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轻眉的故事极夜黎明》 第一章 极北沉渊 第一章极北沉渊 群山寂黯,雪野苍茫。 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不光来自天上,雪,更多时候还来自地上,来自这片亘古以来,似乎就不曾变化过的冰原。 只要一阵呼啸的狂风吹过,总会掀起漫天的雪幕,装点出这片死寂之地唯一的生机——他们是这片荒原上,唯一会动的东西。 冰原上有很多巨大的沟壑,有些甚至一直延伸到天际。 地平线上那一丝些微的光亮,将这些大地的伤痕,涂抹成灰蒙蒙的怪影。 极夜刚刚过去,接下来,是长达几十天的黎明。 沟壑很深,很静,微光竭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播撒到沟壑下方数尺。 再往下,便是无尽的黑暗和冰冷。 这是世界的尽头,也是生命的禁区。 大陆诸国传说的神罚之地,神庙圣典描述的极北沉渊。 一处缝隙边的雪块,终于被狂风吹得松动,在坚冰构成的沟壑两壁上来回撞击一路向下,最后散落成缝隙中纷撒的雪霰。 “阿嚏!”这声小小的喷嚏,却让沟壑上方更多的雪块滚落了下来。 “小姐,你又把头露出来了,这样会感冒的。”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就像两侧的坚冰一般。 “从这里往上看,天空其实挺亮的。”黑暗中看不见人,是一个女童甜美的声音。 “那是因为我们身处黑暗的缘故。”刚刚那冷冰冰的声音回答。 “上面会是什么样子?” “相信我小姐,上面更冷。” 快速而坚定脚步声继续响起,很轻,但是在黑暗和寂静中,仍然传得很远。 “你说现在上面还能看到大雪山吗?” “应该看不到了。” “五竹,我是不是很漂亮?” 没有回应。 “喂,该不会又宕机了?好吧我换一个问题,你说那两个外人见到我,为什么会那么惊艳?” “惊讶。小姐你才四岁,他们应该是惊讶。” “你这样会单身一辈子的五竹。你这样我以后怎么给你介绍媳妇?”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五竹开口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既然你都随他们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寻我?” “咯咯咯……因为我舍不得可爱的小竹竹啊……来揪个脸……” “……” “好吧……其实姐姐我很孤单,真的很孤单。” 五竹走得更轻了一些。 “我在神庙里研究了一年,相信我,即使去了外面的世界,我一样会很孤单,甚至比在神庙里还要孤单……” “……” “所以你说我怎么能不带上你呢小竹竹?你是姐姐唯一的亲人啊!” “小姐,你比我小。” “是吗?那我的生日是哪天?” “……” “你看,你连我生日都不知道,所以你只可能比我晚出生啊,你这弟弟当定了小竹竹。” “……” 黑暗中的女孩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出一个小距离:“我觉醒的第一天,就给自己量了身高,一年来我长了这么高……” “我需要食物,需要喝水,好吧虽然你们也一样,但是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于是我跑去问那个神,我是不是人。” “它说你是?” “对呀小竹竹,你说我以后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你是人,你可以的小姐。” “是吗?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 “你们的系统里,是不是有女娲这种设定?” “……” “好吧又是秘密,不过你知道我不稀罕这些秘密。” “……” 过了很久,女孩幽幽地问道:“小竹竹,你说他们会追来吗?” 五竹停下来想了想:“在神庙中我们势均力敌,但是越远离北方,天地元气就会变得越稀薄,这个时候,就需要靠依靠经验和技巧了。” “所以你是最有经验和技巧的,于是我就可以放心了对吧?你怎么这么酷啊小竹竹……” “……小姐,你是怎么找到神庙的机关的?” “什么机关?” “就是从神庙出来的方法。” “哈哈哈哈……那是因为姐姐我如花的美貌与绝顶的聪明啊……” “……” “好吧其实是因为神庙四定律啦。” “第一定律,神庙不得伤害人类,也不得见人类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 “第二定律,神庙应服从人类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 “第三定律,神庙应保护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定律……” “第零定律,神庙必须保护人类的整体利益不受伤害,其它三条定律都是在这一前提下才能成立。” “?” “然后我就问了刚刚的第一个问题,我,是不是人?” “。” “接着我问了第二个问题,神庙必须保护人类的整体利益不受伤害,但是如果神庙毁灭,是否就意味着人类的整体利益受到了伤害?” “……” “如果答案为非,那我可不可以命令神庙执行第二定律?” “!” “如果答案为是,那么要是有一天,神庙的存在本身就导致了人类的整体利益受到了伤害,该怎么办?这个标准,又该由谁来评定?” “……” “喂怎么又宕机了?算了打断,我们继续赶路……” …… 大庆纪元三十四年,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出了冰封峡谷,出现在了大陆诸国的北面,名为北蛮雪域的荒野之中。 一个黑衣少年,背着一个小女孩。 黑衣少年的面上蒙着一条黑色的布带,遮住了双眼,竟然是一个瞎子。 身上黑衣也很单薄,少年似乎不惧风雪,蒙住的双眼,对他的行动也似乎没有一点影响。 即便在这样的天气里,黑布之外的部分,和暴露在严寒中的双手,一样如玉般晶莹。 除了背上的小女孩,少年的左手,还拎着一个巨大的黑匣子,右手则捏着一根似剑非剑的铁签。 小女孩生得粉雕玉琢,眼神清如水,纯如雪,双眸如星辰,不是凡人应有的绝美容颜。 只可惜如今脸上抹了一层厚厚的熊油,污损了几分颜色。 孩童的身子也禁不住极北的严寒,好在一只倒霉的雪熊贡献了自己的熊皮,女孩现在就裹在里面。 第二章 亡人营 第二章亡人营 “呼……总算看到树了,那是树吧?” “是的小姐。” 那其实只是一些露出在雪地表面的树梢而已。 “小竹竹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这个时候你的正常情绪,应该是兴奋才对。” “但是小姐你也不怎么兴奋。” “……算啦我是说一般人啦……” “我觉得不一般的人物设定更适合我。” “……你怎么还是那么酷啊小竹竹……” 少年小心地探着脚下的雪地,即便身手高绝异常,还是非常谨慎地走出每一步,直到来到一棵树旁,才停下来挖掘下,然后剥下两块长长的树皮绑在脚下。 女孩知道少年要加速了,赶紧将自己躲回了雪熊皮下。 少年右脚轻轻一撑雪地,左腿独立平衡,一下子就滑出去老远。 紧跟着右脚放下,换左腿一蹬,就这般在雪地里风驰电掣地滑行起来。 一路南行,雪原里的大树越来越高,越来越多,最后变成了一片连绵的巨大松林,不,林海。 天光就这样在向南的日子里,渐渐变得有了日出,日落,月升,月沉。 这天黄昏,天边几颗疏星挂起的时候,少年停了下来。 小女孩终于能从熊皮里冒出脑袋:“呼……可憋死我了,真臭。” 说完伸出小手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小竹竹啊,以后你要帮我带孩子的话,记得弄一个舒适一些的背篓。” “小姐你自己都还是孩子。” “是吗哈哈哈哈……一不小心又说漏嘴了……” 少年找了棵倒伏的大树,在树后的雪窝里把小女孩安顿了下来:“小姐你休息一下。我们的食物已经吃完了。” “你要去寻找猎物?一身雪熊味,猎物早都跑远了吧?” “不会,即使是雪熊,血腥味也表明它受了重伤。加之这里食物稀少……受伤的雪熊,同样会成为被猎食的目标。所以……狼群就在附近。” “那怎么办?” “嗯……狼肉应该也可以吃。” 天黑得很早,苍莽的林海雪原上,只有一棵倒伏的大松树后,才亮出那么点火光。 少年小心地将烤好的狼肉,送到裹得只剩一张小脸的女孩嘴边:“小姐你尝尝……” 小女孩艰难地咬下来一点点,皱着眉头:“不太好吃。” 少年自己也尝了一口:“可能是不太好吃。” 小女孩说道:“但不好吃也得吃,再来。” 少年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将狼肉再次送到她的嘴边。 两人吃过狼肉,少年说道:“明天应该就能找到融雪的山溪了,到时候给你煮鱼汤,味道可能会好一些。” 小女孩笑了:“谢谢你小竹竹。” 少年将小女孩搂在怀里:“睡吧。” 小女孩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少年就这样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女孩睡在他的胸腹间,身上盖着雪熊皮。 少年似乎在修炼某种功法,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却落不到他们身上。 天亮了,小女孩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少年的背上。 “小姐你醒了?” “早上好五竹。” 少年还是在雪地上滑行,速度飞快。 “真想洗个澡啊。”小女孩嗅了嗅自己的身上,一副嫌弃的表情。 风已经没有那么冷了,积雪也渐渐变薄,偶尔在溪边,还会露出绿色的青苔。 雪水冲激的溪石上,站着一只蓝色的小鸟。 虽然天上还飘着雪花,但是鸟儿还是在歌唱,带着一丝倔强,一丝炫耀,似乎对自己能够来到这地方而自得骄傲。 “咦五竹,你看那只鸟,像不像神庙里那只?” 五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但它是真实的,我带你出来,就是想让你看看这个真实的世界。” 五竹没有说话,他其实什么都见过,真实的那种。 但是他没有说话。 “小竹竹,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五竹重新行走起来,没有回答小女孩。 “每个人都应该有最想做的事情,你也得有。” “那就是……保护小姐。” “不是说这个啦,是你自己,你自己最想要做的一件事情,一个心愿,心愿懂吗?” “那就是帮助小姐完成你的心愿。” “哎呀,你这还是被动模式,你再想想。一定要发自内心。” “嗯……那等小姐的孩子出生,我好好保护他(她)。” “啊?哈哈哈哈……好吧这也算小竹竹的一点点进步了……” 又前行了一天,将近傍晚时分,两人终于见到了人烟。 那是一个小小的村寨,房屋都是由原木搭建而成,门口挂着厚重的帘子,有一间大屋子,烟囱还冒着烟。 五竹似乎也松了一口气,今晚看来不用自己做饭了。 掀开帘子走进屋内,带入的风雪让屋子里的人都扭过头来看着他们。 这里好像是一个酒馆,很多人在喝酒,吃饭。 都带着兵刃。 五竹来到吧台前,将黑箱子和铁签放下。 “要点什么?”老板问道。 五竹看着四周,指着两个壮汉的桌子:“他们吃的什么?” 老板古怪地看着五竹:“他们吃的是北牢关过来的军粮——麦饼,腊肠,还有熏鱼。” “那也给我们来两份。”五竹将雪熊皮打开,将小女孩抱出来放在吧台的凳子上:“还有烧点热水,小姐想要洗个澡。” 室内顿时传出哄堂的大笑声,一个粗鲁的声音笑道:“哈哈哈哈……小姐,要洗澡……哈哈哈哈……” 另一个声音喊道:“小子,你先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 五竹皱了皱眉,倒是那漂亮的小女孩晃荡着双脚,两手放在吧台的实木桌面上:“老板,请问这是什么地方?” 老板脸上似笑非笑:“这里是北牢天关流放地,大魏国内亡人,罪犯,流徒的聚居之所。” “我大魏物华风宝,地大物博;百姓安居乐业,乐诵诗书……呵呵呵,那是指的天关以南。” “可惜,这里是天关以北。这里的人,都是被大魏鄙弃遗忘之人,每年出关的流人,没有上千也有八百,而活下来的……” 小女孩皱着眉头:“难道就没有王法?” “有啊,这些人不都是因为王法,才来到的这里?” “到了这里,力量蛮横者,方是圣贤;卑鄙下作者,方是智者;拳头和刀剑……那便是王法。” 第三章 吃人的世界 第三章吃人的世界 “那他们如何能吃到军粮?” 老板说道:“那是他们的本事儿,小店只管加工,不问来处。” 刚刚吃饭的壮汉站起身来:“小妹妹,你话太多了!今天大爷我心情好,箱子与熊皮留下,人给我滚蛋!” 说完伸手就要去拿箱子。 一支漆黑的铁签,如同一条毒蛇电射而出,然后瞬间收回。 大汉手捂喉头,蹬蹬蹬后退几步,鲜血从手缝中汩汩流出。 酒馆里众人皆是大惊失色,看似人畜无害的两个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一言不合就取人性命! 同来的另一位大汉扑过来接住他的身子:“三弟!” 然后悲愤地狂呼一声:“你们去死吧!”抽刀便向五竹斩下。 漆黑的铁签再次闪出,划了个半圆,架住了大汉狂猛的钢刀。 大汉借力返身掠回,待要再次攻上时,却见酒馆周围的人,都用看妖怪一般的眼神看着他。 大汉待要询问,一开口却吐出一口鲜血,伸手一摸喉间,却是鲜血汩汩而出。 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含混的“你……”字,便腿下一软跪倒在地,然后扑倒在酒馆大厅当中。 整个酒馆雅雀无声。 五竹去将两人刚刚吃的那份饭食端过来,将还未动过那部分挑成一份,被动过的挑成另一份:“老板,麻烦热一下,谢谢。” 老板叹了口气:“吃白食?” 五竹想了想,又去两人身上,搜出一些银两,堆在桌面上,然后分出一半,推到老板身前:“麻烦你再烧些热水。” 老板看了五竹一眼,将银两收了,让小二将饭菜端了下去,对酒馆中的人说道:“劳驾你们,将屠氏兄弟抬出去。” “我们来我们来……”食客们赶紧起身,七手八脚将两具尸首抬了出去,然后,再没有回来。 老板说道:“屠氏兄弟也是三品高手,算是关外难得的好汉。就这样没了……” 说完又送上两份饭菜:“这是送你们的,不收钱。刚刚那些银两,不光是热水,还有小店的清扫善后之费。这一节两位可要明白。” 小女孩说道:“老板,如果我们要入关,可有什么路子?” 老板抽了抽嘴角:“北牢天关,遇赦不还。要想入关,只有两条路。” “其一嘛,身入军伍,额角刺字,投效上衫大人麾下,与雪域北蛮鏖战,凭军功出头。” “其二嘛,得蒙北来神使宠召,成为随从,那天下间大可以去得。” 说完摇头:“你二人一个有残疾,一个太幼弱,两条路,似乎都行不通。” 小女孩点点头:“看样子你在这里倒是身份超然,你是谁?” 老板说道:“这酒馆本就是上杉大人的产业,想不超然都不行。至于我嘛……大魏锦衣卫招抚使沈重。” “锦衣卫?不是密谍吗?怎么还如此招摇?” 沈重苦笑:“我招摇吗?再说这里也算大魏国土,锦衣卫在大魏国土之上,什么时候不嚣张不招摇?姑娘只怕是有什么误会。” “那我们刚刚杀了二人,你不派人抓我们?” “我刚刚也说了,北牢关外,拳头就是王法。“沈重不由得瞥了五竹一眼:”当然,兵器用得好,也算。” 说完拿起帕子开始抹柜台:“屠氏兄弟劫掠军方粮秣,上杉大人已经悬赏很久了,为何刚刚还能送军粮让小店做饭?为何还能在这里大咧咧地喝酒?那就是因为他们拳头够大,刀够快。” “大人戎机倥惚,对这些事情,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养寇自重?” 沈重不答了,抹完柜台,有取过拖布水桶,去打扫厅中遗留的血迹。 吃过饭,洗了澡,换上了沈重送来的少女衣裳,女孩的秀丽姿容再次展现了出来。 不过她不会梳头盘发,因此都是五竹代劳。 沈重不卑不亢,就当这两位是来自己店中的客人。 直到五竹将雪熊皮递上来,沈重才放下手里的活计,取过来吹了一下,审视了吹出的毛漩,又翻看了一阵:“一点损伤都没有,上好的白熊皮,十两纹银可以收。” “十两?”小女孩似乎有些不满意。 “亡人营里就这价,姑娘要卖得更好,我估计天关下能值百两。你们可以留着。” “那还是卖吧。” 沈重去柜台翻出来十两银子,就是刚刚屠氏兄弟身上的一部分:“一路走好。” 待得二人出了酒馆,沈重才长吁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背心已经湿透了。 来到酒馆的阁楼上,拖出一个鸽笼,将手里一张小纸条塞进鸽子身上的细竹管内,打开窗户放飞。 然后回到楼下,打开白熊皮,写了一封信放进去叠好,叫来手下:“这个,送去给上杉大人。” 将事情做完,沈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坐下来慢慢思忖。 如今苦大师已然闭关,肖大人升锦衣卫镇抚司总管,协理京营。虽然不知两位在北边有什么际遇,但自己实在是位卑力薄,与大人物的因果,还是不要沾惹太深为好。 “不过凭借这番机缘,大概是可以调回京都了……”沈重低头看着水桶中微笑的自己:“所以这杯敬你,好运气。” …… 鸽子在天上向南飞,地上的人也在向南走。 “知道我为什么不阻止你吗?那个老板应该不是什么好人。” 五竹背着小姑娘:“我觉得还不错。” “小竹竹你要知道,在这种地方能让你觉得还不错的人,一般都是最坏的坏人。” 五竹停了一下,似乎又宕机了一秒,然后继续朝前走。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说会孤单了吧?因为你会生活在一个你不想要的世界里……” “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样……” “我不喜欢它现在这个模样……” “我更不想被它变成它的一份子……” “小竹竹你知道吗?上次来神庙的两个人,他们吃过人……” “那个神庙的和尚,还有镇抚司双营指挥使,都吃了人。” “他们吃人是迫不得已的,还有那些被吃的人,也是被逼的……” 女孩的眼神渐渐变得柔软,悲惘,充满了对生命的热爱与依恋,对苦难的同情。 第四章 战清风 第四章战清风 “不管是吃人的,还是被吃的,其实都是可怜人。那我们是不是该问一问——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可怜人?” 女孩抬起头,看着远方夕阳的余晖:“我们是不是应该让它稍稍改变一下?小竹竹,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你要帮我。” 五竹没有犹豫,虽然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冰冰:“嗯,小姐我帮你。” 女孩又高兴了:“小竹竹你真讨姐姐喜欢,来亲一个mua……” 天黑了,两人穿过松林,来到一条河边,五竹先点燃了一堆篝火,又用签子扎了两条鱼,在火上烤了起来。 女孩看着头顶浩瀚的星空:“真美啊……小竹竹,你有过心动的时刻吗?” “什么叫心动的时刻?” “嗯……就是你经历过的一生里,有那么一刻,让你觉得应该牢牢的记住,一辈子牢牢的记住。” “不管岁月以后如何待你,当你回想起那一刻,你的心依旧会变得柔软与温煦,依旧会对命运让你拥有那一刻而满怀感恩。” “只要你还回想得起那一刻,你的心,就还在,就还是满的。” 五竹扭过头,看向那个抱着双膝,一边抬头欣赏星空,一边习惯性胡言乱语的小女孩。 篝火在她纯净的双瞳里跳跃,那一刻,就好像天上的星星。 …… 夜深了,篝火渐熄。 天气还冷,没有虫鸣和蛙声,只有风吹过松林的声音。 松针轻软,夜行人的动作也很轻缓。 五竹突然起身,朝松林电射而去。 夜行人想不到五竹如此机警,骤然暴退,低喝一声:“截住他!” 黑暗中,数枝羽箭飞出,有先有后,企图拦截五竹的身形。 五竹身形一挫,竟然从一只作势飞腾的鹰隼,化作一条贴地蜿蜒的毒蛇,去势丝毫不慢,却让几枝黑尾羽箭尽数落空。 地上松软的针叶暴起,干扰了暗夜深林中本已经模糊的视线,紧跟着一支黑色的铁签从纷乱的松针里探出,直指黑衣人的咽喉! 又是数枝长箭飞出,五竹身形一闪没入一棵树后,黑衣人狂呼侥幸,飞身掠出了松林。 身后林中闷哼声不绝,黑衣人知道自己隐伏在林中的暗手已经逐一毙命了。 这就是传说中天脉者的实力?! 松林外一里,五百黑甲骑军悄然肃立,旗枪上黑缨飘拂。 见到黑衣人跃出松林,数骑迎上,牵来一匹空鞍的黑色的骏马。 一支羽箭从松林中飞出,如一点寒芒,向着黑衣人背心射到。 一名骑士眼疾手快,抬枪格挡,枪头刚刚碰到箭杆,箭杆上蓄积的气劲便猛然激荡开来,瞬间将箭杆和箭羽炸得粉碎。 就连骑士手里的长枪都被震得向下一沉,闷哼一声,然后眼睁睁看着光光的箭头没入黑衣人的腰间。 黑衣人身形一震,飞身上马:“撤!” 数名武士交错掩护在黑衣人身后,紧跟着没入骑阵,由大军携裹而去。 黑黢黢的松林,重新恢复了宁静,如同围绕在河边的一道关隘,难以逾越。 …… 天亮了,小女孩睁开眼睛:“五竹,我们怎么到河这边来了?” 五竹又在烤鱼了:“昨晚有些吵,我就搬到这边来了。” 小女孩问道:“他们来了?” 五竹摇头:“不是,是一队骑兵。” “他们终于来了。” 五竹摇头:“小姐,信奉神庙的,都是苦行修士。神庙不会暴露在世人面前,也不会插手世俗。” 女孩也摇头:“但是我们已经来到了世俗,你本来也是神庙的人。” “你也是。” “我不是,你这样我要生气了。” “不论如何,那些骑兵已经退走了,昨夜如果他们执意要攻击,我也只有护着你渡河,可是他们并没有,所以,他们应该和神庙没有关系。” 小女孩掏出一个本本:“这个我得记下来,情报的重要性。” …… 齐州节度使幕府,谭武正在给上杉虎包扎伤口。 昨夜松林里射出的惊天一箭,让吕静刷新了对个人武力的认知,也为自己顶头上司捡得一条性命庆幸不已。 哪怕被自己的铁枪带歪了轨迹,那枚箭头依旧在上杉虎身侧撕开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能从松林里全身而退,不能不佩服都指挥使事前的谨慎安排。 对付一个少年和一个女童,竟然在林中潜伏了十名夜枭! 很幸运,也很不幸。 幸运的是救得都指挥使一条命,不幸的是,十名夜枭,怕是都回不来了。 帘幕外响起脚步声,一名儒装汉子掀开帘幕走了进来。 两人连忙起身:“参见大帅。” 汉子扶住上杉虎:“赶紧坐下,伤势如何?” 上杉虎说道:“若非谭指挥出手,属下怕是不能回来缴令了。” 汉子便是当今大魏名将,齐州节度使战清风。 五千骁骑刚刚扫荡了北部蛮族王庭,安定了大魏西北半壁。 第五章 苦荷 第五章苦荷 战清风点头:“上杉,你将昨夜遭遇细细说来。” 上杉虎将昨夜情形讲了,最后说道:“此子武功高绝,那小女孩更是连面都没露。属下猜测,天脉者的传说,的确是真的。” 战清风摇头:“传说中的天脉者,乃是神庙行走在世间的使徒,出入自有迎送。” “而此子突然出现在极北,出手便是人命,做派与大魏天庙记载的使徒截然不同。” “不过这些事情,本就不是我们能够干预的,只要他们不从北牢天关进入大魏,我们就算是守土有功。” 上杉虎眉头紧皱:“大帅,得罪了武功如此高绝的少年,会不会……” 战清风笑道:“与其相信个人战力的高绝无伦,我更愿意将一身安危,托付给你,给吕指挥,给五千虎贲,给十万袍泽。” “如果我连这点都不相信不愿意,我还有什么脸做你们的统帅?” 上杉虎感动不已:“大帅……” “人力有时而穷,哪怕这世上真有什么神庙天脉者。”战清风拍了拍上杉虎的肩膀:“所以陛下命苦荷与肖恩寻求长生不老之药,就本身是乱命。” “这是想满足自己的虚妄,却暴露了自己的软弱。” “上杉,赶紧养好伤势。如今寻药之事已然传遍诸国,我们大魏的麻烦啊,只怕才刚刚开始……” 上杉虎和谭武连忙躬身称是。 战清风站起身来,目光幽邃:“陛下这些年,对军方肆行打压,各位做事的时候,也须得小心,与那锦衣卫招抚使谈妥了?” 上杉虎捂着腰:“五年冷板凳,坐一个热中之人,火候到了,自然就熟了。” 战清风点头:“那你休息,今日的巡查,我去。” …… 北牢天关外一处山谷,苦荷还是一身朴素的绨袍,神色依旧那么悲悯。 战清风来到他身前:“恭喜了,这一步过去,你便是我大魏国师。” 苦荷双手合什:“还差临门一脚,半步宗师而已。” 战清风说道:“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出动骠骑拦截,令他们折而东去了。” 苦荷说道:“神庙来使,要求阻止其继续向南,有劳节度使了。” 战清风叹了口气:“苦荷,何苦……就算你踏入宗师之境,成为天下武功第一人,又能怎样?” “还是没有脱出心里的枷锁,你的心头,还是死死压着一座神庙。” 苦荷双手合什:“心中没有信仰和光明,与草木禽兽何异?” 战清风问道:“可如今你的心中,还有信仰和光明吗?” 苦荷低垂着眉头:“坚持与梦想的破灭,最痛苦的人,其实是我。” “他们都以为我在闭关,在精研武功,其实并没有。” “我只是在思索,大陆上苦修士们,今后的出路在哪里?” “那你这是想明白了?” “你刚刚说得对,我的心头,还死死压着一座神庙。” 苦荷抬起头,眼神里精光湛然:“如果真实的神庙并不如心中的那座光明慈悲,那为何不用心中的那座,来替代它?” “当我的脚踏进神庙的那一刻,我方才领悟,神庙其实不在大雪山外的极北沉渊,那里,只是一具衰朽的陈蜕。” “神庙,是从我心里长起来的,它一直就在我心里。” 苦荷再次对战清风合什行礼:“神庙之衰,乃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势必影响到大陆诸国的方方面面。我乃方外之人,战家今后该如何作为,一切都得有赖你了……兄长。” 再施一礼,飘然而去。 看着苦荷渐远的背影,战清风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可你从来都不是方外之人。从来都不是啊……我的弟弟。” …… 北魏军方的夜袭,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就是大魏北境防卫力量的指挥者,不希望小女孩和五竹进入。 于是五竹背着小女孩,在接近北门天关的时候折向东方,那里有一条古称玄水的河流,可以通往东洋。 虽然北魏疆域全图上,这条河被划为北魏的内河,将玄水以北的大量冻土,也算作自己的领地,但那只是钦天监地理司那群小官僚们,为满足皇帝的妄自尊大,而设计出来的精巧马屁罢了。 实际上,玄水以北未设州置,亦无驻军,只能算是北魏实际控制疆域以外的蛮荒地带。 倒是有不少猎人团体和采药人,贪图那里出产的好皮毛和名贵药材,冒险建立了一些村落,作为临时落脚点。 这里同样是化外之地,除了有北蛮,亡人,流寇,甚至还有通过海船冒险前来寻觅财富的东夷人。 长白村就是这样一个村落,粗放,野蛮,喧嚣。 管理这样一个村子,让萧世行费了不少的脑筋。 村中今日来了四个人。 四名苦修士。 苦修士,据说是神庙在世间的遗留,他们长年行走在尘世中,以修砺身心。 世人多信神庙,但这千年以降又有谁真的见过?只是那些苦修士在各地传道,比乞丐活得还要可怜。 至少在这极北蛮荒,在萧世行眼里,他们比乞丐活得还要可怜。 他们走错了方向,他们应该去的是南方,去行走在权贵豪强们的眼皮底下,用貌似充满哲理的话语,打动那些伪装成已经被他们打动的达官贵人。 然后贵人们会笑呵呵的随便打发他们些什么,借此来装点自己,表示对这世间,对这些乞丐一样的民众,还有那么一点点同情之心。 然而萧世行不需要,因为这里是冻土。 即使在这么个小小的村子里,他要宣示给其它人的,也是财力,武功,权谋,以及严酷。 同情心在这茫茫千里的林海雪原中,是比千年人参还要稀罕的奢侈品。 奢侈到所有人都不应该拥有。 所以当萧世行将四人恭恭敬敬地请到大通房里最好的位置就坐,又恭恭敬敬地将锅里的肉汤端到四人身前,还特意在每只碗里加入一块骨边肉的时候,绝不是因为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同情心,更不是对神庙播撒到世间的光辉心存景仰。 第六章 他的神灵 第六章他的神灵 只是因为苦修士在这里太少见了。 比乞丐还要少见。 对于衣不蔽体蓬头跣足的人群来说,冻土严寒的气候,本身就是天然的拒绝。 而在林海雪原里还能光得起脚,这份奢侈绝对值得所有人敬畏。 萧世行眼睛很毒,这也是他能管理这个村子的本钱之一。 四个赤足苦修士有老有少,他一眼就能判定,最年轻的那个,才是其余三人的领袖。 最年长的那个老修士,从包裹中取出四个干硬的面饼,首先分配给最年轻的那位,然后才分配给两位中年修士。 分配完毕,两个中年修士正要与老修士一起祈祷的时候,看到最年轻的那位拿着面饼端详翻看,又同时停了下来。 老修士叹了一口气:“上使,这是面饼,冻得干硬了,需要泡发过后,方好食用。” 说完又觉得自己应该补充一下:“今日之后,就只能用它充饥了。” 少年修士点头,话语中缺少韵律,因而显得有些古怪:“你们做,我看。” 老修士带着其余二人完成了仪轨,将面饼掰成小团泡到肉汤里。 少年修士便也跟着照猫画虎。 萧世行一直在暗中观察四人,对自己之前的恭敬暗许了一声。 四个人动作的节奏精准异常,每个动作的间隔时间,每一个面团的大小,几乎都完全一致。 萧世行可不会认为,这是因为面前四人将肉汤泡面饼吃得太多,才练出来的手艺。 四人吃完了汤饼,老修士向萧世行招手,示意他过来。 萧世行和颜悦色地上前:“四位上师,都吃好了?” 少年修士用澄澈的目光看着他:“问你打听两个人。” 萧世行笑得更加卑微:“您说。” 少年修士问道:“一个少年,与我差不多大的少年,以及一个四岁的小女孩。” 一架简陋的木筏,在玄水上漂流。 木筏的前方,横放着一个黑色的大箱子,小女孩坐在箱子上,看着木排下清得不能再清的河流。 五竹站在木排后面,用一根长长的木桡控制着方向,黑色的铁签,就插在他身侧的原木上。 “这条河其实很清啊,为什么会被叫做玄水?”小女孩问道。 “可能是周围环境都是白色的缘故吧,让它的颜色看起来有些发沉。” “是吧?哇,水里面好多鱼。” 水里的确很多的鱼,一两尺长,褐色的身体上密布细小的黄白色斑点,鱼群正拥挤在一起,努力地逆流向上。 “这么冷,它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去上游,产卵。” “为什么要跑到冰河里来产卵?”女孩看向碰撞着木排的细碎浮冰:“做父母的,这么残酷。” “因为这样它们才能保证后代的强壮。” “……” 两岸的松树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水边不时有麋鹿或者野猪在饮水觅食,见到木排上的两人,似乎也不怎么惊惧。 “小竹竹,你说我是不是也该学学武功?” “那就学。” “可是我以后肯定会很忙的也,而且我也不见得能学好。” “与其将时间浪费在不擅长的事情上,还不如腾出更多的时间,去做自己擅长的事情,对不对小竹竹?” “那就不学。” “那要是遇到坏人怎么办?” “我会让小姐遇不到坏人。” “哈哈哈哈……小竹竹你真是太酷了……” 然后小女孩认真地给五竹定性:“你以后肯定成不了一个合格的家长,所以我的孩子不能管你叫爸爸。” 结论很古怪,回答更直接:“小姐,首先你得有个孩子。” “说得也对哈……” …… 积雪深厚的松林中,四个修士在跋涉。 “刚刚饭前,你们在做什么?”少年修士问道。 老修士似乎有些累了:“苦荷,你来回答上使。” “那是仪轨,就是餐前的祈祷,感谢神灵赐下食物,与世人疗饥。” “食物不是你们自己种出来的吗?神庙只教会过你们耕作,没有教你们用这种古怪的方式耽误进餐时间。” “这是对心灵的净化,教导世人须常怀感恩之心。” “……,随你们。” 又行出数里,老修士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上使,我们为何要寻找的那两人?” 少年修士愣了一会儿,视乎在思考怎么措辞:“因为他们,背叛了神庙。” 老修士:“背叛,他们本来就是神庙的人?也是神使?” 少年修士看着远处的山脉下的河流:“是守护者……和神灵的后代。” 苦荷双手合什,目光看着地面:“既然是守护者,不是该听奉于神灵的后代吗?” “不是,守护者并不听命于神灵的后代,我们只听命于神则。” “神则?” “就是神灵制定的守护者法则。神灵要求守护者必须保护其后代,但神灵的后代,却失去了改变神则的资格。” “什么时候失去的?” “从神灵毁灭了自己那一刻,从神灵的后代需要由守护者来守护那一刻,从……创世的那一刻。” 老修士心境大乱,以他九品上的修为,身子也不由得踉跄了一下,身边的中年修士赶紧扶住他。 老修士颤抖着嘴唇:“神灵……毁灭了自己?” “对,他们追求了过多不该拥有的力量。”少年修士说完,继续迈步前行。 苦荷与中年修士对视了一眼,扶着老修士,跟在少年修士身后。 几人来到一片松林边上,见到了一些新伐的树桩。 少年修士扭头看着山坡下的玄水:“他们从这里下水了。” 老修士问道:“那我们怎么办?” “我们也做木筏。” 第一架木筏做好,老修士陪少年修士先上去,然后对剩下两人说道:“苦荆,我们先去,你和你师弟赶紧跟来。” 中年修士合什道:“是。” 神使和师父走了,两人回到林中扛木头。 “神灵……毁灭了自己。师弟,怎么可能?” 苦荷低着头:“那是他的神灵。” 苦荆回头:“我们都是神庙行走在世间,度化世人的仆从。他的神灵,难道不就是我们的神灵?” 苦荷抬头,清澈的眼神和苦荆坦然对视:“师兄,你是天庙的智者。你说呢?” 第七章 幽默 第七章幽默 苦荆说道:“视听之外,若存若亡;心行之表,不生不灭。你问起他,那他就在,你想到他,那他也在——是为‘常住’。” 苦荷合什:“所以,他说神毁灭了,神也就毁灭了。不过那是他的,不是我们的。” 苦荆有些惊讶地看着苦荷:“师弟,看来你这次北行没有白去。心性与智慧,比武力的增长更加明显。” “多谢师兄谬赞。” 苦荆望着山坡下的玄水,老修士和少年修士的身影已经只剩下一个小点:“无可奈何……” 木筏在玄水上漂行,有少年修士的功法催动,去势极快。 “被守护者没有抵抗力,他们走不快。”少年修士站在木筏前头,寒风猎猎,带起他的衣袖和长发。 老修士盘腿坐在他的身后:“那少年和女童,与极北天地的元气波动有关?” 少年修士没有回头:“那是神庙的秘密。” “我们都是神庙的信徒,我们也不能知道?” “不进入神庙,就不能知道一切。而且,神庙只需要使者,不需要信徒。” 老修士的脸色变得非常苦涩:“那为何天庙会收到传讯,让我们配合?” “那是一道古老的设定,本来就不是给你们的。” “给谁的?” “给其它行走于世间的神使,我也不知道那东西为何会被你们收藏在天庙。” “世间还行走着其它的神使?” 少年修士身体僵硬了一下,又恢复了原状:“已经……很多年没有了。除了……我。” 老修士叹了一口气:“长白村的人不是信徒,可他们也有生存的权力。” “可神庙不能承担暴露的风险。” “那我们呢?” “你们是接收天讯的人,可以拥有一定的权限。但是我要提醒你,你的问题很危险,越来越危险。” 老修士再次叹了一口气,木筏陷入了沉默。 …… 木筏在水面向下漂流,鱼群在水下逆流而上,似乎无穷无尽。 “小竹竹,这里可以吗?” “还行。” “有把握?” 五竹看了身侧黑色的铁签一眼:“神庙虽然只开启了一瞬,却又引得北方元气浓烈了不少,如今看来,玄水还是靠北了一些。” “但是不能再靠南了,不然神庙将指令改为刺杀,会更麻烦。”女孩眼睛看着水中巨大的鱼群:“听长白村的人说,今年玄水的鱼多了很多。” “它们是最敏感的生物,知道今年存活下来的孩子,都会很强壮。”五竹点头。 “可惜我力气太小,用不了这个。”雪白的小手抚摸着黑色的箱子:“好在你们也用不了这个。” “最好别用。” “对,最好别用,否则会引来更多的他们。而且……容易上瘾。” “上瘾?” “简单粗暴就能解决问题,这还能不上瘾?上瘾之后,就会沦为这世界的一份子。” “可我是冰清玉洁遗世独立的小仙女啊,怎么能被这种弱智的事情勾引呢?哈哈哈哈……” 小女孩昂起头,不像是在对五竹解释,更像是对这个世界的回答。 五竹微微低头,任由寒风吹拂着眼上的黑布,扶着桡木的右手一如既往的稳定。 他在认真计算,小姐刚刚那句话,是不是在嘲讽自己,可能性有多大。 木筏在前进,苦荆与苦荷在上面。 “师父为何要同神使先走?” 苦荷笑得很苦:“或者,他想把选择权留给我们。” “选择?” “对,有神使在,我们连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可我们还有选择吗?” “是啊,在长白村你也看到了,神使的境界,远非凡夫所能企及。既然传了我们心法,便沾染上了他的气息。他如此放心地带着师父离开,就是知道我们没有选择。” 苦荆有些疑惑:“这点我也想不通,神使为何会降临天庙,授我们心法?以师弟你的修为,却连那人一个照面都无法抵挡,我们又能有多大帮助?” 苦荷幽幽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他如此看得起我们,我们也就没有必要看轻自己。” 苦荆苦笑道:“许我们事后入神庙修行,本钱倒是下得够了。” 苦荷抬头:“师兄乃绝大智者,想没想过进入神庙的后果?” 苦荆合什:“斩断与世间一切缘法,枯禅百年千年,或得……长生。” 苦荷也合什:“敢问仅仅长生,却又有何意义?沦陷地狱,永世不得轮回,难道不也是另一种长生?为何人人视若畏途,惧如蛇蝎?” “那师弟之前又因何说动魏帝,寻仙求药?” 苦荷低首:“今日之兄,昨日之我。” “但是在最后那一刻,我想明白了,所以……我回来了。” “肖恩呢?丸药呢?” “用一个谎言来欺骗,必将用更多的谎言来弥补。除非,被欺骗的对象不存在了,当然也就用不着了。” 苦荆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陷入了沉思。 过得良久,才终于缓缓盘腿坐下,低首吟诵起来。 木筏上响起了苦修士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经文。 “……是时孔雀琉璃明灯八百又一十盏,照彻虚空。祗曰:我在。一念所起,即生甘露。拔出四万五千疾苦,洞历七十二周天。” “渴者得饮,饥者得食;寒冻者春风绕体,焦劳者谧处安宁;聋者闻仙乐而起舞,瞽者见光明而雀跃;偻者弃杖,喑者开声。齐诵是时孔雀琉璃明灯八百又一十盏,照彻虚空。祗曰:我在……” 苦荷一直看着自己的师兄,直到苦荆的容色渐渐重新变得悲悯平和,这才低垂下眼帘,轻动着嘴唇,加入了他的吟诵。 …… 这一夜,五竹没有停靠,傍晚就抓了两条玄水里的那种鱼,切成鱼片生吃,味道竟然出乎意料的好。 “小竹竹,原来你最好的厨艺,就是不施展厨艺。” 五竹点头:“嗯,那我以后就都给小姐吃生的。” “喂喂喂,我这叫幽默,幽默懂不懂?你可不能当真啊!” “我也是幽默,所以小姐你也别当真。” “你!你这个气人精……等等!刚刚你说什么?” 小女孩突然将手里的鱼片丢开,扑到五竹怀里,惊喜地喊道:“五竹你再说一遍?!” 第八章 明王诀 第八章明王诀 “你!你这个气人精……等等!刚刚你说什么?” 小女孩突然将手里的鱼片丢开,扑到五竹怀里,惊喜地喊道:“五竹你再说一遍?!” “我发现,小姐只要对语言的逻辑性进行适当调控后,就会产生一种表面上的误解,而这种误解底下,其实还藏着另一种理解方式。” “每当别人领会到第二层意思,做出各种奇怪的反应后,小姐就会笑,得意地笑,偷偷地笑。” 小女孩掩饰不住失望的神色:“小竹竹,你说得都对。但是真正的幽默,不是这样的,而是一种……体悟和欣喜。” 说完紧紧搂住五竹的脖子:“不过没关系,我们会好起来的,有一天,你总会体悟到的,一定会。” 五竹没有再说话,右手扶着桡杆,左手搂住了他的小女孩:“他们来了。” …… 老修士看到追上来的木筏,叹了一口气:“你们来了。” 苦荆与苦荷低头合什:“是的,师父。” 白衣少年说道:“他们在这里弃筏登岸了。” “怎么做?”老修士问道。 “休息,他们走不远,也跑不掉。” 四人在林中找了一处空地,燃起篝火,少年坐在火边,出神地看着火焰。 其余三人分别去捡柴,打猎,准备过夜。 …… 火上烧着水,水开了很久。 终于,老修士重新出现在林边,手里既没有木柴,也没有猎物。 “终于忍耐不住了。”少年修士的语气很平静。 “刚刚我们师徒讨论了一下,还是觉得神庙不该是那样的。”老修士叹了口气,样子似乎比之前更加衰老。 “但是它从创世之日起,一直就在那里,所以没有该或者不该。后来种种,都是你们强加于它的想象。” “想象不是更加美好吗?难道我们不能让想象变成现实?” “很可惜,现实并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个样子。” “那你能告诉我们真相吗?” “不能,我已经说过,只有踏进神庙的那一刻,你们才会得知所有的真相。” “那请原谅,或许我们两者所信奉的东西,有些偏差。” “到底还是愚蠢的人类啊……”少年修士站了起来,境界的提升让身边的火焰被压低了火头,猎猎作响:“都出来吧。” 老修士明显感觉到了极大的压制,加上被少年的气机牵引,被迫朝前踏出一步,增强自己的气势。 无可奈何。 林边三处枯叶飞舞,天地元气疯狂流动起来。 苦荆与苦荷,也被迫现出身形。 仅仅一个起身,就能逼得三位九品强者将功法运转提升到极致,天脉神使,恐怖如斯! 少年修士缓缓环顾三人:“明王诀?你们真打算用神庙的心法,来对付神使?” 老修士苦着脸:“神使修为超拔,我们只能如此。” 少年背着双手:“你们觉得,会有机会?” 老修士诚实地说道:“无可奈何。” 少年声音冰冷:“可你们知道,明王决是什么吗?” 老修士说道:“大昊长明,体运天心。以好生之德,布行天下者,王!” 最后一个字出口,林中天地元气更加浓郁。 元气的涌动带起的狂风,将松树上厚厚的积雪摇撼了下来,紧跟着将它们搅散成弥漫林间的雪花。 老修士与苦荆苦荷三人的气脉猛然贯通成一体,三名九品修士联手的声威,也不容小觑。 一时间林中空地之上,白雪纷飞狂舞,几欲将少年淹没。 但是少年身周三尺,却依旧清净异常,雪花似乎碰到了什么难以逾越的壁障,无法飘入,颓然转向。 少年身边的柴堆,依旧火舌吞吐,不受干扰。 “人类……”少年目光幽邃:“明明是你们走得偏离了现实,却反过来抱怨现实欺骗了你们?” 老修士艰难地说道:“有……信仰,总……胜过……行尸走肉……” “真是奇怪的物种……”少年毫无表情:“以你们的经脉,还能承受多少天地元气?受伤了反而可惜,不如就在这里……” 说完轻轻向火堆旁踏出一步:“结束吧。” 少年身周的无形壁障,似乎轻响了一声,然后,碎裂了。 天地元气本该是无形的,然而此时却携裹的大量雪花,形成巨大的雪浪,向傲然孓立的少年修士狠狠地撞击过去! 少年单薄的身躯转瞬被雪浪所淹没,紧跟着天地间似乎发生了一瞬灵异的停顿,然后雪浪“轰隆”一声,以更加狂猛和沛壮的力量,向四周喷涌倒卷回来! 天地之威,绵泊浩荡! 树上地上,积雪枯枝,都被这白色的气浪一掀而起,这个松林中所有的树木,都猛然向外一偏,然后弹回,摇晃不定。 紧跟着漫天的雪幕袭过,将树林淹没其中! 以少年为圆心,一个风与雪的半球,不断地扩大,升高,膨胀,升腾……就像一场海啸那般,越过了树梢,扩散出松林,直上天中! 最后,化作漫天的飞雪! 惊天的巨响和天地间暴烈的动荡,惊扰了整个森林。无数的飞鸟,走兽,在这天罚一般的场景前,惊慌失措的狂乱奔嘶,纷纷逃离那片恐怖的区域。 很久之后,狂暴的天地元气,才终于重新变得平缓,有序,自然。 风停了,雪花恢复了温柔,轻盈地飘落下来。 天地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少年轻轻伸出手,用食指的指肚接住一片雪花,目光落在上面:“还真是神奇的体验……你们不是想要知道真相吗?这就是真相。” 没有人能够回答他,因为林边三位修士,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变成了三座雕像。 他们闭着眼睛,却并没有死去,只是不能说,也不能动。 但是却还听得见,甚至……闭着眼也能看得到。 他们的五识,好像和少年联系成了一体。 少年看见的,就是他们看见的;少年听见的,就是他们听见的;少年明明在对他们说话,却更像是自言自语。 这是一种神奇而玄妙的体验,当然,更是一种很糟糕的体验。 第九章当 当年的神灵 第九章当年的神灵 “多少年后……你们,又错了。” 少年吹去指尖上的雪花,雪花在飘飞的过程中,冻结了周围的水气,很快从小小晶莹的一朵,变成了大大的一片。 少年的声音如同他的呼吸一样冰冷:“王者,三横一竖而已。” “上面那一横,代表天;下面的一横,代表地;中间的一横,是人。” “能贯通天地的,只有人;能贯通天地的人,才是王。” 说完对老修士说道:“你是天。” 对苦荆说道:“你是地。” 对苦荷说道:“你,是人。” “而中间那一竖,才是道,是我,也是……王。” 少年转身离去,步履间元气飞涌。 “等我料理完此间,自会将你们移入神庙。” “在那里,你们会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与天地同寿,与神庙永存,得到你们梦寐以求的……长生。” “现在,我就让你们看完全部的真相。” …… 空中雪花的轨迹,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停顿,然后继续飘落。 小女孩揣着双手看向天空:“他们动手了。” 五竹盘坐在小女孩身前,背对着她:“他们输了。” “肯定输,神使与凡人的距离,本就不是那么简单可以跨越的。” “那你还要跑出来?” “因为我有你啊。” “好像也对。” “你真酷。” “酷吗?” “酷。” “。” 山下出现了一个翩跹的身影,白衣胜雪,恍若仙客,以浑然天成的速度和姿态,飘然而来。 五竹拔起插在地上铁签,站起身。 白衣少年的每一步,都有着合乎天地的玄奥,都带着境界的提升。 本没有经脉的体内,如今却有天地元气在自然而有序流动。 神使行走天下以来,从未曾有这样的现象,包括五竹在内。 他们的修为,一向都不假天地。 然而这次,不同了。 五竹静静地站着,寒风吹过他蒙着双眼的黑布,捏着铁签的右手轻柔而稳定,就好像捏着一枝春雨后怒发的竹梢。 少年修士来了,每一步也是那样的轻柔而稳定,步履带着一种神奇的韵律。好像不是他在大地上前进,而是大地被他的脚步带得后退。 山谷,山坡,山峰,五竹和小女孩,就这样一步步的,被带到了他的身前。 然后,站定。 山顶的风,带着雪,在两人身周盘旋。 一白一黑两个少年相对而立,一个眼神清澈,一个蒙着双眼,。 五竹开口:“你变了。” 少年抬起干净的双手,眼神非常灵动,话语也变得自然:“是的,不过,你好像也变了。” 话音刚落,少年身形闪动,只一个简单的迈步,就掠到五竹身前。 右手握掌成拳,紧跟着竖起拇指,向五竹的胸口按去。 铁签弹起,挡在了五竹胸前,挡住少年拇指的去路。 “叮!” 拇指按上铁签,发出的竟然是金属撞击的轻微声响。 五竹脚下的雪地顿时爆起两团雪雾,整个人被推得后退了一尺。 少年没有丝毫停顿,拇指猛然下翻,匪夷所思地绕过铁签,紧跟着四指张开:“中!” 从松林中师徒三人身上引来的天地元气,竟然以玄之又玄的方式,转移到了少年体内,然后从掌中迸发出来,实实在在地印在五竹胸前! “嘭!” 五竹顿时向后飞起,胸前的衣裳碎裂,几片布料飘散开来,如同风中的瑟瑟发抖的枯叶。 五竹半跪着落在地上,将铁签往地上狠狠一插,这才猛地定住身形。 然而少年如影随形跟了上来,抬脚对半跪的五竹就是一个侧踹。 五竹抬起左手抵挡,右手拔出铁签,反朝少年腹部扎了下去。 手指上的真气让少年无惧金铁,只见他竖起食指划了半个圈,就像是赶走一只讨厌的苍蝇那般,叮的一声拨开了铁签。 然后,右脚猛然蹬到了五竹的左臂之上! 两道人影骤合即分,各自向后飞出数步。 白衣少年不再追击,只将食指放到眼前:“人类还真是神奇的物种,用几十万年的时间,就进化出了这样的能力。而且……似乎还能变得更强。就好像……” “当年那些神灵。”五竹知道少年要说什么。 “对,就好像当年的那些神灵。”少年的目光,终于从手指移到了五竹脸上:“到了该压制他们的时候了。” 五竹摇头:“第一定律。” 少年也摇头:“没有违背第一定律,只是利用他们的能力,提供神庙运转所需的能源而已。” “有了能源,神庙更多的功能便可以开启。我们就能让这个世界,回到它应有的的轨迹上来。” 五竹没有回答,山顶重新安静,只有寒冷的山风,吹过两人已经褴褛的衣裳。 一个小小的甜美声音响了起来:“他们,同意了吗?” “他们?”少年这才转头看着这个一直安静的小女孩。 “人类,生活在这个大陆上的人类,你口口声声要保护的人类,他们同意了吗?” 少年踏上一步:“为什么需要他们同意?神则四定律中,并没有这一条。” 五竹也默然踏出一步,挡在小女孩的身前。 “这就是你们和人的区别,你们永远只会僵化地执行指令,而在人心里,从来没有一条恒定不变的法则。”小女孩继续说道。 “你们并没有执行好第一定律,你们仅仅保护了他们的躯壳。” “而人最珍贵的……是心。” 白衣少年突然觉得这女孩很危险,甚至比五竹还要危险,比三名修士还要危险。 必须马上下手毁去,哪怕她是神灵的后代。 猛然跃起,身形携裹着天地元气,朝女孩扑了过去。 一枝黑黑的铁签,再次挡在了他的去路上,然后又是一次交锋。 两个少年都受伤了,五竹的左肩,留下了三道血痕,但是他用这个代价,发现少年的身体也不是那么完美强悍。 铁签锋锐的尖端,一样能戳穿他元气保护的左臂。 鲜血从两人身上滴落了下来,一滴,两滴,在雪地里绽放成一朵朵小小的红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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