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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咏远有李》


闺女大了,还不怨我一辈子?(1)

【闺女大了,还不怨我一辈子?】

很长时间以来,我认为孩子就是"第三者",坚决不能要。

结婚以后,我和哈文恣意享受着二人世界。

宿舍里从不开伙。白天在外面,下馆子,哪儿好吃奔哪儿去,为餐饮业做了不少贡献。晚上回来,想看录像看录像,想打牌打牌,想约朋友约朋友,想睡觉睡觉。

最大的爱好之一,是俩人并排坐阳台上听隔壁家两口子吵架。说是吵,其实只有一个愤怒的女声:"你放手!放手我不打你!"第二天一问,原来是男的跟食堂里的服务员多说了两句话。这位大哥还是我们央视的顾问,在家被老婆连顾带问,日子过得没我快乐。

我们的生活,无拘无束,天马行空。老觉着没玩儿够,共同抵制"第三者",一抵制就是10年。

直到有一天,哈文特认真地跟我说:"你不觉得屋里挺冷清吗?"

"嗯?怎么冷清了?不是玩儿挺好吗?"我警惕地盯着她。

"要不,咱要个孩子?"

"哦……要孩子啊?"我挠挠头,沉思半晌,最后横下一条心。

"行,零件齐备,咱现在就搭流水线,制造开始!"

没过多久,哈文告诉我:"有了。"

哟,挺快哈?机器好使!好家伙,我奔超市,买果汁,买话梅,买酸奶,买一切孕妇爱吃的东西。买回来往哈文面前一堆,"老婆,可劲儿吃!"

两天以后,哈文郁闷地告诉我:"弄错了,没有。"

"我!"我挺窝火。

冷静片刻,立马儿又改了口,"老婆,不急,咱继续制造。"

这么折腾了好几回,就连超市收银员都一看见我就乐。

直到那一天,哈文说:"好像真的有了。"

"老婆,别老诈和了!咱先查清楚了,行吗?"

结果,这次是真的。她乐了,我傻了。

太突然了吧?"来路不明"的第三者成功入侵,我们家得变成什么样啊?

2001年11月10日午夜,怀着说不清楚的心情--惶恐,期待,忏悔,都有点儿,我写下了第一篇"宝宝日记"。

闺女大了,还不怨我一辈子?(2)

一个生命的孕育是那么神奇。据说直到现在,许多大学问家也无法解释清楚。人,真是个了不起的物种,真是和别的动物不同。因为人的后代会逐渐形成思想并思考问题,而且定会超过前人。

感叹之余,我衷心感谢我的妻子,她给我这个机会,让我能够再次目击自己的成长历程。

除了爱,只剩下焦急的期待。

一开始写,就停不下来了,期待是一天一天紧跟着脚儿的。每天,无论我在北京,在外地,睡觉前,还是路途中,我都会和小宝宝絮叨几句。文章开头千篇一律:"亲爱的小宝贝,你好吗?"

最初,多是抒发初为人父的焦虑、惶然,为自己这么多年抵制"它"的到来而忏悔,就怕将来有一天他妈把不住嘴说出来。后来便成了流水账。大到中东战事,巴以纷争,小到和哈文的一次口角,或春节前的家庭大扫除。甚至工作中的不顺心也要讲一讲,譬如对长官有啥意见,有啥看法,今天谁欺负我了,替你老爸记着他!

有时候在外地出差,睡不着,凌晨4点多还要写上一篇。有时候写了两三篇都不过瘾,后面还附一篇。有时候在家里,晚上做完胎教,哈文先睡了,隔一会儿就叫我帮她翻个身。我等着伺候她老人家,又没其他事做,也用写日记来打发时间。每一篇都记着某月某日,几点几分,我怕这些事儿自己老了以后忘了。

宝宝的日记本是好友杨惠珊送的。杨惠珊曾是台湾电影"金马奖"影后,20年前和丈夫共同建立"琉璃工坊",投入中国现代琉璃艺术。在上海时,我常常光顾她的咖啡厅"透明思考"。

日记本里印着很多琉璃工坊的工艺品照片。本来我就习惯竖排字,繁体,写的时候还要特别小心绕开这些花儿。哈文一看就起急:"你费劲不费劲啊?"我笑眯眯地告诉她:"我不费劲。我幸福。"

我们住的单身宿舍只有11平米。一想到要当爸爸了,要养家,要给孩子尽可能好的生活,我就觉得肩上担子挺沉。于是我开始拼命到外地演出,不久以后给了个词儿,这叫"走穴"。哈文大着肚子,无数次在首都机场接我,送我。最惨的一次,我所有的现金、证件、银行卡、演出税单,还有哈文送我的钱包,都丢了。很辛苦,但是除了那个钱包,我都不介意。

和其他孕妇相比,哈文的肚子一直不算大,看上去尖尖的,胎心强劲有力。参考了方方面面的说法,对比各种数据指征,我们认为肚子里是个男孩儿。小衣服小玩具,也都是按男孩儿准备的。我把宝宝的胎心录下来了,没事儿就趴在被窝里听,老觉得"它"在叫我。

有一天,例行B超检查,男士止步。我跟妇产科主任挺熟,就揣着DV混进去了,对着显示屏一通乱拍。

医院有规定,"禁止非医学需要的胎儿性别鉴定",不许告诉男孩儿女孩儿。可咱是"名人"啊,可以破回例。况且我信心十足,问,也不过就是证实一下。

我边拍边问:"是男孩儿吧?"

B超室主任对着屏幕仔细看了看,回答:"闺女。"

"啥?闺女?"

我和哈文面面相觑,半天缓不过神儿来。

记得那是2002年3月20号,北京下了第一场沙尘暴,整个世界都是昏黄的。

回到家里,我们一下午不说话,也不开手机,看着婴儿床上那些蓝色、黄色的小衣服发呆。

直到晚上天黑透了,我打开灯,扒拉一下哈文,"老婆,你看着我,看着我的脸。"

"看什么呀?"她很不耐烦。

"你说就我这张脸,扎俩小辫儿,那得什么样儿啊?闺女长大了还不怨我一辈子?"

咱宁可轴点儿,也别花!

【咱宁可轴点儿,也别花!】

预产期是2002年5月29日。我说不行,提前剖!我疼我媳妇儿,不想让她受罪。再说了,我的女儿,必须跟我一个星座,反正在肚子里呆够37周就熟了。

真无聊。可是爱就是这么自私。而且对我来讲,怎么自私都不过分。

那一年5月21日出生的孩子就是双子座了。不都说双子花心吗?我家闺女宁可像我,轴点儿,也别花!于是手术日期定在5月20日,当天打早头一例。给哈文"掌刀"的是京城名医金燕志大夫,人称"金一刀"。

一大早我就赶到医院。管停车场的师傅喜欢看我节目,每天专门给我留车位。我在病房的窗台上放了一只小鱼缸,里面是我送给女儿的两条红色小金鱼。

可气的是,所有护士都进去看李咏老婆生孩子,就不让李咏本人进去!我站在手术室门口,干着急没办法,只好把DV交给护士,嘱咐她一定把我女儿出生的全过程都拍下来。

8点15分,我在手术知情同意书上签字,实施麻醉。

手术室门框上方的红灯亮了:手术中。我屏气凝神,在心中数秒。祈求各路神仙菩萨,都来保佑她们母女平安。

15分钟以后,突然听见"哇"的一声哭,尖尖的,细细的。老天爷,我闺女出来啦!嗓门儿够亮的啊!可是只哭了几声又没动静了。

哦,估计给孩子洗澡呢,多乖啊,一声不吭的。

我老婆咋样啦?这会儿是醒着呢?睡着呢?

我在门口浮想联翩,不停地看表。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还不出来,想急死我啊!

正在这时,"哗啦"一声,手术室门开了。我下意识地来了个挺胸抬头立正站好。

"女孩儿,6斤8两!"一个小护士脆生生的声音。

"砰!"门关上了。

我保持立正姿势,回味着,陶醉着。多么激动人心啊!我当爸爸了!

哟,没给家里报喜呢!我赶紧掏出手机给我妈打电话。

正低头拨着号,"哗啦",门又开了。还是刚才那小护士,探出半拉脑袋说:"女孩儿,6斤4两!"

"砰!"门又关上了。

我愣了一下,冲里面大喊一嗓子:"那4两哪儿去了?"

后来看了录像才知道,小家伙太可爱了,称体重的时候一直在尿尿。大夫直说:"宝贝儿别尿了,再尿咱还得称一回。"更绝的是,剪脐带的时候,她那一双小手紧紧抓住大夫的剪刀,贼大劲儿,掰都掰不开。

又过了大约5分钟,一位护士抱着我女儿出来了,她闭着眼睛,睡得挺香。我向每一位医生、护士鞠躬,认识不认识都谢谢。

"谢谢您把孩子洗这么干净。"

人家忍俊不禁,说:"还没洗呢,剖腹产本来就挺干净的。"

走廊上堆满了朋友送来的鲜花,声势浩大,一溜排开,得有二十多米。不敢放在房间里,怕孩子花粉过敏。结果护士们个个都过敏了。

我让医生先送孩子回房间,自己留下来等哈文。相濡以沫这么多年,要是这会儿,我只顾护着那个刚出世的小家伙儿,也太不仗义了。老婆安全,才全家安全。

哈文精神很好,一点儿没受罪。录像显示,当"金一刀"倒拎起孩子,"啪"一拍脚,"哗"一撸脸,哭出声后抱起来,放在妈妈怀里,让妈妈吻一下,哈文表情木然,完全没找着当妈的感觉。

我就是她爹,而且是亲爹(1)

【我就是她爹,而且是亲爹】

陪哈文回到病房,望着她们一大一小,我的心像被什么暖融融的东西紧紧地包裹住了,俩字:踏实。突然想到一个词:大爱无疆。怎么形容这种爱呢?它连边儿都找不着,比无疆还无疆。

女儿真可爱啊,皮肤红红的,毛茸茸的。脸蛋比茶杯盖儿大不了多少,小拳头攥着,也就是个鹌鹑蛋。再比比小脚丫,还没我小拇指长呢。

她长得多好看啊,小鼻子小嘴,就是眼睛还有点儿睁不开,睫毛也还没长出来。她身上流着我的血,她就是我,我就是她。她笑我就笑,她疼我就疼。

我正趴小床边全神贯注地看呢,"阿嚏!"小家伙突然打个喷嚏,吓我一跳。闺女,行啊!刚出来这么会儿,打嗝放屁全无师自通啦!

中午,我把手机设置成免提状态,接通了几个大寺。按照穆斯林的习俗,电话那一端,大阿訇们诵起,为我初生的女儿祈福。

女儿出生前,我们请过一位德高望重的阿訇为她取名字,个个寓意深远,富贵吉祥。有"高人"指点我们说,女儿像她妈,阳气足,挺倔,要选一个阴柔点儿的"压一压"。于是我们选了"法图麦"这个女孩气十足的名字。一个月以后,我们偶识的另一位大阿訇才道出其中深意:法图麦,就是圣人的女儿。

我倒吸一口冷气:闺女,你这名字是真不赖。

法图麦像我,打从出生就懒。何以见得?

她妈妈奶涨得厉害,她小嘴吮不住,只好先用吸奶器吸,我再拿奶瓶喂给她。第一次给女儿喂奶,看到她嘟起小腮帮子起劲儿地吮吸奶嘴,一副很舒坦很满足的样子,我哭了。哈文后来告诉我,那段时间我莫名其妙总是流泪,头回发现我挺多愁善感的。

奶瓶这东西好啊,不用吮,倒过来就往下滴。女儿躺在我胳膊弯里,开始还猛嘬,后来发现了,不嘬也有,那就别受累了,张嘴等着吧。我就给她滴,她躺在下面挺惬意地吧唧嘴儿。

要不怎么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呢?追求享乐和她爹如出一辙,悟性可比她爹高得多。享受了一回,第二回就知道了。隔了俩小时,又该喂奶了,我刚把她抱起来,奶瓶拿在手里,人家直接把嘴张开等着了。

好,爸爸给你滴!女儿面前,我就是没原则,就是没立场。

小孩儿出生头几天,一般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很少睁眼。法图麦不一样。整个白天不睡觉,睁着眼睛到处看。医学上讲,新生儿视力很弱,只能看到很短的距离,也不知她整天整天地在寻摸什么,倒是不哭不闹的。

到晚上开始哭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谁也哄不住,除了她老爸。

只要我把她往怀里一抱,轻声说:"小宝贝,我是爸爸。"她立刻就安静了,紧紧紧紧地贴在我怀里,无比踏实。

我就是她爹,而且是亲爹(2)

哈文怀孕期间,每天晚上10点,只要我在家,一定准时进行胎教。开场白都是一样的:"小宝贝,我是爸爸。"她一听见,马上有反应。哈文的肚子开始起伏跌宕,这里鼓一下,那里鼓一下,看来玩得挺开心。

本来在那儿呆得挺好,愣被一下子提溜出来了,又亮又吵不说,刚出来就被打了好几针,孩子能不委屈吗?

三天以后,她周围声音太多,乱了。老爸的安抚也不灵了。铆足了劲儿地哭,哭累了为止。

法图麦降生以后,我的"宝宝日记"就写不下去了。原因只有一个,我见到她了,了却了"期待",另一种全新的爱在心中蔓延开来。

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这是谁总结的啊?太精辟了。我对她是看不够,想不够,疼不够,爱不够。她身上的味儿啊,比什么香水都好闻,都亲切。对我来说,从她在妈妈肚子里落脚,慢慢长大,到出生,成为我的亲人,这个过程,仿佛与我和她妈妈从相识相知到执手偕老,如出一辙,没有任何改变。我心里只有深深的幸福,深深的感恩。

做了父亲我才发现,心灵感应这回事,绝对是有的。记得法图麦一岁的时候,我去外地出差,从出家门开始就莫名其妙觉得不舒服,有哪儿不对。

飞机落地后刚挺稳,我就打开手机给家里打电话,问女儿好不好,他们说:"没事,忙你的吧。"

整整一白天,我都心神不定,怪了,从来没有过啊。我又给家里打了几个电话,还是告诉我没事儿。

第二天一早,我搭最早一班飞机赶回北京,到家一问,果然!小阿姨一眼没看住,法图麦在茶几上磕了一下,嘴唇被牙硌破了,流了不少血。

小阿姨一边说,一边抽抽搭搭哭起来。我大为光火,要不是她哭,我连动手打人的心都有。她当时也就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孩子,估计吓得不轻。

现在想想,小孩子嘛,磕磕碰碰都正常。可哪个当爹的不护犊子啊?

法图麦周岁生日那天,我们请了摄影师来为她拍照。在楼下的小区里,摄影师让我把她悠起来,像坐飞机一样,"呼啦"飞起来,"呼啦"落下去,把她乐得啊。她一乐,我也有点儿得意忘形,再一飞,用力过猛,整个身子都歪过去了,基本上与地面呈45度角。

摔一家伙是必然的了,关键是怎么摔。说时迟那时快,我当即把整个胳膊都垫在女儿身子底下,选择了一个她绝对安全的角度,轰然倒地。她没事儿,我整个胳膊都划烂了,那场面,惨不忍睹。

哈文在旁边看着,来了一句:"嗯,你像个爹。"

我老婆不愧是O型血啊,就这么冷静,完全没有别人家老婆可能表现出的惊慌失措。说她是表扬你吧,话里话外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说她是挖苦你?也不是,这评价相当有高度了。

只能说,爱是装不出来的。我就是她爹,而且是亲爹!

人类基因真厉害。法图麦不会爬,爱打岔,话痨,行动能力差,全是我的遗传,不用教!

我就是她爹,而且是亲爹(3)

都说小孩子"三翻六坐,七挠八爬",我这女儿什么都会,就不会爬。哈文一度感到担心,怕她是"发育迟缓",我拍着胸脯向她打保票:

"看我!看你老公!有问题吗?有毛病吗?我小时候就先学走后学爬,告诉你啊,没事儿!老话说,不会爬的孩子聪明,知道吗?"

我从小爱给大人打岔,父母经常警告我:"大人说话,小孩儿不许插嘴!"但我耐不住,不让我说我难受。

现在,我女儿跟我一样一样的。有时候你说正事,她"咣"地插一杠进来,听上去还挺有礼貌,"我能发表一下我的意见吗?"

"行,行,你发表。"急不得恼不得。

再有就是话密,天知道她的话怎么那么密。思维还倍儿跳跃,老得关注她的话头儿在哪儿,一会儿就蹦了。她说话特早,早得我都害怕。八个月会叫爸爸妈妈,十个月能和大人简单交流,一岁两个月就自己唱卡拉OK了。

等她长到五岁,我们俩凑一块儿逗贫,我就逗不过她了。越逗不过还越想逗,把她逗急了就这样:

"法图麦,爸爸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我眉眼挤作一堆,谄媚地问。

"轴呗!"一脸的不屑。

"那,你觉得爸爸是什么类型的人?"

她白眼一翻,"找抽型!"

到底是亲爹,咋说我都没脾气。

逗她玩儿,实际上是给自己解闷儿。有时候我在书房工作,特别是录节目之前,准备文案,一件特较劲的苦差事。我行动能力差呀,凡事能拖则拖,拖到不能拖为止。我可能会说服自己起个大早,冲个澡,喝几杯咖啡,然后在书房里坐下,看看书,看看盘,把整个白天都耗过去了,晚上才来开夜车,头悬梁锥刺股!

法图麦还添乱,在外面发出各种声音。我在屋里听着,心里痒痒啊。本来我就纠结得厉害:"我是出去呢?不出去呢?"

琢磨半天,下定决心出去了,跟她逗会儿,跟家人聊会儿,又进书房。

刚坐定要干活儿,她又弄出响动了,我又开始挣扎:"我是出去呢?不出去呢?"

这么着,一天就过去了。

晚上哈文下班回来,我问她:"你说我这样对不对?"

还没等她开口,我自己回答:"我觉得是对的。"

我就是她爹,而且是亲爹(4)

然后,轻手轻脚溜到法图麦的卧室里,去和她道晚安。

"哎呀,爸爸你又来啦!真烦真烦真烦!"

"不许烦,过来!"

我把闺女搂怀里,亲额头,亲鼻尖,亲嘴唇,亲下巴,亲脖子,亲左脸蛋,亲右脸蛋,一共七下。

"Good nig;helen是她的英文名字。

"Good nig;还是一脸不情不愿。

这是我发明的程序,每天必须履行,一步也不能少。

得逞以后回到书房,一夜不睡,干活!

19岁,一见钟情(1)

【19岁,一见钟情】

我爹告诉过我,上大学,有几件事很关键,头一件就是交女朋友。

但是上大学以后好几个月,我都很自闭,不和同学来往。老觉得自己是偏远地区来的,和大城市的孩子们玩儿不到一块去。

每周末我都去中央美院学画画,那会儿还是老教学楼呢,晚上就住在协和医院后面的小平房里,学生宿舍。

去美院得坐公交车。经常是这样,我在马路这边等车的时候,就看见我们班一帮男生女生在马路对面,也等车,结伴出去玩儿。我们播音系只有一个专业,一个班级,学生人数39,据说是建院以来最多,男女生一半一半。

很多女生对我感兴趣,我是她们餐后寝前的话题人物:这个男生很怪,不说话,走哪儿都背个画夹子。

但我只对其中一个女生感兴趣,她就是哈文。

在阶梯教室上课,哈文恰好坐在我右侧,我们俩中间隔着楼梯。我用右眼瞄她,侧脸轮廓很美,就这么一眼,我对她"一见钟情"。

上课时,我常常骚扰她。我从本上撕纸,用铅笔给她画像,速写,画完以后用圆珠笔细细涂,慢慢磨,弄出立体感来。

涂磨好了,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我就伸过胳膊去捅她。

"哎,哎!"我嘴里叼着笔,斜眼觑着老师,拿俩手指头夹起那张纸递过去。

"讨厌!"她白我一眼,"嚓"地把画抽走,一脸不屑。

我完全不知趣地一笑,再撕张纸,接着画,画完又递给她。

"你上不上课?"她又白我一眼,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挑一下。

我知道,有戏了!

开学后不久,快到圣诞节了。我们班同学聚在一起包饺子,其实也是找机会热闹热闹。哈文是穆斯林,大家就和她的饮食习惯,专门从回民营买了羊肉馅。

我自己瘦,所以偏爱胖乎乎的女孩儿,哈文特别符合标准。吃完饺子,大家一块儿跳"黑灯舞"。我搂着哈文三步两步乱转,正值青春期,血脉贲张,心想此时不表白,何时表白?

"哈文,你心目中的男朋友什么样?"我心怀叵测地问。

"至少一米八吧!"

19岁,一见钟情(2)

一句话把我噎住了。上来就说身高,这不明显冲着我来吗?但人家话已经说到这儿了,绕也绕不开。我只好多问了一句:"最底线呢?"

她迟疑了一下,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怎么也得一米七五吧。"

这么说我就有自信了。我底气十足地告诉她:"上礼拜体检,我一米七五五!"

表白之后,哪想麻烦了,她不理我了。

伤自尊了?不至于吧,我没说什么出格的话啊。

没看上我?有可能,但可能性不大。小伙子长挺帅,挺有异域风情,再说她看我画还老偷着笑呢。

过了些日子,看我没头苍蝇似的,她估计也不落忍,约我到了个地方,很委婉地说:"那事儿,我爸不同意。"

"为啥不同意啊?"我猴急猴急的。

说起她家,大家伙儿都觉得挺神秘。开学第一天,哈文是坐着一辆小轿车来的。那时候的学生都思想简单,即便如此,也没人瞎猜她到底什么来头,还是一样地平常相处。直到后来,我第一次去她家,和她爸见面,也不知道老人家到底是干什么的。

"我爸说,现在还年轻,以学习为重。"她很听父亲的话。

"咱俩除了一块儿吃饭就是一块儿学习,没干别的啊!俩人学不比一人学好吗?"我摆事实讲道理,挑战她爸的权威。谈恋爱就耽误学习?偏见。

见她有点儿答不上来,我乘胜追击:"你觉得我怎么样?"

"挺好的。"

"那不就完了吗?你觉得我好,我也觉得你好,还有比这更合适的吗?"

那时候她没我心眼儿活,我说两句她就无言以对了。

"你再考虑考虑,啊?"我巴不得她马上表态。

"我……再想想吧。"最后她犹犹豫豫地来了一句。

一朝没搞定,我开始装颓废,整天闭门不出,不见人,不刮胡子。本来就瘦,一蓄了胡子,更显得憔悴、沧桑。我鼓捣班里男生把这阵风儿吹到哈文那儿去:瞧瞧李咏,为了你,都成什么样了?

19岁,一见钟情(3)

当然了,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当我遇到哈文的时候,表现得十分清高,根本不带侧目的,让她也尝尝啥叫失落。怪了,我不是一个工于心计的人啊,可是恋爱面前,这些小心眼儿、鬼主意,想都不用想就来。

一次,我帮同学排话剧,当导演。刚好哈文也和同宿舍的女生一起来看。我远远地看见她来了,激动啊,心脏"通通通"猛跳。但我不理她,更不和她说话,假装特酷特投入。

"那谁,你这个地方动作可以再大点儿!"

"你,语气再强烈点儿!"

我知道她看我呢,所以表演得格外卖力。过了一会儿她走了,估摸着已经走了挺远,我特想回头看她一眼,还是忍住了,告诉自己:"别回头,万一被她发现了呢?"但我知道,她对我的好感肯定多了一层。

平时上小课,我的声音条件很好,老师猛表扬。我知道女生们私下里也少不了议论:"咱们班李咏声音多好听啊!"男生议论女生,女生议论男生,是学校里最让人提神的事儿。她们一议论,我自我感觉倍儿良好,心说:哈文要是不动心,才叫怪呢!

1988年的元旦对于我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那天晚上,我买了两张票,请哈文看演出。当然,票是托一位女同学带给她的,我们俩座位不挨着,省得招她烦。还是这位女同学,演出结束后又帮我捎了句话:"李咏在西配楼后面的小花园等你。"

她还真来了。站在一片核桃林旁边,我开门见山地说:"哈文,咱们俩别彼此折磨了。"

"什么叫彼此折磨啊?"哈文把重音放在"彼此"二字上。

"我知道,你也挺挂念我的。"

"我挂念你?哼!"在她眼里,我分明就是个剃头挑子。

殊不知,我可是有备而来,今天要不把这层窗户纸捅破,决不罢休。

"哈文,我是个很认真的人,你别老羁押着我。我爸说,让我上大学找个女朋友,我就看你挺好的,就愿意你当我女朋友。凭我这条件,你吃亏吗?要么你现在就宣判我死刑,我就再没这念想了,天涯何处无芳草,要么你就……"

本来我是打好腹稿的,说着说着就即兴发挥了,最后一弯腰,"呗儿"从地上拔起一朵野花,"你要是同意,就把这花接过去,不同意就别动。说吧,就这么点事儿,简单!"

闷了好一阵儿,她都没说话。最后,她一伸手,把花拿走了。

是谁说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大错特错!野花是有生命的,更是有使命的。一朵野花,就这么改变了李咏的一生。

会赚钱的女婿才是好女婿(1)

【会赚钱的女婿才是好女婿】

谈恋爱这事儿,投入挺大,不光是感情,还有资金。

那时候家里每月给我寄100块钱,一个人凑合够用,俩人可差远了去了。总得讲点儿浪漫吧?讲点儿情调吧?

记得那次,我们在东四的大华影院看电影,散场后出来,饿了,去旁边一家咖啡馆买了一个汉堡包。说是汉堡包,其实就是个三明治,不到5分钟吃完了。知道多少钱吗?10块!

我心疼木了,一路都在念叨:"贵死了!贵死了!"

哈文后来特记恨我,这男生怎么这么小气,讨厌!

"行啦行啦,花都花了还扯什么呀?"她不耐烦地说。

那个月刚过一半,我的钱就花光了,只好厚着脸皮去找哈文。

"哎,媳妇儿。"

"呸!谁是你媳妇儿?"她对我怒目而视。

"行行,哈文,行了吧?"我赶紧识相地改了口,"那什么,我这月没钱了,要不把你的钱拿出来,咱一块儿花,行吗?"

这可是初恋啊,最忌讳谈的就是"钱"。可是没钱追什么女孩儿,不是扯吗?我可不想打肿脸充胖子。

后来的很多时候,每当哈文展开"如果你可以整天在家呆着多好"的幻想,就会遭到我的无情打击。

"我也想整天在家啊,在家呆着怎么挣钱?家里生活怎么维持?最后我不是偷楼上的,就是偷楼下的,信吗?这是现实问题。"

我说的是大实话,却令哈文恼火得很。不解风情,就知道钱!

话又说回当年,穷则思变,我挣钱的首选途径是配音。去中央电化教育馆给影视教学资料配音,每分钟6毛钱。几千字的稿子,15分钟配完,能挣9块。我们班当时有二十多个人去面试,最后就留下我一个,因为我踏实。15分钟的片子,我之前要看上一整天,熟悉内容,对口型。运气好的时候,一个月下来能挣一千多。80年代末,绝对大款了。

后来又找了个来钱更快的活儿,在内蒙古饭店一层的歌厅里当驻店司仪,每天晚上主持两场演出,工资一天一结。

哈文唱歌很好,当年代表七大艺术院校参加过全北京市的大学生巡演。我觉得这种事吃力不讨好,没劲。要玩儿就玩儿真的。

"别尽给我现眼,既然是我媳妇儿,跟我出去!"

"呸,谁是你媳妇儿?"哈文一把把我的手打开,"出去干什么?"

"挣钱!"

会赚钱的女婿才是好女婿(2)

"挣钱?"她犹豫了一下,"能挣多少?"

"钱不多,我努力!"

说完,我拽着她来到内蒙古饭店,介绍她当驻唱歌手,开始了"夫唱妇随"的兼职生涯。算起来,一个月赚的钱少说也有一千多。

有钱了,就开始臭美。谁让我骨子里就臭美呢?我们俩所有的衣服,都是我亲自设计的"情侣款",我们一起坐公交车去买布料,拿到定福庄附近的一家小裁缝铺里做。我做事马虎,有时候人下车了,面料却落在座位上,找也没的找,经常挨哈文骂。

穿上自制情侣装,如果只看腰部以下,我们俩就是一个人,裤子的款式、花色一模一样。几年以后,出了一个叫陶金的摇滚青年,带火了短款西服和萝卜裤。哈文作证,这身行头,早他好几年我就已经发明了。

说起钱的好处,还真是一言难尽。

每回她的同学、朋友到学校里来玩儿,都是我慷慨解囊,去小卖部买酸奶招待他们。现在说来,酸奶不值什么钱,在那个年代还是挺奢侈的。况且架不住一来就来四五个,有的还特不拿自己当外人,"我就爱喝酸奶,来俩!"

心里疼不疼另说,我脸上始终热情洋溢,"大家随便喝,哈文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哈文,你男朋友不错啊!""来俩"的那位开始说我好话。

"什么呀?这就是我男同学!"哈文纠正道。

气得我,咬牙也不是,切齿也不行。只好笑里藏刀加以补充:"我是她关系特好的男同学。"

我一向自认为财商不低,何况男人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挣钱,天经地义。配音、司仪、驻唱,挣的都是小钱,真正称得上"第一桶金"的是1991年。朋友办了个小公司,我帮着倒腾了几笔买卖,半个月赚出了别人几年的工资。当然,绝对不违法。

揣着钱,我跟哈文回宁夏拜见岳父母,腰杆不由得直了许多。

之前哈文老跟我说,她三伯的女儿懂事,工作两年,给家里换了台29英寸的彩电。这弦外之音我懂。

坐在未来的老丈人面前,我从包里拿出一摞人民币,潇洒地往桌上一放,"这是我孝敬您的,明天给您买台新电视,我已经看好了,29寸松下。"

环视客厅一周,我看沙发也挺旧了,看上去灰扑扑的,还是20年前的样式。于是我又拿出一摞人民币,"这钱,买套皮沙发,带拐角的。这套该淘汰了。"

老头儿打心眼儿里受用,哈文也跟着长脸。啥样的女婿叫万里挑一?答案不言自明啊。

一扭头,看见哈文姐夫过来了,"姐夫,来,坐坐!看看我给你带的什么。"我弯腰从地上拎起一个纸箱子递给他,"日立888录像机,咱以后在家也能看录像了!"

"嚯,这家伙得多少钱?"姐夫喜出望外。

"小意思,您就可劲儿看吧。"

这天,一家人皆大欢喜。最有面子的就是哈文。

第二天早上我睡过头了,睁眼一看表,8点整。坏了!闹钟怎么没响啊?还得帮老头儿做饭哪!我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手忙脚乱地穿衣服,突然有人敲门,轻轻的三下。

"李咏,起来了吗?早饭已经准备好啦!"居然是准岳父的声音,老人家亲自来叫我吃早饭!我一时间还真有点儿恍惚。

穿戴齐整出门,洗脸刷牙,然后来到餐桌前一看,嗬,待遇真不一样,连茶都沏好了。

我吃着饭,哈文的妈妈又是慈爱又是心疼地说:"孩子,刚挣钱,省着点儿花,往后日子长着呢。"

"哎,你懂什么!"准岳父忙在一旁打断,"这孩子心里有数着呢,知道挣俩只花一个。"

我两边点头,"您二老说得都对!"心里却在偷着乐。这可真是,从奴隶到将军啊!

这姑娘不会被谁骗走了吧?(1)

【这姑娘不会被谁骗走了吧?】

我和哈文,曾经结婚10年不要孩子,就我们俩自己玩儿,因为热恋的时候总是分开,分怕了。分开是郁闷的,分开是猴急的,分开是想念的,怎么办?唯有看书,借书来打发时间,寄托情感。25岁之前,我读遍了尼采、荣格、弗洛伊德……与恋人分别催生出一个多愁善感的哲学青年。

大二暑假实习,我在上海新闻台,她在无锡电视台,整整一个月没见面,简直百爪挠心。

我当时所在的栏目叫"浦江之声",早上5点半到6点直播,我的工作时间从早上5点开始,一直要忙到晚上10点多。一天还好,天天如此,就十分枯燥难捱。

我一个人住一间宿舍,房间里有个小电视机,那时没有太多好看的节目。大上海对我来说,就是一个陌生的花花世界,所以每天,我除了想哈文,想第二天的直播,余下的生活就是在屋里吃泡面,看书。

有一天,我的导师卢嗣华微服私访到了上海,来我房间里看了看。

"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我从枕边拿起一本递给她,她惊得非同小可,一劲儿打量我,眼神有点接近于"肃然起敬"。

"你看《资本论》?"

"是啊。"

"看得懂吗?"

"看不懂。"我老老实实地说。

"你想入党?"

"我想早点儿睡觉。"

相思之苦啊。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那叫什么滋味儿?我不读《资本论》,难道去读汪国真诗集,那不是找死吗?

一个月,那本简明版《资本论》居然读完了,尽管每天看不了几页就睡着了,醒了起来接着看啊,咱有的是时间。我敢说到现在为止,在我的同龄人里,能读完《资本论》的没几个。要问懂没懂,懂得不多,但至少知道了什么叫"剩余价值",以及马克思和恩格斯之间的恩怨。最后还得出一个歪论:燕妮夫人多么不容易啊!

我父亲和岳父都说过,读大学不是学专业,专业也学不完,关键是要在大学期间学习一种认识论和方法论,这才是受用终生的。

同理,我对《资本论》理解得深入还是粗浅并不重要,关键是我见识过了。时隔多年,您跟我说起上句,我能大致对出个下句。更何况,它还帮我催眠了呢。

这姑娘不会被谁骗走了吧?(2)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到中央电视台,唯一的一个播音员名额啊,本来是一件大喜事。据说老家十里八乡都轰动了,整天高朋满座,我妈忙得都招呼不过来。甚至有些过去没能平反的"黑五类"也来找我爸了,"托你儿子向中央说个情。"

要是真那么天遂人愿,人生不就太平淡了吗?谁承想,还没摸清楚央视大楼子里面什么样,我在顺义接受完10天保密培训,就直接被发派到西藏电视台播《西藏新闻》去了,一去就是一年。对于一个沉浸在热恋中,同时满怀抱负的年轻人,这是多么沉重的一个打击啊。

那年我23岁,一个人在西藏,开始读尼采。这个年龄的人,谁会读尼采呢?只有两种,一种是绝望的人,一种是有信念的人。到现在,我都不敢确认自己属于哪一种。

我承认尼采说的,孤独是强者的伴侣,可此时的孤独压得我难以喘息。我想哈文想得发狂。很难说这种想,有多少是出于爱她,多少是在安慰自己。虽然还不至于想成神经病,但也快了。

又开始每天一封信,倾诉思念,倾诉孤独。写信是一天中最让我期盼的事情,只有写信,我才感到幸福。多数时候竖着写,时间来不及就横着写。字尽量不写繁体,怕她不认识。虽然在我多年的熏陶下,她对繁体字的辨识度有了大幅度提高,但遇上欢快的"欢"、大众的"众"这类,简体繁体外形出入较大的,还是一头雾水。

写完信我就给她画信封,招数还是老的好使,轻车熟路。反正我有的是时间。只有在写写画画中,我的心跳才是真实的。

西藏到天津有多远?我心急啊,恨不得今天写的信明天就到。

我在信封上画了一个小飞机,飞机长得胖乎乎挺可爱,还忽闪着一对大眼睛。飞机下面挂着一块方形的小牌子,上写"航空"二字。

我以为写上航空,就航空了。

第二天,我还想航空,但不想画飞机了,于是画了一个火箭。火箭屁股上挂着一个条幅:航空。

第三天,与其让她睹物思人,不如干脆直抒胸臆。我在信封上画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小"丘比特",张弓搭箭,瞄准远方爱人的心。身后扑棱着一对翅膀,一边一个字:航空。

看来看去,觉得全裸不妥,航空不得让空姐看见吗?怪不好意思的。于是又在丘比特两腿中间画上了一片树叶子,好歹挡挡。

我们俩大约每周通一次卫星电话,每次只能说几分钟。可是通了好几次电话,她还是没有收到我的"航空邮件"。

后来我才知道,别说当时根本没有航空,就是有,也得先去邮局交了钱,人家才给你航空。

终于等到快要回来的日子了。怀着难以名状的心情,我又在灯下给哈文写信:

夜已深了,可我睡不着,想着和你相见,想着见你以后该说些什么,想着那一刻的心情和感觉,反正是什么都想,复杂极了。

这姑娘不会被谁骗走了吧?(3)

一年就快过去了,叹一声,时间真是飞逝。说来也奇怪,平日里总觉得时间过得慢。站在意识之外去观察,似乎用来形容时间速以流逝的句子,要远比哀叹时光慵慢的繁多。我在想,弗洛伊德对人类心理本质精神的实际贡献,同时我也遗憾,遗憾那种理性甚至是缺乏本质对时空的看待。

如果像对伊德老夫那样对待时间的研究,会为人类解决多少难题,希望也会重重减轻正在恋爱中的我的苦恼。当然了,也为你,但条件是,你的心情和我一样。

好几天没听到你的声音了,理解我想你的心情吗?是因为你忙?没时间?还是忘了,远疏于我?

当然,所有的可能都是存在的。但我不敢多想,真的不敢。

那时我喜欢用长句子,显示思绪和文字的流畅。西藏是一个很宁静的地方,没有干扰,让人一下子看很远,想很远。

而此时,近乡情怯。积蓄已久的思念、爱恋、渴望竟然全部化作了不安和不自信:一年没见,这姑娘不会早被别人骗走了吧?

我订好了回程的机票,却特意地,没有告诉她时间。

飞机在首都机场落地,我便开始一路马不停蹄。

先回台里报到。和我的老领导坐同一个电梯上楼,他居然没认出我。我喊了好几声"吕主任",他都只是看看我,礼节性地点点头。最后我怒了--在西藏学得很糙,大喝一声:"老吕!我是李咏!"

他无比诧异,掉转头对着我上上下下打量,确认这个扎小辫儿、留络腮胡子的人真是李咏,上前几步搂着我,在我脸上摸了又摸,"孩子,瘦了。"眼里泛着泪光。

报完到,我赶紧去"四联"理发,又变回原来的小分头。然后回去洗澡、刮胡子,换上新衣服,新袜子,连脚趾甲都剪得干干净净。

穿戴一新,坐地铁到西单,在华威商场买了一枚蓝宝石戒指,花了我9个月的工资。又在一家花店买了99朵玫瑰,仔仔细细包好,庄严地捧在怀里。

接着,我赶到长途汽车站坐小巴直奔天津。为什么不坐火车?火车倒是便宜,太慢,我等不及啊。

车到天津,已是暮色四合。我捧着99朵玫瑰站在路边发傻。上次来是白天,有人接送,现在这黑灯瞎火的,哪儿是哪儿啊?

没办法,只好又打了一辆出租车,把我送到了天津电视台。

逡巡片刻,我来到哈文的宿舍门前。沉住气听了听,屋里没有声音。

我的心里,除了紧张还是紧张,竟然没有了半点"期待"。

我举起手,"当当当",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没人理我。

"当当当",又敲三下。

这姑娘不会被谁骗走了吧?(4)

"谁呀?"哈文的声音,有点儿不耐烦。

我不吭声,继续敲门,"当当当"。

"谁呀?!"除了不耐烦,多了几分警惕。

我直到今天还依然记得,那一刻,我心中的忐忑。我怕啊,生怕她对着门外,喊出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不,别说名字,就算她兀自在屋里嗔怪地说上一句"真讨厌",老子就能一脚把门踹开!

我还是不吭声,屏着一口气。"当当当。"

紧接着就听见咚咚咚咚一溜儿小跑。"吱扭"一声,门开了。

房间里没别人。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愣愣的。

她还是短发,比过去胖了点儿,脸上起了几个青春痘。我皮肤黝黑,两腮凹陷,衬得一双小眼儿炯炯有神。一年里瘦了4斤,倒是不多,但全瘦脸上了。

"我回来了。"相视半晌,我说。

流泪的不是我,而是她。她的泪水把我的心都化了。

这99朵玫瑰,此时可真多余啊。想拥抱她,都腾不出手。

进了屋,我们俩不太适应,一时无话。于是没话找话。

"今天忙吗?"我问。

"还行,采访王朝酒厂去了。"

说话间,我们都有点儿不好意思看对方的眼睛。

"哎,他们还送我瓶白葡萄酒,要不,开了吧?"她提议。

"行,开吧。"

面对面坐下来,我给她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轻轻一碰,干掉。庆祝我们的重逢。

正是意醉情迷,可惜肾不争气,就在这节骨眼儿上,我突然一阵内急。可能是刚才太紧张了,没顾上往这儿想。我拔腿冲向楼道里的公共卫生间,飞流直下三尺,把这一年的孤独、委屈、牵念、不安,都彻底地放走了。

这时,我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情感才"轰"地一下涌上脑门。

热恋中的情人,阔别一年,难道只是不痛不痒地聊聊天,喝杯酒?我想象过千百次的拥抱呢?亲吻呢?我要怎么样,才能表达我压抑了太久的爱和思念!干柴烈火啊!

您一定会想象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此处省略1250字吗?不不不,太符合常理,就不叫故事了。

两分钟后,我走回房间门口,往屋里一看,傻了。哈文居然和衣倒在床上,睡着了,睡得还挺香。

我这才想起她不胜酒力,平时从来滴酒不沾。

我走到床边,俯下身,轻轻地吻了她的脸。然后独坐在桌旁,自斟自饮,饮尽了瓶中的酒。

这,就是我们的爱情。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1)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

很快,我们便迫不及待地结婚了,结婚的意思就是我们再也不想分开。

之前,我住在单位分的一间11平米的小屋里。墙上贴着各国国旗,各种尼泊尔的刀,各种银质项链,十分野性。

我有一张很高的单人铁床,我把四条床腿都锯掉一截。晚上,趁天黑没人看见,我溜出去偷木板,拿回来做成一个和铁床一样高、一样长的板凳,放在床边。最后买回一个大气垫,充好气往床上一放,床单一铺,咱也有双人席梦思啦!

西藏一年,我们的感情真被折磨苦了,心被揪得疼了。所以接下来,我们如胶似漆地腻了十年,方才觉出够。

到了第10个年头上,哈文主动提醒我,两个人过日子有些无聊,家里有些太清净,我是老李家的独子,总该有个后代云云。好家伙,这么一说,我责任就大了。那赶紧的,我现在就盖工厂,搭生产线,咱造人开始!

然后就有了我们的女儿。

结婚17年,我对哈文是越来越怕。如果不出意外,到我安详地告别世界那一天,这都是件闹心事:这辈子我怕过谁啊?我跟我爸敢拍桌子,跟领导敢拍桌子。我没做什么亏心事儿啊,可我怎么就这么怕哈文?

凡事她不允许而我做了,比如喝酒,就得央求所有的目击证人替我保密,替我保密,替我保密。我怕她。

只要她一瞪眼,一生气,我顿时就像老鼠见了猫,把自己缩到最小,或者干脆消失。我怕她。

我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劈头士"--劈头盖脸谩骂的人士。她的经典句式是:"你若是我儿子,我一天不知要打你多少顿!"她一"劈头士",我马上噤若寒蝉,绝不顶嘴。我怕她。

一百次争吵,一百次是我认错。我怕她。

我们俩有个原则,"矛盾不过夜,过夜就是仇。"有什么想法,咱今日事今日毕,甭管多晚,坐在一起说明白了。实在有原因不能拉晚儿,那我先认错:"我错了,行不?这事儿就算结了。不许记仇啊。"她必须答应我不记仇,否则不许睡。

不是我的错,我认。是我的错,我更得认,我的风格就是不打自招。

男人向自己心爱的女人认错是一种美德。我还给自己的美德想了个寓意深远的说法:成熟的稻子总弯腰,我弯腰,因为我成熟。

我已经想了很久。到底,我怕她什么?我反抗一回又能怎样?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2)

思来想去,我决定放弃一切有关揭竿起义的想法。因为我在意她的感受,我起义,她难受,我更难受。她"劈头士",她痛快,我也痛快。

我怕她,是因为我爱她。

我问朋友:"你把自己的老婆比作什么花?"怎么说的都有。

"玫瑰。"

"红玫瑰。"

"百合。"

"麝香百合。"

我慢悠悠地说出我的答案:"我的老婆,我把她比作塑料花。"闻者皆惊。

"塑料花,很普通,但永不凋谢,摆哪儿是哪儿。"我解释道。

科学家深入分析人类荷尔蒙,得出一个令人失望的定律:所谓"爱情",保鲜期不超过36个月。或许不少人都亲自验证了这一说法。

但是对我来讲,爱情是无限期的,就像塑料花的花期一样永恒。

什么是爱情呢?火热,缠绵,昼思夜想……这固然必不可少,但只是一个阶段。待到年深日久,婚姻除了油盐柴米,总还要有点儿情感的维系。

通俗点儿讲,夫妻一开始之所以结为夫妻,都是因为彼此相爱。有点儿像做买卖,头一次合作成功,纯粹自愿、双赢。但咱不是做一桩买卖就完,还得长期合作,而且不一定老能赚钱。即使不赚钱,关系也得维持着,为下一次赚钱做准备。这就是经营。

婚姻怎么经营?每个人都有一套理论。

有人过腻了,去外面的世界寻求安慰;有人心大胆小,只好成天在家找茬挑事,怨天尤人;还有人,深谙生活不过如此,没头苍蝇似的乱撞,不如认准这一条路走下去。那咱就修路吧,有什么沟沟坎坎,咱一块儿把它填平了,有什么陈年积怨,咱心平气和把它化解了。

窃以为,上述三者,以后者为上上策。不谦虚地说一句,在下即是。

除了经营,我再作一增补:婚姻还要积蓄。积蓄的不是钱,而是每一天,两个人之间一点一滴的关怀。谁家都有急着用钱的时候,怕就怕钱到用时方恨少。两个人的感情也一样,每天攒一点儿,关键是攒多了还有利息呢。将来无论遇到什么事,让人生气的,产生误解的,你们首先念起的,却都是对方的好。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3)

别见怪,我说什么都爱往钱那儿联想,您还不得不承认我言之有理。

我和哈文一直过得很有意思。有时候我们躺在双人浴缸里,我捋着我的长发,她揪着她的短发。

"看咱俩这样儿,到底谁男谁女啊?"她说。

"是啊,我也纳闷儿呢,咱俩什么关系?夫妻?情人?哥们儿?同事?朋友?好像都有点儿。"

结婚17年,我对婚姻的定义是"像雾像雨又像花"。激情似火的日子当然已经走远。剩下的是一种亲情,一种相互的牵挂和寄托。我以为,这就是最深的爱了,深到无以形容。

我们经常会给对方一些惊喜。当然了,她掌握着家里的经济命脉,我连银行卡密码都不知道,这无形中增加了我制造惊喜的难度。

去年,在她生日之前,我犯了个大错误:酒喝高了,大醉酩酊,当众散尽了德行。我看人都是重影,来了认识的,必须跟我连干三杯,不认识的,就让人家"滚蛋"。倍儿高档的酒杯,被我可劲儿往地上砸,那可是要赔钱的。

酒醒以后,我自称"断篇儿了",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当然,单听旁人描述,我也自知其罪当诛。把哈文气得呀,几天都不跟我说话,一看就是憋着火呢。千万别惹她,一碰就炸。

谁让我借酒装疯呢?哈文这股子气如果不及时疏导,后果将不堪设想。好汉不吃眼前亏,我道歉。

怎么个道歉法?语言是苍白的,行动是有力的。我溜到商场里给她买了一只钻戒和一副耳钉。既是生日礼物,又能冰释前嫌,一物二用,相当于打五折!

当然了,如我所料,因为支出达到了一定限额,立刻被她察觉到了。

那天她回家挺早,一进门,黑着脸。我立刻躬腰垂首迎上前去,浑身上下都赔着小心,听候发落。

"你动账上的钱了?"

"我……啊对,我动了。"

"干吗去了?"

"我能不能过几天再解释?"我故意给她撮火儿。此时越是盛怒,彼时才能越觉得对不住我。怕啥?东西在,底气足。

果然,她上套了,劈头盖脸谩骂道:"少废话,现在就说!"

我装出万般委屈的样子,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本来想等你生日那天再告诉你。"说着,把盒子打开给她看。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4)

哈文当时愣住了,看了看首饰盒,又看看我,脸上浮现出一个不易察觉的虚荣的微笑。嘴上却依然不让步,"什么意思啊?想买通我?告诉你啊,别以为这么就能蒙混过关,检查写好了没有!"

"写,写,我今晚就写。这个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老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啊,原谅我吧。"我眉眼笑作一堆地看着她,心想哼,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你不给我面子,还能不给它面子?

往俗了说,女人都喜欢钻石。往雅了讲,是钻石还是玻璃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我的这份心。我觉得我是个当之无愧的好老公。我挣的钱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你,主动放弃银行卡密码知情权,好不容易偷偷支点儿出来,还是为了哄你开心。只要我没做违法乱纪对不起婚姻的事儿,你不原谅我都说不过去。

今年我又如法炮制,送给她一块非常心仪的限量版千禧表,作为生日礼物。她心情和谐,我们全家都和谐。

您该说了,这事儿做得挺刻意的,有劲吗?我告诉您,有劲,不信您就试试!

俗话说得好,家业家业,有家才有业。您听说过"业家"吗?那是姓叶的他家。

所以我很恋家,家庭高于一切。

我的朋友,哈文都认识。她的朋友,我也都知道。我们俩就这么透明。有人说,即使是两口子,心里也得有块自留地,我们不弄这个。你把整个后半生都交给她了,她是你的遗产第一继承人,还保留啥呀?带到骨灰盒里去?

所以我们之间沟通特别直白。

"哈文,你瞧那女孩儿,多温柔,你要是像她一样就好了。"

有时候她会因为我措辞过于直接而伤自尊,继而"劈头士",或者也跟我来这套,专门针对我脸长、腿短等生理缺陷进行人身攻击。但其实我们心里都挺明白,越是直白,越是在乎。

这些年,所谓美女,我见过太多太多。我曾经在心里拿她们跟哈文做过类比,都比她漂亮。但是只要一回家,一见到哈文,我就由衷地发现:我老婆咋这么好看?可见老婆美不美,其实不是视觉问题,而是心理作用。

很多人说,孩子是婚姻的第三者,所以我们抵制了10年。但事实上,我发现女儿的出生并不能冲淡我们之间的情感维系。现在我们是三个人,彼此相爱,不分孰重孰轻。

有时候我犯了错误,哈文使劲儿戳我脑门儿,"你呀你呀,你跟女儿就像我的两个孩子!"令我自尊心备受打击。但内心深处,我又是充满感激的。一个女人,能把我当成孩子来爱,我还奢求什么?唯有想靠近。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5)

在她面前我是个挺调皮的坏小子,经常穿得花花绿绿晃到她办公室里去。

她一抬头,"哟嗬,今儿用的什么香水?"

组里同事都知道,李咏来了有两个标志,一是楼道里弥漫着香水味儿,二是哈文办公室里传来她肆无忌惮的笑声。

"管着么?"说着,我又得意洋洋地晃出去。

但吊儿郎当之外,我首先是个好老公。当老婆和女儿起了冲突,我护着老婆,训孩子。这中间当然有"红脸白脸"的策略,但也有一个很根本的想法。女儿还小,她还会有很多人生的体验,受点儿委屈算什么?应该叫"挫折教育"!可老婆就一个,跟我20年了,委屈谁,也不能委屈她呀。

有一次我和哈文在外面吃饭,直接就冲过一个女的来坐我对面,情深款款道:"你还爱我吗?你抛弃我了?"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第一反应就是"快叫保安!"

我就是要做给我老婆看,你放心,我不是这样的人。而我们之间当然也有着百分之百的信任。当年我们租房子住的时候,邻居只要看见哈文买一摞匹萨饼回来,就知道她又要出差了。因为我是一个宅男,我可以连续一个月不出家门,因为老不出门,我的跑车电瓶都放坏了。

我们也有七年之痒吗?

结婚七年,我们聊起了这个话题。然后背过身,一人写一个小纸条,数"一、二、三",同时亮出答案。

答案一模一样:"痒。"

既然痒,该怎么挠?我们俩分头行动,各自挠各自的,行不行?行。而且有的是机会。那么爱情不再维系,我们的相爱只是空白一场。这样的结局,我们不愿意。

我们商量出一个止痒的方案:各自买套新睡衣,天麻黑的时候把商标剪了换上,溜上床,背靠背一躺。我就当身后躺的是别人家老婆,虽然回手一摸,跟我老婆一样胖。咱精神上过回瘾,行吗?

只是我正闭目陶醉于无边遐想,耳边突然传来"劈头士"的怒喝:"走什么神儿呢?是不是又想哈文呢?不许想!"

我属于出国旅游不用调时差的那种人,作息诡异,昼伏夜出。所以,和老婆经常见不着面。她睡了,我还在工作,我睡了,她该起床上班了。

于是我们养成了互相留条的习惯。

老婆就像塑料花,永不凋谢(6)

一天夜里,我为了一桩工作的事儿头疼,溜达出来逃避一下。路过卧室,听见一阵甜蜜的鼾声,伸头一看,哈文睡得这叫香。给我羡慕得啊,当即提笔赋诗两句:"屋内自有被窝热,屋外奋笔疾书苦。"又附一行小字:请将表对至12点。

这是让她起床以后帮我调闹钟,免得我一觉睡到天黑。我自己不是不能调,但是多少年来习惯了,不信闹钟信老婆,不信自己信老婆。去外地出差,酒店叫早服务我都信不过,永远把手机放在枕边,老婆电话来了,我就该起了。

中午起床,发现还是那张纸上,哈文给我来了两句回赠:"床上自有逍遥客,班中却是忙碌人。"那意思是现在您消停了,我出去挣钱,您还有啥不平衡的?

我欣赏着她的小"狗爬字",心想,我老婆真是很有情趣啊,这日子过的,真美。

一天, 我们俩在家翻箱倒柜,找从前那些旧书信,还翻出这样一张纸条:

亲爱的老婆,早上好!

要知道你今天对我说的两句话,"几点回家?汤放在微波炉里怕你看不着。"对于一个已经"功成名就"的年过而立的不耐烦的男人来说,起什么作用?告诉你,就像是酒鬼见到了酒,馋猫遇到了腥。两个字"受用"。

虽然我只淡淡说了声,早点睡吧。但是泪花已在我眼眶内涌动,只可惜你没看到,睡着了。

有了疼我的老婆,有了爱我的女儿,有份腾达的事业,对我这样一个心态极度虚荣的男人是何等重要。是,我虚荣,虚荣曾让我犯过错,也让我坐享成功。今天我的这颗虚荣的心获得了极大的满足,如果这种感受可以持续,我愿意虚荣一辈子。

写下这两段话,丝毫没有做作,也不是在煽情,只是我的真实感受。为了这份真实的感受我吃了两只蟹,喝光了一碗汤,还灌下了两瓶朗姆预调酒。如果你觉得此信特别,就当是我的求爱好了。真的,老婆,我爱你!

我庆幸,我们还保留着这么多生活的痕迹,即使在最平淡的日子里,仍能想起这么多美好的瞬间。

还记得那天,我工作到深夜,到家已是凌晨,看到她的留言心里热乎乎的。走进卧室,看见她已经睡着了,轻轻打着鼾。我坐在床边摇了摇她,想跟她说说话,她迷迷糊糊不肯醒来,"别闹,我困着呢。"

"好好好,睡吧,睡吧。"我轻手轻脚退出去,关好房门。怀着深深的幸福感,一番大快朵颐,喝高了,最后写下了那张字条。

不怕您见笑,我作了一首打油诗,与各位像我一样准备"一条道走到黑"的中年人士共勉:

姻缘实难得,修路好处多。

爱情须保鲜,自备保鲜膜。

有父如是(1)

【有父如是】

我出生之前,我爹已经有两个闺女了。我娘遵照党的方针指引,没日没夜地搞"社教"。正事儿也没几件,就是一群老娘儿们咋咋呼呼。其中最大的一件事就是相互嘀咕:闲着也是闲着,生个孩子得了!

于是妇女们不顾老公的劳累,开始了下一代的"制造"。功夫不负有心人,我娘有一天告诉我爹:"咱有了。"

我娘有个朋友,是妇产科大夫,做完检查,高兴地告诉我娘:"是个儿子!"

算起来,大姐比我大8岁,二姐比我大6岁。我爹我娘根本没征求我意见,就这么把我造了出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医生把我从产房里抱出来,跟我爹照了个面,我爹喜极而泣。

他一溜烟儿就跑到了大街上,干吗?给我娘买礼物。今天她立了头功!

东街走西街,不知道买什么好,最后买回来一个肥皂盒。

20年后说起这一段,我娘还在笑我爹"不靠谱"。

我爹一生满怀未竟的理想,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从形式到内容都精益求精。比如他让我从小头顶"三七开",打头油,头缝细而笔直,发丝服服帖帖。我们站一块儿,就是电影《包氏父子》里那爷儿俩。马褂、怀表、小分头--在他心目中这是文化人的范儿。

还有一些观念,完全不合常理。我七岁那年,有一天肚子疼,疼了一宿,满身大汗。我爹果断地说:"送医院!"我被扛到医院,送进病房,检查结果是"急性阑尾炎",要立刻切除。换上病号服推进手术室,也不知为什么,突然就不疼了,我脱了蓝条褂儿直接溜回了家。

回家以后我爹开始给我讲道理,说这个阑尾啊,得割。有本书上写的,在英国,凡是贵族家庭,讲究点儿的,小孩儿都割阑尾,更别说我这还是个发炎的阑尾。

我当时小,没跟他争,后来懂点儿事了,才又提出来跟他讨论:阑尾它招谁惹谁了?父精母血,人身上哪个零件没用?再说了,咱又不是贵族,管人家贵族什么样呢。

我爹曾经跟我说:"小咏,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吧。"我当时正忙着呢,回了一句:"没心思。"他就没讲下去。

我只知道我爹年轻的时候在兰州一家中药店当过学徒,表现不错,19岁那年被派到上海进修,见了不少世面。再回兰州,就感觉呆不下去了,第二年又来到上海,投奔一位堂兄。堂兄在位于南京东路的"达仁堂药房"工作,给我爹也谋了份差使--坐在药房里的高台子上,抄方子,记账。

我爹在那里练出一手好字,药堂里一直保存着他写的笔记,直到几年前被拆迁。后来我上了大学,我爹要求我给他写信时,也一律用竖排繁体,导致我直到今天也不大会横着写字,怕弄错行。

有父如是(2)

1951年秋天,我爹离开上海,报考了兰州铁道学校,专业是会计。经人介绍认识了我娘(真老土),我娘小他7岁,当时念的是兰州师范学校。两个年轻人相爱,顺理成章地结了婚。

我爹毕业以后,响应号召,分到乌鲁木齐铁路局工作,任党委秘书,属于核心部门成员。1952年"兰新铁路"动工,他也随指挥部一起,跟着铁路向新疆挺进。我娘和其他家属先迁到了乌鲁木齐。

刚到那儿,我娘闲得没抓没挠,就报考了乌鲁木齐第一女子师范学校,后来当了地方上一所小学的老师,语文、数学、体育都教,还是她所在地区的女子篮球队教练。从学科安排上,您就能看出当时的教育资源多么匮乏,同时看出我娘有多能干,说起来也是"双学位"。

1958年,兰新铁路经达坂城穿过天山,修到了乌鲁木齐市,我爹我娘终于团聚了。我爹属羊,我娘属虎,这一羊一虎,凑一块儿过得还挺美。我娘贤惠,家里家外都打点得好。爹的生日是在10月,他常喜滋滋地说:"我这个羊好,秋后的羊,有草吃!"

我爹胃不好,对吃的东西很挑剔。还好,当时我们家条件还过得去。饭、菜端上来,他觉得喜欢就吃,要是不喜欢,"啪",筷子往桌上一拍,走了。我娘就得去厨房重做。

儿时记忆里,我爹是个"夜猫子",今天的我也成为夜行动物,或许是他潜移默化的影响。半夜醒来,总看见他的书房亮着灯,没完没了地誊写稿件。近几十年,《新疆年鉴》中铁路发展史的部分,全部是他的署名。

纸篓里写废了的稿纸都只有一两行。只要错一个字,我爹就撕了重写,而且撕得整整齐齐。这副"轴"劲儿,如今完完全全地遗传给了我。每当看到我坐在沙发上,把一张废纸整整齐齐撕成二分之一、四分之一、八分之一……整整齐齐落好,再撕下一张,哈文就大呼有病,十分不解。

我爹喜欢养花,在阳台上养了几株茉莉,有成年人的手臂那么粗。一种花开单层,香气袭人;一种是双层的,好看,但气味很淡。每逢花期,我家的茉莉开一茬便有600余朵--我爹一朵朵地数过。这一茬谢了,下一茬又接上。

茉莉花开时,家里总是高朋满座,我爹的书法家朋友、画家朋友全来了,不喝茶,只泡花,趁着兴起,挥毫泼墨。

泡不完的,我娘怕浪费,就采下来晒干。先把茶叶筒里的茶叶倒出来,又一层茶叶一层花的铺进去,下一年随时可以泡来喝,怡神醒脑。

花是我爹的心头肉,只要谁说一个方法能让花长得好,他一定要试一试,比如用臭鸡蛋水给花施肥,屋里臭得都呆不住。花要是有什么闪失,我爹能伤心好一阵子。

有一回我们搬家,那时候也没有搬家公司,就是请几位朋友帮忙,然后招待人家吃顿饭。我爹养的一盆米兰被放在了大衣柜后面,谁都没想起来。过了好几天了,我爹才想起米兰上哪儿去了?左找没有,右找没有,最后才从柜子后面找出来,已经枯死了,新疆气候太干。我爹当时就震怒了,又不知道这气该对谁撒,一巴掌推倒了大衣柜,摔得四分五裂。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1)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

高中时我回到了乌鲁木齐。我不爱说话,自我封闭,绘画就是我与外界的交流。高一开学前,去学校领了新的教科书。两三天的工夫,课还没上,我已经给所有的语文课文都配好了插图。

每天放学回家,做完功课,我就在小本上画中的人物。人物按照"魏、蜀、吴"分类,公孙权、孙策、孙瑜、曹操、刘备、赵子龙、关羽、张飞……我甚至不需要参照,全凭想象,精细的白描手法。一页一个,一晚上能画四五个。

画完了,我把它拿去跟同学换邮票。一本二三十页的"三国人物"能换到一枚或一套很好的邮票,数不清我一共画过多少本。我并不懂集邮,到底值多少钱,无从考证,只是心爱换心爱罢了。后来才知道,也有值钱的,比如"全国山河一片红"。

我所在的乌鲁木齐铁三中是铁道部重点中学,也是全国重点。高一那年,我作为学生会宣传部长,联合校团委,发起、组织了一次铁路系统的黑板报大赛,规模覆盖数十所中小学,规格相当于整个乌鲁木齐市。当时的我,对各种绘画技法都有涉及,粉笔画尤其拽得厉害。

有三天的时间,我没有参加学校的运动会,一个人在一块长约4米的黑板上,照着一本画册,用白色粉笔勾画出人民英雄纪念碑基座上的浮雕作品之一--《五四运动》。操场上人声鼎沸,枪鸣炮响,高音喇叭播放着激昂的进行曲,这一切于我只是遥远的背景,尽可充耳不闻。我的眼里只有线条、色块、明暗、凹凸,耳边只有六十多年前的那一天青年学生们在高喊口号,慷慨陈词。既不知道饿,也不觉得累……

我的作品不参加评选,只作为展示,几乎乌鲁木齐市所有学校的校长、主要领导,都来观摹这幅画,无不啧啧称奇。

各校参赛作品以照片形式寄来,经过评委会评分,颁奖大会上,由我来宣布获奖名单。

学校大门口的"着装守则"白纸黑字写着,男生不许留长发,教导主任拿着一把剪刀站在门口,违者就地处理。也不许穿喇叭裤、榔头鞋。可我就是这么副打扮--您要是让我现在回去换发型、换衣服、换鞋?我倒没问题,操场上那几百号参加活动的老师学生,只好麻烦他们等等了。

结果,当然没人把我怎么样。

长发、喇叭裤、紫红色大头皮鞋,我站在高高的领操台上宣布获奖名单。没错,我倨功自傲,我有恃无恐。但是那一刻,我体会到了何谓"宽容",心中只有两个字:感激。

自从在黑板报大赛中小露锋芒,学校发现我是个"绘画奇才"。过了些日子,西北民族学院艺术系来新疆招生,教导主任热情地鼓捣我去面试。我稀里糊涂带着大量素描,一些水彩、水粉作品,以及一幅油画,去了他们的招生点。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2)

西北民院的老师看了我的素描作品,赞不绝口,天生的油画家坯子,问我:"毕业证带了吗?"

"什么毕业证?"我一头雾水。

"你高三毕业没有毕业证吗?"

"我,我开学上高二。"

"我们这是大学,招高中毕业生,你高二来干吗?"老师大为光火,空欢喜一场。

一年多以后,临近高考,班主任老师建议我报考西安美术学院。

西安美院没有面试,只要求考生将相关作品邮寄过去,合格者直接进入复试。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个制度不严谨,给滥竽充数的人提供了方便,随便把谁的作品寄过去冒充一下不就行了吗?而复试只是考一些简单的常识,基本上起不到甄别人才的作用。最后一关,文化课考试,以我当时的成绩,一考一个准儿。

我挺"洁身自好",不愿意和一群有可能"滥竽充数"的人混在一起。另一个使我犹豫的原因是郭鸿儒老师说过的一句话:"画画是讲究血统的。"我没有这个血统,未来能走多远,很难说。我冷静地考虑了几天,决定放弃美术专业。

这令很多关心我的老师大失所望,他们反复劝我,千万慎重,这可是本科文凭啊。可我没有改变主意。

一个画家就这样"夭折"了。

多年以后我又重新拾起画笔,是为了女儿。

女儿学画,我为她请了一个私人教师,教的都是中规中矩的东西。我在旁边看得兴起,没跟女儿商量,就当上了她的业余老师。

我给女儿上课,走的是"野路子",不规律也不系统,全凭自己的经验和体会。她在幼儿园信笔涂鸦的作品我也都保留着,印象派、立体派,完全没有章法,随她发挥吧。

我喜欢让她边玩儿边学。一张白纸,我先把四个角折进去,告诉她绘画讲究留白,折进去的部分不可占用。然后问她:"你看到了什么?"

"公路、汽车。"

我把这两个词写在小黑板上。"还有什么?"

"山、水。"

我又写上,"还有呢?"

"还有好多人在摘樱桃。"

"你刚才说的这些,都叫元素。现在爸爸要把元素按远、中、近分开,然后……"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3)

好的画作,贵在"栩栩如生"。当然,其中有技巧问题,有想象力问题,还有是否用心观察的问题。把看到的东西铺排有致地展现在纸上,对孩子来讲有难度。于是我先帮助她整合这些元素,区分开远中近、黑白灰,她再来画。画好以后,我在原图上修改。一边修改,一边给她讲什么叫"比例",什么叫"构图",什么叫"逻辑"。

"画画,不但要画你看到的,还要画你想到的,感受到的……"

仿佛时光倒流,我随女儿回到童年,回到自己撅着屁股趴在桌子上画乌纱帽的那个混沌初开的夜晚。

带女儿出去旅游,速写本和钢笔是我随身必备。在澳大利亚,我问她:"悉尼歌剧院像什么?"

"贝壳。"

"对。为什么像贝壳呢?"

"因为旁边是海。"

"对了,旁边有大海。"

一边吸引她注意力,我一边飞快地将悉尼歌剧院的轮廓勾勒下来。一定要快,因为女儿两分钟就不耐烦了,非拽着我走。所以我的速写本里充斥着各种"半成品",晚上回去再对着照片完善。

我常和女儿一起翻看过去的速写本,边看边考试。

"法图麦,这是什么?"我指着其中一页问她。

"叹息桥。"她反应飞快。

"在哪里?"

"威尼斯。臭水沟!"

"那儿还有什么?"

"冈都拉!"

"这个呢?"

"嗯……延安。"亏她想得出来。

"胡说!再看看!"

"不知道。"她挠头。

"我带你去过,离中央电视台不远。"

"哦……好像叫天什么?"

"天坛?"我成心误导。

"胡说!"

"那是天什么?"

"想起来了,天宁寺!"

对话间,记忆翻波逐浪地涌起。画中的时日、心情、风景,甚至阳光和温度,一一重现。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4)

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么?

陨落的"中国帕瓦罗蒂"

我的座右铭是"生命在于静止",高中三年,从不参加学校的运动会。

高一,人家参加运动会,我自己在教室里画画。高二则是在广播室里播报各班来稿:"惊天枪后疾如飞,勇往直前不后退。高一(2)班运动员正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向终点,加油,加油!"

选我念稿,可能是因为歌咏比赛的时候我唱过"战士双脚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那会儿都说我嗓子好。

运动会结束了,团委书记王浩找到我,说要带我去见一个人。我跟王浩很熟,像是哥儿俩。

我跟着他走进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位女老师,大约30岁。她看到我,挺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就是你要找的学生,叫李咏。"王浩介绍说。

"你好。"我懵懵地打了个招呼。

经她自我介绍,我才知道她是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姓刘。高中没有音乐课,所以我几乎没见过她。她曾在上海音乐学院师从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周小燕,学习美声唱法。她从广播里听到我的声音,觉得我是棵唱歌的好苗子。

"你的声音很好,愿意跟我学唱歌吗?"她望着我,满眼热切。

我却到后来才真正理解她的心境。一个唱过、《蝴蝶夫人》的年轻女孩儿,师出名门的高材生,毕业后却分配到边疆的一所企业中学里当音乐老师,只能唱《茉莉花》、《纺织姑娘》这类小儿科,何等怀才不遇。

"愿意啊。"我并未多想,只是觉得艺多不压身。

她脸上掠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对我说:"唱歌可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的,需要很多先决条件,比如声带条件。"

"您刚才不是说我声音很好吗?"

"听上去是很好,但我还要带你去医院检查。"

我吓一跳,怎么学唱歌还要先去医院啊?怎么个查法?疼不疼?

带着一连串的问号,我和她一起到了医院,挂了口腔科的号。

还好,过程比我想象的简单,就像小时候嗓子疼去医院检查一样,医生拿起一片压舌板,让我张开嘴,"啊--"打着手电往里看了看。

诊断结论是:"声带闭合很好,宽、厚、长,像瓷砖一样光滑。"

我莫名其妙,头回听说这么形容一个人嗓子眼的。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5)

刘老师对我解释说:"假如声带闭合不好,有缝隙,声音就是嘶哑的。声带的宽窄、薄厚,决定了你声音的粗细、音域的高低,表面的光滑程度决定了声音的质量。懂了吗?"

似懂非懂。我一脸迷茫地望着她。

挂号费和诊断费都是刘老师替我交的。她是真想培养一个自己的学生。

很快,我开始上课了。每周二、四两天,放学后直接去音乐教室找她,每次训练两个小时。

头一回去她那儿,她从屋里抱出一面红色的腰鼓,从上面拆下一条红绸带,扎在我的腰上。确切说,是在"小腹"那个位置。

"这叫丹田。"扎好以后,她用手拍了拍,"唱歌要用这里的气。"

"这里还有气?"我很诧异,下意识地挺了挺肚子。

"来,我教你。"她双手按住我的肩膀,让我呼吸,呼吸的时候肩膀不许动,只能肚子动。

"这就叫腹式呼吸,学美声,这是基本功。我们每个人躺着睡觉的时候,用的就是腹式呼吸,今晚睡觉前,好好体会体会。"

然后是练声。"闭上眼睛,想象有一个点,在你头顶上,唱呜--,用你的声音去触碰那个点,感觉丹田的鼓荡变化……"

我试着"呜"了一声,不对,像假哭。又粗着嗓门儿"呜"了一声,也不对,像狼嚎。

"发声的时候,声音不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要用脑后音。"她轻拍我的后脑勺,"从丹田出来,经过后脊梁,在这里共鸣,穿过这里顶到头顶!"

我越听越迷糊,后脑勺还能出声?

第一天就在我高一声低一声的"呜呜呜"中过去了。

隔一日又去,刘老师想出了新招数。练习发声的时候,我站在窗口,夕阳从窗外照进来,她正好看到我侧面的剪影。她盯着我的喉结,声调越高,喉结越往下降,就说明我没偷懒,确实在"气运丹田"。

"唱歌啊,特别讲究吸着唱。"她说,"只有在吸气状态时,你的喉结是下降的,喉咙才会打开。"

这也太有悖常理了。以我当时有限的实践,很难理解这一点。

"见过夏天里狗是怎么喘气的吗?"看我一脸困惑的样子,刘老师突然问我。

"见过啊。"

"什么样?给我学一个。"

我心想,您可真会逗闷子,人这口气还没喘利落呢,怎么又学上狗了?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6)

我吐出舌头,呼哧呼哧地喘了几下,还把两只手做狗爪子状抬在胸前。

"手不用学!"她笑着打我一下,"就像这样,用小腹的力量带动呼吸,没事儿就练习,对气息和肌肉都是很好的锻炼。"

我就纳了闷儿了,原来不讲究发声方式倒好,怎么一开始"专业训练",什么气运丹田,脑后共鸣,狗喘气……特累不说,发出的声音也怪怪的。还有那个"吸着唱",越唱越觉得倒不过气儿来。

就好比,"齐步走"和"猫步走"是两个学科,骑自行车和蹬三轮是两大体系,表面近似,实则不通,都得从头练。而且在彻底熟练之前,闹不好连以前那点儿本事都丢了。学什么东西,都要经历这么一段"不破不立"的过程。

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和实践,我的喉咙打开了,每次音域扩展练习都能向上爬半个音阶,自然音域达到了12度。连老师都惊呆了,她发自内心地欣喜啊,蛰伏多年,终于等到一个得意门生。

刘老师排斥民族唱法和通俗唱法,男高音歌唱家里只推崇帕瓦罗蒂和卡雷拉斯,其余门派皆是扰乱视听。我受她影响甚深,以至于直到今天怕去卡拉OK,一唱流行歌曲,必跑调无疑。

一年以后,我已经能够完整地唱完哈萨克族民歌《嘎哦丽泰》,这是音乐学院声乐系一年级的练习曲目。

嘎哦丽泰,

今天实在意外,

为何你不等待?

野火样的心情来找你,

帐篷不在你也不在。

我徘徊在你住过的地方,

只是一片荒凉,

心中情人几时才得见面,

怎不叫我挂心怀。

嘎哦丽泰 嘎哦丽泰,

我的心爱……

唯美深情的咏叹调。我陶醉于自己的歌声,感到了一种"准艺术家"的兴奋。

那时我很刻苦。我家旁边是一片广阔的麦田,我每天早晨6点起床,绕着麦田跑步,跑完步就在树下"啊呜咪呀"地练声,做各种气息练习。

当时我因为"血统问题",已经放弃考美术学院的想法了,因此我和刘老师有一个约定,也可以说是一个共同的理想--高三毕业,我报考上海音乐学院,她为我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支持。我们为了这个理想太投入了,偏偏忘记了一件事。

与西安美院擦肩而过(7)

我比较晚熟,已经高二了还没经历变声期。正在我孜孜以求梦想着成为中国的帕瓦罗蒂时,一天早晨醒来,我突然发现自己失音了。

那是一段可怕的记忆,仿佛堕入一场噩梦,无论怎么使劲,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母亲急忙把我送到医院,医生的诊断是"声带小结",原因可能是长期用声不当或用声过度。

接下来很长时间,我都住在医院里,每天输液,雾化吸入治疗,打激素,脸肿成一张大饼。

同学每天都来给我补习功课,刘老师也来看过我,总是带着深深的忧郁、焦虑,还有种说不出的歉疚。时间一天一天地溜走,距离上海音乐学院的专业课考试越来越近了。

每天早上醒来,我都试着对自己说一声:"你好!"发不出声儿。那段时间我从未笑过,反正也笑不出来,只是一阵听上去令人难受的嘶哑的气息。

和家人交流全靠手势和纸笔。当时我并没想到声音对我有多重要,只觉得这样哑剧式的生活实在很麻烦。

直到两个月以后,那天早上,我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习惯性地却又不抱任何希望地对自己说了声:"你好!"

话一出口,我吓傻了。

居然发出了声音……而且,根本不是我的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是低沉的,嘶哑的,而过去我的声音是高高悬在上方的,响亮的。

我这是怎么了?

几天以后,我又去音乐教室练声。我一次又一次地试唱,高音再也上不去了,只剩下中低音。我的心冰凉冰凉,全完了。一年的努力,因为这场病而付诸东流。

梦碎的不只是我,还有我的老师。她在旁边为我弹琴,一边弹,一边无声地流泪,泪水真的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也止不住。

"你的声带条件还是很好,咱们唱不了《嘎俄丽泰》,还能唱《乌苏里船歌》。"她停止弹琴,转过身望着我,哽咽着说。

我没有回答她。在那一刻,我的内心已经放弃了。因为我还有乐理、视唱练耳等一系列专业训练没来得及完成,病这一场,老师也不敢再给我施加声乐练习强度了。我不唯心,但我突然相信这就是宿命。

后来,我考上了北京广播学院。考上广院之前我又一次去医院检查了声带。诊断结论和过去一模一样:"宽、厚、长,像瓷砖一样光滑。"老天助我,劫后余生。

听说我考上了广播学院,刘老师曾经到我家里去,哭着劝我,可不可以不要去北京。只要复读一年,明年一定能考上音乐学院。她泪流满面的样子,我到今天还记忆犹新。

或许一个老师向学生提出这样的要求,确切说是"请求",是有些不合常情的。而我却完全理解她的用心。她的确是为了自己的理想,我是她的理想的一部分,但她又何尝不是为了我的将来?

所以,我真心地感谢她。但我实在等不起了。

经历过高考的人,都知道最后那一年剥皮抽筋似的难熬。

今天的她也应年近花甲。我一直不敢和她联系,见了面,不知说什么好。

大学,唯一的逃离之路(1)

我怀念我的童年。

周围满目都是俄式洋楼,我们家也在一座尖角的俄式洋楼里,尖角楼里养着鸽子。

家里是木地板,要定期打蜡。打完蜡怎么维护呢?姐姐从集市上买回一大包瓜子,我负责请小朋友到家里来嗑,瓜子皮嗑得满地都是,然后用笤帚把瓜子皮扫走,扫完了,地板就变得很亮。

家里订了牛奶。每天早上送奶工一来,边走边摇铃铛,几条街都能听见。打奶是我的任务,一听见铃声就赶紧端一个大号的不锈钢杯子,出去排队。每天都能在队伍中见到一个挺漂亮的小女孩,有时候在我前面,有时候在我后面,我没有和她说过话,但却觉得和她十分亲近。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

为了这个小女孩,我写过一篇小说,名字就叫《爱·雨中·浪漫》。写了一稿又一稿,幻想我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大约万把字,写完就烧。除此之外,暗恋的心情无可排遣。

我想逃离新疆,莫名其妙地讨厌那里,一切的一切都令我厌烦和抵触。因为暗恋,我常常感到伤心。我还拒绝参加高中毕业会考,母亲和我谈了两个小时,才说服我去向老师认错,补考。我听父母谈起过支边多年的感受,他们付出了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时光,又得到了什么?

这个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呆。我收拾好行囊,藏在床下,打算伺机行动。

逃离新疆,这个愿望随着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到来而变成现实。

高考之前,上海戏剧学院的老师到我们学校来面试,要招一个"西部班"。我的嗓音是天生的,而且很幸运,尽管大病一场,低了8度,但并未影响质感。参加初试时,老师听了我的声音,便决定让我跳过二试,直接进入三试。

我压根儿没想到全家会一致反对。父亲是撰写地方史的编辑,母亲是"新疆优秀女企业家",儿子考戏剧学院,当演员,那不是丢人吗?我姐姐还提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演员得是浓眉大眼,瞧你那模样,开什么玩笑?"

我当时并不执著于演员这个职业,只是近水楼台的选择之一。所以他们反对,我也不做抗争。我一心盼着北京广播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快点儿来,快点儿来。

那是1987年。我的班主任老师在过去三年里一直反复强调,考不上大学,你们呀,就在铁路沿线当个扳道工吧,没别的出路!

我每天都在家里嗑瓜子,扫地,扫啊扫,嗑啊嗑,录取通知书怎么还没到?烦死我了!

正是盛夏,溽暑难捱。身边的同学都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我急得嘴唇上起了一个比黄豆还大的水泡,抠、抠、抠,抠出一个大血痂。

有一天,我正在擦地,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喊:"李咏!"

我家住在二楼。我停下来,扯着脖子朝窗外喊:"谁?"

不管是谁,我都没什么好气儿。

大学,唯一的逃离之路(2)

"录取通知书到了!"我这才听出来,是我们班的一个男生。

"哪儿?"

"北京广播学院!"

"你丫别哄我啊!"我把扫帚往地上一摔,跑到窗口冲他嚷嚷。

"真的!赶紧去学校,找校党委书记!他让我来喊你的。"

"真的?"我略微迟疑了一下。

"真的!快去吧!"

我猛地清醒过来,惊喜啊!庆幸啊!我一步跳过横在脚边的扫帚,冲进房间换衣服,把身上穿的套头衫用力往上一掀,一下子碰掉了嘴唇上的痂。真疼!我摸了摸没流血,就没管它。

一路狂奔至学校,进到校党委书记办公室,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原来,北京广播学院有规定,通知书不寄给考生个人,而是寄给校党支部书记。他老人家一看,以为是私人信件,直接揣在包里带走了。过了好几天才想起来,打开看看,什么东西?这才发现是李咏的录取通知书。

为了这张纸,我嘴唇上永远落了个疤。

考进央视,一定是狗屎运

北京广播学院播音系的第一堂课是吴郁老师上的。他环视着屋里这群漂亮、阳光的少男少女,一句话就给他们定了位:"你们不是明星,是广播员。"

第一次期末考,出于种种原因,我的成绩是全班倒数第一。那时我有些胆怯。我是从边疆来的,人家都是北京人、上海人、南京人。头半年我几乎不说话,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观察他们。慢慢地我发现,虽然我连新疆都没出过,但他们读的书未必有我多。

而且,我的嗓子是真好。播音系的重点是发声练习、吐字归音练习。有的人练爆破音,"b、b、b……"大冬天的,就这么对着墙喷,能把墙上喷出一个冰疙瘩,这不是笨蛋吗?我从不练声,考试轻轻松松就过。

甚至有一天早上我迷迷糊糊去上课,迟到了,班主任王璐老师把我拦在了讲台边上。"洗脸了吗?"

"没洗。"我揉揉眼睛道。

"啊一个。"

大学,唯一的逃离之路(3)

所谓"啊一个",就是用一口气,把汉语拼音的单韵母和声母从头到尾平稳地读下来。

"a、o、e、i、u、ü、b、p、m、f……"所有发声练习里,我最不怵的就是"啊一个"。

"你们都练成他这样,就行了!"王璐老师冲我一挥手,"回去接着睡吧!"

大学期间我老旷课,但是最后一次考试,我愣考了全班第一,得到了最高奖学金。有好事者提出要重新给我核分儿,我没反对,核来核去,还是第一。

1991年,大四第二学期,我被分配到中央电视台对外部实习。央视这座崭新的大楼子,三年前刚刚落成,《新闻联播》向全国人民展示过它的三维图像,那么神秘而高不可攀。

我们班39个学生,有三分之一都在央视各部门实习。谁不想留下来?对外部的大导演们都喜欢我,器重我,手把手地教我做事情。但毕竟他们不是台长,也不是广电部部长。

我没有"后台",也没有"后门",每天除了兢兢业业地工作,抢着擦桌子、扫地、打水,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实习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央视开始面向各大对口院校正式招收播音员。方式比较传统,只收各校考试成绩排前5名的学生。最后定下来可以参加面试的学生,全北京一共10男10女。

学校把我的名字报上去了,但我压根儿就没抱希望。只看分数当然不在话下,可就我那长相,在我们班男生里排前10都勉强,做点儿幕后工作还行,选播音员,央视能看上我吗?

面试那天,哈文陪我一块儿挤312路公共汽车去的,一路暴土狼烟,整得灰头土脸。走到中央电视台大门口,才发现其他参加面试的人都是坐&quot;小巴&quot;或者&quot;打的&quot;来的。看他们个个衣着光鲜,哈文让我去卫生间洗把脸,好歹亮堂点儿,我就去了。进去以后,居然看见几个男生在对着镜子化妆。<dfn>http://www?99lib.net</dfn>

面试在一楼的一间大演播室里。我是最后一个进去的,第一反应是灯光太晃眼,下意识地用手遮了一下,稍微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楚面前坐着一排人。

&quot;姓名?&quot;其中一位开始发问。

&quot;你们不是刚刚叫过吗?知道还问?&quot;

没人接我下茬儿,我意识到可能耍&quot;过&quot;了,老老实实说了一句:&quot;李咏!&quot;

&quot;李咏同学,现在在座有黄惠群台长、杨伟光副台长以及各部门主任。中央电视台全体员工都在通过闭路电视收看演播室里的情况,希望你正常发挥。&quot;

&quot;好,来吧。&quot;我心里明明特在意,又偏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第一试是新闻快读。现场给一个300字的急稿,只有30秒准备时间,从头到尾读完,出错不得超过2处。我嘴皮子利落,玩儿似的就过了,后来听说这一关筛掉了不少人。

后来又问了我很多问题,我只记得最不靠谱的两个。

一个是:3只鸡3天下了3只蛋,请问9只鸡9天下几个蛋?

我想也没想就说:&quot;反正不是9个!我又不是养鸡的,不知道。&quot;

另一个是:请列举5个海湾战争主要参战国家。

&quot;美国、英国、科威特、阿富汗……其他的想不起来了。&quot;

大学,唯一的逃离之路(4)

&quot;李咏同学,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国家。&quot;

我又想了想,还是想不起来。&quot;真不知道,您告诉我吧!&quot;

人事处的老师哭笑不得,&quot;伊拉克。&quot;

我当时在心里猛抽自己三个大嘴巴子,海湾战争主要参战国,连伊拉克都能忘,真行。但我立刻想出个堂而皇之的理由:&quot;伊拉克是敌国啊,咱们也同意打的!&quot;

考完试出来,我坐电梯上16层,回对外部&quot;上班&quot;去,遇上一位台里的灯光师。实习几个月,我跟台里这些设备保障人员、灯光师都混得特熟,好多大导演去借设备,都说&quot;没有&quot;,我去借就有。

&quot;哎,哥们儿,可能是你留。&quot;他挺神秘,话说得含含糊糊。

&quot;怎么讲?&quot;

&quot;刚才你们都走了,黄台让大家重点讨论一下你的表现。&quot;

&quot;你怎么知道?&quot;

&quot;不是全台都看闭路电视吗?最后那段儿,视频拉掉了,音频还在。我听见的。&quot;

灯光师的话我没太上心,也不是不信,就是不想存什么幻想。

中午吃完饭,我和几个对外部的编导一块儿下围棋,心不在焉。吕斌主任一直在旁边看我。我觉得他在看我,倒也没太在意。看了一会儿他说:&quot;李咏,你来一下。&quot;

我刚想好一步棋,只好先放下,起身去了他的办公室。

&quot;把门关好。&quot;他小声示意我。

我又转身把门关好。

&quot;坐下。你知道今天留谁吗?&quot;

我摇摇头,&quot;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肯定不是我。&quot;

他突然严肃起来,盯着我,一言不发。

过了半晌,才一字一顿说:&quot;小子,听着,就是你。&quot;

我当即傻了。就我那表现,怎么可能?为什么啊?

&quot;但是,目前党委还在讨论,没有做出最后的决定。所以,&quot;他目光犀利,向我提出严正警告,&quot;你要严格保密,包括对你女朋友!党委的事情如果散布出去,就很可能会有变动。&quot;

我愣愣地看着他,还是说不出话。

大学,唯一的逃离之路(5)

&quot;刚才,我看你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提前把消息透给你。&quot;老领导意味深长地说,&quot;你,可不要违纪啊。&quot;

&quot;谢谢领导关心!谢谢领导信任!&quot;印象中,那天一直到我离开吕主任的办公室,来回来去说的就这两句话。

接下来几天,哈文挺心急,天天问我:&quot;怎么样?有消息吗?&quot;

我强忍着内心纠结,装作很茫然的样子对她说:&quot;没有啊,没人通知我。&quot;

我心里埋怨,这吕主任也是,告诉我干吗呀?又不让跟别人说,还不够我难受的!

几天以后,央视正式通知我被录取,我这才扭扭捏捏向哈文坦白:&quot;其实,这件事吧,我上礼拜就知道了,没敢告诉你。&quot;

话音未落,即遭暴打。

&quot;你连我都瞒?胆子够大的啊!&quot;哈文叉着腰,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我一边委屈地辩解:&quot;我有什么办法?这是党的纪律。&quot;一边恨自己嘴大心窄,藏不住事儿。

1991年中央电视台唯一的一个播音员名额,归我了。

我听说有这么几个原因,首先,领导们通过几只鸡下几只蛋的问题,觉得这孩子挺直率,不装--装也没用,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道小学生&quot;奥数&quot;的经典题目,太损了。其次,这孩子挺机灵,没想起伊拉克,还能给自己编个理由,是否合理不论,贵在张嘴就来。

这件事到这儿,原本可以告一段落了。忆其始末,我明白了几个道理:第一,不该知道的最好不知道;第二,既然保密,就让它彻底烂在肚子里,打死也不说;第三,世界上确实有&quot;狗屎运&quot;这种东西存在,我李咏,何德何能?

然而福无双至,与狗屎运结伴而来的往往是一宗坏消息。没过多久,我果然对另一个词有了深刻的体会,那就是&quot;造化弄人&quot;。

我的档案上新盖了几道戳:北京广播学院党委办公室,中央电视台人事处,北京市公安局户籍管理处。看似板上定钉,一切都没跑了。

一天中午,我正在睡午觉,梦见自己成了范进,站在马路当间振臂高呼:&quot;中了!中了!&quot;却被迎面上来的老丈人扇了一个耳光,&quot;该死的畜生,你中了什么!&quot;

我一激灵,醒过来了。还真有人在旁边猛拍我脸蛋,&quot;哥们儿,醒醒,快醒醒!中央台不要你了!&quot;

我何曾受过这等刺激,&quot;腾&quot;地坐起来,恶狠狠地盯住他,&quot;扯什么淡呢!&quot;

&quot;真的真的!系主任让你赶紧去一趟!&quot;他语速很快,看上去不像开玩笑。

大学,唯一的逃离之路(6)

&quot;我靠!&quot;我一把推开他,俩脚往鞋里一塞,&quot;噌&quot;地奔了系主任办公室。

&quot;章都盖完了,怎么说不要就不要啊?其他台我都已经推了,这不是开玩笑吗?&quot;

系主任搓着手,很无奈地告诉我,他了解的情况就是这些,具体原因还不清楚。

看来跟他理论也没用,我又火急火燎跑到了中央电视台。

出面接待我的是一位长官,他慢言慢语地向我解释:&quot;你进央视,要占用一个国家人事部的干部指标,但今年广电部没有名额了。不过你放心,我们还在努力。&quot;

回学校的路上我精神恍惚,没坐车,忘记了要坐哪路车,一个人走了很远很远,直到天黑。

当然,您不用猜也知道,问题最终还是解决了,否则今天我也没机会在这儿给您痛说革命家史。

非常感谢广播学院的刘济南院长,她很重视此事,马上就去广电部了解情况,为我争取这个名额。而她发现,事件的缘由简单得可笑:毕业分配前夕,广电部干部司曾经问过中央电视台:&quot;你们今年招播音员吗?&quot;央视的回答是&quot;未定,不好说&quot;。于是当央视最终定下一个人选,临时告知广电部,对方不干了。问你的时候不说,现在想起来要名额了?没有!来了个下马威。

别人没收拾,光收拾我了,三天瘦了一大圈。

现在想想,太好笑了。

拿到中央电视台的出入证后,我郑郑重重地把它挂在脖子上,和哈文在央视大楼子前面照了一张合影。有时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没什么事儿,也会把这张出入证拿在手里,摩挲来摩挲去,反复端详,心中五味杂陈。

这天中午,我又在欣赏出入证,老觉得背后有人,扭头一瞥,没看见谁,于是继续欣赏。

不对,还是觉得有人,使劲儿一回头,这下看见了。

&quot;石老师!&quot;我&quot;噌&quot;一下跳起来,立正站好。

站在我背后的,是纪录片《空中丝绸之路》的总导演石宪法。

&quot;是不是感慨良多啊?&quot;他笑眯眯地问我。

听这话,应该是瞅我半天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quot;李咏,这只是个开始。你等着吧,不出两三年,&quot;他在我脑门儿上点了一下,&quot;你这块尖石头,就会被磨圆的。&quot;

直接从天上撒钱的节目?服了!(1)

【直接从天上撒钱的节目?服了!】

我一向不相信宿命,那太唯心,但我不反对命中注定的事儿,比如天上掉馅饼,正砸我头上。这不,当我在央视默默无闻混了7年,眼看就要奔三,却只成家未立业,《幸运52》来啦!

1997年,我29岁,在中央电视台海外中心当导演兼主持人。工作能力尚可,公众知名度为零。台里的同事说起李咏,熟点儿的,知道是《天涯共此时》主持人,不熟的,只知道我是成天张罗两岸寻亲,帮&quot;北京刘大妈&quot;找&quot;台湾王大爷&quot;,&quot;老坐着,腿有毛病&quot;的那位。至于长相,记不清!

一天,我的一个大学同学突然找上门来,让我为一个外国宣传片配音。配音是我老本行,不过这片头让人十分费解,跟我以往配的那些历史片、纪录片、科教片都不一样。花花绿绿,闹闹哄哄,几个大写英文字母&quot;GO BINGO&quot;。

我问我同学:&quot;这什么意思?GO……去哪儿啊?&quot;

&quot;去博彩!好玩儿着呢。&quot;

&quot;哦,博彩,看看!&quot;

我这位同学年龄不大,来头不小,是欧洲传播管理顾问公司(ECM)驻中国首席代表。

ECM公司,在全球娱乐界都是响当当一块金字招牌。他们靠着做节目、卖技术、卖服务起家。《GO BINGO》是他们的看家大戏,在英国持续播出30年,长盛不衰。我同学的任务,就是给它在中国找个好买主。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在中国兜售外国节目,难上加难。要不她怎么找着我了呢?就我这嗓子,在配音界有多大名气不敢吹,但我当年&quot;冒充&quot;赵忠祥老师配过的一期节目,直到今天也没人听出过破绽。

按说,作为一个资深配音演员,我也挺见多识广的,古今中外,啥节目没见过?但眼前这个《GO BINGO》愣让我看傻了。

这是一台直播节目,演播室大门敞开,购票即可进入,参与现场博彩。场内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每期竞出一名大奖获得者,随着&quot;砰&quot;一声巨响,花花绿绿的英镑就哗哗哗从屋顶上往下飞啊,天女散花似的,总额高达20000元!

直接从天上撒钱的节目?服了!(2)

太新鲜了,看得我直咽口水--这个节目,好!

当时,我在对外部是独立编导。所谓独立,就是我有自己的节目代码,凭这个代码,可以支付节目组日常费用。我有自己的摄制组,自己的摄像,自己的音响,自己的场记,自己的制片主任。权力不敢说大,但掌管着自己的小王国,逮谁跟谁摆谱儿,眼光苛刻得要命。

而此刻,我服了。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节目应该引入中国!

至于怎么引,再说。

我先找到对外部的长官,安排时间请他看样片。几天之后,官方答复曰:&quot;这个节目不适合中央电视台。&quot;

我们对外部面向的主要观众是海外华人,照我理解,这种洋玩意儿接受起来不难吧?但长官既然发话,我也不好驳回。

可我倔啊,不甘心!

顶着越雷池的罪过,我又把它推荐给文艺中心。文艺中心的长官倒是没回绝,说:&quot;我看看吧。&quot;哪想一压就压了快三个月。三个月以后,终于有了回音:&quot;这个节目没法嫁接。&quot;

事情往往是这样,长官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把话圆上,啥破绽没有。可我不好交待啊。我心里挺内疚,对不起我同学,人家也怪不容易的。

怀着最后一线希望,我又把节目样片送到了央视二套。这一次,大为意外。只过了半天,我就接到时任广告信息中心主任谭希松的电话:&quot;片子我看了,这是一个新东西。对我来讲,它只是个项目。如何把它变成一个节目,如何透过这个节目赚取收视率和广告,那是你们的事情。

说了半天,到底啥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被绕得二晕二晕的,不过紧接着,她说了一句我永远忘不了的话:&quot;这个项目,我要了!&quot;

我的妈呀,那话是谁说的来着?上帝关闭了一道门,肯定会打开一扇窗。上帝拿走你俩馒头,肯定还你一个大馅饼!

英国人蒙了:到底谁欠谁啊?(1)

【英国人蒙了:到底谁欠谁啊?】

请注意,现在,节目已经播出三个月了,可我们还欠ECM公司35万英镑呢。我是金牛座,特在意钱,最不喜欢差人钱,更何况咱央视不差钱。

英国那边开始催账了。我心里向着我同学,之前折腾人家一溜够,现在又拖着不给钱,回头再影响了人家的年终奖……不成,我也帮着催。

我给长官垫话儿:&quot;咱还欠着人家钱呢!节目也播了,时间也到了。&quot;

长官迟疑再三,问了一句:&quot;那……万一被毙了呢?&quot;

&quot;这不是没被毙吗?毙了也是咱自己的问题啊。咱买的是人家的技术,1小时1000英镑,开什么玩笑!&quot;

催促再三,未果。从这儿您就看出来了,为什么节目组的兄弟姐妹都叫我&quot;李师傅&quot;,整天瞎操心,操闲心,除了擦地不管,什么都管。

这时候,英国专家已经回国了,身价太高,受不了。留下一个美国总监在这儿盯着。也不知道是不是人家临走时往程序里设了什么机关,三个月到期不给钱,直接罢工。几天以后,我们录制新节目,出问题了。

节目刚刚进行到一半,我正手舞足蹈领着大家玩儿,机器突然&quot;啪&quot;,歇菜了。现场工作人员查了查,据说是电路板的问题。这美国总监也不懂技术啊,瞎了不是?台下坐着好几百观众呢。

同时购买过这套程序的还有几家地方台,于是,我们迅速通告了最近的齐鲁电视台和河北电视台,请求救援。可是他们的程序和我们还不一样。他们沿用的是《GO BINGO》原版数字模式,而我们改成了商标。

解铃还须系铃人,懂技术的只有那位英国专家,可这大半夜的,他坐&quot;神七&quot;也来不了啊。

我们内部的技术人员开始抢修,我则站在台上安抚群众,给大家讲笑话,说段子。时不时问问后台:&quot;好了没?&quot;&quot;没呢!&quot;成,那咱接着聊。

聊着聊着,我一扭脸,看见我们的一位摄影师搬着把椅子走上台来,往我身边一放,示意我坐。我明白了,这机器一时半会儿是修不好了。

坐下来,我接着和观众神侃。山南海北、天上地下、祖宗八辈的故事都讲完讲尽,大约过了40分钟,我们得到的最后通告是:今天修不好了。现场每位观众获赠一个小礼品,然后散场。

当时的心情,我不知道怎样去形容。

我这人,在乎过什么啊?我偏偏就在乎了这节目。

我热爱它,它新奇,它好玩儿,它与众不同!我也热爱这些观众,他们充满热情、激情,跟我一起撒野,随着我的节奏开心着,亢奋着。他们对我的笑容都不一样,让我深深地感动。

我真想多讲几个故事,说几个笑话,拖延拖延时间,让它修好,还能继续录。可是不行。

我无法面对观众失望的眼神儿,难受。

过了一会儿,人都走光了。我还一直坐在台上,愣愣的。

英国人蒙了:到底谁欠谁啊?(2)

詹未过来拍拍我肩膀,&quot;你怎么还不走啊?&quot;

我摇摇手,无力地说:&quot;你让我适应一会儿。我出不来,特难受。&quot;

&quot;哥们儿,至于吗?你不会哭吧?&quot;

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没好气说了句:&quot;你不理我的话,我最多再有10分钟就过去了。&quot;说完,还真的忍不住&quot;潸然泪下&quot;。

两个字:遗憾。

经过评估,这期节目全部费用支出,包括演播室、舞美、灯光、设备、人员、服化道,等等等等,一核算,好几十万!这还没算广告收入呢。

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注:这可不是我说的。

相关人员马上致电ECM公司,大意是,贵公司程序损坏,直接造成我们上百万元的财产损失,您说怎么办?赔吧!

这下把英国人给难住了:我还有35万英镑没收回来呢,先赔你上百万?

我方人员称:您先把我们这钱赔了,我们马上付您余款。挺大一外企,得讲究&quot;三包&quot;吧?

英国人语塞。这不成那谁说的了吗?&quot;您咋这抠呢?一个菜不点,完了我还搭一个?&quot;

于是,到底谁欠谁,就这么不了了之。

您要问,这点子是不是我坐台上惆怅的那么会儿工夫想起来的?

还真不是。

和ECM的关系就这么崩了。

英国人打小算盘打不过咱,商业敏感度可高了去了。咱这儿还盘算着怎么赖账的时候,人家早早就抢注了&quot;幸运52&quot;和&quot;Lucky 52&quot;这两个专利名称。

直接后果就是,《幸运52》不能再叫《幸运52》了,于是我们把节目名字改成了《夺标52》。就这么凑合了三四个月,实在凑合不下去了,整个程序都乱套,凡涉及人家专利的,概不能用。

我前面怎么说的?只要领导支持,什么事儿都好办。事实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就在这个焦头烂额的节骨眼儿上,两任台长交接。承蒙新台长厚爱,上任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用他自己话说:&quot;给你擦屁股去了。&quot;我心说了,给谁擦屁股呢?我一个人的节目啊?

谈判,要求恢复《幸运52》的名字。然后,有一些程序我们仍然可以使用,还有一些程序被他们收回,由我们另行模拟一套。

《夺标52》又变回了《幸运52》。很多观众问:&quot;为什么是52?&quot;这个问题,基本上属于&quot;随机数学&quot;范畴,我们哪儿懂啊?想来想去,只好这样自圆其说:&quot;一年52周,周周都幸运嘛!&quot;

李咏这孙子都这岁数了,还这么红!(1)

【李咏这孙子都这岁数了,还这么红!】

我们给新节目起了名字,叫《非常6+1》,干脆利落。

为什么叫&quot;非常&quot;?因为在我们的舞台上,普通百姓也散发出明星的光芒,不同寻常。

&quot;6+1&quot;就更好领会了,练兵六日,用兵一时,正好又是每周日晚上播出。横不能叫&quot;非常大礼拜&quot;对吧?

我跟&quot;7&quot;有缘,说来很巧。我的大学宿舍是7号楼,我的第一台汽车尾号是7,我家的门牌号是2701。《幸运52》,《非常6+1》,加一块儿还是7。

我就是奔着大俗特俗去的,公然站在舞台上向全国人民喊话:&quot;现在就拿起手机,发送短信,只要1块钱,万一砸出个数码DV呢?万一砸出个海南双飞呢?&quot;

您听这话,搁观众耳朵里是中听、亲切,搁长官耳朵里,不是找事儿吗?

要了命了,长官不高兴啊,&quot;这话你也敢讲?多强调精神财富好不好?&quot;

&quot;我这都是大实话啊。&quot;我苦着一张脸,替自己申辩。

谁说不是呢?老百姓给电信行业做那么大贡献,一条短信顶平时十条,就为了图个吉利。这些钱也没装在我兜里,不都是上交中央电视台了吗?那么多商家都上赶着给节目提供奖品,咱回馈老百姓有何不妥?天天就受教育啊?

窦文涛老师说过这样一句话:&quot;找不到快感就去找真理。&quot;君不见我身边,藏龙卧虎。真理、公德、道义,全让小白、小崔等各位老师扛了,轮到我做节目,真不知道还能扛什么,只好找幽默吧。

小崔是冷,小白是冷上加霜,我就当那冰雪过后明媚的阳光,最灿烂的还是咱党中央。

我愿意逗大家笑。逗了这些年,大家看见我就想笑。想当初,胡玫导演还邀请我演孔子,说孔子就长我这样,瘦长脸,小眼睛。我演他基本不用化妆,粘一绺山羊胡子就成。人贵有自知之明,得亏我没言声。

我喜欢沸腾,希望现场&quot;爆起来&quot;。电视机前的观众假如正在按顺序翻频道,翻到这儿,至少会停留一下,&quot;这都吵吵什么呢?&quot;只要内容衔接得好,或说后期剪辑得好,观众就可能多停留三分钟。只要停留三分钟以上,嘿嘿,对不起,您已经作为&quot;样板户&quot;被纳入进来了,收视率&quot;呗儿&quot;的一下,再攀新高。

每回录节目,我从楼上化妆间出场,全体观众起立,手中棍棒狂舞,齐声欢呼:&quot;李咏!李咏!李咏!&quot;

我感动得了不得啊!既然假充文人,我也不忌讳酸词儿了:主持人做到这个份儿上,夫复何求?

我顺着一个旋转楼梯就往下跑,有音乐,有鼓点儿,不由自主就越跑越快,因为大家的掌声越来越热烈,呼声越来越高。楼梯上光线很暗,好几次我脚下一个踩空,连滚带爬就骨碌到观众们面前,也挺好,省时间。

李咏这孙子都这岁数了,还这么红!(2)

我的开场白是这样的:&quot;谢谢大家把这么宝贵的时间给了《非常6+1》。你们旷课的旷课,旷工的旷工,有的还耽误了约会。既然到这儿,我只有两个请求,第一,别把自己当外人,进了演播室,就都是演员,我们共同努力。电视机前还有更多的观众,气氛靠谁?就靠你们了。&quot;说到这儿,我给大家鞠个躬。

&quot;录节目中间,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可能不会像你们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么顺当。放心,会留给你们足够的尿尿的时间。&quot;

&quot;我们一会儿会有一个开场舞蹈。那位小伙子,你坐得低啊,姑娘们那裙子一转起来,你啥都能看见,眼睛别给我犯直啊!&quot;

&quot;有什么意见请举手说,别上台抢话筒,也别给我使绊子。否则别怪我让你在全国人民面前出糗!&quot;

最后,再补充一句大实话:&quot;今天,我希望诸位高兴而来,满意而归。我尽可能地带给你们快乐。请大家热烈欢呼,能多热烈就多热烈!为什么?我就是想通过你们的欢呼让电视机前的全国人民都知道,李咏这孙子到这个岁数了,还这么红!&quot;

我压根儿没把这地方当成&quot;演播室&quot;,我当它是&quot;夜总会&quot;。谁呼哨打得响,谁带头嗷嗷叫,我说谁是雷锋,要的就是这架势!

我在节目里一向有个主张--伺候人民。您可以理解成&quot;为人民服务&quot;,但那不是我说的,是毛主席说的。

既然伺候,就要伺候到位,童叟无欺。三岁半的孩子上台,我跪着跟她讲话。是,我的衣服考究,牛掰,镶满了施华洛世奇的钻。那我也跪,跪掉了也不心疼。只要孩子开心,只要孩子的爸爸妈妈姥姥姥爷爷爷奶奶大姨大舅看着开心。

观众们都很热情。我被他们围在中间,领子被扯开,扣子被扯掉,都是常事。没关系,我回家缝去,大不了下回再换一件。

谁让您是我的衣食父母呢?

好多人爱看我的节目,但是叫不上我的名儿。有一次我在机场,一个小伙子指着我,冲同行的伙伴嚷嚷:&quot;哎,这个人,这个人就是那个人!&quot;

还有好多人,倒是知道李咏这人,节目却对不上号儿。他们不管《咏乐汇》叫《咏乐汇》,叫&quot;那个吃饭的节目&quot;;也不管《非常6+1》叫《非常6+1》,叫&quot;那个砸蛋的节目&quot;。

说实话,我特别感谢他们。在我心目中这已经不叫&quot;厚爱&quot;了,而是&quot;大爱&quot;。说白了,他们没拿我当外人儿。

说着话,台里又开始忙春晚了。长官见到我说:&quot;准备啊,招标春晚!&quot;

&quot;招标春晚跟我有啥关系?&quot;

&quot;你们两口子带着一个优秀团队啊,不试试多可惜!&quot;

&quot;哦?您觉得能招上吗?&quot;我作兴趣盎然状。

&quot;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想法?&quot;

&quot;让我想想啊,明年是2010年……&quot;我捏指掐算了一下,&quot;哟,想起来了!您说,我在春晚演播大厅的房顶上,挂他2010颗大金蛋,行吗?&quot;

李咏卖拐,生意不好做啊(1)

【李咏卖拐,生意不好做啊】

录样片的嘉宾,我第一个想到了成龙。我和成龙大哥之间的交情,怎么说呢?他曾经戏言:&quot;我在北京有一群猪朋狗友。&quot;这其中应该算我一个。

去年4月,我参加了成龙大哥的生日Party。那时我刚有《咏乐汇》的构想,试探着问他:&quot;大哥,我正在研发一个新节目,到时候,能不能请你帮个忙,为我捧场?&quot;他很爽快就答应了。

节目正式启动已是9月,他正好要到北京参加《龙的传人》活动,主动打电话给我:&quot;你的节目是几号录?&quot;

没想到半年过去了,他仍把这件事记在心里,我非常感动。录节目当然以他的时间为准,我们立刻安排演播室,做好一切录前准备。他也专门提前一天从香港飞到北京。

大哥头天晚上喝了酒,闹晚儿,两眼通红。化完妆后,他两臂大张开,趴在化妆间的桌子上说:&quot;让我休息会儿,五分钟就好。&quot;

当时大家都很担心他的精神状态。哪知五分钟后,我在舞台上看到的成龙大哥,目光炯炯,神采奕奕,跟先前判若两人。

这就叫专业精神!

做完节目当晚,我们又见了一面。他很诚恳地问我:&quot;上午录节目,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吗?你告诉我。&quot;

&quot;大哥,非常好,哪儿哪儿都好,真不是我恭维您!&quot;

《咏乐汇》做到今天,我与五十多位江湖人士交过手,嘉宾来自两岸三地。成龙大哥只是港台艺人最具号召力的一个代表,职业、谦逊、彬彬有礼。这或许得益于一种较为完善的经纪制度。相比之下,我们内地的一些&quot;大腕儿&quot;,实在有点儿太那啥。我就不说具体事儿了,还是赵本山老师总结得好:&quot;啥名人啊?就一人名!&quot;

样片录完了,交到编委会审批。那天我们正在大兴录制《非常6+1》,哈文兴冲冲从台里赶过来了。&quot;告诉你们个好消息啊,编委全体鼓掌通过!&quot;

&quot;哗--&quot;大家伙激动万分。

&quot;不过--&quot;哈文拖着长声说,&quot;有两点还需改进。&quot;

我们立刻安静下来,作洗耳恭听状。

李咏卖拐,生意不好做啊(2)

&quot;第一,那个大水晶吊灯,太晃眼。第二,李咏,你手上那个大钻戒,太扎眼。&quot;

&quot;成,这都好改。时间段说了吗?&quot;我眼巴巴地盯着她。

&quot;周六晚上7:45,怎么样?够黄金吧?&quot;

那是相当黄金啊!谢谢诸位长官了。

节目一开播,好评、恶评就都跟着来了,这倒是意料之中的。一些媒体忙着给我定调子,说:&quot;李咏通过《咏乐汇》转型高端。&quot;拜托,别把我架那么高,行吗?架势是个高端的驾驶,聊的还是家长里短。娱乐娱乐,贼心不死。

又有人问了:&quot;不是说《咏乐汇》是《幸运52》的升级版吗?&quot;您别听人家不懂瞎说!升什么级?您当是升官儿呢?我整个换了一个状态,另起炉灶。没看我从站着变坐着了吗?

也不是转型,也不是升级,那跟以前区别在哪儿啊?

我跟您说,区别就在观众群,可是和以前大不一样!以前我的粉丝儿都是大街上削菠萝的,一停下车等红灯,他们就凑上来跟我打招呼,关系可好了。现在,我听同事说,专业数据显示,《咏乐汇》的观众里文化最低的都是高中毕业,看来我们节目的口号还真能唬人。

我们给节目打出的口号是--&quot;汇聚天下英豪,笑谈人生智慧。人生百味,尽在咏乐汇!&quot;显然这些高中以上学历的观众朋友都是冲&quot;人生智慧&quot;来的。

长官教导我,做节目要学赵本山老师,走&quot;卖拐&quot;的路子。这话怎么讲呢?就是让我把嘉宾最重要的几个&quot;人生拐点&quot;套出来,让观众知道他是经过了哪几道弯儿,方才到达&quot;成功的彼岸&quot;。说了半天还是&quot;寓教于乐&quot;。

这拐卖不下去啊。节目总共就一小时,前头寒暄寒暄,后头客气客气,中间再尝尝菜,品品酒,还能剩下几分钟听我忽悠?有时候他那人生的弯儿拐得挺大挺陡,再加上诸多外部不确定因素,还真不便深挖。老挖它就老有的挖,挖着挖着就成《百家讲坛》了。

还是复杂问题简单化吧。我们充其量找出几个人生中的闪光点,回忆回忆,感慨感慨。嘉宾触景生情,群众看个热闹,就完。

他们玩儿玩围棋,我玩儿跳棋

【他们玩儿围棋,我玩儿跳棋】

过去,我跟普通老百姓打了十年交道,我的节目从来不缺选手和观众。一听说咏哥招呼,前呼后拥就来了。现在情况发生了一点儿变化,据外联组的同事说,一半以上的嘉宾听说是李咏的节目,都不敢上。

啊?我又得罪谁了?

很快我就明白了,因为他们怕我,不知道我一张嘴会喷出什么来。

我们节目的定位不是汇聚天下英豪吗?您想想,都英豪了,肯定不比小濮有名,就比老潘有钱,要么就像余大师一样有学问。哪回上电视不是被吹捧着,仰视着,绽放点儿生命中的光荣与梦想。遇上我这种没正形儿的主持人,见年轻人叫大侄子,见老年人叫二大爷,万一八卦他们一下,都不知道怎么往回找补。

我也挺悔恨的,我这10年,都给人留了些什么鬼印象?居然让英雄豪杰们闻风而逃!

我自己在节目里,其实也有三种状态。面对像余秋雨老师这样的学者,我只有倾听的份儿,插不上话。面对李开复、李彦宏这样的It界、商界精英,我倾听改聆听,还是插不上话。有的娱乐明星也深沉,比如赵雅芝老师,任凭我怎么轻佻,人家就矜持地坐在那儿,不接茬儿。唯独和成龙大哥、容祖儿他们,我能耍到一块儿去,场子能活起来。

太尴尬了!我还一向自诩&quot;在嘻哈中思考&quot;,其实人家有思想的都不买我账。

记得跟小濮一块儿录的那期节目,我们之前也没见过面,上场以后坐一块儿现找感觉。一开始甭管我怎么打镲,怎么自嘲,小濮都一言不发,笑盈盈地看着我。我不怕粗俗的,就怕文雅的,心想这是怎么话说的?您看耍猴呢?

多亏了我家大厨和小二,及时地送上了五粮液一瓶。我和小濮连干三杯,他就&quot;将进酒&quot;了。话匣子打开,掏心掏肺。这就是请客吃饭的好处,只要拉开架势,摆出诚意,没有谈不成的事儿。

对于那些上来就提防着我的嘉宾,&quot;真诚&quot;这招确实好使。我一真诚,大家都懒得戴面具了。在我的舞台上,俞敏洪表演过插秧,李彦宏跳过探戈,马未都唱过《红灯记》,李开复玩儿过魔术,余秋雨示范过什么叫&quot;锄禾日当午&quot;。

《咏乐汇》播出以后,最多的质疑,就是说我在模仿那什么饭局,什么有约。为了有个应对的说法,我就对媒体讲:&quot;我这节目是个四不像。新闻不新闻,娱乐不娱乐。&quot;哈文补充了一句:&quot;四不像也有名字,人家叫麋鹿,国家一级保护动物!&quot;

小崔老师有思想,做节目如下围棋,绕你,绕出他想要的东西为止。

小白老师有深度,做节目如下象棋,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有步骤,有口诀。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玩儿跳棋。别看跳棋简单,就是些不值钱的玻璃球,规则都一样--谁先抢占阵地谁就赢。我走出一步,就想到五步,也要动脑子的。你进我退,前拦后堵,不需要智慧吗?而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跳棋可以大家一起玩儿,你象棋六个人下给我看看?

说到底,电视是个消遣。超市货架上摆的那些东西,还隔俩礼拜就调换调换呢,电视节目也一样。作为商业时代的消费品之一,我不提供沉重的价值观,也不想和谁一争高下。

我在上面吃着聊着,您跟底下听着乐着,就挺好,乐一时是一时。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谁还想当老字号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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