甚壮。

距包围圈不远的山坡上,高高竖着一面白底锦缎的雄鹰大纛,迎了风,哗啦啦招展。大纛之中的雄鹰,身为紫黑,头顶一圈白毛,鹰眼四顾,展开双翅,充满傲慢之气,正是北宫仆从军军旗。

大纛之下站着一名外形清奇的战将。依稀可见那战将五官极是诡异,似乎随着他心绪变化,一会形如鼠脸,一会形如鸟面,一会又变回人形脸容,两手四脚,身穿黑袍铁甲,身前地面插了一杆长柄大刀,在日光下,闪着若隐若现的红色火焰,名叫烈火冷艳锯,冷冷看着军阵包围中的人们。

包围圈中,一个头缠黑巾的中年青衣女子手拿一把圆月弯刀,身后一人手中掌着一面红底金龙大纛,金龙张牙舞爪,绣得甚是威猛雄壮,带着三千余名鬼洞族战士,围成一个人圈,将四千余名老弱妇孺保护在其中,而人圈外,四面八方团团围了约五千余身穿黑衣铁甲的北宫仆从军兵丁,挺枪持刀,张弓搭箭,静待射杀军令。

此时,从北宫军阵中跳出一名百夫长,手提了一杆长枪,也不搭话,对那名青衣女子挺枪便刺,攻势凌厉,数招过后,那女子大喝一声,跃起身来,避过枪锋,抢进一步,一刀砍在那百夫长颈项间,登时血喷三尺,那百夫长哎呀一声痛叫,抬手捂了脖颈,噔噔后退数步,然后倒地不起,登时毙命。

青衣女子环顾了敌军一眼,抬手擦去脸上血污,缓缓收刀,退回自家阵前。

大纛之下的异面将军眉头微微皱了皱,回头对身后一瘦长传令官说道:“你再去问问女丑,降,还是不降?只要交出素心言和不死之泪‘鲛珠’,我便放过他们全寨,如若不然,格杀勿论。”

“诺!”那名传令官手持一面绿色小旗,走到阵前,向那青衣女子叫道:“传北宫仆从军团西路军剿匪先锋万夫长焰将军令,着东胜汉军属下鬼洞寨女丑速速投降,交出素心言及本寨镇寨之宝‘鲛珠’,以示投诚之意,否则,格杀勿论!”

那青衣女子将手中刀在衣袖上慢慢擦干血迹,抬起头来,冷冷看着北宫传令官,往地上啐了一口,往身边四周看了一眼躺在草地上牺牲的数百鬼洞族烈士,不复言语。身后立时跳出一百余名鬼洞族战士,站在阵前,其中一个三十余岁的壮汉朝着那传令官朗声说道:“你们这些杀千刀的鬼子,要战就战,废什么话!”

那传令官见如此,亦是不再多言,手中旗帜一展,北宫阵中立时跳出一个百人队,那名百夫长将手中弯刀一挥,属下部众一拥而上,三人一组,结成队列,冲杀而前。

那三十三个三人队的北宫黑衣甲士手中各持单刀铁枪,出手狠辣,刀枪出击皆对着敌手致命处,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厮杀。

黑衣甲士阵形严整,每一个三人组将阵前那一百余名鬼洞族战士切割成几十个不能相互照应的区块。那些黑衣甲士每三名自动组成一个战斗单元,若干个三人战队又组成一个更大的战斗单元,互相掩护进击,然后每个战斗单元紧逼对方五六人,一进一击之间,这数个三人单元就如一个整体,攻防自如,分进合击。每个黑衣甲士三人组战队又将裹入其中的敌手分两翼挟裹住,中路一人便乱刀狂杀。鬼洞族战士虽亦受过严明的军事战术训练,但从未与这样阵法严整的军队对垒过,遂纷纷被逼,收缩成一团,里面的人无法展开攻击。须臾之间,便有多人毙于对方刀枪之下,……。

梵香于山坡之上,远远地见着这山坡下的杀场中,那些北宫甲士的战斗阵型,觉得似曾认识,颇似师父所授的斜月三星阵法。这斜月三星阵法以兵士进击的三三编制为原则,作战中,施展斜月刀法,铺开三星阵法,作战者依托阵形,在阵中纵横驰骋。此阵法一旦施展开来,百将突入,可取中军,千骑分张,可裹万众。但眼前这阵法与师父所授,又似是而非,很是初级与粗浅,便如刚入门的小孩子一般。

以前在学习这门阵法时,曾见那个叛徒师兄天照将自己身形分出若干拟态幻形练习过,并加入自己的理解,将这门斜月三星阵法练成了一门独具特色的神功秘法,并将于阵中施展的斜月刀法练得极是精湛,天照将其命名为“三一

重功”。想来,是这天照投靠了北宫天庭后,为了取得北宫美帝的信任,将这阵法的入门心法与阵术传授给了北宫各路仆从军,以提高北宫鬼子军团的战斗力。不过,在梵香眼里,这种粗浅且入门级别的三三编制的战斗队形,只要施展斜月刀法,从三人之中的中路突破,就可轻易破解。

此时,头顶的天空里,人间四月下旬的太阳高高挂着,天色晴明。

梵香站在山坡柳林的边缘,向那杀场远远看去,只见须臾之间,便又多了百来具尸体。那些死者中少有黑衣甲士,却多鬼洞族民,皆为青壮年,不是身首异处,便是残肢断体,在阳光之下,死状烈烈。

远远包围圈外的那面白底雄鹰旗帜,旗面绣着的那只目光狰狞的白头鹰,在晴明的天光中猎猎飘展。

那瘦长传令官看了战场态势,从阵后走出来,傲慢地看了看那青衣女子,说道:“女丑,你还有何话说?”

“无话可说!”女丑看着面前倒下的战士,将手中刀虚空一劈,冷声说道。

那传令官见女丑如此,遂拿出一面黄色小旗,大声道,“传焰将军令,将鬼洞之敌尽数格杀,一个不留!”

只听北宫军中战鼓声隆隆响起,阵前的军令发号岗上又有三名传令官一齐站出,各个挥出一面大黄旗在空中舞动,虽只三人,但大旗迎风猎猎作响,应和着隆隆鼓声,气势甚是威武。

战阵中的黑衣甲士们齐齐发一声喊,三三五五,相互掩护着向后退去,而那些包围着鬼洞族众人的军士却将弓箭齐齐收了。

便在此时,战场上空一声轰鸣,那个巨大火球喷薄着烈焰,落入两军中间,火球中的那只四脚黑鸟向两军之间的空地上喷出数道火焰,声声炸响。

火球停在战场中间,那只四脚黑鸟从火球中探出头来,看着女丑,脸面与那北宫先锋将军焰一样,不时幻变出三个脸容,尖声叫道:“投降者生,抗拒者死!我再说一次,女丑,你只要交出素心言与鲛珠,便饶了你全族,我焰一言九鼎。”

包围圈中的人群就如一群待宰的羔羊,一些人搀扶着伤员站直了身子,一些未受伤的战士依然紧握兵器,没人理会敌人的劝降,皆是视死如归。

那青衣女子未理会焰,转身对着众人,朗声说道:“大家怕了吗?我鬼洞人生为汉家人,死为汉家魂,守疆护边,是我等职责所在,五千年来,我汉家人没跪的,只有站的,活就痛快,死便战死!”将身边的金龙大旗拿过来,转过身,面向北宫将军焰,迎着风挥舞,大声叫道:“北宫鬼子们,要杀便杀,我们没什么好怕的!”

“生为汉家人,死为汉家魂!”

“活就痛快,死便战死!”

包围圈里,全体鬼洞族民齐齐站立,齐声大喊。

那火球中的鸟形焰冷冷道:“你们这些人,真是无聊,死到临头,还在废话。”冷眼看着面前这些待宰的羔羊,口中烈焰烁烁。

青衣女子看着身边众人个个血污满身,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战友们的残肢断体,杀场被黑衣甲士团团围住,心里悲凉,转头看了看山腰之上的家园,朗声唱道:“衣我汉胄兮,兴我汉邦;……。”

数千余人同心赴死,亦是悲壮,亦是苍凉,大家跟着唱起那一首来自遥远东方故乡的歌:

衣我汉胄兮,兴我汉邦;

吟我汉赋兮,歌我商汤;

持我大戟兮,守我汉乡;

百战死身兮,吾为汉郎;

吾为汉郎兮,当为国殇;

引颈就戮兮,横视四方;

今我回望兮,思我故乡;

与子同袍兮,慨而以慷;

与子同袍兮,勿失勿忘;

魂兮归兮去来兮,无伤!

……

鬼洞壮士们视死如归,歌声郎朗,是汉家豪情,是儿郎本色,粗犷豪迈,死便死吧,毕竟我们曾经为了一个共同的理想与信仰,不屈的抗争过,没有悔意与遗憾!

四月天的太阳高挂在靠近东方的天空,似乎触手可及,将透明而血红的光晕,薄薄地洒在这片被鲜血浸染的土地上,也洒在汉家守边的鬼洞众将士及妇孺老幼平静的面庞上,为他们敷上一抹凄清而圣洁柔和的光彩。

此时没有风,没有云,但有阳光,有腥咸的血的味道,还有苍凉与悲壮,与不悔……。

第四十七章 胡马嘶风,汉旗翻血(2)

鸟形焰仰起头来,“嘎嘎嘎嘎”干笑了几声,展开双翅,扑扇了几下翅膀,带动这巨大火球盘旋而上,然后,悬停在女丑头顶,焰光烁烁。

战阵之外,一名北宫军旗手掌了一面白色号令旗,迎了风,挥舞招展。

鸟形焰傲慢地俯视着身下包围圈中的鬼洞族民,张开鸟嘴,向女丑喷出一团火焰。女丑早有防备,闪身躲过,而身后有数名伤者行动不便,登时着火,呼呼燃烧起来,惨呼了几声后,倒栽于地,再无声息。

“姐姐,……”小言坐在梵香身后,惊呼一声,甚是焦急。

梵香抓紧了马缰,冷冷看着那团火球,抽出腰间断刀,对身后小言说道:“抱紧我,快!”说着,将马缰一提,大喊一声:“跑起来!”那大青马深知主人之意,立即甩开四蹄,如腾空飞度,急向北宫军阵中冲去。于军阵中,梵香手挥断刀,左劈右砍,北宫军阵登时如波开浪裂,在包围圈中杀开了一个缺口,奔突而入。

鸟形焰在火球中,看着下面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遂笑了笑,自语道,“也好,便让你们再多活几分钟好了。”

二人骑着大青马,很快到了那青衣女子身前,小言不待马停,飞身下来,一步奔到青衣女子身前,抱着那女子,哭道:“姐姐,这是怎么啦?”

青衣女子女丑反复打量小言,血迹斑斑的脸上,欢喜溢于言表,嘴唇轻轻抖动,“小妹,你没事,你没事就好,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一把抱紧了小言,眼中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嗯,姐姐,我回来了。”两姐妹忘情地拥抱一起。

一会,女丑突然一把推开小言,脸色由欢喜变作生气,厉声道:“你回来干什么?你没看到这些鬼子吗?你这傻丫头,你快走,你马上走,姐姐拼了这条命保护你冲出去。”

“姐姐,我不走!我要和你们在一起战斗!”小言嘟着嘴,说着,转过头去,看着梵香,柔声说道:“梵香大哥,只是连累了你啦!”

“没事,反正我都要找他们的,呵呵。”梵香呵呵一笑,跳下马来,若无其事的说道。

“这是?”女丑这才注意到梵香,眼带疑问,看着小言。

“他是……”小言看着姐姐,突然脸上一红,有些忸怩,轻轻说道:“他是,他是我的朋友,我是带他来寨上做客的,……他叫梵香。”

女丑上下打量梵香,见他身穿靛染青衣,庄户人打扮,却眉目如画,面带书卷气,似又并非乡下人家的孩子,遂有些疑惑,说道:“你,……叫梵香?东方汉家人?”

“嗯,我是梵香,从东胜洲的青埂山来的。”

“哦,小兄弟,真是对不起啦,我们这里突然遭遇兵灾,来此做客,只怕让你失望了呢!”

“哈哈,大姐姐可别这样说,来得早不如来的巧,我正要找他们呢。”梵香朗声一笑。

小言在旁边,偷偷看了一眼姐姐,忙用手扯了扯梵香衣摆,轻声说道:“梵香大哥,你还笑呢,……”

梵香回过头来,看着小言,朗声说道:“从现在开始,我们便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啦,那咱们便有难同当,有架同打,哈哈。”说着,语气间豪气干云。

“好,此后便与你并肩作战!”小言看着眼前这个意气风发,豪气干云的青年男子,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欢喜。

梵香看了女丑姐妹二人一眼,微微一笑,朗声说道:“大姐姐,你们先休息一下。”将马缰顺手递给小言,提了断刀,徒步来到两军阵前,将丹田积蓄而起的元力全数运行于四肢百骸,振奋精神,仰头看向半空,举起断刀,直指那个闪着烁烁火焰的红色透明的巨球。

火球中的鸟形焰根本未把梵香放在眼里,转过头去,漫不经心地伸出鸟嘴,剔了剔翅上黑色的翎羽,然后,转过头来,瞪着红彤彤的眼睛轻蔑地看着梵香,在梵香头顶团团旋转,喷发着**伸缩的焰火,颇有调戏的意味,很是傲慢。

梵香抬头冷冷看着这个在头顶

半空盘旋飘忽的巨大火球,将手中断刀轻轻挽了一个刀花,长啸一声,跃起身来,双手紧握刀柄,挥舞玄冰火焰断刀,施展开电磁破风刀法,向头顶上那个火球砍去。梵香刀光一闪而过,便如腕下暗藏了风雷闪电,刀芒里激荡出足以抗击整个世界的犀利刀兵。一刹那,刀锋破空的声音挟持着隆隆吼叫,闪着幽蓝色的等离子火焰,若隐若现的刀芒如闪电划过,一道幽蓝色焰光挟着一道强劲电磁波向那个火球焰火中心的四足鸟劈砍而去。断刀一经挥出,在电磁破风刀法的运用与加持中,激发出强劲的电磁动能,巨大的闪光撕裂了天幕,身周的空间吃力地抖动了几下。四足鸟悠闲的待在火球中心,本不在意,突见刀势凛冽,忙盘旋飞升而上,百忙之中,为断刀刀芒强劲的电流划过翎羽,那鸟形焰不及避开,“呀”的一声痛叫,左翅上掉下数片带血的黑色翎羽,身形一震,带着火球从半空里坠于两军阵前。那鸟形焰耷拉着左翅,裹着伸缩的熊熊火焰,在地上窜动,负痛之下,便欲振翅远遁。

梵香一见,也不迟疑,手持断刀,踏着青草,追了上去。

玄冰火焰刀是一尘老人在大洪水淹没异世界之前,于上古时期,从彗星上取来的十万年玄冰,其密度、质量、性质等属性皆是与常殊异,反物质材质,极其特殊。大洪水之前的上古时期,异世界的科技文明发展程度已达到了第二级宇宙文明的中段,稍逊于神级文明;大洪水后,异世界再次沉沦,民智昏聩,诸多先进的科技文明知识最终遗失,大洪水经过漫长岁月后,渐渐退却,人类又从茹毛饮血的阶段重新起步,再次踏上探求知识的漫漫征途。一尘老人在大洪水之前寻得当时的顶级铸剑师苍正吾,用上古秘法精心打造这把玄冰火焰刀,锻造过程中,在此刀之刀刃表面附加了一层纳米级的球体,当刀锋在空气中划动时,这些表面的纳米球体随之滚动,在滚动时,刀锋表面产生电荷,从而在电极上会出现相反的电荷,形成一道强劲的电流,便如一个摩擦纳米发电机,将摩擦能量收集起来转变为电能,甚至可以把心跳、肌肉收缩时摩擦产生的能量转化成电能,从而施展电磁破风刀法驱动这把玄冰火焰刀释放出强劲的电磁动能。但这门刀法有一个缺陷,就是使用刀法的主人在心的元力,即心学修为未达第七重功夫的境界时,会反噬主人,所以,梵香不在特殊状态时,一般不用电磁破风刀法。

玄冰火焰刀虽已断折,总长仅余两尺,神性十不存一,但本身固有的属性与材质均无改变,是故,电磁破风刀法一经施展,便催生出极强的电磁冲击波,足以摧毁强敌。

梵香向草地上的四足鸟步步紧逼,看看便要将那落地后不如鸡的四足妖鸟毙于刀下。

于此时,北宫阵中一名马面武将见情势甚急,忙踩一道飞烟,跳出阵来,阻在梵香身前,双手持了一柄狼牙棒,挥出一道道强劲的气浪,卷裹了如刀的沙石流,步步紧逼,招招不离梵香身上要害,功夫甚是高明。梵香见来敌凶猛,遂手挥断刀,一个箭步跃将过去,当的一声,挥刀将那武将横扫而来的狼牙棒架住,复又手腕一翻,将那棒弹开,顺势将断刀刀锋向前递去,直往那马面武官颈项刺去。马面将军左支右绌,在断刀紧逼之下,险象环生,挥舞着狼牙棒勉力支撑着。缠斗约有数合,梵香很是不耐,大喊一声,跃起身来,凌空一个旋身,踏步至那武将脑后,于半空中以间不容发之速,反手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出手挥刀,堪堪向那马面武将颈项劈落,刀锋去势迅疾之至,那武将功夫也是了得,忙回转手中狼牙棒护卫,已然不及,忙弃了狼牙棒,双手抱头,向前缩头翻滚开去,堪堪避开,甚是狼狈,慢慢站起身来,用手摸了摸后颈项之间,有一道血痕,道声:“好险!”站直了身形,看着手拿断刀的梵香,用手一指,厉声说道:“你这厮啥来头,老子不杀无名之辈。”

梵香将手中刀轻轻挽了一个刀花,伸手在断刀刀面弹了一下,叮的一声轻响,歪着头看了看那马面将军,笑嘻嘻地说道:“那你又是啥来头?”

“老子坐不改姓行不更名,北宫仆从军左路先锋焰将军帐下五虎将之首音

勃是也。你这厮是哪来的毛头小鬼,敢与我北宫为敌,你胆子长了毛,不想活了吗?……这里没你事儿,你该干嘛干嘛去。”音勃手中一晃,又拿了一把长柄大砍刀,瞪着梵香,将手中兵器重重挥了挥,厉声说道。

“鄙人梵香。”梵香微翘了嘴角,斜了那马面将军音勃一眼,懒洋洋地答道。

“哪个梵香?”那音勃急急问道。

“你说呢。”梵香漫不经心的将手中断刀在虚空里挥了一挥,刀芒闪耀,一道幽蓝色等离子火焰烁烁吞吐,呼呼有声。

“梵香?……你,你是那个斗战天庭的梵香?”音勃此时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梵香,脖子上的那张马脸拉得更长,容色由青黑渐转紫胀,语音露出些许怯意。

“哈哈,正是在下。”梵香歪着头,凤目半睁,看着音勃,眼神如刀,射出森森寒意。

“你,你真是梵香?……如果真是,俺,俺奉劝你别老是跟我北宫仆从军过不去。”音勃嘶哑着声音,色厉内荏,一边说着话,一边将身形晃一晃,脖子上的马头一左一右变作两个,肩背上又长出两只手臂,一手拿了一柄五股短叉,一手持了一把三尺长斧。

梵香见音勃变身为妖形,将断刀虚空一劈,长笑一声,朗声说道,“哈哈哈……,罪恶面前,正义到不了的地方,还有我手中的刀。”

“那就看你手中刀有多锋利咯。”音勃一声哂笑,揶揄道,四只手将手中兵器重重互击,当当当的响,甚有威势。

“废什么话,要战便战。……看刀!”梵香跃起身去,挥刀直取音勃。

那妖将音勃忙舞动四只手中的各样兵器,打起精神,迎着梵香来势,与梵香战成一团。

梵香展开斜月刀法第六式“月落乌啼霜满天”,腾身而起,双手持刀,和身扑出,在半空里将手中断刀斜斜向音勃尽力劈落,一道幽蓝的斜直弧线划过空间,带动一道幽蓝的寒芒。只见寒芒过处,犹如卷起寒山江边深夜静谧的一轮冷月,铺洒开的冷月清晖笼罩了千年枫桥,江南水乡秋夜冷月的清寒凄绝,将整个战场裹挟其间。战场上的敌我战士只觉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幻像,如残月西沉,令人压抑;似乌啼凄哀,催人泪下;若霜华满天,寒气逼人。秋霜落地,凛然生寒;繁霜满天,寒意逼人;凄神四顾,寒意彻骨;秋霜弥漫,冷风凄凄。断刀划过一痕妖异的寒芒,刀锋携着刺耳的尖鸣,如乌雀于夜半凄凄的啼鸣,带给敌人的是凶险、不祥、不利,杀意森森,就如在半空里撒开一张猎杀的网,让对战之敌惶然四顾,避无可避。

只听叮叮当当几声轻响,音勃四手所持的刀枪均是齐齐被梵香刀锋所断,刀芒余势不减,从音勃前胸铁甲上划过,将铁甲划开一道一尺长的口子,一会,鲜血慢慢渗了出来,流过腰腹铁甲,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响。音勃惊骇之下,不觉疼痛,后退数步,低头看了看前胸破甲,不由说道:“好刀法,果然名不虚传。”惶急之下,不禁回头大喊道:“焰将军,助我……”话声未落,扑倒于地,再无声息。

经过音勃一阻,鸟形焰此时已是缓过劲来,盘旋着飞至半空,火球上又喷薄出熊熊烈焰,炙烤着周围的空气,在火球中扑扇着双翅,向着梵香连扇了十下,分身出十个巨大的拟态火球,在空中盘旋喷薄熊熊烈焰。

此时鸟形焰在半空里,听了音勃呼救声,遂急忙忙指挥这十个裹着烈炎腾腾的拟态火球,盘旋飘至梵香头顶上空,齐齐向梵香喷出一道道烈焰。梵香挥动玄冰断刀,施展电磁破风刀法,将断刀自下而上划出一个弧面,将身前的空间电离出一个变形的半球面,将十道喷薄而来的熊熊烈焰挡在身前,复又沉裆前驱,腰马合一,向空中那十个鸟形焰的拟态火球挥出一道蓝色电离子焰火。但玄冰断刀已是断折,神性十不存一,梵香催动丹田元力,却也只能使出电磁破风刀法的第六式功夫。那玄冰断刀的蓝色焰火闪耀着幽幽寒芒,划出一道幽蓝色的攻击环,袭向这十个拟态火球,在中途却为十个拟态火球喷薄的烈焰融化,消失于无形。

第四十八章 胡马嘶风,汉旗翻血(3)

鸟形焰在半空里,站在火球中央,看着梵香对自己的十个拟态火球一击无功,不禁“嘎嘎嘎”的长声大笑,甚是得意。见场中战局已定,遂扇动双翅,盘旋飞去北宫仆从军大纛之下的人形焰头顶上空,然后缩成一个红色小火球,围着人形焰转了几个圈,化作一道红光隐入人形焰体内,二者合为一体。

十个鸟形焰的拟态火球此时更加猖狂,纷纷向地面狂喷火焰,烈烈焰火一时将梵香周围的草地尽皆烤为焦土。

梵香看着熊熊喷来的烈焰,回头大声向那青衣女子说道:“你们暂且退远些,为我压阵,我去拔掉这些钉子,为你等开出一条路来!”梵香所说的钉子,便是这十个鸟形焰的拟态火球的烈焰火力点,对包围圈中的鬼洞族民众的威胁最大,想要冲出围阵,须得先破了这十个焰的拟态火球。

梵香心意一决,遂长吸一口气,将丹田内所积蓄的元力尽皆调运至周身一应关隘,然后回转一个小周天,集于四肢百骸。须臾间,调试已毕,回头看了看小言,叫道:“小言,你去站在你姐姐身后,保护好自己,我去去就回。”说罢,孤身一人提着玄冰断刀,跃起身来,飞入半空烟火之中,借了四处腾腾烟雾的掩护,避开十个拟态火球正面喷来的烈焰火力,迅速迂回到侧后,穿过一片乌黑的浓烟,隐入一个拟态火球烈焰火力点的右下方,透过浓厚的乌烟,观察这个火球的实时敌情,准备待机出击。那十个鸟形焰的拟态火球停了烈焰的喷发,亦是在浓厚的黑烟中寻着梵香的踪迹,以备对梵香一击必杀。

便在此时,梵香左前面浓厚的烟焰内,探出一个鸟形焰的拟态火球,伸缩吞吐着火头,梵香不等这个拟态火球反应过来,将手中断刀脱手向那火球中心的拟态四足鸟尽力掷去,那玄冰断刀便如一道蓝色幽灵的闪电,急速射向那个火球中心。这个拟态四足鸟被浓烟遮蔽了双目,一时不察,待反应过来,已是迟了一瞬。只见那道幽蓝寒光从那团火球中央穿心而过,然后突然360度转向飞回,其攻击与回转的角度甚是绝妙,在空间的飞行轨迹绝无滞涩,时空的引力规则似是对这断刀全无约束。

梵香扬手将玄冰断刀抄在手中。

那隐在火球中心的拟态四足鸟“呀”的一声惨叫,在半空里扑腾了一下双翅,身子一软,登时气绝。围裹它的那个巨大火球,从核心处开始收缩,接着火球表面发生巨大的膨胀,并喷发出一道道色彩艳丽的像门形日珥的光晕,一会,火球整个变得赤红,向外喷发出火红色的热气,然后赤红的光色渐渐消失,随之发着白色幽冷的寒光,成为一个没有温度的火球,最后坍缩成一个黑点,最终瞬间消失于无形。

梵香打死了这个貌似强大的敌人。

随即,梵香挥舞断刀,扯过一卷乌黑的烟团,飞身起跳,隐入这烟团中,带动烟团,像神兵天降一般跃入余下九个拟态火球的中间。一跃而起,跳出烟团,正好落在了两个拟态火球中间,都离他不过几十米远。这两只火球中的拟态四足鸟蓦然看到梵香突兀出现在面前,一时有些惊惧,皆是仰头鸣叫一声,立即喷薄出熊熊烈焰,一左一右朝梵香夹击过来。

虽是身处险境,左右受敌,但梵香毫不畏惧,他手持断刀从容注视着凶恶的敌人。电光石火之间,脱手掷刀已是不及,他随机应变,趁左面的拟态四足鸟喷薄的火焰扑到面前的一瞬间,猛地一跃而起,同时,尽力施展开电磁破风刀法第六式功夫,手中断刀借了火势,将烈焰引向右面的敌手。几乎与此同时,右面的拟态四足鸟所喷来的烈火与左面喷来的烈焰激烈相撞,力道强劲,碰击出朵朵猩红而妖艳的焰火,便如黑夜里燃放的烟花,绚烂而璀璨。接着,他挥动手中断刀,引着左面火势直向右面火球扑去,火借刀威,刀借火势,玄冰断刀狠狠往右击去,一道幽蓝色等离子焰火凝结成一束尖锐的蓝光,像一把尖锥,被后面的熊熊烈焰推涌着,瞬间穿透右面金乌烈焰,嗤的一声轻响,径直刺入这个火球的中心。那隐在火球中央的拟态四足鸟痛得啼叫了一声,脖子一软,倒毙于火球中央,火球随之坍缩,消失。

梵香抓住时机调转刀锋,刀芒闪过,划出一道强劲的电磁波,直击左面火球,把尚未回过神的那只拟态四足鸟一刀击毙。他回转身来,正好后面又来了一个火球,从乌黑的烟云里探出头来,向他喷来烈焰,熊熊的烈焰横扫而过,威势惊人。梵香纵身跃起,一个360度后空翻,避过火势,顺着身形,反手斜斜挥出,将断刀狠狠朝那迎面而来的烈焰中心掷去。“轰”的一声巨响,断刀急速翻滚着,挟着蓝色幽光直接飞击穿过这个火球中央,然后翻滚着,绕了一个

圈,从这个尚未坍缩的火球边缘飞回梵香手中,只见其中的拟态四足鸟未及闪避,立时毙命。此时,一个不远处的拟态四足鸟听到同伴临死发出的惨叫声,从一团青烟里窜了出来。一见四个同伴在眨眼工夫皆被眼前这名青衫少年干掉了,顿时吓破了胆,盘旋了火球,扑扇着双翅,转身欲逃。

梵香一跃而起,踏着黑烟,追上去,一刀将它劈死在滚滚乱烟中。

左近一个拟态四足鸟见敌人悍勇,心有不甘,在火球中急速扇动着双翅,裹着巨大的火球,挟着熊熊火势,“嘎嘎嘎”的嘶哑鸣叫着,向梵香猛扑过来。梵香腾起身来,施展方寸挪移身法,反身从一个诡异的角度避开,巧妙闪过。这个火球扑了个空,余势未衰,趔趄盘旋着,歪倒滚动在梵香身旁。梵香趁他调整姿态旋转不稳的当口,一刀掷去,将他钉死在火球中央。

余下的拟态四足鸟见梵香勇猛不可挡,军心已沮。

各个拟态四足鸟在烟云团里急速扇动双翅,便欲以79千米/秒的第一宇宙速度夺路而逃。梵香见这余下的拟态四足鸟想急速逃逸,遂脚踏黑烟,急追上去,大喝一声“杀!”,在刀影中扭腰、沉裆、压腿,弹腰、旋转、蹬腿、抬臂发力,将腰力、背力、腿力、臂力集中在一起瞬间爆发,通过火焰刀上一个点释放出来,使尽全力将断刀脱手而出,往四足鸟们逃逸的方向飞击而去。

敌我双方将士此时看着阵地半空上的烟云一下急剧翻卷,梵香身在其中,掷刀之时,雄壮有力而潇洒飘逸的身形动作一气呵成,只觉眼前一霎,只听得“哧哧哧哧”的一连串破空之声的轻响,然后,战场上一下静寂了下来。

敌我双方的将士们惊骇不已,不觉已是沉迷其中,众军在战场空间里一下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突突突”的跳。

双方将士未及惊呼,蓦地感到一阵强大无匹的冲击波如电闪雷击般冲袭而过,只见半空刹那间风急云涌,那把断刀直飞天穹,划过一束闪亮的鬼魅似的蓝光,掀起一道强劲的冲击束,将前面的空间挤压成一个小小的扭曲面,如一滴流线型的蓝色眼泪,裹挟着幽幽蓝色焰光,似是全不受空间引力规则的约束,以158千米/秒的速度在烟云间穿梭,时而直线突刺,时而九十度转击,时而三百六十度回冲,做着空间动力学上根本不可能的运动在两倍于第一宇宙速度的状态下进行着不减速的角度转向,迅疾在烟云间来回穿梭,形成一个个不间断的铁与火的攻击,无情地击刺穿透这个区域的空间,便如一个个漂亮的突刺,刺刀深深地扎进每一个敌人的胸膛。

断刀急速地穿行于烟云中,扭曲了每一个所经的空间,像一滴蓝色的眼泪!

这滴蓝色眼泪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扑向四散逃向空中的几只拟态四足鸟。

蓝色眼泪在空中飞行着,以第一宇宙速度的两倍向最近的那个火球冲去,并穿过了这个火球的中心,便如毫无阻力地穿透了一个火红色的气泡,耗时不足十秒钟。那个火球随后膨胀,变红,发白,坍缩,消失。蓝色眼泪在空中没有停滞,而是瞬间拐了一个45度锐角,速度丝毫未减,直奔向西逃逸的一个火球而去。十五秒后,从那个火球中心穿过;继续以每秒158公里的速度飞行,折向135度,在十三秒钟内穿透了逃逸的第三个火球,接着转向30度于六秒后穿透了最后一个火球,这些火球立刻膨胀,变成红炽状态,然后发出耀眼阴冷的白光,白光亮过,火球坍缩,最终消失于无形,便如一盏盏闪亮的巨灯在空中逐渐熄灭,只在记忆深处留存过短暂的光影。

空中乌黑的云烟逐渐平息,便如刚才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什么都没发生。

战场之上的敌我将士皆是看得呆了。

从跃入北宫军阵地开始,梵香仅用了不到六分之一柱香的时间,迎战鸟形焰,刀劈音勃,击杀拟态四足鸟,一口气消灭了最强劲的敌人,打掉了这队北宫仆从军至为强大的火力点。北宫仆从军被北宫天庭征发,自开战以来,因有北宫神力的加持,这些骄兵悍将素来与异世界各国作战,未尝败绩,个个均是傲慢嚣张至极。

梵香凭一人之力,给了这队北宫仆从军一个下马威。

那滴蓝色眼泪从远处急速飞回梵香身前,骤然悬停,闪烁着幽蓝色的等离子火焰。梵香伸手将玄冰断刀抄在手中,轻轻挽了一个刀花,站在两军阵前,冷眼看着山坡上的焰,持刀而立。

北宫军中隆隆的战鼓声一下停息了,两军之间鸦雀无声,静得似乎能听到草地上蚂蚁爬过的声音。

俄顷,包围圈中的鬼洞将士们爆发出轰天价的叫好声,久久不息。女丑

不可置信的远远看着对敌持刀而立的梵香,呐呐道:“这,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呵呵,姐姐,你所想不到的惊喜,还会有很多呢。”小言呵呵一笑,如风似的飞奔到梵香身前,与他并肩而立,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梵香,嫣然一笑,道:“梵香大哥,……”

“嗯,……”梵香看着小言,微微一个趔趄,是刚才用力过猛,颇有些脱力,遂缓缓心神,调运丹田元力,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

“梵香大哥,你……”小言见了,很是焦急,忙伸手,想去扶着梵香。

“没事,你别怕,刚才用力过猛,有些脱力,你别扶我,别让敌人看出来。……你笑一下。”稳了稳神,努力站直了身形,看着小言,微微一笑。

“哦……”小言依言微微一笑,与梵香并肩而立,直面阵前的敌人。

白头鹰大纛下,焰突然捂着胸口,喷出一口鲜血,脖子上不时变幻的头像中,那个鸟形头像神色委顿,呆了呆,最后隐入人形脸面之后。焰将头晃一晃,将鼠形脸面亦是隐入人形脸面之后,脸色阴晴不定,呆了半晌,转头对传令官冷冷说道:“击鼓!列阵!”传令官快步跑出,挥动一面金色号令旗。

北宫军中,战鼓隆隆之声又起,猎猎旌旗招展。一个千人队从阵列中列队出来,分两翼排布在阵前,齐齐举起兵器,齐声大喊:“杀,杀,杀!”长枪如林,弯刀似草,军容甚盛。

焰伸手拿了身前的烈火冷艳锯,踩动轻云,飘到梵香身前,冷冷一笑,若无其事的说道:“你就是梵香?现在,你还满意吧。……很好,让我再来领教领教!”将手中烈火冷艳锯重重在地上一顿。

“嗯,鄙人正是梵香。……呵呵,不是很满意。”梵香微微一笑,将断刀虚空挽了一个刀花,转头对小言说道:“小言姑娘,你先回姐姐那里,这里我来应付就好。”小言依言退回鬼洞阵中。

焰冷冷看着梵香,脸上阴晴不定,说道:“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如若你能归顺我北宫仆从军,我可以做个引荐人,高官厚禄唾手可得,慕容大将军绝不会亏待于你。对强大实力的仰视与尊重,是这世界普遍的生存法则。……我的建议,你考虑考虑。”

“哈哈,是么?但我只知道,超越对手的强大才是生存的保障,妥协不是!所以,……你看我哪个毛孔跟你们一样,会做北宫的狗腿子,哈哈,你这笑话有点冷哦,焰将军。”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们现在是继续打下去呢,还是滚蛋?……你的话多了点,还是废话少说些好。”梵香微微一笑,漫不经心,微翘了嘴角,懒洋洋的说道。

“哈哈,……”焰不怒反笑,冷声说道:“你以为我怕你吗?你也太自以为是了罢。既然话不投机,……那就让你看看我的厉害,……看刀!”说着,腾起身来,挥动烈火冷艳锯,卷起一团熊熊烈火,向梵香横扫过来。

梵香亦不搭话,挺刀而前,接了这一刀,“当”的一声,梵香退后两步,焰后退八步方始止住,看了看梵香正悠闲的挽着刀花,心下恼怒已极。

焰是北宫仆从军中数得上的人物,实可算得是慕容恪帐下的一员得力猛将,他见梵香如此,遂大喝一声,尽全力挥动烈火冷艳锯,挟着呼呼火焰,一股刚猛的刀芒席卷而来,“当”的一声大响,两刀再次相接。梵香断刀与冷艳锯相交,反弹了出去。梵香断刀被弹开,借势踏空转身,从一个诡异的角度,勾腿连连反踢,一脚踢实焰前胸,正待回身反斩对手颈项,突然,丹田中气息一滞,想是刚才丹田元力已耗,虽吞服了秋原慧的雪莲上清丸,但此时,体内锁死自己七窍神灵的三昧真火再次反攻,丹田元力竟不能挡,胸中烦闷欲呕,不禁闷哼一声,无力回旋,噗地一声,跌足于地。

焰被梵香反身勾腿一脚踢得直飞出去,以为必死无疑,站起身来,却见梵香跌于地上,很艰难的站起来,不禁心下大喜,长笑一声,将手中烈火冷艳锯一挺,身形闪动,卷动烁烁焰火,刀锋划过一道弧面,欺近身去,一刀劈向梵香。

梵香身形未稳,只得拼力反手斜架,生生硬接,一股如山砸下的大力打在断刀上,也传递给梵香身体,梵香只觉胸口一热,一口热血喷了出去,身体亦如断线的风筝般飞落入鬼洞阵前。

焰一击得手,看着梵香被一刀砍飞出去,生死不明,不禁站在战阵中央哈哈大笑,甚是得意。

小言见了,忙一个箭步飞跃出来,一把抱住梵香,哭叫道:“梵香大哥,你怎么啦?”

第四十九章 胡马嘶风,汉旗翻血(4)

这焰本是异世界青要山上的一个万年老妖,是一只鼠与一只四足鸟的合体,躲过了大洪荒时期的灭顶灾难,万余年来,吞食人间烟火,栖息于山林之中,即可为怪兽,又可为奇禽,后于机缘巧合之下,得了天界一个修为极深的上仙点拨,修得了人形,精熟了诸般神通,善御烈火,本事甚是了得。却不知为何,此次北宫天庭入侵异世界时,却甘愿投靠于北宫仆从军大将军慕容恪麾下,为其效力。

此时,焰见了梵香身负重伤,将烈火冷艳锯重重柱在地上,嘿嘿一笑,说道:“女丑,你还有何话说?有本事便从我这军阵冲出去得了。你等若愿降我,交出不死之泪‘鲛珠’,我便饶了这少年。不然,嘿嘿,我教你们人人死无葬身之地。……当然,你妹子素心言是我家慕容小公子心仪的女子,我是会保其安全的,哈哈。”

“要我降,除非我死。……我汉家人没有降的,只有战的!”女丑手中紧紧握了圆月弯刀,看着焰,冷声说道,转过头去,甚是愧疚的看了一眼重伤之下,昏倒于地的梵香,说道:“小兄弟,只是连累了你啦!……待我等来生再还你罢!”

“是吗?那老子就先要他死!……你等既然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就待老子杀个人给你们看看。”说完,立时飘身而前,挥烈火冷艳锯将挡在梵香前面的鬼洞战士逼开,穿过人丛,喝道:“给老子死去!”手挥冷艳锯,卷动烈烈火焰,忽的一声,便向梵香颈项砍落。

素心言见了,忙合身扑出,将梵香掩在身下,回过头来,冷冷看着焰,“你先杀了我!”

焰急忙收刀,刀势未衰,偏去一边,顺手将旁边一名鬼洞战士斩倒于地,圆瞪了火红的双眼,看着周围的鬼洞人众,恶狠狠叫道:“不降者,这就是榜样!”

退后数步,冷冷看着女丑,将手中烈火冷艳锯高高举起,阵前那支千人队,每人面前一面坚盾,各持强弓,满满拉开,一排排的利箭对着鬼洞族众人。利箭上的箭头,映了日光,闪烁着暗蓝寒芒,显是喂得有剧毒。只待焰一声令下,便万箭齐发,包围圈里只怕除了素心言之外,其余鬼洞人众都将性命难保。

素心言附身将梵香抱在怀里,看着梵香昏迷未醒,生死不明,心中疼痛已极,静静地注视了梵香一会,温柔无限,顾自柔声说道:“你是那个为我折花的男子呢,伊水湖畔、苕女庙中,你可要记得!呵呵,……你还记得我为你唱得那首伊水之歌么?……”顿了顿,不禁轻轻哼唱起来:“皎皎之子,桃之夭夭;佼佼佳人,伊水之畔;之子于离,风之潇潇;之子于去,云之寥寥;问之不见,佳人不还;伊水之畔,佳人不还。……”歌声柔软婉转,声音里透着无限凄恻,哀婉,细如蝇鸣,微不可闻。

鬼洞人众再次过来,持刀向外,将二人圈护在其中,坦然等待死亡来临。

她轻声哼唱着,轻轻卷起衣袖,去他脸上将草屑、泥土轻轻擦干净了,又怔怔的向梵香看了一会,嘴角浮起一抹微微的笑意,抬手轻轻去梵香脸上抚摸了一会,无限眷恋,“唉!认识你真好!……你真好!……”轻轻一声喟叹,抬头看了看北宫阵前一排排利箭,微一迟疑,缓缓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焰,冷冷一笑,“你不是奉了慕容绍之命来抓我的么?要我跟你走,也行。……”转头

看了看女丑,微微一笑,轻轻点了点头,“姐姐,我去了,你保重!”轻轻将襦裙抖了抖,理顺了,翩然向敌军阵前迈去。

“小妹,你,不可……”女丑看着素心言走至阵前,想要拉住她,手伸出去,顿了顿,终究还是慢慢缩了回来。

焰哈哈大笑,说道:“这就对了嘛,识时务者为俊杰,素小姐真是冰雪聪明得紧。”回头喝令:“撤去弓箭!”这个千人队陡然间撤去弓箭,翻翻滚滚,向两翼退了开去,旌旗招展,一列坚盾,数列弓箭,后面长枪林立,军容极是严整,进退攻拒,颇具阵法之要。

焰踩动轻云,当先领路,飘去自家阵前,站定了,回过身来,看着素心言,卑恭一鞠,谄媚一笑。

素心言缓步走到两军阵前,停了脚步,不再前进,看着二十步之外的焰,冷冷一笑,低了头去,将脸上的几缕发丝捋一捋,抬起头来,伸手将长发拢了拢,随意在头顶挽了一个丸子头,然后,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条靛青色绸帕。她轻轻挥了挥手中青绸,青绸立时变作一束数丈长的靛青色绸带,绸带之末缀了十数个金色小铃,握在手中,叮铃铃的响,甚是好听。

她平静地看着焰,说道:“你回去告诉那个慕容绍,我已经有意中人了,叫他死了心罢了。……你今日便将我的尸体带回去罢!”平静地说着,轻轻抖动了一下手中的青云绸,金铃在绸端“叮铃铃”的响,声音清脆,悦耳至极。

“你说什么?怎的说变就变!你,你,什么,……意中人,是谁?”焰气急败坏,恼怒已极。

“嗯,是的,我的意中人是一个盖世英雄。那日他来的时候,骑着大青马,手拿玄冰刀,身披火焰甲,手捧雪中花,来到我面前,对我说,嘿,这是你喜欢的花,我给你摘来啦!……”素心言语音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抬头望向天空,似是对焰说,又似是自言自语,“他是一个盖世英雄,是我的英雄。……有一天,他会来娶我,身穿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越过万水千山,在一个万众瞩目的日子,来迎娶我。……”望着远远的青山外,有许多期待,眼中一点光泽一闪而过,一滴泪水流出来,悄悄从脸旁滑过,落在地上。

她抬起手去,轻轻将泪痕擦去,看着焰,将手中青云绸轻轻抖了抖,平静地说道:“来吧,替你的主子来抓我罢。”

焰很是气恼,叫道:“是谁?那人有什么好?怎能与我家慕容公子相比!”

“你不懂的,呵呵,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理由的呢?……来吧!”素心言看了焰一眼,轻轻说着,微微一笑,想着那个人,心里很是甜蜜。

“你,……好吧,那我便成全你!”焰扬手一挥,阵前战鼓之声又再隆隆擂响。

隆隆鼓声里,立时从阵中跳出一个穿束身窄袖的红衣妙龄女子,约十七八岁,杏眼桃腮,眼角含情,目光中自有一股爽朗之气,却也英姿勃勃,手持一把火云绣春刀,对焰微微一笑,道:“大哥,我去帮你收了她。”

“嗯,好吧,小妹,你也小心一点,……去吧。”焰看了看身前这女子,沉思了一会,说道。

那红衣女子一步跳到素心言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素心言,耸了耸小巧精致的鼻子,娇声道:“嗯,你真好看,连

我都有点喜欢呢。”

“你是什么人?”素心言蹙了蹙眉头,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嗯嗯,小女子我便是火烈魔女焰蔚然,你呢,听话呢,给我走,我们还可以做姐妹,哼,要不然……”将火云刀轻轻虚空里一劈。

“你说什么呢,谁想跟你做姐妹了。……来吧,别多话了。”说着,跃起身来,右手轻扬,挥动青云绸,绸端金铃“叮铃铃”的响,映着日光,闪着亮眼的金色,直扑焰蔚然而去。青云绸出击时全无声息,便如一缕轻风飘然而至。

焰蔚然亦不再搭话,闪身避开,跃去半空,展开火云刀法,向素心言劈出一道刀芒。

二人你来我往,在阵中战成一团。

但见空中一道烈焰闪过,激起半空里一卷火烧云,刀芒霍霍,带着一团烈火,直劈下来,扑向素心言头顶,势道惊人。素心言轻哼一声,跃上半空,一挥青云绸,青云绸带便如一条青色的夭矫巨龙,在空中盘旋,转弯,回环,“叮铃铃”声响处,有如天籁,入耳甚是好听,让闻者不禁心旌摇荡。焰蔚然的火云刀法使得亦是极为精妙,但刀刀劈斩之间,却全无着力处。青云绸却如影随形,忽左忽右,绸带上的金铃击在火云刀面上,叮叮叮的响,颇有力道,震得火云刀在焰蔚然手中微微颤动。

随着青云绸在空中的飘动翻卷,素心言亦是如影随形。看准焰蔚然在半空的身形,青云绸带忽而上扬,随后,绸端的金铃却往下向焰蔚然头顶席卷而来,只听得十数声脆响,绸端金铃分别击向焰蔚然脸面、脑后、颈项,焰蔚然不禁心惊,忙急坠而下,横身漂移出一丈有余,金铃从脸旁一寸处如露珠般瞬间划过,青云绸随形而动,着着缠绵,瞬息之间,已缠住火云刀,叮铃铃数声清响,金铃击在火云刀面,也击在焰蔚然握着刀柄的手背上。这一着委实出乎焰蔚然意料,手上吃痛之下,焰蔚然忍着剧痛,忙用力抽动火云刀,想要割断青云绸,岂知这青云绸本是洪荒之前的上古时期由高级技师用上等反物质纳米管织造而成,一般的精兵利刃又怎能奈何得了。

回刀抽取,全无着力,绸端金铃却又再次击打焰蔚然握刀手腕,剧痛之下,焰蔚然五指一松,不禁撒了刀,未及翻身,那青云绸却已卷裹了刀柄,烈火翻卷之中,刀锋呼呼,火云刀划出一道烈焰,竟而向她身上递去。

饶是焰蔚然功夫精纯,挥洒自如,也只得横身后仰于半空之间,急速漂移后撤数尺,堪堪躲过青云绸卷裹而来的火云刀的流火刀锋。

青云绸却不稍停,极是缠绵,一击不中,翻卷着,已是如影随形,如一条蛟龙一般,卷裹了火云刀,挟着呼呼烈焰,金铃在刀面上轻轻碰击,“叮铃铃”的响,直向横身后移的焰蔚然前胸劈去。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一把火光烁烁的柳叶刀破空而来,如流星一般,卷着烈烈火焰,迎上一斩,“当”的一声,将青云绸卷裹的火云刀弹开了去,绸端金铃受力翻卷,松开了火云刀,“当啷啷”一声清响,火云刀掉在了焰蔚然身前。焰蔚然余悸未消,回头看去,微微蹙了眉头,对着来人嗔道:“你这鬼丫头怎的这么不听话呢,叫你别出来打架,你咋不听呢……回去看我咋收拾你。这里有我跟大哥就行了,你快回去!……听话阿!”语音中除了嗔怪,倒是喜爱珍惜多些。

第五十章 胡马嘶风,汉旗翻血(5)

隆隆的战鼓声中,素心言见青云绸被来人用刀劈开,亦将青云绸收回,握在手心,向焰蔚然身前来人看去。

但见来人为一少女,约十七八岁,长相与焰蔚然一般模样,似是一胞所生,但其气质决然不同,五官更是精致清丽,眼光澄如秋水、寒似玄冰,却无半点喜怒哀乐之情,长发如雪,随意披散在肩头,额间有一个红色火焰状印记,其身形更显高挑轻盈,身穿一袭雪白色对襟襦裙,外罩一件半透明轻纱半臂,上襦下裙,襦短且小,裙宽且长,长裙系于高腰至胸部,系扎一条淡黄丝带,直至腋下,低领大袖,颈下前胸的雪白肌肤微露于外,丝带上缀有一块小小的淡黄色美玉,轻轻挂在腰侧,甚是飘逸秀美。

那白发少女手拿一把冰火柳叶刀,刀身雪白如玄冰,眼光从素心言脸上一闪即过,寒意逼人,脸上竟是不动声色。

她看着素心言,说道:“你很美,功夫也不错,我冰火妖姬焰霓裳也来领教领教!”那声音清冷寒峻,像冰锥穿过耳膜,鬼洞众人心头均是一震,个个抬头看去,只见白发少女站在战场中央,与素心言静静对峙,白衣如雪,与素心言的鹅黄裙袂形成鲜明对比。

这时,战场之上的空中,飘下片片如轻羽似的细碎柳絮,翩翩翻飞,如蝶,如游丝,如无数白色的精灵。随后,一缕缕柳叶的清香淡淡飘来,浮动在这晴空之下。

清白的日光辉映,飘絮一丝丝一片片掉在这两个女子发上、衣上、影子上,都是绚烂而柔和的光影。她们静静对峙,站在飞舞的白色柳絮中,便如两尊雕塑,皆是眉目如画,裙袂翩翩,华带飞舞,静美、飘逸,令人油然而生仰慕之情,不敢直视。

一万多双眼睛定定的凝视着这场中两个互为敌手的少女,每个观众只感眼前一亮,均是想着两个字“好美!”

可是,静美中却隐含着无穷杀机,便如一条无形的夺命绞索,牵扯着每一个人的神经,越收越紧,让人窒息!

敌我双方皆是看得呆了。

对峙着,时间一点点流失,大家心中越来越是纠结,越来越是紧张,但却只能静静看着她们站在战场中央的对峙,盈盈而立,眼前萦绕着她们的影子,脑中回味着从所未有的肃杀,深深沉陷在这绝世丽容下的美丽杀机中。一时间,战场上,风声静止了,鼓声静止了,……,每个人的心跳也静止了,……,这世界好静……。突然,北宫阵中一人叫道:“我不活了!”举起弯刀,从自己颈项间一抹而过,然后, “咣啷”一声,弯刀落地,人身晃一晃,栽倒于地,想是不活了。接着,兵士们手中的兵器噼噼啪啪不自禁地掉落地上,立在原地发呆。

焰一见,心知不好,遂化出鸟之形,仰头一声长啼,声如凤鸣。这长声啼鸣,如金鸡报晓,众兵士方从沉迷中醒过来,呆立片刻,个个忙附身将兵器拾起,牢牢握在掌中。

战场中央,柳絮兀自飘飞着。

焰霓裳看着素心言,眼光冰冷,缓缓将手中冰火柳叶刀指向对手。素心言亦是一言不发,微微一笑,将青云绸在手中抖了抖,轻轻说道:“那就来吧!”

焰霓裳双手执了冰火柳叶刀,对着素心言滑步缓动,刀锋如冰,冰上燃烧着烁烁的火,焰火吞吐喷薄,时而激烈,时而温和。

女丑向自家阵中挥了挥手,几个军士抬出一面牛皮大鼓,放于阵前,女丑缓步走上去前,拿起鼓槌,“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开始敲响鼓声,战场上隆隆战鼓声再次响起。

素心言听得自家阵中鼓声响起,回头往自家阵前微微一笑,抬起手来,将一缕发丝轻轻捋到耳后,然后将手中青云绸轻轻抖了抖,绸带一端的那十数个金铃发出“叮铃铃”的响声,清脆,悦耳,有如天籁。

慢慢的,随了鼓声,素心言踮起脚尖,轻柔地滑动小碎步,在焰霓裳身周,将手中的青云绸上下挥摆,律动,慢慢划圈。随着鼓声的轻重缓急,素心言轻盈的在战场上舞动,跑圆场、原位挥动绸带、左右画大圆、大挥臂、在中位画蛇形、跳跃。渐渐的,鼓声的节奏感越来越强烈,素心言飞在半空,如飞天仙子一般,有时将长长的绸带披在双肩,有时垂下数尺长绸,双手执绸而舞,有时把折迭的长绸拿在手中放出后再收回,将手中的青云绸舞出“大八字”,“小八字”,“波浪花”,“双对花”,“肩上圈”,“跳圈花”,“盘肠”,“大车轮”等炫目绸花,在天空中轻盈飞翔,回旋飞舞,舞出或莲花盆 ,或跳龙门等美丽的图案。

鼓声旋律急骤时,素心言挥舞着绸带,便如夭矫飞龙跃于九天,亦如电光石火; 鼓声旋律轻缓时,素心言挥舞着绸带,看似片片飞花飘落,却又灵动如烟。白日晴空,长长的青云绸舞出不同的色彩斑斓的绸花,一个个绸带卷起的圆圈便如一团团轻云包围着焰霓裳,动作轻快自如,如天女散花般,优美生动,鼓声、节奏和绸舞的美感融为一体,而这美感中,却是重重的杀机四伏。

焰见了对面阵前大鼓,哈哈一笑,说道:“咱家妹子也行,谁怕谁来着,……儿郎们,给大爷也来面大鼓,咱家也捶捶,哈哈。”

数个兵士立即推出了一架巨大的战车,上面安放了一面硕大的战鼓,依样置放于大军阵前。

焰一个箭步跳上鼓车,手持鼓槌,向着战阵中大喊道:“小妹,玩一下咱家的战刀舞,让这些乡巴佬也见识见识咱老焰家的刀法。”说着,举了鼓槌,敲击鼓面,只听一通“咚咚咚”的军营牛皮鼓擂动起来,鼓音轻缓而有节奏。

焰霓裳在素心言的绸击间隙,如一只蝴蝶,穿来绕去,听得话声,遂回过身来,对焰大声回应道:“好,大哥,我让他们见识一下咱家的刀法。”说着,跳出青云绸的攻击范围,面对素心言,双眼微闭,左手持刀与地面成180度,双眼与左手平行,静如处子。随之,右手持刀180度平行,身体成45度,右手发力,将刀刺出,短促有力,由直线而一点的攻击前方。

突然,前奏的鼓声顿然休止,片刻后,鼓声再次响起,随之鼓点渐急,隆隆之声震动九天。焰霓裳跃上半空,突入绸圈之中,回旋挥刀,若洛神于洛水之中凌波微步;玄冰刀芒,如高山之巅闪击出冰雪块垒;柳刀如叶,飞度凌空翩如惊鸿。那柳叶刀与她,刀即是她,她即是刀,身形闪动之间,有如片片飞雪,在一片青雾之中翩然的飞,翩然的舞,翩然的落……。

鼓声隆隆,鼓点紧凑,战场之上,只见一片青雾之中,裹了一个鹅黄的丽影,周边旋转着一道白光,声声娇叱,有如凤鸣九天。

随着双方阵前的鼓声缓急张弛,青云绸的缠绕愈加紧密,而冰火刀的攻防亦是愈加谨严。二人在半空里夭矫腾挪,如两只青鸿飞于长空,姿态绚丽万千,就如两团飘忽的白日焰火在战场上空热烈的熊熊燃烧。二人在场中,时或如数只白鹤掠过月下秋水,时或如两颗露珠从莲叶上轻盈滑过;有时

飘似飞花,有时形如轻羽,有时更似是两阙相互和应的歌,宛转,悠扬,飘逸如流动的光影与音符。烁烁光焰,青青薄雾,迷离背影妄凝眸,身姿左右,悄悄顾,莫回首,只恨不破楼兰终不负。

绸以缠为主,兼有点、击、裹等攻击手法,灵动飘逸多变化,可攻可守。而刀便以削、劈为主,兼以刺、斩为辅,将攻击的对象尽皆纳入刀锋所及的弧面,杀机四伏。

鼓声突然骤停,隆隆之声休止。“叮当”的一声,如铜磬的清音,柳叶刀与绸端金铃相交,二女各娇叱一声,然后,各自退后数步,凝神看着对方。战场上一下静下来,如海面上平静下来的波光,只剩粼粼涟漪。

俄顷,战场之中掌声雷动,叫好声轰响。

这时,阵地两边的鼓声又轻柔的响起,“咚、咚、咚”,……“咚、咚、咚”,声音舒缓,轻盈,柔和。

鼓声隆隆,急缓有致,冰火刀飞舞如风,青云绸旋转似龙,轻灵,柔美,沉稳而又锋芒毕露。

二人身在半空,刀与绸相互劈斩缠绕,互不相让,翻翻滚滚,让身周的空间为之颤抖。

青云绸端的金铃响着悦耳的魅惑的声音,时而与焰霓裳的冰火刀相碰而缠绕,时而忽左忽右,点击焰霓裳身体各部要害处,如一道绞杀的绳索,准备随时将敌手困于绸网之中;冰火刀划出重重刀芒,忽而是熊熊的烈火翻卷向对手,忽而是凌冽朔冰块块轰击入青云绸的包裹,凌厉的刀芒有如刮过的长风。

焰霓裳手挥冰火刀,时而闪着寒芒,时而吞吐烈火,每一次刀锋掠过,都会在素心言的绸阵前结下厚厚冰峰,但总会给青云绸的金铃击过时,崩塌碎裂。

一时之间,二人斗得难解难分。

万余观众只觉得眼前道道青影如魅,其间便是飞雪翩翩。恍惚中,便如看见一片片洁白的雪花漫天飘飞,茫茫大地之中有一片青翠竹林,竹枝摇曳,一只鹅黄色的蝴蝶穿梭在枝叶上,一个玉白色的丽影在竹枝间翩然掠过,带来了一缕风,轻快的,不着痕迹。随后,便只觉那青色魅影中的那两个美丽舞者似正悠闲于雪地竹林中翩跹信步,折了竹枝,嗅着叶的香气,闲散洒脱之极,顿时不由看得呆了,竟忘了喝彩。

绸端的金铃时或会远远的甩出,击打焰霓裳,萦回左右,应和着女丑的鼓点。焰霓裳刀锋片片,飘游在青云绸的网中,时或反击素心言,响应了战鼓的鼓声,声声如诉。

两边阵前皆是咚咚之声不绝于耳。

轻风拌和着青云绸与冰火刀的舞动、劈斩而飞扬,冰火刀上的火焰随着鼓声的节奏吞吐闪耀,便如有了生命一般;而绸端的金铃亦是跟随鼓声,围绕火焰旋转,翻飞,轻盈跳舞。

万余观众皆是屏息观看。场中除了咚咚咚咚的鼓声,便是绸端金铃击打在冰火刀面上“叮叮当当”的脆响。

这是一阙精彩唯美的绸带与战刀之舞,青云绸,冰火刀,襦裙飘逸,美极了的旋转,擦肩而过的回首,出神入化的战术,原始天成的环境,单纯朴拙的鼓声,一曲终了,场中两个美丽的影子静静站立,对峙,然后缓缓各退五步,只留下刚才的两个背影还留在众人心中,独自跳舞,静静地沉浸于迷惘的那一刻眷恋中,不知时光之过。

良久,敌我双方将士们终于醒过神来,叫好声立时有如雷霆震动。

这一场战斗,素心言与焰霓裳终究未分出胜负。

第五十一章 胡马嘶风,汉旗翻血(6)

双方阵前鼓声暂歇,战场中央,各自站于对方十步处,素心言与焰霓裳对峙着,冰结的气氛中,一人温润如人间四月的风,一人冰冷似高巅深冬的水。

素心言俏立于前,衣带如细柳扶风,静静看着对方黑亮如水晶的眸子,脸上有隐隐笑意,心中暗自欣赏,青云绸轻轻握在手中,绸端的金铃轻轻摇动,“叮铃铃”的响。

焰霓裳头上白发无风而动,额间血印如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她缓缓将手中冰火刀举起来,冰刀上已是凝结了一层寒霜,寒霜之上闪烁着赤红火焰,虚空轻轻劈过,空灵而魅惑,然后,刀锋一滞,直指对方,冷冷看着对手美如秋水的眼睛,这是一个需要尊重的对手!

二人眼光交汇,寒冷,杀气,却也互有欣赏之意。

时间一点点流逝,素心言与焰霓裳互相直面,手握兵器,俏立于苕水上吹来的风中,静静对峙,衣带飞舞,有如两尊雕塑。战场上没有女人,这是两个伟大战士之间的战斗强大的威慑者,善于伺机捕猎的猎手。

谁也不先行发动攻击,都在算计,等着对手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即便这错误微不可查。

战场的空气如骤遇严冬,有刺骨的冰冷。

绸端的金铃摇动,“叮叮当当”,轻轻的响;冰火刀上的赤色火焰闪烁吞吐,发出“呼呼”的声音。战场四面的敌我双方静静看着这即将展开的又一次战斗,战斗如舞,舞者如花,刀吐寒芒,绸舞青龙,丽影红颜花相似,桃花笑了东风,如诗之景,如花之人,然而却于这刀与绸的纵跃挥舞之中,时时处处杀机四伏,牵引着每个人的神经,以致人人期待,大气不敢出。

静默之中,一人突然跳到焰霓裳身旁,像一团燃烧的火,手持火云绣春刀,正是火烈魔女焰蔚然,看着素心言,柳眉一竖,娇声说道:“你打还是不打?如若不打,就别磨磨蹭蹭的啦,跟我们回去,我哥也好去给慕容公子交差,似你们这样老站着,要打不打的,啥意思嘛,拜托你爽快点好不,真是的。”叽叽喳喳说着,转头看着焰霓裳,数落道:“你这小妮子也是,叫你别来别来,你倒好,偷偷跟着来,来了不说,一来就跟人打架,万一有个啥好歹的,你叫我这当姐的怎么活呢。”

焰霓裳未看焰蔚然一眼,紧紧盯着素心言,冷冷说道:“姐,你别说了,说多了,让别人看笑话!”

“看什么笑话,有什么笑话给别人看的呢,就你这小妮子嘴硬。你呢,总嫌姐姐嘴花花,爱叨叨,每次说你,都不耐烦,不爱听,我是你姐,我不说你,谁还说你,姐是为你好。……算了,姐也不多说了,说多了怄气。姐来帮你,……”叽叽喳喳说着,将手中火云绣春刀虚空重重一劈,火云刀喷薄出烁烁烈火,直指素心言,娇声说道:“你可别怪我姐妹两个打一个,是你老是不出手的,让大家等得实在不耐烦啦。”说完,跃起身来,挥动火云刀直向素心言脸面劈去。

女丑在阵前看着场中二女打一个,自家妹子虽可勉力支撑,左支右绌,却也颇为吃力,焦急之下,忙提了圆月弯刀,便要跃入场中,相助素心言。忽听得身后“啊呀”一声轻呼,似是有人在从地上拼力坐起,然后又是“哇”的一声,一人口喷鲜血,溅了一地。她忙回头看去,只见先前生死不明,委顿在地,便似一堆软泥的梵香,此时已然靠着一颗柳树坐起身来,微睁了双眼,看向她,“哇”的一声,又再喷出老大一口热气腾腾的黑血。

她见梵香终是醒来,颇感欣慰,见他连呕几口老血,心中很是不安,忙抢过去,蹲身扶着梵香,道:“小兄弟,你……你好些没……”

梵香但觉胸口热血翻涌,缓缓抬起手来,摇了摇,看着女丑,微微一笑,道:“死不了。”用手撑着地面,慢慢坐直了身子,抬眼看向战场中央,见三个人影正自打斗得激烈,定睛看了看,颇为惊异,道:“怎的会是小言在与对方打斗呢?她怎的……”他实在想不明白眼中那个娇娇怯怯的小姑娘怎会有去与敌人战斗的勇气和功夫,他转头看着女丑,甚是疑惑。

女丑见了他神情,已知其意,遂轻轻一声叹息,道:“你也别多想了,先把伤养好再说罢。”转头看去场中,很是挂心。

梵香抬头再看一会场中打斗的战况,皱了皱眉头,对女丑道:“大姐姐,对方那白衣女子很是厉害,刀法精妙得紧,我得去帮帮小言,小言快撑不下去了。”说着,深呼了一口气,强撑着身体,便要勉力站起身来。

“不,你先顾着自个身子,我去罢。”女丑忙扶着梵香靠了柳树坐好,柔声说着,站起身来,抽出圆月弯刀,往空轻轻一劈,回头对鬼洞众战士说道:“我去去便回,你等保护好大家,对这个小兄弟也派人加意看护,所有人等不可擅动,违令者,斩!”话音未落,已是挥舞弯刀,跃起身来,杀入场

中。

此时天色清明,日头渐已西移,阳光平和,穿过草地上稀疏的柳树梢头,斜斜地投射下来,斑斑驳驳。

梵香半睁了眼,看了一会场中打斗,见女丑加入后,战局渐渐趋于平衡,心下稍宽。过了片刻,梵香靠着柳树,背脊一动,挣扎着想要慢慢站起,借了柳树,但手肘撑高尺许,终是支持不住,一大口鲜血喷出,重新跌靠在柳树下。他脑中昏昏沉沉,胸中烦恶,只觉丹田一道气息突然变得威猛强大,左冲右突,似与锁在体内的三昧真火斗得甚是激烈。

此时,战鼓之声停息了,只听得一连串“叮叮当当”金铁交鸣的声音在场中回响,场中四人捉对儿厮杀,走马灯似的,打斗正自激烈而酣畅,场边各人屏住了呼吸注视,四周虽有数千人众,但静得连飞虫掠过的振翅微音都清晰可闻。

梵香深深吸一口气,身子发颤,靠了柳树,终又硬生生将身子坐直了,胸中翻涌,口中一口浓如黑墨的老血又一次喷了出来,锁在体内的三昧真火斗志渐衰,似有被丹田那股威猛气息压制的态势。经这一记如山崩之击,连着呕出数口黑血,又因秋原慧所赠神药雪莲上清丸的加持后,体内三昧真火与己身元力似已有一些中和之意,丹田真气竟而渐渐流转得较为顺畅的了。

场中打斗场景虽极是激烈,正如烈火烹油,但心境里却万籁俱寂,一片清明。

他的心此时静如止水,盘膝坐在柳树下,凤目半闭,不再关顾场中打斗,心中默念师父在《传习心经》中所记载的十四字真言,“一起一伏,一进一退,自是工夫节次。”心思渐入空灵,遂潜运丹田之气,按师父的《传习心经》所授心法“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将气息调运于四肢百骸,畅行于奇经八脉,调试一个小周天。

他半睁半闭了双目,视万状若无物,内心空明,眼观鼻,鼻观心,心神感应良知,磨炼知行合一,“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耳无体,以万物之声为体;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口无体,以万物之味为体;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意念不偏在心,亦不偏于物,只在心、物之间体念“感应”,感应打通心物内外两端的精神所在,体悟精一之训。静心调运丹田元力,心底渐转清明,丹田之中一片和暖渐渐涌上来,胸中烦恶之感渐渐消散。

他盘腿坐在草地上,自觉丹田之中似是已积蓄了一个澎湃潮涌的大湖,遂将丹田气息调运了数次,运行无虞,睁开眼睛,从地上拾起断刀,执于手中,慢慢站起身,大步从人圈里走出,持刀站于阵前。

正自围观场中打斗的鬼洞族一众战士见刚才为己方拼命搏杀的小英雄再次精神奕奕出现在阵前,均是暗道:“这小英雄怎的便如一个打不死的神人似的,当真邪门。”不由齐声欢呼。

女丑虽在场中打斗,心中亦是颇为挂着已是苏醒的这个小兄弟,只是打斗激烈,未及告知素心言,突然听得自家阵前欢呼声如大潮,回头看去,却见梵香持刀站于阵前,精神抖擞,全不似身负重伤的样子,不禁惊呼一声,对正在激烈打斗的素心言大声叫道:“小妹,你快看,那小兄弟在咱家阵前站着呢!”

素心言闻言,虚晃一招,缓过身来,回头往自家阵前看去,那持刀而立者,不是梵香还是谁?不禁欢呼一声,振奋精神,挥动青云绸,将焰霓裳逼退数丈外,转头呵呵一笑,大声对女丑说道:“姐姐,我们回去啦!我不打啦!呵呵。”说着,跃起身来,直奔自家阵前而去。刀短绸长,焰霓裳持刀想要赶上,但素心言归心似箭,哪还愿意与她缠斗,青云绸卷动金铃,数下猛击,自己竟是近身不得,眼睁睁看着素心言回归本阵去了。

女丑见自家妹子已全身而退,自是不再恋战,向焰蔚然虚劈一刀,闪身而退,自是回归本阵之前。

素心言看着梵香回复如初,凤目斜飞,精光闪烁,似较前更是精神得多,不自禁握了梵香双手,心中喜不自胜。

“咳咳……”女丑在旁边看得,轻轻咳嗽两声,素心言一时醒觉,忙松了手,低了头去,双颊飞起了一朵红霞,甚是羞涩。

梵香亦是颇为不自在,面红过耳,看着素心言,一颗心只如小鹿乱闯,怦怦而跳,半晌方呐呐而言:“你,你怎的也去跟人,跟人打架了呢?……不过,……你挥绸带的样子还是很,……很好看呢,……我很喜欢,呵呵。”梵香重伤初醒之下,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是好,竟无法找出合适的话语,心里想到什么便顺口说出了。

素心言听得梵香说自己好看,心中甚是欢喜,抬了头去,看着梵香,言笑晏晏,道:“你说我好看么?”

“嗯,你……你是很好看,那日在伊水湖畔第一次见到你时,便觉得

你,你……很好看。”梵香呐呐说道,语音说到最后,细如蝇鸣,低不可闻。

“呵呵,是么?那你喜不喜欢我打架的时候呢。”素心言抬起头来,调皮地歪着头看着梵香,微微一笑。

“我,我不知道,……只是,只是你刚才舞绸的样子,倒不像是在打架,反似跳舞,是真的很好看的呢。”梵香不自禁抬手搔了搔头皮,不好意思的说道。

“是么,看来,你只是喜欢我舞绸的样子,不喜欢我的样子咯,对吧,哼。”素心言嘟起了嘴,似笑非笑的说道。

“不是的,不是……你的样子也很好看。”

“那你也是喜欢美丽的面孔咯,哼,……梵香大哥也是好色的登徒子。”素心言佯装生气,转过身去,狠狠跺了跺脚。

梵香哈哈一笑,脑中一时清明,神色一整,恢复了本身飞扬洒脱的男子气度,朗声说道:“哈哈,你可别生气。我心里欢喜你的美丽,岂能掩藏我心中的本欲,却在嘴里装作四大皆空呢?”

“是么,你喜欢我的美丽,我当然开心啦,怎会生气呢?”素心言听得,抿着嘴,不禁嫣然一笑,自顾自的伸出手去将他衣领间的一丝柳絮取下。

女丑见了,“咳咳,……”咳嗽了两声,微微一笑,道:“小妹,咳咳……。那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敌情如何!”顾自走开,去到阵前,观察敌军下一步动向。

素心言看着女丑离开,调皮的吐了吐舌头,转头看着梵香,忽噗哧一声,笑靥如花,伸手将头顶的丸子发髻散开,一头青丝长发垂肩而下,低了头去,将脸上的几缕发丝捋一捋,抬起头来,忽对梵香调皮的眨了眨眼,呵呵一笑,道:“你还记得么?伊水湖畔、山神庙中,……还有倩女峰顶那束花。”说着,自袖中取出那株雪玫瑰,花儿过了大半日,兀自鲜艳欲滴,泛散着幽幽的馨香。

刚刚一战,如同生离死别,如今再次生生站在自己心仪的人面前,自是一番别样心情。

素心言低了头,轻轻将花儿放在唇上,嗅着香气,很是惬意。

看着这少女,一低头的温柔,彷如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梵香忽觉心中一动,不禁凝神看着她莹白如玉的脸,看着她那双如盈盈秋水的眼睛,柔声说道:“你,你怎么也去打架了呢,……在伊水湖畔,你说你叫小言,刚才我听大伙儿都叫你素心言,……你是女丑的妹妹,怎的有个朋友叫我要离得你远远的才好,我还一直以为鬼洞族的女丑与她妹妹素心言是,……是多么凶恶的母夜叉那样的人呢,哈哈,……可,可现在看起来,你又不是什么坏女孩子呢。”

“是么?是谁这样说的呢?你说我不是坏女孩儿,我便不是。……嗯,小样儿,就喜欢看见你这大惊小怪的样儿,呵呵。”素心言心下欢喜无限,遂踮起脚尖,高高站直了身来,平视着梵香的眼,对梵香微微一笑,伸手从袖中取出那条青色绸帕,去梵香脸上轻轻擦净一点溅上的泥土,柔声说道,“呵呵,谢谢你这小子还记得我们家伊水湖畔的小言呢。”

忽低头看着梵香身上的靛染青衣,若有所思,抬手拍了拍额头,似一下醒悟了,笑道:“唔,我知道是谁啦,你去过崦嵫山,你是听那九尾小妖精说的,对吧,哼,那小妖精尽胡说呢,看她下一次再来我家玩,我不撕烂她的嘴,嗯……”忽抬起头来,定定看着梵香,足有十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似笑非笑,“嗯,我可知道啦,那小妮子喜欢你,嗯,对不?……你,你也喜欢她,是吧。……哼!”突然背过身去,撅了嘴,似是真恼了。

“哪有的事儿呢,”梵香一时甚感莫名其妙,不禁挠了挠头,很是尴尬,“我与宛儿便如兄妹呢,说好了,以后去北宫军中救出我的救命恩人了,便还回去看她的。”

“哦,……是这样的么?那还差不多。嗯,梵香大哥,以后我也跟你一起去看她,可好?”素心言听得,转恼为喜,转过身来,笑靥如花。

“嗯,好的,以后我们一起去!”梵香看着素心言喜笑颜开,心中亦是喜欢,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二人顾自说着私己话,突听得敌军阵中,隆隆的战鼓又再擂响,然后,只听“轰”的一声大响,一束红色焰火冲天而起,是敌阵整军的信号,“呜呜呜”的号角声随之响起,敌方阵前旌旗飘展,翻翻滚滚,又再突出一个千人队,与前一个千人队互为左右两翼,阵容严整,焰蔚然骑了一匹炭红马,焰霓裳胯下一匹白龙驹,分领两翼战队;居中麾盖之下,焰骑了一匹高大雄壮的乌骓马,手提烈火冷艳锯,傲然而立,甚是威武雄壮。

鼓声隆隆,进军的号角吹响,焰已知素心言必不可得,鬼洞众人无人会降,人人皆做死念,必殊死相搏,此战再无回旋余地,遂令全军进击,务求全歼鬼洞全族。

第五十二章 胡马嘶风,汉旗翻血(7)

多面大皮鼓打得咚咚声响,震耳欲聋,大军既动,犹如潮水一般,只见北宫仆从军中旗帜翻卷,两支千人步战队挺了坚盾长枪,“喝喝喝”吼着,踏步前来,震得地面也似随了脚步颤抖。一支千人马队整齐列于统军将军焰身后,待命出击,战旗猎猎,甚是雄壮。

梵香见情势危急,忙走到女丑面前,说道:“大姐姐,我昔日曾随师父学过兵学,虽未尝一战,但在此危急之时,可否让数名勇武战士,随我前去破敌。”

女丑看了看梵香,沉思一会,回头对着众鬼洞战士,举起圆月弯刀,大声说道:“善射善骑者出列,听候军令!”立时从队列中走出八百余名悍武勇壮者,手拿长刀,肩背铁弓,齐齐站在阵前。

梵香看了看敌方大军正踏步而前,不再客套,忙走到众军士前面,大声说道:“能开十二石之弩,背五十只弩矢,拿着长戈,腰带利剑者出列,随我上马冲锋,大家可愿意。”

立时有七十二名彪悍威猛的战士向前迈出一步,大声喊道:“我等愿听梵英雄号令!”

梵香看了看鬼洞军中所余战马不多,知鬼洞民众素来居于山崖之上,可用马力之处较少,寨中能有百十匹骏马亦是勇武好马者于农闲时田猎所用,遂说道:“好,勇士们听我号令,上马!”牵了大青马,手拿断刀,便要领兵出击。

素心言此时也牵了一匹白斑大花马出来,戴了头盔,将一副黑色牛皮甲套在襦裙上,看了看梵香,一跃骑上马背。梵香看着素心言,说道:“你便不要去了,留在姐姐身边,……”

“可你说过从现在开始,我们便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你说话不算话,哼!”

梵香有些无奈,转头看着她手中青云绸,微微一笑,道:“哈哈,可是大军之中,你的兵器不是很适合的。”

素心言听了,将手中青云绸抖了一抖,那青云绸在手中立时变作一条精致犀利的丈二长枪,名作青龙沥泉枪,看着梵香,将手中青色长枪一挥,嫣然一笑,说道:“梵大英雄,这下总该可以了吧。”

“好吧,但你只能随在我身后。”梵香很是无奈,回头对七十二名战士说道:“勇士们随我出击!”当先跃马而出。

梵香率领战士们跃马奔至阵前五十步处时,只听得敌军中一名传令官手执白旗,来回大呼:“众将士听令:将军有令,谁先击破敌军的,便封他为鬼洞寨主。”北宫这两个千人队军兵听得,大声欢呼,“喝喝喝”之声响彻战场,两千枭将悍卒奋勇争先扑将上来。

梵香从旁边一名战士手中拿过一张铁弓,搭上羽箭,飕的一声,长箭发着刺耳尖啸,疾飞而去,正中那传令官前胸,倒毙于地。北宫军兵发一声喊,冲上前来的脚步一顿,士气稍挫。

稍停,焰霓裳回头对军士们,冷冷说道:“哪位将士去把对方领兵者人头取来?”立时,从这两个千人队军中跳出两名千夫长,四名百夫长,呼喝着,手挺兵刃冲向梵香等人。

梵香见这六人各个手持铁戟长刀,剽悍猛勇,喊声震天,纵马而来,遂回头对素心言说道:“你领兵守住阵脚,我去去就回。”不待素心言回话,当即拍马迎上,闪过一名千夫长刺来的铁戟,一把抓了戟杆,断刀挥出,“噗嗤”一声,将这名千夫长一刀劈于马下,顺手提了手中大戟,跃马而前,迎着一名百夫长,一戟横扫而过,将那将官一戟砍作两半。余下四人见了,齐齐将手中大戟长刀向梵香递来。梵香右手横过大戟,将四样兵器挡在身前,大喝一声,左手挥出断刀,斩在一名百夫长颈项,走马相错之间,顺过大戟,往右前方一名百夫长刺去,透胸而入。须臾之间,连斩四名敌将。

余下两名将官互相对看一眼,圈转马头,大喊一声,各挺了刀戟,齐齐而至,一人挺戟压住梵香戟杆,一人挺刀砍向梵香肩脖。梵香右戟左刀,大喝一声,跃马前驱,右戟一震,将此人铁戟振开,两马相错之际,左手回刀,滑过那人大戟,刀芒一闪,将那人劈于马下。余下一名千夫长,见敌手如此悍勇,心中已是大怯,拨转马头便要夺路回逃。梵香岂容他逃去,长吸一口气,从马背上跃起,踏空而行,追上前去,大喝一声,便似半空里打了一个响雷,振臂

挥动大戟,透穿身上坚甲,照后背刺入那千夫长体内,那千夫长口喷鲜血,倒栽下马,被大戟钉在地上。

梵香跃前一步,双手持了大戟,将那名千夫长尸身挑在半空,大声叫道:“北宫鬼子们听着,不怕死的,尽管放马过来!”

这两个千人队见梵香须臾之间便在阵前连斩六员猛将,军心一沮。

此时,日已西斜,朦朦胧胧的金色光芒,斜斜射在梵香高挑修长的身形之上,在草地里照出一个长长的影子,威武之中,带着几分悲壮。

焰霓裳见梵香在刹那之间连毙六员勇将,持戟立于阵前,气宇轩昂,遂回头问焰蔚然,道:“此人与我等一般年纪,竟如此勇猛,可知他是谁么?”

焰蔚然看着阵中持戟而立的梵香,冷冷一笑,道:“这人就是梵香。前些日子,斗战天庭的就是他。”

焰霓裳看着梵香,未说话,半晌方道:“啊,原来是他!这梵香,果然名不虚传!我得去会会他。”将手中冰火刀虚空一劈,冰火闪烁,便要亲自出战。

焰蔚然见了,忙道:“不可以,没有大哥军令,你不可以擅自行动,不然,军法从事!”

“哼……”焰霓裳心中不甘,却喜怒不形于色,回头对身后将士们冷冷说道:“继续出击!取得梵香人头者,赏黄金千两。”将手中冰火刀重重往前方一劈,火焰烁烁。

重赏之下,两个千人队遂蜂拥向前。

梵香将断刀插在腰间,骑了大青马,手提大铁戟,退回本阵,对七十二名鬼洞勇士大声说道:“勇士们,为了我们的家园,与敌人拼死一战,你们怕不怕?”

“不怕!”众勇士大声答道。

“好,这是你们第一次与我并肩作战,所以,我需要你们每一名勇士作战勇敢,不惧生死,不得后退,令行禁止。这是军令,违令者,立斩不赦!”

“诺!”

“现在,那就跟着我去夺取他们的大旗,无情的斩杀他们,保卫我们的家园,获取荣誉!”

“保卫家园,获取荣誉!”众军士手挥长戈,齐声高喊,士气昂然。

“勇士们,随我直插敌军中心,听我号令,用铁弩射杀敌军,百骑分张,突进破袭。”

“诺!”

“听我号令,张弓搭箭,准备出击!”

梵香将大铁戟一挥,当先纵马驰出,身后勇士结成方阵,冲杀而前。这方阵甚是严整,片刻间已冲到奔涌而来的敌军百步处。

素心言拿出小巧精致的牛角,吹响冲锋号,在凄厉刺耳的号角声中,梵香率领七十二骑鬼洞勇士,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敌军中宫。骑兵战队距敌八十步时,七十二骑勇士满弓搭箭,箭如飞蝗,射杀敌军甚众;进到五十步时,一场肉搏展开,勇士们更换兵器,手持丈二长戈挥砍击刺。这北宫仆从军素来骄横,本想这些鬼洞军民已是瓮中之鳖,未曾想在一个新来的年轻人带领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可怕战力,遂在措不及防之际,纷纷避让,有如一条轻舟划破了一泓平静的湖面。

箭矢如飞蝗一样不间断地扑向周围的敌军。两千敌军开始散乱。素心言随了梵香身后,挥动丈二沥泉枪,激励着七十二骑勇士们跟进破袭击杀,犀利的戈刃挥击砍挑,枪锋过处,所向披靡。

梵香战队的出现,给开战以来未尝一败的野蛮骄横的北宫仆从军,带来了一次无情的杀戮。

两个千人队败像已露,纷纷溃逃。

梵香当机立断,带领战队,便要向麾盖之下的焰直冲过去。

焰霓裳见己军情势不妙,锐气已挫,众军纷纷后涌,遂挥刀斩杀了数名后逃的士兵,厉声喝道:“众将士听着:逃者立斩不饶,哪一个想活命的,随我拱卫中宫。”溃兵听得,忙齐聚于焰霓裳与焰蔚然两侧,重新结阵,翻翻滚滚,向焰所在中宫集结,重新结成枪盾阵,以防梵香趁势突击。

众兵见梵香带领战队横冲直撞,当者披靡,在数千军中来回冲杀,无不胆寒,不敢上前与之争锋,只是不住的放箭。

梵香纵马欲待率兵抢入,但数百枝长矛密密层层的排在身前,一时之间,却也不能

杀入中宫,到得焰近身。梵香见无法突入中军,冲不到焰跟前,在阵中稍停,抬眼看见北宫军阵后山坡上的那面白头鹰大纛兀自在风中猎猎飘展,遂挥戟连斩身旁数名敌兵,顺手抢过一名兵士的长矛,踩了马镫,直起身来,疾向焰抛去。长矛挟着“呼呼”风声,去势如虹,便如一道闪电,从一个兵士前胸透穿而过,直扑焰。焰氏姐妹皆是大惊,忙要抢上拦阻,便见焰哈哈一笑,挥动烈火冷艳锯,照着来袭长矛重重砍去,长矛去势沉雄,只听“当”的一声金铁相交的重响,焰坐下马连退数步,焰双手虎口震得生疼。长矛方向偏转,余势未衰,向旁边激射而去,将四名军士洞胸而过,重重插进焰身旁的草地里,矛杆插入数尺,矛尾兀自嗡嗡摇动。

焰看着兀自微颤的双手,不由得皱起眉头,顾自说道:“怎的这小子就一会儿功夫变得这么强了?先前可还是我的手下败将呢!”心中疑惑不已。

正自沉思之际,听得军前呐喊之声大响,只见梵香带着这对勇士径向阵后白头鹰大纛急驰而去,直冲向山坡。数百护旗的士兵居高临下,纷纷放箭阻挡。梵香手执大戟,骑了大青马当先冲上山坡,在这群士兵中左冲右突,威不可挡,羽箭向他射去,如蝗虫一般,却被他一一拨开。这队不足百人的战队很快将护旗军击溃,梵香从马上纵跃而下,在溃乱的敌军人丛中,挥戟砍死一名百夫长,径直来到大纛之下,戟挑刀斩,将旗下的数十多名北宫军兵斩杀殆尽,抬头看看白头鹰大纛,哈哈一笑,道:“北宫鬼子,你给我下来吧。”话音未落,挥动断刀,将大纛旗杆一刀砍断,去地上拾起白头鹰大纛,登上一个高坡,将大旗卷起来,高高举在手上,大叫道:“北宫鬼子听着,你们败了,快滚罢!”

此时,夕阳已下,只在西边天空里通红一片,烟霞如血,投映在梵香脸庞上,让他看起来像一尊青铜雕像,高大而伟岸!

素心言与七十二壮士分列左右,高声欢呼。

战场上,北宫三军军心已沮。

焰此刻见了这等势头,而身旁的若干千夫长、百夫长及众多兵士,或死或伤,血染铁甲,横七竖八摆在面前的战场上,不由得脸上变色,暗暗心惊:“梵香这厮竟能用兵如此,将懦弱无用之辈一瞬间打造成了战力强大的战士,丝毫不弱于我北宫精兵,嗯,这厮人才真是难得难得!”

焰霓裳在旁听得,见大哥言语中流露出对梵香不自禁的喜爱,复又抬起头来,向山坡上傲然而立的梵香看去,眼光冰冷,不发一言。

梵香收了北宫大纛,已是率领众人杀下山坡,从侧翼向焰中军杀了过来,七十二壮士满弓搭箭,箭如飞蝗,射向北宫中军。亲兵护卫着焰,缓缓退后。

便在此时,鬼洞军中发喊,“北宫大军败了!焰重伤了!”却见女丑已是率领鬼洞军士从阵前冲了过来,女丑身旁数百名勇壮者挥舞大砍刀,在军心已散的北宫军中大斩大杀。正是女丑见敌军军心沮丧,机不可失,遂对众人下令:“大家发喊,说北宫大军败了!焰重伤了!”同时,亲自率军冲杀而来。

北宫军兵听得喊声,都四顾而望,见焰中军退后,混斗之中,真假难辨,又见敌军分几路杀来,天色蒙蒙中,漫山遍野都是喊杀声,震天动地,不禁士无斗志,军心已溃,阵势顿时乱了,纷纷后退。

北宫军兵久经战阵,又加焰整军有方,虽败不溃,各军千夫长均是昔日精通灵术的山林妖王,遂各个施展灵术,共同唤来一团黑云,以精兵殿后,将不擅灵术的普通妖类与人类士兵搭载于乌云中,缓缓向西退却,鬼洞军兵倒也是不得过于迫近。

等得焰数千仆从军兵尽数退却,已近深宵。这一场大战足足斗了十余个时辰,北宫仆从军兵损折了两千余,鬼洞寨军民也死伤二三千人,自北宫仆从军被征发起兵以来,首尝败绩。坡地间,草坪上,血迹未干,死尸堆陈,枪戈刀戟散落四处,战火硝烟兀自未熄。

这处作为战场的坡地上,此时处处皆闻哀声,母哭其子,子哭其父,妻哭其夫。女丑带着健全的士兵不及解甲,慰抚军民将士,待得战后事宜尽皆安置已妥,遂与素心言带着梵香进入山崖之上的鬼洞寨。

第五十三章 杨柳岸,晓风残月(1)

梵香与女丑、素心言等鬼洞族军民看着焰带领败兵逐渐消失在西边漆黑的云烟深处,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身子一软,便要摔倒。素心言赶紧将他扶住,很是关切。

他重伤初愈,便即投入战斗,丹田元力损耗过甚。作战之间,全力以赴,并不觉气血有异,此时强敌一去,便不自禁露出了疲态,终是撑不住了。口中腥咸欲喷,心口一热,他赶紧就着脚下草地,矮身坐下,强行将口中烦恶欲吐的热血吞下,收束心神,闭目默念师父所授的心学心经,“静心以养吾浩然之气。心静如水,如明月大江;心静则强,如清风山岗。一起一伏,一进一退,自是工夫节次。”如此渐入空灵,一炷香时间,自感丹田真气充盈,不复烦恶之感,遂将神定住,睁开眼来,却见素心言正静静守在身畔,看着自己,很是关切与担心。周围四角分别站了四个鬼洞战士,持刀向外,保持警戒,不让其他人员过来打扰。

梵香看着素心言,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说道:“别担心,现在好些了。”

素心言扶着梵香手臂,看着梵香渐有血色的面容,仍是颇为担心,说道:“梵香大哥,你别说话,先休息一下。”

“小姐,寨主让我来叫你们回寨去,”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女走了过来,向素心言鞠了一躬,操着古蜀语,恭敬的说道。

素心言看着这个青衣少女,微微一笑,说:“嗯,好的,小玉儿,你先回去,就说我们这便回去了。”

“是。”小玉儿再次鞠了一躬,退后一步,转身走开。

“梵香大哥,我们这就回寨中吧。”

“好吧,我们这就去你家寨子。”

这时,过来五六个青衣女子,皆是约有十七八岁年龄,玉白色的面容,眉目秀美,各个身穿同样的全青色三节衣,衣领上绣有数朵云纹小白花,白布镶边,云勾花边镶衣襟及袖口,衣袖短而阔。脚穿反云勾鼻花鞋,小腿至膝扎青色绑带,拴腰带,戴大勾耳环,梳三把头。人人腰间皆是挂了一把弯刀,神情英朗,颇有巾帼之气。梵香看着这几个小姑娘走来,整齐站在面前,遂用眼神相询,见素心言向这些青衣少女点了点头,便听得那几位少女说道:“我等恭迎梵香大英雄光临本寨,有请梵香大英雄。”齐齐说道,声音清脆悦耳。

这些青衣女子在前领路,顺着坡地上的一条蜿蜒小路,很快来到洞居之下的山脚,抬头仰望,夜黑之中,只见半山腰里的各个洞口木台上皆是安插了数支火把,在夜风里摇曳,向山下投来微弱的光。

鬼洞族人人都需自小训练,掌握踏崖飞腾的梯云纵功夫,以方便进出洞口。

这几名青衣女子当先跃起,踩着山壁上突出的岩石,飞腾而上,往山腰处的鬼洞寨主洞而去。梵香与素心言二人紧随其后,来到半山腰处一个最大的洞门,众人进了洞门。洞口往里五步处有一道厚厚的石门,此时石门洞开,众人鱼贯而入。若将石门关上,便与外界隔离,对外敌的确是一种天然的防御。这就是神秘的古崖居,一座建在绝壁上的洞屋村,鬼洞族民众凭借天车驾这种工具将整个村落都搬入了洞里,确是颇有智慧,难怪北宫仆从军最高指挥部派焰担任先锋之任来此作战,是因他善能御火,以火攻方式迫鬼洞民众逃出洞居,然后围而歼之,而其他将领却根本无法攻入。

梵香看着洞口,心里很是叹服。

洞门往里走是一个10米长、2米高、15米宽的一个甬道,甬道尽头,是一个有近十亩地大小的长方形空间,里面很空旷,左右岩壁上有数个门洞,通向其他洞穴,这是中转广场。空阔的中转广场上此时尚有数十位鬼洞族民在清理着,处理一些未尽的余火,广场边的观众席上,安放着数排用勾端竹制作的长条竹椅,已是给火焰烧毁破坏,碎裂散乱在地上,显出一派战后寂寥的景象

女丑正在这个作为中转广场的洞穴里,对跟随的鬼洞族战士吩咐着什么,这些鬼洞族战士便依言分成数个纵队,一些留下清理广场,一些抬着伤员走进广场左右岩壁的门洞,向其他洞穴散去。女丑安排完事务,遂过来招呼梵香等人继续向广场深处走去。广场尽头崖壁上一挂清流如帘挂下,隐约中可透视其后有一个门洞,隐隐有鹿鹤之鸣,透出芳草的清香。

那六名青衣少女在前引路,女丑与素心言走在梵香身边。

素心言抬手指了指前面的水帘,转头对梵香嫣然一笑,说道:“我们就快到了。”

那门洞前的水帘此时突然停歇,梵香随着二人穿过了那水帘,进了门洞,水帘在身后又重新自动挂下。门洞内光线幽微,梵香大睁了双眼看去,赫然是一幽深洞府。

六名青衣少女在前领路,梵香随了女丑、素心言跨了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洞中有一溪流,溪水流过,击着水中突出的石头,叮叮咚咚的响,如风中贝叶;溪水溯流而上,自水面冒出一溜小小的岩石,刚可容一人踏行,延向洞府幽深处,溪边凸出峋的石岩,犬牙交错,如怪兽的巨齿,很是诡异。两侧的崖壁上布满千年的青苔与紫色藤萝,忽闪着幽晦陆离的七色光芒,星星点点,投映在水面,游移在皱缬的波纹中,仿如舟子荡过,惊起一汪浮世的梦。时而流水与石岩相碰惊起的水雾在洞中萦绕弥漫,使这幽深的洞府充满神秘与诱惑。

石岩上跳动着数只可爱的白鹿与白鹤,像白色的小精灵,呦呦的叫着,偶尔盯着他们,好奇的,或是悠闲的啃食着崖壁上的青苔。洞中幽蓝稀微的曦光里,可以看见漂浮在空中有如透明的水母一样的精灵,模糊着身影,自由自在的浮游着。

梵香好奇的去触摸它们的时候,那些水母一样的东西会害羞似的缩回透明的触手,好奇地看着他,隐约中似乎尚能听得它们腹中传来的模糊腹语声……。

众人踏着水中那一溜岩石溯流而上,曲曲折折,到了尽头,豁然洞开一个阔大的厅堂洞穴,地上铺了规则而平整的青石板。洞穴顶部中央有一个发着亮光的巨大圆球,洞穴各个角落清晰可见,覆盖了一些奇异的植被。

此处的风景与刚才所经途中的景物又自截然不同。这两种特异的风光相互交织,除了让人惊讶外,还有种时空交错的恍惚。

洞顶燃点着的这一个巨大火球,被安放在一个悬挂在洞顶中央的玄黑色金属架上,以鲛人脂肪作为燃料,千年不灭。火球像一个小太阳一般,发出耀眼而温暖的光和热,将整个洞穴照得亮如白昼。洞穴广场上按区域规划整齐有序的栽种着一些奇异的植株,开着或火红或雪白或炫紫的花朵,异香扑鼻。清风徐徐,其间亦有蝴蝶蜻蜓之类翩然飞过,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叶间清脆的鸣叫,如白鹿一样的小动物在树林间安静的吃草,看上去,便如一个微型的内循环自然生态圈。

这是一个充满神秘气息的洞穴,这个洞穴就在整个山腹的中央,整个洞穴呈圆形,足有近五十亩地大小,七层楼高(也就是大约在21米的高度左右),一半为天然形成,一半为鬼洞族集全寨之力开凿而成。洞穴崖壁主要呈红色,还有淡蓝、橘红、黄色、紫色和绿色,其上画着一些壁画,这些壁画手法或精细或朴拙,都是与本族日常生活有关的内容。

远远看去,洞穴尽头的山岩上开凿有石窟,其中有一座气势雄伟的三层巨窟,正面为一座四方台基拱洞型的楼阁建筑,红墙和飞翘的楼顶颇有特色,借鉴了华夏大内宫殿飞檐雕梁的建筑风格,为历代鬼洞族寨主所居。耸立的殿堂前,有6根汉白玉门柱,分上、下两层,直至洞顶。横梁和门檐雕有精细图案。从宫殿两侧向四周看去,其余建筑物均雕凿在崖壁面内,其房间也隐没在岩石之中,有寺庙、剧院、浴室和住宅等。还有从岩石中开凿出来的水渠,纵横来去。

所有屋舍,几乎全在岩石上雕刻而成。整个洞窟群落便如一个辉煌灯光照耀下的城中村,有着玫瑰红的颜色。

这个洞穴四面崖壁上分别有四个洞窟,设有四条宽约5米的内部通道,名为“蛇道”,通向山腹全寨。

女丑、素心言带着梵香径直向宫殿走去。

洞窟宫殿前分列站有十名侍卫,纷纷向女丑等三人鞠躬致意。崖壁的洞窟内这时出来很多鬼洞族民,他们像一个个青色的大鸟似的,纷纷飘落到女丑等三人面前,看着女丑等人,既有恭敬又有关切。其余各处的族民很快从四个洞窟通道内走出来,将三人簇拥着走向宫殿。

这时,两名身穿侍女衣饰的少女从宫殿内走出来,站在女丑面前,鞠躬致意,柔声说道:“寨主,你们可回来啦!晚宴已经准备停当。”

“好的,你们接待好我们这位尊贵的客人。”女丑对两名侍女微笑说道。

那两名侍女看了看女丑身后的梵香,笑着说道:“好的,寨主。”过来,拉了素心言的手,很是亲热,不是偷眼看梵香,喜笑颜开。

“我们这就进殿吧。”女丑回头对梵香、素心言微微一笑,说道:“小妹,有客人呢,可得注意形象哈。”

“嗯,知道啦。”素心言说着,不禁偷偷看了一眼梵香,脸颊上出现一抹淡淡的晕红。

“没关系的,呵呵。”梵香看着素心言,呵呵一笑。

三人进了宫殿,宫殿是凿在石崖中的一个洞窟,殿顶挂有一个小型的鲛脂发光火球,殿内通明,也颇温暖,空间并不过于宽敞,亦没有宏伟壮观的陈设,甚是简洁。殿后有一级高于地面的石台,石台上靠壁处有一张宽大的石椅,上面铺了一张厚厚的白鹿皮。殿中央地面上摆放了一张宽大的羊毛地毯,两旁分别站有四名腰悬圆月弯刀的女侍卫。

女丑径直走过地毯,来到石椅前,转过身来,缓缓坐了上去,对素心言说道:“小妹,你先与梵香小兄弟先坐一下。”对殿外说了一声:“上座。”立时便有两个侍卫搬了两张木椅进来,并排放在殿中左手位。素心言与梵香去椅上坐了。

“传祭司进来。”女丑向一名侍卫说道。

侍卫走到殿外,大声说道:“寨主有令,请祭司入殿。”

一个老年祭司缓步进了大殿,站在殿中,向女丑躬身一揖,道:“禀寨主,凌晨的死灵祭祀正在准备,预计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会妥当的了,请寨主示下。”

“好,你退下吧。”

“诺!”那名祭司缓步后退了数步,然后转身走出大殿。

女丑站起身来,在石台上缓缓走了两步,沉思一会,转头对梵香说道:“我是寨主,欢迎你成为我们鬼洞族最尊贵的客人。你是好孩子,是个勇敢的年轻人,谢谢你救了我的族民,谢谢你!以后你有什么需求,尽管说,我尽力酬谢你。”

“大姐姐,您别客气,这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梵香忙站起身,向女丑躬身一揖,谦逊地说道。

“嗯,凌晨开始,我们要为那些捐躯的勇士们送行,我代表我的族人诚挚地欢迎你来参加这个祭祀典礼。现在,后堂已略备了些薄酒,便让小言先带你去后堂随便吃点吧。……我得先安排好寨中接下来的事务。”

素心言听了,站起身来,跑到女丑身前,忘情地拍着手,呵呵笑着,说道:“呵呵,那可太好了。谢谢姐姐,让我们尊贵的客人参加这个典礼,这还是第一次呢。……姐姐真好!……我们先去吃东西咯。”走到梵香面前,笑靥如花,柔声说道:“梵香大哥,我带你先去后堂就餐吧。”

“去吧,小妹,把我们尊贵的客人招待好。”

“好吧,我也的确有些饿了,我们这就去吧。”梵香看着素心言,微微一笑。

第五十四章 杨柳岸,晓风残月(2)

二人随着一名侍女进了后堂,只见后堂一间宽敞雅致的膳厅里安放着一张檀木八仙桌,其上已是摆满了本地的特色菜肴。厅里站着几位来陪的鬼洞族长老与一位白发女子,见二人进来,忙齐齐迎过来,对梵香等人躬身行礼,待梵香等人坐在上位后,遂逐一按次序入席。

素心言食量很小,随便吃了几口,便停著不吃了。梵香坐在素心言旁边,见其与旁边一个女子不时小声说着体己话,有时捂了嘴,窃窃的笑。那女子满头白发,面容黝黑浮肿,而颈项以下的肌肤竟是莹白如玉,虽有些许倦意,却眼如明星,年龄看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心中很是诧异,遂悄悄向素心言问道:“你旁边这位是谁呢,年龄看上去似乎与我们一般,但怎的满头白发呢,……与你倒很是亲近的。”

“呵呵,这是我堂姐常羲,嗯,我跟你们介绍一下吧。”素心言微微一笑,轻声说着,站起身来,说道:“我先介绍一下,这是我堂姐姐,叫常羲,本事可大着的呢,梵香大哥,你们也认识一下。”

“梵香大英雄,你好!”常羲站起身,向梵香颔首微笑。

“你好。”梵香站起来,回了一礼。

素心言逐一将席上众长老作了介绍,大家于席间不在拘谨,气氛登时活跃起来。

过了一会,素心言对常羲说道:“累了一天,我也没什么胃口,不如我们去沐浴吧,好不?”

“好吧,我也深感疲倦,沐浴一下,人会精神好些。”

“嗯,我房间有数套汉服,你喜欢穿的话,我给你两套,好不?”素心言与常羲小声说着。

“可今晚我不能穿汉服呢,今晚是战灵祭祀。……其实,我也喜欢那样的衣服,有时出去玩时也喜欢穿呢,行走在云烟里时,飘逸美丽如天上的仙子,呵呵。”

“走,我们这就去。”素心言与常羲站起身,回头对梵香柔声说道:“……梵香大哥,你就在这里好好吃哈,吃好以后,侍卫再带你去洗浴室,我们这里有专供男宾用的洗浴室。”

梵香点点头,对素心言与常羲说道:“你们去吧。”

常羲对梵香点点头,微微一笑,离了席,携着素心言的手,出了膳厅。

陪吃的长老们纷纷站起来,目送二女走出客厅。

不一会,二人分别洗浴完毕,各自在浴室的穿衣间装扮停当。

素心言已是从换衣间走出来。经过洗浴换装后,已是焕然一新,眉目如画,亭亭玉立,娇俏可爱。看着镜中的自己,嘟了嘟嘴,扮了个鬼脸,翘了兰花指,捂嘴轻笑,一副小女儿神态。

常羲从换衣间缓步走出来,梳了一个三把头,挽发为角状,直立头顶,脑前脑后似鸡冠形,留一发辫于脑后,覆黑布帕一方二寸,耳垂白铜环。衣裤青色,口大腰窄,其长盖脚,衣领、袖口均绣有七色云纹花缎,裤宽而长;腰系玉兰布带;脚穿绣花鞋。经过了洗浴换装,常羲的脸面与前绝然不同,眉目清新秀美,丽色艳容,绝然是十足一个美人胚子。

她看着素心言随意将头发挽了一个丸子头,突然怔怔的看着镜中的

小言,轻轻说道:“妹妹,你怎的比以前更美的了呢!”

“常姐姐,你也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孩子的呢。”素心言看着一身靓丽青衣的常羲,微微一笑,见她手中玩弄着一副白色假发套,说道:“常姐姐,你可不可以听我的,别再继续戴着了,戴着有什么好?你美美的样子,我最喜欢看了,小时候就喜欢你美美的样子,却一直不知,为何你长大后便将自己装扮得那么丑了呢。”顿了顿,转过身来,双手搁在常羲颈后,说:“嗯,常姐姐,我觉得你就应该这样一直美下去,别再扮得不美了。……好不好嘛?”素心言嘟着嘴,一副调皮娇气的小妹妹模样。

“可是,可是我,……便要去冥府担任女官,听人说,冥府长公主孟婆孟孤容,生就一副绝世丑容,最不喜美丽之人,我怕到时她会嫉恨我呢,所以我从小便须得将自己扮得不美,便为进入冥府为孟家女官作准备,这是我家族世代以来的责任。况且,那里有各种鬼魂,有色鬼、恶鬼、猛鬼等,为避免不必要的纠缠与麻烦,所以,我这个装扮是最好不过的了。”

“哦,是这样呀。但我还是觉得常姐姐应该就这样一直美下去,一个女孩子,美美的,多好。”

“嗯,是呀,一直美美的,多好!”常羲有些惆怅的喟叹一声,看了看素心言,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

“嗯,好吧。”

两个女孩子自小一起长大,自是意趣相投,相处融洽。

是夜,凌晨子夜时分,负责战灵典礼主持的长老和四名助手站在大殿前面的广场空地上,女丑寨主率领寨中众长老站在大殿前的汉白玉柱下,将装满米酒的海碗一一端给战灵典礼的主持者们。那主持战灵典礼的长老及四位助手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五名主持者开始在广场中央按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向将香、蜡、纸、烛和装满米酒的坛子、供品等安放整齐。

一切准备就绪后,一阵急骤的铙钹声响起,这五名主持者手拿香火和拐杖,头戴黑色布巾,脸蒙了奇形怪状的面具,穿着红色的披风,便在广场中央朝东、南、西、北、中五个方向耍棍,打五方,口里不停的念“此根灵棍打东门,打开东门等兵行”等驱邪起灵的语言。广场上的众人在打五方的仪式中纷纷将双手举起,呈火焰状,随着五名起灵者的语言,起伏上下,发出喝喝的声音。

起灵仪式约进行了半个时辰,五名起灵者在洞中完成打五方的仪式,然后向洞外飘去,除值守的战士之外,余下寨民随后跟着五名起灵者飘出洞外。

众人踏着青云,飘落在日间作为战场的河边坡地。坡地上,茂密的柳林隐约在深沉夜色中,婆娑着影,临近山脚处也繁盛长满了葱茏的桃枝竹和钩端竹,白翰鸟和赤鸟隐没于夜色里的这片竹林之中,偶尔也会有三五只不时从林中飞出,飞快地掠过众人的头顶,呀呀的叫。地上开着黑色花朵的蓉花,伸展着像蕙草的叶子,延生到苕水岸边,招摇在清寒的夜风里。

苕水碧蓝色的水,此时黛青如漆,在河谷中蜿蜒流淌,百转千回,与凹凸而出的山岩碰撞,水花如雾,潺潺水声如缠绵低语,缠绵

悱恻,阴柔而感性,河边坡地一路向东由宽阔渐转狭长,绵延数十里,孤清而凉薄,两岸峭壁崛峭又沧桑。其中远远一块巨大的崖壁上题刻了"鬼洞秘境,逝者如斯"八个狂草大字,崖壁之间安放着不少船形悬棺,在清寒的夜色里,高高的悬挂在崖壁上,庄严,肃穆。

在这块柳林与竹枝围绕的河边坡地上,青草萋萋,已经沿崖壁一溜摆满了数千口船形棺材,里面是鬼洞族捐躯军民的死魂灵。

主持典礼的长老进行场景布置,首先在坡地中央选出一块空地,在四周悬挂上用毛笔书写好大字的黄色横幅,按顺序摆好念经道台,道台上摆放好八卦图、经书、毛、笔、纸、砚和香、蜡、烛等备用物品,经书分为多卷;同时,将带来的牛角、唢呐、鼓、面谱、戏服、头盔等乐器和道具,在道台两侧摆好。道台前面的中央留出一块较大而平整的空地,作为正式起灵与表演的舞台场地,其后留出观众席。

此时,天上一轮下弦月挂在正中的天幕上,发着银白的冷光。

场地中央燃起了五堆巨大的篝火,清风徐来,火势随了风势摇曳,熊熊燃烧,将河边坡地上数千席地而坐的鬼洞族军民的面庞,映成岁月沧桑的古铜色,大家肃穆而庄严。

梵香坐在观众席上,四处张望,却没看见素心言,心道这小姑娘应该与常羲在一起,她是此间主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危险。

起灵典礼仪式非常讲究,典礼主持的长老们开始切入主题,执行工作,分为四个流程,第一流程是一名助手捧着一只五色翎羽的山鸡,绕场一周,然后站在场中央,将这只山鸡抛向半空,山鸡振翅起飞时,主持的长老和助手们便开始打鼓、吹唢呐、念经,道词完毕之后,由一名助手演唱声调悠长的小调助兴,随即在现场河边杀猪以飨捐躯的战士,以示敬诚之意。

第二个流程是主持长老和助手们穿戴好戏服、头盔、面具,各自手持皮鼓、牛角、驱魔杖、唢呐等器具,在灵场上奏响各自手中的乐器,按东、南、西、北、中五方位,来回边走边跳动,跳起莲花落之舞,约跳五分之一柱香的时间。

主持们的莲花落跳完后,便是第三个流程,族民们自发的表演节目。

第一声号响,铙钹与牛皮鼓同时打响。数名鬼洞族民鱼贯而入,站在场中央,开始进行表演,表演形式多种多样,有男扮女装,组合成背男贺女,意喻平安幸福;烧丹练药,意喻无灾无难;醉酒卧街,意喻要检点喝酒;赌钱贯搏,意喻不赌钱,不打架,遵纪守法;栽秧割谷和买牛犁田,意喻表示来年五谷丰收;第二声号响,锣声、鼓声、唢呐声、欢呼声一起舞了起来。舞蹈大多以滑稽戏为主,目的是增加娱乐色彩,以逗观者捧腹大笑;第三声号响,装成妖魔神怪的演员和男扮女装的鬼洞族民们,手拿附生符条在围观的观众群中摆弄舞姿,同时将猪脚作势打向观众群,以示吉祥如意,财米油盐富足,并将围观群众拉入其中一起跳舞,不管舞姿如何,大家尽情的狂跳,象这样热闹的局面,一般要半个时辰才能平息下来。

自发的表演结束后,便是压轴大戏跳鬼洞战舞。

第五十五章 杨柳岸,晓风残月(3)

鬼洞族是一个以母系社会为主体的群居部落,由上古时期戌边将士的后裔逃过了大洪荒,经过数万年的繁衍,形成了一个单一的族群,因为传承及在荒僻之地生存的需要,他们掌握着一些上古流传而来的文明及通灵的法术,所以,他们有着与异世界其他族群不同的特殊文化、生活习性和风俗习惯。因生存环境的恶劣,也造就了这个族群性格的坚韧与倔强。战争中魂魄已逝的战士,自此在冥境与人世之间再无轮回,死去的魂灵长眠于此,没有去路,没有归途。但即便如此,鬼洞族从来未曾屈服于任何入侵的外来者,包括北宫。

主持的长老手拿经书,按捐躯的战士先后顺序念经,祝告天地、冥界、人间,有灵有念,以此为故里,保佑鬼洞族每个族民都安稳过活。念经完毕,主持长老手拿牛角对着天空吹响,呜呜的牛角第一声号响,便如战场上出战的号令,表示战舞马上开始。

场中央篝火熊熊,数十名战士光了上身,露出雄健有力大块纠结的肌肉,鱼贯而入,双腿微曲劈开,双臂向上屈伸,站在场中央,鬼洞战舞即将开始。

号角声渐渐隐去,一阵芒筒吹起低沉雄浑的音色,“嗡嗡”的沉厚低音配合了箫筒吹响的轻柔旋律,悠悠苕水呜咽的水流声,山鹰偶尔在山谷里的鸣叫声,竹板不时响起,还有那神秘的经语,共同营造了一种特有的朴拙悠扬却又苍劲的音乐气质。在芒筒铺就的“嗡嗡”的背景声下,竹笛声以及箫筒的引领,竹板偶尔不经意的打击声,潺潺流水时而撞击岩石的轰鸣,让所有灵魂在无限的空间中驰骋,这一刻没有了时间与空间,只有放飞的自由、自由、自由……。

这古朴苍凉的声音承载了魂灵的意识,或遨游,或端坐,或跳跃,或回转,或醉卧,或俯冲……,是一种灵魂的释放。

这一刻所有魂灵与天地交融,深沉而宁静。

不得释放的禁锢,是反性灵的,而自由,则是灵魂本能的追求。

观众席上,席地而坐的鬼洞族军民全体站起来,双手举向天空,前后挥动,有节奏地拍手,呼喝着“风!风!风!风!”……“风!风!风!风!”……“风!风!风!风!”……几千个声音在山谷间回响,声势浩荡,这是鬼洞战吼。这有节奏的拍手和大吼,让每一位身处现场的族民都热血不已。

火光熊熊,场中数只牛皮大鼓一起擂响,一阵隆隆的鼓声响起,声震夜空,大地也似随之震动。

场中央的鬼洞战士开始挥动手臂,便如手拿坚盾大斧,战舞的律动源自于上古时期称为“舞”的干戚舞。随着隆隆的鼓声,战舞节奏短促有力、动作简单直接大量运用半蹲、屈肘的动作来展示粗壮的四肢;用拍击胸膛和手臂来发出咚咚的响声,展示勇气与悲壮;表情时而用瞪眼和吐舌的动作,露出狰狞的面目,以作对敌的威慑。舞姿雄健,动作狂野,粗犷彪悍,充满阳刚气质。

在隆隆的鼓声中,篝火吞吐,一个粗豪雄壮的男性声音应和着节奏领唱起来:

吆尔荷耶,吆尔啷个荷耶,

天上那个日月万万年那个梭呀,

地上那个烟云转眼间那个过呀,

魂走那个天地一场空呀,

盖棺那个定论谁凭说!

……。

场中所有战舞者跟着一起唱:

魂走那个天地一场空呀,

盖棺那个定论谁凭说!

……。

众战舞者一起唱响的声音雄壮豪迈,在山谷间久久回荡,便如战场上嘶吼。

这个粗豪雄壮的男性声音应和着节奏继续领唱:

吆尔荷耶,吆尔啷个荷耶,

这辈子吃了几多那个苦啊,

吆尔荷耶,吆尔啷个荷耶,

下辈子会有几多乐喂,

吆尔荷耶,吆尔啷个荷耶,

来来去去好比一场梦啊,

生生死死都是一首歌!

……。

众人:

来来去去好比一场梦啊,

生生死死都是一首歌!

……。

领唱者:

吆尔荷耶,吆尔啷个荷耶,

阎王那个叫我呀三更走哇,

还要那个关头唱到那个五更歌,

阎王那个叫我呀三更走哇,

还要那个关头唱到那个五更歌,

吆尔荷耶,吆尔荷耶,吆尔啷个荷耶!

……。

众人:

阎王那个叫我呀三更走哇,

还要那个关头唱到那个五更歌,

吆尔荷耶,吆尔荷耶,吆尔啷个荷耶!

……。

歌声粗豪质朴,词意古拙苍凉,多的是深情悲壮,久久回荡在苕水、山谷、长空,豪迈而雄浑。

战士们的干戚舞随着歌声舞动,同时,随着歌声的节奏,呼出“风!风!风!风!”的战吼,约十分之一柱香的时间后,歌子渐渐收尽尾声,战舞亦随之停止。

这时,从山腰崖壁上的船棺中飘出无数荧惑灵,像一个个飞翔的精灵一般,轻盈地飞到场中央,围着篝火,发着幽蓝色萤火,欢快的旋转,跳舞,便如无数透明的有着荧光的深海鱼。

一阵唢呐声吹响,声音低沉,苍凉,有如苕水的呜咽。

梵香看着这高山流水,篝火闪烁,想到白天的惨烈战斗,战场上尸体枕藉,断肢残腿人员的呼号,失去亲人的痛哭,以及自东而西沿途以来所见人世间的惨苦,心下戚然,遂站起来,摘了一片树叶放在嘴边,应合着唢呐的调子,轻轻吹响,呜呜的音韵,空灵幽远,却又苍劲浑厚,如秋水盈盈,如慕如诉,正似“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的凄绝与苍凉,荡气回肠处,却又是缠绵悱恻的意味,悠扬,婉转,缥缈而幽怨。

在这空灵幽远的木叶声中,舞场中央的空中,突然飘下片片如翠羽似的细碎竹叶,翩翩翻飞,如蝶,如翎羽。随后,一缕缕微甜的幽香暗暗浮动在夜空中,一片片素馨的白色玫瑰花瓣自空中飘下,玫瑰花瓣在空中飘舞着,如无数白色的精灵。

一个女子在白色花瓣的环绕中,自空中翩然而下。只见这女子眉目如画,随意挽了一个丸子头,丝丝秀发飘垂,身穿一袭玉白色裙装汉服,轻纱绸衫,长裙飘逸,系于高腰,系扎一条淡青丝带,直至腋下,对襟低领,颈部的雪白肌肤微露于外,长袖善舞,衣带飘飘。

此时,清白而素馨的月光斜斜洒下,为这苍凉的大地平铺了一地银光,晚风轻拂,清凉如水,苕河的水面轻轻荡漾,映了洁白的月光,波光粼粼之中惊动了无限涟漪,仿如美好的心河,有舟楫轻荡,惊起的梦象流溢的霞光,素洁、美丽、层叠接续。

唢呐低沉的声音渐渐消失,而空灵幽远的木叶声,依然轻轻的吹响,落花一瓣一瓣的掉在她头上、衣上、影子上,衣袂如蝶,柔和的光影中,明丽不可方物。

在素馨的月光与热烈火光的交相辉映之下,那少女发上、脸上、衣上、手上、脚上都是绚烂而柔和的光影。裙袂翩翩,华带飞舞,端庄、优雅、飘逸,令人油然而生仰慕之情,不敢直视。

数千双眼睛定定的,凝视着那少女,每个观众只感眼前一亮,均是想着一句话“她好美!”

大家心中柔和宁静,静静的看着她自空降临,盈盈站在舞场中央,眼前萦绕着她的影子,脑中回味着她的容色,深深沉醉。一时间,场中央,战吼静止了,鼓声静止了,苕水静止了,围绕篝火旋转而舞的荧惑灵也静止了,然后,木叶声也停止了,这世界好静……。

那少女对着每一位军民微微一笑,晶莹无邪的眼神从每个人脸上划过,众人但觉心中温暖,脑中皆是那少女温柔宁静的神情。

舞场中央的篝火呼呼燃烧着,映着那少女美如春花的面容。

那少女站在场中,伸手将头顶的丸子发髻散开,一头青丝长发垂肩而下,抬起手去,将脸上的几缕发丝捋一捋,轻轻撩在耳后。

那少女踮起脚尖,高高站直了身来,长袖轻动,彷如雪中那朵玫瑰花,不胜寒凉的颜色,有荦荦遗世的孤独。

她弯了腰,伸出手去,摘了一支黑色的蓉花,放在鼻下微微轻嗅,眼光从梵

香脸上划过,微微一笑,轻轻唱起来:

昨夏今昼,我为莲,于此守候,袅袅香气,

是何人,或是你,来来来,将心惊醒

今春今晨,你是柳絮,于飞去,袅袅梵音,

是何人,或是你,去去去,把一往情深,弄疼?

昨年今昼,我披长风,倾倒你怀中。

今年今昼,之子皓容,是我指尖上那一朵,

一季四月深深情,遮了帘下衣影,我曾聆听!

今春,红颜如昨,来去惊鸿,

衣影皓皓,苕水中,

今昼,此情燃尽更漏,

一次相许,柔婉何人一世深情?

风儿作歌,月儿作琴,

歌声幽幽,又是几许清音,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

一程别离,湿了何人十里长亭?

放下了那道帘子,

眉梢锁扣了,如花相似,

皓影一袭,可是你?

扁舟离离,只得一句葬花吟!

于万千人中,于无涯长空,

来来去去,倾倒你怀中,

你没早些,我没晚些,

来来来,去去去!

……。

歌声如诉,深情幽婉。

此时,场上已是按等边三角形的方位摆好了三面牛皮鼓,三面鼓均是相距约十米左右。

常羲径直走到中间靠后那面鼓前,拿起了鼓槌。素心言站在左右两面鼓的中间,从袖中取出青云绸,用手轻轻抖了抖,绸带一端的那十数个金铃发出“叮铃铃”清脆的响声。

常羲拿起鼓槌,“咚咚咚咚”有节奏的开始敲响鼓声。

素心言踮起脚尖,在三面大鼓之间,迈着小碎步,轻盈滑动,青云绸随着鼓声挥摆,律动,划圈。

鼓声或轻或重或缓或急,轻盈的舞姿旋转起来,青云绸卷动金铃击打着左右两面大鼓,“叮铃铃”的脆响,不绝于耳。绸带左右画大圆,在中位画蛇形,一字跳跃。渐渐的,鼓声的节奏感越来越强烈,素心言飞在半空,旋转,长袖轻舞,长长的绸带在半空里或披在双肩,或双手执绸而舞,有时折迭,有时挥出,炫目绸花舞出“大八字”,“小八字”,“波浪花”,“双对花”,“肩上圈”,“跳圈花”,“盘肠”,“大车轮”等,如天女散花,在天空中轻盈飞翔,回旋飞舞。

鼓声急骤时,绸带如青色长风拂过; 鼓声轻缓时,绸带似缕缕炊烟,袅袅飘散。月光下,火光中,长长的青云绸,玉白色的身影,舞姿裹着绸花,一个个绸带卷起的圆圈便如一团团轻云击打地面的大鼓,“叮铃铃”的声响处,舞姿优美生动,动作轻快自如,音乐,节奏,舞蹈,深沉的情思,便是这世界的全部。

绸端的金铃,时或会远远的甩出,击打左右两面大鼓,应和着常羲的鼓点,咚咚之声不绝于耳。

夜风拌和着青绸的舞动而飞扬,场中的篝火火苗随着鼓声的节奏吞吐闪耀,便如有了生命一般;而那些荧惑灵亦是跟随鼓声,围绕火苗旋转,翻飞,轻盈飞舞。

数千观众皆是屏息观看。

苕水在柳林下轻轻流淌,山脚的竹枝轻摇,柳条扶风,场中除了咚咚咚咚的鼓声,便是绸端金铃叮叮当当的脆响。

这是一阙精彩唯美的绸带舞,鼓声隆隆,青绸飘逸,旋转如飞天,蓦然的回首,空灵唯美的舞术,而夜风悠悠,鼓声单纯而朴拙,一曲终了,鼓声暂歇,场中那个美丽的影子静静背立,然后缓缓走开,只留下篝火旁的荧惑灵独自跳舞,便如三五挚友并肩相偕走了一段路,待要分手时,静静沉浸于分手之际的那一刻眷恋中,来不及回首。

良久,观众们才醒过神来,叫好声雷动。

过了一会,主持的长老站出来,宣布最后的流程正式送棺起灵仪式。

第五十六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1)

只见悬岩绝壁上,古藤横生,从一千多米的山顶用绞盘慢慢垂下一个吊笼,准备一个个将装殓了鬼洞族捐躯战士死魂灵的楠木船棺吊运上半山崖壁。

鬼洞族认为,死魂灵不能沾地气,否则魂灵不能升天,而“悬棺葬”即能使逝者魂灵升入仙界,上天入地,采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获取神力,历经千百年修炼成妖,从而庇佑族民。“于临江高山半肋凿龛以葬之,自山上悬索下枢,弥高者以为至孝。”而不以驾云的方式运送船棺至山腰是对捐躯者最大的尊重。

主持的长老与助手们带着鬼洞族民,来到放置船棺的崖壁前,手拿香烛,吹着唢呐,向天上撒着黄纸,念着经语。助手们为每一个捐躯军民的嘴里都放上一枚铜钱,然后,从观众中走出一千余名身高体壮的鬼洞战士,跟随其后。

那些装殓了死魂灵的棺木,头大尾小,多为整木,用子母扣和榫头固定而成,是由木质坚实、抗腐性很好的楠木所制,每具重约1000余斤,棺木棺盖首尾两端凿有穿绳用的方孔,由四名战士抬好,一个个按顺序放进山顶吊下的吊笼。半山腰已派鬼洞工匠凿好洞穴或架好木桩,每次悬索吊下,将棺木吊装好,皆有四名战士随着船棺上到半山腰,将棺木运上山,在放置悬棺的峭壁上,再沿崖壁凿出的一条平行通道,将棺木依次推进,集中放置棺木。

死亡不是终结,是一场圆满。

鬼洞族那数千名死魂灵的棺木起灵仪式整整花了一整夜,素心言与常羲陪着梵香看了一会,便一起回了洞中,各自休憩。

翌日,梵香从几名俘虏的口中打听到,从东胜洲南方出发西进的北宫仆从军已经沿昆仑北山口一线顺兹独河继续西进集结,得到这个不太确切的消息后,因急着去找那队俘虏了小樱桃兄妹的北宫仆从军,梵香便来向寨主女丑及素心言告辞。

女丑与素心言自然想留下梵香多盘桓几日,但梵香急需赶去西部寻得仇敌,寻思尽早救回自己的恩人,故不便多作停留。

女丑与素心言带着数名鬼洞长老及数十名卫士陪着梵香走出大殿。

此时,洞顶的鲛脂火球亦如太阳一样由早晨黎明时的暗红随着时间的推移,渐转赤红,最后射出亮红的光彩。洞中阔大的广场上,白鹤在青青的林中飞翔,白鹿在溪边自在的饮水漫步。

踏过那一段溪中的礁岩,踩着中转广场上的青石板向洞外走去。正行间,突然洞外号角“嘟嘟嘟”的吹了三声,此是有紧急军情的讯号。

女丑微感诧异,众人停步,站在中转广场上,齐向洞外凝望。身后数十名卫士齐齐拔出刀来,准备迎战。这时,只见一个洞外值守的战士手拿一张帖子急急奔进来,到了女丑面前三步处,双手递上,躬身禀报:“报寨主,北宫仆从军慕容绍派使者求见。”

女丑接了帖子,打开看了看,道:“好,领他进来罢。”那名战士转身奔出。不一会,一名值守战士手持长枪在前,后面跟着三名北宫仆从军使者,走进洞来。离众人约十余步时,那三名使者向众人停步,朝众人微微躬身一揖。

那北宫使者一袭宝蓝色锦袍,身材微瘦,步履却也矫健,后面跟着两名随从,一名随从身穿窄袖及半臂式三件左衽套装上衣,衣上饰有龙纹、兽面纹、虫纹和回纹,线条细密,结构复杂;另一名随从威风飒飒,跣足,内穿长袖交领衫,外披无袖袒背式铠甲,前后饰以几何形雷纹,皆是身材高大魁梧,足有一丈以上,比常人要高出一个头,站在使者后面,便如两个大黑塔。

那北宫使者走到女丑跟前,点了点头,神态甚是倨傲,大喇喇说道:“你是寨主么?”

女丑冷冷地看着这使者,不做声。

那使者跨前一步,毫不在意,平静地看着女丑,鼻中轻轻哼了一声,朗声说道:“我奉北宫仆从军西路左将军慕容绍之命,来此和议。我北宫军并未将你等视作对手,只要你们不骚扰我军,交出你们的不死之泪‘鲛珠’,慕容左将军说可以忽视你们在冢山鬼洞寨的存在,否则我北宫军随时踏平鬼洞,诛灭你族,后悔则来不及了。”

北宫仆从军兵无故入侵鬼洞族,杀人放火,鬼洞族民早已是恨之入骨,此时见那使者如此傲慢无礼,身后卫士更是忍耐不住,跳上前来,长刀齐出,对着那三名北宫使者。

女丑向众卫士挥了挥手,命大家退下,凛然对使者道:“你们北宫仆从军无故来杀害我百姓,侵略我家园,想要夺我族镇寨瑰宝‘不死之泪’,除非我族民一个不剩,万能的圣灵在上,定会惩罚你们。要战就战,即便我们只剩一个,也决不屈服于你们。”

此时,广场上已经聚满了很多鬼洞族民。众鬼洞族民及卫士举刀大呼:“要战就战,决不屈服。”一众鬼洞族民深知北宫仆从军势大,不屈抵抗,只会有一个最坏的结果,均是个个神情悲壮,慷慨激昂。

那使者见此情形,眉角一挑,睥睨着眼神,慢吞吞地说道:“要战便战?你们好大口气!我北宫仆从军根本便无视你们的存在,灭你全族便如碾死一群虫子。”微微转过头去,伸手在自己左袖上轻轻掸了掸灰尘,似是掸开一只苍蝇,神情很是不屑。

众人看在眼里,便有六七个少年卫士跳出人群,将刀指向那使者面门,喝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今日不杀你,日后定在战场上取你狗头祭我圣灵,你们滚!”

那使者浑不在意,嘴一扁,直盯盯看着女丑,嘿嘿一笑,神情邪魅地说道:“你们不献出‘不死之泪’也行,只要你打败我这两个随从大宝、二宝,嘿嘿,那也好说。但是,如果你今天败在我们手中,那你们就必须投降我北宫,把你族宝物‘不死之泪’交出来。……嘿嘿。”他身后两名随从大步跨前,抢将上来,推开这六七名少年卫士,站在使者身前。

“我族瑰宝岂能交与你们这些鬼子,要瑰宝没有,要性命有数千!”

那使者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冷冷看着女丑,说道:“呸,你们只是一群臭虫,占有不死瑰宝又有甚么用?今日便让你们死了与我北宫为敌的心。……咳咳。”咳嗽了两声,掸了掸衣袖,傲慢说道:“决斗,你敢吗?”

唾沫吐地是对鬼洞族的极尽侮辱。

“有何不敢?”女丑抽出圆月弯刀,对那使者冷冷说道,“那就来吧。”

“与你们决斗,不用我姐姐出面,我就敢,我们这里任何人都敢!”

那使者看了看站在面前的素心言,说道:“大宝先上吧,只是别把这小妞的脸蛋弄破了,慕容左将军特意交待了的。”那使者有恃无恐地退回一步,语气下流。

众鬼洞族民敌忾同仇,早有几个族中知名的大力士站出身来,要代女丑与素心言决斗。

女丑向众卫士摆了摆手,大声说道:“为家园而战,我姐妹俩义不容辞!”说罢,挥刀挺身上前。

那名身披无袖袒背式铠甲的北宫随从也不答话,“腾腾腾”走出来,冲着女丑大踏步上前,竟是大喇喇单手便来抓女丑手中弯刀。女丑挥刀向那随从手腕砍去,那大宝手腕一翻,竟是不避不让,迎着刀锋抓了上去。

女丑只觉手中一紧,那圆月弯刀已是被大宝牢牢抓在手中,顺势一拉一甩,喝一声:“起!”竟将女丑提在半空,然后重重甩落于地,其手掌却无半分伤痕。

一起一落之间,有如兔起鹘落,大宝手法快极,鬼洞众卫士见此随从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如此厉害,尽皆骇然。

女丑便要翻身跃起。

那大宝见了,一个箭步跳起来,屈了双膝,便要从半空直落,以膝盖顶端撞击地上的女丑。女丑不及跃起,忙往旁翻身一滚,避开这一膝击。

众卫士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响,沙尘四起,大宝膝击之下,地面立时被撞出一个一尺深的石坑,大宝跃起身来,依然双手挥动,直接抓向女丑,女丑连连挥刀,叮叮当当,砍在那大宝身上,颈项,头顶等要害部位。大宝不避不让,每一刀皆是以身承受,却未伤分毫。女丑在大宝爪风之下,腾挪闪避,挥刀连斫;大宝呼喝连连,爪爪生风,径直朝女丑要害处抓落。

女丑处于极端不利的下风,数次险象环生。大宝爪风越来越急,再次抓住女丑手中弯刀,便要望半空甩去。女

丑手中一紧,心知不好,只得撒手弃刀。大宝将手中抓住的圆月弯刀随手向女丑掷去,女丑忙闪身躲过。大宝随之欺近身去,紧跟着跃起来,大宝虽体型庞大,却身形快极,向女丑踢出一记追风无影腿,眼见女丑便要立毙于大宝脚下。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只听一串串“叮铃铃”的脆响,然后,一条青色绸带如一条巨蟒,绸端那十数个金铃像金色的獠牙,挟着呼呼风声,如闪电一般突然向半空中的大宝袭来, 大宝身在半空,猝不及防,虽亦是反应迅疾,但那青云绸委实快极,如一道青色的电光石火,一下将大宝拦腰缠住。

素心言手持青云绸,用力一拉,已把如一头大骆驼的大宝重重扯落在地,跌了个嘴啃泥。素心言一击得手,却并不趁势再行攻击,手一紧,将青云绸一抖,轻轻收回青云绸。

女丑此时已跃起身来,跳过来,气狠狠的在大宝后臀猛踢了一脚,随后跳回素心言身边,回过头去,对素心言微微一笑,说道:“小妹,这家伙有股子蛮力,你得小心些。”

“姐,你放心。”

大宝吃痛,忙一翻身跳起身来,心中愤恨已极。将身抖一抖,变作一个巨大铜人。只见他变作一个丈二高,重逾360斤的铜像巨人。铜人头戴花形冠,着鸡心领左衽长襟衣,后摆呈燕尾形,身躯细长而挺拔,手臂粗大,颇为夸张,与身躯不成比例。两手呈抱握状,左手屈臂置于胸侧,右手上举齐右颊,粗大的拇指与食指、中指、无名指相握。他身上肌肉盘根错节,就如老树根一般,两个拳头有如海碗碗口般大小。脸庞削瘦,方颐、直鼻、阔口、粗眉大眼,大耳上饰以云雷纹,耳垂上有一穿孔,表情严肃,赤足立于众人之前,像是正在等候完成某种神圣的使命。

那使者跨前一步,叫道:“大宝,且慢。” 见素心言一击凑功,微感诧异,上下打量素心言,只见素心言脸露微笑,毫无畏惧之色,手中一条青云绸轻盈如水。

那使者本想立威,哪知队列之前竟出来一美貌少女,一出手便将大宝弄了个狗啃泥,大出意外之下,一时倒呆住了。不觉又跨前几步,距离她近些,忽然一阵甜甜的幽香洋溢在身前左右,眼前这少女的容色越发灿然生辉。

那使者盯着素心言脸面,心道:“难怪慕容小公子心仪这女子,确然美极。”忙低下了头,不敢直视,一时醒觉,便要退后几步说话,突然眼前一亮,只见轻盈如烟的青云绸缠绕之中,一双玉手洁白无瑕,十指纤纤有如柔荑,手上肌肤灿然莹光,极致美丽,心头一时神魂颠倒,不觉一阵迷糊,手脚有些失措,竟呆立在素心言身前,呐呐无言。

素心言轻轻一笑,说道:“你想怎样!”声音柔和宁静。

那使者吃了一惊,猛然惊觉,忙往后退,一个踉跄,险险跌倒,遂稳了稳心神,站住了,定眼看去,见素心言在前,梵香跟在身后,所着衣衫与鬼洞族民颇为不同,遂抬眼看着梵香,为掩饰着刚才的失态,遂恨恨说道: “你是何人?如不是鬼洞族的,趁早,趁早滚!……”

“在下梵香,当然不是鬼洞族的,但他们却是在下的朋友,朋友有难,当然得拔刀相助咯。”梵香上前一步,挡在素心言身前,满不在乎地歪着头看了看那使者,似笑非笑地说道。

“梵香?……听说过你了,这里不关你事,这是鬼洞与我北宫仆从军之间的事,外人参与进来,即便将我这两个随从打败,刚才那赌约也是不作数的。” 见梵香身穿青衣,如一名书生似的生得文弱,面目如画,半睁了凤目,神情闲散洒脱,站在众鬼洞卫士前面,并不显得十分突出,心下甚是狐疑,“这小子真有焰将军说得那样厉害?”

“是吗?可你们的主子北宫天庭不是一直在通缉我吗?所以,对你们北宫仆从军来说,我这外人与你们是有关的,难道不是吗?……怎么,怕我打败你们?”

“哼,你也太狂妄了,那我就看看你怎么打败大宝二宝?”

“哈哈,那就等着看咯。”梵香看了看大宝二宝,闲闲地说完,微微一笑,看也不看那使者一眼,自腰间缓缓抽出玄冰火焰断刀。

第五十七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2)

那使者与大宝、二宝皆是狠狠地“哼”了一声。

那使者神色气忿,说道:“一群虫子,不自量力。大宝二宝,你们兄弟俩一起上,把他灭了,当然啦,可不要让他输得太难看呐,哈哈。”那北宫使者哈哈一笑,睥睨着眼,看着梵香,很是傲慢。

两名北宫随从也不搭话,“腾腾”两声,跳到场中央,低头看着眼前的梵香是如此弱小与单薄,兄弟二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对梵香叫道:“来吧,小子,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不会打死你的。”

梵香走到广场中央,似笑非笑,说道:“来吧,俩傻大个,来,灭我!”哈哈一笑,手挥断刀,虚空轻轻一劈,断刀立时喷薄出一道幽蓝色等离子火焰,嘶嘶有声。

众人稍微向场边退了退,在广场中央腾出一块地来。

大宝、二宝猱身而起,一个手持环首长刀,一个空手入白刃,直向梵香狠狠扑来。

梵香踮起脚尖,滑着小碎步,手上刀锋轻闪,便如蛇行。他看了素心言的青绸舞,于空灵的舞姿中破敌,遂深自喜欢这套绸舞击敌的法子。这梵香哪都好,就这点小毛病让人嫌恶,他是见不得别人那些精妙的功夫的,一见之下,便不由自主的随时揣摩研习,以求得其精要,实乃一武痴。

只见他先是缓缓移动刀势,腾起身,将身形在半空腾挪旋转,踏空而行,如飞天一般,在空中打了两个圈,一声长啸,行动逐渐迅捷起来,青影如风。

三人很快战成一团。大宝与二宝飞走如风,铁手长刀交互击刺,直往梵香身上招呼。大宝圆睁环眼,挥动碗口大的铁拳,拳拳生风;二宝倒竖浓眉,挺环首长刀,刀刀如电。两名北宫猛士抖擞精神,全力酣战。二个对一,呈丁字转灯儿般厮杀,或斜刺里攻击,或半空里劈砍,或地面上横扫。连斗数合,不分胜负。梵香在二人的攻击间隙中游走腾挪,时而像一条滑溜的鱼儿,时而如一条穿花的蝴蝶,时而又似一只天际的孤鸿,而断刀在他的掌力操控下,在身前左右,亦远亦近,如一条幽蓝色的飞蛇,闪烁着等离子焰火,在两名北宫猛士的猛烈进攻中,凌烈的劈斩击刺,回旋穿梭。

梵香在二名北宫战将的扑击之间,神定气闲地踏空而动,转圈,腾挪,反击,游刃有余。只听叮叮当当的金属交鸣之声频频响起,两名北宫杀手竟然丝毫近身不得。

只见广场中央一道青影在两个青铜高塔似的凶汉身前左右,时而如寒塘渡了鹤影,时而如蝴蝶化了庄周,孤鸿掠过,如蝶飞舞,一道道刀影闪着幽蓝色的寒芒,在三人身前左右飞掠如电,如魅如惑。

中转广场顶部中央的那盏鲛脂火球发着晕红色的光,像极了暮色中的落日,道道红光洒下,柔和落在众人身上,也落在这个身材修长的青衣男子身上,只见他身形游走如魅,刀锋围绕身前左右,忽近忽远,形成一圈蓝色的光晕。他似是手提酒樽,飘飘忽忽走在一片暮光中,自斟自饮,为这暮光的春色有了些醉意,地上的青草在他的足迹中招摇,其间,偶尔一只虫儿受了惊吓,跳出来,吱吱的叫,他蓦然回首,跳上草亭旁水畔的那只空舟,而醉里看风景去,莲舟摇摇,神游其中,却找不了归路,似是误入藕花深处,而暮色依然一缕缕洒下,洒在他的刀上、衣袖、眉间,形成一圈圈晕红,刀芒烁烁。

梵香深喜素心言的三十六式“念奴娇”青绸舞,遂自然而然将其意蕴融入自己精修的斜月刀法第七式“为奴吹散月边云”,在这一式刀法的基础上,剔除了刀法中原有的沉雄厚重,只保留那份极致的阴柔与凌厉,通过自己的理解,重新演绎出一套新的刀法,化入“常记溪亭日暮, 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 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 惊起一滩鸥鹭”的意境,从“沉醉”、“兴尽”、“误入”、“争渡”、“惊起”为该刀法的刀诀精要切入点,将这刀法命名作“如梦令醉刀”刀法,共有五式五刀,刀刀以醉为意,飘忽阴柔,凌烈迅疾,每一式出刀都是从不可

思议的角度展开,让人防不胜防。

在这场战斗中,梵香作为一个极致的武痴,因了这套刀法的感悟与构想,不禁心痒难抑,刚好北宫有这两个极好的武士来挑战,遂以北宫这两个悍勇的傻大个来练手。

在场中缠斗了约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梵香对这套新构想的如梦令醉刀刀法的体悟与感应,于实战中得以升华,渐渐使得得心应手,越战越勇,身形亦是越来越飘忽不定,有如莲舟摇摇于藕花深处,摇动莲子,荷香阵阵。

鲛脂火球晕红,有如日暮,恍惚中,场边围观众人眼前出现了一个幻觉,便如身处五月春山之中,春草青青,青草路尽头,一个草亭,一方荷塘,风拂涟漪处,一叶莲舟轻荡。一个青衣男子,立于舟中,手提酒樽,边划边饮,亦边饮边吟,飘飘忽忽的舟楫摇动,清雅而不失豪情,便如仗刀而行的诗人,而远远近近,山花烂漫,清荷飘香;暮色中,花瓣纷飞,便如刀片划过,晶莹闪烁,色彩诡异而惊艳。那男子色如春花,青衣半褪,已是醉意朦胧,摇摇的舟楫中,茫然四顾,以手中刀将丛丛的藕花轻轻拨动,藕花摇曳,日色已暮,蓦然回首,却是已在荷塘深处,已然尽兴,便可回舟,舟楫摇动,急速的船身划过,惊起了周围的数只白鹭,然后,纷纷飘落在自己身后。步伐摇摇,人影飘忽,似醉未醉的神情,蓦然回首中,刀锋阴柔,灵动,却又凌厉凶猛。

藕花深处,蓦然风吹浪起,茫然四顾中,回舟纵横,划出数道水迹,在身形前后划出一道道刀芒的轨迹,便如莲舟冲开了丛丛藕花的花朵,“哗哗”波浪的水响处,几只白鹭惊起,便要远远飞去,而醉里以为来客已至,哈哈一声长笑,遂以酒待之。他右手轻挥,似以手中酒激射而出,恰是蓝色的刀芒闪过,面前飞起的两只大白鹭应声而落。断刀刀锋于“斟”、“醉”、“回”、“争”、“入”、“惊”、“起”等若干动作中有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将刀锋不可思议的走向与角度,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

这时,场外双方观众只听场中一声长啸,然后,便是叮叮当当一阵绝响,噗哧两声,然后“啊呀”、“哎呦”两声沉闷的痛哼,“轰隆”一阵重物坠地的大响,激起一地尘埃,大家定睛看去,只见大宝后背铁甲被刀锋从上到下斜斜划开,露出一道尺余长的血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二宝后腰上被深深砍开一个大口子,鲜血兀自汩汩流出,手上长刀亦被劈成两段。

三人游斗约有半柱香时间,大宝、二宝均是被梵香刀锋所伤,神情痛苦,委顿于地。

一会,众人只觉眼前一霎,梵香已然收刀,站在广场中央,持刀而立,气定神闲。

“好刀法!”鬼洞族众人及北宫使者不禁齐声叫好。那北宫使者心道,这梵香果然名不虚传。

素心言捂着嘴,轻轻一声欢呼,走上前去,站在梵香面前,掏出青绸帕,轻轻去梵香额上擦了擦,嫣然一笑,柔声说道:“梵香大哥,……”

“嗯,”梵香看着素心言,轻轻一笑。

女丑亦是走上前来,喜形于色,说道:“梵香小兄弟,好刀法!”拍着梵香肩膀,尽显巾帼豪气之情。

梵香微微一笑,对女丑说道:“谢谢大姐姐夸赞。”

女丑亦是笑着说道:“嗯,小兄弟真的不错,可惜……”喜色之中,流露出一些憾意。

鬼洞族民众见了,欢声雷动。

梵香看着北宫使者,冷冷说道:“你们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如若无话可说,那就滚罢!”

那使者看着梵香凌然的神色,怏怏说道:“滚就滚。……不过,这个和议的签订,你们派谁跟我去我军大营交办。”

“我们这里都是英雄好汉,谁都可以去!”女丑凛然说道。

“那好,”北宫使者眼睛朝着众鬼洞军民扫了一眼,滴溜溜乱转,最后停在素心言脸上,抬手向素心言一指,傲慢说道:“哼,你敢么?”

素心言闻言

,遂跨前一步,微微一笑,昂然道:“有何不敢!”

“好,就你了,那就跟我走!”

“这好事儿肯定也得算上我不是,对吧,北宫使者大人。”梵香走上前去,神态悠闲。

“你,你去干什么?”北宫使者睥睨着眼,冷冷看着梵香。

“我去见识一下你们军营,看看有什么了不起的,嗯,不可以吗?……哦,你们怕我,对吧?”

“哼,怕你什么?你要去就去,到时有啥麻烦,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哈哈,……你快滚吧,先去前边领路,我们随后就来。”

此时,大宝二宝兀自委顿余地,痛得闷声呻吟,北宫使者见了,忙过去将两位随从扶起来,看了梵香与素心言一眼,说道:“我们在山脚坡地等你们,不敢去的,尽管拖延时间。”三人一瘸一拐的走出洞去,踩着云烟,望山脚坡地狼狈而去。

族民们一下围了上来,将三人围在垓心,欢乐无限。其中出来十数名壮士,将梵香高高举起来,在场中游走了数圈,大喊着:“英雄!英雄!英雄!”然后将梵香轻轻放回场中央。

这时,女丑寨主从后面走过来说道:“梵香小兄弟,我小妹就拜托你啦,这次你们去北宫军营,也不知有什么陷阱,你们两人去了后,一定要万分小心才是。”转过身,对素心言亦是反复叮嘱。

梵香与素心言一起向洞口走去,均是转头来,相视一笑,到了洞口,回头向众军民挥手告别,然后素心言将右手食指弯曲了,放在嘴边,向空中唿哨一声吹响,声音犀利,远远传出,山谷中亦是产生一声声犀利的回音,过了半柱香时间,从远远的大山之中,飞来那只巨大的玄鸟,在山腰盘旋了一会,稳稳停在洞口的天车木架上。

素心言往空中看了看,没见那肥巨蛇跟着来,遂笑笑说:“这白子不知哪里玩去了,大家相处不久,它还不熟悉我的呼声呢,罢了,我们都坐玄鸟好了。”说着,轻盈一跃,上了鸟背。

“好吧。”梵香手搭凉棚,四顾一望,确未见肥白子飞来,便跃到玄鸟背上,坐在素心言身后。

素心言拍拍玄鸟颈项,那鸟儿背着二人径向山脚坡地飞去。那北宫使者三人已是在坡地柳林中候了一会,见梵香二人乘鸟相偕而来,遂不再言语,腾起身来,当先领路,踩了一道黑云一路向西。

梵香与素心言坐在玄鸟背上,紧随而去。

梵香坐在素心言身后,只觉一缕缕淡雅幽香从她身上渗出,甜美难言,想她青春美颜,与己言笑时烂漫无忌,一时之间竟是恍惚如痴了。正自心猿意马之际,忽觉风声一紧,隐隐听得风声里有隆隆的战鼓之声,打个激灵,立时惊觉,想到礼法之防,不自禁将身子稍稍退后坐了开些。

过了半晌,翻过一道山梁,前面出现一片平沙大地。

远远的大地上,一处军营驻地向西绵延数十里。

军营前空旷的平地上,战鼓之声隆隆,却似正在进行一场战斗。

猎猎作响的北宫大纛之下,整齐排布着三个千人队,而对敌的军队却只有十九人,一人在前,其余十八人整齐列于后,这后面的十八人皆是脸戴狰狞的面罩。十九人全是清一色的黑袍重甲,一袭黑色披风,一样玄黑色的高头大马,各个手拿一把玄铁横刀,肩背长弓铁弩及数十只狼牙箭,马鞍两侧还挂了各自喜欢的兵器,军容甚是严整,远远的,便能感受到这十九人身上透出的浓烈嗜血杀意。

玄鸟跟在北宫使者后面,越近北宫军营,身下战场上的人影便越是清晰,一晃眼间,梵香总觉得那十九骑中,横刀立马于队伍之前的那人好面熟,只是那人看去好似满脸络腮胡子,远远的,看不清样子,一时倒也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他是谁呢?”一晃眼间,这念头在梵香脑里转了好几转,终是想不起来。

他是谁?他究竟是谁?他到底是谁?

第五十八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3)

看看便要到达北宫仆从军大营上空,那使者回头来说道:“我们下去吧,须得先行通报,方能从营门入见慕容左将军。”说着按落云头,径直落在自家军阵前左侧边缘。

素心言闻言,亦是拍拍玄鸟颈项,那玄鸟长鸣一声,双翅一扇,打了一个盘旋,随在那使者身后,落足在两军对垒的边缘。二人下了鸟背,素心言拍拍玄鸟颈项,微微一笑,说道:“黑妞,你自去玩吧,等会再呼你。”那玄鸟仰头长鸣一声,振动双翅,一飞冲天,在二人头顶盘旋了两圈,双翅一振,向东边大山深处飞去。

那使者回头看着素心言,阴沉的笑笑,说道:“我先入营禀报,你们在此候着,等我军中来人。”说完,越过自家军阵,施施然进了营门,营内立时奔出几名军士,将大宝二宝搀扶了,进到营中,自去疗伤不提。

此时,正自对垒的两军还未开战,营门前的三千人马衣甲鲜明,中间密密层层的排着一队步兵,已经布好了枪盾阵,两翼则是铁甲骑兵。阵中将校肃然,三军无声。阵前的尘沙高高扬起,金鼓隆隆,长枪如林,弯刀似草,声势极是浩大。与这三个千人队相对垒的十九人立于敌人八百步外的距离处,亦是整肃无声,一动也不动。

对垒双方射住阵脚,战场形势紧张,转眼便要交锋。

素心言看着阵前两军,脸有忧色,说道:“双方便要开战,这使者使坏,将我们扔在这里,咱们还是快避开了罢。”

梵香站在战场边缘,怔怔看着与北宫仆从军对垒的那个十九人战队,那战队之前的首领者满脸络腮胡子,头包一块玄黑布巾,远远的尘沙飞扬中,依稀可见,似曾相识,心中甚是疑惑,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不由得再次多看了几眼。

犹疑不决之间,便要去找个山包,远远离得战场开些。

正要转身离开,突见北宫大营里冲出一名传令官,手持了一面绿旗,向对方示意,暂停开战,己方军队立时收束马头,严阵以待。不多时,蓦地里,号角之声大作,战鼓隆隆擂响,营中尘头大起,一彪军马约有百十来人,皆是黑袍铁甲,持了铁戟,从大营中直冲出来,从自家军阵中穿过,斜斜转了一个方向,径向梵香二人奔驰而来。

百人铁甲军到了梵香二人身前,一名帐前侍卫长跳下马来,向素心言躬身一揖,神态甚是恭敬,说道:“传慕容左将军令,有请鬼洞寨和议代表素心言小姐!”向后一挥手,一名军士牵了一匹骏马过来,神情肃然,隐隐透着倨傲,自始至终未看梵香一眼。

素心言看了看,眉头一蹙,甚是不悦,说道:“怎么只有一匹马呢,我同伴呢?”

“回素小姐,只为你备了一匹马,下官只是奉命行事,请体谅下官。”

素心言看了看这名帐前侍卫长,笑了笑,淡淡说道:“好吧,我不为难你了,你们先行领路,我们这就随后跟来。”转头看着梵香,嫣然一笑,柔声说道:“梵香大哥,咱们便共乘一匹马吧,这就进去瞧瞧!”当先跃上马背,向梵香伸出手去,右手一抄,将梵香拉上马背,坐于身后。

“好,我们跟着去。

两人跟着这个百人铁甲军,向两军之间的北宫军阵行去。

正行之间,营中号角齐鸣,战鼓急擂,阵前三个千人队闻听号令,几名掌军将校遂即时在自家队前呼喝号令,三个千人队立时分作两翼展开,中间留出一条通道,随后,便见一列列步兵身穿黑衣铁甲,手拿坚盾长枪,列成方阵踏步走出大营,随后是一个铁甲万人马队,人人手持弯刀,列着整齐的队伍缓缓出来,数万只马蹄与人足重重踏着地面,大地随之震动。

尘沙之中,铁甲铿锵,一面紫色大旗飞出,绣着斗大两个字样“慕容”,随后跟着众军军旗,旌旗飘展,声势豪壮。

数万铁甲军在军营大门前分张展开,旌旗猎猎,铁矛斜挺,弯刀高举,一个接着一个,不计其数,须臾之间,队伍来去,布阵已毕,千矛丛集,万刀齐聚,军容强盛已极。

素心言见了,笑了笑,说道:“这慕容绍看来还真是一奢华铺张的公子哥儿呢,这不就谈个和议罢了,至于把这场面搞得这么大呢。”

梵香听了,亦是笑笑,道:“嗯,有钱人都这做派,唉,我是个穷小子呀,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咯。”

素心言回头一笑,点点头,说道:“你是穷小子,那我就是穷丫头,我们可是一样的呢。”说话之间,明眸皓齿,吐气如兰。

二人共乘一马,相隔既近,一缕缕幽香从她身上散出来,中人欲醉。梵香坐在素心言身后,如此贴肤的距离,神思旖旎,心头一阵缠绵之意悄然而生。

正自恍惚之间,突听得素心言轻轻说道:“梵香大哥,我们在后面走慢一点,可好?”半晌未听得梵香搭话,顾自说道:“如果我们这样骑着马儿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该有多好!……”说到最后,语音温婉,几不可闻。

梵香听着身前这柔美已极的声音,听着这“一直走下去,一直走,一直走,……”的轻语,心中突觉甚是甜蜜,不禁抬了手去,轻轻圈在素心言腰上。素心言全身微微一颤,随之放松下来,脸露微笑,轻轻将头向后靠了梵香肩膀,身子软软的,柔声说道:“梵香大哥哥,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走到日出日落,走到山花烂漫,……一直走下去,可好?”声音喃喃,柔美如丝。

此时,正是日上三竿,金光万道,人间四月天的日光,柔和地洒在二人身上,甚是和暖。

梵香轻轻揽着素心言,控辔缓行。

淡淡的阳光照在素心言发上、脸上、衣上,明眸皓齿,衣香鬓影中闪着一圈圣洁的光晕。

北宫仆从军数万士兵列于阵前,数万道眼光,呆呆凝望着这对马上人儿的身影,缓辔徐行。这马上的一男一女,在柔柔的日光里,男的器宇轩昂,女的美如春花,眼前兀自萦绕着他们的影子,皆是怔怔出神,每个嗜血的心忽然都感到甚是宁静柔和,浑忘了刚才那场箭拔弩张,即将开始的血战,人人此时神色异常平静,刀入鞘中,枪放鞍上,便如这空气里流动的也是祥和,而这不是战场,是人间和平的街市。

正在此时,忽听得一道马鞭飞扬的空爆声,随之,

一人“哎哟”一声惨呼,二人在这百人马队身后,寻声看去,却见刚才那名帐前侍卫长此时已是跪在军中一人身前,那人手拿一条马鞭,又次扬起来,大声骂道:“你他娘的,看你做的好事,怎么就只给一匹马呢,现在你看看,倒好了,让素小姐靠在那男人怀里,你这不是给我添堵么?”

那侍卫长嗫喏道:“属下,属下是按将军,按将军你的吩咐执行,执行的,……”

“妈那个巴子,你没脑子么?你还敢说……”那人骂骂咧咧的,又再次举起手中鞭子,狠狠抽下去,又是一声惨呼响起,那人抬起腿来,一脚踢在侍卫长前胸,喝声:“滚!”那侍卫长忙爬起身来,一溜烟躲进了军阵后。

这领路的百人马队此时已没入三军之中,那人见素心言已到,遂呵呵笑着,走上前来。两个千人铁甲骑军一左一右拥卫着这人,旌旗招展中,翻翻滚滚,如潮而来。

梵香与素心言抬眼看去,只见一名青年公子从众军中走出,向二人走来。

二人只觉眼前一亮,但见这位青年公子从前方走来,脚踏一双黑色鳄皮长靴,大约二十岁左右,着一袭淡墨色上等绸衣锦袍,腰侧坠一块贵重的碧蓝色和田玉饰,宽衣大袖,峨冠博带,翩翩而至。腰悬一柄精致的龙泉宝剑,刀鞘饰以金丝云纹,闪闪发亮,其上镌了一条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其人身形修长挺拔,有如玉树临风,面如秋山之玉,色如春晓之花,双眉修裁如剑锋斜飞入鬓,二目朗朗如天上明星璀璨,开阖之间,精光一闪而过,却阴冷刻毒之意浓烈。

平沙大地之上,风尘吹过,掀动他的袍袖,愈显其气度不凡,俊美至极,俨然正是浊世一翩翩贵公子。

那人走上前来,向梵香与素心言抱拳微微一礼,定定看着素心言,道:“素小姐,我慕容绍今日可终于盼到你来了,哈哈,来来,我们进大营再说。”哈哈一笑,伸出手来,便要去拉素心言的手。

素心言忙将手避开,闪身躲在梵香身后,淡淡说道:“我等是遵照和议规则,来此与贵军谈判的,至于私人事务,概不在讨论范围,所以,还请慕容公子注意言谈举止。”

慕容绍见梵香站在素心言前面,顿了顿,缓缓踱了两步,这才抬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梵香,哈哈一笑,“好好,这就是梵香吧,我听焰将军说,是你让他吃了个败仗,嗯,很好很好。……好吧,我们这就回营去。”脸色一下阴沉下来,不再说话,回身骑了一匹白色宝马,回过身来,向梵香与素心言哈哈一声长笑,双腿一夹,马缰一抖,那白马便如箭离弦,一溜白烟似的直冲而出,径向营中奔去。

北宫仆从军阵中立时如波开浪裂,从中让出一条道来。

数万步骑铁甲军先行者不躁,后行者不急,战鼓隆隆之中,旌旗招展,翻翻滚滚,踏步向大营行进,阵容严整,颇具军阵统领之要。

尘土滚滚翻腾之中,没一会,这数万铁甲军便进入大营,余下的三千步骑铁甲军重新列阵,弓箭手弯弓搭箭,枪盾阵紧密排列,难以逾越,直面与之对垒已久的十九人战队。

第五十九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4)

梵香与素心言同乘一马,随在北宫仆从军阵后,看看便要跨过营门,进入大营,心中疑惑,不自禁回过头去,想要再看看与北宫仆从军对垒的那十九人,密密层层的军阵排在大营前,遮住了视线,却又哪里看得见。

慕容绍一马当先来到中军大帐前,对身后的亲兵道:“传令升帐。”命令一下,营中便又号角齐鸣,鼓声隆隆,各营万夫长、千夫长齐到大帐候令。

慕容绍步入帐中,众将官齐齐躬身施礼。

五百名亲兵手执铁戟,身穿铁甲,在大帐前排成两列,军容森严。一个帐前侍卫骑马来到梵香与素心言马前,传二人入见。

二人下了马,素心言转头对梵香微微一笑,携了梵香的手,并肩而行。

二人见帐外大军齐动,遂相视一笑,均是毫无畏惧之色,向交叉举起的铁戟丛中走去,甚是从容。众亲兵见二人虽是两个少年男女,却镇定自若,大踏步走进森严戟阵,一时倒呆住了,一丛丛高举的铁戟不由自主逐个收回,肃然站立。

二人走进大帐,只见这位衣饰华贵的少年公子居中而坐,帐中两侧分列坐了十数位各营将军,焰也在其中。素心言向慕容绍行了礼,取出姐姐手写的和议复书,双手呈上。一名亲兵过来,正要伸手接信,忽闻到一阵甜甜的幽香,心头一阵迷糊,定定看着素心言的脸容,木讷的将复书接了,转身直直走到慕容绍跟前,竟忘了鞠躬。慕容绍怒道:“妈拉个巴子,无礼太甚!”站起身来,将那亲兵一脚踹到,向外大喝一声,“来人,将这厮拉出去,重打五十军棍!”立时从帐外走进两名侍卫,将这名亲兵拉了下去,一会便听得大帐外阵阵痛叫之声传进来。

帐中诸将神色整肃。

慕容绍向后帐拍了拍手,便有两名侍女从后帐出来,抬了一张香藤竹椅,放在帐中,侍候着素心言坐了。梵香侍立于旁。

素心言见慕容绍甚是粗暴,与梵香对视一眼,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对慕容绍说道:“这是我方拟具的和议条款,请慕容将军过目,如无什么大问题,便请签章批复,我二人便可持此书回传我鬼洞全体寨民,今后按和议条款行事。”

慕容绍打开复书随意看了一看,哈哈一笑,随手扔在案上,道:“嗯,不急,你们先在我营中休息一下吧!”

坐在诸将之首的焰忽站起身来,道:“禀左将军,这个梵香便是北宫天庭的通缉要犯,可不能放他走了。……如能让他加入我仆从军,将功折罪,不啻为我军又添一员猛将。”

梵香本对帐中诸将视若无睹,听得这话,抬眼看向焰,微微一笑,道:“哈哈,加入贵军,我可不敢高就,咱还是别有这念头才好。”

慕容绍听了,哈哈一笑,下座走到梵香身前,上下打量,沉思半晌,缓缓说道:“梵英雄斗战天庭,神勇无畏,我亦是有所耳闻,虽我着实不甚喜欢你,但你能打败焰将军,想来定是有些本事,本将军也确有些欣赏。”顿了顿,转头看了看素心言,微微一笑,道:“如你能留下加入我军,本将军既往不咎,将功折罪,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梵香与素心言相视一笑,说道:“慕容将军心意,我心领啦,如果贵军真有诚意,还请尽快回复我鬼洞的和议复书。”四顾看了看坐中诸将,哈哈一笑,脸色微有不屑。

慕容绍见他言辞之间有不屑之意,亦是醒觉,遂假意怪责左右,斥道:“我命你等好好接待梵香勇士,怎地如此无礼,快快上座。”左右连声称是,道:“取酒来,给梵香勇士陪罪。”

素心言与梵香相视一眼,心下均想:“看这慕容绍所为,对和议之事尽显

敷衍,今日之行,可能无功而返,少时说不得便有一番恶战。”遂站起身来,道:“今日和议之事,还需今日毕,事关你我双方大局,我想,贵军高层军事主官亦是希望少一个敌人罢,所以,还请慕容将军斟酌。我等在此,亦会阻了慕容将军与诸位将军处理军务,我二人实不便在此久留。”这几句话说得慷慨凛然,让慕容绍无可辩驳。

焰听得,哈哈一笑,站起身来,向梵香拱手一揖,朗声道:“梵香小兄弟,你我不打不相识,昨日一战,能以不足百人之士破我数千大军,我本人对你着实钦服,还望梵香小兄弟暂留些时,咱俩多亲近亲近,何如?”言语之间,确也诚挚恳切。

梵香听了,见焰神色诚恳,实无作伪,遂哈哈一笑,正色道:“阎将军过誉了,在下不敢当,只是公务当前,私交为轻。尽早办理妥帖,在下当与焰将军好好交流交流。”

在座诸将早已知道梵香以一人之力,大败数千北宫仆从军,而北宫仆从军自被北宫天庭征发以来,在异世界各国中纵横驰骋,与各国联军交战,向无败绩,个个皆是骄兵悍将,今见他年龄尚轻,却气宇轩昂,孤身护着一弱女子前来谈判,赤手空拳,立于北宫三军之中,胆色豪壮,气概可嘉,竟是殊不可辱。

慕容绍在旁听得,全无愠色,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待我今日抽空仔细看看这和议复书,再做定夺,何如?”见梵香于诸将之前从容不迫,心想若能将此人罗致麾下,胜过百座鬼洞寨,顿了顿,继续道:“梵英雄,方今天下大乱,各国无道,君不能守国,臣不能安邦,致使天下百姓困苦,民不聊生,我这话没说错吧!”

梵香哈哈一笑,看着慕容绍,道:“嗯,没说错,各国皆乱,经济凋敝,民众活于困苦中,生不如死,早该起来抗争的了。”

诸将皆是一怔,委实没想到梵香会顺了慕容绍的话说,直指方今天下的混乱大势。

慕容绍踱了几步,走到梵香面前,看着梵香,微笑道:“是啊,梵香兄弟本领高强,是一位大大的英雄好汉,何不加入我北宫仆从军,戡乱治平,还这异世界一个朗朗乾坤,救民于水火呢?”

梵香听了,一拍座椅扶手,站起身来,哈哈一笑,继而神色凛然,朗声道:“你们可以有很多世界,但我们只有这一个。我梵某人自此后,当然要戡乱治平,还这异世界一个朗朗乾坤,救民于水火。只是这世界为何而乱,天下百姓为何生不如死,这所有一切的根源,是来自于你们主子北宫天庭的掠夺、霸凌、傲慢,还有无止境的贪婪,侵我疆土,杀我同胞,我愤怒这走狗北宫仆从军的残暴与杀戮,我梵某人便有满腔热血,自此后,亦是为我东胜洲万亿百姓而洒,岂会去作了北宫一只汪汪而吠的走狗。”

素心言听得,立即起身来,离开座椅,抬头看着梵香,嫣然一笑,与梵香并肩而立。

慕容绍不怒反笑,低头半晌,踱了几步,回到案前,伸手在案上一拍,道:“这话说得好,大家敬梵英雄一碗。”说着举起碗来,将酒一饮而尽。在座诸将听了梵香所言,皆是愤恨不已,但见了慕容绍举碗饮尽,也只得各自陪饮了一碗。

两名侍女过来,将众人空碗注满酒水。

慕容绍回过头来,眼中阴沉之色一闪而过,微微一笑,道:“东胜洲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唯有力者居之。我北宫大军兵锋所指,无不望风而降,治下的百姓安居乐业,各得其所。我父帅不忍见天下倒悬,百姓疾苦,这便应声而起,吊民伐罪,挥军四征,荡平寇贼。而这番心志,与梵英雄所见,可谓是英雄略同,我作为慕容家的后辈,理当奉为信仰。来,大家再来干一碗。哈哈。”哈哈一笑,说着又

举碗饮尽。

诸将面面相觑,举碗放到口边,欲待再饮。

梵香听得,心下大怒,举起碗来,摔掷于地,“哐啷”一声脆响,酒碗跌得粉碎。看着慕容绍,冷冷道:“吊民伐罪,解民倒悬?挥军四征,荡平寇贼?不错,你们北宫仆从军的确兵威强盛,所过之处,千里无鸡鸣,万里无人烟,残民之酷,白骨为墟,血流成河。我异世界各类民众,万家之中现在有多少是全乎的,在你们这些鬼子兵刀箭之下,不知又有多少性命无辜惨死!”向在座北宫诸将四顾而视,目眦欲裂,全无惧色。

这一下摔碗甚是突兀,诸将大惊之下,一齐站起身来,抽出腰间佩刀,只待慕容绍发令,立时上前将梵香乱刀砍杀。

慕容绍脸色阴沉至极,看了看素心言,忽仰天哈哈一声长笑,漫不经心的说道:“梵香大英雄斗天取丹,英雄了得,我北宫仆从军兵将人人提及,无不钦仰,今日有幸亲眼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小将不才,不敢伤了大家和气,今日只当饮酒,不谈军务,如何?”

一个侍女过来重新置放了酒碗,注满酒水。

梵香道:“好,慕容将军气度宽宏,就当饮酒,此酒饮尽,你我从此便各自为信仰而战,他日在战场相见,便是敌人。”端起碗来,见素心言亦是端起碗,二人相视一笑,轻轻碰了碰,一饮而尽,摔掷于地。

慕容绍脸色阴沉,哈哈一笑,背对了众人,不复言语。

焰看着梵香,欲言又止,苦笑一下,“唉”的一声长叹,亦是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梵香向诸将拱手环揖一圈,肃然说道:“我东胜各类民众,崇尚气节。豪杰俊彦,所在多有,自古以来,从不卑躬屈膝。现在,这世界数以万计的生灵因为你们而死去,你们依然可以冷血地加以刀兵,你们依然可以选择你们的荣光,但是,你们每一次在灭绝边缘的贪婪,都将埋下一个恶果,你们对这个世界所做的恶,迟早都要还。北宫仆从军兵峰纵然一时逞盛,日后定被驱逐,那时各位身败名裂,无复悔之,愿你等三思。”

慕容绍背对众人,默然不语。诸将皆是按刀而立,怒目相向。

梵香神色平淡,环视诸将,冷冷说道:“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慕容绍将手一挥,向后一扬,淡淡说道:“送客。”

梵香拉着素心言,大踏步出帐,心想:“这慕容绍年纪轻轻,竟能举重若轻,喜怒不形于色,将来当是劲敌。”与素心言相视一笑,见帐外一兵丁正牵了来时所骑骏马,遂加快脚步,走上前去。

帐中诸将面面相觑,有几名万夫长手持腰刀,便要追上前去,将梵香力毙于当场。

正于此时,营门外突然鼓声震天,一名传令官骑了大马,匆匆自营门外飞驰进来,直奔大帐,高声叫道:“报,我军统兵将军忽尔赤与敌交战未及十合,被对方巾铁甲者斩于马下。请慕容左将军示下。”

此时慕容绍已是站在大帐前,诸将紧随其后。他看着梵香与素心言在帐外,大声说道:“小将招待不周,还请素小姐在此盘桓几日罢,众军听着,给我好生款待尊客。”话音未落,已是有一个千人队围了上来,将梵香二人团团围着,却并不上前击杀。

慕容绍不再看梵香二人,回头对诸将说道:“谁去会会霸长风。”

身后一名万夫长应声说道:“末将不才,愿为左将军取他人头回来。”说完,匆匆走到营地间,高声喊道:“儿郎们,取我兵器来。”立时有两名兵丁呼哧呼哧的抬了一柄长杆九环鬼头大砍刀上来,那万夫长一手抄过砍刀,哈哈大笑一声,纵身上马,拍马直奔营门外而去。

第六十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5)

慕容绍步下帐前台阶,走到近前,看着包围圈中的梵香、素心言二人之间神态亲密,心中已是恼恨已极,却不露声色,哈哈一笑,不无揶揄的说道:“梵大英雄,我本人是挺欣赏你的,你今日降了本将军,与我一同建功立业,眼前这女子便送与你了,本将军素来将这女子视为心仪之人,……哈哈,自今以后,本将军便不再将之放入眼中,视之如草犬瓦鸡而已。大丈夫纵横天下,何患无妻。”

素心言听得此话,柳眉一竖,已是十分着恼,抬起头来平视前方,举手将脸颊的一缕发丝轻轻撩去耳后,让自己平静了一会,随即淡淡说道:“小女子承蒙慕容将军见爱,视为心仪之人,但小女子委实无此福分,自然也不稀罕这福分,我自欢喜于他,用不着别人将我送来送去的,你身为慕容世家贵公子,想来应该是有点家教的,所以,本姑娘请你以后说话放尊重些。”

慕容绍哈哈一笑,顾左右道:“当然,如若不降,你二人今日便是我的阶下囚!我的阶下囚呢,自然是不在我眼中的,因为,是死人嘛,死人有什么好欣赏的呢,哈哈哈。”

素心言看了看慕容绍那张精致俊美的脸,突然觉得很是恶心,遂转过头去,不再说话,亦不再看慕容绍一眼,却将手去握了梵香的手,心里甚是温馨而宁静。

梵香看着慕容绍,亦是哈哈一笑,道:“哈哈,慕容公子可真会说笑话,不过,这笑话不仅有点冷,还有点可笑哦,哈哈。”梵香与素心言相视一笑,将手中断刀轻轻挽了个刀花,将头轻轻一歪,嘴角邪痞的一笑,道:“我也想作一下阶下囚,有吃有喝的,每天还有人侍候着,多好,哈哈,……只是得看看你有没有本事留下我们咯,不过,多半可能会让你失望的了。”

慕容绍不以为意,笑笑,道:“我北宫大军兵威强盛,兵锋所向,无不望风披靡,即便你今日得以逃出,他日又如何与我军对阵,哈哈,况且你被天庭视为一个妖类而已,渺小之极,又如何护得了这天下万千百姓,哈哈,不如降了我,既得美人,又得天下,将来贵为人臣,封妻荫子,亦不失为一个好的结局。”

素心言看着梵香,眼光温柔,抬起手去,将他肩上的一点尘土轻轻掸去,转过头来,看着慕容绍,微微一笑,道:“他是人也好,是妖也罢,这些都是你们定义的,跟我们无关。他或许渺小,但他终将强大,这天下百姓的安全,他自然护得。你的成见与偏见也未免太深,太沉,呵呵,你杀不死他的,你会看到的。……我相信他将会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他是我的英雄,一个盖世英雄!”说着,抬头看着梵香的眼,语音温柔,说到最后,已是一字一顿,极是坚定。

梵香听得,甚是感激,看着素心言,报以一笑。

慕容绍想再讥刺梵香几句,正在此时,忽大营外喊声大举,一骑马飞驰进来,一名传令官到得慕容绍跟前,翻身下马,半跪于地,禀道:“报慕容左将军,卓猛将军与对方巾虬髯者战不五合,不敌,被那人一刀斩于马下,正用卓将军长刀挑了金盔在阵前搦战!请左将军示下。”

慕容绍转过身来,看了看营门外

,微微皱了皱眉头,对这传令官挥了挥手,“你去吧,再传再报。”回头对众将官问道:“谁敢去战?”

焰身后转出骁将南郭雄,“腾腾”大步走上前来,向慕容绍抱拳道:“小将愿往!去取那贼厮鸟人头献于帐下。”

慕容绍一喜,上前去,将南郭雄战袍衣领抚直了,将其头盔正了正,微笑道:“南郭将军,辛苦你了,多留心敌手,我等候你佳音。”

“诺!”

南郭雄回头向诸位同袍抱一抱拳,哈哈一笑,道声:“兄弟们,看我的。”说着,自去营中取了宣花大斧,上马飞奔而去。

去不多时,只听营门外一时锣鼓喧天,随之,阵前陷入静默,稍顷,传令官飞马来报:“报左将军,南郭将军又被那虬髯者斩了。”诸将听得,皆是有些心惊。

慕容绍一时无语,看了看诸将,欲言又止,半晌方道:“还有谁愿出战?”

话音方落,从诸将中站出三名大将,上前来,向慕容绍拱手一揖,沉声说道:“营外这贼厮鸟,杀我同袍,我等皆愿一同前往,将那贼厮鸟碎尸万段,为我等兄弟南郭将军报仇!”

“好,你等前去,务必将那贼寇霸长风立斩于阵前,方消得我心头之恨。”

“诺,只请慕容将军静候我等佳音,某等去去便来,定将这贼厮鸟人头提来面见左将军。”各自回营提了兵器,飞身上马,出营作战。

众人站在中军大帐外,静静候着。

梵香于众军包围中,兀自轻松惬意,笑了笑,说:“慕容将军,今日一见,贵军真是所向披靡,锐不可当,名不虚传呐,哈哈。”

慕容绍听得,脸色阴沉已极,闷哼了一声,随即笑了笑:“胜败乃兵家常事,偶尔小败,无足挂齿,哈哈。”

梵香嘴巴撇了撇,嘻嘻笑道:“嗯,这倒也是,反正再多送几颗人头,也是无足挂齿的。”

“娘希匹的,你个小兔崽子说什么呢,真是嘴贱,想找死吗?”诸将此时再也无法忍着,各个手持腰刀,便要冲进包围圈中,与梵香二人厮杀。

慕容绍轻轻摆了摆了手,看着营外天空里激起的尘沙,未再说话。众将见了,只得住手,皆是各个看向营外,等候军情。

此时,营外喊声大振,鼓声隆隆,旌旗翻卷,慕容绍及诸将皆是面有喜色,均想:想来这一战,三位将军定可将那搦战之人斩杀于阵前,将其乱刀分尸。过了半晌,喊声渐细,鼓声也似稀落下来。众人心下惊诧,皆是狐疑不已。

众人静静等着,尘沙飞扬之中,不一会,一名传令官飞马来报:“报左将军,于子建、潘安民、宋玉楼三位将军与敌将战不数合,又被那巾虬髯者斩了,正拿了三位将军的兵刃在阵前玩乐挑搦。”语气之中极是愤慨。

诸将闻听皆是失色,人人噤声,场中气氛一下静得人。

过了半晌,慕容绍看着营门外,叹了一口气,说道:“可惜我上将侯景未至!如若侯景将军在此,何惧一区区贼寇霸长风!……”

言语未尽,于诸将之末,一人站

了出来,上前来,向慕容绍拱手一揖,大声说道:“末将不才,愿往斩贼寇霸长风人头,献于帐下!”

众将官抬眼看去,见这人约莫二十五六岁,身长丈二,青铜肤色,豹头环眼,肩宽臂长,铁甲之下隐隐可见肌肉虬结,如一座大黑塔,立于诸将之前。

慕容绍见此人甚是面生,遂问道:“这是何人属下,我怎的没有印象呢?”上下打量这个年轻将官,见其仪表不俗,心中甚是疑惑。

焰站出来说道:“这位将军是万夫长卓猛将军属下一名千夫长,名叫南宫万,是今春新晋武状元,入我军中尚不足十日,还未建寸功。”

“南宫万?这名字怎的有些耳熟呢?南宫万?嗯,我想起来了,……西路军右军将军南宫亿是你什么人?”

“回慕容左将军,右军将军南宫亿便是末将兄长。”

“哦,那你怎么不在你兄长军中效力,却入了我左军呢?”慕容绍有些疑惑,再次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南宫万。

“回左将军,末将入军以来,寸功未建,不想因为我兄长是右军将军之故,便获得其他将军在战场上才能获得的荣光,所以,我便选择加入您的左军,做一名真正的军人,去战场上杀敌建功。”

“说得好!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如若你今天能将营外的霸长风人头取来见我,那卓猛将军之职便由你来担任。”

“回左将军,如不胜,请将军立斩我头,以祭我北宫仆从军西路左军军旗,如何?请将军示下。”

“好,南宫将军真汉子也,……拿酒来!”慕容绍将满满一碗酒端上,教南宫万饮尽方去,哈哈一笑,道:“喝了再去!”

南宫万拱手一揖,亦是哈哈一笑,朗声道:“多谢左将军厚意,容末将去去就来,酒且放下,杀了再喝!”自去营中提了方天画戟,上马直奔大营外而去。

诸将只听得营门外隆隆鼓声大振,阵中呐喊之声大举,如天崩地塌,岳撼潮涌,远远望去营外,尘沙滚动,旌旗翻卷,声势甚是豪壮。慕容绍与众将皆是大喜,眼见自家武士便可胜利在望。

金鼓之声中,只听得梵香哈哈大笑一声,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大声说道:“唉,多好的一个年轻人呐,又是送了一颗人头出去啦,唉,可惜了的,可惜了的……”

诸将皆是转头看向梵香,怒目圆睁,各个手握腰刀,愤恨不已。

“你……”慕容绍听得,转过头来,怒目而视,俄顷,哈哈一声,转怒为笑,道:“梵大英雄,你呢,如今已是我阶下之囚了,不必幸灾乐祸,我相信我的将士。哈哈,你不信么?即刻便见分晓的了。”说着,从侍女手上端过一碗酒,一饮而尽。

营门外此时鼓声愈加震响,大地也跟着震动,阵中尘沙翻卷起来,似将天空都遮住了。众人面面相觑,皆是大惊失色。

正欲探听,只听鼓声一下停下来,大地随之平静如初,抬眼看去,只有阵前半空里的尘沙依然翻卷着。随后,鸾铃响处,一骑骏马如一道响箭一般,从营外飞奔了进来。

第六十一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6)

那骏马到得慕容绍身前,一名传令官翻身下来,半跪于地,大声禀报:“报左将军,南宫万将军与敌方巾虬髯者战有十余合,措手不及,被那贼寇一刀斩于马下,并将,并将首级斩下,用方天画戟刺了,立于阵前。”

“啊……”慕容绍惊得手中酒碗一下滑落于地,“咣啷”一声,跌得粉碎。众将此时已是面有惧意,皆是惊骇不已。

焰站出来,向慕容绍抱拳一礼,道:“禀左将军,还是老将去罢。”

慕容绍摆了摆手,甚是沮丧,沉吟半晌,道:“焰将军,你昨日刚战,辛苦已极,罢了,咱收兵罢。”传令官一溜烟出了营门,一会,只听一阵“当当当”金锣交鸣的声音响起。

梵香见北宫军军心已沮,手指轻轻紧了紧素心言握着自己的手,二人相视一笑。梵香将手中刀虚空一劈,玄冰火焰断刀登时喷薄出一道幽蓝色等离子火焰,素心言亦是将手中青云绸抖一抖,化作青龙沥泉枪,便要从包围圈中杀出。

正在此时,营门外一道响箭冲向天空,发出凄厉的声音。

“不好,那贼厮鸟要踹营,牵我白龙驹来,众军准备迎敌!”慕容绍抽出龙泉剑,对诸将说道,回头看了一眼素心言,怔怔一会,似是终于下定决心,对包围梵香二人的千人队叫道:“杀了他们!”

诸将听令,齐齐拥卫在慕容绍身前,诸将属下此时将各自主官的马匹、兵器拿过来。慕容绍与众将官上了马,手持兵器,向营门突去。

包围梵香二人的千人队听得慕容绍军令,立时抢出十数名高大军汉,当先一人叫道:“这贼厮鸟抢我家将军女人,大家伙杀了他,给我家将军雪恨。这小娘们儿今儿个就留下来陪大爷们耍耍。”一声吆喝,十数名军汉喝喝吼叫着,同时拥上,各持刀枪,如出林的野兽一般,扑向梵香。

这个铁甲千人队本是慕容绍护卫中军的精兵,是慕容绍特意伏于帐外,以备擒拿梵香而设,各个战力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梵香眼见这些军汉甚是悍勇,哈哈一笑,不以为意,眼见众军汉扑到近前,跃起身来,反旋过身,右腿勾扫,从一个诡异的角度横踢出去,借势回过身去,手中刀连挥,一霎间,七八人被他踢出丈余,口喷鲜血,倒地不起,另外五六人皆被他的刀锋划过,身首异处,皆是当场殒命。

这一刀出刀角度与速度匪夷所思,阴柔,凌厉,令人防不胜防,正是他新创的“如梦令醉刀”五式刀法中的第三式“兴尽晚回舟”。因玄冰火焰刀中断,长度仅余三分之二,以前所习刀法用断刀使出,颇有不惯,这套刀法正是有感而发,兴之所至而来,是故,如梦令醉刀五式正是为断刀所创,二者结合,堪称完美,极致阴柔,凌厉,角度尖酸,出刀刻毒,刀速诡异。因刀短,其刀锋速度快疾到极致,便如光线一闪而过,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正是此理。

这队千人铁甲军见敌手刀法阴柔,利落,诡异至极,一刀将十数名军中悍勇之士同时撂倒,刀技从所未见,不约而同的均是一阻,手持刀枪,望着梵香呆呆

发怔。

梵香将刀环顾指向众军,哈哈一笑。

此时,军营中鼓声隆隆不绝,号角声连连吹响,此起彼应,四下里旌旗招展,数十个千人队队形严整,持了刀枪,来往奔驰,极具法度,正是慕容绍调动军马,迎击营外敌军,同时将梵香、素心言二人团团困住。

素心言见了,脸色稍变,转头看向梵香,微微一笑,道:“梵香大哥哥,今日我二人纵有通天本领,抑或不能逃出这万军重围的了,但我不怕,能与你并肩作战,这是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即便今日死于此,死在你身边,我亦是觉得很幸福。……梵香大哥哥,你怕么?……呵呵。”

梵香手持断刀,低头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孩,心中异样,恍惚觉得便似与娜兰柔若当日斗天那一刻,眼中不禁湿润,显出柔和之意,脸上神色自如,温柔一笑,柔声说道:“我不怕,我会保护你,你不会死的。”

“嗯,梵香大哥哥,我不怕。……如若我们能出得去,梵香大哥哥,……我,我……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好不?”

梵香看着周围千军万马往来奔突,悍勇豪壮,亦是心惊,心道这慕容绍立意要置我于死命,自己所习神功犹未尽复,只怕今日再难出得去了,只是害得这孩子跟自己受死,心下愧疚,遂微微一笑,说道:“好,以后,我去哪里,你便去哪里!”

“好!”素心言听得,欢呼一声,心中一阵阵温馨甜蜜,委实欢喜无限,浑忘了身处于万军之中,须臾之间,便可能身死于此。她将手中青龙沥泉枪振了振,言笑晏晏,看着周围敌人狰狞嗜血的面孔,也似是觉得非常可爱的了。

营门外那支十九人战队此时又是一道响箭射向天空,凄厉之声过后,便听得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所过之处,皆有军兵惨嚎的痛呼声。

梵香听得,暗暗吃惊,心想:“不知这营外之人是何方高人,竟能于千军万马中横冲直闯,委实不输于我。”他抬眼看了看营门处,俯身在素心言耳边轻轻说道:“待会你先上马,我在马前为你开路,杀去营门左侧,那里军兵较为薄弱。不知外面之人什么来头,看来着实厉害,等他们两军一交上手,我们便去营门左侧与他们里应外合,夹击那侧敌军,然后你趁马快,只管疾冲,我为你断后。”

素心言看着梵香,咬着嘴唇,道:“不,我要你与我一起上马。”

“乖,听话,……我一挥刀逼开马前敌军,你便上马。”

“不!”

“你怎么这么倔强呢,听话!……不听话,就不可爱了。”

“好吧,我上马后,你一定要跟着我。”

“嗯,……”梵香说着,已是挥刀劈向右侧敌军,敌军纷纷后退,趁这当口,他抄过手去,一把揽了素心言,扶她上了身前骏马。牵了马缰,跃步马头,挥刀左劈右砍,挡者立斩。众军见了梵香悍勇,发一声喊,又是两个千人队围了上来。素心言在马上挥枪攥刺,众军竟一时近身不得。

众军奉慕容绍将令,在营门内外排得密密层层,只听得刀枪撞击,

叱喝叫嚷,不时有北宫军兵的残肢断腿横空飞出,乱成一团。营外那十九名黑甲骑士悍勇之极,此时已是杀进营门,挡者无不殒命。梵香牵着大马,已是陷入阵中,断刀挥舞,众兵将亦是擒他不得,伤他不能,而阻击而来的军兵亦是越聚越多,嗜血之下,人人悍勇。二人犹如进了刀枪丛林,四周势大,军兵四集,围得愈加紧了,左一冲,右一突,鲜血纷飞,染红了衣袍。

营门之前,兀自酣战不休,一批批的军兵战死倒下,随后便是一**的军兵如浪潮般涌了过去,越聚越多。

梵香二人在千军围裹之中,终是冲不到营门处,梵香百忙中,挺刀四顾,瞧得中军大帐前的北宫雄鹰大纛之下,慕容绍手持酒碗,与焰等几名万夫长正自观战,似是胜算在握,神定气闲。

梵香未及细想,大喝一声,牵着大马,回头对素心言说道,“坐稳了!”跳起身来,一刀背拍在马臀,闪身跃到马侧,拉转马头,挥刀连斩十数名身前军兵,直向慕容绍杀去。大马吃痛,驮着素心言,梵香在前,飞奔而去,看看离慕容绍尚有十步之遥,梵香跃身而起,已窜到慕容绍身前,挥刀便斩。焰大惊,挥刀来架,左右卫护亲兵百十余人挺着长刀长矛上前阻拦。梵香刀芒霍霍,所向披靡,众亲兵须臾之间便被砍翻在地,在慕容绍身前四周摆了一圈。梵香看着慕容绍,冷冷一笑,抢前数步,挥刀便向慕容绍砍去。

焰眼见势急,合身扑来,挡在慕容绍身前,叫声:“小兄弟,你杀我罢!”手中刀“哐啷”一声,弃之于地。

梵香听得,心中一软,竟生生将刀收回,冷冷看着焰,没有言语,稍顷,便要再次挥刀斩去。

“小兄弟,我焰对你倾服得紧,今生不能与你做兄弟,我委实引为憾事。小兄弟,你杀我罢,慕容老爷对我有再造之恩,我不能看着你杀了恩人后裔,请你放过他,我这条命给你这刀,梵香小兄弟,就当这个兄长求你。”焰语音恳切,情致殷殷。

梵香见了,心下一软,看着焰,道:“我不会杀你。”

于这间隙,缓得一缓,数个千人队已是过来将慕容绍围护于中,警戒着,缓缓退远。

梵香看着慕容绍在众军围护之中,缓缓退去,先行者不躁,后退者不急,军容依然严整谨严,遂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焰将军,于这千军之中,你既然叫我一声兄弟,亦是难得,那我也叫你一声大哥,你去吧,只是大家各为其主,他日阵前相见,由不得厮杀拼命的了。”

“兄弟,我焰欠你一命,愿能与你做兄弟,他日必还。于这乱军之际,我须回慕容公子身边尽臣子之责。兄弟,我这就去了,咱以后有机会聚聚,哥哥我委实想与你多亲近亲近。……你保重,后会有期。”焰弯腰拾起腰刀,向梵香拱手一礼,转身飘然而去。

梵香亦是拱手一礼,见着焰远远的去了。

素心言骑着马过来,看着梵香,柔声说道:“我们走罢!”

四围军兵此时竟不上来厮杀,远远围着。

第六十二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7)

梵香见北宫军兵围而不攻,遂回头看看中军大帐前的北宫大纛,那大纛只在十数步处,对素心言说道:“小言,我们过去,将那大纛砍了。”说着直奔过去。

“好!”素心言提了马缰,挥舞长枪,纵马跟在梵香身侧。

围困的北宫军兵发一声喊,便有十数名铁甲兵挺了长枪,迎了上来,梵香大喝一声,跃起身来,凌空翻越众军头顶,手中刀顺势挥出,刀芒过处,将这十数名军兵立毙于刀下,随后踏足地面,已在大纛之下,四围军兵被梵香气势所夺,挺了刀枪,皆不敢欺上前来,梵香抬头看了看大纛,大喝一声,一刀砍去,将旗杆砍断。那大纛“呼啦啦”一声响,随了旗杆掉落地面。梵香直奔过去,一刀将旗帜划成两半,一把抄了半面旗帜,高高举起,于千军围裹之中,神威凛凛。

素心言纵马过去,站于梵香左侧,手挥沥泉枪,高声大呼:“北宫军败了!北宫军败了!”众军远远看去,只见断旗之旁,一个白衣女子,座下骏马,高举长枪,衣上血迹斑斑,于千军之中,巾帼不让须眉,竟是毫无惧色,士气不禁为之一沮。

梵香看着素心言,哈哈一声长笑,竖起大拇指,道:“好样的!”

素心言见梵香称赞自己,脸上一红,心下很是欢喜,道:“梵香大哥,我们这就冲出去,可好?”

“好!”去素心言马前,牵了马缰,手中刀虚空一斩,便待突围。

突然,北宫军中白旗招动,只听得大营南面号角声响,马蹄奔腾,抬眼所见,旌旗猎猎,两个千人队呼喝声声,疾冲而至,接着西边又是一阵号角吹响,又有两个千人队翻翻滚滚,如飞驰来。四个千人队分两路来回驰骋,重重围裹,将梵香与素心言二人围在垓心。

一名百夫长见有同袍手足来援,胆气一壮,提了手中长刀,提缰纵马,从身后便向素心言奔来,挥刀便砍,素心言听得耳边风声,也不回头,身形微侧,躲过刀锋,回手一枪,将那百夫长一枪在前胸搠了一个血洞。

梵香见了,不禁赞道:“小言,好枪法!”

素心言有些羞涩,呵呵一笑,道:“还不是你教得好!”

梵香见那百夫长身死,座下马驮着他尸身,踱到身前,遂伸手一扯,将他一把拉下马来,拉过马缰,翻身上马,对素心言叫道:“小言,你紧随我身后。”

当下二人不再说话,纵马前冲,一刀一枪,直向重重围裹的军阵冲去,只见梵香在前,刀光片片,所向披靡,小言随后,枪影翻飞,近者立毙。这数个千人队阵势顿时乱了,数千骑兵如潮水般向两旁溃退。此时,那十九名黑甲骑士已是将营门之敌逼退,巾虬髯者当先冲入大营,一手持一把方天画戟,一手挥一柄玄铁横刀,纵马驰骋,于千军万马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杀伐之中,梵香与那虬髯者隔着数道军阵相背而过,一道熟悉之极的感觉立时涌上心头,梵香待要细看,那人已是杀入重重军阵之中去了。不及细想,看看已是快到大营门口,只要杀散营门散兵,二人便可逃出生天了。

梵香回转马头,转去素心言马后,挥刀殿后,断刀挥动,刀锋落处,接连将十数名追来的北宫仆从军将官砍落马下。北宫兵将一时不敢逼近。梵香兜转马头,只见素心言手中长枪起处,营门的散兵纷纷溃退,勇不可当,看看便要跨过营门。

正于此时,梵香忽觉丹田内息一滞,一时流转不畅,锁在体内的那道三昧真火立时便又乘虚而入,强势压过丹田积蓄的元力,汹涌反扑上来,丹田气门一破,只觉胸口烦闷欲呕,勉力挥刀之下,一股无形大力排山倒海般压至胸腔,“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晃一晃,便要倒栽于马下,忙强自忍住,仍是挥刀力战追兵。素心言听他声音有异,忙回过头来,见他唇边鲜血兀自流出,脸色苍白,忙逼退近前兵士,圈转马头,奔了回来。

千军之中,生死系于一线,梵香见素心言舍了营门,顾念之下,竟奔了回来,遂顾不得安危,大声叫道:“小言,你快杀出营门,我替你挡住敌人。”急火攻心之下,话音未落,胸口一股气血上涌,登时晕了过去,倒栽于马下。

素心言眼见梵香拼命救护自己,心里哪还有去意,见梵香倒栽于地,心中一急,当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纵身于梵香旁边。后面追兵突见梵香倒栽于马下,先是愣一楞,俄顷,立时醒觉,齐齐发一声喊,各个持了刀枪,抢上前来。情势万般危急,素心言势如疯虎,枪枪皆是拼命,将青龙沥泉枪舞成一团枪花,接连刺死数名近前的军汉,护住了梵香。

追来的数名千夫长见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子,突然像发了疯似的,均是一呆,随即哈哈大笑,持了刀枪,四面围了,缓缓欺近身来,叫道:“小娘子,这么凶干嘛呢?你男人不在了,不是还有哥哥我们的吗?”

素心言不语,刷的一枪,枪花闪过,将欺近前来的两名军士颈项划破,跃起身来,枪尖颤动,回身又将一名偷偷摸上来的军汉一枪刺死。

众军士见这女子双目赤红,势如疯虎,不由得退开数步。

梵香此时神志不清,迷迷糊糊,道:“小言,快逃,快逃,别理我,自己逃命要紧。”

趁北宫兵后退数步之际,素心言一手持枪,一手将梵香扶起,流着泪,嘶声说道:“我不管,你答应我的,以后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今日我和你死在一起。”枪花闪闪,枪枪拼命,只是护着梵香,竟全然不再顾及自己安危。如此打法,竟而逼得北宫军兵一时近不了身。

北宫军兵见此处大局已定,遂只留下千余兵士,将梵香与素心言团团围住,却也并不立即上前厮杀,只是不断挑衅,对了素心言说着下流粗鄙之语。

素心言不再说话,趁这当口,将梵香扶上马背,自己一跃坐在梵香身前,将青龙沥泉枪晃一晃,变作两条,将其中一条化了青云绸,从后面把梵香与自己绑在一起,抬手将眼中泪水擦净,然后,左手持了梵香断刀,右手拿了沥泉枪,回头柔声说道:“哥哥,你说你不会让我死,我也不会让你死。今日,我与你,并肩而战,死而无憾!”

梵香于迷糊中,连声催促素心言快逃,心里隐约感觉素心言一味救护自己,迷迷糊糊之中,焦心、愧疚、自责、感激,一股脑儿涌上来,急火之下,一口热血又喷了出来,再也支持不住,头颈一软,昏晕过去。

众军汉见了,又是一阵哄笑,持了刀枪,“喝喝”叫着,却也不即行欺近身来。

素心言看着面前北宫众军兵,一改素日柔弱,眼神凌厉,不再迟疑,娇叱一声,左手挥刀,右手舞枪,纵马杀入敌军围阵之中。

北宫军兵见了,齐齐提起兵刃,一齐攻了上来,四下里围住,呼喝之声震动天地。素心言心中存了必死之念,向外猛冲。只见枪花灵动,刀锋烁烁,在这千军之中,左冲右突,威不可挡,立时便有十数名北宫将士毙于其枪下。敌军一见势大,呼喝声中,一阵号角声响起,一个千人队又再加入战阵中,将素心言围裹在重重包围之中,誓要生擒了这个让自家主将颜面尽失的女子。

正此时,北宫军马忽地向两侧纷纷散开,一个北宫千夫长骑了一匹甚是神骏的青骢马,双手各舞动一柄斗大铁锤,冲杀进来,叫道:“兄弟们,看我完颜刚来生擒了这小娘们儿,今晚让大家乐呵乐呵。”两柄大铁锤在手中舞得风声呼呼,直取素心言。

素心言更不搭话,将断刀回手插在梵香腰间,双手持了沥泉枪,枪花舞动,迎着来将,招数突变,“当”的一下,与铁锤相交,长枪一振,被弹了开去,二马相错,那完颜刚将锤一手握了,腾出只手,便来抓素心言腰间衣带,想要生擒了她。素心言微微一闪,回马一枪,直刺完颜刚脸面。完颜刚身手自是高强,向后一个铁板桥,躲开了去。

两马错开,各自兜转马头,向对方冲去。

完颜刚“喝喝”大吼着,挥舞双锤,直击素心言面门,素心言不再与他铁锤相交,枪花一闪,顺势滑过铁锤弧面,乘势向前一送,枪头从两锤之间的空隙处刺入,随伴着一股极强的劲风直冲了过去。力大锤沉,惯性之下,完颜刚竟侧身闪避不及,待要回锤相挡,那沥泉枪枪尖微微一斜,幻出五朵梅花影,正是素心言的三十六路“念奴娇”青云绸舞技的起手式“疏疏淡淡,问阿谁”,并以此青绸舞技衍化出了十八式“念奴娇”枪法。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然后“哎哟”一声痛哼,完颜刚右肩已被枪尖洞穿。枪锋犀利,肩头血口鲜血淋漓,数合之后,那完颜刚只觉身子渐渐发虚,力气愈来愈不济,双锤挥舞,渐渐滞涩。素心言攻势正急,只听她

娇叱一声,于两马交错之际,使出念奴娇枪法第十八式“不如归去,阆苑有个人忆”,回马一枪,正刺在完颜刚左前胸。

完颜刚晃一晃,拼尽全力,虎吼一声,向素心言去铁锤,手一翻紧紧抓了枪杆,圆瞪了双眼,毙命于马上。铁锤掷出时,力气终究不及,砸在素心言大马后腿上,那大马“咴咴”嘶鸣一声,后腿已断,臀部一歪,素心言一见不好,一手握紧枪杆,一手反过去抱紧梵香,从马上一跃而下,趁势将完颜刚扯下马去,拉过完颜刚的青骢马。因梵香身高体长,她深吸一口气,只得弯了腰背负着梵香,拼尽力气,将梵香抱上马背,然后踩着马镫,借势一跃,骑上完颜刚的青骢马。在敌军愣怔无措之际,将梵香坐姿调整好了,重新将自己与梵香绑在一起,准备杀出重围。

这一下变故,如兔起鹘落,阵前众军只觉眼前晃得几晃,那完颜刚已是倒毙于地,而这匹千里良驹亦给敌人夺了去。

军阵之中,有数名将官素常皆与完颜刚交好,此时见同袍兄弟被这女子所杀,心中恼恨,立时便有三名将军手提兵器,骑了高头大马,齐声呼喝,冲上前来。

此时,素心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护着心爱之人,即便身死,亦在所不惜。当下更不搭话,拍马迎上。那青骢马确是良驹,背负两人,依然奔跑自如。素心言挥动沥泉枪,向当先一人虚晃一枪,青骢马奔速快捷之至,晃眼之间便至那人左侧,纵马相交之际,抡了手中枪,枪花连闪,虚影缥缈,念奴娇枪法第三式“笑杀东君虚占断”,应手而出。那人措手不及,手中刀将举未举之时,沥泉枪已是透胸而过。

青骢马余势未减,直向前冲去。

一名千夫长喊声如雷,纵马从后奔近身来,看看便要马头相衔马尾,抡起宣花大斧,搂头向素心言脑后砍来。素心言身后背负着梵香,转身不便,双腿夹紧马背,那青骢马四蹄如飞,向前跃出丈余,然后斜刺里冲出。那名千夫长后面紧追。待座下青骢马缓得一缓,素心言回手一枪,正是念奴娇枪法第十六式“一溪霜月”,但见说时迟,那时快,眼前青光闪动,如一轮残月倒映山溪,水荡涟漪,流光一闪而过,青龙沥泉枪已点到来人胸口,“嗤”的一声,沥泉枪犀利无比,竟是透甲而入,将来人一枪刺于马下。

余下那名千夫长见同伴齐齐丧命,心中恼恨已极,挥一根狼牙棒,呼喝着,纵马冲上前来,两马相交于左侧,挥棒便打,甚是悍勇。素心言手中长枪,急切间,未及转过枪头,随即左手探出,顺手抽出梵香腰间断刀,娇叱一声,顺势挥出,幽蓝色的刀芒一闪而过,划出一道冷蓝色调的弧面,自那名千夫长颈项间划过,恰如一片水迹滑过一叶莲荷。

那千夫长端坐于马上,身形顿了一顿,头颅却已从颈项间滑出,掉落于地,口中兀自叫道:“好快的刀!”手中狼牙棒兀自向下砸来,却已全无力道,素心言右手举枪轻轻将棒格开。那人颈项断口处,狂喷鲜血,倒撞下马。

众兵将见素心言枪法凌厉,并无几合,便连斩四人,均是胆寒,只得将素心言围裹在包围圈中,一时也不敢欺上前来。

大营中,突然号角声接连吹响,隆隆的鼓声更甚,众兵将本来围了素心言,于圈阵中观斗厮杀,见自家军中连折数员猛将,在进攻号角的激励下,再无犹疑,当下一拥而上。

大军既动,翻翻滚滚,便如潮水一般,列成枪盾方阵,步步逼近,四顾看去,长枪如林,弯刀似草,密密层层,便如刀枪密布的丛林。

梵香伏在素心言背上,兀自昏晕未醒。

素心言左手持刀,右手提枪,看着蜂拥而来的军兵,心中又是凄凉,又是欢喜,似是对梵香,又似是自语,轻轻说道:“哥哥,今日,我们便要死在这里了,你欢喜么?哥哥,我很欢喜,因为我们是同日死的!哥哥,可是,可是我又想哭,你说过的,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是啊,今日我们来时,我便在想呢,我们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走到日出日落,走到山花烂漫,……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唉……”声音喃喃,轻柔如三秋的水,有些凄清,有些伤心。

她抬起手背轻轻擦了擦眼角,抬头看看天空,也不知斗了几个时辰了,日头已是西斜,周围有一抹彩霞,是血红的颜色。

第六十三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8)

北宫大营中,战鼓隆隆,号角急鸣,此起彼落,各营旌旗翻滚,军卒如潮水般涌动,北宫仆从军的白头鹰大纛又已竖起,在暮色中招展,猎猎作响。

慕容绍与焰等几员万夫长站在中军大帐前的平台上,居高临下,放眼望去,但见那名巾虬髯者手执方天画戟,率领身后十八名黑衣甲士,在千军万马之中,毫无惧色,骑了高头大马,左冲右突,所经之处,卷过一阵狂风,如波开浪裂,威不可挡,羽箭如雨点般向他们射去,都被他们一一拨开。

观战众人见了这十九名黑甲骑士于千军之中,卷起一团狂风,飞沙走石随之而进,如入无人之境,这股气概直冲霄汉,亦是钦服不已。

十九骑士凭着豪勇血性,北宫军兵却仗着人多势众。这一场大战自上午日上三竿之时直杀到沉沉暮色,北宫军卒死伤极是惨重,却也兀自酣战不休。

慕容绍随父征战以来,身经百仗,曾杀得异世界诸国联军望风披靡,无不顶礼而降,见了今日这一番厮杀,也自心惊。他抬手指向这十九人,顾左右问道:“我近来获知这霸长风素来单人匹马与我北宫军抗衡,却不知他何时组建了这队甲士,竟是如此勇猛。……谁人知道他们名号?”众万夫长皆是面面相觑,均是不知。

焰站出来,向众人说道:“我去问问。”说完,径直下了台阶,纵马去军中,向正在冲杀的虬髯者大声问道:“霸长风,你所带战队是何名号,可否报与我等知晓?”

“风云十八骑!”

焰兜转马头,回至中军大帐前,向慕容绍抱拳一礼,道:“回慕容将军,霸长风所带战队名号为风云十八骑。”

慕容绍听了,看着这支在战场上厮杀的战队,如狂飙突进,在十万军中来回冲杀,每发起一次冲击,都会卷过一阵杀机四伏的狂风,当者披靡,北宫军兵虽多,竟是奈何他们不得,不由得甚是欣羡,道:“如此神勇,非我所得,可惜!可惜!”沉吟半晌,回头对众将说道:“传我号令,有谁杀得风云十八骑其中一人者,赏黄金万两,升爵三级!”

传令官手拿白旗,自去传令,重赏之下,一时之间,众军兵愈是蜂拥向前,个个争先,如群蚁一般。只听得大营之中,四面号角连响,马蹄奔腾,十数个身具异能的千人队疾冲迎去,截了霸长风等十九人,犹如铜墙铁壁一般,亡命厮杀。

慕容绍身旁立时便有两名身负异术的万夫长站了出来,向慕容绍拱手一礼,转身奔下台阶,手挺兵刃冲了上去。

素心言看着四周,日色已暮,一轮淡淡的下弦月已开始在东边的天空,缓缓移动,风轻云淡,尽显平和,而地面上,恶战尚自未休,四处是残肢断腿,惨呼连连,空气中只有血的腥味。

北宫军马拥盾搭箭,已从四下里渐渐逼近,她振了振手中沥泉枪,冷冷看着四面如簇簇枝丫的狼牙箭头,闪着森森寒光,面无表情,只待拼尽最后一滴血。

正于此时,一名传令官骑马飞奔而来,高声叫道:“传将军问话,素小姐是否三思,降与不降?若降,只要交出北宫通缉犯梵香,将军奉素小姐为座上宾;若不降,则格杀勿论!”

素心言将手

中枪紧了紧,冷冷道:“我鬼洞身为汉家人,没有降的,只有战的。不必多说了,来吧。”说着,双手持枪,便要冲向面前的枪盾阵。

正待交战之际,忽听得营门口前军一阵喧哗,军马忽地纷纷散开,数千骑兵如潮水般向两旁溃退,乱了阵势。

一个圆形的物事突然从营外破空而来,所带过的冲击波强劲之至,将营门处的兵丁连人带马震飞出去,随后,“嘭”的一声巨响,重重的砸在素心言前面的一排枪盾阵中,将这一排士卒撞飞了出去,破开一个大口子。地面随着一震,飞灰与小石子被一道冲击波激得飞起来,形成一个圆环面向四周扩散,将周围的兵士震得齐齐退后几步。然后,那个圆形物事又飞了回来,落在素心言马前阵中地面,滴溜溜乱转,过了一会,停下来,却是一个古董似的青铜葫芦,细长的葫芦嘴上,兀自汩汩流出像水一样的透明液体。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一个人影已是站在那葫芦面前,便如从天而降。

素心言定睛看去,只见那人身穿一袭破旧的青蓝色粗布长衫,约二十五六岁,身形高挑偏瘦,面容有些苍白瘦削,眉目甚是清秀,像一个落魄的读书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

只见那人也不看四面军卒,趔趔趄趄的,顾自弯腰将葫芦拾起,放在嘴边,闭着眼睛,就着葫芦嘴喝了一大口,然后砸了咂嘴,似是很美的滋味,晃晃悠悠地转过头来,看了素心言一眼,醉眼朦胧,说道:“这哪来的野丫头呢,不在家好好念书,怎的也学着人家男娃子出来,跟,跟人打架呢,嗯,女娃子不能打架的,要斯文,斯文一些……”说着,举起酒葫芦,又是喝了一大口,斜着眼睛,喷着酒气,看了看四周的兵卒,抬起手来,环指了四面包围的兵卒,说道:“你们这些人就不好了,怎的一大帮子男人,欺负一个小女娃呢,嗯,不好,不好,我不喜欢!”将手中酒葫芦举向众兵卒,念念叨叨,说:“看看,你们看看,又让我打翻了这陈年老酿,嗯,浪费,太浪费啦,可耻呀,真是可耻呀。唉,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学好呀,老人家辛辛苦苦挣来的,你们说让打翻就给打翻了,唉,我生气,生老闷气了!”

众士卒见战场上凭空多了一个人,皆是怔了怔,然后,听这人唠唠叨叨的,均是气不打一处来,便有五六个军汉发一声喊,挥刀向那青年醉汉狠狠砍落。那醉汉兀自唠唠叨叨的,晃晃悠悠,抬手又喝了一口,自言自语道:“嗯,打架不好,年轻人,要学好,才好。”说着,脚步轻移,闪过一道虚影,已是在那几名军汉身后,如妖异的鬼魅,五指虚张,回手轻轻抚在这几人脑后。众人只觉一阵轻风拂过,这几名军卒未及哼声,均是七窍流血,“噗通”倒栽于地。

这一起落,有如电光石火,大家眼前只觉一花,然后便看到这五六名士卒倒毙地上,众军士皆是大吃一惊。

包围圈阵的弓箭手们早已弯弓搭箭,已是等得不耐,立时便有数百支狼牙箭如飞蝗一般,射向阵中之人,只听这人哈哈一笑,踮起脚尖,原地滴溜溜如陀螺一样旋转了几个圈,激起一片气流,气流急速旋转,生发出赤红的火焰。射去的箭枝便进入了这个气旋,燃烧,夹杂着地上的尘土砂砾,随了这道气旋,急速旋转,稍顷,只听“轰”的一声大响,气旋里的

箭枝、尘土、砂砾,挟着熊熊火焰,纷飞出来,像一朵朵妖艳的烟花,向四面围阵的将士们辐射而去,洞穿了坚盾,也洞穿了这四围众多将士的躯体。四面的军兵登时倒下了一大片,断裂的肢体,四散抛开,鲜红的血液洒出来,惨呼之声,此起彼伏。火花朵朵,散落于地,此处的战场一片狼藉。

那醉汉晃晃悠悠的向前走了几步,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口,看着这些惊骇已极的士兵们,醉醺醺的,喷着酒气,嘻嘻一笑,道:“哎呀,我叫你们别玩火,别玩火,你们就是不听,现在倒好,不仅玩火,还往我身上扔东西,看看,这下好了,大家都没得玩了不是。我告诉你们哈,大家可要记得哦,以后别再往我身上扔东西了,哈哈,我这可是叫作投桃报李,咋的,没听说过?嗯,没听说过,就对了。咱人是穷,可还不是小叫花子,哈哈。”

幸存的士卒俱是大骇,纷纷后退。

这时,只听得大营之中,西营处号角声响,旌旗招展,五个千人队疾奔而至,再次将素心言与那名醉汉围在核心。

领军将军骑了高头大马,提了一把三尖两刃刀,立于阵前,大声问道:“呔,兀那汉子,报上名来。”

那人斜着眼,看着这名领军将官,嘴里叨叨着,嘻嘻一笑,道:“觥几仇,咋的,‘投桃报李’,没听说过?哈哈,没听说过,就只能算你们倒霉啦。”说着,晃晃悠悠的迈前一步,哈哈一笑。

“你是觥几仇?首阳山的‘投桃报李’觥几仇么?人称‘如此醉酒,跟酒有仇’的觥几仇,是么?”

“怎么?你没听说过?哈哈,如果没听说过,你们便自认倒霉吧。”

“觥几仇,我北宫可一直没招惹你首阳九山之神,你不在山受享你的美酒,来掺和我北宫的征伐之战,这可有点不合规矩了。”

“啥,我掺和了么?我只是见不惯那么多人欺负一个小丫头而已,咋的,不可以么?我心里不痛快,我就得管管。”

“觥几仇,我劝你最好别掺和进来,不然,对你们首阳九山没什么好处。”

“是么?你说我掺和,那我就掺和咯,哈哈。”觥几仇斜着眼,喷着酒气,晃晃悠悠的走了几步,半躺于地,提起酒葫芦,就着葫芦嘴,喝了一大口,不再理睬那名领军将官,顾自长声吟道:

酒里一人,顾影相对,

两眼相随,怜你衣裾

我自饮,我自醉,

和一曲,琴声妙,

狂歌数阙,笑傲,

舞一剑,轻狂年少,

天下悠悠,我自在江湖,饮一壶浊酒!

醉了春秋,两处闲愁,

半醒里挑灯看剑,

伊人只在百花深处,

红颜易老,把相思瘦了,

叹一声,是候,是走?

……

那领兵将官见觥几仇对自己如此轻慢,很是气恼,大喝一声,纵马舞刀,直取觥几仇。三尖两刃刀卷起一团烈火,向地上半躺的觥几仇翻卷而来,刀锋划出,如烈日焰光,斜斜地笼罩了阵中的觥几仇与素心言。

第六十四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9)

觥几仇半躺于地,见三尖两刃刀卷着烈火劈面砍来,微微一笑,右手随意将酒葫芦迎着刀锋斜斜扔出,只听“当”的一声大响,两刃刀实实砍在葫芦上,将周围的空气激荡得像透明的水波向外荡漾开去。“哎呀”一声,那名将军已是被震得向后翻了几个跟斗,脚刚着地,“腾腾腾”,又再倒退了十余步,胸中烦恶,口里腥咸,终是忍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热血,忙将手中刀杆拄在地上,方始站稳了。

那只葫芦悬停在觥几仇头顶三尺处,葫芦嘴斜下,兀自汩汩向下流出透明晶亮的酒液,觥几仇半睁了双眼,张大了口,就势接了,“咕嘟咕嘟”,喝了几口,伸出舌头将唇边扫了一圈,舔尽残酒,砸吧砸吧嘴,甚是惬意,抬手招了招,酒葫芦复又飘回他手中。

他抬眼看了看那领军将军,见他还能站着,似是有些讶异,遂伸个懒腰,打个哈欠,轻飘飘地站起来,笑了笑,漫不经心的看着那名将官,道:“嗯,你还不赖,没把你打死,不然,咱又要自责好几天呢。”说着,脸上露出有些歉疚的样,砸吧砸吧嘴,就着葫芦,又再喝了一口,似是那葫芦里的酒永远倒不完一般。

素心言骑在马上,看着这眼前刚刚发生的一切,甚是惊诧莫名。见此时这醉汉疏狂不羁的样子,终是忍俊不禁,捂着嘴,轻轻笑了几声。

觥几仇听得笑声,回过头来,严肃认真地说道:“你这小姑娘呐,我可就要说说你啦,这次就是个教训嘛,以后可不许随便去陌生地方了,嗯,要记得,……”探过头去,看了看素心言身后兀自昏晕的梵香,砸吧砸吧嘴,“嗯,我知道啦,这些家伙欺负你们这两个小朋友,对吧?嗯,小姑娘,等会我帮你出出气,教训教训这帮以大欺小,倚强凌弱的坏家伙。嗯,你旁边看着就是。”叨叨说着,四顾看了看包围圈的数千北宫将士,举起葫芦,接连喝了好几大口,似是要浇灭世间块垒不平事。

素心言听得,微微一笑,默不作声。她心里很是平静,现在,是生,她与他紧紧绑在一起;是死,她与他亦是紧紧绑在一起。她能感受到伏在自己背后那个人儿的体温,还有微弱律动的心跳。

在一起,即是最好的幸福,无关生死。

觥几仇抬手从头上随意挽结的发髻上抽出一支黑如枯枝的发簪,迎风晃一晃,发簪变作一柄沉黑无光的宝剑,乃上古名剑折铁宝剑。只见这折铁宝剑,状似直刀,仅一侧有刃,另一侧为背,上有一窄凹槽;剑身中间印有宽凹槽,长3尺4寸3分,重仅1斤4两,其状极是古雅,刚柔相济,弯曲自如,可单双手握持,无往不利。

他左手拿了葫芦,右手持了折铁,随意挽结的发髻散开,满头长发垂下来,披在双肩。暮色沉沉之中,一道肃杀之气,即刻笼罩了这战场上的数千军兵。

北宫众军兵心底不禁升起一道凛凛寒意,均是不由向后退了一步。

他在围阵之中,闲闲地迈前几步,看着眼前嗜血的士卒,丛簇的刀枪,听着远远大营之中的杀伐声。落风萧萧而过,掀动他的长衫,半醉之中,傀俄若玉山之将崩,萧萧肃肃如松下风,爽朗清举,高而徐引。

北宫众军兵看着他眼中的寒意,皆是不觉往后退了数步。

觥几仇用手中的折铁宝剑轻轻在青铜葫芦上敲击了一下,一声清越,如磬。随之,剑背敲击葫芦,一下,两下,三下,如叮叮咚咚的筝声,……旋律渐起,交织、起伏、变化,音曲激昂、慷慨,隐隐透出戈矛征伐百战不屈的肃杀,隐含着被压迫者反抗暴君的斗争,正是嵇叔夜之四十一拍《广陵散》。

剑击葫芦的曲调音律,从“正声”第二段的正声主调中音取宏厚,击取古劲,承转起合抑扬顿挫,愈发苍凉,悲壮,调意深远,慷慨激昂,绝妙之音漫卷沙场。

觥几仇于千军之中缓步而行,宽袍大袖,疏狂无羁,沉浸于这恰如心音共鸣的韵调中,合了音律,随口浅吟而起:

素衣青裘,漫漫黄沙,

江山凌乱了繁华,

是谁,倾城一阙,弹落了枝上梨花?

你一步一莲,

烟雨落尽了一曲琵琶,

是谁,为你倾城,卸下了那一袭红纱?

红尘千叠,只是明月一夜,如画,

绝世深情染了朱砂,

而你,是为谁,把

青丝落下?

一段江湖,一壶春秋,

你的马蹄哒哒,仗剑天涯,

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念去去千里,世间安得双全法!

……

觥几仇身材高挑,仪容俊美,声音悦耳,文采卓越。不刻意装扮自己,却有超脱的气度,所奏韵律尚自余音绕梁,如闻天籁。他回顾一生抱负,情动于衷,一曲弹毕,场上一片死寂。

觥几仇歇了剑击葫芦之音,仰天长叹:“昔袁孝尼尝从嵇叔夜处学《广陵散》,嵇叔夜每靳固之,尝自叹《广陵散》于今绝矣!我今奏此调,却无知音,殊不如慷慨赴死于黄沙战场,从此,一壶酒,一把剑,一段江湖,一个人浪迹天涯,哈哈哈!”说着,提起手中折铁宝剑,轻轻舞了一个剑花,对四面的北宫军兵冷冷说道:“来吧!”

北宫军兵正自听得入神,忽听得觥几仇言语,皆是怔了怔,然后,齐齐发一声喊,便有一个百人队,在一名百夫长的率领下,自动组合成三十三个“三三制”军事小战队,猱身上来,分进合击,挥刀向觥几仇狠狠砍落。

觥几仇也不搭话,抬手捏个剑诀,施展了逍遥游剑法,在这三十三个三人小战队之间飘忽游走,边挥动剑招,便吟道:“北冥有鱼,其名曰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

只见他龙章凤姿,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踏前一步,跃起身来,右臂前伸,剑走轻灵,一道黑色剑影闪动,划出一片虚幻弧面,如冷月长空,斜斜笼罩了最靠前的那五个三人战队。正是逍遥游剑法中的“十步杀一人”。剑影忽忽,寒芒过处,如寒塘渡鹤影,一闪而逝,激起一片冷气流,形成一道气旋,狠狠将那五个三人小战队卷入,随之,便是“咣啷咣啷”刀枪纷纷落地的声音,然后,是“噗通噗通”人体不断扑倒于地的声音,看去,倒地的每个兵士颈项间都有一道血痕,鲜血兀自汩汩流出。

这一起落间,迅如电火,众人眼前只觉一闪,然后,便看到地上栽倒的躯体,与阵地上原有的残躯混于一起,便如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觥几仇口中兀自长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

剑遂人意,飘忽灵动。

他儒雅的气质,修长的双臂,宽袍大袖,长发翻飞,丰神俊逸,身形潇洒至极,美到令人痴迷。

其余的三人战队见觥几仇须臾之间便斩杀十数人,各个皆不由将身形缓得一缓,未及细思,均是机械地挥动手中弯刀,齐齐向觥几仇砍去。

觥几仇于进退之间,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醉眼朦胧中,向前滑上十步,身形按八卦双鱼之形,凝重而缓慢,转了一个半圆,手中折铁剑随意斜斜挥出一个圆圈,动作潇洒不羁,正是逍遥游剑法中的“千里不留行”。剑锋随形而进,一道暗影在暮色中虚幻的浮动,恰似一个寂静的夜,一池浅水,洗尽了妖艳脂粉气,一只轻盈的鹤儿从一片略显诡异的水面掠过,空灵飘逸。鹤渡寒塘,水映鹤儿,鹤去塘不留影;月凉如水,花却纷飞,月寒而花不知美,冷月葬花,花谢月不留魂。鹤远了,花谢了,霜剑风刀,仅余寒塘泛了清波,冷月寂寂无声。

君子事而心始现,仙风道骨,植梅养鹤,参透红尘,清高自适,潇洒豪放的剑影之下,万象皆空。

圈阵中的北宫军兵迷醉于这亦真亦幻的意境里,恍惚中,只觉眼前一霎,那鹤,那花,那剑影下的赫赫繁华;也是那鹤,那花,那地面上的十全武功坍塌,随之,那道剑锋划过的暗影随着觥几仇的身法一顿,瞬间消失。余下的二十八个三人战队所有成员已是横七竖八地倒在包围圈中,颈项之间皆有一道血痕,鲜血汩汩而流。

生命如花散尽了,而天地依旧。

觥几仇在风中持剑而立,疏狂而不失风雅。

围观众人均未看清觥几仇如何出剑,如何斩杀,只觉眼前暗影闪过,目不暇接,一切皆是如电光石火一般,一闪而逝。

领军将军惊得张开大嘴,却说不出话。半晌,方大叫道:“各位将军,大家伙一起上!”

北宫将士素来悍勇,见这个百人队立毙于当场,虽是心惊,却无惧意,立时有五名千夫长,四十余名百夫长,皆是北宫军的好手,其中二十余名还是身具神通异术的妖族将官,齐齐奔出,“喝喝”啸叫着,各挥兵器,扑向觥几仇。

觥几仇就着葫芦,悠闲的喝了几口酒,斜了双眼,不拘形骸,看着扑上前的一众敌将,哈哈一声长笑。

他已是半醺,兴之所至,遂提了酒葫芦,摇摇晃晃,走向包围圈中央,示意素心言稍稍让开些,腾点空位出来。暮色微光之中,他举起酒葫芦,仰头一口豪饮,口中吟道“挥折铁兮步战舞,战火烁兮驱狼胡。”轻挥折铁剑,迎着一众来敌,向空虚劈,劲力过处,剑锋闪过一道黑色暗影,直指长空。

随着剑锋缓缓在空中划过一道暗影圆弧,觥几仇踩着八卦步,继续吟着“吴戈利兮鼓震天,士争先兮接强虏。”闪身迎击攻上前来的一众敌将,形影快如鬼魅,轻灵洒脱,妖异至极。

这时,北宫营中各处战场上已由军兵燃起簇簇火焰,将整个战场照得亮如白昼,数面牛皮大鼓一起擂动,“咚咚咚咚”的鼓声,更其雄壮与豪迈,便如地面都跟着一响一动。此处围阵战场上的众士卒均是屏息观看,大气不敢出。

觥几仇在一众敌将中飘忽移动,合着牛皮鼓的隆隆声,剑影霍霍,与敌人的兵刃相碰,“叮叮当当”的响。折铁剑挥动之间,战场之上,火焰熊熊,似是在跟着鼓声节奏,闪烁、摇摆、吞吐,焰尾时时伸得长长的,如火烧苍穹。

觥几仇合着战鼓节奏,于激烈的打斗中,偷闲喝口老酒,疏狂不羁,边挥剑,边长吟“敌若云兮旌蔽日,车错毂兮血染戟。天时怼兮威士怒,与天斗兮擂鸣鼓。”

于半醉里,挥剑,喝酒,跃动,吟辞,杀敌,豪迈而悲壮。合着震天动地的隆隆节奏,将折铁剑舞出朵朵剑花,时而绕身而动,时而挥剑击刺,将身形化入了一个个双鱼互动的圆,或者脚踏八卦步,一呼一吸之间,无情的击刺,斩杀,剑锋轻灵,游刃有余。缠斗数合,“嗤嗤”的声响处,不时有北宫参战的敌将倒下。

战至浓情时,剑弹葫芦,当当的清脆声应和了隆隆鼓点,口中合了音曲,长声吟诵:

挥折铁兮步战舞,战火烁兮驱狼胡。

吴戈利兮鼓震天,士争先兮接强虏。

敌若云兮旌蔽日,车错毂兮血染戟。

天时怼兮威士怒,与天斗兮擂鸣鼓。

锋刃断兮锋不屈,山陵崩兮身首离。

男儿去兮不思反,关山迢兮阻且远。

血染行兮心不眠,弯长弓兮以破天。

诚勇武兮赋剑胆,终刚强兮宁不弯。

身既死兮神以灵,鬼魄毅兮为雄魂!

吟唱的声音抑扬顿挫,中气十足,极富男人磁性浑厚的嗓音,华美而粗豪,兼有些许低沉与沙哑,很好的诠释出一种铁马冰河的苍凉悲壮之感,在每一声有节奏的鼓点与敲击青铜葫芦的声音中,汇成一首很是动听的说唱之诵。

觥几仇合着北宫营中战鼓的节奏,长声唱吟“诚勇武兮赋剑胆,终刚强兮宁不弯。身既死兮神以灵,鬼魄毅兮为雄魂!”歌声至此,达至极致的雄浑而豪迈,觥几仇胸中有块垒,已是泪流满面。

吟唱罢,觥几仇一声长啸,一剑挥出,将近旁的五名敌将击杀于地,然后,将手中酒葫芦向天上掷去,随之,将手中剑往酒葫芦飞出,只见一道暗影翻滚着,如电飞去,直击酒葫芦,那酒葫芦登时“轰”的一声巨响,在空中炸开,爆发出千万点红的蓝的绿的焰火,便如道道烟花绽开,映在暮色朦胧中,美丽至极。

折铁剑在空中翻了一个转,挟着呼呼风声,便要落下,觥几仇跃起身去,迎着剑落之势,腾身而起,直达半空,将剑与葫芦握在两手中,虚空挥出一道剑花,有如飞龙在天,旋转了身形,在半空中形成一个强劲的气旋,气旋挟裹了那些火花,俄顷,气旋散开,将点点火花辐射而出,击向场中的一众敌将。然后,头下脚上,直往地面扑来,临近地面时,一个凌空翻身,挟着一道剑的暗影,稳稳站在一众敌将中央,将手中折铁剑随意挥出,剑影过处,包围圈中的战场安静了。

战鼓之声,依旧隆隆。

觥几仇收剑,仰起头,就着葫芦,美美的喝了一大口。

第六十五章 正壮士,悲歌未彻(10)

暮色西沉入夜,大营之中,处处火光烁烁,亮如白昼。

北宫军兵死伤甚重,四处死尸枕藉,却兀自亡命扑上,已在四周布得犹如铜墙铁壁一般,霸长风于军阵中环视四周,见北宫士卒从四面八方围裹上来,悍不畏死,各个争先,一些兵将已然受伤,亦是忍住疼痛,兀自带伤来战,东一堆西一堆,不断冲上前,亦是心惊,心道:这北宫仆从军于异世界各国之中纵横来去,所向披靡,其将士们着实猛勇彪悍,确为一支不可小觑的百战之师。

霸长风看向自己的风云十八骑,只见火光照耀之中,这些勇士依然在万军里左冲右突,浴血奋战,算来,与北宫军已是斗了约六七个时辰了,双方兀自胜败不决。

他挥动方天画戟,刺死马前一名千夫长,将面前的敌军逼退,向着风云十八骑撮唇作哨,呼哨数次,风云十八骑听得,逼退左近缠斗的敌军,齐齐汇聚在霸长风左右。

他看着身前的十八个兄弟,人人皆是血污衣甲,眼神坚毅,遂向大家点点头,道:“兄弟们,我们这就出去罢!”

“谨遵大哥号令!”

“跟着我,走!”霸长风大喝一声,手挥方天画戟,当先冲向前面围得似铜墙铁壁的敌军,登时卷起一阵狂风。

两名千夫长迎上前来,一人使一条狼牙棒,一人使两柄大铜锤,迎着霸长风棒锤齐施,往他面门急砸。霸长风挥戟一挡,“当当”的两响,震得这两人双手虎口齐裂。这两名千夫长顿了一顿,齐齐虎吼一声,忍痛再次打来棒锤。霸长风大喝一声,挥动大戟横扫出去,“嘭嘭”两声,一戟击在一人肩头,一戟打在一人前胸,只震得这二人五脏六腑犹如倒翻一般,直飞了出去。方天画戟余势不减,扫过身前数十余名北宫兵将,登时栽倒。

隆隆鼓声之中,前方军卒如潮水般涌至,霸长风率领风云十八骑直冲而去,登时便有百十余名军卒被击杀倒地。北宫兵卒虽然善战,但终归技不如人,在风云十八骑狂飙突进之中,人人便如草鸡瓦犬,十八骑手挥玄铁横刀,所经之处,即有军兵倒地而死。

北宫军卒亦是悍不畏死,齐声喊:“杀,杀,杀。”亡命堵上来。

慕容绍近卫亲兵之中,亦有数十勇悍绝伦者,见霸长风所率风云十八骑在千军万马中长驱直入,皆是人人忿恨,即便心知自己纵然不敌,仍是扑上擒拿。

但听得号角急鸣,此起彼落,大队北宫军马急冲奔来,霸长风低啸一声,手挥方天画戟,挡者立斩,杀开一条血路。

北宫军马从四下里逼至,如群蚁一般。

又战良久,忽听得前军一阵呐喊,又有一队北宫军急驰而至,直冲了上来,纷纷放箭阻挡。霸长风将箭一一拨开,纵马前去,大戟起处,接连将十数名北宫仆从军将官挑下马来。北宫兵将一时不敢逼近。

霸长风于战阵中,率领风云十八骑左冲右突,放眼望去,远远小丘上的中军大帐前,火光通明,一名年轻将军带着数人正在观战,向着他们指指点点,想来,便是这支仆从军的主将慕容绍。霸长风将手中方天画戟高高扬起,对后面的风云十八骑大声说道:“兄弟们,随我击杀慕容绍。”

“诺!”

十九骑勇士纵马直向中军大帐所在的小丘冲去。只听得号角声响,马蹄奔腾如潮,一个北宫万人队疾冲而至,众军兵蜂拥向前,将霸长风等一群人挡在小丘之下。从战队中,立时纵马跃出五名千夫长,齐声呼喝,手挺兵器冲了上来。

霸长风见这五人骑着高头大马,彪悍猛勇,喊声如雷,各个挺了兵器,纵马奔近身来。亦不搭话,当即拍马迎上,大喝一声,大戟一起,照着一名千夫长搂头砍去,“当”的一声,将这名千夫长手中的金背大刀刀杆一戟砍断,大戟锋芒余势不衰,将那千夫长当头从中劈作两半。接着一名千夫长呼喝着,当胸挺枪刺来,霸长风也不避让,挥戟荡开,跟着一戟透胸而入。

纵马向前,直取余下三名千夫长。

三名千夫长见霸长风威不可挡,遂挺三样兵器,齐齐而至,两人各用长枪大刀压住霸长风方天画戟戟枝,一名千夫长挥动宣花大斧砍向霸长风前胸。霸长风并不慌张,左手单手持戟格挡两人,右手自腰间抽出玄铁横刀,一刀挥出,将眼前的宣花斧一刀斩断,跟着回手一刀将靠前的持刀者顺势劈于马下,余下二将见了,齐齐发一声喊,持斧者扔了残斧,抽出腰刀,呼喝着,与持枪者从左右合击霸长风。

霸长风大喝一声,如在半空中打个响雷,左手挥戟,右手持刀,戟刺刀砍,锋芒一闪,将余下两名千夫长斩于马下。

北宫万人队中,一众将官见了,立时跃马抢出五名千夫长,数十名百夫长,俱是悍勇之辈,将霸长风与风云十八骑团团围在垓心,各个呐喊

一声,各挥兵器上前厮杀。

霸长风左戟右刀,当先向围阵突出,避过一名千夫长刺来的一矛,跟着横刀挥出,斩之于马下。跟着还刀入鞘,大喝一声,迎着两名千夫长,双手挥动方天画戟,就势横扫,“蓬蓬”两声,戟枝撞在两人胸口护胸铁甲,将二人震得倒撞下马,立时狂喷鲜血,倒毙于地。

余下众将官甚是悍勇,虽见同伴丧命,仍是挺了兵器,围着霸长风与风云十八骑转灯儿似的,亡命厮杀。

一名千夫长大喝一声,手挺蛇矛当胸刺来,霸长风横过方天画戟振开他蛇矛,顺势砍下,“咔嚓”一声,将那千夫长自肩至胸斜斜砍作两半。纵马前驱,接战迎上前来的十余名北宫将官。

众人在阵中来来回回缠斗数合,北宫参战将官俱被斩杀于阵前,风云十八骑无一伤亡。霸长风大戟一扬,率领十八骑从这个万人队中杀出,卷起一阵狂风,直奔中军大帐而来。

众亲兵护卫在慕容绍左右,站高望远,见火光之中,霸长风率领风云十八骑在小丘之下,纵横驰骋,刹那间连毙数十名勇将,冲破这个万人队的阻挡,直奔小丘之上的中军大帐而来,皆是胆寒,忙在慕容绍身前排成枪盾阵,不住放箭。霸长风纵马欲待抢上前去,但数千枝长矛密密层层的排在慕容绍身前,连抢数次,不得近身。

霸长风见厮杀已久,北宫军兵仍是悍勇异常,未见懈怠,遂不想继续恋战,挥戟连斩身旁十数名敌兵,左手持了方天画戟,右手顺手抓过插在地上的一支长矛,疾向慕容绍投去。长矛去势极是劲急,犹如狂风突进,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向慕容绍直扑而去。陪侍的焰与护卫的亲兵大惊,数名军卒闪身挡在慕容绍身前,焰抢上前来,手挥腰刀斩在矛杆上,“当”的一声,重重弹回,震得虎口一麻,矛杆兀自突进,“噗”的一声,长矛洞穿坚盾,接连穿过五名军卒身体,钉成了一串,直立在慕容绍身前。

焰急忙指挥着众亲兵拥卫着慕容绍缓缓向后,退出了霸长风等人视线。

号角急鸣,此起彼落,大队军马又是从四面八方急驰奔来。

霸长风向北宫军大营环视一眼,道:“兄弟们,我们走!”众人皆是低啸一声,纵马向营门处杀去。北宫军兵见主将已退,军心一沮,见霸长风等人杀来,纷纷向两旁退却。众人所骑骏马迅如流星,将追兵远远在后面,片刻间便已到达营门。

此时,觥几仇与素心言已将包围他们的北宫军兵击溃,亦是往营门奔去。

两路人马杀散营门兵卒,一前一后出了北宫大营。

这一场大战自日上三竿直杀到夜色沉沉,霸长风所率风云十八骑与梵香等合计二十二人,在北宫军营里与仆从军十万余人厮拼,未分胜败,但北宫军兵死伤者约计三万余人,极为惨重。

素心言对这队人马有些好奇,遂回头看去,只见在淡淡的火光映照下,那十九人皆是身着黑色铁甲寒衣,手持清一色的玄铁横刀,身披黑色长披风。其中最前一人巾包头,满脸虬髯,脸上画了一道道黑墨,看不出真容,左戟右刀,胯下一匹千里追风乌骓马,甚是威风;后面十八人脸带狰狞面罩,头戴铁盔,只露双眼,脚踏长筒马靴,马靴配有匕首,皆骑同样黑色的骏马,每人背负长弓铁弩,负箭数十只,同时马鞍上还各自挂有自己喜欢的各样兵器,很是威武严整。

那队人马很快赶了上来,与素心言等三人并驾齐驱。那虬髯者向素心言二人问道:“你等何人,在阵中见你等与北宫厮杀,故此相问,可否见告?”

“在下首阳山‘投桃报李’觥几仇,幸会幸会!”觥几仇御风而行,向那人抱拳一礼,笑道。

“久闻大名,‘如此醉酒,与酒有仇’的觥几仇,便是阁下?……幸会幸会!哈哈,在下青埂山霸长风。”那虬髯者亦是向二人抱拳一礼,转头看了看素心言背后昏晕未醒的梵香,夜色之中,看不清晰,向素心言说道:“这位小妹一手枪法真是不赖,佩服佩服。……敢问这位小妹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这位英雄过奖了,我是鬼洞寨素心言。”素心言回了一礼,微微一笑,向那人说道。

两队人马相偕急奔了一段路,看看已是离北宫大营已远,追兵渐是看不见了。

那虬髯者霸长风对二人抱拳说道:“请二位见谅,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说完,拍了拍座下马脖颈,只见那乌骓马突然从肩背处伸展出一对长长的翅膀,轻轻扇动一下,“咴咴”嘶鸣一声,振动双翅,向东边黑色的夜空里飞去。后面十八骑亦是如此,紧随而去。

其时夜已深宵,当空一弯下弦月,繁星闪烁,天上云淡风轻,夜色如水,一片平和。

素心言与觥几仇又往前慢慢行了一段路,便待相互道别。

素心言曲了右手食指

,吹了一声长哨,群山回应,约小半个时辰后,玄鸟飞来,在头顶盘旋了两圈,落足在素心言身前。素心言背着梵香,缓缓从马上下来,将兀自昏迷的梵香扶到玄鸟背上俯身坐稳了,然后将马缰递给觥几仇,道:“觥大哥,大恩不言谢。我知道你是首阳九山之神,用不着马儿的,但在人世间行走,总是这样飞来飞去的,也不大好玩,所以嘛,我这马就送你啦,呵呵。”

“好,我也不喜欢在天上飞来飞去,栉风沐雨的,也怪累的,还不能尽览人间美景,嗯,一马一剑,一壶春秋,一人行走江湖,甚好!嗯,那就多谢了,素小姐。”

二人正说着话,突然有两只状如喜鹊,长着红黑色羽毛的鸟“喳喳”叫着,一前一后,从北宫仆从军大营方向的空中,从后向他们急急飞来。这两只鸟儿很快飞到两人头顶,盘旋了几圈,化作两个女子,衣袂翩翩,轻轻飘落下来,如花似的,站在觥几仇与素心言面前,挡住了去路。素心言借着微弱的月光,定睛看去,却是焰家姐妹。

只听焰蔚然兀自对焰霓裳数落着:“大哥让我这几天守着你,不让你去军营玩儿,知道你一出来就会跟人家打架,看看,到这晚上,你还是偷偷溜出来,你这死丫头,怎的就这么不听话呢,早知这样,当初就不该让大哥教你这些刀法呀什么的,你在家做一个乖乖听话的淑女多好,唉,现在可好,学了咱老焰家刀法,就老是想着出去跟人家打架,你让一家子人省省心,好不?”

焰霓裳冷冷的看着素心言,不发一言。

焰蔚然数落完自家妹子,转过头来,对素心言说道:“素小姐,听说那个梵香跟着你来我们军营了,你叫他出来,我妹来找他比刀,比完我们就走,不会耽搁你们。”

素心言看了一眼焰蔚然,淡淡说道:“要与我梵大哥比刀,以后吧,今天这么晚了。”

“不行,以后又不知是哪个猴年马月的了,我妹今晚如是跟他比过了,就不老惦着这事儿了,咱一大家子人也都好省省心,所以,今晚一定得比。”

“真不行,我梵香大哥生病了,以后有机会再比吧。”

“不行,今晚一定得比!”焰蔚然蛮横的说,顿了顿,说道:“如果真生病了,那也行,去我们军营,我跟他找随军大夫,把病治好不就可以比了么?对吧,小妹。”

焰霓裳面容冷如寒霜,冷眼看了看伏在玄鸟背上兀自昏迷的梵香,道:“回军营治病,好了跟我打,也行。”

觥几仇转过来,看着焰家两姐妹,笑了笑,将酒葫芦举起来,喝了一口,喷着酒气,道:“这两小丫头怎么这么蛮横的呢,别人说以后就以后嘛,干嘛这么急呢。”

焰蔚然一手叉腰,一手持刀,看着觥几仇,凶巴巴的,道:“你谁呀,不关你事,你废什么话?”

“是么?看你说的,这么凶,像个母老虎似的,小姑娘,要斯文,要斯文些,知道不。就你这态度,嗯……这事儿呢,我还真就管了。”叨叨着,转头对素心言说道:“素小姐,你先走,这事儿,我管了。”

“你走一个试试!”焰蔚然手中火云绣春刀一横,跨前一步,拦住了素心言去路。

素心言笑笑,从袖中抽出青云绸,抖一抖,青云绸端的十数个金铃随即“叮铃铃”的响。

觥几仇提着酒葫芦,晃晃悠悠的走过来,站在二人面前,突然出手,二人只觉眼前一花,觥几仇已是将绣春刀一把从焰蔚然手中抓了过去,握在手中,随意挽了个刀花,喝了一口酒,斜着眼,看着焰蔚然,道:“我都说了,这事儿,我管了。要比刀,是吧,那就跟我比吧,保证让你们家妹子满意。”哈哈一笑,随即转头对素心言说道:“你先走吧,赶紧带这小兄弟回去治病,这里交给我好了。”

素心言听了,径向一旁的玄鸟走去。焰蔚然眼睁睁的看着,却再不敢上去阻止。焰霓裳抽出冰火柳叶刀便来拦素心言去路,忽然,眼前一晃,一把刀已然向自己脸面砍来,忙挥刀迎击,“当”一声,被震开数步。

焰霓裳看了看觥几仇,不发一言,眼中冰冷,白色长发飘然而动,额间血印赤红,像一簇燃烧的火。她将冰火柳叶刀虚空一劈,刀结寒冰,冰上闪烁烈烈火焰,娇叱一声,跃起身,挥刀砍向觥几仇。

素心言手拿青云绸,晃了晃,向焰蔚然微微一笑,走到玄鸟身边,跃起身来,上了玄鸟背上,用青云绸将梵香与自己牢牢绑在一起,回头对觥几仇说道:“觥大哥,我先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嗯,你先走吧,这里交给我好了,哈哈,让我教教这两个小丫头怎么做人。”哈哈笑着,喝了一口酒,挥动火云绣春刀,与焰霓裳斗成一团。

玄鸟扇动了一下翅膀,仰头长鸣一声,振翅一飞,驮着二人径直向鬼洞寨飞去。

第六十六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1)

梵香昏昏沉沉的伏在素心言后背肩头,随着玄鸟在空中飞翔,在风云中穿梭,只听耳边风声呼呼,懵懵懂懂,似觉周围有无数军马来擒素心言,当即长声大叫:“小言,快逃,快逃,别管我!”双手左右乱舞乱动,意识模模糊糊,只是大叫:“快逃,快逃,是我不好,没保护好你。”但觉身上忽冷忽热,丹田里翻江倒海,胸口一疼,“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天旋地转,登时又再晕了过去。

素心言柔声说道:“梵香大哥,你醒了?别急,我们就快到家了。”良久,未听得梵香回话,只觉得背后梵香传来的体温一时冷得像冰块,一时又热得像火炭,呼吸细弱,知梵香仍是人事不省,只怕病情已是更为严重,心中不免担心,很是焦急,含着泪,道:“梵香大哥,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会让你死,我们就快到家了。”用手拍拍玄鸟颈项,对玄鸟说道:“黑妞,我们加快速度,尽快回家!”

玄鸟听得,长鸣一声,双翅一振,飞得愈加快了。

过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飞回了鬼洞寨,玄鸟停落在洞口木架上,几名值守的鬼洞卫士见了,忙过来将二人从鸟背上搀扶下来,急急进入洞中,玄鸟自是去了。

寨主女丑忧心着二人的安危,尚自未睡,站在主洞大殿之前,焦急的等着二人回来。此时,见二人终于回来,却满身血污,梵香昏迷不醒,很是担心,忙将梵香送入后殿寝宫,传来寨中大夫,为梵香诊治。

大夫探手号了一下梵香脉搏,只觉他脉息一会浩荡如洪波,一会又动静全无,呼吸细弱,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翻开他眼睑,仔细看了看,似已危在旦夕,遂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对站在床前的女丑与素心言轻轻摇了摇头,神情沮丧,说道:“寨主,梵香英雄已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只怕便在旦夕之间,我们,我们还是为他准备后事吧。……他是我们全寨的英雄,我也想救他,可,可是……”声音越说越轻,无力的摇了摇头。

女丑看着大夫,半晌无话,轻轻说道:“扁大夫,你先出去吧。”扁大夫叹了口气,缓缓转过身,走出了寝宫。

素心言听了,立时泪流满面,哭道:“不会的,不会的,他不会的,我不要他死,我要他活,姐姐,救他好不好,我们救他,好不好,姐姐。”

女丑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梵香,气息微弱,轻轻叹了口气,对素心言说道:“小妹,扁先生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医生,没有比他更好的了,如果他都束手无策,那么,我想,我想……多半是没得救了,小妹,我们还是让他走吧,以我们鬼洞族最高的烈士规格来送他一程,将他安放在鬼洞秘境最好的位置。……好吗?小妹,你也别太伤心了。”

“不!”素心言呆呆看着梵香,声嘶力竭的喊道,声音凄怆。

“小妹,你,你也别太伤心!”

“不,他死了,我怎么办?他死了,我怎么办?……”素心言只是呆呆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梵香,喃喃的说,眼中的光泽没有了。

“小妹,……”

突然,素心言转过头来,看着女丑,眼中光色一闪而过,“噗通”一声,跪在女丑身前,声泪俱下:“我求求你,救他,好不好,我们救他,他死了,我也活不了了,姐姐,我求求你,……我们有‘不死之泪’鲛珠!”

女丑看着这个自小便与自己相依为命的小妹,亦是流着泪说道:“小妹,不是姐姐不救他,他是我们的大英雄,我真的很想救他,……如果,如果用‘不死之泪’鲛珠的神力来救

他,便得同时以另外一个人将来的大多半岁月来作为引子,注入他的灵魂,才能救活他,让他不死。而这个人失去了将来的一大半岁月,将会很快变老,唉,但是我们怎么能为了挽救一个人,而让另一个人牺牲自己的青春年华呢?”

“姐姐,这些我都知道。我还记得,以前那个小羿哥哥,为了救活常羲姐姐,便将自己的青春给了常羲姐姐,让常羲姐姐有了不死之身,也获得了自由来去天上地下的灵术,后来,常羲姐姐还去珠穆朗玛山上,去找那株返老还童的万年雪莲,虽最终没找到,小羿哥哥老死了,但毕竟有希望,不是吗?既然小羿哥哥可以做得到,那我也可以,即便一下就老了,但我与小羿哥哥一样,不会后悔。所以,……姐姐,求求你,救他好不好,我愿意用我的岁月来给他,救活他,让他不死!”素心言看着女丑,眼神坚定,凄怆的说。

“小妹,你这是……何苦呢,我们,我们还是好好送他一程吧。”

“不,姐姐,我要他活,如果他不在了,我也不会在的了。求求你了,姐姐,救他,好不好?我求你了,我相信你会答应的。”素心言泪流满面,看着女丑,眼中装满了期待。

“小妹,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能!”女丑背过了身去,抬手擦了一下眼泪。

“姐姐,我求你了,救他,他死了,我也活不下去的,所以,我愿意这样,只要他活着。”

“唉,小妹,你这样,……值得么?”女丑转过身来,怜爱的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至亲的孩子,轻轻叹了口气。

“我爱他,值得!”

女丑看着素心言,默然无语,良久良久。

“姐姐,我知道你是会支持我的,对吧!”素心言抬头看着女丑,满怀期待。

女丑看了看梵香,回头静静看着素心言,抬手将眼中的泪水擦去,缓缓点了点头。

“姐姐,我谢谢你!”素心言低下头去,给姐姐叩了一个响头,缓缓站起来,看着姐姐,轻轻说道:“姐姐,我们这就去吧。”眼神坚定,义无反顾。

女丑看着素心言,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也再看看他吧,到时,你那么老了,他依然那么年轻,只怕你以后再也不会与他见面的了,只怕你这一生都会是伤心难过的了。”

“嗯。”

素心言平静的走过去,坐在床头,低头静静看着梵香,良久良久,终究忍不住,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

女丑走过来,轻轻抚摸着素心言的头发,就像在素心言儿时抚摸她的小脑袋一样,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唉,傻丫头,我怎会让你伤心难过的呢!”突然抬起手,化作手刀,一下重重砍在素心言后脑,素心言一惊,抬起头,刚要说话,却一下晕了过去。

一个侍女忙过来,将素心言搀扶着,另外两名侍女抬过来一张竹编软椅,过来将昏睡着了的素心言轻轻放在上面,抬回她自己的卧房。

候在殿外的一众鬼洞民众见了女丑走出大殿,皆是齐齐站在女丑前面,女丑看着大家,微笑道:“我们的大英雄,他不会死的,请大家放心。”

女丑来到殿前广场的中央,盘腿坐在地上,双手相交,放于胸前,闭了双眼,开始施法。

女丑抬头看着洞顶的鲛脂火球,举起双手,呈火焰伸缩状,口中念念有词。众族民亦是站在火球之下,双手举过头顶,亦如女丑那般呈火焰伸缩状。

这时,只见洞中的溪流与崖壁上的水帘竟然不再向下流淌,从四面八方逐渐

汇成一道道巨大的波浪,沿着崖壁,反重力的向洞顶汇聚,平铺开去,最后在洞顶汇聚成一片波浪滔滔的蓝色水面,那洞顶火球此时悬挂在水面下,如反过来看,便如一个火红而明亮的太阳漂浮在大海之上,倒悬的碧浪轰轰作响。鬼洞族寨民们口中发出喝喝喝的声音,将身子有节奏地一伸一屈,双脚在地面上有节奏的踏出阵阵雄浑的足音,双手举起,便如举着一个巨大的太阳。

碧浪翻卷,汇成一道水柱,倒悬下来,将女丑淹没于中,然后,卷着她的身体,慢慢收缩回洞顶的波浪里。波浪翻卷着,女丑亦是随了碧波在水中翻滚,游动,像一只美丽的人鱼。

约过了五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一道水柱又从水面生成,悬垂下来,与地面相接,女丑从洞顶水中通过水柱,又回到地面,恢复盘腿而坐的姿势,水柱慢慢收缩回洞顶水面。俄顷,那水面突然从中间涌动起来,渐渐的,在洞顶倒悬的蓝色水面下,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水球,那水球悬垂着,便如一个蓝色透明的水晶球。

女丑站起身来,将双手捧着,看向洞顶倒悬澎湃的水面。

水球不断缩小,最后缩小成一颗蓝色水滴,轻轻落入她的手心,便如落在一张荷叶上,晶莹滑动。洞顶的水面轻轻荡漾着波纹,然后平静无波,缓缓从洞顶消退,沿着崖壁、地面回流到壁上渠道及地面小溪中,一切恢复如初。

旁边一个侍女端着一个玉盘过来,拿过玉盘上的一只小水晶瓶递给女丑。女丑从侍女手中小心翼翼地接了瓶子,将手心中的那颗水滴倒入水晶瓶中,轻轻用一个白色若木盖子盖好,双手捧着,轻轻摇动,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瓶中那滴蓝色水珠慢慢消失,化作了一缕蓝色的水汽,在水晶瓶中袅袅如烟。

女丑拿着那只水晶瓶向后殿寝宫走去,众族民紧紧跟在后面。

梵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气息若有若无。女丑将水晶瓶的若木盖子揭开,瓶中那道蓝色烟雾冉冉升起,飘向梵香,在梵香身上缭绕盘旋,然后,缓缓进入梵香鼻中,通过鼻腔,进入五脏六腑。

梵香得了“不死之泪”鲛珠神力的帮助,丹田气息渐畅,元力与鲛珠神力合为一道强劲的气息,逐渐将体内强势的三昧真火压制下去,四肢百骸之中,内息开始流转起来,慢慢积蓄于丹田气海。

女丑看着梵香脸色渐由青白转作红润,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下,心情一松,力竭之下,立时晕厥了过去,旁边侍女忙过来将女丑搀扶了,送回所住寝宫侍候着睡下。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梵香这才从睡梦中悠悠醒转,忙一下坐起身,大叫:“小言,小言,你在哪里?你快逃!你快逃!”

忽听得身旁一人柔声道:“梵香哥哥,你放心,我们已经逃出来了。”

梵香回头一看,一个白衣女子坐在床头,静静凝视着他。那女子脸上爱意横溢,泪光莹莹,眉露喜色,正是素心言。梵香如在梦中,叫道:“小言,你还好吗?……快逃,快逃,你逃命要紧,别理我。”

素心言眼睛一红,柔声道:“梵香哥哥,不妨事了,我们回来啦,别怕,咱们都是平平安安的。”

梵香抬起手去,捧着素心言的手,仔细看着她的脸,良久,叹了口长气,“你没受到伤害吧,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动了动双脚,想要下床来,但觉四肢百骸,暖洋洋的甚是轻松畅快,当即长吸了一口气。

素心言脸上微微一红,双手任他轻轻捧着,眼睛看着他,一直静静地看着。

第六十七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2)

二人正说着话,忽见一个人拄着拐杖,颤巍巍的站在寝宫卧房门口,停了片刻,她微微犹豫了一下,走了进来。然后,缓缓走到床边,看着梵香,笑了笑,未说话,挨着床边坐在素心言身边,抖抖索索的抬起手来,轻轻抚摸素心言的脸颊,就像小言孩提时候那样,微笑着,轻轻说道:“现在总算放心了,我家言儿再也不会难过伤心的了。”眼光慈爱,注视她,良久。

素心言忙将双手从梵香手里抽出来,双颊绯红。

二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八十岁许的妇人,穿着一袭青色衣裤,衣领、袖口均绣有七色云纹花缎,裤宽而长,腰系黑色青花布带,脚穿黑色布鞋,襟上别一朵小小的蓝花。发已花白,梳了一个三把头,梳理得整整齐齐,微胖,脸上皱纹密布,容貌依稀可辨年轻时的姣好。

这个老妇人是独自一人前来。

她看向素心言的目光,温和柔软。妇人靠近素心言坐了坐,微微颔首,拍拍她的手背,唇微微蠕动,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之后,露出浅浅笑容,向素心言与梵香看了看,拄着拐杖站起来,向寝宫外走去,临到即将走出门口时,回过头来,微笑着,朝着二人轻轻挥了挥手。

素心言与她对视的刹那,有似曾相识的感觉,那圆润的脸型,那似乎并未在光阴中老去的秀丽眉目,那温和的眼神……素心言心里突然觉得心里好难受,想哭,只是,我曾在哪里见过她?

她忙离开床头,过去轻轻搀扶住她,紧紧盯着那张似曾相识的年老的脸。

梵香亦是急忙下床来,随便披了外衣,跟了上去。

老妇人微笑着,微微佝偻,拄着拐杖向前走去,看着殿外鲛脂火球投进来的光线,投在寝宫的地面,斑斑驳驳,眼中却忽然涌出泪水,喃喃道,“去吧去吧,重逢有期。”然后,妇人拉着素心言的手,似是并无太多伤心,只是又转头来,深深看了素心言片刻后,说:“别太难过,我们终究一起走过了一段路程,是值得欢喜的,但终归要分开的,那是每个人的归途,也是新的开始。以后,无论遇到什么艰难,不要气馁,你一定要给自己一个希望,有信心、乐观,朝著那个希望走。如果,你觉得没有希望了,那你就解除武装了,你得告诉自己,命运所设的障碍,在希望面前,不值一提。”松开了手,拄着拐杖,颤巍巍的,缓缓离去。

素心言搀扶着她,送她到外面,看着这老妇人向前殿走去,渐渐走远,一滴泪水不知为何,却不自禁的流了出来。她不懂这妇人刚才的话有何含义,却又不由点头认可,只觉这双鬓落雪的老妇人,或许,命运把她的生活,蹂躏成一张皱纸,但她却无论气质和谈吐,都是如此简洁不俗,她像个高贵的女王。

但是,她是谁?

素心言站在寝宫门口,怔怔看着那个老妇人慢慢远去,心中有说出来的伤心!

梵香活动了一下四肢,四肢百骸暖洋洋的,甚是轻松畅快,觉得身上已无大碍,遂洗漱完毕,穿戴停当,与素心言一起,往前殿议事厅,走了进去。

二人站在众长老之后,远远看去,只见刚才那个老妇人坐在寨主位上,仪态高雅,言语简洁,以最柔软又最固执的姿态,守着最强硬的底线不放弃,倾听着大厅中议事的长老们,一一

处置决断,有条不紊。

这个老妇人很美,虽已满头银丝,但一如既往,仪容端庄,服饰典雅。她的美,即便洗尽铅华,也可知它来自血与骨中,岁月沉淀,这洗不去的芳华与坚韧,你不用多赏,就在其中。她总是温柔地笑着,笑着把所有痛苦和辛酸,都化为了生活的调味品,美丽夺目,透过岁月的烟尘,清晰地浮现,惹人惊叹。

素心言突然明白了,这是她的姐姐,为了救梵香,也为了自己,她已经失去了最好的岁月。她终于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推开厅中议事的一众长老,一步奔到了老妇面前,蹲身在那老妇膝下,拉了老妇的手,泣不成声,“姐姐,是我害了你,姐姐,你怎么这么傻呢?姐姐,是我对不起你!……”

女丑缓缓抬起手来,向厅中议事的长老们轻轻挥了挥,柔声说道:“大家先退下吧!”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众长老听得,各个慢慢退身而行,到了大殿门口,才转身走出大殿。

女丑抬手抚摸着素心言的脸颊,微微一笑,脸上平静,淡淡说道:“小妹,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么,只要能换得你一世的不伤心不难过,姐姐就心满意足了,以后去见咱在天有灵的爹妈,我也无愧的了。我已经活够了,我要准备回家了!以后,鬼洞寨的大小事务便要由你来主持,带着大家,保护大家,遵循东胜汉家大帝授予我们的神圣职责,守护我汉家每一寸土地,即便我鬼洞只剩一人,都须谨遵万千年来留下的祖训!”

“姐姐,……”素心言听着,已是泪流满面。

梵香醒来后,已从素心言处大概知道了自己病情得到控制的事情,只是不知道鬼洞族民用了什么办法,现在看见女丑这年老模样,听了姐妹俩的谈话,心里终于如明镜似的,忙一个箭步上去,伏首于地,向女丑叩谢救命之恩,女丑见了,忙颤巍巍的站起来,将梵香扶起来,说道:“小兄弟,不必如此大礼,我救你亦是回报你振救我鬼洞全族,如果没有你的参战,我们鬼洞全族生死难料,所以,你不必如此客气。”

“不,大姐姐,你牺牲自己,挽救于我,我须当感恩,只是接下来,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将你失去的岁月找回来。”

“你不必放在心上,这几天便在鬼洞寨好好将养一下身子,把病彻底治好。……我堂妹常羲已经于凌晨去了珠穆朗玛山找万年雪莲了,她深通灵术,能上天入地,所以,你不必担心。”她的脸上依旧那般平静,淡淡的,近百岁的年纪,依然优雅美丽,清醒独立。

“或者,我要去兹独河寻找那队南侵的北宫仆从军,救出小樱桃两兄妹。那里是在昆仑山北山下,我若去,所经路线须从南麓山脚,经昆仑山口,方得翻过去,到那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的兹独河。曾听一朋友说,昆仑山是南天王母避暑的圣地,上面除了有治疗我的冰泪草,还有很多长生不老返老还童的瑶草仙葩,如机缘巧合,说不定能寻得一二,到时,或可有用,这样,常羲姐姐在珠山找,我经过昆仑时也可寻找,这样,同时在两个地方,获得的机会就多了一个,所以,我现在即刻动身,争取早些找到,大姐姐,小言,你们觉得如何?”

“可你刚刚有些好转,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不想你现在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姐姐也会内疚的。”素心言看了一眼姐姐,转头

担心的看着梵香说道。

“小言说得对,小兄弟你先别急,在寨中将养几日,彻底恢复了,再去也不迟。咳咳……”女丑拄着拐杖,缓缓走了几步,看着梵香柔声说着,咳嗽了几声。

梵香活动了一下四肢,哈哈一笑,道:“大姐姐,小言,你们看,我这不是已经全好的了,我这就去吧,早去早回。不然,呆在寨中,我会闷出病来的。”

素心言见了,过来,在他肩头轻轻捶了一下,嫣然一笑,柔声道:“就你最喜逞强了!”女丑在旁边见了,微微一笑。

“我这就去了!救出恩人,找到雪莲,我就回来。”梵香当下向寨主女丑深深一揖,转身向大殿门口走去。素心言急忙回头对女丑说道:“姐姐,我送送他。”几步跟上来,与梵香并肩出了大殿,向洞外走去。

洞中寨民听得,皆是出来相送。

女丑带领着全体寨民一路将梵香等二人送出了鬼洞寨,来到苕水河边,一只竹筏轻轻摇荡在岸边的水面。

梵香与素心言站在河边,回头看着身后相送的鬼洞族军民们,向四周团团一揖,朗声说道:“好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从腰间抽出断刀,虚空一劈,高高举起来,“各位父老乡亲,等我回来!”众人齐齐向他挥手致意。

素心言泪眼盈盈,对梵香说道:“梵香大哥,我不能跟你去了,我姐姐现在老态龙钟,我怕……,不知你这一走,我们何时才能见面?希望呀,我们不久后就能见面!”

“小言,我想,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我还要带你去找宛皓若小妹玩呢,对吧。”梵香轻轻与素心言拥抱了一下,柔声说道。

“嗯,我记得呢,梵香哥哥,你答应过我的,这一辈子,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的,等把我姐姐安顿好,我跟你去世界的尽头。你一定得回来找我,……我等着你回来!梵香哥哥,我唱给你听的那首伊水之歌,你一定要记得!一定要记得!”素心言拉着梵香的手,依依不舍。

“嗯,我会记得的,小言,你回吧,好好练习刚才在卧房里,教给你的那些心学心法与如梦令醉刀刀法,然后,教会你的族民,保护好自己,我这就走了,你保重,大家都保重。”

梵香牵着那匹大青马,独自一人,上了竹排,回头向大家挥了挥手,沿着苕水顺流西下。相送而来的众人逐渐散去。

五月初的风,不冷不热,轻轻吹拂着苕水水面,波光粼粼中,呜呜的响,便如苕水亦是在轻轻呜咽。

素心言站在苕水岸边,口中喃喃,“哥哥,我知道你会回来。但看着你走了,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想哭,一个人躲起来,大声的哭,哥哥,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好伤心好难过,呜呜呜……。你说过的,你去哪里,我便去哪里!……是啊,昨日阵中,我以为我们会死在一起,不同日生,却同日死,也挺好的。昨日呀,我们共乘一马,我轻轻靠着你的肩头,便在想呢,我们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下去,走到天涯海角,走到日出日落,走到山花烂漫,……一直走下去,走到这世界尽头,该有多好?……唉……”风吹拂她的衣襟,衣带飞舞。

她已是泪流满面,呆呆看着竹排随水而去的方向,良久良久。

第六十八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1)

梵香撑着一叶孤筏,独自一人,顺着苕水一路西行,渐行渐远,过了几个河湾,鬼洞寨已是隐入了身后崇山峻岭中了,而沿岸坡地上青绿繁盛的花木枝叶,亦是越来越稀少,终至于看不见了。

顺水漂流,不知过了几天几夜了,一路西去,便愈是荒莽。

这一日,竹筏在苕水上漂流着,进入一片与前完全不同的景致里,空气中,隐隐有了从大洋上吹来的腥咸味道,似乎距离大西海并不太遥远的了。

梵香站在竹筏上,远远望去,这是一片孤清而神奇的土地,其中拥有大漠与河川,同时还有远山与绿地,幽静的风,扬起沙尘,自然淳朴的表面下,是少有的壮丽与凄美之景。

苕水两岸开始出现了黄土荒原中特有的夯土建筑。

这些建筑的外观,有着夯土特有的建筑美感,圆圆的,没有棱角,矮矮的却充满力量,有着这世界人世间所特有的乡土意境。裸露的夯土墙相互依存,干枯的大树偶尔点缀着无尽的黄土色。古老的氛围里,荒凉中带着壮丽,偶来的犬吠与落叶的沙响,唤醒过路客,这里也还有生存的魂灵。

人世间的五色,令人目盲,只有抱着能够被容纳的心境和感官的节制,才能发现这幽僻大地苍莽的美。

两岸的黄沙旷远,简单低调,原始但又恰到好处,错落有致地沙丘、平原、绿地摆放在这两岸的地块上,偶尔还有一些从苦寒之地飞来的鸠,鸣声如磐,而滔滔西流的苕水中,亦时或会有形如鲋鱼的飞鱼,肆无忌惮的跃出水面,闪着银白而诡异的光,与大漠间杂绿地的气质相符而应景,广袤而粗野。

与苕水宽阔的水面相映衬,蓝色也是这空旷里唯一有灵魂的东西。

数千里黄沙独有的苍茫,不精致,不艳丽,却恢宏、大气、壮阔。

五月的天光明媚,梵香撑着竹篙,静静观赏着两岸绝域殊方的景致。

孤筏西行一千八百里,是昆仑山南。

苕水所经之处,山间两侧的石壁上刻着各种形态的沧桑岩画,或拙朴,或苍劲,或灵动,线条简单而粗野,勾勒出丰富的含义。

高高的山上,上端是刺矶松、高寒棘豆高寒半灌木荒漠,往下依次是繁盛的粉花蒿和垫状驼绒藜,然后是葱茏的紫花针茅、银穗羊茅,亦有小片雪岭云杉林,最后是雌雄麻黄为主的灌木草甸,与山地草原构成山地森林草原。野牦牛、野驴、大角野羊、熊、罴等野兽隐没于山野之中,青鸟和天鹅不时的从天空中飞快地掠过,呀呀的叫着,鸣声清越。

梵香撑着竹筏,东望苕水淼淼,西望昆仑巍然。

竹筏漂行在涛涛苕水之上,感受着两岸岩壁的古朴沧桑,仿若到了一个上古幽幽的时光中。这里集大漠、河川、高山、绿洲为一处,极具幽僻境地风光之雄奇,又兼江南景色之秀美,还有异域鬼魅的神秘。

这里有大漠中的苍凉古堡,有金黄如画的大漠流沙,有蓝波如洗的河川蓝水,还有神奇诡异的沙雕,那些壮丽雄伟的场景,连绵不绝的苍凉美感,背景层次鲜明,每个荒僻之境都如此夺人心魄,历历在目。

岁月沧桑变化,不知多少年过去了,数千里苕水既保留了黄沙大漠的荒凉与粗狂气息,也展现出殊方秘境的孤清气质。

梵香撑着竹筏,看着这高山流云,身下的静水流波,想起那日在伊水湖畔与素心言初见时的情景,与素心言孤筏同行的那些日子,心中涌起一阵温馨,随口轻轻吟道:

“皎皎之子,桃之夭夭;

佼佼佳人,伊水之畔;

之子于离,风之潇潇;

之子于去,云之寥寥;

问之不见,佳人不还;

伊水之畔,佳人不还。”

忘情之中,竟一时呆了……

清风徐徐,孤筏慢慢,渐渐进入昆仑山南。但见峰岩交错,蓝水长波,山连着山,与河流共同形成峰前水绕,九曲十八弯的蜿蜒美景,让人流连忘返!

两岸山峰白雪皑皑,绵延而去数千里,其势恢弘。

竹筏子随水流速度漂流,或平缓,或迅疾,疾徐相间,一路峰回水转,置身其间,仿佛置身黄沙大地的山水画中。

看看已是到了昆仑山南,寻了一处水流和缓的湾地,撑了竹筏,泊了岸,牵了大青马上岸来,将竹筏栓在岸边,一人一马沿着山南的黄沙大地上行去。

在大漠中驰马奔了一个多时辰,行走在大漠边缘,眼前的山峦渐渐宏伟而清晰。喀喇昆仑山上飘来五月清凉的风,将大漠中的酷热驱散了。

雪山的风,是圣洁的,净化了心灵,让疲惫干躁的心绪,回归于恬淡,泰然。

远远看去,昆仑山南的下部,是一片草甸山地,是合头草、红沙半灌木为主要植株的棕漠土;上部为沙生针茅、短花针茅为主的草原化棕钙土荒漠;向上过渡为针茅、昆生葱、昆仑蒿为主的高寒荒源草原;在海拔4500米山地内部坡麓及岩屑坡上,垫状驼绒藜、糙点地梅组成稀疏的高寒荒漠;在海拔4500~5500米的下部为稀疏植被,上部为寒冻风化带,更高山峰则为冰雪带。

山地上,灌木类植物低矮,其间是一群群藏羚羊、野牦牛、野驴等,见了人来,也并不惊慌,汇聚于处处水草繁茂的水塘边。此处的山石裸露出美玉的光泽,在阳光下璀璨夺目,正是所谓的“玉出昆岗”。在较为潮润的西部山脉,大角野羊在高处的草原吃草。青绵羊、拉达克盘羊及高地山羊零星分布于山峰之间的岩石上。

昆仑山脉中,众多雪山就屹立在它的北段主脊线上,由数座高入云霄的山峰组成。雪山逶迤千年,山顶终年积雪。远远望去,宛如一道天然的冰雪屏障,逶迤起伏的山峰照看着山脚下的万千子民。

山脊南北两侧是壁立干仞的基岩陡崖,峡谷中吕什塔格冰川横卧,冰崩、雪崩轰鸣不息。

这是一片世人涉足不深的秘境,皑皑雪封,阳光澄澈,而旁边的湖泊澄净幽蓝,点缀着人世间的美好。

日出和云海,冰川与雪山,圣洁高贵,静默无言,矗立在遥远的一隅,不喜不悲,看透人世间所有的分合朝夕。千年冰川之巅,雪山圣湖之畔,沿途都是让人心生敬畏的美……。

壮美的日光,纯洁的雪山,每一口空气都冷冽而孤寂,混合着挥之不去的青草香气,……无论如何,你见,或者不见,它就在那里。

梵香骑着大青马,走到这里,突然莫名其妙的泪流不止。他觉得,面对这神圣雪山,连赞美都是多余的,是不敬的。

每一座神山统领着一方自然,而巍峨昆仑则统领整个自然界之所有。因为在它脚下,任何言语的赞美,都只看到它极其细微的一部分,却忽视了它所统领的全部。是的,在这样宏伟的大自然面前,大美无言,唯有心敬。

骑着马,径直向上行,前面不远是一座独木桥,梵香来时看过地图,知道那座独木桥便是昆仑古桥,过了这桥,翻过昆仑山口,很快就可以到兹独河口了。

“好,那桥不长,我们过去就好了。”梵香抚摸着大青马的脖颈,说道。

那青马颇具灵性,似是能听懂主人所说,长嘶一声,四蹄如飞,直奔那昆仑古桥而去。到得古桥之前,那青马突然人立起来,咴咴嘶鸣,后退了几步,似是不敢上桥。

梵香拉住了马头,定了定眼神,只见桥头那端横卧着一头身形大如牦牛的野兽,头上生有四只粗壮的长角,安静得像只大山羊,似是睡着了。那野兽身后的岩石上长有数株形状像葵的草,隐隐发出葱香的味道。

梵香依稀记得草堂书屋中有本名为《山海志异录》的上古书籍里记载:这貌似山羊的巨大野兽,名叫土蝼,为昆仑守山的通灵神兽,喜欢吃人。它身后岩石上形状像葵的草,味道像葱味,吃了它可以解除疲劳。

“这家伙睡觉呢,我先看看去。”梵香下了马来,小声自语道,轻轻走到桥头,仔细看了看,原是一根巨大原木搭接在两峰峭壁顶端的岩石上,形成了这座

桥,虽仅4米长度,但桥面圆滑,布满青苔,很是难行。再往桥下看去,只见桥下是岩绝壁和万丈深涧。

原木形成的古桥两岸,绝壁相对,岩嶙峋,谷顶平坦,谷底幽深,形势极为险峻。由昆仑山中所出的雪水和泉水汇合而成的格尔木河,从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峡谷奔流而下,滔滔的河水将河谷的千板岩长期冲刷穿凿成了一条深40多米、宽数米的石峡险谷,其中最窄处只有4米左右,险峻异常。

正往桥下细看之际,那土蝼站起身来,抖抖身上乌黑细长的绒毛,仰头长啸一声,声如狼嚎。大青马有些惊慌,向后退却。

梵香将马缰紧紧握住,对大青马说道,“别怕。”说着,随手把马缰挂在道边一个树丫上,抽出断刀,逼视着桥头那端的土蝼。

那土蝼眼睛血红,瞪着梵香,打了一个响鼻,前腿稍屈,后腿蹬着岩石,突然纵身越过木桥,向梵香扑来。梵香迎前一步,抡刀劈去,那土蝼身形虽然粗壮,却动如脱兔,着实灵敏得紧,将头上四角轻轻摆动,将断刀挡在一边,再将头一甩,头上四角直刺梵香胸腹。

梵香施展方寸挪移身法,脚下滑动,闪身避了开去。

那土蝼前脚甫一着地,后腿突然向后朝梵香后背蹬来,一起一动之间迅疾之至。

梵香向后一个空翻,翩若惊鸿,跨坐在那土蝼背上,举起断刀便要向那土蝼脖颈斩落,那土蝼前蹦后跳,呼呼喘着粗气,想要将梵香甩落崖下。

梵香左手紧紧抓住土蝼头上长角,突心生恻隐,反手用刀背在那土蝼头顶轻轻拍了拍,纵起身来,跳到那土蝼身前,将断刀插回腰间,半屈了身形,向那土蝼拍了拍手。

那土蝼再次向梵香发力冲来,梵香不疾不徐,双手伸出,将土蝼长角紧紧抓住,丹田一口气息运转,用力将土蝼头往地上按落。那土蝼力量甚巨,头被制住,仍是尽力将头昂起,疯狂将梵香向崖下甩动。梵香两脚有如千斤坠,钉紧脚下岩石,尽力压住土蝼长角。时间一点点流逝,一兽一人如此相持着,谁也奈何不了谁。

一人一兽相持了半柱香时间,梵香突然发力,大喝一声,臂力暴增,上身猛然向下一屈,双手尽力扭动,一点点将土蝼头缓缓按落地面。那土蝼终是不堪重压,脖颈一软,缓缓歪倒在地上。

梵香待那异兽力竭,慢慢将手放开,退后一步,上身前屈,准备再次与之缠斗。那土蝼将头左右甩了甩,站起身来,看着梵香,眼中血红渐褪。朝梵香慢慢走近身去,前腿弯曲,似是向梵香行礼。梵香见了,心中一喜,伸出手掌轻轻抚摸土蝼头面,微微一笑,道,“你也很不错,如是愿意,以后就跟我走吧。”那土蝼温顺地走上前来,伸出舌头,便如一只小羊羔,在梵香掌心舔了舔,似是明白人意。

“得给你取个名字才好,嗯,就叫你大力仔,好不?”梵香轻柔地抚摸着土蝼细长柔顺的绒毛。土蝼伸出舌头舔了舔梵香的手心,用头轻轻挨擦他的手臂,似是很喜欢。

“好吧,你喜欢就好。以后你就叫大力仔了。”梵香拍了拍这异兽的脖颈,看了看原木上的厚厚青苔,自语道,“这就走吧。大青马只怕不能自己过桥,我来帮帮它。”

梵香看了看大青马,那马亦是看着他,“咴咴”一声嘶鸣。

梵香遂从衣襟上撕下一块棉布,将马蒙了眼,紧紧牵了缰绳,小心翼翼踏上圆滑的桥面,一步步将青马引导着走过木桥。他站在桥上俯身鸟瞰,但见湍流不息的河水,在深邃险峻的幽谷中急湍喧泻,喷涌咆哮,不断地激起层层雪白的浪花,发出阵阵犹如雷鸣般的轰鸣,令人望之目眩,闻之丧胆。

这段短短的距离,让人行经时,惊心动魄。

过了昆仑古桥,摘了岩上那几株草,与一马一兽分食了,力气亦是恢复。那马与兽互相挨挨蹭蹭的,甚是亲热。

一人一马一兽便又继续沿着山脚向北而驰,不久,便来到昆仑山口,过了这山口,再往北行,沿着山脚下行,便可到达兹独河口了。

第六十九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2)

此时正值人间五月光景,晴空如洗,从昆仑高巅上,吹来的风仍是清冷的,昆仑山口的海拔并不太高,是一片高山草甸,远处的雪峰,巍峨壮观,银光闪闪,有如仙境一般。

土蝼在前,梵香骑了大青马,跟在其后,走进了昆仑山口,从北边远远的昆仑山巅,飘来的薄雾,随着山风翻卷而至,山口里一片烟雾缭绕,把这景致描绘得如梦如幻。

梵香骑了大青马,行了半日,出了山口,一路下行,渐渐进入山脚的荒漠地带,四顾看去,已是黄沙漫漫。

此时,日头已至正中,将沿途的石子烤得滚烫,地表温度已然很高的了,让人真切体会到这就是荒原大漠,高山草甸上的植物渐渐稀疏,愈往前行,便愈是荒凉大漠与戈壁沙洲,植物已是无法正常的生存下去。

荒漠竭泽而枯山秃岭,偶有巨大的石山突兀耸立,犹如一颗颗历尽沧桑的红宝石镶嵌在广阔无垠的戈壁沙洲。

戈壁表层风化,裸露出赤色,远远看去,便如一片蒸腾火海,赤石褐岩千万年间,寸草不生,飞鸟绝迹,观之犹如烈焰熊熊,正所谓“山下多炎风,火氛蒸塞空,人马尽汗流,孰知造化功”。然而,这片滚烫黄沙之间,却并非真的是了无生机的绝境。

梵香于焦渴中,偕了大力仔土蝼,继续纵马奔驰,翻过一段褐岩石山,便到一处大戈壁上,戈壁平坦如镜,广漠无际,风声呼呼,更无人间烟火气息。

过了戈壁滩一直向北,不久,远处出现了一抹岗峦。转眼之间,冈峦越来越近,山石间云雾弥漫,便是一道谷地。走进谷地,越往里走,道路便越狭小,似乎其中别有天地,再奔近时,露出一条峡谷来,隐隐有肃杀之意。

梵香呼喝一声,唤了土蝼,纵马直奔了进去,峡内两旁,石壁峨然笔立,有如刀削斧劈而成,再无外面大漠中难当的酷热,反觉冷意森森。里间道路弯来弯去,曲折异常。峡谷规模并不大,但是色彩鲜艳丰富,峡谷中,有一道雪山溪水,水流很浅,潺潺流动,泛着绿波,仿佛绿色果冻,像是凝固了一样,镶嵌在各色山石中间。

远处的山,层次分明,刀削斧砍一般,红、黄、蓝、绿、黑等各种色彩穿插其中,油画笔涂刷出来一般,十分惊艳。

越往里走,便越是开阔,温暖如春。放眼看去,一片片高山草甸上,在正午阳光中,禾本科、蓼科植物、苔草和其它牧草,用它们的细茎嫩叶编织成绿色的地毯,龙胆、紫菀、金莲、银莲又以它们鲜艳的色彩,将绿毡点缀成姹紫嫣红的美丽画卷。

经过了半日奔波,陡然见到一路上的鲜草嫩芽,嗅着风里清新的空气,大青马长嘶一声,放开了四蹄,奔行于这片大谷地开阔平坦的草甸上。

在谷中,走了约模半个时辰,阳光热烈,终于来到一处胡杨林外,胡杨林中,隐隐传出“哼哧哼哧”的搬运重物的人声,其间夹杂着鞭子抽打的声音,或是人的痛哼声,远远传出。

梵香甚是好奇,遂入了林去,看到胡杨林中,隐隐有一处石头构建的所在。奔近前去,却是一座直插云霄的巨大石塔。但见那塔门之上,书有“佛光塔”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发着幽幽金光。

石塔大门洞开,门旁分列站着两名小妖,手持铁枪,面目可憎。石塔左近开阔的坡地上,有许许多多衣着破烂的

民夫,在若干牛头马面的小妖监督呵斥下,疲惫的搬运巨石,砍伐大木……。

梵香见了,下了马,偕着土蝼,去藏在一处山石后,静静看着这一切。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喊在那人群中响起,人群一阵骚动,“狗子,狗子,你醒醒,你醒醒,你别吓你爸爸,啊,我的孩子……”三五个小妖手执皮鞭冲进人群,挥打着,嚷嚷着,“他妈的干活干活,……别他妈的的喊丧,……快干活干活,……妈的,不要命了。”人群逐渐散开,只有那个汉子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十多岁的孩子,兀自压抑的哭泣着。

“妈的,干活去!”

“啪”的一声,一条皮鞭重重的打在他的背上,那汉子嘴角流出一缕鲜血,兀自不觉,竟慢慢抱着孩子站起身来,喃喃着:“狗子,啊,我的狗子,爸爸抱你回家,啊,爸爸抱你回家,啊,……”

“妈的,”一个小妖骂着,“啪”的一声,一条皮鞭又重重的打在他的背上,那汉子一个趔瘸,险险摔倒在地,但他兀自慢慢抱着孩子站起身来,向前走去。

“他妈的,不要命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小妖将鞭子狠狠的甩向半空,照着那失神的汉子打去。只听“啪”的一声,皮鞭重重的打在他背上,立时象斧子一样,将他劈成两半,和着那孩子重重摔在地上。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周围做活的人群,静寂无声……。

“怎么怎么,他妈的,想造反了,不想死的,都他妈的去给我干活!”一个小妖啪啪地甩着手中的皮鞭,狠狠的嚷嚷着……。

看到此情此景,梵香再也按捺不住。他从石后走出来,几步跳到那小妖跟前,夹手夺过鞭来,顺手几拳将那几名小妖打倒在地。众妖一见,发一声喊,齐齐围了过来。

梵香对付这些小妖绰绰有余。只见他东一拳,西一腿,片刻之间,便将众妖打散。那些做工的众人见小妖们散去,便发一声喊,一伙人闹嚷嚷,四散而逃。

梵香走到那汉子身前,见那汉子已死,而叫狗子的孩子尚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他遂俯下身去,用掌心对狗子丹田轻轻揉了几下,狗子悠悠醒来,轻轻说道:“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作奴工,这里是地狱。我要爸爸……”忽转头看见父亲倒在血泊里,喉咙里,立时迸出一声凄厉的哭声,余音未尽,便又缓缓闭上了眼,已是死去。

这时,一个身披黑袍的妖怪领着百十个小妖纵跃前来,将梵香围在垓心。

梵香打量了一下那妖怪。只见那妖怪熊头人身,脸如黑炭,环眼毛嘴,身形高大魁梧,手持一柄九环大铁叉,口呼粗气,嚷嚷道:“你是哪儿来的小瘪三,敢到你黑风爷爷地盘上来撒野,……快放马过来,让你黑风爷爷送你上西天。”

梵香站起身来,哈哈大笑,指着那妖怪说道,“不知是哪儿来的黑鬼,哈哈,……喂,你是烧碳的还是挖煤的,真是黑得很有讲究,哈哈……。”

那环眼怪怒极,再不搭话,挺叉向梵香当胸刺来。

梵香并不慌张,抽刀架住铁叉,双足不丁不八,顺着铁叉的来势,向旁轻轻一闪,避过叉锋,右手探出,抓了叉杆,顺势前夺,左脚踹向那怪的膝头,在电光石火之间,那怪也有些本事,身形看似粗苯,但却于间不容发之际,纵起身来,一个回旋踢,躲开了梵香的刀锋,并顺势将叉

头横扫过来。

梵香横刀去挡,当的一声,刀叉相交,手中刀弹开,而那个环眼怪亦是震得右臂酸麻,向后退后数步,重重跌倒于地上。那环眼怪恼怒已极,大吼一声,跃起身,跨前一步,举起叉,朝梵香前胸狠狠插来。

梵香哈哈一声长笑,场边众小妖只听得耳边“当”得一声,只见一道幽蓝光焰从眼前掠过。那环眼怪定睛看去,却是一把断刀将那铁叉挡住,沿叉杆顺势递进,直削那怪握叉的十指。这手挥刀动作干净利落,有如行云流水,快捷之极,正是梵香施展的折梅刀法第四式“暗香浮动”。

那环眼怪“哎呦”一声,不及回叉,只得撒手将叉扔了,以保全双手,同时向后跃去。梵香哪里容他闪身退去,欺近身去,刀锋一转,反手一刀,朝那环眼怪跃起的膝盖处砍落。

眼见那环眼怪身在半空,将落不落,退无可退,一条左腿就要斩断之际,只见一条银丝长鞭从后打来,卷住了梵香手中断刀。他紧握了断刀,向后看去,只见一个约二十七八岁,眉目妖媚的绿衣少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十步处,手持长鞭,向梵香敛衽一礼,嗲声说道,“请手下留人,放过我夫君。”

梵香将断刀收回,看着这个绿衣女子,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里是黑风谷,这是我夫君黑风老妖,妾身碧姬。我与我夫君上两月前,带着手下残兵从大西洲逃难而来,路过这个佛光塔,见没人居住,就占了此处,作为暂且栖身的住地,为了不被北宫围剿军来轻易攻破,所以便去四处抓了这些民夫,来为我们修筑堡垒。”

“哦,是这样。那你们为何对这些人这么凶残。”

“……义士,这……我们以后不敢了。”

“很好,既然想在这乱世得以保全,就凭你们这百十号人众,是不可能的,我认为你们可以去联合其他义军,共同抗敌,岂不更好。”

“唔,我们考虑一下吧。”

“好吧,你们考虑清楚,打听一下,这附近还有什么义军在活动。”

那环眼怪站起身来,看着梵香,说道:“在下熊黑风,大西洲两河人氏,这是内人碧姬,刚才多有得罪,还请义士多多包涵。……请问义士,怎么称呼?”

“在下梵香。”

“梵香?……你是梵香?斗战天庭,被北宫天庭通缉捉拿的梵香,……这名字如雷贯耳呢。不如,我们,我们便尊你为首领,你带着我们大家抗击这些该死的北宫仆从军。”那环眼怪黑风几步走过来,匍匐于地,向梵香深深叩首一礼,极是虔诚,激动的声音都快变形了。

“哈哈,你客气了,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你们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这周围有没有其他义军才好。”

“那梵义士会去哪里,我等愿追随您的左右,抗击北宫仆从军。”

“嗯,等我去兹独河先办完一点私事,至于抗击北宫军,我会的。今天,就此别过,我还得急着赶路。……临走前再提醒一下,以后要善待人类及你的属下。”

“好好好,我一定谨遵梵义士所言!”

“好,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双方各自抱拳一礼。

梵香骑了大青马,带着大力仔出了黑风谷,一路向北,催马疾驰。

第七十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3)

一人一马一兽出了黑风谷,继续往东北前行了约一个时辰,如此奔行了一段路后,便到一处大戈壁上,戈壁平坦如镜,广漠无际,风声呼呼,更无人间烟火气息。

戈壁滩上有一汪大湖,湖水平静无波,在高山的背阴面,水色碧绿如美玉。梵香骑了马绕到湖的南端,南端处古道旁立有一块大山石,石上刻有“大北沟谷地”五个大字,山石之后的古道直向一个大谷地延伸而去。

梵香带着青马与土蝼去湖边,饮够了湖水。在此稍作停留,骑了大青马,土蝼紧紧跟随,顺着大北沟谷地继续而上。大北沟谷地和缓开阔,谷底和阴坡云杉密布,阳坡上布满了灌木丛。看看日头西移,依然毒辣的照射着大地,遂快马前奔,到了大北沟源头。

源头处由于冰川的侵蚀作用,一个古老雪盆,后壁已被蚀低,成为一个只有3660米高的山口,沟通慕士峰南北坡高山牧地的交通要道--山垭口。梵香催马奔上山口,站在山垭口上眺望,灿烂的阳光将慕士峰及其北坡一条大冰川映照得一览无余。整个慕士山脉共有数百条冰川,而慕士峰区占了1/4 以上。慕士峰四周都是六十度左右的陡峻山坡,山坡上沉积了深厚的积雪,其山势的雄伟和冰川作用之强盛尽收眼底,真是 “银峰怒拔,冰流塞谷,万山罗拜,惟其独尊”的旷阔景致。

慕士峰大量的降雪,深厚的积雪和陡峭的山势,很容易形成雪崩。

从峰上吹下来的冷气流,让此处气温比较清寒。

梵香看着莽莽昆仑,遥不可及,心道:我还是先去救小樱桃两兄妹吧,寻找返老还童及治疗我的仙草,可遇不可求,还是待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如此想着,遂催马下了山口,走进下一个谷底。沿着谷地上行,随处可见保存完好的古冰碛和冰川侵蚀地貌。越往前行,谷地便越开阔,而气温亦是越冷。梵香策马快奔,渐渐的,出了这谷底,前面便又是一片广阔的大漠。阳光下,偶来的风沙吹过,掀起茫茫风沙,行于其中,不辨西东,遂由缰信步而去。

不久,远处出现了一抹山峦。转眼之间,山峦越来越近,山石间云雾弥漫,而山下前方更是平沙百里,反射着阳光,甚是刺眼。风中有一丝潮湿的味道,那青马连日奔波,陡然嗅着风里清新的空气,长嘶一声,放开了四蹄,奔行于这片大漠开阔坦荡的平沙之上。

不知奔行了多久,看见了前方山峦起伏,山脚下远远有水面反映的微光,遂奔近了那山脚下一弯如月牙的泉边。细白的沙子铺在平坦的泉水边,隆起的古冰碛垅上,山地向阳的缓坡上,绿草如茵,清风悠扬,令人心旷神怡。

梵香下了马,跳进清泉里,泉水冰凉清爽,很是惬意,遂一任马儿与土蝼去泉边饮水,寻食。

过了半柱香时间,一人一马一兽继续往东北上行。

一阵风从南面的昆仑山上刮来,向东北方向刮去,风势甚劲,竟将他们挟裹了向前飞奔而去。他便随了那一阵突兀刮过的大风,昏昏耗耗径向东北方的黄沙路上奔行而去。

在风里飘飘忽忽的,一人一骑一兽,随风而行,沿途中竟未见一人,很多曾经稀稀落落聚居的村落市集皆为刀兵所毁,已烧成白地,竟是千里无鸡鸣的凄凉景象。

梵香骑在马上,脚下已不是黄沙之地,所走的路途已是转作草原地带,其间也会偶有戈壁滩,但已是不再多见。

又往前奔行了约一个时辰,地面上的动植物渐多,延伸出去一片花海。天上有几头苍鹰,在头顶飞来飞去的盘旋,一会儿向下俯冲,一会又急转而上飞翔,身法转折之间极有章法,就似身有功夫的高手,凌空飞渡。

空中的苍鹰盘旋往覆,梵香正看得出神,忽隐约听得一阵歌声传

来,很是缥缈,依稀可以听见:

青青草原,

碧草茵茵,

野花开遍山野,

牧羊人在这里赶着羊群,

亲爱的人儿呀,

天鹅湖代表我的心,

但愿呀,

在草原上搁上你的双脚,

在我心里安放你的眼睛。

……

歌声轻盈缥缈,便如蓝的天、白的云、银色的山、轻轻的风儿、墨绿的杉林、淡青色的草原和芬芳浮动的花海,  几种色彩化作了音韵柔和的音节与旋律,歌声的层次分明,色调和谐,萦绕在身边,耳边,让人不觉沉静于其间。

梵香催马向着歌声奔去,越过一个海拔不高的山梁,便看见山梁之下,花海无边,身后西南远远的昆仑雪山高耸壮丽,而眼前却是绿草如茵,风光如画,成片金黄的毛茛花似橙黄色的腰带,围绕着前面远远地平线上的一条蓝色河流,其间,偶尔点缀的紫苏花,亦是无比娇艳的绽开着,明艳的野罂粟花开烂漫,铺天盖地,向远处肆意蔓延,如火燃烧,形成花的海洋。

继续往前行,是一大片薰衣草地。一片片紫色小花开得正是热闹非凡,大片的薰衣草,宛如深紫色的波浪层叠起伏,汇成一场醉不醒的大地之梦。方圆数里,都笼罩在薰衣草的馥郁芬芳里,开成一片紫色的浪漫。

在浪漫紫色蔓延的余波里,草原地势开阔起来,是一望无际的油菜花,金黄的一片,穿插在紫色的薰衣草的世界里,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对比。

广袤的绿色之上,以身后连绵的雪山为背景,大片大片黄灿灿的油菜花、向日葵花镶嵌其中,仿佛天幕上绘就的一幅巨大的油画。

五月的南疆草原,于雪山之下,线条优美,与世隔绝的草原景致,一切都美得不似人间!

在这里你能看到:大漠、戈壁、雪山、峡谷;草原、森林、湖泊、河流。各种绝美的景色毫无保留地铺展在眼前,未经人工雕琢,原始而又震撼,是呀,除了这一生,我们没有下一世的时间,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绿色草原之中,有两个少女。一个少女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另一个少女拈着一朵油菜花,吟唱刚才那首歌。

梵香缰绳一抖,驰马过去,土蝼紧随其后。

那名策马奔腾的少女见有人来,便纵马过来,抽出腰间佩刀,警惕的看着梵香,拦住了去路。

另一名唱歌的少女这时走了过来,用古波斯语说道:“阿伊莎,先问清楚,别动不动就拿刀出来。”声音柔美,有如天籁。

“是,公主!”一样是古波斯语。

梵香定睛看去,只见这两名少女的五官很是立体美丽,皮肤白皙。那叫阿伊莎的少女年龄稍小些,头上戴着一顶小花帽,结了两条长长的发辫;正走上前来的那名少女气质雍容,头上披了一片白纱,长身玉立,苗条婀娜。

梵香下了马,走上前去,微笑着,说道:“请问两位小姐,这里是什么地方?”

两名少女互看一眼,用古波斯语,异口同声说道:“东胜汉家人?”

那白纱少女走上一步,看了看梵香,有些腼腆,用东胜汉语轻柔地说道:“远方的客人,请问来此有何贵干?”

梵香见问,遂微微一笑,道:“我去兹独河,寻找两个朋友。”

白纱少女亦是微微一笑,柔声说道:“哦,可以说来听听么?我们就住在兹独河附近,看看我们认不认识?”

梵香看了看这两名少女,眼神纯净,似并无其他,遂说道:“我有两个朋友被一队北宫仆从军抓了,听说这支军队已经西进,会从兹独河经过,所以,

我就来这里了。”

“哦,原来如此,我们精绝古城不久前被一队北宫军侵占过,他们破坏了我们的城市后,就离开,沿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往西去了。……”白纱少女轻轻说道。

“嗯,我也知道。……然后,这段时间不断有军队从兹独河流域向西进发,未作停顿,似是有很重要的军情需要急行。……今日上午,我们便见到新来的城主带着一队义军去阻击一队途经此地的敌人了。……现在还不知战况如何呢?”那名年龄稍小的少女阿伊莎抢前一步,打断了白纱少女说话,叽叽喳喳的说着。

梵香看了看这名少女,问道:“那队北宫过路的军队现在在何处?”

阿伊莎抬起手来,向身后地平线处的那道河流一指,说:“嗯,就是那方向,在兹独河对岸,距离我们古城大约有七八十里的路程呢。”

梵香看了看两名少女,向她们点点头,拱手一礼,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告辞了,谢谢你们。”转身骑上大青马,带了土蝼,径向那少女刚才所指方向奔去。

约行了半个时辰,已是来到了兹独河口。

站在兹独河由昆仑山而出的河口,放眼看去,只见一条河谷曲折北去,穿行于山地向北而去的山麓坡地之间,延伸于漫漫沙漠之中。河谷中流淌的水,时而舒缓,时而激流湍湍。清脆的浪激声在这条亘古的河谷中发着千年的回响。

黄沙铺陈的河道沉默地蜿蜒着,似在诉说着光阴的旅程和岁月的沧桑。

行走在这段古老河谷里,兹独河水流澎湃,从这儿经过,越过戈壁沙漠,一直流到精绝古城,滋养着精绝绿洲和精绝文明,为那里肥沃的绿色牧场、少女们轻盈的舞姿、安静平和的人间生活,提供着源源不尽的滋养。

这片土地上,有牧人曾经驱马赶着羊群牛群,在河边饮水;有旧年商贾吆着驼队,从河边慢慢经过。他眼里依稀看见兹独河的波涛声、草原上的挥鞭声、大漠中的驼铃声,次第响起。河谷中,柳树与胡杨渐渐密集,在兹独河两岸延伸北去,五月清凉的风从谷中拂过,将落日的暮光倾泻而下,在摇曳的柳枝和胡杨叶片上跳跃,并将他的影子,斜斜投射到兹独河河道银白的沙尘上。

兹独河谷两岸,胡杨、红柳、芦苇丛生,沙生植物遍野,红柳深处,偶见民居二三,白羊点点,散落在绿草丛中。塔里木兔不时从灌木、荒草丛中窜出。

兹独河下游冲积扇作马尾状展开,涟漪动处,漂浮着天鹅等水禽,水草丰茂,风光旖旎,九曲十八弯,透过岸边树间空隙,可见远处流沙,以及流沙之中半掩的刀枪箭矢,似乎曾经这里有过两军的厮杀与打斗。河中芦苇茂密,涌出许多滚滚清泉,形成稠密的河道网。

沿着下游谷地北行,约一个多时辰,来到一处开阔的水面,水波清澈碧透,其上架有一道石拱桥。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梵香纵马过了石桥,到了北岸,放眼望去,茫茫的沙地上,只有残存的硝烟、破旗及残断的刀枪剑戟,似是告诉观者,这里的两军厮杀与拼斗,早已经结束了。

梵香见天色已晚,人马均已疲惫,找寻这队北宫鬼子兵,也只得明日天亮后再做了。遂在河边坡地上的胡杨林中,随便吃了点干粮,将大青马解了马鞍,靠着卧在地上的土蝼,和衣而睡。

夜已是凌晨,天上没有月亮,星星亦是熹微。

梵香靠着土蝼半躺着,半梦半醒。那大青马静静站在他的身边。正自半眠之间,忽听到西北方的风中,隐隐传来一阵人马杂沓,金铁交鸣的厮杀之声,且间杂有临死者痛苦的哀叫、搏杀者兴奋的喊叫……。

那声音在风中时断时续地传来,清寒静夜里,很是飘渺。

第七十一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4)

昆仑山下,黄沙地里,兹独河畔,精绝古城。

且说这一夜已是极晚了,精绝古城内那座前殿议事厅,早经战火毁得面目全非的了。此时,厅中仍是灯火通明,厅中坐满了妖类与人类的勇壮汉子。只是,个个皆是垂头丧气,喝着闷酒。

一个头上长有两只金色鹿角的中年汉子坐在上首位,右前胸上缠着绷带,左手端起一海碗烧酒,眼泛精光,大声说道,“来,兄弟们,在座的有人类的朋友,也有妖界的同袍,今日凌晨我们对鬼子巡逻队的伏击没成功,都怪我没事先规划好,连累了大家,让好几个弟兄战死,以及几个弟兄与我女儿被鬼子兵俘虏了。我老梅子在此发誓,我们誓不投降,誓与北宫不两立,战死方休!”语音中颇有豪气干云的气势。

“战死方休,干!”

大堂内灯火闪亮,有一种悲壮的气氛在空气中回旋震荡,大厅内,众人与群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我们精绝古城现在收留了数千难民,城中粮草越来越不敷用度,为了大家还能果腹,大家与我这段时日几乎与北宫鬼子兵连日皆战,抢得些粮草,但还远远不够。趁扫荡的鬼子还没走远,我们今夜还得去城外鬼子的临时驻地劫营,救人,抢粮,大伙儿怕不怕?”

“不怕,梅大哥尽管吩咐!”厅内众人齐声说道。

此时,一个头缠绷带的人类士兵走至老梅子跟前,轻轻说道,“城主,夫人来了。”但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一位约模三十来岁的少妇在几个侍女的跟随下,大步走进来,额上微微露出两只小小的白色鹿角,柳眉轻挑,杏眼斜飞,身着一套姜黄色的短打衣衫,手拿一把七星宝剑,身影矫健,在闪耀的灯影流光中,娇俏中不减巾帼本色。

只见她面对在座人众,一字一顿,大声说道,“谢谢兄弟们,今晚将去救我女儿,我梅姑是当妈的,怎能躲在一边,反而让大家伙为我一家子流血牺牲的呢。”声音坚定豪迈,在寒凉的夜气中,隐隐透着一些凄清,一些悲壮。

厅内很静。

梅姑径直走到老梅子面前,随手从桌上拿过一碗酒,对众壮汉敬道,“各位兄弟,今天谢谢大家了!”端起碗来,一饮而尽,眼圈泛红,大声说道。

“嫂子,不客气,这是应该的!”众壮汉忙说道。

“夫人,你且去休息吧,我带着这帮兄弟去就是了。”那老梅子忙说道。

那梅姑向在座众壮汉抱拳一礼,说道,“今夜的劫营,我这当妈的怎可偷懒。”

“夫人哪,你还是别去了,一切有我这个大老爷们,我带着兄弟们去就行了。”老梅子轻轻用手扶了梅姑的肩,柔声说道。

“不行,我自己身上掉下的肉,我就是拼死,我也得去救她回来。小雪,你们也做好准备。”几个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约十六七岁,腰挂佩剑,模样清秀的侍女大声说道,“是,夫人,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们一定救出小姐。”

老梅子很无奈的看着众兄弟,说道:“好吧,我们这就去准备准备。”遂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八百青壮者出征,猪妖猪坚强随军为副帅,六百青壮者留守,由蛇妖过山风负责统领,以保护留守城内的两千余老幼妇孺。大家结束准备好,老梅子安排停当,瞪着布满血丝的眼,对了旁边的猪坚强说道:“猪兄弟,又累你为我去拼命啦。”

猪坚强听了,颤动着两腮的肥肉,答道:“梅大哥,不,不说这个,与北宫鬼子作

战,也是与我自己报,报仇!……没,没得说的,……今夜再去杀,杀他个三百回合,哈哈,来,兄弟,再喝,喝三大碗!来来来。”

旁边蛇妖过山风听了,将精瘦的脸变回蛇头模样,转过头来,吞吐着舌头,说道:“喝三大碗?来来来,谁怕谁?……三大碗太少,不知哪个地方的酒最厉害,不如我们现在且来赌一把,赌输的,饮这满满一瓮酒,然后,咱弟兄们去砍杀个痛快。梅大哥、猪大哥,还有人类的兄弟们,大家伙看看,怎么样?”

“好,”众壮汉轰然说道,“怎么个赌法?”

“那好,天下间不知哪个地方的酒最厉害,不过,我倒是认为北冥火烈酒威力最大,……二位大哥认为如何?” 那蛇妖过山风扭了头,对着猪妖猪坚强说道,信子在口边胡乱晃动。

“不过嘛,我……倒是以为是青丘的青稞酒威力最大,行道之人皆知之……你认为呢,梅大哥。”一个四十来岁,白面微须,神情儒雅,像一个读书人模样的男人,将左手握着的那卷战国策在右手掌上轻轻一拍,慢条斯理地说道。

“淳于意,淳,淳于大夫,看你说的,我可不这样认为,我,我始终还是推崇东胜洲的五锅头酒最,最厉害,不,不信,可试试。”那猪妖紫涨了脸面,眯缝了眼,咂了咂嘴巴,有些结巴的说道。

“好了,大家都别争了。我们这就来比划比划,”老梅子遂转头向一旁的几个小妖叫道,“儿郎们,速速去寻几只田老鼠来,要活的。”

“是。”立时有两个小妖站出来,打了旋儿,化作一阵黑风出了去。约一盏茶光景,抓了几只田鼠回来,小心翼翼地放上来,“大王,有了。”

“好,”老梅子抬手打了个响指,说道,“好,就让这一只大点的田老鼠先喝火烈酒。”

一小妖忙端来一碗八百年窖藏的北冥火烈酒,放在地上,另一小妖将一只田老鼠浸入那酒中,猛猛的灌了几口,放回地面。只见那鼠喝了火烈酒后,站起身,顿了顿,摇摇晃晃走了十步就倒下了。

那蛇妖甚是得意!

第二只老鼠喝了青丘的青稞酒后,蹒蹒跚跚跌跌撞撞走了五步就倒下了。

那位被称作大夫的淳于意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微微笑着,身后一个少年人更是得意,说道:“师父,我们这个更厉害呢!”淳于大夫不置可否。

第三只老鼠喝了五锅头酒,挣扎起身来,昏头昏脑,糊里糊涂,摇摇晃晃的走了十几步也没事儿,最后竟钻进了墙角一个洞里。

过了几秒钟,蛇妖过山风及大伙儿刚要笑话那猪坚强,却见刚才那只老鼠拎了块板儿砖,从那洞儿里颤颤微微走出来,大喊了一声:“猫哪,在哪儿?给老子滚出来!”随后,“噗通”一声,倒在地上,竟醉死过去。

那猪妖不禁拊掌大笑,浑身肥肉大颤。

“我输了,”蛇妖叹了一口气,抓过那酒瓮,仰了头,“咕咕噜”,满满倒入口中,打了一个酒嗝,紫涨了一张蛇头的脸,喷着酒气说道:“很好,今儿个咱弟兄们去杀他个落花流水罢,哈哈,得兄弟们如此,虽死何憾。”

过山风说着,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将蛇头复又变作精瘦的人面模样,正了正神色,同老梅子握了握手,将腰带紧了紧,趔趔趄趄向兵器架走去,抄起一把丈八蛇矛,朗声说道,“大哥,各位兄弟,老子服从梅大哥军令,就在家等你们大胜归来,再喝他个十碗八碗!”

淳于大夫也将一个医护急救袋子挎在肩上,看

了看众人,突然叹了一口气,回头对身后那少年说道,“生子不生男,缓急无可使者。唉,子期,我们也准备一下,随军出发。”

“是,师父。”那叫子期的少年大声答道。

各人皆是整装待发。

大家走出议事厅,看着厅外大院里的八百汉子,有人类壮士,有妖类义士,个个依然血污满身,衣衫蓝楼,却装备齐整,虽经昼间一战,但稍作休整后,皆是精神抖擞。

老梅子从一个个战士面前走过,看着这些衣衫蓝楼却血性阳刚的兄弟们,有人类的好汉,有妖类的勇士。他将手向右重重一挥,大喊一声,“上酒!”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妖和老人抬出两筐烈酒,将酒碗一字摆好了,倒酒入碗,一个个分发到每个战士手上。

正在这时,突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急匆匆从院门外跑进来,站到淳于大夫跟前,大声说道,“爹,等等我,我也要去。”

“师妹,你快回去,我们这是去打仗。”子期对着那少女轻声说道。

淳于大夫叹了口气,说道:“缇萦,你回去吧,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别去给我添乱。”

“爹,我也要去救朵儿姐姐,谁说打仗便只是男儿的事,我们女子一样可以!”

“说得好!缇萦,来,你跟着我们。”梅姑走过来,拉了缇萦的手,走到老梅子前面,说道,“就让这孩子跟着我们吧。”

老梅子看了看淳于缇萦,只见缇萦身穿一件青色短打武士衫,窄衣紧袖,手中一柄柳叶刀,背上一把小巧精致的铁弩,箭筒里装满了弩箭,神情坚定,秀美稚气,却也英姿飒爽。

老梅子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入列。”淳于缇萦快步进入队列中。

老梅子端着酒碗,看着眼前的八百余名勇士,声音慷概激昂。

“兄弟们,我们为什么要活着,我们为什么要战斗,因为我们的血海深仇。北宫那些强盗鬼子,烧毁我们的家园,凌辱我们的姐妹,奴役我们的兄弟,霸占我们的土地,掠夺我们的资源,大家伙说说,我们怎么办?我们要不要报仇雪恨?我们要不要反抗到底?”

“报仇雪恨!反抗到底!”

“报仇雪恨!反抗到底!”

“报仇雪恨!反抗到底!”

“兄弟们,我们怕不怕死?我们怕!但是,我们更怕被奴役,我们更怕失去自由,我们更怕没有为家人战斗的勇气与血性!”

“自由!战斗!”

“自由!战斗!”

“自由!战斗!”

“兄弟们,为了我们的自由,为了我们的家人,我们要比狼更凶狠,我们要比敌人更凶猛!去战斗,悍不畏死!”

“去战斗,悍不畏死!”

“去战斗,悍不畏死!”

“去战斗,悍不畏死!”

八百勇士精神振奋,斗志昂扬,是的,虽然我们曾经失败过,但流过的血会记住我们的荣誉!

“好,喝酒!去战斗!”老梅子端起一碗酒,八百壮士亦端了酒。

“干!”

“干!

“干!

大家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将碗重重砸在地上,“噼哩哗啦”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甚是悲壮。

“出发!”

老梅子大手一挥,提了鹿头铁杖,当先向前走去。

第七十二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5)

现任精绝城主老梅子带着精绝义军的勇士们,借着晦暗黝黑的夜色,出了精绝古城的南门,循着一条长长的山路,悄悄向那后山的偏僻悬崖处行去。但见沿途花草不惊,雀鸟憨眠未醒,树影重重如鬼蜮,周遭天然石景隐匿在夜色中,显得突兀嶙峋,奇异纷呈。

众人行色匆匆,向东南而行,大约一柱香的光景,终于来到了后山悬崖边,悬崖高企,崖下暗黑,如潜伏的巨兽张大了血盆大口。

妖类战士皆踩着烟云下到崖底,人类的勇士则攀着顺崖放下的绳结,下到崖底,沿着崖底的溪涧逆流向东南行去。

溪涧水面温柔的泛着细细的波纹,轻轻荡漾,其间有数片飘零的花瓣,随波荡漾着。熹微的天光投映在水面,如星辰静静洒落,然后飘走。水面的水气氤氲,飘渺的白雾象白纱一般迷漫而缠绵。四周静谧,洋溢着肃杀的气息,这一刻,大家只觉四周很静,静得有些诡异。

大家顺着溪流慢慢向前行去,夜色微明,微波轻漾,山风淡淡,那晚间的轻雾萦绕而飘渺,远近的树影婆娑,石岩迷离……,大家都静默无声,每个人都神情肃穆,心里知道,或许,这接下来的战斗将是自己这一生的最后一战。

梅姑紧紧跟着老梅子,一声不吭。

老梅子回头看看梅姑,欲言又止,终是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就算粉身碎骨,我也要救回我们最心爱的女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真的,这对我很重要。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是知道的,……瓶儿。”

“嗯,夫君,瓶儿知道,瓶儿会永远相信你,就算有千难万险,就算是死,……瓶儿也绝不后悔,夫君。”

老梅子心下触动,用手轻轻握了握梅姑瘦削而柔弱的肩。

此时,一屡微风轻轻吹来,水波轻漾,溪流旁的枝叶也轻轻随了夜风摇曳。

他们默默前行,沉浸在这心灵相惜的一刻,暂且忘掉那生命中重重的负荷,以及那生命所遭遇的不幸。

八百余人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沿着溪边摸索着前进。

突然,一个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人类少年看到在微明的夜色中,有一匹摔死的战马搁浅在涧水岸边突起的礁石上,不远处,有一较大的微白色之物半浮于溪涧另一侧的岸边,随了那微波漂浮而轻荡。他于是睁大了眼睛,细细的观察那物件的动静,过了半晌,并不见那物件有何动静。但那少年遏制不了心中的那抹好奇,遂涉水游至对面岸边,小心翼翼地缓步向那物体处悄悄移过去。

到了跟前,蹲下身去,随手抓起身下一条干枯的木枝,向那微白色之物轻轻挑去,那物件随之一动,而半浸于水中的部分经这木枝的挑动,亦缓缓浮出水面。在微明的天光中,分明是一个昏迷不醒的人。但见此人衣衫破碎,满身伤痕,眼目紧闭,血迹经这涧水的浸泡,早经散去。

“师父,不好了,这里有个死人。”那少年回头对紧跟而来的那位读书人模样的中年男人淳于大夫轻声说道。

“何也?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待我看看。”那淳于大夫遂涉水过去,到了岸边,蹲下身去,将那人整个的拖至岸上,以手在那人鼻端探了探,鼻息微弱,仅有余

温,复又用手搭在那人左手腕处,但觉此人左脉已是摸不到,人中已平,阴阳隔离,已是危象,遂轻声说道:“子期,你快,快把他胸前衣襟撕开,以掌按压他前胸,快……,我取针出来。”

淳于意大夫从随身携来的布袋中摸摸索索的取出一个小布包,借着微明天光,抽取了一根微细的银针出来。

淳于大夫捏了银针,第一针,他选用了“鬼门十三针”的第一穴:鬼宫人中穴。一下针去,只听那人便大叫一声,已醒神开窍,阴阳相交,已是回厥。复又施第二针,选取左侧内关穴,并轻声叮嘱那人吸气、吐气,配合呼吸补泻法以催针行气。然后,又在左侧中指的十宣穴、右手内关穴各扎了一针。待到施完四针后,重新号脉,那人左脉已平,呼吸已是基本正常。一杯茶的时间后,那人神智已然恢复,身上体温渐暖,人也可以坐立起来。

过了片刻,只听那人喉头“咕噜”一响,头向两侧轻轻动了动,慢慢睁开眼睛,茫然望着二人,目光空洞而迷离。

“我死了吗?……这是在哪里???”那人喃喃自语道,语音甚是柔和细软。他的眼光轻轻转动,努力的想要记起什么东西,……慢慢坐起身来,用手轻轻拍拍前额,转头看到所着这一身血迹斑斑的衣衫,脑中终于记起那所有发生的往事。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那人转头对了众人问道,眼中满是迷惘之色。

“我等都是南方草鄙之人也,何足问”淳于意大夫收拾着那个小布包,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是精绝古城南门后山。……我是辛子期,我们都是反抗北宫鬼子的义军。”辛子期微笑着,面带友善之色,轻声说道,“你是谁?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到了这里?”

“我……我姓虞,名无伤,数月前在东方老家,被鬼子当作两脚羊虏获,成为他们闲时玩乐嬉戏的舞伎。今蒙你等搭救,这救命之恩,无伤今生当以肝胆相报,……”虞无伤喘了口气,顿了顿,说道,“我今日得了空挡偷偷杀了一个鬼子,夺了那战马,是从那鬼子军营里逃出来的。……”

虞无伤缓了缓,续道,“那些鬼子一路追杀我,我不愿再做两脚羊,就骑马从那悬崖上跳下来了,无非一死。……幸得你等救我!”想要站起身来,终是力歇,复又软软地坐了下去。

“别动别动,你身上这么多伤口,先歇着吧。……还是让我先为你将这伤口敷上金创药罢。”淳于大夫急忙将虞无伤扶着了,关切的说道。

“谢谢大叔!”虞无伤看着淳于意,笑了笑,感激地说道。

淳于意将外伤药膏取些出来,简单将虞无伤的外伤做了处理,敷药,包扎,手法甚是熟落,想是在和平时期里以行医为生的。

此时,老梅子等人皆涉水过来,看了看虞无伤的伤势,应无性命之虞,老梅子遂将右掌平放于他头顶百汇穴上,左手紧握右腕,阖了双眼,身周泛出天蓝色的光晕。老梅子运起“梅花三弄”神功,将真气缓缓自虞无伤头顶输入丹田。

虞无伤但觉腹中温热一片,全身暖洋洋的,如沐三月春光,甚是舒服。约半盏茶功夫,只听老梅子轻呼一声:“可以了”。

虞无伤遂睁开双眼,吐出一口长气,只

觉全身通泰,力气亦是有所恢复,裂开的伤口渐无痛感,似已好了许多。于是,站起身来,向老梅子叩首一礼,神情庄重,说道:“多谢各位大叔大哥救命之恩,无伤感激不尽。……不知你们此去何处?”

“我等今夜去劫今日来我精绝古城扫荡的鬼子军营。”梅姑微笑着说道,“你可以告诉我们,现在那队鬼子军营的情况吗?”

“嗯,这批鬼子是来扫荡的,只是留下了一个六百多人的联合中队驻守在临时营区,其中大概有三百多个是妖类仆从军,其余的是人类的鬼子仆从军,分为两个步兵中队、一个骑兵中队、一个战车中队,外加一个30人联合队部,由一名叫伯阶的千夫长统领,另外,有一个从城里来的三百多人的运输队还在装运他们从各地搜刮来的粮食等军需物资,那些粮食等物资堆了好几个巨大的临时库房,应该一时半会装不完,需得在明晨方能离开这个临时营地。其他大约还有三百多名鬼子兵去了另外的地方清剿残余的义军了,还未回营。那个营区距离这里大概一百多里地,从前面那个断崖处攀援上去,要翻过几个岙口,不过,……那断崖挺高的,只怕你们上,上不去呢。……我想与你等同去!”虞无伤一口气说完,抬头看着老梅子,眼神坚定,“我要报仇,为我家一十三口。”遂简要的将所发生的往事尽皆说与大家听了。

老梅子与猪坚强等人相互看一眼,已知鬼子驻在临时营地的兵力情况,与派出的斥候侦查回来的信息基本相同,只是这运输中队来得倒真是太巧了。

老梅子抬头看了看前面高耸入云的断崖,知虞无伤所言非虚,与斥候探回的信息一致,但如不沿幽谷小道中这条至上垂下的隐秘悬崖暗道攀援上去,便要经大漠或沿兹独河谷出去,但经这大漠得走两百多里地,沿兹独河谷得绕行三百多里地,都得走很长时间且更多变数,如由妖类壮士每一个背负一个人类勇士踏空而行,即便追上那队鬼子,如此远的距离,只怕大家的体力也不能支持,更别说立即投入战斗,这样的结果只会有一个未战已败。

这面前的断崖虽高,也就不过千米左右,可以两个妖类士兵扶持一个人类勇士凌空而上,大家尚能最大限度保持体力,可与敌军一战。

遂沉吟半晌,借着微明的天光,仔细看了看虞无伤,见虞无伤十七八岁年龄,面容白嫩俊秀,身形修长苗条却柔软纤弱,举止轻柔,说话语音绵柔细软,便似一个十足女人味的女子似的,遂拍了拍虞无伤肩头,说道,“小兄弟,你这身板去打仗不行呀。难怪那些鬼子兵会将你们当两脚羊抓去做食物,……唉,身为一个男人,如果失去了阳刚血性,不可避免会成为别人嘴里的食物!……你别去了,还是沿着这条溪涧向我们的来路走,翻过山去,便是大路,就可以出去了。……我们也要出发了。”

“不,我要与你们一起去杀那些鬼子!”虞无伤眼神坚定,握紧了细皮嫩肉的拳头,尽量将语气显得更男性化。

“夫君,你看,就带着他吧,多个人多分力量不是!”梅姑对老梅子说道。

“好吧。”老梅子看了看天色,挥挥手,“我们走!”

遥远的天穹中,一颗流星滑过,发着金光,耀眼而闪亮,忽即逝。

第七十三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6)

懵懂中,梵香站起身来,站到一块大石上,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黄沙大地之间,远远的一处山坳后面,依稀有火光乱闪。

他心中疑虑,唤了土蝼,上了马,提缰纵马向那山坳奔去。那大青马儿不待梵香下令,四蹄如飞,向声音来处疾驰。在沙地间奔行了约一炷香时间,来到那山坳脚下,借着熹微的夜光,抬眼看去,只见那山坳上是一片枝叶并不繁茂的胡杨林。

土蝼在前,梵香策马进了山林,寻路往山坳后行去。

在山林中越往前行,兵刃相交和呼叱之声便越是清晰。

不久便来到山梁处,往下看去,山下开阔之处是一片戈壁沙地,绵延平旷,有一弯水道嵌在千里黄沙之中,是兹独河分出去的一个小河汊。定睛看去,只见山脚下,小河汊近岸的黄沙平地上,一个个行军帐篷绵延开去,正是一处临时搭建的行军大营地。

此时,大营里面有数百上千人正自相互跳荡激斗。

梵香下了马,招呼着土蝼,牵着大青马悄悄往山下行去,走到山林边稍近战场处,看得清了,眼前竟是一个大屠杀的修罗场,营地内双方各自近千人正相互对垒激斗。

隆隆战鼓声中,火光照耀之下,刀光剑影,人人均在舍死忘生的恶斗。但见营地内,刀剑飞舞,血肉横溅,情景惨不忍睹;营地外,尚有百多名黑衣铁甲骑兵,手提弯刀,分为三个队列,其中一对在外来回驱驰,另外两队队形严整,分成两翼,黑压压地列在营门外,严阵以待。

营地内,二三十个狼头人身的黑衣甲士手持兵刃,在围攻一个头有鹿角的中年汉子。那中年汉子手舞一支黑铁鹿头杖,左挡右扫,和那二三十个甲士斗得甚是激烈,以一敌数十,丝毫不露下风。战场的火光闪烁中,那中年汉子手中的鹿头杖越使越快,突然间跳起身来,一声呼喝,头下脚上,将身形颠倒过来,将鹿头杖向身前数名最近的兵士尽力横扫过去,“砰砰砰”的几声,在五六名黑衣甲士胸口重重扫过。

这几名黑衣甲士登时闷哼一声,倒地不起,其余军卒缓得一缓,复又围攻上来,更其凶狠。

梵香见了这汉子的“梅花落”杖法,忍不住轻声赞道,“好杖法!”,心道:这一招“横扫千军”,颇有些折梅刀法的一式“漫卷西风”的神韵。

再往左近处看去,只见又是二三十个狼头甲士夹攻一个的局面。那二三十名黑衣甲士手中各持单刀铁枪,出手狠辣,刀枪出击皆对着敌手致命处。二三十人绕着一个猪头人身的高大汉子,呼喝着,走马灯似的,转来转去亡命厮杀。

那高大的猪脸汉子手持一柄九股铁叉,已是大落下风,身上有了几处刀伤,虽不致命,但力终不可长,却仍是兀自用一柄铁叉,将门户守得甚是严密。

其余三百多名狼头甲士抵住五百多杂衣汉子。黑衣甲士阵形严整,每一百余名为一个战队,将那营中五百余人切割成三个不能相互照应的区块。

黑衣甲士每一百余人将阵中的杂衣人分两翼挟裹住,中路一个百人队直逼杂衣人中宫。

那些黑衣甲士每三名自动组成一个战斗单元,若干个三人战队又组成一个更大的战斗单元,互相掩护进击,然后每个战斗单元紧逼对方

五六人,一进一击之间,这数个三人单元就如一个整体,攻防自如,分进合击,直捣中路。那群杂衣汉子显然未受过严明的军事战术训练,纷纷被逼,收缩成一团,里面的人无法展开攻击。

须臾之间,便有多人毙于对方刀枪之下。

梵香见了杀场中这些黑衣甲士的战斗阵型,觉得似曾认识,颇似师父所授的三星阵法,正与攻打鬼洞寨的那队士卒的阵法一般。三星阵法以兵士进击的三三编制为原则,作战中,施展斜月刀法,铺开三星阵法,作战者依托阵形,在阵中纵横驰骋。此阵法施展开来,百将突入,可取中军,千骑分张,可裹万众。正是师门叛徒天照将这阵法的入门心法传授给了北宫各路仆从军,以提高鬼子军团的战斗力。不过,在梵香眼里,这种粗浅且入门级别的三三编制的战斗队形,是可轻易破解的。

此时,东边的天空里开始露出鱼肚白,天色渐明。

站在山脚胡杨林的边缘,向那杀场远远看去,只见戈壁沙地之西,横七竖八的躺着三百来具尸体。那些死者中少有黑衣甲士,却多杂衣者,皆为青壮年,不是身首异处,便是残肢断体。死者身上的断面很是齐整,似是被一种巨大的刀具斩断割裂开的,死状甚是可怖。

大营的中军大帐外立着一面白色的旗帜,旗面绣着一个目光狰狞的白头鹰,双翅分展,甚是威武,在微明的天光中,猎猎飘扬。

大旗下面,站着一个身穿青袍铁甲的将军,那将军长得青面獠牙,虎背熊腰,甚是粗壮,瞪着血红的眼睛,负手站着。旁边一名小校官为之掌着一只长柄八棱紫金锤,锤大如斗,置放于地。身后站有十数个身穿黑衣铁甲的护卫军士,手拿铁戟。这十数人远远站着,并不参战,只是冷冷看着战阵中的杀戮。

中军营帐前面沙地上,分两翼各有三十辆巨镰战车,一字排开,车上的白色战旗呼呼作响,蓄势待发。

眼见这数百名杂衣人兀自舍命搏杀,那青面将军冷冷对旁边一名矮胖传令官说道:“传令下去,尽快结束战斗。”

那矮胖传令官立即拿出一面白色小旗,飞马跑上前去,大声道,“传伯阶将军令,将来犯之敌尽速格杀,一个不留!”

只听战鼓声隆隆响起,营中的敌情观察岗楼上,又有三名军士各自一齐取出一面大白旗,在空中挥舞,虽只三人,但大旗迎风猪猎作响,应和着隆隆鼓声,气势甚是威武。

战阵中的黑衣甲士们齐齐发一声喊,三三五五,相互掩护着向后退去,杂衣人群见了,被分散开的军士连忙汇聚在一起,结成一个整体,一些手拿盾牌的壮士在外围结成一个盾阵,以护卫阵中众人。

便在此时,大营中宽阔的战场上,从西北与西南两个方向各有一道蓝焰冲天而起,两翼的战车各突出一辆,从两翼暗黑处奔突出来,分别从西北和西南两个方向冲向杀场中间的杂衣人。车上火炮轰鸣,炮火喷薄着烈焰,落入与黑衣甲士对垒作战的这一方战士中间,声声炸响后,许多人立时倒入血泊里。

那鹿杖汉子大叫一声:“啊哟,不好。”向身前众敌军虚晃一杖,转身向战车奔去。

梵香见这战车形制如同南天天庭中的用神力驱动的玄铁战车,但这异世界的仆从军暂时无法掌握神界文明具备

的等离子驱动技术,故依然使用马匹作为牵引动力。

那铁镰战车车身宽大,车厢加高并覆有铁皮,在两边的车轮轴上安装上了长达一米的锋利铁镰刀,同时,战车载员和马匹都披上重甲。车上共有三名载员,载有火炮或弩箭,一人负责驾驭,一人负责操炮射击,一人负责持戟砍杀近前之敌。

两辆驷马牵引的铁甲战车分别从西南与西北两个方向疯狂地向阵中的杂衣人群碾压过去。

巨镰战车的杀伤力极为可怖。战车过处,场面极为惨烈,人、马、武器等,都被撕成碎片,满地都是残肢断臂。镰刀如此锋利,以至人头被斩落到地上,脸上的表情都还未曾变化。尚在激战中的壮士,四肢被镰刀战车砍断,掉到地上还在扭动。有人左臂和盾牌被战车轮上的镰刀卷走,却没有意识到,仍专注于战斗,直到流血过多倒下。有人被镰刀砍成两截,还在呼吸。有人被砍成碎片,战车带着残肢断臂横冲直撞。一些妖类勇士却是直接化成飞烟,消失于无形。

如此骇人的景象,让阵中陷入一片混乱。

战车呼啸而过,停在杀场外,巨镰依旧在车轮轴上呼呼的急速转动着,飞洒着残留的血花,留给阵地满地残肢断臂。

“投降者生,抗拒者格杀勿论!”一个传令兵驰马到阵前,大声喊道。

阵中的人群就如一群待宰的羔羊,一些人搀扶着伤员站直了身子,一些未受伤的战士依然紧握兵器,没人理会敌人的劝降,皆是视死如归。

一个十六七岁,穿青衣装束的少女站出来,对着众人说道:“大家怕了吗?我随主母,要死便死!”将身后的大旗拿过来,迎着风挥舞,大声叫道:“北宫鬼子们,要杀便杀,死便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那矮胖传令官冷冷道:“死到临头,还在自己吵嘴。”

那青衣少女转头对一个三十来岁的少妇,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眼神晶亮,兀自笑道:“主母,这些人好讨厌,呵呵,只是没能救出小姐,我心有不甘!”

那少妇道:“小雪,不必自责,你很好,孩子,等会你们几个丫头一定要保护着朵儿,活着逃出去,为我们报仇!”转头向身后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怜爱的看了一眼。

那少女身着大红色短打衣衫,束腰窄袖,手拿一柄柳叶刀,只是衣襟上的血污已然发黑,脸色苍白,神情极是困顿,但眉宇间仍是英气勃勃。

她回看了那少妇一眼,眼睛乌黑溜溜,神色轻松,撇撇嘴,言笑晏晏,说道:“妈,我们就不走,要死也多杀几个够本儿呢,嘻嘻!”

那三个穿青衣佣仆衣着的侍女听了,将手中剑紧了紧,齐齐站在那少妇身前,道:“主母……这怎么可以?我们绝不离开主母!”

那少妇道:“这些狗贼,原非寻常之辈,我们既然今日困于其中,如不能脱身,断不能好得了的。你们一定要保护小姐脱身出去,将来为我们报仇。”

这时,那个矮胖传令官说道,“只要交出领头的,你们都可以活。”

几个穿着花花绿绿的文秀柔弱的人类少年,突然从人群中间冲出来,跪倒在那传令官脚下,哀声道:“求求你放过我们吧,我们还愿意做你们的两脚羊。”

第七十四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7)

这时,一个白衣少年从人群中跳出来,对了跪着的那几个文弱少年一刀劈落,大骂道:“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没骨气,是不是跪久了,你们已站不起来。我们来救你们,可你们却连脸皮都不要了,真是该死!”

一个狼头黑衣甲士跳出来,挺刀接了上来,反手几刀砍向那白衣少年。

那少年迭遇险招,嗤的一声,左手衣袖被那黑衣甲士的单刀割去了一截。那白衣少年一声清啸,三尺长刀递出,指向那黑衣甲士。黑衣甲士横刀便封,刀刀相交,当的一声,那白衣少年的单刀被震得陡然弯了过去,变成了一把曲尺,手臂酸麻,向旁跃开三步。

“无伤大哥,你先退下,我来!”

一个身穿破羊皮袍子的人类少年跳出来,接了那黑衣甲士的刀势,身形一晃,后发先至,转身拦在两人之前,横刀重重一推,那黑衣甲士挥刀格挡,不由自主的退了三步,满脸胀得通红。

那黑衣甲士喝道:“你想找死。”

那少年道:“那就来吧。”一面拉起右手衣袖,一面将脚下步子画了个半圆,抡刀斜指,寒森森的刀光在黑衣甲士脸上转了几圈,冷冷说道:“你看我这是不是找死?

那黑衣甲士大吼一声,道:“那你就死去罢。”跳上前来,挥刀劈向少年。

那少年见了,挥动手中长刀,大喊一声:“我戳死你。”

跳起身来,在空中一个回旋,闪身避开这迎面一刀,然后,在半空里,将身形转了一个半圆,大力将刀挥出,一刀斜下劈至,震开那甲士弯刀,顺势再一刀,砍在那黑衣甲士肩颈处。那黑衣甲士闷哼一声,向前冲去几步,摇摇晃晃,扑倒在地。

杀场中,义军们轰然一片叫好:。

“好!”

“子期好样的!”

“杀一个够本!”

辛子期浑身血污,虽一脸稚气,但豪气干云,挺刀立在阵前,对着那些凶神恶煞般的黑衣甲士,全无畏惧。身后众人齐齐站了出来,立在身后,面对了四周提刀欲进的敌人,握紧了手中兵器,皆是勇气倍增,视死如归。

“梅,梅大哥,我们兄弟一场,没,没有同日……生,却是同,同日死,哈哈,我很高,高,高兴!”那个猪脸壮汉走到那鹿杖汉子跟前,大笑着,结结巴巴说道。

“嗯,猪兄弟,只是今日累你一起赴死,我这当哥哥的,真是深感愧疚!”

“别,别,别说这,这个!”

精绝城主梅凌风回头看了看身后部众,尚余三百多人可战,一些伤兵拄着兵器,勉力让自己不倒下,人人眼神坚毅,皆是赴死之心。

淳于意看着身边众人个个血污满身,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战友们的残肢断体,杀场被黑衣甲士团团围住,心里悲凉,转头看了看梅姑身边的女儿缇萦,朗声唱道:“人生百年,如梦如幻。……”

数百余人同心赴死,亦是悲壮,亦是苍凉,听得淳于意唱起这首来自东方家乡的歌,大家也都跟着唱了起来:。

“人生百年,如梦如幻。

有生有死,壮士扼腕。

如生我来,如死我伴。

死不足哀,生不足欢。

西域北风,东土炊烟。

青青子衿,我心我愿。

保我国土,去我国难。

生有何欢,死有何憾?

思我妻儿,望我家园。

捍我国威,借我刀剑。

余生乐焉,干戈化田。

关山路阻,道长且远!

……”

数百名壮士视死如归,歌声朗朗,是男儿本色,粗犷豪迈,死便死吧,毕竟我们曾经为了一个理想不屈的抗争过,没有悔意与遗憾!

东边地平线上,初升的太阳,斜斜挂着,似乎触手可及。

黎明的天空里,一抹血红的光晕,薄薄地洒在这片被血液浸染的土地上,也洒在义军众壮士平静的面庞上,为大家敷上一抹凄清而柔和的色彩,这抹色彩是圣洁的。

此时没有风,没有云,但有腥咸的血的味道,有赴死的决心,还有苍凉与悲壮!

“好,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兄弟们,我们下一世还作兄弟,杀!”老梅子发一声喊,挥动鹿头铁杖,身先士卒,向包围于前的敌军冲去。

“杀,一个不留!”那鬼子传令官挥动白色令旗,冷冷说道。

那些持刀而立的黑衣甲士自动组成数个三人战队,蜂拥而上,刀枪挥砍之下,又有数十名义军被毙于军前,逐步挤压,将义军向阵中央压缩,逼得越来越紧。

这群英勇的义军被彻底碾压。

我们固然需要崇尚精神与意志,但我们也需正视技术的进步程度在历史进程中所起到的决定性的作用与意义。这场小小的攻防战,让老梅子他们真真切切尝到了“器不如人”的滋味。这不是两支军队的胜负,这是两个文明的胜负。一个是新文明,有先进的体制和思想,有先进的经济和技术,虽然这个代表先进时代的文明同时也代表着血腥与残酷。具体到战场上,是先进的武器和战法。另一个是旧时代,被完全碾压。

新时代抛弃你时,连一声再见都不会说!

被毁灭,与别人无关!

众义军人人抱持必死的决心,将盾阵立起来,数百只长枪斜斜向外,围成一个圆圈,将所有义军壮士保卫在坚盾之后。北宫仆从军的鬼子们将这个盾阵团团围着,亦是持了长枪,步步进逼,同时,弓箭手拉满大弓,不时向盾阵中放箭,盾阵中时或有人中箭倒下。

义军情势已是处于极端危急之中,存亡在一息之间。

正待北宫军即将对精绝义军展开屠杀之际,一把锐器发着尖利的啸叫,“嗖”的一声,闪过一道蓝光,从营外破空而来,所带过的极强冲击波将营门处的几员兵丁连人带马震飞出去,随后,“嘭”的一声大响,重重插在两军相交的地面上,直没入柄,微微颤动,隐隐发着幽蓝色的等离子光焰。地面随着一震,飞灰与小石子被一道冲击波激得飞起来,形成一个圆环面向四周扩散,将周围交战的双方兵士震得齐齐退后几步。

随后,只听“哒哒哒”一阵沉重的蹄声敲打着地面,来得甚是急骤,如一道黑烟一般,踏着一地风尘,奔入大营,直冲至战场两军之间,便如从天而降,甩开头上四只坚硬如矛的大角,将靠前的十数名黑衣甲士撞飞了出去,抬起头来,向营门外“哞哞

”的叫了两声。

两军将士定睛看去,却见一头大如牦牛的异兽,双眼血红,打着响鼻,将四角对着众黑衣甲士,凶猛得紧,甲士们面面相觑,竟一时不敢攻上前去。

两军战士未及细想,忽听得营门口,“砰砰”几声,然后是几声惨呼,数名铁甲骑兵已被砍落马下,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哒哒哒哒”,四蹄翻飞,奔入大营,直冲入两军阵前。杀场里众人只觉眼前一晃,一个人影如一道青风,从马上跃下,已是站在那刀柄前面,便如天神降临。这匹青黑色的大马甚是神骏,“咴咴”嘶叫着,在那人身前,人立起来,仰天数声嘶鸣,便如临阵而战的勇士。

只见那人庄户人家打扮,二十来岁年龄,一袭簇新的青色衣裤,一副鬼洞族青年人的打扮,只是未包黑色头巾。只见他身形修直,剑眉斜飞,双目细长如丹凤,开合之间如冷月清凌,容色甚是清俊潇洒。

那年轻人嘴里轻轻咬着一枚胡杨树叶,嘴角微翘,脸上有种邪痞的神态,隐隐浮现。

他对周围的人众看也不看一眼,径直踏上一步,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右手掌心对了插在地上的刀柄,五指虚张,“哧”的一声,那刀从地面跳起,是一把断刀,刃长尺余,握在那年轻人手中。那年轻人随手将断刀虚空挽了个刀花,将刀身搁在右肩头,头向左微倾,站在两军中间,微微低了头,淡淡地看着身前的那些黑衣甲士们,面容似笑非笑,神情邪痞。

那些黑衣甲士见战场上凭空多了一个人,皆是怔了怔,定眼看了看,却见这人手拿一柄断刀,搁在肩头,透着满不在乎的神情,嚣张至极。

众甲士见了,皆是恶向胆边生,气不打一处来,遂齐齐发一声喊,便有五个三人战队猱身上来,挥刀向那青年狠狠砍落。那青年也不搭话,抬手将手中断刀掂了掂,呵呵一乐,自言自语道:“嗯,还好,终于找到这些该死的鬼子了,嗯,又可以打架了。”

那年轻人顾自说着,将手中断刀虚空挽个刀花,五指虚张,那断刀刀柄便像黏在掌心里一样,滴溜溜如风扇一样旋转了几个圈。

只见他斜着眼看了看前面,不再说话,手提断刀,迎着这几个围攻上来的北宫甲士三人战队,踏前一步,右臂前伸,刀随手进,一道幽蓝色等离子寒光闪动,划出一片虚影,如斜月清晖,斜斜地笼罩了最靠前的那两个三人战队。正是斜月刀法第三式“烟笼寒水月笼沙”。

寒芒过处,幽蓝的虚影一闪而逝,激起一片气流,夹杂着地上的尘土砂砾形成一道蓝色气旋,将那两个三人战队笼罩于这道蓝色气旋中,随之,这年轻人大喝一声,跃起身来,在这两个三人战队的头顶上空飞旋了一个圆圈,只听“哎呀”数声惨呼,接着,刀芒闪过的蓝色余光中,便是四散抛出的断裂四肢及躯体,鲜红的血液一点点四溅出来,纷纷落在众人眼前的地面上,像妖艳而荼蘼的花,一朵朵坠落。

这一起落,有如电光石火,大家眼前只觉一花,然后便看到那六名黑衣甲士的残肢断体散落于地,与地面上义军的残躯混在一起,很是分明。

随之跟上的那三个三人战队稍缓一缓,未及细思,各个猛勇,发一声喊,仍是凶悍地挥动手中弯刀长枪,恶狠狠的,齐齐向那青年刺砍而去。

第七十五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8)

那青年向左滑上一步,身形转了一个半圆,右臂随意斜斜挥出,动作飘逸潇洒。

断刀如附身于手,刀锋随形而进,幽蓝光焰在黎明血红色的日光里闪耀,就像一只巨大的萤火虫在柳林里轻盈飞过,柳枝柔柔,柳叶纤纤,那道幽蓝色的萤火之影或隐于叶后,或显于柔枝,所经之处,留下一痕痕诡异而又邪魅的光影,像一道道相互交织的蓝莹莹的美丽弧线,织成了一张幽蓝光色的绸缎,将这数个三人战队围裹其中。正是斜月刀法第五式“凉月如眉挂柳湾”。

只见那三个三人战队已是身首异处,倒在血泊中。

众人均未看清那青年手中刀如何挥出,如何斩杀,只觉眼前萤火森森,目不暇接,一切皆是如电光石火一般,一闪而逝。血色天光与断刀蓝焰相映,刀刃披风如天籁一般的漫舒,杀意空灵,仿佛天地万物全都溶在了这刀起刀落之中,最后,转入“壶漏声将涸, 窗灯焰已昏“的寂静。

俄顷,那道幽蓝光线随着青年的身法一顿,弧线消失。

“好刀法!”

“好俊的刀法!”

“漂亮!”

北宫众士卒惊得目瞪口呆。义军众人于惊愕中醒过来,登时爆发出雷鸣似的叫好声。

刀影如风,婉若游龙,身姿如松,翩若惊鸿。

那青年挺刀而立,这行云流水的身姿移动,如一阙舞蹈,给人潇洒俊逸的美感。血花飞溅之中,刀芒烁烁,铁血苍穹,重甲寒沙,青春容颜总惜老,却难掩寂廖。

朵儿及淳于缇萦等一众女子登时看得呆了,“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正尔在群形之中,便知非常之器。”

那些黑衣甲士一时气为之夺,手持兵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逡巡不前,军心已沮。

那青年浑不在意,就如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漫不经心地将断刀随手提了,对一众黑衣甲士毫不放在眼里,转过身来,将嘴边的那只胡杨木树叶取下,握在手心,向老梅子等人抱拳一礼,朗声说道,“在下梵香,路过此地,见你等拼了命与北宫鬼子打斗,想来都是义军,那便是我的朋友。大家可愿意助我,将这里的鬼子兵尽数诛杀,为我们的朋友亲人报仇!”

老梅子等众人陷于死地,已是了无生还之念,突遇强援,皆是大喜,忙齐齐抱拳行礼,大声道:“我等愿听梵义士差遣。”

那猪妖哈哈大笑,几步走到梵香跟前,看着梵香的脸,忘情地拍着梵香肩头,喜不自胜地说道:“小,小兄弟好俊,好,好俊的身手,老哥哥我,我,我可是喜欢得不,不,不得了呢,以后咱,咱,咱多亲近亲近!我是猪,猪,猪,猪坚强,叫我老,老猪也行。这是精绝城主梅,梅凌风梅,梅大哥,咱们兄,兄弟们以后多,多,多亲近亲近,哈哈!”

“好,猪大哥,梅大哥,各位大哥,我们今日一战,便是战友!现在,要请猪大哥和梅大哥分别带上一百人,每三人组成一个战斗小分队,分列在我身后两翼,我让出击就出击,我让后退就后退,其余人员跟在我身后,不用出击,只保护好伤员及女人。大家有没有什么意见?”

“好,我们谨遵梵兄弟号令!”老梅子、猪坚强及众人齐声应道。

“你看不起女人,我们女人为啥要被保护?哼!”梅朵儿从梅姑身后站出来,涨红了脸,哼了一声。

梵香转头看去,见是一个少女,面容英挺俊美,虽脸色困顿苍白,但眉宇之间隐隐透出一抹巾帼英气。遂脸色一肃,向那少女拱手一礼,道,“对不起,我的意思不是……”

“什么你的不是,那你啥意思?”梅朵儿恨恨跺了一下脚,气哼哼说道。

“我,我的意思是……”

“哈哈哈,好了,好了,梵香小兄弟,就不必解释了。朵儿,别胡闹!”老梅子大声笑道。

“爹,人家哪有胡闹啦!”梅朵儿撅起了嘴,向梵香说道,“哼,你欺负人家,你是坏人!哼,以后看我理你不!”狠狠一跺脚,将脸转过去,不再看梵香一眼。

众兵丁将众人围在垓心,营外骑兵中队见有强敌来临,也都加入杀场,在四周来回绕行奔突,声势颇壮。

那名叫伯阶的青面将军此时手提那柄长杆八棱紫金锤,骑了一匹乌骓马,迎着梵香等人缓缓走过来,停在十步处,叫道:“兀那小子,你不要命了吗?敢来挑战我北宫大军,你抵御得了我军的雷霆之威吗?……快快投降,饶你不死。”

“是么?你是雷霆,那我就是暴力!”梵香将手上的那片树叶重又放在嘴边,嘴角微翘,半睁了细长的眼,满含邪痞之色,懒洋洋说道。

那千夫长伯阶将军继续说道,“你快滚吧,老子饶你不死。”

梵香不再理会那千夫长,转头对老梅子等人说道:“咱们分三路冲过去,一齐攻击这个千夫长所率领的中路。梅大哥领一百人从左面杀入,猪大哥领一百人从右面杀入,与敌方两翼兵士短兵相接,以防敌军战车突袭,但不可恋战,梅姑等人跟着晚辈从中路以雷霆万钧之势杀入,直取这个带兵的头儿,三路会师敌方中军大帐之前,当能一举捣乱敌军中宫,余下便望风披靡了。”

此时战场数丈外黑压压的站着三队北宫人马,那千夫长伯阶领一对骑兵立在中军之前,两队步兵将战场两翼围住,行列整齐,每队均有一百余人。

梵香将断刀在空中虚劈一招,蓝焰闪烁,嗡嗡作响,大喊一声,“杀!”率先冲向敌方中路军,身形一晃,直奔那千夫长杀去。

众人此时有了强大的领导者,皆是个个振奋,声势大盛,恨不得立时大开杀戒,将鬼子人众杀个干净,见梵香已是杀入敌方阵中,遂个个呼喊着,随了梵香杀入阵中。

梵香施展开斜月刀法,刀刀凌厉绝伦,没一名北宫仆从军士能挡得了他一刀,但见他修长的身形在人丛中穿来插去,东一削,西一劈,瞬息间便有十几名黑衣甲士丧生在他断刀之下。众人跟在他身后,趁势出击,敌军中路军士阵型渐显散乱。两翼的步兵见势不妙,遂合围杀来。

梅凌风与猪坚强见势,分进攻击敌军两翼,边打边向中路靠拢。

那千夫长伯阶见情势不对,手挺八棱紫金锤抢上迎敌,将梵香挡住。三招一过,梵香展开斜月刀法,越打越勇,刀刀抢攻。那伯阶本是北宫大将军慕容恪帐下千夫长,位列北宫仆从军团的猛将排位榜上第三十二名,自是功夫武艺甚精。今派往西路军中,统领这个千人队,对异世界西域通往冥界的这处通道进行清剿,以确保

后续的其他仆从军顺利会师冥界。

鬼子骑兵与步兵合共四百多人,本来全歼这支仅剩三百余人的义军毫无压力,但却因梵香的半道杀出,竟而在一时之间斗了个旗鼓相当。这时义军众人放手大杀,人人皆是斗志昂扬,对敌之时已无心理障碍,出手皆是杀招,鬼子军士顷刻间死伤颇重。

伯阶恼怒之极,砰砰砰三锤,锤锤只打梵香面门,梵香用断刀施展斜月刀法,终究不甚趁手,被逼得后退一步,伯阶跟着又是狠厉一锤,搂头盖脑地砸将下来。梵香断刀斜走,在紫金锤上一点,使出斜月刀法第九式“心随明月到胡天”,要将他紫金锤带开。

这斜月刀法共十八式,式式皆有来处,当年一尘老人在星际间游历时,借道月亮回地球时,发觉地月之间相互的吸引力亦是很强大,每月中旬对地球的一些河湾产生很强大的潮汐力,于是便依据月亮与潮汐的规律创制了这套刀法。该刀法以削为主,还有刺、劈、点、挂、撩、挑等,讲究灵动飘逸多变化,所以,斜月刀法又名斜月十八刀,刀刀催人老。

伯阶是北宫仆从军团中数得上的人物,实可算得是一把好手,他天生膂力奇大,神通功法俱臻上乘。此时紫金锤上感到对方刀上黏力,遂大喝一声,一股刚猛的臂力反弹出去,当的一响,断刀与金锤相交,反弹了出去。

梵香断刀被弹开,却不退开避让,长啸一声,飘逸的身形闪动,一跃而起,刀锋划过一道圆弧,欺近身去,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手斜劈,使出斜月刀法第十二式“夜吟应觉月光寒”,寒芒吞吐,电闪星飞,一刀推送而上。

伯阶猛觉手中一轻,沉重的八棱紫金锤锤头已被断刀斜斜剖开,劈成两半,刀锋余势不减,蓝芒一闪,跟着伯阶半个头颅,也被这柄闪烁着幽蓝色等离子光焰的断刀平整削下。

梵香一个箭步过去,提了伯阶半片头颅,跨上那匹乌骓马,取下嘴边那枚胡杨细叶,随手扔掉,嘴里唿哨一声,纵马在打斗正酣的众军中来回驱驰,大声叫道:“北宫军将士们听着,我乃斗天勇士梵香,你们的将军已死,其余人等降者生,不降者死!”声音远远传出,打破了战场的肃杀气氛。

双方军士齐齐住手,看向梵香,只见梵香骑着乌骓马,高高举着伯阶人头,神威凛凛。

义军将士齐齐欢呼。数人快步奔至中军大营处,挥刀将北宫大旗砍倒。

北宫仆从军诸将士眼见千夫长伯阶已然丧命,群龙无首,又见梵香于千军之中,刀劈主将,如天神临凡,遂斗志顿泄,尽皆退后,纷纷将兵刃扔弃于地。

一名身穿黑袍铁甲的副将叫道:“我是精威将军卫鄯,我等愿降,追随斗天勇士起兵反抗。”

北宫仆从军众军士听了,便齐齐聚集到这名叫卫鄯的副将身边。

义军中有人恨极了鬼子兵,兀自挥刀狂杀,刀锋到处,肢残头飞。义军中其余人众,已经退下了的又再抢上厮杀,变成了持刀者屠杀赤手者的局面。鬼子降军一片混乱,反应快的北宫投降军士又将兵器捡起来,加入战团,霎时之间,又有十七八人命丧于刀枪之下。

东方朝日将升,朦朦胧胧的光芒射在地面残躯之上,晨风徐徐吹过,血腥隐隐,带着几分凄凉恐怖之感。

第七十六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9)

“大家住手,抗令者,杀无赦!”梵香左手提了伯阶人头,将断刀重重插进地面,轰的一声,激起地面的尘沙飞石。众人都是一怔,不禁为他的气势所慑,厮杀中的各人皆退后数步。

梵香朗声说道:“这些军士,无论妖类,还是人类,皆是我们这个异世界的民众,为北宫神界所逼,做了鬼子仆从军,现在愿意放下屠刀,回头是岸,我们便要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要今后与北宫进行抗争,便与我等一样,是铁铮铮的英雄好汉,大家以后要有善恶之分,不欺弱小,不杀降者,善待俘虏,服从命令,抗令者杀无赦!”

“是,我等愿服从义士号令!”义军与降军皆为梵香威令所摄,齐齐将手中兵器垂下,应声道。

老梅子与猪坚强相视一笑,大声说道:“谨遵梵香兄弟号令!大伙儿赶快打扫战场,将伤员进行止血裹伤,安置好运输车辆,一应物资及军械统统带回,将牺牲了的兄弟运回去,鬼子士兵的尸体就地掩埋,那些降兵也动起来,埋尸体去。大家伙紧把手,抓紧时间,快快快。”

猪坚强走到一辆战车前面,用铁叉敲了敲那战车的车厢铁皮,“咣咣”的响,说道:“他妈,妈的,这铁家伙害,害,害死我们这么多弟,弟,弟兄,看老子以后怎么修,修理你。”转头看见地上被剖开的紫金锤,两腮的肥肉乱颤,大笑道,“好好,这鬼,鬼,鬼子将军还真是不差,差钱,钱啦,连杀,杀人的家,家,家伙事,都,都是用金子打,打,打造的,老子捡,捡回去重,重新炼了,做一把紫金刀也不,不,不错呢。”哈哈笑着,结结巴巴顾自说着,提了那柄紫金锤,走到老梅子跟前。

梵香下了马,从地上收了断刀,向梅凌风等人走过去,到了面前,抱拳一礼,道:“梅大哥、猪大哥,咱们就此别过,我需要去找到从西南地域来的一队鬼子兵,他们抓了我几个朋友,我要去救他们。”

“你知道那队鬼子兵到了什么地方吗?”

“不知道,只能一路走一路打听了。”

老梅子斟酌了一会,说道:“那可不好说,五洲八荒地域这么大,你怎么找,就算找到了,那都到猴年马月了。梵香小兄弟,你不如随我等先回精绝古城,我们可以多派哨探出去四处打听,等打听到确切消息,再去不迟,你看,如何?”

“这……”梵香沉吟不决。

老梅子凝视着梵香,突然抬手拍了一下头,像是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急急问道,“你说你是斗天勇士梵香?……嗯,这名字如雷贯耳,好似在哪里听到过?”

“是的,在下正是梵香。”

老梅子转头与猪坚强对视一眼,语气忽然兴奋起来,道,“自与北宫抗争的这半年来,我们妖界便流传开一个故事,说是一个叫梵香的年轻人,为了医治天下流行在百姓间的瘟疫,便去南天神界寻药,神界不给,那年轻人便大闹南天天庭,斗战北宫天庭各路神将,英勇无畏。……从古至今,异世界无人敢与天斗,如今他已成为我们异世界中妖类与人类,尤其是年轻一辈心中,敢与天抗争的英雄偶像,……原来,就是你呀!”跨上一步,忘情地紧紧握住梵香的手,嘴唇轻轻抖动着,神情又是喜欢,又是激动。

梵香一时很觉不好意思,面红过耳,遂低了头去,将手轻轻抽回。回想过去,天上一日,人世一年,那日在南天打斗、被捕、受审、再战,及至被二郎神打下天界,天庭神界也就两日多光景,不想在异世界已是忽忽过去了两年多了。

天庭神界与山海人间世界的时间量度是完全不一样的,居于银河界中间的天

上神界,其时间缓慢流逝;而居于银河界偏远旋臂上的山海人世,所拥有的时间易于老去,从而也导致了神界文明的发展,远远超出了这个处于旋臂上的世界。

这就是这个银河系大世界里最大的不公平,时间分配的不公平那个创世的伟大上帝在造物时偏了心!

老梅子讪讪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便转身招呼了几个妖类军士过来,吩咐他们不用跟着回精绝古城,现在出发,去各处打探那队从东胜洲西南地域来的人类仆从军,现在已是到了什么地界。

那几人稍事休整,便简装轻从,骑了快马,领命而去。

梅朵儿从梅姑身后走出来,站到梵香面前,两只大眼睛滴溜溜乱转,亮晶晶的看着梵香,笑嘻嘻说道,“梵香大哥,你就别走了,还是先与我们回精绝古城吧,……前几天我们跑了四百多里,偷偷溜进西面有鬼子驻守的弥城里时,还看到城里大街上到处贴了悬赏通缉你的画像,只是那画像都不像你呢,你本人可好看得多呢,嘻嘻。” 她看着梵香身上的血污,突然伸出手指,在梵香左肩处轻轻戳了戳,很好奇的说道,“他们都说你比天上的神还厉害,那你是不会受伤的了?”

梵香不自禁的退后一步,下意识里用手去挡开她的手指,看了看左肩,说道:“神又不是钢铁做的,他们也有血有肉,当然也会生病,也会受伤,也会死,神并不是长生不老,他们只是文明进化的程度比我们所在的世界高得多而已,多了理性,少了情感。……就算是钢铁,也会金属疲劳,况且我又不是神,我当然会受伤的。”

梅朵儿用手抹了抹鬓角,歪着头看着梵香,眨巴着有如星星的眼睛,调皮地撇了撇嘴,道:“哦,是这样呀,嗯,我知道了。哦,还有,你……那匹马,可不可以送我。”嘴巴朝那匹乌骓马努了努,抬手指向乌骓马,神色很是热望。淳于缇萦跟在梅朵儿身后,一言不发,只将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看着梵香,有好奇,有仰慕。那乌骓宝马身高腿长,皮毛油光黑亮,双眼雄视前方,昂首阔步,很是神骏。

“朵儿,别胡闹!”梅姑怜爱的看着女儿,轻柔地说道。

“妈,谁胡闹啦?梵香大哥,是吧,嘻嘻。不如,你就跟我们一起先回精绝古城,救人的事,等以后探听到消息再说咯。”

“是呀,是呀,梵香大哥,你就跟我们回精绝古城吧,……我们……还想跟你学学刀法呢,你的刀法好帅!”子期、无伤等少年义军走过来,用极其崇拜的眼光看着梵香,后面跟着三十多个外表文秀柔弱的少男少女。众多少年人在身后附和着说道。

“好吧!”梵香想了想,确也只好如此。然后,走到乌骓跟前,用手抚摸了一下那骏马头上垂下的乌黑油亮的马鬃,牵上马缰,走到梅朵儿面前,递上马缰,微微一笑,道,“这匹乌骓以后就是你的了。”那乌骓打了一个响鼻,仰起头来,“咴咴”一声长嘶,用头在梵香手臂上挨擦了两下。那匹青马跟在梵香后面,亦是仰头“咴咴”一声长嘶。

“谢谢你,嘻嘻,梵香大哥是好人。”梅朵儿嘻嘻一笑,神情甚是欢愉,转头对后面的那三十多个文弱的少男少女说道,“你们愿意跟我们回精绝古城吗?……参加我们义军,现在可以告诉梵香大哥了。”那些跟过来的少男少女是鬼子兵扫荡时,在各处抓来的两脚羊,听了梅朵儿的说话,其中有十数人颇是踌躇。

老梅子站过来,哈哈一笑,说道:“这样吧,自愿加入的,我们欢迎,愿意回家的,我们给路费和干粮。”话音落下,便有十多个少年男子走了出去,留下来十二名少女及三名少年。

“好吧,

猪兄弟,你给那些回家的发点路费和干粮,我们也快启程回家了。”

那六百余名降兵皆是感服于梵香的神勇与仁义,一路上也不用义军监视,心悦诚服的加入义军,参与了以后的每一次抗战,其中也涌现出不少英雄人物。

这是精绝义军自与北宫仆从军开战以来的第一次大获全胜,众人皆是兴高采烈。

百余骑马队在前开道,六十辆战车殿后,义军所有人等及军械物资皆搭乘那一百多部运输车辆,向精绝古城进发,浩浩荡荡地行走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

大漠中,气候很是诡异。大家行进了小半日,一会儿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一会又太阳高照、晴空万里,塔克拉玛干沙漠更换了两幅面容给众人,或许是两种美。而这种大自然的美是纯粹的,很多神奇是无法理解的,其中的每一粒沙子,或是碎石,都蕴藏着千年万年的历史陈迹,无不让人感发思古之幽情。

“爹、娘,我和梵香大哥他们几个先走一步,跟着辎重走,太慢了,好不好嘛?……一点不好玩!”梅朵儿骑着乌骓来到梅凌风与梅姑马前,嘻嘻笑着,撒着娇,说道。

梅凌风与梅姑相视一眼,缓缓点点头,说,“好吧,那你们路上注意安全,别只顾到处玩去,早点回家。”

梅朵儿骑马来到梵香旁边,嘻嘻一笑,道,“梵香大哥,我们走快些,他们太慢了。”辛子期及几个少年人很是兴奋,吵吵嚷嚷,说道,“是呀是呀,梵香大哥,我们先走。”

“好吧,梅大哥、猪大哥、淳于大哥、梅姑,那我就与他们先行一步了,古城再见。”梵香终是年轻人心性,遂向梅凌风等人告别道。

“好的,梵香小兄弟,你们注意安全,早些回来。……我们古城再见。”

梵香、梅朵儿、淳于缇萦、辛子期及虞无伤等五名年轻人提缰纵马向精绝古城奔驰而去。途中,梅朵儿等人向梵香详细介绍了精绝古城的现状。

精绝古城位于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兹独河下游,在昆仑山的东北方向。距离东胜洲八千八百二十里。曾经,城里人口四百八十户,三千三百六十人,其中精干士兵五百人。设置有精绝都尉、左右将军、译长各一人。地形闭塞,交通不便。南距戎卢国四日的行程,向西通弥国四百六十里,大约两天的行程。原精绝人以多民族混居而成,主要以卢文为母语。精绝古城自北宫仆从军入侵后,精绝城国小力弱,终是毁于了战争,城中的原住民只得抛弃家园出逃,百不存一,就像是这个城市根本不存在过一样。

三个月前,老梅子等人在逃难时,经过此处,见这个西域古城,里面有佛塔,城墙巍然但残断,已无几人居住,地面上随处散布着玉石碎片,城内战火已然散尽,果树、农田依旧,院门虚掩,犹如主人昨日才离开。他们是什么人?他们去那里了?一夜之间消失在北宫仆从军西进的铁蹄下!

精绝古城是他们发现的最完整的居民村落,便驻扎下来,随着逃难人众渐多,终于聚集了三四千青壮老幼各色人等及妖类难民在此暂居。

《异世界本卷西域传》里最早记录了“精绝”的国名:媲麽川东入沙碛,行二百余里,至尼壤城,周三四里,在大泽中, 泽地热湿,难以履涉, 芦草荒茂,无复途径,唯趣城路仅得通行,故往来者莫不由此城焉,而瞿萨旦那以为东境之关防也。

此时正值五月光景,雨后初晴,大漠里一片烟雾缭绕,从南边远远的昆仑北山飘来的薄雾,随着风沙倾泻而至,把大漠景致描绘得如梦如幻,远处的雪峰巍峨壮观,银光闪闪,有如仙境一般。

第七十七章 漫暗水,涓涓溜碧(10)

异兽土蝼温顺地行在前面,梅朵儿与淳于缇萦对这匹土蝼甚是好奇,遂奔向前去,到了土蝼身前,两人跳下马来,伸手轻轻抚摸它的头颈,那异兽“哞哞”叫了几声,伸出舌头,在二人掌心舔了舔,似是明白人意。

梅朵儿与淳于缇萦非常欢愉,围了这土蝼,这个摸摸长角,那个拍拍脖颈,那土蝼很是乖顺,便如一只小羊羔,跟二人很是亲热。

“梵香大哥,这匹大牦牛叫什么名字呢?真可爱,呵呵。”淳于缇萦轻柔地抚摸着土蝼细长柔顺的绒毛。

土蝼伸出舌头舔了舔缇萦的手心,用头轻轻挨擦缇萦手臂,似是很欢喜。

“它叫大力仔,曾经还与我掰过手腕的,力气很大,所以,我叫他大力仔,呵呵。”梵香纵马前来,下了马,过来拍了拍土蝼的脖颈。

“哦,大力仔!嗯,名副其实呢。”众人伴着异兽土蝼徒步前行,轻轻抚摸它的细长绒毛,甚是欣羡。

梵香等人一路步行,一路说着话,在黄沙大地之间,行了半柱香时间,日头已是高悬,将路上的沙子烤得愈是滚烫,地表温度渐渐**起来,沙地间蒸腾起透明的水汽,远远看去,便似地面上的空气像透明的水波,在轻轻荡漾。

走了一阵,众人上了马,在这西域飞鸟绝迹的干旱荒漠中,异兽土蝼在前,五人于毒辣太阳下纵马奔驰,甚是焦渴。

看了看大家,梵香骑在大青马上,手搭凉棚,向远望去,对众人说道:“我记得来时,沿着兹独河谷一路走,须经过一座大石桥,沿途林木繁茂,不如我们从那大石桥去到对岸,再沿兹独河谷下行,应该是可以回精绝古城的。”

其余四人听了,相视一眼,梅朵儿笑了笑,说道:“沿河谷走,当然可以,只是要多绕些弯路的。”

辛子期抬头看了看天色,亦是手搭凉棚,皱了皱眉头,说道:“梵香大哥说得对,我们还是顺着河谷走,从树木林荫中穿过去,不会这么辛苦,看看今儿这日头,愈是毒辣的了。”

“嗯,是的,我们便与梵香大哥走河谷吧。”淳于缇萦与虞无伤俱是赞同。

“好吧,我们随梵香大哥的意思,回河汊去,翻过那片胡杨林山岗,距离兹独河大桥就不远的了。”梅朵儿看了看梵香,对大家说道。

五人遂兜转马头,回了刚才战斗的河汊,纵马进了胡杨林,翻过山岗,便是一处戈壁滩。戈壁平坦如镜,黄沙漫漫。往前奔行了大半柱香时间,众人的战马已是半日奔波,嗅着从河面飘来的清新空气,越往前行,树木渐多。见到一路上渐次多起的鲜草嫩芽,马儿各各长嘶一声,放开了四蹄,奔行于这片开阔平坦的草甸上。

往西南河谷方向行了约模一盏茶时间,忽隐约听得从河岸边传来一阵阵凄厉的哭喊声、呵斥声、打骂声。众人抬眼看去,却被近岸沙地的繁密树林遮蔽了,无法看见。

五人知道林中必有蹊跷,遂加快速度,越过一处不高的山梁,进入岸边的林带,林中静寂无声,循着声音急行前去,在林中曲曲折折的行了约一盏茶时间,看看快到林边,众人下了马,放轻脚步,在

林木之间挨身过去,行到林边上,藏于树后,侧身细看,只见河岸边上插着一杆白旗,白旗下站着两拨人,分别为一群黑衣甲士与一群年轻女子。黑衣甲士约有千余号人,年轻女子人数甚众,约有两千余人。

天空中回荡着惨绝人寰的尖叫。

这些黑衣甲士手持刀枪,叫骂着,正将这些女子往河里驱赶,河中淹死的女子已有数千人,无数血肉之躯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在兹独河中沉浮着,在五月温暖的阳光下,向下游漂去。

岸边的这些女子哀哀哭着,不愿下河的,便被那些黑衣甲士一刀劈死,踢入河中,顺水漂走。

一些女子趁乱偷偷躲到河边的芦苇荡里,有鬼子士兵提着长枪,来回巡逻,看不到人,稍有风吹草动,就用长枪乱戳芦苇丛。芦苇丛中时或会有人因痛苦而喊出声,立时被鬼子兵抢上去,一枪刺死,嘻嘻笑骂着。

芦苇荡中逐渐尸体成山,染红了水。

还有鬼子负责巡视水面,见有会游泳的,便拉满长弓一箭箭射去,将之射杀于水中,河面漂满了尸体,塞在河道上,水为之断流。

梵香等人藏在树木后,抬眼看去,突然目睹这一切,怒愤填膺,空气一下凝固了,心中一下静寂无声。

梵香目眦欲裂,不作犹疑,抽出断刀,大喝一声,直向林下的鬼子兵冲去。余人皆是按捺不住,抽出兵刃,紧随其后,几步跳到那些鬼子兵跟前,挥了兵器猛砍,将最靠前的十数名鬼子砍倒在地。众鬼子兵一见,舍了岸边众女子,发一声喊,齐齐围了过来。

这时,一个身穿草黄色衣袍的妖怪,头戴一顶草黄色头盔,头盔边缘垂下两块如猪耳皮帘子,遮住了脖颈,手拿一柄黑黝黝的武士刀,领着百十个身着铁甲的鬼子兵纵跃前来,将梵香等人围在垓心。

梵香打量了一下那妖怪。只见那妖怪獐头鼠目,青面獠牙,身形矮小猥琐,眼神傲慢,嚷嚷道:“你们是哪儿来的小杂碎,敢到你犬养孙爷爷面前来撒野,……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让你犬养孙爷爷送你们上西天去,统统死啦死啦的。”双手握了刀柄,便要跳上来。

辛子期站出来,冷冷一笑,指着那妖怪说道,“不知是哪儿来的小鬼子,……喂,你是挖墙的还是偷鸡的,真是丑得很有工艺水平,哈哈……。”

那鼠目怪怒极,再不搭话,双手握刀向辛子期当胸刺来。辛子期并不慌张,抽刀架住,脚下一错,顺着武士刀的来势,向旁轻轻一闪,避过刀锋,右手挥刀,砍向那鬼子将领头颈,顺势踢出左脚,踹向那怪腰下。一起一落之间,那鼠目怪也有些本事,身形极是灵巧,于间不容发之际,一个侧身闪避,躲开了辛子期的刀锋,并顺势将武士刀锋横扫过来。

辛子期横刀去挡,当的一声,手中刀登时被重重弹开,震得右臂酸麻,向后退后三步,重重跌在地上。

那鼠目怪踏上一步,举起刀来,便要自那子期前胸劈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子期听得耳边“呼”得一声,忙翻身一闪,只见一道幽蓝光焰从眼前掠过,定睛看去,却是一把断刀将那武士刀挡开,顺势递进,直削那

鼠目怪双手握刀的十指。这手挥刀动作干净利落,出刀阴柔,角度诡异,蓝色刀芒一闪划过,有如行云流水,快捷之极,正是梵香施展的如梦令醉刀刀法第五式“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那鼠目怪“哎呦”一声,不及回刀格挡,向后跃出,双手一松,只得将刀扔了,以保全十指。

梵香哪容他闪身退去,欺近身去,刀锋一转,快如石火,反手一刀,平平朝那环眼怪跃起的左腿膝盖处砍落。那怪身在半空,将落不落,退无可退。只见一道刀芒闪过,那鼠目怪一条左腿已是被一刀斩断,“哎呀”一声痛呼,跌落于地。

梵香紧握了断刀,不再看这鼠目怪,向旁看去,只见四面团团围了千余鬼子兵丁,遂对淳于缇萦等人说道,“这些鬼子一个都别想跑,给我杀!”话音未落,已是当先挥刀砍向面前的鬼子,刀刀夺命。

在梵香率领下,梅朵儿等人对付这些小鬼子绰绰有余。只见他们东一斩,西一砍,没够一柱香时间,便将众鬼子尽数歼灭。岸边那些幸存的女子们见鬼子们全数被杀,皆是欢喜涕零,齐齐聚拢过来。

梵香走到那鼠目怪身前,见那怪断腿流血不止,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眼睛恶狠狠的盯着他。

他遂俯下身去,看着那鬼子头儿,冷冷说道:“你只要老实回答我的问话,我会让你死得痛快些。”

那鬼子头儿兀自强硬,闷声哼了一声,死死盯着梵香,不说话。

梵香见这鬼子头儿不说话,微微一笑,将断刀在那鬼子头儿断腿处轻轻划了一下,那鬼子头儿疼得一哆嗦,“呀”的一声惨叫。

梵香用刀拍了拍那鼠目怪脸颊,冷冷看着他,说道,“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北宫仆从军,你瞎了眼,看不出来么?”那怪兀自嘴硬,恨恨说道。

梵香提起刀,笑了笑,嘴角微翘,眼神邪痞,在那怪另一只腿上狠狠划了一刀,继续问道:“是从那里来的?”

那怪痛得“哎呀”一声,额间冒出虚汗,浑身微微颤抖,嘴唇微微蠕动,再也不敢嘴硬,乖乖答道:“我是南征将军慕容令属下千夫长犬养孙,带了这些从东胜洲大西南抓来的两脚羊,准备与负责清剿这块区域的伯阶将军会合,没想到今早派去联络的斥候回来说,伯阶千人队已被歼灭,我只好去更西面的弥城,但那里距离这里尚有五六百里地儿,带着这数千只两脚羊穿越塔克拉玛干沙漠,着实缓慢。一时吃不完,又不想放掉。真他娘的麻烦,所以,就在这里……”偷偷看了一眼梵香,不敢再说下去。

“征南将军慕容令?大西南?嗯,那你说说,你有去过大西南山乡里一个叫莫家村的地方没有?”

犬养孙沉思了一会,说道:“我倒是没有去,去那大山里征缴的是慕容令将军手下的万夫长冯跋,听说他在那里抓了很多美女,搜刮到很多值钱的宝贝。”

“抓的那些女子呢,去了哪里?”

“这,这,这……”

梵香提起刀来,在那鼠目怪右臂上重重划了一刀,冷声道:“快说!说详细了。”

第七十八章 抬望眼,仰天长啸(1)

异世界陆沉,农历丁丑年五月,斗天者梵香氏偕异兽至,杀将,筑城,整军,抗战。异世界本卷人间世本纪

犬养孙痛得嘴巴一咧,忙答道:“义士,你看,我们抓两脚羊,主要充作军,军粮,宰杀烹食。晚上就,就,……夕奸昼食,我们还把这些两脚羊细分为老瘦男子谓之‘饶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之‘不羡羊’,小儿呼为‘和骨烂’,又通目为‘两脚羊’。嘿嘿,意思是老而瘦的男子不易煮,需要再加些材火;年轻的妇人味道佳,胜过羊肉;小童细皮嫩肉,煮来连骨头都一起烂熟了。……”说着,不禁闭了眼,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似是还在回味那味道。

梵香听到此处,不禁目眦欲裂,提起刀来,在犬养孙胸前狠狠割了一刀。

犬养孙痛得嘴唇一哆嗦,忙睁开眼来,看着梵香冷如寒冰的双眼,惊惧得不由浑身打颤,道:“……义士,这,这……我以后不敢了。”

“你们为何对这些人这么凶残?”

犬养孙打着抖,惊惧地看着梵香,哆哆嗦嗦,答道:“我,我,我们并没把他们当人看,他,他们只是食物。……”

“那好,我再问你,冯跋抓来的那些人后来怎样了?”

“义士,这,这,……我也不知道,多半,多半也似我一样的,当做了军粮,或者全部处死了。……冯跋是慕容府上的家将,如今是慕容令将军手下的五虎将之一,是其亲信,自然随了慕容令将军的南路大军一同行军。北宫天庭的冥界集结令一下,我便受慕容将军令率先开拔,所以比他们早到些时日,现在,现在慕容令所率大军还在后面,只怕不久也会从此处经过的了。”

“很好。”梵香看着东边的方向,冷冰冰说道。

犬养孙看着梵香眼中森森杀意,不禁大惧,忙不迭的求饶,道:“义士,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唔,我考虑一下吧。”

梵香站起身来,不再看犬养孙一眼,对辛子期说道:“这只魔鬼,你们处理吧。”

“好,我来处理。”辛子期走过去,将那把黑黝黝的武士刀拾起来,看了看,说道:“梵香大哥,这把刀还不错,可以送我么?”

“嗯,你喜欢,就拿去吧。”

“谢谢梵香大哥。”辛子期向梵香拱手一礼。

梵香微微一笑,拱手还了一礼。

辛子期走到犬养孙身前,看着躺在地上的这个鬼子将领,冷冷说道:“刚才这位就是斗天勇士梵香,他是我们大哥,我现在告诉你,让你死个明白。”

“梵香?……他是梵香?……唉……”那鼠目怪定定看着梵香约有半杯茶时间,随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慢慢将眼睛阖上了。

“好,我送你回老家去,下辈子别做鬼子了。”辛子期说着,双手握了武士刀,一刀将犬养孙首级斩了下来。

梵香看了看岸上的这两千余名青年女子,说道:“我叫梵香,今天不早了,大家还是先与我们回精绝古城,以后再做打算吧。”

“好,我们愿意跟随梵香义士去精绝古城。”众女子齐声说道。

梵香与梅朵儿等人带着众女子,跨过兹独河大桥,沿着兹独河谷下行,向精绝古城进发。

黄沙铺陈的河道沉默地蜿蜒着,河谷中流淌的水,载着沉重的血泪与世间种种

,时而舒缓,时而激流湍湍,呜咽的流水声,在这条亘古的空谷中发着千年的回响,似在诉说着光阴的旅程和岁月的沧桑。

众人行走在这段古老河谷里,兹独河水流湍湍,时或会见到溺毙的女子尸身随了水波顺流而下,给人一种阴森恐怖的压抑气氛。

沿着河谷的林荫小道,二千余人从此处经过,形成一条长蛇阵,蜿蜒前行,均是默然无语。

兹独河发源于西南昆仑北山,从戈壁沙漠中穿越而过,所经之处,形成一片阔大的绿洲,一直流到精绝古城,滋养着精绝文明,那里曾经有丰美的绿色牧场,有少女轻盈的舞姿,有静好的人间生活。

河谷中,柳树与胡杨繁茂的滋长着,给兹独河两岸生发出无尽的生机。五月清凉的风,拂过谷中,如透过林荫洒下的阳光一样清凉,柳枝摇摇,胡杨翩翩,他们的影子,投射到地面银白的沙尘上,一路拉长。

兹独河下游冲积扇作马尾状展开,河网密布。

众人沿着下游谷地北行,约大半天的光景,来到一处开阔的湖面,一望无际,如一湾水平如镜的海,水波轻漾,清澈碧透,远远的西面碧波上架放了一座胡杨木桥,映了天光,反着古老的暗红色,倒影在水中柔柔的摇动,如延伸而去的绸带;涟漪动处,漂浮着天鹅等水禽,“嘎~嘎~嘎~”叫着,偶尔也会从水面成群结队的飞起,在精绝的天空里飞翔。

远远望去,水草丰茂,风光旖旎,九曲十八弯,透过树间空隙可见天尽头处的金色流沙这便是精绝城外优雅迷人的天鹅湖。

天鹅湖东西长六十里,南北宽五十里,湖水清澈透底,透明如碧色的琥珀。天气晴朗时,湖面仿佛静止,目之所及,深邃蔚蓝,天空与之融为一体,似是没了界限。

五月的天鹅湖,山花烂漫,有如“塞上江南”。南面雪山倒映,北边黄沙灿灿,而这里却是一片绿意葱葱,温暖润湿。花海、草原、湖泊、雪山……微风吹拂着湖面,湖水倒映着天空,静静等待着落日的降临,随之,天鹅湖的色彩逐渐斑斓,绚丽的晚霞染红了湖面。昼夜交替,光影在此呈现了最美的姿态。

天鹅湖附近百十里范围内是树木苍翠的林带。

有一群人在远远的林中吆喝着,似是在齐心合力做着什么工作。

林带之内,天鹅湖上,烟波浩渺,远山如画。小舟,浮岛,渔网,水道,木屋,夕阳等,将这里构筑成人与自然共栖的世外桃源。

宽阔的湖面上,凉风吹拂,微波荡漾,窄长的小木船上,几个渔夫或一脚站在船边,一脚悬空夹着船桨划船,成金鸡独立状,或是将船桨夹在腋下,用脚划船,腾出双手操作渔网,不论是哪种姿势,都可以保持许久。远远望过去,犹如巨大舞台上优雅的芭蕾舞表演者挺拔的身姿,轻盈连贯的动作,高超的平衡技巧,让人止不住惊叹。

单脚划船,双手捕鱼,是东胜洲南方地域里的民众特有的捕鱼方式,千百年来被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因躲避战乱,来到这绝域殊方,便将这原始的捕鱼方法带了来,竟而成了这天鹅湖一大特色景观。

天鹅湖的蓝,蓝得纯净,蓝得幽深,蓝得神秘。

星星点点的湖面,如蓝色的闪亮眼眸,浓墨重彩的古城,被天空和湖水无处不在的蓝色包围着这座星湖之城,美丽着的样子,是如此轻而易举便让人心醉神迷。

看着眼前美景,梵香不由驻足观赏,忽

想起一句诗,遂轻轻吟道:“你宝石蓝的湖水,一见便教人心神荡。”

有数名少女走来,站在梵香身后,听得梵香的轻吟,其中一名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亦是说道:“四山吞浩淼,一碧拭空明。……但它更像是昆仑山的仙女流下的一滴泪珠!”说着,那女子抬起手来,将眼角的一滴泪水擦去。

梅朵儿与淳于缇萦及那二千余名女子看着这眼前美景,亦是深感于怀。有多名女子已是痛哭失声,哀哀的哭泣,在湖边响成一片。

梵香等五人带着二千余名青少年女子,行走在湖畔。

五月的天鹅湖畔花海无边,西南的雪山壮丽,绿草如茵,风光如画,金黄的毛茛花似橙黄色的腰带围绕着湖畔,偶尔点缀的紫苏花,亦是无比娇艳的绽开着,明艳的野罂粟花花开烂漫,铺天盖地,向远处肆意蔓延,如火燃烧,形成花的海洋。

花儿应照着雪山下的蔚蓝湖水,所有的一切元素,都像是某位慈祥的圣界之帝精心安排好的美丽画卷。

继续往前行,是一大片薰衣草地。一片片的紫色小花开得正是热闹非凡,大片的薰衣草宛如深紫色的波浪层叠起伏,汇成一场紫色的少女之梦。

方圆数十里,都笼罩在薰衣草的馥郁芬芳里,开成一片紫色的浪漫。在浪漫的紫色蔓延的余波里,这片绿洲草原的地势随着下游水道的扩散,逐渐开阔起来,远远的草原上点缀着一望无际的油菜花,金黄的一片,穿插在紫色的薰衣草的世界里,形成了强烈的色彩对比。

广袤的、青绿的、金黄的背景上,远处还有连绵雪山,漫漫黄沙,大片大片黄灿灿的油菜花、向日葵花,镶嵌其中,仿佛天幕之下绘就的一幅巨大的油画。

五月的南疆,这片精绝绿洲的草原,于雪山之下,线条优美,与世隔绝的孤独城市,一切都美得不似人间!

远远的草原上,几个人正在策马奔腾,茂盛的草丛间,有点点白色,是放牧的羊群。

精绝绿洲沟壑纵横,在草原中颇具阳刚之美,绿地上纵切出无数的沟壑,将平静的草原勾画的象大海里掀起的波浪。在这里看到蓝的天、白的云、白云下面是银色的雪山、墨绿的杉林、淡青色的草原和五颜六色的花海,几种色彩层次分明,色调和谐,形成一幅天然图画。

众人心醉于这战争之间余存的自然风景,忽听到绿洲花海中,一阵优美动听的歌声传来:

青青草原,

碧草茵茵,

野花开遍山野,

牧羊人在这里赶着羊群,

亲爱的人儿呀,

天鹅湖代表我的心,

但愿呀,

在草原上安放你的双脚,

在我心里搁上你的眼睛。

青青草原,

悠悠碧云,

山风吹过心灵,

美丽的姑娘在这里摘着花儿,

亲爱的人儿呀,

天鹅湖代表我的心,

但愿呀,

在草原上安放你的双脚,

在我心里搁上你的眼睛。

……

歌声优美动听,轻盈缥缈,音韵柔和,旋律和谐,便如在这里所看到蓝天、白云、雪山、草原和花海里的五颜六色,萦绕在众人耳边,让人沉醉于中。

第七十九章 抬望眼,仰天长啸(2)

众人听得歌声,循声看去,只见远远的天鹅湖畔,簇簇盛开的花丛中,一个头披白纱的少女,身形高挑袅娜,手捧鲜花,正在向她们招手示意,旁边有一个年岁稍小的少女腰悬佩刀,站在她旁边不远处,似是警戒。

梅朵儿与淳于缇萦见了,两人亦是举起手来,向那白纱少女挥手示意。

梵香定睛看去,正是昨天在兹独河口遇见的那两位少女,心中微感诧异。

淳于缇萦转过头来,轻轻一笑,对梵香说道:“这位姑娘便是精绝古国的公主,名叫阿依古丽。北宫鬼子入侵时,她利用城中一处非常隐秘的仓库,保护了三百多个孩子,为这古城留下了生命的种子,而她的亲人与其他城民却死于刀兵之中,她很坚强,在鬼子兵撤离后,她便带着这些孩子们用遗留的物资在城中艰难的生活,我们来以后,便拿出遗留的物资,帮助我们安顿难民。现在,城中渐渐恢复往日的面貌,跟她的无私奉献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我们都很喜欢她,我们这就过去吧。”

“好的,我们过去。”梵香点点头。

五人带着众女子向阿依古丽走过去。阿依古丽与阿伊莎见了,奔跑着,向他们迎了上来。到了梵香等人面前,看着大家说道:“你们终于回来啦,我们担心了一天一夜了呢,……我们打了胜仗,对吧,呵呵。”

梅朵儿与淳于缇萦看着阿依古丽,笑着说道:“呵呵,是呀,你猜猜,是谁带着我们打了这个大胜仗。”眼睛不由向梵香看了一眼。

“嗯,是谁呢,我猜,……是这个英雄,对吧?因为以前……呵呵。”阿依古丽微笑着,眼光从梅朵儿与淳于缇萦二人脸上慢慢滑过,晶莹的亮光,在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睛里闪动,然后落在梵香脸上,神情欣悦,说道:“嗯,我没说错吧,朵儿姐姐。”

梅朵儿与淳于缇萦看着阿依古丽,微笑着,点点头。

阿依古丽走到梵香面前,看着梵香,嫣然一笑,将手中的那束鲜花捧至梵香眼前,道:“大英雄,我把这束花送你,谢谢你!”说起话来,眼睛弯弯的,总是一脸笑意,立体的五官加上精致的妆容,极致美丽。

梵香颇有些不自在,忙摆手逊谢道:“你过誉了,战斗是大家一起打的。”

“呵呵,梵香大哥,你便接了这花罢!没有你的参战,我们,我们现在说不定……”梅朵儿等几人看着梵香,笑着说道。

“好吧,我便代表全体战士接下这花了。”梵香接过花来,在鼻下轻轻嗅了嗅,道,“这花儿真香!”

“那当然啦,花儿是我们精绝绿洲的精灵,你看,是它们将我们的世界装扮成了天地之间最美的地方!”阿依古丽回头向四周看去。

大家随着她的眼光看去,只见雪山映照之下,点缀于兹独河尾闾地带的这个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的绿洲小国--精绝古城,坐落在一个高高隆起的沙丘之上,远远看去,地势形如莲花,漫山绿意,点缀着美丽的小花,牛羊成群,让人浮想联翩。沙丘之下,林木与草原有绒布般的质感,自然形成的沟壑,在明暗光影里也显露出妖娆的形态,特别是那低矮的山岗,没有尖利的棱角和陡峭的边缘

,有的曲线平滑,有些山岗珠润玉圆,一片葱浓郁郁景象。它有充满人世间最具质感的田园诗一样的画面,此时漫步于精绝的青青草场,对眼睛来说,是一场一生难忘的盛宴,让人不禁感叹:这才是梦中的童话吧。

精绝绿洲没有崇山峻岭,但是它的河网、堤坝和圩田都构成了独特的风光。每寸土地拥有大自然最美风景的密度,可谓大千世界里的一处净土。

战火带来毁灭,而和平只能修复创伤,但唯有大自然才能修复一切,包括心灵。

每到五月,精绝的大地就变成了画板,被鲜花淹没。纵横的花田,交错的河道,湖面的天鹅组成了精绝这道世上独一无二的风景。

在这里你能看到:

大漠、戈壁、峡谷、雪山

森林、湖泊、河流、草原

各种极致的美,毫无保留地铺展在眼前

未经人工雕琢,原始而又震撼

人生,至少要有一个五月留给精绝。

是呀

除了这一生

我们没有下一世的时间

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

梵香等众人流连在这神奇的绿洲美景之间,此时日已西斜,火红的霞光铺在这片静谧而古老的土地上。他们站在精绝古城东门外的草原上,远远地看着这座载满苦难的古老却又年轻的城。

精绝古城地处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位于昆仑山东北部,处于兹独河下游尾闾之上。

兹独河发源于昆仑山北麓的吕什塔格冰川,兹独河河床平均宽度达两里,河水由南而北流,流经的距离达500余里,最后深入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腹地,汇成这一面阔大而清澈的天鹅湖,而水系范围便是“精绝绿洲”。

精绝绿洲,背倚莽莽昆仑,面朝无垠沙漠。全境沙丘连绵,地势南高北低,自西向东倾斜。每年五到九月,兹独河水流量占全年的百分之七十九。其它时间,中游以下基本断流,主要靠泉水补给。水系范围内,可种植小麦、粟稷、玉米、棉花、蔓青、白菜、饲养羊、牛、骆驼、马。兹独河尾闾地带的沙丘与沙岭之间,南北约五十多里长,东西约二十余里宽,在这辽阔美丽的土地上,遍布着寺院、官署、住宅群、种植园、皮革、冶铁作坊和墓地等遗存。

他们沿着沙丘东面的草地向精绝古城走去。

一群人在砍伐着城外的红柳木及其他各种树木,想是用以修缮已被战火毁坏的居所建筑。由于生存环境的严酷,逃难到此的人们为了阻挡风沙,用粗大的胡杨木作为房屋的主要框架,再以芦苇、红柳条编织成墙,在墙上薄敷泥土,或者在墙外再编织篱笆。

“顺风倒咧……”几个半大的少年人及一群老者远远地拉紧拴在胡杨木上的绳子,喊着嘹亮的号子,一棵在五月里枝繁叶茂的大树轰然倒下,梵香感到地面轻轻抖动了一下。

那些逃难至此的人类和妖众们,齐心合力,拿起斧头和短锯,将整片整片的树林砍到,一些人开始从巨大的树身上去掉枝丫,修平凸起物,便如在为一个死去的人整理遗体。树上掉落的枝叶就像头发,一缕缕散落在草原上,狼

藉一片。整理好的树干很快被一些年轻的女子用滑橇拖走了。只留下枝叶、树皮,像残损的肢体躺在地上,没有知觉。

数日来,在他们的斧头和短锯下,草原上大片的林海化为荒山秃岭;只剩一些矮矮的短桩掩映在离离的原上草中,似乎想要告诉后来的人们,我们曾经在这里存在过。

这群避居于此的外乡人,似乎觉得这些本不属于他们的物种,现在任由他们占领使用,毫无敬畏之心,是理所当然的。他们的砍伐只能用疯狂来形容,那些摇曳多姿的红柳树、亭亭如盖的青桑、坚忍不拔的沙枣树,以及胡杨木、杏树、桃树、苹果树等,连五月的芦苇也未能幸免,见什么砍什么,各家各户无组织无纪律,自作自为,几百把铁斧、砍刀、短锯,能用到的工具都用上,连日来,一群人如同一群蝗虫,所过之处,只剩下一片树桩。

人们越砍越远,只留下地上光秃秃的树桩。

梵香走过去,轻轻抚摸那留存下的树桩崭新的断面,就像一道碗口大的伤疤,一滴滴的汁液渗出,宛如透明的血液,他似乎可以感受到一种躯体被斩断或刺穿的剧痛。他抬起头来,看见阿依古丽、梅朵儿与淳于缇萦站在他的身前,眼含泪水。她们的手,也放在了这树桩的断面上,轻轻抚摸,那几只手就像抚摸着一个婴儿的光洁皮肤,向他传示着心有戚戚的痛楚与颤抖,乃至共鸣。

为了一时的避沙遮阳,他们尽可能的砍伐所能见到的高大植株,此时的精绝古城可以说是全由木结构建筑构成的城市,可以想见,使用的树木会有多少。正是这种无节制的砍伐,造成精绝的树木日益减少,直接导致日后水源更为减少。或许,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在这个世界不同的地域发生,而幸存的人类无动于衷。

一些伟大而古老的遗存,没有毁灭于战争时期,却消失于和平年代,这对于活着的人,真是一个莫大的讽刺!

所有这些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繁荣过的、喧闹过的、骄傲过的、闪烁过迷人色彩的伟大存在,如今,连同它们创造的绚丽文明,权力与财富、光荣与梦想,终将统统被人类无情的贪婪抹掉,无一幸免!

反思人类的历史,人类永远是是贪婪的,往往吃一堑不能长一智。

五人站起身来,遗憾的看着这里曾经葱茏一片的树林,渐渐的走过了这片草原,向精绝东门走去。

越走越近,可以看见那用夯土构建的宏伟的王城高墙,已经被数月前的那场战火摧毁了,只剩一些残垣断壁的遗址被蒸腾砂砾掩埋了。环绕古城的城墙大多已化为铁蹄之下的灰烬。此次兵灾,史书并未留下切实记载,唯记整个精绝古城都化为废墟,精绝遗民四散逃离,这个繁盛千余年的古国,彻底消失于烽烟的尘埃中,而将以崭新面貌重现于世。

残破的王城遗址内有护城河、城墙、大佛寺、可汗堡等硝烟散尽后破败不堪的建筑,依稀还能见到只有后来避难的城民,经过数月的努力,渐渐围垦起来的绿洲屯田,使这里开始恢复一些往日的生机。

梵香与众人跨过已经干涸的护城河,走进古城已经废弃的巨大城门,走过残缺的门洞,踏上城中的街道。

第八十章 抬望眼,仰天长啸(3)

众人走在街道上,城中的行人很少,街道上堆积着破废待修的车辆和弩箭的发射架,两旁的建筑物在战火下变得支离破碎。北宫仆从军在攻城阶段不断使用炮击战术,成千上万枚石油燃烧弹与黑色火药制作的炮弹落到古城的城区,大部分建筑物在战火下成为了废墟。

战争让昔日繁华的街区变成了白地,内城区及远处的建筑物被大量破坏,显示着当时精绝城民在败亡之时坚强抵抗的场景。战火之下被摧毁的民居,残垣断壁,墙面千疮百孔,述说着这场战役是多么惨烈,残酷。

此时,两旁房屋燃烧得仅剩石墙骨架的城中主干道,以及王宫前面的广场及街道已被逃难至此的民众清理干净了,而留存下来的人们面对被摧毁的家园显得非常无助。正在全面清理城市废墟的平民,大部分都是女性与老者,因为青壮男性无论妖或者人,都加入了抵抗每一场北宫仆从军的反清剿战斗中,还有更多的男性因为战争而死去,留下的废墟只能依靠妖类和人类女性来处理。

一队士兵在一栋建筑物旁巡查,作为反抗义军的战士,时时需要管理着此时精绝城内的治安。

这里曾经是大漠深处千年来的宗教、文化与艺术中心。

行步古城之中,古城街道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依稀可见西域风格的民居还有着战前的样子。那些昔日的池塘、小桥、果园、树林的遗址仍历历在目,似乎曾经这里的深巷中亦是走过一位手拿油纸伞的如丁香一样美丽的姑娘。

走在这城中街道凹凸不平的沙砖石铺的街路上,仿佛霎时就会有着一种徘徊在旧时光里的感觉。

在精绝古城内,沿街曾经有大大小小的各种商铺和摊档,贩卖形形色色、大同小异的铁器、棉布、陶瓷、皮革、地毯等手工艺品,让人眼花缭乱。精绝曾经是当之无愧的手工业城,而最出名的行业就是棉布制造与铁器加工。那时,精绝拥有最传统的棉布制造作坊,它也是唯一坚持用手工制布的地方。战争之前,在这里,任何一家作坊制造的衣服、布包、鞋帽等产品都非常精美,质量顶级。这里的棉布制品如此高级,但是制作过程绝对令人意想不到。曾经到过精绝的人,常常会用“香气四溢”、“暗香浮动”来形容这里的棉布染坊。其实这一点都不夸张,只要闻到花香阵阵的气味,你就知道这附近有棉布染坊了。

所以,精绝古城又被当时的世人叫做“芳香之城”。

曾经,在典型的棉布染坊里,当时的原住民一般都是露天作业,染坊里摆放着上百口五颜六色的大染缸,形状各异,就像是一个大蜂窝,工人们像蜜蜂一样忙碌着。而作为普通买家,如果进入染坊参观,一般会觉得心旷神怡,仿佛将身心置于一个巨大的香气弥漫的空气浴室中。因为染坊的空气实在是香氛盈盈,缭绕不绝。

根据精绝古老的棉染方法,必须将织好的棉布放在雪莲、玫瑰、罂粟、檀香木、曼陀罗、天池瑶草和盐等物质一起浸泡,水煮,还要用昆仑山雪融水再度浸泡软化,然后提取各种花中的植物精油作为染料,最后,便是去王宫讨来广场中央喷发的精绝圣泉,像甘露一样洒在布料上面。这样,染上的色彩才会持久不褪。这样的独特“配方”听起来虽然很是繁琐,但用料却皆是独具匠心。经过这样的多重浸泡处理之后,棉质会变得细腻柔软而富有弹性,韧性很强,数件相

叠,足以抵受弓箭的穿透力,所以,亦常制作为士兵的软甲。但随着战火的燃烧,这些古老技艺所知之人渐少。

众人缓步向内城中轴线上的王宫走去,王宫建在一座形如雪莲的巨大土丘上,就像花蕊上的一颗明珠,很是绝妙。

王宫前面有一处宽阔的阅兵广场。

广场边上矗立着三道巨型拱门和粗大华丽的门柱,门柱上有精美的龙纹雕刻痕迹,巍峨,壮观。

站在广场上,看着眼前曾经富丽堂皇的王宫,依然高高在上,众人心里皆是唏嘘。

走过阅兵广场,其后逐级升高的玉石台阶顶部,有一座残破却巨大宏伟的宫外牌坊,上书蓝堂金字“昆仑精绝”四字,周围仍残留着部分高高的宫墙;其后又是一个开阔的御前广场,广场中央有一个喷泉,围栏上镌着“精绝王泉”的蓝堂金字横匾一桢,泉水依然在喷发。泉池四周由花岗石板砌成的多边形图案,中央一股清泉从池底蓦然喷涌而出,形成一个晶莹透明的蘑菇状,将无数片碧玉般的花瓣抛向四周,似一朵盛开的莲花,又似无声四溅的碎玉落入一泓清池。

精绝王泉是精绝绿洲最大的不冻泉,泉水是昆仑山中冰雪融化后渗入地下流动喷涌出来的,不仅澄澈清冽,晶莹透明,甘甜醇美,洁净卫生,加上这里海拔高,没有污染,被誉为“精绝甘露”。它喷出地层前,在地下蕴藏潜流达二十余年,从周围环境中溶解锶、钙、钾、碳酸氢根等对人体健康有益的元素,能最大限度的促进人体健康,被曾经的精绝城民视为圣泉。

御前广场尽头是九十九级玉阶向上,尽头处便是一进数院,座北朝南的“精绝王宫”的建筑群落。

前后依次修建的宫门楼两层九间,正中悬挂蓝堂金字竖匾一桢,上书“正大光明殿”五字;宫门楼前,东西两侧竖立顶端为斗方形,高约三丈三尺围杆各一根;第二院,正北建有前后泼水,前后出檐、前后开门的“养心殿”,东西两侧建土木结构的平房各三间;第三院正北为“含寿宫”,东西两侧各建“长乐宫”、“未央宫”各一座;和上一间,下三间的未央前殿、后阁、麒麟殿、朱鸟殿各一座;第四院正北建有“永乐殿”,两侧建单腹腰式的安昌殿、景福殿、永安宫各三间;第五院正北为两层“崇政殿”。

此建筑群除平房为土木结构外,各殿宇均为砖木结构,雕梁画栋,高墙琉璃,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十分雄宏,不愧为既有东方色彩又有西域风情的王宫圣地。

只是在战火之后,这个王宫的建筑群落已经被毁坏得支离破碎,只能依稀看见它们曾经有过的堂皇、富丽与荣光。

夕阳西斜,天边的云霞璀璨而苍凉,将薄薄的余晖投射在这王宫残破而辉煌的琉璃瓦上,反映着清冷而色彩绚烂的辉光,更增这景致的惨烈与悲壮。

梵香看着这恢弘却已破碎的建筑群,想起“蜀山兀,阿房出。……歌台暖响,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风雨凄凄。一日之内,一宫之间,而气候不齐。……孤夫之心,日益骄固。楚人一炬,可怜焦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不禁轻声说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心下深自感叹。

淳于缇萦亦是感叹道:“逝者如斯,无复哀之!”

“往昔历历,光阴倾城而下,易

把人抛,唯余禅意最是清浅,只恨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名女子站在梵香身后,轻轻喟叹一声,抬起手来,将眼角那滴泪水擦净了。梵香听得叹息声,回过头去,看了看那女子,只见那女子约十七八岁,衣衫破烂,身量单薄,头发蓬乱,形容憔悴,脸上污迹斑斑,眉目之间却掩不住一种清丽秀美之气,遂对那女子微微一笑,那女子亦是看着梵香,浅浅一笑,却不再言语。

众人正神游于这王宫的前世今生之际,忽听身后台阶上传来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转身看去,却是梅凌风等人兴高采烈地走来。那匹土蝼大力仔仰头一声嚎叫,双眼血红,前脚一蹲,便要扑将上去。梵香抚摸着大力仔的脖颈,柔声说道,“别紧张,他们都是朋友呢。”大力仔听了,便用头轻轻挨擦梵香手臂,又恢复到懒洋洋的神态。

梵香与阿依古丽、梅朵儿等一众人群忙迎上前去,向走来的一干人等团团抱拳一礼,道,“梅大哥、猪大哥、淳于大哥、梅姑,你们回来啦,一路还顺利吧。”

“哈哈,一路很是顺利,只是辛苦了这帮兄弟,横穿了这大漠。”老梅子看了看梵香身后的两千余名青少年女子,哈哈一笑,走上前来,一把握了梵香右手,对身后跟来的一个手拿丈八长矛的精瘦汉子说道,“过兄弟,这就是你很想见的梵香兄弟,来,认识一下,哈哈,没想到吧,这么年轻是吧。”

那蛇妖过山风忙将手中长矛扔给身边随从,对梵香抱拳一礼,哈哈一笑,朗声说道,“今日得见斗天英雄,三生有幸啦,哈哈。”

“过大哥,不客气。……哈哈。”梵香忙还了一礼,朗朗一笑。

众人死里逃生,还打了一个大大的胜仗,满载而归,皆是满心欢喜。

众参战人员将缴获的粮草、器械、牛羊牲畜等物资搬卸清点入库,共计:(1)军械物资有运输车辆100辆,巨镰战车60辆,战马248匹,战刀及铁枪(含义军战殁者)1280把,火药及各类炮弹、弩箭若干;(2)粮草物资有糙米10万余斤,糯米16万余斤,粟米6万余斤,牛羊等牲畜合计6000余头,其余杂物未计,外加俘虏自愿参与义军的人员685名(其中,负责辎重运输的非战斗军卒200名,其余战斗军卒485名,含妖类与人类士兵)。

义军军心豪壮,回军时,梅凌风已与众人商议,决定晚上在阅兵广场上举行露天篝火聚会,一为庆祝胜利,一为梵香接风,三为犒劳众将士及新入人员。

夕阳西下,大漠之上暮色渐浓,一钩眉月从东边天空升起。

精绝城中,阅兵广场上鼓乐之声大作。

梅朵儿过来拉了梵香的手,说道:“月儿出来啦,梵香大哥,我们先去吧。”向老梅子和梅姑微微一笑,拉着梵香便往下面的阅兵广场跑去。

七人带着那群女子,来到王宫外的阅兵广场,只见广场平地中央烧了一大堆篝火,人、妖各类青年战士正从四面八方走来,远远围坐在火旁。火堆四周有数人在烧烤牛羊,一些人在弹琴奏乐,一片喜乐景象。

站在阅兵广场上,梅朵儿向淳于缇萦与阿依古丽使了个眼色,然后,对梵香很是神秘的嘻嘻一笑,说道,“梵香大哥,你就呆在这里,哪里都不准去哈,我们去去就来。”一把拉着淳于缇萦,两人一溜烟向广场外跑去。

第八十一章 抬望眼,仰天长啸(4)

这时,只听广场上,三声号角吹起,梅凌风等一干人众从王宫的御前广场上走了下来。

阿依古丽过来,跟梵香打了个招呼,自去与阿伊莎安排跟随而来的两千余名女子去广场上就座。

梅凌风站在篝火旁,向众人一挥手,众军士齐齐站了起来,神情肃穆。

梅凌风大声说道:“弟兄们,今日你们辛苦啦,在外面流血杀敌,大家不分彼此,今晚痛快高兴一晚。当然,值班守夜的战士也立即各就各位。”号角再次响起,四个百人队战士列队而出,牵马持刀,分向古城东西南北四门而去。

梅凌风看向站在广场上的战士们,继续大声说道:“弟兄们,今晚还要让你们认识一个你们或见过或只听过名字的英雄,大家知道吗?他就是斗天勇士梵香!”

广场上,无论年老的,还是年轻的,所有战士们齐声叫喊:“梵香!梵香!梵香!”

梅凌风抽出腰间短刀,往空虚劈,大声说道,“给我们的英雄致敬!”。

只见众军士向梵香站立的方向,齐齐按高矮秩序迅速排成数个队列,右手握拳,在个人左胸口轻轻捶打三下,砰砰砰三声,众人捶打胸口的声音整齐划一,然后,右手紧紧握成拳头,端正放在左前胸上,齐齐向梵香微微鞠了一躬,肃然行了一个军礼。同时过来十数个军士,欢呼着,将梵香举起来,抛向空中,接着再抛,连抛三下。

场上众军士再次齐声大叫:“梵香!梵香!梵香!”

那十数名军士最后将梵香稳稳接住,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向梵香立正,右手握拳,在个人左胸口轻轻捶打三下,砰砰砰三声,再次将右手握拳,端正放在左胸上,肃然鞠躬,行了一个军礼。

梵香肃然注目眼前的这些战士,看着众军士调度有方,军容甚盛,士气昂扬,心下不禁暗暗欣慰。他虽与这些义军相处时日不多,但于晨间同一战场而战,一种以命相托的感情油然而生。

众军士停下,梅凌风朗声说道:“兄弟们,为我们的胜利欢乐吧,为我们的胜利喝酒吧。‘抵抗敌人,保家卫国。’”众军士轰然欢呼。

梅凌风叫道:“各位兄弟姊妹们,尽情高兴吧!我们的军歌,大家跟我一起唱

人生百年,如梦如幻。

有生有死,壮士扼腕。

如生我来,如死我伴。

死不足哀,生不足欢。

西域北风,东土炊烟。

青青子衿,我心我愿。

保我国土,去我国难。

生有何欢,死有何憾?

思我妻儿,望我家园。

捍我国威,借我刀剑。

余生乐焉,干戈化田。

关山路阻,道长且远!

……

众将士歌声豪壮,雄浑,沉厚,声透苍穹。

那些曾经被北宫强征为仆从军的士兵,现在虽是新加入的义军,听着这首来自东方故乡的歌,想起这十数月来的杀戮与残暴,心中不禁自责与悔恨。

众军士跟着哼唱这首豪迈悲壮的歌谣,均是泪流满面。

这时,有西域同袍战士拉起了马头琴,悠悠琴声中,歌声四起,欢笑处处。司炊事的老人、妇女把烤肉、花生、葡萄干、青稞酒、马奶酒等分给众人。众军士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载歌载舞。

梵香出自清规戒严的山中,从未曾有过这般以天为盖,以地为席,纵情欢歌的场景,歌声在耳,舞姿入眼,情醉于心,几碗青稞酒下肚,曾经所有的不幸与痛苦暂且消失于记忆深处,情绪渐长,甚是欢畅。

广场中央焰火闪亮,马头琴的节奏在空气中回旋飘荡,微醉中,但见在一阵悠扬的乐曲声里,一位约模十七八岁的女子手持一把柳叶刀,盈盈走到广场中央,一袭红色劲装,紧衣束袖,披一件大红色披风,身影修长,衣袂翩翩;前额一屡秀发,飘飘垂下,柳眉轻挑,杏眼斜飞,在闪耀的流光中,几分英姿飒爽,几分妩媚娇俏,正是梅朵儿。

梅朵儿手握柳叶刀,焕发着青春的朝气,站在光焰之中,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此时,悠扬的乐曲声顿歇,然后,一通“咚咚咚”的牛皮鼓擂动起来,鼓音轻缓而有节奏。

只见她面对众军士,披风舒卷,双眼微闭,以刀作剑,势起于心,力发于腰,刀行于臂,意达于刀。左手持刀,与地面成一条平行线,双眼与左手平行,静如处子。随之,刀换右手,刀手一线,依然与地面相平行,单脚踮起,身体倾斜如金鸡独立,与地面成45度,右手发力,将刀平平挥出,短促有力,由弧线而一点的斩向前方。

随着鼓点渐急,隆隆鼓声动九宵,突然,前奏的鼓声顿然休止,好象雷电停止了震怒。

她的刀势形如剑器浑脱舞,随着鼓声休止,手中刀光闪闪,如日落大地;跃上半空,回旋之际,翩若惊鸿;劈腿奔跃,舞姿矫健轻捷,如同驾龙飞翔;刀光霍霍,如狂草劲书,粗犷雄壮;刀行翩翩,如月儿弯弯,轻轻洒落;那柳叶刀在她手上恰如一体,随着她的手势去向,有时如一团银色的烟雾,围绕在她身边,有时如一条银鞭飞出,击打远处的夜色;那刀便如有了灵魂,任意畅行于广场上每一处虚空。

刀如剑形,如影如风,如波如鳞。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切合着鼓点,紧凑的打令节奏,间杂着声声娇叱,有如凤鸣九天。

“行刀”动作连绵不断,如长虹游龙,首尾相继,又如行云流水,均匀而有韧性;“站刀”动作迅速敏捷,静止时姿态沉稳利爽,便如一尊雕塑。

又一面鼓声突然骤起,隆隆之声响动全场。

熊熊燃烧的火光中,又一个婀娜而矫健的身影跳进广场中央。

那人着一袭靛青色短装劲束,亦是披一件大红色披风,手拿一柄轻巧精美的柳叶刀,眉目秀丽,英气勃勃,正是淳于缇萦,以刀为剑,加入刀舞,仿如一只青红色的蝴蝶,翩然飞上长空。

随着鼓声的缓急张弛,二人的刀舞舞姿潇洒英武,形式绚丽多彩,就如两团飘忽的焰火,一青一红,在广场中央热烈的熊熊燃烧,尽情扬厉火红的青春。

二人在场中,有时动如脱兔,宛若一道道红色闪电划破了夜的火,又如滑过莲叶上的那颗颗晶莹之露,热情地落入一张青丝绢帛;有时飘似飞花,便如一曲宛转而清丽的歌,悠扬在凉凉的夜气中,飘逸在流动的光影里,隐着一抹柔情,藏着一些闲愁。

烁烁光焰,左右身姿凝霜雪,暂回首,且向玉宫掀动飞天舞。

她们的刀舞以刺为主,还有削、劈、点、挂、撩、挑等,空灵、飘逸、变化繁复。她们以刀为剑,结合了剑器舞的刺技,以削、劈为主,将舞动的空间范围由剑锋刺出的点,扩展到刀芒所及的弧面,让剑器舞的可观赏性

变得更美更圆润。

鼓声突然骤停,隆隆之声休止。

“当”的一声,柳叶刀两刀相交,然后,二姝脚踏月亮步,突然齐齐掷刀入云,高达数十丈,接着,刀似两道电光一样从空中投射下来,二姝手执了刀鞘接刀,刀锋准确地插入鞘中,悄无声息。

舞蹈动作结束时,手中的刀影却如海面上平静下来的波光,只剩粼粼涟漪。那些有过的粗犷雄壮,有过的惊魂动魄,竭力抒发的战斗豪情,使台下的观众看着如天云变色,神怡目眩,只觉连天地都旋转起来了。

俄顷,广场之中掌声雷动,叫好声轰响。

这时鼓声又轻柔的响起,咚、咚、咚、咚,声音缓慢而轻盈,广场中央的篝火火势熊熊,只见又有十二名明媚皓齿的少女手拿柳叶刀加入舞场,皆是与缇萦同样的靛青色短装劲束,亦是各披一件大红色披风,随着鼓声渐次急骤,只见她们分成两排,整齐散开在梅朵儿与淳于缇萦身后。

梅朵儿与缇萦复又抽出柳叶刀,挥刀向前虚劈,腿半蹲,不哈腰、不低头,由臀部发力,上身轻轻颤动,踩着颤拜步,按“金、木、水、火、土”方位,迈动五步五方位等变化多端的步法。

随着鼓点时急时缓的音律,她们的动律与鼓声紧密相合,颤、蹲、后踢、单腿、双脚跳跃,刀随身形而旋转时,在半空里画出一个个银色的刀花,在火红的光焰中有如片片飞雪,每一片飞雪便如一个个圆环,上下左右飘过,流畅如行云流水一般,伴随着一声声娇叱,展现出舞者的坚韧与不屈。

月光如水,洒落了一地银光。

火光烁烁,与月光相辉映,点缀着广场中央那十四把轻灵舞动的柳叶刀。

柳叶刀在舞者轻盈的月亮步子的转换中,在半蹲的五步五方位步子的移动中,飞向空中、四周、身旁,似一滴滴青丝绸帕上的水珠;又似一个个银色的精灵一般,围着舞者绕身而动,贴身而舞,便如一副流动的水墨山水画,在诸多留白处偶尔着上一抹神来点睛之笔。

鼓声隆隆,急缓有致,十四把柳叶刀飞舞而旋转,轻柔、灵活、沉稳、棱角分明。舞者矮身而动,慢中有快、柔中有刚、细腻中有粗犷,有质朴,有不屈,有悲壮。

子期与无伤坐在梵香旁边,互看一眼,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子期抽出腰间武士刀,无伤手持一把绣春刀,二人一个箭步跃进了舞场。他们应和着鼓声,半蹲了腿,走出与梅朵儿她们一样的月亮步法与身形,很快融为一体。

此时,第三面牛皮大鼓也加入鼓声的擂动中,咚、咚、咚、咚,声音更其雄壮。

广场中央,火光熊熊,映照着他们强壮而矫健的形体,威猛而勇敢的形象。

只见他们右手持刀,手腕随着鼓声隆隆的节奏,有力的转动,口中发出一声声雄壮的吼声,同时舞步沉稳、凝重,充满力量感和厚重感。

一时间,男性与女性,速度与稳健,有力与轻柔、圆润与雄浑,相互交织一起,构成了一副坚韧与悲壮、柔美与力量的音乐舞蹈的动感画面。

梵香一个人喝着老酒,看着广场中央的刀舞,脑海中偶尔闪过娜兰柔若的身影,素心言的青绸舞,交织在一起,情动于衷,不知不觉间,已是半醉,不由兴之所至,豪情万丈,遂抽出断刀,手提了一瓮青稞酒,火光照耀中,身影拖曳在地面,摇摇晃晃的走向广场中央。

第八十二章 且留取,一分春色(1)

火光熊熊之中,夜风扑面,他站在广场中央,举起酒瓮,仰头一口豪饮,口中长声吟道“拔刀怒目,看世道、北风萧瑟。”

手挥断刀,向空虚劈,劲力过处,断刀之上喷发出一道森森等离子蓝色焰火,刀芒霍霍,直指苍穹。

广场上,鼓声隆隆,震动夜空。

随着刀锋缓缓在空中划过几个幽蓝色的圆弧,梵香一手持断刀,一手提酒瓮,轻飘飘地踩着月亮步,随了鼓声的节点舞动,继续吟着“抬望眼、仰天长啸,战鼓声急。”边吟诵边大口豪饮,气势冲天。

这时,广场之上,军中所用的六面牛皮大鼓一起擂动,“咚、咚、咚、咚”的鼓声,更其雄壮与豪迈,便如广场的地面都跟着一响一动。

广场上,众人均是屏息观看,声息全无。

梵香在舞队最前位,合着牛皮鼓的隆隆声,舞出与梅朵儿、子期等人一致的舞蹈动作,所有人的舞蹈动作整齐划一,便如一个人的舞蹈,好看至极。断刀蓝焰挥动之间,场中篝火亦是跟着节奏闪烁、摇摆与吞吐,或收缩于地面蔓延四溢,或伸出长长的焰尾火烧苍穹。

梵香领舞在前,合着战鼓节奏,边舞,边饮,边吟“十丈红尘旌蔽日,九万山河血染兵。是如今、寒刀削强虏,威士怒。”手中断刀亦是合着鼓点,劲透臂弯,刀芒频频闪动,蓝焰烁烁,气势如虹。

梵香于半醉里,舞刀,喝酒,滑步,吟诵,领着身后众人的刀舞,合着震天动地的隆隆节奏,将璨璨蓝焰断刀时而绕身而动,时而贴身而舞,将身形化入了一个个圆,或者脚踏月亮步,一呼一吸之间,轻灵,稳健,豪迈,悲壮。

长吟抒情,舞至浓烈处,刀弹酒瓮,当当的清脆声应和雄浑的隆隆战鼓,口中吟诵:

“拔刀怒目,看世道、北风萧瑟。

抬望眼、仰天长啸,战鼓声急。

十丈红尘旌蔽日,九万山河血染兵。

是如今、寒刀削强虏,威士怒。

力拔山,气盖世。

大风起,云飞扬。

向沙场横跨,剑胆溜碧。

壮怀激烈守四野,长歌只为男儿泣。

待此后、醉里看吴钩,破天狼。”

吟诵的声音与舞步合着鼓点,抑扬顿挫,中气十足,气概豪迈,动作雄浑。

场中众军士经历过了血洒沙场,均是九死一生,当听到“力拔山,气盖世。大风起,云飞扬。向沙场横跨,剑胆溜碧。”便个个忘情的站立起来,无论人类还是妖类士兵,合着梵香吟唱的节奏,跟着轻轻吟诵“壮怀激烈守四野,长歌只为男儿泣。待此后、醉里看吴钩,破天狼。”

数千人雄浑而豪迈的声音,在广场上汇成了集体大吟诵的海洋,声震天宇,个个泪流满面。

梵香吟唱罢,一声长啸,将手中酒瓮向天上掷去,随之,跃起身来,迎着酒瓮,飞天而起,直达半空,将刀紧紧握在手中,虚空挽了一个刀花,有如飞龙在天,然后,将手中刀尽力挥出,一刀斩向酒瓮,只见一道蓝光闪过,将酒瓮击破,“

轰”的一声巨响,酒液在空中飞散开来,刀上的蓝焰将四散而飞的酒水点燃,登时在半空中爆发出千万点焰火,红的、蓝的、绿的、紫的、金色的,如点燃的烟花,一瞬间,璀璨燃烧,映在篝火上空,绚烂夺目,极致美丽。

梵香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手持玄冰火焰断刀,挟着森森幽蓝火焰,直落而下,青衣翩然,如天神临凡,稳稳站在广场中央,随手虚劈一刀,蓝焰过处,鼓声随之休止。

梅朵儿等人收了刀,过来静静站在梵香身后,注视场中众人。

篝火的火焰,熊熊燃烧着,照耀着广场上每一个人。广场一下静寂无声,半晌过后,掌声雷动,人群爆发出震天的叫好声。

天上那弯上弦月儿渐渐西去,是夜,大家皆是尽欢而散,由淳于意、辛子期、淳于缇萦、阿依古丽等将来归的人众安置好住宿营地,一宿安好……。

翌日上午,梅凌风城主召集大家在议事厅商讨精绝古城接下来该如何做。

正大光明殿外,一队衣甲鲜明的兵丁手持刀枪,肃然而立,执行警戒。

议事厅设在王宫的正大光明殿内,此时的王宫各殿没有一处不是残破的。大殿屋顶暂且用芦苇铺在上面,以遮沙挡雨;高高在上的那张王座,其后背及左扶手已经破损不见了,静静地安放在大殿的正首位,上面早些时积满的灰尘,现下已是给清理干净了。

正大光明殿内正中安放了一张简陋的木质案板及十来张条凳,权且作为会议桌,大家挤挤,可以围桌坐下十来人。

梅凌风坐在会议桌的上首位,左手桌边依次是猪坚强、过山风、淳于意、卫鄯;右手桌边依次是梅姑、梵香、梅朵儿、淳于缇萦;后首位坐着辛子期与虞无伤。

梅凌风看了看大家,各人皆是焕然一新,神采奕奕,尤其几个年轻人更是风华正好,精神饱满,遂清了清嗓子,说道,“首先,我们大家欢迎梵香与卫鄯两个兄弟加入我们精绝义军的战队。”

在座众人纷纷鼓掌以示欢迎。

梅凌风待大家掌声停歇下来,继续说道,“目前,至今为止,我们精绝城内大概已经聚集了六千来人,除了老幼妇孺,能作战的青壮年大概有两千五百人左右,为了统一指挥作战及平时城内的生活秩序的稳定,我提议借鉴精绝古国在四千多人时的职务编制,以组成我们精绝城的各个军事统制职务,这个整体的军事统制职务由精绝王、大将军、左右两位前将军、城防将军、后勤钱粮主薄等组成。我提议左将军兼御前侍卫队长由猪坚强担任,右将军由卫鄯担任,城防将军由过山风担任,主薄由淳于意大夫担任,这样安排如何?大家说说你们的意见。”大家互相看看,均未作声,算是默认了。

“好,既然大家没有反对意见,就照这样办。”梅凌风语气顿了顿,向梵香看了看,继续说道,“至于精绝王这个位子,我呢想效法秦穆公的作法,以贤而立,我们选择品德贤良且有本事之人做王。大家说如何?”猪坚强等人相互看一眼,均没提出反对意见。

“那好,我这里有个人选,我,……我觉得梵香小兄弟不错,可以做精绝王,带领大家抗击北宫仆从军,在将来取得更多的

胜利。”梅凌风清了清嗓子,四顾左右,看了看大家,继续说道:“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梵香听了,忙站起来说道,“梅大哥,这可使不得。我年轻识浅,当不起这个重任,梅大哥你还是另选他人吧。况且,我也只是路过而已,打听到我朋友的消息,等这场战争结束,救出他们后,我就得离开了。”

猪坚强与过山风相互看一眼,说道,“梅大,大,大哥,既然,梵,梵,梵香兄弟还有自己的事,我们觉,觉,觉得,觉得吧,那,那,那不如梅,梅,梅大哥你来做好了,哈哈,我,我,我们倒是觉得挺,挺,挺合适的。”猪坚强一张脸憋得紫涨,结结巴巴的,终于说完了,转头看着大家,笑了笑。

梅凌风哈哈一笑,正要说话,淳于意左手握了那卷封面书页已经起了毛边的《战国策》,在左腿上有节奏的轻轻敲着,突然抬起头来,慢吞吞地说道,“梅大哥,我认为吧,‘计者,事之本也;听者,存亡之机也。计失而听过,能有国者寡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先做好准备迎敌的工作。我们还是高筑墙,早备荒,缓称王为宜,大家认为呢。”

“这样啊,可是城里也不可一日无主,到时大家会人心离散的,我是担心这个,大家说呢。”过山风看了看淳于意,精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摇头晃脑说道。

“精绝城自古以来便是我华夏属地,精绝城民亦是我东胜华夏家的子民,即便方今天下大乱,我们这些华夏子民只可维护华夏一统,怎可在此自立为王?这是犯天下之大不韪,会遭世人唾弃的,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淳于意摇了摇手中的《战国策》,看着座上众人,冷静的说道。

“我们不是要自立为王,我们这样做,是为了方便我们城中日常的管理。”过山风看看在座众人,冷冷说道。

“嗯,我,我,我也认同过,过,过山风将军的话,城中不,不,不可一日,日,日无主。”猪坚强哼哼着说道,两腮的肥肉颤颤抖动,结巴着,紫涨了脸面,似是有些急眼。

淳于意看了看猪坚强与过山风,待要说什么,见梅凌风正看着自己,眼神阴冷,脸上似笑非笑,遂欲言又止,将手中《战国策》翻动了几下,沉思片刻,终究未再继续刚才自己的话题。

梅凌风看了看大家,见大家皆是不再做声,遂站起身来,离开座位,踱了两步,背过身去,约半杯茶的时间,转过身来,将手按在会议桌边缘,哈哈一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暂代这精绝王吧,当然,首先声明一点,我们不论何时何地,都是东胜华夏家的子民,奉华夏衣冠为正统,以反抗北宫仆从军的侵略、霸凌、掠夺为己任。既然为华夏属下的一个守城之王,上位之初,因目前形势特殊,我们就不用搞什么敬天礼地三跪九叩的仪式了,哈哈。不过,梵香小兄弟,这个精绝大将军的工作,还是需要你来担任的,以后由你来统一指挥城中全军,唔,那几个小家伙也都归你统领,……就算你将来要离开我们精绝城。梵香兄弟,这个工作就当是我这做大哥的拜托你了。……”

梵香看了看大家,见众人皆是看着他,眼神切盼,遂沉思半晌,站起身来。

第八十三章 且留取,一分春色(2)

梵香站在座间,面对在座这些新认识的朋友,深感抱歉,说道:“梅大哥,谢谢你看得起我这个晚辈,但您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因为一旦知道了我朋友的消息,去救出他们后,我便会立刻动身离开精绝古城,或许明天,也或许后天。为不给在座各位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我不能担任精绝城的大将军,请梅大哥及各位老大哥见谅!”

说完,慢慢坐回座位,低头沉思,不再言语。

淳于意这时将手中那卷战国策轻轻拍了拍桌面,慢条斯理的,很平静,说道:“我来讲讲吧,曾有书上总结‘人操随侯之珠,持丘之环,万金之财,时宿于野,内无孟贲之威,荆庆之断,外无弓之御,不出宿夕,人必危之矣。今有强贪之国,临王之境,索王之地,告以理则不可,说以义则不听。王非战国守圉之具,其将何以当之王若无兵,邻国得志矣。’是的,如果我等无守圉之具,其将何以当之曾经,在我们这个异世界的东方,也就是我的家乡,很富庶,也很和平。国家尽力为每一个国民提供衣食住行的保障,让每一个国民都是幸福的,快乐的,健康的。根据国家的法律,水利、基建及很多民生工程属于国有,每一个公民都可获得相对公平的对待;生活平和而安定,食者有其粮,衣者有其裳,老者有其养,少者有其往,每个人都很幸福,邻里乡亲也都互帮互助。人们很淳朴,路不拾遗。整个社会的物质提供极是充裕,民众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淳于意清了清嗓子,继续平静地说道:“但是,自从一年多前,北宫天庭为了一己私利,为了得到我们世界的石油、黄金等物资,便以异世界反神类为名,对我们这个世界强行发动了这场可耻的掠夺战争,用他们强大的武力强行征发仆从军,鼓动各种反叛,然后无耻的入侵、掠夺、收割我们这个世界的资源与财富,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藉。整个异世界的社会体系崩溃。各路军阀混战,极端的思想不断滋生。数不清的人类与妖类急需人道主义援助,数不清的人类与妖类濒临食物短缺,数不清的人类与妖类流离失所,天下众多的百姓朝不保夕,一船一船的难民葬身鱼腹。有的地方,女人可以公开贩卖,与奴隶无异……。除了武装冲突,绑架、勒索、互相残杀不断,光是今年上半年三月份,就造成上亿的人类与妖类死亡。无论普通民众,还是那些国家官员,人身安全都很难得到保障。然而这世界就是有这样一些人看不清形势,投降主义、逃跑主义盛行,主张做神界的顺民与奴才,认为神界的所有要求与行为都是正确的。我只想说,这些异世界的败类要么是坏,要么是蠢,要么是又坏又蠢。

“一个个曾经富庶的国家,一个曾经幸福和平的世界,就这样活活被变成了炼狱。于是所有的暴力冲突、恐怖袭击、难民丛生,给这个已是灾难深重的异世界,一次又一次带来了更加巨大的灾难。这异世界于是处处垃圾堆积成山,农业被彻底摧毁,食品供应也成了大问题,饿殍满地。”

淳于意站起来,环顾众人一眼,侃侃而谈。

“如果不

能建立起一个新的军事平衡,那么我们所面临的,不仅仅是如何重建、如何稳定局势的问题,更严重的,是这个异世界各类民众的生存问题,‘犹齿之有唇也,唇亡则齿寒’。而我们想要建设的这个城市,就是想建立一个人人都有饭吃,都有衣穿的地方,免遭北宫天庭的霸凌与荼毒,便如我们曾经的那个富庶而和平的家乡,所以,我们是为生存与理想而战!

“因为你超凡的军事能力,有‘孟贲之威,荆庆之断’,所以,我们希望你能留下来帮帮我们,带领我们大家与北宫仆从军进行军事抗争,获得最起码的生存权。所以,还请梵香兄弟再三考虑考虑梅大哥的提议。”

淳于意手握那卷破旧的《战国策》,对梵香抱了拳头,深深一揖。

梵香忙站起来,回了一礼,沉思半晌,说道:“好吧,我暂时留下来,为精绝城的战士进行军事训练,让这些战士与北宫仆从军交战时拥有一战之力。”

梅凌风很是高兴,用手指了指淳于缇萦及子期、无伤等人,道:“你们这几个小家伙以后就跟着梵香大将军好生学学,知道吗?”淳于缇萦等三人站起来,齐声应道,“是,王上。”

梅朵儿突然站起来,气哼哼地说道,“爹,你偏心!你怎么就不让我加入梵香大哥的战队呢,哼,……我生气了。”

梅凌风看着自己这个任性的女儿,沉吟不决。

“爹,你让我加入嘛。我一定跟梵香大哥好好学打仗。”

“好吧,你自己别太任性了,军法可是不留情的。”梅凌风看着梅姑,无奈的说道。

梵香看了看梅朵儿、淳于缇萦等人,无奈地说道,“好吧。既然这样,那我就提出我的一些想法,希望大家能斟酌斟酌。第一,刚才淳于大哥所说的高筑墙,我也认为现阶段是最需要尽快做的,第二,早备荒,也是现在我们需要动员城里的居民开始要做的。对于高筑墙,我建议多派人员出去招募那些流民回来,把那些被毁坏的城墙尽快修补好;对于早备荒,我建议要针对居民乱砍乱伐的行为进行约束,同时利用现在夏季到来,雪山之水增加,我们在南城靠近昆仑山的部分区域开垦一些梯田,发动军民屯田,以备战时兵马之用,而不仅仅去到处劫营抢粮草物资。这些田土的分配可以按分田到户的方式来做,我们按需征收一定数量的军粮。第三,打造适合我们战士用的军械和战阵,这个我可以来教大家。至于缓称王,我的意见是不用‘王’的称谓最好。我来自于东胜华夏,自是华夏子民,维护华夏一统与和平,自古以来,便是我们这些子民的神圣职责,我极是认同淳于主薄的思想,我将为之而战。”

“嗯,这想法不错。”淳于意摸着下巴短短的胡须,一手握了《战国策》书卷,沉吟了一会,平静地说道。

梅凌风脸上阴晴不定,半晌,干笑两声,说道:“很好,梵香兄弟,那你具体说说你想怎么做。”

“鉴于北宫敌军可能很快便来攻打精绝城,给我们的工期很短,如果要在最快时间里做好高筑墙,并且还需

要在东门与北门分别修一座瓮城。”

“但筑墙与建瓮城,需要大量的砖石,我倒是知晓秦王嬴政修长城烧制砖块的方法,但这种现烧砖石的方法,无法保证在十日之内完成。”淳于意沉吟着,用手中的《战国策》轻轻拍打着脑门,沉思着,喃喃说道。

“哈哈,这倒不难,我的办法是可以用现成的砖石修补城墙,修建瓮城,边拆边修,十日之内足矣!”梵香看着大家,哈哈一笑,说道。

过山风摇摇头,很是质疑,道:“十日之内?梵香大将军,你不是在说笑话吧。这么大的工程量,一时半会怎能完成,建城用的石料,最少要用大半年才能从南门后山里采回来的。”

猪坚强接过话题,迟疑着,说道:“为,为,为啥还要在东,东,东门、北门修瓮,瓮,瓮城呢?”紫涨着脸,结巴着,两腮肥肉乱颤。

梵香看了看大家,微微一笑,随手在地上捡起一根从屋顶掉下的芦苇,分成四长两短六支小棍,用四支长的小棍在桌上拼成一个矩形,再用两支短的小棍分别放在矩形的北边与东边,在这个矩形外围画了一个大圈,然后指着会议桌上的芦苇矩形,说道:“大家可以看看,在精绝绿洲这个南北约五十多里长,东西约二十多里宽的宽大正面范围内,这是我们精绝城所在的位置,城西门外围十数里外,是天鹅湖多年沉积而成的沼泽地,再向外便是大漠腹地。这西门处,敌军无法通行及展开军阵,所以,这里只派少量精兵与哨骑负责烟火警戒;南门紧临雪山,现在是夏季,南城外的官道上随时会有冰崩与雪崩,不利于兵团驻扎和行军,所以,这里也是少量精兵与哨骑负责烟火警戒便可以了;至于东门,大家可以看看,出东门十数里处便是我们的天鹅湖,现在水位上升,水面加阔,敌人可用大船装载大型火药重炮攻击,所以,东门需要修瓮城以阻敌,并且以瓮城作掩护,进退有据,随时可以分兵突击那些船只;再看北门,这里地势平坦,地域宽阔,足够十万以上的大兵团集结,展开攻击阵型,我们有了瓮城,便能最大限度的保护内城。”

大家听了梵香的讲解,纷纷点头称是。

梅朵儿与缇萦皆向梵香投来仰慕的目光,只是一个热烈大胆直接,热情奔放;一个含蓄温婉,偷偷看了一眼,便又收回眼光,随后,脸上不觉泛出羞涩的红晕。

“既然这样,那修城用的砖石……”梅凌风问道。

“拆宫墙!”

“宫墙拆了,那如何保护王宫?”

梵香抬头看着精绝王梅凌风,微微一笑,平静说道:“拆掉宫墙是为了修建城墙,有了城墙,才能有效抵抗北宫仆从军的进攻,没有妥善的防御工事,精绝外城失守,那王宫与众人都将不复存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几,几,几日之间建起的小,小,小围墙,倘若真,真,真有十万或二十万大,大,大军来攻,能有效吗?只,只,只怕,这样备战之举是,是,是,是做无用功!”猪坚强紫涨着脸,结巴着,质疑道。

第八十四章 且留取,一分春色(3)

梵香环顾众人,侃侃而谈,道:“备战,修建城墙,这不仅仅是防御,战争可示形以敌,亦可攻心以战。十日之内修好城墙,是对敌的一种心理战术,就是告诉敌人,我们已经做好充分准备。所以,修城墙与建瓮城,必须严格按照规格要求,与原有的城墙遗存无缝对接,互相配合。”

“既然如此,请城主梅大哥下令全城人员明晨八时在阅兵广场集合,由梵香大将军统一指挥。”淳于主薄看着梅凌风,拱手一礼,说道。

过山风嘟囔着,道:“淳于主薄,你这称呼可有点不大对劲呢,咱梅大哥现在是精绝王,你得改改了。”

淳于意只得将身形站直了,振衣抖袖,向梅凌风以臣下面见王上的礼仪,稽首一礼,说道:“请王,王上示下。”

“好,就这么办,有劳大将军了。”梅凌风哈哈大笑一声,对梵香及众人说道。

“好,在下遵命。”梵香站起来,向梅凌风抱拳一礼。

“大将军,你第二个提议也挺好,请为大家具体说说。”

“早备荒,这一点,我个人觉得,第一,制定一部关于保护树林的法律,要求全体城民必须遵守,这样才能有效控制乱砍乱伐的现象,从而保护精绝古城所在绿洲的水土不被流失;第二,趁现在夏季来临,雪山冰雪融化,我们最好在南城修建引水渠道及蓄水库,引水归流,再把南城临山的山丘按东胜大西南地域的方法,进行分户屯田围垦,这样,既能蓄水,又能将城内土地利用起来。同时在非战时期,发动大家积极搞手工业等大生产运动,尽量做到自给自足。那么,即便敌人围城一年两年,我们都还有一线生机。”

“嗯,此方法不错,那么现在由谁来实施,大将军要训练城中军兵,这段时间肯定是没有太多时间的。”梅凌风沉思半刻,转头看向主薄淳于意。

淳于意站起来,稽首一礼,道,“禀王上,这任务就我来接吧。我们先制定一部保护树林的《森林法》,然后制定一部分田到户的《屯垦法》,力求尽快实施。请王上不必忧虑。”

“嗯,我突然想起一事,唔,不知合不合适?”梵香像是突然想起一件事,看着大家,欲言又止,犹豫着。

“大将军,有话请讲,不必客套。”

“梅大哥,我想,我们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实行战时物资配给?”

“物,物,物资配给?不,不,不用吧,梵香兄弟,你,你,你,你看看,我们的库,库,库房都已经堆不,不,不下啦,哈哈。”猪坚强站起来,看着大家,双手一摊,哈哈大笑着说道。

过山风与卫鄯两位将军安坐于座间,亦是哈哈大笑。

唯有淳于意摸着下巴稀疏的胡须,若有所思。

“哈哈,梵香大将军,这事以后再说罢。你这里还有什么需要说的?”梅凌风哈哈笑着,温和问道。

梵香欲待再说,看了看梅凌风,将这个话头压了下去,低头沉思一会,抬起头来,继续说道:“唔,我想想,我曾经见到过一队十八骑的战队,在敌人十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战力非常彪悍,所以,……梅大哥,我还有两个提议,第一个,我想在所有青壮男女战士中选拔二十八名悍勇之士,训练成一个足可以一敌百的精锐

士兵战队,大家可以将他们叫做‘精绝二十八锐士’,同时,军械库里的兵器随我挑选,该让铁匠重新锻造的,我可有权指派。梅大哥,这两个提议,或者说是两个要求吧,你同意吗?”

“哈哈,这些要求完全没问题,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你尽管放手去做罢。梵香兄弟,你现在是大将军,精训士兵,强大军队,本是你职责所在,这些军务,你以后不必向我禀明,去实行便好了,哈哈。”梅凌风哈哈大笑着,离开座位,走过来,拍了拍梵香肩头,很是爽朗。

正在这时,一个在城中巡逻值守的妖类士兵一溜烟跑来,站在大殿门口,大声禀报,“报大王,东门城外有四队人马,大约三千多人,带来很多粮草武器辎重,说是来投奔我们精绝城的。”

“好,通知守城将士列队欢迎,我们随后就到。……走,兄弟们,我们这就去。”梅凌风向大殿外叫过一名侍卫,吩咐道,转过身来,哈哈一笑,对座间众人说着,然后大踏步向大殿外走去。

众人随着梅凌风走出大殿,向东门走去。

那名侍卫挟裹着一道青烟,自是一溜烟向东门飞奔而去,向守城将士传达指令。

梅朵儿与淳于缇萦走在梵香旁边。梅朵儿侧了身,定定看着梵香,一步一跃调皮地走着,嘻嘻一笑, 道,“梵香大哥,你真好看。不过,这可是我的功劳,是我给你打扮的,你怎么谢我呢,嘻嘻。” 将手掌摊开来放在梵香面前。

梵香抬起手来,轻轻在梅朵儿掌心打了一下,微微一笑。

淳于缇萦抬头看了一眼梵香,忙又将头转了开去,脸上暗自飞红。

残破的东门处已是分开站了两排士兵,左手边整齐排列着二十个人类士兵,右手边整齐排列着二十个妖类士兵,个个手持铁枪,衣甲鲜明,好不威武。数名粗壮的士兵这时站在城门口,吹动号角,呜呜的号角声雄浑而豪迈,远远地传去草原上。

众人走出城外,只见东城门外的草地上,分别列开四队人马,衣服杂乱,有的神情疲惫,有的精神抖擞。

各队的青壮年均是手拿兵器,有妖类,也有人类,身后跟着一些老幼妇孺。每队人马前都有一面大旗,大旗上依次绣了“章”、“熊”、“雍”、“柳”等字样。“章”字大旗下,站着三名身材短小的汉子,各自左手提着一柄五尺长的苗家刀,嘴角微微露出两只雪白的獠牙,獐头鼠目,神情猥琐。三人长得一模一样,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分别名叫章成,章明,章刚;“熊”字大旗下,站着一个毛脸的彪形黑大个,手持一柄九环钢叉,身后一女子却与之相反,长相甚是妖媚靓丽,正是熊黑风夫妻二人;“雍”字大旗下,站着一名青年书生,白袍锦衣,金冠束发,手摇折扇,神态甚是闲雅;“柳”字大旗下,站着一名俏生生的美丽少女,身形娇小玲珑,眉眼之间自有一种英姿飒爽之气。这少女身穿一件青绿色劲装武士服,外罩一袭玉白色披风,头戴一顶小巧精致的白纱竹编斗笠,背上一把简洁素雅的白木唐刀,白色的榆木刀鞘之上,没有过多的装饰之物,只有护手处用黄铜雕刻花纹,很是精致美观。

梅凌风快步走上前去,向那六人拱手一礼,哈哈笑道,“各位朋友,幸会幸会!”

六人站在草地上,见了梅凌风迎上来,亦是

各个抱拳回礼,道,“梅大王,我等今来投奔,没有什么礼物相送,请别嫌弃。”

“哈哈,好说好说,各位英雄客气啦!”

梅凌风站在众人之前,哈哈笑着,甚是爽朗。

“章”字大旗下的三名汉子,当先走上前来,其中一人向梅凌风奉上一个精致的黑色檀木盒子,三人异口同声的尖着嗓门说道,“梅大王,这是一枚千年麝香丸,现奉上为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三名汉子语音同时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等听闻大闹天庭的梵香英雄在此,我梅岭三章弟兄三人仰慕已久,特来投奔。”

说到此处,三人不约而同的顿了顿,只听其中一人说道:“此次精绝义军全歼鬼子一个千人队,……”

然后,第二个人继续说道:“为我等义军大出一口恶气,……”

最后,第三个人接着说道:“我等兄弟仨委实佩服得紧!”

接着,梅岭三章兄弟仨皆是异口同声说道:“我等皆愿归于精绝义军麾下效力,还望梅大王收留为幸!”

梅朵儿站在梵香旁边,看着父亲身前这一模一样的的三个人,同样的獐头鼠目八字眉,同样的又小又尖的嘴脸,同样的又小又圆的眼睛,然后,同样的尖声尖气的说话,最后,又分开各说一句,终于忍俊不住,“噗哧”一声,屈了腰,捂着肚子,笑得花枝乱颤,指着梅岭三章弟兄仨,一时竟说不出话,只道:“你……你……你们……哈哈哈……”

“梅朵儿,不得胡闹。”梅凌风听得,甚感尴尬,回头对梅朵儿大声呵斥了一声,继而回转头来,对梅岭三章弟兄仨团团抱拳一礼,干笑两声,颇为抱歉地说道:“真不好意思,小女刚才多有得罪,请别放心上。”

那梅岭三章弟兄神态甚是难堪,讪讪说道,“这这,这没什么,梅姑娘开心就好,呵呵。”将六只眼睛滴溜溜向来迎的精绝队列中四顾寻找,问道:“梅城主,不知梵香梵英雄可在?”

梅凌风双手接过麝香盒子,回头对梵香招手,大声道:“梵香兄弟,你来一下,这里有几个朋友要见你。”

梵香听得梅凌风的呼唤,遂从人群中走出来,向城外众人走去。

城外众人均觉眼前一亮,只见一位青年公子,约二十岁左右年龄,离开人群,从不远处走来,脚踏草上青雾,身形修长高挺,着一袭淡青色绸衣锦袍,峨然如青松临风,长发用一条靛青细绸束于头上,青丝长发垂于两肩,衣袂翩然。他腰悬一柄直刃短刀,约二尺长,精致的刀鞘墨黑发亮,其上镌了一株玉色莲花,栩栩如生,隐隐有幽蓝光色自鞘中透出。八寸刀柄露于鞘外,黝黑沉沉,显非俗物。

那男子脸形略有些许清瘦,鼻如悬胆,眉目如画如四月春晓之花,剑眉清逸如春蚕静卧,双目细长似丹凤斜飞,晶光莹莹,有如朗星,嘴角似笑却有情,眼角嗔视实非恨。

草原上,清风拂过,他的袍袖随风,气度洒脱,愈显其清俊不俗,俨然正是乱世一翩翩佳公子。

梵香走上前去,向对面众人团团抱拳一礼,朗声说道:“各位朋友,在下梵香,今日有缘与大家相识,幸会幸会。”

对面旗帜下的六人皆迈前一步,拱手回礼。

第八十五章 且留取,一分春色(4)

“梵香兄弟,我可找到你啦,哈哈。”熊字大旗下的那名黑大个呼着粗气,几步跨过来,一把拉着梵香,“哈哈,我们紧赶慢赶,终于赶来啦。”

“哈哈,黑风大哥,辛苦你们啦。”梵香拉着黑风的手,向梅凌风介绍道,“梅大哥,这是黑风岭的黑风大哥,大西洲两河人氏,是在来的路上认识的,是我叫他来的。”

“好好,欢迎欢迎,以后我们大家就在一口大锅里吃饭,一个战壕里作战。”梅凌风看着熊黑风,上前一步,握了熊黑风的手,哈哈一笑,爽朗说道。

熊黑风亦是哈哈一笑,粗声粗气的大声说道:“梅大哥,小弟来时没啥东西敬献,只有点从俺老家带来的乌兹钢,够给几位兄弟们打把好刀,请梅大哥不要嫌弃。”

梅凌风眼睛一亮,语音欣然,道:“乌兹钢?那东西可是好东西,哈哈,谢谢黑风兄弟。现在战争年代,这可是紧俏物资,我哪敢嫌弃,高兴还来不及啊,哈哈,谢谢,谢谢兄弟啦!”紧紧握了熊黑风的手,摇了几摇,显是激动不已。

这时,其余两人皆前来向梅凌风行礼问候,敬献上手信礼品。然后,各自走到梵香面前。雍字旗下的青年书生名叫雍逸生,柳字旗下的美丽少女名叫柳非烟,二人皆来自东胜洲江南地界,在来了精绝古城后才认识,只是老乡见了老乡,不免感觉亲切些。

雍逸生见了梵香,显得有些激动,紧紧握着梵香的手,说道,“梵英雄,我可是仰慕你很久了,自与北宫鬼子开战以来,我们兵少力微,未尝一胜,总是带着家乡父老东躲西藏,现在可好了,我们以后跟着你可以打胜仗了,是的,也该出出心里这口恶气了。”

梵香用手拍拍雍逸生肩头,微微一笑,道,“好,雍大哥,以后我们并肩作战,打他个落花流水,哈哈。”说话间,豪气干云。

柳非烟看着梵香,很是仰慕,羞红了脸,颇有些腼腆,柔声说道,“我等前来投奔,以后还请梵香大哥多多指教,以后,我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请你一定要给我们指出来。”

这时,梅朵儿与淳于缇萦走过来,站在三人身前。梅朵儿眼含敌意地看了柳非烟一眼,冷冷说道,“那么多人都去找梵香大哥指教,那可不把梵香大哥给累死啦,哼,缇萦妹妹,你说是不是?”

淳于缇萦默不作声。

柳非烟一时呐呐的,很是尴尬,不知说什么好。

淳于缇萦见了,便过来拉了柳非烟的手,对柳非烟柔声说道,“非烟姐姐,你可别听她的,这朵儿小妮子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呢。你可别跟她计较,不然,哪天就被她活活气死啦,呵呵。”

柳非烟听了,便对梅朵儿揖手一礼,微笑着,道:“以后还请朵儿妹妹多多包涵。”梅朵儿还了一礼。

没一会功夫,三个小姑娘便叽叽喳喳地聊得不亦乐乎的了。

梵香与雍逸生看了三个小丫头相处一会便全无隔阂,均是笑笑闹闹的了,皆感莫名其妙,摇了摇头,女人心海底针,捉摸不透呐。

众人进了城,主薄淳于意负责具体安置新来的人员。所幸城中空置的房舍还挺多,虽破烂,但修修补补,也还能将就着住下。

这以后两日,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批人,人数虽然不多,加起来也就一千七八百人。这几批人虽是无主流

民,却也精干强悍,多是来自东胜、大南洲两个方向,其中多有铁匠、泥瓦匠、木匠、陶瓷匠、织布匠等精通各类手工艺的匠人,更因为一直颠沛流离,现在终于有了踏实的落脚地,人人都对这个新的家园忠诚相待,尽心尽力的为精绝古城的重建添砖加瓦。

梅凌风吩咐为新来的人们摆酒接风,连日来,城内众人皆是欢天喜地,便如过节似的。

城中一切建设工作,都按众人的会议决策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这一日,正是异世界农历5月8日,早晨八点时分,阅兵广场上,站满了全城百姓。

梅凌风站在广场前面一个临时搭建的木台上,看着广场上黑压压站满了全城百姓,已经有一万余城民。他向下面挥了挥手,广场里一下静下来。

“各位城民,各位同袍,各位兄弟姐妹,我们都是从四面八方,经过九死一生,聚集到这里。我们外求和平,内求一心,北宫仆从军入侵以来,鬼子兵烧杀掳掠,置民众于倒悬,世界震惊,我们已到存亡的悬崖边沿。诸位既已与我等同生同死,对此,兹将保家卫土的几点要义,为诸位城民坦白说明。

“第一,精绝新建,需要和平,正所谓:‘和平未到根本绝望时期,决不放弃和平,牺牲未到最后关头,决不轻言牺牲’。我们要认清,最后关头的意义,最后关头一至,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抗战到底。若是妄想苟安,便会陷精绝全民于万劫不复之地!

“第二,我们的土地,由我们保护。我们绝不能忍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已面临这个世界最悲惨的境地,我们要勇敢的活着。连活着的权利都要乞求的时候,我们只有抗争到底。一万城民,一万兵,全民构成精绝乞活军。

“第三,我们固然是一个初建的城邦,我们虽然还很弱小,但一样有生存的权利与尊严。争取生存的权利与尊严,是每一个精绝城民的责任,所以,到了必不得已时,我们不能不应战。绝不放弃尺寸土地,因为,我们的精绝城,自古以来,便是华夏属地,没有一寸土地是多余的,绝不容北宫鬼子染指。

“第四,敌人即将来临。我们希望和平,但战争没有忘掉我们。我们的立场有四点:

(一)任何时候,全体城民必须捍卫我华夏之地的主权与领土之完整;(二)任何城民必须忠诚于华夏,忠诚于精绝;(三)任何城民必须严守法律,和谐共处,一致对外;(四)任何军士不得私自取拿百姓的一钱一物。这四点立场,是我们生存的最低限度,任何城民概莫能外。

“总之,我们已确定始终一贯的方针和立场,且必以全力固守这个立场,我们希望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不求弃战。我们只有牺牲到底,无丝毫侥幸求免之理。如果战端一开,那就是人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所以全城城民必须严肃沉着,准备自卫。在此安危绝续之交,唯赖举城一致,服从纪律,严守秩序。希望各位明了局势,效忠华夏,效忠精绝,这是我们所恳切期望的。……”

精绝王梅凌风凝视着下面的民众几秒钟,广场上,空气便像凝固了似的。

这时,一个王宫侍从端着一个红边黑漆木盘上来,躬身站在精绝王后面。

精绝王看着众人,大声说道,“请梵香大将军上台受印

。”

梵香快步上台走到精绝王前面三步处,稽首一礼。

那名侍从将木盘端至精绝王面前,精绝王将盘中一个精美的红花黑漆的小木盒拿起来,肃穆而沉静,对梵香说道,“请梵香大将军受领华夏属地精绝城大将军印。”

“喏。”

“诸位将士,自即日起,便由梵香大将军统领精绝三军,带领大家与敌人抗争。违令者斩!”梅凌风走过来扶起梵香,小声在梵香耳边说,“梵香小兄弟,有个事儿你得原谅我。现在因精绝城刚刚重建,时间仓促,来不及找人雕刻印信,我只能先用我从老家随身带来的一块鸡血石放在木盒里,权当大将军印,你先收着,别打开让人看见,待日后有条件时我再用大将军印来换,好吗,小兄弟。”梅凌风轻轻握了握梵香手腕,示意不要说话,然后退回原来所站位置。

梵香听了,微微颔首,道声:“喏!”退后三步,转过身来,面向台下众城民,双手捧了小木盒,高高举起。

“大将军!梵香!”

“大将军!梵香!”

“大将军!梵香!”

台下众军民欢声雷动,声音一波接一波,响彻了精绝古城。

梵香面对台下全城百姓,注视着台下几秒钟,然后,大声说道:“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我只想给大家要求一件事,那就是为了抵抗鬼子的进攻,我们要修好城墙,全城百姓都要参与,大家分工协作,在十天内建好所有城墙。”语音顿了顿,看着下面静静肃立的民众,继续大声说道:“我们为什么要倾尽全力建城?因为,你站立之地,就是你的家园,你是勇士,你的国家才是勇士!我们首先要活着,我们所有人都经过了九死一生,我们努力的抗争,就为了活下去,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这支军队就叫精绝乞活军。我并不是英雄,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我只想做一个勇敢的人。生,亦我所欲;义,亦我所欲。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

“我站立之地,就是家园!”

“我站立之地,就是家园!”

“我站立之地,就是家园!”

台下万余城民再一次沸腾起来,群情高涨。

梵香待台下民众喊声停下来,继续说道,“现在,我宣布,全城军民分成六部,四部人员修城,一部青壮人员随我日夜轮换操练,其余人员进行军备打造。每一部负责每一方城墙的修建,每一部皆有一名负责人,限期十天完成,违令者斩。……四门修城将军如下:辛子期负责东城,虞无伤负责西城,梅岭三章兄弟仨负责南城,雍逸生负责北城,熊黑风负责军械装备的打造修缮,主薄淳于意负责物资供需及督查各城修建质量与进度,过山风将军负责全城日常警戒,不得有误。其余各位将军依令整顿操练本部军士,其余人等随我操训新进兵马,所有青壮男女按制编入军籍,整军备战。……”

“辛子期接令!”

“喏。”辛子期走上台来,接了军令铁牌,然后站在梵香左侧身后。其余人等依次上台来接了军令铁牌,分列站于梵香两侧。

精绝王梅凌风看着梵香布置得有条不紊,深感欣慰。

城民大会进行得很是顺利,人们依序行动起来,广场上的城民们各依部署,自去准备接下来的工作事宜,渐渐散去。

第八十六章 且留取,一分春色(5)

精绝五月的阳光晴好,从西南面的昆仑山北坡吹来的风,夹着冰山的寒意,轻轻吹来,抚在人身上,清凉如水,很是惬意。

梵香带着各位受令将士来到北门,走上残破的城墙,看着只剩石头骨架的城门楼,楼阁倒塌,一片狼藉,心中喟叹,遂拿出一张精绝城修缮规划图,铺在地上,招呼大家过来,笑道:“兄弟姐妹们,这是我这两天经过实地巡查后,简单描画了一下,可能有些不详尽,大家仔细看看,尽管提出不同意见。”

众人过来,蹲下仔细查看梵香面前的规划图。

这是一张全貌如一个八角星的星形城墙建造图,同时在城东门及北门外各加上一个矩形的瓮城。八角星形中的城建格局布置得参差有序,民居、街市、道路、绿化带、山丘田园等描画得甚是精细。

“随着北宫仆从军火药重炮的使用,原来的城防格局已经不适用,城市防御不能再按以前的精巧城墙规范来做了。所以,我利用数术、几何等知识原理重新来构建这座城市的防御格局。这种格局与以前矩形的城墙格式完全不同,是一种全新的要塞形式,在这样的城墙格局上还要建造圆形的碉楼,每个碉楼都可以各自为战,并相互策应,这便是易守难攻星形要塞。……这个要塞形式,我以前对师父所辑兵学中的《八阵秘要》认真研读过,觉得很适合我们精绝城防体系的打造。”

梵香指着图纸,对照着北门城墙实景,看了看众人,继续说道,“大家可以看到,以前的城防设施几乎都被敌人重炮夷为平地,那肯定是有原因的。我昨晚来观察,正是以前的城墙防御格局无法抵挡重炮轰击,所以造成了人亡城灭的悲剧。我们要在精绝古城原有城防的基础上,以星形建筑为筑造方向,在每一个前出的星形城墙上,再建上坚固的圆形碉楼,这样可以居高临下打击敌人。”

说着,缓步走到已坍塌的城楼前,抚摸着那些千年的残砖,沉思半晌,回头看着大家,继续说道:“我们在城墙上所建碉楼,主要以高楼、厚墙、铁栅、角堡等为建筑特征,都是出于安全考虑:楼高,便于居高临下地防御;墙厚,不怕敌人凿墙或火攻;窗小,并且都有铁栅和窗扇;让敌人难以射击,楼上四角建角堡,俗称‘燕子窝’,角堡内设射击孔,如此便可以居高临下还击进城之敌。”

梵香走回大家面前,蹲下身去拿了图纸,站起来,转身向城内看去,指着远处的西门,对大家继续说道:“现在城里的民居几乎都用木材搭建,很易着火,以后,我们要用石头来建民居,建起以石头房为主体的城中聚居区,这种石头房从地基到墙面,从门框到梁柱基本都用人造石料,房子配套建筑有石围墙、石头猪羊圈等等,村道巷子是石板路或石子路,取水的水井是石头井,此外,为了防止大风将房瓦吹跑,将屋顶的每一片瓦都用黏泥黏住,……”

“可是,梵香大哥,我们这里哪有那么多石头,况且,就算去南门外的后山里采石,那得花多少人力物力和工时呢?”

梅朵儿提出了疑问,当然,这也是大家想知道结果的问题。

“是的,大家有这个疑问,是

正常的。这么多石头去哪里取呢?……呵呵,这个大家不用担心,这里有取之不尽的沼泽泥土,你们看西门外面的沼泽地,那就是一个巨型的砖石材料基地。当然,我们要采用一个特殊的制作砖石的工艺,那就是修长城时,所用秦砖的制作工艺,这个需请淳于主薄在后面来讲。……大家先看看西门外的风景。”

众人顺着梵香所指方向看去,太阳之下,西边绵延出去,是一片茂密的胡杨林地,林地掩映中,隐隐是一块阔大的沼泽大地,莽莽苍苍。

“大家再看看城里的地势,是一个从昆仑山脉往东北延伸而来,由南往北渐次由高到低的缓坡地形。这种地形适合建围龙屋,围龙屋之间,那些有利于耕种的土地,便利用起来打造如东胜大西南地界的梯田,一圈一圈外扩,耕地宝贵,所以,我们城民的围龙屋应多建于山坡。到时,我们这里就可以耕者有其田,工者有其业,每个有工作能力的人都有工作,都有幸福的家园,老有所养,幼有所归,没有剥削,没有压迫,更没有霸凌与强权,只有合理的规则、道德与公正,每一个个体或者组织都有生存与发展的权利与尊严,大家互利合作,共存共赢,那是一个非常美好的理想家园。”

梵香看着城内的远方,平静地说着,深情而神往,因为,这是他曾经深爱的那个人的理想。

众人听着这些城建规划,均是心下感佩与向往。大家远望着这个新的家园,心情激荡,均有了一种要为之奋斗终生的理想。

淳于缇萦不禁转头看着梵香侧面,那是一张轮廓线条挺括分明的侧面,她双颊不禁一红,忙转过头去。

大家沉浸于遥远的遐思中,半晌,梵香继续说道,“不过,要达成这个理想,我们首先得战斗,努力活下去。……好了,我们继续来了解城防规划。总之,星形城防系统是由多个相互独立,却又可以相互掩护的城垛与碉楼的结合构成。基于此,通过精妙的几何设计,星形城防不仅可以做到通过交叉火力,给攻城方制造出大片的‘死亡区域’,同时为了抵御敌方重炮火力的攻击,也为了尽可能多的节省建筑时间与建材数量,星形城防的城墙相对于过去的城堡,以降低火炮的命中率而将城墙建得更低,也更厚,如此,方可尽可能的降低敌方重炮的打击力度。”

众人认真的听着梵香讲解城防的每一个细节,每人都在自己脑海里模拟出,在这个星形城堡的防御下,敌我双方的攻守态势,均是意识到这样的攻城战多半会变成围城消耗战,或许,攻城方最终只能靠通过自己的人力和工兵优势,缓慢瓦解防御方的抵抗意志,那么,城中的生活物资与战争资源的储备与生产就变得尤为重要。

“襟以山北之险,带以河曲之利,我等必为关外守土之士。……梵大将军这个规划图非常好,只是王宫与宫墙的砖石即便全部拆了建城墙,只怕也不够。”淳于意点了点头,手拿《战国策》,认真看着这幅城建规划图,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若有所思。

“淳于大哥,这个我已考虑过了。我们可以边拆宫墙组织军民建墙,同时,我们发动一部分人去南门后山采石。在来的路上沿途中,我看了此地,

虽然普通石灰石并不普遍,但深灰色、青色白纹的大理石却满山都是, 同时,我们这次的缴获物资里有相当一部分是糯米、粟米等粘性食材,正可用于生产秦砖。”

淳于意用右手中的《战国策》轻轻拍了拍左手心,沉思一会,道:“是的,制作秦砖最重要的材料就是糯米砂浆王,这是一种粘性很强的粘合剂,它是把糯米熬成粥,再和石灰、沙石搅和成泥浆状混合制成,用来制砖砌墙,这样砌的墙非常牢固结实。当然,这些都只能靠人工来完成,得需很多人工才能支撑这么大的工程。但是,凡事有得必有失!”

“嗯,你说的没错,想要生存,必有牺牲,不是吗?”梵香哈哈一笑,看着大家,语气坚定而刚毅。

“好,这个石灰的烧制,我来负责,我是行医的,这难不倒我,无非就是将石灰石或大理石等材料,在土窑里用高温煅烧,经精选后,与水按1:3~35的比例消化,生成熟石灰料液,经净化分离除渣,再经离心脱水,于一定温度下干燥,再细细筛选,即为我们所要的石灰成品了。当然,烧制石灰质量的好坏取决于风、煤、料的平衡,而又以风、煤的煅烧温度为主要条件。这个烧制技巧倒不是什么问题,我们这里现有这么多陶瓷烧制匠人。至于糯米熬粥,就得动员一些婆姨姑娘们来做了,唔,可能铁锅不够,……。”淳于大夫一手摸着稀疏的胡须,一手拿着《战国策》,抬头望向南门后山,像是在与梵香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爹,这个煮糯米粥的工作,我们带着那两千余名救回的姑娘们来完成。”淳于缇萦与柳非烟对视一眼,相互微微一笑,说道。

“那我呢?我负责什么工作?……你们就知道欺负我,哼。”梅朵儿嘟着嘴,看着大家,一脸的不开心。

淳于缇萦与柳非烟两人“噗哧”一声,呵呵一乐,笑着说道,“我们哪能忘掉你呢,你那里不是还有十二个小姑娘跟着你么?你就全都带来哦。”

这时熊黑风看了看大家,转头对了梵香,大着嗓门,粗声粗气的说道,“梵香兄弟,那盔甲、军械的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交待的?”

梵香看了黑风一眼,想了一下,说道,“这样,黑风大哥,你带人先将目前军械所有的库存数分类清点出来,最好在今晚宵夜时能给我一个确切数目,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让淳于大哥协助你,好吗?”

“好,兄弟,你放心,我这就去。”

梵香见所有事情都有着落了,拍拍手,向大家说道,“好,现在大家都已知道怎么做了,那现在就各就各位,去组织所属人员准备明天开工,晚上宵夜我请大家吃天鹅湖烤鱼,不过,是特别麻辣的哦,吃不了的可别来哈。”语气轻松,故意向梅朵儿看了一眼,言笑晏晏。

“哼,我就偏要来。”梅朵儿看着梵香脸上浮动的坏坏笑意,狠狠一跺脚,拉着缇萦与非烟先行离开。

余人最终散去,各忙各的,只留下梵香一个站在这个北门残破的城楼上,看着大漠之上悠悠飘散的云。云海之下,天鹅湖面泛着碧蓝的波光,几只白色的天鹅畅游其上,……。

第八十七章 且留取,一分春色(6)

精绝城东门菜市口,校场上,临时搭建的三军主帅军帐,帐前立着一杆红色大旗,迎风飘扬,猎猎作响。旗面上绣了一把长刃直背的唐刀,银光闪闪,斜斜插在一只垂死挣扎的白头鹰背上,远远看去,像一支长箭搭在一张满弦的弓上。整个图面是采用抽象与写实的手法描绘,然后,用银色丝线绣得很是精致,隐隐透着肃杀。

这是精绝乞活军战旗。

忽忽过了两日,城中的一切都按军事部署有效实施着。

梵香坐在主帅座上,看着帐中正在汇报军情的斥候长,问道:“吉朗斥候长,前后派出的十对斥候军,现在陆续回来了四队,有一对斥候去联系冢山鬼洞寨,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西面驻守在弥城里的鬼子现在还没动静,而东面敦煌城地界,还没有慕容令南征军路过的军情。有没有其他方向的鬼子动向呢,比如,北宫西征军的鬼子消息也得打听到。”

“喏,除了弥城与敦煌城的军情,其他暂时还没得到。”

“嗯,鬼子的意图暂时不能确定,我建议你最好想办法安插我们的兄弟进入敌人内部。远程侦查敌情,打入敌人内部,这些都需要充足的活动经费,你尽管去找淳于主薄,务必要打探到敌人的意图与动向,请记住,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敌情判断也是个动态的过程,不仅需要全方位的敌情侦查,而且需要不停去侦查,时时保持更新。‘多算胜,少算不胜’,情报工作做得好,或许我们不一定会胜,但如果没做好,那么,我们一定会输。……下次报告时,我不想再听到‘还没得到’这四个字,我只需要确切的敌情动向。你下去吧,再探再报。”

梵香从案上拿了一块令牌,递给吉朗。

“诺。”吉朗躬身一揖,趋前三步接了令牌,快步出了大帐。

梵香对坐在前面右手第一位的猪坚强说道:“猪将军,各部士兵的编制调配情况及甄选精绝锐士的军务,现在开展得如何?”

猪坚强站了出来,面对梵香,拱手道:“回大将军,全城人员目前合计10083名,凡16岁至50岁的青壮男子及多数青年女子皆编入军籍。各部士兵总编制6885名,其中,含轻重伤员345名,妖类战士2000名,人类战士4540名(含2000余名女兵)。在现有物质基础上,妖类战士整编为两个步兵千夫队,人类士兵整编为两个骑兵千人队,两个女子步兵千人队,一个炮兵百人队,一个巨镰战车队(另外后勤保障人员40余名),一个200名战士的运输小队,其余青年女子编为医护小队,炊事班暂由城中百姓分四组轮值。全军甄选出勇力与智力超群的男女健儿,截止目前为止,选拔出1008名,第二轮需要大将军亲自选拔。”

“嗯,我知道了,这二十八名精锐战士,必须严格挑选,他们将来会是我们一支如虎豹一样的尖兵,以一当百,须上天能射鹰,入水能捉鳖,不求多,务求精,从现在开始,你负责各部战士的日常操训,要做好每一名战士的思想教育工作,同时安排好轮流修城的士兵,既不能误了修城,更不能误了练兵。我明天开始亲自选拔这批锐士。”

“喏。”猪坚强接了军令,向梵香躬身一揖,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卫将军,你负责协助猪将军操训士兵,同时注意每名军士的思想动态,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

“喏。另外,我有一个军情要回禀大将军。”卫鄯站在大帐中央,向梵香拱手一揖。

“卫将军,请讲。”

“回大将军,距我精绝城向西100余里地,有一座黑油山,但它不是真正的山,是地下原油长期外溢后风化作用形成的天然石油沥青丘,高达39尺,处于沙丘之中,便如一座黑色石塔,其下便是油苗。那地方有许多油泉,形成了许多小油沼,中间不断地涌出油泡,形成了许多大小不一的油泉,一年四季都在溢出,没有凝结。”

“石油?这可是非常重要的物资!北宫天庭为了得到它与黄金,不惜对我们这个世界发动了这场该死的掠夺战争。”梵香沉思了一会,说道。

“是的,这石油是易燃物,当地人用这种原油来点灯及润滑车轴等,但这种石油如果用在军事上,便可制作燃烧弹、喷火炮等武力强大的军械。由于黑油山周围环境恶劣荒凉,几万年来一直没有受到重视。自从北宫天庭征发仆从军入侵我们这个异世界,来掠夺石油与黄金等物资,大家才知道这种石油不仅仅是日常的生活物资,还是一种举足轻重的战略与战争资源。”

“卫鄯将军,你说的不错。”

“回大将军,那里驻扎了一个北宫仆从军的千人队,而那个千夫长正是在下的发小范坤,所以,我请求大将军示下,我去劝降范坤,然后将这个黑油山掌握在我们手中,这样,我们便又有了一个支持我们义军抗战的一个战略支点。”

梵香沉思片刻,看着卫鄯,微笑说道:“不错,卫将军这想法很好,你尽快落实,越快越好。需要我给你什么支持,你尽管说。”

“回大将军,暂时没有其他要求。事不宜迟,我可立即启程前去。”

“好,卫将军接令,速去速回。”

“喏。”卫鄯接了军令铁牌,向梵香躬身一揖,转身大步向营外走去。

梵香转头对坐在前面左手第一位的淳于意说道:“淳于主薄,秦砖的制作情况如何?”

淳于意左手握着那卷《战国策》,站起来,向梵香拱手一揖,回禀道:“回大将军,秦砖的制作任务进行得比较顺利,已经开始正常生产并用于建城了。”

“好,各门城墙的修建也都顺利吧。……现在,我们去现场看看。”

“喏。”各城建将军跟着梵香出了主帅大帐。

来到北门,修城的百姓们正忙得热火朝天。

梵香拿起一块秦砖,仔细看着,这一块砖大约三十斤左右,每一块砖的质量对城墙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梵香用手指弹了弹砖头,说道:“淳于主薄,一定要保证建材质量。”

“是的,法令至行,公平无私。威立于上,民服于下。为了督促工程质量,我制定了一个规则,就是将制作者的命运与一块墙砖联系起来,大家来看。”

淳于意左手握了《战国策》,平静说着,走到一块砖前,叫来两个负责质量督查的妖类士兵。

这两个妖兵把两块砖排放在地上,让两砖中间相距大半个砖的空隙,再把另一块砖放在这两砖上面,

底部形成悬空状态,然后,拿着一块砖与肩齐高,让砖垂直落下,击向两砖之上悬空的那块砖,那秦式长砖“砰”的一下,落在那悬空平放的砖头之上,然后,沉重地弹落在旁边,滚了几下,没有损伤。再看那块悬空的砖头,依然完好如故。

“这些百姓几乎都是新来的,他们认为,他们只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是无辜的。这里守不住,他们大不了就往别处去,这个城市不好,他们就到其他好的城市去,反正在哪里都是做缴税纳粮的平头老百姓,给谁都一样,在这里能多赖一天是一天,根本没有家园的观念,他们需要懂得,‘上下相愁,民无所聊’的道理。”

“这些城民都是四散聚来的流民,我们还得多加强他们的思想引导才好,这个需要淳于大哥多多费点心,把那些不好的思潮纠正过来,一定要统一全城的思想,这个工作非常重要。”梵香脸色凝重,看着周围正忙碌工作的城民,若有所思。

“是的,有些人私下里还消极怠工,当然,这样的败类是极少数,不过也怕一颗老鼠屎打坏一锅汤,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不良思潮的传播,我已经在开始清查。刚开始的昨天与前天,修城的百姓没啥积极性,一天下来也做不了多少。”

“嗯,针对这种情况,你的方法是什么?”

“回大将军,我制定了一个规则,首先,每块砖上都必须印上制作者的名字与序号、制作日期,并由负责质量监督士兵登记在案。如果,砖块裂开,那么,烧制这砖块的责任者,便只能放弃自己的一切,必须立即离开精绝古城,永不得再返回。也就是说,随着砖块的断裂,他便立即失去了成为精绝国城民的资格,并且被剥夺一切随身的生存物资。人言‘虽善事之,无益也’,所以,我定的这个规则虽然很残酷,但是想要生存,必有牺牲。”

“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那就这样吧。”

梵香点了点头,以示赞许,没有更多的表示,向前走去,若有所思,突然停下来,转头对雍逸生问道,“这些百姓工作期间的吃食饮水及休息,现在是怎样安排的?”

“回大将军,工作时间每日从鸡鸣时开始,分三个班,每个班四个时辰,停人不停工。每个班包两餐,即每两个时辰休息十分钟吃饭,饮水及方便时间每半个时辰一次,统一按军事化执行。”

“哦,这样安排也挺好,但我的意见有一点不同,尽我们现在最大的能力给他们更好的工作条件,将两餐改为三餐,每餐份量尽量实在些,还有,现在天气已经热起来,主薄要安排缇萦他们顺便熬制些解渴的稀粥,当然有绿豆就更好了。另外,制定一个奖励措施,以奖励那些在规定时间内超额完成的修城者,这个奖励的刻度,由你们来把握,淳于主薄协助制定,最迟今天下午将奖励措施的内容呈报上来,立即执行。”

“喏,保证完成任务!请大将军放心。”众人齐齐肃立正身,向梵香鞠躬一揖。

“现在,军械打造得怎么样了?我们去看看。”

梵香转头对黑风将军说道,然后,对其余众人说道,“你们去督促各自所属的军事任务,务必按要求完成。”

“喏。”众城建将军接令,转身各自回到所属自己的城建区,督查修城的军事任务。

第八十八章 且留取,一分春色(7)

梵香、淳于意与熊黑风等人下了北门城楼,走向城东处的军械造办处。

城东的军械造办处本是原精绝城民的铁匠铺集中区域,虽经战火后,原先残破不堪的房屋已是作了简易修缮,但铁砧等打铁工具倒是齐全的,经过数日准备,也是凑齐了200来套,匠人们日夜赶工,这两日也就制作出了400来把刀,是用军械库里残损的兵器作为原料,重新回炉锻造而成,形制皆按梵香所画唐刀样式。

黑风从兵器架上拿出一把已造好的成品刀,连同刀鞘一起,递给梵香,说道:“大将军,你看看,这是严格按照你画的刀型图像打造的,看看还合适不。大将军要求特别定制的这种长刀,他们现在才打出十四把,还差三十把,尚需日夜赶工呢。这种刀,师傅们说好难打的,先用了两把库存刀来试打,打不出你所说的效果。幸好,我从大西洲往东逃难时,经过大马士革时顺手抢了一些顶级的乌兹钢,本是想等安定后,也做几把趁手的兵刃。先前看到大将军的刀是把断刀,所以,现在全都拿出来给兄弟你打这几十把唐刀,嘿嘿。”

黑风看着手中这把唐刀成品,憨厚的笑着。

梵香接过那把刀,刀鞘与刀柄均采用精品黑檀木制作,刀鞘鎏金,刀柄嵌玉,护手用黄铜打造,镌了龙纹,浑然一体。黑檀木料极其珍贵,材质细腻,密度大,棕眼小而稀少,坚硬,温润,切面打磨后形成包浆,恰似缎子的表面,黑  色花纹似名山大川,极富变化。

遂抽出刀刃,顿时青光刺眼,寒气侵人,只见那刀约长三尺余,刃宽一寸二,外形窄狭,单面开刃,厚脊直背,刃长,可双手握持长柄,刃身寒光凛冽,刀面有自然的卷云纹,至脊而止,如同天上翻滚的云雾,一团接一团,让人观之心生爱慕。

梵香看着这刀,正是一柄标准规格的唐横刀,心中甚是喜欢,不由指尖轻弹刀面,“叮叮叮”轻响,低吟道:“守望故土,志在四方;丈夫蓄志,女儿英傥;横刀为节,玄甲为裳;马蹄踏处,即为大唐。”

梵香要求试试刀锋,这时,一名指导造刀的大师傅过来,见了梵香,甚是喜欢,听闻试刀,欣然同意。遂令人取来了十根三寸长,筷子般粗的铁钉,呈"1"字形钉在一根木柱上。

梵香提起刀去,轻轻削过,“嗤”的一声轻响,十根铁钉应声断落,竟是削铁如泥。

梵香大喜,转过刀刃细细察看,却见这刀刃口完好无损,没有一点削过铁的痕迹,不由极是称赞。

那大师傅非常得意,说:"再看。"右手紧握刀柄,左手捏住刀尖,用力一扳,三尺长刀竟然成了一个环形。再一松手,"锵"的一声尖啸,长刀左右摆动数下,便即恢复如初,极具韧性。

梵香不禁大加赞赏。

铁匠铺内的每座炉中,此时木炭熊熊,正叮叮当当的不停锻打着兵器,梵香遂走去看那些匠人打铁。

那大师傅在旁,边走边详

细解说道:“锻制这些唐刀,我们为了使韧性与硬度可以完美结合,皆是采用地肌包钢的技术,就是把硬度高的钢,把硬度低的铁包裹起来,取得硬度和韧性的最佳平衡。使用木炭煅烧,让其中的炭元素很好的改善铁器柔韧度,而且木炭比煤炭要好得多,杂质较少,不易对钢铁本身产生不良影响;我东胜华夏老家的铁匠铺,以极其精湛复杂的百炼钢灌钢折叠锻打等工艺及采用覆土烧刃古法打制唐刀,在战前闻名天下。不过,锻造唐刀需要大量人力、物力以及财力。”

那大师傅拿过那把唐刀,指着刃面上的花纹,继续说道:“真正经多层钢材折叠而成的花纹刃,除外表花纹美观外,刃身亦非常坚韧,其刃口成极微细之锯齿状,故对切割柔软之物很是容易,拖刀切割更是顺畅无比。再想追求完美,则可用中炭钢作芯,上下夹以折叠钢,刃锋露出少许白色中炭钢,这样虽不及整个刀身均是花纹美观的平面,但却符合真正唐刀的要求,即刚柔并济。”

梵香听着,不住点头称是,对这位大师傅的锻造技艺甚是嘉许。

大师傅陪着梵香站在一队正在作业的匠人面前,耐心地讲说:“一些经验丰富的制刃师将条形钢加热进行锤锻,反复折迭,将原料中杂物析出,并使钢质匀称,花纹也在这时显出。冶锻过程中,师傅一手执钳观察火候,另一手用小锤指点应锤打之处,徒弟用大锤奋力锤打,这样锤过的钢已减少到原重的三分之一。这种锤法并不是次数多就好,因钢含碳量在生熟铁之间,捶过头就成熟铁了。是否成钢全凭经验与感觉。要令多层钢材溶合,对所用炭、催化剂、温度有特定要求,锻打需有丰富经验,稍一大意,钢材不能溶合或出现裂纹,即全部报废。”

顿了顿,指着旁边的水缸说道:“所以,淬火用的水,我们这次特意去找梅姑娘,特许我们使用精绝王泉来为大将军定制的唐刀淬火。花纹刃最多折叠次数为八次768层,折叠九次为1536层,因每层之厚度太薄,多已熔合起来,而刃身只有约一寸二宽,层数实在难以分辨。坊间有标榜两万层者,俗世惊为绝剑。……哈哈,其实,真正懂锻造花纹剑之铸造师则一笑置之。实用及美观兼备,以384层最为适宜,亦即百炼钢。”

“看来,要制作一把削铁如泥的刀剑,还真得下不少功夫呢,有时想想,你们真是颇不容易的了。”梵香发自肺腑的说道。

“承蒙大将军谬赞,这一批定制唐刀,我还采用了两项技术,第一项就是‘铬盐氧化’技术,只要将金属放置在含有铬的介质中加热,就可以增强耐热性和耐蚀性。春秋时的勾践剑就是用的这种技术,剑身上有一层极薄极薄的保护膜,可以隔绝水氧的侵蚀,不生锈,锋利如初,历千年而不朽。第二项技术,就是运用了类似记忆金属的铸造技术。这技术可以让弯曲刀身自然回弹到最初模样,让刀身除了极强的硬度外,还极具韧性。”

梵香将那把唐刀递给熊黑风,微微一笑,说道:“黑风大哥,这把刀,

你先拿去用吧。”顺手抽出自己腰间断刀,看了看,将断刀虚空轻轻挽了一个刀花,往大师傅面前一送,微笑说道,“甘师傅,你来看看,我这把刀如何?”

那大师傅见断刀刀身轻巧灵动,遂单手来接,却不由脸上失色,感觉刀重异常,即便两手用力,也只能勉强提起这把断刀。遂趋前半步,就着梵香手里,仔细看着断刀。

见那断刀已然断了一尺刀刃,剩余刀刃连同刀柄大约二尺四寸左右长度,直背,窄刃,长柄,正是黑风所供图像一样形制。只是刃身如冰,幽蓝无纹,隐隐有荧光闪烁,护手与刀柄为同一块黝黑的玄铁锻制,刀柄整个为一块黑色暖玉紧紧包覆,在刀柄之末用玄铁做了一个旋盖,将这整块镂空的暖玉与玄铁刀柄结合得严丝合缝。刀锋断面处,背长刃短,断面平滑无锋,就如裁剪去的一样。

甘师傅仔细见过断刀,不由很是惊讶,道:“大将军恐非凡人,这刀实乃神品,这世间绝无仅有。”

“哈哈,大师傅好眼力。这刀是我师父在彗星路过我们这个星系时,从喷薄而出的彗尾内核中采来的十万年玄冰,添加了天河河底的万年玄铁,放在昊天塔里七七四十九天,将多余的骨血渣滓炼尽后,只剩下极少的冰魄铁胆作为炼刀的材料,以巫山圣女存放了三万年的巫峡水淬火,使用三昧真火才打造出了这柄玄冰火焰唐横刀。这柄刀的材质与南天天庭神将杨戬的三尖两刃刀同出一脉,所以,在那日斗天之战中,我丹田元力不及的情况下,被他用三尖两刃刀崩断,也属情有可原,呵呵。”

那大师傅听梵香若无其事的说出来,抬头看着他,呆了呆,忙退后几步,俯身于地,作了三个叩首,说道:“大将军真神人也。得见大将军,真乃我等大幸,请大将军庇护我等,请大将军庇护我等!”

梵香见了,忙上前去,将大师傅扶起来,说道:“我不是什么神人,你们也别怕,我们今后一起战斗,抗击北宫鬼子兵,让他们有来无回。”

“好好好,我们终于有盼头了,……有盼头了。”大师傅眼泪不禁流出来,擦拭着,而神情却是欢悦至极。

梵香拍了拍大师傅的肩头,没再说话,回头对淳于意、熊黑风说道:“我们也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

这时,黑风去兵器架上拿过一柄巨型似长剑又似大槊的一杆兵器,说道,“大将军,这陌刀才锻造了60把,距离1000把之数还差得远,十天之内,可能完不成。”

“必须完成!士兵用的那几千把唐刀可以不足数,但陌刀1000把必须一把不少,否则,军法从事。”梵香看着黑风严肃地说道。

“喏!属下一定想尽办法完成这个任务,请大将军放心!”熊黑风看着梵香,肃然道。

“嗯,你有什么困难,要及时提出。现在我们去看看军士们的甲衣做得怎么样了。”

说着,三人向甘大师傅告辞,出了铁匠铺,向造甲坊走去。

第八十九章 且留取,一分春色(8)

造甲坊坐落在城南,这里曾经是精绝古城的棉布织造集中区,城南的街市上依然还有许多临街的布坊,因城南相较北门两军的激战区较远,所受的战争创伤要小得多,街市上的建筑也要完好很多。染缸等染布的器具损坏较少,同时,这里还有三十多名学过染整布艺的精绝少女,是曾经被阿依古丽藏在秘仓中保护下来,得以幸存的精绝原住民,现在正好可以指导后来的百姓以精绝古法染整布匹。

由此,造甲坊是最先动工的。

梵香三人一路走进造甲坊,只见一排排大染缸整齐排列,阵阵香气扑面而来,花气袭人。

此时,碧姬正带着500多名男女老少紧张有序的工作,见梵香等人来了,忙过来迎接。边走边向旁边干活的妇女们说道:“大家不是想近距离看看咱们的梵香大将军吗?快来快来,呵呵,咱们的梵香大将军来看望大家啦。”

大家都暂停了手中的活计,齐齐过来。崇尚英雄的情结,任何民族都是相通的。

“梵大将军,您好!”

“梵大将军好年轻,有没有老婆呀,要不我们帮你介绍介绍,哈哈。”

“梵大将军长得真好看呢,又年轻又有才,嗯,我家如有女儿就好啦,呵呵。”

这些围上来的妇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嘻嘻哈哈的说着,见了梵香不生分,也不害怕。一些年轻的女子只在旁边站着,时不时偷眼看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青年男子,均是心下仰慕。

梵香终究是年轻男子,被众人围在中央,说着笑着,一时之间很是局促不安。

熊黑风见了,忙对大家说道,“各位大姑大姐大姨大妈,咱先干活去,拿出你们的绝活,让咱们大将军看看哈。”回头对碧姬横了一眼,嗔怪道:“你呀你呀,我怎么说你这娘们儿呢。”

碧姬微微一笑,没搭理他,对梵香说道:“大将军,你定做的六十套锐士战甲已经做好了,其余普通棉甲也做了两千余套。另外,我还让原精绝古城最好的师傅为你也做了两套。现在取来让大将军穿上看看,合适不?”两个妇女忙去库房取了来。

碧姬与几名女子陪着梵香去试衣间,试穿这套锐士战甲。

梵香先在自己的内衬衣穿上一件由三层白色丝绸缝制的轻薄长衫,然后穿上这套黑色的武装棉甲衣,乍看,与一般的上衣下裳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是由5层棉布叠缝起来,中间填充羊毛、亚麻之类,布面甲上面还用较薄的黑色方形铁甲片钉在布上。在领子、腋下、肘窝这些活动部分,缝上锁子甲。同时,它上面有一些看似奇怪的带子。

碧姬帮梵香先将这些带子理顺,将手臂上的三副带子分别将肩甲、上臂甲、下臂甲与衣服固定在一起,胸甲的内带固定在腰部,而腰部的带子也将大腿甲固定在腰部,将大腿甲的重量由腰部来承担。另外,再加上外部的肩甲、臂甲再通过皮带和搭扣组合,可以使整件铠甲的负担被均匀地分散到全身。

然后穿上圆球形的护膝铁甲,套上覆盖到脚尖的半铁马靴和护腿,马靴配有匕首,戴上一双允许手腕与手指灵活活动的喇叭口型铁手套,铁手套掌心有两条绑带,需要冲锋时,可以用绑带将

刀柄或铁枪枪杆紧紧与手掌绑在一起,这样,战士冲锋时只要劈刺就可以了,为冲锋的战士省去了很多力气。

战甲穿好后,再戴上一顶插了一只红色翎羽的黑色头盔和一个面目狰狞的铁面罩。

最后,披上一件黑色披风。

梵香将整个一套锐士战甲穿戴齐整,转了转身,活动了一下手臂,觉得穿着这全套战甲既不显臃肿,也颇轻巧,便似穿了日常服装一样。这样的甲胄很是适合战士们做出爬梯,翻跟头,倒立,快速奔跑,跳马等等灵活的动作,就如同只是穿着一件略重的衣服,而不是套着一个坠在四肢上的重担。

梵香穿上甲衣,腰插断刀,走出换衣间,站在众人面前,显得更是高大威武,神威凛凛。

众人皆是看得呆了,不由得齐声赞叹。

梵香看了看身上的棉甲衣,问道:“这棉布做的甲衣可能够抵挡刀劈箭射?”

“那当然,我们的锐士战甲可是刀枪不入的。”碧姬很是自信地说道,抽出腰间短剑,对梵香说道,“梵香大将军,你信我不?”

“干啥呢,这败家娘们儿,你可别犯傻!”黑风一惊,想要上前阻止,忙说道。

“你才败家玩意儿呢。”碧姬横了黑风一样,说着,忽然一剑向梵香右肩刺去,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那剑竟不能刺入甲衣半毫。

“哎呀!”

“好!”

众人呆得一呆,都鼓起掌来。

“这棉甲衣还真是不错,有了这些战甲,我们的战士便能最大限度减少伤亡的了,……哈哈,只是让大家辛苦了。”梵香看了看剑刺之处,竟无丝毫破损,不由赞叹,将甲胄换下,慢慢向正在做甲的工作区走去,大家紧随其后。

只见作坊的物料临时放置区内,已是堆满了很多染色的成品棉布。

大家分成不同的制作工序,最先由一组人将多层布料叠加起来,或者向两层布料中填充经过压制成版的羊毛、亚麻,然后手工进行缝合,制成一块块布面。接着,缝制匠人将这种布块按身体部位进行裁剪,再流到下工序,进行组装缝合,做成一套衣裳的样式。然后,工匠将制作好的甲片的四角都用钉加固在棉甲上,最后塞入事先缝好的布兜中。这些棉布经过特殊处理,平时看上去就如一般棉衣似的,但往往能起到很坚韧的抗冲击性,还能耐火烧,尤其在遇水后棉甲会更坚固更致密,别说是箭矢,就连火铳也打不透。

它制作简单,成本低廉,而且能极好的适应环境,较轻的重量也能减少士兵的负担,简直是件“单兵防御神器”。当然,棉甲并不是毫无缺点,它虽然比铁甲轻便,也不会生锈,但到底是棉做的,耐久度不如铁甲好,很容易损坏。不过,棉甲制作难度不大,制作成本也更低,所以即便耗损较快,也不是个大问题。

梵香看着这紧张有序的工作场景,满地的棉布边角料,想了想,突又问道,“那这得需要多少棉布呢?我们哪有这么多棉布来做?”

碧姬神秘的笑笑,拉过旁边一个十**岁的塔吉克少女,对梵香说道:“梵香大将军,你问问我们这里最好的造甲师傅吧。”

梵香定睛看去,那少女

五官很是立体美丽,皮肤白皙,头上戴着一顶小花帽,结了两条长长的发辫,长身玉立,苗条婀娜,正是原精绝公主阿依古丽。

只见她走上一步,站在梵香面前,很是腼腆,低着头,轻柔地说道:“大将军,我们还有很多库存的棉布,不用担心。”说着带有古波斯语口音的东方汉话,声音柔和,语调婉转,甚是好听。

旁边一个年龄稍小些的回族少女阿伊莎抢前一步,嘻嘻一笑,看着梵香,叽叽喳喳说道:“大将军,您尽管放心好了,呵呵。”

“很多棉布?上次战争,不是已给入侵的北宫鬼子兵抢走了吗?”

阿依古丽抬起头来,看着梵香,微微一笑,说道:“大将军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地底下还有一个很大的储藏库呢。”

“是吗?我们在这里几个月了,怎么没见过那储藏库呢?只知道是你拿出很多物资来救济我们的。”淳于意颇是惊讶的问道。

阿依古丽微微一笑,对碧姬说道:“碧姐姐,我带大将军他们去地窖看看,好吗?”

“去吧。”

阿依古丽与阿伊莎带着三人出了造甲坊,沿着街面,转了两个街口,来到一间大宅院。那大宅院已是为兵火所毁,到处是断垣残壁。

五人进了大宅院,沿着一道被清理干净的侧门进去,是一道走廊,走廊旁边还有一个破败的水池,黑色的水里漂浮着腐烂了的杂物。再继续往后院走去,便来到一处满地杂草的养马圈。绕过马圈,进了靠后墙的一处很大的马厩。阿依古丽与阿伊莎清开一处地面上的枯草,搬开两块三尺见方的矩形木盖,向里面看了看,点上一支火把,领着三人沿着一段石梯走了下去。

众人足足沿着石阶向下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到尽头,想来,已距离地面最少垂直十数丈以上的高度了。

石梯尽头是一个一丈见方的平地,平地两旁是光滑的石壁,尽头竖了一扇巨大的石门。

阿伊莎在左面石壁上摸索了一会,找到了一块活动的石块,将石块一端向里面按了进去,只见平地尽头的那扇石门,“吱呀呀”的发出声音,随后,便自动打开了。

阿依古丽与阿伊莎领着三人走了进去,然后,阿伊莎又在门后的石壁上摸索了一会,将一块活动的石头从石壁里面拉出来,那门又“吱呀呀”的自动关上了。这扇门关闭后,很是紧凑,几乎不见缝隙,室内空气的流动好像一下停滞,其间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酸酸的味道在空气里流动。

走在地窖内,空气寒冷,就像走进一个冰窟窿中。那地窖选择建在南门靠近雪山之下的冻土层中,实是心思巧妙之作,如此既可以让物品不易生虫,也能最大限度地保持物资的新鲜,还能隐秘的存在于世,不为人知。

大家就着火把焰光,目力所及,只见眼前是一个高有近两丈,占地非常宽敞的地下室,足足有近百亩地那么大,里面分门别类,堆满了青稞、粟米、棉布、小麦、青稞酒、盐巴、染整用的材料等生产、生活物资。

梵香等三人见这地下之物如此丰足,很是惊讶。

淳于意将火把接过来,沿着墙壁一路走去,边走边看,神情讶异非常。

第九十章 且留取,一分春色(9)

他用手中卷起的《战国策》不停的这里拍拍,那里敲敲,一脸不可置信。

淳于意手中火把的光照之下,只见那些墙壁都经柴火熏烧过,土壁被烧得硬如石头,洞里的空气水分含量极少,然后土壁上又被涂抹了一层又一层的青膏泥,做第二次防潮,最后取吸水性好的木炭放置于地窖底部,这是一个防腐性能非常优良的地窖,可以储存大量的粮食及其他易腐烂的生活物资。

淳于意左手拿着那卷《战国策》,轻轻拍着脑门,边看边赞叹道:“了不起,了不起,我不如汝也,你们这方法比起我的,简直好得太多了。你们将食物放置在这个十分密闭的空间内,这样一来也能起到防腐的作用。我为了让仓库里的易腐物资不烂掉,用酸醋和青稞酒做成熏烟,虽然也能极好的抑制细菌生长,起到防腐的作用;另外还用盐来强化这种防腐效果,不过这些方法总免不了会让食物变味儿。……你们真是聪明,哈哈!”

淳于意对着两个小姑娘,轻轻颔首,称赞道。

“淳于主薄,这仓库可不是我们弄的。”阿依古丽与阿伊莎小声说着,不好意思,低了头去。

“哈哈,修建这样一个地窖的人,心思真是缜密得紧,了不起呀,真是了不起。我是服了,服,千里之服也!哈哈。”淳于意自嘲的笑着,说道。

大家继续向地窖深处走去。

地窖尽头有一个小隔间,梵香便要推开门去,阿依古丽见了,欲言又止,阿伊莎刚要用手拦住梵香,阿依古丽向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退下。

梵香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只见这间最为偏僻简陋的屋子里,收拾得很是干净,一尘不染。

一张看上去很是名贵的金丝楠案台,靠西墙放着,周围是高大的书架,上面整齐码放了许多书籍,四周墙角处各放了一个小小的檀木高脚架,上面均是放有一个紫黑色的镂空小木盒,正有微甜的熏香,袅袅溢出,让这间小屋有种清新而温馨的气息。

房中还有一些老式的王宫所用器具,其中有一个朴素的书桌和木凳,显是新近做的。在这木凳上铺了些许金丝饰布;简陋的白木书桌上,放着一本线装的卢文与东方汉文互译的诗经;一柱香,一把琴,一本书,焚香袅袅,书桌两角的陶制土罐里,各插上了一大把野花,很有一种仪式感。

这是真正的精致,是即使穷困潦倒,也要让生活过得有滋有味。生存的环境可以是简陋的,生活不是!

小屋西墙跟前,那一张华贵的案台上,铺了一张镶着金边的红色羊毛毡,毛毡之上,端正安放了一个女王金冠。

那金冠看起来非常名贵。

金冠除了用金银铜铁等材料按比例制作,上面还有玛瑙、珍珠、琥珀、绿松石、玻璃、螺钿等,这些原材料都十分罕见,大大小小约有370个,很是珍贵稀有,头冠中镶嵌的细小白珠,直径如一粒细沙大小,用肉眼很难看得清楚,但它们让金冠在微弱的光线下,依然闪闪发光,泛散着淡淡的圣洁的美,透着浓浓的西域风格,尤其是顶部的圆球,让整个头冠看起来高贵典雅。

可以想象那个风华正好的美丽女王,戴着这顶头冠款款走在宫廷走廊的样子,奢华中透着清新,高贵中透着优雅,西域与

东方古典美的结合,让人忍不住赞叹,惊艳。

书架上放满了木板、丝绸、宣纸、木简、羊皮等文书,以及很多线装旧书。

书架的每个格子,都对应了不同文字的标识,分别是用卢文字、古波斯文字和汉文书写的。

梵香随手抽出一支木简,是卢文与东方汉文对照互译的,上面分别提到了当地的名称cad'ota (“凯度多”)和“精绝”。有可能,汉文里的“精绝”正是cad'ota的译音;或者,这两个名称所对应的,还应该有一个更古老的当地名称,对于梵香来说,这是一个未解之谜。

梵香将木简放回原位,看了看那顶女王金冠,忽脑海中,娜兰容若的音容笑靥一闪而过,不禁呆了呆,轻轻喟叹道,“唉,如今冠冕犹在,伊人已逝。莫言黄土垄中,卿何薄命,却道红尘世上,我本多情;你有斑斑泪血,定是洒向西风,我余默默余衷,却难诉诸冷月!”禁不住悲从中来,遂走上前去,对着那金冠默默躬身行了三个拱手礼。

淳于意与熊黑风二人站在梵香侧面,看着梵香神态,不敢多言。

阿依古丽看着梵香背影,眼睛竟自红了,忙转过身去,偷偷卷了衣袖,将眼角渗出的一滴泪水轻轻擦去。

梵香见了阿依古丽在一旁偷偷抹眼泪,心下恻然,便对阿依古丽说道:“有些话,我不知当不当问?……我是想知道,当日,精绝城破时,那些鬼子兵将你们的城民都怎么样了。”

阿依古丽听得,默然不语,只是眼泪一个劲的流。

阿伊莎凑上来,神情悲戚,看着梵香等三人,轻轻说道:“旧年年底,我们不多的战士们,在我精绝城外围与北宫仆从军的鬼子兵多次进行激战,但未能阻挡鬼子军兵的多路攻击。12月13日,北宫鬼子军在一片混乱中进占精绝城,对我手无寸铁的同胞进行了长达6天惨绝人寰的大规模屠杀,烧杀淫掠无所不为。……”

阿依古丽用白纱衣袖掩了脸面,轻轻呜咽。

阿伊莎抬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水,继续缓缓说道:“12月15日,鬼子军将我精绝战士500余名,解赴东门外,用弩箭射杀,点上石油,焚尸灭迹。同日夜,又有城民900余人,被鬼子军押往他们的铁镰战车营,除9人逃出外,其余全部被铁镰战车碾杀成碎肉。16日傍晚,精绝城民1500余人,被鬼子军押往兹独河边,先用弩箭射死,抛尸河中,无人幸免。17日,鬼子军将从全城搜捕来的军民和染布坊工人600余人,在天鹅湖边用弩箭射毙,一部分用木柴和棉布捆在一起烧死。18日,鬼子军将从精绝城逃出却被半路截住的难民1000余人,以铁链捆绑,驱至西门沼泽地,先用弩箭射杀,复用长枪乱戳,最后浇以石油,纵火焚烧,残余骸骨皆是投入沼泽之中。”

阿依古丽已是泣不成声。

阿伊莎看着淳于意手中火把上飘忽不定的光焰,眼神空洞,慢慢回忆,慢慢诉说,便如在陈述一件经年已久的故事:“那些鬼子兵简直就是禽兽,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他们还在王宫下的御前广场上进行‘杀人比赛’。他们以杀100名为限,看谁先杀够100名,谁就获胜。在鬼子军进入精绝城后的数日中,全城城民,无论小孩、少女或老妇,都难以幸免,遭虐杀、毁

尸,惨不忍睹。与此同时,鬼子军遇屋即烧,从北门到内城,从东门到商业街口以及王宫一带繁华区域,大火连天,几日不息。全城约有三分之二的建筑物和财产化为灰烬。无数住宅、商店、仓库被抢劫一空。‘劫后的精绝,满目荒凉’。那些鬼子兵完全像一群被放纵的野蛮人似的来污辱这个城市’,他们‘单独的或者二、三人为一小集团在全城游荡,实行杀人、淫辱、抢劫、放火’,终至在大街小巷都横陈被害者的尸体。‘兹独河水尽为之赤,城内外所有河渠、沟壑无不填满尸体’。精绝城民尽皆被屠。在经历这场血泪劫难的同时,精绝的文化珍品也遭到了大掠夺。仅仅是我精绝万年留存下来的图书文献就被掠夺走88万册,还不计其他。……”阿伊莎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成了无声的呜咽。

阿依古丽已是泪流满面。

对于这场有组织、有步骤、大规模的屠杀行动,梵香等三人听得骇人处,愤恨至极,皆是目眦欲裂。

梵香看着麻木诉说着的阿伊莎,似是安慰,又似是自语,喃喃道:“这段历史过去了,仇恨解决不了问题,我们不能寄希望于敌人的仁慈,来保护我们的生命,我们需要强大,强大到足以让敌人害怕!”

他抬起手去,轻轻拍了拍阿伊莎与阿依古丽的肩头,柔声说道:“你们也别伤心了,我们会好起来的,我们一起努力,与鬼子抗争!”

“嗯。”阿依古丽从袖中取出一块白纱巾,将脸上的泪水擦尽,轻轻拍了拍阿伊莎的手,说道:“阿伊莎,别伤心了,以后,我们就跟着梵香大将军抗击那些鬼子,为我们的父老乡亲报仇。”

“嗯。”阿伊莎从刚才沉痛的回忆中醒来,抬手用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去,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我要跟着梵香大将军去打仗,杀敌,报仇!”

“我们上去吧。”梵香悄悄擦了一下眼角那滴泪水,轻轻对众人说道,转身走出了那个小隔间,众人随了出来,阿伊莎轻轻把门带上了。

出了地窖,大家一路无话。

快到造甲坊时,突然,阿依古丽几步跑到梵香身前,鼓起勇气,正眼看着梵香,眼中满含了期翼,说道:“梵香大将军,我,我有一个请求。……我听碧姐姐说,大将军将要组建的精绝二十八骑的人员还在选拔之中,我,我想加入!精绝城也是我的家,我也有责任与义务,为她而战!”

“公,公主……阿依古丽,你,你要加入,那我也要加入。是的,我也有责任与义务,为她而战。”阿伊莎看了看阿依古丽,抿着嘴角对梵香说道。

梵香看着阿依古丽与阿伊莎两人一会,平静说道:“加入精绝锐士,是要经过军事潜能测试,考验过关才能加入的。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每一场战斗都是硬仗。每一次出征,要么死,要么生。……你们能受得了吗?”

“我们不怕!”二人异口同声说道。

梵香沉思片刻,说道:“那好吧,明天如果通过了我的考验,你们就可以加入。你们明天早上八时准时到东门校场参加选拔。”

“好,我们一定准时到!”阿依古丽与阿伊莎两人很是高兴,情不自禁笑起来,一溜烟跑回了造甲坊。

梵香等三人回了东门菜市口大校场的中军大营。

第九十一章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1)

异世界农历5月18日上午约十时,中军帐外,东门校场。

一千零八名入选将士从早上八时至十时,经过第二轮淘汰赛,已是整齐列队站于校场上,等候第三轮的最终选拔赛。

梵香身穿重甲,披了黑色披风,偕众将军站在校场的点将台上,看着校场上整齐排列参加最终的精绝锐士选拔者。中军官点过名单后,报上第二轮选拔通过的战士名单及人数,共计527名,其中妖类战士220名,人类战士307人;入围女战士合计22名,有梅朵儿、淳于缇萦、柳非烟、阿依古丽、阿伊莎及17名女兵等,男选手合计505名,有辛子期、虞无伤、雍逸生及各营入选将士等。

中军官手拿一纸文书,念道:“精绝之锐士以度取之,凡妖类或人类甲士,仅限本力,不可弄巧使术。负一石之重,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刀,赢三日之粮,午前十时至午后十四时,趋百里先达能战者二十八名胜。”

即精绝锐士选拔标准:

第一凡参加选拔的士兵,无论妖类或人类,只能使用本力,不得使用灵术、巧术、巫术或其他诈术;第二身上必须负重六十斤,手执长戟,腰悬铁刀,背一支铁弓强弩和五十支弩矢,同时携带三天军粮;第三 负重六十斤且能拉开七百二十斤左右的硬弓;第四携以上负重,两个时辰内,连续急行军一百里后,最先达到并能立即投入激战的二十八名士兵胜出。

中军官念完,问道:“有没有要退出选拔的,即刻提报。”顿了顿,看着校场上的众军士,最后再问:“……有没有?”

“没有!”校场上的众战士齐声回答。

“好,众将士听令,你等行军路线从东门出,沿兹独河谷步行至兹独河下游五十里处的大鹏湾折返回东门校场,沿途皆有随扈人员,一旦弄虚作假,视为自动放弃。……明白了没有。”

“喏!”

“开始!”

“慢!请等等。”只见东门处一彪人马疾驰而来,旌旗翻滚。卫鄯带领近千将士赶了回来,奔进校场,疾步走向点将台,向梵香拱手一揖,道,“回大将军,卫鄯报到!”

“卫将军,一切顺利吗?”

“回大将军,任务顺利完成。范坤范将军一同前来拜见大将军,麾下1000余名战士听说大将军今日选拔精绝锐士,都想参与选拔,所以,大伙儿凌晨便动身归来,留下一个百人队驻守,其余都来参与选拔,紧赶慢赶,终于还算及时。”回头对范坤说道,“范将军,快来见过大将军。”

只见一个满面虬髯的红面将军快步过来,向梵香拱手一揖,道:“梵大将军,久闻大名,今日才得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梵香几步走过来,一把搀扶住范坤,笑道:“范将军客气啦,欢迎欢迎,来来,快入座。”其余众将军亦是一一过来见过,如此便算是一个战壕的同袍了。

新来的近千参选士兵纷纷列于校场上,衣甲鲜明,甚是雄壮。

那中军官又重新将选拔标准再宣讲了一次。

众将士皆是明了,遂个个按选拔要求,携带了相应器具,负重前行。

时间在一点点流逝,梵香及众将

军焦急地在点将台上等着。

日头刚过正中的时候,东门处终于出现了几个人影,渐渐的,越来越近。

第一个最先到达校场的是雍逸生,次之是辛子期,第三是步云飞,第四是燕南天,第五是蒙阈,第六是令狐信,第七是赫连楚才,第八是拓跋焘,第九是淳于缇萦,第十是鲜于籍,第十一是耶律洪,第十二是言无忌,……第十八是阿依古丽,第二十二是柳非烟,第二十八是阿伊莎,第二十九是凌霄,第三十是虞无伤,第三十一是梅朵儿,进入第二轮选拔赛的十二名少女,在此次最终选拔赛中,皆在规定时间内回来。

一千四百多名参加选拔的战士中,有770名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校场,657名未在规定时间内赶回。

中军官看着参选战士陆陆续续回来,遂将经过确认的胜出战士名单宣读了一遍。

二十八名选上的将士自是高兴异常,一千多名没选上的军士没精打采的站在校场中。

二十八名选上者,其中人类战士十六名,妖类战士十二名;按性别分为男性战士二十四名,女性战士四名。

梅朵儿没精打采地站在被淘汰的队列里,嘟着嘴,不说话,也不看点将台。

梵香站在众军士面前,看着这些或高兴或丧气的面孔,大声说道:“没选上锐士的将士们也不要灰心,以后还会有机会;而选上的也别太过高兴,在集训的过程中,一样会有淘汰的可能,大家只有一直紧绷着心里的那根弦,才能保证你最终胜出,大家知道吗?”

“诺!”众人立正,齐声说道。

“好,今天选拔中,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校场的士兵,站出来。”梵香大声说道。

肃然站在校场上的一些士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懵懵懂懂的站了出来。

中军官这时过来宣布道:“未在规定时间返回的,请回原军营。前二十八名战士靠右站,其余靠左站。……立正,稍息。现在由大将军训话。”

“战士们,恭喜你们入选。前二十八名战士入选锐士战队,七百二十九名男性战士入选破壁军,从今日起,由我来亲自训练,我们这支军队创建的目的,是保家卫国,为民众而战,为自由与生存而战,这就是我们这支军队的信仰。我希望你们都能成为精绝城的精英战士,成为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的优秀战士。今日午后十五时,二十八名锐士开始在校场集训,明日上午八时,破壁军战士开始在校场集训。现在,大家解散。”

范坤自是带着所属将士跟随淳于意去找营区驻军,梵香吩咐猪坚强派一只千人队前往黑油山进行接管换防,200辆运输车前往运送石油回城。淳于意安排城中匠人加班加点制造重炮投石机,同时准备制作燃烧弹。

梵香看着梅朵儿站在校场上呆立了半晌,嘟着嘴,一言不发的就要离开,遂对梅朵儿说道:“梅朵儿,你过来,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完成。”

梅朵儿回过头来,爱答不理地说道:“大哥,你看我还有心情做事吗?你老人家就放过我吧!我心累,想回去躺一下。”

“呵呵,……”梵香不禁莞儿,笑道:“看看这丫头,就这能耐,这点打击就把你给崩溃了?……你过来,我真有任务交给你呢。”

“啥任务嘛?改天行不?”梅朵儿很是不耐烦,皱着眉头说道。

“不行!”

“那好吧,……你说。”梅朵儿走过来,站在梵香面前,无精打采的说道。

“我想组建一个精绝娘子军,就十三个女子,你要不要参加?这支战队的名字,你来定,你来带,如何?”

“真的!”梅朵儿惊呼一声,立即喜形于色,乐得一下拍了拍手,精气神立时便回来了。

“真的,我骗你干嘛?那十三套装备,我已经准备好了,也是我亲自来教导,直属我管辖,也是我所要组建的一支尖兵战队。你现在去把那十二名在规定时间内回来的女兵集结起来,等会我要训话。”

“哦,那感情好,嘻嘻,梵香大哥哥是大好人。……”梅朵儿话音未落,一溜烟跑去校场外,组织那已是散去的十二名女兵回来参加集训。

下午十五时,校场中,鼓角准时吹响起来,那二十八名通过选拔的军士集结到一起,按高矮秩序排队立正。

梵香走到二十八名锐士面前,从他们每个人身前走过,冷峻地看着这些人,然后大声说道:“你们是什么?告诉我?”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回答。

梵香大声说道:“你们是垃圾,最烂的垃圾!你们以为通过了选拔,就高枕无忧了吗?告诉你们,没有!从现在开始,你们这些垃圾,最烂的垃圾,才开始进入真正的选拔,知道没有,大声回答我。”

“报告大将军,我们是垃圾,我们是最烂的垃圾,我们的选拔才真正开始!”大家异口同声回答。

“大声一点,我听不到。”

“报告大将军,我们是垃圾,我们是最烂的垃圾,我们的选拔才真正开始!”众人鼓足劲大声回答。

“好,现在我们来组建战队。雍逸生出列,淳于缇萦出列。”

“报告,到!”

“报告,到!”

雍逸生与淳于缇萦跨前一步,走出队列,站在众军士前一步。

“从现在开始,雍逸生,你就是这群垃圾、这群最烂垃圾的大队长,负责带领这群垃圾成为一支战无不胜的虎豹战队,去每一场战争中,赢得尊重,获取胜利!”

“诺!”

“从现在开始,淳于缇萦,你就是这群垃圾、这群最烂垃圾的副大队长,负责鼓励每个垃圾成为强大的锐士,成为意志坚强的虎豹战士,鼓舞这支战队成为一支战无不胜的强大战队,去每一场战争中,去赢得尊重,获取胜利!”

“诺!”

“锐士战队的编制,三人为一个最基本的作战单元,设元首,四个单元为首,设首长;三人女兵战队为支援保障队,设队长。第一单元元首为燕南天,第二单元元首为蒙阈,第三单元元首为令狐信,第四单元元首为赫连楚才,第五单元元首为拓跋焘,第六单元元首为鲜于籍,第七单元元首为耶律洪,第八单元元首为言无忌,支援保障队队长为阿依古丽;第一首首长辛子期,第二首首长步云飞;大队长负责两首一队日常的军事训练的开展,副大队长负责军事作风的建设。……大家清楚没有?”

“喏!”

第九十二章 莫等闲,白了少年头(2)

梵香看着面前的二十八名战士,这些战士身穿黑衣坚甲,身体立正,肃然平视,看向前方,眼神坚毅,军容甚是雄壮。

梵香继续说道:“二十八锐士战队之中,以三人为基本的作战单元,每个作战单元在战场作战时,无论战前或是战中,皆需灵活编制,然后自动组成一个首队,由该队首长统一指挥;战时,战队归建为军团,大队长自动领衔将军,负责军事指挥与落实,副大队长自动领衔督军,负责纪律监察与军心。战时如元首战殁,单元内功高者自动晋升为元首;如首长战殁,首内之元首军功最高者自动晋升为首长,依次类推。……”

“报告,精绝十三英前来报到!”

梵香回头看去,却是梅朵儿带领十二个女子列队走来,个个身穿黑衣棉甲,黑色披风,全身戎装,精神抖擞,整齐排列在校场上。

“精绝十三英是吧?……好,精绝十三英,全体都有,在锐士战队左手方列队!”

“喏!”精绝十三英在锐士左手方距离一个身位整齐列队。

梵香走到精绝十三英队列前,一个个看过去,十三名女子皆是神采奕奕,眼神坚毅。

他停在一个身形稍显单薄的少女身前,仔细看了看,沉思一会,道:“我记得你,那日回城时,你便在我身后,感叹时光易逝,‘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对吧。”

“报告大将军,是我!”那少女大声说道。

“很好,但是战场上没有风花雪月,没有诗情画意,只有铁血,只有牺牲,只有马革裹尸,你明白吗?”

“报告大将军,属下明白!”

“好,你叫什么名字?原籍哪里?”

“报告大将军,我叫简兮,来自东胜华夏属地大西南地界。……家父在世时,喜读《诗经》,所以给我取了这名字。”这少女简兮提起父亲时,眼中泪花盈盈,声音有些哽咽,道。

梵香看着简兮,沉思一会,道:“简兮,你现在身为一名战士,以后不可流泪,要坚强。”

“报告大将军,以后不可流泪,要坚强!”简兮大声说道,抬起手背,将眼角泪水擦去,看着梵香双眼,眼神坚定。

“好,你以后便是十三英战队的副队长,协助队长梅朵儿处理战队日常军务与队员的思想疏导。”梵香转头看着梅朵儿,肃然道:“梅朵儿,你们以后将这支战队带好,成为军中尖兵!”

“喏!”梅朵儿看着梵香,站姿直立,肃然道。

梵香走回点将台,看着面前的两支尖兵战队,道:“好,我们继续……”

“报告,我们也要求冲锋第一线,可不可以不把我们设定为支援保障?”阿依古丽委屈地提出抗议。

“为什么?……”梵香走上前去,站在阿依古丽面前,冷冷的眼光逼视着阿依古丽。

“……。”阿依古丽委屈地低下头去。

“全体都有,俯卧撑一百个!……垃圾们,以后记住,一人犯错,全体受罚。我们是军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明白吗?”

“明白!”

“大声一点,我听不到!”

“明白!”众人的回答声音震耳欲聋。众人齐刷刷地俯卧地上做一百个俯卧撑。

“你们楞着干嘛?想让我给你们发邀请函吗?”梵香冷冷看着梅朵儿,对锐士战队旁边的十三英战队说道。

“哦……”十三英登时醒悟过来,忙齐齐俯身于地,跟着做一百个俯卧撑。

阿依古丽边做着俯卧

撑,边无声地流眼泪。

梵香蹲身下去看着她,冷冷说道:“怎么?哭了?我们这里只允许流汗,流血,但是,不允许流泪。……你流泪了,是吗?”

“报告,我没有,我没有流泪,我流的是汗水!”阿依古丽咬着牙关,不让眼泪再流出来。

“那就好,现在多流汗,以后少流血!如果有谁受不了了,可以告诉我,立即可以不用在这里流汗了,立即可以解脱回家去睡大觉了。有没有,垃圾们,告诉我。”

梵香站起来,冷冷对众人说道。

“没有!”大家做完了一百个俯卧撑后,站起来,整齐立正,看向前方,眼神坚定。

梵香拿出一份文书,说道,“我们精绝乞活军有十条军规,违反任何一条,斩!乞活军军规十条如下:

第一条忠于华夏,忠于百姓,忠于军队;

第二条一切行动听从指挥;

第三条不拿百姓一钱一物;

第四条一切缴获要归公;

第五条说话和气,不打人骂人;

第六条饿死不掳掠,冻死不拆屋;

第七条买卖公平,借东西要还,损坏东西要赔;

第八条不损坏庄稼;

第九条不调戏妇女;

第十条不虐待俘虏。

转头向梅朵儿等人看过去,冷冷说道:“这十条军规全军遵循,同样包括精绝十三英。”

“喏!”十三英肃然立正,齐声应道。

“我们的一切训练都是为了打仗,为了打胜仗。不是为了打胜仗的训练都不是训练。所以,我现在宣布精绝锐士守则,如下:

第一条规定,战时,要么打到敌人投降,要么打到自己战死。

第二条规定,杀一敌(不含妇女和小孩),进一爵。

第三条规定,以号角为军号,战队闻号而进,闻号而退。

第四条规定,按每三人编成一个战斗单元,每个单元的成员一人犯法,全体受罚。

第五条规定,军功分为“上功”、“次功”,根据不同的军功给予不同奖励。“上功”者,升爵,其家属和子女一并重赏。

第六条规定,官兵平等,战则同战,退则同退。官长犯法,罪加一等。

第七条规定,一个三人战队牺牲一人,则需斩杀或俘虏十敌,否则余人尽皆降爵,如牺牲两人,则需斩杀或俘虏二十敌,否则存者同死。

第八条规定,锐士全户的徭役和田宅税悉数免除,并按精绝军法规定获得相应土地及保障。

以上八条作战纪律,同样适用于精绝十三英战队,大家清楚了没有?”

“报告大将军,我们谨遵守则!”

“最后,你们要知道你们自己的军职定位,你们从现在开始不仅仅只是一个兵,你们将来可能会做百夫长、千夫长、万夫长、将军或者统兵元帅,所以,你们不仅仅要学习战斗,还要学习教人战斗,也即是‘一人学成,教成十人;十人学成,教成百人……万人学成,教成三军’。大家明白了吗?”

“明白!”

“说大声点,我没听到!”梵香冷冷看着大家,说道。

“报告大将军,我们谨遵训导!”众人齐声大喊道。

“很好!”梵香满意的看着众人,继续说道:“接下来,就是我们具体的军事技能训练科目。我们要进行严格的训练,包括单兵技能、阵法、编队训练以及联络记

号训练等。其内容包括:

(一)战斗技能训练。要求每一个锐士熟练掌握本军和外军的各种武器,包括精通折梅刀法、斜月刀法、三星阵法,以及陌刀、大戟、长弓铁弩等军械、火炮、战车的使用,徒手格斗更须技艺超群。每个锐士都能适应巷战、夜战、水战,并能搜捕、脱险逃生。

(二)机动技能训练。掌握一门快速移动身法,熟练地排除故障和使用机动工具更是基本要求。

(三)渗透技能训练。穿越敌区、以天空背景识图标图及远距离越野行军。

(四)侦察技能训练。主要有观察潜伏、侦听、捕俘、审俘、收集等多种获取情报的手段。

精绝二十八骑与精绝十三英必须能胜任侦察、野战、渗透、敌后偷袭、刺杀、登陆、围捕、解救等尖兵任务,能具备于万军之中取敌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那般的战斗能力。”

午后太阳颇为毒辣,热烈的日光照射着校场之上的战士们。校场上肃静无声,两个战队整齐肃立,静静听着训示。

梵香看了看大家,继续说道:“具体的训练科目大家已经了解了,那现在就是你们两个战队以后每日的作训时间安排,由副大队长淳于缇萦监督执行,我每日考察,不合格的,偷懒的,全体一起受罚。大家必须严格按规定时间与要求进行训练。现在,你们可以按教程开始作训了。”

梵香将教程递给淳于缇萦,对雍逸生说声:“你们来组织列队,休息半刻,准备训练。”

淳于缇萦认真看着作训教程,内容是:

1 早晨五时半起床,每人身上加上四十斤的重物跑十里地。

2 八时开始训练挂勾梯上下三百回,匍匐穿越一百步铁丝网来回一百趟。

3 十时进行格斗前的训练:三十斤石锁举150次,抖动拉力麻绳100次;深蹲150次,卧推150次;悬垂举腿100次,弯曲铁棒100下。队员之间分组徒手格斗对抗。

4 午后十三时开始抗暴晒形体训练:战队成员满弓搭箭,箭尖用绳子吊着一块5斤重石头一动不动地晒一个时辰。

5 十五时开始训练刀法一个时辰。

6 十七时开始,精绝二十八锐士与十三英自行组合分散结成三人战队练习三星阵法,互为攻防,用时半个时辰。十八时至十九时进膳,小休。十九时到二十一时修习传习心经中的致良知心法,吐纳呼吸,修炼“一起一伏,一进一退,自是工夫节次”的神功秘法。

7 两天一次游泳训练:穿着重甲战靴一口气游完十里水程。

8 三天一次勇士三项:负重跑步五里,游泳五里,骑马五十里。

9 四天一次负重六十斤进行五十里越野行军训练。

10 五天一次野外生存训练:不带食物,只带饮用水在南门后山野外生存一天,还要背上佩刀、铁戟、长弓与50支箭矢、一把铁弩及五十支弩箭,途中还要执行军营准备的突围、反突围、侦察敌情、攀登悬崖等演习任务。

淳于缇萦看完后,将作训内容交给雍逸生,说道:“大队长,我们现在安排好作训时间,你看,如何?”

“好,开始作训。”回头对大家说道,“兄弟们,大家先休息半刻时间,然后集合,从今日起按照训练教程要求,开始进行集训。”

“喏!”大伙儿入选为锐士,个个心情都是很好,虽然一个上午参加选拔很辛苦,但能成为华夏精绝城的兵中之王,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第九十三章 壮志饥餐,胡虏肉(1)

精绝二十八锐士战队编制员额为二十八名,雍逸生担任大队长,淳于缇萦担任副大队长;精绝十三英编制员额为十三名,梅朵儿担任队长,简兮担任副队长;精绝破壁军编制员额为七百二十九名,凌霄担任大队长,虞无伤担任副大队长,下面再分为七个百夫队,分别有百夫队长与副队长各一名,余下设十三名队员为支援保障队。

梵香自此每天亲自带领锐士战队、十三英及破壁军进行非常艰苦的军事训练。

按军训需要,梵香要求锐士战队成员必须掌握折梅刀法、斜月刀法及磁力破风刀法,十三英必须掌握折梅刀法与斜月刀法,而破壁军必须掌握斜月刀法与磁力破风刀法,因为破壁军对敌时除了根据战场形势,可以结阵对敌之外,最主要是用陌刀击杀敌军战阵。

梵香每每亲自示范,要求参训众战士必须掌握所授刀法要点,即先扭腰,沉裆,压腿,然后弹腰,蹬腿,旋转,再抬臂发力,将腰力、背力、腿力、臂力集中在一起,瞬间爆发,通过刀上的某个点释放出来,以达到劈砍的最大动能。

梵香将制定的十条军规推行全军,并将锐士守则第四、七、八条作了修改后,亦是在全军推行,锐士训练大纲经过酌情简化修订后,也要求所有各营军士按训练大纲执行。

在梵香严明治军、严肃军纪与高强度的集训之下,全军军容军纪和战斗力与前相较,自是不可同日而语,逐渐脱胎换骨成一支正规精良,战斗力强大的抗战武装力量。

精绝王梅凌风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城中众将军亦是极为感佩,也自动自觉地修正自己的军人作风与治军思想。

忽忽过了十余日,城中的战队训练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斥候军每日都有北宫仆从军更新的消息,不过多半是各路仆从军从四面八方向正西面的一个大峡谷汇聚,似是要通过这个大峡谷向某处地方集结。因该峡谷狭长,集结在峡谷外的军队等着轮流通过,只能驻扎下来, 但却没有其他任何异动,好像已经将精绝义军遗忘了。

鉴于雍逸生等人已经加入锐士战队,各门修建的事宜就由梅岭三章三兄弟各负责东南西三门城墙,范坤有黑油山建城的经验,便接手负责北城的修建。

这一日,各处城墙均已修建完毕,梵香与众将军验看各门城墙及瓮城的修建质量。

这时,只见吉朗斥候长急匆匆赶来。

“报大将军,我军西面侦查的斥候回报,有一支5000人的北宫仆从军正向我军黑油山驻军袭来,现在已经不到100里地,请大将军定夺。”

“敌人终于来了,好,你详细说说这支军队的情况。”

“这支军队员额5000名,不是驻扎在弥城的驻军,初步判断为打此路过,向西集结的军队。主帅为一个名叫兀罕的北冥洲草原上的人氏,所带军士皆为北冥洲的人类与妖类,其中人类士兵4000名,妖类士兵1000名,均为轻骑兵。没有装备火炮、战车等重型武器,皆为弯刀、箭盾等冷兵器,随军有100辆运输车辆,判断其目的是为夺取黑油山,作为其他仆从军的油料或燃烧弹制作的补给地。这支军队的军容严整,衣甲鲜明,士气旺盛。士兵年龄构成平均在20多岁左右,很是精壮。所获情

报大致如此。”

“嗯,知道了。你现在多派斥候前出四个方向300里,再探再报。”

“喏!”吉朗骑上快马飞驰而去。

梵香沉思了一会,回头对猪坚强等说道,“各位将军,与我速速回营,整军备战。传令官速速传令锐士战队、十三英及破壁军到校场集合。”

“喏!”传令官骑上快马急匆匆往城内奔去。众人急急回营。

东门中军帐中,梵香坐在主帅位上,环视了一下帐中众将,说道:“此次敌人来攻打黑油山,哪位将军有何看法,可以说来听听。”

范坤久在北宫仆从军中,非常了解各路仆从军情况。他沉思半晌,通过刚才吉朗所提供的侦察情报,分析了一下战机,遂上前一步,向梵香拱手一礼,说道:“此次这股鬼子兵前来,对我军也是一个机会,据侦察情报得知,兀罕军五个千人队从北而来,冒进到黑油山地区,孤军前来,形成突出孤立状态,且长途奔袭而来,士卒疲敝,对我作战非常有利。所以卑将大胆建议立即出击。”

此战对梵香来说,是第二次带领军队作战,颇为谨慎,遂沉思半晌,对众将军说道:“敌军来犯,黑油山不可放弃,我们需要迎击这股敌军。我今自行率领精绝二十八锐士、精绝十三英及七百破壁军前去,速战速决。此行也是检验一下他们的战斗能力。”

顿了顿,沉思一会,抽出两块军令铁牌,继续说道:“范坤将军带领一支千人队在东门外,前出五里警戒,阻击有可能途经的敌人援军,熊黑风将军带领一支千人队在北门外,前出五里警戒,阻击有可能来的敌人援军,如敌军势大,二位将军不可恋战,速退回城,举浓烟为号。其余各位将军留守城中,紧闭城门,如有敌军前来攻城,不可出击,坚守为上。”

“喏!”众将军齐声躬身应道。

范坤与熊黑风走上前来,接了军令,转身向帐外走去,自是领军出城警戒。

梵香与众将军来到校场,看着校场上的已是列阵的几个战队。

旌旗飘扬之中,只见精绝各路战队,人人骑着高头大马,军容严整。

他们身着黑色棉甲寒衣,腰佩横刀,脸带面罩,头戴黑盔,只露双眼,身后还披着黑色长披风,脚踏包铁马靴,马靴配有匕首,众人鞍后挂强弓铁弩,每人负箭及弩矢各五十只,同时都配有清一色的长杆陌刀,远远看去,便如一团静止的乌云,暗含杀机;精绝十三英女将们亦是人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红色棉甲寒衣,腰佩柳叶刀,脸蒙巾,头戴红色头盔,只露双眼,身后披着红色长披风,脚踏包铁马靴,马靴配有匕首,每人背负一把精巧铁弩,每人负弩矢八十只,看上去,便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破壁军人人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坚固的玄色铁甲,腰佩横刀,背负大弓,每人负箭五十只,同时都手握一柄长杆陌刀。马匹都披着坚固的铠甲。

那匹土蝼大力仔也配上了马鞍,披了铠甲,站在校场上。淳于缇萦所骑的大青马见了梵香,咴咴地长嘶一声。

隆隆鼓声之中,队队军旗猎猎,迎风招展,军容甚是威武雄壮。

梵香站在众军士面前,大声说道:“各位将士,检验你们的机会来了。黑油山出现了一股敌军,需要我们去消灭他们,你们怕不怕?”

“不怕!”众军士大声答道。

“好,这是你们第一次执行实战任务,所以,我再次强调我军的十条军规,尤其是第十条不虐待俘虏。我们这支军队的使命与信仰,是为振救我们这个异世界的各类民众而战,为这个异世界里的每一个民众,去争取自由与生存的权利,所以,我需要你们每一名战士作战勇敢,但是,请你们记住,没有道德约束的勇敢,是世界上最大的灾难。因此,违反军规者,立斩不赦!”

“喏!”众将士大声回应。

“现在,大家便跟着我去斩断他们的大旗,斩杀他们的士兵,以恶魔之行消灭恶魔,以英雄之行成为英雄,保卫我们的家园,获取荣誉,建立功勋!”

“保卫家园,获取荣誉,建立功勋!”众军士齐声高喊,声震云霄。

“出发!”

梵香骑上土蝼大力仔,右手一挥,率领这三队如虎豹一般的战士,纵马从西门而出,绕过沼泽地,穿过胡杨林,直奔西面的黑油山杀去。

众人纵马向西面大漠中的黑油山奔去,疾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沙丘上,只听得前面几公里处金铁交鸣之声传来,战鼓隆隆之中,军阵翻翻滚滚,一支约5000人的军队将驻守黑油山的军士团团围住,已呈绞杀之势。

梵香对众军士说道:“二十八锐士随我为前锋,直插敌军中心,十三英居中跟进,用铁弩射杀敌军,破壁军随后跟进,百骑分张,呈雁形突进破袭敌军两翼。”

“诺!”三军齐应,声势豪壮。

司号手阿伊莎举起一支精巧的牦牛角,“呜呜”吹响冲锋号角,在凄厉刺耳的号角声中,淳于缇萦将手中战旗迎风招动。

猎猎旌旗翻卷之中,梵香手挥玄冰火焰断刀,催动土蝼神驹,当先一骑冲出,率领精绝二十八锐士为先锋,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向敌军中宫,十三英紧随其后,数百破壁军骑士分两翼跟进而去,掀起一阵黄沙翻卷的狂潮。

战队距敌二百五十步时,红衣十三英开机张弩,弩矢纷飞,落入敌军的围阵中;距敌一百六十步时,众将士张弓搭箭,箭如飞蝗,敌军纷纷中箭;进到二十步时,一场肉搏展开,将士们更换兵器,手持丈二陌刀,急催战马,齐入奋击。

梵香率领二十八锐士挥刀在敌军中左劈右砍,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敌兵措不及防,纷纷避让,有如平静的水面,被一道巨大的力量从中破开。

紧随二十八锐士的十三英,满张铁弩,箭矢如飞蝗一般,不间断地扑向周围的敌军,射杀甚众。

包围精绝黑油山驻守军的北宫仆从军开始散乱,旌旗纷纷扑地。

破壁军挥动如大戟的陌刀,分从两翼纵马跟进,破袭击杀,如狂飙突进,沉重而宽大的陌刀刀刃每每挥动之下,刀锋过处,敌人皆是连人带马被劈开,所向无敌。

这支北宫仆从军从北冥洲长途奔袭而来,由北而南,所向披靡,甚是野蛮骄横。梵香战队的出现,给这支开战以来未尝一败的的北宫鬼子军带来了一次无情的大杀戮。

半柱香时间后,在梵香所带战队的冲击下,这支编制为五千军兵的北宫仆从军败像已露,纷纷向西溃逃。梵香当机立断,带领战队,深入塔克拉玛干大漠紧追不舍。

第九十四章 壮志饥餐,胡虏肉(2)

敌军领兵将军兀罕大败之下,带着数千败兵,在大漠中一溜烟儿向西跑出三十多里地,见梵香追逼甚紧,发现实在躲不掉,心中恼怒,索性摆下阵势,准备交战。

他见梵香等为骑兵,遂命令众军士下马布阵。兀罕擅长一种专克骑兵的步战战法:骑兵下马,五人结成一个小组,其中四人在前步战,结成鱼鳞箭阵,一人在后面照看战马,如果取胜后,再骑上马追击。

梵香带着近八百勇士向兀罕军追去,约一箭之地外,只见塔克拉玛干大漠腹地上,兀罕三千多草原骑兵统统下马,持了盾牌作为步兵结成鱼鳞阵,而来自精绝的数百骑兵与跟随而来的部分驻军骑兵,跃马扬刀准备冲杀。

这种步兵鱼鳞箭阵战法对骑兵的战斗效果惊人。

精绝骑兵先发起冲锋,驻军骑兵的防护装甲不是太好,纷纷被射落马下,锐士战队亦为之一阻。兀罕大喜,命令步兵阵向前,精绝骑兵再发起突击,步兵阵万箭齐发,没有铠甲防护的战马纷纷被射死,而破壁军的战马亦有多匹被射中马腿而无法前进。

梵香大怒,命令锐士战队与破壁军将士全部下马,挺着陌刀步行奔去,进行攻击。

梵香手拿玄冰断刀,骑着神驹土蝼大力仔率先往敌兵冲上去,连人带盾将近前敌军砍作两段,接连砍杀了十几个敌兵。而随着土蝼的巨大冲击力,敌军的鱼鳞箭阵被冲出一个缺口,二十八锐士战队紧随而进。

精绝战队用的陌刀有丈二长,鬼子仆从军用的弯刀不够长。梵香所率领的精绝战阵是一个立体的,多兵种配合的有机作战整体,强弓射杀,横刀近刺,陌刀挥砍,其中陌刀杀阵的作用不可小觑,数百名手持长柄陌刀的破壁军勇士结成战阵,如壁垒,如狂潮,无论迎敌还是追击,都足以让敌人丧胆。

短兵相接,锐士与破壁军持长刀大声呼叫,如墙而进,奋力拼杀,所向披靡。鬼子兵还没打到精绝战队,自己就被一刀连人带盾劈成了两段,很快招架不住。

梅朵儿见敌军阵势有异,遂仔细观察,然后,果断带领红衣十三英及数百驻军骑兵突然绕过兀罕步兵箭盾阵,迅速迂回,冲向鬼子军阵的后方,那些没人的战马和少量牵马的鬼子兵猝不及防,在十三英与数百精绝义军的突然冲击下,不堪一击,迅速为梅朵儿等人所射杀。

精绝战队一阵冲击后,兀罕的鬼子步战骑士们都傻了眼,想前进打不过长刀,想逃跑马匹却已不存,当下军心溃散,四散奔逃。鬼子士兵被精绝骑兵抓了俘虏者甚众。

北宫仆从军领军将军兀罕见势不妙,带数名亲兵想突出破壁军的围困,逃往漠西弥城,却在逃跑之际,被梅朵儿在军阵后一箭射于马下,抢上前去,一刀枭了首级。

大漠黄沙中,英勇的喊杀之声消失了,痛苦的呻吟也消失了。一抹残阳如血,将满地的血液与残肢映照在血色之中,更增空寂大漠的肃杀与苍凉。

一战下来,精绝战队斩首三千多级,俘虏敌军一千多名,运输车辆100辆,北地良马四千多匹,军械数千。精绝这个八百勇士战队在大将军梵香率领下,以零伤亡覆灭一个五千军阵的绝对胜利战绩被后人写进异世界战史,为后来的异世界军队奉为以少胜多长途奔袭作战的经典战例。

梵香带着众战士打扫战场,清理俘获,突见一骑斥候兵快马从东面精绝城方向飞驰而来,到了近前,翻身下马,禀道:“报大将军,今探得有北宫东征军、南征军与西征军各一个万人队向我精绝城进发,分别由北宫仆从军征东将军石虎帐下大将犀暴、征南将军慕容令帐下大将尹戌、征西左将军慕容绍帐下大将武鸢率领,行军目的不明。三军已于兹独河中游会师,组成联军,目前正沿兹独河谷前来,距我精绝城东门已不足一百五十里。请大将军定夺!”

“好,知道了,你速速回去,再探再报。”

“喏!”那名斥候兵站起身来,纵身上马,向东飞驰而去。

梵香根据形势,觉得在黑油山驻军一个千人队,本身是不算一个强有力的保障力量,遂决定将千人队撤回精绝城,只留下一个百人队驻守。

梵香命令原黑油山驻军千夫长带余下的五百余名士兵押送俘虏、军械、马匹及一百辆装满石油的运输车辆回城。八百战队每名战士多引一匹俘获的北方良马,未及休息,随梵香急奔精绝而来。

约大半个时辰,战队绕过沼泽地,从西门进入精绝城,

自西向东,穿城而过,出了东门,于城外五里处,只见精绝乞活军军旗翻卷,正是范坤领兵于一处不高的山岗上逡巡警戒。遂纵了土蝼神驹,飞驰上岗,只见山岗下一望无际的平坦草原上,十里处,旌旗密布,战马嘶鸣,北宫仆从军南、西、东三路联军正驻足于此。

这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庞大部队,北宫仆从军三路联军人数远远多于精绝义军,各军素来纵横各国,所向披靡,并未将新建的数千精绝乞活军放在眼里,甚是傲慢。

三支临时组建的联军在战前起了争执,联军兵将谁也不愿意打前锋,去先行攻击精绝城。这便导致了联军阵型的一个致命缺陷,三支联军阵型松散,无法互相支援。

东路万夫长犀暴为东路统兵将军石虎的亲信将领,此人最擅长的,便是轻兵突进式的攻击作战,边行军边结阵防守是会闷煞了这位急性子的;南路大将尹戌是一位比较善战的将领,此时与他的儿子尹延率部在左锋侧后方位置。这父子二人都是可以称得上将才的战场高手,尤其是尹延,善于治军待士,极得军卒爱戴;西路大将武鸢率领部属,立于右锋侧后方位置,目前这名将领的状态正处于梵香所判断的“不知彼,不知己”状态之中,只知道自己部队的数量,对精绝军的数量及战力是混沌一片,尤其对前面山岗旌旗下的领兵者,更不清楚。

三名将军互不依附,但尹延颇为理智,建议三支军队划分成左中前三军,犀暴为前军,武鸢为中军,由其自领左军,先派一个千人队前出山岗搦战,以打探敌方军阵的虚实。犀暴则主张全军即行出击,集中一路攻击精绝城东门。武鸢凭着自己的估计,认为只要抓住了精绝军主力,将部队慢慢平行推进,结阵防备,便能一举摧毁之,但这是一厢情愿,其实目前便连确定精绝军主力的具体位置也不清楚,只是判断一个大致方向。

犀暴将军对三军划分不置可否。

武鸢遂自领中军,下令结阵慢行。犀暴在仆从军中被冠以勇冠三军的“猛将”之称,有一身好功夫,而且不怕死。现在,这名猛将控制不了自己求胜的**,挥军大踏步前驱,与中军与左军的距离前出过多,出现了脱节,中间留下了数里的空隙。

中军将军武鸢见自家军阵严密,日已至正午,便命令三军埋锅造饭。

对北宫仆从军这支军队的了解,梵香虽说不上胸有成竹,却也颇有些体验。斥候军不断传来的实时军情,已让他对山岗下的领军将军们的协作、战力及统帅的指挥能力,有了一定的了解。此时的梵香就像兵书所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此时犀暴军突出暴露于三军阵前,而其余两军在犀暴军的侧后方数里处,中间已是留下一个较大的空隙。

这一切皆被山岗上的梵香看在眼里,真正的将才是表现在帷幄运筹中的。两军相交,军机稍纵即逝,这就足够了,敌军之间的巨大空隙已经成为了他手中一把锋利的尖刀。

梵香选择的恰是武鸢中军举火造饭的时刻,军令就是以敌军的炊烟为信号。

战斗开始了,梵香指挥众军先慢慢向犀暴军靠近,做出一副将要攻打这支前出军队的样子。

犀暴军严阵以待,旌旗翻滚之中,刀枪如林,雄壮之极。

此时,精绝乞活军如果真的先行攻击犀暴军,未必能占到便宜,因为此时精绝军人数少,而且犀暴军的兵员与武器在北宫仆从军中是以悍勇精良而著名的,强攻之中,必会造成精绝军的大量伤亡,缠斗之下,后方的其余两军再冲杀过来,精绝乞活军危矣。

梵香并未采取这种强攻办法,他指挥范坤率千人队在犀暴军前列成枪盾阵,鼓噪佯动,等犀暴军注意力被面前的精绝军吸引住,他便带领八百战队作为一支奇兵,从战场右翼大举突击武鸢中军。

这支轻骑兵便从这空隙中斜插过来。

武鸢中军自恃有前军结阵护卫,根本没有加以防卫,猝不及防之下,正准备开饭的士兵被风一样刮过的精绝战队碾过,等回过神来,集结抵抗时,精绝战队已经从中军阵里掠过,只留下一片狼藉,以及大量中箭受伤或毙命的士兵。武鸢紧急命军士擂鼓,鼓动军士围歼精绝战队,但是,精绝绿洲一带地形着实宽大平坦,中军众将士仓促间,又哪能遮拦得住这支犹如狂彪突进的悍勇之士?

当左军在混乱中掉过头奔来,精绝战队早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无数的尸体与蹄印。

梵香带着这支战队从中军杀出,见左军

奔来,阵型已乱,遂挥刀左向,纵了土蝼神驹,从后翼直插尹戌左军尾翼。

尹戌左军往中军前出,被梵香从尾翼杀来,仓促间连最基本的军阵都无法结成,迅速被精绝战队分割击溃,梵香率领八百勇士在尹戌左军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只见漫山遍野都是正在溃逃的尹戌左军士兵。

武鸢中军经刚才重创,此时又见尹戌左军的惨状,中军士气已是开始动摇,梵香于千军围裹之中,见敌军军心已沮,遂大喝一声,率八百勇士直插武鸢中军中宫大帐。武鸢骑马立于大帐前,正自指挥各军鏖战,突见一名年轻将官骑了一头异兽,手挥断刀,直奔自己而来,忙挺了手中长枪,喝道:“来者何人?”

“青埂山斗天者梵香是也!”

梵香大喝一声,跃马挥刀而前,直取武鸢,毫不迟疑。武鸢见来势猛恶,不及细想,挺了手中长枪便来迎战。梵香胯下土蝼神驹奔速快极,一晃眼间,便已到了武鸢马前,见武鸢挺枪来架,也不搭话,合身跃起,离了马鞍,扑向武鸢,断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幽蓝寒芒,刀光过处,武鸢已是身首分离。梵香落足于地,抢上一步,从地上提了武鸢人头,纵身上了土蝼,高举武鸢人头,奔驰于中军阵中,大叫道:“降者生,不降者死!”呼喝声中,神威凛凛。

左军与中军余众见了,军心已丧,各个皆是踟蹰不前。

军心沦丧之下,犀暴前军回头见中军与左军已溃,登时悍勇之气尽散,精良的装备也皆无用,正面范坤佯动的"疑兵"一下即变为"实兵",奋力杀来。刚刚击溃左军与中军的精绝战队已是直插犀暴前军侧翼。

前后合击之下,犀暴前军的抵抗瞬间就变成了溃逃,梵香趁机发动追击,近两千精绝战队三三五五分化作若干个三星战队,四面出击,千骑分张,裹挟万众。一举斩首二万四千余名敌军将士,北宫三路联军全军覆没,东路大将犀暴与西路大将武鸢阵亡,南路大将尹戌及其子尹延,并四千余名北宫仆从军兵皆被精绝乞活军俘获。

此战中,联军的将领不合作,都拒绝打前锋,这种状态已经犯了兵家大忌,之后三军军阵结合的并不紧密,更是给了精绝乞活军可乘之机。而梵香则巧妙地利用了这一弱点,先以小股兵力引诱敌军突出部,再猛攻其防范疏漏的中军,击溃中军后,搅动左军阵型,最后夹击突出的前军,从而一举获得胜利。

此役,精绝义军大获全胜。参战将士人人按功晋爵。

这次战役虽然规模较小,但却是异世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伟大胜利,它打破了鬼子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振奋了人心,同时也让这个孤悬于银河系旋臂上的异世界的各类民众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一时间甚嚣尘上的投降主义、逃跑主义、绥靖主义等等思潮渐有所收敛,英雄主义、铁血主义逐渐开始成为异世界思潮的主流。

从此以后北宫仆从军视梵香及梵香所率领的“精绝二十八锐士”、“红衣十三英”及“精绝破壁军”为煞神,再不敢轻视这股西域义军,梵香因此身名大震。

众军得胜回城时,沿途受到众多百姓的夹道欢迎,精绝王梅凌风亲自带领众将军到东门迎接。自此,精绝古城声名远播,逐日又有一些流民或小股义军慕名而来。精绝城的城民逐渐增多,而军事实力也逐渐强大起来。

俘虏的四千多名敌军经过思想改造,愿意加入义军的,编入各营,不愿加入义军的发放路费,让其自行回家。除了极少的数百来名俘虏不愿加入,只想回家以外,义军队伍员额合计又增加了四千六百名兵员,加上范坤投诚的一千名兵员,至此,精绝义军总员额便增加到一万多名作战英勇的战士,在当时的整个异世界也算一个不小的抗战军事势力的了。

尹戌及其子尹延有感于梵香的仁义与统帅力,亦愿加入精绝乞活军,成为精绝义军不可多得的统兵将军。

事后,梵香召开战争总结会,为这几支精锐战队在战场上的表现,一一作了综合全面的评析,指出此战的不足与优秀的表现,强调在作战过程中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的重要性,以及根据战争发展态势随机应变的方略,尤其表扬了梅朵儿在这场战争中能抓住有利战机,消灭黑油山敌军后方军力的行为,为此次战役全歼黑油山敌军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故在其从军履历上记首功一次,晋爵三级。

梅朵儿脸上骄傲的笑容自然是在脸上挂了好几天,以致每次一见到梵香就笑嘻嘻的,像一个大小孩儿,没个正形。

第九十五章 壮志饥餐,胡虏肉(3)

北宫仆从军三支临时组建的联军在战前起了争执,联军兵将因为傲慢,谁也不愿意打前锋,去先行攻击精绝城。这便导致了联军阵型的一个致命缺陷,三支联军阵型松散,无法及时互相支援。

看看日已近午,三人命令各自所部兵卒暂停行军,驻足于精绝城东门十五里处的草原上。

南路大将尹戌与西路大将武鸢各带了两名随从,来到东路万夫长犀暴的中军大帐中,商议攻击精绝城事宜。

尹戌坐在左手客座,对两位将军说道:“我等奉命西去无妄峡集结,路过此处的精绝城。这精绝城本已被我军攻破,已无人烟,今却听探子回报,此处又有流民占为栖居之地,似乎还集聚了一支流民组成的义军,叫什么精绝乞活军。据刚才前出哨探的斥候回来报告,他们今晨便击破了我军一支前往收复黑油山的军队,想来,这支流民军队战力不俗,我们还是得谨慎些才好。三军尽快吃过午饭,便即开拔,我等三军合力攻破此城,于今夜在此休整一晚,打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经过,明后几日便可到达西面四百里地的弥城,便可与诸军会师,早到一日,别误了集结日期。”

“哈哈,尹将军过虑了,这股流民,本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我们随便一支千人队,便能将这破城焚毁,哈哈。”东路万夫长犀暴坐在中军帅位上,看着帐中两位同僚,哈哈一笑,不以为意。

“犀将军说的是,此处流民不足为虑,我等吃过午饭,稍事休息,便派一支千人队去将这破城踏平即可。”西路大将武鸢摸了摸颔下一缕花白胡须,淡淡说道。

尹戌平静的看着两位同僚,沉思一会,说道:“两位将军,目前敌情不明,在下以为,我等可先派出几路斥候将目前精绝城的军民实情及城中布放情况打探清楚,再做决断,不知二位将军意下如何”

“哈哈,尹将军也太谨慎了,本将觉得大可不必多此一举,待我军用过午饭,我便挥军进击,不用一刻,便可踏平这破城,哈哈,只是,……这俘获,可只能由我军上下将校分享了,哈哈,二位将军没意见吧。”犀暴哈哈一笑,大着嗓门,粗声粗气的说道。

尹戌听了,默然不语。

武鸢哈哈一笑,道:“犀将军顾惜属下将士,这没得说,想来,这精绝破城也没啥油水了,你要拿去便拿去,只是,听说这精绝城曾经有一绝美的女王,未曾俘获,倘若,哈哈,倘若将军取得,可否让与在下一亲芳泽,哈哈。”

“哈哈,好说,好说。”犀暴站起来,大笑一声,看着帐中二位同僚,道:“我今便挥师前出,兵临城下,何如?”

“犀将军,不可!在下以为,还是先行打探虚实,再行进军,以防中了这支流民军的偷袭,到时得不偿失。……还请两位将军三思后行。”

“哈哈,不必啦。”犀暴走下帅位,站在帐中,抬眼望向帐外营地,营中军兵井然有序,士气甚盛。

武鸢亦是站起来,看着帐外,道:“我们联军而来,一路顺风,转眼便到无妄峡,何惧区区一破城流民。哈哈,在下告辞,回自家营中稍事休憩,行军半日,也有些疲乏,下午还得赶路,听说那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四百里内无人烟,着实难行,哈哈,二位将军,你们先聊着。”向帐中二位将军拱手团团一礼,转身向大帐外走去。

尹戌见了,微微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亦是向犀暴拱手一礼,出了大帐。

东路万夫长犀暴为东路统兵将军石虎的亲信将领,此人最擅长的,便是轻兵突进式的攻击作战,边行军边结阵防守是会闷煞了这位急性子的;南路大将尹戌是一位比较善战的将领,此时与他的儿子尹延率部在左锋侧后方位置。这父子二人都是可以称得上将才的战场高手,尤其是尹延,善于治军待士,极得军卒爱戴;西路大将武鸢率领部属,立于右锋侧后方位置,目前这名将领的状态正处于梵香所判断的“不知彼,不知己”状态之中,只知道自己部队的数量,对精绝军的数量及战力是混沌一片,尤其对前面山岗旌旗下的领兵者,更不清楚。

三名将军互不依附,但尹延颇为理智,建议三支军队划分成左中前三军,犀暴为前军,武鸢为中军,由其自领左军,先派一个千人队前出山岗搦战,以打探敌方军阵的虚实。犀暴则主张全军即

行出击,集中一路攻击精绝城东门。武鸢凭着自己的估计,认为只要抓住了精绝流民军主力,将部队慢慢平行推进,结阵防备,便能一举摧毁之,但这是一厢情愿,其实目前便连确定这支新起的精绝军主力的具体位置也不清楚,只是判断一个大致方向。

犀暴将军对三军划分不置可否。

武鸢遂自领中军,下令结阵慢行。

犀暴在仆从军中被冠以勇冠三军的“猛将”之称,有一身好功夫,而且不怕死。现在,这名猛将控制不了自己求胜的**,挥军大踏步前驱,与中军与左军的距离前出过多,出现了脱节,中间留下了数里的空隙。

中军将军武鸢见自家军阵严密,日已至正午,便命令三军埋锅造饭。

对北宫仆从军这支军队的了解,梵香虽说不上胸有成竹,却也颇有些体验。斥候军不断传来的实时军情,已让他对山岗下的领军将军们的协作、战力及统帅的指挥能力,有了一定的了解。此时的梵香就像兵书所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此时犀暴军突出暴露于三军阵前,而其余两军在犀暴军的侧后方数里处,中间已是留下一个较大的空隙。

这一切皆被山岗上的梵香看在眼里,真正的将才是表现在帷幄运筹中的。两军相交,军机稍纵即逝,这就足够了,--敌军之间的巨大空隙已经成为了他手中一把锋利的尖刀。

梵香选择的恰是武鸢中军举火造饭的时刻,军令就是以敌军的炊烟为信号。

战斗开始了,梵香指挥众军先慢慢向犀暴军靠近,做出一副将要攻打这支前出军队的样子。

犀暴军严阵以待,旌旗翻滚之中,战鼓隆隆,刀枪如林,雄壮之极。

此时,精绝乞活军如果真的先行攻击犀暴军,未必能占到便宜,因为此时精绝军人数少,而且犀暴军的兵员与武器在北宫仆从军中是以悍勇精良而著名的,强攻之中,必会造成精绝军的大量伤亡,缠斗之下,后方的其余两军再冲杀过来,这支小小的精绝乞活军危矣。

梵香并未采取这种强攻办法,他指挥范坤率千人队在犀暴军前列成枪盾阵,鼓噪佯动,等犀暴军注意力被面前的精绝军吸引住,他便带领八百战队作为一支奇兵,从战场右翼大举突击武鸢中军。

这支轻骑兵便从这空隙中斜插过来。

武鸢中军自恃有前军结阵护卫,根本没有加以防卫,猝不及防之下,正准备开饭的士兵被风一样刮过的精绝战队碾过,等回过神来,集结抵抗时,精绝战队已经从中军阵里掠过,只留下一片狼藉,以及大量中箭受伤或毙命的士兵。武鸢紧急命军士擂鼓,鼓动军士围歼精绝战队,但是,精绝绿洲一带地形着实宽大平坦,中军众将士仓促间,又哪能遮拦得住这支犹如狂彪突进的悍勇之士?

当左军在混乱中掉过头奔来支援,精绝战队早就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无数的尸体与蹄印。

梵香带着这支战队从中军杀出,见左军奔来,阵型已乱,遂挥刀左向,纵了土蝼神驹,从后翼直插尹戌左军尾翼。

尹戌左军往中军前出,被梵香从尾翼杀来,仓促间连最基本的军阵都无法结成,迅速被精绝战队分割击溃,梵香率领八百勇士在尹戌左军中箭出如雨,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只见漫山遍野都是正在溃逃的尹戌左军士兵,兹独河中溺毙者更是不计其数。

武鸢中军经刚才重创,此时又见尹戌左军的惨状,前面远处山岗上,敌军旌旗蔽日,鼓声震天,便似有千军万马杀来一样,武鸢中军士气已是开始动摇。

梵香于千军围裹之中,见敌军军心已沮,遂大喝一声,率八百勇士回头直插武鸢大营中宫大帐。

武鸢骑马立于大帐前,正自指挥各军鏖战,突见一名年轻将官骑了一头四角牛头异兽,手挥断刀,急速直奔自己而来,忙挺了手中长枪,喝道:“来者何人?”

“青埂山斗天者,梵香是也!”

梵香大喝一声,跃马挥刀而前,直取武鸢,毫不迟疑。

武鸢见来势猛恶,不及细想,挺了手中长枪便来迎战。

梵香胯下土蝼神驹奔速快极,一晃眼间,便已到了武鸢马前,见武鸢挺枪来架,也不搭话,合身跃起,离了马鞍,扑向武鸢,断刀在空中划出

一道幽蓝寒芒,刀光过处,武鸢已是身首分离。梵香落足于地,抢上一步,从地上提了武鸢人头,纵身上了土蝼,高举武鸢人头,奔驰于中军大营中,长声大叫道:“降者生,不降者死!”呼喝声中,威风凛凛,有如天人临凡。

左军与中军余众见了,军心已丧,各个皆是踟蹰不前。

军心沦丧之下,犀暴前军回头见中军与左军已溃,茫茫草原之上,满地皆是溃兵,登时悍勇之气尽散,精良的装备也皆无用,正面范坤佯动的"疑兵"一下即变为"实兵",呼喝声中,箭出如雨,奋力杀来。刚刚击溃北宫联军中的左军与中军的精绝战队,已是直插犀暴前军侧翼。

前后合击之下,犀暴前军的抵抗瞬间就变成了溃逃,犀暴于众军慌乱之中,手舞大戟,便要来战。

梵香趁机挥刀直取“犀”字大旗下的犀暴,二十八锐士鼓噪而前,数箭齐出,将犀暴射杀于大纛之下,雍逸生跳下马去,一刀劈下犀暴首级,纵马于万军中,举了犀暴人头,示之于众军之前。

北宫军兵见了,军心不存,皆是四散而逃,梵香见了,挥刀而前,斩杀溃兵。淳于缇萦手挥战旗,紧紧跟随梵香身后,所过之处,溃兵尽灭。

阿伊莎吹动号角,“呜呜”之声,在战场上尖利的啸叫,不断的鼓舞精绝将士发动追击,近两千精绝战队,三三五五,分化作若干个三三制小战队,四面出击,千骑分张,裹挟万众。一举斩首二万四千余名敌军将士,北宫三路联军全军覆没,东路大将犀暴与西路大将武鸢阵亡,南路大将尹戌及其子尹延,并四千余名北宫仆从军兵皆被精绝乞活军俘获。

此战中,联军的将领不合作,对敌不明,都拒绝合兵一处,也无人争先打前锋,兵临城下之后,无人作为,弃了兵贵神速的用兵之道,这种状态已是犯了兵家大忌,之后三军军阵结合的并不紧密,更是给了精绝乞活军可乘之机。而梵香则巧妙地利用了这一弱点,先以小股兵力引诱敌军突出部,再猛攻其防范疏漏的中军,击溃中军后,搅动左军阵型,最后夹击突出的前军,从而一举获得胜利。

此役,精绝义军大获全胜。

众军得胜回城时,沿途受到众多百姓的夹道欢迎,精绝王梅凌风亲自带领众将军到东门迎接。

参战将士人人按功晋爵,城中按日常整军练兵之外,连日欢歌笑语。

这次战役虽然规模较小,但却是异世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伟大胜利,它打破了鬼子军不可战胜的神话,振奋了人心,同时也让这个孤悬于银河系旋臂上的异世界的各类民众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一时间甚嚣尘上的投降主义、逃跑主义、绥靖主义等等思潮渐有所收敛,英雄主义、铁血主义、反抗主义逐渐开始成为异世界思潮的主流。

从此以后,北宫仆从军视梵香及梵香所率领的“精绝二十八锐士”、“红衣十三英”及“精绝破壁军”为煞神,再不敢轻视这股西域义军,梵香因此身名大震。

自此,精绝古城声名远播,逐日又有一些流民或小股义军慕名而来。精绝城的城民逐渐增多,而军事实力也逐渐强大起来。

俘虏的四千多名敌军经过思想改造,愿意加入义军的,编入各营,不愿加入义军的发放路费,让其自行回家。除了极少的数百来名俘虏不愿加入,只想回家以外,义军队伍员额又增加了三千六百名兵员,加上范坤投诚的一千名兵员,至此,精绝义军总员额便增加到一万多名作战英勇的战士,在当时的整个异世界也算一个不小的抗战军事势力的了。

尹戌及其子尹延有感于梵香的仁义与杰出的统帅力,亦愿加入精绝乞活军,成为精绝义军不可多得的统兵将军。

事后,梵香召开战争总结会,为这几支精锐战队在战场上的表现,一一作了综合全面的评析,指出此战的不足与优秀的表现,强调在作战过程中抓住稍纵即逝的战机的重要性,以及根据战争发展态势随机应变的方略,尤其表扬了梅朵儿在这场战争中能抓住有利战机,消灭黑油山敌军后方军力的行为,为此次战役全歼黑油山敌军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故在其从军履历上记首功一次,晋爵三级。

梅朵儿脸上骄傲的笑容自然是在脸上挂了好几天,以致每次一见到梵香就笑嘻嘻的,像一个大小孩儿,没个正形。

第九十六章 不如怜取,眼前人(1)

异世界农历6月中旬,精绝城南,山。

梵香与梅朵儿、淳于缇萦、阿依古丽、辛子期、尹延等人站在城南山的高坡上。大家将城南这座凸出海拔不足1500米的小山取名为山,希望这座山像音乐一样优美。缘自于“太子长琴,始作乐风”。太子长琴是祝融的儿子,居住在山上,喜爱创作乐曲,成为后世音乐的先驱。众人喜欢长琴,故将这城中南山以之命名。

大家看着山山坡上新开垦出来的一级级梯田,其间种植了小麦、玉米、青稞、蔬菜、辣椒葱姜蒜等作物。

上午灿烂的阳光下,十数只蝴蝶与蜻蜓在苗圃间飞来飞去。开垦的梯田随山势地形变化,因地制宜,坡缓地大则开垦大田,坡陡地小则开垦小田,甚至沟边坎下石隙也开田,因而梯田大者有数亩,小者仅有簸箕大,往往一坡就有成百上千亩。梯田规模宏大,气势磅礴,绵延整个南城内的由南向北绵延而下的山坡。

山坡上蒸腾的云雾,渺渺的山岚,婆纱的树影,和煦的阳光,登顶俯瞰梯田犹如仙境。梯田层叠错落,整齐划一,变幻着的光影,像振翅的蝴蝶载着精绝人的梦想,凭借顽强的力量与意志,开垦出如此壮观的山坡梯田。

这连片上万亩梯田,在茫茫森林的掩映中,在漫漫云海的覆盖下,构成了神奇壮丽的景观。

这是为命运而战的信念!

南大门紧邻昆仑山东北坡,虽时至炎夏,气候湿热,但自昆仑山上拂来的冷空气中和了山下的暑热,并且雪山融水经过多道人工开渠引流,让坡上梯田的庄稼长势良好。从四面八方新来的城民一起在这山坡地里辛勤开垦,种植各种适合生存的农作物共17330亩,一畦畦农作物的苗子在阳光下迎风吐绿,郁郁葱葱。

阿依古丽看着眼前的美景,眼含热泪,轻轻说道:“请你记得,如果你来我的家乡,请不要做一个过客,住下来,做一个归人,寻找似曾相识的记忆,还有记忆中的那个姑娘。”

淳于缇萦轻轻伸过手去,握了阿依古丽的手,亦是眼含热泪,二人对望一眼,均是不约而同向梵香看了一眼,忙又转过头来,相视一笑。

精绝城现在容纳的城民已近两万人,为了保障各种物资的供给,这个新的城邦采用计划经济制,所有物资实行计划配给,同时,亦允许手工业者在城市监管范围内,闲时自产自销,以调剂计划外物资的不足,同时,也需要搞活城内的商业市场。所有城中的田土划作集体责任田,每家每户都有义务为这些新开垦的田土拔草、浇水、护理,以确保粮食安全。

粮食安全,是一个大量民众聚居的城市不可动摇的根基。

得益于秦砖等人造石的推广,尤其是在后山炼石灰的师父们发现了一种粘性土,并在人造石中加入铁条让人造石更坚固耐用后,大家不再用糯米做砖,从而让砖石的大批量生产成为可能。由此,城中的建筑不再以树木作为建材,而以砖石作为建筑的基本材料,可以将房屋建到五层以上,从而扩充了城内的居住面积。

主薄淳于意负责精绝城的资源保障,这些居民建筑便统一由他来组织所有城民参与修建,统一无偿分配。而城南那座名叫山的西坡,大家把它取名叫栖霞坡的坡地便

被全部开垦为梯田,由城市统一按民户进行分配,并实行耕种补贴。

此外,部分山头还建盖了城民共有的猪圈、羊圈、鸡舍、牛栏,所产生的有机粪肥可以作为梯田的滋养,养大了的家畜按人均配额量,视战士军功或城民所在造作坊做工的产质量情况,无偿分配到各个家庭,为人们增加营养。目前建盖的猪圈最多可以养1560头猪,5000多只鸡,养大后,由城市的资源保障官署统一按一定的单价进行收购。养猪场、鸡舍的收益不仅会在将来为每个家庭的厨房提供食材,更是可以改善城民的生活条件,让精绝城的物资供给渐渐丰富起来。

淳于意还从统管的物资中抽调一部分,授意各居民区开办学堂,抽调有知识的城民作为授教者,按所授生员的学成质量,进爵一级至三级。由于精绝城初建,万般事务待复的特殊性,许多孩子白天在学校上课,晚上回到家就帮着家人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喂羊、剥玉米、……。

水是城民最为珍贵的物资,因为精绝城地理的特殊性,一到冬天与早春便无水可饮,只能去兹独河中游人工取水或者去更远地方拉水,来回一趟百余里。

梵香与众人在坡上的梯田间慢慢走,边走边看。

一个在精绝屠城时幸存的原城民,坐在近旁田埂上抽着旱烟。梵香等人走上前去,靠了那已是花白胡须的城民坐了,与之聊天。

这位叫占元的老人很是聊得来,与梵香等人亦不生分,操着夹有古波斯语浓重口音的东胜汉话,叨叨的说,“因为靠天吃饭,以前最怕天不下雨,遇见干旱,羊在叫,牛在哭,山雀没水飞不出。”细细说着以前精绝城的一些过往。

曾经这里旱季缺水的程度超乎常人的想象,缺水导致人们的正常生活用水紧缺,原精绝城民一到冬天便不能洗澡,缺水严重。以前水短缺时,牛喝的都是家里洗锅、洗完衣服或者洗脸洗脚的水,根本没有干净水让牛喝。

对于吃水的故事,占元老人是最有发言权的人。他说:他是小孩子的时候,一到冬天,城里每个孩子每天都要到城外的护城河里用木桶去抬那又脏又臭的水,经常有孩子被掉到护城河里的事情发生。抬水对于每个孩子或者成人来说,都是特别苦或者危险的活。

冬季与早春的干旱导致水资源贫乏,不但影响着城中人畜饮水和日常生活,也严重制约着城中农业的发展。当地曾有歌谣唱道:“一碗水,用三遍。又洗菜,又洗脸。”鉴于此,精绝城王廷专门召集各将军与主薄制定相应官府条陈,决定集全**民的力量,在最短的时间里,从南门外的后山上,开挖几条渠道,将融化的雪水引入城中储存,以解决干旱季节到来时,水源缺乏的问题。

在城南山坡上修建了两座大型的蓄水库,在城西的沙丘上也修了两个较大型的蓄水库,在城东与城北各依地势修建了一个大型的蓄水库,同时,在城中各个居民聚居区修建水塔。基本满足了城中近两万口人的生活与生产用水,城民再也不用为吃水发愁。往日城民从几十里外的山眼泉,人抬牲口驮的取水场景这才成为历史。

后来,他们还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和自然环境恶劣的边境沿线,兴修水利,治沙治碱,植树造林,先后治理和挖掘了兹独河、赤水渠等数十条河道水渠,

在绿洲上修建水库30多座,从亘古戈壁荒原中开发出良田数万亩,建成了一个个田连阡陌、渠系纵横、林带成网的绿洲生态体系。

他们对水的管理和使用、树木的保护都有一套严格的管理办法,淳于意与梵香等人所颁布的《森林法》、《水资源管理法》、《环境保护法》等法律在城民中严格执行,比如,“活树严禁砍伐,违者罚马一匹;若砍断树枝,则应罚母牛一头。”水的使用是有偿的,水由专人分管。若因管理不善,导致损失的要受惩罚。如有耕地发生无水干旱的情况,也要求及时调查并处理。如有人放水淹没别人的田园、住屋要受罚;有小麦地一熟可浇二、三水。

同时,对树木的生长和保护,形成了一套严格的护林管理制度。如沙枣树耐干旱盐碱,既可抵御风沙、美化环境,果实又可食用,是精绝人重点栽培的树木之一。他们还种植桃、苹果、杏、桑之类的果木;芦苇、红柳枝在兹独河两岸潮湿低洼的地方均有生长,容易获取,但只能作为军用,建造重型弩箭发射架与投弹机的材料。

为了有效保护绿洲上的森林与植被,精绝城专门成立了一支有500人的森林防护中队,每日开展防火宣教、执勤、救援兼绿洲所属境内的侦查等工作。

随着近日气温逐渐升高,也有流民或外来者非法进入绿洲保护区内进行盗挖药材、盗猎、砍伐、生活用火等活动,给精绝绿洲自然保护区生态资源带来极大的挑战。海拔3500至4000米左右的雪山草甸里正破土而出的冬虫夏草被人们誉为“软黄金”,不少城民与外来流民偷偷进入精绝绿洲所属保护区域,采挖虫草、随意砍伐树木、野外用火。

森林防护队员多次联合巡山巡护,拆除违规安房帐篷七百余顶,查处进入保护区采挖药材人员两千余人。

年轻的防护队队长阿依扎有着强健的体魄和很好的协调组织能力,他带领防护队严格执行精绝国土区域的防火巡查、灭火救援、抢险救灾、维护秩序等工作,是一支重要的森林保护力量。

有一次,他带领队员在南门外海拔3000米的后山搜寻,大家没有发现想象中的炊烟,黄昏时分的山坳里,唯有嗖嗖的冷风吹得耳朵嗡嗡作响,一小片云杉林被砍伐一空,只能看到留在地面上的半截树桩,那是非法进山采挖虫草的人砍伐柴火和搭设窝篷用的木材造成的,有几处还依稀可以看到石头圈出的痕迹和残存的一些枯枝。

这次云杉被盗伐的工作失误,也让阿依扎按军情异常,自动向最高军事长官梵香提交上去,并自请降爵一级。巡山并不是单纯的在山里走上一遍。每次巡山,他们还要时刻留意野生动物活动的痕迹,动物粪便、树上蹭过的痕迹,这时候的他们就像一个个生态保护学家。管护人员要将非法进入者留下的生活垃圾随手捡进垃圾箱,然后带到临时驻点集中焚烧。

自《精绝森林法》颁布以来,全体精绝城民真正从思想上树立起“青山长青,绿水常流”的理念,每个城民以实际行动践行“保护山林,人人有责”的誓言,保护精绝的意识已在他们的心里根深蒂固。

或许,这个世界不是童话,但作为这片异世界留存不多的守护者们,他们宁愿相信这就是他们的“童话世界”。

第九十七章 不如怜取,眼前人(2)

所有加入精绝的城民,都必须学习儒家理念与礼仪,成为有素质,有教养,遵守规则的城民。

为了防范各地流民带来的瘟疫隐患,每一个城民都必须爱干净讲卫生。精绝王廷为此设置了一个专门的城市礼仪官衙来进行规划和治理,每一个街区都由军属大妈大姐自发组成礼仪督军,巡视本区域的礼仪、卫生等问题。是故,在最繁华的街头以及夜市摊,这些原本会很脏乱差的地方也干净得如同第一天开工一样,看不到一点垃圾,哪怕是一片纸屑!

精绝城组织军民进行人工挖渠引水灌溉。水是梯田的精魂,水也是古城的血液,这些经过万众军民从高山绝壁之中打凿而来的水,滋养了这些异乡人在异域乞活求存的意志与精神。

梵香与众人站在葱绿盎然的山坡上,看着山下各城街道上忙而有序的街景,曲折整齐的街道,荷塘、柳树、红枫、流水、小桥和屋舍相互映衬,建筑群落古朴典雅,四合院中西域少女的舞姿,煞是好看。错落有致的翻轩骑楼,有着东胜华夏传统特色的店铺作坊,姿态各异的拱桥石梁,幽深僻静的弄堂,极具西域与东胜江南相结合的水乡特色,像是一幅快乐祥和的城中农家乐园图。

四周锄田的人们看见梵香等人,纷纷过来热情地向他们打招呼,

“大将军好!”

“大将军喝水!”

“大将军请坐!”

是的,他们有了一个如战神一样的英雄统帅,有了一支战力强大的英勇军队,这就是他们生存的希望,虽然,这希望在这个满目疮痍的异世界里,是多么卑微与渺小,便如一叶小舟航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会随时被吞没,但只要不颠覆,它就有继续向前航行的机会与可能。

众人站在山西坡上,极目远眺。

梅朵儿指着山坡下,笑着说道:“呵呵,我就知道这两个小妮子会来的,早上来时,叫过她们的,说不来说不来,看看,这不还是来了呢,哼……。”

大家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两骑骏马飞奔至山坡下,骑士跃下马来,将坐骑拴在坡下树林中,然后,向坡上众人挥了挥手,微微笑着,向她们走来。远远看去,一人身穿浅红色右衽深衣,一人着一袭鹅黄色对襟襦裙,皆是衣袂翩然,正是柳非烟与简兮。

二人顺着坡道,越过一围围梯田,很快到了大家跟前。

柳非烟看了看淳于缇萦,点点头,笑了笑,转头对阿依古丽轻声说道:“你们来巡查梯田的耕作情况,这可是你们的军务呢,我这不是得先忙过,才能来不是,对吧,阿依古丽元首,呵呵。”

“嗯,你很好,先把我安排的军务完成了才来,我们不怪你呢。”阿依古丽微微一笑,看了看大家,说道。

梅朵儿过来拉了简兮的手,对梵香说道:“大将军,我们简兮妹妹现在可好了,你得奖励她呢。”

“是么?为什么奖励呢?你说说看。”梵香微微一笑,看着简兮说道。

简兮微微一笑,看了看众人,有些羞涩,过了这些天,她与前相比,已是完全不同,身体也结实了,脸色亦是红润了很多,不似当初那般单薄,弱不禁风的样子了。

“这次打仗,简兮可是很英勇的呢,所以,大将军还得奖励她呢。”

“哈哈,不是按军功为她晋爵一级了吗?”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额外的,大将军。……我们简兮很聪明的呢,大将军不妨再多教她些东西,可好?”

梵香哈哈一笑,道:“这个嘛,还得看她能不能吃苦呢

,……教多一些东西,也不是不可以。”梵香笑笑,说道。

“我能,我能吃苦!”简兮听得,喜上眉梢,立即站到梵香面前,大声说道。

“好吧,下来后再说吧。……我们今天先看看这里的梯田建得怎样了。”梵香看了看大家,手打了个凉棚,向四面的坡地看去。

“哼,梵香大哥真没劲。……好吧,下来后再说。”梅朵儿嘟了嘴,哼了一声,说道。

简兮顺着梵香的眼光看去,坡地上的梯田经过大半个月的耕作,已是绿油油一片的了,心中有感,遂轻轻说道:“我记得我们家乡,如果不遇战争,现在亦是如此的了,山坡上到处都是梯田,绿油油的,很是好看。不过,我们家乡这个时节倒是不凉不热,早上还有烟青的细雨,烟青的雾气,润润的,让人觉着好舒服呢。”

“我们的江南,大抵也是如此,烟青色的雨,烟青色的水,烟青色的乌篷船,美极了,……对吧,师哥。”淳于缇萦看了看辛子期,转头向栖霞坡上的梯田看去,然后再看向远远西门外的天空,眼中有些淡淡的忧伤之色,一闪而过。

简兮随着淳于缇萦的眼光看去,远远的西门外,是莽莽苍苍的一片林地。日光下,林地掩映中,一痕水色映了日光,隐隐若现,不禁语音喃喃,轻轻说道:“曾记否,那年窗外,烟雨潇潇,我于帘下,最爱是雨,淅淅沥沥,且让雨声缠绵了,烟雨一曲情调,我本如卿,如今却是厌了雨的烟青,巾帼中,我已是痴情于雪花飘飘。”

“呵呵,大家伙看看,我们简兮妹妹现在可是文武全才呢,如果再得大将军点拨一下刀法,咱简兮妹妹以后那可真是了不得呢。”梅朵儿爽朗一笑,大咧咧的,说道:“叫我说这些文绉绉的词儿,我可编不出来,呵呵。”

尹延听得,看着简兮,说道:“简副队长确是一位文武全才的巾帼女杰呢,那日在阵中,我亲见梅队长与简兮副队长,于千军之中跃马横刀,所向无前,甚是感佩。”抬手向梅朵儿与简兮拱手一礼。

梅朵儿嘻嘻一笑,道:“尹将军你这是……,呵呵,别客气啦。我这只是说着玩儿的呢,可别当真。……对吧,简兮妹妹。”

简兮微微一笑,未理会二人,抬头看了看梵香,说道:“大将军,我知道您亦是从东胜华夏大西南来的,那里是我们的家乡,不仅有烟青的雨,还有冬天的雪,我是记得的。”

“嗯,是的,那里是家乡,有烟青的雨,也有冬天的雪,那雪如粉如沙,有时也会如羽毛似的,在青埂山的树林上飞,在忘忧河上飞,……我怎会不记得呢?”梵香看了看大家,抬眼看向云天处,轻轻喟叹一声,喃喃说道。

简兮听得梵香这声幽幽喟叹,转头看了一眼梵香,亦是叹息一声,轻轻说道:“我从来便是十二月的风雪客,总是期待每个冬天,那些下雪的夜,可以在雪地里走啊走,直到雪花落满肩头,直到白了双鬓……,是呀,那一隙光阴,于指缝间,若隐若现,蓦然回眸,是家乡的眷念,浪迹天涯的印记,便如溪泉,流淌了谁的朱砂流年?”

梵香听得这如诗似的轻言,默然不语。

淳于缇萦走上前去,轻轻拉了简兮的手,说道:“简兮妹妹,你真是好文采呢,要不,你来我们锐士,如何?”

梅朵儿听得,一步上来,将简兮拉至自己身前,看了淳于缇萦,柳眉一竖,嗔道:“淳于妹妹,你这可不地道了哦,当我面挖我墙角呢。”

“呵呵,就你这小妮子,谁敢抢你的人呢,真是的,你看看我们大将军,现在可是没事人儿似的呢。”淳于缇萦呵呵一笑,轻轻打了一下

梅朵儿的手,嘴角偷偷朝梵香呶了呶。

几个小姐妹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说说笑笑的。

梅朵儿向梵香看去,只见梵香眼直直的看向天鹅湖,若有所思,遂顺着梵香眼光看去,不敢再去惊扰梵香。

梵香静静看着北门之外远远的天鹅湖。

宽阔的湖面上,十几个半大的孩子,赤条条的,在湖里游泳,在阳光下,像一只只乳白色的鱼儿。湖中的小岛就像一粒粒珍珠,散落在清澈的水面上,每个岛都有自己的味道,倒映水面,草绿水清。

美丽的天鹅湖,便镶嵌在大漠里的这一处天然美丽的绿洲上,有各种牧草野花的清香味道,羔羊、牛犊、马驹欢奔嘶鸣。一眼望去,美不胜收,大漠平湖尽收眼底,不论是大漠的凹凸起伏,还是湖水的幽雅寂静,都给人一种怡然悦美之感。

终年不化的昆仑雪山山巅,从远远的西南面,俯视着这一片海拔五百多米的空中草甸,从冬天过度到夏季的精绝绿洲,迎来了绿草如茵,牛羊遍野的最美时节。

青草上露水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其间有白色的毡房冒着袅袅炊烟,错落有致的点辍在美丽的草原上,成群的牛羊在阳光中反射着白亮晶莹的光芒,构成了一幅和谐世界的生动画卷。

在这短暂的和平时期里,有许多城民策马奔腾在缀满鲜花的美丽原野,雪山近在眼前,云儿触手可及,长长的牧草如海浪似的曲线,蜿蜒伸展,波涛起伏,一幅田园牧歌的自然画卷扑面而来。

草原地势起伏和缓,视野开阔,草原上,五月至九月,皆是碧草茵茵。

入夏之际,河水丰富、日照充足,晨曦落霞、雨后云雾,各种野花恰似点点繁星开遍山野,百种牧草在不同时间依次绽放,色彩、形态、香气各异的花朵,被绿茵绒绒的草原衬托得绚丽多彩,美丽的自然景象恍若人间仙境。

向南遥望,远远的昆仑山峦起伏跌宕,生长着茂密的雪岭云杉,苍苍莽莽。

山腰是浑然一体向东北倾斜而下的高台地貌,犹如一座悬空草场。芳草萋萋,繁花似锦,坡麓平缓,无垠无际,恰似一束巨大的悬浮在空中的鲜花;而这束鲜花便绽放在一幅美妙的碧色地毯上;这幅地毯一直铺到冰雪皑皑的高山脚下,一沟沟、一片片苍翠高拔的原始云衫交织在百花草原之间,令人心旷神怡。云杉跌宕、静谷聚秀、百溪涌汇,自然景观和游牧家园的天然融汇,使得这个大漠腹地的绿洲,是静谧、古老而质朴的,犹如世外桃源。

梵香不禁轻轻吟诵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此诗用来形容精绝绿洲的云彩和花朵,很是别有一番韵味吧。”

看了看阿依古丽,似是在问,也似是自语。

阿依古丽回看了梵香一眼,脸上微泛红云,有些羞涩,说道:“大将军的这首诗真美!”

“是呀,这首诗很美,是东胜华夏的一个大诗人写的。……”梵香远望云天,无限神往,道:“如果能在这里终老一生,亦是人生一大乐事,唉……”神情惆怅已极。

“那大将军就一直留在这里,我,……我们都在这里陪着你!”阿依古丽脸泛红晕,有些羞涩,有些期盼,静静看着梵香棱角分明的侧面。

“我哪有如此福气呢?唉……”

梵香回过头来,看了阿依古丽一眼,眼中一抹淡淡的忧伤一闪而逝。可这抹淡淡的一闪而逝的忧伤,却深深印进了阿依古丽的心里,而这心里,一辈子便再也未曾忘记过这一刻这一抹无尽忧伤而苍凉的眼神。

第九十八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1)

精绝城的城建结构分为外城、内城、王城,东门与北门外分别建有一个瓮城。外城呈八角星形,周长为29里36步,城垛与城上碉楼共160座。城外护城河经过修缮后,已经注满了河水。除了布置守城工具以外,还在四门外一里处安置了若干拒马。

精绝古城的人口已经两万余人,除了老幼孺残4850名,全城乞活军分人类与妖类战士,总共一万五千余名(其中,人类与妖类的青年女子军3000余名,归属于红衣十三英,日常军务由梅朵儿与简兮统带)。精绝三军日日按大将军的既定部署进行操训,全军军心与战力与日俱进。

城中的军械打造等备战工作,亦是在淳于意主薄的严格督管之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自黑油山及东门之役后,大将军直属的军情官梅岭三章弟兄仨督促斥候队长吉朗,每日派遣斥候队四方打探北宫仆从军消息,情报日日更新,以备大将军知悉。

六月中旬,主薄淳于意派遣兵士一百名,花了数日,入武器库检查盘点军械物资。

最终,向大将军呈上武备账册,精绝城武器库现有装备点检情况,如下所示:

1弓箭有十七万,短弩箭有三十五万有奇,长弓两万余,手用铁弩一万五千余。

2有长一丈二尺的床弩四十五座,床弩箭约十五万只。

3五梢炮五座,旋风炮十座。投石机所用陶质弹丸十万发。

4巨镰战车六十辆,火药炮弹五万发,石油燃烧弹十万发,液质石油三万桶,黑色火药一万五千箱。

5黑铁重甲共有五百副,铁盔五百二十副,棉甲及棉盔两万套。

6长枪一万五千条,唐横刀一万柄,陌刀一千柄,长戟一百五十柄。

根据武备盘点结果,梵香吩咐淳于意差遣造械坊以黄连桑柘添造一丈二尺的床弩一百座,五梢炮十五座,旋风炮二十座,陶质弹丸十万发。五梢炮是一种重型杠杆式人类拖拽投石机,旋风炮也是这类武器。《武经总要前集守城》中记载:凡五梢炮,用脚柱四……凡一炮,用一百五十人拽,二人定放,放五十步外,石重七八十斤。

到了六月十七日,之前派出去的斥候小队长幸阗回来了,禀报说十四日黑油山及东门之役后,弥城鬼子守军未有任何异动,但这几日分从四门进入弥城的军队累计集结了五万余众,南边戎卢城的鬼子驻军没有异动,也没有军队进入。东边敦煌城目前亦有一股千余人的义军驻扎坚守,城外暂时没有北宫鬼子军路过。

梵香与诸位将军召开军事会议,商议后,出库弩火药箭一万七千只,弓火药箭三万只,蒺藜火炮三千只,石油炮弹二万只,并发铁蒺藜五十箩,主要分布在东门与北门五十四座战楼,以备不测。又给木杆铁枪五千条,棉甲衣盔五千副,散发于守御轮值军民。

至六月十八日,又造了大麻搭五百四十副与竹唧筒一千一百副等灭火工具,分九十四座战楼准备。准备陶瓷大水缸三千二百只,置于四城及城门楼,贮水以防不测。

淳于意于近日在盘点精绝古城原有的各处仓库后,很幸运的得到了一部古书,遂拿来与梵香一起探究。该书无书名,作者不详。二人遂取该书内文首行文字“石空寺堡至程途”名之为《石空寺堡至程途》。

该书尺寸为162x62公分,系四眼线装古旧书籍

,封面、封底均为贴背纸本,破损陈旧,封底内素外兰。内页为发黄白棉纸,有兰色界行。全书内有卢文与汉文的参照对译,文字系手书墨写,楷书工整,无一字之错讹涂改。五张内页字行上各盖有朱色圆形印一方,末页上盖有朱色圆形印三方。全书共20页,系竖行手写本,约764字。

古书详细记载了从 “石空寺堡”起至西域中西部 “”的105个驿站、地名,其中东段境内驿站11个,中段境内的驿站50个,西段境内的驿站44个,总计“柒千零捌里”驿程。

《石空寺堡至程途》记载的“石空寺堡”等105个驿站,记录了从东方出发的沙漠绿洲丝绸之路经过高平驿后,继续沿清水河沿线的萧关道、灵洲道北上,在清水河入黄河处的“宁安堡渡”过黄河至“石空寺堡”,从“石空寺堡”西行经105个驿站、“柒千零捌里”驿程抵达西域库车。详细记载了沙漠绿洲丝绸之路的走线、驿站、驿程,为梵香制定对敌的战略战术提供了有力的支持。

城中军民同仇敌忾,日夜赶造军械。

梅凌风、梵香与众将军每日听取分析斥候军所带回日日更新的鬼子军情。

城中紧张而有序的忙碌着,迎接战争的到来。

六月十八日深夜,还未来得及修缮的正大光明殿内依然灯火通明,精绝王梅凌风与大将军梵香、各位将军仍在开着王廷军事会议。

梵香手拿一支细木棍,指着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地形模拟沙盘,说道:“根据斥候军探听回来的消息,此次敌军在弥城集结了五万大军,为避开昼间的酷热,敌军于明日下午十七时开拔向我精绝城而来。梅大哥及诸位将军请看,敌军会有两条道路选择,第一条行军路线是从弥城出发,穿过大漠,直插我方西门,这条路线虽然酷热,路上也得不到补给,但直线距离最短,大约是460里。……”

尹延仔细看着沙盘,思索了半晌,看了看其父尹戌,说道:“这条路横穿塔克拉玛干沙漠,现在正处入夏大热天气,五万兵马行军,只怕不易。”

梵香沉思一会,用手中木棍指着沙盘上的两个凸起的小山包,看了看众位将军,缓缓说道:“这条路线上,在200里处,有两座红白分明的沙丘,名圣墓山。主力敌军必然在圣墓山作短暂休整,然后,越过圣墓山即可前出抢夺我方黑油山作为补给地;第二条行军路线是从弥城出发,沿克里雅河南下到于田,再东行至民丰,转而北上,攻击我方南城,但这条路线一是行军距离增加了近两倍路程,虽随时可以得到补给,但有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存在,即沿昆仑山北麓而来,现在是夏季,大军行动,最怕雪崩,所以,我猜测敌军将按第一条行军路线穿越大漠,直接攻击我方西门。不知各位将军看法如何?”

尹戌摸着颔下的花白胡须,轻轻点头,咳嗽了两声,说道:“这五万敌军的领兵将军是南宫亿,我素知此人,他是西征军右路统兵将军,此人武艺超群,极是悍勇,喜率领大兵团急兵推进,我个人认为,梵大将军所言极有道理。”

各位将军看着沙盘,纷纷点头表示认同。

梵香看看大家,继续说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来看看我方地形优势。首先,西门前出5里便是一片方圆20多里的沼泽地,沼泽地前面十里范围内的地段是一片半草甸半荒漠的沙丘地带,这片沙丘地带向北一直通到了兹独河的尾缘,即天鹅湖最宽最深之处,现

在兹独河水位暴涨,将原来裸露的沙洲地带给淹没于水下,以致沟渠纵横;这片沙丘地带是一个由北而南逐渐升高的坡地,长满了灌木丛。”

顿了顿,沉思一会,说道:“也就是说,这片半荒漠的沙丘地带由东到西,是一个宽度仅两里左右,长度不到十里的狭长地带,几万人拥挤在这里,敌军战车无法展开。这片地带便是我们最好的伏击场所,只要我们设一支奇兵在敌军身后,将他们驱赶到沼泽地。”

“但是,沼泽地南面是胡杨林地,倘若敌军从林中绕过,我军又待若何?”淳于主薄用手中的那卷《战国策》轻轻拍着另一只手掌,神情凝重,问道。

梵香看着面前的地形沙盘,用木棍轻轻在上面一处地方点了点,道:“还有西门前面的这片沼泽地虽向南逐渐变成可以通行的草甸,但这片草甸布满胡杨林,我们可以在胡杨林边缘的沙丘上,放满湿芦苇捆扎好的石油柴薪及引火之物,在其后林中伏下一支奇兵,用湿芦苇制造烟幕,多点火堆,多布疑兵,利用晚间从西南面雪山上吹来的冷风,将大量烟雾扩散到敌军阵中,使敌不辨虚实而不敢妄动,从而阻绝敌军沿这片沙地向南绕行的可能,……”

“现下是大暑天气,芦苇燃烧,如果引燃林带,会不会反噬我林中军士?”尹延看着沙盘,若有所思。

雍逸生凝神看着沙盘,亦是颇有疑惑,欲言又止。

“这个好办,我军可在林中预先备好水源等灭火之物,以备万一,当然,我们还得再于林带边缘用砂石,人工造出一个隔离带,以免战场上的火势蔓延至林中,如此即可。”

众将看着沙盘,皆是轻轻点头,以示认同。

梵香看着沙盘,手中的木棍随着他的分析思路,不断在沙盘上悬空划动,语气平静,有力量,侃侃而谈:“同时,沿北门西端护城河至兹独河尾缘有一道小河道,将这河道之上的木桥拆毁,并沿水浅处的沿岸设一道石油柴薪墙与拒马,并摆下大量伏兵,多点篝火,也在北门的宽大正面的草甸上多造烟幕,让敌军摸不清我军伏兵的虚实,从而将他们驱赶至兹独河里。现在兹独河水暴涨,湖宽水深,我们的沿岸伏兵可以将之尽数射杀于天鹅湖中。”

“唔,分,分,分析得不,不,不错,但如何将敌军引,引,引到这片沼泽区域呢?”猪坚强摸着腮边的肥肉,结巴着,问道。

“根据斥候军探知的信息,这股鬼子仆从军多半是由大西洲的妖类与人类构成,对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地形没有我们熟悉,当然,他们也会知道精绝城有这片沼泽地,但他们不清楚因为每年的雪水融量的微弱变化,就是这个微弱变化,导致他们不能确切知道沼泽地及那块狭长的半荒漠草甸的宽度与长度,这就给了我们伏击他们的机会。……”

梵香将木棍在手心里轻轻敲击了几下,沉思了一会,看着诸将,继续说道。

“另外,他们有大型的轮式攻城器械与巨镰战车,按敌军行军的正常速度来推算,大概会于大后日白天到达。当然,白日作战,对我军不利,所以,我军需迟滞他们的行军速度,让敌军在大后天的晚间到达,如此,在看不清地形的情况下,他们会被我们逼入这片沼泽地。采用的战术便是诱敌而入,围而歼之。”

“很好,请大将军说说你的具体作战方案。”梅凌风背着手,在沙盘前来回踱了几步,转过身看着沙盘,沉思半晌,抬头看着梵香,说道。

第九十九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2)

梵香看着诸将,肃然道:“各位将军,我的整体作战部署如下:

第一,猪将军于明日下午十七时出发,率领三千骑兵前出至圣墓山,伏击他们的前锋部队,目的只有一个,袭击他们的饮用水等补给物资,同时,你军于此阻击这股前锋敌军,最少坚持两个时辰,宿营篝火能点多少点多少,越多越好,示强与敌,这样,这支前锋部队看了,必然心生谨慎,定会行军迟缓,等着与后续的主力军会合,从而可以达到迟滞敌军全军的目的,同时,猪将军后撤到西门胡杨林中进行休整,协同尹延将军伏击敌军。

第二,尹延将军视前方军情发展,随时带上火种,率领一千步兵隐藏于西门胡杨林中,准备伏击敌军,待敌军深入伏击圈,便每人在林中多点十堆篝火,故布疑兵,同时,在胡杨林边缘放出石油柴垛,施放烟幕,逼敌军进入沼泽地。

第三,由梅岭三章兄弟仨率领一千骑兵前出至黑油山,伏击敌军,只许败,不许胜,同时将我们的一些军械物资,及几千只羊等生活物资,沿路边撤边弃,示弱与敌,后撤回北门天鹅湖边,与卫鄯将军所率领的三千步兵会合,这支军队也需带上火种,每人于沿湖一带宽阔地面多点十五堆篝火,施放烟幕,布下疑兵,待敌军沿沼泽地边缘溃退至湖边,则点燃石油柴垛,火烧敌军,逼敌军涌入湖里,以弩箭射杀落水敌军。

第四,范坤将军选出三百余名投诚的大西洲户籍的老弱兵丁穿上北宫仆从军的军服,向西前出50多里向敌军诈降,去做敌军向导,引导敌军进入我们的伏击圈。

第五,黑风将军安排若干老弱民众装扮成从城中逃离的难民,明日出外四处散布众多城民已经逃离的假消息。

第六,我亲自率领二十八锐士及破壁军在伏击圈外围后面击杀其统兵大将,将全部敌军逼进伏击圈内,然后,简兮率领一支千人娘子军随我而动,将铁蒺藜撒满在敌军后撤的路上,以断其退路,并用弩箭射杀回逃敌军。

第七,梅朵儿率领红衣十三英及三千娘子军埋伏于北门西端草原上,沿沼泽附近准备好一百辆重型投弹机,多备石油火炮,得手后,带领娘子军合围溃兵。

第八,梅大哥与尹戌老将军及其余将军带领其余战士留守城内,警戒四门,在西门最前出的两道星形城楼上准备好重型投弹机与床弩,随时策应各个战场。

‘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整个部署便是如此,看看诸位将军还有何不同意见和补充。”

“这个部署很严密,没问题,但是,如果万一敌军不走第一条路线呢?”淳于意左手拿着《战国策》,右手摸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沉思了一会,说道。

“如果敌军不按第一条行军路线,那他们必然经过民丰,那么我们可以在民丰设伏,那里地形狭小,河渠纵横,不利于他们大批的辎重与战车的展开,而几万人不可避免会分散在各个河滩上,这样可以根据民丰那块地形,设一个包围圈,利用我们的石油弩箭射杀敌军,各各击破,打一场分割围歼战,同时,我军切断敌军的回逃路线,逼敌军向昆仑山东北的大峡谷退却,而埋伏在里面的一支小股部队用黑色火药人为制造一场雪崩,足以令这支溃兵全军覆没,当然,我们这支伏兵也可能会有牺牲,所以,这支伏兵,我们会根据敌情挑选一些敢死队员临时组成死士。出其不意,攻

其不备。”

“很好,此计甚妙。”淳于意点头说道。

众将军均无异议。

夜宵既深,大家各自回营休息,以便来日具体安排军务。

翌日,东门校场,中军大帐中,众将军早早便来到了中军营外,听候大将军军令。

梵香大踏步迈进中军营帐,对传令官道:“击鼓升帐。”鼓声响起,各营将军走进帐来。

梵香居中坐下,各将军分列坐在两边。梵香坐在帅位上,神采奕奕,四顾各位将军,亦是精神飒爽,心下甚喜。

这时帐外晨光绚烂,太阳亦是高到三竿之处。

梵香手执铁牌令箭,对吉朗说道:“吉朗斥候长听令,今后这几日令你多派斥候军前出侦查。东南北三个方向分四批次前出250里打探敌军军情,尤其要关注南面戎卢城敌军动向,每两个时辰向我汇报更新的敌军军情;西面方向分二十批次前出450里打探弥城敌军动向,每半个时辰向我汇报更新的敌军军情,不得有误。”

“喏。”吉朗领命而去。

梵香继续说道:“猪将军,你选三千精兵,骑最好的良马,前出圣墓山西首,待机行事。速回营准备;梅岭三章三位将军,你们率领一千老弱骑兵,前出黑油山与当地驻军会合,待机行事,不可恋战。速回营点齐兵马,准备作战。”四位将军接奉号令,各自回营整顿兵马去了。

“卫鄯将军,你率领三千步兵沿西门护城河至天鹅湖沿线设伏,多备火药、弩箭。速回营点齐兵马,准备作战。”卫鄯领命而去。

“尹延将军,你率领一千步兵沿西门胡杨林带边缘沿线设伏,多备火药、弩箭及篝火木柴。速回营点齐兵马,准备作战。”尹延领命而去。

梵香又道:“黑风将军,你率领城中老少百姓在西门外胡杨林及西门护城河至天鹅湖沿线制备燃烧烟幕、拒马之物,多备火药、石油及防火之物,再派几十户老妈妈和老爷子扮成逃难的流民,带着简单行李出四门,遇到有陌生人,就说城里的人都逃走了,如此如此。范坤将军,你带大西洲数百老弱残兵向来袭敌军诈降,引导其往我军伏击圈前进。简兮率千人娘子军,锐士战队及破壁军,你们三队随我前出西门灌木沙丘隐伏,多备火药、石油、弩箭、坚盾,待机行事。梅朵儿率领十三英及三千娘子军设伏于北门西端草原,多备燃烧烟幕、投弹机与石油火炮,相机行事。梅大哥、尹戌老将军及过山风将军等人留守城中,警戒四门,维持城中治安、组织留守百姓,相机行事。”

众将军接令而去。

这时,梅朵儿站出来,嘟着嘴,气鼓鼓的说道:“报大将军,我不愿意做伏兵,我要与你随军出战,在前线杀敌。”

梵香平静地看着梅朵儿,道:“梅队长,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令行禁止,全军一心,方能打胜仗。你不听我号令么?”

梅朵儿撇了一下嘴,白了梵香一眼,说道:“不听!就不听!你能把我怎样?哼!”

梵香冷冷道:“来人,把她拉出去,打三十军棍!”

梅朵儿向来任性,以为梵香不会罚他,听了这话,登时面红过耳。几个小校不由分说,将她推出帐外,设了条凳,两名兵丁抡起军杖便打。

噼噼啪啪的军棍击打声中,梅朵儿大声哭着,“梵香,你是大坏人,你是大坏蛋,我恨

死你啦,我跟你没完……”

“这,……大将军,梵香兄弟,你看,这第一次,这不是要打仗了吗?是不是,……别罚军棍!况且,朵儿她上次还立了军功,这次,可不可以,……咳咳,……”

梅凌风一见,心疼女儿,忙站出来向梵香求情。

“精绝王,功是功,过是过,功过岂能混淆,立功该奖则奖,有过当罚须罚。治军不严,何来强军;令不行,禁不止,何来胜仗!”

梵香一脸肃然,朗声而言,精绝王梅凌风见梵香脸无表情,冷若寒霜,心知无可更改,也只得怏怏站在一边。各营军兵见了,无不凛然。几名娘子军战士过来,待三十军棍打完,将梅朵儿扶着,自去医护营救治棍伤。

这天下午十七时,各营将军和传令骑兵先后来报,均已依令整军。

梵香道:“很好,各位将军辛苦了。”拿出令箭,说道:“猪将军,你率领三千名弟兄,在圣墓山设伏,不许鬼子前锋越过。你需在圣墓山,令你部兵士多点篝火,篝火不得少于5000堆,示敌以强。对方前锋大军来攻,切不可硬拚,只求拖延时间,有一名鬼子前锋军越过,别来见我。最少拖延两个时辰,待鬼子主力到来之前,你把弟兄们都好好的给我带回来,奔直道赶回,于胡杨林中设伏,不得有误。”

猪坚强将军接令而去。

梵香又道:“梅岭三章各位将军,你等带领一千兵马,引鬼子兵向东追赶,沿途少点火把,照明火把不得多于500把,一路上接战只许败不许胜,将所携羔羊及物资沿途扔弃,越近我伏击圈越好,同时,把兄弟们好好带回来。奔直道往沼泽地方向赶回,再折而往北,去河边与卫鄯将军会合,不得有误。”

梅岭三章昂然说道:“大将军放心,我兄弟三人就算自己战死,也不会让弟兄们受到损伤!”

梵香沉声说道:“你们兄弟仨也不准战死!都得给我活着回来,不得有误。”

梅岭三章齐齐叫道:“喏!”转身出了大营,抽出五尺苗家刀,往空虚劈一刀,自去营中领军而去。

梵香再令余下各将军率领各营军兵,坚守四门,组织城中百姓,整军备战,待机开往西北门交界的大泥淖旁集中。

精绝王梅凌风等人尽皆散去,各去准备。

他发令已毕,走下帅座,于大帐中来回踱了几步,走出大帐,看着城中军兵皆是紧张有序的执行着军事指令,遂对身旁的雍逸生、淳于缇萦、凌霄 、辛子期及简兮等人说道,你等随我去西门城楼。”

待到晚间二十二时,一骑斥候军快马从西门回来禀报西面敌军来袭军情,梵香听了斥候所报,心中石头终于落地,松了一口气,一切皆按预想进行着,遂命令雍逸生等人自回营中休息,听候军令。

独自一人回了中军大帐,就着帅座小憩,到得第二日午间十二时许,有西面斥候来报猪坚强带兵已回,按军令已与尹延合兵胡杨林隐伏。诸军已按军令就位。整日实时军情不断。

梵香与雍逸生等人及留守诸将在大帐中静候军情,第二日晚间二十二时,有斥候自西门回报,梵香听了军情报告,遂走出大帐,牵过土蝼神驹大力仔,上鞍拔刀,大声叫道:“锐士、破壁军、娘子军第一队随我前出西门五十里,待敌前来,其余守军留守城中,如有军情,举狼烟为号,不得有误。”

第一百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3)

梵香与雍逸生等人站在西门城头上,晚上二十二时,斥候军快马回来报告,鬼子军五个万人队已提前于下午十四时出发,深入大漠由西向东沿圣墓山一线行军过来,预计敌军三千前锋于晚间二十二时左右到达圣墓山。

猪坚强带领三千骑兵,静静潜伏在蘑菇型的圣墓山东坡上,圣墓山并不高,也不陡峭,山势由西向东延伸,大约也就海拔1000米左右。

晚间二十二时多一点,猪坚强将军看着一支约三千人的军队,打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带着重型投弹机,牛拉马牵,缓慢地鱼贯进入了圣墓山西坡山脚后,便各营散开在山脚平沙之间,似是已经在开始做短暂休整。

遂吩咐众兵丁沿圣墓山东坡山脚一线,点亮万数千堆篝火,远远布开,站在圣墓山顶看去,山脚之下的平沙旷野之间,星星点点,尽是火光,绵延十数里,便如一支万人大军驻扎一般,气势雄壮。

众军士准备妥当,猪将军留下五百战士在山顶弯弓搭箭,以备策应,自领两千五百名骑兵从山顶俯冲而下,向西坡脚下的敌军营中杀入,对敌不做纠缠,只找蓄水的皮袋穿刺。敌军正待休整,一时慌乱,待整军对战时,精绝二千五百名骑兵已分散做五个战队,从整个军营来回穿插而过,后勤辎重上的水车与水袋尽数被毁。

猪坚强领着众将士,不与敌军短兵相接,从敌军营中冲出,直奔己方山头而去。

敌军发一声喊,千余敌军骑马沿山坡追来。

山顶之上的精绝士兵纷纷将箭射出,箭矢从高处而下,势道迅疾,在前的敌军纷纷中箭落马。追兵一阻,猪坚强带领二千四百多名骑兵顺利返回,仅折损了十数名军士。

猪坚强带领近三千名战士居高临下,坚守在山顶。鬼子军兵从西坡山脚,由下而上,连续冲锋六次,都被精绝三千勇士以弩箭奋勇射杀挡住,圣墓山西坡之上,尸首堆积,敌方损折颇重。

如此相持了一个多时辰,忽然鬼子兵营中鼓声震响,一彪军马又冲了上来,持了坚盾,挺了铁戟。

火光飞舞之下,只见当先一人身披铁甲,手挥大槊,头上只包了一块巾,奋勇杀奔上来。

猪坚强叫道:“扔,扔,扔石头,砸,砸,砸死这龟,龟,龟,孙养的!”众军士听了,齐齐砸下大石,只见一顿乱石咕噜噜滚下,将这群鬼子兵砸下山去。

那铁甲鬼子勇士连续闪过几块乱石,几步便要抢到山顶。猪坚强率领数百军兵往下冲杀,四面夹击,那铁甲鬼子勇士甚是悍勇,大声吼叫着,手持大槊扑了上来,迎战精绝众兵,须臾之间,连连砍翻数名将士,在众军围裹之中,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

猪坚强知道此将不可当,遂派数人在一狭窄处持数条长绳欲拦截,均为这位鬼子猛将挥刀斩断,并砍杀数名士兵。眼看阻拦不住,猪坚强发一声喊,挺叉前去,与那猛将缠斗在一起。

那猛将着实厉害,几招将猪坚强逼退,大槊挥舞,招招不离猪坚强要害,一着比一着狠辣。眼看不敌,数名兵士见猪坚强命陷危急,遂齐齐发一声喊,由山顶纵身向那鬼子猛将和身扑去。

那猛将抡起大槊,一槊劈开两人,另外几名精绝战士见机和身抱着那猛将。缓得一缓,在间不容发之际,猪坚强背靠山岩,一叉死命刺向那猛将,正刺在那猛将腰腹之间,那猛将圆睁了双眼,大喝一声,一手紧紧抓了猪坚强的铁叉,一手举起大槊,集最后一口气,尽全身之力

,狠狠劈向猪坚强。

一名妖类士兵在旁见了,忙和身扑过来,遮在猪坚强身前,挡了这一击,登时毙命,化作一道黑烟,魂飞魄散。

猪坚强站起身来,奋力将那猛将叉倒在地,抽出佩刀,疾步抢上前去,一刀将那猛将首级砍下。伸手提了首级,抹了一把脸上所溅血液,说道:“这,这,这个龟,龟,龟孙子,差点要了老,老,老,老子的命,吓,吓,吓,吓死老,老,老子了。”抬起腿来,狠狠踢了那鬼子尸身一脚,心有余悸。

经过这一波冲锋,鬼子兵暂未做第八次冲锋。

过了一会,远远只见山下白旗晃动,营中号角声响,鬼子兵又有异动。敌军营中数百名近卫亲兵挥着长刀,拥卫着一名主将走到山脚下,两边分开站了八百铁甲军。

敌军前锋官阿胡尔见敌军悍勇,遂亲率铁甲军从两翼包抄过来。这些是前锋营精兵,两名千夫长手执长刀大戟,奋勇急奔上坡来。猪坚强命令将山顶积石尽数向山下众敌军抛去,砸死数十名敌军,敌军缓得一缓,复又不顾命的直奔山顶冲上来。众军士箭如飞蝗,居高射向敌军,又有数名敌军中箭,但这批敌军身披重甲,射中薄弱处的几率很小。那些铁甲军一窝蜂向山顶冲杀而来。

猪坚强看看守御时间将到,遂命令全军撤退,众人骑了战马,催动胯下良马,向东疾驰。数十名精绝战士留在山顶断后,寸步不让,甚是悍勇,与追上坡的敌军缠斗,被数百鬼子铁甲兵裹住,尽数杀死。

阿胡尔站在山顶,居高临下,见山下星星点点,宿营地中,篝火堆甚众,绵延开去,远远的望去,不知山下驻扎了多少敌军,似是敌军主力,心下颇惊。

此时见山上守御敌军亦是跑回山下营地,又兼夜黑,怕中了埋伏,遂鸣金收兵,待中军主力前来。

数个多时辰后,已是将近上午九时左右,烈日高挂,敌军主力姗姗到来,两路敌军合兵一处,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中,取道黑油山方向,大军朝精绝城杀来。

大漠之中酷热难当,敌军又携带大量重型攻城器械,在沙漠上行进缓慢,直到晚间二十三时才走到黑油山。

统军主帅南宫亿见了黑油山已到,大喜,手持马鞭,指着黑油山插在地面的精绝红旗唐刀大纛,叫道:“谁夺到这面敌军大纛,赏银一千两。”

前军铁甲军争先恐后,呼喝着,在大漠上狂奔向黑油山基地。

梅岭三章三位将军在黑油山驻地,见敌军杀来,便集合了军兵及黑油山驻军,三人一组,举了火把,拔出红旗大纛,随军而上,与奔上来的鬼子兵前军短兵相接,一个回合后,便慌乱向东撤去,沿路将羔羊、一些军械物资沿途随意扔弃。随后的敌军皆下马来争抢路上遗留的物资。

统军元帅南宫亿很是气恼,命令侍卫军斩杀了几名争抢物资的乱兵。三军缓了缓,命军需后勤官组织人员,将敌军一路上遗弃的物资悉数收了。

如此一耽搁,大军便又迟缓了大半个时辰。其间派出的斥候军不时回报精绝城的守卫状态。

北宫围剿军继续缓慢前行。

梅岭三章兄弟又引兵回来,截着敌军前锋一阵冲杀,未及两个回合,便又被击溃。黑夜之中,沿路皆是精绝士兵的遗弃物,前面各处沙丘之上皆是羔羊咩咩叫着,来回跑动。敌军众将士见来袭之敌不堪一击,各军将士哈哈嬉笑,皆是傲慢无忌,也就不再管那些争抢物资的兵士。

北宫鬼子军在

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一路沿着精绝溃兵扔弃物资的路线行军而来。

此时,已是次日凌晨时分,大军行到一处沙丘,前出哨骑见前面沙窝里藏了数百名老弱病残的北宫仆从军士兵,遂抓了带去禀报中军主帅。

南宫亿见这数百名兵士蓬头垢面,穿的北宫仆从军军服皆是血迹斑斑,遂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谁是头儿。”数名溃兵向身后一名红脸乱须者一指。

上来几名侍卫将范坤押了上去,跪在南宫亿身前。

“报告将军,在下范坤,是一名千夫长。我等皆是北宫仆从军驻南疆的扫荡军,前几日与精绝义军半道遭遇,被他们擒获。今日不知为何,城内一片混乱,很多人离城而去,牢营中亦是乱哄哄的,我等数百人遂趁乱杀了牢中守卫,逃了出来,为躲避精绝追军,故躲在此处。”范坤畏畏缩缩的说道。

“是吗?你可有北宫仆从军的凭证。”

“哦,我这还有,藏在鞋帮子里了,未被精绝义军搜去。”范坤将一只鞋脱掉,在鞋帮上摸摸索索的抠了好一会,抽出一块小铁片,他将小铁片递给敌军统帅南宫亿。

南宫统帅接了过去,看了看,上面顶端有一个鹰形图案,正中镌了“北宫仆从军南疆第9527号千夫长范坤”的字样,遂递还给范坤,招呼他坐下,随从递过一小皮袋水过来。

范坤一口气喝了大半皮袋,抹了一下嘴巴,谢过统帅南宫亿,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打仗吧?”

“嗯,是的,我们去征讨你所说的精绝城。”

“哦,将军是去那里打仗,那我们就不用去了吧,我们还得回去戎卢城复命,这就先告辞。……谢过将军。”

“不急,现在天色已晚,你们回戎卢城怎的不向南行呢?”南宫亿沉思一会,有些疑惑,问道。

“报将军,精绝数日前在东门与北宫仆从军的几路向西集结的兵马打了一次,全歼这几路兵马。目前东门与南门都被封锁,而只有西门因为在黑油山有驻军,故此,这个方向反而未被封锁,相对安全些,所以,我等为了活命,只得先借道弥城,再行返回原驻扎地。”

南宫亿定定看了范坤一会,脸上阴晴不定,随之,哈哈一笑,说道:“你们不急,此次,便随我军出征,我们对这精绝地形不太熟,你们就留下给我们做向导吧。”

“这样啊,可我们还要尽快回去复命的。”

“不急,先随我们打了这一仗再回复命不迟,哈哈,也可给你报仇不是。”南宫亿站起身来,爽朗一笑。

“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就依将军之意。”范坤亦是站起来,拱手一揖,道:“还请将军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你现在给我讲讲精绝城内的情况,务必要详细些才好。”

“好的,我尽我所知。”

范坤将精绝城目前的情况捡重点严谨地描述了一通,讲到梵香这一节,真真假假,着意夸大了不少。

这时,一个斥候军大队长进来,附在统帅南宫亿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将所调查的范坤等人的信息、城中守卫及城中居民逃离的情况作了一个简单汇报,与范坤所述情况基本属实。

南宫亿看了范坤及帐中众将军一眼,沉思半晌,道:“大军开拔,到精绝城吃早餐。哈哈。”

大军一路沿着范坤所指引的方向行进。

第一百一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4)

统帅南宫亿骑着高头大马,在众军拥卫之中,抬头看着行军路上向前移动的北宫仆从军的雄鹰大纛,高高竖立,在风中猎猎作响,以及大纛之上的夜空,吹着从南面昆仑山拂过的凉爽夜风,空气清凉,一扫昼间暑气,很是惬意。

大漠之中,起伏的沙丘,应和着西边天际一弯下弦月前的流云暗影,在夜深暗淡的天光中,显得宁静而典雅,暗黑色的沙丘映衬在幽蓝色的天幕下,柔和着,静穆着,有着一种娴静的美,很孤寂。

夜气之间,靛青色的雾霭在沙海中弥散开来,幽幽的,将天地之间熔接为一个暗黑又幽蓝的整体,远远的地平线已是早已隐入黑暗之中了。

此时,那弯黯淡的下弦月在视野开阔宽敞的夜空里,如一只被吃了一大半的馕饼,悬浮在雾霭中,模糊地映出远处沙漠起伏的边缘轮廓线,雾霭幽蓝,在沙漠表层缓慢流动,被凉风吹来吹去,像翻卷着的暗蓝丝绸。

黑,真黑,黑得让人寒心。

凌晨的星星已是很少,下弦月贴在天幕上,时或被升腾的雾霭遮掩。

黑的天空,暗的大地,仿佛这里就是世界的全部,而光明的所在,希望的所在,只是一个小半圆的弧,黯淡而模糊,世间一小块的光晕,伸手即可巧夺,诱惑着你,勾引着你想踏步而去,好像不是升起在天际,而是把握在手里。

远远的旷沙大漠,也在这幽蓝的铁幕下,随着雾霭与暗月深深浅浅地变幻着色彩,暗蓝,深蓝,隐隐地有些靛蓝,最后,化作暗坨坨的黑。而近处沙丘的表面并不是平滑的,而是从上到下,有着一道道水波纹一样的沙纹,细细的,弯弯曲曲的,平行地排列,象一条条静止而柔美的毒蛇,看去隐晦,美丽而柔软,却似藏了无穷杀机,有着一种死亡的阴影,像幽灵一般。

五万大军不知不觉间,行出了三四十里地,渐渐踏入一片半荒漠半草甸的地面上。

前军报告,已可望见精绝古城的西门城墙,但城墙上无有灯火,没有人员走动,更没有飘扬的旌旗,便似一个无人死城。

就在这时,只见一队约一千余人的精绝马队簇拥着一面红色唐刀大纛,从东面杀过来,来回两个回合,便又被前军击溃。精绝战士有的马力不继,掉队堕后,仍然奋力死战,都为前锋军兵围裹上去,乱刀所杀。

南宫亿见所杀的多是五十几岁的老人,或是十五六岁的少年,遂将手中马鞭向前一指,哂笑道:“精绝匪帮现已是老弱病残,没有精兵,大家努力追赶,夺此大纛者,赏千金!”

南宫军中多是来自大西洲的大宛良马,奔速及耐力持久,众军呼喝着,啸叫着,手挥大刀长枪,蜂拥冲去。追去四五里地,精绝队伍更见散乱,三军齐动,翻翻滚滚,压上前去,只见夜色之下,那面红色唐刀大纛在西南面一座布满灌木丛的大沙丘上停住,在夜黑微光中,迎风飞舞,猎猎作响。

大军冲过半荒漠地带,南宫亿在众军簇拥之中,登上一个沙丘,回头向南一望,只见西南边大沙丘上一彪军马,暗黑之中,如一团黑影立于沙丘,约一千几百余人,整齐肃立,军容严整,整整齐齐的列成方阵,毫无声息。

红色唐刀大纛之下,数只火把映照之中,当先一人,胯下土蝼神驹,顶盔贯甲,身披黑色长披风,手持一把蓝焰断刀,正是

范坤所说传言中的斗天英雄梵香。

南宫亿心中微感奇怪,再回头寻找范坤等人,已是不见踪影,不禁惊得魂飞魄散,全身犹似堕入了冰窖,心知已中埋伏。但又一眼回望自己身后大军,火把绵延,白旗似云,刀枪如林,隆隆行军鼓声之中,军马雄壮之极。不由心中傲气横生,从随从侍卫手中拿过画龙擎天戟,握紧于手中,对众军叫道:“后军列阵,准备战斗;前军继续向精绝城进发,不得有误。”

亲兵传令下去,只见旌旗翻卷,号角齐鸣,鼓声震天,五万军兵秩序井然,翻翻滚滚之中,先行者不躁,后随者不急,军容甚是严整。大军浑没将眼前这支一千多人的小股军队放在眼里,继续向精绝西门缓慢进击而来,三军心中皆存傲慢。

梵香骑了土蝼神驹,手提断刀,站在沙丘之上,借着敌人三军手中火把焰光,见山丘之下,草甸之中,万军汹涌,一面白色的白头鹰大纛在敌军阵中,迎风招展。

简兮率领娘子千人队骑着战马,手持铁弩,满弓上弦;七百破壁军顶盔贯甲,陌刀紧握;二十八锐士身披重甲,跨马提刀,整齐列在梵香身后,静无声息,唯听风拂旗卷的猎猎之声。

夜色微明,众人向土丘之下看去,只见雄鹰大纛之下,一员大将,胯下一匹雄壮的青龙马,绣袍金甲,披风翻卷,手提一柄玄铁画龙擎天戟,在众军拥卫之下,指挥若定。

北宫敌军阵营旗帜鲜明,枪刀森布,鼓角齐鸣,严整有威,翻翻滚滚之中,如海浪潮涌。

辛子期看着敌军如此声势,不禁赞叹道:“如此兵马,好不雄壮!”

众人心中皆有惊骇之意。

梵香听得,回头看了众人一眼,默然不语,复转头看着北宫仆从军大纛,只见万军阵里,大纛之下,亮如白昼的火光之中,一人立马持戟,身高马大,绣袍金甲,挥斥方遒者,旁若无人,已知这员大将必是敌军统帅南宫亿。

梵香手持断刀,轻轻挽了一个刀花,蓝焰烁烁,回头看着大家,对众将士肃然说道:“你等在此稍等,不可妄动,我去去就来。”

说完,不待众人应答,已是胯下用力,催动土蝼神驹。那土蝼神驹本是昆仑山上守关神兽,自是身具非凡神性,此时,载着梵香,脚踏飞云,卷起一道狂沙,一道风似的奔下沙丘,直冲向敌军阵中。

梵香手提断刀,凤目圆睁,剑眉倒竖,额间一道血印似火,若隐若现,跨了土蝼神驹,直冲敌阵。疾驰而去,快如闪电,于五万大军中冲突,如入无人之境。蓝焰断刀左右劈砍处,北宫仆从军殿后军阵如波开浪裂,纷纷闪开一条道来,梵香径奔众军拥卫之中的三军统帅南宫亿。

南宫亿为北宫仆从军的猛将,起兵以来,素无败绩,在西征途中,一路所向披靡,为人非常骁勇,而且擅长抛戟,能将戟抛到空中数丈之高,并能以手接住,百无一失。

此时,南宫亿正在大纛之下张望沙丘之上一众敌军,见梵香手持断刀冲来,身前拥卫的众军如倒麦浪,方欲挥动手中画龙擎天戟挡架,梵香胯下土蝼神驹快捷之极,眨眼之间,已是直奔于南宫亿马前。

南宫亿欲待问询来人,火把微光之下,但见来人胯下神驹,奔行而来,快速至极,一霎时,已至身前,匆忙中欲挺戟遮挡,已然不及措手,被梵香两马相交之际,手起

刀落,劈于马下。

梵香一言不发,跳下马鞍,挥刀乱斩,砍翻十数名敌军,逼退南宫亿左右侍卫亲兵,一个箭步上去,一刀将南宫首级砍下,复一刀将大纛砍到,待大纛倒下,一把取来大纛旗面,将首级裹了,随手挂在马鞍上。

他的额间血印如火,隐隐赤色闪烁,仰头长啸一声,集聚这数日来丹田所蓄之全部元力,将手中断刀虚空挽了一个刀花,然后将断刀抛向空中,便欲催动镜像神功,施展磁力破风刀法第九式“横扫千军如卷席”,要将手中断刀在半空化作千万破片,自空中打击地面众军,但玄冰火焰刀虽是神品,但毕竟已然折断,神性十不存一,无法化作破片破袭敌军。

梵香见断刀在空中无法化作千万破片,遂跃起身去,在半空里将断刀接了,跳回地面,左手捉刀,从容俯身,拿起地上南宫亿所用的画龙擎天戟,一步跳上土蝼神驹,挥动擎天戟,猛砍大杀,扫开近前敌军,杀出重围,直奔沙丘而去。

敌军见中军大阵被一名身穿青衣黑甲的青年将军,匹马单刀,冲入阵中,如入无人之境,于万军之中砍到大纛,割了主帅首级,如探囊取物,军心甚是沮丧,一阵震天的呼喝声中,三军不由的呆了。

一时间,隆隆鼓声停息,千军旌旗纷垂,暗黑之中,火光点点映照,北宫仆从军三军将士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眼睁睁看着梵香提了主帅首级,手持画龙擎天戟,跨了神驹,如飞而去。

梵香回到战队军前,将北宫仆从军大纛随手扔掉,高高举起南宫亿的首级。

“大将军,威武!”精绝众战队齐声欢呼,声震云霄。

“兄弟姐妹们,我们除了胜利,别无选择。将你们的仇恨,你们的生存,都放在手中的兵器上,为自己,为这个世界,为每一个无辜的生命,去战斗,直到打败敌人,你们的自由才有价值,你们才有生存的权利。”

梵香将手中画龙擎天戟向东方重重一挥,高高指去,大声说道:“前面就是家园,让我们血染沙场,用热血与斗志,守护这个家园,绝不背叛。在这个至暗时刻,敌人看似那么强大,不可一世,那就用我们的勇气,敢于亮剑,摧毁他们的傲慢,获取荣誉。”

梵香看着大家,手挥擎天戟,一字一顿,大声说道:“除了胜利,别无选择!”

“除了胜利,别无选择!”

“除了胜利,别无选择!”

“除了胜利,别无选择!”

战队众将士热血沸腾,齐声大呼,战刀紧握于手中,如热血一样火热。

淳于缇萦紧随梵香身后,将手中红色唐刀战旗向前一挥,旗帜翻卷,猎猎作响。阿伊莎取出牦牛号角,呜呜吹响。

在凄厉的冲锋号角声中,梵香手持画龙擎天戟,催动胯下神驹,带领沙丘上的战队,全军鼓噪而进,千骑分张,裹挟万众,直逼敌军阵前,箭如飞蝗,火药轰动,大戟过处,无人可挡,将敌军围迫向前去。

暗夜之中,不辨西东,首领已丧,军心沮丧之下,北宫五万大军一时慌乱,全无节制,阵中士卒纷纷聚拢成一团,如簇拥的羊群,任人宰割。

鬼子军本比梵香战队多过数十倍,但军心既散,登时强弱易势,纷纷被火药箭矢及石油火炮逼进草甸深处。

第一百二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5)

梵香挥动手中画龙擎天戟,鼓勇而前。阿伊莎手拿牦牛号角,将进军的号角吹响,“呜呜”之声,凄厉的刺破了战场的夜空。淳于缇萦手中红色唐刀战旗猎猎,紧随梵香身后,带领二十八锐士从中突破,破壁军手挥陌刀,从两翼如墙而进,阿依古丽带三人战队与简兮带领一千娘子军随后跟进,弩箭齐射,火药轰鸣。

殿后敌军纷纷中箭倒下,于轰炸的火药中后退。

领军副将啸天狼见梵香所带二十八锐士自西面后方杀奔而来,所过之处,军阵俱灭,情势异常猛恶,见南面沙丘高坡之上皆是胡杨林,林中烟雾弥漫,人影憧憧,到处都是火光,漫山遍野布满了火堆,放眼望去,无穷无尽,隐隐只听得人喧马嘶,不知林中藏匿了多少支军队。

那副将啸天狼心道:“原来这些匪军有十数万兵马隐藏在这里,我军现在深陷包围,以寡敌众,只怕……只怕……。”他不知这是梵香示强之计,猪坚强与尹延带每名士兵多烧十来堆火,远远望来,烟幕之中,自是声势惊人。放眼看去北面,却见河渠纵横,根本无法展开军阵,只东面留出纵深,遂大叫道:“众军随我速速向东冲去精绝西门,破此城门,大家皆可活命。”

挥动手中长刀,劈了几名慌张乱跑的军士,自率众兵断后,指挥殿后众军将巨镰战车排成三三五五的阵型,便要驱动。

梵香带领战队逼近殿后敌军,那土蝼神驹颇具神力,见敌军战车横档在前,低头扫动,头顶四只坚角扫出,登时撬开身前战车,梵香亦是挥动画龙擎天戟,将挡道战车扫得东倒西歪,清出一条道路,二十八锐士勇猛杀入。

雍逸生带领锐士们,在敌军阵中左冲右突,见敌军簇拥之中,火把照耀之下,啸天狼挥动长刀,呼呼喝喝指挥敌军进行防御,抵抗精绝战队的攻击,遂大喝一声,纵马冲上前去,挥动陌刀直取敌军统兵副将啸天狼。

众军纷乱之中,啸天狼呼喝一声,手挺长刀来战,夜暗中不辨西东,未及躲避,被雍逸生一刀砍成两段,再一刀斩下首级,纵马过去,俯身一把抓了首级,将那头发挽个结,随手挂在马鞍后,复大喝一声,跃马横刀,向溃乱的敌军阵中杀去。

众敌军见势猛恶,发一声喊,齐齐簇拥着,纷纷向东面草甸退却。

敌兵大队人马向东边草甸纵深处涌去。

混乱中,只见南面的胡杨林中推出一捆捆燃烧的石油芦苇草垛,草垛将想要躲进树林的敌军困住,烧死,乌烟弥漫,不辨西东。同时,点了火的箭矢如蝗,纷纷从树林中射出。浓浓烟雾从林边的草垛中弥漫出来,被南面雪山吹来的深宵冷风搅动,登时将草甸上的敌军裹挟其中,伸手不见五指。

阵后四面是精绝众军鼓噪呼喝,如有千军万马杀来,敌军于浓烟遮蔽之中,不辨真伪,军心溃乱,拥挤一团,自相践踏,无数被箭矢射杀,或被自家军马踩死。

敌军于混乱之中,纷纷涌向东面,践踏死者不计其数。

阵中浓烟滚滚,不辨方向。前面敌军忽然齐声惊呼,大叫:“不好啦,前面是大泥淖。”

慌乱中,只见数千名敌兵人马已在泥淖中打滚,陷入沼泽软泥。这大泥淖沼泽方圆二十多里,软泥深达数十丈,于暗黑夜色之中,眼力所及,毫无征兆,众敌军陷于此,后无退路,前无生道,竟是入了绝地。

北宫仆从军士兵陷入沼泽泥淖的越来越多,后队人马想向外奔逃,南面火光冲天,西面箭矢如蝗,有武力胆气豪壮者纵马持盾,

想要突破西面的围杀,呼喊着迎上死拼,却又怎能挡得了破壁军如墙而进的陌刀,沉沉刀锋劈砍之中,很多将士皆被破壁军一刀连人带马砍作两段,余下众将士慌不择路,自相践踏,不由自主的一个个挤入沼泽泥淖之中。

陷入沼泽的军兵将士,无论怎样奋力挣扎,皆被沼泽软泥紧紧扯住,缓缓将身子一点点扯下,软泥吃掉下肢,腰腹,漫过紧张呼吸的嘴鼻,最后,软泥覆盖了头顶,只有双手还在无力的挥舞,沉闷的呻吟渐息,过了一会,张曲的十指亦是沉入泥中,没有血花飞溅,也没有残肢断体,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类或者妖类军士便不复存在,便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无数的北宫仆从军士兵在这巨大的修罗场中,嘶声喊叫,渐渐的,喊声停息。北宫仆从军陷入沼泽的,越来越多,不到半个时辰,三万多名仆从军士兵被逼入大泥淖中。

此时,猪坚强带领军兵从胡杨林中杀出,与梵香的精锐战队合兵一处,逐步将敌军逼进沼泽地,弩箭飞射,围猎的猎场越来越小。

震天的喊杀声,四野惨厉的呼喊声,将战阵上隆隆的鼓角之声掩盖了。

这余下的北宫仆从军,于滚滚的浓烟之中,只觉得四面八方到处都是杀戮,众多军士已是军心溃散,遂慌不择路,向北落荒而逃。

阿依古丽与淳于缇萦站在梵香身后,烟雾缭绕之中,透过微明的火把照耀,但见数不清的北宫仆从军的士卒马匹陷在大泥淖中,被紧紧黏住,像半干涸泥坑里的泥鳅似的,拼命蠕动着,悲惨的喊叫着,不禁流出眼泪,均是看着梵香,说道:“梵香大哥,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战争,那该多好!”。

梵香看着沼泽里拼命蠕动的受困者,眼光冷凝,沉默不语。

沼泽边缘的敌军纷纷溃乱,如蜂群般,拥向湖边。

天鹅湖水声溅溅,鬼子溃兵与埋伏于湖边的精绝义军相交,登时杀声震天。

梵香见剩余敌军沿沼泽边缘向北逃窜,遂转身对着身后众将士,眼光酷冷,从猪坚强、尹延、雍逸生、阿依古丽、淳于缇萦、简兮等人脸上一一滑过,冷静而坚定,大声说道:“大家想想这些年来,有多少仁人志士死于这场北宫天庭挑起的战争中,有多少无辜百姓被吊杀在树干上,有多少女子被他们当了两脚羊吃掉,还有多少繁华和平的城市与乡村被一夜屠尽。”

冷冷的眼光留驻在阿依古丽的脸上,盯了一会,沉着声音,继续说道:“精绝古城一夜之间,四千多口人被屠杀殆尽,只剩你们这三百多个老弱妇孺藏起来,躲过这场劫难,你说说,我们应该怎么做?”

阿依古丽不敢看梵香肃杀的眼睛,将头低了下去,抬起手背将眼角的泪水擦尽。

梵香看着大家,眼神寒冷而肃杀,继续说道:“守城者以亟伤敌为上。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亲人的谋杀。我们现在必须速战速决,要与最后的顽敌决一死战,拒不投降者,格杀勿论!”

转过身来,面对北逃之敌,将手中画龙擎天戟虚空刺去,高声传令:“猪大哥,尹延将军,你等带兵继续追杀,锐士与破壁军追上去,从西面合围溃兵,务必全歼,不得有误。阿依古丽带三人战队协同简兮的娘子第一军随我北行出击,多备火药箭矢。遇敌格杀,违令者,斩!”

“喏!”众人听了梵香的训示,皆是血气澎湃,领命而去。

阿依古丽见他跨了土蝼神驹,手挥擎天戟,指挥着大军,刚毅果决,威风凛凛,心下突然只觉

很是莫名的喜欢,脸上不禁一红,忙抽出腰间唐刀,拉着简兮,带领娘子军向北随了梵香冲杀而去。

梵香带着阿依古丽与简兮及一千娘子军,沿着沼泽地边缘向北驰到天鹅湖边,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只见数千精绝战士奋力守住天鹅湖边水洼地上的一座木桥,木桥已被拆掉木板,但余下的鬼子军依然攀附着桥梁栏杆往北门外草原杀奔过来,冒着箭矢,前仆后继,拚死冲前。

梅岭三章兄弟仨领着一千老弱军兵,守着桥头,抡着五尺苗家刀,与抢过来的敌军奋力拼杀,悍不畏死。

卫鄯在湖边洼地之间,指挥着众军士发射弩箭,与近前的溃兵厮杀。箭矢如蝗,携带着石油火焰,纷纷射向天鹅湖沿岸的敌兵。

敌军尚有一万余人,蜂拥在天鹅湖畔。

此时,梅朵儿已经带领十三英及两个娘子千人队已是将投弹机准备好,娘子军们纷纷将石油火炮投向溃散的敌军阵中。梅朵儿见众多敌军攀援着残桥,向北门杀奔过来,便留下一个娘子千人队操炮,自行率领十三英及一千娘子军杀奔过来,与梅岭三章所率的一千军兵汇拢,抗击踏上北门草原上的敌军。

梵香见敌军尚众,遂命令简兮去收集了西门沼泽外敌军扔弃的战车与投弹机,驱驰到天鹅湖畔未被水淹的草甸上。

简兮听令,自率千人娘子军将敌军遗弃的投弹机推至靠北的草甸上,一字排开,装弹,点火,准备发射。

梵香看着沙丘上一字排开的投弹机,叫道:“精绝众军退后,投弹机听令,将拒不投降的鬼子统统杀掉!”

简兮带着操炮的娘子军,将火药炮弹与石油燃烧弹安放在投石机中,命令发射。

“列阵!”

“拉弓!”

“投弹!”

简兮话音一落,只见数百枚闪着火光的火药炮弹与石油炮弹,像雷电一样飞向湖畔的敌军。

只听轰隆的巨响声起,连珠不绝,震耳欲聋,黑烟弥漫,湖边的鬼子兵脚下到处炸药爆发,焰火冲天,只炸得血肉横飞。湖边溃乱的敌兵,身上着火的不计其数,余下队伍登时大乱。同时,东南西三面乱箭射来,无处可逃,纷纷堕入湖中。

敌兵一落河水,精绝军的箭矢如蝗,避无可避,登时射成刺猬。不会游泳的数千敌军,向西而逃,在湖畔水洼处被锐士与破壁军截住,各个击杀。余下的,溃不成军,不多时尽数被精绝大军合围歼灭。

碧草茵茵的湖岸上,到处是尸体兵戈,凌晨微明的夜色里,清波荡漾的湖面上,漂浮着的,满是旌旗衣甲、军械辎重。整个战场上尸体横积,数百残肢断腿的敌军伤兵,兀自睡卧在天鹅湖畔的水洼中痛呼号叫。

梵香下令各营军兵打扫战场,善待活着的俘虏。

是役,精绝义军打了一个自与北宫仆从军开战以来的最大胜仗,以仅仅死伤六百余人的微弱代价,全歼北宫仆从军南宫亿所领右路西征军精兵五万人,领军将军南宫亿于此役殒命,自此结束了其在北宫仆从军中不可一世的荣光,为受征北宫天庭,征伐异世界的北宫仆从军中,最早战殁的最高级将领。

此役,亦是震动了北宫天庭最高战情官衙里的那几位神明,亦让负责征伐异世界战区的最高统帅秋原野震怒不已。

战役于黎明来临时,最终结束,城中军民各个欢喜无限,互相拥抱欢呼,在精绝古城北门外燃起数堆篝火,于黎明开始时,整日高歌舞蹈,以庆祝此次大胜。

第一百三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6)

精绝军民花了两天时间将城外战场清扫干净。

经过清点,收集敌军尸首共13860具,置于西门外五十里处的戈壁滩上烧化,以防瘟疫蔓延;沼泽之内已死敌军不可计数,轻重伤员1213名,俘虏北宫仆从军精兵3015人,女子医护队500余人,队长为耶律菀柔,二十来岁。其中,万夫长一名,名叫耶律靖,千夫长5名,皆为原籍东胜洲,后迁徙大西洲的人类与妖类后代,不为主帅南宫亿所善待,多是做军中的一些后勤事务,故在此战中未列入阵中显要战位,是以逃过此劫。

这些被俘士卒经过精绝城善待俘虏的相关政策的感召,及淳于意等人所做思想工作的疏导,皆愿加入精绝乞活军,加上受伤军兵痊愈后,被梵香编为一支独立的铁甲军团,由那名万夫长耶律靖统带。这耶律靖正是医护队长耶律菀柔之兄长,后成为精绝乞活军中一支战力强悍的战队。

此役,所获军械物资不计其数,缴获的巨镰战车达5000辆之多,重型投弹机有3000架,从大西洲来的大宛良马共有10000余匹,其余战马有20000余匹,铁锁重甲有15000余副,其他诸如火药、炮弹、箭矢、刀枪、金银钱币及其他军需物资不可胜数。

此役,精绝城缴获甚丰,全城连日举行大欢庆活动。

六月二十三日,黄昏时分,梵香一个人站在西北门外相交的那座已被战火烧毁的木桥边,手里拿着那方素心言临别时所赠的青色绸帕,绸帕中包裹着那支玉兰色的莲花化石,心里思绪万千。

他抬头看着西边的天空,夕阳已在地平线上,像一只红色椭圆形的船,漂浮着,一缕缕红色、紫色、黄色的云霞在它下面,就如静止的波浪。

他出神的看着那个夕阳下面的西方,眼神有些空洞。

四个女子悄悄走来,站在他身后。

梵香下意识里回头,只见梅朵儿、淳于缇萦、阿依古丽、简兮等四人静静地站在身后,不知她们已经待在他后面有多久了。

梵香回头看着梅朵儿,歉意的笑笑,说道:“你身上军棍打的伤,好些了吗?……还记恨我吧。”

梅朵儿摇了摇头,看着桥下的水面,撇了撇嘴,说道:“记恨你,又能怎样?还能把你煮来吃掉?我才不去操那闲心呢。生活很难,但我不会忘记微笑,嘻嘻。”顿了顿,继续说道:“梵香大哥,我记得,你以前说,你一旦知道了你那些被鬼子俘虏去的朋友下落,就会离开这里去找她们,是吧?……我们经常看见你拿着这方青绸帕,还有这支莲花化石,然后一个人发呆,这是……什么呢?”

“嗯,……是么?我有么?”梵香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青帕,以及绸帕中的那枚小小的莲花化石,下意识的将它们紧紧握在手心里。

“梵香大哥,今天下午,你知道了斥候军带回的那个好消息,你是不是就要离开我们了?可我,我,……我们这里也离不开你呢。……你可不可以不走?”

梵香看着天边的云霞,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她们救过我,是我的恩人,虽然现在已不知道她们两兄妹是生是死,但我必须去救

她们,或是为她们报仇的。这绸帕、这莲花,……是呀,小言与皓若妹子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小言的姐姐为了救我,将生命缩短了一半,我,我,……但是,今天东面前出哨探的斥候也带回了一个坏消息。”

“这确是一个坏消息,但我们不怕,只要有大将军在,我们就不怕!”淳于缇萦站在梵香身侧,转头看着梵香侧面,眼神坚毅,轻轻说道。

“是呀,这次北宫仆从军组建了一个五十万兵马的围剿军,由南征将军慕容令任统兵将军,而他们的十万先锋军团原本是由其家将冯跋统带,却不知为何临时换成慕容绍帐下大将侯景,这侯景是其五虎将之首,素来骁勇善战,已经于日前从东面出发,经敦煌城向我精绝城进发了。听多批斥候的详细汇报,这个由十万羯妖组成的军团,是一个轻骑兵团,按他们的行军速度,最迟三五天后就会兵临我东门城下。”梵香看了看面前这四个女子,平静说道。

“敌人视我们为眼中钉,欲灭我精绝城而后快,说明敌人怕了我们。但我们不怕他们,我们愿意跟随大将军与之战斗,即便战至最后一人。”

四位女子走到梵香身前,正视着梵香的双眼,语气斩钉截铁,齐声说道。

梵香看着眼前这四名本是柔弱的女子,眼光从她们脸上一一划过,因为战争,这些美丽而柔弱的女儿们变成了坚强的战士,遂轻轻喟叹一声,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在这个关口,我还不会离开,我不想犯下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等打完这次战役吧,我想,我就会离开了,只是,……这冯跋统带一支偏师却未随军西来,不知这支扫荡过大西南腹地的冯跋去了哪里呢?莫氏兄妹倘若还活着的话,定是在他军中。”

“大将军,你选择离开本身没有错,因为你可以说是报恩,但我看到的,或许更是你的责任和勇敢,梵香大哥……可能,还有其他。虽然,我们大家都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

阿依古丽看着梵香手中拿着的那张小小的青色绸帕,以及绸帕上的那枚小如指头的莲花化石,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家一时陷入沉默。

淳于缇萦幽幽的叹息一声,轻柔地说道:“难道只有战争才能留下你么?你不是一直都希望过上和平安稳的生活么?你不是也喜欢我们这个新建立起来的城市么?……梵香大哥,你永远那么理智么?……我记得,小时候,我的父亲说个一个道理,如果你已在开始进行选择,那么,这个时候,你的信念就在开始动摇了。”

“对不起!”

“为什么给我们说对不起呢?大将军,……我觉得你总是不愿意把你心中的负担卸下来,总是把所有事情都埋在心里,密不透风;所有事情你都要问一个对,或者错,我想,是对,或是错,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错的,也会有很多人去做的。……梵香大哥,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对或错,我,我……我们都愿意跟你在一起……打仗,为生存而战,为我们的家园而战。我想,你是懂我,……懂我们的。”淳于缇萦声音越说越小声。

梵香看着面前的这四个女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真的很对不起!”

可,可,可我们也是你的朋友,你就忍心扔下我们不管啦?”梅朵儿突然流下眼泪,掏出怀中丝巾,擦去脸颊上流过的泪痕,轻轻说道。

“我不知道我应该怎么回答你,梅朵儿,或许,这个世界是残酷的,但生活依旧会向前。我没有办法让所有残暴的恶与坏放下屠刀,但我们可以选择成为勇敢的人。朵儿,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生存很难,但总会好起来的,坚强活下去。”

“那……好吧,生存很难,不如我们就给彼此多些祝愿吧!”梅朵儿将腮边的泪水擦干,抬眼向梵香望着的天空看去,微微一笑,说道。

“梵香大哥,不如,……我去帮你找那两个名叫小言与皓若妹子的朋友来我们精绝古城,大家一起,与你一起战斗,同生共死,你说如何?”淳于缇萦突然说道。

“是呀,我们去帮你找到她们,至于莫家兄妹,现在生死未卜。我听耶律靖兄妹说,除了各地留下少量驻军留守外,北宫仆从军的其余各路大军不知为何,都得向西面一个叫无妄峡的山谷集结,所以,冯跋这支偏师迟早会经过昆仑山下,去西边与他们的大军会师的,到时,我们便可择机去截击他们,……你说呢,梵香大哥。”

阿依古丽与简兮相视一眼,抬头看着梵香,语音平静,轻轻说道。

“莫家兄妹是被冯跋这支南征的鬼子抓去的,被他们当成了两脚羊,只怕,只怕现在……,现在这支南征鬼子军不知去哪里了。至于小言她们,……现在,我们这里随时都有兵锋来袭,她们留在鬼洞寨和崦嵫山,或许还安全些,你们也别去寻她们了。”梵香摇了摇头,看着西边的天空,有些茫然,轻轻说道。

“也倒是,……只是前去鬼洞寨报讯的斥候兵至今还未回来呢。……也不知现下,这些斥候兵到了哪里了?”梅朵儿叹了一口气,看着远远的夕阳落处,轻轻说道。

“嗯,大家都好好的吧!但愿……”

梵香忽然回过头来,向淳于缇萦问道:“缇萦姑娘,今天各营的备战情况进行得怎么样了?”

“各营备战情况都按大将军的军事部署执行!待敌军来后,便让他们尝尝我们精绝乞活军燃烧弹的滋味,呵呵。”淳于缇萦呵呵一笑,故作轻松的说道。

“东门外前出三十里的河谷与草甸上的胡杨林带,现在已按要求开辟好了口袋阵了吧?树林中一定要预伏好装满石油的木桶,不知这些木桶准备得怎么样了?那十几万个稻草人扎得怎么样了呢?鹿角拒马等都备好了吧?还有投弹机、弩机一定要先行准备好,最迟在明天太阳落山之前,就得排放在口袋阵外缘一线,同时在四门城头都得安放好才行!”梵香看着日暮的天空,若有所思,似是在问询,又似是自言自语,喃喃道。

“呵呵,大将军,你就放心吧,我爹和我们都紧盯着的呢,这次我们会把这队凶残如恶魔的羯妖军团一个不留,全都杀光,为我们曾经美丽的江南水乡报仇。”

“是的,我们得为那些无辜惨死的人们报仇,让这支羯妖军团来了,就别想再离开。……好,我们这就去各处再检查一下吧。”

第一百四章 枕鸳孤,愁肠待酒舒(1)

却说慕容绍大营外远远的野地里,夜色微明之中,觥几仇手持火云绣春刀与焰霓裳斗了两个回合,瞅着焰霓裳刀芒划来,长啸一声,跃起身,反手劈出,“当”的一声,重重砍在焰霓裳冰火柳叶刀锋上,将焰霓裳震开十数步,摇了摇头,提着酒葫芦,晃晃悠悠的走了两步,拧起酒葫芦,就着葫芦细嘴,美美喝了一大口,笑了笑,道:“小姑娘,咱还是不打了,你不是咱对手,咱得走了,不陪你玩了。”

持了绣春刀,随意挽了个刀花,摇摇晃晃的,喝了一口酒,斜着眼,看着焰蔚然,呼着酒气,道:“你呢,把你妹子看紧了。这比刀,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随即,哈哈一笑,转头对焰霓裳说道:“你先回去再练百把几十年,还是可以的。小姑娘嘛,要斯文,别老是跟人家好勇斗狠的,女孩子,这样不好,尤其是漂亮女孩子,对吧,哈哈。”

站在焰家姐妹面前,突然晃一晃身,焰蔚然只觉眼前一花,觥几仇已是将绣春刀递入她手中。

觥几仇闪身飘开,衣袂翻卷之间,一进一退,犹如电光石火,快捷之极。

焰霓裳站在十步处,看着觥几仇,手持冰火柳叶刀,冷冷的,不发一言,眼中冰寒,白色长发飘然而动,额间血印赤红,像一簇燃烧的火。她将冰火柳叶刀虚空一劈,刀上寒冰已成利锋,冰上闪烁烈烈火焰,娇叱一声,跃起身,再次挥刀砍向觥几仇。

觥几仇见了,说道:“这小姑娘怎么这么难缠呢,真烦人。”

哈哈笑着,向后错开数步,喝了一口酒,伸手将发簪取下,迎风一晃,化作折铁剑,抖出一个剑花,踏着八卦双鱼步,身形凝重,缓缓向左滑出十步,于间不容发之际,堪堪躲开焰霓裳劈来的冰火烁烁的刀锋。

摇晃着,站稳了身形,抬手将披散的长发向后撩了一下,朗声说道:“你这小姑娘还真打呢,哈哈,咱就教教你得了。”

说着,左手捏了个剑诀,折铁剑在手中轻轻一抖,舞出一团剑花。提起剑来,迎着焰霓裳刀锋,写出一个行书的“思”字,只见剑锋如泼墨之笔,裹锋转笔,剑行转折处,玲珑流利,如一缕活泼的,自然的,流动的风。剑转处,圆转中隐含折意,有如书写时,偶尔的驻笔、提按,圆而有骨,有方圆兼备之妙趣,正是蔡邕在《九势》中所说的“转笔宜左右回顾,无使节目孤露”,隐含裹锋转笔之笔意。

觥几仇手中剑走龙蛇,如用笔使毫一样谨严,剑锋收敛,同时剑身稍加使转,以圆转代替方折,于“思”字的转角处,剑锋划过一道圆弧,捺下一点,只听“啪”的一声,剑身绕过焰霓裳的刀锋,轻轻拍在焰霓裳的右肩上,一点即止。

觥几仇哈哈一声长笑,踏了八卦双鱼步,飘身滑行,退后十步,摇头晃脑的站稳了身形,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斜着醉眼,看了看焰霓裳,呼着酒气,道:“你看看,是不,你咋就不信呢,快回去吧,小姑娘。”

焰霓裳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言,眼中有如深冬幽潭之水,白色长发飘然翻动,额间血印更其赤红,燃烧成一簇鲜艳的火。她将冰火柳叶刀重重虚空一劈,寒冰凝成利锋,喷薄出万道烈烈火焰,娇叱一声,跃起身,踏空而来,再次挥刀砍向觥几仇。

觥几仇哈哈一笑,就着葫芦喝了一口,兀自说道:“咱让你好好思考一下,你咋就不听话呢,小姑娘,得斯文些,才有人喜欢的,唉,咱再教你一个‘文’罢,是斯文的‘文’,你学着点。”

说着,踩着双鱼步,足踏莲花,剑花抖动,点、横、撇、捺,剑行如龙,剑尖如毫,迎着焰霓裳刀锋划来的轨迹,在空中点画一下,然后稍用力顿挫一剑,再中锋勒笔而出。然后,旋身勾手,一剑挥出,正是反撩与撇的交接处,剑锋闪过两道交叉暗影,如“文”字的反捺,如米芾书法中常用的衄锋勒笔,用笔收敛蓄势,短小精悍,而剑影形态变化无常。

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随后,便是“啪”一声,无锋剑背击中皮肉的脆响,刀身再次拍打在焰霓裳尚在半空的脚踝上。

焰霓裳痛得闷哼一声,落足于地上,趔趔趄趄的后退了几步,缓缓站稳了身形,依旧不发一言,嘴唇咬得更紧,双眼似是噙着泪花,也不眨眼,死死撑着,再次将手中柳叶刀举起,虚空轻轻一劈,长吸一口气,娇叱一声,滑步过来,一刀从中路反手斜斜劈向觥几仇。

觥几仇很是无奈,笑了笑,就着葫芦嘴喝了一口,摇摇晃晃的迎着焰霓裳刀锋闪身而过,剑如挥毫,剑影在空中画出一个“故”,折锋转笔,如同写楷书一般,先提后折,剑行顿笔,再调锋而下,行剑速度快捷,剑影转折处,却并没有楷书那般方折,只以方折之意,却行圆浑之实,剑走如提笔,有骨有肉,骨肉兼备,圆润、浑厚、劲挺,正是“方中有回,圆中有方”。剑走偏锋,如折锋转笔,方折处,剑锋陡转,剑影沉重,轻重提按如一笔小苟,正似挥毫写出一笔折画,方而见骨。

觥几仇在剑影中,衣袂翩然,神采飞扬,给人一道风骨挺立的身姿,剑锋于最后一捺时,笔意纵横,长长挥出,只听又是“啪”的一声,剑身重重拍在焰霓裳左手背上。

焰霓裳咬紧了牙关,将眼中泪水默默噙着,不作一声,额间血印赤红,对左手背上钻心的疼,全不作理会,依然挥刀而上,刀刀烈焰喷薄,将觥几仇笼罩在刀影中,势如疯虎。

觥几仇亦不搭话,哈哈一声长笑,晃动身来,在焰霓裳的刀影围裹中,一手提了酒葫芦,一手持了折铁剑,踏着八卦双鱼步,如闲庭信足,剑走笔锋,写出一个“然”字。只见他提笔连锋,剑影在点画相连处,如用笔提而不断,锋尖划动在焰霓裳的刀影中,似是以之为纸,着着带出牵丝。

剑锋在焰霓裳重重围裹的刀芒之下,书写过程中,提和按,连和断,于点画间,牵丝相连,非牵丝处都是“然”字的实画实笔。正是姜夔《续书谱》所言“是点画处皆重,非画处,偶相牵引,其笔皆轻。”笔意铿锵,剑画笔锋,剑如飞花,用笔务实不虚,剑锋紧按不提。

按得下,提得起,实是实,虚是虚,剑锋不绝。

长啸一声处,剑走毫末,主次分明,叉递相映带,处处皆是落笔。剑影中,笔意点画牵引,将焰霓裳的刀芒杀意一一化解,随着“然”字最后一点落笔,“啪”的一声,剑影刺透刀芒,又是一刀背磕在焰霓裳左肩胛处。

焰霓裳被剑身重重拍在肩上,身形不禁向前一扑,一个趔趄,险险摔倒。

她缓了缓身形,忍着肩胛上的剧痛,站稳了,兀自倔强,紧咬了牙根,眼中噙着的泪水不禁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抬手将两额上冒出的虚汗与流出的泪水擦掉,回转身来,面对觥几仇,眼光冰冷,再次娇叱一声,跃起身来,挥动手中冰火柳叶刀,勾手一刀向觥几仇劈去,力道过处,烈烈火焰喷薄而出,直向觥几仇卷去,如一道火墙压下。

觥几仇有些着恼,亦不多言,摇摇晃晃的醉意中,剑芒霍霍。

手中剑走中锋,行笔在

点画之间。剑影翻飞,如行笔时,掌竖、腕平、笔杆直,剑影如墨,似有墨汁缓缓流下,刀锋化作笔锋,不断调正,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结合了篆、隶、楷、行的笔意,剑影在焰霓裳眼前画出一个“乎”字,除落笔和收笔外,剑影行笔,于“乎”字中间,所有的点画都是中锋行笔。

但见剑芒于“乎”字中锋行笔而走,暗黑剑影划过,如笔迹般圆润、遒劲、华美,最后顺手挥剑上撩,“啪”的一声脆响,剑背重重磕在焰霓裳持刀的右手之上,这一击劲道较足,焰霓裳疼的“哎呀”一声,手中紧握的冰火柳叶刀“当啷”一声脱出手去,掉在地上,她怔怔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觥几仇嘻嘻一笑,叨叨着:“咱教教你,‘思’‘文’‘故’‘然’‘乎’!你这小姑娘,要学好,不要老是想着跟人打架,一个姑娘家的,打架有什么好?打什么架嘛?叫你别打别打,你看看,现在可痛了吧,嘿嘿。”

焰霓裳听得觥几仇絮絮叨叨的调侃,打趣,日常本是在家养尊处优的,人人处处让着,疼惜着,从未曾受过如此奚落的,一时间,终是再也忍不住,竟而“呜呜呜”的哭出声来。

焰蔚然忙过来扶着自家妹子,柳眉一竖,看着觥几仇,厉声喝道:“你个大男人,你让着她点,不可以么?你个大男人,你让着她点,你会挺尸么?你个大男人,你让着她点,你会掉块肉么?……”

焰霓裳终究还是一个小姑娘,一直忍着觥几仇的絮絮叨叨,绷着一张冷脸,此时再也受不了心里的委屈与身上的疼痛,竟自“呜呜呜”的大哭起来,看着觥几仇,说道:“你欺负人!有你这样的么?你要杀便杀了我,老是打人家,你还是不是男人啦?呜呜呜……”如居家小女儿一般,抬起手背,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兀自哭得伤心。

觥几仇见焰霓裳一下如此,登时有些手足无措,心下倒是一时有些着慌,忙道:“别哭,别哭,算我错了,还不行吗?我跟你道个歉,你别哭,……哭得让人心烦!”说着,不自禁皱了一下眉头。

“你欺负人,呜呜呜……”

觥几仇很是头疼,忙拉过素心言临走时所赠的青骢马,飞身上马,回头说道:“我怕了你,我先撤了,咱眼不见心不烦!”

呼喝一声,重重一提马缰,那青骢马“咴咴”长嘶一声,四蹄如飞,向北狂奔而去。

“妹子,别哭,别哭,乖,别哭,咱家妹子最乖了,别哭,以后,以后姐姐看到这挨千刀的,帮你报仇!”

“谁要你管我了,谁要你管我了,呜呜呜……我恨死你啦!哼。”焰霓裳拉过自家姐姐的衣摆,将脸上眼泪擦净,哼了一声。

抬头看着觥几仇逃去的方向,将冰火柳叶刀拾起来,紧紧握在手中,恨恨说道:“我看你还能跑到哪里去?”

说话间,已是跃起身来,腾在半空,变身成一只黑身白头的赤额鸟,展开双翅,往觥几仇逃去的方向如风飞去。

“妹子,你等等我!等等我!……”

“姐姐,我的事不要你管,你回去给大哥说,我出去玩几天,玩开心了,就回来,你别来找我,我不会跟你回去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渐渐的,越去越远,终是不闻声息。

事发突然,焰蔚然未曾想到妹子会突然变身离开,忙跃上半空,亦是化作鸟模样,身在半空,夜黑之中,却哪里还能见到妹子身影,忙一路呼着自家妹子的名字,叽叽喳喳叫着,往北一路飞去寻找。

第一百五章 枕鸳孤,愁肠待酒舒(2)

觥几仇骑了青骢马,一路向北,于焰家两姐妹无来由的哭声呵斥里,落荒而逃,狂奔而去。

那马甚是神骏,四蹄如飞,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风声呼呼,尽从耳边过。

觥几仇骑了大马,看着由南到北的人间情景,罹遭战火,人间街市百不存一,惨不忍睹,心下戚然,遂拣山道而行。于途中,偶尔停下驻足观赏沿途风景时,总会听得后面隐隐约约有雀鸟啁啾的声音,知是焰霓裳变作鸟追赶着自己,颇有些厌烦,亦是童心大起,遂如此走走停停,逗引着焰霓裳追随而来。

如此行了几日,看看沿途风景渐显荒疏,似是已踏足于北地陇上。

这一日上午,正值五六月之交,阳光晴好,见前面一道山梁,满坡皆是青青翠竹,密密匝匝,横陈眼前,便如一笔泼墨山水,青绿欲滴,遂纵马驰去。

到了山前,见一处山崖壁上,刻了三个斗大的楷体汉字--“竹林沟”,字里红漆如血,笔锋间架匀称,线条流畅,颇见功力,心中微觉奇怪,遂下了马来,驻足于这崖壁下,仔细端详,最终摇了摇头,自语道:“嗯,这字好是好,就是过于僵硬,不见性情,倘若做到形神兼备,便是最好的了,……唉,可惜了的,可惜了的!”

自说自艾,叨叨着,牵了青骢马,沿着山下石阶幽径,信步而上,向山上竹林深处漫游而去。

到得山顶,竹林深深,青雾缭绕,竹叶翩跹,飘洒纷扬,行走其中,便如罩在似烟的轻纱中,佳境妙趣,难以言表。正自一人流连之间,忽听得山顶西北方向,竹林深处,隐隐有洞箫之声,幽幽咽咽,在竹林中萦绕而来。

觥几仇心感蹊跷,牵了青骢马,沿着林中一道幽径,趋向前去。

竹林中央,长满一人多高的马尾草、芨芨草,背阳润湿处,还长满白须垂垂的芒草。

现已是进入半夏时节,蔓生的长草之中,除了咕咕而叫的山蛙,还有许多黑灰色的、青红色的小山鸡,见了人去,便扑楞楞地扇动了鲜艳的翎羽,在草丛间窜来跑去。马尾草丛中,也有蒲公英支撑着如灯笼似的雪白圆球,经了山鸡的扑腾,风过处,便四散飞去,飘扬在空中,如雪相似;林间草叶子的夹缝中,还生长着一种红色绒毛似的野花,像一个个椭圆形的小舟,露出一个个红色的、紫色的、蓝色的细尖,随风飘摇在草叶之上。

一尘不染的清新空气,青雾漫漫,竹枝俏立,草叶葱茏,青绿一色,于曲径处通幽,绿色醉人,行走其中,整个竹林沟一派盎然生机,别有一番景象。

觥几仇行于其中,心境旷达,回头看了看身后竹枝上刚刚落足的一只黑白翎羽的赤额鸟,斜了眼,朗声一笑,举起酒葫芦,长长喝了一口,醉眼惺忪之中,随手摘取了一支芒草,拈在手中,踏了青草,牵了青骢马,向林深处缓步而行,挽了衣袖,伸手出去,感受着林中飘拂而过的清风,抬头望向簇簇竹枝间的天空,哈哈长笑声里,随口歌吟:

我是芒草,你是微风。

我是芒草走不动,

你是四处飘荡的风。

我素面朝天仰望你,

你来时,我低眉倾倒在你怀中;

你走时,我却只能仰首望长空!

冬去春来,我的白发,

总在风中,追从你的影踪,

随你的来去迎送。

我是离离塬上的芒草,

你是悠悠云下的微风,

来来去去一声保重,

只留下一季季悸动!

……。

边行边吟,边吟边饮,声如海龙长歌,笑声朗朗,牵马垂蹬,衣襟微松,长衫翩翩,形骸如浪子,放

旷不羁。

愈去林深处,那一曲洞箫的声音愈是清晰。

踏着草地,穿梭于竹林,循着萧声缓步前去,在绿竹之间擦身而过,曲曲折折的行了数里,转过一棵千年的松树,青青竹林中,是一片绿植如被的草地,而此时,长草已给踏平,平整如一张青绿的地毯。

他站在林边,看了看,牵了青骢马,大踏步跨入草地边缘,随手将马缰扔了,喝了一大口酒,说道:“哈哈,你们继续!我就看看,欣赏欣赏。……嗯,你们继续!”笑了笑,随意说着,举起酒葫芦,又是咕噜噜喝了一大口,自顾就着林边草地,盘腿坐下。

林中草地之上,洞箫戛然而止,立时静寂无声。

阳光透过竹枝叶隙,洒下来,铺在草地上,匍匐的草叶愈显嫩绿。

竹林内有座竹枝搭成的简易小凉亭,亭楣上一块白木横额,横额上书写了三个草字“竹婉亭”,龙飞凤舞,笔锋遒劲,左右两旁门柱上镌了副对联,左边写句“醉里挑灯看剑听琴”,右边写句“醒来阑珊舞刀按萧”。

一个白衣女子坐了亭中一张无背竹凳,身前竹案上,放了一面十四弦的古筝,一柱香盒,其余无陈设,甚是简陋。亭子外面散放着几张竹台竹椅,已是用得久了,给人摩挲得泛着幽幽的暗咖色的微光。竹亭之前,是片较大的空地,地面长草匍匐,厚厚铺在地上,便如一张油绿的毯子。

毯子似的地上,此时却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年乞丐,胡须花白,手持一支齐眉长的碧油油的竹棍,轻轻敲打着地面,口里哼哼着,似是唱着一曲莲花落,叨叨着,口中念念有词:“有的人跪着,可我躺着,他们、我、你,还有你们,虽是乞讨的姿态非一,但感觉却同。他们跪着,坐着,那是来自于他们的内心。因为,倘若连跪的工夫,躺的工夫,都无了,估计一生的乞讨也便到了尽头。我坐着,我躺着,是适合我的姿态;你坐着,你站着,亦是适合你的姿态。人即如此,各有各的心思,于这一点,你便不必去揣摩了。”

那老乞丐顿了顿,坐了起来,然后歪了身形,跪在地上,将手中竹棍往身前横扫一圈,一道碧色光波过处,游来的青蛇尽皆被赶开,嘻嘻一笑,道:“我今日跪于此,非跪也,是让俺异指丐的虚荣一败涂地;是让俺异指丐的面子,无地自容;是让俺异指丐的虚假,彻底崩溃。俺异指丐非为吃饭而做乞丐,也非为乞丐而去吃饭。若俺异指丐放不下自己的虚荣,面子,虚假,纵然俺异指丐有多好的吃喝,多高的待遇,多令人羡慕的活法,俺异指丐,依旧活在虚荣中,俺异指丐依旧被俺异指丐的虚假所操纵,俺异指丐活着,还有什么真正的自由可言?所以嘛,嗯嗯……”

地面上四面游动着数百条细长的青蛇,一团团纠缠着,毒舌吞吐,作势欲前,却似惊惧于那老乞丐的竹棍,只在四周不停游走。青蛇外围站着一个青年男子,身穿蓝绸青花绣银丝长袍,神态闲雅,手拿长箫,轻轻按在唇边,作势欲吹。

那蓝衫青年见觥几仇旁若无人的走入林中,就着草地,盘腿而坐,愕然之下,箫声立止。

亭中女子见了,微微一笑,道:“有远客驾临,寒舍蓬荜生辉,只是山上无待客下酒之物,殊为怠慢,还请远客莫怪才好。”语音如莺莺燕燕,清脆柔美,甚是好听。

觥几仇哈哈一笑,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道:“无妨。”

“小女子量窄,不能与远客共醉,深感遗憾,不过,小女子有秦筝一张,不如,便由小女子抚琴一曲,以助远客酒兴,只是,但恐有污远客清听?”

“哈哈,妙极,古人以汉书下酒,嵇叔夜以广陵一曲伴死,我却以你之琴助酒兴,好好好,……愿闻雅奏。”觥几仇视眼前草地上的蛇与人如无物,顾自饮酒,竟是与亭中女子

一问一答,相谈甚洽。

亭中女子嫣然一笑,不再多言,起身换了一炉熏香点上。然后,将长长的云袖慢拢至腕下,轻抒素腕,“叮咚”,“叮叮咚咚”的调了几声,然后侧耳倾听了一会,对草地上站着的那青年柔声说道:“蓝儿,你去将远客带来的那位朋友也请下来罢。”说完,指尖轻轻拂过琴弦,叮咚叮咚一阵脆响。

那个叫蓝儿的青年听得,忙收了长箫,腾身而起,飞到高高的竹枝上,向竹枝上一只驻足多时的鸟拱手一礼,恭敬说道:“我家主人有请远客,请!”站在竹枝上,肃然恭立。

那只黑身白头的赤额鸟见了,仰头长鸣一声,振翅扇动了一下,变作人形,腾身离开高高的竹枝,落足于地上,站在觥几仇身左,腰悬冰火柳叶刀,素衣翩然,白发俏面,额间血印若隐若现,眼眸冷寒,正是焰霓裳。

她冷冷看了一眼觥几仇,见觥几仇顾自盘腿坐着喝酒,并不理会她,遂轻轻哼了一声,亦是不再理会觥几仇,静静站在草地边缘,冷眼看着亭子里的那个抚琴的白衣女子,不发一言,面如寒霜。

那女子见焰霓裳冷目俏面,微微一笑,十指轻动,弹了起来,“叮叮咚咚”的琴音击节而起,随即抚琴低唱: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唱于此,曲词终了,歌声柔美,余韵兀自悠悠,而琴声未歇,令人回肠荡气。

这首词曲借用了宴饮的形式,却于此表达了主人待远客的殷殷之情,虽是初见,却也因缘际会,以庄重方式开言,似是表达结交之意。

觥几仇虽为仙者,身具神通,却于少年时家遭突变,于首阳九山多历磨难,遂专心练功修行,熟读四书五经,以期重获先父荣光,却为现今的首阳当家仙师嫉恨,故此疏狂无羁,傲视宵小。适才听得这亭中女子唱的是一曲“鹿鸣”,那是古时祭祀宴会中庄重赠答的歌辞,自周王室衰微以来,少有人奏,不意今日打此山路过,却遇上这女子颇有古风接待之情,遂哈哈一笑,将手中青铜酒葫芦轻轻拍击,吟道: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觥几仇唱罢,站起身来,摇摇晃晃,举起酒葫芦,美美饮了一口,朗声一笑,向那女子拱手一礼,道:“在下投桃报李,哈哈,投桃报李!……不客气,不客气。”言笑之间,疏狂洒脱。

焰霓裳在旁看了觥几仇醉醺醺的样子,冷冷的,翻了个白眼,轻轻哼了一声,不作一言。

亭中女子听得,嫣然一笑,划弦而止,于悠悠琴音中,站了起来,亦是向觥几仇还了一礼。

那亭中女子所唱的曲子,只是借用古句,词曲间所表多有欢洽之意,见觥几仇以投桃报李之句应答,不由抬起头来,定睛向觥几仇看了看,嫣然一笑,默然心道:“此人仪容俊美,以投桃报李之句回应我,这‘投桃报李’四字,怎生如此耳熟呢?但看去,这人亦是年纪轻轻,虽嗜酒如命,疏狂不羁,只怕亦是文武双全之辈,不知是偶然途经,抑或是专程而来,这可如何是好?”

第一百六章 枕鸳孤,愁肠待酒舒(3)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远客至此,亲交在门,饥不及餐。”意思是说有远方的客人光临,我作为主家,甚是欢迎,高兴得连饭也来不及吃了。

觥几仇朗声一笑,摇摇晃晃走上一步,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道:“自惜袖短,内手知寒。惭无灵辄,以报赵宣。”言下之意,是心感主人殷勤相待,自惭没什么好东西相报。

那女子听他亦是以《善哉行》中的辞句相应和,心下甚是喜欢,暗道:“此人言谈不俗,当下正是用人之际,若能罗致麾下,我爹爹如知,必定欢喜。”心中遂起了招纳之意,脸上笑意亦是更其柔和。

“你们说点人话!好不?”焰霓裳在旁听了,冷哼一声,很是不耐,看着那个女子,眼光如冰。

“哈哈,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那老丐在旁哈哈一笑,亦是站起来,随手挥了挥手中的绿竹棍,将身前的青蛇扫走。

数百青蛇纠缠着,在草地上游走,似是极想靠近那老丐,一条条的不断涌过去。只见草坪上群蛇昂头伸缩,青影乱闪。

那老丐挥动手中绿竹棍,连连挑动,绿光闪处,皆有青蛇被挑走,但却并未被杀死,仍是不断的游过来。

老丐哈哈一笑,对亭中那女子说道:“乞丐是人来做的,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乞丐。人人都是乞丐,或乞讨情感,或乞讨权力,或乞讨财富,或乞讨地位,或乞讨寿元,或乞讨快乐,哈哈,澜小姐,这些乞丐,你见过吗?……而我却只是去讨一杯你爹爹明日千宴大席的酒喝而已,哈哈,有何不可?”

那女子沉思一会,微微一笑,柔声道:“神丐前辈,非不是我家不请你参加,而是你地位太过尊崇,我家小门小户的,怕是招待不起。”

“我是乞丐,哪有什么尊崇不尊崇的,我只是喜欢做乞丐而已,便正如你们喜欢做正人君子,其实,个中滋味,如人烧香,各自心明。……哈哈,不是吗?所以嘛,这次你家的大席,我这乞丐是定要去参加的,嗯,不去还不行的呢。”哈哈一笑,神情甚是惫赖。

那女子沉思半晌,缓步走出竹亭,对那蓝衫青年说道:“蓝儿,撤了罢!我今日来我家竹林沟散散心,不必多生事端。”

蓝衫青年听了,恭敬的低头一礼,随即将长箫放在唇上,“呜呜呜”的吹了几声,只见那些青蛇一条条立起身来,变作人形,数百个童仆模样,皆穿青衣,整齐排列于草坪上,分列左右,中间留出一条五尺宽通路,其中有二十个青衣女子手持红纱宫灯,亭亭站立两侧,恭候那白衣女子走过来。

白衣女子看了看众人,微微一笑,向草坪中缓步走来,近身时,身上馨香暗暗浮动,扑鼻而来。

白衣女子走至草坪中,对蓝衫青年微微颔首,道:“给他一张请柬吧,神丐前辈既然一定要来,我家欢迎之至。”说着,对那老丐敛衽微微一礼。

老丐哈哈一笑,道:“这就对了嘛。”上前一步,抄手抓过蓝衫青年手中的一纸请柬,施施然,扬长而去,口中兀自念念有词:“眼见他富贵荣华,眼见他大宴宾客,眼见他高楼起了,眼见他荣华落下,眼见他宾客散了,眼见他高楼塌了,……哈哈,我自随心,破衣芒鞋,一路走来,一路走去,天作床来地当被,无牵无挂,无心无碍,随意随性……哈哈……”

白衣女子见老丐扬长而去,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径直缓步向

觥几仇走来,到了近前,向觥几仇敛衽一礼。

觥几仇手拿酒葫芦,摇晃着身形,还了一礼,凝神瞧身前这名女子,但见她约莫二十来岁,发髻间插一支名贵的凤凰金簪,簪上一只嫩绿玉珠轻轻摇动,身材婀娜苗条,穿轻绸金线绣花白衣,气质娴雅华贵,人未至,而暗香盈鼻。

那女子向焰霓裳颔了颔首,微微一笑,然后,抬头看着觥几仇说道:“平凉澜苒得见远客,三生有幸。”

觥几仇哈哈一笑,心道:“不知这女子什么来头,这么大的气派呢。”见她对己甚是客气,遂朗声说道:“首阳九山觥几仇得遇澜小姐,有幸之至。”

“首阳九山?觥几仇?怎的似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呢?”澜苒沉思一会,眼中突然晶光闪过,道:“你是投桃报李觥几仇,对吧?”看着觥几仇,眼中喜色一霎而过,道:“远客大名,小女子如雷贯耳,呵呵。”

焰霓裳冷眼看着澜苒,轻哼了一声,面无表情。

澜苒听得,却不以为意,依然笑谈自如,抬起手指,向身侧地上一指,但见三股像手指一般粗细的清泉,从地上草根下的沙砾缝隙中,不歇地喷出来,然后,她随手向竹林中招了招手,飘飘落下三枚青青竹叶,悬停在她与觥几仇、焰霓裳身前半空,变作三只碧色的玉杯。那清泉淌进杯中,还散发着微微的氤氲热气,透着一种甘甜的味道。

“无以待客,暂以清泉相就,但请尊客不要见怪才好。”说着,嫣然一笑,当先取过玉杯,轻轻啜了一口。

觥几仇见了,哈哈一笑,道:“无妨。”亦是从身前半空取过杯来,一口饮尽,道声:“好泉水!”嘴巴咂了咂,伸出舌头舔了舔,似是意犹未尽。

清泉喷出,自动续上。

焰霓裳见觥几仇一饮而尽,伸出舌头舔嘴唇,微微皱了皱眉头,眼光冰冷,亦是伸手出去,取过杯来,浅尝一口,不作一声。

“家父明日大宴众友,还望尊客能屈驾移尊,光临寒舍,不胜荣幸之至。”澜苒从蓝衫青年手中拿过两张请柬,双手向二人递出,极尽恭敬之意。

觥几仇与焰霓裳亦是双手接过,看了看,朗声道:“多谢相邀,觥几仇明日定到。”

澜苒抬头看看天色,向二人敛衽一礼,微微一笑,道:“我们就此别过,明日再会。”

觥几仇向澜苒抱拳一礼,道:“明日再会。”

澜苒转头向焰霓裳微微一笑,轻轻颔首,然后转身走回众青衣女子中间。众人簇拥着她,踏着一缕白色雾气,缓缓向竹林上空飘然而去。

觥几仇见澜苒带着随从已是离去,遂回头看看焰霓裳,笑道:“你也要去吗?”

焰霓裳横了他一眼,轻哼了一声,道:“要你管!”然后再不言语。

“好,好,好……随你咯,你要去就去咯,老是板着一张脸,好像咱欠了你百八几十万似的,你笑笑,多好看呢。”牵着青骢马,边说边走,笑嘻嘻的,继续道:“哦哦,就是像我这样,唔,就是这样。”说着抬起手来,岔开拇指与食指,将嘴巴向上一掀,显出一张滑稽的笑脸。

“你真讨厌,恨死你了!”焰霓裳见了,忙转过头去,亦是不禁莞尔。

觥几仇哈哈笑着,纵身跃上马背,呼喝一声,提了马缰,寻着林中小道,一路行去。焰霓裳腾身在半空,变作赤额鸟,紧紧随在觥几仇身后。

很快,

纵马出了竹林沟,步入大道,便是平地旷野,觥几仇长于南方仙山,初履北地,所见景物风情均是生平从未曾遇,心绪舒畅已极,双腿一夹,纵了青骢马,随性疾驰。那青骢马精神健旺,神骏之极,心知主人之意,仰头长嘶一声,四蹄翻动,“哒哒哒”的马蹄声响处,只觉风声过耳,呼呼的响,大道两旁房屋树木不住倒退。

一口气狂奔于官道上,一骑向平凉城飞驰而去,沿途风光尽是北地陇上的荒寂气象与幽美自然相结合的奇景。

黄土坡地和青山、森林、湖泊组合成神妙而奇幻的世间风景,显现着北地粗犷自然的美。高峰、彩林、翠水、叠瀑和北地风情,尽收眼底。沿途串珠式的分布着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水泊,深不过十数米,可直视浅底。水中植物习于北地气候,水色殊异,涟漪多彩,晨曦或夕阳下,水中之倒影,明净真切,步移景异,妙趣无限。

时近黄昏,觥几仇驰马到了平凉古城,在城门口下了马,抬眼看去,城墙上布满许多火炮轰击过的乌黑色痕迹及残破的砖石,一些地方做了些修补,未作修补的地方,呈现出古旧的青灰,缝隙中长着一些今春新发的蓑衣草,青青的细叶,在日暮里迎风招摇,显着古老苍凉的样子。

城门上有四个鎏金大字“平凉古城”,字体方正,形似篆隶,轻轻点了点头,自语道:“这几个字嘛,还有点大家子气,嗯,有点意思,不错。”在城门下,摇头晃脑的评点了一番。

从城门口远远看向城中,此时已是华灯初上,牵了马缰,信步向城中走去。

待要进城,忽听得身后响过一阵“叮铃铃”的驼铃声,甚是悠扬悦耳,心下好奇,遂伸长了脖子向来路望去,但见日暮之中,十匹骆驼全身雪白,映着落日余晖,从大道上奔行而来,似是在身上镀了金光,煞是雄壮。

十名身穿白衣绣袍的男子,各自骑了骆驼,到了城门前,尽皆下了骆驼,打觥几仇身前走来。这些白衣男子头戴方巾,人人腰悬佩剑,皆是十**岁的样子,长身玉立,高鼻凤目,五官极是立体清秀,与南方人迥异。他自小长于南土仙山,未曾行走于世间,乍然之间,见了这一众秀美如女子的少年男子,心中着实惊异,不觉呆呆瞪眼凝视。

焰霓裳落足于地,变回人形,不言不语,隔了两个身位,随了他身后,转头见觥几仇定定看着后面那十个像极女人的男子,不禁心中鄙夷,重重哼了一声,脆声说道:“觥几仇,你个色鬼登徒子,连男人都看,看什么看!”

一名走在最前面的白衣男子似是被看得很不好意思了,不禁掩嘴轻轻一笑,低下了头去,一阵红晕涌上脸颊,神态十足女儿家样子。身后数名白衣少年男子此时亦是看着觥几仇,嘻嘻一笑,轻声道:“大姐,那傻小子看上你了呢,嘻嘻,不过,那小子还真是生的俊呢,不如,咱把他娶回家去,可好,大姐。”

走在最前位的那名少年男子听了,登时面红过耳,向后轻声啐道:“小婷你这小妮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你再说,瞧我不撕烂你嘴。”

余人尽皆嬉笑,轻声嘀嘀咕咕的说着话儿,打觥几仇身前过去,皆是转头看向觥几仇,哂笑声中,渐渐走远去。

觥几仇愕然惊觉,忙把头转了开去,不觉羞惭已极,耳根子一阵发热,讪讪一笑,甚是尴尬,为掩饰窘态,遂举起酒葫芦,狠狠喝了一大口,抹了抹嘴,哈哈一声长笑,牵了大马,亦是进了城去。

第一百七章 枕鸳孤,愁肠待酒舒(4)

焰霓裳过来,走在觥几仇旁边,看着前面十个白衣男子的背影,在日暮夕照的冷艳光色中,袅袅婷婷,俏丽万端,遂冷声奚落道:“你追上去呀,那些人皆是十七八岁年纪,眉清目秀的,每一个都是罕见的美男子。你若喜欢,就赶快追上去呀,……连男人都喜欢,你,你还真是……哼!”

“谁说他们是男人了,她们是一群女子,刚经过我时,一身脂粉味儿呢。……你未曾闻到么?”觥几仇举起酒葫芦,美美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哈哈一笑,道:“我觥几仇,哈哈,即便我喜欢又犯着谁了呢?……喜欢美女,这是全世界男人都喜欢犯的错,不是吗?……哈哈。”

“你,……你,真是不可理喻!”

“哪又咋的,我喜欢她们的美丽,是我心中的本欲,既然欢喜,我总不能对自己说陀佛阿弥,对吧。如此的虚伪,我是做不出的,那是某些君子所为,哈哈……圣人已是说了,食色,性也!……哈哈。”觥几仇牵了大马,走在大街上,随口喝着酒,哈哈一笑,朗声说着,疏朗不羁。

“你,你就是一个大,……大色鬼,哼!我祝你惊喜变惊悚,……你别跟着我。”焰霓裳甚是着恼,冷冰冰的重重哼了一声,抢上一步,大步流星向前走去,将觥几仇远远落在后面。

觥几仇哈哈大笑,提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浑不在意,兀自慢吞吞的,牵了青骢马,沿着城中街道,径向前走着。

平凉古城地处黄土陇上,紧邻崆峒山,是丝绸之路西出关中之要塞。西接六盘,东望秦川,南依关山,北峙萧关,泾河与胭脂河南北环抱,交汇于望驾山前,相传,轩辕黄帝曾亲临崆峒,向智者广成子请教治国之道和养生之术。

是故,此地为东来西去南来北往的通道,西来物产与东去物资均于此集散,虽经了北宫仆从军的杀掠,但于两月前,幸存的原住民与东胜流亡至此的民众,合力拼死将北宫仆从军在此处的驻军赶走,而北宫仆从军受命尽皆往西集结,这数十日来,也少有军兵来骚扰,此地人烟便复又稠密,市肆亦是渐趋繁盛。

觥几仇牵了青骢马,施施然,缓行在大街上。

他自小到大生长于东南近海仙山,从未到过北地这般城市,对诸般物事皆是透着新奇,这或许正是与他心下所想的那个江湖有些贴合。

一个人,一匹马,在街上闲散的徒步走着,混迹于车水马龙中,行了近半个时辰,来到一家名叫“澜桂坊”的大酒店之前,感觉腹中已是饥饿,驻足抬头看了看那酒店阔气辉煌的门楣,雕龙画凤,古色古香,遂牵了大马,便向澜桂坊大酒店缓步走去,步上台阶。

台阶两端摆满鲜花竹篮,一直摆到酒店门口,似是里面正开办着一个盛大的宴席似的。

酒店门口分列站着六位身着红色盛装的姑娘,个个高挑秀美,任迎宾之职;门口前面的台阶上,立着几名身穿短袄青衣的小厮,见有客至,其中一名小厮忙迎上前来,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道:“请问客官,需要小人帮手吗?”

觥几仇见了,微微一笑,道:“我这马儿可给放在哪里?”

那小厮甚是机灵,忙过来牵了马缰,微笑道:“客官,您请放

心,这马儿我帮您牵去我们酒店马房,您请进。”

觥几仇听得,遂听凭那小厮牵了马去,进了店,随意四顾看了看,拣了一个靠角的位置入座。

一个身穿青花短衣的高挑个儿的年轻女子过来,微笑道:“请问客官,我们这里有……”报了几个菜名,觥几仇闲闲的听着,随手拿过桌上的一本菜谱,随手翻了翻,道:“一盘五香卤牛肉,三个锅馍,再来五斤你们这里的凉水老白干,尝尝。”

一会,五斤白酒、薄片装盘的五香卤牛肉、三个锅馍便给传了上来。

觥几仇用手抓了一个锅馍,咬了一口,外脆内软,香气扑鼻,不禁摇头晃脑赞了一句,道:“嗯,这味儿不错。”拿起筷子,去盘里夹了一筷子牛肉片,牛肉切得薄如蝉翼,放在口中,肉质老嫩,入口即化,不禁咂巴了嘴,说道:“好吃,好吃。”眯起眼睛,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似是极合口味。

他胃口奇佳,大口喝着老白干,大口朵颐,吃了起来。

正自吃得痛快,忽听店门口一阵鞋履杂沓之声传进来。

觥几仇顾自喝着自己的酒,大口朵颐,漫不经心看了看门口,只见在城门口遇见的那十个女扮男装的白衣少女在一个女侍者的带领下,走进饭店,步伐轻盈利落。那十人随着那名女侍者过来,见觥几仇旁边还有几个空桌,便找了张大桌坐了。一个白衣女子转头看了看觥几仇,蓦地“咦”了一声,轻笑着,给其他几人低声说了一阵子话,随即齐声嘻笑。

觥几仇坐在旁边,隐隐听得其中一人笑道:“大师姐,恭喜,恭喜,今天在城门口瞧中你的那傻小子就在这里呢,要不,今儿晚上你老人家就把他娶回咱们崆峒山去,让几个师叔不再嘲笑你啦!不然老是说你连自己的小家家都没组建好,怎可掌管咱崆峒山一山大小事务。对吧,师姐,你看那小子,真的挺俊呢,嘻嘻。”

坐在上首位的那个少女脸上一红,不经意似的,抬眼偷偷看了觥几仇一眼,耳根一阵发热,嗔道:“小苇你这小妮子,胡说啥呢,再胡说,看我不撕烂你嘴。”

觥几仇知道她们在说笑自己,只当没听见,顾自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个人悠哉悠哉,不亦乐乎。他端着酒碗,大口大口的喝着,时或抬眼向这群女子看去,不经意间,偶尔与那被叫作大师姐的少女对着了眼,他哈哈一笑,那少女却忙将头转了开去,羞得不好意思,一阵红晕涌上脸颊,低下了头去。随后,便有几名少女在旁打趣。

众女子一时嘻嘻哈哈的,笑闹着,言笑晏晏。

觥几仇顾自喝着老白干,抬眼看了看门口,心道,“焰霓裳这小妮子去哪里了呢?也不知她身上有没带着银两,在哪里吃饭?”随即,又自嘲,心道,“这小姑娘脾性奇怪得很,那么凶,只怕没人能让她吃得了亏的。”想到这层,摇了摇头,也便不再去想这事儿了。

正自吃喝着,却见一名身穿短袄青衣的女侍者在前领路,从酒店门口带着一个身着白衣的白发少女走了进来,那少女走进大堂,停在大堂门处,冷冷清清,不发一言,正是焰霓裳。

她站在大堂口,四处张望了一会,见了角落里正自好吃好喝的觥几仇,径直走了过来,不露悲

喜,亦不发一言,坐在觥几仇左手位,招手叫过那带她进来的女侍者,缓缓说道:“这里最好吃的有什么,全给上来,我得一样样尝尝。有没有熊掌啥的,嗯,倘若没有,骆驼掌也行;驴肉应该有吧,听我姐说,在陇上,对吃的呢,流行一句话,‘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对不?……哦,我没带钱,一会付账,找他。”面若寒霜,冷冷说着,抬手指了指觥几仇。

女侍者听着,惊得张大了嘴,竟一时合不拢来,待焰霓裳说完,恭恭敬敬说道:“这些菜,价钱可不少哪,单是骆驼掌便得等现杀的货,很珍贵的,至于驴肉,经过战乱,亦是如此。”

焰霓裳拿过桌上的一只空置酒碗,放在觥几仇面前,示意他给满上,然后举手向觥几仇一指,抬眼看着女侍者,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道:“今儿,这位大爷做东,你道他吃不起么?”

觥几仇哈哈一笑,拿过酒罐,满满的倒了一碗,双手端着,站起身来,躬身轻轻放在焰霓裳面前。

焰霓裳亦不客套,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只是饮得太急,不禁轻轻咳嗽了几声,见觥几仇正笑嘻嘻的看着自己,遂正了正容色,道:“看什么看,没看过美女呀,不许再看了,小心我把你这臭小子眼睛挖出来,哼!”

觥几仇哈哈一笑,已是微醺,斜着眼眸,道:“你这小丫头长得这么好看,难道不是长来给人看的?……难道你平素是喜欢自个欣赏自个?哈哈……”说着,亦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情态狂浪。

“你不准叫我小丫头,听到没,不然,不然,……哼。”焰霓裳听得觥几仇酒醉中说自己好看,心中无来由的自是欢喜,脸上却不露半点表情,语气却是柔和了些。

“不然,嗯,不然,……你又待怎的呢?”觥几仇嘻嘻笑着,将酒满上,端起来,又喝了一大口,随手拿起竹筷,夹了盘中几片牛肉,慢慢放进嘴里,有滋有味的咀嚼着,吞落肚后,兀自咂巴咂巴嘴,竟是满不在乎的样子。

“你,……哼,不与你说了。你这种人呢,除了想抽你,实在无话可说!”焰霓裳站起身,取过酒罐,自个将酒满上,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冷冷说道。

“是么?……”觥几仇哈哈一笑,端着酒碗喝了一口,转头对侍立在旁的女侍者笑了笑,温和的说道:“这姑娘想吃啥,你们尽管做去!只是辛苦你们了。……去吧,不妨!”

女侍者转头看看觥几仇身上衣衫已是破旧不堪,发髻上的簪子非金非玉,便如一支小木棍,身上并无长物,遂有些迟疑,呐呐道:“这位客官,这,这,……您看,咱还是随便应付一下,可好?”站在旁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迟迟不敢去厨房落餐单。

旁边桌上那十名女扮男装的白衣女子自一见了焰霓裳走进来,眼前均是一亮,一个极致美艳如玉的女子,突然坐在觥几仇桌间,均是觉得莫名诧异,便再没离开过眼睛,人人均想,这二人是何关系呢?各自思索着。

此时,众女见二人似有什么不愉快,嬉笑一时停了,便皆等着看好戏。

白衣女子中,坐在上首位的那名女子,看着觥几仇,见觥几仇已是有些醉意朦胧,心中不禁有些替他担心。

第一百八章 枕鸳孤,愁肠待酒舒(5)

焰霓裳见这女侍者迟迟不去,有些着恼,将手重重在桌上一拍,面如三冬之冰,道:“怎可随便应付,本姑娘可不是任你们随便应付的主,你道这面前的爷们付不了你们的账么?”

那女侍者见焰霓裳已是恼怒,甚是惶恐,看着觥几仇,欲言又止。在旁怔怔站立了半晌,强自微笑着,小心翼翼的,喏喏道:“请问,客官,是这样吗?”

觥几仇看了看焰霓裳,笑了笑,道:“她喜欢吃啥,依她即好,多双筷子多个碗而已,哈哈。……”哈哈一笑,端起酒碗,喝了一口。

觥几仇顾自喝着酒,见女侍者站在身前,没有挪步的意思,遂笑了笑,将头上发髻上的那支簪子取下,轻轻放在桌上,敲了敲桌面,温和地看着女侍者,道:“倘若你怕我付不了账,这簪子尽可拿去,……怎么,看不上这簪子,这可是万金难买的宝物。……哈哈,不妨,去吧,尽快上菜。”

女侍者看了看簪子,非金非玉,听得觥几仇的话,又怕得罪食客,心中着实有些无奈,抬眼看了看焰霓裳冷若冰霜的脸,遂去后厨,唤出管事厨长,如此如此,交待了一番。

过了半晌,店中的侍者们络绎传菜上来,依次摆上静宁酿皮、黄面鱼鱼、苜蓿面、地皮菜素包子、甘南藏包子、五香卤牛肉、手扒羊肉、红烧羊羔肉、黑河草鱼、夏河蹄筋、火烧蕨麻猪、陇西蝴蝶肉、百合鸡丝、羊肉卷垫子、百岁鸡、清汤羊肉、红柳枝烤羊肉、雪山驼掌、驴肉黄面等各类本店的拿手菜。

旁边几名白衣女子看得,皆是又惊异,又有些幸灾乐祸,遂停了嬉闹,静静看着焰霓裳捉弄旁桌这个狂浪不羁的男子,均感有趣。

焰霓裳见菜品逐一传上来,冷冷一笑,抬眼看了看觥几仇,脆声说道:“你先别吃,待我先尝过,你才许吃,哼,听到没?”遂旁若无人的拿起竹筷,一一品尝。

觥几仇看着她强横的眼光,笑了笑,无奈的撇撇嘴,道:“嗯,知道了,你老慢用,咱喝酒。”说着,将脸旁垂下的长发,向后拢了拢,端起酒碗,顾自仰头喝了一大口。

焰霓裳用竹筷夹了一块静宁酿皮,放在嘴里,尝了尝,皱了下眉梢,道:“辣椒油不够,蒜泥太多,我不喜吃蒜,换了,重做!”招手将那个堂上管事的女侍者叫了过来,用筷子指着那盘静宁酿皮,冷冷说道。

那管事女侍者苦笑了一下,看着觥几仇,颇是卑微,喏喏道:“客官,你看,这……”

觥几仇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哈哈一笑,道:“无妨,就依姑娘的,去吧。”

“慢,你便待在这里,等会。”焰霓裳冷冷说着,举起筷子,继续逐个品尝。

女侍者正待走去后厨,听得这个有如冰霜的冷艳女子说话,冷不丁打了个颤,遂待在二人桌旁,强作笑脸,静静侍候着。

焰霓裳举起筷子,夹了一根儿黄面鱼鱼,尝了一口,翻了翻眼睛,说道:“这粉糊子还未凉透,不爽口,重做。 ”

一个个菜式品尝下去,一个个不合口感处挑出来。

“这苜蓿面所用的青菜太老,不够嫩,不够绿绿的,不够新鲜味,换掉,重做。”

“这五香卤牛肉筋太多,肉质不够嫩,还有,不够薄,我不

喜欢,重做。”

“地皮菜素包子,葱花太多,豆腐发酸,我不喜吃醋,重做。”

“甘南藏包子怎么没有用青稞面为皮儿呢,牛羊肉也不够新鲜,我不要吃白面为皮儿的,哼。”

“手扒羊肉不够熟烂,小火焖煮的火候不够,你们好好看看,塞牙呢,重做。”

“红烧羊羔肉的色泽不是微红,肉质还不鲜嫩滑软。这羊羔肉质地不够细嫩,肥而又腻,瘦而又柴,不好吃。”

“黑河草鱼用火太猛,应该小火煎黑鱼至变色 ,鱼肉已是变柴了,味同爵蜡,哼,难吃死啦。

“夏河蹄筋应该是色同琥珀,又类真金,入口则肖,壮若凌雪,含浆膏润,特异凡常。……哼,怎的会烧得乌漆嘛黑的,卖相不好看,不喜欢,重做。”

“火烧蕨麻猪大骨烫过后,未洗净,八珍汤的药材亦是陈年老柴,小火熬的时间太短,还不够四十分钟呢,味道太淡了,哼,这乌骨鸡的内脏都未洗净,哼,你们想恶心死我呀。”

“陇西蝴蝶肉的切片刀工不好,太厚,我要越薄越好。如果是唐明皇来吃,你们试试用这刀工招呼,怕是你们的脑袋有十颗,也给砍掉十一颗的啦,哼。”

“百合丝鸡丝,炒百合丝、鸡丝炒,嗯,还勉强凑合。”

“羊肉卷垫子得用小羔子来做,我说说你们也太残忍了吧,那么小的乖羊羔儿呢,才刚出世,便给你们杀掉来吃,你们还真下得去手呢,哼,不吃,拿走,拿走。”

“百岁鸡,嗯,前身是‘品元鸡’,又名‘状元鸡’。哼,我既不想荣华富贵,又不想飞黄腾达,吃这状元鸡干嘛啦,哼,不喜欢,嗯,这金黄的外表倒是好看,咦,这鸡翅上怎的还有毛呢,呐呐呐,你们倒是看看,哎呀呀,你们可不得恶心死我呢,快拿走,快拿走。”

“清汤羊肉,你们确定是本土的陇东黑山羊,奶羊,而不是其他的绵羊,嗯,我尝尝,……嗯,不错,这个菜好吃,多做一个。”

“红柳枝烤羊肉,这肥肉烤甚是香酥,瘦肉劲道弹牙,肥瘦相宜,肉嫩汁多。嗯,不愧为特色美食,嗯,我喜欢,再来多一打。”

“雪山驼掌,嗯,这驼掌筋道,色香味俱全,好吃,嗯,我喜欢呢,再加多两份,等会儿,你也多吃一点,嗯,好吃呢,啥……吃不完咱打包就是啦,嗯,那就加多三份好了,可以宵夜呢。”

“驴肉黄面不愧是一道名吃,嗯,好吃,难怪咱姐说‘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嗯,好香,真好吃,喏喏,今儿最好吃的就是这驴肉了。嗯,这驴肉加多三份,我喜欢,反正,吃不完打包不就得啦,对吧。”

焰霓裳一个个菜式品尝下来,边吃,边挑,边冷眼看看觥几仇,口中吃一点,评一下,看看全都尝完了,放下筷子,冷冷一笑,道:“现在,该你吃了,等会新上的,你可不许吃,等我吃过了,你才许吃,听到没?”

旁边那几名白衣女子直眼看得这满桌佳肴,竟被说得一塌糊涂,均是觉得好笑,其中便有几名白衣女子忍俊不禁,掩了嘴,窃窃的笑,余人皆是有些幸灾乐祸,继续静静地看着,旁桌这个狂浪不羁的男子如何应对?

只有坐在上首位的那名白衣女子甚是担心觥几仇的处

境。

女侍者在旁边侍立了老久,见焰霓裳全都吃过了,强笑着脸,对觥几仇说道:“客官,刚才,刚才你夫人所要求重做的,是否重做呢?”

“你刚才说什么?说谁是谁夫人呐!哼,我跟他没关系!你可别胡说,你只管上你们的菜便好,别问那么多,面前这爷少不了你们的!哼……”焰霓裳柳眉一竖,冷冷看着这名管事的女侍者,嗔道。

觥几仇笑了笑,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驴肉,咂巴着嘴,吃得老香,见女侍者一脸苦笑,侍立在身旁,遂说道:“嗯,蛮好吃,……唔……就依姑娘的,做好吃些,一定要符合姑娘口味,好,去吧!”

女侍者听得,哭丧着脸,看着觥几仇,喏喏道:“客官,你看,这,这,……”

觥几仇顾自喝了一口酒,看了一眼女侍者,哈哈一笑,探手去怀里摩挲了一会,取了一些物件出来,轻轻放在桌上,漫不经心的看着女侍者,道:“这些,够吗?……哈哈,不妨,去吧,尽快上菜。”

女侍者凝神看去,但见桌上除了几块散碎银两,便是一二十片亮闪闪的金叶子,还有一块约寸余的玉扭龙纹瑗,银两与金叶子倒还罢了,但那玉扭龙纹瑗白中透黄,色泽晶莹,呈内、外双重环状,环面饰扭龙状纹饰,两环六处相连,其中三处饰横向的扭龙纹。内、外双重环状龙形破壁欲飞,栩栩如生。

这女侍者大感惊异,凝神看去,这龙纹瑗的内环上面,似是隐隐还有数个上古鸟篆阴文,自己虽不识得,但一见之下,便知是极为贵重之物。这女侍者是这澜桂坊大酒店中的一名堂上管事,久处于这龙蛇混杂的场合中,对南来北往的大小人物,各种奇珍异宝,自是见过不少世面,颇有些见识,突然见了这有如皇家御用之物的龙纹玉瑗,怔怔的,倒一时不知所措。

女侍者久不应答,觥几仇有些奇怪,回过头来,见这女侍者眼神定定的看着桌上的玉佩,脸色微变,抬手迅速将玉扭龙纹瑗拿起,放回怀中,然后,哈哈一笑,将桌上那些散碎银两与金叶子往那女侍者眼前轻轻一推,道:“这些够么?”

女侍者忙不迭的点头说道:“够,够,够,怠慢两位客官了,多有得罪,多有得罪。……请稍等,小人这就去。”急急向后厨走去,唤出管事厨长,如此如此,交待了一番。

觥几仇见焰霓裳冷冰冰地看着自己,笑了笑,低头从桌上的金叶子中分出一大半,往她面前一推,道:“这些盘缠,你先将就用着。”

焰霓裳缓缓摇了摇头,眼光如三冬深潭,脸上似笑非笑,定定看着觥几仇的双眼,抬手指了指他的胸怀衣襟处,冷冷说道:“我只要那块玉瑗。”语气冰冷,不容置疑。

觥几仇听得,探手自怀中摸出玉瑗,在手中摩挲了一会玉瑗上的龙纹,轻轻喟叹一声,端起酒碗,大口饮尽。

旁边桌上的数名白衣女子此时正静静看着二人,见觥几仇一下拿出这么多金叶,颇有些诧异,心道:“还确有真人不露像这一说呢,咱们还真的将这傻小子看走眼了。”但听得焰霓裳说不要桌上的金叶,却要觥几仇怀中的玉瑗,遂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一会,不由皆感好奇,齐齐转头过来,远远打量觥几仇手中的龙纹玉瑗,脸上满是欣羡之色。

第一百九章 枕鸳孤,愁肠待酒舒(6)

觥几仇沉吟片刻,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这是和氏之玉雕刻而成,上有皇家龙纹,是先父在世时,号令首阳九山三军信物,尊贵已极,先父突遭变故之日,临终时给我的,我自小从未曾离身过。自先父过世,此物便再没用过,我首阳九山现今已由孤竹仙君伯夷与叔齐之后裔,悲天上仙伯子夷与悯人仙子叔简衣二位掌管,我自是被排除在外的,哈哈,其实,如此亦是极好,我可以不问天地之事,却可于天地之间浪迹,心无所属,一个人,一壶酒,一个江湖,何乐而不为呢?哈哈……”

说完,抬头看了看焰霓裳,哈哈一笑,道:“你既喜欢,送你便是,……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你喜欢,便给你。什么权势尊崇,什么富贵荣华,皆是过眼烟云,哈哈。”

眼中一痕微不可查的伤感一闪而逝,脸上笑容依旧,将玉瑗轻轻放在焰霓裳面前,哈哈一声长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焰霓裳轻轻拿起那块尊贵已极的玉瑗,仔细看了看,见玉瑗内环上镌有八个鸟篆阴文,轻声念道:“‘授命于天,既寿永昌’。”摩挲了一会玉瑗上的内外双重龙纹,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块玉瑗。

沉思半晌,抬头冷冷看着觥几仇,道:“我亦曾熟读四书五经,尝听我授业师尊说过,先秦有和氏者,偶于一深山得玉,以之作璧,名为和氏璧,后为秦王嬴政所获。嬴政一统华夏后,遂将和氏璧一并作了三件皇家重器,一曰传国玉玺,一曰龙纹玉佩,一曰双龙玉瑗。三件皇家重器之上,除有大秦皇家御制龙纹,皆有‘授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细不可查的鸟篆阴文,皇帝亲授,可号令三军。玉佩与玉瑗分别授予公子扶苏和皇子胡亥,胡亥无道,二世而亡,其子子婴降于刘邦,自此,除玉玺外,其余两件重器下落不明。”

语音顿了顿,低下头去,若有所思,道:“我听我大哥说过,这世间传言,方今天下大乱,三件重器得其一者,即可登高一呼,应者万众,便可坐拥华夏雄兵百万,与北宫争雄,重塑东胜昔日荣光。”

语音喃喃着,忽抬起头来,看着觥几仇,眼光变得柔和,道:“既然如此,你原可坐拥富贵,为何却喜浪迹天涯,做一江湖客子。”

“哈哈,人生一世,喜欢什么,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哈哈,这坐拥百万雄兵之说,仅是传言而已,当不得真的,……喏,这物件,你既喜欢,送你无妨。”

“谁喜欢这个了,我也不喜欢什么权势富贵,我更喜欢自由自在。我大哥虽是北宫仆从军中将领,但我不是,我才不稀罕什么百万雄兵什么荣华富贵呢,那些你来我往的争斗,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所以,我才懒得要你这劳什子呢,好了,我也玩够了,还你。”说着,随意将龙纹玉瑗复又递还给觥几仇。

旁边桌上的数名白衣女子看着焰霓裳将龙纹玉瑗递还觥几仇,心下欣羡,有两三名甚觉惋惜,不由轻轻叹息。

觥几仇听得,并不在意旁边众女,顾自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哈哈一笑,道:“这小丫头合咱脾气,来,干一个!”随手拿过玉瑗,放于怀中,端起酒碗,向焰霓裳敬了敬,一口

喝干,抹了一把嘴,甚是畅快。

此时,那管事女侍者吩咐厨下拣最上等的食材选配重新烹制了,过了好一会,新换的菜肴陆续传上来,因新增了若干分量,一张八仙桌已是摆不下,管事的女侍者命人将两张方桌拼在一起,组成一张长方形的大条桌,焰霓裳起身去坐到觥几仇对面,看着满桌的菜肴,冒着腾腾热气,眉梢微皱,站起身来,伸出竹筷,对新上的菜肴逐一品评。

连尝了数道菜式,脸色渐转柔和,手拿竹筷,缓步走到长桌中段,伸出竹筷,夹了一片置盘于中段桌上的蝴蝶肉,放入口中,咀嚼数下,吞落腹中,看了看觥几仇,道:“这蝴蝶肉又名陇西金钱肉,我亦是第一次品尝,亦不知这道菜是何食材,如何烹制。我记得,在一次家宴中,曾听我哥说起过,这蝴蝶肉,……”

顿了顿,手持竹筷,旁若无人的在那些白衣女子与觥几仇所坐长桌之间来回踱了几步,素衣翩跹,白发飘盈,身姿纤长,肤白貌美,气质清雅肃然,如一个美艳却冷傲的公主。

但见她俏立于席间,侃侃而谈,道:“自隋炀帝西巡品尝以来,即被列为贡品,后至贵妃娘娘深爱明皇,便列为明皇专宠。为使明皇可常食此物,因夏季天热不宜多储,便改为用八百里加急快马传递,此后便有了东胜长安东西驿道,日日快马为唐明皇和杨玉环运送荔枝和蝴蝶肉之雅事。这蝴蝶肉须切成有如宣纸的薄片,迎光可透,切片后,花色盘纹红紫,精细置于香花盘中,色泽红润,晶莹透亮,柔嫩、香醇、余味悠长,形色味美极,状似蝶翅,因而得名蝴蝶肉,誉为陇原一绝。……等会,你不妨尝尝。”

焰霓裳虽是依然冷冷的,但与觥几仇交谈之间,语气渐渐柔和。见觥几仇大碗喝酒,亦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颇有男儿的豪气风范。

缓步过去,自去觥几仇手边取过酒罐,顾自满上,端了酒碗,在长桌前缓缓踱了几步,喝了一口,抬眼望向酒店大堂镂空华轩的窗外,此时一面上弦月已经斜斜挂在东边的半空,清泠的月光静静洒下,透过窗扉,投在大堂墙根下,在堂中摇曳的灯火下,落在地面,是隐隐的斑驳。

她手端酒碗,看着窗扉处的月光,轻轻吟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望青山。不知山外青山,与我是多远。我欲乘风而去,又恐九霄云里,高处不胜寒。信步走闲庭,何时在天边?

转青山,过绿水,长亭远。只应人间,何似回望三秋怨?容有老稚艳俗,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年未老,千里共婵娟。”

轻轻喟叹一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旁边众白衣女子听得,不由轻轻为之拍掌喝彩,坐在上首位那名女子亦是颔首回味,轻轻击节而赞。

觥几仇听她谈吐隽雅,见识渊博,气质寒如凝冰,艳而不俗,于此时不禁大为感佩。他在首阳九山之上,熟读五经,饱学经典,亦文亦武,向来颇为自负,这时听来,这焰霓裳的才思学识似亦不俗,并不在自己之下,不禁暗暗称奇,遂收起了轻视之念,心道:“我只道她养于深闺,冷傲孤芳,是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跋扈女子,哪知见地学识竟这

么高。一路来,倒是小看与她了。”

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大声赞道:“但愿年未老,千里共婵娟。……说得好!”顾自拿过酒罐,满上一碗,拿起竹筷,每样一尝,样样都是从未吃过的美味。听她推介之言,夹过一片蝴蝶肉,轻轻放入口中,闭了眼,细细咀嚼,回味半晌,道:“好味道,来,小姑娘,咱敬你一碗。”哈哈一笑,端起酒碗,站起身来,摇摇晃晃,走至焰霓裳身前,凑过碗去,“当”的一声,与她酒碗轻轻一碰,道声:“干!与你认识,甚是有幸!今日委实畅快,……来,咱干它一碗!”举起酒碗,一饮而尽,长笑一声,似是胸中块垒尽去,许久未有如此饮过,豪气干云。

焰霓裳见他眼中激情如火,并无作伪之色,知其真情流露,遂举起酒碗,脆声道:“好,与你干一碗,便又如何?……来,干了!”举起碗来,一饮而尽,见觥几仇半醉摇晃的样子,不禁莞尔,呵呵一乐。

旁边众白衣女子见此一男一女愈饮愈畅快,皆是羡慕。坐在上首位的那名女子见了二人情状,心中莫名的不快乐,亦是端起面前酒碗,一饮而尽。

觥几仇斜着眼睛,看着焰霓裳脸上一抹微微的笑意,哈哈大笑,指着焰霓裳,旁若无人的大声说道:“哈哈,你这小丫头,这不是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嘛,哈哈,以后,你得多笑些才好,可别老是板着一张冷面孔了,女孩子嘛,多些微笑,就更美,更好看的呢,……”絮絮叨叨的,笑着说道。

焰霓裳听得,登时脸上笑容尽去,又回复到冷如寒霜的表情,见觥几仇疏狂不羁,旁若无人的样子,遂冷冷道:“以后不许叫我小丫头,我叫焰霓裳,我笑,或是不笑,我就是我,叫你管呐?哼!”

二人正说话间,突听酒店外响起一串狗吠声,一阵喧哗杂沓而来,然后,店外几个小厮的呵斥声中,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如风一般奔进大堂,四顾一望,见觥几仇这边有些空地,遂慌张跑过来,躲在觥几仇身后,探出头去,惊惧的看向大堂外。

觥几仇回头见这少年,身材瘦削单薄,衣衫宽大,穿在身上,极是不协,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头上戴着一顶粗布破帽,手脸上脏兮兮的,长长的指甲缝里,尽是黑尘,手里拿着一根碧油油的竹棒,探了头,正惊惧地看向大堂门处,两只大眼睛,咕噜噜乱转,甚是秀美灵动。

一会,大堂外走进一群人来,当先一人手中牵着一条大狼狗,童仆打扮,随后一个三十多岁的彪形大汉,身穿绛紫色锦缎长袍,袍上尽是一些圆圆的铜钱样的印花。身后跟了七八个随从,推开面前挡道的酒店小厮,大踏步迈进大堂,四顾望了望,见那少年躲在觥几仇身后,一群人大步走了过来,嚷嚷着,大声呵斥那少年。

其中一个童仆叫道:“跑什么跑呢?还不给我们走?”

那少年见那干人追迫过来,不敢作声,眼巴巴的,抬头看着觥几仇,扯着觥几仇衣摆,道:“大哥哥,救我。”声音惶急,却清脆悦耳。

那壮汉身后一个童仆冲上来,向那少年出手抓去,那少年矮身一闪,急藏于觥几仇身后,作着哭声,叫道:“别抓我,我不跟你们走!”

第一百十章 闻歌殢酒,曾对可怜人(1)

觥几仇见那少年叫得可怜样儿的,未及细想,身形一晃,抢步上去,拦在那壮汉身前,道:“别动粗,有话好好说嘛。”将那少年轻轻护在身后。

那锦袍壮汉见了,伸手按在觥几仇左肩,重重向旁划拉,道:“滚开,不关你事,大爷我今天非得抓了他回去不可。”

觥几仇将左肩轻轻一缩,柔若无骨。

那壮汉重力一按之下,着手如在虚空,全无凭借处,脚下一个趔趄,向前一扑,险险摔倒,立稳了身形,回过头来,恶狠狠的说道:“你给老子滚开,把老子惹急了,今儿叫你立着进来,横着出去。”

觥几仇哈哈一笑,依旧稳稳站在那少年身前,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笑道:“是么?”

那壮汉大喝一声,合身扑向觥几仇,身形迅疾,双手十指相并,曲张如十齿钉耙,挟着风声,狠狠抓向觥几仇面门。

觥几仇见了,长声一笑,身形不闪不避,竟是迎上一步,右手如电,一把抓了那壮汉左手,顺手甩出,只见那壮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摔出老远,正落在大堂门口。壮汉趴在地上,痛得咧了嘴,露出一张猪脸,半晌,撑着身体,摆了摆头,将猪脸复变回人面,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狼狈不堪。

他站在大堂门口,揉了揉已是跌青的左脸,大叫道:“小的们,跟老子上,把这龟孙往死里打。”众随从听得,个个大叫着,扑向觥几仇,觥几仇笑了笑,也不做声,不避不让,迎着扑上前来的一众童仆,双手连挥,须臾间,将这些狗腿子一个个摔向大堂门口,久久不得起身。

那少年见觥几仇身形未动,便将那些人统统摔倒,心知今天已无危险。

那壮汉见了,心下已有惧意,但脸面上过不去,兀自叫嚣着,推搡着身前的众随从,想要再次上来与觥几仇相斗。

这时,坐在旁边的白衣女子中,那名坐在上首位的少女起身站起来,沉着脸,对那壮汉大声说道:“猪老三,你不在你陇南高老庄好好跟着你大哥读书习武,跑出来惹是生非,你就不怕你大哥将你关起来!”

那壮汉定睛向这白衣女子看来,脸色微变,堆了笑容,腆着脸,嘟囔道:“郁姑娘,这,这,……我,我陪我大哥来参加澜公的金鼎大会,偷闲出来,在前面路口吃烤全羊……是那小子没长眼,将我一桌好好的饭菜全给打翻了,……他得赔我!”

那少年这时从觥几仇身后站出来,说一口吴侬软语,脆声说道:“我没有,……是你的狗先咬我的,我一慌,才不小心将你的饭菜打翻的!我没钱,我才不会赔你呢。”

“猪老三,就算人家将你饭菜打翻了,你也用不着打人的呀,可别仗着你有个成了佛的老爹,就到处作威作福!”

猪老三似是颇畏惧眼前这个少女,哭丧了脸,嘟嘟囔囔,道:“我哪有啊,我只是要他赔我,……我没打他。”

那叫郁姑娘的女子回头看了看那少年,说道:“猪老三,你看看,人家还是一个孩子。好了,不要再说了,你赶快回罢,不然,我跟你大哥说,你大哥又得抽你了。”

猪老三摸着跌得青肿的左脸,余怒未消的看了看那少年,欲言又止,轻声嘟囔着,道:“算你狠,我走还不行吗?”回头对众随从吼道:“走,都跟老子走!”哭丧着脸,转身大踏步走出了酒店,众随从垂头丧气的随了出去。

这时,一个小厮过来,对那少年说道:“你快出去,别打扰我们店里的客人。”出手便来推他。

那少年矮身躲过,转头看着焰霓裳身前桌上满满的菜肴,两眼放光,“咕嘟”一声,吞了一下口水,道:“我饿了,我要在这里吃饭。”站在桌前,双手捂着肚子,不愿离去。

觥几仇见他可怜,知他确也饿了,看了看焰霓裳,道:“小兄弟,你吃吧。”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放在自己右手位,轻轻拍着那少年肩头,让他坐下吃。心下很是怪异,只觉那少

年肩膀似是柔若无骨,软绵绵的。那少年也不客气,走过去,一屁股坐在椅上,见桌上没有放多余的筷子,顺手抓过觥几仇的筷子,在衣袖上擦了擦,夹了一筷子蝴蝶肉,放进嘴里。

小厮见客家出面让这少年入座,不好再说什么,见了少年这副肮脏模样,遂摇了摇头,慢吞吞的去旁边桌上取来一套碗盏竹筷,放在觥几仇面前,走开了去。

焰霓裳亦是回坐于觥几仇对面,冷冷看着这少年。

觥几仇回座,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拿起竹筷夹了一口蝴蝶肉又吃。那少年嘴里咀嚼着,侧着头定定看着觥几仇。觥几仇给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将小厮拿来的碗盏放在少年面前,伸出筷子,夹了一筷羊肉放进那碗里,温言道:“别急,慢慢吃,别噎着了。”

那少年将口中食物吞落腹中,抬起手背,擦了一下嘴巴,脆声笑道:“嗯,大哥哥,你真好看。”转过头去,看向焰霓裳,笑嘻嘻说道:“这位姐姐也很好看。……你们都很好看呢,嘻嘻。”

焰霓裳冷冷的笑了笑,不作一声。

那少年转头看向觥几仇,道:“大哥哥,这些菜都凉了,不好吃了,可以来点热乎的么?我没钱,你作东,好么?”

觥几仇哈哈一笑,道:“你想吃什么,尽管让店家做去。”转头招手叫过那名管事女侍者,道:“看看这位小兄弟想吃什么,你们尽管做来便是。”

那少年又道:“我要喝酒,可你这凉水老白干不好喝,太烈,我要喝醇厚一点酱香味儿的,你也做东么?”

觥几仇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道:“当然,你尽管喝!”

那少年转头看向那名管事女侍者,脆声道:“这位阿姨,请你给上五斤你们这里最好的酒,还有,就是依着这桌上的菜,原样弄一桌,再加多一个驼峰炒五丝。”用手轻轻拍着脑门,抬头想了想,对女侍者说道:“还有烤乳猪、骆驼蹄筋,嗯,……暂时就这么多吧,等会不够再点。”

那女侍者听得,吓了一大跳,张大了嘴,半晌,方微笑着,向觥几仇征询道:“客官,你看,这合适吗?”

那少年接口道:“这怎么不合适,我大哥哥说了,尽着我吃,尽着我喝呢,你们没听到么?快做来就是了,我大哥哥又不是不给钱你们,哼!每道菜都得是最新鲜的料,尤其是驼峰炒五丝选料要考究些,刀工要精细,玉兰片、冬茹、韭黄、火腿和鸡脯肉等配料都得是上等的,要切成均匀的‘五丝’,炒制时,你叫厨师掌握好火候,不然,我不吃的。烤小猪不可烤得太焦,皮儿须烤得红朴朴的,这样吃着,皮酥脆,肉嫩香,嗯,想想,都流口水,嘻嘻。”

这管事女侍者听他说得头头是道,颇为在行,不由得有些惊异。

那少年想了想,又道:“这北地陇上,少见海鲜,不似我老家,嗯,来俩油攒虾米、鱼饭也行,不过,鱼饭要用秋刀鱼,最好配上潮州特色的酱料才好,嗯,快快做来,我饿了。”说着,拿起筷子敲了敲碗盏。

焰霓裳冷眼看着这少年,见他敲碗,眉梢微蹙,似是不喜。

觥几仇见他说得挺有意思,向这管事女侍者笑道:“你们快去,这小兄弟应该饿坏了。”

女侍者见客家发话了,自是心喜,有钱赚当然是好事,遂忙下后厨,对管事厨长,如此这般,交待清楚了,便忙着出来支应这几位大爷,生怕又有什么幺蛾子的事儿得叫着她。叫过旁边小厮,挨着长桌又新加了一张八仙桌。

过了半晌,菜肴陆续传上来。

那少年每一样浅尝了一口,便搁下竹筷,端起酒碗,在觥几仇酒碗上轻轻碰了一下,说道:“大哥哥,我吃饱了,现在陪你喝酒,嗯,我敬你一碗。”端起酒碗,慢慢喝了一碗,似是呛着了,轻轻咳嗽了两声。几碗酒下肚,那少年有些醉意,瞪着一双秀美灵动的眼睛,跟觥几仇言笑无忌,天南海北的谈论起来。焰霓裳不喜说话,遂静静的瞧着这二人一碗一碗喝

着酒,听他们说些从未曾听过的趣事。

那少年听说觥几仇亦是从东南海中来的,不禁引为知己,畅言说起海边、江南、河渠、山陵的情景,那些在沟渠里摸鱼儿,山野里疯跑,弯弯小河里慢吞吞的乌篷船,十里秦淮的衣香鬓影等儿时故乡一桩又一桩的乐事。那少年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以前所犯的乐事儿、傻事儿、无聊事儿,说到得意处,不觉站起来,哈哈乐着,拍手大笑,神态甚是天真烂漫。

觥几仇少年时代,家遭变故,少有人陪,在首阳九山时,虽衣食无忧,亦有叔简衣等少数几人做儿时玩伴,但毕竟家庭孤清,如此的少年人岂能得个好心绪,如今,偷偷离开首阳山,独自一人行走江湖,与焰霓裳初遇,两人话亦不多,此时和这少年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言笑无忌,边喝边聊,虽然二人年岁相差将近十岁,却不知为何,均是感到了生平未有之喜,竟是相互之间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很是投契。

旁边那桌白衣女子吃过,已是离开,去了别处。

那少年喝着酒,有时低头笑着,脸上乌黑,眉梢眼角却偶尔透着温柔,似是少女的娇羞,说到忘形之处,不时忘情伸手过来握住觥几仇的手。觥几仇半醉中,与那少年互握,心中总觉怪异,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那少年放在他手中握着的手,很是小巧,柔软,腻滑,轻轻握着,很是舒服,温暖。

酒至半酣,那少年突然抬头看着觥几仇,眨巴着那双秀美灵动的大眼睛,问道:“大哥哥,明天澜园的柳湖边有一个金鼎大会,你会去参加么?”

“金鼎大会?”觥几仇这才记起竹林中那个澜苒澜小姐所给的请柬,遂从怀中取出,打开看了看,确是澜园柳湖畔金鼎大会的邀请函,遂说道:“嗯,明天闲着也没事儿,去看看也好。”

那少年拍了手,喜道:“好耶,我也会与爷爷去的。我爷爷可是费了老大劲儿才讨来这请柬的呢,说带我去见见大世面呢。”低了头去,脸色突然有些戚然,道:“可惜我爹爹妈妈和奶奶都不在了,不然,我们一家五口一起去看看这大世面,多好!”言语之间显出无限伤感。

觥几仇见了,不知说什么好,只觉这孩子与自己挺投缘的,遂问道:“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呢?”

那少年眨巴着眼睛,定定看着觥几仇,嘻嘻一笑,道:“我叫泠汐。大哥哥呢?”

觥几仇微觉奇怪,心想,这孩子的名儿怎的像女孩子的呢,看了看这个刚才还戚然伤感的少年,这一会儿又是喜笑颜开的样子,却也并不在意,道:“我叫觥几仇。觥筹交错的‘觥’,哈哈,我这名很怪哈,不过,倒是很好记的。”

“嗯,大哥哥的名儿很好听呢,有古意,像上古大人物的名儿呢,嘻嘻。”泠汐嬉笑着,扶着觥几仇的肩膀站起来,说道:“几仇哥哥,我得先回了,不然,我爷爷只怕又得到处找我了呢。”

“嗯,好的,喏,这点零钱你拿去,给爷爷买点好吃的带回去吧。”觥几仇说着,从怀中摸出四五片金叶子,塞在泠汐手中。

泠汐眼圈儿一红,道:“几仇哥哥,你真好。”紧紧握着觥几仇的右手,摇了几摇,眼泪突然流了下来,道:“几仇哥哥,你明天一定要来哈,我在那园子里等你!”

“嗯,我会去的,回家夜路上走着,多注意安全哈,泠汐小朋友。”

泠汐破涕为笑,道:“几仇哥哥,我要你叫我小泠儿,嗯,以后,你就是我的几仇哥哥啦,我就是你的小泠儿啦,呵呵,我好开心呢,几仇哥哥。”

觥几仇哈哈一笑,道:“这傻孩子,干么呀?又哭又笑的,没个正形。”

泠汐向焰霓裳打了一个招呼,嘻嘻说道:“姐姐,你明天也来哈,我等着你们。”说着,向大堂门口走去,一步一跳的沿着街道向住处走去。

是夜,觥几仇与焰霓裳在酒店结单后,自去打尖住店,各自安寝,一宿无话。

第一百十一章 闻歌殢酒,曾对可怜人(2)

次日起身,去到大堂账房处结账,见焰霓裳已是早在大堂待客厅上坐着,候他的了。

出得店来,陇上毕竟地处塞外,六月初的晨风依旧清寒,扑面而来,吹在脸上瑟瑟的疼。焰霓裳衣衫单薄,似觉寒冷,拂了长袖,拢了拢手背,双手交叉搓了搓。

觥几仇在旁见到,心生怜惜,遂说道:“小姑娘,你冷么?”

“嗯,有点。”

“我们去找个茶楼吃点啥吧,你说呢,小姑娘。”

焰霓裳拢了拢脸旁长长的白发,冷冷的,默不作声,顾自向前走去。

觥几仇遂找了个路人问了问,平凉古城最好的茶楼是柳澜轩茶楼,坐落于柳湖畔澜园正门西侧三里左右,向前转几个路口便到,二人遂顺着路人指引的方向,径向柳澜轩茶楼而去。

转过几个街口,便到柳澜轩茶楼,站在街边看去,这茶楼门庭的装修甚是宛转清雅,门柱上贴有对联,左是“笔花开处墨意浓”,右边“泼墨挥毫汇群贤”,横批“大隐于市”,似以华夏长安的楼面为参照,铺陈全是仿照汉家京城大茶楼的格局,体现的是东方风韵的内涵。

焰霓裳看了看,点了点头,顾自缓步进去。觥几仇将青骢马交付给门前一个小厮,亦是跟了进去。

茶楼内,大堂上,迎面照壁上挂了一副巨大的柳下村居图,其上有名家题了“琴棋书画诗酒茶,喜怒哀乐悲愁苦,一壶过后,俱往矣”的草书字样,四顾看去,整体环境以青砖小瓦为主调,是一家藏在闹市中的古风茶楼。大堂之中,青瓦灰墙,流水潺潺,曼妙雅致,配上汉家古典式样的漏窗、挂落、落地罩等一些精致的装饰物做搭配。实木桌椅古色古香,以秦汉风格的家具为主。古旧的椅凳,配上蜀中丝织面料的软垫,靠枕,甚是典雅。

一个高挑的年轻侍女过来,对二人微微一笑,敛衽一礼,引领着二人向二楼上去。

二楼大堂上已是坐着了许多食客,昨晚那十名白衣女子也在其间,见了二人上来,又是一阵窃窃私语,然后小声嬉笑闹着,昨晚坐在上首位的那名女子,此时正于窗下栏杆处,随手拿了一本线装古卷,临窗而坐,懒散的看一会儿,就着店家送上的精美茶点,随意吃着,听着大堂一角几名伶人弹动的音律,见觥几仇隔着几个身位,在焰霓裳身后缓步走过,脸上又是一红,忙把头转了开去。

座中人于喧闹中取静,友者三五煮一壶好茶,闲聊日常,自然流动的音乐会悄悄带走俗世的疲惫,悄坐一角,好茶与美酒,典雅大气,不可辜负。

那名高挑侍女见焰霓裳四顾看了看大堂一众食客,眉头微蹙,心知客人不喜坐大堂,遂引领着二人走进了一个私密雅厢。

雅厢内陈设装点得甚是典雅,西墙处装点文房四宝,书画瓷器等文人所用之物;东墙跟上以山石竹木,流水曲桥来做成了一道仿天然的景观; 南墙处搁置了一面古琴,茶具等一些有沉淀的东西。北墙面上是吉祥的茶字斗方,一副清雅的传统水墨画,集诗、书、画于一体。整体看去,典雅互融,混搭精致。

焰霓裳缓步过去,靠窗坐了,待觥几仇进来入座后,只要了四碟精致细点,一壶龙井,点了干果四样,是荔枝、桂圆、蒸枣、银杏,未大点菜品。拿眼看着觥几仇,示意他还需点些什么吃食。觥几仇很是随意,只是笑了笑,

对那侍女道,“拿你们这里的糟老坛来喝喝。”

那侍女听得,道声:“好耶,客官,请稍等。”转身走出房间,很快便有几名侍者陆续传了茶点进来,一样样摆好盘,悄无声息的出去,掩好门,道声,“客官,请慢用。”颇有礼貌的退了出去。

觥几仇拿过酒罐,满上一碗,端起来,一饮而尽,美滋滋的抹了一下嘴巴,赞道:“糟老坛,好酒!”哈哈一笑,又顾自满上。

焰霓裳眉头微蹙,冷冷道:“你这人怎么一大早就喝酒呢?……哼,大酒鬼。”

觥几仇听得,转头看了看焰霓裳,嘻嘻一笑,道:“是么?我喝的不是酒,我喝的是快乐!……好多年来,我都是一个人吃,一个人住,一个走,哈哈,今儿,有你陪着,这感觉很幸福!”说着,爽朗不羁的笑笑。

“哼,美得你!……大酒鬼,你等会少喝点。”

“哈哈,谢谢你关心咱呢。我……嗯,少喝点,不误事儿。”端起酒碗,将碗中的糟老坛白酒一口饮尽,抹了一把嘴巴,咂巴着,余味无穷。

“谁关心你了,你爱喝多少就多少,与我无关!哼。我都懒得理你,……大酒鬼。”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冷冷的,面无表情。

“哈哈,小姑娘,与你相识,很是有幸!”觥几仇满上酒,端起酒碗,亦是走到窗栏处,看着远天外的朝阳初升,哈哈一笑,长声说道:“品柳澜轩美酒,看浮世里江湖,登台望远,以歌咏志。寄情山水,放下块垒,江湖不远,可寄情怀。小隐于野,大隐于市,大抵,这便是我想要的生活罢!”

看着远远陇上的山丘与黄土塬,眼底突有些苍凉,就着酒碗,喝了一大口,道:“小姑娘,你知道么,我最喜的便是,这一生中,寻得一个荒僻地,在一二人的杯盏交错声中,与古筝婉转低沉的琴音里,于陋室古风里独酌几杯,细细品味,或约上乡间农家三两知己于花间对饮,高谈阔论,吹牛闲谈,逃离争名夺利的喧嚣,浅酌几杯,歌吟几句,便足以快意人生,好景难寻,佳酿良多,便是诗情画意,得之则惹人生怜,能于微醺中,见性明心,你说,这有多好!”

焰霓裳听得,良久不语,忽然轻声说道:“你酒醉后很磨人,让人烦呢!……你就是一个大酒鬼。”

觥几仇似是未听到,兀自喃喃道:“……能于微醺中,见性明心,……见性明心……一个人的江湖,一把剑,一壶酒,走着走着就累了,酸的、甜的、苦的、辣的,所谓酒不醉人人自醉,喝酒前,我们都是江湖,喝酒后,江湖都是我们,哈哈……”

焰霓裳静静听着,顾自吃着茶点,品着杯中茶,看着窗外陇上孤清的风景。

时光悄逝,眼见日将中天,焰霓裳站起身来,对觥几仇道:“去罢!”

“好罢!”

觥几仇去大堂账房处付了饭钱,牵了青骢马,两人并肩而行。

向西走了里余,一路无话,在街上闲闲走着。这是陇上四会之地,自北宫仆从军扫荡了周边后,这里便成了陇上第一形胜繁华之地,即便敦煌,也是有所不及。

觥几仇长于海边,而焰霓裳生于深闺,哪里见过北地这般气象?一路行去,但见沿街朱栏玉砌犹在,红楼高阁新修,雕梁画栋横陈,绣户古门罗列,香车竞驻于前,骏马争驰于后。行人如织,高柜巨铺商者云集,尽陈南来北往的奇货异物;茶

坊酒肆之间觥筹交错,华服珠履行于街瞿之间,尽显世间平和。道不尽人间形色满路,行迹之间是箫鼓喧空耀日;好个一热闹场合。

二人皆是未来过这等热闹地方,只觉眼花缭乱,遂信步在长街闲逛。

走了里许,忽听得前面人声喧哗,鼓角之声不绝于耳,远远望去,街道两旁分列站着好长一排人,不知做什么。二人好奇心起,走近看去,只见沿街两旁一路,地下插了无数锦旗,蓝底旗面,绣着一个金色的大鼎,每面旗下皆有一条壮汉,手持长枪,肃然挺立。

各色各样的人众便行于这一路两旁的旗帜之间,向前鱼贯行去。

二人随着这些人众行去,渐渐的,便到了一个大园子的入口,只见那大园门楣飞檐斗拱,红柱青瓦,古色古香,门面为赤色的漆面门,门边的木雕为东阳木雕,旁边围墙,镂空的石质窗,给人以肃穆的感觉,围墙高大,以青砖砌成,基调青灰古朴,给人以视觉上的压迫感。

大园子门口分列两面蓝底铜鼎的大纛,高高的,在风中飘扬飞舞,猎猎作响。

高大的门楣上挂了一块紫黑色的楠木牌匾,上书两个遒劲的楷书“澜园”二字。觥几仇远远看着,不禁摇头晃脑的品评道:“此笔楷书颇见功力,间架匀称,线条流畅,气贯笔端,形神兼备,嗯,不错,好字,好字。”

焰霓裳见他摇头晃脑的,不禁莞尔一笑,道:“大酒鬼,你又作妖了,是吧?你安生点好不,这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呢,你不怕丑,我还怕呢,哼,……你离我远点!”

门口分别站了四名少女,均是十七八岁年纪,腰悬佩剑,玉立亭亭,虽然脸有风尘之色,但明眸皓齿,容颜娟好。正自检查入门者手中的请柬。门口的大纛飘扬着,偶尔挡着了六月陇上的太阳,在那些少女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色。

觥几仇走上前去,拿出澜苒给的请柬,让门口的少女检视过,焰霓裳紧随了他身后,跨过园门,径直走进了澜园,迎面只见好大一片柳林,枝叶遮天蔽日,林中阴沉沉的,一路行去,阴凉阴翳,望不到数十步远。

觥几仇与焰霓裳随了前面的人众一路行去。顺着林中小径走了里许,仍是不见尽头,林中静悄悄地,偶然听得几声鸟叫,越走越是惊异,心想:“这澜园真是阔大,柳林如此浓密,这澜公不知何许人也?”

正行之间,突然前面迎上来两名手挽香花柳蓝的侍女,见了二人,敛衽一礼,说道:“二位尊客可是觥几仇公子与焰霓裳小姐,我家主人有请二位前去叙话,请二位尊客随我等来。”

觥几仇与焰霓裳听得,颔首示意,道:“是的。”

两位侍女遂在前引路,转过一个路口,闪入左首树丛,很快便到了一个湖边,湖中清幽,芦苇丛生,其中有一亭。二人与两位侍女缓步行于湖边柳树下,此时,只听从亭中传来一阵幽幽的琴声。

琴声中拌和着一道清丽柔美的歌声,在湖边柳林中隐隐约约的回荡:

柳湖边,小轩窗,四五曲长廊。

澜亭里,指下琴,十三弦檀筝。

青草与碧云,飞花共柳絮。

十指纤纤如玉,却不知,声声慢里已痴。

音弦绝,声儿脆,却把无心作有心,醉,醉,醉。

筝声断,弦儿乱,道是有情却无情,念,念,念。

第一百十二章 闻歌殢酒,曾对可怜人(3)

进入园中柳林深处,如入含灵蕴秀、苍郁翠雅之诗画境界。

四人沿着林中一道石阶幽径,信步漫游,只见清朗的日照之下,柳荫葱茏,湖光潋滟,花圃错落,掩映迷离,远远水中央的亭台玲珑,楼阁高耸,兰舟轻泛,令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这时,前面引路的两名侍女停了脚步,回转身来,向觥几仇与焰霓裳敛衽一礼,微微一笑,道:“请觥公子与焰小姐在此稍等,待我等先行去与我家主人禀报,得罪了二位尊客,还望尊客见谅。”

觥几仇笑道:“无妨,你们去罢,我们在此看看风景亦是不错。”

两位侍女一溜烟踏上连接湖岸的那道九曲长桥,向坐落在湖水中央的那处宫殿型建筑群走去。

二人站在湖边柳树下,放眼看去,但见这柳湖引崆峒山暖泉为湖,环湖植柳,湖面静水微澜,一碧千顷,水天一色,其上亭阁林立,曲径通幽,翠色醉人。远远东面的湖面上,静好的日光中,若干鸳鸯静静的划动在水面,有几个少女与半大的孩子,坐着花花绿绿的画艇,手拨清波,追逐着湖面的水鸭,逗弄着那些鸳鸯,沉浸在嬉笑声里,在碧光柳色的湖面上,自由自在地荡舟放歌,甚是欢快。

觥几仇见了,心胸不禁为之一畅,看了一眼焰霓裳,举起酒葫芦,美美喝了一大口,诗兴大发,口中长吟道:“柳岸浓荫柳飞烟,水泛碧影水连天。翠枝扶风飞晴雪,不负流水负流年。”吟诵声中,哈哈长笑,意兴高致,举起酒葫芦,连喝几大口,很是畅快。

焰霓裳初时见他又是喝酒,又是摇头晃脑,柳眉微蹙,心中着实不喜,待要出声斥责,此时听得觥几仇这首临时起意吟诵的七言诗句,抬眼见他意兴飞扬,疏朗不羁,心绪亦是受到感染,不禁暗自为之倾倒,击节赞赏,脸上依然未露悲喜,语音缓缓,冷冷道:“柳岸浓荫柳飞烟,水泛碧影水连天。翠枝扶风飞晴雪,不负流水负流年。嗯,好诗,气势也足,哼,没想到,你这大色鬼,外加大酒鬼,还是一个才子呢,不过,哼,还得加上两字儿‘流氓’,对,就是这样,你是流氓加才子!”

“哈哈,你怎么不说我是衣冠禽兽呢,哈哈,……”长笑声中,豪饮美酒,尽显男儿爽朗之气,焰霓裳见了,偷偷抿嘴一笑,不再搭理他,自顾观赏一湖大好的风光。

此时正值六月初的时节,柳絮如雪,随风而起,兀自轻飘,飘洒纷扬,弥漫湖柳,二人眼中的风物丽影,被罩在如烟似雾之轻纱中,佳境妙趣,难以言表,正是"柳湖晴雪"。

过了半晌,那两名侍女回来,向二人敛衽一礼,微微一笑,道:“让二位尊客久等了,请见谅,我家主人有请二位尊客去观澜阁叙话。”

觥几仇哈哈一笑,道:“无妨!”

两位侍女在前引路,当先踏上湖畔的那道九曲长桥,觥几仇与焰霓裳随了二人上了桥去。

走在桥上,但见桥下水中有暖泉水自水底汩汩流出,在水面微微冒出一个清水样的蘑菇,水中生有绿叶,大似车前草,依流飘荡,青碧一色。

愈向湖水中央走去,只见远远的水中长满一人多高的芦苇。此时正是半夏之际,芦苇荡中除了昼夜长鸣的蛙噪,还有一种青灰色的小水鸭子,扇动了稚嫩的青灰翅膀,扑楞楞的,在碧波清涟的水面上,自由自在地飞来跑去,不理世间纷纭。白须垂垂的芦苇丛中,青绿的芦苇叶子夹缝之中

,生长着一个个圆形的长球,象红色绒毛似的,露出一个暗红色的细尖,随了北地并不太过于热烈的风,摇摆在芦苇上。

观澜阁东面,新修的柳湖书院宏伟壮丽,高耸在古城墙上的望楼巍峨壮观,整个柳湖一派盎然生机,别有一番景象。

不一会,二人随了那两名侍女到了观澜阁门前,只见这门庭雅致古朴,透着浓浓的古意。门柱上的图案清晰可见:每一个门;每一个柱子;连门上的门板、门框、甚至门钉的纹饰雕刻,都是如此精细,典雅。在门的两侧,还有两名侍女,她们面容清秀,身形婀娜多姿,垂手静静地俏立着。对引导而来的侍女彼此微微一笑,然后转身迎着觥几仇与焰霓裳,敛衽一礼,齐声道:“欢迎尊客大驾光临,主人有请。”分列两边,微微躬身,向观澜阁门内用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二人微微一笑,道个喏,随了侍女走进观澜阁,只听里面传出一阵“叮叮咚咚”的古筝悦耳的琴音。

观澜阁的客厅很是敞亮,是纯东方古典式的,装饰简约典雅,恰到好处。厅中浮动一缕缕似麝似兰的香气,又似若有若无清新微甜的味道,透进心扉,在悠悠的秦筝声里,令人心旷神怡。

一名侍女奉上茶来,安排觥几仇与焰霓裳坐在客厅稍等,一名侍女自去后面主厅通报。

客厅通到主厅的墙是整个镂空的,用一面粉青色的轻纱作成了移动式落地门,上面有流苏一样的暗纹。落地门半掩着,可以看见主厅西窗下,有人工在室内种植的一小丛竹子。掩映在竹荫下的,是一弯小小的可探手濯水的人造山石溪流。

一声声被精心演绎的琴声,糅合着弹琴人的深情,悠悠融入了客厅的每一缕空气。主厅落地门后有一扇向外迎面而立的竹屏风,其上临摹了一副曹不兴的《清溪侧坐图》的扇面,扇面旁边隐约写有两行草书“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字样。竹屏风隔离了门后主厅的景状。

客厅左右两侧的半墙处亦是镂空的,镂空处用粉青色的轻纱作成了一扇小轩浅窗,四壁及雕梁上,垂下一缕缕青雾似的半透明苏纱,悬在半空微微轻飘,窗外有蓝天白雾,雾从窗纱滤过,飘在厅内,让整个厅内如在梦幻境中。

觥几仇抬眼看着那副《清溪侧坐图》,心中有种莫名怪异的感觉,似是在哪里看见过,不由自主的在脑中回想,似乎与自己过世了的父亲生前那把天天不离手的折扇扇面之画与字样一般。

此时,悠扬的筝声,“叮叮咚咚”的响,婉转在弹琴人的指尖,如流水潺潺,如青云翩翩。窗下隐隐的竹林扶疏,泉石相映,天籁一般的绝妙之音漫卷漫舒,营造出空灵悠远的意境,仿佛天地万物全都溶在了这一份亦真亦幻的意境之中。

竹屏风后面的主厅内,一个曼妙柔婉的声音随了琴音轻轻吟唱:

柳湖边,小轩窗,四五曲长廊。

澜亭里,指下琴,十三弦檀筝。

青草与碧云,飞花共柳絮。

纤纤十指如玉,却不知,声声慢里已痴。

音弦绝,声儿脆,却把无心作有心,醉,醉,醉。

筝声断,弦儿乱,道是有情却无情,念,念,念。

……

觥几仇与焰霓裳坐在客厅中,沉浸于这美妙的音韵中,竟不自禁合着旋律,不由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随口击节赞道:“好音律,好辞章,好一句

‘纤纤十指如玉,却不知,声声慢里已痴’。”不禁拍手叹赏。

主厅内的筝音戛然而止,随着几声轻轻的咳嗽,主厅内上一个清丽柔和的声音说道:“苒儿,去将尊客请进来罢。”那声音就像流经山谷的清泉水一样轻细柔软,不高不低,刚好能让人听清。

随后,从主厅中走出一个少女,后面紧随着引导而来的那两名侍女。二人忙站起身来,定睛看去,正是在竹林沟遇见的那个叫澜苒的白衣少女。澜苒翩然走至二人身前,嫣然一笑,道:“我姑姑请二位尊客去里间叙话,有请!”作了个请的手势,然后,转身引着二人跨过那扇落地门,走进里间主厅。

大厅内的面积甚是宽敞,陈设简洁,清雅,四角处有四只古蜀国的青铜神树,树高一百多寸,树干笔直,套有三层树枝,每一层三根枝条,全树共有九根树枝。所有的树枝都柔和下垂。枝条的中部伸出短枝,短枝上有镂空花纹的小圆圈和花蕾,花蕾上各有一只昂首翘尾的小鸟,共有十只小鸟,嘴里皆燃着红色伸缩的灯火;铜树顶端有一个人面鸟身的灯座,发着柔和光亮的火苗。四个铜树灯座上火光将大厅照耀得亮如白昼,映得偌大的主厅辉煌富丽。

大厅中央的地面上,铺了一张丈二见方的青花纹饰的波斯羊毛地毯,其上安放一张宽大精美的竹编茶几。茶几两边主客位分别放了数个细碎青花粉底的棉麻质地的蒲团;茶几上是一套古朴的紫砂茶具;茶几两头一米处分别放置了一支昂首的鹤形小香炉,暗自燃烧着清幽微甜的浮香。

一个女子此时正坐在厅内竹荫下的秦筝旁,十指轻轻按着了琴弦,见二人进来,遂站起来,面向二人,柔声说道:“尊客大驾光临,欢迎欢迎,请就座品茶,好么?”声音柔和,清丽,不疾不徐,透着一种华贵与雍容的气度。澜苒过去轻轻扶了那女子手腕,缓缓走向大厅中央地毯上竹编茶几,到了茶几前,缓缓站定。

觥几仇与焰霓裳大步走上去,向那女子行了一礼,道:“多谢主家款待,我等有幸之至。”

“呵呵,两位尊客,不必客气。”

觥几仇凝神看向那女子。

只见那女子头上戴着一顶精致的白纱竹编斗笠,白色轻纱沿斗笠边缘垂下,将脸部遮住,看不到年龄与样子。她身形修长微丰,聘聘婷婷,身穿一件素雅的曲裾深衣,织以纱罗,交领右衽,颈部的雪白肌肤微露于外,褒衣宽袖,腰系一条淡青色兰花绣绘的博带,裙子中间的飘带上还挂了一个翠色玉环,以压住裙摆,使裙子不至于随风翻转而失优雅之仪。裙袂翩翩,华带飞舞,端庄、优雅、雍容、飘逸,令人油然而生仰慕之情,不敢直视。

“二位尊客请坐!”那女子向觥几仇与焰霓裳行了一个揖让之礼。

“不客气,谢谢!”

觥几仇与焰霓裳还了一礼,然后在柔软的蒲团上坐下。觥几仇暗自思量,这女子的身影与声音怎的如此熟悉,便如好久以前似曾相识一般,虽是狐疑,但不敢唐突造次。

那女子随后也以优雅的姿势坐下来,有条不紊地把一件件精美的茶具在面前摆开。

三人坐下后,那女子透过竹笠边缘垂下的白纱,看着觥几仇,柔声问道:“请问这位尊客,你可是姓觥么?‘觥筹交错’的‘觥’,对吧?……是来自东南海上的首阳九山,对吧?”问话的语气不急不缓,雍容,沉稳,温和。

第一百十三章 闻歌殢酒,曾对可怜人(4)

“嗯,是的,我是来自首阳九山的觥几仇。”觥几仇听得面前这女子所问话语,微觉奇怪,但也并不在意。

澜苒静静侍立于一旁。在旁侍候的侍女们这时拿上几碟低糖糕点、坚果类小食,然后,靠边静静站着。

“绿茶喜欢么?”

那女子隐在白纱后的脸上现出浅浅笑意,细心的侍弄着茶具。她的语言柔和而有力量,让人舒服而宁静,语音清和,就像微风吹皱一潭深夜的秋水,深夜的秋水然后将融入其中的中秋月光渐渐地溶化,然后把银色的月光细碎轻柔地荡漾开来。

觥几仇感觉她整个人给他的就是一抹月光一样柔和的亲切的触感,像曾经手心里握过的温暖,好似在哪里见过、听过或者触摸过。

“嗯,……喜欢。”

“你刚才对我唱得曲子似是挺喜欢的,但你知道这首曲子是谁作的么?”

“是的,我亦是很喜欢这首曲子。……此曲名为《广陵散》,年少时曾听先父弹奏过,但先父所奏好似更其苍凉,而非您适才所奏的那样少了悲壮,多了些淡淡的忧伤。此曲凡四十一拍,调亦神奇,意亦深远,音取宏厚,指取古劲,承转起合抑扬顿挫,曲调音律激昂慷慨,余音绕梁,如闻天籁,是嵇康平生得意之作。想来,当日他于刑场临终之时,回顾一生抱负,遂以此曲作别,一曲弹毕,场上一片死寂。嵇康放下琴仰天长叹:‘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然后,慷慨就死。”

“嗯,是的,但此曲并未于此绝,当日有倾慕者,暗中以心记之,后反复揣摩,终得复原了这曲《广陵散》,神韵犹存,于这世间亦是没有遗憾的了。”

“你说的极是。”

觥几仇忽忆起故去的父母,年少时家里突遭变故,一个人这么些年在首阳山所受嫉恨、排斥、欺负等情状,心里不觉顿感苍凉。

“嗯,……那我们喝茶吧。”

那女子透过脸前的轻纱,见觥几仇脸色戚然,似有所觉,便岔开话题,道:“其实,往事已已矣,来者犹可追。比如这绿茶碧螺春就藏着一个哀伤的故事。传说在很早以前,有一位勤劳善良的碧螺姑娘,她的元气凝聚在茶叶上,救活了濒死的恋人,自己却香消玉殒。姑娘死后被埋在洞庭山上,从此山上的茶树越长越旺,品质格外优良。为了纪念碧螺姑娘,乡亲们便把这种名贵的茶叶,取名为‘碧螺春’。我们为往事追怀,但我们更要为将来祝福,不是吗?孩子……”

“你说的没错。……”

觥几仇有些黯然,但转瞬便即哈哈一笑,朗声道:“我想,我们将来都会很好的。”

那女子不再说话,从身边的手袋中拿出一块洁白的丝帕,开始轻轻擦拭已然极是洁净的茶具。

她轻轻拿起一个竹制的茶匙,细细地擦,然后擦一个精致的有着长长细柄的竹制水杓,然后依次轻擦那些瓷杯和陶壶,渣方、壶承、茶盘、茶托等都经细细地擦拭。然后,用竹杓从一只陶罐中,舀出旧年积攒的还未融尽的雪水,倒进一个小瓷锅中,放到一个精致的铜炉上拨了炭火烧着,最后用竹茶匙从一只小白瓷茶筒中,将绿茶适量摄取出来,放进紫砂茶壶中。

那绿茶茶叶看去是由细嫩的芽茶精制而成,外形清丽雅致,

光扁平直,弯秀似眉。

这一连串的动作约莫花了小半个时辰,每一个动作都极为轻柔而飘逸,做得极慢,就像一个儒家弟子朝圣般的庄严,很有一种仪式感。

“可惜了呢,今年开春收藏的雪花便只剩这些了。在天然水中,雨水和雪水属于天然软水,泉水、溪水、江水多为暂时硬水,部分地下水为硬水。硬水泡茶不好。……唔,水的硬度影响着茶叶有效成分的溶解度。软水中含其它溶质少,茶叶有效成份的溶解度高,故茶味浓。”

那女子自顾自的说着,语音柔和宁静,抬起头来,隔了眼前的轻纱,看了看二人,好似很歉然地对觥几仇与焰霓裳微微一笑。

焰霓裳静静听着,对那女子微微一笑。

觥几仇虽看不到那女子的容貌,但感觉到对方的笑意,亦向那女子微微一笑。

雪水在小瓷锅中慢慢地融化,升温,沸腾。

那女子首先将茶具用滚开的热水浇烫一分钟,右手回转注水、温杯、烫壶等动作。

这样的动作可以让茶先慢慢苏醒,也称醒茶。然后,将初沸的滚水倒入放好茶叶的紫砂壶中,浸泡十多秒左右,让茶叶先变得温润,同时也将茶叶上附着的灰尘与一些杂质去掉,然后将水倒掉,再将茶与水的比例按1:50~1:60的分量,重新高冲入滚水。将新出的茶汤缓缓注入杯中,将茶斟至七分,然后一只手托住杯底的一个点,另一只手则扶住茶杯的二分之一以下的半部分处,放入茶托,最后,微微曲起身来,奉起茶托,轻轻安放在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右手前方。

“请用茶!”

“谢谢!”

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轻轻向那女子颔首,然后,用食指在茶杯旁边的桌面轻轻地点了三下,以示谢意。

那女子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地嗅了一会,杯口贴在唇上,浅浅的,小抿一口,然后小口细品,让茶汤在口腔内缓缓流动,使茶汤与舌头各部分的味蕾充分接触,以便精细而准确地判断茶味中的“苦、涩、甘、鲜、活”。

觥几仇与焰霓裳端起茶杯,杯中茶汤的汤色鲜明而有活力,很是清澈,杯上轻气飘然若浮云,茶香盈盈。二人遂端着杯,浅尝一口,在口中稍留,再缓缓咽下,回味之下,余香缓缓浸入心脾。

回味片刻,觥几仇不由赞道:“妙极,斗茶香兮薄兰芷,好茶!”

那女子听了,见觥几仇虽疏朗不羁,谈吐却也隽雅,很是喜欢,透过轻薄朦胧的白纱,看着面前的二人,缓缓的,柔声道:“这茶清幽淡雅,确可用‘松花飘鼎泛,兰气入瓯轻’做比喻的,呵呵,谢谢你们也喜欢我的茶,孩子……”

柔声说着,稍稍将盘坐在蒲团上的双腿跪直了,微曲了上身,以右手持壶,自左到右,沿顺时针方向为觥几仇与焰霓裳续上茶汁。

茶如人生,亦有百味。

觥几仇看着那女子轻柔飘逸的动作,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令他着迷,感到从所未有过的温暖,亲切,便像一个母亲轻抚婴儿的小脸蛋。

清风徐徐,不时从外面的湖面上吹进来,拂过窗纱,穿堂而过,带着湖中芦苇新发嫩芽的馨香,清新,舒爽,让人心神为之而畅快。

那女子好像不是在煮茶,而是这茶的一部分,飘逸的衣袖遮住了她的皓腕

,在风里柔和地变成水一样的东西,似乎衣袖中不是她的纤纤玉手,而是某种更为柔软的存在,像温暖的眼神,像柔软的拥抱,像温柔的每一个日子……,茶的香气,便似那些已经流失的,失而复得的日子,觥几仇有些恍惚,恍惚中有种想要流泪的感觉,如果,真能让流失的日子失而复得,让时间在每一次的抚摸中变得柔软绵延,那么,是否失去最可贵的亲人与情感,或者,自由与尊严,你也情愿?铁与血的过去消失了,远方的江湖,乃至,远方的星辰与大海也不存在了,只有眼前的香叶,嫩芽,罗织轻纱,还有一个近在咫尺的她……。

此时湖面之上,阳光正好,室内的铜树灯火亦是闪耀着明亮的光,将整间大厅照得光明而温暖,流动着一种祥和而宁静的气息。

那女子透过眼前的轻纱,低头缓缓冲着茶汁,似是随意的说道:“如果是在一个清晖满园的月夜,就着清风,手倚雕栏花廊,背靠田园青竹,或绣袍锦垫,或麻衣蒲团,桌上青壶一把,素杯一盏,墨菊一只;或是相亲近的两个人,亦可坐看窗外落英缤纷,斜阳西下,远望碧空如洗,明光似练,且听莺歌燕舞,烟雨呢喃,细嗅草木芬芳,晚风清淡,那岂不亦是人生一大乐事。……唉!”

说着,那女子似是轻轻叹了一口气,将茶壶轻轻放下,手端着茶杯,小啜了一口,默然半晌,抬头看了看二人,又说道:“……不如我们用全息投影幻技来换一个环境可好?”

“全息投影幻技?”

觥几仇看了看旁边静静品茶的焰霓裳,正待发问。焰霓裳品着茶,听得那女子的话语,亦是眼露疑惑之色,静静抬眼看着面前这个女子轻纱后朦胧着的脸。

未等觥几仇回应,只见那女子抬起手臂,向空中轻轻挥了挥衣袖,觥几仇只觉周围环境已是变作月夜。高天之上月朗星稀,清风徐徐,月光洒下一地清晖,竹影摇摇,林中幽静,只有几只萤火虫在林中飞来飞去,如点点飘移的星子,正是一个“和敬清寂”的世界。

觥几仇、焰霓裳与那女子三人已是在一个草亭中,就着那张竹编茶几,相对而坐。

草亭内别无陈设,极是简洁;草亭外是一片青绿的竹林在侧,溪流环绕,水声潺潺,清白的月光斜斜地洒下,静静照在草亭的雕栏上。竹编茶几上的杯中茶,兀自缭绕着氤氲的香气,泛散在如水的月光中,如轻薄细柔的白纱。

清凉的月光,便如温在这一壶茶里,香气缭绕。

“嗯,就是把周围的环境用光波幻技重新设定成别样的风景。……曾经,在我还是一个年少女子的时候,去东南的海边玩,……是……是他教我的,当时,我亦如二位这般惊讶与好奇呢!”后面一句话愈说愈小声,几不可闻,便如自言自语。

“哦,那不就是变一个假的环境?……那我也会变。”觥几仇听得,心中微觉奇怪,却也并不介怀。

那女子将手轻轻捂了一下嘴,朦胧轻纱后的脸容上,笑意突显,像是想笑却又极力忍住的样子。过了一会儿,端起一杯茶,轻轻地啜了一口,清了一下嗓子,继续说道,“也不全是假的。这亦是一种极好的幻变仙法,倘若危难时,便可以施展此技法,让敌手陷于迷阵中,从而让自己脱出困厄。当年,他,……他将这仙法授于我时,亦是如此对我说的,……唔,孩子,你见过海市蜃楼么?”

一一四章 闻歌殢酒,曾对可怜人 (5)

“海市蜃楼?”觥几仇忽忆起以前游历在茫茫黄沙地里,火辣烈日之下见到的那一幕幕沙漠上的虚幻景象,遂点了点头,道:“以前确也见过。”

“哦,有人做过比较形象的描述,记得一本书里便有这样的记载:‘登州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睹。’是的,平静的海面、大江江面、湖面、雪原、沙漠或戈壁等地方,偶尔会在空中或‘地上’出现高大楼台、城廓、树木等幻景,称海市蜃楼,又称‘蜃景’。”

那女子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上面滚烫的热气,啜了一口,缓缓的,继续说道:“海市蜃楼是近地面层气温变化大,空气密度随高度强烈变化,光线在铅直方向密度不同的气层中,经过折射,进入观者眼帘造成的结果,常分为上现、下现和侧现海市蜃楼。其实,制作的原理很简单,就是依据天地之间太阳光所造成的温差,导致近地面的气温剧烈变化,引起大气密度产生很大的差异,让远方的景物,在光线传播时发生异常折射和全反射,从而造成蜃景。”

“嗯,这个仙法秘技,我依稀记得年少时,曾听先父提起过,不过,先父过世太早,那时我年龄尚幼,很多东西已是忘记的了。”

“是的,学习这门仙法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现在却还记得的呢。……当然,我们无法进入这个由天地自然形成的虚幻空间。但我可以施展全息投影幻技,将一个在远处存在的事物或景致,摄取其真实的影像投影过来。全息投影幻技是运用干涉和衍射的秘技功法,摄取并再现物体真实的外观图像,简单来说,就是一种把自然景观或别人打造好的物体影像摄取过来,就可以产生如真实环境一样效果的一种秘技。”

“这是父亲的独有秘技,只是父亲突然过世,未来得及教授于我,……这女子怎会习得呢?”觥几仇心下疑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静静听着,不露声色。

“呵呵,习得了其中技巧,这幻技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仙法,其实,很简单的。孩子,要不,今日我便传与你。”那女子轻笑了一下,淡淡说道,以膝着地,跪着双腿,曲起身来,为觥几仇与焰霓裳续上茶汤。

“这可使不得,我怎可无功受禄呢?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哈哈。”觥几仇哈哈一笑,辞谢道。

那女子突然轻轻喟叹一声,道:“我听着你姓觥,与他同姓,且亦是来自东南海上的首阳九山,有莫名的欢喜,……刚才之说,确也唐突,还请尊客莫怪才好!……只是,只是,我想与你打听首阳山上的一个人,不知他现下,现下还好么?”

“哦,如此呀,您但问便是,尽我所知,告与您便是。”

“你认识首阳九山的山主觥,觥自珍,自珍么?”说话间,声音透着些颤抖。

觥几仇陡然听得,心中不禁一震,手中端着茶杯,微微一抖,忙稳了稳心神,然后若无其事的说道:“首阳九山的原山主觥自珍,便是在下先父,不过,……不过,先父在很久以前便突遭变故,过世了,那时在下尚幼,许多事不得而知,……。”

“哐当”一声,那女子手中的杯子突然一下掉于地

上,怔怔无言,良久。

女子脸前的面纱遮住了她的脸容,觥几仇看不到她的神情,但能看到有两滴泪水无声的落在那女子衣襟上,能感觉到那女子无言的伤心。

隐于暗处的澜苒此时现身出来,过来俯下身去,将地上的杯子拾起来,重新给那女子换了个空杯,然后,重新隐入虚空中。那女子似是感到了自己的失态,遂整了整身形,去桌上的一个手袋里取出一张绢帕,抬手去脸上轻轻擦了擦,咳嗽了两声,道:“真对不起,两位小友,老身刚才有些,有些失礼,还请两位小友莫怪才好!”

觥几仇心下怪异,却也不露声色,与焰霓裳互视一眼,温和的说道:“前辈是不是身上不舒服,不如,我们便不打搅您了,这就告辞罢!”

“别,……呵呵,没有,老身还好,没关系的,咱们继续喝茶,说说话罢。”那女子显然已是镇定下来,柔声说着,将已有些寡淡的旧茶叶倒于茶几左手边的一个小瓮里,重新洗壶,添茶,烧水。

“好吧,前辈没事就好。”

“是的,孩子。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么?”

“嗯,前辈尽管问好了。”觥几仇心里莫名的对这女子有种自然的亲切之感,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听那女子声音复归平和与宁静,心下稍宽。

“请问尊客家中老母身体尚安好否?家中可还有其他姐妹兄弟?”

“家中只我一人,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倒是有几个表哥表妹。家父过世时,在下尚幼,只记得后来听舅舅说,家母在父亲过世后三天便投海而去。……”

那女子听到这一节,端着茶壶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遂强自镇定了一下心绪,缓缓将手中茶壶放下,声音有些颤抖,抬头透过眼前的轻纱,定定看着觥几仇,眼光柔和慈爱,突然问道:“叔蝶衣,……哦不,你母亲,……对你……好么?”

觥几仇看不见那女子的眼神,但似乎能感觉到那女子复杂的心情,心中涌起许多疑惑,沉思半晌,轻轻说道:“那时尚幼,我只是记得家母似乎平常与我不怎么说话,与我亦不怎么亲近,我想,应该天下的母亲都这样吧,哈哈,……我很小便寄养在舅舅家,只有简衣表妹陪我玩。……反正,从小,几个表哥与山里的孩子都叫我狗杂种,……但我舅舅、舅妈和简衣表妹对我好,从不叫我狗杂种。”

“不是这样的,母亲是很爱自己的孩子的。……孩子,……”那女子听得,柔和的声音里突然透着一些嘶哑,显得有些激动,双手垂放在盘坐的膝头,幽微的月光下,似乎可以觉察到她的双肩在轻微颤抖,但看不清她的音容神态,她说完这句话后,默然良久。

觥几仇微感诧异,却也不便打破这静默。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觥几仇不知那女子为何突然说这话,遂哈哈一笑,道:“没有的呢,我觉得也挺好的,平时自由自在的,反正也没什么人管,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一个人,一把剑,一壶春秋,一个江湖,多好呢。”觥几仇哈哈一笑,说道,疏朗不羁。

“孩子,……”那女子语音顿了顿,突然转头看着觥

几仇旁边坐着的焰霓裳,眼光透过脸前的轻纱,凝神看着焰霓裳,柔声说道:“这个姑娘,亦是好孩子呢,……”语音柔和,慈祥,便似一个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

焰霓裳虽然看不到轻纱后的那女子的脸容神情,但能感觉那女子慈爱而炽热的目光,突觉得有些羞赧,忙端起茶杯,以左手衣袖遮着自己面容,作势品茶。

那女子轻轻笑了笑,转头看着觥几仇,柔声说道:“这个全息投影幻技在你骤遇强敌时,可以最大限度保护自己的,咳咳……”

说着,咳嗽了两声,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这套仙法很简单的,我这就说与你听,你下来后,务必用你父亲所创的‘己亥心经’,勤加练习,必可练成的,孩子。……首先,我们施展干涉功法,双眸凝神,发出激光功力波,摄取记录下所需物体的形象,被摄物体在我们眼中所发出的激光功力下,形成漫射式的物光束;另一部分激光功力波作为参考光束射到全息背景上,和物光束叠加产生干涉,把物体光波上各点的位相和振幅,转换成在空间上变化的强度,从而利用干涉条纹间的反差和间隔,将物体影像光波的全部信息记录下来。施展‘己亥心经’的独门神功,再将这些影像经过显影、定影,便成为一张全息图;然后,施展衍射功法,将所摄取的物体形象再现出来。再现的图像立体感强,具有真实的多角度视觉效应,所以,你就能真实的感觉到你是身在其中的了。就如我们现在便身处于这月夜竹林之中,清风从我们脸上拂过,银色的月光便洒落在我们身上,是真实的。”

那女子一口气说完,如释重负,看着觥几仇,柔声说道:“孩子,记得了么,下来一定要勤加练习呢,这样,才会学好的,要记得,一定要记得。”口中喃喃着,不厌其烦的反复强调,便如一个年老的母亲,面对自己的孩子,敦敦的叮嘱着。

“好吧,我记得了,前辈放心吧,我下来会好好练习的。”

觥几仇听到此处,对那女子点点头,回应着,心中疑团陡生,心道:“她怎会知道我父亲独创的‘己亥心经’,这可真是奇怪呢。”心中老大一个疑团开始纠结起来,但心中能感觉到这女子并无恶意,相反,给自己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切,温暖。

此时,不时有清凉的微风从竹林中吹来,那女子侃侃而谈,语音柔和而平静,梵香很喜欢这柔和宁静的声音。看着那女子有条不紊的煮茶,斟茶,擦拭茶具,品味茶香,每一个动作和语言都是轻柔飘逸的存在,像如水的月光,像轻雾似的薄纱,像流淌的时间,是的,流淌着的,如同透过竹林的那束月光,柔软地落在草亭的雕栏上,然后细不可查的又缓缓移走。

世界很美好,三人便像一个美好的小家庭,沉浸在这片刻的静美光阴中。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觥几仇尝了一口那清澈碧绿的茶汁,一阵微甜的馨香沁入心脾,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变得清澈透明了。

“我们的世界需要童话,就像来年的春天,又会开花。”

那女子轻言慢语地说着,然后微微侧过了身子,望向亭外竹林之上的月亮,似是有许多憧憬,语气柔和,道:“孩子,你说是吧!”

一一五章 闻歌殢酒,曾对可怜人 (6)

“是的,但愿每一个将会来的日子,都会是好的。”

觥几仇看不见她的面容,但可想象那个女子心里现在是宁静的,遂收起了疏狂不羁的神态,沉默了一下,肃然说道,“我心中有个疑问,……不知前辈为何知道先父的‘己亥心经’,还有先父独创的全息投影幻技,可否见告?”

“这,这非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孩子,……你以后自然便知。”

那女子透过眼前轻纱,定定看着觥几仇,微微一笑,忽低了头去,沉思半晌,道:“孩子,我有件东西想要送给你,作为见面礼物。……希望你能接受。”轻轻说着,正了正坐姿,缓缓说道:“嗯,我们先回去吧。”抬手挥动衣袖,眼前月光与竹林、草亭等幻象尽皆消失,三人又坐回了灯火通明的大厅里,澜苒便静静侍立在旁边。

那女子抬手虚空点了一下面前的空气,只见她的面前,立即出现一个发着幽蓝荧光的小窗口。

她探手去小窗口里取出两样物件,放在茶几上,是一副卷轴和一副金手铃。她先拿起这副金手铃,看着焰霓裳,柔声说道:“小姑娘,咱们初次见面,无以为赠,这金手铃便作为见面礼,还请你别嫌弃。”说着,将金手铃递给焰霓裳,语音清和,柔软,充满慈爱。

那副金手铃在她手中,金光灿然,发出“叮铃铃”的脆响,声音甚是悦耳动听。

焰霓裳脸上一红,神态忸怩,看了看觥几仇,推辞道:“前辈,这不好吧。……你看,我们连前辈的名字都还不知道,便接受您的礼物,我觉得很不好呢。”

“呵呵,孩子,我叫澜兰,你可以叫我澜阿姨。……这也并非什么贵重物品,它只是一副音乐手铃,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圣物,反物质纳米材质,颇具神性,叫金禁咒,戴在手背上,可随主人心意发出仙乐,震慑与你对峙的强敌心魄,可护自己周全。……孩子,收下吧,别客气。”

焰霓裳看了看觥几仇,见觥几仇微笑不语,遂不再忸怩作态,站起身来,向那女子躬身一礼,道声:“哦,晚辈叫焰霓裳,多谢澜阿姨。”双手接过金禁咒,坐回身去,将金禁咒捧在手心,甚是喜欢。

那女子微微一笑,拿起那副卷轴,手一挥,将那副卷轴抛在半空,说声:“开卷!”只见那副卷轴悬停在众人头顶的空气中,缓缓打开,是一副展子虔的《游春图》临摹画。

觥几仇抬眼看去,但见这副临摹画卷质以绢本制作,青绿设色山水,妥帖布局人物,用泥金描绘山脚,用赭石填染树干,墨分五彩,细工精琢。全图遥摄全景,水天相接,上有青山叠翠,湖水融融,也有士人策马山径或驻足湖边,还有美丽的仕女泛舟水上,熏风和煦,水面上微波粼粼,岸上桃杏绽开,绿草如茵。画中山水气韵生动,实中有虚,虚中有实,皆使人感觉到一种笔墨的生机和山水间潮夕的气脉相通,与自然造化相吻合。既有鲜头,又颇耐看。不禁心中暗暗称奇。

澜兰见觥几仇沉醉于画中,神情之间

颇为喜欢,遂将衣袖轻挥,那副画再次合成一支卷轴,缓缓落在澜兰手中,澜兰将手掌摊开,那副卷轴立即变小,就像一枚簪子,躺在她的手心。

她微微一笑,柔声道:“这幅画是我自小便开始临摹的,用了几十年时间,它的最大作用就是当你心绪烦闷时,你可以化身躲到里面去,与外界隔开一段距离,静静的待在里面,与山水作伴,寻得开心后,便再出来。呵呵,……孩子,我希望你开心。”说着,将手中这枚缩小如簪子的卷轴递给觥几仇。

“多谢前辈!”觥几仇对书画笔墨爱如性命,忙将卷轴双手接过,捧在手中,喜不自胜。

澜兰见这孩子对这卷轴爱不释手,心中亦是欢喜,遂说道:“我记得你父亲的那套‘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逍遥游剑法便由书画笔墨中化来,对吧。”

“是的。”觥几仇见澜兰好似对自己已过世的父亲颇是了解,心中很觉奇怪。

澜兰透过轻纱,看着觥几仇脸色有异,却也并不在意,继续说道:“你父亲工于琴棋书画笔墨,人尽皆知,呵呵。……我记得,他给我讲过,华夏山水之画,笔墨不是简单的笔墨形态,而是精神在绘画中的体现。华夏之书画采取独特的散点透视法,使观察获得大空间与自由,表现独特个性。暗合了《黄帝内经》中的天人合一的思考,是一种优雅的美,而这种美,又与诗歌中的意蕴遥相呼应。诗歌中那种雍容华贵的气质在画中得以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了,所谓‘一笑倾城,二笑倾国’,诗有多美,画就有多美。……”

觥几仇与焰霓裳听了澜兰这番话,对面前这个女子既充满神秘感,又满怀仰慕之情,遂静静听她轻缓的说话。

澜兰端起一杯茶,轻轻小品一口,转头过去,眼望窗外,似是沉于回忆中,喃喃道:“你父亲的逍遥游剑法深得书画笔墨之精髓,潇洒,飘逸,舒朗,化阳刚为阴柔。简而言之,即是含蓄之中又复归于一种平和的自然状态。他舞剑时,便如一种艺术行为,‘沉著遒劲,圆转自如;不燥不淫,腴润如玉;起伏有序,纵横如一’。更具体来说,‘沉著遒劲、圆转自如’,就是指剑下的线条有如书画的笔墨,要坚韧而富有弹性;‘不燥不淫、腴润如玉’,就是挥剑时,便如书画中用墨及色要呈现出一种半透明感,层次分明;‘起伏有序、纵横如一’,就是指剑锋过处,便似书画复杂的结构和笔墨关系最终要得以和谐统一,使表现的剑迹,如笔墨下的物象自内沁透出一种鲜活的生机。让逍遥游之剑表现出笔墨的生命状态。”

觥几仇听了,不禁倾服,肃然道:“前辈对这套剑法真是见地精到!因在下年幼,父亲便已过世,自小未得父亲点拨,只是依着剑谱练习,现在听了前辈之言,如醍醐灌顶,谢谢前辈的指教,在下受益匪浅。”站起身来,朗声说道,向澜兰躬身一揖。

澜兰微微一笑,端起茶杯,小抿一口,道:“你先别谢我,坐下吧,慢慢听我讲来。”语气柔和,慈祥,温暖,语音轻柔而有力量,云淡风轻,便如一个

母亲对自己的孩子那般敦敦教导。

觥几仇闻言,安然坐下,静静的听。

澜兰见觥几仇肃然静听,心下甚是喜欢,心道,孺子可教也,遂侃侃而谈,道:“线条是笔墨的外在符号,而笔墨是华夏书画的核心,悠久文化的附丽,便是笔和墨,当然,还有纸。书画的宣纸是棉性的,逐层渗透的。书画的墨,含有碳、胶、糯米、松烟等,亦是逐渐分解的。而毛笔,呈圆锥形,是软性的。因此,用笔时的中心力度大,四周的力度小,随着力度和速度的不同,效果亦随之不同。笔、墨、纸三者的特殊结合,三种不确定因素叠加一起,便如一个三重奏的乐队,为笔墨情趣提供了丰富多彩的空间与变化。一笔下去,滞涩或美妙,便于你如何把握了,高低也即在此见分晓,而行剑亦是如此。”

觥几仇默默点头,深以为然。

只听她继续说道:“历史上,诗文歌赋众多,但有影响者,寥寥几首而已,且仅为其中几句话,甚至仅是几个字,所谓‘推敲’、‘炼字’,此即亮点。剑法与书画同理,纵观古今,但凡杰作中,往往便是一些点睛之笔让人眼前一亮,也就是俗称的‘鲜头’,这便和自己日常的人文修养有莫大关系的了。剑法与书画一样,线条一笔下来,可体现的东西良多,包括修养、功力、对用剑与笔墨的体会等等。剑法与书画之中,应要有一些缺憾的东西,太过完美,便流于庸俗,是工艺,而非艺术了,你父亲的‘逍遥游’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舒朗,纵横于天地之间,便是如此,每次行剑都有些许不同,如书画的笔墨,圆劲滋润而有意韵,给人极大的享受。”

澜兰透过轻纱,看着觥几仇,眼光柔和,语音慈祥而有力量。

觥几仇听得澜兰对逍遥游剑法的讲解,心中大震,如遭电击,一些未曾体会到的东西于今日迎刃而解,脑中登时一片清明透彻,脸上不禁流露出喜悦之色。

澜兰见了,亦是心中欢喜,道:“孩子,你现在别管我如何这般了解你家这套剑法。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下来后,你且将我所说的,融会贯通,勤加练习,将来你必会成为一代剑宗,这是我最想看到的,孩子……”说到后来,语音渐小,语气中夹杂着欢喜,自豪,期许,似乎还有悲凉。

澜兰正想再说点什么,澜苒这时在旁轻轻说道:“姑姑,时候不早了,金鼎大会便要开始了,您看,我还是先带两位尊客去会场,待大会结束,我再带他们过来,可好?”

澜兰透过眼前轻纱,温和地看着觥几仇,意犹未尽,沉吟半晌,道:“好吧,你们先去吧。”似有不舍,语气中尽是无奈之意。

觥几仇见了,遂与焰霓裳站起身来,向澜兰抱拳一揖,道:“谢谢前辈的款待与礼物,待我们结束金鼎大会后,便再来聆听前辈教诲,望前辈安好,我们……,就此别过。”

“好吧!……你们去吧,保重好身体。”

觥几仇与焰霓裳向澜兰行了一礼,随了澜苒,转身向厅外走去。

一一六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1)

澜苒与觥几仇、焰霓裳并肩走出观澜阁,两名侍女在后随着。

走在九曲长桥之上,清风拂过,吹来岸上的柳絮,飞絮片片扑面,有痒痒的触感,芦苇扶风,桥下水光闪动,与长天青碧一色。

此时正值六月初,天气倒还并不算酷热,湖中青碧,柳絮的绒花落在湖面,尽浮在涟漪处,放眼只见湖中白茫茫的一片,湖边一排排都是柳树,柳絮便如冰花雪蕊,柳枝倒映水中,更显青绿。几人行在桥上,偶尔可见忽喇喇的声响处,芦苇丛中,飞起三两只青灰色的小水鸭。

觥几仇转过长桥一个弯曲处时,不经意间回头,却见澜兰头戴轻纱竹笠正站在观澜阁门处,翘首看着他们离去,不禁心想:“这位前辈真是好客之人,与我等素昧平生,却待我之好,从所未曾遇见过,倘若以后还有机会,当再来拜望这位前辈才好。”

觥几仇与焰霓裳随着澜苒很快走过九曲桥,上到岸边,沿着柳林中的青石子路,径向前去。一路经过花圃,走过回廊,穿了林荫,绕过楼阁,走了好长一段路,但见园中一派豪华气象,只看得眼也花了。说话间,一路上遇到的仁人义士渐多,都是从四面八方赶到澜园柳湖畔来赴金鼎大会的。

这次金鼎大会是在平凉古城光复以后,澜府便着手筹备这次金鼎大会的了。大会名帖皆是无名请柬,请柬上并不署受邀宾客姓名,东胜华夏各地界幸存的仁人志士但凡有点名声,便见者有份。澜府此次动用人员甚众,日日派出仆佣四处发帖,请柬也已传得极远,是故,八方六地的有声望者皆接到请贴,不少便已提前赶来,方圆千数百里内的人物,及北上南下的知名之士得到讯息,尽皆来会,人数委实不少。

澜氏家族在北宫仆从军入侵前,家财豪富,交游广阔,亦颇具灵术仙法,名头在大西北着实响亮,尤其族长澜公澜中鹤亦算德高望重,素为众多英雄豪杰所敬仰,方圆千百里地内,人人都盼望与他结交的。因此澜府请客,收到贴子的自是深觉脸上有光。人人皆想,方今天下大乱,朝不保夕,今日跟他攀上了交情,日后自己有何变故,只要求得他一声,自是不能袖手不理,而在乱世中讨生活之人,谁又能保证没有个两短三长?决定得了自己的浮沉命运?

崆峒山主郁慕正带着十名女弟子与十名男弟子,隆邺大寨寨主成安奎带着随从,陇南高老庄庄主猪金宝带着亲随,这些有头有面的人等,到得澜园之时,澜公便亲自迎了出来。

澜苒在前,觥几仇与焰霓裳并肩而行。向西顺着林中小径继续走了里许,林中枝叶遮天蔽日,静悄悄地,除了与会者杂沓混乱的步履声,树梢间的鸟叫声亦很难闻。澜苒带着二人穿过左首树丛,跨过一道圆月形的园门,进了园中,便踏上一块阔大平整的草地,草地边缘四面植了一圈繁密的柳树。柳树下,每隔十步便有一名手持长枪的壮士,肃然挺立。

园中此时,号角之声呜呜吹起。有十二人分列站着,躬身相迎,见觥几仇等人进来,齐声说道:“首阳山觥几仇仙尊、焰霓裳仙子驾到!请进!”

觥几仇与焰霓裳随在澜苒身后,径向草地中间走去。

草地中央有一个三丈见方,高约三尺的圆石台,石台旁按八卦方位分别生着八棵大松树,枝干虬盘,只怕已是千数百年的老树

。于草地上甚是突兀,苍松青草,清幽无比。只见一片青草地上,已是围着圆石台一圈圈摆着千把张八仙桌,除了东首五席外,每张桌旁都已坐了人,一些许久未见的朋友闲聊着北宫入侵以来的酸甜苦辣的话题,甚是忧戚!

桌上已是摆好各种山珍海味,茶与酒水样样齐全,备置得极是周到。

圆石台边缘按八方各有一人举了一面蓝底大旗,挥舞示意。大旗上均绣着一个金鼎,甚是庄严。圆台中间站着一个中年人,约近五十岁年龄,身穿赭黄色锦缎长袍,器宇轩昂,满面红光。

正行之间,觥几仇忽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向他远远叫道:“几仇哥哥!几仇哥哥!”

觥几仇一怔,回头过来,只见左前面草地边缘靠着一株柳树之下的桌旁,一个少女倚树而立,身穿淡绿衫子,嘴角边挂着微笑,正向他挥手示意,远远的,看不清样子,却不知是谁。觥几仇微觉奇怪,却也并不在意,向着那少女礼貌性的含笑点了点头,在澜苒带领下,与焰霓裳径直去坐到东首空置的第一张首席上。这张桌旁只摆着五张椅子,是这千张桌里最尊贵的首席。澜苒将觥几仇与焰霓裳安置好后,便去园门前,搀着一名病恹恹的年轻人缓步过来,坐在首位旁的座上,然后自己坐在焰霓裳身边相陪。

觥几仇依着澜苒的指引就坐时,回头见后面有几桌人对他颇有愤愤之色,凝神看去,其间坐着高老庄的猪老三,旁边两桌分别坐了十个腰悬长剑的白衣人,其中分别为十个男子与十个女子,扫眼一过,已知那十名女子是那名叫郁姑娘的同伴。觥几仇素来疏朗不羁,于这虚礼从不放在心上,主家安排坐哪里便哪里,故对后面不善的表情,却也不去理会。猪老三与他有过节,这十名白衣男子皆是崆峒山的后起之秀,精修灵术,功夫颇是了得,见觥几仇如此年轻,却由澜苒亲自引导入座第一首席,恭敬有礼,相形之下,显得自己身份低微,遂心下不平。

一会,东首除第一首席外,其余四席陆陆续续坐满了客人。这四桌的客人亦是不时拿眼看看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心中不免于惊讶。

此时,圆台上那位长袍者清了清嗓子,向台下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江湖朋友,各位海内仙家,不辞劳苦,光临我澜园,我玄德君子澜中鹤深感荣幸之至。在此,于今日大宴海内外江湖宾客与各路仙家,聊表感激之情!”

台下嘈杂之声登时静下来。

澜中鹤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向四周团团一揖,眼中一道光芒,晶亮闪烁,从左至右,从前到后,扫视台下全场。

他身形高大魁梧,语音洪亮,目光烁烁有威,有一种慑人的霸气,又道:“敝人柬请天下各路英雄大会于澜园,非为其他,方今因北宫仆从军起兵以来,掠我资源,屠我同胞,天下大乱,值此乱世之秋,诚邀大家结成天地之盟,驱除北虏,剿灭天寇。诚恐天下英雄与各路仙家不知敝人之举事诚意,因此诚邀各位朋友驾临,于我澜园筑台焚鼎,誓死捍卫我各类民众生存之尊严。”说着向台上的八名旗手挥了挥手。

旗手们立时将手中大旗挥动起来,旌旗翻卷,颇有威势,台下便有澜府十名壮汉光着上身,嘿呦嘿呦的呼着号子,用铁杆抬着一只大铜鼎过来。众人见了,目光齐齐凝望他们抬着那只大铜鼎,大声吆喝着,一步一

步迈上圆台,安放在圆台中央。

铜鼎约有一千余斤,其中已置放有可燃物。

“取火来!”

“遵命!”

台下一名壮汉双手握着一个点燃的火把上来,神态庄严的递给澜中鹤。

澜中鹤手拿火把,看着台下众人,大声道:“各位朋友,各位仙家,今日我们便在此焚鼎立誓!”

说着,举目向众人团团一望,举火过顶,情状甚是恭敬,如礼天敬佛,然后,将手中火把高高抛去,扔进鼎中,只听“轰”的一声大响,鼎中腾出熊熊烈火,火焰冲起一丈来高。台下靠得较近的,登时可感到烈火的炙热。

台下众人“哄”的一声,齐声拍手叫好。

澜中鹤待众人声音平复下来,团团一揖,朗声道:“既然我们在此聚义起事,抗击北宫,便须筹措军资,所以,敝人在此斗胆恭请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不知各位有何不同意见。”

台下众人皆是交头接耳,场中响起一片嗡嗡之声,过了半晌,声音复归于平静,却没一个人站出来。众人收到请柬,并不知道具体事项,本是来结交一些有头有面的大人物,以备自家危难之时,有个求得保全的依靠,突然之间听到来此参会还需或出钱,或出力,一些人便不再做声,静观事态发展再说。

澜中鹤见台下反响寥寥,环顾了四周,眼中精光一闪,朗声继续说道:“既然大家没有不同意见,我们便先选出首领之位,由德才兼备者出任,大家的意见如何。”

坐在觥几仇后面的那几名白衣青年中,一人站起来,大声说道:“我师父崆峒山主德才兼备,可担此任。”

“崆峒山主郁慕正确也不错,但我高老庄庄主更胜一筹,可担此任。”

“我大牛湾村长可不比你们任何人差,我们村长才能担任首领之位。”

正当场中闹哄哄,争得不亦乐乎之时,突然,众人听得场外一阵喧闹,然后是几声惨叫,跟着一壮汉急奔进来,大呼道:“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众人看去,只见那人双手按住左肩,手指缝中渗出血来,左肩至上臂皮开肉绽,已可见骨,血肉模糊,软软的垂在身侧,上衫尽裂,大声惨呼,道:“有贼寇,有贼寇!”没说几句,终于支持不住,俯身摔倒,痛得昏晕过去。

澜中鹤在台上见了,对台下壮汉说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闯我澜园,给我去瞧瞧。”

台下便有数名壮汉手挺长枪,便要奔出去。

忽然天空里大风忽至,卷着黑沉沉的乌云,如山似的,重重压在天地之间,大地好像便要给这乌云压成一片薄纸。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天空里电光一闪,照得大地一霎光亮,接着一个焦雷,霹雳砸在地面震天价的响,便像是在众人耳朵边打了一记铙钹一般。

众人正自惊异,忽听得月亮门处的柳树下,有人大笑一声,说道:“你们这些人在这里,作死么!”

忽然,半天里又是一声雷电炸响,闪电之际,从半空里跳下百十数个军士,皆着蓝袍黑甲,手持兵刃,一字排开在门前。那些甲士望着场上众人,眼神冷漠,一言不发。

众人听得,吃了一惊,齐齐看向月亮门处,只见从门后柳树下缓步走出一个人来。

一一七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2)

几名壮汉手挺长枪忙迎了上去,大喝道:“你们是什么人?敢闯我澜园……”

话音未落,一名甲士并不搭话,跃起身来,手挥弯刀,一刀照着这几名壮汉劈来。但见一道雪亮刀芒划过,众人只觉眼前一霎,那几名壮汉想要闪挪一步,躲过刀芒,但划过的刀芒委实太过迅疾,只听“噗嗤”几声,未及一合,那几名壮汉已是被那甲士一刀劈成两半。

一名正在柳树下观战的领队壮汉见状,大喝一声,扬起右臂,手中迎风一晃,握了一把雁翎刀,迎上前,回劈过去,挡住来刀,怒声斥道:“你们敢在我家澜园撒野?”

忽眼前一花,闪过一人,砰的一声,一腿扫在他右肩,登时将他踢倒在地,补上一脚,踏在那领队壮汉的头上,众人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那倒在地上的领队脑袋便像一个西瓜似的,被一脚踩得崩开,红的、绿的、白的、紫的脑浆流了一地,鲜血溅出,喷洒在地上的草叶上,怵目惊心。

那人出手一击即中,也不说话,缓缓走了几步,面对草地上坐在桌席旁的众人,哈哈一笑,缓缓说道:“今儿呢,老子路过,这么多好吃的,也不等等老子。”

冷冷说着,身形一晃,如一缕灰色的风,去就近的桌上抓了一只鸡腿,啃了一口,身形一晃,一眨眼又回到刚才所站位置,神情冷淡,口中嚼着鸡肉,缓缓说道:“正好我北宫仆从军在向西集结,你们要么加入我北宫天庭麾下的仆从军,随军西去集结,要么死!”语气傲慢,不容置疑,竟视场中各路豪强如无物。

觥几仇抬眼看去,只见进来那人身穿双喜暗纹的灰白色缎袍,长袍上缝缀着几粒黄金扣子,头戴一顶黑灰色丝绸方巾,方巾之上镶一块圆月形晕白色翡翠玉佩,衣饰华丽,但缩头缩脑,看去猥琐之极。其人神情打扮,俨然一个暴发富商。左手提着一把带鞘环首长刀,右手握了一柄檀木折扇。这人抬头望着天空,神情傲慢,足尖一点,如一道灰烟,飞跃身形快极,倏地穿过了圆月大门,站在后排桌席与柳树之下的草地上。

觥几仇向焰霓裳望了一眼,心想,这人身法迅疾如烟,分明是一名神族,来者不善。

只见那人摇着折扇,眼望天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道:“从今日起,这澜园就由我北宫天庭接管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你是谁?敢来我澜园撒野,我看你是疯了。”澜苒见了,遂站起身,离了座,跃起身,一个箭步朝大门跳了过去,轻飘飘地站在那人身前,抬头看着那人,手按腰间佩剑,冷冷说道。

“我是谁?呵呵……这小妞,如识相的,快滚!”

那人昂着头,傲慢的朝天打个呵呵,抬手用衣袖,随意向身旁的一棵碗口粗的柳树轻轻一挥,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那柳树中段便如火药一炸,哗啦一声爆响,应手断开,倒向地面,柳絮纷飞,木屑碎片四散飞落地上。

澜苒抽出佩剑,便要挥剑与这不速之客拼杀。

这时,有五人分别从不同的桌席间跳出来,落在那灰袍客身前,其中一名年轻人转头看着澜苒,朗声说道:“请澜大小姐暂回,这厮鸟便由我等兄弟来教训教训。”说着,齐齐围了上去,也不搭话,扬手迎风幻变出长刀,个个发声喊,直往那来者头上砍去。

灰袍客亦不搭话,也不侧身闪避,仰天哈哈一笑,说道:“小子们,讲打么?”

顾自说着,左手握着带鞘环首刀,身形微微一沉,头一偏,对众人砍下的刀势不挡不格,欺身斜斜踏前半步,从众人刀锋中闪身而过,只将右手折扇随意插在后脖领里,然后,右拳直击出来,快如闪电,击向最前那名刀客。这一拳来路极怪,近前那名血气方刚的年轻刀客急忙摆头让开,砰的一声,肩头已中了一拳。这一拳势道猛恶,迅疾,诡异,只震得那刀客胸背凹成一个大洞,一口热血狂喷,登时飞起,腾腾的后退数步,倒栽于地,当场毙命。另一身强力壮的刀客见势,下盘马步扎稳,身子一矮,右腿屈膝蹲下,手中刀向上急速尽力撩出。

那人并不理会,微微一笑,旋身半侧,左腿反钩,向后倒踢。这一腿来得更是古怪。其余四人均是大骇,急忙飞窜而起,向外闪避。那人转身回来,又是右拳直击,喝道:“中!”砰的一响,正中那名半蹲着的刀客胸口。这一拳势道狠毒,那刀客仰天一交跌倒,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便再不站起身来,瘫在地上,头轻轻歪在一边,显是不活了。其余三人见那人出手如此阴狠恶毒,均是又惊又怒。三个年轻刀客相互看一眼,各发一声喊,挺刀全力砍去。

那人哈哈长笑一声,忽跃起身来,如天马行空,旋动身形,左腿反钩,向后连连倒踢。噗通三声,那三个刀客齐齐摔出,倒栽于地,口喷鲜血,立毙于当场。

那人踏足于地,提起右手,掸了掸左臂衣袖,满脸油光,嬉皮笑脸着,道:“他奶奶的,还有谁?”

这几名皆是来自大苍山彝王寨中百里挑一的武士,受彝王之命,来参加本次金鼎大会,灵术功夫皆是不俗。

焰霓裳见这人举手投足之间,便将这些武士一一击倒,浑不费力,但说话流里流气,不折不扣是个泼皮无赖,却怎地竟有如此一身怪异手段,实是奇怪,向觥几仇望了一眼,待要站起身来,见觥几仇对她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遂不再相询。

猪老三坐在席间,见灰袍客嚣张傲慢,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上前数步,对那来者说道:“你这厮是何人?敢与我等作对?老子是高老庄的猪玉宝,报个名儿来,老子不杀无名之辈!”

那人眼望天空,并不看他一眼,道:“北宫天庭美帝座下的天照上神,就是老子,有一个职级,叫作‘巡天使者’。……唔,我还道是何人呢?原来是西天‘净坛使者’的后人,看在你老爹面上,这里没你事儿,你可以先走了。”

觥几仇和焰霓裳对望了一眼,均想:“这人神功了得,原来是北宫座下之神,难怪如此傲慢得紧。”

猪玉宝听他言语稍缓,遂说道:“原来是天照上神。尊驾与我们素不相识,何以一至澜园,便即闹场杀人?”

天照将头低下来,看着猪老三,微微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獠牙,闪闪发光,说道:“各位聚在此处,所为是要聚众造反吗?”

猪玉宝心想:“此事也瞒他不得。这人神功固然了得,但他一行也便这百把号人,与我等上万个好手争斗,我高老庄和澜园、崆峒山等若干名家联手,定可除他得了,如若此事成了,亦可给我高老庄老猪家光宗耀祖,而不仅只是出来混时,人人都说老子是一个成了佛的爹给照着的。”想定后,遂朗声说道:“我等今日邀集江湖上的朋友,大伙儿在这里聚义一堂,便在此焚鼎起事,让你瞧瞧。造你北宫的反,便有如何?”

天照不再说话,抬眼瞧着草

地中央圆台上的大铜鼎,熊熊烈火正自鼎中升腾闪耀,数丈长的火焰熏烤着天空。

天照哈哈一笑,伸手搭在猪老三肩头,重重将他划拉开去,大踏步走将过去。猪老三见他浑没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下着实恼忿,怒喝一声,道:“别走!你给老子站住!”

天照回头淡淡一笑,道:“干甚么?”

猪老三道:“今日我等在此聚义,与你无关,请你离开!”

天照道:“这么多人聚在一起,正好可以作为我北宫天庭麾下的仆从军去征战冥界,却在此玩过家家的游戏,真是让老子笑掉大牙,哈哈。”

猪老三怒极,被呛得哑口无言,一时竟答不出话来。

天照淡淡道:“你们在此焚鼎聚义,还不如降于我,为我北宫征战异世界四方五洲的地界,将来也落得个封妻荫子的好处。……我今日便将你们的聚义铜鼎拿走,哈哈,想来,这铜鼎亦是你们从别人手上夺来,那么,我便从你们手上夺去,天公地道,有何不可?”说着,不再搭理猪老三,径直前去。

猪老三恼怒已极,从腰间取出一个长仅寸余的小巧如玩具的钉耙,迎风晃一晃,“呛啷啷”一声响,那玩具似的钉耙变作丈二长的一把黑黝黝的玄铁九齿钉耙。

猪老三手持九齿钉耙,对天照喝道:“巡天使者天照是吧,你再不离开,我可要无礼了。”说着,双手抡起手中九齿钉耙,“呼”的一声,照着天照身后筑去,言语中似是警告,实则声到耙到。

天照哈哈一声长笑,并不回头,将左手带鞘环首刀向后挥出,迅速无伦,“当”的一声巨响,刀鞘重重磕在钉耙铁杆上,朱老三只觉双手虎口一麻,手中钉耙被一股大力重重磕得反弹回去,险险砸了自己头脸。

朱老三大惊,后退了数步,忙稳了稳神,双手握紧九齿钉耙,高高举起,向天照尽力筑去。

天照长笑一声,不再说话,右手抽出玄铁环首刀,滑动方寸挪移身法,展开斜月刀法第三式“烟笼寒水月笼沙”。天照是梵香的师兄,同受一尘老人传道授业,虽不如梵香天资高妙,对这套刀法的感悟不及梵香,使得没有梵香那么出神入化,但日常浸淫其中,亦是达至上乘之境。只见他右手持刀,手腕轻轻反转一个小半圆,挽了一个刀花,钩腿后踢,转身迎着猪老三,踏前一步,右臂前伸,刀随手进,一道黑色寒光如电闪动,划出一片黑影,如雾罩斜月,斜斜将猪老三笼罩在环首刀划出的黑色刀芒之中。

玄铁刀芒过处,暗黑的虚影一闪而至,翻卷起一片气流,旋即裹成一道猛恶无匹的黑色龙卷气波,直击猪老三前胸,随着天照邪神大喝一声,跃起身来,如风一般,在猪老三的头顶上空飞旋了一个圆圈,只听猪老三“哎呀呀”一连串惨呼,接着,刀芒闪过的黑色暗影中,便见猪老三全身衣服被刀锋划成一条条碎布条,四散而落,全身上下,体无完肤,幸得天照邪神顾念西天净坛使者的脸面,没有痛下杀手。

猪老三手持九齿钉耙,怔怔站在宴席间的草地上,狼狈已极。

天照邪神出刀之际,有如电光石火,场中众人眼前只觉一花,猪老三便体无完肤,衣襟破碎,狼狈不堪的站在草地上发呆。

高老庄庄主猪金宝大惊,忙与属下的五名长老一齐跳出来,抢了过去。顾自将身上衣襟脱下,去遮了兄弟的赤体,其余五人拔出兵刃,不顾性命的向天照邪神攻去。

一一八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3)

高老庄庄主猪金宝见属下的五名长老已是与那灰袍客天照邪神缠斗一块,遂搀扶着自家兄弟回桌席间去,边行边轻声说道:“老三,你这次又意气用事强出头,大哥这次不责怪于你,但你给我记住,咱家有个成佛的老爹,是西天佛祖敕命的佛裔贵族,咱家即便不来参加这劳什子大会,咱家也是比这些人更高贵的。来参加这劳什子大会,只是想看看,对咱家会带来啥好处没有,若能在咱兄弟姐妹九个这辈儿给咱家光宗耀祖,更上一层楼,那当然更好,锦上添花嘛!……做大哥的,要管好这么大一个家族,也不容易呐。老三,你以后给我记住了,做事前,先用用脑子,别给咱家添麻烦,不然,别怪当大哥的对你手下不留情面,……记得了么?”

猪老三有气无力的由着猪金宝搀扶着,亦步亦趋的往席间走去,垂着头应道:“大哥,我记得你的话了,还不行吗,你是我亲大哥,说得这么凶巴巴的干嘛呢,……我,我以后凡事都问问你好了,这样总行了吧!”语气中甚是无奈。

猪金宝听得,微微一笑,道:“嗯,这就好,只要你别老是给我制造麻烦,别动不动就出乱子,到时,老爹那儿,咱也好有个交代不是。……等会,看看状况,如果不大对头,咱们就撤,听到没有?”

“唔,听到了,大哥你就放心吧,你看……现在,就我这衰样儿,还能去出得了头么?”

猪金宝看了看猪老三,笑了笑,回头张望了一眼正与天照厮拼的属下五个长老,顾自将猪老三搀扶回席间,临近座间便有人过来帮着照料着。看了看,站起身,自是回坐于自己原先的桌席。

天照邪神手持环首刀,见身前五人皆是魁伟异常,满头卷发,散披肩头,眼睛细眯着,发着冷森森的光,一人手中拿着一根一丈六尺长的狼牙棒,一人双手持一条金瓜流星锤,呛啷啷的响,另外三人手舞长杆三股铁叉,在身前草地上这么一站,威风凛凛,真如五座铁塔一般。

天照暗自寻思:“这五人应该都是净坛使者天蓬亲自调教过的勇武之士,老子今儿可不能耗在这里,得想个法子速战速决,将这场上所有人收归北宫麾下效命,如此,便又是大功一件。”想定主意,遂回头对跟来的众天兵甲士叫道:“儿郎们,今儿给老子把门儿守严实了,一个都别给老子放走。”

“喏!”

众天兵甲士听得,齐齐将手中长刀一振,大声应道。

五名高老庄长老更不搭话,扑上前去,挥动手中兵器,齐齐向天照身上招呼。

使金瓜流星锤的长老率先掷出流星锤,有如一道金色闪电砸向天照邪神后脑。

天照哈哈一声长笑,露出一口獠牙,白森森的,闪闪发光,大喝一声,尖声叫道:“来得好!”跃起身来,踏着方寸挪移身法,手挥环首刀,在五件兵器之间滑步而动,身形飘忽如风。

天照邪神听得身后兵器风声,更不回头,施展开斜月刀法,将手中环首刀向后斜斜挥出,出刀迅疾,角度诡异,只听“当”的一声巨响,一刀砍在流星锤上,那流星锤被一股巨大神力一击之下,登时不由自主向旁边冲出,疾飞而去,向一名使铁叉的长老砸去。

那长老忙挺起手中铁叉格挡,岂知那流星锤本是挟着一股力道,此时又加上天照施加于其上的神力,众人只听“咔

嚓”一声巨响,然后便是“嘭”的一声重物砸在皮肉上的闷响,众人只觉眼前一闪,那名使叉长老手中铁叉已然给震成两段,流星锤余势未减,飞撞在这长老前胸。这长老闷哼一声,口喷鲜血,身子一晃,后退几步,双手各持半段叉杆,拄在地上,强撑着想要站稳身形,须臾,双臂软软垂下,身子后仰,毙命于地。

天照见一击凑功,哈哈一声长笑,跃起身来,环首刀急出,追着那流星锤砍去。流星锤余势不减,被第二道刀劈之力一激,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疾飞回去,迅速之至。“当”的一声重响,与左首长老手中的狼牙棒一撞,正撞在棒头上,三股大力加持,锤棒猛碰。那使棒长老大吃一惊,挺棒硬架,不禁“哎呀”一声,双手虎口震裂,狼牙棒脱手而出,蹬蹬倒退数步。天照见势妙极,踏着方寸挪移,抢步前去,如一道灰烟,将手中刀往那长老前胸递出,避无可避,登时一刀刺入,透胸而过,将那名使棒长老一刀钉在草地上。

天照嘻嘻一声怪笑,步伐未做稍停,自那长老前胸抽出刀来,踩着方寸挪移,滑步后退,身形如鬼魅,随意斜斜挥刀后撩,划过一道弧线,手法利落,角度诡异,力道阴狠。右手边一个使叉长老未及闪避,忙双手挺叉,待要挡格,已然不及,众人只见刀芒黑影一闪,那长老已是首级滑落于地,口中兀自叫道:“哎呦!”碗口大的脖颈刀疤处,一道热血狂喷而出,无头尸身呆立片时,“噗”的一声扑倒于地。

余下两名长老俱是惊骇,一人提叉,一人拿锤,齐发一声喊,便要向两旁跳开。

天照哪容他们逃开,怪笑一声,跃起身来,施展开斜月刀法。但见他瘦小的身形踏足于两名长老头顶半空,肩后生出一对黑色翅膀,仰头怪叫一声,双翅扑扇,双手持刀,在半空里将手中环首刀,斜斜向地面外逃的二位高老庄长老尽力劈落。

场上众人只觉眼前一霎,一阵凄厉的肃杀风声中,但见一道暗黑的斜直弧线,急速划过空间,带动一道至暗的寒芒。暗芒过处,犹如卷起寒山江边的一团黑色水雾,去吞没高悬在深夜那一轮静谧的冷月,冷月清晖铺洒开来,笼罩了地上枫树之下的那道断桥,正如江南水乡秋夜冷月的清寒,凄绝,将地面想要逃出的二位长老裹挟其间,若霜华满天,寒气逼人;似秋霜落地,凛然生寒。

环首刀划过一痕妖异的暗影,刀锋携着诡异刺耳的尖啸,如乌雀于夜半的哀哀凄鸣,暗黑刀影绵密,在半空里撒开一张猎杀的网,敌手避无可避。正是斜月刀法第六式“月落乌啼霜满天”。

只听“咔嚓”、“噗嗤”几声轻响,两位长老一人后背划开一道一尺长的口子,鲜血慢慢渗出,向前迈出两步,随后扑地不起;一人前胸自左肩到右腹,破开一道口子,血肉翻卷,内脏慢慢流出,血液及其他体液一滴一滴掉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响。那长老惊骇之下,尚不觉疼痛,后退数步,低头看了看前胸腹破皮处,肚肠慢慢流出,不由说道:“好快的刀。”意识模糊之际,不禁抬头向庄主猪金宝大喊道:“庄主,救……”话声未落,摇摇晃晃向前走了两步,一下扑倒于地,命绝于此。

众人见了天照功夫这般强势,无不心惊肉跳。

但见天照邪神举手投足之间,下手阴狠恶毒,交手之际,绝不留活口,连毙五名高老庄有名有位的灵术功夫高手。席间多人已是心生

惧意。

觥几仇与焰霓裳对望一眼,行走江湖虽然不是很久,会见过的用刀高手也着实不多,但今日这天照的一手刀法,出刀阴狠凌厉,角度刁钻诡异,却委实从未曾见过,暗道如若自己与他相斗,如若今日未曾得前辈澜兰点拨,指出自家刀法中,几个自己以前未曾领悟的关节处,只怕亦非这天照敌手,如是以前二人相遇,刀剑相斗之下,一百合以后便可将自己砍于刀下,即便是深得首阳九山剑法精要的大表哥伯子夷,或是剑法杰出的简衣表妹,只怕也不可轻胜。想想,这刀法既可以大开大合,亦可以阴狠诡异,今日有幸见识见识,还真是妙哉极矣,心中不由颇感服于创出天照邪神这一手阴狠诡异的刀法之人,心中跃跃欲试。

此时,猪金宝正看着属下长老与北宫天庭的天照上神打斗,见自家五位精熟猪家灵术功法的长老,须臾间即被打到于地,突然间听了这名长老的呼救声,遂急忙站起来,离了座,一个箭步跳到天照面前,色厉内荏的说道:“你,你,你知道俺是谁么?……俺爹是净坛……”

未等他话音说完,天照邪神嘻嘻一笑,尖声说道:“老子知道,你就别说了,看在你老爹跟我同列神族的份上,你带着你高老庄的人,快滚吧,以后别出来给你老爹丢脸了,嘿嘿。”

“你,你,你别欺人太甚,俺,俺不跟你一般见识!……一般见识……”顿了顿,见天照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眼睛赤色,恶狠狠的看着自己,心中不禁一凛,已是心生惧意,嘟囔道:“咱高老庄不跟你这种人一般见识,哼,咱走着瞧!”顾自说着,忙回头向自己的人招呼道:“走,咱高老庄不跟你这人一般见识。……俺们走!”

只见桌席中间立时走出十来人,两人去前排宴席间将猪老三搀扶了,其余众人将五名长老的尸身抬起来,跟在猪金宝身后。

猪金宝走出几步,回头看了看天照,心有余悸,兀自装作强硬,厉声道:“天照,你给俺记住,要不是俺高老庄看在你跟咱老爹同在天庭为神的份儿上,俺高老庄绝不会与你善罢甘休,……嘿嘿,咱走着瞧!”说着,一行人快步走出金鼎会场,跨过柳树下的月亮门,沿着林中小径,一溜烟出了澜园,众人自去澜园门外的临时马房取了马儿,快马加鞭,直往陇南高老庄赶回。

天照邪神嘿嘿一声怪笑,挥动环首刀,施展斜月刀法,将刀自左而右划出一个弧面,将挡在身前的十数名澜园壮汉一刀震开,腾身而起,踏足半空,直扑场地中央圆台上的澜中鹤。

澜中鹤此时已是手中握了一柄三尺龙泉剑,见天照飞身上来,便挥剑扫出,剑花朵朵,将踏足而来的天照笼罩在剑影中。

天照嘿嘿一笑,尖声怪叫道:“老头,你找死!”话音未落,手中刀一刀劈出,环首刀挟着一道暗黑刀影,刀芒隐隐,划出一道暗黑色的攻击光环,袭向台上澜中鹤。

澜中鹤见对方刀影绵密之极,手中剑竟而递不进这刀芒所封的刀影中,而对方刀芒如鬼影憧憧,往自己欺身而来,如影随形,耳边只听得“叮叮当当”一连串刀剑交鸣的脆响,“嗤”的一声,自己左肩已是给一刀划破,登时鲜血淋漓,左手软软垂下,竟使不上半点力气。眼前又是一片刀影划来,疼痛之中,不及细想,忙翻身向台下一滚,躲开了这迅疾诡异的一刀,站起身来,颇是狼狈。

一一九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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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照落足在圆台上,见澜中鹤翻身滚落在台下,立起身来,很是狼狈,遂嘿嘿一声怪笑,尖着嗓子说道:“嘿嘿,这老头,咱让你看看更爽的!”说着,跳起身来,双足一并,照着那圆台中央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大铜鼎蹬去。

只见这个千余斤重的大铜鼎在这大力一蹬之下,直飞了起来,向台下的宴席间,横冲而去,呼呼火声中,将宴席中第二排的六名客人同时压倒。大铜鼎翻滚着,余势不衰,在地下打着滚,又将第三排、第四排的桌席撞到,挟着余势,又将躲避不及的七八人撞翻。十来名来客身上衣服一齐着火,铁鼎翻滚,撞死了七八名来客,余下的,身上衣服着火,在地下哀号翻滚。

众人见了这等呼号惨状,无不心惊肉跳,便有数人腾身而起,往圆月门处奔去,还未到近前,慌乱中,便被守在门口的天兵甲士乱刀砍死。

场中人众见了,胆小者登时更其心慌。

天照邪神见了,站在圆台上,嘿嘿怪笑了几声,跃起身来,一个箭步跳到铜鼎之前,面对了圆台,用手中刀轻轻敲了敲铜鼎,“当当”的响,当下也不说话,将手中刀插在地上,沉裆前驱,腰马合一,尖声怪叫一声,双掌齐出,重重推在鼎身之上,众人只听“轰”的一声重响,那铜鼎竟给推得飞了起来,划了一个弧线,“当”的一声,重重落在圆台中央,鼎身直立,鼎中兀自还有余火未尽。

一二零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5)

天照邪神手中刀正要向澜家少爷脖颈上斩落之际,忽听“啪”的一声闷响,然后,手中刀被一物重重撞了一下,偏过一边。天照微感诧异,定了定神,却见一只烧鸡腿撞击了刀身后,滚落在地面,兀自冒着热气,遂紧了紧手中刀,游目四顾,恶狠狠叫道:“够胆的,给老子滚出来!……”

话音未落,一物又是飞来,迅疾之至,一下冲入口中,只觉滑腻腻的,震得牙齿生痛,天照一惊,忙将口中物吐出,却见是一只鸡屁股,摊在地上,油光嫩滑,心中不由大怒,尖声叫道:“奶奶的,是哪个龟孙,给老子滚出来!”

众人见了,不由哄堂大笑。

天照见了,愈加忿怒,脸色青一阵,紫一阵,难看之极,恶狠狠叫道:“他娘的,再不出来,老子这就杀了他!”提起刀来,便向澜家少爷脖颈上斩去。

众人只听“啪”的一声,就像一记耳光打在脸上,“啊呦”一声,只见天照顾不得杀人,抬手捂着脸颊,疼得龇牙咧嘴,眼睛贼溜溜乱转,四顾而望。众人只见又是一只鸡腿打在天照脸上后,掉落在地上,弹了一下,咕噜噜的滚落一边。随后,便看见首席位上那名身穿一袭破旧粗布蓝袍的年轻人端着一碗酒,站了起来,哈哈笑着,正是觥几仇。

觥几仇看了看天照邪神,仰起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笑道:“喂,这位仁兄,我看你一来,便忙得紧,人生一辈子,天天似你这般忙得紧,还有啥乐趣,这可不好呢。……刚才的鸡腿和鸡屁股味道应该还不错吧,嗯,我先前便吃了一大块,我个人认为这平凉烧鸡的味道是很不错的,所以,特别推介你尝尝鲜,味道不错,是不是?……哈哈,这位仁兄,不如过来,坐一坐,喝喝酒,吃吃肉,看看美女,亦不失为人生之快事耶,哈哈,如何?”

口中花花着,絮絮叨叨的,转头看了一眼焰霓裳,顾自取过酒罐,满满倒了一碗,端起来,美美喝了一大口,哈哈一笑。

焰霓裳将头转了过去,重重哼了一声,不搭理他。

“你个龟孙,给老子滚过来。……吃肉?老子吃你娘的肉!”天照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澜家少爷重重推开,将手中刀紧紧攥了攥,双眼赤红,恶狠狠地看着觥几仇,尖声叫道。

觥几仇哈哈一笑,顺手提了桌上一罐老酒,摇摇晃晃的,缓步走了出来,站在天照邪神身前五步处,笑嘻嘻地看着天照,道:“你不是说你功夫高么?俺喜欢功夫高的。……嘻嘻,你功夫高,你说你这就不对嘛,佛敬三炷香,人敬三口酒,对吧。俺敬你酒呢,你不喝,俺让你吃肉呢,你却要吃你娘的肉,哈哈,你这人还真是有情趣。……”嘻嘻笑着,口中叨叨不停。

天照邪神已是气急败坏,尖着嗓门大叫一声,猱身向前,向觥几仇挺刀直刺过来。

觥几仇嘻嘻笑着,手提酒罐,也不再说话,踏着八卦双鱼步,斜斜向旁滑出一步,避过了天照凌厉划过的刀锋,身形倾倒,半躺于地面,举起酒罐,美美地喝了一口。

天照见了,心中大怒,回身过来,照着半躺于地面的觥几仇又是一刀劈来。

觥几仇半眯了眼睛,左手提着酒罐,右肘在地下轻轻一搭,身子已然飘然弹起,身形横在空中,转了半个圈,迎着天照来势,双腿连踢,横扫

而出,一脚踢在天照砍来的刀面,一腿向天照胸口踢去,“嘭”一声,正踢在天照前胸。天照不禁“噔噔”的后退了两步,胸口一阵剧痛。

天照本没将眼前这年轻人放在眼里,不意此人脚下如此迅疾,此时见觥几仇虽是醉醺醺,歪歪倒倒的,却实是深藏不露之辈,遂收起了轻视之念。

场中众人见觥几仇于间不容发之际,腿出如风,迅捷之至,都不禁喝了一声彩。

天照稳了稳心神,左手拈个刀诀,展开斜月刀法,欺身上前,向觥几仇抢攻而来。

觥几仇左手提了酒罐,踏着八卦双鱼步,身形凝重,向左侧身一步,避过刀锋,左手酒罐撞击刀身,右手探出,五指如钩,直取天照面门。左右双手虚实并用,酒罐扰敌,右手攻取。天照邪神手挥环首刀,施展了斜月刀法,自是不凡,当下展开刀势,只见刀花飞舞,片片暗影划动,刀芒错落,刀刀不离对手全身要害处。

觥几仇见他刀势凌厉,脑中灵光一闪,忽记起澜兰所说的书画要义:“沉著遒劲,圆转自如;不燥不淫,腴润如玉;起伏有序,纵横如一”,以及根据父亲行剑时所总结的“剑法与书画之中,应要有一些缺憾的东西,太过完美,便流于庸俗,是工艺,而非艺术了,父亲的‘逍遥游’剑法,以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潇洒舒朗,纵横于天地之间,每次行剑都有些许不同,如书画的笔墨,圆劲滋润而有意韵,给人极大的享受。”一念至此,身形手法忽变,手中酒罐此时便如不再是酒罐,而是一只画笔,酒水便是墨汁,而天照绵密攻击而来的刀影便是他作画的宣纸。

觥几仇踏着八卦双鱼步,酒罐在左右手之间交互相错,忽左忽右,变得灵动非常,酒水时或在他手劲的震动中,飞溅而出,而飞溅而出的酒水,便会在他手挥之间,击向天照邪神。

众人看去,二人皆是身法迅疾之至,手势与刀法皆是怪异异常,一个身形猥琐瘦小,如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一个却神态隽雅,衣袂翩然如蝶,一俊一丑,一高一矮,一刀一罐,缠斗之间,时或会听到刀碰酒罐“当当当”的脆响,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觥几仇踏着八卦双鱼步,身形时或飘忽,时或凝重,酒罐在其手中,有时顺着刀锋轻轻滑过,有时酒水飞溅而出,实中有虚,虚中有实,每一次酒罐与刀锋相碰时,皆不用实,便如毛笔柔软的笔尖,细工精琢,一触而过,飘逸,灵动,随着力度和速度的不同,在以刀影为宣纸的描画效果亦随之不同。酒水飞溅如墨汁,墨分五彩,点点飞出,时或会穿透天照邪神绵密的刀芒,笔墨的生机落在天照邪神身上,便如雨水滴落湖中,飞溅起朵朵水色的花,熏风和煦,激起水面上的微波粼粼,似真与山水画中潮夕的气脉相通。

酒罐、酒水、天照的刀影,便是觥几仇手中的那支画笔、泼洒的墨汁、洛阳的宣纸,三者于此时完美结合,正是澜兰所提及的,三者完美结合时,便是一个三重奏的乐队,为笔墨情趣提供丰富多彩的空间与变化。

觥几仇以罐为笔,一笔笔挥毫下去,行云流水之间,美妙之极,酒罐在手中,酒水在手劲的激荡之下,飞溅如花,觥几仇于书画尽兴处,时时会长笑一声,长袖挥舞,有如山水画中那道流畅生动的气韵。

两人身法飘忽,手法各异,拆得数招,一

个刀锋如雪,绵密如雪片纷落,便如在觥几仇头上、肩头、身周,积了薄薄一层白雪。一个酒罐凝重,身形飘逸,灵动如风,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与天照擦身而过。

双方各擅胜场,都是精于神通玩弄功夫的一流高手,缠斗之间,都不把招术使实了,稍发即收,如此拆了三四十招,兀自不分胜败。

觥几仇见久战不下,忽然卖个破绽,露出左侧身形,天照邪神见了,乘机直上,手中刀急急挥出,疾点对方胸口,尖声大叫道:“死去罢!”一刀刺出,刀尖微偏,直向觥几仇左胸戳来。

觥几仇哈哈一声长笑,踩着八卦双鱼步,偏右滑步而上,身形如风,左手罐一振,将天照手中刀掠在外门,激荡起一泓酒水飘洒在空中,右臂忽地穿出,五指如钩,抓取酒水,从天照露出的刀影空隙中泼洒进去,一挥而就。天照忙弯腰缩身,挥刀舞成一个弧面,想要挡住扑面而来的酒水。觥几仇早看准了这一着,右手钩转连挥,只见又是一点点酒水泼洒开来,如蜂而至,一挥一起,势比闪电。

那天照邪神避无可避,“哎呀”一声尖声痛叫,矮身闪躲,酒水如箭,却又哪里躲得开去,不由向地上翻身滚去,狼狈不堪的站起身来,捂着左脸颊,痛得龇牙咧嘴。

众人凝神看去,一见天照脸面,不由皆是乐得哈哈大笑。

焰霓裳定睛看去,亦是不由莞尔一笑,只见天照左右脸面上,满布了一点点的血斑,便如刚发的斑疹似的。天照本身就生的尖嘴猴腮的,此时一见,满脸血红的麻点,甚是滑稽可笑。

“奶奶的,你们笑什么笑?信不信,老子将你们统统杀光!哎呦呦……奶奶的,痛死老子了!”天照邪神用手轻轻摩挲着脸上坑坑洼洼的血斑,痛得龇牙咧嘴,气急败坏的尖声说道。

“是么,还想打么?那就不用回去了,……天照。”觥几仇哈哈一笑,举起酒罐,喝了一大口,看着天照邪神,站直了身形,冷声说着,缓缓抽出发髻上的那支簪子,迎风晃动,变作了修长直狭的三尺折铁剑。

天照听得觥几仇哈哈笑声中冰冷的杀意,不由气为之短,立时转头看向觥几仇,眼睛赤红,手中紧紧攥着环首刀,颤声道:“你待怎样?”

天照因一时不慎,那日在南天天庭杀了师姐娜兰柔若,心中多少有些愧意,遂于这一生中,只惧师弟梵香一人,而此时,见觥几仇哈哈的笑声中,闪过冷冷的眼光,语气冰冷,登时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心中不由得已是生出惧意。

“杀了他,杀了他,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杀死北宫这只丑恶的猴子。”

“与北宫势不两立,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杀死这龟孙,杀死这龟孙!”

场中众人此时纷纷鼓噪,呼喝着,叫喊着,万余人声嗡嗡的响,便像一群蜜蜂聚集一起,场面登时又开始热烈闹腾起来。

天照邪神见此,眼中血丝渐凝,四顾看了看场上人众,转头看着觥几仇,尖声说道:“小子,你叫啥名儿,报过来,老子不杀无名之辈。”说着,也将手中环首刀紧紧攥着。

觥几仇看了看天照,闲闲的踱了两步,举起酒罐,美美的喝了一口,左手提酒,右手拿剑,长衫翩翩,哈哈一笑,甚是舒朗洒脱。

一二一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6)

觥几仇听得天照问话,遂哈哈一笑,举起酒罐,喝了一大口,半睁了醉眼,道:“哈哈,在下首阳九山觥几仇,投桃报李的觥几仇,‘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觥几仇,哦,世间人还称咱是‘日日醉酒,与酒有仇’的觥几仇。哈哈,没听说过么?咋地,连‘投桃报李’觥几仇都没听说过呢,看看,你老人家好像混得也不咋的。……嗯,‘投桃报李’觥几仇,没听说过就对了。……说吧,你想怎么死?……想要怎么死,就怎么死,反正,除了出生,各人死法皆可选,对不?我一般都会给对手一个满意的答复,哈哈,你说说你的看法,或者建议,说来听听,我一般都会考虑考虑的,……”

觥几仇抬手将散披在肩头的长发向脸旁掠了掠,哈哈一笑,举起酒罐,长长喝了一口,絮絮叨叨的,说道。

天照邪神听得觥几仇絮叨着,很是不耐,着实恼怒,心下已是浮躁,不待觥几仇说完,遂尖着嗓门大叫一声,道:“你给老子住嘴!”说着,猱身向前,施展开斜月刀法,向觥几仇挺刀挥砍过来。

觥几仇哈哈一笑,不再说话,双眼静静看着挥刀而来的天照,左手提酒,横剑于前,将无锋剑背贴在酒罐上轻轻拉过,便如拉过一把二胡的琴弦,一阵刺耳的声音“吱吱吱”的响,剑身暗黑,发着一道森森的幽光,剑锋隐隐,似乎带着一痕无形的漩涡。

天照邪神跃起身来,踏足于半空,手中刀锋劈开空气,自上而下劈向觥几仇,挟一道银色的寒芒,便如寒冬清冽的月光,照在这空间的每个角落。冷凝孤月,让人不寒而栗,冷冷刀锋挟着一道无声的气旋,向觥几仇奔涌而来,正是斜月刀法第十三式“战罢沙场月色寒”。但见二人所在的战场之上,一道银亮刀影裹着一团灰影,如风卷狂沙,一道道刀芒隐在这狂沙之中,杀机四伏,如鬼魅的诱惑。

场上众人在一霎之间,只觉圆台之下的草地上一团风云骤然而起,柳絮、草叶、木枝翻腾成一股旋风,如巨浪翻滚,卷起千堆雪,随着天照邪神的手中刀,化作一道道无处不在的月光,挟着寒冷的气雾,扑面而来的,只有冰冻的肃杀。在这风云与飞沙过处,云烟寥落,孤寒寂寂,刀刀过处,是夺命的绞索!

觥几仇双足沉稳,踏了丁字步,凝神禁息,双眼直视五步之外的对手。左手提了酒罐,喝了一大口,并不急于出剑,待刀锋划来,脚下踏着八卦双鱼步,凝重滑步而动,斜斜飘移在这绵密刀芒织成的绞索之中。

他脑中清晰的显现出展子虔的《游春图》,遂仰起头去,看着手挥环首刀的天照自空而来,心境空明,便如俯视整个大海中倒映的天空,以全局取之,天地为之一宽,而挥刀的天照、空中的太阳、悠悠的白云,只是这幅图中随意落笔的内容与留白而已。

他心念电转,默默感悟“沉著遒劲,圆转自如;不燥不淫,腴润如玉;起伏有序,纵横如一”的要义,踩着八卦双鱼步,滑步左右,挥手之间,剑出如风。

手中剑如一支画笔,在面前这张巨大的宣纸上,随意而精细地挥洒起来。剑如笔走,脚下踩着八卦双鱼步,在天照邪神刀芒的缝隙中,游走,腾挪,总于间不容发之际,似莲叶上一颗轻滑的水珠,时或凝重,时或轻盈,远近、位置、比例,皆是恰到好处。

行剑作笔,将挥刀攻击而来的天照仅仅作为山水中的一个角色,天地风物,自成背景,剑下之画独立成幅。

众人只见觥几仇剑舞龙蛇,如泼墨春夏,剑芒所架构的山水之间,是初夏的柳园,春意未曾远去,阳光和煦,柳枝青绿,柳絮飘飘,白云浩淼,万木兴荣。剑芒暗影吞吐,便如向远方延伸的堤岸,翠岫葱茏,新绿纷披;剑光霍霍之中,一勾一画,便如描画远景处的拱桥庭榭,屋宇院落,错落其间

。剑影如烟,左手酒罐时或激荡而起的酒水,被剑锋泼洒开去,便如画笔之下,风雅之士策马、散步或泛舟,纷纷涌向山间水湄,在湖光山色中纵游。

觥几仇以剑作笔,挥毫之下,大开大合,剑锋圈转,剑芒走势在面前虚空的宣纸上整体上以大对角线构图,便如青山与坡岸对峙、开阖,春水自右下向左上流动,逍遥游剑法不再拘泥于剑谱死式,变化有法,实实虚虚,无人可揣度。而剑下的画意,却将《游春图》中暮春的气息,流动着气韵之美,剑气凌厉,笔下的江水不再静止,却如剑意纵横,流韵于这虚空的画作之外。

剑锋如笔,尽得“布局”、“勾画”、“用色”、“皴染”、“填染”、“遥摄”、“细描”等技法的要义,于这山水描画的动作中,一气呵成,如风疾电闪。而行剑者,便如置身于这暮春游乐之中,欢愉、欣喜、好奇、兴奋等微妙心理,于每一个行剑走笔之中,一览无余,便如手下笔底渲染着一副水墨山水画一般,以意示形,剑影闪过,气韵如虹。

剑影按画笔走势,剑锋忽远忽近,时左时右,将远景、近景一同向中景聚拢,使各种景物完整地统一在一个画面中。行剑走笔,精工细描,一剑一剑递进,便如展子虔挥毫,让剑下虚幻的画面呈现出纵深感。

折铁剑在觥几仇手中,便如激活了潜藏已久的活力,森森剑影中,却是一片盎然的生机。行剑如用笔,细劲有力,设色鲜明,画中人物景致皆按其本身,不刻意放大,亦不故意缩小,一丝不苟地刻画,如此,使剑的人、用着的剑、虚空的画,以及画中的人、物、景皆成一体,均是服从于这用剑作画之人的调度与配置,行迹默契。

二人剑刀频频相交,叮叮当当的金属交鸣之声,不绝于耳。

剑之杀机,于一勾一划之中,悄然散发。

在场中,与天照邪神缠斗了约一炷香的时间,觥几仇越战越勇,身形与行剑,亦是越来越不确定,但见他身形兔起鹘落,挥剑行云流水,有如云遮雾绕之中,夜风惊了寒塘鹤影,又似一剪梅花浮动暗香于孤长夜空……。

行剑到最后,意念中的《游春图》最后一笔捺下,只待轻轻在远景处,一点而过。

此时,只听觥几仇一声长啸,兴之所至,将酒罐抛于半空,纵身而起,向酒罐一剑划过,酒罐应手而破,酒水飞洒,如朵朵水花,映了六月天灿烂的阳光,一道道剑芒过处,水花散开,去势如点点流星,将天照邪神笼罩其中。

这是一场赏心悦目的战斗,场上众人于这六月天,竟然汗出,而不觉。

正自观赏于高起的浓潮处,众人只听二人的战场上,发出一连串“哎呦呦”的惨厉痛呼声,俄顷,痛呼声停止,觥几仇已然落足于地,气定神闲,一阵尘埃落地。

场中一时安静之极,过了半晌,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声,众人皆是用手指着草地上天照邪神,多人笑得前仰后合,场上一些女客一见之下,先是愕然,继后皆是羞得面红耳赤,各个将头转开了去。

天照站在草地之上,兀自愣怔着,突然感觉身上风吹着,有些清凉,不禁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身上皮肉如凌迟切割,道道皮肉翻出,鲜血淋漓,一身锦缎尽皆碎裂,一条条,一丝丝,挂在身上,犹如裸身站在人前,不禁忘了疼痛,尖着嗓子,惊叫一声,伸手下去,忙捂了羞处。

觥几仇见了,亦是哈哈一声大笑,向场中人众团团一揖,道:“请哪位仁兄借一件长衫穿穿,多谢多谢,哈哈……。”场中便有数人扔了几件衣衫进来,觥几仇缓步过去,拾了起来,转身回到天照身前,递给他,笑道:“俺呢,有个名号叫‘投桃报李’觥几仇,世间人又称‘日日醉酒,与酒有仇’的觥几仇,哈哈,你先前让猪老三赤体与前

,现在很不幸,报应不爽呀,一定要记得我,‘投桃报李’觥几仇。哈哈……”

朗声说着,哈哈长笑,向桌席间走去。

天照将衣衫穿了,咬牙切齿,出道以来从未曾受过这等侮辱,看着觥几仇走开的背影,恶向胆边生,尖着嗓子,怪叫一声:“老子跟你拼了!”双手持刀,向觥几仇身后一刀狠狠劈来。

觥几仇听得,也不说话,斜斜踏前一步,然后飞身旋转回来,右手握剑,挥剑如笔,以无锋剑背,自下而上磕开来刀,复又顺势将剑锋斜斜向天照邪神颈间劈落,笔意纵横,一起一落,势比闪电。

那天照邪神见了,一刀劈空,心中已生惧意,心无斗志,急忙矮身闪避,向地上滚去,狼狈不堪的连滚了几滚,堪堪避开,站起身来,摸了摸颈项间,头还在,只是左颈间亦显出一道浅浅的血痕,血液染指,感觉到些微**辣的疼,心里不禁暗自庆幸。

觥几仇一击未获全功,长啸一声,展开逍遥游剑法,复跃起身,挺剑直击,如一道诡异的魅影,飞跃身法如同走笔挥毫山水一般,快速,简洁,飘逸。

那天照邪神眼见剑锋已至前胸,大惊之下,只得奋力挥刀挡架,终是慢了半拍,只听“嗤”的一声轻响,觥几仇剑尖已入胸腔一寸。

天照邪神心里一寒,颤声叫道:“别杀我……”。

突然一道人影飞掠而来,正是焰霓裳跃身过来,一把紧紧抓了觥几仇手腕,轻声说道:“大酒鬼,你饶了他吧,他毕竟是我大哥的同袍,我不能见死不救。”

觥几仇乍听之下,心里一软,手中折铁剑缓得一缓,便再不刺入。

天照邪神在这间不容发之际,留得了性命,膝头不禁一软,跪了下去,哀声道:“觥大仙,饶命,求你当我是个屁,放过我吧!”

觥几仇默然看了一眼焰霓裳,轻轻叹息一声,缓缓收了折铁剑,看着眼前这个猥琐恶毒的北宫天神,心中不禁厌恶,转过头去,哈哈一笑,举起酒罐,喝了一大口,冷冷说道:“别谢我,你要谢就谢她吧。……”

那天照邪神忙不迭的向焰霓裳扑跪于地,颤颤栗栗,叩了几个头,爬起身来,怯怯的看着焰霓裳,哭丧着脸,道:“我认得你,你好像曾在北宫仆从军慕容绍军中走动过,是姓焰的,人称冰火妖姬,对吧,嘿嘿,如果没什么事?我这就走了。”

焰霓裳眉头微蹙,看了看觥几仇,转头冷冷对天照邪神说道:“你是我大哥同袍,我今日可以救你一命,只希望你以后别再视这世间人为蝼蚁,……你去吧,下不为例。”

“觥大仙,冰火妖姬,哦,不,……冰火仙姬,多谢二位不杀之恩,也代我向焰将军问候一声,……我,我这就走了。”

天照邪神看了看场中鼓噪着的人众,向前走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来,对觥几仇与焰霓裳笑了笑,语气轻松,尖声说道:“你们不知道吧,从现在开始,咱北宫天庭将一统六界九幽,什么八荒**,那就是一个屁,哈哈,不久之后,那冥王孟知非亦将会降与我北宫天庭的了,冥界也将会乱成一锅粥的啦,哈哈……觥大仙,焰仙子,奉劝二位,你们,你们也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嘿嘿。”

觥几仇看了看焰霓裳,沉吟半晌,对天照冷冷说道,“不用你关心,你走罢,以后别再让我看见你。……”哈哈一笑,回过头去,举起酒罐,喝了一大口,再也不想看到他。

天照邪神一听,忙转身一个箭步,飞跃出去,到了圆月大门前,见了自家军士,气无所出,飞起一腿,踢翻面前两个,尖声发一声喊,“都他妈跟老子走。”

领着属下天兵,踩动乌云,径直向北边天空里一抹青烟似的飞去了。

一二二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7)

天照邪神带着随从在众人的哄笑声中黯然离去。

宴席之间又回复到欢乐祥和的场景,便似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柳园之中,众人各自仍是高谈阔论,喧哗嘈杂,宴席间的闹酒声、谈笑声,却远远传了出去。

澜中鹤从人群中走出,近前来,站在觥几仇身边,看着场上众人,团团一揖,哈哈大笑数声。大家听得笑声,突然之间,大家便都静了下来。离得远的,本是听不到澜中鹤的笑声,却忽然发觉场中逐渐安静,谁都不再开口说话了,便有数人将说了一半的话,停了下来。

顷刻间,柳园草地上的宴席,鸦雀无声。

澜中鹤见大家静止下来,遂朗声道:“这位觥几仇觥少仙便是首阳仙山的仙尊,首阳仙山乃方今东胜各界的泰山北斗,觥少仙年轻有为,威震天下,我等倾服得紧,所以,今日这首座,觥几仇少仙是当仁不让的。”

他此言既出,登时群相耸动。

他一说完,郁慕正与成安奎、张三山及其他各山各寨首脑人物皆是快步从邻桌走了出来,过来向觥几仇抱拳一礼,招呼寒暄,每人身后皆是跟随着本山本寨的两名贴身亲随,各自在主子身后一站,肃立于左右。

觥几仇一瞥眼,见宴席上最尊贵的五桌席位的首脑人物们都已过来,站在身前,颇是不习惯,他虽疏朗不羁,实则年少时所学皆为“宁静谦抑”的儒家之训,况且自己对身份名利看得极是轻贱,于此场合,亦是不再露出张狂之意,遂团团一礼,朗声辞道:“在下实为末学之辈,不敢擅居此首座。还请澜前辈别如此高抬晚辈才是,我坐于末座甚好。”言辞谦和,辞让之意甚决。

澜中鹤抬起手,向场上众人挥了挥,继续大声说道:“方今天下大乱,北宫鬼子不分青红皂白的滥施杀戮,与禽兽无异,他们自恃武功十全,所向无敌,便视我们的世界为蝼蚁,爱杀多少便杀多少,要我们的子女玉帛,伸手便拿,我们若是不服,鬼子们提刀便杀,试问,这天底下还有公理道义么?众位英雄志士们,人之异于禽兽,便是要让自己的家人得以生存,不被凌辱,感怀恩义,明辨是非。方今五洲各国一些帝君任用奸佞,杀害忠良,罢斥名将,终至大好河山沦陷于异族之手,国不成国,而北宫鬼子肆无忌惮的残杀虐待普天下的各类民众。在此,我只想说,不管是妖类,还是人类,他们都是向往和平生活的老百姓。请问各位,这天下民众又作了甚么恶,以致受此无穷灾难?”

这一席话说得声若雷震,在柳园之中隐隐回响。场上众人皆是默然,渐渐离座聚拢过来。

郁慕正接口道:“这天下老百姓无拳无勇,难道就该死有余辜,罪有应得。但是,这百姓们又犯了何罪?今日,我等在此聚义,我郁慕正积极响应澜中鹤澜大哥的号召,带领我崆峒山全山民众加入这场与北宫的抗争,为生存而战!”

举起手来,面对大家,道:“咱们辛辛苦苦的学武、修仙、炼道,便是要为天下苍生伸冤吐气,锄强扶弱。我们要做,就做英雄无敌之人,以仁义之术行侠天下,救民于水火,苍生皆被福荫!大家说说,我们该是不该?”

说得极是慷慨激昂,说完,与澜中鹤互视一眼,微微一笑。

台下众人听得此番言语,皆是热血沸腾。

澜中鹤举起手来,让大家平复下来,朗声说道:“方今

之际,如果有一位智勇双全的英雄人物领着大家去跟北宫厮拼,那我们就有八成的胜算,还大家一个和平的家园,大家说,是这道理吧!”

众人听了,皆是窃窃私语。

澜中鹤再次把手举起来,待大家渐渐平复,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大家知道吗?今天,便有一人,智勇双全,一战而定乾坤,大家说说看,是谁?”

“觥几仇觥少仙!”

“首阳九山觥几仇!”

“觥少仙大英雄!”

群情登时激奋起来,喊声震天。

澜中鹤哈哈大笑,大声说道:“对头!就是觥几仇觥少仙英雄,倘若,他带领大家奋起与北宫抗争,那么,我们便可以得到一个和平的家园,一个崭新的世界!”

觥几仇听到这里,忙站出身来,对众人连连摇手,道:“谢谢各位前辈、各位朋友的抬爱,在下资历尚浅,不可以,不可以,……更何况在下懒散惯了,喜欢无拘无束,这首领之位,在下干不来,还请各位另举高明!”

场中一时安静下来。

这时,崆峒山的那十名白衣女子中,一名身形较为娇小的少女站了出来,因身量不够高,遂拉过一张座椅,站上去,稳了稳身形,回头看了看众人,转头远远看着觥几仇,微微一笑,大声说道:“觥英雄,你怎么不可以?……大家听我说,我虽然不知道觥英雄的真实身份,但我知道觥英雄身上有一块和氏璧做成的玉瑗。……”

旁边一名白衣女子拉了拉这名少女的衣袖,轻声道:“小婷,你别说这个。”似是要禁止她说下去。

那叫小婷的少女回头瞪了一眼那女子,轻声说道:“姐,你让我说嘛。让大家知道一下觥英雄是可以做我们首领的,……反正,我举双手支持他。”回头远远看着觥几仇,眼中尽是仰慕之情。

郁慕正看着那女子,笑道:“婷儿,你说嘛,慢慢说来大家伙听听,是什么玉瑗呢?……言芷,你让你妹妹说下去,是怎么回事,也让在座的天下英雄知晓知晓觥英雄的事迹,让大家有个榜样嘛。”

“是,爹爹。”郁言芷看了看郁慕正,轻声应道,无奈放了自家妹子的衣袖。

郁言婷轻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音,回头看看大家,脆声说道:“觥英雄身上的玉瑗,是我们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

她顿了顿,远远的看了看焰霓裳,学着昨晚在酒店中所听见的焰霓裳的口吻,缓缓说道:“先秦有和氏者,偶于一深山得玉,以之作璧,名为和氏璧,后为秦王嬴政所获。嬴政一统华夏后,遂将和氏璧一并作了三件皇家重器,……嗯,我想想,好像是……”

低下头,稍作沉思,似是记起来,抬头看着大家,微微一笑,继续道:“这三件皇家重器,一曰传国玉玺,一曰龙纹玉佩,一曰双龙玉瑗。三件皇家重器之上,除有大秦皇家御制龙纹,皆有授命……授命……”口中念念着,似是一下忘记了玉瑗上的铭文,抬手轻轻敲着额头,眉梢微蹙。

众人听到这里,皆是齐齐看着郁言婷,眼中露出好奇之意,皆想听个究竟。

郁言婷想了一会,似是一下忘了,低头看了看郁言芷,轻声道:“姐,你记性那么好,肯定记得的,你快告诉我,那几个字是什么?”脸上露出求恳之色。

郁言芷抬头看了看众人,面红过耳,

欲言又止。

众人齐齐看着郁言芷,窃窃私语,场中又出现一阵嗡嗡的声音,便如蜂群一般将声音堆集一起,似是震得柳园中的每一棵柳树都跟着骚动起来。

郁言芷低了头去,轻轻说道:“那八个字是‘授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细不可查的鸟篆阴文,皇帝亲授,可号令三军。”声音极是细微,有如蚊鸣。

郁言婷听得,站在座椅上,稳着身形,呵呵笑着,大声说道:“对,那玉瑗上的八个字,是‘授命于天,既寿永昌’,是八个细不可查的鸟篆阴文,秦始皇帝亲授,可号令三军。……玉佩与玉瑗分别授予公子扶苏和皇子胡亥,胡亥无道,二世而亡,其子子婴降于刘邦,自此,除玉玺外,其余两件重器下落不明。……”

说到这里,郁言婷语音顿了顿,四顾看看众人,一字一顿,大声道:“这世间传言,方今天下大乱,三件重器得其一者,即可登高一呼,应者万众,便可坐拥华夏雄兵百万,与北宫争雄,重塑东胜昔日荣光。……”

远远看着觥几仇,呵呵一笑,继续说道:“大家说说,觥几仇觥英雄有没有资格做咱们的首领,既然有始皇帝遗命,‘授命于天,既寿永昌’,这三件皇家重器得其一者,便可号令三军。今日,我们在此选一名首领,觥几仇觥英雄便是我们天然的首领,他作我们大家的首领,名正言顺,大家说,是不是?”

场中众人听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一会,大伙儿皆是将手举起,高声叫着:

“对,觥英雄便是我们的首领!”

“授命于天,既寿永昌!”

“觥几仇,大英雄!”

“觥几仇,大首领!”

众人齐声高呼,声如雷响。

澜中鹤与郁慕正互视一眼,脸上均是阴沉之色一闪而过,俄顷,便又满脸堆笑,齐声说道:“哈哈,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我们的首领是天然而来的,觥英雄,看来,你是授命于天,再怎么推辞,都是无济于事的了,还请觥少仙做我们这支起事队伍的大王,带着大家伙与北宫仆从军抗争,为大家伙夺得一亩三分地的安身养命的处所,得一方平安,养咱一方人。”

“不可以,不可以,……我真做不来!”觥几仇看着群情激昂的人众,急忙摇了手,坚辞不受。

众人见了,又再高声大呼,“授命于天,既寿永昌!还请觥英雄做我们的首领!”

郁言婷跳下座椅,端起一碗酒,拉着郁言芷,大声道:“姐,我们这就过去敬一敬我们的大首领去,走,姐!”看着郁言芷,嘻嘻一笑,轻声道:“我们的大首领昨晚还瞧着你来着呢,嘻嘻,大首领看上你了呢。姐,恭喜恭喜,我们这就过去!”不由分说,拉了郁言芷举步便走。

郁言芷面红过耳,轻声嗔道:“你这小妮子,再说,看我不撕烂你嘴!”只得端起一碗酒,挤开人群,随了郁言婷来到觥几仇身前。

觥几仇见这两名女子端着满满两碗酒,联袂而来,不知她们有甚么话说,便端了一碗酒,亦是迎上一步。

郁言婷将手中酒碗在觥几仇手中碗上轻轻一碰,嫣然一笑,道:“觥大哥,你现在便是我们大首领了,我敬你一碗罢。”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顿了顿,轻声说道:“觥大哥,我姐姐喜欢你,我,……我也很喜欢你,昨晚,我们嬉笑你,你可别见怪才好!”

一二三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8)

觥几仇一怔之下,却没料到郁言婷心直口快,直言直语,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脱略通透,虽平时自己多有疏朗不羁之处,此一时倒是有些惊异,颇觉尴尬,不知这话应该怎么接起,只得哈哈一笑,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焰霓裳在旁听得,见了郁言婷如此直爽率真,亦是站过来,拉过一张椅子,放在自己身旁,微微一笑,道:“等会你便坐这里罢。都是江湖儿女,不必拘泥形迹,……你这性格,我喜欢。”端过酒碗,与郁言婷手中碗轻轻碰了碰,一饮而尽。

郁言婷见了,心中喜欢不已,眼光在觥几仇脸上一晃而过,眼光如秋波流动,脸颊上两只小小的梨涡浅浅的现出。

她看了看焰霓裳,柔声说道:“好的,谢谢焰姐姐,你也坐。”心花怒放,笑吟吟的给觥几仇与焰霓裳斟满了酒,看着焰霓裳坐了,亦是依言大剌剌就坐,颇为爽朗,抬头对郁言芷说道:“姐,你要不也在这里坐坐,我们在一起说说话,……如果你不坐,便先回去,我留在这里,跟焰家姐姐亲近亲近,聊聊私己话呢。”

郁言芷见了,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端着酒碗,对觥几仇柔声说道:“觥大哥,昨晚我们姐妹们嬉笑你,请你别放心上。”

觥几仇哈哈一笑,看着郁言芷,朗声道:“没啥,来,我们干了这一碗。”与郁言芷轻轻碰了一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崆峒山的白衣男子中,师弟诸永背上斜插了长剑,见郁言芷姐妹对觥几仇神态甚是亲近,心头妒火暗生,他一直以来暗自喜欢郁言芷,见了这等情景,恼怒愈增,此时一丛怒火不由升腾起来,向觥几仇怒目横了一眼,脸罩寒霜,重重闷哼了一声,端起一碗酒,一口喝下,“哐啷”一声,狠狠摔在地上。

顾自拿过酒罐,取过一只酒碗,又再给自己满上,亦给旁边一人满上,然后对了旁边那人,冷冷的,大声说道:“马师弟,咱们这些日子以来,到处看了看,什么皇家重器,什么受命于天,现下北宫仆从军到处都是,哪还有什么皇家王家的,即便有,亦是隐在山野里作村夫的了,至于那些官家大府,可是早给北宫鬼子军扫荡得一干二净的了,哈哈,现下冒充皇家后裔,说什么‘受命于天’,这不是他奶奶的大笑话么?”话中显是颇含讥嘲之意。

马师弟接口道:“不错,那传国玉玺不是已经给打破了么?后面好像也没听说过这东胜华夏各地还有什么皇家的遗存或者后裔。”

诸永依然大声嚷道:“天底下之事,本来便是耳闻不如目见,那些道听途说之言,真是不可信的。”

马师弟道:“那倒也是,方今天下大乱,谣言甚多,谁都可以说他是皇家后裔,原是十之**靠不住的。我倒是觉着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来得实在,不像有些人总要弄点什么噱头出来亮亮眼,我觉着吧,还真没必要。……诸师哥,你说呢?

诸永四顾看了看大家,大声说道:“那是当然,好巧不巧,遇到狗屎运气,打败北宫一个三脚猫一般的巡天使者,便了不得了呢。还有,咱名门仙山的弟子,怎地和北宫仆从军中的人物厮混在一起,我就想问问,我们与北宫势不两立,但怎的我们这儿,却还有北宫妖女与我等聚义起事的英雄志士们举杯共饮呢,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奶奶的,我还真不明白了,马师弟,你说对吧?”

二人一说一和,大声嚷嚷着,竟将众人的眼光吸引过来了

诸永故作激愤不平的模样,继续大声嚷嚷道:“嘿嘿,北宫仆从军虐杀我万千民众,以我姐妹为食草之羔羊,现在想来,其惨苦哀嚎,犹在眼前,但是,各位兄弟姐妹看看,刚才仅凭北宫妖女一句话,你们嘴里所称呼的首领便将我等不共戴天的仇人放走了,这样的首领,保不定带领大伙儿去作了北宫的狗奴才呢?我诸永堂堂七尺男儿,怎可与北宫作那千刀万剐的狗奴才!”一席话虽出于私心,却也说得慷慨激昂,场上众人听了,皆是心中不忿,登时,便有数人跟着鼓噪起哄。

“嗯,诸兄弟说得不错!我们怎可与北宫妖女为伍呢?”

“的确不错,我们的首领便该是公正无私之人,不然,不然,……”

“既然北宫妖女在此,我等便留下她祭旗,给我们那些受苦受难的姐妹们报仇雪恨!”

场上众人纷纷交头接耳,一些脾性暴躁者便嚷嚷着,口吐粗言秽语,一时气愤难平;一些人中,家里亲人给北宫仆从军祸害过的,便抽出武器,恶狠狠的看向焰霓裳。宴席之间气氛登时变得混乱,肃杀,杀机四伏。

焰霓裳冷冷的,只当未曾看见,亦未曾听见,与郁言婷坐在桌席间,随意聊了几句,顾自端着酒碗,喝着自己的酒。

见群情汹涌,澜中鹤与郁慕正、成安奎等几位江湖地位较为尊崇的各山各寨的首脑人物互视一眼,几人心下似是颇为默契,已定下主意,遂一起走上草地中央的圆台。

台下众人见数位有头面的各山各寨的当家人皆是上了圆台,便住了声音,静静看着台上各位当家人,以待各位当家人说话。

澜中鹤站在各位首脑之前,看着圆台下的人众,抬起手来,团团一揖,朗声道:“各位兄弟姐妹们,刚才,我们亦是听得了大家的议论,请大家稍安勿躁,待敝人给大家解释解释。觥少仙是敝人请来的贵客,年轻有为,智勇双全,这个呢,诸位已于刚才亲眼看到了,敝人便不再多说。至于,与觥少仙结伴而来的焰仙子,……哦不,姓焰的女子,原来是北宫妖女,我等亦是刚才得知,至于放走北宫那个杀我兄弟姐妹的天神使者,这个嘛,的确是不应该,不过,这不能怪觥少仙,这全是北宫妖女一人所为,相信刚才观战的诸位朋友皆已目睹,亦是皆已耳闻。……”

台下众人听到此处,便有数人交头接耳,嗡嗡之声又起。

澜中鹤抬起手来,挥了挥,示意大家安静,待人声平息后,继续说道:“至于这北宫妖女如何与觥少仙结识的,这个问题呢,我们便不必深究了。方今天下大乱,现下得到觥少仙如此天纵奇才,是我等之幸,窃以为,瑕不掩瑜,只要觥少仙即刻与北宫妖女划清界限,我们便需奉觥少仙为我们这支义军的首领,带领我们大家去建功立业,为生存而战,诸位认为如何?”说到此处,转头对郁慕正使了个眼色。

郁慕正站了出来,拱手向台下团团一揖,大声说道:“各位兄弟姐妹们,我代表我崆峒山全体民众完全支持澜大哥所言,方今天下大乱,得民心者得天下,得一雄才者亦可得天下,觥少仙智勇双全,又兼具始皇帝‘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之遗命,我等这支义军便是受皇命钦差的复**,我等在此聚义之众便是正统之军,而非占山为王的草寇,鉴于此,只要觥少仙自此与北宫人等再无瓜葛,我崆峒山便以觥少仙马首是瞻,甘当我东胜华夏复**的先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番话说得义正辞严,慷慨激昂,崆峒山属下的那些白衣青年男女皆是在台下响应自家山主,齐齐举手挥动,高声叫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其余众人见了,便有多人跟着一起举起手来,大声叫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郁言婷见了,脸色沉下来,看了看旁边的焰霓裳,苦笑一笑,轻声道:“焰姐姐,对不起!”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缓缓站起身来,默然低了头,紧抿了嘴唇,梨涡浅显,缓缓抬步走回自家桌席旁,心中苦涩。

焰霓裳转头看了看郁言婷,冷冷一笑,面无表情,亦是端起酒来,一饮而尽。

席间的澜苒默不作声,拿过桌上酒罐,先给焰霓裳斟满了酒,然后亦给自己斟满了,缓缓站起身来,端起酒碗,对焰霓裳说道:“焰小姐,对不起,我作为澜家之女,只能听奉号令,却不可因私废公,今日这碗酒与你喝过,自此,大家便是敌人。”说完,一饮而尽,“哐啷”一声,将酒碗重重摔在地上,转身将桌旁病恹恹的澜少爷搀扶起来,自去旁边的空桌坐了。

焰霓裳冷冷的,点点头,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默然不语。

此时,各位当家人皆是肃然立于台上。

成安奎站在台上,正大着嗓门,粗声粗气的说道:“……我等习武、修仙、炼道,皆为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此乃我等须终身奉行不替的大事,行侠、扶危、济困是本,而学武、修仙、炼道是末,是当然之义,我等在此聚义嘛,便是伸张正义,救民于水火,使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现今北宫麾下仆从军掳掠我家园、虐杀我百姓,置我民众于倒悬,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只有舍生取义,马革裹尸,驱逐北虏,还我河山,乃我辈所应为矣!”

台下众人静静听着,皆是热血沸腾,便似立马便可上阵冲锋杀敌,以建功业。其中,便有多人将手高高举起,握成拳头,上下舞动,齐齐高声大喊道:“舍生取义,马革裹尸,驱逐北虏,还我河山!”声音高扬,激情澎湃,便如整个柳园的空气都激荡起来,在这六月的天底下,热情似火。

焰霓裳听得,冷冷一笑,顾自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哼,胡说八道!”

周围人众听见,便有几人抽出腰刀,跳上前来,指着焰霓裳,恶狠狠说道:“妖女,你说什么?你别猖狂,等会便拿你祭旗!”

焰霓裳端起酒碗,喝了一口,冷冷的,面无表情,不搭理这些人,将散在脸颊的一缕白发撩到耳后,抬头看着站在桌旁,正自听台上讲话的觥几仇,见他双手随意抱在胸前,脸上似笑非笑,便说道:“大酒鬼,你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觥几仇听得,回头看着焰霓裳,不知她有甚么话说,微微一笑,施施然,举步过来,站在她身边,柔声道:“不急,先听听他们怎么说,哈哈。”神情闲散,似乎与场上所有人众皆无关系。

焰霓裳拿过一只空碗,取过酒罐,满上了,然后,也给自己满满斟了,冷冷说道:“大酒鬼,你是名门仙家,我是北宫妖女,来,我们也干了这一碗,自此便各走各路。……最后,谢谢你这一路以来的照顾。”说着,从手上取下那串澜兰所赠金手铃,缓缓说道:“烦你替我还给澜兰前辈,就说我焰霓裳多谢她的好意,我只能心领了。”说话之间,语气有些凄恻。

一二四章 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9)

觥几仇听得,哈哈一笑,随手拉过一张椅子,放在焰霓裳身旁,大喇喇与焰霓裳并肩坐了,美人在侧,香泽微闻,心中一丝丝甜甜的感觉,不禁神魂飘荡,转头过去,看着焰霓裳立体艳美的侧面,嬉笑道:“这金手铃,得你自己还,……嘿嘿,小姑娘,你这小脑袋瓜子又在想啥呢?”言笑之间,形迹脱略,在众人注目之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没跟你玩笑,我说的是真的!”

“怎么?你怕了他们?”

“不是,我怕他们?哼,他们还不入我眼里呢,我,我只是……”焰霓裳转头冷冷看了看觥几仇,眼中哀戚之色一闪而过,欲言又止。

“哈哈,是么?要与我喝分手酒?先别急,敬佛三炷香,敬人三碗酒,对吧,将酒给我满上再说。”觥几仇将空酒碗重重放在焰霓裳面前桌上。

焰霓裳冷冷的,不作声,依言取过酒罐,为觥几仇满满斟上。

觥几仇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哈哈一笑,道:“好酒,再来!”言毕,再次将空酒碗放在焰霓裳面前。

焰霓裳依然不则声,低着头,眼中泫然欲滴,过了半晌,抬起手背,去眼角擦了擦,取过酒罐,缓缓将酒注入碗中,慢慢的斟满了酒。

觥几仇端着酒碗,哈哈一声长笑,转头看着焰霓裳侧面,嘻嘻一笑,“小姑娘,怎么?怎么哭了呢?女孩子哭鼻子可不好!”

“谁哭了?你胡说,我没有,……刚才眼睛里不小心进了沙子。”焰霓裳说着,将头转向另一侧,不让觥几仇看着自己的侧面。

“没哭就好,哈哈。”端起酒碗,在焰霓裳面前的酒碗上轻轻一碰,然后一饮而尽。

正于此时,忽听得澜中鹤站在台上,大声说道:“觥少仙,请到台上来。”语音顿了顿,向台下众人大声说道:“诸位兄弟姐妹们,恭请觥少仙上台!”

台下众人立时齐声高呼道:

“恭请觥少仙上台!”

“恭请觥少仙上台!”

“恭请觥少仙上台!”

连呼三声,声如擂鼓,震动天宇。

觥几仇听得呼声,哈哈一笑,对焰霓裳说道:“你没哭就好,我这就去了。”站起身来,衣袖翩翩,也不踌躇,施施然,举步往台上走去。

焰霓裳转过头来,看着觥几仇的背影,抬起手来,轻轻将眼角那一滴泪水擦净,重重哼了一声,冷冷道:“哼,小人!伪君子!再也不要看见你了!”端起面前的酒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哐当”一声,将酒碗掷在地上,重重摔碎。

澜中鹤见他走近,大声说道:“恭请首阳仙山觥几仇觥少仙台上就位!”

郁慕正、成安奎及众各山各寨首领亦是满脸堆笑,迎上前来,齐声道:“崆峒山山主郁慕正,隆邺大寨寨主成安奎,加尔湖水乡乡长龟虽寿,……,恭迎觥少仙上位。”

台下众人皆是躬身拱手道:“恭迎觥少仙上位。”

觥几仇哈哈一笑,站在台下,看了看场中众人,团团作揖,道:“不敢当,不敢当!”举步上了台去,站在澜中鹤旁边,闲散平淡的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充满**与期望的面孔,心里没来由的觉得甚是滑稽,想笑。

澜中鹤踏前一步,面对台下已是聚拢在一起的人众,拱手团团

一揖,泰然自若,朗声道:“今日我等有幸得识大仁大义的觥几仇觥少仙。……觥少仙敢为天下先,也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自此后,我等便追随觥少仙,则我等聚义起事必成,北宫那些为祸日烈的鬼子狗种,必为我平凉复**所击破,就算他们有北宫天庭在后撑腰,咱们也当能战而胜之,驱逐他们,获取我们生存的权利。”

郁慕正接口朗声道:“今日邀集各路英雄志士在此聚义,自此,我等便当同心协力,追随觥少仙,与北宫鬼子抗争,获取我们生存的权利!”

龟虽寿站出来,开言道:“众位兄弟,今日在此聚义,咱平凉复**万事俱备不欠东风,首领有了,天命所归的三军信物有了,连祭旗的牺牲都给老子准备好了,看来,咱聚义于此,顺天意,承民意,起事必成,连朗朗乾坤都帮着咱呢,哈哈,真他娘的爽快,……哈哈,众位兄弟,大家说,是不是如此?”

“顺天意,承民意!”

台下喊声震天,应者万众。

“诸位兄弟姐妹们,我们今日便以北宫妖女作为祷告天地之物,杀牲祭旗,奉觥几仇觥少仙为我平凉王,自此便带领我复**与北宫鬼子们斗到底!好不好?”澜中鹤看着场中众人,大声说道。

“好!杀牲祭旗!与北宫鬼子斗到底!”

台下登时轰然叫好,万余人声齐发,声势豪壮之极。同时,便有数十人手持兵器,抢上前去,恶狠狠的,将坐在桌旁的焰霓裳团团围着。

“有请平凉王觥几仇觥少仙!”澜中鹤与郁慕正看了看台下一个人坐着静静喝酒的焰霓裳,互视一眼,同时向觥几仇拱手一礼,恭请觥几仇出来为众人讲几句话。

觥几仇站在众首领之前,向着台下,拱手团团一揖,道:“感谢各位英雄好汉,各位仁人志士,对敝人的抬爱,忝为平凉之王,在下深感荣幸,场中各位英雄好汉都是有志之士,在下钦佩得紧。只是在下才略不足以担任此大位,还请诸位仁兄另选别人,哈哈,……况且,在下志不在此,同时,你们口口声声所说的北宫妖女,与在下结伴而来,是在下最好的朋友,在下岂能置之不顾,试问在座各位,倘若你们的朋友与此相同处境,你们会如何?会踩着朋友的鲜血,追逐那个啥名利么?……这叫啥,这叫卖友求荣,哈哈,你们可能做得到,但是,我做不到,谢谢大家,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着,向台上台下的众人团团一揖,哈哈一笑,转身下台,跃身起来,跨步回到焰霓裳身边,拉了焰霓裳,便待离开柳园。

“慢着!小子,大家伙推你做这平凉王,你以为真是因为你有天下无敌的仙术功夫么?哈哈,不是,只是因为你身上有块可以号令三军的皇家重器,不错,得此物者,便可坐拥华夏雄兵百万,这传言自然不假。你既然不想做俺们的平凉王,也可以,不是非得你做才可,只要你乖乖交出‘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龙纹玉瑗,你就可以带着那北宫妖女平安离开,嘿嘿,不然的话,……”

隆邺大寨寨主成安奎粗声粗气的说着,缓缓将手去按在腰间佩刀之上。

台下众人亦是各个抽出武器,慢慢围了上来。

澜中鹤与郁慕正互视一眼,哈哈一笑,站出来,朗声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我们还是得给觥少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不是,不要为了一个妖女,自毁前程。”说着,向觥几仇拱手一礼

,道:“觥少仙,还请你三思而后行,只要你杀了这妖女,柳园之中,万余人皆愿奉你为王,遵你号令,去与北宫争斗,为你斩将夺旗,大家都可得个封妻荫子的大好前程,这何乐而不为呢?”

觥几仇哈哈一笑,顾自拿过酒罐,为自己满上一碗,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环顾众人一眼,朗声道:“我觥几仇岂是卖友求荣之辈,谢谢澜老爷子抬爱,这啥王不王的,咱还真没兴趣!”说着,拿过酒罐,顾自满上。

澜中鹤与郁慕正相视一眼,转头看着觥几仇,拱手一礼,道:“既然觥少仙志不在此,我等亦不便强求,不如这样,你留下龙纹玉瑗,交给我们这些有志于救民于水火的英雄好汉们,让我们可以登高一呼,五洲大地便应者云集,如此,对我们的聚义起事,亦是大有助益。你看如此极好,大家各得益彰,你带着这妖女平安离开,我等义军亦可名正言顺成立复国大军,你看,如何?”

“哈哈,一块玉瑗而已,不是不可以给你们,哈哈……”

“好,那就好,觥兄弟正是深明大义之人,我等佩服佩服!”澜中鹤眼中精光一闪,拱手一礼,说道。

觥几仇看着澜中鹤,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只是这玉瑗乃先父所留,实不便将它交付旁人,哈哈,在下委实不敢亵渎先父在天之灵,所以,还请各位仁人志士谅解。”

“你,你……”澜中鹤听得,心下恼怒,脸上却不露声色,良久不作声。

郁慕正重重哼了一声,手按剑柄,冷冷看着桌旁的这两个年轻人,过了半晌,对澜中鹤说道:“一个扶不起的刘阿斗而已,咱们亦不必顾忌什么的了。澜大哥,你说呢。”

“嗯,再等等,看这年轻人将会如何?”

“好,咱再等等。”

“你他娘的,玩我们,是吧!”成安奎与龟虽寿站在台上,气恼已极,一把抽出腰间佩刀,恶狠狠盯着台下的觥几仇与焰霓裳,大声叫道:“兀那小子,这皇家重器非你此等人可拥有的,今儿你不给也得给,不然,咱这万把号人就是人人吐泡唾沫,便能将你二人淹死,你信不?”

“是么?”觥几仇哈哈一笑,顾自在焰霓裳身旁椅子上坐下,不再将四周围着的人群放在眼里,端起酒碗,对焰霓裳微微一笑,道:“来,小姑娘,咱们喝酒,今儿,没人可以伤得了你,我不管你是妖女也好,圣女也好,既然大家成了朋友,便与你生死与共,……,哈哈,真有意思。”哈哈一笑,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语气爽朗不羁。

焰霓裳听得,心中欢喜,脸上却不露声色,浅浅的笑意在嘴角一闪而过,伸过手去,将酒罐取来,慢慢给他斟了碗酒,语音不再冷冷的,轻声说道:“你不嫌我是北宫妖女么?我把你大好的前程都给毁了,你不怪我么?你真当我是你同生死共患难的朋友么?……你不怕么?大酒鬼!”

觥几仇端着酒碗,不再笑嘻嘻的,眼光肃然而冷静,看着焰霓裳,缓缓道:“嗯,小姑娘,怕!怎么不怕?可是怕能管用么?怕就能让我保护你,不让别人伤害你么?哈哈,所以,我只能不去害怕。我从小就没什么兄弟与朋友,除了修仙练功,便是做不完的恶梦,然后是无边无际的寂寞,长大以后,我渐渐发现寂寞便如一种解不了的瘾似的。”

缓缓说着,端起酒碗,一口一口,慢慢喝尽,语音之中,流露出许多苍凉之感。

一二五章妆席相逢,旋匀红泪歌金缕(10)

觥几仇抬起头来,看了看柳园之上的六月天空,此时,日已过午,天上阳光清朗,流云四合。

他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自语,又似是对焰霓裳,轻轻说道:“……于是,除了首阳九山,除了大海碧波,除了夕阳晚霞,我的世界便再没有其他人了,我从寂寞变成了孤独,只不过寂寞却需麻醉,而孤独变成了高傲,可我怕了这种孤独,还好,在这个江湖遇见了你,保护好你,也是保护我不再孤独,……有你在,我将不再害怕孤独。”

“是么?”焰霓裳心中觉得甜甜的,脸上露出一抹从未有过的笑意,嫣然之色一闪而过,羞涩之情浮在双颊,眼波流转,端过一碗酒,在觥几仇酒碗上轻轻一碰,道:“谢谢你,……今日定有一场恶战,待会打斗起来,你别只顾着我,我,……我只希望你是好好的,……”

“放心,这场恶战迟早回来。谁的江湖会一平如镜,没有波澜?谁的青春会平淡如水,没有嚣张?谁的路程会一帆风顺,没有彷徨?其实,我们一样会狼狈,会潇洒,会选择,会意气用事,但更多的是不怕,不怕命运,不怕挑战,你焰霓裳是上过战场的人,应该更勇敢,难道你怕么?”

“不怕,……因为,我现在是与你一起,并肩作战!”

“好,并肩作战!”觥几仇抬头看了看十步之外手持兵器的人群,黑压压的围着,端着酒碗,拉着焰霓裳站了起来,朗声一笑,一饮而尽,然后,将手中酒碗重重摔掷于地,看着包围站立的人众,朗声说道:“今日在此陇地柳园之中会见各位英雄好汉,实是有缘。在下深恨北宫鬼子的残暴不仁,无意与天下英雄为敌,我身边这位小姑娘的大哥虽于北宫军中为将,但小姑娘并非北宫所属,亦未曾滥杀无辜,故此,今日之战,非为敌我之战,只为护她周全之战,在此,我投桃报李觥几仇借花献佛,敬各位一碗。”

说着,双手提起两只满满的酒罐,跃起身来,身在半空,身形旋动,将酒液泼洒出来,围着的人群见了,均从适才的打斗中,深知觥几仇喷洒酒水的厉害,忙四散躲开,各人堪堪站定,只见酒罐中一道道酒水的浪花激射而出,散开来,如泉水般一注注洒落,映着清白阳光,却并非激射向包围人众,而是洒落于身前数张桌上碗中,十步之内的桌上空碗或远或近,酒水从空中落下,依次落入碗中,每一注酒水从空而降,落下时无不恰到好处,落入碗内打着旋儿,既无外溢,亦无飞溅,须臾间,给数只空碗一一斟满。

众人见了,尽皆失色。

觥几仇落足于地,哈哈一笑,对众人拱手团团一礼,道:“大家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但今日之战在所难免,我觥几仇不怪大家。……来,喝酒!”

此时,隆邺大寨中有二人推开人众,走到一张桌前,各自端起酒碗,看着觥几仇,道:“觥少仙,俺们对你没啥说的,适才你替我等报了杀兄之仇,虽然最终因妖女之言将那北宫邪神放走,但俺们依然对你感激不尽,这酒,俺兄弟俩与你喝。”说完,一饮而尽,然后,“哐当”一声,将碗重重摔在地上,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兄弟今日只找北宫妖女报仇!”

“说得好!”觥几仇苦笑一笑,朗声道:“好,等会与我二人一战便是!”亦是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二人拱手一礼,转身缓步退下。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在围着的人群后说道:“我来,借过,借

过!”

人群中间立时留出一条通路,一名白衣男子手持长剑,缓步走来,姗姗而至,站于十步处,神态悠闲,正是崆峒山弟子诸永。只见他走近一张桌子,端起酒碗,随手泼掉,朗声说道:“这酒不喝也罢。”左足一点,跃上酒桌,他有意卖弄崆峒山仙术功夫,轻飘飘的飞身而起,在桌子一角上立稳,白袍长袖,在风中微微摆动,唇红齿白,丰神隽美,飘逸若仙。他站在桌边一角,哈哈一笑,衣袍翻卷而起,将桌上酒碗尽数扫落,只听“哐当哐当”数声,酒碗飞出,碎裂于地。

诸永借着酒碗飞出之际,长啸一声,手持长剑,飞身而起,向觥几仇一剑刺来。

觥几仇见了,亦不怠慢,左足踢出,将地上一只酒罐踢出,向诸永凌空飞去。他身形如风,追上酒罐,再行加上一掌,那酒罐挟着凌厉风声,径直向踏空而来的诸永砸去。诸永兀自不弱,身在半空,手中剑划过一道剑影,“嘭”的一声重响,一剑将酒坛劈得粉碎,身形不变,一剑已是刺到觥几仇面门。诸永眼见一剑便可得手,心中正自心喜,忽然眼前一花,敌手已然不见,随后,只觉得背后一记刚猛之极的力道重重砸来。诸永不敢怠慢,回剑招架。只听“当”的一声,剑锋磕在一只酒罐上,内力相激,震得手上发麻。只得身形前扑,待要转身,忽觉那只酒罐如影随形,以一种轻柔之极的力道飘然而来,让人不易察觉。他忙凝了凝神,丹田急转一口气,将身形继续前扑,想要避开这一击,但身后这一酒罐力道虽柔,但显是后续蕴有浑厚刚烈的内劲,俄顷,只觉酒罐挟着一股刚猛力道,便如排山倒海般击在后背心上。

众人只听“嘭”的一声皮肉被撞击的闷响,诸永便如一个麻袋般轻飘飘的直飞了出去,重重跌在人群中,口中鲜血狂喷,倒地不起。崆峒山立时便有数名师兄弟跃身过去,扶起诸永,自去后面,加紧救护。

“大家都给我退开!”崆峒山主郁慕正见自家弟子被一击而中,生死未卜,心下不禁恼怒之极,站在圆台上,对台下包围着的人众叫道。

众人听得,纷纷后退,将觥几仇二人身前的空地腾开了数十步。

郁慕正飞身下来,站在觥几仇与焰霓裳身前三十步处,脸色阴沉,探手入怀,缓缓取出一个小小的印章,冷冷一笑,道:“觥几仇,不是我崆峒山要开罪于你首阳九山,现下是你先行伤我山中弟子,这梁子已经结下了,倘若你交出龙纹玉瑗,我崆峒山认了,这梁子咱可一把抹过,但是,……”语音顿了顿,一字一句,沉声说道:“如若不交,那便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

“哈哈,这可真是为难在下了,郁前辈,在下刚才已经说得很是清楚,此乃先父遗物,是不可假手于人的,在下恕难从命,很是抱歉。”

“你真是冥顽不灵,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儿,哈哈,那就别怪我对你心狠手辣了!今儿便让你二人尝尝我崆峒印的厉害!”

郁慕正说着,将手中那枚小小的印章向觥几仇与焰霓裳所在头顶上空祭去,崆峒印翻滚着,飞至半空,悬停在觥几仇二人头顶十丈处,变作一个斗大的大印,发出一道浓黑的乌烟,将地上的觥几仇与焰霓裳笼罩其中。

站在外围数十步处的场上众人,耳边立时响起从空中传来的一阵凄厉惨痛的呼号声,随后,天空里乌云密布,似是沉沉入夜,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所在之处立时翻卷如一道漩涡,飞沙走

石。

觥几仇与焰霓裳陷在那道沉黑如夜的漩涡中,眼前是一个黯淡的世界,全部的色泽都是低沉阴森的,所在的处所中,景象诡异,便如梦中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骷髅、古建筑、朦胧的石碑、阴沉沉的天空,无所不在的杀机,无不让人感到压抑。

二人已是困在崆峒印的摄取界面中,只觉一缕缕柔和的力道虚飘飘地袭来。这一缕缕力道虽柔,却让人无比压抑,显然蕴有浑厚绵长的压迫力。二人不敢怠慢,各自挥了刀剑招架抵挡。但每每与这股力道相激,力道便愈是强劲,遂各自凝了凝神,觥几仇见处境愈来愈是不利,心道:“这崆峒印法力了得,倒是不可轻视!”吸一口气,挥剑向空中的崆峒印刺去,却见一道强劲的力量,闪电之中,便如排山倒海般击了下来。

焰霓裳见了,忙将手中冰火刀挥砍过来,迎面扑下的力道却更其强劲,竟挟裹着冰火刀上的烈焰翻卷回来。二人只得在这暗黑的界面中跃身闪躲。

焰霓裳见刀剑之力愈强,崆峒印反击之力亦是愈强,忽想起澜兰所赠金手铃,或可一用,遂抖动左手手背上的金禁咒,金铃响动,发出一阵摄人心魄的魔音,向空中的崆峒印袭卷而去。

却听崆峒印中发出一阵笑声,笑声中,只见两名身躯粗壮,有如天神的巨人,各抱一块千余斤的玄黑巨石,立于二人头顶半空,桀桀怪笑着,口中念念有词,道:“崆峒印里,神魂俱灭;崆峒印出,天地同寿!”

此时,崆峒印摄取界面一下缩小,将二人圈禁在仅可立身的空间中,崆峒印中,两名大力鬼奴口中咒语念完,齐声“嘿”的一声猛喝,双臂挺直,将巨石高举过顶,将所抱巨石向二人自头顶砸来,二人所习仙法固然精妙,但要接住这般以同样仙法重力所压下的巨石却也万万不能。二人被禁锢在狭小空间中,避无可避,眼睁睁便要被这两块挟着刚猛无俦力道的巨石压成肉酱。

焰霓裳见了,不及细想,娇叱一声:“大酒鬼,我要你好好的,……”话音未落,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不待觥几仇回应,已是迎着压下的巨石合身扑去,巨石横空,挡在觥几仇头顶之上,将这两块巨石压下之力尽数接了。

巨石下坠之势缓得一缓,力道减去大半,觥几仇见机,手挥折铁剑,一圈一引,借力将巨石高高地反弹回半空,趁其复又下坠,将落未落之际,急从怀中取出澜兰所赠的那副《游春图》,大叫一声:“开卷!”

旁观众人只见暗黑的半空中,一轴画卷打开来,翻卷而起,然后,一片盎然的春意将暗黑之色尽皆吞没,两名鬼奴及巨石亦是慢慢化入游春图中,成为其中的景点与游春客,静止不动,俄顷,柳园之中又回复到天朗气清的状态。

觥几仇哈哈一声长笑,抬手将《游春图》收回手中,迎风一晃,变作一支簪子大小,放回怀中。

郁慕正见了,忙挥手一招,将觥几仇头顶半空中的崆峒印收回,握在掌中,气急败坏,恨声说道:“算你小子狠,嘿嘿,我这崆峒印大不了重新再炼几个鬼奴而已,不用几时,便可恢复摄取法力,但是,你身边的妖女可就活不了的了,嘿嘿,除非,你用玉瑗来换,我可以考虑打开崆峒印不老不死的神力,救活这妖女。”

觥几仇听得郁慕正言语,忙转身看向焰霓裳,但见焰霓裳躺卧于身前地面,奄奄一息,口中鲜血一口口汩汩流出。

一二六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1)

觥几仇忙俯身下去,将焰霓裳抱于怀中,见焰霓裳气若悬丝,忙将手掌置于焰霓裳膻中穴,潜运丹田真气,源源不断的输进焰霓裳体内。焰霓裳脸色渐转柔和,缓过一口气,眼中泫然欲滴,柔声道:“大酒鬼,刚才那个恶人让你用玉瑗来换,我不答应,你,你绝不可用玉瑗,……不然,我毋宁死!”

场上众人见了,便要一哄而上,将二人立毙于桌席间。

澜中鹤见了,忙大声说道:“众位英雄稍安勿躁,只要觥少仙交出皇家玉瑗,大家便还是朋友嘛,咱们可不能不顾着首阳九山的,觥少仙今日在澜园有个啥好歹,咱们在座各位,可没一个人脱得了干系的。”

众人听得,皆是脚下一顿,只是鼓噪着,无人敢率先前出。

“小姑娘,你放心,我说过会保护你周全的!”觥几仇抬眼四顾周围人众,双眼赤红,沉声说道:“如果你死了,我让这些人为你陪葬!”

“大酒鬼,你,你……真好!”

觥几仇扶着焰霓裳慢慢站起来,拉过一张坐椅,将焰霓裳安座其上,抬手将脸旁垂下的长发掠了一下,手持折铁剑,迎风晃了晃,随意挽了个剑花,冷冷看着四围的人众,道:“来吧!”

忽听身后一个声音说道,“几仇哥哥,焰姐姐受伤了么?很重么?”

转过头去,只见身后一个少女,年约十六七岁,长发披肩,一袭嫩绿衣衫,头发上结了条玉白色丝带,肤如白雪,柳絮飘飞之中,灿然生光。觥几仇见这少女方当韶龄,一身装束清新俏丽,犹如小仙女一般,不禁看得呆了一呆。

觥几仇看得几眼,心下疑惑,却也并不在意,转开了头,蹲下身去,缓缓将椅上坐着的焰霓裳扶正了,柔声道:“小姑娘,别怕!”

“嗯,大酒鬼,我不怕!”焰霓裳转头看了看旁边站着的这名少女,微微一笑,转头看着觥几仇,道:“大酒鬼,你答应我,今日你无论如何要安然离开这里才好!……可别只是顾着我。”觥几仇蹲在她的身前,默然不语,良久。

此时,身旁那名少女又开口说道:“几仇哥哥,你不认识我啦?”

觥几仇站起身来,听她声音,依稀似曾认得,想了想,却又不知如何说起。遂摇了摇头,道:“我不认识你,你站远点罢,等会我怕伤了你这小女孩子。”

“几仇哥哥,我是小泠汐呀,你可老是叫人家小兄弟呢,你不记得了么?昨晚跟你和焰姐姐在一起吃饭那个叫花子就是我呢。”

觥几仇吃了一惊,转过头来,定睛看着这少女,只见那少女微微一笑,言笑晏晏,俏生生站在风中,衣襟轻轻飘动。脑中急转,觥几仇依稀记得这便是泠汐模样,但此时一个小仙女似的小姑娘,却怎又会是昨晚一个戴顶破布帽子,衣衫肮脏褴褛的叫化子了,一怔之下,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呐呐道:“你,你……是那个小兄弟么?可是,可是……”

那少女微微一笑,道:“是呀,我便是你的小兄弟啊,你不认得我了么?我不是让你叫我小泠汐么?这么好听的女孩儿名字,呵呵,几仇哥哥,你真是……”

正说着,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咳嗽了两下,缓缓道:“泠儿,我们走罢,这里没什么好看的了。”

“不,爷爷,我不走,现在焰姐姐受了重伤,诶,我要留下来帮几仇哥哥照顾焰姐姐,我要跟几仇哥哥和焰姐姐一起。”

“不可以,你必须跟爷爷一起走,这里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战的了。”

觥几仇转头看去,小泠汐身后那个老叫花模样的老头正是竹林沟遇见的那个异指神丐。

那异指神丐手拿一支碧玉竹杖,看了看椅子上软软坐着的焰霓裳,轻轻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碧玉瓶,从中倒出一粒丹药,道:“小丫头,你跟爷爷走罢。爷爷这里有颗九转还魂丹,你去跟这小姑娘服下吧,就当还了人家给你的一饭之恩好了,……只是这小姑娘只怕活不了多久了。这颗九转还魂丹可保她九日不死,但九日后就难说了。”

泠汐依言将九转还魂丹拿了,看着觥几仇,微微一笑,道:“几仇哥哥,我帮你照顾一下焰姐姐罢。”说着,径直上前两步,蹲在焰霓裳身前,端了一碗酒,对焰霓裳说道:“焰姐姐,这药你服下吧。”焰霓裳依言就着酒水将丹药服下。

异指神丐看着焰霓裳,顾自说道:“这小姑娘是被崆峒印打伤的,要治好她也不难,一是让崆峒五老出关来,在九天内合力用仙法恢复崆峒印中被觥少仙《游春图》损坏的神性,以崆峒印神性医治这小姑娘;二是去寻鬼洞寨的女丑寨主,让她用不死之泪鲛珠以命换命,这小姑娘也可救回,只是,只是,如此便会让另一人失去大半生命;三是去神农谷找神医农雀子,依其偏方,以心血为引,将珠穆朗玛峰上采得千年雪莲,用神农鼎炼制雪莲丹,亦可救治。……不过,让崆峒五老一起出关,只怕不易,更何况于十日之内修复崆峒印神性,更是妄想;再次,以不死之泪以命换命亦不足取,最好的,便是去找到千年雪莲,然后,让农雀子用神农鼎炼制,如此,尚可为之。”

觥几仇听得,忙对异指神丐拱手一礼,道:“多谢前辈指点!”

异指神丐哈哈一笑,道:“一饭之恩,该当回报!小丫头,咱们走吧,……咱们走了,才能给他们助益,明白么,丫头!”

泠汐看了看异指神丐,似懂非懂,只得答应着,跟着爷爷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看觥几仇,轻声道:“几仇哥哥,我先随爷爷出去,等会我爷爷再回来救你们,你们保重!”异指神丐带着泠汐,施施然,向柳园的圆月大门处走去,却无人敢拦。

正在此时,只听澜中鹤站在台上大声说道:“老夫奉劝觥少仙千万不可自堕魔障,和这北宫妖女有甚么牵缠,自毁前程,同时也毁了首阳九山的声誉。……老夫还望觥少仙三思三思才是!”

觥几仇听得澜中鹤这么一声呼喝,回头看了看焰霓裳,当即转过身来,走上两步,哈哈一笑,道:“澜前辈,在下跟你再讨几碗酒喝。……哈哈,今日在此遇见不少新朋友,本以为相逢一遇皆是缘分,只是自此后,大家是敌非友,心下不胜伤感,想与在座各位再喝几碗,以了此缘,何如?”

澜中鹤哈哈一笑,道:“喝酒还不容易?好,大家伙再与你喝几碗好了。……小的们,去取酒来。”今日澜府大宴天下英雄,酒宴之上,各类酒菜自是备得甚是丰足,台下随从听得主人吩咐,片刻之间,便取了数十罐老酒与几大筐酒碗出来,放在觥几仇桌席之前。

场上众人听他要与大家喝酒,皆是大为惊奇,均是心道:“倒是得看看,这人还玩什么鬼把戏。”

觥几仇顾自取出十数只大碗,几坛新开封的白酒,放在面前桌上,在每一只大碗中斟满了酒。然后,回身去温柔的看着焰霓裳,柔声道:

“小姑娘,今日无论如何,我将带你杀出重围,去找到千年雪莲,让你好好的。”

焰霓裳看着眼前这个平时狂傲无礼疏朗不羁的男子,轻轻点了点头,亦是语音柔和,道:“你想怎的,便怎的罢,我,我以后……我现在便陪你喝酒罢。”抬手扶着觥几仇肩膀,轻轻站了起来。

觥几仇朗声一笑,道:“好,咱们喝酒!”轻轻将焰霓裳扶稳站直了,端了一碗酒递给焰霓裳,自己亦是端起一碗酒,在焰霓裳酒碗上轻轻碰了一下,哈哈一笑,仰起头来,咕嘟咕嘟的喝了,将一碗白酒喝得涓滴不存,抹了把嘴巴,道:“小姑娘,与你相识不久,却心意相通,今日咱们陷身重围之中,寡不敌众,看来势难脱身。……”

说着,再去桌上端了一碗酒,四顾众人,千百豪杰皆是虎视眈眈,环伺在侧,哈哈一笑,仰起头,又是一饮而尽,左手伸出,拉了焰霓裳的手,看着焰霓裳,朗声道:“小姑娘,你我生死与共,不枉了相识一场,死也罢,活也罢,咱们今日痛痛快快地喝他一场。”

焰霓裳为他豪气所激,颤巍巍的站直身形,豪气勃发,大声道:“好,今日便与大酒鬼喝一场酒,死也罢,活也罢,你我生死与共。”端起酒碗,亦是一饮而尽。

觥几仇哈哈一笑,看着焰霓裳,柔声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就会遇到什么样的人,命运如此!告诉你吧,你打开了一个世界,那里的天空有霓裳。……我记得有句话是,所有的辉煌,都得用孤独偿还,……那么,现在,我偿还孤独,静待霓裳。”

“你以后不会再有孤独,因为,……”焰霓裳忍着身上剧痛,微微一笑,取过酒罐,为两人酒碗满上,顾自端起酒碗,轻轻说着,一饮而尽。

“我一直这么孤独,这么害怕,是为什么?现在我知道了,这世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就像鸟儿一样,不会因为脚下的树枝断了,就停止飞翔,因为它相信自己的翅膀。是的,我相信,我会保护好你!”

“谢谢你,偿还孤独,静待霓裳。来,喝酒,不论今日生也罢,死也罢!”焰霓裳看着觥几仇,眼光柔和,端起酒碗,在觥几仇酒碗上轻轻一碰,仰起头,一饮而尽。

“因为简单,所以珍贵;因为单纯,所以喜欢。生也罢,死也罢,偿还孤独,静待霓裳。哈哈,生死各一回,爱错了是青春,爱对了是爱情。你我不冤了,仅此而已。……喝!

说完,松开焰霓裳的手,去桌上提了一罐新开封的白酒,高举过顶,微微倾侧,一股白酒激泻而下。他用嘴接了,咕嘟嘟,一口不歇,喝得甚是畅快。喝完后,随手将酒罐扔下,轻轻拍了拍肚皮。肚子只是微微胀起,脸色犹如冠玉,一如平时,却是毫无酒意。

场上众人相顾失色。

觥几仇喝完这灌酒,伸手将焰霓裳轻轻扶着,坐回椅上。

回头四顾场中众人,觥几仇端起一碗酒来,哈哈一笑,说道:“这里众家英雄,多与在下一面之交,今日一宴之间,便与在下结仇,皆因在下身配皇家玉瑗,既如此,咱们干了这碗酒,自此相忘于江湖。有哪一位朋友要来夺在下龙纹玉瑗的,便得先杀了觥某。如有意玉瑗者,不妨上来对饮一碗,从此而后,我杀你不是为仇,你杀我不算负义。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俱是怪不得人。”

众人一听,心中俱是一凛,场上一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一二七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2)

觥几仇看着场上众人,缓缓端起一碗酒,喝了一口,沉声说道:“来吧,喝了酒后,此后与我为敌,与我尚有交情者,便再无障碍。”

一片寂静之中,澜苒身穿一袭白衣,一副娇怯怯的模样,姗姗走来,到了近前,向觥几仇敛衽一礼,双手捧起酒碗,说道:“多谢觥少仙适才对我兄长的救命之恩,只是我父所为乃家国大事,与你所配玉瑗干系实大,我平凉复**的发展壮大如有此玉瑗作助力,定是如虎添翼,所以,我澜家对此玉瑗势在必得,还请觥少仙谅解。”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说道:“此后与你为敌,非为结仇,实为聚义,生死有命,夫复何言。”说着,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轻轻将碗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觥几仇叹了口气,举目看了她一眼,道:“你我结识于竹林沟,相交一场,亦是缘分,却没想到,你我缘浅,既是如此,咱此后便相忘于江湖罢!”轻轻喟叹一声,举起大碗,一饮而尽,又再取过酒罐,将碗斟满。

郁言芷与郁言婷联袂而来,郁言芷端起酒碗,一言不发的喝了一大碗酒,觥几仇亦是端起酒碗,与她对饮而尽。相互默然,过了一会,郁言芷轻轻说道:“我来与你喝酒,非为与你结仇,是来告诉你,你若来崆峒山找五老,我可助你一臂之力。”说完,将碗轻轻放下,转身离开。

郁言婷端着酒碗,看着觥几仇,泪珠滚动,大声说道:“我亦同我姐,这碗酒喝过,非为结仇,以后倘若还有机会,我亦是还与你喝酒!”抬起手背,将眼角泪水擦净,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哐当”一声,将酒碗重重摔碎,转身飘然而去。

旁观众人未曾听得郁言芷对觥几仇的轻言细语,还以为三人喝酒后即为决裂,实未想到三人喝酒,却为盟志。

崆峒山那名姓马的师弟亦是过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道:“这酒喝过,你我便是敌人,我诸师兄之仇,我崆峒山定找你报。”说完,将酒碗重重摔掷于地,狠狠横了觥几仇一眼,转身离开。

随后,隆邺大寨便有数名汉子过来,向觥几仇拱手一礼,朗声道:“适才觥兄为我寨中兄弟报了大仇,我等感激不尽,如在平时,我等皆愿与觥兄结交,但我等今日于此聚义起事,抗击北宫,实为国家,还请觥少仙原谅!”齐齐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觥几仇看着这数名汉子,轻轻叹道:“待会化友为敌,不免恶斗一场,各位不必手下留情。”端起酒碗,亦是一饮而尽。

这数名隆邺寨中汉子向觥几仇躬身一礼,道:“若非为了家国大义,我等宁愿一死,也不敢与觥兄为敌。”

觥几仇微微一笑,道:“隆邺大寨众位兄弟,不必客气。”

余次,各山各寨皆有仰慕觥几仇之为人者过来喝酒。众人皆知,这一碗酒后,便是大战一场,于这万余人之中,其中尚有众多修为高明的仙家道者,要想带着一个身负重伤之人突围而出,实为登天之举,即便杀得数人,终是难逃一死。众人眼见他已喝了六七十碗,几坛烈酒早已喝干,虽他所护之人为北宫妖女,却也是为一个“义”字,与众豪饮之际,并无半点怯懦,兀自神色自若,竟视生死为浮云,场中便有多半好汉亦是为其慷慨就义之举震撼。

愿与觥几仇喝酒者

尽皆来过,觥几仇已是半醉,斜了醉眼,最后端起一碗酒,向周围人众团团敬过,哈哈一声长笑,一饮而尽,“哐当”一声,重重摔掷于地,道:“酒已喝过,今日便与众位英雄好汉决一死战,誓要护得身边女子的周全,等会,各位兄弟不必手下留情,今日在下便与天下英雄为敌,与她同生共死,并无遗憾!……来吧。”

说着举起大碗,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随后,伸手将焰霓裳搀扶起来,紧紧环抱于身侧,低头看着焰霓裳,呼着酒气,道:“小姑娘,你怕不怕?今日便要与我死于此地,你怕么?”将放于桌上的折铁剑紧握于手中,虚空挽了一个剑花,四顾众人一眼,伸足踢开桌前座椅,抬步便向月亮大门处走去。

“呵呵,大酒鬼,我才不怕呢,今日与你死在一起,我,我……你的酒葫芦呢,我帮你拿着,若你十步杀一人,我便喂你喝一口,如何?”置身于这死地,焰霓裳心中反而甚觉甜蜜,语气面容间却也没有了冷意,她依偎在觥几仇左侧肩头,长吸一口气,抬手将脸旁秀美的白发掠了掠,抬头看着觥几仇,心中喜欢,眼光在觥几仇脸上一转,秋波流转,眼角眉梢皆是笑意,言笑之间竟是欢喜无限,喃喃说着,伸手去觥几仇腰间解下酒葫芦,将酒葫芦举起,喂了他一口,两人神态闲逸,竟视澜园之中各路英雄如无物。

“哈哈,好!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挡我者,死,……好酒!”觥几仇就着焰霓裳手中酒葫芦喝了一大口,精神陡长,哈哈一笑,朗声赞道。

觥几仇少时多遭冤屈,于今得一知己,却为天下英雄所不容,心下悲苦,此时便觉茫茫天地之大,却无自己处身之地,遂将一切烦忧尽皆抛开,索性尽情一醉,准备大斗一场,至死方休。

场上众人见觥几仇环抱了焰霓裳,大步向月亮门处走去,崆峒山那名姓马的弟子见了,拔出长剑,一个箭步跃了上来,拦住二人身前,呼喝一声,挥剑便刺。觥几仇半醉之中,扶着焰霓裳站稳了,斜了眼,看着马姓者,道:“觥某既与你喝过酒了,杀你不是为仇,挡我者,死!”

说着,环抱着焰霓裳,跨前一步,右手挥剑,自右下斜斜而出,剑花闪动,沉厚剑背无锋,已是重重磕在马姓者手中剑锋上,众人只听“当”的一声脆响,马姓者手中剑登时断为两截。觥几仇半醉之中,剑气纵横,剑上一道强劲迫力卷动一股旋风,剑芒过处,余势不减,沉厚的剑背重重直击其人胸口,登时将那人砸飞了出去,“嘭”的一声,倒退数步,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倒栽于地,登时便晕了过去。

交手之间,柳园之中,人声呼喝,便有数人手持兵器,扑了上来。

觥几仇环抱了虚弱的焰霓裳,大步继续向月亮门走去,大喝一声,道:“挡我者,死!”

场中群雄见他长发散披,双目赤红,手持沉黑折铁剑,环抱了焰霓裳,大步而前,长袍翻卷之间,竟是不怒自威,杀气凛凛,众人一时为之气夺,竟不敢前。

觥几仇不再搭话,照着前面持枪挡着的壮汉,手中剑出,“嗤嗤”几声,便有数人中剑倒地。半醉之中,剑锋嗜血,他此时只管环抱着焰霓裳,大步冲入园门口围裹而来的人群中,挥剑击刺,“嗤嗤”连串声响处,一瞬间又劈翻数人。

柳园门口围裹

的壮汉见他悍勇之极,纷纷避让,众人眼见他带着焰霓裳便要冲出圆月大门,便在此时,有加尔湖水乡与崆峒山、大苍山彝王寨的三名好手手持兵器跃了出来,此三人分别名作龟千寿、马致远、阿力赤,各为加尔湖、崆峒山、大苍山的一流好手。

三人将觥几仇二人挡住去路。

龟千寿见他剑锋厉害,遂挥舞手中两只八棱紫金锤,双锤齐出,全力攻击而前。觥几仇见了,大喝一声,剑锋斜出,迎着锤势,顺势一磕一带,将龟千寿两只大锤引向身右,斜斜击向右侧的阿力赤。阿力赤使一把圆月弯刀,急挥弯刀挡格,铁锤力道雄浑,只听“当”的一声重响,二人刀锤相交,皆是各自退后数步,觥几仇环抱着焰霓裳,只管前进,趁势挥剑向左侧的马致远劈砍而去。剑锋急速回旋,划出一道弧线,如闪电一般,直击马致远面门。马致远见敌手剑锋凌厉,剑影中风声呼呼,其势甚劲,威不可挡,当即凝运丹田内气,一剑挥出,两剑相交,借势向后飘开了数步,白衣翩然,行迹潇洒之极。

崆峒山众人一见,皆是齐声喝彩,大叫道:“马师哥好剑法!”

觥几仇不作稍停,环抱了焰霓裳,虽行动多有不便,却依旧剑出如风,左手紧紧抱了焰霓裳,直跃上几步,大喝一声,犹似半空打了个响雷,右手剑急出,剑花闪烁,将马致远罩在剑芒之中,马致远听得这声大喝,宛如雷震,心下一惊,忙不迭后退,却被一剑劈在左肩胛上,“哎哟”一声,倒退数步,左手臂软软垂下,忙跃身闪过一边,手持长剑,护了周身,道声:“好险!”抬手抹了一把额间虚汗,兀自余悸未消。

龟千寿手挥双锤从前方抢步攻来,阿力赤自右侧挥了圆月弯刀鼓勇抢上。

觥几仇借了焰霓裳站稳的身形,凌空而起,双腿向右连踢。他身材高挑,长腿连踢之间,挟着呼呼风声,一腿踢将出去,正对准了龟千寿面门,第二腿却是照着一个诡异的角度踢向阿力赤前胸。这两腿连踢,快如电闪,待要招架,长腿踢来,已及二人面门身前,算来,这二人功夫自是不弱,突兀之间,体内应力自然生出,阿力赤身形向后急仰,矮身滑步后退,于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了这闪电一踢;龟千寿缓得一缓,躲避不及,被一腿踢在面门,“嘭”的一声闷响,随后是“哎哟”一声痛呼,正实实踢在左颊上,登时口中流血,吐出几颗大牙,半躺在地上,痛呼连连。

觥几仇剑劈马致远,脚踢龟千寿,镇住阿力赤,于一招之间,连伤对方两员功夫高手,镇住一员好汉,场上众人俱是大惊。

觥几仇左手环抱了焰霓裳,右手持剑,豪气勃发,低头对依偎在自己左侧肩头的焰霓裳微微一笑,大声道:“拿酒来!”

焰霓裳亦是微微一笑,用手撩开脸旁白色的秀发,抬起头来,看着觥几仇,柔声道:“是,大酒鬼英雄,敬你一口!”拔开塞子,双手奉于觥几仇嘴边。

觥几仇适才与这三人打斗一招,虽是一招制敌,却已是知道这些高手人人身负绝技,若数十人联手,围而攻之,自己自非敌手,想到此节,心下恻然,遂就着葫芦嘴,畅饮了一大口,哈哈一笑,低头看着焰霓裳,朗声道:“小姑娘美女,你我生死与共,不枉相识一场,今日便战死于此地,不遗憾!”

一二八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3)

焰霓裳四顾看了看周围环伺在侧的千百名豪杰,虎视眈眈,遂拉了拉觥几仇的手,道:“大酒鬼,死也罢,活也罢,同你生死与共,不遗憾!”说着,亦是举起酒葫芦,美美的喝了一大口。

郁言婷在桌席间,远远见了,心中感动,为他二人生死相依的情谊所激,遂从身前桌上取过一碗酒,站了出来,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碗摔掷于地,脆声说道:“觥大哥,焰姐姐,你们喝酒,怎么不叫上我?”大踏步走上前去,站在二人身前,见此时觥几仇英气逼人,而旁边群雄黯然无光,不由得大为心折,胸中热血如沸,自己虽为女儿之身,却是男儿豪气,此时哪管崆峒山的六大山规七大戒律,登时将什么安危生死,祖宗家法,一概置于脑后。就近桌上提过一罐老酒,就着罐口,便即喝了一口,递给焰霓裳,道:“焰姐姐,我今日便当你是我姐姐,我今日便与你二人同生共死,小女子一言既出,生死不渝!”

焰霓裳从来便不是蟹蟹鳌鳌之辈,闻言,心想:我等于此情势,死在顷刻,但这小姑娘对这艰危,浑然不惧,于这凶险危局中,却于我等结交,足见是个重义轻生的好女子,堪比那些所谓的大丈夫。遂微微一笑,忍着剧痛,接过酒罐,喝了一大口,道:“好,妹子,咱们今儿就与我家大酒鬼痛痛快快地喝他一场。”顺手将酒罐交了给觥几仇。

觥几仇哈哈一声长笑,举起酒罐,痛饮了一大口烈酒,再交还给郁言婷。三人便于万余强敌环伺之际,豪饮烈酒,二女尽显巾帼本色。

场中便有千百名胸怀正义之士,为他三人生死相依的豪气所激,皆是自身前桌上取过酒来,一饮而尽,摔掷于地,其中一人大声道:“妈个巴子,老子不干了,万余人打两个,其中还有一个重伤,就算对方是北宫妖女,如此群起而攻之,岂是我辈所为,你们愿打就打,老子不奉陪了。青城山的,跟老子走!”说话间,青城山二十余人站了出来,举步便走,随后便有其他各山各寨的数千人亦是跟着站了出来,踢开身前座椅,各自结伴穿过圆月大门,施施然,大步走出,离开了澜园。

门口护院的庄丁见去者甚众,皆不敢拦,场中人众一下子散去一大半。

这一走,场中便只剩三两千人。

郁慕正见自家女儿去与北宫妖女结交,一张老脸登时挂不住,心中气恼,阴沉着脸,对郁言芷说道:“去把你妹子叫回来,带着她先走。……你作为大姐,回去对你妹子好好管教管教才是。”回头对澜中鹤拱手一礼,道:“澜大哥,小女鲁莽,请别放心上!”对郁言芷身后数名白衣女子,将手一挥,那数名女子听得山主命令,随了郁言芷离席站出来,举步便向圆月大门处行去。

郁言芷闻言,登时面红过耳,忙一个箭步跃到三人身前,向觥几仇默然看了一眼,拉着自家妹子,道:“小婷,别在这里胡闹,我们走!”

郁言婷见郁言芷脸色凝重,郁慕正阴沉着脸,崆峒山属下的白衣女子已是向圆月大门处走去,只得随了郁言芷走去,回头看了看觥几仇与焰霓裳,说道:“觥大哥、焰姐姐,我得跟我姐姐回去了,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焰霓裳注视着郁言婷离去的背影从圆月门后消失

,再也看不见,抬头看着柳园之上的天空,此时日头已是西斜,一抹霞光映入眼帘,如血般红,喃喃的,自语道:“在你转身的那一刹那,世间种种,很多事情,就改变了,不复存在了,太阳落下去,而在它重新升起之前,又有多少人,便从此与你永诀了。唉,生命如此无常呀!”轻轻喟叹一声,缓缓抬手将嘴边一缕血丝轻轻抹去。

觥几仇心下亦是恻然,柔声说道:“我们也趁乱走吧。”见圆月门处人众拥挤,只得揽着焰霓裳,跃身向空中飞去。

“妖女休走!”随着呼喝声,两只酒罐一前一后向觥几仇二人头顶飞了过去,去势快如闪电,劲道刚猛。那两只酒罐后发者先至,嘭的一声巨响,两只酒罐在觥几仇二人头顶相撞,登时化为千百块碎片。

觥几仇忙将手中折铁剑舞出一道弧面,但身侧终是偕着一重伤之人,行动颇有不便,碎瓦片极为峰利,破片齐飞,便如千百把飞刀一般,自空向二人如蝗般飞来,觥几仇只顾舞剑护着焰霓裳,自己右腿肚上中了两片,登时血流如注,如此缓得一缓,有数人已是腾身在半空,封住了往空的去路,正是加尔湖的龟虽寿带着属下数名长老,手拿兵器,立身于空中。

觥几仇只得揽着焰霓裳,复又落足于地,向圆月大门处冲去,忍着腿上疼痛,剑刺脚踢,霎时间又撩倒数人。

澜中鹤见场中尚有三两千人,遂大声叫道:“大伙儿齐上,勿要留下那块皇家玉瑗!”登时便有百数十人一拥而上,将觥几仇与焰霓裳团团围住,刀枪剑戟四下舞动,情势凶险万分。

觥几仇酒意上涌,斜眼瞧着四面围上的人众,叫道:“来得好。”紧紧环抱着焰霓裳,右手挥剑,向近前数人刺去。觥几仇心知众人围击之下,如不拼死一战,二人顷刻间便会丧身于当场,遂大喝一声,剑去如风,势如疯虎,一剑挥出,连绵不绝,近前便有十余人受伤。只听得身前喝骂声,痛呼声闹成一团。

觥几仇揽着焰霓裳凌空飞起,正待又行加劲冲前,挥剑劈刺,忽觉头顶一记柔和的劲力虚飘飘压来。这一道劲力貌似轻柔,却浑厚延绵。抬头看去,正是龟虽寿凌空挥掌所发,当即不敢怠慢,忙凝了凝神,挥剑招架,护住头顶。

龟虽寿吸一口气,第二掌便如排山倒海般击了下来,随后,双掌齐出,掌力汹涌,似海浪般奔涌而下,只听得砰砰砰的三响,三掌劲力皆是击在觥几仇剑锋上,掌力激荡而出,重重砸在觥几仇二人地面上,只震得地上沙土草木大片大片激扬起来。

觥几仇心中一凛,心道:“这人仙术功夫了得,不可小觑。”

龟虽寿在空中大叫道:“去死吧。”照着觥几仇二人头顶,左右双掌连环拍出,左掌一缩回,右掌已疾跟而至,又加在左掌的所拍出的劲力之上。他这连环十八掌,便如十八座浪峰,一浪推涌一浪,十八道劲力追加,相互激荡,齐齐汇聚成一道汹涌无伦的力量,自空压下。

觥几仇只得挥剑勉力支撑。便在此时,澜中鹤和澜苒也已挥剑攻到,跟着隆邺大寨寨主成安奎领着数名高手、大苍山彝王寨人众等纷纷加入战团。

觥几仇于首阳山中仙术成以来,游历江湖未久,虽未尝一败,但同时与这许多仙家名山高手对敌,却是生平从

所曾未遇,委实凶险万分。此时他只得仗着酒意勉力支撑,将焰霓裳护得甚是周全,却全然不再顾惜自己,身上又再添了数道伤口,势如疯虎,剑花飞舞,一时竟逼得身前围斗的众高手无法近身。

众人围着二人斗了大半个时辰,觥几仇渐渐支撑不住,已是险象环生,看看便要随时立毙于当场。

正于这万分危急关头,忽听得圆月大门外数声唿哨,声音甚是凄厉,众人心下惊异,不由住了打斗,向外望去,但见一队队怪蛇纷纷沿着圆月大门,如水般涌进来,随后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叫花子,左手拿一只竹哨,在口中连连吹着,右手持了一支碧玉竹棍,拇指上增生出的第六指,此时长长伸出,附在碧玉竹棍上,有如一支尺余长的竹枝,指挥着地上群蛇纷涌而入,正是异指神丐。

蛇群一排排的不断涌进场中,其中不乏青身蝮蛇,还有巨头长尾的响尾蛇,长声嘶嘶的眼镜王蛇,五彩艳丽的金鳞怪蛇,一队队,一排排,毒蛇爬进,怪蛇涌至。只见大草坪上,万蛇晃眼,毒舌乱闪,纷纷向场中围斗的人众扑去,顷刻间,便有数人被毒蛇咬中,发癫,发狂,或是倒毙于地。

众人见了,忙不迭纷纷避让,场上便有多半人见势不妙,发一声喊,有腾空驾云飞去的,有踩着脚下毒蛇空隙处急向圆月大门奔去的,有攀着墙头离开的,……,不一会,场中人众便逃得只剩澜府、隆邺大寨、加尔湖水乡、崆峒山、大苍山彝王寨等百十余人。

异指神丐见场上人众纷纷四散逃出,嘻嘻笑着,抬手指着澜中鹤等人,说道:“你们这些人呐,就喜欢倚老卖老,以大欺小,倚众欺寡,真不害臊!”又指着地上痛呼翻滚的人员,道:“你们也是,来凑啥热闹嘛,活该被蛇咬,哈哈。”

龟虽寿恶狠狠的看着异指神丐,沉声说道:“你这老叫花子,来凑什么热闹,这里没你啥事,你赶快将蛇赶走!”

“是么?你意思是说你还不打算走咯。要不,我亲自让这些蛇儿给你咬上一口试试,体验体验这千年蛇毒的滋味,哈哈。”

说完,将竹哨放在口中,又是呜呜几声凄厉的哨音响起。那一排排蛇队登时分出若干纵队,左回右旋,扭扭曲曲,向龟虽寿等人如浪般蜿蜒奔涌而去,登时便有数人又给蛇咬上,蛇毒发作,那数名人员登时翻滚于地,先是发癫发狂,不一会,便即周身青紫乌黑,毒发身亡。

场上余下的众人见了,尽皆骇然。

龟虽寿从属下手中抢过一把腰刀,挥刀将扑涌上来的几条毒蛇斩断,但蛇群众多,一条接着一条,扑涌而来,一时哪又斩杀得尽,属下便有几人已是给毒蛇咬上,喝喝嘶吼,不一刻便毒发身亡,心中已有惧意,遂跃上一张桌面,看着异指神丐,恨声说道:“算你娘的狠,老子不同你玩了,都给老子扯呼!”将手一招,腾空而起,驾了一道黑烟向北而去,属下十余名随从扶了其弟龟千寿,背了同袍尸身,亦是腾身而起,随了上去。

澜中鹤看着异指神丐,气不打一处来,脸色阴沉,冷声道:“老鬼,敝人就知道你没安啥好心,次次坏敝人好事,你给敝人等着,敝人的确斗你不过,但是可别让敝人给逮住一次机会,敝人会让你生不如死。……哼,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好了!”

一二九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4)

异指神丐看了看澜中鹤,嘻嘻一笑,道:“大家看看,这不,狐狸尾巴可是露出来了吧。……嘿嘿,你千方百计不让俺来参加你这劳什子大会,幸好你的宝贝女儿开恩,我这可不是也进来了。澜公,说句实在话,你我交道打了几十年了,我还不知道你么?”

“你,你可别乱说话,小心敝人拿你身边那小丫头作法!”

“嘿嘿,你敢吗?她可是江南家大小姐,你动她一下试试,况且,你不是也有女儿么?嘿嘿……”异指神丐拿眼瞄了瞄澜苒,抬起左手摸了一把颔下的白胡须,嘿嘿一笑,语气怪异阴损。

“你,你……”澜中鹤一时气结,竟说不上话来。

“澜公,俺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口口声声说焰小姐是北宫妖女,拿焰小姐作法,可我没听说过这焰家小姐有啥不良之处,她有滥杀无辜么?她有假人之手去夺人家财么?她有扮作海盗去东南海上那座仙山上抢夺人家的镇山之宝么?她有让自己妹子使美人计,去骗那个人么?还有呢,嘿嘿,你的目的吧,不言自明,俺也就不说了,……要不让俺老叫花子继续聊下去。”

“你,你,……好了,敝人今日可以放过他们,但是……”

“怎么?你还想要在人家后一辈人身上找到那便宜?俺劝你死了那条心罢,你澜公可就别想了,我刚才可是在柳园外看到了那副《游春图》在这里开卷了呢,你小妹可是真有心呐。……嘿嘿,俺劝你还是收收心,正正经经做你的澜公,正正经经做个君子多好呢,何必一辈子为了功名利禄,活得这般累呢,对吧,澜公。……”

“你,你给敝人住嘴,你带着他们给敝人滚,滚,马上滚,……别再让敝人看到你们!”澜中鹤气急败坏,看着异指神丐,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登时如凝寒霜,阴沉着,冷声说道。

异指神丐嘿嘿一笑,不再搭话,转头看着郁慕正等人,又是嘿嘿一笑,道:“郁山主、成寨主,还有你们这几位大苍山的朋友,你们是打算留下来吃夜饭么?这澜家主人好似并没有留下你们吃夜饭的打算呢,嘿嘿,你们还不看看这天色,太阳可是快要下山了,此时回家,还能赶上饭点呢,嘿嘿。……”

说着,右手那只增生的异指变回小小的指头,与大拇指合二为一,显出一个小小的凸起,轻轻挥了碧玉竹棍,口中吹动竹哨,哨声转作柔和,场中蛇群听得哨声,立即一队队前伏后起,前后紧紧相接,整齐有序的排列起来,分列左右,中间留出一条通路,仅容一人可行。

郁慕正皱了皱眉头,阴沉着脸,看了看异指神丐,转头向澜中鹤拱手一礼,道:“澜大哥,小弟先行告退,咱聚义之事待日后再行商议。”说罢,衣袖轻轻一挥,带着崆峒山留下的数名白衣男子,搀扶着身负重伤的诸永与马致远,沿着蛇群让开的小道,缓步走出了柳园的圆月形大门。余下其他各山寨子的人众亦是随了上去,鱼贯出了这次未获成功的金鼎大会的现场。

异指神丐见场中只剩澜府众人与觥几仇、焰霓裳二人,遂向澜中鹤嘿嘿一笑,拱了拱手,转头对觥几仇二人道:“觥小友,你二人也随我去吧,人家澜公是不会留你吃夜饭的,咱家小丫头作了夜饭,正等着咱们回家开饭呢,嘿嘿。”说着,解下腰间一个小小的竹编笆篓,打开盖子,放在草地间,口中吹着竹哨,成千上万条毒蛇亦是随了哨声,翻翻滚滚,纷纷涌入这个小小的竹编笆篓,便似这个竹编笆篓是一个无底洞一般,不一会,群蛇尽皆进入。

异指

神丐提了笆篓,盖好竹盖,挂在腰间,向觥几仇与焰霓裳轻轻挥了挥手,嘿嘿一笑,道:“走,咱们也该回家咯,开饭咯。”向着圆月大门处扬长而去,觥几仇搀扶着焰霓裳,忍着腿上的伤痛,跟在异指神丐身后,出了柳园,三人一路沿着林中小道,向澜园之外走去。

路过湖边时,觥几仇转头看了看柳湖中央的观澜阁,夕阳西下,粼粼清波之中,仍是一派极美的湖光水色,心中感慨适才生死两端,所遭平生未有之险,不胜唏嘘。唏嘘之中,心中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竟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觉得今日所见的那位叫澜兰的前辈神秘之极,虽未曾看见她白纱之后的面容,但总觉她给自己的感觉是如此亲切,如此让自己依依不舍,心想,倘若以后还有机会,自己还得再来一次,探望这个雍容华贵的妇人。

出了澜园,自去澜园外临时搭建的马房中牵出青骢马,扶了焰霓裳骑上马,自己坐于其后,二人并骑,随了异指神丐向城外缓辔行去。

三人一路出得城来,异指神丐回头对二人说道,“咱们还是加快步子罢,你二人骑马紧随,可别落下了,嘿嘿。”说着,腾起身来,踏着路上漂浮的风尘,御风而行。

觥几仇见了,一抖马缰,青骢马登时四蹄翻飞,紧紧随了上去。

三人在官道上向西南奔行了约半个时辰,便来到一处山脚。异指神丐飞行的速度慢下来,落足于山脚小道上,缓步而行,二人坐于马上,随在异指神丐身后,亦是缓辔行去。

此时,暮色烟青,一抹晕红色的彩霞流连在天边,二人抬眼望去,但见前方峰峦叠嶂,崖壁峭立,平台幽寂,怪石嶙峋,洞穴深邃,林木葱郁,水光野岚,相映成趣,既有北方山势之雄,又有南方山色之秀。

异指神丐回头来说道:“你们眼前之山便是崆峒山了,我们现下便行走于崆峒山南,这山色之美不错罢,真不愧为西镇奇观第一山之美誉,唉,可惜了,这北宫天庭挑起的战争,打破了此世间所有的平静,让人好不安生!”语气之中,颇有憾意。

说话间,三人便已走到一所谷口,缓步入谷,只见眼前两山夹峙,中有一水缓缓流淌,两岸石壁参天,路回水转,如入绝境。河两岸皆为紫红色坚硬砾岩,在暮色回光之中,呈现出一种夺人眼目的胭脂红。

异指神丐轻轻喟叹一声,似是自语,又似是对二人说道:“这流淌了几万年的胭脂河呢,当年始皇帝来此登临崆峒山,所带随从众多,仅宫女便有两百余名,一路远程跋涉,当这些宫女走到此处山脚下之时,已是疲累不堪,看到此处山清水秀,便临岸照着清冽的河中之水,以之作镜,装扮自己。当如此之多的丽人们用香巾擦汗时,香巾飘落,浮于水中,而河边桃花亦是片片飘落,映于水面,河水浸染,水色便与自己的肤色一般,粉嫩透红,河水竟给染成一片胭脂颜色,芳香四溢,于是,便将此河取名为胭脂河。唉,一代帝王已已矣,‘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时过境迁,唯一不变的还是这一树树的桃花,花色依旧粉红。……”

二人于马上缓辔而行,听得异指神丐喟叹有声,俱是感慨不已。

觥几仇一日间陡遭大险,护着焰霓裳死里逃生,忽见这眼前美景,不由赞道:“此数十里短行,峰回路转,却有阅尽长江三峡之奇、险、秀的妙趣,风光如是,便似人生长途,处处皆险,却又处处有奇,此生不枉矣!”

焰霓裳在身前听得,轻轻咳嗽了两声,轻声说道:“人生如是,长途渺渺,但愿人未老,千里共婵娟!”

三人沿着河岸继续前行了约四五里地,便来到一处石桥。但见在胭脂河上,有一巨石凌空而架,横跨两岸峭壁之上,奇险灵秀。这胭脂河流经此处时,天上掉下一巨石,阻断了胭脂河水,工匠们遂巧妙将两处石质最硬、地势最高的地方留下来作为桥,于巨石下方凿开石孔,在河上以巨石面留为桥,中凿石孔十余丈,以通舟楫,桥因势而成,鬼斧神工,古朴精湛,突兀耸立于胭脂河上,有如天生。

觥几仇见河畔山路崎岖,腿上之伤已不似先前那般疼痛,遂下了马,牵了马缰,随在异指神丐身后,跨上胭脂石桥。站在石桥中段,四望群山,一河东西,暮色垂垂之中,但见其间峰峦雄峙,危崖耸立,似鬼斧神工;林海浩瀚,烟笼雾锁,如缥缈仙境;高峡平湖,水天一色,有浩荡大海之神韵。既富北方山势之雄伟,又兼南方景色之秀丽。

幽幽的山林之中,隐隐有秦汉的亭台楼阁,宝刹梵宫,庙宇殿堂,古塔鸣钟,暗暗布于诸峰云深处。

三人继续往前走,沿着河边山路缓步行了半个时辰,便来到胭脂村。

暮色之中,胭脂河浩浩之水,悠悠荡荡,日日夜夜便从胭脂村边绕过,东向汇入黄河,同归于海。

河畔一排排繁盛地长满桃花树,因此间背处崆峒山阴,桃花笑着东风,依然粉红,叶子似碧玉般绿。村前村后的绿株青青,树下的蔓草正繁生得热闹,暮色之中,一抹彩霞映照,更增了几分苍翠。

沿着河岸向村中走去,河岸正有十几名女子正在洗涤衣服,或是担水造饭,听得“哒哒”的马蹄声响,皆是抬眼看了过来,立时便有几名妇人招手笑着向他们叫道:“老村长回来哪!老村长回来哪!”

异指神丐亦是抬起手来,给那些河边的人打着招呼,微微笑着,转头对觥几仇说道:“唉,这些人也是可怜呐,我于外间行走时,见他们因遭战祸,流离失所,遂带了他们回来,在此处安居,暂避兵灾,但愿,北宫鬼子们别找到此处来才好!”

说着,三人沿着河畔桃林中一条小道,进了村来,但见村中处处,已是炊烟袅袅。

走到村中,只见村中打谷场边,那株大桃树下,围着一堆小孩童,约有十七八个,正自聚精会神的听着一个目盲的老者打着快板,说着独白。

那目盲老者甚是瘦削,六十来岁年纪,一件灰布长袍早洗得发白。听着“哒哒”的马蹄由远及近,他翻着白茫茫的眼眶,转向觥几仇等人行来的方向,满是皱纹的脸上显出一抹笑意,只听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将双手中四片桃木小板甩动起来,碰了几下,“噼噼啪啪”,“噼啪啪啪”一连串脆响,然后大声唱起来,三人听得,这声音苍凉之中,有着无尽的伤世之情:

“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

洛阳何寂寞,宫室尽烧焚。

垣墙皆顿擗,荆棘上参天。

不见旧耆老,但睹新少年。

侧足无行径,荒畴不复田。

游子久不归,不识陌与阡。

中野何萧条,千里无人烟。

念我平常居,气结不能言。”

“噼噼啪啪”,“噼啪啪”,“噼啪噼啪”,“噼啪啪”……快板脆声响过处,两行泪水竟从老者空洞无神的眼眶中慢慢流出,顺着脸颊流下,落在衣襟上。

一三零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5)

异指神丐听得,微微一笑,缓步走上前去,觥几仇为焰霓裳牵了马缰,亦是随了上去。到了那盲人身前,停下来,静静的听。

焰霓裳示意觥几仇将她从马背上搀扶下来,身子软软的,斜靠了觥几仇肩头站着,亦是静静的听。

那目盲老者将手中小小的桃木板敲了几下,转头倾听了片刻,心下已是知道异指神丐站在了身前,遂朝异指神丐站立的方向点了点头,招呼道:“王老九兄弟,你回来啦!”

异指神丐王老九微微一笑,应道:“老宋大哥,我们回来了,你还好吧。”

“呵呵,还好。”老宋咳嗽了两声,喟叹一声,转过头去,将脸面对了身前的孩童们,道:“孩子们,这首曹子建的五言诗,从字里意思来说,是一个名叫董卓的大恶**乱帝京,兵灾过后,……”

“噼噼啪啪”的桃木板拍击声中,那盲人老宋嗓音苍老而沙哑,轻轻说唱起来,道:“诗人曹子建,一步一步登上了,北邙巅,远远遥望那,洛阳四周的山。洛阳城,多是寂寞呀,昔日的宫殿,皆被焚。随处可见的,只是残垣,断壁与荒凉,草和荆棘长,高又上,与天齐,与天齐。再也寻不见,寻不见呀,旧时老人家,所见的,皆是不相识,不相识的少年人。行于地,落了足,寻不出,原先那一条路径呀,路径呀,荒芜了,田里土地,谁来耕!游子呀,已是多年,未曾归,再也认不得,阡陌路程。原野上,萧条了,是何等,千里地面,见不到一个人。思平时,想平日,邻居呀,一起过活的邻居,伤心哽咽竟无语。”

随后,语音稍停,接着便是一阵“噼噼啪啪”,“噼啪啪”,“噼啪噼啪”,“噼啪啪”……快板脆声有节奏的响起。

此时,暮色沉沉之中,粉红的桃花花瓣片片落下,洋溢着幽幽的清香,村上人家已是灯火渐次亮起,一派村居平和景象,而晚炊既熟,便有几名妇人出来,拟唤走自家的孩子,见孩子们皆是听得入迷,而异指神丐王老九与两个年轻人在旁静静的听,不便打扰,遂向三人微微一笑,点点头,亦驻足来听。

只听那盲老者清了清嗓子,将手中桃木板轻轻一收,道:“思及那年,曹家公子曹子建,设宴送别应氏北上,于这诗里写洛阳遭董卓焚烧洛阳后的残破景象。‘步登北邙阪,遥望洛阳山’,写自己信步登上北亡嚣山,洛阳周围的群山历历在目,而远望中的洛阳,此时,宫室尽烧焚,是一派何等萧条与凄凉。……”

盲叟老宋说到这里,手中桃木板又再次“噼噼啪啪”的响起,口中迎和着板子的节奏,道:“但见那,洛阳城,繁荣昌盛不见了,眼前是,寂寞城,城不存,二百里,室屋荡尽无鸡犬 ,无鸡犬,还有那,垣墙断,丛生荆棘高接天,高接天,不见了旧耆老,只见那新少年,新少年。……”

盲叟翻着白色的眼珠,茫然的眼眶中,热泪一滴滴又自流出。

众人听得这唱词,眼前皆是浮现出北宫鬼子军入侵以来,各地所见的残破不堪的墙壁,衰败荒芜的景象,年迈的老人都先后死去,见到的尽是不相识的后生少年,一幅伤心惨目的大战乱后的社会图景。

此时,村中又出来一些人,静静的听,便有多人不禁暗自流下泪水。

盲叟

老宋继续打着快板,“噼噼啪啪”的脆声中,苍老的声音有些沙哑,继续说着唱词:“郊野外,杂草生,侧足踏步无行径,荒畴田亩不复耕,不复耕。游子呀,久不归,田间阡陌已纵横,已纵横。中原大地何萧条,了无人烟已千里,已千里。念我平常亲,气结不能语,不能语。……”“噼噼啪啪”的快板声中,那盲叟已是老泪纵横。

他打着快板,说一段,唱一段,只听得众村民无不咬牙切齿,愤怒叹息。

这首诗虽是写曹子建时期的战乱之后景象,但何尝不是此时他们的遭遇,听着唱词,在他们眼里浮现出的,是一个北宫鬼子军入侵以来,战乱给所有人带来的灾难之景:城市的破坏,田园的荒废,游子的离乡别土,各类民众的死亡,广大地区残破萧条的景象,千里无人烟的凄凉,悲楚丧乱的社会现实。"登"、"望"、"何寂寞"、"尽烧焚"、"皆顿擗"、"上参天"、"侧足无”、"无人烟"等等字眼,让人闻之惊心。

听到此处,场中人众竟是各个无语凝噎。

焰霓裳常于北宫仆从军中行走,平常也偶尔会听到她大哥提及一些军中事务,但平常居于深闺,毕竟未曾亲历,如今听到这些唱词,又见这场中众人各个伤心落泪,心中亦是不禁恻然,心道:“这北宫仆从军原来是如此残忍恶毒!我哥他岂不是,岂不是……”想到此节,心中隐隐觉得不安。

异指神丐王老九轻轻喟叹一声,对旁边一名妇人说道:“平安他媳妇,还是得麻烦你送老宋大哥回去吧,大家也都回去吃饭吧。……嗯,散了吧。”

场中众人听得,皆是各自回家。

异指神丐领着二人向村中走去,转过一个墙角,再向左转,便看到一家四合院的门户,已是敞开了院门,三人走去,到了近前,却见泠汐已是在院门处候望着了。

见三人回来,泠汐欢呼一声,飞快跑过来,跟异指神丐打个招呼,便过来拉了觥几仇与焰霓裳二人的手,笑道:“你们可算回来了,我都等好长时间了呢。”叽叽喳喳说着,拉着二人屋内走去。

“怎么,这小丫头有了新朋友,就忘了爷爷了呢!”异指神丐笑着说道,亦是走了进去。

客厅中已是摆上了酒菜。

小泠汐见觥几仇身上伤处均是皮外伤,已是让异指神丐在来时路上作了包扎处理,已无大碍,遂叫大家就座吃饭。桌上已是由小泠汐准备了多样菜肴,有两壶老白干,一碟饭前泡萝卜、一碟椒盐花生,一碟豆腐干,另有四个切开的咸鸭蛋,然后是各一盘硬菜,分别为:五香卤牛肉、手扒羊肉、红烧羊羔肉、黑河草鱼、夏河蹄筋、陇西蝴蝶肉、百合鸡丝、羊肉卷垫子,极是丰盛。

小泠汐扶着焰霓裳缓缓坐下,余人各自坐了。

在席间,异指神丐王老九见焰霓裳气色比在澜园时要好很多,有些惊异,遂示意焰霓裳伸出手腕,搭了搭脉息,感觉其脉息沉稳,并无紊乱之像,微微一笑,道:“嘿嘿,你这小姑娘仙姿禀赋还真不错,受了如此重的内伤,竟能慢慢自愈,看来,你们不用去寻千年雪莲,也不必去神农谷了,依我看,为了根治你所受崆峒印击打的内伤,能尽快痊愈,解铃还须系铃人,咱们就近去崆峒山上,寻找血灵芝或是雪玫瑰即可。这血灵芝在郁

慕正的仙药草圃里就有,只是进去道观,倘若遇见他们,只怕又起事端,咱们去找雪玫瑰呢,反而会省些事儿。那雪玫瑰长在舍身崖上,有好几十株呢。等会,你再服一粒九转还魂丹,今夜早些休息,明儿,我与觥小友去摘一株回来即可。”

“嗯,如是这样,那敢情好。”焰霓裳听得自己所受内伤不必那般麻烦,即可根治,心中亦是一宽。

“这下可好啦,焰姐姐便不用受那么多的苦了。”

“你焰姐姐倒是不用受那么多苦了,可你接下来便得受很多苦呢。”异指神丐王老九看了看小泠汐,脸色有些凝重,缓缓说道。

“爷爷,你别说了,行不?咱们还是边吃边聊吧,爷爷,你看看,菜都凉啦!”小泠汐嘟着嘴,说道。

觥几仇听异指神丐话音有异,遂问道:“王前辈,可否说来听听,小泠汐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唉,说来话长,……”异指神丐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小泠汐呢,是江南家大小姐,是我从江南家救出来的。江南家老爷是威震一方的统兵将军,卫护江南一地百姓的安全。北宫天庭于前年征发这世界的一些人类叛贼与妖类民众成立仆从军时,有一羯妖,名叫侯景,本是北地降将,却不思报答江南民众对他及其部众的安置之恩,反而率先起事,于一夜偷袭府,将家三百多口子人杀得干干净净,适逢我打府门前经过,见羯妖兵丁将小泠汐掳掠出来,我便将她救了下来。……”

“羯妖侯景,我这段时间行走江湖时,似亦偶有所闻,这羯妖恶毒异常,实乃一妖孽。”觥几仇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若有所思。

“不错。”王老九端起酒杯,慢慢喝了一口,缓缓说道:“侯景出身朔州羯人,实为羯妖,早期为尔朱荣之部下,后投靠高欢,得其重用,但侯景无德,不得人心,尔朱荣灭,稍后侯景沦为难民,便又求助于江南的梁朝,侯景虽附梁朝,但仍与西魏通款,为自己留足退路。……”

王老九端起杯来,与觥几仇酒杯碰了碰,继续说道:“梁帝遂将之安置于寿阳,而本为难民的侯景以寿阳为基地,密谋叛乱。侯景以一个借口起兵于寿阳,收集羯妖难民为狼兵,兵力约有8000名,后侯景军发展到十万名。东胜洲江南三吴大地尽为侯景占领,其声势达到顶峰。他不仅娶了溧阳公主,还自封为宇宙大将军、 都督**诸军事。”

觥几仇与焰霓裳互视一眼,默然不语,皆是静静听着。

“侯景之乱使东神华夏大地之江南地域蒙受空前浩劫,他公开宣扬屠杀,对麾下将领宣称‘若破城邑,净杀却,使天下知吾威名!’其本性如虎狼,‘乃纵兵杀掠,交尸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剥,子女妻妾,悉入军营。 及筑土山,不限贵贱,昼夜不息,乱加殴棰,疲羸者因杀之以填山,号哭之声,响动天地。百姓不敢藏隐,并出从之,旬日之间,众至数万……破掠吴中,多自调发,逼掠子女,毒虐百姓。’原本号称‘如金瓯一片,无一伤缺’的江南,遂‘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这侯景呐,本是一个没有人性,没有道德观念的禽兽,人人便该得而诛之!”

“爷爷,别说了,好么……”小泠汐听到此处,已是泣不成声。

一三一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6)

异指神丐王老九看了看小泠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不,咱爷儿两自此就相依为命。小丫头呢,也便跟着我浪迹天涯,但一个姑娘家始终如此过活,可不是一个办法呢。近来,我打听到她还有一个表哥存活于世,名叫冉闵,字永曾,小字棘奴,魏郡内黄人,出生于兰陵郡,身高八尺,骁勇善战,勇力过人,多计谋。冉闵的父亲冉良,因其祖先曾任汉朝黎阳骑都督,故家族世代担任牙门将,后归入乞活军。北方羯妖起事犯境时,冉棘奴便随父出征,后为北宫仆从军东征统兵将军羯妖石勒俘获,后石勒死,其子石虎继任,石虎见棘奴年少却勇猛多力,果断敏锐,攻战无敌,甚是喜欢,石虎遂收他为养孙,并改名为石闵,封其为北宫仆从军东征游击将军,现随北宫东征将军石虎驻军于邺城。……”

“这北宫仆从军果真如此?我怎的未曾听得我大哥说起过呢?”

“唉,焰姑娘,这北宫鬼子军占了我华夏大地,杀人放火,残虐掳掠,无恶不作,致使老百姓遭殃,便似这恶贼董卓焚灭洛阳之惨祸。大江南北之地,一河两岸之所,如此悲剧,实是成千成万,便如家常便饭一般。我等现下暂居于这胭脂河边,当真是在天堂里的了,怕只怕北宫鬼子军何日到来,正是:宁作太平犬,莫为乱世人。……唉,但我想,这北宫鬼子军的报应,迟早会到。我华夏兵多将广,虽一时为北宫鬼子军所逞,但我想,华夏民众一旦众志成城,千万民众千万兵,必将那些可恶的北宫鬼子尽皆驱逐,还我华夏以和平与安宁。”

觥几仇听得,沉吟半晌,道:“方今乱世,无一偏安,虽我等势弱,但总不能让小泠汐去投靠北宫仆从军吧。”

“那是自然。我想,如今这家族中,仅余此二人是亲人了,我想带着小泠汐去东面邺城寻找小棘奴,将他救出魔窟,使他表兄妹二人团聚。……此事宜急不宜缓,将之救出,实是愈快愈好。”

“嗯,不错。”觥几仇沉思一会,说道。焰霓裳亦是点点头。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去呢?”

“我现在的想法是,先把焰姑娘的内伤治好便去。现在看来,焰姑娘天资禀赋极佳,只要去崆峒山上找到血灵芝或雪玫瑰,便可于几日内让焰姑娘康复如初,所以,我们缓得几天,不妨事的。”

“嗯,当然有前辈帮手,这事最好不过了,在下先行谢过前辈的救命之恩!”觥几仇亦不再客套,将场面话统统收起,直言直语,当即站起身来,向异指神丐拱手一礼,以示谢意。

焰霓裳因重伤未愈,只得在座间向异指神丐与小泠汐颔首致意,以示谢意。

“好,咱们吃饭,明儿,咱们就上崆峒山,嘿嘿,只说话,不吃饭,可就对不起咱家小泠汐今晚一通大忙呢,看看,饭菜都凉啦,来来,别客气。”

四人吃过晚餐,小泠汐喜欢与焰霓裳说私己话,又加之焰霓裳身有重伤,夜间也得有人照料,遂与焰霓裳同寝,其余各自安睡,一宿无话。

翌日天光尚未薄明,觥几仇已是一人早早起来,打算自己一人上舍身崖找雪玫瑰。觥几仇生性清高孤傲,这等小事自是不想假手于人,故一人轻轻出了屋子,来到院子里,正拟施展仙法,踏云直上崆峒山舍身崖,忽见屋檐下颤颤巍巍地转出一个

人来。

他定睛一看,却是焰霓裳,竟忘情踏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心情甚是激荡,轻声责道:“小姑娘,这么早,你起来干什么?快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焰霓裳不禁脸上一红,轻轻把手从觥几仇手里抽出来,低了头去,有些羞涩。

觥几仇一怔,登时讪讪的,不知说什么好,甚是尴尬。

二人皆是默然,良久无话。

觥几仇呐呐的说道:“那个,嗯,那个,那个啥,你身体重伤未愈,还是回去休息吧,嗯……”

焰霓裳终是忍俊不禁,噗哧一笑,捂了嘴,说道:“好了,好了,你瞧你……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想与你一起去,我自己的事情,我当然得尽力为之,岂能以有伤在身为托辞,所以嘛,呵呵……”语气甚是执拗,不容置疑。

觥几仇自是疏朗不羁,见焰霓裳虽是身有重伤,但神情洒脱,并无蟹蟹鳌鳌之态,遂也哈哈一笑,尴尬立时消了,看了看天光,沉思半晌,道:“可你现在身体虚弱,乘不得风,也驾不了云,这可如何上去呢,……昨日抱着你与敌厮拼,那是势急所逼,但现在我还如此紧紧搂抱着你在天上飞来飞去的,毕竟男女有别,授受不亲,亦终归不是办法。”

“这个呢,我不管,你想办法就好,……想来,这些对你来说,会是问题么?”焰霓裳低头抚弄了一下衣襟,她已是换了小泠汐昨夜所找换的一件白色轻绸衫子,清晨的微光中,她脸色虽然有些苍白,但依然甚是美艳。

她站过身来,抬手将垂肩白发顺了顺,一任秀美的白发随意散披下去,随风轻舞,抬起头来,笑口吟吟,对觥几仇柔声说道,“听说,那崆峒山上挺美的,我便想去看看,到得山顶,可一览众山小呢,不是吗?……嗯,我欲乘风而去,又恐九霄云里,高处不胜寒。……大酒鬼,你说呢。”说罢,静静看着觥几仇,似笑非笑。

“好吧,我们坐葫芦上去罢,你可得抓紧了。”

说罢,解下腰间酒葫芦,轻轻抛向半空,右手食指弯曲了,放在唇上,轻轻吹了一下,唿哨一声,只见那只酒葫芦陡然变大百数倍,可容二人坐于其上。那偌大一个葫芦在空中盘旋而下,铜身澄亮,便如一只大船。那大葫芦轻轻飘落在两人身前。

觥几仇在那大葫芦上轻轻抚摸了几下,轻轻说道:“老伙计,飞慢点,稳点,可别闹啥小性子才好。”说罢,扶着焰霓裳坐了上去,随后,自己身形一闪,亦是一跃上了大葫芦,稳稳坐于焰霓裳身后。

大葫芦载着二人在院中半空,轻轻盘旋了一圈,随后,径直向崆峒山高巅深处飞去。

二人坐在大葫芦上,一路攀云破雾,皆是在云峰里飞着,眼底山谷的树木湖泊也是离得越来越远的了,而越往上行,微明天光之中,雾气也便越来越浓,也越来越是烟墨色。

两人耳边风声呼呼,不知飞了多久。

那大葫芦上坐了两人,竟如平稳至极的飞船,追风逐电般,向天空之上斜斜飞去。

飞行于群峰之上,风声呼呼,焰霓裳坐于觥几仇身前,此时便无昨日生命悬于一线的危机,一路看着身下微明中的山岚黛色,心中甚宽,微微闻得背后觥几仇身上的男子气息,脸上一热,更无言语。

觥几仇坐在焰霓裳身后,此时亦如焰霓裳心中所思一般,没了昨日生死两端的顾忌,只有这身下满山的宁静与风景,坐于焰霓裳身后,只觉一缕缕淡雅幽香从她身上渗出,甜美难言,想她美颜艳色,言笑时或孤傲清冷,时或烂漫无忌,时或天真随意,对己殊无防备之意, 自己从小到大,素来只与表妹叔简衣交好之外,并无与第二个女子有过如此之近,闻着她身上微微甜香,一时之间竟是恍惚如痴了。

正自心猿意马,忽觉风声一紧,打个激灵,立时惊觉,想到礼法之防,不自禁将身子稍稍坐了开些。

此时天色已显鱼肚白,只见横列天际的耿耿银河越来越远,而天边的星子亦是越来越少,飞行越是到后,便越难见到了。而透亮银白的天空下,崆峒山山峰处处山清水秀,远远一条河流像一带墨绿的丝绸,其间是清清的河水,仿佛可以看到飘落在河里的桃花粉嫩透红,河水在清亮的晨光中,如抹了一缕胭脂的颜色,隐隐芳香四溢,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美景。

二人坐在大葫芦上,在崆峒山的崇山峻岭之间,飞行了一阵,猛听得半空中一个霹雳,一道闪电划过,抬头看去,一片乌云已将半边天遮没,将渐显白色的天际遮着,眼前依然如同黎明前的黑暗一般。崇山峻岭之间,阵雨说来便来, 再行得片时,风声更紧。紧接着,数道闪电挟了金光一闪而过,随后轰隆隆的雷声紧随而至,瓢泼似的雨水已洒将下来。一眼望去,前面的崇山峻岭在雨水中,朦胧一片。

“大酒鬼,我们还是下去避避雨吧。”焰霓裳不禁向觥几仇身前靠拢些。

“好。”

说着话,见焰霓裳已是衣襟尽湿,重伤之下,身体虚弱,瑟缩着,觥几仇遂将身上那件异指神丐王老九昨夜找给自己的灰布长袍解下,给焰霓裳披了,二人继续坐着大葫芦,在这大山中时常会有的山雨中御风而行。

觥几仇手搭凉棚,一路搜寻,崇山峻岭之中并无房屋,只一道山梁处立着一块巨大山石,飞近了,凝神看去,上有“棋盘岭”三个行书大红字,遂拍拍葫芦,道:“老伙计,咱们去广成子曾经下棋的铁棋坪,先避避雨罢。”

大葫芦应声打了一个盘旋,缓缓向棋盘岭飞去,停在了一株大青松树下。

此时空中电光连闪,焦雷一个接着一个,焰霓裳捂了双耳,眯缝了双眼,脸上微有惧意。觥几仇跃身下了大葫芦,将焰霓裳慢慢搀扶着,下了大葫芦。

站在大青松下,觥几仇随意瞧了一下,清晨中,棋盘岭上并无人影,说道:“我们先在松树下找块干净些的地面,……哦,树下有石桌石凳,我们过去先将就坐坐吧。这雨下不长,待会等雨停了,我们就走。”

焰霓裳“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觥几仇轻轻搀扶着焰霓裳去树下坐了广成子与赤松子曾经下棋的石桌旁。石桌上还摆放着一副铁棋盘和玉石棋子。

觥几仇看着石桌上的棋盘,伸手去拨弄了一下棋盘中的玉石棋子,轻轻喟叹一声,心里唏嘘,道:“世事如棋,棋如世事。……唉,相传广成子和赤松子常于此处弈棋,二人棋艺皆是非常高明,不过赤松子经常会输给广成子一两步,这让他觉得很没有面子,于是心里一直琢磨如何下赢广成子。……”

一三二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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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松子怎会老想着赢呢?修道之人怎会心存胜负输赢之念呢?……嗯,不过,这赤松子倒是有人之真性情,不似一些人为了修道成仙,假模假式的,连七情六欲皆不要了呢。”

“嗯,你这番话倒是说得颇合我心意,哈哈,真有意思!……有一次他约广成子下棋,中间施展法术,让天空下起倾盆大雨,因为赤松子早就准备好雨伞为自己遮雨,广成子则被淋湿了,后来玄鹤童子为广成子送来雨伞遮雨,不巧的是,雨伞也挡住了广成子的视线,导致他走错了一步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广成子一怒之下,把雨伞扔向了悬崖,……喏,你看,这观棋松就是当年那把雨伞演化而来的。据说当时他们在下棋之前还有一个约定,那就是谁要输了棋,必须连夜去华山背回五棵松树栽在崆峒山上。”

“是么?我怎的总觉得这赤松子为了得这赢局,竟有不择手段的嫌疑呢,从这点来说,我倒是甚觉不齿。看来,这赤松子亦并未好到哪里去。那后来呢,广成子真去华山背了五棵松回来么?”

“那是自然的,做人都得讲诚信,那做仙人更是得讲信用的,所谓‘无信而不立’。……喏,这棋盘岭上的五棵松便是,亭亭如盖,正好给棋桌周围的地面挡住了风雨烈日。”

“嗯,这倒也确是。……无信而不立!”焰霓裳抬头看了看棋盘岭上的这几棵盘结如虬的古松,心中颇是感慨。

雨声渐歇,山中雨,皆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二人复又坐在大葫芦上,在崆峒山的上空中向下搜寻那处舍身崖。飞行了小半个时辰,那大葫芦忽在空中打了个盘旋,复又向西北方向飞去。飞到一处山峰之巅,盘旋往复,久久不去。

两人遂向那山峰处看去,但见那山峰高矗云端,烟青的天色之中,雾气在山峰里缥缈萦回,时或会遮住了山间水墨似的样子。

山峰之巅白茫茫一片,铺满积雪,隐隐有数座石崖。数崖之间相隔数十丈。其中一石崖身形修长,高出其他石崖甚多,在水墨色的云雾里,有如一个身披白纱的少女,婷婷袅娜,玉立翘首,像是遥望远远的白云深处,似在等待远方的那个游子,等待那个为之倾情的归人;另一石崖近在咫尺,稍矮些,状似一只雄鹰,展翅欲飞,这石崖之顶甚是平坦,其上铺满莹莹白雪。这两崖之间有一道由数株粗大的古藤相互纠结缠绕而形成的藤桥,将两峰相连,便如一条绳索,绳索之下便是万丈深渊。若立于古藤桥面,从上往下看,孤高冷峭,云雾缥缈间,令人股栗战战。

觥几仇坐在焰霓裳身后,看着远远的那几座山崖,指着那座状如雄鹰的石崖说道:“这应该就是舍身崖了,又称鹞子翻身。我在首阳山时,遍览群书,曾记得一本书上有过记载,这舍身崖相传为无量祖师舍身救难的地方。说是当年无量修炼时,一仙人化作美女前来试探,祖师不为所动,美女流泪而去,祖师怕她在山中出意外,便跟随而出,果见女子伤心跳崖寻死,无量祖师不畏生死扑崖救女,结果因那仙人保佑相安无事,后来,无量亦是因此而得道成仙。”

“唔,原来如此。”

一三三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8)

这是舍身崖上雪玫瑰的守护神兽千年飞虎。那飞虎长得体形甚巨,吊睛玄额,背生双翅,身具神性,甚是凶猛。

吊睛飞虎仰天长啸一声,一步跳上雪玫瑰花地尽头处的一块凸起的大青石上,紧紧瞪着觥几仇,将背上双翅扇动了两下,呼呼有声,只见崖顶立时卷起一阵狂风,吹得山石冰凌如枯枝败叶一般向觥几仇打将过来。

自古道:“云生从龙,风生从虎。”那一阵风起处,朝阳云霞之中,其间的冰凌、雪花翻飞着,熠熠生辉。

吊睛飞虎大吼了一声,顺势腾身而起,越过玫瑰花地,径直向他扑来,卷过来一道凌厉的劲风,身未到,而风夹冰凌先至,同时,口中喷出一道烈烈焰火,向觥几仇席卷而来,着是猛恶。

觥几仇脚踏八卦双鱼步,不慌不忙,趁着那飞虎的来势,侧步飘移,如一枚风中雪花,飘飘忽忽,转至飞虎的左侧方,手起一拳,重重击在那吊睛飞虎的左耳处,然后,哈哈大笑一声,斜斜将身形滑出,于间不容发之际,避让了开去,稳着身形,举起酒葫芦,咕噜噜,喝了一大口酒,随后,踏前一步,看着飞虎,口中喝喝的怪叫着,身形摇摇晃晃,双脚却如定海之针,稳稳立在雪地之上。

那飞虎吃了一记痛,闷吼一声,虽受击打,似是全不在意,依然动作迅疾,一扑不中,复又回转身来,再扑而至。

觥几仇一只手提着酒葫芦,一只手抓取了一把雪花,握成雪团,随手掷出,重重砸在那飞虎的玄额处,随后,踉踉跄跄,直奔崖边几棵古松前,那里正有一块光挞挞的大青石,其上雪花也无,觥几仇飞身跃上大青石,迎着大青石面,放翻身体,半躺于上,哈哈笑着,举起酒葫芦,又是喝了一大口。

那吊睛飞虎痛得大吼一声,愣了愣神,摇了摇头,将眼目前的雪花碎屑甩掉,定睛看了看觥几仇所在处,一见之下,已是怒极,长啸一声,扑扇了背上双翅,掀动一阵风声,待这阵风过后,把两只大前爪在地下重重按了一按,和身望上一扑,挟裹着寒风冰凌,张开血盆大口,口中烈焰熊熊席卷而前,从半空里撺将下来,直扑觥几仇。

觥几仇见那飞虎扑来之势迅疾异常,登时豪气勃发,大喝一声,叫道:“来得好!”从青石上翻将下来,闪在青石边,右手成拳,踏着八卦双鱼步,滑步而前,身形快如鬼魅,迎着那飞虎冲了上去,于将至未至之际,倒身于地,右拳击出,重重砸在那飞虎胸腹之上,同时,躲过了飞虎扑来之势。那飞虎吃痛,在半空中大吼一声,身形急转,已是落足于地,将两只前爪重重按在雪地上,蓄势欲前。

觥几仇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回头看了看十步外立于花丛边,因身上伤重而略显娇怯的焰霓裳,仗着微微酒意,心里想道,“我今日便将这畜生打败,定要摘得小姑娘喜欢的玫瑰花儿。”

心下想定,遂左手提了酒葫芦,右手握成钵大的拳头,便要依仗平生所学与那吊睛飞虎缠斗。

吊睛飞虎大吼一声,再次向觥几仇扑将上来,于半空中横身转头向觥几仇头面张口便

咬。

觥几仇浑不在意,踩着八卦双鱼步,说时迟,那时快,见飞虎凭空一百八十度旋转翻身扑来,脚步滑动,形如飞烟,只一闪,闪在飞虎身后。那飞虎又惊又怒,一时无法转过身来,一声闷吼,似半天里起了个霹雳,振得这山崖也动,尾部摇摆,虎尾倒竖,铁棒也似,照着觥几仇身上狠狠只一剪。觥几仇身形趔趔趄趄,脚下却滑行如电,于间不容发之际,却又闪在一边。那飞虎见一剪未着,便把前爪搭在地下,把腰胯一掀,朝着觥几仇落足处重重掀将过来。

觥几仇哈哈一声长笑,跃起身来,翻个跟斗,往吊睛飞虎身左侧翻落,避开了这一掀。那飞虎见掀他不着,长声嘶吼,一时无计。这飞虎捕食本能亦同寻常老虎,总是一扑,一掀,一剪;三样必杀技皆不着时,气性先自没了一半。

那吊睛飞虎颇有神性,一见敌手又没着,长长嘶吼了一声,一兜兜转了身体回来,双眼赤红,口中呼着粗气,恶狠狠瞪着觥几仇,慢慢迈上几步,于觥几仇身前三步处,来回转了几个小半圆,然后,那吊睛飞虎长啸一声,如天上雷声轰响,挟着凌厉劲风,口中喷火,再次凌空扑击而来,很是猛恶。

觥几仇数次借势旁窜,几次险险被火烧着,或为劲风所挟带的冰凌击伤,或为飞虎横扫的虎尾挥打。

他赤手对战这身具神性的飞虎,委实全无必胜的把握,但素来心性高傲,此时更无生死之念。与飞虎缠斗多时,并不见这神兽有丝毫松懈之意,心道:“我自小孤苦无依,今日有幸结识一相知之人,虽两人少有话语,却心意相通,这雪玫瑰,无论如何得摘一朵来给她,纵便今日死在此地,也得换来这朵玫瑰,大不了,与这凶兽一命抵一命罢了!”想至此节,生或死,心中已是尽皆放下,遂大喝一声,“以我命换束花,你既欢喜,有何不可?活有活的好,死便死去罢!”陡然生出一股了无生死的豪气,手下再无迟疑。

那吊睛飞虎复翻身回来,向他喷出一口烈焰,觥几仇不再闪避,迎着那道炽热的焰火,纵身上前,穿过火焰,直达飞虎身前,抡起右拳,尽平生气力向那飞虎面门只一击,如重锤般砸将下来。只见那飞虎将头一甩,头皮骨与拳头相击,听得一声重响,“嘭”的一下,定睛看时,觥几仇与那飞虎皆是齐齐各自后退了两步。撞击的余波,呈一个辐射环面,扑向地面的雪花,登时将雪地上的冰凌、山石、雪花激荡而起,“噗簌簌”有声,飘飞开来,映着霞光,有如白日焰火。

那吊睛玄额飞虎已是怒极,咆哮一声,性子起来,口中烈焰伸缩,翻身又是狠狠一扑,径向觥几仇扑将上来。

觥几仇见飞虎势大,踩着八卦双鱼步,往后一跳,退了十步远,堪堪避开。

那飞虎见觥几仇又再闪开,便把两只前爪搭上前来,口喷烈焰,向觥几仇身周熊熊袭来。

觥几仇见来势不弱,长啸一声,施展八卦双鱼步,脚步一错,和身扑去,亦是化拳为掌,在身前挥出一道掌风,逼开烈焰,冲过焰火,凌空三百六十度翻转腾挪,一下跨坐在那飞虎头颈处,右手就势把那飞

虎顶花皮紧紧地揪住,将虎头重重按将下去,左手持了酒葫芦,尽平生之力,只望飞虎面门上、眼睛里直砸。

那吊睛飞虎吃痛,咆哮起来,四肢乱动,搅得身底冰雪激扬,过不多时,剧痛之下,挣扎而起,腾身飞向空中,翻滚腾挪,想要把觥几仇从头颈之上甩落下去。

焰霓裳于石崖雪地上,靠着崖边一棵古松站着,听得天空里一声声霹雳响声处,万里云霾朝日,霞光裹着道道冷雾,风云翻卷之中,只见一道灰色人影与一只白色飞虎在空中翻滚缠斗,搅得空际云烟滚滚,彩霞闪烁。在朝阳初升的灿烂金光中,触目处,腥风血雨,近看千钧势,远观八面威风急,朝霞挂林薮,身横云霞洒锦帛,极是壮观,不由看得呆了。

一人一兽在空中缠斗多时,甚是激烈。

那吊睛飞虎也给骑在背上的觥几仇尽力地捶打,面门、眼中愈是疼痛得紧,在空中翻滚得也自疲累了,力气渐减,便在空中转了个盘旋,一声长啸,振动双翅,在空中稍作停顿,然后向舍身崖峰顶飞去。落足于峰顶,匍匐于地,头贴了地面,似是已然服帖。

觥几仇骑在飞虎背上,见吊睛飞虎眼中血红消散,俯首帖耳,既是如此情状,知这吊睛飞虎已给降服了,遂拍拍那飞虎头顶,翻身下来,站在飞虎面前,举起酒葫芦,美美喝了一大口。那吊睛飞虎收了双翅,缓步过来,停在觥几仇身前,用头轻轻挨擦觥几仇,以示亲热之意,然后昂首望向山崖之外,神态甚是威猛,有不怒自威之态。

觥几仇轻轻抚摸了一下虎头,然后去到有着数十朵雪玫瑰的雪中花地上,蹲下身去,轻轻把一朵雪玫瑰花折下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香蕊近在鼻下,只觉那雪玫瑰花香中人欲醉,遂举着这朵雪玫瑰向那古松下的焰霓裳走去,笑容满面。

焰霓裳在古松下远远地见了,一声惊呼,忙掩了嘴,强撑了伤重之身,颤颤巍巍地迎上前来,与觥几仇相对,凝神看着觥几仇手中雪玫瑰,容色嫣然,心下欢喜已极,颤抖了双手,缓缓接过雪玫瑰,放在鼻下浅浅嗅着花香,站在觥几仇面前,笑靥如花,半晌,抬起头来,看着觥几仇,眼睫轻轻抖动,眼中泪花欲滴,柔声道:“大酒鬼,你,你没受伤吧?我,我……”语音中,尽是关切之意。

觥几仇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姑娘,你喜欢就好!哈哈。”举起酒葫芦,美美喝了一大口,豪气干云。

“大酒鬼,我也要喝!”焰霓裳笑吟吟的,一手拿花,一手顾自去觥几仇手中取过酒葫芦,亦是举起来,喝了一口。

那吊睛飞虎跟在觥几仇身后,一声长啸,突然扑扇着双翅,飞到一块青石之上,转头回来,对了觥几仇与焰霓裳长啸了一声,似是意指石下有物。

觥几仇心下微觉有异,遂搀扶了焰霓裳缓步过去,却见那大青石侧壁之上,附着数块半透明的冰状物,状如猪肉,红色的像珊瑚,白色的如脂肪,黑色的如水漆,青色的像翡翠,黄色的如紫金,每一块皆是有头有尾,附于大青石的侧壁上,静默不动,却似有生命一般。

一三四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9)

他蹲下身去,凝神看去,突然记起东汉修仙者葛洪在《抱朴子》中提起过:“去些许肉芝,焙干捣末,用水服下,可以使人身轻如燕,长生不老。”再反复看了看,这山石侧壁所附之物似与《神农本草经》所记载的一致:“肉灵芝,形如冰脂,柔若无骨,非绝壁不能生,无毒、补中、益精气、增智慧,治胸中结,久服轻身不老。”

面对这些异形之物,脑中急转,沉思半晌,已知这可能便是千载难逢的肉灵芝,不禁哈哈一乐,站起身来,看着焰霓裳,说道:“小姑娘,你真有福气呢,这是肉灵芝,有补中、益精气、增智慧之疗效,对你的内伤大有补益。等会,我们回去将雪玫瑰与肉灵芝做药,与你服下后,用不了几天,便会痊愈的了,哈哈。”

焰霓裳听得,亦是喜欢,道:“这是肉灵芝?那真好呢。……呵呵,如果真的可以增智慧的话,我倒是得让你多服些才好呢,呵呵。”言笑之间甚是无忌,心情愉悦,便与觥几仇笑说着玩话。

那飞虎见二人说笑着,迈步过来,于二人身前,向觥几仇垂下了头,似是感谢觥几仇不杀之恩,然后昂起头来,长啸一声,展开双翅,振动两下,向空中飞去,在二人头顶半空旋飞了三圈,意在告别,随后,振动双翅,向崆峒山混元顶飞去。

觥几仇看着吊睛飞虎远远飞去,微微一笑,道:“看来,这畜生也是有主的呢,却害得我出了一身臭汗了,哈哈。”

“这飞虎是神兽,守护这些雪玫瑰,它是尽职的,还好,没伤到你,害我好一会担,……担心呢。”

“哈哈,它岂能伤得了我呢,……这花确也极美,你既喜欢,我便多摘几朵给你。”

觥几仇见焰霓裳极是喜欢这雪玫瑰,遂快步走到雪玫瑰花地里,摘了五朵,转身回来,双手将这五朵雪玫瑰捧到她面前。

焰霓裳伸出一双纤纤素手来捧着了,低头轻轻嗅着花香。过了半晌,抬起头来,看着觥几仇,眼睫湿润,眼中泫然欲滴,定定看着觥几仇,默然半晌,终是忍不住,几滴泪水顺着面颊,如滑过青丝绢帛的水迹,珍珠般落下,落在莹莹的花瓣之上……。

觥几仇与焰霓裳相处已有数日,虽这女子以往总是冷冰冰的,但此时,觥几仇见她流泪,突觉心里有些疼的感觉,想及自己一生孤苦,于首阳山时,除了表妹叔简衣常于自己说话之外,几乎便再无人与自己这般面对的了,不禁心下顿生怜惜之意,轻轻抬起手去,将焰霓裳脸上的泪水轻轻擦去,温言道:“傻丫头,还哭呢,还记得那晚我用剑打你时,也是这般哭,……呵呵,很羞人的呢。”

焰霓裳看着觥几仇,眼角睫间兀自泪光闪闪,说道:“那晚是那晚,我早忘了,可今日不同,那神兽飞虎那么凶恶,我真怕它会伤了你,……你不怕死么??你不怕它咬死你么?……为了一朵花儿,你如果这样死了,值得么?”

觥几仇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哈哈一笑,道:“怕,怎么会不怕呢?但见你喜欢这花儿,便想着无论如何,定要摘朵花儿给你,便与这畜生斗,斗着斗着,就忘记了会不会死,哈哈,便只想着为你摘来这朵花,现在可是挺好了,当然值得!”

焰霓裳轻轻嗅着手中雪玫瑰的花香,默然不语,低了头去,只是轻轻啜泣,良久不语。

“还哭呢,傻丫头,哭多了,眼睛会肿的,到时如果像两只水蜜桃那般挂在脸上,那可不好看了,哈哈。”

“谁哭啦?你才水蜜桃呢!”焰霓裳忽噗哧一声,破涕为笑,拉过

觥几仇的衣襟,轻轻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抬起头来,道:“人家是开心呢,谁哭啦?”

“这丫头,又哭又笑呢,瞧把你给乐得?”觥几仇哈哈一笑,见她再不是以前那般冷若冰霜的样子,不禁默然想道,“这丫头只怕亦如我似的,在家时总是一个人,虽有个姐姐,只怕也是极少伴在身边的,唉,真让人怜惜,而我今日却不知为何,竟是如此拼了命的,定要为她摘得这花儿,却全没想过能不能斗得过这飞虎神兽,现在想想,好似刚才即便为她死了,也是甘愿,心无悔意。……唉,我这是怎的了?”心中隐隐觉得不知会有什么差池。

两人静静站在雪地花间,相对默然,一时无话。

过了半晌,焰霓裳抬起头,看着觥几仇被飞虎口中所喷烈焰熏黑的脸,关切的说道:“你有受伤没?以后可不许这样不顾性命的啦!”说话间,抬手卷起衣袖,为觥几仇轻轻擦去脸上的黑渍与冰屑,语音忽一转,轻声说道:“我允许你以后叫我小丫头了……”说罢,低了头去,苍白的面颊上飞起两朵红云,山间的风吹过,将她的白色秀发抚动,晨间的霞光照耀中,映得她精致的面容,愈发美艳。

觥几仇看着焰霓裳近在咫尺,再不是初识时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艳女子,于此时,却有一些浅浅的羞涩,心中不禁旖旎万端,忙定了定心神,抬眼去看着不远处那座直立修长的山崖,此时被山间的晨雾萦绕着,若隐若现,有如一名身披白纱的袅娜而秀美的女子,遂说道,“小丫头,你看那边那座山崖,像不像一个翘首等待的女子?”

“嗯,是挺像的呢。”焰霓裳闻言,抬头来,将脸旁垂下的白发轻轻撩开,顺着觥几仇指着的那座山崖看去,轻轻说道。

“那以后我们叫那山崖作神女峰,可好?”

“好,神女峰,嗯,好听,大酒鬼还真会取名字呢。……但是,你为啥给她取名儿作神女峰呢,可有什么讲究么?”焰霓裳拍手说着,歪着头看了看觥几仇,面带疑惑,却言笑晏晏。

“我讲一个故事你听,要听不?”觥几仇低了头,沉思半晌,抬头看着焰霓裳,脸上似笑非笑,说道。

“嗯,好呀。……但不可以胡说八道哦。”

“好的,那我开始讲这故事了。”语音顿了顿,缓缓说道:这故事呢,是很久以前,有这样一个女子,是天上的女神。这样一个女子呢,平日里,便幽居于这崆峒山上的高崖静庐,白云深处,日日读书听曲、种花养兰、修塑风景,时常于山水间流连,于日月里清净!

然后,突然有一天,人类的世界乱了,有了灾害,有了战争,有了瘟疫,有了杀戮……整个世界空气污浊,灾害横行,黑暗障天,冰冷刺骨,这个女子看着人类世界变得如此不堪,心中不禁有了悯世的慈悲。

又过了一天,她看着尘世中处处的污秽与混乱依旧存在,微微皱着了眉头,说:“我喜欢这个世界是美丽的,温暖的,像个可以呼吸的家,可是,……”她眼中隐隐有些忧伤,轻轻扬起手来,将手中的青丝绸帕抛上云天,幻化出五彩的霞光,飞舞,旋转,一环一环,围绕这个世界,五彩的霞光照在她的发上,身上,手上,脚上……光彩照亮这个世界,那一刻,这世界变得极致美好!

如此,她一日复一日的在云天里挥动她的青丝绸帕,制造出美丽的霞光,清洁那被弄脏了的世界。

不知是何时,有一天,一个青年人为了救治世间的病人,攀上山顶来采摘草药,看到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在山顶上挥舞着青丝绸帕

,身姿曼妙。于是他走近她,看着她美丽的身影在山顶,青丝绸帕旋转出一道道如流动星星的光晕,静静洒下来,淡淡的,洒在她的鬓发、脸庞、指间、脚上,静静的,洒满了她的世界。她站在他的面前,柔和宁静,秀发青衣,衣袂翩翩,一任流动的光线,在头上、脸上、手上、衣上,洒下淡淡的温柔光影……。

他站在她旁边,傻傻地看着她,不能言语。

是的,那一刻,他爱上了这个来自天上的女子。

这个女子温和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将食指按在唇上,轻轻说道:“别,……别吓着她们了哈。”指着天上美丽的云彩,如耳语一样在他耳边轻柔的说,吐气如兰。

“……”

“是的,别吓着她们了哈!你看看,她们都好乖呢。”她转头看向那些如繁星,如流纹,如纱丽一般,在这个世界里,飘舞旋转如精灵的七色光环与霞彩,眼波中弥漫着满满的爱怜。

“嗯,我会的。”那青年人亦是小声的说,“那你叫什么名字呢,我可以知道吗?”

“哦,你叫我小裳好了,……我得回去了。”她指了指天上,微笑着,说罢,便向天上飞去,袅娜如烟。

他看着她逐渐的消失在云天之间,怅然如失。

自此,她每日在这里做着美丽的云彩,他每日也来这里,只是痴痴的看着她。时间过得很快,不久后,他们彼此喜欢上了对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上的众神之王知道了这段人神之间的爱情,震怒至极。于是,众神之王便让我们的女神做出选择:要么分手,要么死亡!至于那个凡间的青年人,众神之王根本就是忽略不计的。

这个来自天上的美丽女子知道,众神之王的旨意是无从违逆的,她便对众神之王说,只要上天不伤害他,那么,她愿意死!

众神之王在高高的王座上,端直地坐着,眼望殿外的烟云,神情平静,淡淡地说,“既然如此,那么,你去死吧。”

她很伤心,也很绝望。回到山顶后,面对那个男子,对他说,“你回去吧,我只要你好好的,岁月静好,一生平安!”声音柔和,宁静,待那名男子慢慢走远后,她便走至断崖处,回头看着越走越远的那个自己深爱的人,有深深的不舍。

众神之王的诅咒在她身上开始在起作用,她的身体慢慢的变成石头,她的脚上,身上,手上,发上,……渐渐化成了青石的颜色,最终,她变成了一座石崖,孤独的,于千百年中,望穿秋水。

那个男子回头相望,却只看到眼前这座山崖高高峭立,云雾缭绕中,如身披轻纱的那个恋人,若隐若现,不禁悲痛欲绝,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是如此弱小,是如此无能为力。他想喊她的名字,却喊不出声音,他想痛哭一场,却哭不出泪水。他的喉管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一匹受伤的狼的呜咽。

他只能看着她,一日日的来看着她,守护在她的身旁。时间在流逝,几年,几十年,他在峭壁上凿出了一道天梯,这样可以在老迈时上得了山崖,来陪伴他深情爱着的女子。他清俊的脸,逐渐沧桑,变得有了皱纹,青丝渐渐变了白发,然后,直至老得头发掉尽,再也没有了年轻时的模样。他每日里向上天祈祷,就算不能永远,那也请让我化作石崖,生不能相守,愿死能相伴!

最终,他坐化于她的身旁,亦是变成了一座状如雄鹰的山崖,日日相望着对面那个他心中深爱的姑娘。

……

一三五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10)

“小裳?……哼,你瞎讲故事来编排人家,你是大坏蛋,……不理你啦!”焰霓裳听到这里,突然醒悟,重重哼了一声,顿了顿脚,嗔道。

“哈哈,小丫头,与你说个玩笑话,只是想让你开心,这临时编的故事中的两人,结局好与不好,谁又说得清楚呢,……唉,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故事里的他们,就像我们面前这两座山崖似的,千万年来,相互依存,相互守望,同生同在,能说这是一个悲剧么?好与不好,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你看,是不是挺像呢?……哈哈。”觥几仇哈哈一笑,看着焰霓裳,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心中蓦然有一种苍凉的感觉,不胜唏嘘。

焰霓裳听到此处,眼中不禁有了晶莹的泪珠,默默不语,望着近在咫尺的神女峰,过了一会,突然说道:“嗯,那天上的众神之王太坏了!” 默默望了觥几仇一眼,忽迈前一步,面朝神女峰,手捧雪玫瑰,膝跪于地,低声祷祝。山风呼呼,雪山玫瑰的香气暗暗浮动,此时云雾缭绕,朝霞渐暖,洒下晕红的光,映着焰霓裳孤清的背影,将她的身影拉长在地面,投在皑皑的白雪之上,有说不出的静美,清寒,孤寂。

过了良久,焰霓裳缓缓站起身来,又静立一会,转过身来,眼中兀自泪水汪汪,却笑靥如花,走回来,道:“大酒鬼,我们回去了罢。”

“待会,别忘了带上那几块肉灵芝。”说着,几步走到那块大青石旁,撕下半幅衣摆,从大青石侧壁上取下几块肉灵芝,用半幅衣摆包了,站起身,回来焰霓裳身边,觥几仇再次看了看静静的神女峰,过了半晌,抚摸着手中的酒葫芦,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们走罢。”

将手中酒葫芦抛去半空,酒葫芦随了主人之意,复又变作有如飞舟的大葫芦,缓缓飘下来,停在二人身前。

觥几仇扶着焰霓裳缓缓坐了上去,随后,自己亦是纵身跃上葫芦,坐于焰霓裳身后,轻轻拍了拍葫芦,道,“老伙计,我们回家咯。”大葫芦腾空而起,便如一只船儿,飘在如海的云雾中,径直沿着来时的路向东南飞去。

烟青的天色,云雾缥缈里,焰霓裳回眸看去,神女峰与舍身崖若隐若现,渐渐的,身后那两座石崖渐渐离得越来越远的了,终是不复再见……。

二人乘着葫芦向前飞去,要经过棋盘岭时,葫芦忽停了下来,二人看去,只见前方云雾中,一个形如印章的巨大方形物体发着幽幽的玉白色莹光,像一座小山一样挡住了去路,大葫芦无论怎样绕行,那巨大方块皆是如影随形,总能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空中印制出一个红色发光的印记,形成一个个巨大而立体的方块形小篆字体,便像一座座山丘或者楼阁。

这些小篆汉字各个自动组合成有含义的句子,却无有一句是同样的。原是那崆峒印以天幕为纸,在葫芦前面已是连连印出数百个字了,大红如血,极是扎眼,横立在空中,一连串挡在葫芦的前面。同时,每一串字体渐渐的汇聚,自动组合成一个巨大的圆,将二人包围其中,并缓慢的向中间挤压而来。

二人正在诧异之际,只听棋盘岭上一个声音远远传来:“嗨,兀那偷花的贼子,你给老子下来!”

二人听得声音,低头向棋盘岭看去,只见岭上草坪地里,有二三十名身穿白衣的青年男女,站在一名中

年男子身后,齐齐抬头看着他们,其中一人手挥长剑,正向他们呼喝喊叫。二人凝神看去,正是郁慕正带了手下弟子,在此阻截他们。

二人遂停了葫芦的前行,在空中稳住身形,再抬眼看挡在前面如山一般的字形,一串串,一行行,密密麻麻,整齐码印在半空中,连读起来,皆成句意。二人仔细阅读,却是一些骂人的话,比如:

“觥姓者,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觥姓者,若由也,不得死其然。”

“觥姓者,井蛙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

“觥姓者,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

“觥姓者,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这些字形组成的语句,形成立体形状,连缀立于二人眼前的半空之上,看起来词句委实优美,却句句皆是骂语,不一而足,极为恶毒。

觥几仇哈哈一笑,对焰霓裳说道:“咱们不理他们,强行闯关!”

突然,焰霓裳指着前面半空里的一行字,冷声说道:“大酒鬼,你看,郁慕正这死老头这样骂你呢,气死我了。”语气凝如寒霜。

觥几仇抬眼看去,只见面前的空中印着一句话,是“采花之人皆是贼,却无一个是男儿。”不由心中亦是气恼,冷冷一笑,道:“看我的,用《游春图》试试,不知这图能不能降得了他们的崆峒印。”说罢,探手入怀,掏出缩小成簪子似的《游春图》卷轴,迎风晃一晃,变回原样,随后,手一挥,将游春图卷轴向崆峒印抛去,大叫一声:“开卷!”

那游春图在空中缓缓打开来,亦是变成一面巨大的画幅,画面上显示出一个游春的全景,似是一幅按1:1复制的春景图,然后,这幅图在空中不断延伸,扩张,渐渐的,难以估计它的面积,似是将要把前面的天幕给遮住了。

天空霎时阴暗下来,画面中间开始出现一个亮点,然后亮点在画幅中迅速扩大,成为一个发光的长方形体,呈现出一个无边无际的二维空间平面。它发出的光芒很和煦,形成一道道光柱,照亮了画幅覆盖下的天空。

画面上的人、物、风景没有体积,没有形质,它们的厚度为零。

这张巨大画幅上反映了春天山水之中的所有细节,全景方式描绘了广阔的山水场景,精确到每一块山石,每一个游人,甚至每一片树叶,在这个二维空间平面相应的位置上,人、景、物都被以铁的规则精确排列出来,没有重叠,结构层次分明,所有细节都在平面上显露无遗。

画幅中除描绘了山水树石外,还描绘了白云出岫,杂以楼阁、院落、桥梁、舟楫,并点缀着踏春赏玩的人物车马,展示出一幅杏桃绽开、绿草如菌、水波粼粼,春风荡漾的春日融融之景象。它的画面右上部主要是山峦的表现,绘有大量的崇山峻岭,展现了一副山峦起伏、峰回百转的形态。在画面的右下方,在画面中画上了山间小径,小径则是由低矮的树木、草丛组成,曲径通幽,旖旎风光、透逛山路,成为了右上方巍峨高山的延伸部分。在画面的左侧,有一处低矮的小山丘。这一小山丘能够与右侧上方的崇山峻岭遥遥相对,形成鲜明的对比。在画面的中间,则有大片江河,形成一道波光粼粼的天堑

,并与湖水、天空融会在一起,使得整个画面形成湖天一色、山河并举的形象。画面并未只以山川与河流为主,而是在细节之处加以些许点缀,如江河之中有小船点缀其中,船中有三四位神态各异、姿态不同的人物,将人物、山河画面融合在一起,并通过山川、河流、船舶、人物等形象构造出整个画面的图片比例。

画面所展现的景致气势恢宏,层次代替了复杂,精确代替了宏伟,显得全面、沉稳、丰富。

整个平面很稳定,视野也很广阔,将崆峒印印制在空中的所有句群遮蔽在其下。

《游春图》在空中静止不动,一道有如春天的阳光透开云雾粲然射出,但听得一阵阵似是不可查却清晰入耳的声音响起,这是春回大地,花草抽芽时发出的微音。这束阳光缓缓照向半空中的这些巨大如山一般,逐渐挤迫而来的立体方块字。

从画幅上射出的阳光,似乎具有巨大的魔力。

阳光缓慢移动,一部分画面随着阳光的移动,色彩开始慢慢变得鲜活,斑斓。方块字群在画幅照出的阳光下,每一个字形或是更像高大建筑,或是更像屹立山丘了,在广阔的天幕上投下大片的阴影,每个字体的迎光部分则像是云雾缭绕中华丽的建筑废墟,只有枝干,没有装饰,简而又简,显着沧桑而古老的美感。

此时,游春图的画幅已经将整个天空遮蔽了,呈现出一个漫漫无际的二维空间平面,其间阳光依然和煦,人、景、物更加鲜明,斑斓的色彩更加盈润,那些画中的景物开始变幻流动,瑰丽而充满诱惑,洋溢着人间四月天最美的气息。

二人便处在这个恢宏的巨大环球形的中央,四面处处皆是平面的二维空间平面的画幅,而他们与画幅之间便是渐渐挤迫而来的巨型方块字。

二人从未有过如此经历,遂安坐在葫芦上,静静观赏,这画中静止却又鲜活的每一个风景、人物或山丘,对逐渐迫近来的巨型方块异物浑不在意。

觥几仇看着面前巨大的画幅,重重喟叹一声,道:“可惜了,唉……”

“什么?好好看画,你这人怎的如此无聊呢,老是打扰我呢,警告你哈,可不许再吵,我要看画!”

“有美景,却无酒,扫兴!”

“哦,……别吵,我要看画!大酒鬼,澜兰前辈所临摹展子虔的这副《游春图》真的好美,画面中有很多还没完全长满枝芽的树木呢,这些枝芽应该是展子虔运用独特的青绿勾填技巧形成的;……还有,他刻画山石树木之时,善于将山石树木的线条不刻意于粗细、明暗的变化,不刻意添加皱祈,仍是体现出了古朴苍劲、俊朗豪迈的形象。……喏,这里,大酒鬼,你看看,在描绘人物时,人物的形态、神态等细节也很饱满,虽然画面中的人物形象没有过大改变,但是人物神情却是各有特色,每个人的衣着外观都十分飘逸流畅。……大酒鬼,你看,他还善于运用点花来勾勒细节呢,……喏喏,那枝芽的处理,用粉点点上,就像芽苞初放一般。……还有人物描画,也是用了这种点染的方法,让细小如豆的人马等都形态毕现。……”

“嗯,确是如此!”

“……咦,大酒鬼,你快看,那句骂我们最狠的话在被我们的图儿吞噬呢,……”

“是么?”

一三六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11)

画幅所射出的阳光似乎有一种神奇的引力,吸引着阳光里的每一个字体,就像阳光温暖着每一个生命。

在二人眼前的空中,首先是“采花之人皆是贼,却无一个是男儿。”句子中的每一个方块字逐次被阳光吸引,飘向画幅平面,然后,巨型的字体像一座座楼阁,先是字体的上部像屋顶一样被慢慢掀开,消失,然后,慢慢在这个游春画幅所建构的二维平面上融进去。二维平面便如一汪色彩繁复的高温的铅液水面,表面静止,却可吞噬一切。

画幅前的巨型字体像流星一般发着灿烂的光芒,流动着,急速上升,与画幅平面接触的一切,都在瞬间于平面中二维化,失去了形质,失去了高度。方块字所构建的巨型句子群逐个飞速上升,然后被画幅的二维平面慢慢切割,吞噬,便如铅块慢慢融入平静却炽热的铅水中。

每一个方块字的三维形体随着阳光的照射,在静止的二维平面上,按这张遮蔽了天空的画幅相应尺寸1:1印上去。句子群在画幅射出的阳光照射下,飞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在斑斓的色彩中,简洁或复杂的方块结构,闪电般,从各个方向汇聚成两道平行有序的红色物流体,朝画幅平面奔流汇聚,落入其中。

方块字群进入一种癫狂状态,在一片煦暖的金光中,由沸腾的三维空间落入宁静的二维平面,每一个字体的偏旁、部首、横竖撇捺便如一个个建筑材料被急速切割、分拆、搭建、重新组合,就像一群舞者,以虚空为舞台,舞姿曼妙,汪洋恣肆,个个汇聚,形成一个u形的日珥状的赤红色物质流。每一个偏旁与部首在落入平面之前,犹如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废墟,看去混乱、喧嚣、了无秩序;当落入平面的那一霎,所有的横撇竖捺在这副宏大的画面上再次搭建,呈现出一个个有序而美丽的结构,但没有声息,没有厚度,也没有了阴影。

画幅的二维平面便如平静无波的海,接纳着从下面飞奔而来的有着美丽形体的巨大方形块状物,随意组合成或优美,或空洞的句子。

崆峒印所印制在天幕中的方块字有形有质,有棱有角,并且巨大,如楼阁,如山丘,伴随着一串串“刷刷刷”的声音,从三维世界的天空里逐渐印进了二维平面的画幅里,便如毛笔挥毫在宣纸上的行迹。

随着最后一个“也”字输进画幅平面,恢宏的画面像水波一样轻轻晃动,一道红光若有若无的一闪而过,刚刚输入的每个字体随机组合成毫无意义的内容,一片模糊,最后消失,归于平静。

游春画幅二维的平面世界,阳光依然和煦,不再混沌,喧嚣,很静谧。

画幅逐渐收缩,慢慢可以看到边际,迎着崆峒印的方向旋转,与崆峒印相平行,按与印章尺寸1:1的比例缩小,呈现出一副卷轴的样子,挂在真实而明媚的天空,画幅中的阳光依然照射而出,只是亮度更亮,更加壮丽与辉煌,缓缓向崆峒印照射而去。

郁慕正等崆峒山人众在棋盘岭上见了刚才游春图所展示的奇丽景象与神秘法力,尚未回过神来。游春画幅中射出的阳光已是将空中的崆峒印照在了其中。崆峒印翻滚着,想要逃出游春图所射阳光的魔力,却似被一只无形的绞索紧紧拉着,愈拉愈紧,愈陷愈深,而危机四伏。

阳光依旧和煦而温暖,它的引力慢

慢将崆峒印吸向二维画面。

郁慕正见了,不知是祸是福,心中隐隐觉得不安,遂挥手想要将崆峒印收回,但此时崆峒印已被画幅所射阳光的魔力紧紧吸住,逐渐落向游春画幅所建构的二维空间平面。先是印面与画幅平面左下角题跋处接触,慢慢融入,便像一块巨形的玉白色冰块与一张巨大的烧红的铁板接触,伴随着“滋滋”的声响,一阵白雾升腾,崆峒印的印面融入画面,然后是印身被切割,慢慢消融,最后是印柄,眨眼之间,成了画幅上一方没有形质,没有厚度的印信。

郁慕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崆峒印整个被挂在空中的画幅吞噬,心痛之余,又是气急败坏,跃上半空,想要挥剑去划破空中的画幅,但道行不够,只能跃起十数丈高,且不能持久,远远够不着游春图的高度,只得挥剑指向身在半空的觥几仇二人,在棋盘岭上跳脚喝骂。

觥几仇见游春图竟隐含了如此法力,想探探这幅卷轴画究竟还能怎样强大,心念一转,对画幅说道:“图儿,来而不往非礼也!收了他们。”

抬手向棋盘岭上的崆峒山人众一挥。

游春图随了觥几仇心意,画幅转向,迎着岭上众人,射出阳光。这束阳光不再那么明亮,也不再那么壮丽辉煌,却很柔软,照在人身上,柔柔的,极是舒服。柔软的光线移动着,将岭上众人照在其中。

崆峒山人众想要逃出这束光线的照射,却怎么也脱不出一道比脚下重力更强大引力的牵引,一瞬间,发觉已是处于失重状态,先是慢慢飘浮起来,衣衫翩翩,宛如仙子凌波,有几人见自己身轻如燕,可于空中踏步而行,遂嘻嘻笑闹着,在空中做出各种亮眼的姿态,但随着那束光线的牵引力陡增,人人然后便如固定的物体一般,不受自身控制地飘向画幅平面。

众人震惊之余,皆是大骇。

数十人不由自主的联成一团,或者手拉手结成一列,或者单独浮在空中。画幅中的画面在空中微微晃动,按人形与画中人员尺寸的1:1设定卷轴,就似平波如镜的水面起了一阵涟漪,俄顷,画幅表面平静如初,斑斓的色彩开始流动而鲜活,那道光线的吸引力突然变得异常强劲。

一片尖叫声中,被画中射出的阳光吸引着的人们此时便像几十只大鸟,纷纷飞进画幅中,就像一滴滴雨点落进宁静的湖面,惊起一些浅浅的涟漪,然后,归于平静。这些新进的人员被定格在游春图中,与原有的画中人一般,有的站在湖边,有的坐在河岸,有的行走在山间,但更多的是落在了草坪上,姿势各异,有的蹬腿挥臂,有的龇牙咧嘴,有的搔首弄姿,奇形怪状,不一而足。

这是一副山水画,一张二维平面的画,画中一切都处于绝对的静止状态,但画面高高挂在空中,场景恢宏而精致,人物惟妙惟肖,似乎可以看见咧嘴者口中白色的牙齿,或因熬夜而眼中显出的血丝,或每个人白衣上的纤毫。

这是一个安静的平面世界,二维的法则限制了他们的行动,就像地面上的蚂蚁被画的一个圈限制了一样,每一个人都被安置在画幅中应有的位置,都是其中的游春者,或迷惘,或惊诧,或惬意,或流连,整体上遵循着山水画约定俗成的某种法则与秩序,与画幅原有的格局既不冲突也不突兀,虽略显拥挤,混乱,却不再躁动不安,宏伟而精细。

“这些人还活着么?”焰霓裳问道,她说出了心中的疑惑,她的家族虽与嗜血而残酷的北宫仆从军有关,但她不是。

“应该还活着吧,只是活法与我们现在所处的世界不同,但肯定遵循某种神秘的规则。”

焰霓裳听了,心下稍宽,定眼看着画中人物各型各色,甚是滑稽,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大酒鬼,你把这些人弄进去,让这副好好的游春图都失去了本色,看来,你就是一个无聊的酒鬼加色鬼,真没品味,哼!”重重哼了一声。

“哈哈,这些人进去后,还真是有损这画作的尊容,……那你说咋办?”觥几仇嘻嘻笑着,端详空中这副巨大的画作。

“还能怎么办?凉拌!你看着办!……谁叫你弄他们进去的呢,那么难看!哼,你这人真是讨厌死了。”焰霓裳冷冷说着,哼了一声,佯嗔道。

画卷此时不再射出阳光,挂在空中,迎着山风,却静止不动,画幅中依然发着幽幽的荧光,静待主人的指令。

觥几仇沉思半晌,心道:能弄进去,自然能弄出来,不然,那个澜兰前辈怎会说,让我不开心时就进去走走看看,散散心啥的呢。想到此节,遂对着游春图说道:“图儿,开卷,放人!”

画卷随主心意,只见画幅中一道金色的光线射出,落在棋盘岭的草地上,然后,于光线流动中,崆峒山的一众白衣人又自画中飘出,各个落在草地上,晕头转向,纷纷站稳了脚跟,其中便有几人朝着觥几仇二人抬手喝骂道:“偷花贼,你们真不是人,你那宝贝厉害,了不起呀!”“你这狗杂种,下来跟老子单挑,老子弄死你!”“姓觥的,你这龟孙,不得好死!”

觥几仇见棋盘岭上多人喝骂,不禁童心大发,哈哈笑道:“你们精神还挺足的,那就再进去玩玩好了,哈哈。”转头对游春图叫道:“图儿,开卷,拉人!”

只见一道光线再次将这些人摄入画中,这些人本在喝骂之中,一下被摄入,多人还保持着叫骂的姿势,有张牙舞爪的,有跳脚喝骂的,有因愤怒而五官扭曲的,……各个落于画中的姿态比先一次更是滑稽,可笑。

焰霓裳见了画中各人形态,比前更是离谱,坐在葫芦上,不禁哈哈大笑,一手捂着肚腹,一手指着觥几仇,道:“你,你,……你这大坏蛋,你,……你就不能弄点其他么,或者……让他们先摆好姿势,再弄进去,岂不更好,哈哈哈哈……”

觥几仇亦是哈哈大笑着,见焰霓裳开心乐极,遂对崆峒山人众如此反复捉弄数次。

焰霓裳见画中人次次皆是展现出各种离奇怪诞的姿态,已是笑得前仰后合,道:“你这坏人,别……弄啦,你,……你想让我笑死么?哈哈,……笑得我内伤,……我内伤好痛……”

觥几仇听得,便将摄取的崆峒山人众放回棋盘岭草坪上,不再捉弄了。

郁慕正滚落在棋盘岭的草坪上,爬起身,慢慢站稳身形,低头干呕了一阵,喘着粗气,抬起头来,脸色铁青,看着觥几仇,恨恨道:“姓觥的,我崆峒山跟你没完,……咱崆峒印,你最好立刻,马上,现在给敝人放出来,不然,你走到天边,我崆峒山民众便追杀你到天边,这一世与你不止不休。”

一三七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12)

觥几仇本无侵吞崆峒印之念,见郁慕正说得狠恶,遂哈哈大笑一声,冷冷道:“既如此,那就来天边找我吧,在下告辞,后会有期!”抬手将卷轴收了,拍拍葫芦,道:“老伙计,咱们走!”

他性子本是欺硬怕软,如果好好说话,自是将崆峒印从画中放出,还了给郁慕正,彼此这个梁子也就揭过去了。

二人乘着葫芦,便待离开,忽听得高空中一声清越嘹亮的鹤鸣,山谷回应,远远传来。

便在这一瞬间,一个白影如电闪过,围着他们所坐的葫芦连转了数圈,然后停在二人数十步前的云雾中,挡住去路。

二人只听得眼前云雾中一人喝道,“慢走!”一件异样兵刃已是从云雾中挥出,向觥几仇卷过来,但见一道白影一闪而至,如丝如绸,将觥几仇右手腕紧紧卷住。一刹间,觥几仇急速反应,右腕运劲急甩,呼的一声,把来人这件极致柔软的兵器自手腕上甩开。

二人定睛看去,只见一道白色的人影稳稳坐在一只白色的大鹤背上,立于眼前缥缈的云雾中,原是个中年道姑,看去三十余岁,发髻高挽,眉目清秀,却面如寒霜,身披一袭白色粗布道袍,手中拿着一只白色拂麈,拂麈悬垂下的丝条,细如柔发,柔柔的飘在那道姑身前,山风拂过,衣袍翻卷,显得那道姑一派仙风道骨,甚是飘逸,闲适。

焰霓裳坐于觥几仇身前,回过头看了看觥几仇,默然无语,伸手过来,在觥几仇右手上轻轻一握,旋即放开。

觥几仇轻声说道:“小丫头,别怕,不管对方是什么仙家道者,这雪玫瑰须是不还的,除非拿我命去。”

“嗯,我不怕,你给我说过的,同生共死,呵呵,……这有什么好怕的!”

那道姑骑着白鹤向前飘行十数步,近前来,立在二人十数步处,面无表情,眼光从焰霓裳脸上一晃而过,停在觥几仇脸上,与觥几仇互相注视,适才虽只浅浅交换了一招,但都已知对方仙法道行甚是了得。

那道姑道:“足下何人?来我崆峒山何为?竟要将我崆峒山宝物崆峒印抢走。……此于理数诚不可欺也。”

觥几仇见这道姑坐在仙鹤背上,衣袂翩跹,仙风道骨,却面如寒霜,话语严肃,遂道:“在下首阳觥几仇。”

“可是威名远震的首阳九山,……觥几仇?投桃报李觥几仇?嗯,近日似听我崆峒山后辈们说起过,挺好,今日识荆,幸何如之。”那道姑手挥拂尘,抬手向觥几仇微微拱手一礼,说道。

“不敢,请教仙姑法号。”

“崆峒五老中的扫霞子便是贫道姑。”

“原来是广成子大仙座下扫霞仙姑,幸会幸会”

这时,棋盘岭上数十道目光,齐向那道姑注视,便有几人大声叫道:“祖师婆婆,那贼子不仅抢了崆峒印,还去舍身崖偷了我山中生长了千年的雪玫瑰,祖师婆婆,可千万别放过这姓觥的贼子。”

扫霞仙姑抬眼看了看焰霓裳,见她一脸病容,心中已是猜到一二,道:“这舍身崖高有千仞,寒气彻骨,飞鸟难越,常人更是难以攀援上去,今日你去舍身崖摘雪玫瑰,干冒与飞虎相斗之险,定是不得已而为之。贫道姑本不打算插手后辈们这等闲事,你既能自虎口摘得,便舍与你罢了,但如今,你却连我崆峒山至宝崆峒印也要一并拿去,那

便说不过去了罢。”

“仙姑明鉴,非是我定要将这崆峒印拿走,而是你们崆峒山之人好勇斗狠,想以崆峒印所具神性困死我二人于此,所以,我才以宝图收了这崆峒印。”

“好罢,既然你等已是惊动我崆峒五老,这崆峒印你自然是拿不走的,至于这舍身崖的仙葩雪玫瑰,你要拿走,便看你造化了。……听说你小小年纪,修习首阳仙术,颇有功底,那便在我手中走走,如能在我手中过得三招,这舍身崖仙葩自是任你拿去。”

说罢,扫霞仙姑左手轻挥,只见三人身下立时结出一块方圆数丈的厚厚冰面,看着觥几仇,微微一笑,道:“贫道姑还听说你投桃报李,好酒如命,有‘日日醉酒,与酒有仇’之谓,哈哈,……这个小姑娘,你也下来,将酒葫芦给他,我倒要领教领教首阳九山的醉逍遥以剑临帖的仙剑功夫。来吧……”

冰面发着水晶似的冷光,便如坚硬的地板。

觥几仇与焰霓裳听得,便从葫芦上下来。觥几仇扶着焰霓裳去靠边站在半空中的冰面上。

觥几仇将葫芦收回原形,将发髻上的簪子取下,迎风一晃,变作折铁剑,抬手将散披而下的长发向脸旁撩了撩,一手提剑,一手提酒,大踏步,走到冰面中心,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口,静静看着扫霞仙姑,道:“得罪了。”

那扫霞仙姑不再答话,闪身跃下鹤背,站在冰面上,漫不经意的伸出左右双足,一前一后,向前踏了一步,双脚踏入冰面,竟于水晶般的冰面留下脚印,深达尺余,一步一印,然后,足履虚空踩于每个足印之上,步伐沉稳凝重。

觥几仇站在冰面上,自是深知这脚下冰面由仙术化成,坚硬如铁,非比寻常,但见扫霞仙姑随意伸足踏去,竟是步步为印,足下功夫当真了得,心头登时肃然,心道:“这崆峒五老果然名不虚传,只得一人,我便斗不过。这足下功夫应该便是传言中的‘罗袜生尘’的崆峒仙术,人言其‘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看她体态娇小纤弱,却于随意间,行走皆是道法,委实不可小觑。看来,今日这一战,须当全力一搏才是。”遂收束心神,将右手剑虚空轻轻挽个剑花,凝神待之。

扫霞仙姑凌空踏在足印之上,俊眉秀目,白袜白鞋,衣不落尘,翩翩跹跹,俨然一着重修饰的清雅羽士,立如凭临万丈深谷,山风拂过,恰似风摆翠柳。她对觥几仇冷冷一笑,手持拂尘,抬手一指,说道:“来吧,让贫道姑见识一下你首阳九山的仙法秘技。”

觥几仇再不搭话,当即挥剑跃起,刷刷刷连环三剑,往扫霞仙姑脸面上刺去。扫霞仙姑不急不缓,旋身侧让,如踏波而行,手中拂尘轻动,与手柄连成一线,便如一柄长长的五棱峨眉刺,向觥几仇急刺而至,手法竟是纯熟之极。

觥几仇大骇,一时给这把如五棱刺的拂尘罩住,在白影之中,急挥折铁剑,照着拂尘所带出的茫茫白影大画了一个圆,然后,踏着八卦双鱼步,施展开逍遥游剑法,剑随手动,先用楷书写出“也”字的浮鹅钩,迎着直如五棱刺的拂尘,回锋收笔而出,随之,改用行书掠笔而走,将“也”字的浮鹅钩,勾端由上翻笔而上,刺向扫霞仙姑腰腹。

扫霞仙姑眼见势急,眼中精光一闪而过,道声:“好剑法!”手中拂尘此时已是化作一柄银白色的

五棱峨眉刺,依势向觥几仇以行书写出“林”“木”两字,刺锋迅疾,一笔于觥几仇剑影中写好横画和竖画后,五棱峨眉刺的笔势从左边带出撇挑,随后又从右边挑笔而上,顺笔就势写出撇挑。

觥几仇于峨眉刺的刺锋中挥剑格挡,只听“叮叮当当”的脆响,声音不绝于耳。

扫霞仙姑手中五棱峨眉刺以刺为笔,出手泼墨,行书速度加快,刺势斜侧变化繁多,又似纵横变化的草书,笔画活泼流动,笔画与笔画间连带密切,其组字亦灵活随意,笔画之间或附钩映带或游丝牵连,如行云流水,气贯始终。

于间不容发之际,将觥几仇手中折铁剑荡开,“嗤”的一声,峨眉刺从觥几仇左臂扫过。

觥几仇虎口微微生痛,手中剑振动,“嗡嗡”有声,忙回身跃开,低头看去,左臂衣衫已被五棱峨眉刺划开一个数寸长的口子,但显是扫霞仙姑并无下痛手之意,遂未伤及肌肤。

仙姑并未趁势追击,微微一笑,仍是脸如寒霜,冷冷道:“投桃报李,一招已过,再来!”

觥几仇心知今日所遇敌手,实乃平生未尝遇之劲敌,敌手虽看去为一弱女子,却如洛神凌波,身形如风,招式藏于笔锋之中,凌厉,阴柔,简而又简。五棱峨眉刺于笔走龙蛇之间,自然随意,有紧有松,有正有斜,峨眉刺下的笔锋附钩繁多,互为映带,参差错落,令人防不胜防,实乃书法之大家。不禁起了争竞之念,豪气勃发,遂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微微躬身一礼,朗声说道:“前辈手下笔走龙蛇,晚辈再来请教一二。”

说罢,手挥折铁,虚空里挽个剑花,脚下踩着八卦双鱼步,步伐凝重,缓缓迎着扫霞仙姑滑步而动,挥剑于身前虚空里写出“神仙起居法”五个草书字形,剑影行迹犹如藁草。

扫霞仙姑见了,脸色稍和,微微一笑,淡淡说道:“很好,以杨少师《神仙起居法》来应对,看来,孺子可教也!”

觥几仇闻言,朗声一笑,道:“得罪了!”

话音未落,脚下已是踏着八卦双鱼步,滑步而前,口中默默念诵:“行住坐卧处,手摩胁与肚。心腹通快时,两手肠下踞。踞之彻膀腰,背拳摩肾部。才觉力倦来,即使家人助。行之不厌频,昼夜无穷数。岁久积功成,渐入神仙路。……”挥剑照着扫霞仙姑身前劈刺而去,剑下草书挥写口中所念文句,剑锋纵横,以大草笔法书写行草,如龙蛇狂行。

扫霞仙姑淡淡说道:“好,来吧!”手中五棱峨眉刺随意写出《圣教序》中的“茂”字,一笔急闪而来,峨眉刺用笔之中,增加钩挑和游丝,率意的连笔带草,绝无楷书的起笔、收笔的繁杂技法,所写笔画中的带钩游丝极致灵活,生动,迅疾。

觥几仇见扫霞仙姑所写“茂”字,气势如虹,险峻峭拔,如是孕墨狼毫挥写于宣纸之上,必是力透纸背,气贯山河的好字,不由心中叹赏,大喝一声,踏着八卦双鱼步,脚下亦是丝毫不乱,挥剑而前,按杨少师“行住坐卧处,手摩胁与肚。……”手书《神仙起居法》时的笔意,与扫霞仙姑手中的五棱峨眉刺交互格挡击刺。

扫霞仙姑斜身移步,手中峨眉刺起处,笔锋左右上下纵横,幽幽一点白影,刺尖上闪出纵横绵密的寒芒,将觥几仇卷裹其中,而寒芒之中,透出一点点寒光,疾向觥几仇面门刺来。

一三八章 寒催酒醒,晓陌飞霜定(13)

觥几仇乍遇劲敌,心中已是豪气如虹,手中折铁剑如笔走山水,意识里深受扫霞仙姑适才刺下笔锋的启发,遂将手中折铁剑皆是挥毫出大写意的狂草,用笔比前更加灵活多变,同样的点画可以这样写,可以那样写,不受约束,于剑下走笔行书时,不再着意于如何增加笔画的钩游丝,只着意用笔的变换,于圆转中,自然流露出率意真性情,剑锋游走灵活,剑下字字映带生动。

觥几仇所使的逍遥游剑法本是首阳山主觥自珍自创的,讲究轻灵飘逸,不拘于物,闲雅清隽,便如行笔挥毫,随意为之。他年少时父亲故去得早,虽未由父亲亲传,但父子同心,日常依着剑谱修习,自已悟得其中若干妙谛,倘若加以时日,自会尽数融会贯通,现下遇到一个书法大家,自是将心中所悟尽性挥洒而出。

二人一交上手,但见水晶般的冰面上,一个仙风道骨,宛如仙子,一个长袍翩翩,灵动飘逸。剑与刺交击之际,皆是一触即走,绝不粘连,剑花朵朵之中,一个正如云间飞燕,一个便似花间蝴蝶,映着冰面通透的水晶般微蓝亮色,煞是好看。

觥几仇手中剑如笔走毫末,将父亲剑法中“逍遥”二字发挥得淋漓尽致。

扫霞仙姑见了,心知面前这孩子天资颖悟,实是不可多得的佳质良材,如稍加点拨,他日必成名家,不禁起了惜才之念,微微一笑,脸上寒霜渐散,道:“我再教教你,你看好了。”

说罢,脚下轻移,蹁跹不定,手中五棱峨眉刺笔锋一转,往觥几仇身前写出《圣教序》中的一个“横”字,只见刺锋之下,笔势纵横,笔画中所增加的钩挑和游丝,更其纤细,笔笔筋骨分明;笔画之间的游丝简练峭拔,用笔虚实相映,起伏明快,竟至达于“笔断意连”之高深境界。

棋盘岭上旁观的一众崆峒山弟子,于这逍遥游剑法中以剑为笔的功夫从所未见,看着二人于半空中或举重若轻,或举轻若重,姿式优雅美观,潇洒如意,直如舞蹈,却招招凶险,招招不离敌手要害。一个个看得心旷神怡,均是痴了,皆是心想:“祖师婆婆的功夫自然不消说得,偏生这姓觥的这般年少,却练得这般仙剑,潇潇洒洒如信步闲庭,我若练得此剑法,该有多好!”

觥几仇见扫霞仙姑手中五棱峨眉刺来势凌厉,迅疾,绵密如网,忙迎着峨眉刺画出的锋芒,挥剑而出,剑随意至,堪堪写到“即使家人助”中的“人”字,剑锋斜挑,便去扫霞仙姑刺影中挥写“助”字,剑影稍顿,蓦地只觉耀眼生花,银白色的峨眉刺尖离鼻头不过数寸,情急之下,手中折铁剑急急挥出格挡,忽听“嗤”的一声轻响,只觉胸前一凉,心中不禁一惊,忙挥剑格开峨眉刺,踩着八卦双鱼步,向后一个急滑,斜身后飘数步,站定了,低头定睛看去,原是前胸衣襟已被仙姑的峨眉刺挑破,幸未伤及躯体,知是仙姑有意不下杀手,遂抬头看着扫霞仙姑,心下感激,躬身一礼,道:“多谢仙姑手下留情!”

扫霞仙姑微微一笑,道:“你这孩子也不错,挺好,这是第二招,再来!”说罢,脚步移动,罗袜生尘,如凌波微步,飘然而至,迎着觥几仇,手中五棱峨眉刺已是回复拂尘的原形,拂尘上的缕缕白丝与手柄成一直线,根根如铁,递向前来,手中拂尘草写一个“重”字。只见拂尘上白缨闪闪,如银花飞舞,卷起的丝丝缕缕如片片雪花狂转急旋,隐含了“刺、扎、锁、拿、盘、打、坐、崩”等枪形剑意,甚是凌厉。

觥几仇于拂尘袭来的凌厉白影中,但见此字在笔法、笔形上是草楷并用,于体势上,却又和楷书、草书皆有所不同,拂尘之上,丝丝缕缕变化万端,笔画活泼灵动,连带密切。拂尘锋芒之下,其组字亦灵活随意,布局纵势如虹,从身前四面八方卷来,纵成行,横无列,笔笔引带,有疏有密,如行云流水,气韵贯通,银花乱舞,招中蕴招,杀中藏杀,精奥已极。

但见扫霞仙姑手中拂尘,缕缕白丝聚成一个枪头,嗤嗤声响,颤成一个银白圈子,便如在空中编织了一张猎杀的网,将自己整个身形笼罩于拂尘的丝丝缕缕之中,手中剑左支右绌,想要破网而出,实是难能,拂尘四面杀意之中,已是危机四伏。

觥几仇眼见自己行将不幸,求生的本能应力自主而生,不禁长啸一声,手中折铁剑剑花翻动,依势斜切,迎着拂尘袭来的夺人锋芒,将“渐入神仙路”一剑狂草挥出,简化楷书,用笔放纵,破方为圆、削繁为简,加以纵逸,率意连贯隶楷体势,一笔呵成,气势如虹,硬生生格开拂尘锋芒,剑势如龙游,挺剑进击,剑影落笔于“渐入神仙路”中的“路”字处,拼着被拂尘扫击的风险,滑步如风而进,矮身抢前一步,手中折铁剑锋倒翻上来,如电光一闪,平刀横斩向扫霞仙姑胸腹。

扫霞仙姑见这一剑势道凌厉,剑锋行迹诡异刁钻,无暇多想,跃起身,上身扑前,左手成掌,隐于右手拂尘之后,正是她自创绝学九式“皓腕莲花手”的第一式“腕下一朵”。拂尘与前,左手紧随其后,向觥几仇轻飘飘地击出一掌,掌出如风,犹如电光石火,“嘭”的一声闷响,正拍在觥几仇右胸口,随之,翻身后闪,以躲剑锋。

觥几仇只觉胸口剧痛,尚未看清楚对方如何出掌,只听风声飒然,饶是他身法快捷,敌手一掌已是印在右胸,危急中滑步后退,而手中折铁剑剑锋亦是同时在扫霞仙姑腰间划过。但听“嗤”的一声轻响,仙姑左侧腰间的一条坠饰腰带已被觥几仇划过的剑锋划开一个寸长的破口,如不是闪避得快,小腹已被挑中,后退数步,站稳身形,低头看了看,微微一笑,道:“这第三招不错,算你赢了这一招。”

觥几仇右胸受了重重一击,胸中烦恶,口中腥咸欲呕,后退数步,强自忍住,将口中热血慢慢咽回腹中,抬手将嘴边一丝渗出的鲜血擦净,趔趄了一下,忙站稳了身形,将手中折铁剑轻轻舞了个剑花,长吸一口气,举起酒葫芦,猛地喝了一大口,若无其事地看着扫霞仙姑,哈哈一笑,躬身一礼,朗声道:“仙姑好书法!晚辈受益良多,佩服佩服!”

“嗯,你这孩子也不赖。……你已受我一掌,算是扯平了,三招已过,你将崆峒印放出,便可以带着这小姑娘走了,这雪玫瑰你便拿去,无妨,贫道姑说话算话。”

棋盘岭上的人众却在此时大声鼓噪,叫道:“祖师婆婆,别让这姓觥的贼子就此走了。……”

焰霓裳站在冰面场边,听得适才二人打斗中“嘭”的一声闷响,又见觥几仇嘴角血痕隐隐,蛾眉深蹙,心下一急,很是心疼,颤巍巍向前走了两步,看着扫霞仙姑,眼波有如深冬极寒之水,冷声道:“臭道姑,你打伤我家大酒鬼,说放就放,可没这样便宜事。”

“那你待怎样?”扫霞仙姑闻言,转头看向焰霓裳,脸若寒霜,淡淡说道。

焰霓裳轻轻咳嗽两声,不再搭话,抬起双手,缓缓分展开去,双手轻轻摇动,只见她

手背上的金禁咒随了双手有节奏的摇动,发出一连串“叮铃铃”的清脆声音,入耳甚是动听。蓦地里柔韵细细,一缕铃声幽幽,渐渐的,铃音越来越绵密,越来越响亮,至高音处,声调激越,凄厉,犹如金鼓齐鸣、万马奔腾一般,远远传出去,似乎有种魔力,周边的空气也开始躁动起来,随后,远近的山谷里也开始“叮铃铃”的回应,便如四面八方都是铃音的脆响。

铃声中,觥几仇深通乐理,听了一会,感觉铃声的每一音都和他心跳相一致。金铃响一声,他心便跳一下,铃声越快,自己心律的跳动也随之而急,听着听着,只觉一颗心脏在胸腔里便似给人用了铁棍像擂鼓似的,胸中烦恶已极。抬眼看焰霓裳,只见她双手展开,双手摇动,虽重伤在身,身形倒映在冰面,肤光胜雪,风云拂过时,白发飘飘,衣袂翩翩,说不出的艳美。觥几仇只觉心神荡漾,胸口发热,一颗心似乎便要自胸腔中蹦出来。正在此时,只听得焰霓裳对他呼道:“大酒鬼,你快过来,扶着我。”觥几仇听得,忙镇慑心神,跃起身,一个箭步跨过去,站在焰霓裳身边,伸手将她稳稳扶住了。

此时,只听得铃音时或急骤,时或温婉,急骤时,铃声杂作,惨厉凄切,音调怪异之极,入耳便似子夜鬼叫,又似巫峡猿啼;温婉时,柔媚宛转,正如呦呦鹿鸣,更似深闺花语。一声接一声,时高时低,或进或退,极尽音韵之妙。

觥几仇站在焰霓裳身边,那道铃声的魔力突然消失,心跳即趋正常,心下不禁对这金禁咒的魔音甚是惊异。身在局外,静观胜败,转头看了看扫霞仙姑,只见仙姑此时眼目半闭,已是脚下踏着八卦方位,缓行于冰面,宁神屏思,运着崆峒山道家仙法,正自与金禁咒的魔音相抗衡,一会后,她脸色稍缓,似是正在调匀胸腔里的心跳;再抬眼看棋盘岭上的崆峒山众人,但见岭上有些人前伏后起,有些人左回右旋,有些人双臂伸展,呵呵做声,有些人三两相接,扭扭曲曲,如长蛇蜿蜒游走,不能自已。

随着铃声的魔音趋于急骤,众人不自禁的舞得愈发急了,丑态尽出,花样多端,有的男性弟子舞至忘情之处,不禁脸现微笑,跟着铃音,搔首弄姿,双手虚抚胸臀,有如宽衣解带。

正在此时,突听岭上“当当当”几声铜锣敲击的声音,铃声为之一滞。

觥几仇与焰霓裳站在半空中的冰面上,只见郁言芷与郁言婷正从远远的半坡飞奔至岭上,手中各带了一面铜锣,兀自“当当当”的敲着,焰霓裳念及郁言婷于生死之间共饮的情谊,遂住了铃音。

此时,扫霞仙姑已是调匀了心跳韵律,脸色冷寒,看着焰霓裳,道:“你这小妖女,敢在贫道姑面前班门弄斧,便让你看看我崆峒山扫霞衣如何?……哼,宵小伎俩,不足挂齿,……既如此,你今日就别离开了。”说罢,伸手去袖中抽出一件物事,抛向焰霓裳头顶半空。那物件在空中展开来,却是一件红色披风,正是广成子大仙传下的扫霞衣。

那扫霞衣在空中,射出一道炽烈的红光,登时将焰霓裳与觥几仇笼罩其中。觥几仇只觉头顶身周一下有如火中,热气扑面而来,炙热难当,心知这法宝必定极为厉害,再看焰霓裳犹如置身蒸笼中,脸面一下变得赤红,头顶已是一缕缕的热气直往上冒,斗然惊觉:“不好,这扫霞衣竟如此厉害!”忙要抱着焰霓裳跳开,但被那红光罩着,却又哪里跳的开,眼见二人便要命丧当场。

一三九章 明日征鞭,又将南陌垂杨折(1)

却说秋原慧在崦嵫山上将自师父处取得的雪莲上清丸给了梵香,心中也算了了一个心结,在南天天庭的审判会上,她见到了这个少年男子对压迫的倔强不屈与对爱人的情深义重,她欣赏这种倔强与深情。

她离开崦嵫山,回到北宫天庭,从北天门进来,与四大门神点点头,进了天枢北宫城,一路走着,看着天庭巍峨的城墙,依然忽闪着炫丽的光,延绵至远,呈一个巨大的矩形,便如一个长方形的巨大彩虹平放在北斗天枢星的这一方平原上。

天枢北宫城按不同的功能划分出了祭祀区、生活区、作坊区、宫殿区等,甚至还有中轴线。中轴线上主要分布有祭坛、寺庙以及宫殿等。

此时已是天庭里的夜宵,一路走在城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处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闪耀出炫目的五光十色,就像精致的鸟笼似的,规划得井然有序,分布得有疏有密。沿城市中轴线外围分布着北宫天庭众神的住宅区,楼阁房屋密集,鳞次栉比,居住着大量的神族民户,其间的街道上熙熙攘攘,神来神往。

城市的夜空中,飞翔着众多玩乐的神族,乘着飞车,或骑着天马,或者是身穿圣衣,飘行在夜色中,闪烁着亮丽的光色,沿着规划的路线在这城市的上空中穿梭,形成一道道色彩斑斓的光线,让这城市显得繁华而热闹。

头顶上空彩虹似的穹窿,是一片星空,星星繁多,闪烁着点点光芒,就像在一面无边无际暗蓝色的绒布上缀满了金光闪闪的水晶碎粒,细小,精致,与城市中众神的光芒交相辉映,璀璨夺目。

秋原慧脚步轻盈,闲闲地向前走去,衣襟上绣饰的金丝暗纹反映着星光,显得她极是雍容,华贵,美丽。

星光点缀这天枢之都的上空,城里的不夜光彩掩映在楼台亭阁间,一道道光柱被裁剪,斑驳的,陆离的,给每一个经过的神人镀上时有时无的光辉。

这天上的城市,在夜色中一一展开,映入她的眼中,如一片由许多璀璨的巨型圣诞树构成的森林,森林里飞翔的不是禽鸟,而是神,以及绚烂的灯火,在这城市上空形成一道道有序的光链,忙而不乱地穿梭。

她沿着中轴线在通向秋王府的直道上走着。

直道两旁地面的空间十分宽阔,环境优美,其间是油绿的青草和修剪得矮小的花树,闪着蓝茵茵的光,空气清新,一眼望去像是人间美丽的花园,如日月所照。直道两旁有一排排青铜柱,柱上青龙衔烛火以照四近。沿着青铜柱,是一排花圃,延伸开去很远,其间皆植有异木异草;烛如金灯,折枝为炬,照见万物之形。

秋原慧在直道上闲闲地走着,随意瞅瞅四近的街头。

此时,已是深宵,城市依然喧嚣,神族的女子们遍布这城市的大街小巷。这些女孩都很漂亮,高高的鼻梁、性感的嘴唇、皮肤白皙、身材高挑,黑色、栗色或黄色的头发透着魔幻般的诱惑,黑色或蓝色的大眼睛深邃得像一湖清水。她们走在街上,飘逸的倩影,一路走着,衣带翩翩,风姿绰约,让人心神荡漾。街上也有男性神族,闲闲地走过,但男性神人已经偏女性化,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都美得有些不真实。他们外形高挑柔美,眉色如望远山,脸际有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便如女性神人一般。

他们不疾不徐地在这天枢北宫之都的街道上闲闲地走着,袅袅穿行。

秋原慧

行在这长街上,离自家已是不远的距离,她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远远地看着这些同族神人,即觉亲切,又感陌生,这一瞬间的感觉,她觉得很是突兀,正自惘然间,正于此时,立于王府前的两名年约十六七岁,面如春花的王府侍女见了秋原慧,忙迎上前来,向她敛衽一礼,恭敬而肃然的说道:“郡主,你可算回来啦,王爷可是派人来府门前探过好几次了呢。”

秋原慧见了这两位侍女,微微一笑,温和地说道:“嗯,紫霞、青霞,我知道了。”

两位侍女在前,秋原慧在后,踏上玉阶,跨过王府大门,往里行进,是一个开阔的院子,地面以汉白玉石铺路,精美的石刻布于两侧院墙壁上,显得极是威严幽静。三人走在王府大院中,沿途皆有侍者迎候。穿长廊,转楼阁,经过一座石牌坊后,进入王府内院。

在一处内院的厢房中,两名侍女服侍着秋原慧将身上白色的武士衣换作一袭淡蓝色的右衽深衣,盘于脑后的发髻亦是换做飘飘长发,两名侍女在前领路,侍应着秋原慧向后殿走去,径直来到后殿的春苑。

此时春苑门口又有四名侍女迎上前来,恭迎秋原慧。

秋王府的春苑极致华美。

苑前有二石,左如龙翔,右若凤舞,均为奇巧天成。苑内道路九曲,两旁种有嘉树。前苑栋宇宏壮,金碧煜耀,其中奇石森耸,瑶台玉砌,花卉环植,香艳浓郁。苑内有喷泉水池,池中奇石屹立,不假雕琢,宛若升龙之状,喷水入于石渠,直透殿内。苑后有石龙吐水相应,池南有高台数尺。

旁边有草舍一域,为王府平常致斋之所。

侍女们簇拥着秋原慧,款款行至一处小殿,但见这小殿梁栋椽檐及四面栏杆皆为天然杉木,稍加斫削,枝枝蔓蔓依然保持着原生的状态,屋顶上覆之以草,看上去有些简陋,却显自然天成。然后,迂回进入一道荆扉小门,里面有石堤小河及石桥,河中鱼儿数尾悠游。左右有草亭东西相望。中为小殿,有东西二斋及轩室,均是以草覆顶,四周长满枝蔓纤纤的修竹,尽显清幽雅致,为秋王爷特为秋府兄妹们所修建的弹琴读书之所。

其后,是苑中空地,以竹篱相围,篱下种满蔬菜瓜果。

众侍女随着秋原慧进入荆扉轩室,室内已是布着了一台宴席,秋原慧见父王与兄长及长姐、二姐、三姐已在席上,遂入座。

秋王爷见秋原慧已回,哈哈一笑,遂令中官传后厨制备酒馔。过不多时,王府侍者络绎而入,陆续捧上菜肴,宴席已是制备齐全。

席间,秋王爷向秋原慧看了看,说道:“慧儿,你有听说你兄长所征伐的那个异世界吗?”

“父王,孩儿曾有耳闻,尚未亲临。”秋原慧站起来,躬身说道。

秋王爷摆了摆手,温言道:“这是家宴,就我父子、父女几人聊聊家常,不必这般拘礼!”

“小慧,三妹妹今日去了王府外候你好几次了呢。”大姐秋原茵转头对秋原慧微微一笑,柔声说着,然后,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对秋原慧说道:“这酒是罚你的,谁叫你迟到呢,你须得满饮此杯。”

秋原慧见大姐说话,微微一笑,道:“大姐姐,就你坏呢。”遂接过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

二姐秋原叶与三姐秋原缘互视一眼,均是转头看了看秋王爷,亦是各自端了一杯酒,站起来,说道:“小妹,来,喝

酒。”

秋原慧心中诧异,不知今日这几个姊妹怎地如此殷勤,心中疑惑,手上亦是端起酒杯,脸有狐疑之色,道:“各位姐姐,今儿你们是怎么啦,一回来,就拉着我喝酒呢,……”

“不多说,先喝酒。”二姐秋原叶将杯中酒喝了后,看着秋原慧,似是漫不经心的说道:“那个异世界的人类,有诸多恶劣品质,如:嗜血、暴力、犯罪、残忍、贪婪、阴险、狡诈、虚伪、不诚实、懒惰、不进取、毁灭、腹黑、自私、口蜜腹剑、笑里藏刀、两面三刀、佛口蛇心、绵里藏针、阳奉阴违、言不由衷、口是心非、甜言蜜语、巧言令色等等,便如此次,兄长秋原野所统领的北宫仆从军中,便有一支五万人的军队全军覆没,……是给一个叫梵香的,带着一帮匪徒做的。刚刚听说,你还给他送疗伤的药呢,……有天庭的执事官看到了,这事儿让兄长在天庭里很不好过呢。”

三姐秋原缘接口说道:“小妹,你与那小子是朋友,是不?你可别犯傻!……三姐跟你最为亲近,是为你好呢。”

大姐秋原茵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淡淡说道:“呵呵,怎么说呢,人类的渺小,在于即便弱小却要装作强大,即便无知却要装作傲慢。傲慢、无知和弱小充斥了人类历史的全部。”

“人类的道德是进化来的,但我们的道德是传承来的。他们只是一群低等文明的族群,小妹,你可别跟那个叫什么梵香的搅合在一起呢。”二姐秋原叶亦是端起酒杯,看着秋原慧,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是的,二妹妹说得不错,人类进化的过程中,总是充满血腥与野蛮。”秋原野端着一杯酒,看着秋原慧,冷冷说道。

秋原慧现在终于知道了这场家宴的真正含义,亦是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将酒杯举在眼前,沉思片刻,很理性的,轻轻说道:“思想在进化的过程中会异化,这个不可否认,但传承呢?坏的人或神,能把好的品质全用来做坏事,能不断坏出新高度,这不是聪明,这根源就是坏。……我只是因为,因为怜惜那个异世界的人,本没什么的,可你们这般大题小做呢。”

“据我所知,人类几十万年来总体上也是在进步着的,虽然,其间也有过历史的倒退。人类需要的是人心的教化,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不可避免可能会用到些非常手段,这个道理,你三姐我认为,咱家小妹是理解的,对吧,小妹。”三姐秋原缘顺着秋原慧的语义说道,看了看席间的父王与兄长,颇有些无奈,站起身,过来轻轻抚着秋原慧的双肩,柔声说道。

秋王爷看了看在座的各位子女,抬起手来,轻轻摆了摆,温言说道:“孩子们,这是我们的家宴,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好好吃吃饭,就这样罢,别争了,陛下今日已经差皇宫内官来训斥过我父子了,我们说点其他的吧。”

秋原野闻言,脸色稍变,苦笑一下,道:“算了,我吃过这场家宴后,便即刻动身,异世界不可以再这般损兵折将了。须知天庭一日,异界便一年了呢,再不下去亲自统带,只怕又给那叫梵香的家伙灭掉我的下一支兵马呢,这个刺头,我须得亲自去异世界摘掉呢,不然,这异世界便会有更多的民众起来反抗我北宫的征服,如若这样,我以后还在北宫天庭里怎么过?”

说罢,站起身,端起一杯酒,向大家说道:“我们是一家人,来,预祝我马到成功!”

一四零章 明日征鞭,又将南陌垂杨折(2)

冥界,忘川河水汇入北冥苦海的入海口处,南岸高坡,是北宫仆从军中军大帐,北宫驻异世界最高军事统帅部。

幽晦的天色下面,秋原野站在中军大帐外,看着忘川河对面北岸延伸而去的那片广漠无垠的平原,以及平原上那座喧闹繁华的城市冥界的都城,冥王府驻地九幽城。

北宫仆从军最高军事统帅部设在忘川河南岸,与冥界划河而治,截止目前,双方依然维持着一纸脆弱的互不侵犯协议,却各自在暗地里整军备战。

秋原野想起不久前的一个军事报告,很是气恼,报告内容是西域大漠腹地的精绝古城,竟然于数日前全歼了他的一支来自大西洲有着五万精兵的军团,于他来说,这是自开战以来的一个奇耻大辱。他回到帐中,走到一个武士刀架前,抽出一把长长的武士刀,向座前书案上的一张纸,虚空一劈,划过一道虚影,只见那张纸无声无息的从中一分为二。

“传令,请大将军慕容恪来中军大帐商议要事,还有,顺便把那个侯景侯将军也给一同叫过来。”

“喏!”传令官匆匆走出中军大帐。

不一会,一个高大清矍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只见他身穿白色锦袍,峨冠博带,器宇轩昂。腰悬一柄龙泉宝剑,剑鞘为黑色檀木精制,鞘上雕刻一道龙纹,用黄金美玉缀饰,剑柄上垂下坠了和田玉的丝绦。站在大帐中央,向秋原野抱拳一揖,说道:“秋大帅,有何军情,请指示。”

秋原野一见来人,忙迎上去,双手扶了那人双肩,哈哈笑道:“慕容兄,免礼,这次劳你大驾,唉,实在是下面那些带兵的也真是脓包,连西域大漠中的一座孤城都拿不下。……真是气死我了。

“哈哈,秋大帅,区区一座大漠孤城,这等小事,何劳你费心呢。”

“哈哈,慕容兄,正是这事儿,所以,找你来,咱们哥俩商量一下。……哈哈,其他人去,我还真有点不放心。根据斥候军探听回来的消息,精绝匪军领军之人,便是那个与我军在南天天庭交过一次手的,好像名字叫作梵香的异界反神类分子,……只可惜,当初我那一箭没有射死他。……哈哈。”

“哦,原来是这样,也难怪,一般人还真不是那家伙的对手。”

“就是,这不请你来呢,我这当兄弟的,是想让你家公子慕容令帮我这个忙,这次便由你家公子亲自带兵去灭了他,我想,他们只是一个低端文明,我们剿灭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样容易,所以,还是老办法,不动用北宫天庭本部的资源、神器及天兵,将就异世界所能有的资源、军械及仆从军,消灭他们,应该是没啥问题的。现在,上面催得急,让我们尽快制定攻击冥界的作战计划,所以,这次做兄弟的,只好请你出来,督促贵公子慕容令速战速决,将那处匪窝一锅端了,我们也好集中精力对付河对岸了。……”

顿了顿,看着慕容恪,微微一笑,继续道:“按照上面对异世界资源利用与土地使用的原则,尽量消耗掉这个异世界里所有有智慧的物种,便如前五次一样,再次将这个异世界的生命抹掉,重新再造顺从我们神族意志的物种。这次,我让那个曾在东胜洲江南地带暴虐屠城

的侯景率领十万羯妖狼兵为你家公子做先锋,先把脏活累活干掉,然后,你家公子再领兵推进,如何?”

“嗯,好说,我这就督促令儿带兵去吧。”

“那好,慕容兄,接令。军令如下:今令驻异世界之北宫最高军事统兵大将军慕容恪,兼任精绝围剿军统帅,慕容令任围剿军总兵将军,于即日进行各军集结,领兵30万,限十五日之内剿灭叛匪梵香等人。此令!”

“喏!”慕容恪接过令箭,向秋原野抱拳一揖,转身走去大帐中靠边摆放的椅子上坐了。

“传侯景将军进帐。”

“喏!”传令官走至大帐外,大声叫道:“传侯景将军进帐听令。”

“喏。”只见一个狼头环眼的粗鲁武将大踏步走了进来,站在大帐中央,向秋原野抱拳一揖,大声说道:“报告大元帅,小将侯景报到。”

“很好,侯景将军听令,着你带十万羯妖狼兵在慕容恪大将军帐下听令,协同南征将军慕容令出征,担任前军先锋,前往西域精绝古城,剿灭梵香等叛匪,限十五日内完成军事任务,此令。”

“诺!”侯景接了令箭,躬身一礼,转身向大将军慕容恪躬身一揖,说道:“小将恭候大将军军令。”

“侯将军免礼,今着你先行领本部十万军兵前去,在无妄峡谷口候我,我随后便到。”慕容恪站起身来,亦是拱手回礼,看着侯景,平静的说道。

“喏!”侯景领命出了大帐,自去整顿本部兵马,前往无妄峡谷口集结。

慕容恪转过身来,向秋原野抱拳一礼,说道:“秋大帅,这就别过,等兄弟军情回传。”

“好,慕容兄,辛苦你跑这一趟了,等你大胜归来,到时,当兄弟的为你接风洗尘。”

“好!”慕容恪抱拳一礼,转身出了大帐。

无妄峡谷口,一队队换好跨界装备的军士正在向无妄峡内开进,而谷外一望无垠的大漠上搭满了简易的行军帐篷,密密麻麻的,连营千里,尚有数以百万计的人类和妖类士兵等着换穿跨界装备,准备进入冥界南岸集结。

时近正午,在一个临时搭建的大军帐里,正召开着北宫西域围剿军最高军事会议。围剿军最高统帅慕容恪站在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地形图前,看着简易的会议桌前围坐的各位将军及儿子慕容令,指着地图说道:“我们现在所处位置在瓦罕走廊最东端,而精绝国位于丝绸之路的南道偏北,南道的路线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所经地区有莎车、于阗、抒弥、戎卢、且末、鄯善,而精绝便在弥城东向460里处,按平常行军速度大约两天的行程,精绝在戎卢城北方,沿克里雅河谷北上约四日的行程,精绝在且末城西北向,沿兹独河西向行军约五日行程。以上各城皆有仆从军路过休整,粮草辎重、攻城器械都是非常完备的。如果,我们在这个无妄峡谷口集结三十万大军,带上军械辎重,再开拔去攻打精绝,便不能在十天内完成本次军事计划,所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们便不在此处调兵了。”

看着座上众将军,语音顿了顿,继续说道:“本帅决定,侯景将军担任西路围剿军指挥官,为围剿军先锋,率本部十万羯妖轻骑兵,

由此谷口到弥城,再经大漠腹地直插精绝城西门,兵贵神速,限行军时间为五天,务必于五日后下午十四时前到达,开始攻击精绝匪军。其余两路作如下安排部署,第一路,由湛柳将军担任东路围剿军指挥官,于会议后带领十名万夫长,乘坐北宫天庭专为仆从军高级将领们配置的地效飞行器,启程去且末城集结过路仆从军,率军沿兹独河谷西进,限七日内到达精绝城后驻守东门,与慕容令所领中军合围精绝;第二路,由欧阳逊将军及其余将军随我儿慕容令于会议结束后,乘坐地效飞行器,启程去戎卢城集结20万仆从军作为中军,沿克里雅河支流尼雅河北上至民丰,在民丰稍坐休整,转走陆路北进,绕过精绝南、东城,定于八日后驻守北门;在此,待我军已成东西北三面的包围态势后,围三缺一,欧阳逊将军带5万军马作为游击军,专守南门,歼灭南门出逃之敌。”

“……同时,我强调一下,根据斥候带回的信息,精绝西门十里处是一片沼泽地,向南须绕行,进入一片30多平方公里的胡杨林带,才能够到达精绝西城城墙外。本帅在此提醒一下,南宫亿将军数日前率5万精兵围剿精绝,之所以全军覆没,一是行动迟缓,二是傲慢轻敌,三是对地形不了解,趁夜冒进,陷入匪军包围圈,而导致身死兵败,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侯景将军不可轻敌冒进,亦不可趁夜攻城。如不能在两日内攻下精绝城,则驻守西门外,待与我主力军会合,合围攻城。”

慕容恪做好军事部署后,看着在座众将军,问道:“还有谁不清楚?”

众将军起身站起来,大声说道:“没有!”

“好,那各位将军这就去剿灭精绝,建功立业。”

“喏!”各将军领命而去,向部署城市出发。

侯景自去整顿本部人马,将重甲骑兵全部换装为穿皮甲的轻骑兵,立即启程,星夜行军,于第三日凌晨五时到了弥城后,派出数对斥候前往精绝国打探情报。

全军稍事休整。

陆续回来的斥候向侯景报告,详细描述塔克拉玛干沙漠的具体情况。塔克拉玛干沙漠是流动沙漠。西部受西北风的影响,沙丘向东南移动;东部受东北风影响,沙丘向西南移动,风沙活动十分频繁剧烈,流动沙丘占80%以上。只有在沙漠边缘和深入沙漠中的河流沿岸分布有以红柳沙堆为主的固定、半固定灌丛沙堆。

从弥城到精绝城有460里地,中间皆为漫漫大漠戈壁,中途会经过圣墓山、黑油山等。有书中讲道:“自玉门阳关出西域有两道,从鄯善傍南山北,波河西行至莎车为南道,自车师前王庭随北山,波河西行至疏勒为北道。”

根据行经之人的记载,由蓖靡川到精绝古城至且末之间的道路也大部分是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中通过,“蓖靡川东入沙碛行二百余里至尼壤城,由此东行人大流沙,聚散随风,人行无迹,遂多迷路,四远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来者,聚遗骸以记之。乏水草,多热风。风起则人畜昏迷,因以成病。”这段记述,如实地反映了在流动沙漠地区交通之困难,行旅之艰辛,由于风沙的掩埋,沙漠中没有固定的道路,行人只好将捡来的遗骨堆积起来记路。

一四一章 明日征鞭,又将南陌垂杨折(3)

塔克拉玛干沙漠曾有以下五条路线,分别为丝绸之路的南道、姑墨于阗道、坎城神山堡 疏勒道、焉耆于阗道及抒弥龟兹道,“东渐于海,西被于流沙。”文献中所说的“流沙”就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关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地区的交通,《穆天子传》讲道,周穆王经柴达木盆地入鄯善,绕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过帕米尔入瓦罕走廊,最后到塔什干。

侯景临时驻军于弥城中,在这个休整时间里,听完了斥候军对于塔克拉玛干沙漠及精绝古城的军事布防情况的描述,遂命令全体羯妖军士只带够三日军粮及饮用水,军中装备器械以随身的弯刀、长枪、弓箭与用手或弹弓抛掷的火药手雷弹为主。所有辎重及重型军械均不随军携带,只带上简易的登城梯,并将登城梯分成几段由众多羯妖骑兵随身携带,计划是到达后再进行拼接成足以登城的梯子。这个做法非常完美,可以最大限度的缩短行军时间,如此一来,需三天的路程,便可整整缩短为两天,也就是说,在弥城换装及休整后,于该日凌晨六时出发,则可于第三日凌晨六时到达精绝西城,刚好是六七月之交的夏日晨间太阳初升之时,军士在这样的清凉晨间作战不受酷热的煎熬,视野广阔,全军士气与体力皆为最好的状态,一鼓作气,便可在一个上午攻入城中,将精绝古城占领。

却说精绝城此时亦是全军进入紧张的备战之中,全城城民无论男女老少尽皆行动起来,为北宫仆从军的来袭做好各种迎战事务,全城士气高昂,同仇敌忾。

精绝城多路探马每日便如走马灯似的,不时来报。

这日凌晨三时,精绝城阅兵广场上,斥候军来报,“大将军,北宫围剿军先锋军团即将到黑油山,现在距我城不足百里地。”

“再探再报!”

“喏!”数名斥候军匆匆走出广场,飞身上马,出城而去。

梵香看着阅兵场上整齐排列的一万八千余名精绝战士。经过前几天的战斗,以缴获的军资器械,将各营将士换装一新。场上的将士衣甲鲜明,军容严整,红旗如云,长枪如林,士气甚盛。

“各位将士们,我们将面对的这十万敌军,是一群穷凶极恶的畜生。大家可知道这十万敌军是一群什么样的军队?我告诉大家,这是一群没有人性,没有道德观念的禽兽。领兵者侯景,本是出身朔州的羯人,实为羯妖,早期为尔朱荣之部下,后投靠高欢,得其重用,稍后高欢败亡,侯景沦为难民,便又求助于江南的梁朝,侯景虽附梁朝,但仍与西魏通款,为自己留足退路,实乃一两面三刀的小人。梁帝怜其老来孤苦,遂将之安置于寿阳,而本为难民的侯景却不思感恩,以寿阳为基地,密谋叛乱。”

梵香语音稍顿,向前踏上一步,语气深沉,眼光从身前整齐肃立的战士们脸上一一滑过,大声说道:“侯景归附于北宫仆从军,以一个借口起兵于寿阳,收集羯妖难民为狼兵,兵力约有八千名,后侯景军发展到十万名。东胜洲江南三吴尽为侯景羯妖军占领,其声势达到顶峰。他不仅娶了溧阳公主,还自封为宇宙大将军、 都督**诸军事。侯景之乱使江南蒙受空前浩劫,他公开宣扬屠杀,对麾下将领宣称‘若破城邑,净杀却,使天下知吾威名!’其本性残酷如虎狼,‘乃纵兵杀掠,交尸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剥,子女妻妾,悉入军营。 及筑土山,不限贵贱,昼夜不息,乱加殴棰,疲羸者因杀之以填山,号哭之声,

响动天地。百姓不敢藏隐,并出从之,旬日之间,众至数万……破掠吴中,多自调发,逼掠子女,毒虐百姓。’原本号称‘如金瓯一片,无一伤缺’的江南‘千里绝烟,人迹罕见,白骨成聚如丘陇焉’。……”

“将士们,对于这样的军队,我们应该怎么做?”

“杀!杀!杀!”场上群情激奋,各个举起拳头,上下舞动,喊声震天。

“面对这样的军队,不错,我们就要与之拼杀,一个不留!”梵香亦是举起拳头,高声说道。

“杀!杀!杀!为我们的江南百姓报仇!”

“面对这样一支忘恩负义,穷凶极恶的军队,我们除了胜利,别无选择。我们的生存不是妨碍他们的根源,他们的贪婪才是!我们不是他们的敌人,而他们却要剥夺我们生存的权利,要将我们置之死地而后快,我们要与他们抗争,争出一个属于我们的世界。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极限生存的环境,我们是在孤军作战,外无救兵,但我们背后有一个伟大的国家,有一群舍生忘死的民众,我们还怕什么?……我们怕吗?是的,我们怕,我们怕失去自由,我们怕失去生存的权利,各位将士,我们怕不怕?”

“不怕!”

“不怕!”

“不怕!”

众将士众志成城,高举了手臂,大声喊道。

“各位将士,我们身后的国家,土地,亲人,家园,需要我们拿起武器,以勇气和智慧,去摧毁敌人的无知和傲慢。为了自由,为了生存,我们不要做逃兵,我们绝不妥协,人这一辈子要有点骨气。……他们要战,我们便战!”梵香从身边侍立在侧的亲军手中,取过画龙擎天戟,高高指向暗黑色的天空,有如一个高大矗立的雕像。

“他们要战,我们便战!”

“他们要战,我们便战!”

“他们要战,我们便战!”

阅兵广场上士气高昂,一声声不屈的高喊声中,将士们将手中的刀与枪,一遍遍刺向黑暗空洞的夜天穹,……。

“众军听令!”

“……”广场上一下静寂无声。

“各营将军按今日的军事部署,带领精绝勇士们,进入预定战位,不得有误!二十八锐士随我先行前出五十里迎击侯景羯妖兽兵。”

“杀!杀!杀!”

精绝乞活军三军军容整肃,按梵香军令有序从阅兵广场上退去,各军进入预定战位。

梵香见众军皆按军令有序进行开战前的迎战准备,遂手提画龙擎天戟,跨上土蝼神驹,带领二十八精骑,出西门,穿过胡杨林,踏着旷漠大地,纵马朝黑油山奔袭而去。

沿途只见从半荒漠戈壁上一线延伸,遍地都是篝火堆,一直延展到二三十里地外,远远看去,便如一支十数万的军队正在宿营一般,正是精绝士兵按军事部署设置的疑兵。

“兄弟姐妹们,我们这一次前去突袭,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刺激一下这些羯妖鬼子的神经,让他们加快行军速度,所以,与敌军遭遇后,我们只做一个冲锋,不可恋战,尽量多所杀伤敌军的有生军兵力量,激怒他们,让他们跟着我们跑,让他们跑得越快越好。”

“喏!”众人大声应道。

众人再行出四五里地,只见夜空之下,暗淡的星光中,一彪兵马正沿大漠行军而来,猎猎的大旗飘扬处,正是侯景军中的兽兵

前锋。

梵香对身后二十八锐士大声说道:“锐士们摆开三星阵,以雁翎阵型在我两翼分张开来,裹住敌军前锋两翼,阿依古丽三人战队随我直夺中路,全军弓箭伺候。突破后,杀伤这路前锋敌兵,即可调转马头向精绝回撤。”

说完,大喊一声,手持画龙擎天戟,催动胯下土蝼神驹,一马当先,杀向敌军前锋。

“喏,谨遵大将军号令!”

二十八锐士骑着大宛良马,分两翼人字形排开来,如平沙地里卷起的一阵狂风一般,如墙而进,跟进杀入。阿伊莎手持牦牛号角,吹动进军的号声,一阵凄厉嘹亮的冲锋号响起,像一把尖利的长枪刺破了塔克拉玛干沙漠里的夜空的宁静,肃杀的空气也似跟着骚动起来。

淳于缇萦手挥红色唐刀军旗,骑了大青马,紧紧跟着梵香向前冲锋。

战旗过处,这支小小的精绝战队便如一只展开双翼的鲲鹏大鸟,挥动的陌刀,映着六月底夜气里下弦月晦暗的亮色,银色的刀面在空气里划过,划过一阵暗亮的刀影,像片片飞羽。

锐士战队本是百中挑一的军中好手,经过梵香以灵台草堂所学神功秘法加以调教,再经这一个多月的艰苦训练,各个已能将斜月刀法使得颇为纯熟,并于数次实战中打磨,其单兵实力已是今非昔比,均可以一敌百。战队距敌三百步时,每名锐士拉满强弓,三珠连发,箭如飞蝗,雕翎箭每一波次射出,皆有84名敌军倒毙马下;进到二十步时,敌军前锋已有一千余名兵士被射杀。然后,二十八锐士挥动陌刀,便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直插敌军,纵了胯下良驹,施展斜月刀法,但见片片刀锋过处,敌军兵士人马皆断,威不可挡。

敌军前锋如一弯平静的湖面被一张巨大的网撒入,登时波开浪裂,二十八锐士分从两翼裹住突前出来的敌兵,如风卷而去。

一排排宽大的陌刀刀锋划过,如秋风扫过平静的树梢,前锋敌军纷纷被劈下马来。

梵香见敌军在瞬息之间,一个冲锋后,一千多名羯妖敌军便死于刀下,遂拍拍土蝼,手持画龙擎天戟,拨转回来,二十八锐士纵马分张,裹挟着敌军前锋阵型已见散乱的敌兵,冲锋回去,将敌军前锋剩余兵士尽皆屠灭。

梵香见敌方中军兵马已动,正鼓噪前来,遂带领锐士向东回撤。

侯景在中军见前锋兵丁溃乱,便带兵纵马赶上来,只见大漠之中,火光映照之下,莽莽黄沙地里,横七竖八的都是己方军士尸首,而敌方马快,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不禁大怒,吩咐军中号手吹动进军号角,擂动牛皮大鼓,只听一阵隆隆鼓声之中,大军既动,如潮水一般向精绝城掩杀而来。

呜呜的号角,隆隆的战鼓,肃杀的声音,凄厉而雄壮的回荡在大漠空旷而暗黑的夜空之中。

十万羯妖大军旌旗翻卷,齐齐催动战马,向梵香等人逃去处杀奔而来。沿途只见大漠之中到处都是敌军宿营后留下的篝火及四周尚有散着热气的火烤牛羊肉,似是有十数万军士刚刚匆匆离开。

侯景见了,大喜,挥鞭大叫道:“众军听令,敌军主力就在前面,兄弟们追上去,斩杀敌方百夫长以上军官三名者,立赏千金,晋爵三级,务要将这伙匪军杀个干净!”

羯妖众军听得,士气大涨,纷纷鼓噪呼喝,持了兵器,纵马蜂拥而前,旌旗翻卷如浪,刀枪如丛棘,向精绝城乞活军追杀前去。

一四二章 明日征鞭,又将南陌垂杨折(4)

侯景麾军东向精绝城,十万羯妖狼兵浩浩荡荡,驱驰而来,很快便来到一处半荒漠半草甸的平原上。

熹微的月色之中,只见前面正中是一片平坦之地,左面向北是一片沟渠纵横的滩涂地,右面南向是一片胡杨林带,知是已到了精绝城外。远远看向东面的精绝西门城头,城头上数只火堆燃烧着,插着一面红色唐刀大旗,在凌晨的夜风里猎猎作响,几个兵丁在来来回回巡逻着,一切都如平常一样,似是并无特别的迎战状态。

天上的那小半个下弦月此时已是斜斜漂浮在西边的夜空里,向大地投下晦暗的幽影,显得很是平静而祥和。草甸上一片寂静,四面草丛里的虫声啾啾,蛙声在北面水洼里此起彼伏。

侯景勒住马头,观察四周,并无异状,心下不免生出疑惑,心道:“刚才这股精绝匪军去了哪里,莫不是已经溃退入城?”

看看天色,天空依然墨黑,东面的天边还未显出黎明前的微光,想是这一阵如疾风一般的追赶过来,已是提前了半个多时辰到达精绝城外了。

他回头看了看众军士,经过这一阵风驰电掣般的驱马而来,皆有疲惫之态,遂叫道:“兄弟们,咱就在这草甸上暂做休整,待天明一鼓而下精绝城,下马吧。”下令就地休整,想等到天色明亮后,再行攻城。一个随从将饮用水递上来。

“喏!谨遵主公号令!”

三军听令,纷纷下马,就地休整,以待天明。

羯妖众军兵就地休整了约一炷香时间,正自百无聊赖之际,突见一彪军兵,暗夜里映着火把光亮看去,约有三千人,在冲锋号角声中,拥着一面红色唐刀大纛,骑着快马,鼓噪呼喝着,从前面茂密的胡杨林中杀出。

羯妖前军慌忙上马迎战。

耶律靖骑了一匹黑色的大宛良驹,当先杀来,挥舞镔铁点钢枪,将前面十数名羯妖军士尽数杀死。后面跟上来的精绝战士,随之冲杀而来。羯妖前军并不慌乱,立即结阵阻杀来袭之敌。

侯景帐下的猛将石泰、侯温见了,纵马驱前,一个提了一柄冷艳锯,一个手持一柄大砍刀,齐齐冲向耶律靖,与耶律靖战成一团。

侯景军兵皆是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油子,很快形成军阵,迎着精绝义军杀来。义军很快不敌,拨转马头向林中撤去。耶律靖见敌军冲来,气势汹汹,亦是并不恋战,向迎上前来的敌军两员虎将虚晃一枪,拨马转身便走。几十名殿后的精绝军士,被追上来的侯景军队裹着,很快被乱刀劈死于马下。

耶律靖所带精绝义军在羯妖狼兵面前不堪一击。

候温望着精绝溃兵逃去方向,已是心生傲慢,右手提了大砍刀,抬了左手,指着逃去的精绝乞活军,忽哈哈大笑。

石泰问道:“侯将军为何发笑?”

“我笑秋元帅言说这精绝梵香斗战天庭,神功盖世,夸为天人,今看其用兵,亦不过如此。以这般如蝼蚁毛虫一样的军队与我等交锋,岂不是驱羔羊与虎狼斗!哈哈,你说,这梵香是不是一个大笑话?!不如,我等杀上去,活捉这梵香,在这城里吃早餐,如何?”

“这贼匪军,也不过如此,我等杀上去,便可斩将夺旗,主公,何如?”石泰转头看着侯景,脸显傲然之色。

“兄弟们,谁去夺了敌军大纛,赏

银千两!”侯景听得手下将军的提议,看了看天色,沉吟半晌,四顾军兵大声说道。

侯景自起兵以来,三军所向,无不披靡,今见了这股精绝军虽衣甲鲜明,却不堪一击,心想秋大帅也太夸这股乌合之众的实力,梵香小儿如此兵马,实不足为虑。遂再无迟疑,大声呼喝三军进击。

见义军要逃,侯景率羯妖军团随后追入胡杨林中,只见林中到处影影绰绰,布满了人影。众军涌入,纷纷弯弓搭箭,望人影处射去,噗噗的声音里,那些人影应声而倒。

中军参谋文睿拍马上前谏道:“主公,这林中树木密集,晦暗不明,火把光亮不能及远,恐有埋伏!”

“敌军孱弱如此,不足为虑,更何况,此城全城军民最多总共不过三四万,即便里面有重重埋伏,本将军又有何惧!”不听文睿所言,石泰领着部众当先杀入,在林中奔出六七里地,却看见周围皆是立着的稻草人,却不见义军踪影,遂回头对文睿笑道:“这就是文参谋所说的埋伏,……哈哈!……”

此时,天将亮不亮,正是漆黑一片,树荫遮蔽,不见月色,自昆仑雪山由南而来的风,于这凌晨冷若寒霜,军士手中火把摇摇,竟而自行灭了许多。

侯景被众军拥卫着,进到林子中间,这时,突然闻到四周隐隐有一缕缕怪异的刺鼻气味。心中突感不祥,忙下令撤出林子,便于此时,只听周围阵阵冲锋的号角声吹响,城中亦是擂动战鼓,隆隆的鼓声震天,便如这林中也给震动起来,然后,便看见林子上空闪过三道华美璀璨的烟花。

林中四周埋伏好的数千弓弩手纷纷显出身来,张弓搭箭,纷纷向着林中羯妖军兵射出火药箭矢,一个个火球挟带呼呼风声,将这片林带中已预先放置好的易燃物点燃,同时,早已伏好的抛石机从靠近西城边的南面胡杨林边抛射出数千道火光,一发发石油炮弹挟着呼呼的风声,划着一道道优美圆润的弧线准确地落入这片林带之中,将数千个悬挂在树梢上数米高处的大木桶炸开,一桶桶石油顷刻间在这片林带的半空、树梢、地面倾倒、泼洒蔓延开来,触火即燃。

在四周闪耀的火光中,侯景这时才看清所处的区域,是一个宽仅一里,长约**里的林带,在这片林带周围已经给人砍开一片五十步宽的白地,以防止火势蔓延开去,并用砍下的胡杨林树干与芦苇垛,堆成三面宽度约七八步、高度约丈余左右的柴火墙,内藏硫黄焰硝,淋上石油,皆是易燃、易爆物。此时,精绝伏兵齐齐涌入这三面白地之上,齐齐弯弓搭箭,火箭如蝗飞至。

这道柴火墙很快熊熊燃烧起来,火焰升腾,足有数丈,将这片林带围成了一个火焰森森的长方矩形的火墙,就像一个柴薪做成的火焰围城。而这道长方矩形的柴薪围城,正好与精绝古城西城墙相隔数里地,与之平行向南,林子砍开的白地便紧靠沼泽地,白地里隐伏的精绝义军已是现身出来,弯弓搭箭,与羯妖狼兵背水而战,悍不畏死。

侯景在众军拥卫之下,立于林中,抬头远远看向城头上的那些摇旗呐喊的精绝士兵与前来协同守城的精绝百姓,在早晨微明的天光中,几乎已经可以看清他们脸上兴奋的样子。

天空中,每隔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便有数千发石油炮弹或火药炮弹准确落入侯景军所陷入的柴薪围城。地上预先埋置的火药经火引燃,就地飞出铁片乱石。

进入林中的羯妖众军士皆是身穿皮甲,一沾石油,立马熊熊燃烧起来,一个接一个,烧得相互拥挤拉扯,很快烧成一片。着火的军士东窜西跳,须臾间便烧成黑炭,有些羯妖直接被火烤成一道黑烟,神魂俱灭。

侯景大骇,忙转身朝来路撤回,众军混乱之中,一时哪能撤得出去,同时,未进入林中的军士正被林外的一支军队用火药、石油火箭射杀,纷纷倒下,而余下的兵士不得不朝林中退却。原来,是梵香预先将一万人埋伏在北面水洼里,只等敌军大部进入林中的包围圈,便从水洼里显身出来,用火箭、炸药一步步迫近射杀敌军后队,然后,将鹿柴与拒马逐步放置到胡杨林边缘,阻止被围林中的敌军冲出。

羯妖后军中多有悍勇猛将,见情势不妙,遂冒着箭矢,悍不畏死,冲进箭阵中的精绝义军,凶猛砍杀,一霎时,便有百十名义军倒于这数十名悍勇猛将刀下,义军箭阵散乱起来。

梵香在阵中压阵指挥,见敌军这数十名猛将悍勇,遂催动土楼神驹,大喊一声,率领二十八锐士疾奔上前,迎着那数十名悍勇之辈,戟挑刀劈,二十八锐士亦是勇悍无伦,各个奋勇而前,于敌方冲上来的敌军猛将捉对厮杀。

梵香急驱土蝼神驹于前,所遇敌手没有一名猛将能在他手下走过一个回合,画龙擎天戟挥砍处,数名敌军猛将已是个个死于马下。其余敌军见了,不敢再前,纷纷后退。

梵香将画龙擎天戟一挥,大喝道:“众将士听令,对敌兵格杀勿论!”

冲锋的鼓角声中,林外的精绝乞活军众将士闻听,各个张弓搭箭,便又是一轮轮火药箭矢如蝗飞进林中,一霎时,敌后军将士又是倒下一片。

凌晨时分,从雪山上吹来的急风骤起,只见林中陡然火发延烧。

侯景困于胡杨林中,方欲组织军兵救时,四面又再火起。风紧火急,林中树木皆着,喊声大震。

侯景羯妖狼军自相践踏,死者不知其数。一些豪勇壮者骑了马,跃起身,想要跳过这片火墙,周围林中精绝义军杀到,又不知多少军马,各个弯弓搭箭,但见火药弩箭带着火焰如火鸟一般扑进这片林带,跳在半空的敌军纷纷堕回地面。偶有踏火突出的军士,皆被林带外一群手拿陌刀的破壁军战士一刀劈死,或是身上火焰燃烧,须臾间,倒在火墙里,噼噼啪啪的燃烧,情状甚是骇人,惨不忍睹。

羯妖众军惶急,惨呼声此起彼伏,越发混乱。

侯景急纵马,想后撤奔出林中时,林带中火光连天而起。

整个林带照耀如同白日。

侯景引数十骑,拨马投北向林外便走。

前面被自家军士拦住,侯景大惊,挥刀力砍前面挡路兵丁,杀出一条出来的血路。

忽然林外喊声大震,一彪军马正自围杀林外军士,正是梵香带领一万勇壮军士,堵在林外,呼喝砍杀。

侯景眼望遍野火光不绝,死尸重叠,塞满来路,军士乱窜,心下不禁大是惊慌。忽然火光中数将引数百骑杀出一条路来,定眼视之,正是手下羯妖将军石泰与候温。

石泰与候温见了侯景,大声叫道:“主公,我等为你杀开出路,今四下火焰汹汹,不可久留。主公速出林去。”几百骑挥刀砍杀自家军士,保着侯景,杀出林来。

一四三章 明日征鞭,又将南陌垂杨折(5)

侯景在数百勇悍羯妖将士的拥卫中,纵马杀向胡杨林林外来路处,惊慌中,放眼四顾望去,但见四围皆是火光通明,映着黎明时发白的天光,处处红色大旗迎风翻卷,枪刀蔽日,震天的鼓角声中,激烈的喊杀声不绝于耳,精绝乞活军箭矢如蝗般飞向林中,己方军士虽勉力拼杀,却被困于一隅,根本无法展开阵型,便如一群待宰的羔羊。

候温纵马在前与林边的精绝包围军拼力厮杀,以图杀开一条血路,鼓噪而前,保着侯景想要突出重围。

尹延已是领着数百兵士,手提丈二亮银枪,拍马迎上,大声叫道:“候温哪里走?可还认得我否?”

候温纵目看去,见一员白袍小将挡住了去路,遂止了冲杀,叫道:“来将何人,怎知我名!”

“我乃尹延,昔曾与北宫鬼子为伍,今弃暗投明,已是加入精绝义军。你等昔日残暴不仁,天怒人怨,我军已受令不纳降俘,你自裁吧,免得小爷我动手。”

候温闻言,心中大怒,叫道:“小贼子,休得多话,纳命来。”说罢,纵马舞刀,直取尹延杀来。

尹延再不搭话,迎上前去,手挥银枪,枪花舞动,迎着候温大砍刀,枪花一闪,格开刀锋,“当”的一下,招数突变,枪花连连,长枪一振,挟着一股劲风,“呼”的一声直刺了过去。

候温自是不弱,见枪势凌厉,抖动刀杆,将尹延长枪荡开,顺势望尹延面门劈将下来。

尹延使的是家传三十六式降魔枪法,自加入精绝义军后,又常于梵香探讨军法与功夫之奥妙,与前相较自是精进甚多,这套枪法使来颇为得心应手,变化奥妙,但见招中蕴招,变中藏变,诡异之极。候温心知今日已无生念,“喝喝”大吼着,舞动大砍刀,刀刀皆是拼命的打法。

尹延见了敌手这般打法,心中亦是豪勇之气顿生,大喝一声,将枪招使得变化灵动,招招皆是夺命杀招。只听“叮叮当当”一阵刀枪相碰的急响。

尹延瞅着敌手一个破绽,纵马挥枪,胯下马斜斜急出,大喝一声,手中银枪向左振出,格在刀杆之上。候温亦是侯景帐下虎将,于此时悍不畏死,与尹延拼斗,枪刀相碰之际,斗然间只觉双手虎口斗然剧痛,大砍刀已是脱手飞向天空。二马相错,尹延顺势回马一枪,直刺候温前胸。候温身手自是不弱,拉马后仰,躲开了去,兜转马头,便要向后逃去。

尹延岂容敌手逃去,手中银枪枪尖急急斜出,枪花连闪,直向候温后背刺去。候温侧身闪避不及,只听“嗤”的一声轻响,然后“哎哟”一声痛哼,候温后背已被枪尖洞穿。枪锋犀利,候温后背血口鲜血淋漓,伏在马背上,兀自向前逃窜。

尹延攻势正急,只听他大喝一声,纵马驱驰,于两马并行之际,转手一枪,“噗嗤”一声,正刺在候温脖颈,抽枪回顾,那候温已是软软倒毙于马下。他见敌手已死,遂手挥长枪,领了数百军勇,迎着羯妖溃兵,冲杀而去。

雍逸生正率领二十八锐士冲突于羯妖溃军之中,见尹延已立军功,自是不甘落后,见石泰于乱军之中,呼喝拼杀,连斩精绝义军数名百夫长,不禁心中大怒,纵马舞刀,直向石泰杀奔过去。

二人两马相交。

石泰已是杀得性起,双

眼赤红,见雍逸生驰马杀到,遂大喝一声,喊声如雷,纵马迎前奔近身来,看看便要马头相交,照着雍逸生头面,抡起冷艳锯,搂头砍来。雍逸生自是不惧,双腿夹紧马背,胯下那匹黑色大宛宝马神骏之极,四蹄如飞,向前跃出丈余,然后急刹四蹄,衔着石泰马后紧追而来。雍逸生手中丈二陌刀随了骏马前冲之势,挥刀便向那名石泰脑后劈来。石泰刀锋错过,忙回首一瞥,但见说时迟,那时快,眼前银光闪动,如一轮银色月影铺映地面,空气激荡,一道银光一闪而过,划出一道银色的弧面,手中陌刀已划到石泰左后肩,自左肩劈过右腰,恰如一片锋利的裁纸刀掠过一页宣纸。“噗嗤”的一声,陌刀刀锋沉厚犀利无比,竟是透甲而过,将石泰一刀劈成两半,鲜血崩出,倒毙于马下。

那石泰下半身尚端坐于马上,身形微微一顿,上半身连着头颅,手中兀自紧握了冷艳锯,缓缓滑落于地,口中尚在说道:“这什么刀,好快!”

雍逸生见敌将已是毙命,并不做稍停,大喝一声“杀!”纵马冲进羯妖溃兵群中。

精绝众兵见侯景奔出,皆要争功,各各挥刀舞枪,遮天盖地逼近前来。

一众羯妖军士拼命护着侯景,杀开一条血路,奔出林来。正奔走间,喊声大震,只见梵香手提画龙擎天戟,引二十八骑从西面杀来,截住去路。

侯景大叫一声:“我纵横数十年,却死于此!”鼓勇带着身旁亲军侍卫等人纵马冲突,须臾间,亲军侍卫皆被二十八骑劈砍于马下。侯景单人匹马左右冲突,力不能杀出。背后喊声又起,一彪军马将他团团围住。

侯景兀自挥大槊奋力拼杀。

梵香见了,一催胯下土蝼神驹,疾驰而上,抡动擎天戟,重重磕在侯景手中大槊上,将侯景连人带马震开数步。止住坐骑,缓辔上前,冷冷看着侯景,道:“你也有今日,遇见我,命该你绝。”

侯景见来人胯下异兽,手持画龙擎天戟,头上金冠束发,身穿青袍金甲,后披一件黑色披风,面容清俊,神情间极为儒雅,却不怒自威;其后整齐排列二十八名战士,皆是身着黑色铁甲寒衣,手持清一色的丈二陌刀,腰挎玄铁横刀,头戴一顶插了一只红色翎羽的黑色头盔和一个面目狰狞的铁面罩,最后,披上一件黑色披风。在黎明时的淡淡天光映照下,那二十八人皆看不出真容,胯下骑同样黑色的大宛宝马,脚踏长筒马靴,马靴配有匕首,皆每人背负长弓铁弩,负箭数十只,同时马鞍上还各自挂有自己喜欢的各样兵器,很是威武严整。

侯景见了此番情状,不禁胆气为之一夺,心中豪壮之气已沮,哑声道:“你是何人?敢擒杀于我。你等不怕北宫天庭降下雷霆之怒,诛灭你等这些匪寇么?”

“敝人便是北宫天庭要诛灭的匪寇梵香,你今天死于此,不辱没你项上人头。”

侯景闻言,借着已是发白的天光,定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梵香,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本将军纵横华夏大地,所向无敌,今日却败于你这黄口小儿之手,委实心有不甘!”

梵香哈哈一声长笑,冷冷道:“你何来纵横华夏之威,只因当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罢了。我华夏素为礼仪之邦,你自北地落魄于江南,为先梁帝君善待,却不思报恩,反为叛逆,虐杀民众,以百姓为刍

狗,食之,杀之,天怒人怨,为万世所不容,我今擒杀你,亦是天道轮回,俗话说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自当来报。你曾做过的恶,今日定会让你感受。”

“罢了,罢了。”

侯景说罢,仰天长叹一声,横过手中大槊,划向自己颈项,便要自戕。

辛子期见了,急催马过去,抡陌刀,大喊一声,一刀将侯景右臂砍断,刀锋翻转,复一刀,以刀面将侯景拍落马下,对周围军士叫道:“将这厮捆了。”众军汉一拥而上,将侯景绑了。

二十八骑挥兵前去林中,截杀余下羯妖。

梵香于阵中见敌军尚众,遂大叫道:“众将士听令,此役,任何人不得接受羯妖军投降,尽杀之。……我今日破例下此命令,已违不杀降的军规,我今当以发代首,以全军规,权作枭首示众!”说罢,抽出腰间断刀,将头上一缕长发割下,交与身后的淳于缇萦。

淳于缇萦高高举起这缕头发,遍示阵前三军,大声说道:“传大将军令,将敌军格杀勿论,违者军法从事!”

羯妖溃兵见领军首脑已被擒于阵前,遂军心已亡,于草甸上四散奔逃,精绝众军闻言,皆是个个奋勇争先,将余下的羯妖军兵一个不留,统统消灭。

侯景右臂也被止血包扎,押入大牢,由医护队长耶律菀柔派专人负责看管,只待北宫围剿大军到来之日,以之祭旗。这支羯妖狼军横行华夏地面,作恶多端,至此,全军覆没,消失于世间。

上午七时许,梵香站在林外,二十八锐士跟在身后,看着侯景羯妖狼兵被烧得互相拥抱,伸拳屈腿,尸如焦炭,大半化为飞烟,皆死于林中,臭不可闻。遂长叹一声,道:“这些羯妖一生作恶,现在终于可以了结了。”左右将士,皆是轻声喟叹。

梅朵儿、简兮、淳于缇萦、阿依古丽等若干女子站在身后,轻轻说道:“梵香大哥,虽然他们该死,可是,可是,这好像也太残忍了。”

梵香回过头来,看着她们,说道:“这场战争,不是我所想要的。可战争就是战争,除了活着,就是死亡,别无选择!我亦很痛苦,但是,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那,那我们可不可以对敌人温和些,比如侯景!”

“谁天生冷漠?不都是在一次次吃亏伤心中慢慢变凉的么?”

数名美丽善良的少女轻轻垂下了头,沉默不语。

战争,从来不是童话!

此役,火烧十万侯景羯妖军,从凌晨五时左右开始,到早上七时余,整个战役结束,耗时近两个时辰。

精绝众军清扫战场,得了不少军械器具,尤其得到了一种随手掷地即炸的小手雷。这种小手雷只有雪梨那样大小,但威力很强。此次战役,精绝义军一千余名战殁的战士多半为这种小手雷所炸死的。梵香看了,亦觉这种武器大有可用,遂吩咐淳于意负责对这种小手雷进行仿造试制,并进行相关的技术开发与应用,从而,加快了精绝城相关的火药技术研究的进步,为后来的战争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

全城百姓迎出城门,为大胜归来的将士们送来粥饭饮水。全城张灯结彩,欢庆胜利。

战争是一门艺术,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一四四章 明日征鞭,又将南陌垂杨折(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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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原野背着手,站在忘川河入海口南坡之上的中军大帐门口,看着忘川南岸排布得密密匝匝的北宫仆从军军营,大帐连营已是数百里地,仆从军集结于此的兵员数额已有上百万了,但他心里高兴不起来,相反,很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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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章 花不语,水空流(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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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焰霓裳与觥几仇被那扫霞衣射出的炽烈红光笼罩其中,热气扑面,有如置身火中,炙热难当,脚下的冰面亦在开始融化,万急之中,抱着焰霓裳想要跳出那红光的照射,却无论如何也脱不开这道红光,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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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章 花不语,水空流(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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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仇哥哥,焰姐姐,我不知道你们想要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我也不知道如何才能更快乐?但我想,是否亦如我似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与爷爷来这胭脂河边的林子里,生活平静而快乐。我们的院子

《妖刀之鸣鸿天下》一四六章花不语,水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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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七章 花不语,水空流(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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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十数只大鸟飞至三人头顶,盘旋而下,落足于地,变身做十数名女子,腰悬佩刀,挡住了去路,正是焰霓裳之姐焰蔚然,身后十数名白衣女子皆是其随从侍女。

焰蔚然未理会觥几仇,径直走至焰霓裳

《妖刀之鸣鸿天下》一四七章花不语,水空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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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章 花不语,水空流(4)

他二人那日在平凉古城澜园之内携手与各路仙家名门相斗,共度生死,已是结下生死之情,况且二人意趣相投,突然之间,彼此倏忽相隔十数二十日,便如分开了千年万年那般,于此时突然半途相遇,皆是欢喜莫名。

此时,二人执手相视,恍如梦中。

觥几仇哈哈笑着,欢喜不尽,看着焰霓裳脸上的笑靥,喃喃道:“小丫头,你,……你还好么?我……我……”胸中激荡,竟一时语结。他这一路十数二十日来,风餐露宿,心情怅惘,全不将自己放在心上,由是饥寒不自知,并未照顾好自己,以致衣衫褴楼,形骸放浪,脸容犹显沧桑。

焰霓裳一改素日的冷艳容色,嘴角笑意盈盈,任觥几仇将自己双手紧紧握了,抬起头来,看着觥几仇胡子拉碴的面庞,心中隐隐生疼,眼中又是泪光一闪,语音哽咽,道:“大酒鬼,……我……我很好!”

她从觥几仇手中抽出右手,抬手去将觥几仇眼角的那缕散落下来的长发轻轻撩开,向觥几仇凝视片刻,终是忍不住,眼中泪水流出来,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滑过脸颊,突然之间,和身扑入他的怀中,抽泣道:“大酒鬼,我……我主动向我大哥接了巡查的军务,出来各处关隘巡查,却只在这里逗留了十日,哪都没去,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等你,我以为再也等不到你了,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你今日再不来,我便要回军营交差了。……大酒鬼,我已等了你十日十夜,等了你好久,好久,就似等了你千年,万年了,……大酒鬼,我,我只怕你不会来了。我今日便要离开这里的时候,你来了,……你终是来了,谢谢仙尊祖师爷爷,你终是来了。”

伏在觥几仇怀中,将脸贴了觥几仇胸口,闭了双眼,听着他的心跳声,眼睫上兀自挂着泪花,语音呢喃,愈说愈是小声,最后几不可闻。她这几句话说得轻若蚊蝇,时断时续,却满满透着欣慰欢悦之情。

觥几仇亦是同感,知她语出由衷,对自己已是用情至深,心中不禁感动,轻轻揽着焰霓裳,微微一笑,道:“我这数日浪迹天涯,将北地大好风光尽收眼底,你却在这里闻了十日十夜的臭气,真难为你了!我……可你怎会只在这里等?倘若……”

焰霓裳慢慢抬起头来,脸上一红,看着觥几仇的面容,轻轻一笑,道:“你现在胡子拉碴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呢,还说人家,哼。……我……我心里知道你只会打此经过,……我心里知道!……”语音轻柔,喃喃说着,眼角余光中,忽然见到左右站满了属下随从,登时惊觉自己是与觥几仇相拥怀中,不禁满脸飞红,忙退开两步,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背过身,低了头去,羞涩难言。

身旁众侍女将脸上面巾取了,看着二人,皆是笑意吟吟。

觥几仇哈哈一笑,四顾众白衣女子一眼,拿过酒葫芦,举起来,向焰霓裳说道:“小丫头,我们喝酒,来,美美喝它一口,哈哈……”说罢,就着葫芦嘴,喝了一大口。

焰霓裳背对了觥几仇,低了头,默然半晌,方转过身,面对觥几仇,眼睫上依然有点点泪光,脸上兀自绯红,仍有羞涩之意。

觥几仇见焰霓裳站于晨间溢彩流光的亮色之中,含羞带笑,眼睫上兀自有细碎的泪花闪动,如梨花带雨,美艳不可方物,一时之间,竟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二人相对良久,觥几仇走上两步,轻轻扳了焰霓裳肩头,将她脸颊上散落而下的白色秀发撩开,但见她苍白的脸蛋上隐隐透着晕红,却显憔悴,不禁心中怜惜,伸指去将她脸颊上的泪痕擦净。

焰霓裳脸颊给他手指触摸,全身不禁一震,脸上又是一红,便又低了头去。

觥几仇看着焰霓裳的苍苍如霜的秀发在风中轻轻飘动,心中顿生怜惜,遂伸手去握了她的手,柔声道:“小丫头,以后别在这种地方等了,这地方恶臭熏天,便似一个修罗场。……这应该都是北宫鬼子军干的好事。”

焰霓裳闻言,抬起头来,眼中歉疚之色一闪而过,道:“是的,都是……都是我们的士兵干的,所以,我在这里等你,见这么多荒野抛尸,没人掩埋,便于此地边掩埋,边等你,……这十日才把前面的尸体掩埋好。……也不知,为何我们的兵士这么残忍?”四顾看了一眼山谷中横积的尸身,脸上不禁露出悲悯之色,欲言又止。

觥几仇见她神色有异,道:“小丫头,真难为你了,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尽管说出来好了。咱俩当日于平凉澜园同饮一壶酒,携手对敌,同患难共生死,此生便为生死之交,你心中有何想法?尽管说出来好了。”

焰霓裳看着觥几仇的眼睛,脸上又是一红,道:“大酒鬼,我……我们去一个幽静的地方,与世无争,不去军营了,这段日子,没你在身边,我见了好多杀戮,我,我害怕,害怕你某天也会给他们杀死,我,我不想你死……”

觥几仇听她说得哀恳,顺着她的眼光四周看去,只见明亮的日光透过云雾,照进这山谷,谷中尸体横陈,累累白骨映着日光,泛着白森森的幽光,甚是人,不禁一阵悲凉涌上心头,握了焰霓裳的手,紧了紧,道:“我本无意世间争斗,只在游历江湖,可如今这世道,真是难说得紧,……我也不知该当如何自处?”

焰霓裳听得,一时不知作何回答,便在这时,忽听得后面函谷关方向的山谷中,隐隐有阵阵马蹄之声杂沓而来,其间杂着哀哭声,痛呼声,喝骂声,听其声音,闹哄哄的,甚是喧嚣,总有数百上千人。

众人向马蹄声来处望去。

声音渐渐临近,半晌,迷漫的晨雾中,只见从谷中转角处走出一队人来,雾中看去,依稀可见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约略数百人,皆被一条长长的绳索拴着,排成一列,沿着谷中道路,鱼贯行来,随后闪出百十余骑士兵,皆着黑衣铁甲,都是北宫仆从军士兵,想来是函谷关守关驻军。

那队士兵抬眼看了看这边,亦不以为意,顾自将这数百人众于谷中排成数列,跪于横陈的尸首丛中,其中,一名百夫长将手中弯刀举起来,大叫一声:“杀!”其余士兵听令,皆是挥动手中弯刀,对着跪下的人众,一刀刀杀去,阵阵痛呼声响过,登时便有百十人死于刀下。

焰霓裳见了,忙大声向那队正在行刑的士兵叫道:“住手!”

那领队的百夫长听得,打马过来,停于焰霓裳身前,跳下马来,抬眼向觥几仇疑惑的看了一眼,转身向焰霓裳躬身一礼,道:“禀报巡查将军,我军于今晨俘获八百余名敌军,接守关将军令,于此地处决俘虏。”

焰霓裳看了看山谷中一列列跪着的俘虏,冷冷说道:“即便是敌军,也可以杀俘么?”

“接守关将军令,于此地处决俘虏。我等只是按军令行事,并未违反军规,请巡查将军明察!”

前面的军士举着弯刀,机械的执行着处决命令,俘虏们临死时阵阵痛呼之声再次传来。觥几仇远远看着,雾气蒙蒙之中,喊杀声与惨呼声混杂着,透过轻纱似的雾气传过来。正自出神,忽听得十数声孩童的哭叫,惊异之际,举目向俘虏中看去,脱口问道:“俘虏怎会有孩童?”侧耳细听,俘虏中传出一阵妇人们嘶哑的尖叫哭声。

焰霓裳冷冷看着面前这个百夫长,厉声说道:“这是俘虏么?怎会有妇女儿童?”

那百夫长听焰霓裳语气严厉,见焰霓裳只是一名女子,神情颇为不屑,沉下脸,亦是冷声说道:“我等听从守关将军令,于此地处决俘虏,只是按军令行事,并未违反军规,请巡查将军明察!”回头对属下这支行刑的百人队大声叫道:“各小队听着,按军令处决俘虏,违令者,军规从事。”说罢,转身回到自己的士兵中,喝令军士挥刀斩杀跪着的人众。

此时谷中雾气渐散,已上三竿的日头将光线投下来,谷中已是颇为清白光亮。

觥几仇凝神看去,终是看清了面前情状,但见十数名北宫仆从军士兵在俘获的人群中,来回逡巡,见有年轻女子,便一把拉出来,推在一边,旁边便有数名军士拿了绳索,过来将这些年轻女子串着绑了,嬉笑着,嘴上骂骂咧咧,顺便将这些女子上衫扯破,胡乱在她们身上抓捏猥亵,这些女子稍有不从,立遭喝骂殴击,如有伸手格拒者,挥刀便砍,立时便有数人倒于刀下,哭声尖叫响成一片。

焰霓裳蹙着眉,摇了摇头,看着觥几仇,道:“大酒鬼,我军军法如此,我亦无法制止他们,这十日在此等你,见他们日日如此,便像禽兽一般,这便如何是好?也不知他们是去哪里抓了这些俘虏?”

觥几仇瞪着眼睛,冷冷看着,不发一语。

这时,又听得一阵杂沓的马蹄声由谷中转角处传过来,随后,一队军士簇拥着一个肥头大耳的军官,转过谷中角口,疾驰而来,到了那名百夫长跟前,大声问道:“卫中队长,你昨晚出去打围子,可有收成?传将军令,着你将抢来的两脚羊交付与我,带回营中。”

那名百夫长趋上两步,向那军官谄笑道:“禀报中军官,这一次出去打围子,收成不怎么好,还请您在将军面前多多美言几句,别责罚小人才好。……”嘻嘻一笑,继续说道:“虽抢得不多,但抢来的两脚羊中,有数十名相貌不差,也年轻,将军见了,说不定会奖励小人一二。”

“几十只两脚羊?也太少了吧,只怕将军发脾气呢。”

那百夫长听得,嘻嘻一笑,故作神秘,转头看了看两边,趋上一步,附在那中军官耳边轻声说道:“长官,我也为您预备着了的呢,正是您老人家喜欢的,那两脚羊还在哺乳期,皮光肉滑,丰美可人,嘿嘿,您老人家今晚可有得乐子了呢,……喏,小人带您老人家看看去。”说着,左手下意识的去胯间摸了一下,嬉笑着,语气之间,神情淫邪,极是下流。

那中军官看了看这名百夫长,哈哈一乐,笑道:“好,算你还有点孝心,在将军面前美言美言,小事一桩,算我的。……走,咱哥儿看看去。”

一四九章 花不语,水空流(5)

那百夫长叫过一名军士,附耳说了几句。那军士点头喏喏着,转身去栓成一串的女子中,将一名青年女子拉了出来。那女子现下已是上衫尽破,衣不蔽体,怀中尚抱着一个婴儿。她紧紧抱着孩子,惊惧地看着向她走去的这几个军官。婴儿在她怀里哇哇哭叫。

中军官眉头皱了皱,那百夫长在旁看得,向那中军官谄媚一笑,转头对那军士挥了挥手,那军士见了,走至那女子身前,一把抓过女子怀中婴儿,重重摔在地上。婴儿登时口鼻出血,在地上滚了两滚,哭声细弱,渐渐没了声息。那女子吓得呆了,先是一愣,随即嘶声哭着,扑去地上,想要抱起孩儿。这名军士嘻嘻笑着,将这女子一把推开,随手挺过手中长枪,一枪将那婴儿刺在枪头,高高举起来,那婴儿在枪头上,微弱地哭了两声,四肢轻轻摇了摇,便再不动弹,显是不活了。

那女子跌扑于地上,抬眼看着枪头上的孩儿,疯傻了似的,张大了嘴,哭也哭不出声来,喉中只是嘶声着。

旁边众兵士见了,哈哈大笑。

待宰的人群此时皆已解去串连的束缚,跪在横陈的尸体之间。一名瘦弱的青年汉子跪在待行刑的人群中,转头看到那士兵枪尖的婴孩,突然大叫一声,腾的一声站起来,阴冷冷地看着那名军士,双眼赤红,紧咬了牙关,趔趔趄趄的,一步一步走向那名军士。

旁边一名士卒见了,喝骂道“妈拉个巴子,你想怎地?”抡起弯刀,一刀背重重磕在那青年汉子肩胛上。那汉子身体虽是瘦弱单薄,却于此时似乎全然不觉痛楚,身形晃了几晃,兀自踉踉跄跄向那举枪刺杀婴孩的士兵走去。那身前的军汉见那青年汉子并未倒下,又是一刀,划在那汉子背上,刀锋过处,登时皮肉翻开,鲜血淋漓。那汉子身形晃了一晃,扑前倒下,一会,又再爬起身来,仍是紧紧盯着那名举枪的兵士,突然伸手一把扯开了上身衣衫,挺立身子,仰头高声叫号数声,悲凉凄绝,有若野兽的嗥叫,在山谷中远远回荡开去。

一时之间,身前的军士及那名拿枪的士卒脸上现出些惊惧之色。

那青年汉子号叫数声后,仍是一步一步向那持枪的军汉走去,那军汉有些惧意,不禁向后退了两步,枪头上兀自刺着婴童尸身。

众军士见了,又是一阵大笑,然后指着那汉子,骂骂咧咧,嬉笑着。

那汉子到了这军卒身前,猛地向他扑去。这小卒吃惊之下,不及闪避,竟给他一把抱住。那青年汉子不知哪来的力气,瘦弱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强劲的力量,紧紧将那军卒抱住,喉中闷声嘶吼,张口狠狠咬在他颈上。那军卒慌乱间,竟一时不得脱。

这时,那名持刀军卒见了,嘻嘻笑着,骂道“妈拉个巴子,你他娘的是狗变的么?”纵身前去,挥刀向那汉子疾砍了下来,一刀狠狠砍在背上,刀身没入骨肉。那汉子闷哼一声,登时气绝,口中兀自紧紧咬着身下士卒颈项。这士卒又是惊惧又是气恼,撒了手中长枪,双手抵住这汉子尸身,将他推开,喘了口气,爬起身来,看着这汉子尸身,抬手抹了抹颈项,放在眼下,看了看,满手是血。这小卒气恼已极,不禁骂道“你他娘的,是恶狗变的,老子让你到阴间做疯狗去!”说罢,从地上抓过长枪,甩落枪

头上的婴孩尸身,挺起长枪,又在那汉子身上连槊了几个血洞。

那扑在地下的女子似已疯傻,扑过来抱着了童尸,不住亲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悲声叫嚷“我的儿,咱母子也跟你爹一起走。”说罢,站起身来,抱着婴孩,合身扑向那军卒手中正对她的枪头,“噗嗤”一声,枪头透身而过,鲜血顺着枪杆缓缓流出,身子软软扑倒于地。那军卒惊骇之下,退后一步,一把从这女子尸身上抽出长枪,心中恼恨,骂道“狗他娘养的,吓了老子一跳,老子再给你开个窟窿。”挺枪又在那女子尸身上刺了一个血洞,兀自不解恨,上前又再尸体上踢了一脚。

那名百夫长见了,转头看看中军官铁青的脸色,神情颇为尴尬,小声道“长官,您老人家不用担心,等会,您老先选几个姿色最好的,小的着人晚上给您老人家送至您营中,可好?”

那中军官听了,哼了一声,并无言语,脸色稍和。

觥几仇远远看着,虽听不到他二人言语,见了此情此景,心下了然,料想这三人是一家三口,被这队军兵抓来,当作俘虏,以充军功。心想这些北宫仆从军兵真是穷凶极恶的鬼子军,日常出去掳掠,将周边村镇百姓或流民捉了来,肆意凌辱,已了无人性,日日这般公然杀人取乐,连妇女儿童皆不放过,其行径比之最下三滥的贼子更有不如。

这时,便有数名军士去刚才被斩杀的尸身上砍下男人首级,拴在马颈上,或者用长枪枪头刺了血肉模糊的头颅,高高举着,骑在马上,呼喝着,在谷中来回纵马奔驰。那些被抓来的众多青年女子用绳索串成一大串,旁边军士用鞭子抽打着,向谷中转角处赶去,一路皆闻嘤嘤哭泣的哀声。

那名百夫长见尚有数百名掳掠来的男人未及处决,遂对中军官谄媚一笑,道“我去督促一下,尽快处理掉这些战俘,稍后便来听候大人差遣,请长官大人稍等片刻。”

那中军官抬手摸了摸圆胖的下巴,微微颔首,神态甚是倨傲。

这百夫长向中军官躬身一礼,转身走到那名死去的女子尸身前,抽出腰刀,一刀砍下首级,提在手中,站到众军士前面,高高举起手中那名女子的头颅,大声说道“各位将士听着,今日凌晨我军去清剿我函谷关周边叛匪,大获全胜,斩得敌军首级七百余,活捉敌军女兵一百余,其中擒拿敌军首领女将一名,现已枭首,此次战役,凡参战将士皆有军功,斩首一级者,赏银一百两,斩首十级者,赏金一百两。众将士速速打扫战场,随我速回关中军营呈报战绩,领受军功。”

“喏!”众军士听了,齐齐呼喝一声,各个手持腰刀,向那群跪在尸身堆中的人众奔去。

听到这里,觥几仇举目向那群跪着的人众瞧去,明亮的日光下,哪有什么敌军,但见那些人众皆穿布衣装束,都是寻常百姓,其中有多名年纪甚老,白发苍然的老者,还有许多衣衫褴楼的十三四岁的少年。不由得怒气填胸,他气愤之极,却忍了忍,不发作,转头看着焰霓裳,脸若寒霜,冷声说道“小丫头,这就是你大哥所忠心效命的北宫仆从军,对吗?”

焰霓裳见觥几仇脸色严峻,语气严厉,不禁心中酸楚,眼中泪光闪动,甚是委屈,轻声道“大酒鬼,我以前实不知这北宫仆从军

竟是如此残暴,军纪如此不堪。你待要怎样,我都依你便是,你……你别生气,好么?”

觥几仇见焰霓裳眼中泪花,心中不禁怜惜,遂柔声道“我不是恼你,生你的气,我是憎恨这些北宫鬼子兵,今日我便开开杀戒,将这伙禽兽不如的东西全都杀掉,为这些百姓讨个公道,你依我吗?”

“嗯,大酒鬼,你说怎样便怎样,我都依你。”

“好,此后,我便与北宫军为敌,你也依我?”

“嗯,依你,以后你……你做什么,我都依你。”焰霓裳说到此处,脸颊飞红,声如蚊蝇,几不可闻。

觥几仇不再说话,在焰霓裳肩头轻轻拍了拍,心中悲愤莫可抑制,将手中酒葫芦举起来,喝了一大口,脸色冷凝,道“我去去一会,片刻即回。”说话之间,将手中酒葫芦晃一晃,变作斗大,便如一个铜锤,向那队北宫鬼子军兵大喝一声,道“住手!”迎上前去,将酒葫芦向那名百夫长重重掷去。

那百夫长正自神采飞扬的欣赏着手下军兵的杀戮,霎时间,不曾料到有重物袭来,不及躲闪,“轰”的一声,登时被飞至的酒葫芦砸中,倒撞出去老远,倒在地上,胸前肋骨齐断,口中狂喷一口老血,想要站起身来,挣扎了几下,软软的瘫在地上,就此不动。

那中军官见了,事变突起,心下悚然,但他毕竟常年混迹于军中,立时惊觉,便要翻身上马,意图尽速逃离。蓦地里,似觉后颈上已被一只如铁钳一般的手指抓着,向后扯去,然后,被重重摔倒于地。惊骇中,抬头看去,只见一名衣衫褴楼的长身汉子已是将自己踏在足下,胡子拉碴的脸上,杀气冷凝,眼光如冰,正自冷冷看着自己,不禁心中惧意大生,口中讷讷着,竟不能言。

这一起一落,有如兔起鹘落,众兵丁眼见一道黄光闪过,谷中尘沙飞扬之间,自家军中领兵长官便一死一擒,不由皆是停了杀戮,呆呆向觥几仇落足处看去。

觥几仇足踏鬼子军官胸腹之间,手拿青铜葫芦,低头看了看足下这名肥头大耳的中军官,冷冷一笑,举起葫芦,猛地喝了一大口,心中块垒重重,悲愤莫名,忍不住仰头纵声狂啸,便如狼嚎。不待这中军官发言,足下用力,只听嚎叫声中,“咔嚓嚓”一连串闷响,那名鬼子中军官已是给踩得屎屁尿流,口鼻血出,闷声嘶吼一声,痛得头颅左右摇了摇,当即毙命于觥几仇足下。

觥几仇须臾间连毙鬼子军两名军官,抬眼看着山谷中逐渐反应过来的这一百余名鬼子军兵,阴冷冷的说道“今日,你们都不用走了。来吧,你们这群禽兽不如的东西。”说罢,更不多想,飞身跃出,挥动手中酒葫芦,一个个挨着那些北宫鬼子兵头上砸去。

那些军兵见突然之间冒出一个敌手,一击必杀,均是怔得一怔,立即反应过来,余下十名军汉皆是齐发一声喊,鼓噪着,个个挺了手中兵器,向觥几仇围攻过来。

觥几仇打得兴发,迎着围攻而来的军汉,手脚齐动,酒葫芦拿在手中,如一柄斗大铜锤,连连照着迎上来的士卒头顶砸落。将近前军汉个个头颅砸得血肉模糊,连他们递来的兵器皆是砸得或飞出,或断折,或弯曲,“叮叮当当”,“咔嚓砰砰”,响了一阵,便即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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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零章 花不语,水空流(6)

觥几仇一口气杀尽近前五六十名北宫鬼子兵,在鬼子军兵之间,踏着八卦双鱼步,滑步移动之际,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想及当年他年少时,躲于暗处所见的自家首阳山上,众多山民跪在首阳宫外广场上被惨苦的杀戮,所曾听过的那一声临死时的惨呼声,犹在耳际,不禁悲愤交加,仰头纵声长啸,声震山谷。

余下的鬼子军兵见他如此神威,都看得呆了。

焰霓裳看着嗜血中的觥几仇双目赤红,杀意满布,知他心中怒忿难以自抑,心下不禁又是心疼,又是爱惜,诸般滋味涌上心头,眼中泪光莹莹,眼睫闪动之下,不禁流下泪水。

她举目看着余下的鬼子士卒,各个手持了兵器,尚在觥几仇周围呼喝鼓噪,涌上攻击,遂轻轻抬手将脸上泪水擦净,沉吟良久,慢慢抽出腰间冰火柳叶刀,脸若寒霜,额间那枚火状血印渐渐显露出来,血色如火,抬手将脸颊上的白色秀发撩至耳后,回头对属下众随从说道“北宫军兵滥杀无辜,酷虐无道,人人得而诛之,我今日便随我家大酒鬼去了,不再回北宫慕容绍军营,你等愿随我去的,自是我姐妹,不愿跟随的,回军营也好,回老家也罢,由得你们自行决定。”语气冷如冰冻。

这百名女子随从皆是来自焰家老家青要山上的鸟类属民,个个家族中人皆是跟随焰家修习道术仙法的弟子,自是忠诚于焰家,此时见主家小姐离开北宫军的心意已决,遂齐声说道“我等深受焰家授业之恩,自当追随二小姐,永不背离。”

“好,姐妹们,咱们以后便同生共死,随我家大酒鬼与北宫鬼子军为敌,誓灭鬼子!”

“与北宫鬼子军为敌,誓灭鬼子!”众女子这数日来,多见北宫军兵酷虐无道,早是愤恨难平,于此时均是抽出腰间佩刀,齐声说道。

“跟我杀!”焰霓裳手挥冰火柳叶刀,一步跃至觥几仇身前,迎着余下的鬼子军卒,挥刀便斩。众女亦是手挥佩刀,杀入战团。

余下鬼子军见这名在此十日的巡查官突然反身为敌,带领随从杀入,不禁战心尽失,齐齐发一声喊,顺着谷中道路,便要向函谷关方向逃去。

焰霓裳眼中杀意冷凝如冰,刀锋之下,道道冰火击出,当先而进,带着随从众女,杀奔这群余下的鬼子兵丁。这些鬼子兵丁岂是焰霓裳等人的敌手,不一会,余下鬼子兵丁尽皆屠灭殆尽。

觥几仇平时虽看去疏朗不羁,有时还有些吊儿郎当,但实为一赤子,心中满布块垒,此时站在谷中,晨间的凉风拂过,谷中充溢着浓浓的血腥味,他心头打了一个激灵,举目向谷中横陈的尸堆间看去,一些被掳掠来的人们兀自跪着,似已失去求生的意志,一些人站起来,愣愣的看着他们,不知接下来又会遇到怎样的结果,而更多的是,今晨被俘虏而来的人众中,多半已是身首分离。

他早年间所见到的大不幸之事,又在脑海中闪现,胸中烦闷,一时急火攻心,心头一热,口中腥咸难忍,不禁“哇”的一声,呕出一口热热的鲜血,倒退了一步,身子摇摇晃晃,几欲摔倒。

焰霓裳和他心灵相通,见他口吐鲜血,大惊,叫道“大酒鬼,你……你……你怎么了?”忙一个箭步,跃到觥几仇身边,将他扶稳了,脸上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觥几仇撑着焰霓裳的臂膀

,稳了稳身形,摇摇头,对焰霓裳笑了笑,道“无妨,我只是想起了早年的一些不好的往事,这才难过。我们让这些百姓赶快离开吧。”说着,举步过去,对那群活着的百姓大声说道“你们别跪着了,现在应该站起来,跟这些鬼子斗,他们貌似强大,却实是虚弱,他们凶狠,你们就得比他们更凶狠,以后,你们要团结起来,与北宫鬼子抗争,能救你们的,只有自己,别再做任人宰杀的弱者。现在,你们拿起地上的武器,赶快回家。”

众百姓听得,齐声欢呼起来。

一个白须老者走出来,说道“请问恩公高姓大名,我等回去,须将恩公塑身刻像,日日上香敬拜,以不忘恩公救命之恩。”

“老人家,不必如此。我叫觥几仇,大家快回家去罢。”

“能救你们的,只有自己,大家快回去吧。”焰霓裳亦是对众百姓温言说道。

众百姓听了,去解开了被绳索串连束缚的那些女子,去地上捡了鬼子军兵的武器,个个相互搀扶着,齐齐向觥几仇与焰霓裳等人鞠了一躬,向谷中一处坡地走去,上了岭,渐渐走远。

觥几仇与焰霓裳相视一笑。

觥几仇道“以前,我以为置身江湖,优哉游哉,便可快活的度过此生,现在看来,我终究还是脱不开这危机四伏的世道,既如此,我便作江湖人,行江湖事。北宫天庭为一己之私,麾下鬼子军只为掳掠,霸凌世界,着意获取这世界的黄金、石油等资材,却罔顾人命,处处掀动战火,将这世界祸乱成一锅粥,使生民涂炭,民不聊生,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于此谷中,我指天立誓,决不容一个北宫鬼子杀一个无辜之人,但是……但是……你……”说话间,欲言又止,神情颇为难过。

焰霓裳见了,已知他心意,微微一笑,伸手去轻轻握了他的手,柔声道“大酒鬼,以后我便跟你去做江湖人,行江湖事,你做什么,我都依你!”

觥几仇低头看着焰霓裳,温言道“那你大哥,姐姐,还有家人呢,他们现在可都为北宫效命,随了我,便与他们为敌了。”

“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总不能跟他们过一辈子的呢。等你以后在江湖中待得烦了,厌了,我们……我们以后去找一个幽静的地方,安生过咱们的日子便好了。”

觥几仇本是一个疏朗不羁的汉子,提得起,放得下,闻言,遂哈哈一笑,说道“好,以后,我们共饮一壶烈酒,同游一个江湖,此生能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举起酒葫芦,喝了一大口,随手递给焰霓裳,心情舒畅已极。

焰霓裳见了,心中亦是欢喜,接过酒葫芦,举起来,浅浅喝了一口,笑口盈盈。

觥几仇哈哈笑着,轻轻握了焰霓裳的手,向谷中的去路望了一眼,道“我现在要去邺城,答应了小泠汐,帮她找到她表哥,方能了了心愿。……你呢?”

焰霓裳听得,举目向那瘴雾萦绕的谷中去路瞧了一眼,身子不由一颤,沉思半晌,将手紧紧握了觥几仇的手,似是下定了老大一个决心,抬头看着觥几仇说道“好,我便随你去,只是现在,……慕容绍的东征军已驻扎于漳水南岸,我大哥与姐姐皆在那军中,只怕……只怕现在他们已是在攻打邺城的了。我们这一去,便真的与他们为敌了。”

觥几仇看了看焰霓裳,沉思

半晌,柔声道“小丫头,我不想让你为难,你还是回去吧,随我游历于江湖,多有不测,且与你哥姐成为敌人,我于心不忍!你心地善良,怎能因我离开家人,漂泊浪迹于江湖。”

焰霓裳听得,不禁心中大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大酒鬼,你别这样说,我只是担心你,既然刚才说好了,随你去做江湖人,行江湖事,便再无反悔!你……你不许不要我随你……”

觥几仇心肠一软,微微一笑,抬起手来,将她脸颊上流下的泪水擦净,柔声说道“好了,小丫头,别哭了,把眼睛哭成两只大樱桃,挂在脸上,可不好看呢。……谁说不让你随我了呢?”

焰霓裳闻言,“噗嗤”一笑,当即喜笑颜开,轻轻抬手拍打了一下觥几仇的手,道“你才大樱桃呢,……以后可不许再说这些恼人的话了,人家……人家……”

觥几仇看着焰霓裳,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在鼻下轻轻扇了两下,皱眉说道“你这丫头,怎的又哭又笑呢,这么大人了,都不怕丑呢,哈哈。……你在这里等了我十天十晚,这里恶臭熏天,也真让你受苦了。”

焰霓裳脸上一红,甚是羞涩,低了头,道“谁说人家等你了,……”

觥几仇哈哈大笑,拍拍她的肩头,道“好了,我们这便走罢,以后带你去江湖玩儿。”说罢,走到青骢马前,回头对焰霓裳说道“我骑马去,你们呢?”翻身上马。

青骢马咴咴叫了几声,哒哒向前走了几步,便待疾驰而去。

“我们也骑马吧,与你行走江湖,也得有个江湖行走的样儿不是,呵呵……”焰霓裳颜笑嫣然,心下畅快之极。

一名随从女子去将那名中军官所骑骏马拉过来,侍候着焰霓裳上了马。其余女子亦是各自去拉过这队兵丁遗下的战马,各个骑了,随在二人身后。

觥几仇见众人皆是骑了战马,遂呼喝一声,当先纵马向谷中前路奔去。

一行人径奔谷中山路,行了半日出了这个大峡谷,然后取道东去,沿路打听异指神丐与泠汐的行踪,以及邺城近况。行出两日,但见沿途皆是屋宇破败,人烟稀少,野狗虎狼出没于昔日的城镇乡村之间,见了人去,血红的眼睛直直瞪着,皆不惧怕回避。

又行了两日,道路上流民纷纷,皆是传言,说道北宫仆从军东征大军集结于漳水南岸,这数日来,已是攻打邺城甚急,邺城驻守军队皆为原仆从军叛军,皆为华夏子民,领军者名叫冉闵,已是自立为华夏魏王。众城中军民便在这位冉姓青年将军的率领下,与慕容绍所领东征军对峙,相抗争,在城下与北宫仆从军已是开仗数次,互有胜败,邺城情势十分紧急。

这一日行到天色晚了,众人骑了大马,稍缓了马速,见有一群群蜜蜂从道旁一处地面飞出,在众人马头嗡嗡的飞来飞去,转了数圈后,便又向道旁地面的林子里飞去。

觥几仇见了,回头看了看随行的众随从女子,对焰霓裳说道“今日已近晚间,整日奔行,大家也该累了吧,我看这里有如此多的蜜蜂,说不定能遇见在此居住的民户,不如我们随了这蜜蜂,进去看看,如有房舍,亦可于此地歇息一晚,明早再行启程去邺城也不迟。”

“好,姐妹们,我们跟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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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一章 花不语,水空流(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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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需阅读新章节完整内容,请打开的相关网站,搜索书名即可获取!众人随了这群蜜蜂,离了大道,进入道旁林地,行了约一炷香时间,转过一个抛荒的田园,只见树林之后,远远的山脚下,有一处空置庄园。

遂打马过去,进入庄中,只见这庄园甚是幽静,房前屋后丛生的野草中,却植着许多桂花树。

此时临近八月,日暮和暖,南风薰人,树头金黄的花儿渐次新绽,发着淡淡幽香,秋意渐浓。

众人将马拴在庄中桂花树下。十数名随从女子结了伴,自去庄中各处巡视,看看有无民户。

焰霓裳指着一株桂花,拉着觥几仇走过去,站在桂花树下,道“大酒鬼,这北地风光四季分明,此处桂花甫开,倘若晒来泡茶,新茶老泉,必是馨香盈口呢!”微笑着,一面说,一面折了一枝初开的桂花,放在鼻下,轻轻嗅了嗅,低声吟道“问花花不语,为谁落?为谁开?算春色三分,半随流水,半入尘埃。”神色间甚是惬意自适。

日暮霞光之中,但见她俏立于花树之下,颜面映了花色,花色衬了容颜,肤如凝脂,白发秀丽,容色艳美,芳华正好,恰是女儿大好颜色,觥几仇不由看得痴了,想她与己,于澜园共饮接敌,次次险象环生之际,不离不弃,不禁心中一热,随口接道“人生能几欢笑,但相逢,尊酒莫相催。千古幕天席地,一春翠绕珠围。……正当此景!”焰霓裳微微一笑,倾城回眸,浅吟道“彩云回首暗高台。烟树渺吟怀。拚一醉留春,留春不住,醉里春归。……莫若此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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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二章 长川静,征帆夜落(1)

却说慕容令受命亲自率领二十万围剿精绝城的北宫仆从军,坐镇中军。此时这支行军船队正航行在尼雅河上,畅通无阻,还有一日水程便可到达距精绝城约一百余里的民丰村地界。

慕容令看着欧阳逊,沉吟半晌,若有所思,道“只是这军粮储存之地为军中重地,……唔,驻守军粮营地之人,你可以推荐你手下得力的,务须确保粮营不得有失,……欧阳将军,请你说说,有没有如此人选呢?”

欧阳逊沉思半晌,向慕容令拱手一礼,道“报将军,有倒是有一个,颇适合防御守城,叫魏楠,是卑将属下,此人心思缜密,不妨可以让他担任此守粮任务。”

“好,那就魏楠吧,既然是你推荐的,那你就是保人了,他若失守民丰粮仓,你也有连带责任的,哈哈。”

“请统制将军放心,卑将绝对以人头担保。”

“好,那便这样办,军中无戏言。”

慕容令看着尼雅河两岸美丽的风景,端起茶杯来,慢慢啜了一口,含在嘴里,缓缓回旋了几次,然后慢慢让茶汁沁过喉咙,突然说道,“还有,请欧阳将军从现在开始,派一些得力的人员扮成难民,混入城中,目的只有一个,在城内散布不利于精绝的谣言,并于合适时机策反一些原仆从军投降精绝的降将,造成精绝内部动荡,让其鸟焚鱼烂,哈哈。”

“喏!”

欧阳逊自去安排一应军务。慕容令手端了一杯香茗,走至船头,看着沿途河岸风景,怡然自乐。

行军船队在尼雅河上行军,一路顺风顺水,甚是畅通,向塔克拉玛干南缘的精绝城进发而去。

……

且说精绝城内,已经修缮一新的王宫很是气派。在王宫的一处偏殿,现在已设为会议厅。此时,厅内,梵香正与精绝王梅凌风及淳于意、猪坚强、尹戌及众将军讨论着斥候带回的北宫围剿军动向的军情。

梵香指着会议厅内一张桌上的战场态势模拟沙盘,说道“现在敌军集结两路兵马,共计三十万,至于其他方向还有没有敌军,暂时还没有动静。这两路兵马一东一南,杀奔我城,最迟于后天便会到达。”

“看来,这,这,这是北宫鬼子军对我,我,我们发起的绞杀战,想彻底击,击,击垮精绝,妄图将我,我,我们这世界的义军各个打,打,打,……打碎。”猪坚强摸着右腮上的肥肉,皱了眉头,结巴着,颇为费力的说完。

“此乃我等的冬天!但我等须挺住,此乃存亡之机也。”淳于意用手中那卷战国策轻轻敲了敲桌子边缘,慢条斯理地说道,若有所思。

“北宫仆从军与我们之间爆发的战争,在几次增兵,几次兵败以后,在人们都以为他们会消停一下,但北宫的军事长官们认为,必须打败我们才最符合他们的利益。这倒是北宫天庭常玩的‘极限施压’的策略,过去在侵略这世界各大洲时屡屡得手,只是在我们这里碰了钉子。……哈哈……”梵香看了看大家,笑道。

“哈哈哈……”众人皆是哈哈大笑。

“现在北宫军事指挥者执意将战役扩大了,战争规模一次比一次大,五万、十万、三十万,然后,如果这次三十万再次打败,

他们是否会向全世界宣布他们进入紧急状态,又来五十万、一百万呢,……,这何时是个头呢。我们一次次的打败他们,已经令他们恼羞成怒了。”精绝王梅凌风看着梵香,脸色凝重。

“是的,我们一次次打败他们,这是胜利者的花环,可是,我们没有选择,我们只有一次次打败他们,我们才有生存的权利,只要我们能度过每一次劫难,我相信,我们会越来越强大。有句话说得好,只有越强大,敌人才能给你足够的尊重!不是吗?诸位将军。”梵香看着大家,平静说道。

“目前战争的焦点,是我们到底能不能抗过北宫围剿军的打击,毕竟后面可能还有第四次、第五次或更多军事围剿,不能不防。同时,我们还要提防我们的城民心理的承受力。我们之中,有乐观的积极抗战勇士,必然就有悲观投降主义者,或者其他的存在。”雍逸生沉思了一会,说道。

“是的,雍将军说得不错。攘外而安内,两者缺一不可。……不过我们可以退开一步,观察一下我们与北宫战争的全局。……”

梵香看着大家,很平静,继续说道“从北宫发动掠夺战争的开始到现在,我们比较一下,除了我们的战绩还算亮眼,其他各大洲战绩乏善可陈。关键是我们军事实力的增长速度令北宫心惊,在短短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内,我们的城民就从两三千人增加到两万多人,并且我们的军事技术与装备也在成倍提升和进步,而据斥候打探的消息,北宫现在还有一个最大的敌人冥界,他们怕陷入跨界的多线作战。同时,他们怕异世界更多的民众起来反抗他们。……”

此时,会议厅中的众位将军很安静,皆是认真听梵香对战局的分析。

“这么一说就明白了,在一些军事科技领域,如超级雷炮等,我们很快便会超过他们在异世界使用的同类火炮威力,我们正大步赶上,北宫在军事技术上领先的领域会急剧缩小,而我们会加速赶超。毋庸多言,军事技术领域在每个世界的战场上确实都是事关‘文明安全’的东西,北宫的军事家们有这个想法倒也不错。你能想象北宫美帝在一个战场上看到我们碾压他们军队的场景吗?大家可以想象北宫美帝心中的阴影与恼怒有多大?所以北宫的军事精英阶层的共识是必须干死精绝!”

梵香站起身来,离开座椅,踱了两步,继续侃侃而谈“正如上面所说的,我们正在多方面赶上北宫在我们这世界的军事存在,虽然,现在他们的兵力可以碾压我们,但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因为,我们的文明发轫于黄土,植根于这片黄土地上的民众,有最大的坚韧。如果将来我们联合一切可以联合的力量,那么,生存的权利,会牢牢掌握在我们手中。他们也看到了我们将来可以布一个更大的局,那就是异世界五大洲陆域的联合与统一!五大洲陆域的联合与统一,将帮助各洲的国家、民族、组织联合起来,实现统一的军事工业技术的交流,使我们这个世界达到一个更高端的文明层次,帮助各大洲民众摆脱北宫的掠夺与奴役,而走上自强发展的道路,帮助各大洲国家与民众走出生存的停滞危机,把五大洲各国家与民众打造成一个‘大同世界’的雏形。这一战略如果实施成功,那对重塑我们这个世界政治、军事、经济文明的新形态是开天辟地的。……”

梵香语气顿了顿,看着大家,继续说道“北宫天庭的各个具有神性的军事策划者们看不到吗?肯定看得到。但是根据情报显示,北宫目前最大的隐形敌人是冥界,所以,他们无法对我们进行‘全面进攻’,因此现在,他们只好对我们进行‘重点进攻’。他们会对我们除了军事打击等热战之外,还会有造谣生事、内部策反、围剿封锁等等,各种卑鄙的伎俩。其实,这反而暴露出他们的虚弱。他们一旦与冥界开战,便经不住与我们打持久战,所以,我们记住一句话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大将军对战争的形势分析得非常好!”淳于缇萦首先拍起手来,随后,大家跟着拍起手来。

等大家的掌声停息,梵香继续说道“但是,这不是北宫阴谋的全部。北宫正是要通过这种‘极限施压’的方式,要么逼我们让步成为他们的仆从军,要么逼我们正面应对,以消灭我们,这两手都对北宫有利。我们让步成为他们的仆从军自不必说,如果我们正面进行军事对抗,那也是北宫希望的,因为这对他们速战速决有帮助。”

淳于意用手中那卷战国策拍了拍额头,说道“不错,我想,北宫现在滞留在我们这个世界的数千万仆从军心中也是纠结的,虽然,不敢表露出来。但他们知道,一旦跨界去了冥界作战,多半是炮灰,但这些仆从军,另一方面又确实对我们心存疑虑,怕我们将来一旦非常强大,我们将会如何运用这种强大的力量?是清算他们过去所犯的罪行,还是宽容他们。于是,这些滞留在异世界的仆从军在这场精绝与北宫的争斗中,不知如何站队?更要命的是,他们已经适应了在我们这个世界用霸凌的军事手法生存,今后跟着我们走自力更生的发展道路,他们还能不能适应?”

“在此,我们要明确一点,从某个意义来说,我们不是他们的敌人,而仆从军也不是我们的敌人,北宫才是。我们只是一个努力通过发展自身文明和技术的改进,来提高民众生活水平的弱小族群。面对贫穷和落后的现实,我们只是在做任何族群都会做的事。所以,我们的应对非常考验智慧,既要为我们创造一个抗击北宫的有利环境,又不能过多的杀戮;要体现包容的原则,分化瓦解滞留我们世界的各路仆从军,把他们拉到我们五大洲统一生存与发展的战略中来。而要达到这一目的,一方面是对北宫的有力抗击,以打促和;一方面要制定相应的包容与理解的政策,让这些滞留西域的仆从军自己做决定,还有,就是影响其他义军,与我们结合起来,有组织的与北宫抗争。在这个过程中,让他们去体会我们的善意,体会到我们是行王道,而非霸道,并不嗜杀,我们是热爱和平的,是秉持‘包容与理解’与‘和而不同’的东方式的文明价值观的。各位将军看,我们这样的作法就是北宫天庭所指控的‘异世界文明对天界文明的威胁’?哈哈……”

淳于缇萦看着梵香,说道“做到这一切太复杂了,没有数千年的文明支撑,没有放眼我们这整个世界的眼界,不知哪个人还有这么大的胸怀?如果真能实现,这将是何等的气势磅礴!”她的面容因思想的高度碰撞而微微泛红。

梅朵儿坐在她旁边,亦是深有同感,与淳于缇萦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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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三章 长川静,征帆夜落(2)

梵香看了一眼淳于缇萦,微微一笑,意示赞许,继续说道“我们安内与攘外同时都得做好应对,一方面要做好城民的思想工作,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一方面要抓好日常的各项生产任务,尽快提升各项生产与军事技术,积累战略物资。同时,还要应对北宫进入紧急状态后,全力以赴的围剿,我们此时并无外援,是以一己之力,对付绞杀!我们必须要将一些仆从军观望的心态利用好,做到各个击破,最好收为我用。最后,便是多与外部的义军加强联系,如能争取到其他义军的相助,比如千里之外的鬼洞寨与崦嵫山的民众,我们与北宫的对抗,胜算就会更多些。”

“有道理,梵香大将军所言真是有见地!”范坤看着侃侃而谈的梵香,若有所思,拍手说道。

梅凌风坐在会议桌的上首位,这时轻轻咳嗽了两声,突然说道“诸位将军,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先行派遣一支万人部队,前出兹独河设伏,打击其东路敌军,以挫敌军锐气?……大将军,本王以为,敌军分两东南两路而来,我们不妨可以先发制人,派我们的勇士们主动前出,打击其一路兵力较弱者。目前,我军士气正旺,拒敌于外,如此是可行的,定可一战而胜。”

坐在旁边的卫鄯低头不发一言,沉默着。

梵香看了一眼梅凌风,微微一笑,平静地说道“孙子兵法云,‘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要把这场绞杀战拖入持久战,就可‘待敌之可胜’。……梅大哥,我们现在承受巨大的压力,同时,我们内部一定不能闹分裂,思想一定要高度统一,而现在我们就面临这个压力。有句话说得好,‘思想的防线是一个国家最廉价和最有效的国防’。”

雍逸生说道“我的理解也是如此。当我们连续打败他们时,北宫的速战计划就受到第一步打击。虽然,我们也受到了一定的损失,但是我们的军队也得到了实战的磨练。继续抗争下去,如果我们兵员的补充后劲不继,北宫有可能得逞;但是如果我们的兵员补充及训练到位,那么,我们有很大几率打赢这场持久战。是的,在北宫如此不要脸的倾力打击我们时,又确实在为我们向这世界各地广而告之,让所有滞留于异世界的仆从军或其他义军及民众看到,北宫并不是不可战胜的。这不仅仅是战争的胜利,尤其是,我们的‘包容与理解’、‘和而不同’的东方文化,让这世界更多的民众知道。”

梵香拍了拍手,赞许地看着雍逸生,说道“所以,看到与我们打不了持久战,他们就会有条件的放手。我记得有句话别人要战争,怎么开始我们管不了,但是,怎么结束由我们说了算。这场战争的边界,把握在我们手中。”

淳于缇萦点点头,平静地说道“只是目前形势,就需要我们坚持独力支撑一段时间,等待变局。北宫的军事策划者们善于搞‘极限施压’,那我们就得像卧薪尝胆的勾践一样,来个‘极限生存’。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大将军,是这道理吧?”

“不错,正是此理!”梵香微微一笑,颇为赞许的说道。

尹戌与尹延父子相视一笑,微微颔首,深以为然。

耶律靖亦是点点头,很是认同,道“是的,对

于我们及全体精绝民众来说,就要有战略耐心、战略定力和战略信心了。”

“我们都来自同一个东方古国,我们的东方文明,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是一个历史最悠久、文化最昌盛的文明。这一点对我们与北宫的战争也具有决定性意义。大家知道么?我们东方文明即便在以文字传承的历史记忆中,也至少有数千年了。共同的文明记忆将我们这批东方民众聚集在一起,使得我们的凝聚力强,韧性强。这种长期沉淀的文明,造就了我们可以用一种更为深邃的目光,去承受使命的压力,即便这种压力令人窒息,更或者说,极为悲壮。没有数千年文明中形成的人类智慧支撑,没人能理解,而这正是北宫天界的神族们无法理解的。所以,我们可以预见最后的结果,三五个月以后,北宫仆从军之间就会有裂痕;然后,开始向我们转向。到那时,我们就会有一个更好的发展空间,所以,我们现在要有战略定力,尽量不为北宫所释放的干扰而模糊了我们的持久战略焦点,这是整场战争胜败的关键。”

梵香说完,踱了两步,看了全场的各位将军一眼,最后,看着精绝王梅凌风,朗声说道“基于上述与各位将军的讨论与分析,我不赞同梅大哥刚才所提议的,派遣一支一万人的奇兵前出埋伏在兹独河上游截击敌军,因为,第一,我们可以调动的兵员与战争势力还远远不够,第二,兹独河河面宽度平均为三里左右,在一个宽大正面无遮无挡的战场上,我们可以射杀他们,而他们也可以射杀我们,第三,他们的军事技术目前还比我们更高级,我们最好的战争方式是依托我方坚固的星型城市堡垒,采取积极防御战略,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最大限度的杀伤敌军有生力量,不能离开堡垒,前出与北宫仆从军面对面拼阵地战、消耗战。我们要做的是,最大限度地依托堡垒,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

梅凌风闻言,脸色有些铁青,坐在上首位,轻轻咳了两声,不发一言。

“是么?我看不见得!梵香大将军,用兵在于奇谋而制胜,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我觉得梅大哥这个主动出击的战争方略也没有什么不妥。我愿意带五千兵马前去兹独河上游设伏夜袭北宫鬼子的这支东路军。”过山风紫涨了清瘦如刀削的脸,转头看着梵香,说道。

“唔,我,我,我也觉得这条上,上,上游伏击之计是可行的,敌军远,远,远来疲敝,船只行,行,行在平缓的兹独河上,航行缓,缓,缓慢,我,我,我们正可埋伏于其上游两岸沙丘之间,用火,火,火药、石油火,火,火箭密集射杀敌军有生力量,按军事规则来说,是可,可,可行的。……所以,我,我,我也赞同梅,梅,梅大哥前出兹独河上游截击的战,战,战斗方案。”猪坚强摸着腮边的一抖一抖的肥肉,有些激动,结巴着,郑重其事地说道。

在座各位将军均是看了看梵香一眼,默然不语。

梵香看了看在座的各位将军,无奈的说道“那就军事民主,大家举手表决吧,梅大哥,你说呢?”

座上便有多位将军点头同意梵香的提议。

梅凌风看了看大家,脸色不悦,抬手摆了摆,道“不必了,我是精绝城的城主,是精绝王,我才是精绝城的最高军事统帅。这接下来的战役,由猪坚强将军与过山风将军于今夜子时,各领五千兵马前出兹独河上游设伏

截击敌军,就按我说的做吧。……散会。”

梅凌风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出了会议厅,顾自走到正大光明殿上的王座前,两个内廷侍官来服侍着,坐在了王座上。

梵香看了看大家一眼,很是无奈的说道“那好吧,大家散会。”

众人按序鱼贯出了会议厅,亦是走至殿上,按官阶排班站定。

梅凌风见诸将站在殿中,遂说道“诸位将军,若没有其他军务,便可回营去了。猪将军与过将军留下,本王与两位将军有要事相商。”

梵香站在殿中诸将军之前,抬头看了看梅凌风,沉吟半晌,欲言又止,向坐在王座上的梅凌风拱手一揖,转身缓步向殿外走去。

其余诸将见军情会议终止,亦是随了梵香出了大殿,各自回营。

午时,一名王宫内官携精绝王梅凌风令旨,告谕梵香整顿一万军兵,于午后付与猪坚强与过山风两位将军,准备前出应战。

午后,猪坚强与过山风受精绝王梅凌风之命,去中军大营与梵香大将军交接了相关军务,自去整顿兵马,各领五千精绝义军,出东门,前出城外数百里,众军急行来到朱砂坡。

此时已是夜深,夜阑星稀,二人站在朱砂坡上,但见兹独河上,清风徐徐,波浪涟涟,如一条深蓝色的匹练,一河两岸的芦苇繁密丛生,叶片摇摇,在暗黑夜里,一眼望不到边际。

过山风手挥马鞭,指着坡下浩浩汤汤的兹独河向西北蜿蜒而去,极是壮阔,哈哈大笑,道“我精绝军马雄壮,以一敌百,连战连捷,谅来犯之敌亦不过蝼蚁之军,岂是我义军之敌。我军便设伏于此,定教鬼子军有来无回。”神情之间,胜券在握。

猪坚强仔细看了看朱砂坡周遭地形,道“过兄弟,此处为一小河湾,河道曲折,河流平缓,而两岸坡地之上地势较为险要,敌军于此路过,船速必然缓慢,我军急行,未携重型投石机,只有石油弩箭可远距离杀伤船上敌军,此处居高临下,弩箭可及远,正是伏击敌军的关隘处,你我可分兵伏于此处一河两岸,一前一后,堵截敌军船队,……兄弟,你意下如何?”

过山风闻言,借着夜空熹微的星光,打量此处地势,沉思半晌,道“猪大哥,你所言极是,我兄弟二人便在此地设伏,定教鬼子军有来无回。……建立功勋,便在明晨,哈哈,……”说话间,哈哈笑着,志得意满,甚是畅快。

二人各自埋伏在兹独河上游靠近朱砂坡的两岸隐蔽之处。过山风率领一路伏兵潜伏在朱砂坡向下游的东岸芦苇丛中,猪坚强带一路伏兵潜伏在朱砂坡向上游的西岸沙丘上,准备一前一尾钳击敌军船队。

过山风所隐蔽处是一个芦苇丛生的河滩地带。此时正值七八月之交,芦苇繁密,树木丛生,乱石嵯峨,极是适合于隐藏众多伏兵,无须作任何修整。

猪坚强带兵来西岸沙丘上,见这座小沙丘突兀耸立于河岸戈壁上,沙丘之下河道弯曲,形成一个平缓的滩涂地,居高临水,地势十分险要,遂于小沙丘上修筑了一座简易土堡,亦分内墙和外墙,外墙建筑在临水峭壁上,墙面是用大块的鹅卵石垒成。建成一个比较完善的防御体系,再加上复杂的地形,使猪坚强扼守的小沙丘成为一座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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