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种战争 - xp1024.com
《原种战争》


第一章 结束高考的少年们

“才六月中旬就已经三十度了，看来今年这夏天不好过啊。”成群走出校门的学生中，洛天羽眯起眼睛望了望天上挂着的那个散发着刺眼光芒的火球，一脸无奈地擦了擦刚刚因为离开考场空调的庇护而将要冒出的汗珠。在他背后，校门口悬挂的横幅“2124年高等院校入学资格测试”正在微风中缓缓摇摆，仿佛像是对这些结束了高中生活的学生们挥手告别。

“说不准到了九月你已经在其他城市了，没这么热的地方。”和他走在一起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好要报哪个学校了吗？”

他们算是对手也是朋友，两人经常在区里调考的成绩榜单上争夺头名。一到颁奖两人就站在一起，所以也算半个熟人。洛天羽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徐如林。

“没有。你呢？”洛天羽摇摇头。

“我估计会填国家陆军装甲兵学院。毕竟我是正常人类，跟攻击机摸不着边。”男生笑了笑。

“我就很尴尬了，”洛天羽叹了口气，“27的同化率刚刚卡在空军招飞的底线上，虽然我文化课过线是没有问题，但是毕竟同化率才是驾驶攻击机的关键要素。可是我又不太想报陆军。可以的话，我觉得呆在本地就挺好的。”

“呆在本地？你是要报国家空军攻击机学院？”男生吃了一惊，“这学校可不那么好进的，听说能进去的同化者都是35以上的高适应体质，你这27我觉得基本上没戏啊！”他赶紧劝说道，“你可要想好啊，我们同化者和普通人可不一样，没有复读的机会的，要是你没报上，今年就真要当大头兵去了，送上前线是要命的！”

“我知道啊，就是挺不甘心的。”洛天羽挠了挠头，拿出包里的水喝了一口，接着说，“文化课咱两在市里都算是数一数二的，可是真到了重要的时候，这些玩意都是虚的，没用。决定我命运的还是出生的时候就定死了的这个数值，想想还真是负能量。”

他停顿了一下，又耸耸肩，“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大概所有的同化者都想重新投胎变成人吧。”

男生也沉默下来，两人一起沿着街道向前走。街道上的全息宣传牌不时跳跃着“参军光荣”，“用血肉铸成抗击外星入侵者的长城”之类的宣传标语。

在轻轨站，洛天羽和男生挥手告别。

“我知道你是个有梦想的家伙，但是……现实一点。”男生和他说。

三声警告音响过，列车门无声地合上了。

天空中传来喷射引擎特有的尖啸声，四个黑点成一个楔形队从空中掠过，隐约可见飞行器的人形轮廓。这是泛亚洲共和国空军装备的高10型攻击机，发展到第三代的主力机型。洛天羽把手搭在眼睛上，望着它们飞离自己的视线。他挂上耳机，从轻轨站直接下到地铁站台标有“同化者车厢”的标示处。标示是一个绿色圆形，中间一个尖细的白色菱形。

这个标志，已经成了同化者——这战争最大的受害者，也是最大的参与者群体的代表性标志。这个标志指向的就是他们最独特的表征，绿色眼睛与竖立的瞳孔。

洛天羽脑中不由得浮现出刚刚考试的主观题。

——请概述目前同化者的状况，并选择一个方向进行说明。（10分）

“自2075年战争开始以来，截至2100年全球有统计近4亿人类携带有被称为“原种”的地外生物遗传信息，占人类总人口的10%。他们被统称为‘同化者’。”

“这种基因污染多来自于战争前期人类的大溃败过程中，曾经和原种生物和其污染性分泌物有过直接接触的军人、难民及其后代。同化率则是代表着同化者们受到基因污染的程度。以100为完整外星生物标准，同化程度在10以下的人为安全，遗传信息将随时间逐渐转为正常。这一部分人从法律上不会被划为同化者，享有和人类同等的权力。同化程度10以上的人所受到的污染不会逆转，体貌上会出现绿色竖瞳的特征，同时身体素质会远强于普通人类。”

洛天羽就属于这一类人，也是同化者中占据绝大多数的群体。因为原种生物遗传信息的强势，以及遗传信息体液传染的风险，他们在生活中受到严格限制。虽然《同化者人权法》一直尽力将同化者包装为泛亚洲共和国的正式民族，但是终归是受到人们的一些区别对待。

离开了地铁，他又转了一道公交，回到了自己生长的南湖同化者福利院。

洛天羽并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在官方的统计中，每年都有上万同化者婴儿被父母遗弃，以至于开设了专门的福利院收容这些弃婴。对于他的来历，福利院也没有明确的记录，只知道他是在2107年被捡到并送到这里。他没有对此追根究底，这也是大部分同化者孩子们对自己亲生父母的态度。同化者福利院和一般的福利院相比，更像是一所少年军校。孩子们会在这里读完小学，之后才按照成绩考入不同的中学就读。高中毕业之后，他们只有两条路可走——考入军事院校，或者直接应征入伍，前往战场抗击原种侵略。

无论是洛天羽还是其他孩子对此都没有异议。

“哟，小羽回来啦。”门卫大叔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考试感觉怎么样啊？”

“考试没问题。”洛天羽收起因为填报志愿有些阴郁的心情，笑着回答，“平常我拿第一，这次还是要拿第一。”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啦。”大叔挥挥手，让洛天羽进去。

因为成绩常年拔尖，洛天羽有一间面朝南湖，采光通透的双人宿舍。他的室友被分配到挺远的考点去了，估计回来得天黑了。宿舍实施的是半军事化的管理制度，对于内务有着不太严格但必须遵守的要求。所以宿舍里很整洁，衣物、床铺、洗漱用品都很规整地排列着。他在床上躺下，权衡着要如何报考大学。

就如同他的朋友说的一样，高机动攻击机有希望从空军专属向各个军种普及。报考陆军同样也有机会成为驾驶员，但是绝对不会是在大学期间。按照同化者优先一线原则，战略导弹指挥学院这样的学校只招收人类学员。如果报考陆军装甲兵学院，最好的结果应该是毕业后成为主战坦克车长。而陆军步兵综合学院则是成为机械化步兵的小队指挥官。

怎么想伤亡率都很大。

他的思绪又转了回来。目前全国只有他所在的江城市的空军攻击机学院和东北的空军航空兵综合大学有攻击机航空飞行专业，也只有这两个专业招收同化者学员。这两所大学基本上是按照南北方省份划分数线，且空军航空兵综合大学还有一部分名额要给邻国半岛民主联合的委托培养机师，想考去北方的可能性也很小。所以如果想走招飞的路，最后还是要着落在空军攻击机学院这里。

他拿起手机搜索到空军攻击机学院的网站，点进招生页面去看。页面上已经刊出了2124年攻击机航空飞行专业招生简章。为了防止同化者考生报了志愿但被体检淘汰的情况，招飞体检是在高考成绩公布日之前进行的，就在高考结束一周以后。洛天羽找到体质要求仔细看了一下，对同化者考生最低标准是27——也就是他勉强到了不会被拒之门外的那条线。但是考虑到参加体检的人数，希望也不是很大。

到了吃饭的时间，洛天羽走进食堂。今天为了庆祝高三考生们考试结束，食堂的菜色做得比平日要丰盛的多。南湖福利院这一年高考的孩子们有45人，除了几个考点比较远的以外，大家都已经回来了。有的人正兴高采烈地和朋友交流着考试的感受，有的人则默默坐在一边看着盘里的食物发呆。

“看看，几家欢乐几家愁啊。”后面有人拍了拍他。洛天羽回头看去，正是他的室友杨不惑。据说他的名字原本叫杨不活，捡到他的时候襁褓之中写着的。福利院院长也是个文化人，以前是一位文史高级教师，放弃了到教育厅任职的机会，自愿来这所福利院当院长。他觉得这么个名字里戾气和怨气太重，就给他改成了杨不惑。相对于洛天羽这种成绩和区里人类学生相比都拔尖的学生，杨不惑相对要差一些。但是在同化者福利院这个层面上，他也算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

“得了啊，我觉得我算是愁的的那一个。”洛天羽撇了他一眼，“你们都是想好了要去哪，奔着分数去就行了，我是考了一堆用不了的分数还得愁去哪里。”

“卧槽你这学霸的嘴脸还能不能再丑恶一点！”杨不惑顿时拍桌而起，“你把我们这些通宵复习还考不过你这十二点准点睡觉的学渣们置于何地！”

“没错，我估计也就五百五，洛哥怕不是要考六百五。”旁边有人起哄。

“应该还能再高一点。”洛天羽诚实地说。

“……学霸滚啊！！”餐厅里异口同声。

打好了饭，两人坐到靠窗的位置上。操场上初中年龄的学生们正在打篮球，不时传来呼喊和欢笑声。

“分数没用，那看来你还是想去招飞啊。”杨不惑望着窗外，眉头皱在一起。

“我看了今年招飞的要求。27，刚刚到线。”洛天羽低头吃饭，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这趋势不太好，去年不是还25的吗？”

“今年全国高考学生616万，同化者考生就接近73万。比去年多了快十万人，标准自然一下就拉高了。”洛天羽叹口气，“实在不行的话报陆军步兵综合指挥学院可能还实际一些。毕竟现在战场上陆军已经基本上实现全机械化了，前面冲锋靠装甲，后面步兵收人头。”

“我是准备报这里的，那说不定我们还能当个校友。”杨不惑嘿嘿一笑，随后又正色道，“我觉得你现在放弃招飞还有点早。毕竟……招飞算是我们这些注定要上战场的人最好的出路了。我是没戏了，至少你还有个机会。宣讲会那边去看看吧，去一趟也不会损失点啥。”

洛天羽默默点了点头。两人没再说话，一直把盘子里的食物完全吃光。

上午八点。夏日的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已经开始散发出毒辣的热量。

洛天羽他们和福利院的其他考生们一样，去参加了每年例行的军事院校招生宣讲会。每个省的省会城市都设有会场，他们这里的则设立在江城国际会展中心，今年全国范围内有招收应届毕业生计划的军校都有展位。

“人真是多啊。”望着从楼里面一路排出来的长队，杨不惑不禁哀叹，“我以为五点钟过来排队就已经够早了，怎么还是有这么多人！”

“刚才我听到前面的人说了。”洛天羽从人群里费力地挤了出来，手里的袋子装了四听冰可乐，“周边城市的家长和考生们昨天就已经住在附近了，早上两三点钟就已经有人在这等着了。要不是昨晚上就开始清场，估计睡在门口的都有。”他把可乐递给杨不惑，“一听六块，还不算太黑心。”

“我靠，涨两倍啊还不黑心。”嘴上说着，杨不惑还是掏了二十块钱出来。

“请你的。”洛天羽摆摆手。杨不惑也不矫情，接过可乐打开灌了一口。

到了八点三十，分成四条的队伍开始沿着围栏隔出来的通道缓慢地向前移动。每隔五十米就有一名身着绿色动力外骨骼的武装宪兵站在队伍一侧，让大家保持队列前进。和往年不同的是，这次在四条长队的两侧，军队别出心裁地摆放了一些现役或退役的武器装备，并配有视频解说。随着队伍慢慢向前，他们看到了班组轻重武器陈列架，野战型步兵动力外骨骼，再往前，居然还出现了17式四足山地步兵战车和一辆退役的t96b型主战坦克。

“龟龟，去年排场没这么大啊。”杨不惑啧啧称奇，“我记得去年就是大区开来了几辆轮式步战撑个场面。”

“因为今年要重点抓宣传，下大力气吸引更多人才。”洛天羽滋溜滋溜吸着可乐，“平常不看新闻吧。上个月的事了。”

杨不惑白了他一眼，心想其他人都特么复习到天亮，就你悠哉游哉不愁考试还tm有心思看新闻。不过同住了五年，被学霸属性秀的太多了，也懒得说出来，哼了一声作罢。

队伍又往前移动了三四十米，快要接近会场入口了。围栏上面开始有了遮阳篷，旁边的武器展览也走到了尽头。但是隔出来的最后一个展区空着。洛天羽心里隐约有点失望，看到有武器展览的时候心里还有些隐约的期待。杨不惑倒是明白，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玩意不管在哪个大区都是抢手货，估计没空来这当展品的。”

洛天羽笑了笑，刚准备说才没有期待呢，空中忽然传来喷射引擎独特的尖锐啸音。他的心脏忽然慢了一拍，双手抓住围栏，努力将头伸出去望向天空。

“卧槽，是不是这么不给面子啊。”杨不惑嘟囔了一句，也学着他的样子，把头伸了出去。旁边执勤的武装宪兵哎了两声要他们注意安全，但是看到所有人都是这样，也就笑了笑不管了。

一个银白色的身影从楼顶高速掠过，以一个极具冲击力的出场方式将自己展现在所有人面前。它猛地贴着楼顶冲了出来，划过天空激起的大风带来的刺激感让所有人都不由得要蒙住眼睛。随后它前冲了数百米，又以掠地飞行的姿态瞬间做了一个大角度爬升，在天空中转了一个垂直的圆圈，最终悬停在广场上方。人形机体并没有搭载专用枪械，只是在背后挂载着一把长达四米的制式94式长刀。它棱角分明的躯体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展现出一股利刃般凌厉的工业美感。

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有些考生甚至尖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帽子。攻击机在空中向队列做出了一个敬礼的动作，缓缓降落在最后空着的那个展位里。

“卧槽……酷炫！”杨不惑目瞪口呆，因为喷射引擎带来的巨大噪音耳朵还有点耳鸣。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我现在明白你为啥这么执着于招飞了，这太特么拉风了！”

洛天羽没有像周围的人群一般欢呼尖叫。少年只是攥紧了拳头，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他凝望着那个矗立于自己面前的庞然大物，眼神中的炽热仿佛能够融化钢铁。

第二章 招飞

一进入大厅，一股有若实质的音浪便冲击而来。大厅里已经人头涌动，交谈声、呼喊声、宣传片的音乐和慷慨激昂的解说词混杂在一起，震的人耳膜发痛。来自全省各地的考生和家长们直奔自己心仪学校的展位，在面谈区排起长队。每年这些学校的展位都有若干个优先名额，可以给予他们认为在面谈中出类拔萃的学生。只要高等学校资格测试分数达标，就能直接予以录取。但是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接受优先录取，当场就需要写投档申请，不能再在报志愿的时候另投别家。来到这个宣讲会的考生们除了解自己向往的学校和专业外，基本上都抱有争取优先录取的想法。

洛天羽从导引台拿了一张院校展位的分布图。展馆分为两个区，仅招收人类学生的院校分在一个区，同时招收人类学生和同化者学生的院校分在另一个区。相对来说，招收同化者学生的院校是少数，所以他很容易地找到了空军攻击机学院的位置。这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人类学生和同化者学生都有。人类学生都扎堆咨询指挥、技术和后勤相关专业的问题，同化者学生们则聚拢在攻击机航空飞行专业的咨询官面前。咨询官是位高挑的女上尉，绿色眼睛显示着她同化者的身份。她手边有个旧时代vr头盔一样的无线设备，每个有意向的人都会戴几秒钟。

“同化率33？还不错，通过体检的希望很大。不过按你学校的评价来看，你的文化课水平偏低，报考需要谨慎。”

“26并没有达到我们最低的招生要求，你可以考虑一下其他的院校。”她熟练地用一个小终端在一名名咨询学生的身份证上扫过，阅读他们的健康信息和教育情况。

当前面的一个学生满面忧色地离开，洛天羽走到了她面前，忐忑不安地递过自己的身份证。

“27的同化率虽然有资格报考，但是要我说通过体检的希望很渺茫。”看着屏幕上的信息，她沉吟了几秒钟，“你的教育水平可以说是今天我看过的人里面最顶尖的那一批。如果耽误在报考我们学校上面，我会觉得非常可惜。”她认真地看着洛天羽，“毕竟对于攻击机飞行员来说，同化率是门槛，走过这个门槛才有机会拼成绩。”

洛天羽心里顿时空了一块。失落感和对自己的不满涌上心头，让他有种想要不顾一切冲出门外大喊的冲动。

“谢谢您，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够从这里得到一个开始的机会。”洛天羽强行压住自己的情绪，礼貌而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的坚持。

“我是真心为你的前途考虑的……如果你坚持的话，那戴一下这个吧。”女上尉叹了口气，拿过那个头盔。洛天羽接过来戴在头上的一瞬间，头盔内侧的衬垫像是充气一般膨胀起来，用轻微挤压的力度包裹住他的脑部。然后是微微的酥麻感。遮住眼睛的部位并没有如他预计的那样显示出画面，而是一直保持着黑暗。

然后……他看到了场馆外面的画面。他很确信并不是这个头盔里有显示器，而是有某种方式将外界的画面实时地投射到了他的脑内。那是一个自上而下俯视的视角，广场上还有四条长长的队伍在等待进入大楼。

然后投影就中断了。是女上尉取下了他的头盔。

“这位同学，你在这边坐会，稍等一下。”她站起身，向洛天羽指了指展位里面的一张椅子，然后拿着手机起身离开。洛天羽注意到她的神色是有些惊讶的。她在里面打了几分钟电话，隐约听到“检查读数”之类的话。随后她拿着一张绿色的挂牌出来了。

“下周在学院本部的体检你知道的吧？”相对于之前想推荐洛天羽去其他学校的态度，她现在更多地是一种庆幸，“虽然按照正常的程序，航飞专业不太可能录取你，但是现在我们有一个实验性的专业在招收一些有……特长的学生。”她斟酌了一下说法，“这个专业同样培养的是攻击机飞行员，但是在学制上比航飞专业要短，专业课程更……复杂一些。不过，毕业后的待遇和正常的航飞专业学员一致。”

洛天羽心里一抖，好像溺水快死的人忽然抓到了一根绳索。

“可以再说明得清楚一些吗？我还有些不太明白。”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只能说这么多，因为我也只知道这么多啊。”她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我能够确认的是，你如果愿意接受，就可以被录取。具体的情况，体检那天会有专门的人来给你们讲解。去的时候带好自己的行李，之后就住在学院了。”

后面排队的人一片哗然。

“卧槽！优先录取，我居然看到真人了！”

“居然还只有27!这不科学啊！”

“求解释！”

洛天羽完全忽略了身边强势围观的群众们，脑海里只有五个字“优先录取权”。前一分钟他还在绝望的边缘要掉下去，然后就被告知他得到了优先录取……

人生大起大落实在太刺激了。

带着被幸福的馅饼砸晕的迷糊状态，他签好了投档申请，拿着绿卡回到了场馆休息区。杨不惑还没有回来，大概也在哪个学校的面谈室里努力奋斗吧。

“哟。”有人拍了他一下。洛天羽抬头一看，徐如林正在身后冲他笑。“这么早就回休息区了，看来大局已定？”

“运气还行，能留在本地了。”洛天羽挪了挪位置，让徐如林坐下。

“招飞了？真的假的！你可以啊！”徐如林一脸震惊地上下打量了他两遍，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

“虽然不是正常意义上的那个招飞……不过也算是招上了。”洛天羽笑笑，“国家装甲兵学院的优录拿到手了吧。你的话应该没啥悬念。”

“拿到了，不过是个奇怪的专业，不像是坦克兵啊，”徐如林耸耸肩，把手上的投档申请拿给他看，“什么叫装甲车辆多平台火力管制？问他吧又说是新专业，搞不清楚。”

“这怎么听着像是海军军舰上的专业啊。”洛天羽一愣，“别说，我跟你情况差不多。”他把自己的情况给徐如林说了下，徐如林也愣了，俩个人面面相觑。

“怎么感觉今年这招生透着一股子诡异劲。”徐如林咂巴咂巴嘴，“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咱两都算是修成正果了。”他拿了手机出来，“记个号，以后可以联系联系。”

交换完号码，徐如林起身离开。门口处有个男人见他走过来，对他微微低了下头，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第三章 姐妹花

洛天羽闲来无事，加之要等着杨不惑一起回去，就在场地里漫无目的地转悠，一个个展位看宣传片。忽然他感觉到有人拉了他一下。转过头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受到了冲击。

虽然被衣服掩盖着，但是毫无疑问是一对大球！

如果杨不惑在场一定会这么惊呼。

他愣了半秒钟，在对方察觉到自己在不太礼貌地打量之前及时上移了视线。然后他在心里默默感叹了一个，这颜值和身材简直完美搭配。

“同学你好。有事吗？”洛天羽露出尽量礼貌的表情。

“你好！我们是外地过来的，刚刚才排进来。能不能带我们去攻击机学院的展位啊？”女生扎着一个双马尾，t恤短裙看起来是那种运动型很阳光的类型。她嘻嘻一笑用手指了指洛天羽手上的投档申请书，“一进来就碰到一个拿了offer的大神，一定要求带飞啊！”

“呃……好的。”面对高颜值萌妹子洛天羽实在不好说自己这个offer和正常的有点区别，只能点头。

“稍等下啊。我姐姐在另一边，等我把她叫过来。”萌妹子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一番他一个字都听不懂的对话后，转角处转出来了另一个女生。她们俩看起来有九分相似，区别是姐姐的长发披散在脑后，穿着碎花长裙看起来就比较文静一些。

“谢谢你啦同学，”姐姐似乎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有些腼腆地向他笑了笑，“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这边走吧。”洛天羽笑着点点头，带着她们往攻击机学院的展台走，“你们刚讲电话说的啥？我一句都没听懂。”

“是江东地区的方言啦。你们这边听应该是挺难的，算是不同的语系了吧？我们在这边上学，同学基本上也没几个能理解的了。”妹妹边走边盯着洛天羽的投档申请看，忽然惊呼一声，“诶你是洛天羽！那个洪高的学霸！经常拿奖的那个！”

洛天羽吓了一跳，“是我没错……原来我有这么出名？”

“通报表彰经常看到你的名字，没想到今天居然看着活人了！”妹妹咋咋乎乎地，结果被姐姐在后面掐了一下。

“不好意思啊，她性格就是这样，别在意。”姐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学霸求带飞求传授面经！”妹妹继续咋咋乎乎。

洛天羽一阵汗颜，因为他压根没啥能传授的。不过好在展台已经到了，带着她俩到航空飞行专业那里排上队，洛天羽和她们道了个别就转身离开。

他在休息区的落地窗前找了个角度坐下，看着攻击机的背影。

然后，他的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

攻击机前方的场面，和他带上头盔时看到的画面，完全一致。

“卧槽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加个微信？天降福利姐妹花啊，对你印象还这么好，你就这么放人跑了？”烧烤摊上，杨不惑痛心疾首，烤串签子都要指到洛天羽鼻子上了。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结束了一天的辛苦面试，两人在福利院旁的烧烤摊庆祝一下。杨不惑虽然没有拿到他向往的陆军步兵指挥学院的优先录取，但是意外的是西南步兵学校的机械化步兵分队专业对他伸出了橄榄枝。两人都算是人生大起大落了一遭，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他两都喝了点酒，比平常都兴奋些。

“吃你的。”洛天羽摆摆手，“大学都还没进门呢你就开始考虑撩妹子了，太早了一点吧。”

“我不早啊。我可是要去当步兵了，能谈恋爱的时间也就这么几年。”杨不惑灌了一口酒，脸有点发红，“步校对口西南大区，现在打得最凶的就是西南那边。毕业了我就得上去，运气不好没几天就挂了。大学不谈啥时候谈。”说到这他又悲愤了，“可！是！西南步校是个和尚庙！根本没有妹子！跟你们这种男女参半的飞行员群体根本没法比！”

洛天羽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完全插不上嘴。他能从内心里感到，杨不惑是羡慕他的。甚至说，有一点点嫉妒。和飞行员这个军队中的明星职业相比，步兵就像是一棵小草般不起眼。每到秋季气候微凉的时候，一批批年轻人就会从全国各地奔向西南西北，投入永无止境的战争。他们绝大多数作为步兵投入战场，也作为步兵死去。仅去年一年，西南大区和西北大区发生的集团军级战役就有两次，且两次都失败了。官方公布的伤亡数字是3万7千人——考虑到被标记为“下落不明”的人，实际情况可能比这更糟糕。而步兵显然是这个庞大数字中占比最大的一部分。

原种生物的进攻是数量碾压式的，说是洪水般的虫潮更恰当一些。在它们进攻的第一线，整支防御军队成连成营地消灭对指挥者来说已经见惯不惊。很多曾经代表着荣耀的编制和番号下，补充的新兵如流水一般，补充，战死，再补充。

就像杨不惑所说的那样，那些死去的年轻人可能都来不及谈上一场恋爱，牵一次喜欢的人的手。这么想着，洛天羽看着他的目光就有点复杂。

“看啥。”杨不惑翻了翻眼睛，“不用同情我，现在就是这么个时代。大家都是上前线拼命的人，你也不比我好到哪去。”说着他自己又喝了一口，指了指洛天羽的杯子。洛天羽笑了笑，拿起杯子一口喝掉，又倒满了一杯。

“我就是有点不爽。”他继续说，“你看那些招后勤，医疗，技术的专业，不需要去前线的都是人类。我们同化者全国不到五千万，在前线的就有接近两百万。现在全军上下也就六百万出头。他们有八亿人口，算算比例……”

“别抱怨了，我们本来就不能算人类。”洛天羽打断他，“事实上我们出生在这里算是运气好了，至少活得像个人。想想北方联盟。”

杨不惑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

“都是命啊。”他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点酒。

“对了，下周我就收拾东西去西南了。好像跟你体检是同一天。招生的人说了，我们这样的福利院学生去学院那边以后还有些手续要办，早点过去省的到时候办的人扎堆。我问了他们的，陆军军校放假基本上是去前线体验生活……所以以后能不能见面还是两说。今天这顿就全当是告别啦。”

洛天羽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离开得这么快。但是他其实知道，自己心里对这个迟早会到来的时刻早已经有了准备。这就是这个生活在这个大时代的人们成长之中经历着的离别，以及可能会有也可能不再有的重聚。

第四章 攻击机学院

杨不惑在一个下着小雨的清晨背起行李离开了他生长的福利院。洛天羽和他在车站道别，自己则坐上了前往市东的公交车。

空军攻击机学院位于市区东南的龙岛一带，和位于泛亚洲共和国东北部的空军航空兵综合大学一样，都属于军方重点院校，并拥有自己的教学用机场和教练机。这里是全国唯一单纯为攻击机作战体系服务的院校，每年都为军队现有的攻击机战斗体系稳定培养出从飞行员到地勤在内千名以上的优秀官兵。

他在攻击机学院的门口登记好自己的身份信息，随着校内的全息指示牌一路走去。现在在学校是放假的时间，或者称为“实习期”更准确一些。每年这两个月，学员们都要在一线机场进行一个半月的观摩学习以更好地适应前线，高年级飞行学员更是要和老鸟们混编进行作战飞行。

整个学校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偶尔有巡逻的电瓶车开过。中央广场矗立着一架编号为30031的高8型老式攻击机，洛天羽在它脚下驻足停留，看着电子展牌上流动的介绍。

“高8型高机动攻击机（ng格鲁曼航空工业集团s-14），2088年于太平洋合众国海空军入役。2092年，采购的第一批s-14c装备空军，定型为高8。”

“本机为共和国一级飞行员，一级英雄勋章获得者李开和同志座机。”

洛天羽肃然起敬。李开和这个名字他不陌生，历史课本上是有记录的。2094年秦州战役后期，整个西北战线几近崩溃，位于战线前列的几个集团军都被冲散，在洪水般泛滥的敌军中挣扎求生。他驾驶一架攻击机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单人独骑杀进原种生物战线后方70公里，并成功袭杀了三只对方部署在一线的指挥级，导致对方向雍城方向的攻势完全停顿。他传奇般的战果让两个师的残部近8000人成功逃生，并且自己还活着回来了。战后他被授予一级英模勋章，也是2079年开战以来第一枚一级英雄勋章。之后他也一直活跃在西北战区，直到2097年因病退出一线，共取得了包括108只追猎者在内，总数过千的原种生物击杀记录。这段传奇经历放之全世界的空军都是独一无二。李开和这个名字也因此载入了各国攻击机飞行员教科书。

走到指示牌对应的教学楼，洛天羽发现他还不算到的早的。体检处设在大教室里，已经有十几名男女生在这里等候开始了。签到处的工作人员正给刚到的人发放序号，洛天羽也排到了后面。

“那个项目的特招生啊，”工作人员看了看他的身份证和宣讲会上发的绿卡，指了指旁边的门，“你用不着体检了，去隔壁等一下，一会人差不多到齐了有大巴过来接你们。”

“什么项目啊，不用体检就能直接通过，这么好。”看着洛天羽消失在门后，后面一个学生自言自语。

“不用羡慕他，他们那个项目是个实验工程，招的人都是有特殊能力的。”一位看似主管的军官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而且去那个项目也未必是个好事。”

他的语调让学生一个哆嗦，赶紧闭嘴拿着号牌去旁边按序坐好。

洛天羽在隔壁的教室坐下，里面已经有两个人等候着，但是相隔很远。洛天羽也没有搭话的兴致，选了个位置自己坐下，拿出手机开始玩游戏。就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教室里的人变得多了起来。

“嘿！”一个窈窕身影忽然蹦到他面前，“又见面啦学霸！”

洛天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那天在宣讲会见到的姐妹俩正站在他面前。

“你们怎么在这？走错了吧？”他吃惊地看着两人，“我记得你们不是35的高同化吗？应该是去那边的吧？”

“那是我妹妹，其实我只有29的。所以招生的人建议我试了一下那个头盔。”姐姐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结果好像还不错。本来我妹妹是可以去正常招飞的，但是她一定要跟我一起，所以也一起试了一下。大概是双胞胎的缘故吧，我们两个人对那个设备的适性都还挺高的。”

“哎呀不都一样吗，”妹妹摆摆手，倒是一脸的无所谓，“那边说不准还给你刷下去了呢，这边旱涝保收啊！”她径自在洛天羽身边坐下，拍了拍旁边的作为让姐姐也坐下来。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田蜜！甜蜜的蜜，这是我姐田甜！甜蜜的甜！”妹妹一脸自来熟，“学霸你就不用自我介绍了，我们班里老师都经常提你来着。同化者学习榜样，啧啧。”

“你俩的名字加一起感觉要甜掉牙了，”洛天羽自动过滤了最后一句，笑着调侃，“我觉得和我同感的人一定不少。”

“嗯嗯！”田蜜用力点头，“大家都这么说的！”

“不知道是不是我错觉，”田甜从进门一直眉头微皱，“我感觉门口签到处那个人，看我们的眼神有些异样……不像是看正常学生的样子。”

洛天羽也皱了皱眉，这句话引起了他的共鸣。自从他拿到这个奇特的优先录取，总有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按理说，任何招生专业都应该在咨询环节就把学制，学习内容以及毕业去向都作出说明。但录取他们的这个专业没有。如果真像田甜说的那样，这个专业在学校的人看来不太正式。但是像这样的学校，任何一个专业的设立都不可能是儿戏，必然有其不可替代的部分。那么，问题就来了。

这……真的是一个“专业”吗？

“既然已经选了，现在也没有回头路。”虽然刚才心里转了一堆圈圈，但是表面上洛天羽还是显得很淡定，“毕竟他们也说了，这个专业也是培养飞行员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有点毛诶，”田蜜做惊悚状，“不是拿我们去做人体试验吧，那种带一堆滑溜溜软不啦叽的东西在脑袋上，然后强行拔高同化率啥的。”

“要死啦，别乱说啊！说中了怎么办啊！”她这么一说，田甜整个人都要炸毛了。

“我姐小时候被蛇掉身上过，自那以后最讨厌那种玩意。”田蜜嘻嘻一笑，“拿这个吓她好好玩。”

“问题是，你自带乌鸦嘴，不好的事情你一说就中啊！”

洛天羽正在边上饶有兴趣地看姐妹俩斗嘴，一位学院的工作人员走进来面无表情地环视了一圈。

“差不多人都到齐了，我来点一下名。”他打开手里的平板电脑。

确认人都到齐以后，他带着所有人上了一辆大巴，直接开到了机场塔台。两名佩戴共和国军装备总部臂章的军官已经在楼门口等候。确认人员交接之后，大巴就直接驶离。总装的军官指引他们进了塔台一楼空中管制专业的一个小教室，让大家坐好。过了片刻，一位年纪六十上下的老人在一位看上去像是助理的年轻女性的陪伴下走进教室。他们都没有穿军装，仅是穿着偏正式的便装。

第五章 实验技术项目（一）

老人和助理低声说了几句话，就走上讲台。

“同学们好。”他微微抬起手，向大家示意。他的声音听起来低沉，有一股年龄带来的沧桑感。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跃进，共和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目前在原种生物技术研究院任职，主要研究原种核心同调学。想必同学们在之前的招生过程中，由于缺乏介绍，而对于我们这次招生的情况多有猜测。现在，我来为大家讲解一下，我们这次招生的目的。这也算是我们的第一课了。”他向助理点了点头。

教室的全息投影幕亮了起来，一架看起来有些矮墩墩，设计风格稍显过时的攻击机出现在画面中。

“大家都认识这个型号，高9型，继从合众国引进生产的高8之后，我军第一型自主开发，在2091年到2113年间装备的主力攻击机。现在随着高10的普遍装备军队，高9的任务也由曾经的争夺雾区制空权，转为为地面军队提供火力支援。目前，我军还在服役的高9尚有1200余台。”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讲，“2100年以来，我国在原种生物技术应用领域取得了多项突破，这使得我们能够有限地培养原种生物材料，并且应用在国家建设的各个领域。这也让我们的军事技术开发走上了一条和其他国家不同的道路。最直观的成果，就是高10型的诞生。比起传统式采取机械电传构架的攻击机，高10在基础攻击机骨架上应用了人工培育的原种生物肌肉组织作为传动系统，并植入一条原种生物的神经索作为肌肉活动的神经控制驱动器。”

画面再次切换了，攻击机旁边多出一只标准原种生物的结构图。这个生物是原种大军中最基本的战斗单位，被人类命名为兵蜂。它形似一只放大版的鲎，全身覆盖着甲壳。它的上半身可以支起，有上下两对前肢，上部是一对狰狞的螯，下部则是类似于人手一般，用于抓取的四指结构。

“除去指挥型，原种生物的神经信号传递多是简单的由枢纽传达到脊柱，再传达到肌肉组织。因为它不具备自我思考的能力，只会像机器人一样简单地执行指令。所以，我们就有了使用它们身体组织的可能性——只要让它的神经系统认为大脑还活着，它就能持续地让肌肉保持活性。这样我们只需要为肌肉组织供给少量营养，它就能够发挥出原本的动力和韧性。”说到这里，他打趣道，“太平洋合众国没有我们的技术，而且伦理委员会拼命反对。于是就想从植物纤维里着手搞人造肌肉。砸了上百亿美金，算是搞出来了。性能上确实是还不错，可是价格比我们高几十倍，耐用性都不到我们的一半。磨损完了就要换，一组肌肉3000万。换一次一架f15就飞了。所以路线不对，知识越多越跑偏。”

“扯远了。我们接着说。”他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讲，“为什么神经系统会认为一个不存在的枢纽仍然活着呢？”他指着画面中人的大脑，“因为飞行员的大脑在脑波同调的技术下欺骗了神经系统，用核心的特征信息给它发出了保持活性的指令。特征信息的强度越高，神经系统的响应速度就越快。”

“接下来就要讲到你们大部分人可能不太喜欢的一个指标，同化率。”他环视全场，看到不少学生都暗自点头，“脑波同调这项技术局限性很强。我们当前的技术仅仅只能欺骗神经系统，离凭空模拟出它们的脑波去发出指令还差得很远。它只能对天生就拥有原种生物脑波特征的人群进行强度放大。就像是做一个乘法，同化率基数越大，经过放大得出的特征信息就越强。所以，攻击机飞行员的招收，同化率数据占了很大一部分比重。根据个人体质，脑波同调能够做到15-35倍放大，所以现在主力攻击机的飞行员，一般最后通过考核的，同化率一般是在30到40。所以，很遗憾在座的各位同学，绝大部分达不到这个标准。”

教室里起了一些低声的议论。一种不安的情绪在学生中开始蔓延。

“这是什么意思？”田蜜小声在洛天羽耳边问，“不是说我们是培养飞行员的新专业吗？”她的声音有些紧张。

“我怀疑我们不是什么飞行专业，而是某个科研项目找的实验人员……”洛天羽眉头紧皱，目光紧盯着台上的王跃进，“不管怎么说，先听下去。他们把我们拉过来肯定是有目的的。”

“我想大家还记得这个东西吧。”王跃进抬起手来，手里拿着当时招生时给考生测试用的那个形似vr头盔的设备。“这是新一代脑波同调技术的验证型号，也是我们从考生中选择你们的测试设备。脑波契合程度高于75%，同化率25到30，文化程度中等偏上。”他伸出手从教室左边划到右边，“从这个标准里择优选出的，就是在座的各位同学了。”

“至于为什么对同化率的要求是低于30，”他露出了一个自信的笑容，“因为这套设备的同调能力比上一代技术更高，理论上只要脑波契合度达标，就可以将最低标准降低到25。”

这句话像是落进油锅的水一般，令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洛天羽和田甜田蜜两姐妹也瞪大了眼睛。

同化者的数量如同金字塔结构，同化率每降低一层，都有着几十万到百万的人数差。如果这项技术能够投入实用，那么以泛亚洲共和国成熟的军工能力，将很快拥有一支数量庞大的攻击机大军。他不由屏住了呼吸，等着王跃进继续说下去。王跃进看上去很满意于学生们的表现，暂停了一会等教室里的声音平息下去。

“但是各位同学，我要在这里先给你们泼一点冷水。”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必须告诉你们，这项技术仍然还在验证阶段，还需要通过你们的上机操纵收集大量的数据。充分考虑到安全因素，经过论证后我们选择的测试平台，并不是你们梦想中的高10，而是高9。这就是你们的教练机型。”

他没有再给众人议论的时间，直截了当的揭开了众人的疑惑——

“我们这个临时专业主要有两个目的。第一，为旧世代攻击机进行原种材料化改造的可行性收集数据。第二，为了迎合未来数年攻击机军队规模的高速扩张，我们将尝试使用一套新的教案来进行飞行员的快速培养。这个测试教案的学制时间，是一年半。”

台下一片死寂。学生们第二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上一次是因为希望，而这一次多半是因为感到了极大的落差……或者说失望。这种升上天堂又笔直坠落的感觉令大家都感觉一口气堵在胸口，很是难受。

洛天羽看了看身边的两姐妹，从她们的眼睛里读出的是不解，更多的是迷茫。对于他们来说，大学的这四年——或者说本来该有的四年，是前往战场之前最后可以自由支配的人生。而驾驭着最新型的攻击机翱翔长空，是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抱着的梦想。现在，梦想遭受了降格，可支配的人生也缩短了一大半。即使洛天羽这样在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对走上战场已经有所觉悟，巨大的落差感一时间也让他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的目光投向台上的王跃进，缓缓地举起了手。田蜜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拉他。

第六章 实验技术项目（二）

“这位同学看起来有些疑惑，”王跃进已经看到了，微笑着示意他说话，“没有关系，有什么想说的，可以说出来。”

洛天羽停顿了两秒钟，斟酌了一下用词，缓慢地说，“教授您好。听了您刚才的讲授，我有两个疑问，我想这应该也是在场的大多数同学想要了解的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到了他身上。

“请讲。”王跃进颔首。

“从您的讲授来看，我们在场的同学们，是在我国未来攻击机高低搭配方针里，扮演低端角色的群体。”

“是的。”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如果这套系统如您所说，能够将我们的同化率进行四到五倍的放大，我们其实和有资格驾驶高10的驾驶员具备同样的能力。这套设备既然可以被应用在高9的大量改造上，就说明它的造价并不算高昂。而高9即使进行现代化改造，其性能也不可能高于新世代的高10。那么直接在高10上进行实验不是更有效率？”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的第二个问题。从我自己对攻击机航空飞行这个专业的了解，这是一个需要多个课程支持的学科，涉及到大量的理论知识学习。一年半如何能将原来需要四年的课程学完？请您解惑。”他微微向台上鞠躬，示意自己讲完了。

“请坐下吧。”王跃进着洛天羽，露出一丝赞赏的微笑。

“我先来回答第一个问题吧。这位同学很准确的找中了要点，事实上在这个项目立项之前，军队里面有很多人和他的意见是一致的。当时还有人问过，为什么我们放着能开高10的飞行员不用，把他们送去开高9？”

“大家要知道，我们的这个项目，是我们泛亚洲共和国新一轮扩军计划中重要的一个环节。我可以告诉大家，到2130年，我们的攻击机队规模，要在现有的基础上扩大一倍。一倍是什么概念？再增加一千五百架！一架标准型高10造价是6000万元，一架改造过后的高9造价是2000万元，而它的性能预计可以达到标准型高10的65%。去年我国公开的军费是12530亿元。大家心里算一下这笔帐。如果全部采购高10，光是制造机体就需要一年大半的军费。而扩军扩的是全军的综合实力，不是要空军一家独大。简而言之，你的第一个问题的答案，是不够经济。”

“再来说第二个问题。刚才我说了，到2130年，攻击机保有量要达到3000架。目的是能够在正面战场上对任意一个原种母巢级群落形成中低空压倒性数量优势。我们去年进入一线航空兵的攻击机飞行员是460名，抵消掉损失的人数，大概增加了220名左右。而这个增长速度对于扩军计划来说是远远不够的。现在国际战场形势严峻，人民主义北方联盟军在欧洲战场只能依托首都莫斯塔格勒为中心的防线固守，完全丧失了战场的主动权。万一莫斯塔格勒沦陷，我们就是下一个目标了。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所以国家军科院做了一个试验性的速成教材方案。通过对一线飞行员群体的调研，大部分你们战斗时用不着的知识都被简化或者取消了。相对的，增加了很多实战训练，来磨砺你们对战场的感官。所以简而言之，你的第二个问题的答案，是因为……我们需要一支强大的力量来自保，立刻就要！”

他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一股凛然的气息让台下的学生们都感到一股迫近的危机感。那一瞬间，洛天羽在他的眼中仿佛看到了燃烧的火焰。

接下来他又讲了一些国际与军事方面的东西，不知不觉间时间已到中午。

“啊，说了这么多，已经到吃饭的时间了。”变脸一般，他又回复了慈祥老人的样子，很难想象前一秒他的声音还像年轻人一般铿锵有力。

“大家中午可以休息一下，刚才我讲了那么多内容，给你们一点时间消化消化。下午我会在这里给大家讲解一下关于我们这个新型同调系统的一些实用知识。

说完，他就走下讲台。他的助理跟在身后，走到廊下，两人就变成了并肩而行。

“王伯，作为一位德高望重的院士，您这么忽悠这些年轻孩子们，真的好吗？”她弯弯的眉毛挑了起来，双眼斜睨着王跃进，助理的样貌立即荡然无存。

王跃进嘿嘿一笑，“就是因为年轻，才更容易热血上头啊。再说了，你看我刚才说的，哪有一句假话啊？每一句都经得起推敲，有据可查。”

“但是还是忽略了最重要的部分。”

“那个他们不需要知道。”王跃进摆摆手，“我们是实验者，而他们现在还是用来检验试验成果的对象。对他们来说，有那些表面的理由，能让他们维持参与的热情就足够了。毕竟科学实验不是请客吃饭，是要冒风险的。而且我们回报给他们的是一个比死在战壕里更好的未来，难道这对他们不公平么？”

“……”年轻女人沉默了片刻。

“您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如果可以，还是希望您尽量把风险控制在最小。”她叹了口气。“晚上我就回首都双城了，您这边差不多出结果了我再过来。”

“哎，你们怎么都把这个项目想的和科学怪人一样。”王跃进苦笑，“我是个严谨的体制内科学家，不打算当弗兰肯斯坦。而且项目的合理性都经过组织审查，太出格了他们不会让我做的。对了，见到给你爷爷记得给我带声好。”

年轻女人点了点头。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进来一条信息。她打开看了眼，脸色顿时就变了。

“哟，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货摔到印度洋里去啦？”王跃进打趣道。他从小看着她长大，知道她的家世和阅历培养出来的城府绝不会让她轻易动容。但是当他看到她递过来的手机，饶似他饱经风浪，心脏也漏跳了一拍。

他反复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摇摇头一声长叹，“该来的迟早要来的。”

“太快了。我们还没有准备好。”年轻女人显得有些焦虑，这个新闻给她的冲击显然不小。

“既然国难当头，大家鞠躬尽瘁吧。”王跃进毕竟饱经风浪，恢复得快一些，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去吧，回到首都你也有的忙了。我这边有了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女人和他匆匆道别，走出门外。一辆挂着空军牌照的轿车已经等在门口，待她一上车立即绝尘而去。

王跃进在廊下站了许久，面色如铁。

“又是这样。”他喃喃自语，手指用力紧握在一起，指节都开始发白。

第七章 迫近的危机

下午两点钟，学员们按时在教室里整齐坐好，等待王跃进来授课。但是他们发现登上讲台的王跃进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上午慈祥的气场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肃杀之气。

“开始下午的授课之前，我需要同学们看一段新闻，这是正在发生的事情。”他指了指投影幕，对台下的穿着空军制服的上尉说道。

上尉一愣，下午并没有看电视这样的安排。不过他还是手脚麻利地打开了投影。画面显现的一刹那，除了已经提前知晓的王跃进，所有人都惊呆了。

新闻标题是——

“人民主义北方联盟当局对莫斯塔格勒下达紧急疏散命令”

画面里，联盟政府所在的红星宫飘扬的红底金色战锤与刺刀旗帜正在降下。红色阅兵广场上满是携家带口背着大包小包的民众。街口设立起了路障，全副武装的士兵查看着民众们的证件。一部分人得以通过，立即被拎起来塞上卡车。没有通过的人多是东欧沦陷以来各国逃难到北方联盟的难民。他们哭嚎着在军人的呵斥和鸣枪驱赶下绝望地自行逃离。一名泛亚国家电视网络的记者正在现场解说着，她的神情也毫不掩饰地显示出了慌张与难以置信。

“……从早上6点发布紧急疏散命令以来，已经有近30万人在驻守联盟军军队的运输下向后方转移。莫斯塔格勒东郊方向已经能够听到守备军队与原种生物交战的交火声。据前线撤退的军队称，阿普雷列夫地区的防线已经被突破。联盟军正在优先撤离持本国身份证件的人员及外国外交人员。”

空中传来一声巨响，镜头随之抬起。一架重伤的攻击机冒着浓烟与火光挣扎着想要返航，终于还是失去控制，一头栽进市区。在它的上方，十几个攻击机编队组成的战斗群则向着战场方向飞去，天空中满是引擎拉出的白色烟迹。攻击机坠毁的地点离红色阅兵广场并不远，爆炸的火光和烟柱在画面中隐约可见。人群开始骚动，有人哭喊着脱离队伍，有人则试图越过路障冲向卡车。鸣枪数发后，士兵瞄准冲向卡车的人开始射击。

四架黑色涂装的米格mfi攻击机同时从红星宫升空，在空中悬停片刻，护卫着数架随后起飞的米26重型直升机快速离开。

在更高的位置，苏57重型歼击机群正高速航向战场。

“我们刚才看到在红星宫战备执勤的内务部近卫攻击机群已经撤离，这意味着北方联盟政府高层及重要部门也已经全数撤离！”记者几乎是用喊的才能让自己的声音传达给观众。

仿佛是电影中无数遍演绎过的世界末日一般，密集掠过空中的歼击机、攻击机、直升机，远处爆炸的巨响，士兵的枪声与怒吼声，车辆的引擎和喇叭声，人群的哭喊声，在一片混乱的莫斯塔格勒街头交织成一曲残酷的地狱之歌。

屏幕前，学员们看得浑身发冷。这不是电影，它在真实的发生。

镜头转回到了首都双城的演播间。

“这完全是一次意料之外的疏散，北方联盟当局显然没有料到这个局面。”嘉宾是一位海军少将，在媒体上的曝光度很高。因为他曾经担任过一个对外宣传重要部门的负责人，而被网民爱称为“局座”。

“目前我们尚不知晓莫斯塔格勒防线是如何被突破的，但这确实很难令人相信。莫斯塔格勒作为东线最后一个突出部，集中了人民主义北方联盟驻欧洲军队的精锐所在。它能在三个母巢级群落三面进攻下屹立六年不倒，不是没有理由的。从敌军突破的路线来看，从奥布宁克方向他们首先突破了近卫1军的防区，一小时后往东北方向进入近卫骑5军的防区，然后在阿普雷列与近卫步兵9军接战。”局座一步步指出原种军队的行军路线，指尖重重地点在地图上的莫斯塔格勒。“这里诡异的是，从北方联盟方面传来的消息，敌人打到阿普雷列之前，前方一枪未发。那里不仅有两个军，还部署有大量自动防御工事。但是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这两个集团军和防御设备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有交火也没有告警，任凭敌军长驱直入。老实说，如果不是知道原种生物不接受投降，我都要怀疑这两个军集体投敌了。”

投影幕关闭了。

教室里一片死寂。

“上午我说过，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王跃进缓缓开口，打破了沉寂。“现在我再修正一下。”

“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我知道有些同学对低端机有些不太满意……正好借这个机会，和各位同学说说我的经历吧。”他拉出讲桌下的椅子，坐了下来。“大家都是出生在2100年以后的孩子们，相对来说算是一个国家高速稳定发展的时期。我呢，是六零年生，兴庆自治区人。我长大那会，原种生物这东西根本就不存在，每天的生活很平淡，上学放学，考试放假。直到2079年6月12日那天。那天我还记得广播里面说，天上掉下来个流星，砸到了西部自治区首府轮台的郊区。大家除了好奇，也都没把这当回事。但是过了一个星期，就觉得不对劲了。大批大批的军队从我们那里中转，飞机，坦克，装甲车，直升机。一火车一火车往西边拉。公路上到处都是军队的卡车载着兵往西边去。当时还觉得特别兴奋，回家里跟爸爸说。那时候我爸爸是省里的干部，知道的多一些。他们显得特别的担心，但是什么也不和我说。”

“过了一个星期以后，西边回来的火车上拖的全部都是伤员，兴庆全市的医院全部都被他们塞满了。那之前原种生物的事情在国内还是严格保密的，这一仗打下来，瞒不住了。广播和报纸上才开始讲，我们被外星生物入侵了。再后来，不到一年，西北大行政区的重地，一个接一个都丢了。西北就像个绞肉机一样，来多少人，都留在那里。”他的语气很平淡，但是所有人都能听出其下掩盖着的沉重。

“金城战役打到最后，上头清楚西北战线完全崩溃只是时间问题。然后他们就下达了撤离命令，要求西北剩余的人都撤往中原行政区。我父亲托了一点门路，赶在大撤离的时候把我和我母亲安排到军队的直升机送去了安全的后方。后来的情况你们应该看过纪录片了，金城防线彻底崩溃，第二母巢群落北上进攻西北最后的行政大区，撤的晚的都被追上了。我父亲运气好，赶上了最后一班火车。”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是数千万军人和平民的生死。

“后来我考上了首都的大学，然后在专业上搞出了一点微小的成果，然后又进了国家科学院。一呆就是几十年。”

“刚才我在看新闻的时候，就不由得想起来，当年我和我母亲离开兴庆那会，也差不多是这样。火车站一节节闷罐车里挤得满满是人，就像运送囚犯去集中营那样。可是即便那样了，人们还在拼了命往上爬。军队的人墙一下就被冲垮了……根本就维持不住秩序。开出去的时候，整列火车就跟包了一层人一样。”他摇了摇头，唏嘘不已，“我从飞机上往下看，出城的道路上都是逃难的人，就像是一队队蚂蚁从蚁窝里逃走一样。”

“那个时候我心里是有一把火在烧的。那种看到家园行将毁灭而自己毫无力量的愤怒，亡国灭种的恐惧感。而现在这种恐惧感又来了，而且比任何一个时候都强。以前有北方联盟分担了我们大部分的压力，而现在北方联盟倒下了。”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和蔼的外表下隐藏的熔岩开始涌动起来，“如果我们没有足够的实力，你们刚才在电视上看到的景象，很快就会发生在我们的国家，每一个你们说得出或者说不出名字的城市！”

最后这句话他几乎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吼出来的。如同振聋发聩的警钟在耳边鸣响一般，震得台下的学员们汗湿重衣。

“如果再给我们二十年，等技术再进步一些，我想你们每个人都会得到平等的机会。但是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为你们的后来人争取这个得到平等机会的时间。”他用这句意味深长的话结束了自己的发言。

有些学员原本还有些想要退出的心思，此刻也被他讲得热血沸腾，一心决定留下。关于同调系统的讲授并不复杂，不到一个小时就完结了。休息十分钟以后，王跃进拿着一份名单到了台上。

“从现在起，我们将把所有的学员分为每四人一个小组。这个分组考虑到了大家的报名地区，综合适应性等一系列数据，按照高低搭配的原则尽量平均每组的能力。”他对上尉教员点了点头。

“现在开始分队点名。”教员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

“一小队，林海棠、陈港生、王杰，赵佳依。”

“二小队，张海，王博，肖茵，郑婷。”

被点名的学员按照教员的示意到另一侧空着的位置按顺序坐好。

“都是男女对半诶。”田蜜戳了戳洛天羽，“要是我们能分一起就好了。”

“按地区分的话概率很大。咱们现在也算熟了，不过还差一个呢。”洛天羽笑笑。

很快的，名字念到了他们。

“八小队，洛天羽，田甜，田蜜，巴特尔。”

不出意外，他们三个本地的学员分在了一个组。于是他们起身去教室另一边的座位上坐下。还没落座，田蜜就发出一声轻轻的惊叹。洛天羽转过头去，首先看到田甜捂着小嘴的惊讶表情……然后看到了他们的新队友。

他顿时有种自己看到了一只棕熊的错觉。同化者的体型普遍都比正常人类偏大10%左右，像洛天羽197米，两姐妹182米的身高在同化者中都算是正常体型。但是洛天羽的头顶才堪堪到这位新队友满是横肉的肩膀……

他仰起头才看到对方的脸，是那种日晒雨淋磨炼而来的黑里透红。对方向他露出一个淳朴的笑容，然后坐下。田蜜好奇地上下打量着这个熊一般的大个子，他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田甜在她腰上捏了一下，提醒她适可而止。

“以上就是本期学员的分队，队长由组内自行推选，明天报给我。”教员向王跃进示意自己讲完了。

“从明天开始，我们将进入理论授课。具体的课程将由这位马千里教官进行指导。”王跃进指了指上尉教员，介绍道，“马教官之前是44空军师的攻击机飞行员，在西南战区有七十一只高阶原种击杀记录。借到他很不容易，大家要好好珍惜。”

教员的眉头微微挑了一下。他没多说什么，向众学员敬了个礼。

“那么，稍后大家就跟马教官到宿舍先安顿一下。我也会保持对大家的关注。”

“最后……我会考虑从你们之中选择优秀的人员，参与这个系统在高10上的测试。期待大家的努力。”留下这句爆炸性的发言，王跃进离开了教室。

“大家按照刚才的顺序，从第一队开始，从左向右五队一排，跟我走。”马千里还是绷着脸看不出表情，有些学员想和他搭话，看他这个表情还是缩了回去。

大巴将众人载回了校区。宿舍楼里没有学员，一片静悄悄的。相对于其他专业的四人间，飞行学员们的待遇稍有些不同。由于四人小队培养的制度，每个小队的宿舍都由两个双人间和一个小起居室组成。

没过多久，马千里拿着一个袋子和一堆标签纸过来了，挨个宿舍收走了所有人的手机，并且安排几个校工给他们分发了作训服。

“呜哇……这诡异的蓝灰色！”田蜜换好衣服对着镜子发出了绝望的哀嚎，“虽然我已经有心理预防了！但是这！也！太！难！看了！”她脸朝下一头栽在床上，开始碎碎念，“放弃我吧我已经没法出去见对面那两个人了……”

田甜笑着把她拉起来，“大家都穿一样的衣服，我觉得他们不会笑话你的。”

“是嘛？可是你已经把衣服拿起来放下去三次了。”田蜜斜着眼看着姐姐，毫不留情地指出。“要我来帮你换嘛？”

田甜的笑容开始变得有点勉强，“这个就不用了，我等会再……哇！”

田蜜已经把她扑倒在床撕扒起来，发出了恶魔般的笑声，“我亲爱的姐姐啊，一起到地狱的尽头里去吧！哈！哈！哈！”

“那个……”片刻，洛天羽看着脸红出汗的两姐妹，一脸疑惑地举起手。“换衣服是这么需要体力的事情吗？”

“你闭嘴。”田甜和田蜜同时瞪了他一眼。

洛天羽正莫名其妙，旁边房间里巴特尔也推门出来了。

他看了看田甜田蜜姐妹，笑着说，“你们换这套衣服也很好看。有种很威风又很漂亮的感觉呢。我受教育不高，不太会说话，说错了别生气啊。”

房间里忽然落针可闻。

不太会说话？洛天羽醒悟过来的瞬间就卧槽了，你这一句话配上这憨厚的面相已经是说出花来了好吗？

田甜和田蜜则是愣着看看棕熊般的巴特尔又看看洛天羽。

“姐，我有点晕，刚那句话是谁说的来着？”田蜜手扶着额头，大眼睛眨啊眨一脸的迷惑。

田甜默默抬起手指了指巴特尔。

田蜜盯着他从上看到下，又从下看到上。然后眯起眼转向洛天羽。

“呐，学霸。”虽然她面带笑容，但是洛天羽完全没有感觉到她在笑。冷汗冒了出来，他觉得刚才自己可能做错了一道送命题。

“你这样子不会哄女孩子，会注定孤独一生的。”

而田甜则是眯着眼，微笑看着巴特尔。

“虽然外表看着完全不像，不过看上去你很擅长哄女孩子开心呢……是有专门研究过的吗？”

虽然她面带笑容，但是巴特尔完全没有感觉到她在笑。冷汗冒了出来，他觉得刚才自己可能不慎说了什么送命的话。

俩姐妹看着噤若寒蝉的两个男生，实在是忍不住一起大笑了起来。

两男生对视一眼，如蒙大赦般出了口气。

“不逗你们玩了，”田甜笑够了，顺手把沙发上笑的直抽的田蜜拉起来摆正，“蜜蜜你注意一下形象。”

“刚才他们两个表情神同步啊，简直两个黑人问号哈哈哈……”田蜜还是忍不住。

洛天羽干咳两声，“别闹，说正事。”

他拍了拍巴特尔，对两姐妹说，“我们三算是熟了，还没跟人家自我介绍呢。”

“我先吧。”巴特尔还是那个憨厚的表情，“我是巴特尔，今年20岁，出生在北方行政区那边的一个牧民家庭，不过高中那会转学去了首都东城。小时候上学中途家里有点变故，所以晚了两年。我有2米19，107公斤……以前的同学都说我长得像个黑瞎子。”

“你一定很能打。”田蜜插嘴。

“我的博克……就是传统摔跤，拿过我们那里少年组的冠军。”巴特尔一脸自豪。

“人家没说你是同化者犯规么？”田甜提出疑问。

“那时候我13岁，还不是同化者啊。”巴特尔回答。

三个人都愣住了。

后天成为同化者的情况只有一种，受到原种生物遗传物质的注入。这种转化过程会破坏身体原有的免疫系统，以自己的系统取而代之。转化会导致被感染者高烧，抽搐，休克，并有一定的死亡可能。自从十几年前海城出过一例同化者血液误入人类血库而导致的大范围污染事件之后，国家对两种急救用血液的区分管理严格到了堪比化武保管的程度，所以血液污染的可能性不大。那么……

“抱歉，我……”田甜感觉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东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没关系，我就是运气不太好。”巴特尔摆摆手，看上去不怎么在意，“比起我妹妹来说，我现在还能跑能跳，运气已经很不错了。”

田蜜赶紧接过话头，“换我们俩介绍了，我们是双胞胎，都是苏中人，在这边上学。”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田甜，“我是田蜜！甜蜜的蜜，这是我姐田甜！甜蜜的甜！”

“你俩属糖的吧？”巴特尔哈哈笑了，“这名字太有特色了。”

“这只呢，和我们一样也是本地的。”田蜜指了指洛天羽，“重点高中万恶学霸一只，爸妈嘴里念叨的隔壁家孩子。”

“学习好怪我咯？”洛天羽耸耸肩，“忘了说了，我是福利院出身的。学习不好考不上军校，毕业就要去当步兵了。”

这回轮到田蜜愣住了，“为啥啊？不考军校考别的不行嘛？”

“这个我知道。我在首都东城上学的时候，有个一起玩的朋友是隔壁同化者福利院的孩子。没有监护人的同化者孩子都会被国家收养在专门的福利院里作为后备兵，受一些基础的军事教育，考得上军校的就去继续深造，考不上的高中毕业就入伍了。”巴特尔一直在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那朋友两年前毕业的，分到西南去了。现在么……大概已经成了某只原种生物的一部分吧。”他转头看着洛天羽，“咱两还挺像的，运气很差，也可以说运气很好。”

“这大概也是缘分吧。”洛天羽笑着和他握了握手。

“先前教官说要我们自行推举队长，大家怎么看？”巴特尔指了指自己，大家都觉得他要毛遂自荐一下的时候，他却摊开手，“我习惯了听别人指挥，要我思考怎么指挥别人感觉挺难的。”

“要思考啊，那还是学霸来好了。”田蜜向洛天羽努了努嘴，“能不动脑子的时候我向来都是放弃思考的。”

“同楼上。”田甜举手。

“？”洛天羽还是一脸懵逼，怎么自己还没说话就突然升职了呢？

“我说，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你说我一个连班干部都没当过的人，怎么就能当队长了呢？”

他还想推脱一下，后来田甜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其他两个人，说，“大家已经研究决定啦。”

田甜和巴特尔齐齐点头。

于是这件事就这样通过民主表决的方式决定下来了。

第八章 成为军人的第一天

第二天的开始是六点时宿舍喇叭里响亮的吼声。

“全体下楼集合！！”

其实昨天通知的是七点钟早餐。不过洛天羽在福利院长大，常年的半军事化生活下，他对这种状况毫不陌生。昨晚睡觉前，他就提醒了大家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现在果然发生了。他和巴特尔都迅速起身整理好内务，到田甜和田蜜的门口敲门提醒。没过几分钟，姐妹俩也穿好衣服出来了。田蜜还不忘对他竖了一下大拇指。

几个人无暇说话，赶紧跑到楼下站好。

楼下只有马千里一个人在，看到他们下楼，先是看了看表，然后走过来打量了众人一下，冷冷地开口，“谁是队长？”

洛天羽向前一步，“报告教官！我是第八小队队长。”

他的站姿和用词都很规范，这让马千里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训练过？”

“在福利院接受过基础训练。”

“入列。”

“是！”

洛天羽后退一步，回到了四个人的队列中。这时，其他的学员才陆续下楼寻找自己的位置排队。马千里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冷冷地看着其他人乱哄哄地寻找自己的位置。因为最早到的缘故，洛天羽小队成为了其他人排队的参照物，其他人都以他们为定位聚集起来。

当所有人都找到自己的位置站好，又过去了十分钟。

“传，准备挨骂。”洛天羽脑袋不动，手微微碰了一下旁边的田蜜。田蜜如法炮制，通知了巴特尔，巴特尔再传给田甜。

马千里从队首慢慢走到队尾，又慢慢走回队列前方站定。

“一群废物！”他大声吼道，“看看你们这个丢人样子！衣服穿不整齐也就算了，你特马给我穿个反的是什么意思！”他走到一个学员面前，手戳到他穿反的外套领子上，“你妈教过你怎么穿衣服没有？！”

“有！”被点出来的学员涨红着脸大声吼到。

“跟教官说话之前先喊报告！！”马千里声音比他更大。

“报告教官，有！！”

“我没看出来！要我教你怎么穿衣服吗？！”马千里手一指，“出列！去那边给我穿五十遍！”

倒霉孩子站到一边去不停脱衣服穿衣服了。

“裤子穿反的，鞋子穿错的，袜子差一只的，”马千里把出错的学员挨个点了出来，“都和他一样！去那边给我穿五十遍！”

“报告教官，只有一只袜子……”

“左脚换右脚！去！”

没一会，队列前面就站了一大排不停穿衣服的倒霉孩子。

“今天我给你们女生网开一面，能忍的我都忍了。如果下一次还是这个样子，那你们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他走回到队列前方，指着自己的手表。

“知道你们今天用了多久才集合完毕吗？十五分钟！你们是乌龟吗？知道在前线十五分钟会死多少人吗？指望你们去打仗，防线早就被突破了！”他咆哮道。

“你们要搞清楚一件事情！攻击机不是迫击炮那种呼之即来的东西，但凡呼叫你们去的时候，必然是到了非要你们不可的状况！前线那些火力协调官都抠门得很，绝不会吃饱了撑着叫你过去给他们飞行表演！”

“报……报告！”队列里有个女生壮着胆子举起手。

“不用举手，讲。”

“昨天通知我们的是七点钟早餐，是不是通知有问题啊？这样大家才都赶不及时间。”

“首先，通知当然没有问题。七点钟早餐是说你七点钟要在食堂里坐好，可没算上你从宿舍去食堂的时间。”马千里呵呵一声冷笑，手指向机场的方向。“你们该不会天真到以为每天都会给你们车接车送吧？”

“其次，不是‘大家都’赶不及。”他指了指洛天羽，“第八小队，从我叫你们起床开始，到他们全部穿整齐了站在我面前，用时四分五十八秒。”

“所以不要为自己没有做到找借口。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而你做不到的别人做到了，这就意味着你离淘汰更近了一步。现在，全体都有，向右转！跑步前进！没穿好衣服的穿完了赶上来！”

队伍开始在马千里的带领下迎着清晨的阳光向前跑。口号声虽然还不太整齐，可是已经足够嘹亮。看得出来，学员们的心态已经有了一些转变。这场清晨的紧急集合开始将他们从“学生”的身份中剥离出来，开始套上“军人”这个角色。

洛天羽在队伍里跑着，唇角露出一丝微笑。这种生活是他所熟悉的，也是他喜欢的。足够单纯，足够正能量，足够健康向上……

如果马千里有做好军人表率的话。

“诶教官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跑呢？”田蜜实在不能忍了，大声嚷嚷。

“那条规定说了我要和你们一起跑？”马千里在队伍旁边开着一辆四轮小电瓶车慢慢地悠着，闻言头都不回。

“不是，你不是教官吗？不是起表率作用的吗？”

“跑步你不会吗？这也需要我来表率？”

田蜜顿时觉得一口槽噎在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征兵广告里那种虽然严厉但是会给学员们嘘寒问暖同甘共苦的教官呢？这特喵的不是黑心企业的虚假广告吗？

马千里懒得解释，还加快了一点速度。

洛天羽朝田蜜耸耸肩。田蜜翻了个白眼，对他比了个“卧槽”的嘴型。

机场距离校区有8公里，一个小时内跑到按同化者的标准算是很轻松了。由于肌肉密度和骨密度都很高，同龄标准下同化者的体能可以达到正常人的两倍，持续锻炼的甚至能够达到三倍。

早餐过后，大家按照小队顺序在教室坐好等待上课。这一次王跃进没有来，授课的人是马千里。

“大家早上吃的都还好吧？”他问道。

台下传来乱七八糟的回答声，大致意思都是吃的还行。

“希望你们吃的够好。今天的课程，会给你们所有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这么说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一副期待看好戏的表情。

“有种不祥的预感。”田蜜摸着下巴，“难道他要给我们看什么限制级的东西吗。”

“不会吧？”田甜顺着她的话头想了想，立刻花容失色，“这里可是学校，怎么会……”

“你忘了我们是试验班了。”洛天羽盯着led黑板上显示出来的课程名字，面色凝重，“我们的课程出现什么恐怕都有可能。”

课程的名字是——《原种战争历史简读》。

第九章 历史（一）

“大家在历史课上应该都学过，我们同原种生物的战争始于2079年。原种生物是我们对它们的统称，严格来说，真正的‘原种‘生物目前只有四只。其他的，都是它们的衍生物。”

“2079年4月11日，第一只原种生物降落在人民主义北方联盟的加盟国，原欧洲东波共和国首都瓦沙。”

画面一转，一座巨型高塔显现在屏幕上。画面并不清晰，仅能看得到它没入云端，顶部全然不可见。

“国际联盟安全理事会给予这只原种生物‘巴别塔’的代号。从卫星数据来看，直到去年，它的全高已经接近海拔8500米，快赶上世界第一高峰了。当时它直接坠落在瓦沙郊区，降落的冲击波将整个瓦沙和周边地区夷为平地。驻东欧的北方联盟军立刻包围了瓦沙，并且在进入城市的过程中，发现这些生物是食人的。”

屏幕上投影出了一张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彩色照片。

一只兵蜂正用螯钳住一个女人仅剩的上半身，蟹一般的口器正从她的脖颈处撕下皮肉。她的内脏流了出来，和血迹在地面拖出一条触目惊心的黑色。

女生们惊呼着别过头去。照片没有经过任何和谐处理，这让一部分人当场就干呕了起来。虽然洛天羽有了心理准备，这毫不留情的限制级开场还是让他直皱眉头。

田甜已经把头低了下去，强忍着要吐出来的冲动。田蜜稍微好点，但也脸色发白。巴特尔不愧是和原种生物正面打过交道，神色平常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适。

“这就觉得受不了吗？”马千里嗤笑一声，“这还只是给你们的开胃菜而已。日后等你们上了战场，比这更恐怖的东西还多的是！到那个时候你们蒙着眼睛捂着嘴巴就能没事了吗？”他指了指图上那具死状凄惨的尸体，“不，你们只会变成这样。最好的结果，是在变成这样之前给自己脑袋上来一枪。”

“在我们，大部分人也是这么做的。”他手比出枪的姿势，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就这样……啪。”手指向上一抬。

一股寒意爬上了洛天羽的脊背。马千里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微笑，不是觉悟，而是让人觉得恐怖的笑容。教室里一片死寂，大家看他的眼神都带了一点畏惧。

“都抬起头，回到正题上来。”他又恢复了那副拉着脸的样子，“各小队的队长确认自己的队员们都认真观看课程片。”

洛天羽叹了口气，拍了拍仍然低着头的田甜，低声说，“他说得对。现在先适应总比日后去战场适应要好一些。”

田蜜轻轻地拍着田甜的背，以舒缓她的不适。

片刻，田甜抬起头对洛天羽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示意自己可以了。

洛天羽对她挤了挤眼，竖起一个鼓励的大拇指。他刚转头回去准备接着听课，耳边忽然传来田蜜微不可闻的声音。

“队长……手借我用一下。”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只凉凉的手就握住了他的手背。他吓了一跳，差点缩了回去。然后他感觉到……田蜜的手在微微发抖。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她除了脸色有点白，表情还是强行维持着平静。

“认真听课啦。”她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声音低到只有他能听到。

“……嗯。”洛天羽手翻了个面，将她微微颤抖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虽然他脸上还是强行波澜不惊，但是感觉心跳已经快到连自己都能听到了。

“这一定是革命的友谊。”他不停在脑内对自己说。少女的手掌细腻的触感，让他过了好一会才冷静下来继续听课。

“随后发生的事情你们的历史课是用几句话带过去的。但是这里我会讲得更详细一些。”马千里继续在台上讲着，“2079年4月30日瓦沙会战开始。5月2日，最先投入战斗的第20坦克师，第6摩步师从联盟军的编制里消失了。5月12日，从东普鲁士赶来的第1近卫红旗坦克集团军和第8近卫合成集团军开始向罗兹发起攻击。”一幅欧洲地图投射在黑板上，红色的箭头从东普鲁士直指瓦沙。

然后……红色的箭头变成了黑色的x。

“这两个集团军可以说是联盟军在东欧的绝对主力，一旦三战爆发，他们必然是进攻西欧的先锋。然而……他们也在瓦沙城下消失了。”

马千里不带感情的声音继续回荡在教室中，讲出来的内容更加令人压抑。

“5月27日，北方联盟军在东普鲁士军队开始全面经由捷斯克共和国撤退。”

“5月28日，北方联盟代表在国际联盟安全理事会紧急会议上单方面宣布北方联盟军将立即撤离在东波，捷斯克及东普鲁士的所有军事装备及人员。”

“这场仗把北方联盟打怕了。十万精锐的机械化军队，拥有绝对优势的航空兵支援，仍然在十二天内近乎全军覆灭。这个恐怖的现实让他们很清醒地认识到了欧洲将要面临的巨大危机。但是临到这个时候，他们还是只公开了部分情报，让西方国家对于东欧真实的战况仍然抱有幻想。可怜西方联军还做着将东欧各国纳入怀里的美梦，联盟军还在港口没撤完，他们的军队已经开过了东普鲁士的边界。”

“6月3日，西方联军在波兹郊区和原种生物首次交战。”

“6月9日，波兹陷落。”

“6月22日，法兰克陷落。”

“7月29日，柏尔林陷落。”

随着马千里在屏幕上点出来的位置，地图上代表原种生物控制范围的黑色以惊人的速度扩大。

“借着先前的大撤退，绝大部分北方联盟在东欧的驻军得以保存下来。加上从国内和远东紧急调动过来的军队，他们在明斯-威纽斯一线终于顶住了原种生物的东线攻势。但是西线就没有这么好运了。从8月到11月，西方联军丢掉了帕尼斯以东，威林斯以北的全部领土。西普鲁士、荷兰德王国、比瑞金王国、奥斯特利王国成立流亡政府。”

“这是历史学家们通常认为的战争第一阶段：人类的全面败退。”

“再说说在这个时间点上我们自己发生了什么。”他把三维地球转动了一下，到了东亚。

一幅很模糊的照片投射在屏幕上。那是一条看上去与蛇类相似的生物，正从地面的阴影里支起上半身。因为拍摄者的距离很远，细节完全无法看清。城市的建筑在它直立的上半身面前如同100:1的玩具模型一般大小。

“2079年6月12日，第二号原种生物在我国西部行政区轮台市着陆。鉴于它的形象，国际联盟给予其北欧神话中“世界蛇”的代号。”

“2079年那时候我们的军事力量比起北方联盟来说可谓天差地别。虽然欧洲战场提前给了我们警告，国内已经动员了军队进行战争准备。但是如果这一只原种生物发起的攻势和欧洲一样猛烈，我们是撑不住的。”

“首先顶上去的是西北大区下属的第2军和第6军。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机动防御，为军队在突鲁盆地集结争取十天时间。结果接战的第一天，战损就达到45%。基本上是溃败了。到了第三天，原定为后方军队集结的突鲁盆地已经陷落。直到6月20日，军队在哈密西才完成了第一轮集结。”

“有欧洲的例子在先，我们已经拟定过战争预案。军队没有贸然向轮台反攻，而是设置了五道纵深合计达到120公里的防线，迟滞对方的攻势，并且同时开始疏散西部行政区的平民。”

“但是情势向最坏的方向发展了。6月30日，哈密西陷落。9个军，11天内五道防线全部告破，战损近乎一半。军队不得不向肃州撤退。”

“随后就是我们大家都耳熟能详的西北关会战了。撤退的军队加上后续在酒泉集结的4个军，合计约29个师近56万人，由一位开国元帅亲自坐镇指挥，面对约270万原种生物的攻势，将它们硬顶在西北关外47天，为西北行政区的大撤退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8月2日，我军放弃西北关防线。”

“8月3日，空军战略航空兵向肃州投掷了一枚当量为500万吨的氢弹。”

一张照片投放在屏幕上，是一朵升腾的蘑菇云。

“这是继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人类在实战中投入当量最大的核武器。同时也是原种战争爆发以来，人类投下的首枚核武器。这枚核武器遏制了它们东进的势头，并且迫使它们将主力军队转向中亚方向。虽然之后我们的战线依旧不断后退，但是比之刚开始一触即溃已经从容了很多。最重要的是，我们获得了适应这场战争的时间。”

“2079年8月5日，国家发布电视讲话，宣布全国进入战争状态。战争总动员令发布后，预备役、民兵、武装宪兵等部除了维持秩序的必须数量之外，全部转入作战编制。在45天内，新训练的41个师近100万人投入到西线，其中13个师在西北就地整编。同时，实行严格的战时配给制度，所有资源优先供给国防工业和科研单位。从此我们进入长期的战略防御阶段。”

第十章 历史（二）

“2179年12月24日，第三号原种生物在平安夜降落在太平洋合众国威基托市上空。太平洋合众国本想效仿我国的做法，在它着陆时立即实施核打击，但是它在进入大气层之后立即释放了一次半径达到4000公里的emp冲击，当时就瘫痪了几乎整个太平洋合众国的国防系统。当他们重建起他们引以为傲的电子网络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站稳脚跟的三号原种生物部署好自己的军团，同时向南方和北方发动攻势，在三个月内占领了太平洋合众国本土48个州中的17个，太平洋合众国本土被一分为二。他们自豪的空军在emp面前受到了严重的损失。基于此，三号原种生物被国际联盟定名为‘雷神’。”

屏幕上并没有出现第三号原种生物的样貌。因为emp爆发产生的混乱，合众国军在48小时后才与原种军团接触。那时已经无法再接近到能够直接观测的距离了。

“太平洋合众国面临了大麻烦。他们的军队本来在西欧以主导地位作战，现在自己家里也着火了。后勤跟不上，兵力也跟不上。本来被寄予厚望的核武器也因为西欧诸国流亡政府的坚决反对而始终无法投入使用。毕竟没人想收回一块充满了辐射的废墟。”

“核打击协商失败加上本土战场越来越大的压力，导致太平洋合众国在2180年底从欧洲战场撤退了75%的驻军。这也导致了西方联军成为一个名存实亡的组织，本土完整的布里塔尼亚帝国再次接过了欧洲领导者的旗帜。虽然2182年欧洲剩余国家整合为西方洲际同盟，并且通过了使用核武器的决定，但是还是没能挽救西欧战场的局势。到2195年，西方洲际同盟最后的军队向布里塔尼亚帝国本土撤退，欧洲大陆的抵抗完全停止。”

“而在东欧，经历了明斯塔战役，第二次库里斯克会战等一系列重大战役的北方联盟，也在巴别塔和世界蛇两个原种军团的夹击下左支右绌，各加盟国逐一沦陷。到2206年，埃斯托尼亚共和国沦陷，北方联盟只剩下了罗西亚共和国，彻底成为了光棍盟主。”

“但是在这近三十年的战斗里，人类发现了一个转机。里斯本大撤退以来，布里塔尼亚帝国认为自己就是下一个目标，将本土三岛经营得铁桶一般。但是等了足足两年，对岸没有一点动静。接着人们猜测原种军团将通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军非洲，但是又等了一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当时有一位大胆的学者提出了“原种生物无法穿越海峡”的猜想。虽然这个论调被大部分主流所耻笑，但是走投无路的伊吉普特共和国政府把他的猜想当成了一棵救命稻草。他们在国际联盟提出计划，准备在半年之内，将原本只有345米宽的苏伊士运河拓宽到5公里。他们的计划毫无疑问遭到了国际社会的嘲笑，完全没人愿意帮他们。”

“这个时候一个新势力站到了世界面前。”

一个图标投影在大家面前。

“他们自称为天狼星集团（thesirius）。没有人知道他们发源于哪个国家，也没有人曾经听闻过他们。他们接下了伊吉普特政府的委托，并且以现代工程技术完全无法想象的高超工程能力完美实现了运河拓宽计划。”

“到了2100年2月，西亚完全沦陷。而就如同那位学者所说的一样，仅仅5公里宽的运河，再度令原种大军止步于亚洲境内。埃及上下举国欢庆。”

“可是这个发现并没有带给他们好运。证实了这个理论以后，在当年5月的国际联盟安全理事会会议上，太平洋合众国、北方联盟、泛亚洲共和国、西方洲际同盟四个常任理事国同时向北非各国提出了十分强硬的领土租借要求。迫于压力，北非各国在9月底与四大常任理事国签订了《原种战争领土租借协议》，划出了近70%的领土给四大国。而伊吉普特共和国则在四大国的授意下，将原北非国家整合为非洲联合体，成为事实上的北非首脑。国际联盟安全理事会在共和国首都卡罗市设非洲联合防御指挥部，协调四大国在非洲的联合防务。我国议定的租界区位于原厄立特里亚、埃塞俄比亚北部和索马里北部，首府新金城市位于原吉布提共和国首府吉布提市和巴尔巴拉市。”

“不得不说，直到今天这个行为依然是充满争议的。很多人称它为四大帝国主义列强的新殖民运动，而那位最早发现原种生物无法渡过海峡的学者，因为无法原谅自己的发现为非洲带来的灾难，在家里吞枪自杀。”

“但是从我们自己的角度来说，北非租界特区的成立让我们首次拥有了一个安全的后方，沦陷区撤离出来的人口得到了妥善安置，而高精尖产能则拥有了一个安全的研发生产环境。举例来讲，现在我国57%的火控集成芯片都由国家兵工集团北非特区的厂区产出，国航工业集团在西北的研究所也全数搬迁过去了。这样国内的兵工厂就能专注生产各种武器装备和弹药这些需要持续快速供应的消耗性物资。同时，新金城港为017号航母战斗群提供了打击西亚、南亚的跳板，从新轮台（原厄立特里亚阿斯马拉）空军基地起飞的攻击机只需要半个小时就能完成一次对原沙特王国沿海地区的空袭任务。这对于巩固我们的国际话语权来说，都是实在的好处。”

“当然，有骨气的非洲人民也不是没有反抗过的。反抗持续了一年时间，共分为两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这样的。”

他打开了一个视频文件。画面里稀稀拉拉的几十个黑人聚集在一起，队伍前一个穿着非洲传统服饰的黑人正龇牙咧嘴的怒吼着，“我们非洲人，就是饿死，死外面，也不吃你们一点东西！”

“第二个阶段是这样的。”

还是这个黑哥们，衣服已经换成了“爱我亚洲”的t恤，正捧着一碗炒饭往嘴里扒，一边竖起大拇指，‘哎呀这饭真香。’”

全班一阵无语。

“切，本来我还很同情他们的。”田蜜嘟囔了一句。

“总体来说，我们把非洲朋友们的生活水准拔高了一百年，用太平洋合众国喜欢的话来讲，‘我们给他们带去了文明’。谁会和好日子过不去呢？”马千里摊开手。

“西亚沦陷之后，战争进入了第二阶段，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阶段：战略相持。在这个阶段，人类已经拥有局部反击的能力，并且在美洲、亚洲及东欧三个主要战场能够有效地防御住原种军团的攻势，并且做出有限的反击。”

“2188年，我国做出了一个重要改变：保持战争状态，但停止战时经济体制。随后上面提出了经济制度改革的方针，进入国家监督下的市场经济时代。随着资源配比的倾斜和对外开放经济政策的实施，经济在接下来的三十年间进入高速发展时期。半岛、旭日帝国等没有受到战争影响的国家，也开始踊跃向我国投资。现在旭日的民用车辆已经占有我国近40%的市场，半岛联合则在过去的十年间占据着我国家用电器过半的市场份额。而我国则主要在军火和防务市场上和其他三个常任理事国竞争，将各种武器装备输出到南美、东南亚战场，甚至其他四个常任理事国。”

“在和平年代，这一定是一个极端畸形的经济体系。但是我们身在战争中，任何超越想象的事都会发生。好在我们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任何不太老实的外来势力都需要好好掂量一下，战争状态下的政府可是做出什么事来都不奇怪。当然，这就不是我们的课程需要关注的事情了。”

这几句话的语气很平淡，但是自然而然地透露出一股强大的威压。

“上午就先到这里。下午给你们讲原种生物。下课。”马千里一点也不啰嗦，收起终端就走了出去。

第十一章 国家科学院的关注

“输的这么惨啊。这和学校里教的差距好大啊。明明历史课本里面描绘的都是英勇战斗和胜利转进啥的……”田蜜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下巴支在桌上，“我突然对我们的未来充满了担忧……”

洛天羽向周围看了一圈，学员们还沉浸在刚才的授课内容中，教室里弥漫着一股阴沉的气氛。

“毕竟国家需要正面的宣传来凝聚人心。如果新闻上天天是失败的消息，会引发人民对政府的否定，进而变成动荡。”他沉吟片刻道。

“然后影响到国家的正常运行，波及前方作战的军队，最终大家一起完蛋对吗。”田甜理解了洛天羽没说出来的部分。

“确实。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战争中，所有人都必须一致对外。虽然成年人能通过各种途径接触到大部分的真相，但是教科书却能塑造我们这样的学生面对战争的积极观念。而且，书上也并没有说谎嘛。”巴特尔呵呵一笑。

“只是把太惨的史实美化了一下而已。”洛天羽也一起笑。

“你们俩是怎么笑得出来的……”田甜一脸无奈。

田蜜撑起上身瞪着洛天羽，“我们可是要去打仗的那一批诶！还是炮灰级的！一上去就会死的那种哦！”

她的声音稍微大了点，周围的学生都侧目看了过来。

“炮灰吗？我倒不这么认为。”洛天羽笑着示意她坐下，“大家先想一下，我们在电影里面都有看到过的。攻击机发挥的主要作用是什么？”

“在中低空和追猎者争夺制空权……然后给陆军开路？”田甜歪了歪头不确定地回答。

“基本上是对的。”洛天羽赞许地点点头，接着说，“这两个作用就需要区分开来。争夺制空权和打击地面，是两个不同的方向。换句话说，是空优歼击机和强击机的任务区别。虽然现在的攻击机都是能够随时更换设备的模块化设计，但是在性能上有较大的差距。”

坐在旁边几桌的学生都停止了交谈，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现在承担制空战斗任务的机种主要是高10，因为它比高9更快更敏捷。但是在面对追猎者的时候，也没法说能占到优势。高9就不说了，公布的战损比1：4，一个小队换一只，妥妥的亏本生意。所以现在它更多地是当强击机的角色来用。”

“就算性能提高一倍，要它去正面硬钢追猎者，还是不太现实。这一点我都能想到，专家们自然也能想到。所以我个人认为，我们这种……姑且先叫高9改吧，用来制空的概率不会太高。我们承担的角色更多的是高10的下位补充，类似早年的歼轰7那样，主要给陆军提供火力支援，空战只是副业。再者从开销上来说，相比易损失的坦克装甲车辆，哪怕是低端的攻击机和飞行员都是绝对的贵重品，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拿去送的。所以大家不用太悲观。”

身后突然传来啪啪两声击掌。洛天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马千里正站在他身后。

他的视线在洛天羽脸上停了两秒，点了点头，“又是你啊。嗯。”

洛天羽不知道他这句“又是你啊”是不是好话，只能露出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刚才他说的，都听到了？”他似笑非笑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学员，“本来这部分是下午我要讲的课程，现在看来可以省掉半个小时了。”

“这只是我个人猜测，肯定还是有差距的。”洛天羽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挠挠头。

“那是肯定的。不过你比他们好点。”马千里没多解释，拍了他一下，“跟我来，王教授有点事找你。”

洛天羽不明就里地跟着马千里出去了。

“队长这是要升格当班长嘛。”田蜜乐了，“马教官貌似挺中意他的。”

“刚才你说的不错。”马千里开着车，顺手摸出烟盒叼上一根烟点着。

“在我本来的预想里，即使是下午讲完课以后，你们也至少需要三天到一周的时间来调整这种颓丧的情绪。”他斜着看了一眼洛天羽，“你很冷静地面对了现实，并且能够用相对理性的分析让你的队员重新打起精神。从这一点上来说，你具备了作为队长的基本要素。”

“其实刚才那一段我编的成分多一些。主要还是想缓解一下他们的紧张情绪。毕竟带着这种情绪进行接下来的学习，影响可能会很大。”洛天羽老实承认。

“所以我没说你分析的对啊。”马千里哈哈一笑，“不过你这个思路比我的好忽悠，下午我就照你这个思路给他们讲讲吧。”

“教官你可别坑我。”洛天羽赶紧摆手，“我可不想人家以后发现被忽悠了来找我。”

“怕毛。”马千里嗤笑一声，满脸不屑一顾，“能来找你的都已经变鬼了，你还怕鬼不成？”

“倒也不是。我只是想尽可能地让他们活下来。”洛天羽想了想，认真地说。

马千里愣了一下，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发现这孩子眼神真诚确实不是在犯中二或者装逼，顿时有点头疼。就像田蜜猜的那样，他挺看好洛天羽。

“你要真抱着这种想法上战场是会坏事的。”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阴沉起来，“战场上不可能不死人，作为队伍的领导者，总有一些情况需要你命令你的下属们去死。可能是为了完成任务，可能是为了保全其他人。贪心的结果……有时候是失去所有。”

洛天羽转头看着他。

“到了，电梯上五楼，右转生物信号调节实验室。”马千里一脚刹车停下。

“诶？实验室？干嘛？”洛天羽一惊，顿时感觉背后毛毛的。

“科学家的事我哪知道。”马千里不耐烦地摆摆手赶他下去，“搞完了自己回去，楼下车棚里有共享单车。”

这栋楼是学院的实验楼，飞行员模拟驾驶设备和一些重要的室内实验场都设置在这里。洛天羽按照马千里说的找到了目的地，实验室的门开着，王跃进正背对着他坐在一面显示屏前面，另外有一男一女两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助手正在一台看上去像是核磁共振机的设备前忙碌着。不同的是……这玩意的操作台上有一组尖锐的探针，正在高速伸缩进行运行前的自检。

这阵仗顿时让他一身冷汗。不过回去是不可能的，本着相信学校应该不至于一入学马上玩死自己的想法，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哟，小洛来了。坐。”王跃进笑着招呼他进来。听到外面的动静，里面的两个助手也出来了，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窃窃私语。

洛天羽感觉更不对了，心里直犯嘀咕，这怎么像是认识了很久的样子？不算上课这应该是头一次见面吧？而且这强势围观的气场是怎么回事？感受到这诡异的氛围，他不由得坐的笔直，脸上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哎，忘了说了。”看到他头上出现了“警觉！”的图标，王跃进拍了拍脑袋，笑道，“习惯了。你对我们应该不熟，可是我们对你是很熟的。或者说，几乎整个国家科学院原种局对你都是很熟的。直到今天，对你的分析都还是局里的一个常驻项目。”

“因为，你是目前全国唯一一例‘无法判断携带信息来源‘的同化者。”说完，他露出一个饶有趣味的表情盯着洛天羽的脸。

洛天羽想了想，老实地说，“教授我不太懂您的意思。虽然我觉得您好像在等我被这事震惊一下，但是我觉得可能要大学以上生物专业的水平才能理解到这件事的牛逼之处。”

王跃进的表情僵了一下，里面的两个科研人员不知是谁“哈”了一声赶紧又憋了回去。

“好笑吧？那决定了，等会的分析报告你们来写。”王跃进皮笑肉不笑地看了过去。

研究员们嘻嘻哈哈完全不以为意，还隐约飘来一句话，“说得好像导师您自己写过一样。”

“去去去，一群孽徒。”王跃进挥挥手把他们赶进去，自己又坐回到刚才的椅子上，转过来面对着洛天羽。

“简单地解释一下吧。你应该知道，每一个同化者所携带的遗传信息都有对应的原种生物，这取决于他们最早受到污染的直系亲属是受到何种原种生物的伤害。大部分同化者携带的遗传信息来自于最低级的原种生物，也就是兵蜂。这一类人和正常人类相比，因为组织结构介于人类和兵蜂之间，所以身体素质会比较显著地提高，但也仅此而已。如果携带的是更高一阶兵种的遗传信息，那么这种生物的特性会部分体现在同化者身上。”

“拿你的小队打个比方吧。那个大个子巴特尔，携带的遗传信息是盾卫龙。他的皮肤角质层密度非常高，如果经过训练，不出意外能抵抗枪弹。而姐妹俩还要高级一些，应该是防空型的长棘兽。她们应该具备很强的动态视力，应该在精确打击上具备不错的天赋。”

“但是你和他们都不一样。我们在图谱库中进行过比对，只有你的信息找不到任何能够匹配的对象。换言之，你携带的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原种生物的遗传信息。”

“通常同化者的个人生物特征都是用作科研需要，并不会告诉你们本人。所以绝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自己的特长所在。不过由于我个人有些研究需要你协助，所以先给你提供一些无伤大雅的小抄，就当是提前支付一点报酬了。”王跃进捏着下巴，笑眯眯地盯着洛天羽。这眼神就像蛇盯住青蛙一样，让后者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我能拒绝吗？”洛天羽叹气。

“别闹，消息都说给你听了，现在拒绝我不是亏了吗。”王跃进继续笑吟吟地看着他，怎么看都像是守株待到了兔的狐狸。

面对此等逼上梁山式的黑心企业招工方法，洛天羽一时无语。不过他也知道其实自己是没有选择余地的，现在王跃进只是想和他建立良好的关系，让他能主动配合自己的研究。

“您的研究……会带给我什么正面或负面的变化吗？”洛天羽斟酌了一下用词，谨慎地发问。询问实验目的并不是一个最佳选择，多半只会得到一个敷衍的回答。即使王跃进愿意认真解释，他也不可能理解那些艰深的理论知识。所以他选择了和自身安危相关的问题。

王跃进眯了眯眼睛，心中微微调整了一下对他的评价。

“理论上来说，我的研究主要是通过对你的生物特征和样本的‘观察’来收集信息，不是借助外力来‘改造’你。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导师，设备已经调试好了。”一个研究员从内室出来，对王跃进点点头。

“先说到这里吧。今天只是做个脑部扫描，十分钟就能解决。你还能赶回去吃中饭。”王跃进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十二章 共鸣测试

洛天羽躺在那台不知名的设备上，研究员们都已经退出了房间。那些探针设备已经被取下来整齐地放在一边。随着轻微的运转音，他的头部被纳入了仪器内部。

“和测试样本的有线连接已经建立。”

“信号模拟器已经就绪。”

“实验目标心跳速度和血压有轻微上升，仍在容差范围内。”

研究员们的报告一个接一个从王跃进的耳机里传来。

“发送1号样本的信号。”他指示道。

“发送中……无回馈。”

“发送2号样本的信号。”

“没有回应。”

“发送3号样本的信号。”

“……也没有回应。”

王跃进皱起眉头，“连杂波都没有？”

“没有杂波。”

“把脑组织截面图、瞬时脑波特征和血样留一下档，今天先结束吧。以后时间还多。”王跃进沉吟片刻道。

送走了洛天羽，他推开隔壁门走了进去。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三个注满透明液体的培养槽直立在地面上，内部分别保存着三个大小不一的椭圆形肉球。培养槽的底部延伸出十数根线缆，一部分连接到房间一角的操作端，另一部分则穿墙而过，连接在洛天羽刚刚躺过的机器上。

三个培养槽的注释各不相同，但都标注着醒目的黄色生化污染警告标志。

“01-盾卫龙核心”

“02-长棘兽核心（对空特化）”

“03-追猎者核心”

原种生物是蜂群思维这一点已经基本得到学术界的认可，但是在构成蜂群的阶级上还存在一些争议。部分学者认为直接担负战斗任务的原种生物没有智慧，是类似于自律型无人机的存在，而另一部分则反之，将所有原种生物均看作有独立智慧的存在。

这三个样本代表着目前人类已知的原种生物的前三个阶级，也是目前人类能模拟出来的原种生物信号的极限层面。而且这种所谓的信号模拟也仅仅只能做到最基本的‘生存／死亡‘判定，想要细化到通过信号来进行操控，可以说是天方夜谭。而再往上的指挥级、孵化场、母巢这种真正拥有高度思维能力的存在，其复杂程度则远超人类目前的研究水平。时至今日，战争已经进行了近五十年，而人类还无法弄清楚原种生物之间进行远程通讯的办法。

“我们来梳理一下吧。”王跃进和两名助手在桌边坐下。助手们的效率很高，已经整理出了一叠分析报告。

“李博你先说吧。”王跃进对负责实验机器的男助手点点头。

“首先，从他的血样检验结果来看，还是和之前一样，和三种样本都不匹配。”

“其次，同级共鸣测试中，他对下三级的信号连接都没有回馈。这种情况只出现在下级节点连接上级节点权限不足被拒绝的时候。”

王跃进点点头，转向负责样本端的女助手，“娜娜你这边呢？”

“隶属共鸣测试中一到三号样本也没有接收到反馈信号。这很奇怪，之前我们用追猎者核心向活体指挥级发送存活信号的时候，会明确地收到指挥级反馈回来的控制信号。即使是携带指挥级信息的同化者，也会有反馈杂波出现。”女助手停顿了一下，迟疑地道，“但是他不一样。他像是独立于整个原种生物群体之外，如果不是血样标本的特征，我甚至觉得他就是个人类。”

“那么他可能是孵化场级吗？这可是及其罕见的样本！”男研究员有些兴奋。

“假设也要建立在切实的研究结果上。”王跃进看了他一眼，“而问题就是，现在我们没有任何有指向性的结果。”他按着额头沉思起来。

“我们还是要考虑到他的同化率偏低这个情况。”女研究员转着笔也进入了沉思，“我们上次测试的那个同化者有45的同化率，已经接近成为转化者的边缘了。但是他只有27……”

“那就提高他的同化率。”男研究员毫不犹豫。

“这是重罪，你最好连想都不要想。上一次导师用了多大力气才保住你，还没接受教训吗？”女研究员眉头一扬，立即反对。

“那是因为没得到预想中的结果。如果做成了，谁还会在乎实验品是死还是活？”

“行了，这件事就不要提了。”王跃进打断了他们即将开始的争执，“我们毕竟在体制内，做事不能太出格了。上一次没有及时叫停你，我也有责任。所里可不只有我们在关注这个孩子，如果再发生类似的情况，他们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我知道了。”男研究员沉着脸微微点头。

“下周我得去一趟锦城，看看西南航飞集团那边项目的进度。你们自己有什么事情这段时间可以先做，等孩子们开始训练，我们就有得忙了。”说完，他看了看表，大手一挥，“到点了，下去吃饭。”

等洛天羽骑着小单车回到机场食堂，其他人基本都吃完了。

“回来这么晚。”田蜜递过来一个打包盒。“给你，好东西都限量，还好去的早抢了点好的。”

“谢谢。我还以为下午得饿着了。”洛天羽接过饭盒打开一看，米饭上一边放着蔬菜，另一边摆着鸡腿和虾子，整齐程度堪比酒店菜色。

“摆这么漂亮，怕不是像高级酒店的外送啊。”他笑着夹了一个虾子，“还有虾？这伙食水准真高。”

“八哥当人墙挡着，我去抢菜，姐姐负责摆。”田蜜得意地指了指旁边坐着的田甜和巴特尔，比了个大拇指，“完美的团队合作。”

“我们一开始还以为你很快会回来，蜜蜜说等你回来什么好东西都没了，我们才把你那一份一起打上的。”田甜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看来她是对的。”

“蜜蜜真贴心。”洛天羽伸出拳头和她碰了碰，“有你们在，我以后中午再去王教授那就可以放心了。”

田蜜嘿嘿一笑，兴致勃勃地凑了过来，低声问，“对了对了。王教授要提拔你吗？当班长吗？”

“我想应该不是。我的情况有点特殊，王教授希望我配合他做一些研究。”洛天羽摇摇头，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刚才的情况。

姐妹两都有点发愣，显然对自己的携带情况并不了解。

“教授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被盾卫龙刺伤的。”巴特尔并不意外，表情有些阴沉。“你们别看我现在体型这么大，其实我受伤之前，身高其实也就比正常人类的水准高出几公分而已。”他叹了口气，“养伤的那段时间里，我眼看着自己像个气球一天天涨了起来，就像变身的绿巨人一样。那种感觉真是……难以形容。后来等我伤好了转学到了天津，把我当稀有动物看的老师和学生数不胜数。但是不管我怎么表达善意，愿意靠近我的人还是一个也没有。”

“过去的就过去吧，我们现在不就相处的还不错吗。”田甜安慰道，“你看我们离你的距离不是很近吗？而且……我觉得大个子会比较让人有安全感。”

洛天羽和田蜜似乎一瞬间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巴特尔哈哈一笑，“谢谢，这是我活这么大听到的最动听的开解话了。”

“你也确实活的挺大啊。”田蜜在他壮硕的胳膊上拍了两把，“不过说绿巨人还是差的有点远了，你要是早生个二十年，终结者这角色估计就是你了。”

“你这身板叼个雪茄提一门加特林，背上再来个弹药箱，既视感简直不要太帅。”洛天羽举着鸡腿也兴致勃勃地加入话题。

“来个老哈雷机车，一把霰弹枪和破掉的皮夹克，废土朋克感觉就出来了。”田甜捏着下巴啧啧有声。

巴特尔有点感动，他想了想，认真地说，“废土朋克这个想法我挺喜欢。如果有机会，我会尝试一下的。”

田蜜迅速斜着眼睛瞟了巴特尔一眼，又斜过去瞟了田甜一眼。然后转回去的时候，看见洛天羽嘴里叼着一只虾正盯着她。

两人交换了一个“有点意思”的眼神，嘿嘿地笑了起来。

第十三章 原种生物谱系

下午两点钟，马千里准时走进教室。

“看上去你们精神还好啊。”他在讲台的椅子上坐下，视线饶有兴趣地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他点了点平板电脑，在大屏幕上投影出下午的课程：

《原种生物谱系简读》

“按照国际上通用的分级标准，原种生物共有五个大阶级。”马千里还是延续着丝毫不墨迹的风格，坐下就开讲。

“最上级就是现在我们称之为theprototype的从地外降落的四只巨型原种生物，一般简称为p1-p4。按照顺序，降落在我国的“世界蛇”代号是p2。降落之初，它们每一只都携带着两到三个百万级的群落，携带的方法目前我们还不得而知。一般我们都用p对应的代号命名它携带和繁殖出的军团。”

“每一只p4都被认为是大洲级战区指挥官，按它们降落的区域来看，欧洲，亚洲，北美洲，南美洲这几个相对先进的人类聚居区都已经降落了对应的军团。所以国际上一致认为，非洲和大洋洲必然也在它们的登陆计划中。不过所有o4都只在降落的时候参与过战斗，之后就没有任何目击记录了。”

“p4的下一级，是被命名为母巢的不可移动式建筑。说是建筑可能有些不太精确，据我们仅有的几次观测记录来看，它更加像是一个生态圆顶，而且均建设在原有的人类城市上。有专家认为它是在消化那些城市来回收资源，但是可惜的是人类没有成功破坏母巢的记录，所以母巢里面具体是什么样子也不得而知了。它们被认为是省／州级或者小国家级别战区的指挥官，也是目前人类能够在战斗中观测到的原种生物的最高指挥机关。”

“接下来就是大家比较熟悉的孵化场级。它是移动的原种生物前线基地，具备资源回收和建筑能力。你们也知道，原种生物的建筑物同样也是一种生物。孵化场级就是这些一线建筑的生产者，它们生产出建筑幼体，然后让兵蜂将它们布置在需要的地方自行生长。一旦在地上扎根，一周时间内就能建造出一个功能完整的小型群落巢穴。它能从身体两侧伸出大量短足，用类似蜈蚣爬行的方式移动。据观测它们从建筑状态转变为行进状态需要2个小时，行进状态下速度能达到45公里每小时。所以这东西就像移动的瘟疫，可能在任何地方出现。如果它在战局中察觉到情况不妙，就会果断逃跑。这个速度香港记者都追不上，追击基本就只能靠我们这些会飞的。目前孵化场级是我军一线作战最优先搜索，最优先歼灭的对象。”

“大家都应该知道，全世界所有被原种生物占据的区域，空中都会有一层很厚的，像是浓雾的东西。这种东西是大量小型漂浮生物的聚合体，它们互相黏合在一起，看上去很软很柔，但是却拥有我们难以想象的厚度与韧性。它们体内含有腐蚀性的液体，并且行动受到指挥级的控制。我们称之为“雾层”。当飞行物，比如说航弹从上空接近它们的时候，雾层就会主动改变自己的形状，形成一个向上的尖端迎上目标，令目标提前引爆，或者将它包裹住，用韧性提前消耗掉它的动能。雾层一般分布在离地面2000-3000米高的空中，将它们的地面军队紧紧保护在对空火力的射程之中。这让弹道导弹和战略轰炸机这一类利用高空优势作战的单位全无用武之地，野蛮地将人类拉回了面对面的肉搏战里。虽然也有一些武器能够突破雾层打击地面，但是那些玩意光部署起来都是天价，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用的。”

“这里问题就来了。雾层是怎么来的呢？”

“从孵化场级再向下，衍生出的就是指挥级，就是这个看起来像个长了触须的热气球的东西。它是雾层的制造者，也是原种生物一线作战军队的指挥官。不受干扰的状态下，一只指挥级散布的雾层可以达到约直径一百公里左右。它平常会在雾层之下五百米左右待机，一旦受到攻击就会升到雾层以上。一旦它们升上来就会立刻被预警机发现，然后战区空军的歼击机编队就会去找它和它的护卫队打个招呼。”

“一旦指挥级死亡，十五分钟内雾层就会失去活性。同时它辖区内的原种生物将失去有组织行动的能力。然后就是喜闻乐见的炸弹洗地。”

“别看我说的这么轻松，每一只指挥级都是相当于我们师一级编制的首脑，想要打到它脚下，需要付出的牺牲是巨大的。”

“再下面一级就是所有的原种生物一线作战单位。首先讲讲你们在战场上会遇到的最危险的敌人，也是高机动攻击机在战争中对标的敌方单位——追猎者。它是原种生物的精英战斗单元，具备高机动，高杀伤的特点。在攻击机未曾出现时，它曾一度完全掌控着3000米以下空域的制空权，强击机和武装直升机在它面前毫无还手能力，只能在地面军队的防空火力网内提供有限的支援。”

“追猎者本身是一种擅长近距离搏斗战的生物。大家应该能够看出来，这东西其实比较像是一只结合了虾蛄特点的螳螂，具有类似螳螂的镰刀状上肢，杀人蜂一般能喷出刺的腹部，全身又有虾蛄一样的高强度甲壳，可以说是攻守兼备。”

“追猎者拥有三对位于背部的网状膜质翼和一对位于下腹部的喷射气孔。正常飞行时高频扇动膜翼，喷射气孔主要用于瞬间加速和战斗中的姿态调整。气孔使用前它会有一个持续两到三秒的吸气，腹部会有明显的鼓起。这时候就需要高度警惕了，因为它很可能前一秒还停在你一百米以外，下一秒刀就已经到你面前来了。顺便说一句，除掉大的战役不算，每年倒在这个招数下的飞行员从没少于两位数，大部分是第一次遇到追猎者的新手。能过了这一关，你才算是基本有了和它们对战的资格。具体的战术你们之后有机会去模拟器里体验，现在我就不多讲了。”

“作为空中力量，敌人的陆基防空火力自然是我们关注的重点。幸运的是，敌人的防空体系基本局限在40公里以内。一般情况下，对空作战的主力是追猎者。但是在应对榴弹炮，火箭炮，巡航导弹之类的小体积高速目标的领域里，长棘兽则是这方面的专家。”

洛天羽心里一动，看了一眼田蜜。

“西方叫它们标枪手，比我们要更加直白一些。长棘兽拥有极强的动态视力，视场达到180度。它的主要攻击手段就是通过身体内部的气室释放高压气流，推动刺腔内的一根骨质长刺打击目标。长棘兽按照刺腔的口径有35毫米八腔对空特化和125毫米单腔对地特化两种，防空型打出一轮六枚之后能够在三秒内装填好第二轮。长棘兽一般以五十只为一个防空群，一轮齐射下来火力覆盖面接近1000平方米，基本上能够击中接近的大部分目标。基地防御的大型长棘防空阵列一次齐射能覆盖500米x500米的空域，再装填时间30秒。所以担任强攻任务的攻击机都会配备等身盾牌，因为一旦对方覆盖打击，靠攻击机本身的机动性躲不掉。对地特化的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就不用详细介绍了。”

“再来说一说我们承担的支援职责。原种生物的编制单位一般以孵化场为核心的群落为基础，每个群落数量一般在8-10万不等。它们的攻势一般采用大兵团正面突击的战术，用庞大的数量优势在多点对我方防线进行冲击，突破后由后续跟进的军队分割包围，主力保持攻势方向直到它们抵达目标。简单来说，就是人海战术——真正的人海那种。”

他放了一段机载摄像机录下的视频。这是一场在平原上的战斗，从天上看过去，地面像是阴阳图一般被分为两个色块。一边是军队的防线，黄土地上各种战壕掩体和防御工事组成一条条喷吐着火光的长线，不时有支援的火箭炮齐射拖着白色尾迹从空中降落。而另一边——是一道移动的黑色洪潮。人类防线上的各种武器流星雨一般向对面倾泻着火力，但是那些光点就像是火星落入了水中一般，除了炸出一些火花之外并不能阻挡潮水的推进。在人类战线的最前端，攻击机群切入了黑潮上空，和对方的追猎者缠斗起来。数十辆坦克一边全速后退一边向前开火，但他们的努力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可能是刚才讲到的对地型长棘兽开始发动攻击，坦克一辆接一辆停了下来，随后起火爆炸。能够成功回到防线内的仅有寥寥几辆。

黑色的潮水随后冲上了人类军队划出的防线。守军启动了烧夷弹雷场，一瞬间防线上炸出了一条炫目的火线。黑潮像遇到堤坝一样迟缓了片刻，但是随后就漫了过去。战线后方，攻击机群完成了对追猎者的压制，回撤到后方掩护着炮兵撤出阵地。

“这是去年在中原行政区的一次防御作战。”马千里暂停了一下画面，再放大，定格在黑潮的最前端。

“看一看原种生物的战斗单位配置。”

“冲在最前面的这种生物，我们称它为盾卫龙。它的体型和三角龙相似，待机状态下高25米，宽27米。长71米。它最大的特点是像褶伞蜥一样拥有一面可以展开的颈部皮膜，展开之后高65米，宽42米。这面皮膜的表层是硬度极高的材料，一旦张开，皮膜内部就会充入高黏度体液。这层皮膜能在700米距离上有效抵挡目前我国装备的125毫米钨合金穿甲弹。它的头部有一根长角，全速行进时能够轻易顶翻重量在50吨以下的装甲车辆。”

“盾卫龙是最让陆军头痛的东西了。它的弱点在背部和后方，打穿皮膜对它来说不痛不痒，只有正面命中头或躯干才能对它产生致命伤害。但是这对命中精度的要求过高。所以在遇到盾卫龙集团的时候，陆军通常会呼叫我们来解决它们。”

“在一个一万级别的原种生物冲锋阵列里一般会混编着四到五个集群的长棘兽来应付我们的炮击和导弹。一般担负制空任务的高10会在低空首先迎击追猎者，而我们高9则要优先消灭这些有巨大威胁的陆基防空单位。当追猎者和长棘兽群被压制住以后，我们就能专心对付地面上的敌人了。”

洛天羽用余光瞥了巴特尔一眼。似乎是被这段影响勾起了回忆一般，他默默地打量着自己手背的皮肤，好像在思考它能不能挡住炮弹。

“最后就是最常见的兵蜂了。它们会躲在盾卫龙的后方一同推进，虽然数量多但是很脆弱。只要盾卫龙在冲进阵地之前倒下，陆军的火力就能把它们撕成碎片。所以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需要将弹药浪费在它们身上。”

“原种生物最小的战斗编制是一万级的群落，由一只指挥级负责。标准配置追猎者五十只，盾卫龙一千只，长棘兽五百只。实际情况根据这个群落担负攻坚或是防空任务会有变动。八到十个指挥级群落构成一个孵化场级战斗群，一般从属于它们的出生地。而一个母巢则根据实际需求统辖四十五到六十个孵化场不等。目前我国被观测到的母巢有五个。实际上可能更多。这些年来我军的兵力编制已经扩大了四倍，但是也只是堪堪跟住它们扩张的速度。所以要击退它们是一个长期的，艰巨的任务。”

洛天羽心里算了一下。去年官方统计的军队人数有870万人，除去机关，科研，卫生，军工之类的后方人员，实际上一线军队应该在700万人左右。托战争经济的福，国家还能在维持军备增长与搞好民生经济之间平衡住。但是如果没有契机对原种生物造成一次大规模的减员，持续增加的军备压力必然会压倒民生经济，再度倒退回战时经济体制。

原种生物社会的简单结构在战争下的优势体现的淋漓尽致。没有经济压力，没有社会异议，没有对失败和死亡的恐惧，整个种族如同一台庞大精密的机器一般严丝合缝地运作。

这真的是一个原生物种而不是一种被设计出来的战争机器吗？他不由得想道。

第十四章 理论学习

“好了，正课讲完了。来说说你们中午那会讨论的事情。”马千里换了个放松的姿势靠在椅子上，俯视着台下的学员们。

“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我是高9的飞行员。你们觉得我是炮灰吗？”他指了指自己。

学员们面面相觑。

“我飞高9有十年时间，出战斗任务三千五百三十一次，当中被击坠过七次。但是现在我还完整地坐在这里给你们上课。”他停顿了一下，“你们知道这七次为了救我，陆军共损失了多少人？”

“就我自己知道的，超过一百人。其中包括陆特两个飞行员救援小队。”

“你们能想象的到，小股军队潜入原种生物控制区的风险有多大。很多搜索队在找到跳伞的飞行员之前，就已经成了那些东西的盘中餐。而只要飞行员的求救信号尚在，陆军就会尽力去救。”

“最惨的一次，西北大区的救援队找到我的时候，他们十个人的小队只剩一个人，还挂着彩。我们两个互相扶持，路上各种危险，走了三天两夜才和接应的军队会合。”

“更多的情况下，当救援队付出重大伤亡找到飞行员的位置时，发现的只是一具遗体，或者干脆是一个用信标布置出来的陷阱。”

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

“所以现在飞行员们约定俗成的作法是，如果坠机之后判断自己已经身在死地，那么就死的像个军人一些。给自己一枪，或者向敌人开枪都行。不要激活求救信标，不要让其他人白白来为自己送死。他们也是精锐，即使要死……也应该死在更加有用的地方。”

“我和西北大区那哥们晚上猫在山洞里的时候问过他，救一个飞行员的代价是多大？他回答我说，平均下来一个班。十个换一个。干飞行员救援的在陆特伤亡率最高，比第二名渗透侦查高两倍还多。”

“老实说我很惭愧。我被救过七次，让陆军兄弟损失了一百多人，拉高了这个水平。”

“一百个换一个，都是父母生养的，都是有血有肉的人。对着这个数字，还有人会觉得自己是炮灰吗？”

可能是因为惭愧，也可能是因为感受到了他话语背后沉甸甸的重量，学员们有的低下了头。

“老实说我不太适合上理论课。”马千里咧了咧嘴，“所以经常讲着讲着就走偏了。不过理论课这东西对你们来说也就是个过场，这些知识等你们到了战场上自然会一清二楚。当然前提是你们能活下来。”他看了看表，收起平板挥挥手，“有意思的东西也讲的差不多了，就到这吧。从明天开始估计会比较枯燥，你们有个心理准备。”

就像他说的一样，接下来的一个月学员们仿佛又回到了高考备考的日子。军事概论、各种需要死记硬背的条令与军规充斥着所有人的大脑。

信息量之大连洛天羽这种被称为学霸的人都觉得压力山大。

特别是被周围三双期待的眼睛盯了一个小时的时候压力就更大了。

“队长啊……还有半天就要概论考试啦。”田蜜故意拖长语调，撒娇卖萌一般在埋头于教材里的洛天羽旁边转来转去。

洛天羽不仅没有什么反应，脸还朝下一倒，在书面上拍出啪的一声。

“诶，睡着了！”田蜜一愣，转头看向另外两个人，“要不要叫啊？20个小时了诶，要不让他睡会？”

“还是叫吧，大佬意志坚定着呢。你不叫他估计他才会不高兴呢。”巴特尔对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田蜜叹了口气，抓住他的肩膀摇了起来，“大佬！大佬振作啊！你最后一章还没背完呐！”

“嗯……蛤？”洛天羽半死不活地睁了一下眼，看了看挂钟，已经过了晚上一点了。下午两点就要考试了，据田甜在晚餐时间打听到的情报，大部分学员基本上都还在70%左右的进度徘徊着。高强度的死记硬背对精神产生的压力是巨大的，他连想都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肯定一张黑眼圈死白脸，毛长长点就能出去装熊猫。

为了王跃进所说的择优选拔，学员们明里暗里都在互相竞争。之前田甜还出去看了一眼，很多宿舍都还亮着灯，想必也是在爆肝背书。作为小队的学习成绩担当兼考试答案提供者，他在前面的数门考试中都以笑傲群雄的气势一路占据榜首，还带着田甜姐妹这两只学渣刷出了名列前茅的成就。在这个关头她们简直是把这位大佬当亲爹来伺候的。

“扶朕起来，朕还能再战……”洛天羽有气无力地抬了抬手，田蜜赶紧把他摆正。田甜马上摆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巴特尔想了想，跑到他后面给他捏了捏肩膀，然后被田蜜一巴掌拍开了。

“我觉得你捏肩膀的样子特别像是下一秒要使出锁颈抱摔之类的格斗技的感觉。”她非常严肃地说，然后义不容辞地接手了这个工作。

如果是在平时，当事人肯定会沉浸在巨大的幸福感里——不过现在他现在除了感觉到困已经没空再去注意别的了。

“你们先去睡吧，我把这点背完了也睡的。”他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下，强行将自己没有焦点的目光聚集到书本上。

田蜜绕到他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俯下身来。时值盛夏，室内虽然开着空调，大家的着装还是很清凉的。正好田蜜又穿着件领口有点大的t恤，洛天羽一抬头正好看到一对白腻的球在自己眼前，一惊之下顿时清醒了一半。田蜜自己倒是浑然不觉，只是捏着他的脸看了几秒钟，满脸担忧，“我觉得这样你这样会先猝死诶，要不然还是睡吧。”

“还好还好，托你的福，我大概能坚持到背完了。”洛天羽赶紧收回目光，起身去洗漱池拧了个毛巾擦了一把脸，回来拿起咖啡以一种决死的气势一口灌下，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很坚决地将众人赶回房间睡觉，自己回到桌边坐下。虽然眼里看着书上的内容，但是少女胸前丰满的一对白腻却始终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于是他干脆去洗浴台打了盆凉水浇到头上。水并不算特别冷，不过还是稍稍让他集中了一些精神。他长出了一口气，继续投入到教材的最后一章里。

临近四点，他终于合起了教材，收好书桌上的纸和笔。到了这个时间，奇怪的是睡意居然没有之前那么强烈了。他伸了个懒腰，听见身上的骨节发出咔咔的响声。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肌肉得到了伸展，一股舒适的感觉流遍全身。

他推开门到了宿舍走廊上。天边还没有露出那一抹晨光，校园里只有路灯还默默地散发着黄色的光亮。周围的宿舍都已经关了灯。能够坚持到这个时间的看来只有他一个人了。

清凉的夜风吹在脸上，让他的疲劳感又放松了一点。

从前几次考试的情况来看，这个专业里不乏学习能力较强的学员。除了自己一直在首位，后面几名也一直是同样的几个人在不停变换着名次。好在考试时小队成员还是坐在一起，所以其他三个人在他的协助下也一直保持着中等偏上的水平。对于这种考试中队员之间的交流，只要不是太明目张胆，马千里基本上选择视而不见。

其实在最开始他也说了，这个阶段在他们的学习过程中不算重要，但是会成为结业考核的一个要素。

洛天羽虽然一直没有直说，但是他很喜欢自己现在的同伴们，也希望能够一直和他们搭档下去。他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努力将大家都带上高10的驾驶舱，所以他需要从头开始就抓住所有的机会。

“唔……队长你这是要修仙到天亮吗……”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

洛天羽回头一看，田蜜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睡眼迷离地靠在门口。估计是还没完全清醒，她穿着睡觉的t恤一边掉了下来，露出半个白皙的肩膀。

“诶，蜜蜜？你怎么起来了？”洛天羽又清醒了过来，

“本来是叫你去睡觉的，结果你没在客厅里……所以就出来看看咯。”田蜜揉了揉眼睛，认真地看着他，“所以你可以睡觉了吗？”

“该背的基本上已经记住了，下午考试应该……”

“所以你可以睡觉了吗？”没等他说完，田蜜撅起嘴重复了一遍，听起来有点生气的样子。

“啊……嗯，可以了，我就是出来透个气。马上就去睡。”洛天羽理解了她的意思，挠挠头笑了笑，“不是说了吗，我可是要带你们飞的大佬。”

田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能先坚持着不猝死再说吧！”说着她一把抓过洛天羽，半强迫地把他推回了房里，“拿好，跟我姐借了一个，赶紧戴上去睡觉，到了考试前一个小时我再叫你起来。”

洛天羽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是一个自发热的眼罩。看来自己的黑眼圈已经很明显了。

第十五章 先成为侦查步兵吧

和田蜜道了早安后（？），他拆开眼罩戴好，以一条咸鱼的姿势将自己挺在了床上。眼罩慢慢地热了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这让他很快就放松了下来，渐渐沉入了睡眠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太晚的缘故，当他被田蜜的电话叫起来的时候，头还是昏昏沉沉的。学员们都已经提前去了考场那边，宿舍里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人了。客厅的桌子上用保温盒装着一份饭，上面还写着留言“吃过再来考试！”字迹一看挺漂亮，应该是田甜写的。

洛天羽嘴角不自觉地就翘了起来。他去洗了把脸，整理好精神，认真吃完午餐，再考试开始前的十分钟到了考场门口。大部分学员们都已经进去坐着了，队员们都还在门口等着他。

“大佬回来了，继续带你们飞。”他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

“大佬666！”田蜜嘿嘿笑着把他往考场里一推，中二十足地宣告，“颤抖吧学渣们！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听到这话，洛天羽步伐一抖，差点踢到桌脚。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心情有点微妙地高兴不起来呢。”田甜一脸苦笑。

“这种事情，还是不要深究了比较好。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巴特尔毫不在意自己的成绩是被支援来的这件事情，只要能过考试怎样都行。

洛天羽的修仙式复习法没有辜负他，考试进行得很顺利。答卷提交完成的瞬间就会出分，所以在考试时间结束的时候，排名也就出来了。不出意外地，他还是超过第二名五分的成绩拿到了头名。他的队员们则一如往常占据着十名左右，在小队的整体水平上也排在第一。

“从今天开始，基础教育方面的教学就告一段落。”马千里回到了讲台上，“你们在这一阶段的成绩将会计入期末考评。在下一个阶段，你们将学习基础的步兵作战战术。包括但不限于单兵轻武器射击，步兵战术分队作战，班组支援武器操作等一应科目。”

台下起了一点小小的交头接耳声。

“诶？步兵战术？”田蜜贴着田甜耳朵问，“我们干嘛要学这个？”

“大概是没有攻击机开的时候就去兼职步兵讨生活吧。”洛天羽听到了，教官般一脸严肃地说。

“我觉得教官听了一定会给你最爱吃的大嘴巴子。”田蜜翻了个白眼。

“求不要乌鸦嘴啊，我这个体质要去体能训练会死的。”田甜从听到这个消息开始就满脸苦相，都快要哭出来了。看来她在体能方面真的很苦手。

巴特尔呵呵一笑，“没事，我会把你背回来的。”

台上马千里还在讲，“根据一个新的攻击机战术理念，担负综合支援任务的飞行员在需要的时候也会跟随陆军特种军队执行任务，甚至于独自执行前线侦察任务。视情况你可能需要暂时离开你的机体。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一个离开机体的飞行员是无比脆弱的。所以当你们离开机体时，就不再是一名飞行员，而要立刻转型为一名侦查兵。”

话音一落，洛天羽缩了缩脖子，感觉到了来自周围的冰冷视线。

“呐，队长。”田蜜斜着眼睛盯着他，“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呵呵，呵呵。”巴特尔还是在微笑，但是完全感觉不到温度。

而某个方向上升腾起了犹如实质一般的怨念。他转头看了一眼，只见田甜印堂发黑，目无焦点，正面朝着他嘴里碎碎念着什么。一瞬间巨大的危机感袭击了他，冷汗从头上冒了出来。

“但是你们的主业还是驾驶攻击机，所以步兵战术和你们刚才考完的理论基础一样，都属于结业时的加分项目，也会直接影响到你们的毕业分配。还是那句话，择优提拔。”

这阶段的学习结束后，按照计划有一周的假期。两姐妹家里有事，第二天就飞回上海去了。洛天羽则作为当地向导带着第一次来到南方的巴特尔玩了玩黄鹤楼之类的招牌景点。

休假结束后的第二天清晨，学员们按照之前收到的命令，六点整在机场集合完毕。天色已经亮起来了，马千里带着学员们来到机场上，那里停着两架米171运输直升机。飞机引擎已经预热好了，发出低低的尖啸声。两个穿着蟒蛇纹丛林迷彩的军官站在飞机旁，看到马千里带着学员过来，起身迎了过来。

“我来简单地说明一下。你们的步兵战术课程将安排在陆军在中部行政区的大峡谷训练基地进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你们的一切事项均由陆军方面安排。这两位是你们的训练教官，”他转向那两名体型差异巨大的陆军军官，“两位同志自我介绍一下吧。”

挂着上尉军衔的军官个子高挑，微微消瘦，面相是泯然众人的普通。向前一步和马千里并排而立，目光在众学员脸上梭巡着。

“我是陆军的李海峰，这位是我的副手朱晓志。我们两都是普通的步兵连干部，要求不会太高的，就是普通步兵的要求。呵呵，呵呵。”

学员们都保持着标准的站姿，但是感觉得到稍微放松了一些。但是当李海峰发出呵呵笑声的时候，洛天羽非常敏锐地发现他的那位副手嘴角抽动了一下。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传遍全身，他身体紧绷了一下，站的更直了。

一瞬间，他感到李海峰和朱晓志两个人的视线同时集中过来，停顿了两秒钟才移开。

这两个人对环境的感知也是细致入微的。他立刻得出了结论，既拥有媲美同化者的体格水准，又拥有如此精确的感知，这水平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他们口中的“普通步兵”。而且陆军并不穿这种形如蟒纹的迷彩，他们通常穿的是方形色块的数码式迷彩服。而且正常粘臂章的魔术贴位置也是空的。看来他们并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的来路，至少现在不想。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们会向大家教授一些一般步兵使用的武器和战术。同时也会磨练一下大家的体能，让大家尽快适应战场的节奏。希望大家能和我们好好相处。”

学员们排着队在机舱里坐好。相对舒适第一的客机来说，军用直升机的客舱只能用简陋两个字来形容。但是第一次乘坐直升机的新鲜感让大家都忽略了这一点。

两架直升机依次起飞，学院的机场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直升机飞的并不高，学员们可以从舷窗外看到高低起伏的山林在下方快速掠过。一开始大家都对这新鲜的景象很兴奋，但是两个小时过去后，大家就都安静地坐着出神等待飞机降落了。有些神经比较粗的居然还打起了瞌睡，比如某个体型最大的人。

李海峰从驾驶舱门口探了探头，似乎是很满意于现在大家的状况，脸上出现了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笑容。洛天羽没来由的一个激灵，迅速捅了捅两边座位上半迷糊状态的田甜和田蜜。两个人还没完全清醒，一脸迷茫地看着他。洛天羽来不及解释，赶紧用劲把她们的安全带拉紧。田蜜瞪了他一眼想要抱怨，田甜倒是非常敏锐地意识到了什么，小脸一白紧紧抓住了座位下缘。正当洛天羽想去叫醒巴特尔的时候——

飞机似乎一瞬间失去了平衡，猛地开始下坠。红灯亮了起来，巨大的加速度将机舱里所有的人甩得东倒西歪。顿时尖叫声响成一片，田蜜果然是没能像她姐那样迅速意识到危机，一下就被甩得歪倒了下来。

洛天羽一句卧槽卧了半个字就被憋回嘴里去了。他一只手扣住舷窗上方的突起，另一只手用力将田蜜按在舱壁上防止她撞在机舱里的突起物上而受伤。他回头看了一眼田甜的方向，只见巴特尔将他庞大的身躯转了个方向，就像个巨大的垫子一样接住了田甜。经历了一段过山车一般的大角度下坠，飞机终于在低空改平，此时脚下的丛林中摇曳的树梢已经清晰可见。

学员们的脸色都是惨白的，几个女孩子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看着马上就要哭出来了。这一段空中惊魂在所有人都很放松，而且毫无预警的状态下发生，带来的恐惧感可想而知。

“感觉如何？根据你们的飞行特点，今后你们会经常和这种飞行动作打交道。”大家都还惊魂未定不知所措的时候，李海峰从驾驶舱走了出来，站在了机舱中间。明明飞机引擎和旋翼的噪音大得让人难以忍受，但是他的声音却能准确地传达到每一个人耳中。

“每个飞在天上的人都有坠落的可能性。在坠落的过程中，压制住自己对死亡的恐惧，保持理智，掌握状态，做一切自己能做的事，这样才能为自己甚至是你的战友争取最大的存活可能。”

说着他充满玩味地看了一眼洛天羽，补充道，“你很不错，不仅第一时间掌握了状况，还在自我保护之余保护了战友。……不过你现在可以把你掌握的东西松开了，不然下了飞机我会打电话给宪兵队。”然后转身进了驾驶舱。

前半句倒是挺正常的，听到后半句洛天羽愣了一下。

宪兵队？

我掌握的东西？

半秒钟后他感觉压着田蜜那只手的手感是软绵绵的。

冷汗冒了出来，不会这么巧吧。不知道是脑袋短路还是不死心地想确认一下，他鬼使神差般地轻轻一捏——

“呀！”田蜜终于从惊魂状态之中清醒了过来，双手抱胸满脸通红地瞪着洛天羽。

“呐，队长。”后面传来一个游魂一般阴气十足的声音，饱含怨念仿佛索命女鬼，“你刚才手放在哪里呢？”

洛天羽整个人的危机感如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一般冲到了头顶，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坐在田甜旁边的巴特尔，后者一边看着窗外的风景一边吹着小口哨，完全不和他目光接触。

“不是，那个，误……”

没等他说出来，田甜的手就放在了他的耳朵上。与此同时，田蜜的爪子也含羞带怒地狠狠捏住了他的腰。然后姐妹两心灵感应般地一起发力。

“唉。那叫一个惨啊。”事后，明智地置身事外的某大个子如是说。

“不过，好像也不亏呢。”

第十六章 战斗训练的第一日

陆军的这座训练基地位于大峡谷上方一片人工平整出来的山头，没有陆路与外界相通。和学院里的情况类似，基地内的人不太多，也没有其他在此驻训的军队。分配好宿舍之后，学员们按照指示集合在了操场上。

“从今天开始，你们将在此度过六个月的时间。”李海峰下了飞机就消失了，训话的教官换成了朱晓志。

“在这六个月的时间里，你们将会学习到一名普通步兵应该掌握的所有知识，并且熟练掌握它们。每名小队的成员都将担负起各自的职责，使你们成为一个能够适应各种作战要求的完整战斗体系。”

“注意，从这里开始，淘汰机制就启动了。每个小队的排名将会按照队员在考核中得出的成绩平均计算。达不到最低标准的小队将会直接淘汰。明白我的意思吗？”

朱晓志带着学员们来到了一座形似机库的巨大设施门前。他和门口的士官交代了两句，过了片刻大门便缓缓地向上升了起来。

学员们发出一阵惊叹。这座大型设施之下另外建立着数座风格各异的小型街区，里面居然还停放着一辆t99坦克，一辆03式步兵战车和两辆df式装甲车。这里居然是一个城市作战的模拟场。

“目前我国最基本的侦查步兵编制为战术小队。每个小队由四人组成，三支小队为一个步兵班。得益于同化者士兵天生的强大体能优势，步兵武器开始向大重量，强火力的方向发展。”朱晓志继续带着学员们走向场边。那里是一个很大的军械库，最外面是一个高四米长十米像商店橱窗一样的陈列架。架子外面的铁罩已经自动打开了，里面几乎囊括了世界各国现在和曾经使用过的枪械。

学员们又是一阵惊叹。

“现在我军一个侦查步兵小队的标准配置，是突击手一名，配置突击步枪，便携式折叠盾牌。支援射击手一名，配置大口径狙击武器。机枪手一名，配置轻机枪，技术兵一名，配置单兵多用途导弹及观测设备。”

他拿起展示架上的一把突击步枪，“20式突击步枪。很多人说它是太平洋合众国oicw突击步枪的仿制品，不过这都是无稽之谈。它使用762毫米口径步枪弹，在400米距离上可以对敌方兵蜂构成有效杀伤。附件可以选择25毫米下挂式榴弹和184毫米六连发霰弹，是目前我军野战步兵小组中突击手的标准配置。”

“11式狙击型榴弹发射器，同时具有发射榴弹和穿甲弹的能力。”将突击步枪交还给军械士官，接着他又伸手取下了一款看上去就很凶悍的硕大武器。“它由小队的支援射击手使用。使用35毫米口径穿甲弹和杀伤榴弹。从实战记录来看，它发射穿甲弹在1000米以内能有效伤害长棘兽，曲射发射杀伤榴弹则能达到最远3000米的射程。得益于智能式弹道计算瞄具的使用，支援射手对计算能力的要求已经大大降低。而且一部分拥有动态视力天赋的同化者具有本能性的瞄准能力，只用机械瞄具就能打出和使用智能瞄具的人类士兵一样的水准。”他的目光从学员们的脸上扫过，在扫过田甜田蜜姐妹的时候停顿了一瞬。

“那个大个子……是叫巴特尔吧。你过来，把这个拿上。”朱晓志伸手指了指巴特尔，将架子上的一挺机枪取下来给了他，又招呼军械士官拿来备用的弹链箱给他背好。“机枪手是全队负重最大的人员，一般由同化者担任。他们装备一挺北方联盟制pkp通用机枪，以及背负式弹链箱。对于人类士兵这样的负重不可能长期作战，但是对一个标准体能的同化者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体能好一点的还绰绰有余。对吧大个子？”他在巴特尔宽厚的背上拍了一巴掌。

“我觉得还能再背一点。”巴特尔呵呵一笑。单手像拿玩具一样轻松将这坨带着架子有二十几斤的铁疙瘩举过头顶，还挥了两下。

大家都翻起白眼，连朱晓志也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两声，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

“最后是技术兵，也是最需要学历的人员。他们是小队的最远火力打击单元，同时也担负侦察任务。他们主要装备一支短剑冲锋枪和袖箭型单兵导弹发射器，射程4500米，备弹10发。同时携带一架蜂鸟微型无人侦察机和观测设备，便于对导弹进行精确制导。”朱晓志一手举着一根手臂长的发射管，另一手拿着一只巴掌大小的无人机，展示给学员们看。

“一般情况下，小队指挥是由技术兵担任。当然事无绝对，你们可以根据自己的情况决定。”

“教官能说说您是什么位置吗？”田蜜举手提问。

“我都可以啊。”朱晓志理所当然地回答道，然后感觉不妥，又补充道，“要说擅长的话，我更偏向机枪手一些。”

“可是您刚才说机枪手一般都是由同化者担任的吧？”

“理想状况而已。”朱晓志摇摇头，“到了战场上，每个人都要做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包括但不限于你的职务。”他加重声音说道，“而且，队友阵亡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们能坚持到今天，靠的就是活着的人代替倒在身边的人把他们没能完成的工作做完。”

“那么，先测试体能吧。我们的时间并不算多。”

三条咸鱼抬着一条死鱼七歪八扭地进了门，然后四仰八叉地糊进了自己床上。和公寓式的学员宿舍不同，训练基地的宿舍只是一个简单的四人间，中间用两块塑料板隔开。按照朱晓志的说法，这里从未有过女性学员，以后估计也很少有，所以只能一切从简。

“要死要死要死……”田蜜的呻吟声从隔板对面传了过来，挺沉闷的估计是头朝下压在枕头里，“上来就三十公里？还穿装备……你跟我说这是普通步兵的要求？当我没上过国防教育课嘛？哎呀痛痛痛……”

洛天羽在隔壁仰面朝天摆成一个大字，感受着浑身肌肉经过“过于充分的运动”带来的一阵阵酸痛感，有气无力地踢了踢对面床的巴特尔，“活着吗八哥。”

巴特尔抬了抬脚表示自己还活着。

由于强于常人的体质，巴特尔从在训练场穿戴好那身机枪手装备后就没脱下来，硬是背着八十斤的装备完成了其他人两倍的训练量。虽然朱晓志美其名曰“挑战自身极限”，但是其他人一致认为主要的原因是他在训练场作死秀肌肉。

同化者的身体强度高于正常人，在训练大纲中对同化者士兵的负重要求是正常人类标准的15倍左右。而且为了保证兵源质量，2082年教改之后初中开始每个学期都会有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学习现役轻武器的使用和步兵作战基础知识。而体育课则改名为军体课，按照军方和教育部联合制定的课程和标准进行教学，成绩在升学中和文化课占据相同的比例。而高考体育的合格标准，就相当于军队入伍新兵的要求。所以来到这里的所有学员都已经具备了成为一名步兵足够的体能基础。

但是今天仅有寥寥数人达到了测试的要求。

洛天羽是福利院出身，比其他人开始军事训练都要早。托这个福，他高考的体育成绩也超过合格线不少。然而今天的测试他也只是堪堪达到及格线。或者说，差一点就要不及格了。

“田甜？”洛天羽又喊了一声被抬回来的死鱼。

“别喊了，就半口气了。”田蜜的声音游魂般传了过来。

两姐妹的成绩都算不上好。田蜜排在倒数上勉强完成了测试，而身体素质最差的田甜居然在负重越野中跑到失去意识，和其他没有完成测试的学员一样，成绩直接垫底。要不是巴特尔和洛天羽两个人排名前列，他们小队可能在这第一次的测试就会陷入淘汰的危险。

“蜜蜜，你还有力气的话帮你姐好好按按，放松一下肌肉。明天还是体能训练，能恢复多少就恢复多少。”洛天羽敲了敲隔板。

“按着呢，”田蜜半死不活的回答，伴随着床板吱吱嘎嘎的响声和田甜不时哎哟一下的声音。过了一会，田甜弱弱的声音传了过来，“对不起啊，大家……我拖你们后腿了……”

“没事，我身体壮，平均一下成绩能把你拉回来。”洛天羽还没想好怎么安慰她，巴特尔先开了口。“我们两个汉子多努把力就行了，你们尽力就好。”

洛天羽踢了他一脚，“老八可以啊你。一跟田甜扯上关系你脑袋就转的特别快。”

“哎哎没有没有。”巴特尔赶紧翻了个身脸对着墙，蒲扇大的巴掌伸出来摆了摆。

“哦—”田蜜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声音。田甜红着脸伸手想掐她，但是身体酸痛完全不听使唤，干脆把脸埋进枕头里装死。

第十七章 902项目组

洛天羽笑过之后陷入了思考。

两姐妹的体能情况都不容乐观，在体能测试这一阶段的小组排名只能靠自己和巴特尔两个人来平均。如果能成功拖过这一阶段，在武器运用和战术教学的阶段，她们携带的长棘兽特征应该就能发挥出来，理应不会输给其他人。那么这个阶段的任务，只要保证“不被淘汰”即可。

这么想着，他心中分配好了四个人的战斗位置。

“大家，听我说。”他又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地说出自己刚才的想法，“我们是一个整体，必然存在长处和短板。现在我们面临着成队以来的第一个困境，必须直视它。”

房间里安静下来。

“大家应该也意识到了，我们的考核要求根本不是什么普通步兵的标准。田甜和蜜蜜的体能测试成绩离合格的水平差距比较大，这不是靠短期的强化训练就能赶上来的。所幸我们的淘汰制度是按小组为单位，只要能将平均成绩拉到水平线以上，就能跨过这一关。所以这个阶段，主要需要努力的是我和八哥。”

“虽然职业分配是下一个阶段才考虑的事情，但是现在的情况让我们不得不把它先提上日程了。田甜和蜜蜜的体能水平在短时间内达到合格标准的可能性并不高，所以只需要朝着大家预定的职业标准努力即可。”

“按照体能排序，我担任突击手，八哥担任机枪手。支援射手田蜜，技术兵田甜。大家有不同意见吗？”

“可是技术兵一般都是队长担任吧？”田甜吃了一惊赶紧拒绝，“不用照顾我的，我就是底子不太好，多练习一下应该可以达标的……”

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可见完全没有底气。

“姐你得了吧。高中三年你体育从来都是不及格和及格各占一半，高考过了算妈保佑你来的。”田蜜“切”了一声，无情地揭穿了她。

“蜜蜜之前和我说过，你的理科成绩挺不错的。”洛天羽继续说，“这可不是照顾你，而是我作为队长基于队员的特长做出的分配。再加上你们的携带特征，我认为你们在精确计算和观测方面比我和八哥要强。所以粗活交给我们两，精细活你们来做。”

田甜还想坚持一下，田蜜一把把她脑袋按回枕头里，抢着说，“我俩都觉得挺好的！”

“那就这么定了。”洛天羽拍了板，“这一阶段我们就不要太引人注目了，只求过关，不求优秀。”

正当洛天羽小组完成了规划，沉入睡梦中的时候，一架z20直升机正从夜色中缓缓降落在训练基地的停机坪上。李海峰和朱晓志已经带着两名士官等候在此。

两个身着便装的年轻男女下了飞机，向他们走了过来。

“902项目组副主任研究员，刘娜娜。”女人微笑着自我介绍。“这位也是项目组副主任研究员，李博。”

男人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如果洛天羽在场一定会很惊讶。他们居然是之前给洛天羽做过测试的王跃进的学生。

李海峰和朱晓志迎上前去，自我介绍了一下，身边的两名士兵便接过了行李。

“住宿已经安排好了。时间不早，要不要先行休息？我看李副主任的精神不是很好。”李海峰看了李博一眼，淡淡地说。

刘娜娜看了同僚一眼，无奈地说，“不用在意，他就是这样。行李让士官同志帮我们先放过去就好，我们有一些事情要和您这边交代一下。”

“那这边请。”李海峰带着他们上了车。

“……我们的设备会在明天下午由中部大区的无人机运抵，计划在晚上分发给学员组，后天训练时需要全部配戴。这次我们项目组以医疗保障小组的名义进驻，详情也只有二位知道，请务必不要向除你们之外的其他人透露。”会议室里，刘娜娜结束了说明，拿起手边的茶水喝了一口。

“作为临时调任的本次实训负责人，我有义务提醒各位，”李海峰的表情很严肃，“我提供的训练计划是为一线选拔出来将要承担特种作战任务的精英士兵们准备的，而不是这些刚出校门的孩子。你们先看看吧。”

朱晓志把第一天体能测试的资料递给刘娜娜和李博各一份。

“48个人，达标的只有4个。有希望达标的14人，其他人没有希望达标。甚至有7个人，过度的体能训练可能造成生命危险。我再次重申，这个训练基地的职能是班组步兵向特种作战士兵的转型，而不是新兵连。对这些学生兵来说你们的要求过高了。”

李博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们不需要管这么多，按照要求做就是了。”

“我们必须对学员负责。我刚才已经说过，你们的训练要求可能对部分学员造成生命危险。”李海峰皱起眉头。

“不是有死亡名额吗？不用留着过年？”

“够了！注意你的言行！”听到李博这句话，刘娜娜脸色一变，立即喝止了他。

李海峰和朱晓志对视了一眼。

“在你们搞科研的人眼里，人命是这么没有价值的东西吗？”李海峰的语气缓慢而坚硬，隐约听得出一些怒气。

“我为他的不当言论道歉。”刘娜娜微微低头以示歉意，“我们不会做出伤害学员的行为，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李海峰没接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关于我们这次的任务，我整理了一些您的权限可以知道的信息，便于您把握对应的训练方向。”刘娜娜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一张文件纸，递到了李海峰面前，“两位可以在这里看，看完后我需要收回。”

李博脸色一变，刚想说点什么就被刘娜娜严厉的眼神瞪了回去。

李海峰思索了片刻，拿过纸开始阅读。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从紧皱又转向舒展开来。

“原来如此。”朱晓志读完了文件后，明显也松了一口气，“这样我们的压力也小了很多。”

见气氛缓和了下来，刘娜娜微笑道，“话虽是这么说，但是为了保证项目的质量，还请您尽力挖掘他们的潜力，在这一阶段让他们达到自身最好的水平。”

“我们会全力配合的。”李海峰心情明显好了不少，微笑着回答。

“你把项目内容透露给外人看？”一回到宿舍，李博就爆发了，手指几乎要戳到刘娜娜脸上，“现在他们知道了我们的目的，你还指望他们能把那帮小鬼往死里操练？到不了极限，后面的过程都要打折扣！缩了水的数据有什么用？”

“你要是不废那一句话，我用得着这么做吗？”刘娜娜毫不示弱，一巴掌拍开李博的手，“收起你那该死的优越感，我们不是他们的上级！你以为拿到一个协助研究的命令你就能当这里的一把手了？所有人都要听你命令行事？你搞清楚，如果真的死了人，不是胡扯什么死亡指标就能糊弄过去的！我们，他们，甚至是导师都要为此负责！”她喘了口气接着说，“不要说什么封锁消息这种蠢话。一旦有人死在训练中，不出半天所里就会知道。有心要搞事情的那几个人再推动一下，一周内全国都知道了。接下来怎么样不用我再提醒你吧？”

李博冷笑了一声，“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行业内多多少少都知道。论资历，论参与的项目，我是身经百战了，见的多了，比你不知道强到哪里去。可是到今天我还和你一样是个副主任研究员。为什么？因为我干的都是别人不敢干的事！所以导师才把我放到这来了，因为这个项目总有那么些他不方便做的事情。”

“在你的实验室里你想怎么样没人关心。但是现在我们要借助军方的力量，如果你想把这个项目进行下去，和他们搞好一点关系，至少不要去说些让人反感的话，让他们觉得我们是群科学疯子！你把他们当小白鼠，别人可不这么看！”

李博哼了一声，“随你便。我懒得和他们打交道，你喜欢你自己去。”说完转身回了房间。

第十八章 植入式设备

次日学员们还是像在学院一样，早起开始晨跑。白天的训练强度也不高，由朱晓志主要教了一些持久运动时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就是五公里徒手越野。

“记得我刚才教你们的，根据自己的情况调整跑步时的呼吸频率。”朱晓志在队伍边上一边跟跑一边高声讲着刚才讲的一些理论，“前脚掌外侧先着地，不要用后脚跟砸在地上，动作轻松自然，重心移动平衡，找到肌肉用力和放松最好的交替点。”

“你看看朱教官，再想想某人，啧啧。”田蜜忍不住开始吐槽某个毫无示范作用的教官。

“毕竟他不是搞这个出身的，体能不见得比我们好到哪去。”想到马千里的小电瓶车，洛天羽也有点无语。

“现在一线不是已经普及了动力外骨骼嘛，干嘛还要我们这样训练……”田甜的呼吸有些急促，她已经很努力地运用着朱晓志教授的长跑要领，但是身体还是不听使唤地发出了疲劳的信号。

“外装总有损坏的可能，总不能坏掉就不打仗了。而且那东西虽然廉价，想要人手一具那还是不可能的。”巴特尔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脸不红气不喘，汗都没有两滴，“真到了要命的时候，最可靠的还是你自己的身体。”说着还伸出手臂比了个肌肉动作。

不仅是田甜，周围一起跑着的人顿时一起大翻白眼。

“那是，能长成你这个样子，我还要训练体能吗？”

“已经，不再需要外装了。”

“我不做人啦！！”

微妙地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还是不要在意了吧。

洛天羽瞟了一眼跑在队伍最后的朱晓志。这么吵他没有听不到的理由。只见他正盯着这边看，但是完全没有要出言阻止的样子。看到洛天羽回头，一个玩味的笑容慢慢在他脸上生成。

洛天羽总觉得那个表情在哪里见过。他努力回想着，然后找到了出处。这个表情，和一个叫“滑稽”的表情一样出名，叫“阴险”。他叹了口气，知道已经救不了这位仁兄了。

果不其然，当他们跑到终点的时候，李海峰笑眯眯地拿来了包括弹链背包在内的一整套机枪手装具，然后把某个倒霉蛋叫出来穿戴齐全。

然后宣布以后他就穿着这一套进行训练。

当所有人都进入幸灾乐祸模式等着看倒霉蛋悲痛欲绝的表情时……

“呵呵，这也挺好的嘛！”某人憨厚地笑着，完全没把凭空增加的五六十斤负重当一回事。

周围一片寂静。

本来想看戏的教官二人组也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个反应，朱晓志从牙缝里发出“嘶”的一声，看了李海峰一眼。呵呵干笑了两声，“小伙子很有自信啊。那就还是跟昨天一样，好好发挥你的潜能吧。

“卧槽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一回宿舍，巴特尔就脸朝下栽进床里，一边用熊掌拍着自己满脸苦相的脸。

“敢情你刚才是强撑的啊。”田甜不忍直视地捂住脸。

“我觉得他强撑的主要原因在你。”洛天羽嘿嘿一笑，在旁边添油加醋。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巴特尔赶紧翻身朝墙，熊掌连连摇动。

“哦吼，小姐姐面前装的逼，跪着也要装完……”田蜜在椅子上笑的打跌，没注意到田甜已经印堂发黑站到了她身后，爪子正伸向她的耳朵。

看到这个景象，洛天羽默默地用老干部喝茶的姿势拿起茶杯啜了一口。如果手边有报纸就更好了。

“啊疼疼疼，要掉了要掉了！对不起我错了求放过！！队长救命！！卧槽我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呢！！”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啊。”洛天羽微微一笑，表情颇有滑稽之色，“自己做的死，哭着也要做完。”

正笑闹间，一阵刺耳的嗡嗡声从头顶划过。巴特尔的床铺靠近窗户，他支起身把脑袋伸出去看了看，指着停机坪的方向说，“是无人机啊。好大一架。”

洛天羽也伸头看了一眼。一架庞大的六轴旋翼无人机正在停机坪上空缓缓下降，机身下方挂载着一个集装箱。

“新闻上说现在军队已经用大型无人机建立了很多物资运输航线，可以很方便地给那些运输机和车辆到不了的地方运送给养。所以现在不少据点和设施都建立在地形很险要的地方，像西南前线上面有很多观察站都在高山顶上，生活设施齐全。每周也有无人机送货，原种生物一般也不去袭扰这些站点，所以除了环境恶劣一点以外，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训练基地的士兵们轻车熟路将一早等待着的拖挂车开到货柜下方，另外一名技术军士手持灯光棒站到无人机主摄像头前方，双手展开向下挥动打出装卸的动作。无人机摄像头识别了他的面容，操作员信息和指定动作后，便开启装卸程序，自动修正位置将货柜放在拖挂车上。随后技术军士双手上举，交叉挥动示意装卸完成，无人机就自行升空离开。整个卸货过程在五分钟内完成，简单迅速。

“真是方便啊。”巴特尔啧啧称奇。

一个穿着便服的女人在士兵的陪同下来到货柜旁核对着什么。洛天羽觉得那个女人的身姿看起来有些眼熟，但是距离有些远，看不清楚她的长相。过了一会，她便乘上拖挂车一起离开了。

到了晚上，广播里通知学员们在教室集合。

李海峰准点出现在教室门口，以及洛天羽下午远远看到的那个女人。

“这位是刘娜娜医生，本次训练中负责你们的身体状况监控。”李海峰简洁地介绍道。

洛天羽看到她的脸一愣，这不是王跃进的那两个学生之一吗，怎么又变成了医生？

“大家好，我是刘娜娜，是你们这次训练的卫生负责人。”她笑着和学员们打了个招呼。她的长相比较软萌，正常说话的时候亲和力还挺高。“这次训练是头一次采用新的教案，也是上面比较看重的试点。为了尽量防止意外情况的出现，我们将会对所有学员的健康体征进行全时的监控。”她从手边拿起一个包装起来的小小芯片，展示给学员们看，“随着训练项目的展开，大家需要全程佩戴我们提供的穿戴设备。它会实时将你们的心率、血压、体温等等重要参数反馈到我们的监控终端上，并且提供你们的定位信息。如果你们出现体征异常，我们会第一时间收到报警，并且判断是否需要对你提供救援。”

“请问这个要怎么佩戴啊。”有学员举手提问，“揣在口袋里吗？”

“这是国家科学院的新技术，目前除了你们之外并没有人使用过。”刘娜娜露出一个高深的笑容，“半植入式的传感器，只需要用设备贴在皮肤上就可以了。除此之外，它还承担着其他的工作，比如模拟对战中的伤亡判定、紧急求救按钮之类的。说明书会在贴好了以后发放给你们，不过内容很简单就是了。”

“另外女生们不用担心，不会引发皮肤过敏的。我们有做过护肤品级的测试，材料也都是安全的。”她用手指在芯片包装上弹了弹，像推销商品一样将它高高举起，“只有试用装，市面上没有出售，也不支持订购！”

一瞬间她背后似乎出现了电视广告般的光环。

第十九章 药与异变

大家哄笑起来，室内洋溢着欢乐的空气。等大家笑完了，李海峰挥了挥手，“各队队长集合好自己的队员，按小队顺序去医务室贴传感器。贴完的回宿舍休息。解散。”

学员们按照性别分开进入不同房间。贴传感器的操作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轮到了洛天羽。他走进去一看，果然是那天看到的王跃进的男助手。出于礼貌，他向对方微微低了下头。

李博哼了一声，“上衣和作训裤脱掉。”

反正都是男人，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洛天羽照他说的脱下衣服，站到了他面前。李博拿起手边上的一个形似贴商标机的设备，又拿出一片被膜封装住的芯片，轻轻从设备前端插入。设备发出几声滴滴的响声，前方射出一束蓝光。

“别动。”李博说着将设备头按在了洛天羽的左手背位置。

一阵轻微的刺痛传来，两秒后李博拿开了设备。一个小小的形似图形码的白色印记已经印在了他的皮肤上。

这也不需要全脱了吧。他刚想说出口，只见李博又拿出一片装了进去。

“你不会以为装一个就完了吧。”李博翻着眼睛没好气地说。

“我真这么以为的。”洛天羽眨眨眼，一脸实诚地回答。

“想得美。”说着李博给他的右手也打上了传感器，随后是颈椎、双肩、尾椎和双脚。他的动作很熟练，五分钟就完成了。他又拿出一个腕环，套在洛天羽手腕上，随后自己坐到电脑前面操作着什么。

“排斥性有点高啊。”他看了一会屏幕上的读数，脸色不善地捏着下巴想了一会，从抽屉里拿出一支装着透明黄色液体的一次性小针剂。

“先打一针缓冲剂试一下吧。估计植入点会有点红肿，如果感觉到眩晕就休息半天。”他把针剂注射进洛天羽的静脉，一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穿衣服赶紧滚。没特征的人就是麻烦，对症下药都不行。”

洛天羽一看他不爽的样子，不想在这招他烦，赶紧穿好衣服开溜。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李博轻轻摩挲着手上空掉的针剂瓶，嘴角勾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的手轻轻一动，这支空掉的瓶子便飞进了夜色的黑暗中。

洛天羽和队员们一起回到宿舍，没过多久就感觉到了李博说的症状。眩晕感来的既快且急，他一瞬间感到自己失去了平衡。还好田蜜一如日常地在旁边，看到他忽然一个踉跄，赶紧一把搀住了他。

“队长你怎么了？”田蜜把他放在椅子上，平时嘻嘻哈哈的表情一扫而空，取代的是满脸紧张。田甜和巴特尔也担心地凑了过来。

洛天羽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缓了两分钟后感觉好一些了，和大家简单地说了一下李博告诉他的情况。

大家面面相觑。

“蜜蜜，你去跟李教官说明一下情况。田甜，我们把队长先移到床上去躺平。”巴特尔伸手扶住了洛天羽的肩膀，沉声道。

“我在这里看着他，姐你去跟教官说吧。”田蜜摇摇头，眼神没有离开睁着眼轻微喘息的洛天羽。他的眼神似乎失去了焦点，漫无目标地朝向前方。

巴特尔对田甜点点头，让她照办。

洛天羽起先感觉到的眩晕开始逐渐退去，转而成为一种侵彻全身的沉重感。仿佛有什么灼热的东西在血管中流动，又仿佛身边有无数人在对他说话。他试图集中精神去听，但是却只能听到无处不在的杂音。那些声音仿佛海洋一般，从他的各个方向传来，将他包裹其中。有些音节抑扬顿挫似乎是人类的语言，有些又是没有波动毫无意义的低吟。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眼前只有一片灰蒙蒙的影子。似乎有很多东西在触碰他，他试着想要挥动双手抓住什么，但是感觉身体沉在深而冷的水中，什么都无法触及。

似乎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有数秒钟的时间。灼热的感觉慢慢退去了，灰蒙蒙的视野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模糊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虽然声音还很遥远，但眼中的世界开始慢慢恢复成记忆中的样子。田蜜焦急担忧的表情首先映入眼帘。她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然后双手拍住他的脸开始上下摇晃。巴特尔的大脸也出现了，他赶紧阻止了田蜜的暴力行径，把她拉到一边。随后田甜带着刘娜娜和李海峰进了房间。

“我刚晕过去了？”洛天羽扶着额头露出有点迷惑的表情。

“十分钟左右吧，”巴特尔皱着眉盯着他，“你都一直是这样痴呆了的样子，眼睛都没眨一下。”

怪不得眼睛疼。洛天羽这才感觉到眼睛一阵刺痛。

“先闭上眼睛，我给你检查一下。”刘娜娜用一个手持的仪器靠近了他颈椎后部植入的传感器，看了一下读数信息，疑惑道，“没什么问题啊。”

田甜向他说了洛天羽曾经注射过缓冲剂的事情，刘娜娜皱眉思索了片刻，给他滴了些眼药水，转头和李海峰说，“轻微发热。先正常休息。我这边会在终端观察他的体征，如果有异常，明天就先让他休息。”

洛天羽闭着眼睛，眼皮像是一层砂纸一样磨得发痛。但是眼前所见却令他不禁无视了痛感，尽力将眼球向四周转动。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置信的感知充斥在他的脑中。虽然他的眼睛紧闭着，但是一些模模糊糊的感觉依然出现在他的脑中。虽然眼睛紧闭着看不到，但是意识却能明确地知道那里有些什么，离自己是近是远。

他集中精神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身边或近或远地存在着数十个白色的“节点”。离自己最近的有三个，其他的都规则地以四个为一组分布在以他自己为纵截面的一个长方形范围内。

感觉到的是人的位置？他这么想着，睁开眼睛。但是室内有五个人，刘娜娜正收起设备和李海峰交谈着什么。田蜜则坐在床头，手搭在他的额头上。田甜和巴特尔从洗手间出来，拿着一盆水和毛巾。

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洛天羽心里嘲笑了自己一下，心道这只是种幻觉，估计睡一觉就会消失了。

房间门响了一下，应该是刘娜娜和李海峰出去了。

他试了试直起身，眩晕感还在，于是就放弃了，转过头一脸歉意地朝向大家，“我没什么大事，让大家担心了。”

田蜜不说话，用力摇摇头，眼睛红红的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问题是出在你打的那支药上吗？”田甜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如果是这样，那之后不是会很危险吗？”

“也许是我的体质问题吧。毕竟李医生也说过了，我没有特征就没法对症下药。”洛天羽摇摇头，苦笑了一下，“果然太特殊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说着，他看了看围坐在周围的大家，嘿嘿地笑了出来，“瞧你们一脸悲痛，我又没挂，怎么搞的像告别仪式似的。”

“那是你自己没看到。我们刚才可是真的觉得你要挂了。”巴特尔没好气地啧了一声，“刚才那一下给我们都吓得够呛，尤其是蜜蜜，魂都要吓出去了。看看，现在脸还白着呢。”

洛天羽一听，目光抬上去想要看看她的样子。

片刻之后，他感动地说，“蜜蜜，你的脸被胸挡住了，我看不到。”

田蜜本来都要哭了，一听这话顿时又想笑，啪的一巴掌糊在他头上，“都这样了还贫！”

“喂，这是性骚扰吧？作为姐姐我可不能对刚才的发言视而不见啊。”田甜白了他一眼，随后又露出一个如释重负地微笑，“不过还有精神说这种话，看来确实是没什么问题了。”

“没错，睡一觉就好。”说着洛天羽又闭上了眼睛，“我有点困，大家也赶紧睡吧。快点快点。明天还有训练呢。”

随着大家睡去，洛天羽也尝试着让自己进入梦乡。但是一闭上眼睛，那种若隐若现的感觉就出现了。节点的数量和位置没有什么变化，有些在轻微地移动。洛天羽数了数，共有12组节点，共47个。他默默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下和这个数字有关的东西，没得出什么结果。

如果是幻觉，这也未免太有规律了一些。他这么想着，有意识地去无视掉这种感觉。过了一会，感觉渐渐消退了，睡意也涌了上来。没多久，他就沉入了睡梦之中。

第二十章 同类感应

基地的另一角，研究人员的宿舍里。

“你给他注射的是什么？”刘娜娜面色不善地盯着李博。

“不是说了吗，缓冲剂。”面对刘娜娜的质问，李博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自顾自地歪在沙发上玩手机。

“我看了植入操作日志。他没有半点排斥反应。”刘娜娜抬起手上的一张打印纸，“所有的指数都是完美契合的，比其他人都要更加契合。但是你拿这个当借口给他注射了别的东西。”

“那大概是我看错了吧。反正打了又不会死。”李博毫不在意，仍然盯着手机看。

“出发前导师已经强调过这件事情了，而你依然这么做了。”刘娜娜脸上的怒气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怀疑与警惕。“你有其他的目的？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

李博放下手机，抬起眼看了看她。嗤笑一声，“指使？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是个乖宝宝吗，什么事情都要听上面的人安排来做？”他站起身一把拿过刘娜娜手里的打印纸，指着写有洛天羽信息的那一栏，“你当个行政还行，搞科研还差了点。”

没给刘娜娜说话的机会，他继续道，“搞科研的人要有敏感！哪怕是对着无数数据中不经意的一个小参数，也要直觉性地察觉到它的重要性！真是可惜，你没有这种东西。所有指数完美契合？这才是最大的不正常！”

“我是在问你用了什么药，不想知道你的研究价值观。”刘娜娜丝毫不受他的话影响，“不要用你那些诡辩来回避话题。”

“你问再多遍我还是这个回答，缓冲剂。”李博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冷笑着又坐下了，“怎么，难不成你以为我给他注射了原种生物组织液？”

“老实说，我没检查他的体征之前几乎是确信你这么做了。”刘娜娜盯着他，“而这也就是我现在来问你的原因。”

李博的笑容难以察觉地僵了一下。

“除了发热和眩晕，他的体征和遗传信息都没有变化。如果是原种血清，同化率信息马上就要报警了。”

“你到底给他注射的是什么？”她一字一句地问道。

“缓冲剂。”李博沉默了片刻，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不屑地留下一句话，“要去告状就赶紧去，少在这里烦我。”

关上了房门，他张狂的表情顿时消失不见。他点了一支烟，站在窗口陷入了沉思。如同刘娜娜猜测的一样，那支注射物不仅是原种生物组织液，而且还是来自罕见的孵化场级的核心部分组织液。这已经是人类能得到的最高位原种生物组织样本。

按照他的预计，这支血清注射之后会迅速促使隐性的遗传携带信息显露到体征上，同时同化率将会在1小时内上升15-20%。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这令他感到非常意外之余，又产生了更大的兴趣。

他走到书桌旁坐下，在笔记本上写下几句话。

1-免疫系统可以抵抗组织液的转化？-----不可能

2-携带信息来自更高位的原种生物？-----几乎不可能，人类从未与此级别原种生物接触

3-原种生物造物？-----人物履历清晰，不可能

“真是个神秘的孩子啊。”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烟，拿起手机发出一条消息。

过了一会一条信息回复过来了。他扫了一眼，看着发件人的名字，冷笑一声，“格老子的，一个个的都想把老子当枪使。要不是老子上面有人，指不准更过分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早晚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幸运的是，洛天羽的眩晕症在第二天起床就消失了。不仅如此，他起床时还感觉全身精力充沛，之前结束训练后的肌肉酸痛一点也感觉不到了。在当天的体能训练中，他的成绩比平常提高了百分之十左右，且坚持运动到感觉疲劳的时间较平常更长出一些。

走在从训练场回宿舍的路上，结束训练的学员们聚在一起，三三两两地闲聊着。田甜和田蜜跑去浴室洗澡了，巴特尔则是苦逼地去武器库房交还他每天背的机枪手套装。所以少见地，回去的路上只有洛天羽自己。

“小洛哥，今儿看你跑的跟打了兴奋剂似的，晚上回去腿不会痛吗？”隔着几米远，隔壁宿舍的队长陈港生笑嘻嘻地向他招了招手。他个子不高，看上去甚至有点瘦巴巴的，但却是学员中体训成绩名列前茅的人。他和洛天羽的名次一直在三四五名跳动，洛天羽胜在持续力强，而他则是强于爆发力。

他来自港都，据说从小就在武馆跟着父亲学习咏春。同化者体质再加上常年练武让他不仅有强大的爆发力，而且还有精确的身体协调能力。

似乎是因为受到主流社会歧视的缘故，同化者们在组成一个团体的时候会特别团结。即便这个团体里的成员仍然是互相竞争的，私底下却很少有什么互相敌视的行为。

“那必须要痛的。”洛天羽也笑着回答，“不过昨天晚上算是睡得不错，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我叼，我也睡得好得很，今天被你甩咗几条街。你怕不是昨天梦到了黄大仙？”陈港生白了他一眼。

听到这句话洛天羽心里一动，想起了昨天晚上那种奇特的“感应”。他短暂的闭上眼睛，那些奇怪的“节点”又出现了。但是这次的排列方式变了，不是像上一次那样规则的排列着，而是不规律地散布在他的周边，向着一个方向前进。

忽然，最近的一个点一下离得更近了，几乎和他重合在一起。

他吓了一跳，眼睛一下就睁开了。陈港生正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看。

“刚才突然有点晕。”他赶忙扯了个瞎话，“估计还是跑太猛了。”

“叼，又不是考核，要不要跑到脑缺氧啊。”陈港生拍了拍他，“赶紧回去躺好，不行今天赶紧去找医生。教官可不会因为你头晕就给你明天放假的。”

洛天羽和他道了个谢，回到了宿舍里。

在刚才的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在这里能感受到的节点是47个。之前一直对不上什么号，是因为他没有把自己算在内。

如果他自己也属于这些点的其中之一，那么答案就很显而易见了。

48个点，4个为一组。正是本次集训中，全部学员的数量。

而抛开天南地北的来历，或高或低的能力，他们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同化者。

想明白了这个关节，一些事情一下就联系在一起了。他几乎可以肯定问题出在李博给他注射的药剂上。虽然自己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绝不是什么所谓的缓冲剂。联想到王跃进曾经对他的关注，一阵战栗从他的背上掠过。

但王跃进曾经说过，他只想观察，而不是借助外力改变。而之前每次进行观察，王跃进都对他做出过说明。但是这一次不同。不仅没有任何说明，甚至连提前告知都没有。

这是他的意思，还是李博的想法？

最重要的是，这次注射的药剂是否具有危害？如果不是，那么他产生的这种“感应”是否就是他们想要看到的结果？

一瞬间，他有些想要立刻逃走的冲动。如果这是某种不能放到明面的实验，那么他的处境就相当危险了。

他深呼吸了两次，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逃走显然是不现实的。现在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手段能够实时得知他身上的变化，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以不变应万变，不让任何人知道。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田蜜担心地看着他的样子在他脑海里一瞬间掠过。他叹了口气，还是维持了自己的想法。即使是毫无恶意的人，哪怕是一句说走嘴的话也可能给自己引来灾难。

他闭起眼睛，再次试着去感受“节点”。感觉依然是模模糊糊的，只能大致判断对方与自己的相对距离，察觉不到其他信息。

确认了这个信息后，他谨慎地停止了这种感应。如果这种感应以脑波为传递方式，李博这样的专业人员很可能会有查知的手段，所以在确认安全之前还是谨慎使用为妙。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他都在下意识地避免自己启动这种感应模式。期间他也和李博打过几次照面，但是对方并没有对他展现出特别的关注。倒是刘娜娜之后单独对他做过几次检查，没有发现异常之后也就不再关注了。

第二十一章 二人的决意

终于到了体能训练阶段的考核日。

几名学员艰难地沿着峡谷边沿的道路跑动着，身上全套的步兵装具如同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一般，将他们已经所剩无几的体力榨成汗水排出体外。毒辣的日头带来的是近40度的高温，丛林中潮湿的热气几乎要让人发疯。唯独峡谷边沿这一段路常年有风，跑到这里来时能感觉到一股清凉。但是今天……并没有风。

洛天羽机械地驱动着自己的双腿向前，事实上他已经度过了双腿酸痛的时期，现在更多地感觉到的是麻木。巴特尔在他前方几米的位置，已经维持不住有规律的呼吸频率。他的负重还是像头一天一样，比其他人多了一倍有余。其他大部分人状况则更加不好。已经有一半以上的人中途因为体力不支停下来休息，然后就再也没有恢复追上来的速度。田甜和田蜜就在这一部分人里。而为了平衡小队的成绩，洛天羽和巴特尔每次都是拼命挤出体力跑在最前方。

“八哥，最后一段了。坚持着。”洛天羽喘着气抬起手腕看了看监测仪，他的心率和血压都已经在黄色警告区域的顶端浮动，不时跳入红色危险区域。而里程计数已经达到27公里，仅剩最后三公里。他们已经保持着速度跑了接近70分钟，体力已经几近透支。另外几名学员也是

“这段是下坡，你可稳着点别摔了。”巴特尔擦了把汗，头也不回。

洛天羽不再回话，只是继续向前。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大概是身后的陈港生摔倒了。在过去的两周内大家已经都对此司空见惯，没有人停下来。特别是在这最后阶段，拖动脚步往前已经成了一种肌肉惯性。即使想停下来，身体也会不自觉地迈步向前，直到越过终点。

“这一组你怎么看？”朱晓志指着屏幕上的定位信号问李海峰。

李海峰扫了一眼，“我就知道你说的这一组。我也正在想这件事。以前从来都是到了我们这里再根据测试结果分组，但这一次分组的权力不在我们这里，说明他们是有目的性地被组合在一起的。”他看了看电子地图上拉成一长条的队伍信号，问朱晓志，“他们这一组的另外两个人呢？”

“这，还在跑着。”朱晓志点了点队伍的中间部分，“要达到考核目标是没可能了。”

“不过比起开始要好很多了。”李海峰摩挲着下巴，“我记得刚开始的时候这个田甜跑到半程就不行了，田蜜也是中后几名。”

“她们的价值不在于体能优势，而是遗传携带。而且她们……”李海峰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以她们的情况，能够做到现在的样子，也已经是很努力了。”

朱晓志不解地看着他。李海峰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居然是那件事？”朱晓志脸上顿时露出震惊的神色。他再看向电子地图上代表着姐妹俩，仍然在缓慢前行的标志，眼中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那确实是……很努力了。”

体能测试顺利结束了。洛天羽小组以第一、第二、第二十四、第三十一的成绩平均在中等偏上的位置，成功获得了进入下一阶段训练的资格。而平均成绩排在最后的第五小队则被淘汰出局。

晚上，田甜和田蜜从公共浴室洗完澡出来，往宿舍的方向走去。山谷中吹来的凉风驱散了闷热感，吹在还有些潮湿的头发上，带来一阵阵清凉。

“姐，难得这么凉快，我们去走走吧。自从来了这里还没有好好在这里走过一次呢。”田蜜露出享受的表情，指了指崖边的步道。她们每天跑操都从这条路上经过，但是之前每天高强度的训练几乎榨干了她们本来就不充裕的体能，回到宿舍基本上就是躺床休息，哪里还有余力欣赏风景。

田甜笑了笑，和她并肩走在一起。步道旁安装着柱状的路灯，暖黄色的光芒将两人的背影投射在地上。

“虽然我们是通过了考核，可是……感觉好别扭啊。”走着走着，田蜜慢慢停了下来，之前开朗的表情似乎蒙上了一层阴霾。她双臂撑在护栏上，望着悬崖外深邃的黑暗，“之前考理论的时候也是。本来应该是件开心的事情，但是只感觉到很对不起队长和八哥。”

“是呢。”田甜还是那样沉静的表情，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眺望远方。她轻轻地说，“我们一直在依靠他们，不管是理论考核还是体能考核。我甚至在想，如果不是和他们分在一起，可能今天被淘汰的就不是第五小队，而是我们了。”

“一个小队里的成员，应该是在各有特长的基础上互相帮助。但是直到现在，我们都还是拉低他们成绩的拖油瓶。虽然现在的考核机制不能更换队员，但是凡事无绝对。从小学开始我们就都知道，老师绝不会把成绩好的学生和差学生分在一起坐。”

“我知道。”田蜜叹了口气，“我一直说服自己，队长应该是个重感情的人吧？他没有放弃我们，以后应该也不会这么做。但是用理智想，只有把我们换掉才是最优选择。其实……我们认识也才没多久，也许我们和他的情分并没有重到让他放弃这个机会。”她像是只害怕被抛弃的小狗一样，身影慢慢地颓了下去。

田甜摇摇头，“不，在这一点上你应该相信他。”她的语气是坚定的，没有丝毫动摇。田蜜抬头看着她，眼神有些迷茫，也有些希望，似乎寻求着能够让自己坚定的理由。

“他没有要求我们做到不可能的事，不是吗？”田甜露出了一个姐姐的笑容，伸出手抚摸着田蜜的头顶，“他考虑了我们的实际情况，并且从专业分配出发，做出了整个训练的规划。所以他并没有要放弃我们的考虑。”

“嗯。”田蜜的声音变得活泼了一些，“我之前都没想到这些。”

“你不是没想到，你是太在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了吧？”田甜轻轻在她头上弹了一下，“你对他有想法这件事，姐姐早就看出来啦。”

田蜜诶嘿嘿地笑了两声，脑袋在她手上蹭了两下，“喜欢就追嘛。又不像人类那么多戏，非要等着对方开口。记得那句电影台词吗？我们同化者就是阳光下的露珠，夜空里的烟火。消失之前让自己活得精彩就好啦。”

这句话让田甜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她沉默地点点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虽然队长不会放弃我们，但是我刚才说过，老师绝不会把成绩好的学生和差学生分在一起坐。所以，我们不能毫无作为地享受他们的努力成果，而必须成为他们真正的助力。下一个环节是武器了，这是我们证明自己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你懂我的意思。”

田蜜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只是转头看着她的脸，表情有些悲伤。

“从知道妈妈那件事起我们就约定过就不再用它的……不再用，那只眼睛。如果不是它……”

“总会有一个人让你心甘情愿地改变自己不是吗？”田甜轻轻将她抱在怀里，轻声道，“妈妈也一定会微笑的。”

“嗯。”田蜜缩了缩，将脸更深地埋入了田甜胸口。

第二十二章 遗传携带能力

第二天早上跑完操，所有学员都集合在了射击场。

“我希望你们还没有忘记你们学过的射击要领。”朱晓志站在众人面前大声说道。

和体能训练时一身作训服不同，朱晓志今天穿着一件印着“北方”字样的polo衫，头戴棒球帽和射击隔音耳机，用三点式枪带斜挂着一把欧盟原装hk433步枪。大概是出于方便的考虑，他没有穿战术背心，只带着一个腰封，上面插着三个快拔式弹匣。

“我先来做个调查。你们在学校训练的时候用的都是什么枪？”他大声问。

“97！”一部分学员回答。

“95！”这个回答占了多数。

“81！”一个声音突兀地传了出来。

“啥？还有81？”包括朱晓志在内的众人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眼神中满是看熊猫一般的惊奇。

陈港生沐浴在革命同志关爱的目光中，顿时感觉到惊心动魄，赶紧缩了缩脖子降低存在感。

这种情况也并不奇怪。学生军训的装备都是由当地大区提供的，而大区大多也是从驻扎的野战军调用一些。像北部、西部、中部这些驻扎有大量战斗军队的行政区，学生们会有更多机会接触到现役武器。而他们的教官都是从一线轮战下来的士兵，操练起学生们来毫不手软。而后方像中南、东南沿海地区的学生们基本上使用的就都是上上代产品了。像陈港生所在的港都特区，自2089年共和国政府以强硬的外交手段由布里塔尼亚帝国收回后，便划归在江口经济特区，由东南大区驻军管理。虽说叫驻军，除了维多利亚港海军基地停驻的舰队以外，其实也只有一个步兵营驻扎在中环作为存在的象征。而且作为经济特区，港都学生们的军训基本上都是走个过场，所以接触到的武器装备都是三线水准，会派到退役许久的81式也可以理解。

“得嘞，你要是能把81打好，基本功也算是扎实了。”朱晓志叹了口气。

他回到队伍前列，挥挥手，“整队，按小组去领枪，领完了回来集合。”

片刻之后所有人都领到了一把20式突击步枪，以及和他同样的一个腰封和三个弹匣。等大家集合完毕，朱晓志便指示各个小组去向自己的射击位置。

“卧姿无依托，300米身靶，250米胸靶，200米头靶。每个目标在不同位置出现10次，持续5秒，间隔2秒。”

每个小队的队长先打了第一轮300米身靶射击。洛天羽一直用的是这型步枪，对它装配的折叠式机械瞄具很熟悉。一轮打下来，除了第一发之外，10发下来9发命中，弹着点散布在躯干上，分布只有20厘米，是第一组里发挥最好的。

意料之中的，陈港生只有5发命中，刚刚及格。大家都偷笑起来，陈港生满脸通红地“我叼”了一句，让开了射击位。

第二轮巴特尔也打出了8发命中的成绩。和他的体格比起来，突击步枪怎么看都像个缩小比例的玩具。

随后田蜜上场。按照洛天羽的预测，拥有视觉优势的姐妹俩应该都能有9发命中。

田蜜从洛天羽身边走过，洛天羽笑着向她举了举拳头。她也举起拳头和洛天羽碰了碰，回以一个自信的笑容，用不输于洛天羽的标准卧姿据枪，将目光套入照门的圆圈中。

洛天羽感觉到她的气势和昨天截然不同了。在此之前，她一直是嘻嘻哈哈的，但是笑容总是感觉不太发自内心。但是现在她似乎是做好了什么觉悟一般，每个动作精确而坚定，看着她仿佛会感到空气都停止流动一般。

她将全部的意识集中到了眼睛上。菱形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尖锐的针型，300米外的景象似乎是一瞬间拉近了距离一般，时间的流速在她脑中放缓了。在她眼里看来，本应是瞬间弹起的靶标正在缓缓升起。

她深深呼气，吸气，屏息，扣下扳机。靶标甚至还未完全升起，子弹就已经凌空而来。

10发打完，射击结果实时传输到朱晓志的战术板上。

“卧槽。”朱晓志嘶地吸了一口凉气，上面显示着：10发命中。靶标照片上，每个胸靶的头部正中都有一个弹孔，尤为醒目。

全场鸦雀无声。洛天羽也惊了，这个视觉天赋和对枪械的控制力简直太强了。他和巴特尔对视了一眼，巴特尔微笑着拍了拍他，“她俩可憋着一股劲呢。总不能什么风头都让我们出了。”

“是啊。看来这里是她俩的舞台了。”洛天羽耸耸肩，看着田蜜从地上起身，和身后等待上场的田甜交换了一个眼神。田甜的表情也很沉静，同样透露出一股绝对的自信。

十枪射过，全场再次鸦雀无声。朱晓志看着这两姐妹的眼神完全和上一个环节不一样了。

“好吧，我觉得我们俩只能争夺第三名了。”洛天羽转向巴特尔，摊了摊手。

田甜的成绩和田蜜基本一致，十发子弹都击中身靶的头部。在场的人还没从田蜜的成绩中缓过来，田甜的成绩再次让他们陷入空白状态。之前质疑她们是小队拖油瓶的人顿时哑口无言。

随后的250米胸靶和200米头靶射击成绩都毫无悬念。洛天羽小组均以大幅领先的成绩排在第一位。

这个成绩终于让大家从第一轮考核的憋闷感中扬眉吐气。证明了自己价值的田甜和田蜜两姐妹终于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要不是在深山的训练基地里，兴奋的众人估计都要出去嗨一晚上。不过现下的条件实在不允许，也就只能约定回去再好好庆祝一番了。

从第二天开始，射击实训开始进入分专业训练阶段。按照洛天羽的规划，巴特尔担任机枪手，田蜜担任精确射手，田甜担任技术兵，他自己则是担任突击手。

机枪手的射击场在基地的西侧。巴特尔和其他十一名学员都领取到了一把pkp机枪和战术装具，在朱晓志的指示下进入射击位置。

打过一轮之后，大家的成绩基本相近。重新集合之后，朱晓志搓着下巴来回走了两圈，忽然在巴特尔身边停了下来。

“你把这套装备脱了，在这等着。”说着，朱晓志转身走开了。过了一会，他带着一名军械士官从军械库的方向过来了，一个人提着一挺架在三脚架上的89式重机枪，另一个背着一套带柔式弹带的供弹背包。

“你过来，把这套穿起来。”朱晓志向巴特尔努了努下巴，“你用轻机枪有点大材小用了，用这个试试。”

巴特尔伸手提起了重机枪，在手里掂了掂，笑呵呵地点点头，“这个感觉好。”然后他像背一个书包一般麻利地把那个重数十斤的弹箱背好，在军械士官的指导下将机枪和弹链接好。

朱晓志吩咐射击场工作人员在800米处竖起载具靶。

“准备好了就去打一轮。”他的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巴特尔卧倒射击。但是显然巴特尔没有理解他的意思，只见他点了点头，大踏步走到射击位上，像手持步枪一般举起重机枪，将光学瞄具凑到眼前，简单地瞄准了一下就开火了。第一个长点射落在了靶标附近，巴特尔皱了皱眉，修正了一下角度，第二个长点射就准确地将目标笼罩在弹雨中。朱晓志留意到，开火的时候巴特尔手臂上的肌肉像是硬化凝固了一般，将重机枪狂野的后坐力完全压制住。

接着是第三、四、五次长点射。因为自身重量的原因，89式本身的散布就有些大。虽说不是所有子弹都能击中靶标，但是巴特尔每次长点射过后，靶标上都会缺失一大块面积。

一片吸凉气的声音响起。

“这个好，这才是男人的浪漫！”巴特尔满脸笑容，拿着重机枪比划来比划去，跃跃欲试地想要再打一轮。

“教官，我也想试一下！”第一小队的机枪手王杰举手申请。在小队的排名上，陈港生的第一小队仅次于洛天羽的第八小队，所以队员们都暗中较着一股劲。

“批准了。”朱晓志点点头。

王杰穿戴好装具，用巴特尔一样的站姿举起机枪，将靶标套入光学瞄准镜的视野，扣动扳机。

“卧槽！”重机枪的后坐力顿时将枪口抬上了天，他用尽全力才勉强站稳，而子弹已经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他知道这把枪自己是没法当轻机枪用，摇摇头放下了枪。

第二十三章 天生射手

与此同时，田蜜也找到了中意的玩具。

伴随着枪口发出的爆响，空爆榴弹准确地飞抵对面山头目标上空数米的位置，炸开一团火光。下方的靶标在气浪和弹片的洗礼下顿时破碎飞散。

“卧槽又打中了！”

“牛x！”

“1500米了！”

围观的基地士兵们轰然叫好。自从听说学员里有个射击方面的天才，每次精确射击训练的时候就会有不当值的士兵们过来围观。作为最考验技术的远距离射击科目，向来都是围观的热门所在。

负责精确射击课程的教官徐海啸也频频点头。

这位教官是在射击课开始之后才乘飞机抵达的，平时也只在精确射击课上出现。他和李海峰的私人关系很好，经常看到两个人在食堂坐在一起说笑。但是他除了授课，基本上和学员们没有什么交流。

“再来一个！”

“再打个远的！”士兵们开始起哄。

田蜜直起身，抬起防护眼镜，笑着摊了摊手，“最远的都打了，没东西打了。”

“还有还有！五号峰上有靶！打那个去！昨天我们才放的！”有几个士兵指着更远处的一座山顶。

田蜜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下，还真有。

两千米已经是这把庞大的狙击榴弹发射器理论有效射程的极致。其他学员们最好的射击成绩也只有一千二百米左右，还是在先进光学瞄具的协助下打出来的。

田蜜举起测距仪对准目标，上面显示着：1820米。

这就有点挑战了。超过1500米以后，这把枪的散布就会明显增大。而1200米已经是榴弹飞行距离的极限，显然不适合这种超远距离的射击。她歪着头考虑了片刻，取下榴弹弹匣，清空枪膛装上穿甲弹。

徐海啸本来还想提醒她弹种选择，看到便微微一笑不说话了。

基于实战的精确射击讲求的是一个首发命中。只要第一发没有命中，成绩的含金量就低了很多。

她调整好枪口朝向，将眼睛凑到瞄具上。原本应该有的弹道预测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红色的“射程外”三个字。她转了下选择钮调整到手动模式。徐海啸一直注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看到这里神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瞄具内所有的电子显示都消失了，仅剩下划分着密位的十字线。其他人不知道的是，她虽然眼睛是透过瞄具去看的，但是那些显示在瞄具内的弹道预测和射击参数根本没有进入她的大脑。她的射击靠的更是一种直觉，来自遗传信息中的本能。

她的双瞳再次缩成了针状，双臂像机床一样轻微地调整着位置。

她深吸了一口气。

围观的人群和她一样都屏住了呼吸，鸦雀无声地伸着脑袋看着显示屏上靶标的实时影像。

枪口发出一声爆响，激起一大蓬烟尘。数秒钟后，靶标边沿忽然出现一个缺口。随即后面的地面猛地炸开，泥土四溅。

围观的人群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一阵欢呼。

田蜜的眼睛离开了枪，将额头顶在枪托上紧紧地闭起了眼睛。她毕竟不是真正的长棘兽，以人类的身体要强行感测这个距离上的目标还是过于勉强。她只觉得眼睛干涩酸痛，身体像是经历了一次严酷的体能训练一般，发出疲劳的信号。不过她还是站了起来，面对着高呼牛x的围观群众举了个大拇指。

徐海啸看着她，赞许地点点头，又摇摇头，自语道，“真不错。可惜了。”

“怎么，看中了？”李海峰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从后面拍了拍他。

徐海啸头也不回，哼了一声，“这孩子不错，是遗传天赋吧。可惜我们军队不招女兵。”

李海峰嘿嘿一笑，“你想招也是要不到的。这一批孩子的用途可不是在战场上。”

徐海啸看了他一眼，不过什么都没有问。

李海峰大步走到人群前，环视了一圈，冷冷道，“五号峰上放的是明天给技术兵打导弹的靶子，谁出的主意要她去打的？”

首恶的几个人纷纷露出无辜神情摇头表示自己是吃瓜看热闹的。但是很明显这没有用，他们瞬间就沐浴在了在广大真正吃瓜群众的锐利眼神下。

“明天训练的时候我要看到那个靶子竖在那里。”李海峰淡淡地道。

似乎是预想中的悲剧没有发生，首恶们松了口气。可还没等他们松完这口气，李海峰又斜着眼睛补充道，

“步行扛过去，不准用无人机放。”

首恶们脸色顿时如丧考妣，要知道那可是一座不算矮的山，直线距离就有34公里，就算有小路，上下山也有二十公里。而且还要扛着一个和车辆一样大小的靶子。

要了亲命了。

李海峰没管他们，走近田蜜看了看她的眼睛说，“今天你训练到此为止，去找下刘医生。”

晚上洛天羽回到宿舍时，看到田甜已经回来了。巴特尔似乎在朱晓志那里学习重机枪的维护保养，而田蜜去了刘娜娜那里。她正坐在书桌前拿着笔写写算算，洛天羽进门她也没有察觉，直到洛天羽好奇地绕到她旁边。

“看来这次得你发挥学霸属性了。”洛天羽笑着说。

在这段时间里田甜在理论知识方面需要付出的努力是最大的。因为体能的缘故，她没法携带太重的武器装备，所以洛天羽为她选择了技术兵的专业。

“虽然有点复杂，不过多花点时间总是能掌握的。”田甜撩了下额前的头发，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本来队长你才是最适合这个专业的人。现在既然把机会换给了我，不努力的话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呢。”

洛天羽耸了耸肩，“我们是一个团队，某种意义上算是一家人。既然你们信任我让我带着你们走，我当然要尽可能让大家都能顺利从这次训练中成功毕业。”

“即使一开始我和蜜蜜一直在拖你们后腿吗？”田甜忽然轻声问道。

洛天羽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她的神情是认真的。

“其实我的性格算不上特别争强好胜吧，说得准确一点，有点随波逐流？”他拉过一张椅子在田甜身边坐下，慢慢地说，“你也知道，我是福利院出身的，自己没有家庭。所以在我看来，我们这个小集体就像是家庭一样。这话可是真心的，虽然说出来自己都觉得肉麻。”他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所以丢下不够优秀的家人什么的……我还真没有考虑过你说的这个情况。而且现在我是队长，我应该做的是发挥每个人的长处，补全每个人的短板。所以我的原则就是，一个人担不起的，其他有余力的人帮着分担。所以，你也不要光觉得是别人担了你的担子，有需要的时候我也会不客气地给你背担子哦？”

“家人吗……”听到洛天羽的回答，田甜轻轻笑了一下，“我明白了，抱歉问了个多余的问题……谢谢。”

不过，蜜蜜听到这个回答会不会不太开心？她心里想着。

两人又交流了几句专业课的情况，洛天羽拿过她的教材看了起来。这个专业相对来说学习难度最为复杂，同时需要学习无人机和导弹两个科目，而无人机科目下又分侦测和制导课程，导弹科目下又分直接观测射击和无人机中继射击。所以当其他三个人都在训练场上打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田甜一直在埋头啃书。

而训练强度最大的则是洛天羽本人。

就像田甜需要大量时间来学习技术理论知识一样，承担近距离接敌任务的突击手对于战斗技巧的要求出很高的。李海峰并没有因为他们是学员就手下留情，而是严格地执行了特种军队入门训练的标准。

第二十四章 突击兵训练

突击兵训练的位置就在他们最初来到这个基地时参观的模拟街道。当装备好整套突击兵装具时，洛天羽的第一感觉就是，稳。

李海峰首先讲解了突击兵的装备构成。

20式突击步枪的导轨下方挂载着霰弹附件，而上方则安装着一面足够护住头的透明枪盾。战术背心的正面挂载着一面可以展开的轻质折叠盾，双肩也有和防护背心连接的活动式护板，备用弹夹、震爆弹和霰弹弹鼓则装在腰间的快拔套上。对于人类士兵来说，这套装备的重量多少会影响机动能力。但是对于体能优越的同化者来说，这些重量比多穿一件外套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最有亮点的是这面折叠盾。和曾经装备军队的旧式笨重庞大的金属盾不同，这面折叠盾的本体材料是高密度纤维，而表面则和攻击机使用的突防大盾一样，覆盖了一层仿照盾卫龙皮膜的构成培养的生物材料，抗穿透能力很强。它收起来的时候仅有70公分高，刚好护住胸前部分，也可以拿来当格斗手盾。盾牌的内侧可以在05秒内向上下各伸出30公分，展开之后则能变成高13米，一人半宽的大盾。虽然防御能力不能和武装宪兵城市防卫军队装备的重型塔盾相比，但强在小而轻便，易于携带。

除了步枪以外，突击兵还装备一把可以伸缩的格斗斧作为肉搏兵器。一线军队已经用血的教训证实，在对抗身具甲壳的兵蜂时，匕首和刺刀能够起到的作用有限。从2000年起，这种厚刃战斧就已经替代刺刀，全面配发给一线军队中的同化者士兵。

随后便是战斗技巧的教学。

“作为主要任务是近距离战斗的兵种，你们就是小队的盾牌，小队的刀尖！再过硬的射击能力，在近距离上都会受到严格的限制。最坏的情况下，你们需要和敌方进行白刃格斗。”

“你们在学校里都有学过基础的格斗，现在让我看看你们的技术。”

李海峰拔出教学用的斧头，指了指陈港生。

“从第一小队开始，一个一个来。”

陈港生舔了舔嘴唇，脚步稳健地走上前去。他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还有些兴奋。论到格斗，从小练习咏春的他已经和很多人比试过，正式或者是非正式。他从小就有志从军，学校教习的格斗技术他也认真地钻研过，还买了一把军规的战斧自己在家里练习。

教官毕竟是人类，即使是特种军队，体能也应该和自己这个同化者差不多。

他手持战斧和盾牌摆出标准的迎敌动作。李海峰也不废话，脚步快速迈动，到了他面前就是简单地一斧头迎面劈下。

陈港生吸了口气，单手举起盾牌迎了上去。他打算借这一下先估测一下李海峰的臂力，如果差距不大，就和他拼体力对攻。

如果差距不大的话。

一瞬间陈港生只觉得自己手上接下来的不是一把劈下来的斧头，而是一辆奔驰的卡车！他的手臂触电似地被砸了下去，李海峰的斧头压在盾牌上将他整个人的姿势完全向前带得失去了平衡。长期对战的经验令他全身的神经都发出警告，对方的致命一击即将到来。他直接顺着下劈的势头就地往旁边一滚，虽然狼狈，但是刚刚好避过了李海峰接下来从侧面挥来的一记盾击。

李海峰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没有追击，而是好整以暇地等着陈港生站起来重新摆好架势。

“你已经死了，这条命算是额外送的。”李海峰对他勾了勾盾牌，“再来。”

陈港生重整了一下精神，深吸一口气摆出架势主动靠近李海峰。这次他不敢再硬接了，而是围着李海峰转圈，等斧头劈来的时候，躲闪开再趁着空挡反击。

但是这也并不奏效。李海峰从来没有过一个多余用力的动作，劈击的动作行程都很短，一击即收毫无破绽。反而陈港生在游走中消耗了太多体力，当他以为抓住了李海峰的破绽，一斧横劈结果劈空的时候，回过头就看到一个大大的斧头朝自己的脑门降下来。

一声令人牙酸的碰撞声过后，陈港生扑街了。

在这个环节里大家第一次切实领会到李海峰的强大。后面上场的几个人都是三十秒内就被揍到扑街，歪倒在一边哼哼唧唧。

“你来。”李海峰毫无疲态，抬起斧头指向了洛天羽。

洛天羽手持战斧走到他对面，摆好架势。

李海峰仍然是一样的招数，迅速突进，猛力下劈！洛天羽沉住气，将盾牌斜过来，双腿微蹲扎好马步，将持斧的那一只手也顶了上去，竟是选择了正面硬接。一声爆响，一股巨力从盾牌上传来。洛天羽顺势将一只膝盖跪地，硬是顶住了李海峰的这一击，维持住了自己的姿势。

李海峰面色不变，心里却摇了摇头。洛天羽的两只手都被牵制住了，身体也被斧头压住无法移动。这样只要自己接下来一脚踢击，就能将他击倒。心念想到这里，他的腿已经踢了出去。

脚尖传来了踢中东西的实感。

看来对他期望值有点过高了。李海峰这么想着。

但是一瞬间脚尖传来的坚硬感让他发觉了异样。在他踢出脚的一瞬间，洛天羽原本在手盾模式下折叠着的盾牌展开了，长达一米三的大盾稳稳地接住了他的踢击。

“糟糕！”他一下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自己现在是单脚着地，下盘并不稳。

但洛天羽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或者说这是他观察了陈港生的那一场战斗之后，结合自己的武器特性计划好的一个陷阱。他猛地顶住盾牌，半跪蓄力的腿猛力推了出去。李海峰一下失去了平衡，踉跄着向后退去。洛天羽随即追了上来，举起斧头猛地跃起，集中全身力量一记下劈。

“距离太远了！”看到李海峰离他的距离，学员们都在心里大呼可惜。但是在即将劈中的一瞬间，斧柄的伸缩机能被打开了，在气压驱动的力量下，战斧猛地伸长了一倍，堪堪到达李海峰的头顶！

“好！！”学员们不禁喊了出来。

但是洛天羽完全没有感觉到机会。李海峰十分冷静——从他的表情看不出来一丝慌乱。围观的人群只看到他的身形矮了一下，然后洛天羽就像是个沙袋一样飞了出去砸在地上。

人群鸦雀无声。李海峰弯腰捡起自己的斧子，指了指地上展开的盾牌对爬起身来的洛天羽笑了笑，“想法不错，不过对我用一次就够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想要防止自己的武器掉落是适当的考虑。但是需要放弃它的时候，一定不能犹豫，否则它就会帮助你的敌人杀死你。入列吧。”

“是。谢谢教官。”洛天羽站直身体敬了个礼，回到了队列中。

他的手腕上有一圈红色的勒痕。别人都没看清楚当时的情况，但是他是很清楚的。为了防止斧头在决胜的最后一下劈击中脱手，他将腕带紧扣在手上。而劈下去的那一瞬间，李海峰放弃了他自己手上的斧头，向前半步躲开了斧刃，同时身体下沉接住了他的斧柄并向前拉扯。由于他没有及时按腕带松脱钮，导致平衡被破坏，自己的手腕也被抓住，然后被一个背摔扔了出去。

李海峰应该在一开始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当他展开盾牌防御的时候，自己利用武器伸缩特性来攻击的计划应该就已经被看穿了。退一步讲，即使他松了腕带，失去了武器也不可能获胜。所以这一场输的一点都不冤枉。

两个最能打的都扑街了，剩下的人又回到了一边倒被殴打的场面。整场训练下来，只有洛天羽和陈港生能够和他单独对阵超过三分钟。

第二十五章 拳台格斗

晚上洛天羽难得地没有在训练结束之后就直接回宿舍。训练基地里有个规模不小的健身房，其中设有一个标准拳台。朱晓志曾经提到过，基地的士兵们有时候会在那里打着玩，自己和李海峰也不例外。当然，有他们在的场合基本上就没别人上这个拳台了。

洛天羽走进健身房，里面有不少士兵正围着拳台起哄。台上有两人正在对战，你来我往打的不亦乐乎。这两个人的身手都不错，攻守步伐都很有章法。他站在一边认真看着，脑海中模拟着自己的对抗手段。他很快发现，不管怎么模拟自己都会被打的很惨。之前和李海峰打的那一场纯粹是靠小聪明占据了片刻的上风，但是李海峰稍微认真一点，自己就瞬间倒下了。这就是绝对实力的压制。所以他想过来先看一看，可以的话和现役士兵下场对抗一下。

“哟，你怎么跑这来了。”身后有人拍了拍他，洛天羽一回头，朱晓志正笑呵呵地看着他，“听说你被老李收拾了，怎么，想到这挑战一下低难度？”

“李教官很厉害。”被他一下道出了心思，洛天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连一招都撑不过去就倒了，觉得自己还需要好好锻炼一下。您之前说过这里有拳台，我就想过来碰个运气。”

“你也不用谦虚，学员里面你可是唯一一个让老李吃了个憋的。老李还挺看好你，说你发展潜力挺大的。”朱晓志刚还是笑容和蔼的样子，转头就变成了一副看好戏的笑，“先不多说了，既然来都来了，就上去体验体验吧。”

他分开人群，在台下敲了敲拳台的地面，“王二雷！别打了，给你换个对手新鲜新鲜！”

台上的两个人分开了，被叫到的壮汉明显是在占优的状态下被打断，一脸不爽的表情看了过来。

“朱大队，他是得罪嫩了嘛。”他一口的山东腔，斜着眼睛看了洛天羽一眼，“这娃娃才多大，嫩就送他上来挨打？”

“哪那么多废话，先打赢了再说。”朱晓志推了一把洛天羽，嘿嘿笑，“去吧，王二雷跟老李手下也走不过十招，当你对手刚好。你要能跟他耗上十分钟，就算你赢了。老李还挺看好你的，别让他失望啊。”说完他又对壮汉道，“王二雷你有点分寸啊，明天他还要训练的。不过你要是让他挺过了十分钟，等回去了以后你就扫一周厕所。”

听了这句话，王二雷眼睛一眯，像看一块待切的猪肉一般冷冷地看着洛天羽。

虽然感觉自己好像被坑了，不过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硬着头皮也得上了。洛天羽和王二雷都拿上了训练斧和盾牌，面对面摆出姿势站好。

洛天羽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发现他和自己一样，是竖着的瞳孔。

同化者吗……

他不禁暗暗紧张起来。这意味着他的体力优势不复存在，技术上的劣势则更加放大。

“走起！”朱晓志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拳台边，大手一挥，俨然当自己是裁判了。

“搞搞搞！”

“揍丫的！”

台下的士兵们开始起哄。也不知道是给谁加油。王二雷的速度比洛天羽想象的快，一下就到了面前。洛天羽本以为他会像李海峰一样使用战斧攻击，脚下一动已经做好了闪避的准备。但是情况一开始就向他意料之外发展了。

王二雷直接展开盾牌冲撞了过来！

洛天羽大吃一惊，但是脚步已经来不及变换成招架姿势了。他只得仓促地举盾一顶。毫无悬念地，在一股巨力的推动下，他猛地飞了出去，后背重重地撞在拳台立柱上。疼痛贯穿全身，眼前有些模糊，还飘飞着金星。一瞬间他感觉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但是他清晰地意识到，必须马上防御。他凭着直觉猛地将盾向上举起。当他的手臂挺直的瞬间，一记重劈砸在了盾面上，力道之大直接将盾砸了下去，拍在了他头上。

一阵疼痛伴着眩晕感传来。洛天羽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已经几乎绝望。眩晕感让他无法抗拒地闭上了眼睛。但是这个时候，许久没有激活的那个“感应”突兀地出现了——

透过顶在自己头上的盾牌，他能看到王二雷的轮廓。王二雷正用近乎定格的动作一帧一帧地举起战斧，准备发出最后的一击。

虽然奇特于这难以理解的情况，但洛天羽还是将意识集中在了眼前的战斗上。他努力思考着对策。

王二雷不屑地冷笑一声，一斧头劈了下去。在他的意料中，这一斧头应该能直接将洛天羽压到地上，这样也就结束了。虽然确实地感受到了劈砍在盾面上的坚硬感，但是力量却是向下滑去。他低头一看，刚才平举盾牌的洛天羽居然将盾牌展开，顶端顶住背后的立柱，底端直抵地面，形成了一个三角形结构的掩体。这时他感觉到什么东西从盾牌后面伸了出来顶到他的腹部。

“我艹！”他一蹬腿就往后退，但是终究没有快过战斧的气压伸缩速度。战斧顶端猛地撞击在他的腹部，他倒抽一口冷气，一手捂着肚子，另一手架起盾牌，原本不屑的眼神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野兽一般的凶光。

朱晓志在一边哈哈大笑，“这小子就这两招好使，老李吃一次憋，你王二雷也吃一次憋，这小子输了也不亏了啊，哈哈哈……”

王二雷老脸一红，再次靠近了洛天羽。这次他明显认真了，手盾配合战斧攻击滴水不漏。即使洛天羽能够在脑内放慢他的行动，他的攻击技巧也逼得洛天羽险象环生，几乎榨干自己每一丝肌肉的反应能力，才能堪堪避开他的攻击。

“时间到！”朱晓志喊了一声，笑嘻嘻地朝王二雷摊了摊手，“二雷啊，等这趟回去以后厕所就交给你啦，哈哈哈……”说着又忍不住大笑起来。

王二雷盯着洛天羽看了几秒钟，哼了一声，“没想到刚来一天就能碰着嫩这么个崽，有点意思。”说完白了一眼幸灾乐祸的朱晓志，抓起外套往身上一披就走了出去。

他走出门之前，洛天羽看到了他的外套上挂着西南大区的臂章和上尉军衔。

洛天羽疑惑顿生。这里属于中部大区的管辖范围，这个训练营也只是特种军队的入门教学基地，不太可能是什么等级很高的机构，应该还是属于中部大区大区。为什么西南大区的军官会出现在这个训练营里？他不由得满腹疑问。而且听朱晓志话里的意思，他们应该来自同一个地方。那么朱晓志应该也是西南大区的人。

那李海峰呢？这个训练营到底是什么来头？洛天羽感觉想不通的地方越来越多。

“今天打得不错，估计老李对你的评价又要上升了。他一高兴说不定还能教你一些有意思的东西。”朱晓志赞许地拍拍他的肩，态度明显和之前不一样了。

“有意思的东西？”洛天羽不解地看着他。

朱晓志嘿嘿一笑，“老李可是个名人。这个名呢，不用说自然是凶名。他跟你们处的时间恐怕就这么多，能从他那里掏一些东西出来，对你以后大有好处。”他轻轻推了洛天羽一把，“回去吧，记着我说的。”

“谢谢教官。”洛天羽真心实意地轻轻向他鞠了个躬。

看着洛天羽的背影在黑暗中消失，朱晓志忽然开口，“这小子我觉得还行。凭着学校学的那点三脚猫的技术，就能跟二雷打到这个程度，难得了。”

“再过半分钟，他就坚持不下去了。”李海峰的声音从旁边屋檐的黑影里传来。

“大区大比武的前三当然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打得过的。”朱晓志摸出一包黄鹤楼，抽了一根给李海峰点上，“当地特产，来了就换换口味。”

“抽不惯。”李海峰吸了一口就皱起眉头。“而且好久没抽过了。”

“那小子来了这我就知道你肯定也要跟着来。”朱晓志吐出一口烟，“你俩在战斗直觉这方面还挺像，总是能在无解的时候找出一些歪路子来翻盘。你那场和二雷这场他都体现出了一个特点，会活用武器。这一点才是你最看重的吧？你那引以为豪的枪斗术，说不定能教他一点入门的皮毛？”他斜着眼睛看着李海峰。

“再看吧。”李海峰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第二十六章 小队野战训练

专业训练在半个月后结束了。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洛天羽的水准从“能和李教官对抗超过三分钟”变成了“能和认真的李教官对抗三分钟”。

从这个阶段起，小队的四个人分别从自己的专业课程毕业，开始以一个标准的战术小队为单位进行战术训练。

而他们的教学小组则由李海峰、朱晓志、徐海啸和王二雷四位专业教官组成。这时大家才看出来，这四个人本来就是，或者曾经是一个战术小队。李海峰任队长兼突击手，朱晓志为机枪手、徐海啸负责精确射击，王二雷则是技术兵。

和一般技术兵担任队长的情况不同，李海峰他们居然和洛天羽的小队配置一样，由突击手任队长。

训练的过程相比过去任何一个阶段都要更加惨烈……各种意义上的。

巷战训练中，洛天羽小队成搜索队形接近到目标房间。

洛天羽为霰弹挂件上好破障弹，对门另一边准备投掷震爆弹的田蜜做出就绪的手势。田甜和巴特尔则警戒着其他方向。

“3、2、1……走！”洛天羽一枪将门轰开，田蜜则把手上准备好的震爆弹扔了进去。

但是……震爆弹没有响。

洛天羽楞了一下，“蜜蜜你没拉环？”

“拉了啊？”田蜜的眼神无辜的像个小动物。她抬起手，手指上晃荡着一个拉环。

洛天羽一跺脚，管不得那么多了，当先冲了进去。田蜜、田甜、巴特尔依次跟在身后快速进入门里。

三秒钟后，他们以比冲进去更快的速度连滚带爬地逃了出来。

“卧槽蜜蜜你坑爹啊！！”洛天羽满眼通红，眼泪不住地淌下，他又是吸鼻涕又是咳嗽，“叫你丢的是白边的雷，不是黄边的那个啊！！”

“卧槽蜜蜜你丢的是嗅觉阻断弹吗？？”巴特尔也是痛不欲生，整个人跪在地上捂着嘴。田甜则更加直接，翻着白眼仰面朝天抽搐着，“妈妈，看到妈妈了……”

“对不起我错了咳咳咳……”田蜜眼睛通红满脸的眼泪跪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是被呛得还是真哭了，“都是我的错啦呜呜呜……”

最后大家都在刘娜娜的病房里排排躺洗眼睛。

“呐，我能不能不下去啊。”

感受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田甜面色苍白地看着脚下。他们四个正站在悬崖峭壁的边缘，腰上都挂着速降索具。四条长长的缆绳一路从崖壁上垂下去，一眼看下去，下面的河流跟手指头差不多粗。

“哇——风景好好！还从来没有从这个高度看过大峡谷！”田蜜兴奋地大声喊道。

“之前训练的时候你没这么大反应吧？”洛天羽奇怪地看着田甜。

“那只有四层楼高啊……现在这里四十层都不止了吧……”田甜整个人都开始僵硬了。

“姐以后你开攻击机飞的可不是这点高度呢。”田蜜笑着轻轻在她背上拍了一把，田甜立刻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一般，整个人向后缩了一米有余。

“放心，我在你旁边的绳子上，保持和你一个高度。”巴特尔安慰道，“有问题我会第一时间拉住你的。”

洛天羽对巴特尔点点头，“那八哥，田甜就交给你了。”

他大声说，“再确认一遍。第一阶段，在岩壁上弹跳式快速下降，每次脚的落点必须在划出来的圈内。第二阶段，我们保持自然重力下滑，期间遇到标靶时，需要停止下降，射击目标。第三阶段，调整姿势转为面部朝下，在岩壁上保持行走直至到达终点。”

“大家都一定要控制好重心。最重要的是，克服对高空的恐惧！”洛天羽对大家投以一个鼓励的眼神，同时向巴特尔使了个眼色。

他按下了对讲机，“第八小队准备完毕。”

“开始！”对讲机里传来李海峰的声音。

洛天羽动作麻利地当先下了岩壁，他熟练地一手掌握降落器，屈膝，双腿蹬出，在降到第一个环处卡住降落器，双腿微屈承受住冲击在岩壁上的力。他的重心始终保持在小腹部分，上身的相对位置始终稳定不动。他看了看身边，田蜜姿势标准地降到了她的第一个环位，见洛天羽看来，向他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洛天羽向上指了指，田蜜耸了耸肩。

田甜和巴特尔还没有下来。

“放轻松，你太紧张了。”巴特尔看着全身发抖的田甜，尽力安抚她。此刻的田甜感觉双眼已经变成了圈，她急促地呼吸着，双腿就是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看着我。”巴特尔熊掌大的巴掌抓住田甜的肩膀，将她的脸对着自己，“深呼吸，闭上眼睛，回想你训练的时候。将每一个步骤在脑海里过一遍。”

田甜闭上眼睛，强行控制自己的呼吸节奏。

洛天羽和田蜜降到了第二个环，向上望去。崖顶的两个人还没有出发。

“八哥能搞定我姐吗。这怎么还没动静呢？”田蜜靠得离洛天羽近了些，大声对他说。

“可以的。虽然他平时不怎么表现，但是情商高的很！”洛天羽也大声回答。

田蜜又往上看了一眼，眼神里满是担忧。

“学员田甜的心跳和血压都有大幅度上升。”山脚下，刘娜娜盯着手中平板上实时显示的数据，对李海峰说，“如果她继续这样下去，可能会造成平衡感的紊乱。能不能让她暂时退下？”

李海峰稳稳地坐着，双眼盯着无人机传来的崖顶的实时画面。他的声音像一块冰，“不能。现在退下了，就再也上不去了。如果她到了那个界限还是没有下去，就不适合在这个项目继续下去了。”

田甜强迫自己回忆完了训练步骤，睁开眼睛看着巴特尔。

“好的，转到这边来。”巴特尔让田甜背对着崖壁，自己则抓住了她的右手。

“我抓着你在，不要怕。”他的声音很温和，也很坚定，“拿好降落器。”

田甜抓住降落器，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他的大手，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很好。现在下去，按照训练步骤，控制好降落器，双脚蹬住岩壁。”

田甜颤抖了一下，但是巴特尔平静的面容和温暖的大手让她又有了一些安全感。她最后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将脚踏入了空中。

巴特尔抓着她，直到她将自己稳住，才放开手自己下了岩壁。他在田甜身边站定，向他做了个ok的手势，“你先。记住你的训练，这很简单！”

田甜又像过录像带一样，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操作步骤。她对巴特尔露出一个哭一般的笑容，双腿蹬出，放松降落器，整个人向下降去。

巴特尔随即也降了下去，保持在和她上方相距大约一米的位置。

当脚落在岩壁上时，田甜整个人都出了一身大汗。仿佛是打碎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般，恐惧感忽然消退了很多。她停在岩壁上，转头望向远方一望无际苍翠的山林。

巴特尔在她上方停住了，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蜜蜜说的没错啊。”她擦了把额上的汗珠，微笑了起来，“风景真的很好。”

“嗯。我也这么觉得。”巴特尔下降到和她并肩的高度，和她的目光一起看了过去。

“学员田甜的生理指标恢复到正常区间。”刘娜娜长出了一口气，“刚才真是心都要跳出来了。”

李海峰背对着她哼了一声，“落脚点都没对住。”

但是他的嘴角轻轻上扬了一下。

“看样子他们搞定了呐。”田蜜收回向上的目光，松了口气向洛天羽笑了笑，“八哥还真有一套啊。话说你是怎么想到让八哥来克服我姐的恐高的？”

洛天羽回以一个神秘的笑容，直接双腿一蹬降到了最后一个环。

“喂队长你不要卖关子啦！”田蜜也不依不饶地追了下来，“你这样人家心里会很痒的啊！”

“昨天我去问过刘医生。她说你姐在训练里恐高并不严重，只要能顶过去就能很快适应。但是我作为队长，对她的开导可能反而会给她压力。而八哥就是最好的人选了。他看着粗犷，心很细的。可别说，你姐还就吃他这一套。”

“切。”田蜜斜了他一眼，“你确定不是暗箱操作把我姐卖给八哥了吗？”

“唔。”洛天羽眯着眼睛又露出了老干部喝茶的表情，“哎呀。这种事我可不知道啊。”

田蜜抬头看着上方正降下来的两人，忽然又转头看着洛天羽，“队长啊，如果不敢跳的那个是我，你会跟八哥那样引导我吗。”

“嗯？那当然了。”洛天羽正看着上面两人，随口答道，“那可是我作为队长的义务啊。”

后面半句太多余了吧！田蜜心里大大地吐了个槽。她一脸不开心地别过头去，忽然又听到洛天羽说，“而且我估计相对八哥来说，还是我这一套比较适合你啊。”

她心里一动，猛地转头看了过去。可是洛天羽还是抬着头看着上面，完全看不出来是特意说的还是随口而已。

田甜和巴特尔降了下来，与洛天羽和田蜜汇合了。田蜜不好再追问了，盯着洛天羽感觉牙齿直痒痒。

“让你们担心了。”田甜抱歉地笑了笑，“我感觉好多了，一起下去吧。”

洛天羽背着她对巴特尔竖了下大拇指。巴特尔也回以一个了然的眼神。

第二十七章 峡谷惊魂

从这里开始，下方就是大峡谷之内了。靶标设在距离不远但没有立足点的凹陷山腹内，需要学员们在悬空状态下射击。这种情况很容易失去平衡，是难度最大的一段。不过洛天羽他们之前已经在低高度的吊架上练习过很多次这种无凭依的射击，所以并不感到紧张。

四个人开始缓缓地垂直下坠。四个人的靶标位置各自不同，导致他们处在了不同的高度。洛天羽在田蜜下方，他目测了靶标位置后，双腿平伸调整好重心，将自己稳住。他单手举起枪，将全息瞄具的环套住目标。

上面田蜜的枪响了一声，随后她开始缓缓降下来。

洛天羽正准备开枪的时候，忽然感到一股大力推动了自己，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飘飞了起来！

李海峰霍然站起！

“峡谷风！”朱晓志脸色当即变了，马上抓起对讲机，“收紧缆绳！快！！”

“停止射击！！扣死下降器！！”洛天羽也在大叫，“把枪丢开！！抓牢绳索！！”

一瞬间他们四个人都像是风中树叶一般高高地扬了起来。然后随着风势消失，又猛地向下坠去。

洛天羽扣死了自己的下降器，想要试着去拉住身边的同伴。但是他眼前的世界在旋转，一阵阵晕眩感让他根本无从判断其他人的位置。忽然他感觉到有谁狠狠地撞到了自己头上，刚想抬头看随即听到了田蜜的尖叫声。

“我扣掉了！”

洛天羽一下子顿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猛地闭上眼睛集中精神，田蜜的位置在他眼中立刻显现了出来。她的位置比自己高一点，双手正抓住绳索，但是在猛烈的抛甩力作用下，她正在往下滑。洛天羽顾不得许多了，在两个人靠近的瞬间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腰带，将她扯了过来。随即他就感到一双修长的腿紧紧夹在他腰间，还在剧烈的颤抖着。

过了片刻，直到峡谷底部的绳索被卷索机拉成笔直，田蜜才从洛天羽身上下来。她的运气也是不好，刚打完一个靶标，放松了升降器正在下降的时候，遇到了这阵风。而其他三个人因为准备射击的缘故，升降器都是固定住的。而撞到洛天羽的时候，她在慌乱之下一下松脱了拿着升降器的手，整个人就陷入了惊恐，双手只会抓住绳子了。

直到下到谷底，她都脸色惨白全身发抖。当落地的那一瞬间，她一把抱住洛天羽大哭起来。田甜也吓得脸色煞白，赶紧跑过来紧张地在她身上检查着看哪有没有受伤。

这是真的和死神擦肩而过，对任何人来说，事后都会感受到莫大的恐惧。洛天羽一边轻声安抚着她，一边示意巴特尔去找刘娜娜。

没几分钟，李海峰就开着车载着刘娜娜到了谷底。他们将田蜜送去了医务室，好在检查之后除了受惊没有什么伤势。倒是洛天羽挂了彩，田蜜的枪用三点式枪带固定在前胸，两人贴在一起时，洛天羽的额头和全息瞄准镜来了个亲密接触，眉骨擦出一道伤口。

李海峰取消了他们下午的训练，让他们回宿舍休息去了。

田蜜吃了一片镇静药，躺在床上睡着了。洛天羽他们沉默地在她边上坐着。被风高高吹起的一瞬间，大家都感受到了近在眼前的死神。生物面临生死危机时本能的恐惧感让他们越想越后怕。

“我一直以为我面对死亡危险的时候能够镇静。”洛天羽将头埋在两手之间，嗓子有点哑，“看来我还是高估自己了。”

他摸着眉头上贴着的橡皮膏，发出艰涩的声音，“蜜蜜叫那一声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慌了，脑子里都是空白的。除了伸手去抓她，应急处理的流程都忘得一干二净。”

“至少你拉住她了。”田甜摇摇头，“你拉住了她，这比所有应急处理的流程都有用。”

“我应该做得更好。”洛天羽没抬头，“抓住她的时候我应该第一时间找到她的升降器，让她重新控制住自己的平衡。只要她重新掌握了情况，就不会吓得这么狠。但是我只是抓着她不放，其他什么都没有做。”

“我怕她再也不能上去了。”又沉默了一会，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在自己头上拍了一巴掌。

田甜还想安慰一下他，被巴特尔使了个眼色阻止了。

“在你看来，我们是什么呢？”巴特尔忽然出声道。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洛天羽抬起头看着他。

“战友？队员？朋友？还是需要照顾的孩子？”巴特尔盯着他，目光针一样扎入他的双眼深处。

“不管是上面的哪一种，我都必须说，你对我们过度保护了。别人可能会觉得你很有责任心，但是在我看来，这种责任心是不合适的。”

“从理论课考试之后我就想说了。你和我们一样都是学员，而不是我们的家长。如果你把我们应该过的坎都铺平了，可能我们能很顺利地毕业，但是将来我们除了依靠你，拖你的后腿之外，什么也做不了。我们绝对不想变成这样。如果你将我们当做家人，就应该信任我们，信任我们的能力，信任我们有和你一样跨越困难的信心。”

“今天的事情在我看来，作为同行者，你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第一次真正面对死亡威胁，第一次真正面对同伴的死亡威胁。你现在可以感叹自己活下来的幸运，可以自豪于自己拯救了同伴的成就。而你不应该做的就是责备自己没有做到更好。因为在那个情况下你做不到。”

“如果她不敢再上去了，那你就帮她再上去。用劝的也好，拖的也好。这才是你作为队长的责任。”

“但是你做到了。”洛天羽看着他，“我看到了，你抓住了田甜，而且帮她握住了升降器。就像流程里的一样。”

巴特尔沉默了片刻，“大概是因为我经历过吧。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恐怖过了自然就不害怕了。”

“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做这个队长。”洛天羽苦笑了一下，“论人生经验，我比你还是差得多。”

“不一样的。”巴特尔笑笑，“我遇到替别人做选择的时候，往往选择都是错的。而你基本上都选对了。这叫大局观吗？总之我相信你带我们会更好。”他走到洛天羽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相信蜜蜜。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如同巴特尔所说的，田蜜在醒过来之后，并没有产生洛天羽所担忧的恐惧心理。到了第二天，她就又变得活蹦乱跳起来，而且第一时间和过来看她的朋友们进行第一人称的吹比。

“佳依我跟你说啊，当时我一下把扣松了，整个人都往下滑呢！啥都抓不到只能抓绳子，可是绳子也滑啊！”

“那一身装备多重啊！别说装备了，就是啥都不穿，体重在那呐！手上还都是汗，怎么抓都溜啊！”

“可把我吓死了，还好我们队长抓着我一把就揪过来了，跟揪小狗一样！他把我一揪着我一下就盘他腰上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洛天羽在一边只能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可是……按你说的这个姿势，他的头不是会直接埋到你胸里去了吗？”

场上的气氛忽然就冻住了。洛天羽毛都炸起来了，当机立断站起来就要走，结果后领子一把就给田蜜拽住了。他感觉到背后传来了莫名的冷意，不由得缩起了脖子。

“当时太害怕了，都记不住了呢。是不是啊，队长。”田蜜幽幽的声音贴着他的后颈传来，他感觉到生命受到了威胁，当即一个哆嗦，赶紧指着眉骨上的橡皮膏手忙脚乱地自证清白。和一帮女学员解释了半天完全没有卯月，最后直接落荒而逃。

走的时候他隐约听见女孩子们在叽叽喳喳“这么好的机会”“真是太可惜了”之类的话。

大概是听错了吧。

李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已经有一整天了。他面前的电脑上，正在播放着无人机拍摄的洛天羽抓住田蜜的一瞬间。他把进度条拉回去，又看了一遍。然后将画面放大，看着洛天羽的脸部。听到队友求助时他着急惊慌的表情，用力闭眼的动作，甩手抓住的准确。

为什么是闭着眼睛呢？

而且那个闭眼睛的动作，并不是因为风或者眩晕这种不可抗力导致的。

是他自己主动闭上的眼睛。

这就很奇怪了。难道想要抓住运动中的某物，不是睁着眼睛紧盯对方才更容易抓到吗？

李博又调出当时洛天羽的体征数据逐个逐个地看了下去。但是没有异常，包括他们从未对学员言明的一些真正的监测数据。他又点了一根烟，重重地靠进椅背上。电脑旁的烟灰缸里已经满是烟蒂，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

他睁着眼去抓，因为知道自己在旋转，视觉不可靠所以抓不到。难道闭上眼反而能看到？而且看他的动作，似乎是已经知道闭眼比睁眼更可靠。

李博确信洛天羽必然掌握了某种技能。可能是类似红外视觉或者热感应之类的探测能力。

但是……没有任何证据支持这个论断。而且他清楚洛天羽必然已经对自己产生了警惕，去接近他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只是狂，而不是狂妄。

短暂的思考后，他决定继续观察。

“狐狸总会露出尾巴来的。我等着。”他咧着嘴笑了笑。

第二十八章 李海峰的指导

夜里，洛天羽再次来到了健身房。

当他推开门的时候，表情顿时变得很疑惑。房里的灯全数开着，但是空空荡荡。

“来了。”李海峰的声音从拳台上传来。洛天羽循声望去，只见李海峰正背靠着台柱看着他。今天李海峰穿着一件黑色的紧身上衣和带有护膝的作战裤，两侧腋下分别插着一把手枪。

洛天羽走到他旁边，看到李海峰微微点了点头，便上了拳台。

“学过突击兵的近战技巧之后，有什么感想？”李海峰开门见山地问。

“很简洁实用……额……攻击力很强？”洛天羽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道。他其实有点想说除了盾防就是横档竖劈，没什么花样。但是他又摸不准李海峰这么问的用意，所以答得很含糊其辞。

李海峰冷哼了一声，“有屁就放，用不着耍滑头。”

洛天羽老实说了自己的看法，李海峰点了点头。

“在过去的时代，近距离战斗是一门更复杂的学问。徒手格斗，冷兵器的使用，枪械在近距离上的运用。当你熟练掌握了这些之后，还需要将它们融会贯通。其复杂程度远远不是现在这个所谓的近距离战斗能比的了的。”

“因为现在我们需要肉搏战斗的敌人成了原种生物，能有效对付它们的只有大斧巨盾。但是我们需要对付的敌人从来都不只是原种生物。”李海峰抽出一把手枪，在手中轻轻转动了一圈，“人类，一样会成为我们的敌人。敌对国家的渗透者，敌对势力的破坏者，国家内部的异见者，都可能成为我们需要清理的对象。而他们远远比战场上的原种生物来得狡诈凶残。如果有一天你面对他们，对付原种生物的那几下子是完全不够用的。”

“可是我们应该接触不到这种人吧？”洛天羽疑惑道，“那应该是情报机关的战场，不是我们飞行员的。”

“世事无绝对。”李海峰笑了笑，“虽然现在国际社会表面上说是放下争端，一致对外，暗地里一样你来我往，睚眦必报。只是大家都有分寸，只控制在小规模军队的交战这个范围内。南海的深海资源，东非的稀土，蒙古的煤矿和石油。cia，kgb，mi6，以及我们，暗地里干得热火朝天，哪一次没有把狗脑子给打出来。”

“教官你……”洛天羽惊了，如果这都是李海峰的亲身经历，这可是个真正的猛人啊。

“不说多了。”李海峰摆摆手，“只是想强调一下，世界从来没有和平过，把人类全当朋友的想法是幼稚的。”他调转枪身，将枪柄递给洛天羽，“会用吗？”

“会。”洛天羽接过手枪看了看，是一柄普通的92式手枪。他在军训时使用过92式，对手枪的枪感还有。他回忆了一下训练的内容，检查保险，弹匣，枪膛。枪是空的。

“现在你手上有一把枪。”李海峰走到他面前两米的位置，“在这个距离上，你如何攻击我？”

洛天羽毫不犹豫地抬枪指向李海峰。但是一瞬间，李海峰的身形从手枪的准星里消失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自己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持枪的手腕被抓住了。随后整个世界都旋转了起来，他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发现枪还在手上。当他再度抬枪指向李海峰时，对方只是站着，轻轻向他扬了一下手。

手枪的套筒在李海峰手里。

在把自己甩出去的同时，还分解了自己的枪械？洛天羽不可思议地盯着没了套筒的手枪看了片刻，又看看李海峰手上的套筒，努力试图在脑内还原刚才发生的一切。

“人类是一种很容易陷入定式思维的生物。我见过很多人被冷兵器偷袭的时候选择用上满子弹的枪肉搏。可能被袭击的时候确实不适合射击，但是即便之后得到了抽身的机会，却仍然选择用枪托去砸。直到战死为止，他们都忘记了自己的枪里装着子弹。”李海峰叹了口气，“所以，知道自己的武器特点，并灵活运用是很重要的。”

他对洛天羽笑了笑，“目前为止，你在这方面做的还不错。”

话说到这个份上，就不用再多说什么了。

“还请教官指点。”

洛天羽对李海峰鞠了个躬，再次抬起了枪。李海峰还是像刚才一样，团身直进，去抓他的手腕。但是这次洛天羽在举枪的同时就将身体的重心后倾了，整个人向后倒去，而手枪仍保持着向前瞄准的动作。

李海峰的手堪堪掠过他的枪口。

看着躺倒在地上，枪口指着自己的洛天羽，李海峰微微点了点头，从洛天羽手里拿过手枪，径自下了拳台，披上外套走了出去。

“明天开始，晚上八点到训练场。”留下这句话，他消失在了门后。

洛天羽在拳台上仰面朝天，灯光有些刺眼。少年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兴奋。

“你变了。”陈港生皱着眉头看着洛天羽，围着他转了一圈，眼神里是说不出的狐疑。听到这句话，一队的两个女孩子看过来的眼神里顿时就开始意味深长起来。

“蛤？我变心了吗？”洛天羽一脸无辜好似无害的小动物，“对唔住，我不好这一口的。”

“别闹，说正经的呢。那种感觉说不上来。”陈港生上下打量着他，“我们学武的人，看到同样学武的人是能看个七七八八的。之前我看你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但是现在……”他沉吟了一下，“你无论是站立还是走路似乎都有一种势在里面。”

他很认真地又转了一圈，“如果一定要一个说法，你现在有点像是只野兽一般，能随时暴起伤人的那一种。”

“野兽化的先辈？小洛哥你要请我们队长喝红茶咩？”赵佳依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地发出了极其不当的言论。

两人都无视了这句不知所云的话，陈港生继续道，“我能感觉到，虽然你的身体现在是放松的，但是随时可以做好战斗准备。如果我现在突然对你发起攻击，”说着，他猛地一拳击向洛天羽胸前。

如同身体自然动起来一般，洛天羽立即右手弹了起来，格开了陈港生的拳击。

“你必然能挡开我。”陈港生收回拳头耸了耸肩。他刚才是全速打出的一拳，一般人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很难躲开。

洛天羽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近四个月里他每天都接受李海峰两个小时的训练。训练强度很大，包括着徒手格斗术、冷兵器格斗术，枪械的结构分解与组合。最终就是融会贯通，在身上同时装备枪械和冷兵器的情况下，两人在建筑和模拟街区内进行遭遇战。所有的训练都以实战出发，李海峰除了不下死手，只使用训练武器之外，一点也没有手下留情。最惨的一次，他和李海峰缠斗了几分钟，结果被李海峰抽空当胸打了一枪，然后被从一楼半的高度踢了下去。饶是穿着厚重的护具，以他的体质也摔得足足哼唧了十五分钟。好在李海峰的近身格斗多是在一个照面就直接就击杀了洛天羽，所以像这样被殴打的次数并不多。四个月以来，他充分领教了李海峰的恐怖。在街巷环境里，李海峰就像个幽灵一般，无声无息地行动，毫无迹象地出现。他不仅能利用地形进行伏击，还会利用身边的物品进行伪装和隐藏。甚至有一次，他藏在一个毫不起眼的纸箱里，在洛天羽经过的时候，从后面扭住了他的脖子。这导致每一次训练的时候洛天羽的神经都是高度紧张的，但在不断的死亡中也渐渐掌握了一些本领。他能成功击杀李海峰的次数寥寥无几，不过能够拖延的时间越来越长，能玩出来的花样也越来越多。

晚间的高强度训练导致白天进行的野外生存及山地作战训练中，洛天羽一直是发挥平平，成绩不上不下。不过教官们都了解情况，也没人说什么。现在他们普遍认为，装备齐全的洛天羽一个人在城市战中如果发挥得当，可以对付同样的一个学员小队。

最终陈港生还是没能试探出什么来，抱着满肚子的疑惑离开了。

第二十九章 斗兽场

在时间到达第六个月时，最终的考核来临了。深山里的天气已经变得很冷，而不时的降雨让整个山区环境都变得十分复杂。

在这个清晨，除掉在前三个环节上淘汰的三个小组，剩余的36名学员全副武装地集结在了操场上。

“这次考核代号为“斗兽场”，将会决定你们这次训练最后的排名。”李海峰站在队伍前方开始训话，“你们将以敌对关系分布在10公里的范围内。在这期间，你们需要通过完成指挥部发布的任务或者击杀敌对人员来获得分数。你们在出发时将携带三天的补给，以及一个基数的急救药物。每天我们会通过直升机在随机地点投放补给物资，位置将通过无线电提前一小时告知。至于如何得到，就靠你们自己了。没有得到补给的，请自己回忆野外生存课程的技巧。当15天结束的时候，我们将根据小队完成任务的情况、击杀敌人数量和减员情况进行统计分数。”

“考核期间，除了导弹是真的，瞄准人体时无法发射之外，你们的武器均为易碎式训练弹，弹着点和穿透参数的判定由枪口的模拟器交换数据。你们身上的植入传感器会模拟你们的受伤状况，并暂时让被判定受伤的部位失能。如果判定死亡，你将被电晕，然后由我们回收。”

“指挥部会每天向每个小队发布一次任务。每次完成任务可以积5分，击杀敌方每人积05分。小队每人阵亡将扣除1分。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可以呼叫救援，但是这样则视为全队阵亡。”

他们登上了那两架古老的米171，向着不同的两个方向飞去。飞机每飞一段距离就会悬停下来，让一个小队索降下去。然后更改方向向前飞。

这是很简洁明了的游戏规则。

洛天羽心里默默确认了一下自己小队的状况。所有的小队装备都是相同的，这让体验过89重机的巴特尔惋惜不已。论到战术素养，自己的小队几乎集中了各个领域的第一名。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稳拿第一。在9支队伍全部参与的大乱斗中，一旦被两支队伍同时盯上，情况将会非常危险。

所以在最开始尽量以回避战斗，完成指挥部发布的任务为宜。洛天羽默默考虑着战斗方针。

要不要使用同化者感应的能力呢？洛天羽有些犹豫。如果使用这个能力，他就获得了近似作弊一般的优势。他闭着眼尝试感应了一下。除了身边的人，另一架飞机上的节点已经完全感应不到了。数分钟前着陆的小队大致上还能感受到方向，但是具体位置也感受不到了。看来这种感应仅能在一定范围内有效，洛天羽估算了一下，能感受到对方位置的极限大概是三公里内，超出这个范围的就只能隐约感受到大致的方向了。考虑了半天，他还是决定使用这个能力。与其将来到战场上去实践，不如现在在实战演习中先活用起来。

在一个小山顶上，洛天羽小队从直升机上降落了。通过卫星地图，他得知自己在一个叫做“猫儿梁”的位置。这里之前晴朗了几天，岩壁和地面都还算干燥。出于可能会被下一个小队记住位置的考虑，洛天羽小队首先向侧近的山峰移动，并在一个隐蔽的小山洞里建立了临时据点，等待指挥部的消息。

下午2点，指挥部发布的任务到了洛天羽携带的战术板上。

“并不是一个复杂的任务，只需要抵达目标制高点，发射导弹打中目标就行了。我和田甜两个人去就行。”

“好的。”田甜笑了笑，检查了一下装备，站到了洛天羽身边。

“诶……两个人没问题吗？”田蜜撅起嘴，“如果你们碰上敌人要怎么办啦。”

“那还用说，当然是跑路了。”洛天羽摸摸她的头，“我们前期先猥琐一下，省粮省弹省体力，只赚任务分，让他们先耗一耗。”

他又对巴特尔说，“八哥，你带着蜜蜜尽量收集一下一公里内的维生物资。以两个小时为期限，尽量以能吃的东西为主。”

巴特尔点点头，又对田甜笑了笑，“路上小心。”

“切。”田蜜不情愿地跟着巴特尔出去了。

洛天羽和田甜一起向三公里外的目标点出发。一个小时后，两人到达了制高点。洛天羽感应了一下，隐隐约约能感应到东西两边有两个小队在活动，但是距离都不算近。他四下看了一下，地形上这个山包比周边的山高出一些，如果在这里发射导弹，很可能会被双方同时观测到，而引来两面夹击。但是只有这个点能取得有效的视野。他沉思了片刻，估算了一下两边小队的距离，又看了看目标点。

他制止了已经拿好导弹发射器的田甜，向西侧对面的山脊上指了指，“有人。”

田甜仔细看了片刻，“确认，是敌对小队。要消灭他们吗。”

“不用。导弹宝贵，他们队形很散，换05分不值得。”洛天羽笑了笑，“东侧再远一点也有一支队伍，他们也能看到这里。”

“为什么队长你会知道？”田甜惊奇地看着他，“西边那支队伍我都需要用视距能力才能看到，你居然已经知道更远的地方了？”

“刚才不经意看到的。”洛天羽指了指山峰侧位置，“不要用贴地模式。把导弹设定到攻顶模式，让他们都看到导弹从山顶上升空的尾迹。”

田甜很聪明，转念一想就明白了洛天羽的用意。

“你这个家伙坏得很啊。”她轻声笑道，“不怕玩火烧了自己吗？小心被两队人追着跑哦。”

“放心，我有把握。”洛天羽眯着眼睛，脑海里关注着两个小队的行进路线。

田甜架设好导弹发射器的三角架，在瞄准具中锁定了目标。

“放！”洛天羽下令。

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导弹从一次性发射筒里弹射出来，在距离山崖十几米的距离点燃了发动机，直直地冲上天空。

在洛天羽的感应中，东西两组人都立即停止了前进，转而向这个方向展开了队形。

导弹从天而降击中了目标，炸出一团火球。洛天羽感应到两个小队都开始向自己的方向移动。

田甜在发射完之后就收起了发射架，一直紧盯着西方较近的那一组人。她警告道，“敌方无人机放出，到达我们上方还有50秒。”

“走吧。”洛天羽挥挥手，“趁他们发现我们之前。”

“这小兔崽子坏得很啊。”指挥室里，朱晓志也啧了啧舌，看着全息地图上快速向北行动的两个人，以及东方和西方正在缓缓接近彼此的两个小队，“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两边都有人的？”

“东边那组在开阔地上，西边在山脊上，望远镜能看到。”李海峰扫了一眼地图的高度差，“他现在学会了谨慎，应该事先认真观察过周围。”

“你调教的不错啊。”朱晓志赞赏地竖了竖大拇指，“这个战斗意识已经快赶上一线的侦察兵了。就是手段还幼稚了点。”

他在对应的小队处点了点，队伍信息就跳了出来。

“我看看那两支……九队和十一队吗……真是白教了，山顶上打出攻顶导弹这种浮夸的行为一看就知道是个陷阱了。等着打出狗脑子来吧。”

在回程的路上，洛天羽听到了交火的枪声。他站住脚步，竖起耳朵听着传来的动静。

“11狙的声音……等等，pkp和20式也来了。他们已经不再试探，开始打了。啧啧，冲动是魔鬼啊。”洛天羽摊开手，一脸事不关己地评价。

“我再次确认了，你这个家伙其实坏得很。到时候他们要是知道是你搞的鬼，你就谢罪去吧。”田甜斜了他一眼，走在了前面。

“战场无朋友嘛。”洛天羽笑着回答，“计谋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打一打，先削减一下他们的弹药，到时候他们就得更加积极地去抢补给。如果运气好直接减员，我们就好捡便宜了。”

第三十章 狩猎者

回到据点，田蜜和巴特尔已经回来了，正在处理采集回来的野菜野果。从数量上来看，他们的收获并不怎么样。

“大家都过来一下，我有件事要说。”洛天羽向他们招招手。

“真是没想到啊，第一天一枪都没开，还要去摘野菜？这和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田蜜一脸嫌弃地边擦着手边走了过来。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洛天羽简单地说了一下刚才发生的事，包括自己引诱两队人进行火拼。

“现在我说一下重点，关于我是如何知道附近敌人的存在。”洛天羽考虑了片刻，将自己受到李博的注射后出现幻象的事情和他们说了。

“我不太理解……所以那个时候你不是真的晕过去了，而是从另一种角度看到了……感应到了我们的位置？”田甜的理解能力是最好的，但是此时她也有点跟不上节奏。

“这有啥不好理解的，透视挂嘛！”田蜜一脸的兴奋，“虽然玩游戏开挂会飞马但是现在是现实中所以完全ok！这场战斗，是我们赢了！”

“我觉得你少用为妙。”巴特尔的神情却很是严肃，“如果那些搞科研的人认为你作为实验品的价值更高，恐怕你会有大麻烦。”

洛天羽点点头，“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李博拿我做了实验，给我注射了一些可能是测试性的药物。但是从后来的情况看，可能我身上并没有发生他期望的结果，所以他给我做过两次检查后就不再找我了。”

“所以，他的药物确实起了作用，只是以他检测不到的方式。”田甜理解了洛天羽表达的意思。

“虽然我有为国家牺牲自己的觉悟，但是不包括以实验品的形式。任何涉及到原种未知领域的实验，都不能期望有人权可言。”洛天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黯淡了一下。这个能力确实是很强大，来得也很及时。但是当背后还存在着一个或一群虎视眈眈想把你切片研究的人存在的时候，它就是一颗致命的定时炸弹。在他原本的人生规划里，只是像其他的同化者一样，普普通通地成为一个战士，普普通通地退役或者战死。而现在因为李博的介入，他的道路已经走向了不可控制的方向。

“那……那还是不要用了吧，我们自己也能打的很好的。”田蜜听了脸有点发白，连连摆手，“对不起，我刚没想到这上面去……”

“别太担心，我既然有这个能力，如果不使用就太浪费了。”洛天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忽然发觉不知什么时候摸她的头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田蜜抬着头看着他，眼神中满是说错话的自责感。

“我把这件事告诉大家，是因为我已经决定用这个能力带大家赢得胜利。但是我必须非常好地掌握分寸，尽量为我们争取优势，但是又不至于被看出异常。”洛天羽沉声道，“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可能会做出一些在你们看来觉得不可思议的决定。如果时间允许，我会解释我的意图，但是如果情况紧急，你们必须无条件听从，不管命令有多离谱。最后，不要用无线电进行任何不必要的对话。”

“好的。”

“明白了。”

“队长你说啥我都听！”

三个人同一时间表达了同意。

“那么各位，从现在开始，我的身家性命就交托给各位了。”洛天羽微笑着伸出手，“我会无条件地相信你们，就像你们相信我一样。”

巴特尔笑了笑，伸出手和他在空中轻轻一击。田甜和田蜜也同样和他击了击掌，将这个秘密埋在了心底。

晚上7点，战术板上更新了每个小队的分数情况。除掉第九小队和第十一小队各损失一人被扣了分以外，其他的小队都以5分并列在一起。看来双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打上头，这让洛天羽稍微感到一些遗憾。

“好冷啊。”田甜在自己的隐蔽位置上轻轻抖动了一下。从早上起，山区就开始下起小雨，而且一直没有停的迹象。他们的战斗服外都罩着斗篷，能有效将雨水隔开，但是低温和湿气对长期趴着不动的人影响还是很大。

“果然，指挥部不会坐视我们毫无作为。”早晨，洛天羽看着发布的任务叹了口气。这次的任务要求他们将一支小队淘汰出局，明显他的消极避战，保存实力方针已经引起了指挥部的注意。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洛天羽小组在收到直升机投放补给的坐标之后，凭借着感应能力，等其他向补给点方向前进的小队过去之后，隐蔽到了距离坐标点三公里外的一处谷地上方。前两天他们都只做了指挥部交付的任务，所以弹药消耗极少。直升机已经投下补给飞走了，而补给点附近正传来密集的枪声。

“姐你注意着点，不要感冒了。”田蜜的声音从上面的山岩传来。她正在自己的狙击阵地上，迷彩斗篷用几根树枝支起来，周边用草木做了伪装，形成了一个小掩体。掩体的上沿和架设狙击枪的岩石高低差只有二十多厘米，从下往上极难发现。但是对田蜜来说，居高临下的俯角射击给了她很大的视场，谷地的一侧直接收入射界当中。而巴特尔和洛天羽则在出谷口的灌木丛中匍匐着形成了交叉射界，前方同样也搭建起了掩蔽物。田甜则在田蜜侧面一百米的山洼里架设好了导弹发射器。

枪声持续了数十分钟，终于低落下来。看来补给点的争夺终于有结果了。

不多时，三个人沿着谷地向回走来。田蜜在望远镜中看到他们，发出了示警。

“发现敌人，距离3450米。确认，技术兵一名，精确射手一名，机枪手一名。队形间隔50米，分两组贴着谷地的两端前进，还挺谨慎的。精确射手在我的射界内，另外两个人被山谷的崖壁遮住了。看来没法在他们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全部干掉了。”在这个距离上，她略微动用了一下自己的视觉能力，便停了下来微微闭上眼睛恢复疲劳。

“辛苦了蜜蜜。让眼睛休息一下，暂时不要射击，等我的命令。”洛天羽闭上眼，等待那三个人走进自己的感应范围。

随着使用能力次数的增加，他感觉自己的感知像是慢慢醒了过来一样，开始变得灵敏。他隐约地察觉到更远的位置还有几个小队在活动。有两个小队还在缓慢向这个方向靠近。

他估测了一下对方的距离，大概在五公里左右。这就意味着他们一旦发动攻击，就必须在15分钟内结束战斗，否则可能会落得两面受敌的境地。随着他们走近到2000米，这个时间缩短到了10分钟。

“蜜蜜，稍后你射击的时候用榴弹，保证杀伤范围的前提下让弹着点偏侧后方。田甜让无人机升空，设定我给你的坐标参数，计算好弹着时间自由射击。蜜蜜的弹着时间是45秒，要求是蜜蜜的榴弹爆破两秒后击中这个坐标。”

“明白。”田甜回答。

这时，山谷里的三个人似乎感觉到什么，迟疑地停在了原地。

“打！”洛天羽毫不犹豫地下令。

第三十一章 步入绝境

第五小队的队长王谦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

在前些天他们遭遇了四五场遭遇战，弹药和食物存量都已经告警。当他们到达补给点附近时，早他们一步到达的第八小队已经控制了补给区，正在收集物资。他们随即发起了攻击，两队人马互相对射了几分钟后，自己小队的机枪手腿部便中枪倒地。正当他们准备去救的时候，补给点上居然冒出一团代表爆炸的红色雾气，第八小队顿时全员倒地。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从他们的侧翼飞来一阵猛烈的弹雨，将他们逼得不得不撤退，受伤的队员也丢了。

“我们上套了。”他一边走，一边咬牙切齿，“第二队不是最先到的，有人在补给堆里放了炸药，看谁来就坑谁。”

“真特么舍得啊，这样他们也一点补给都拿不到手。”技术兵李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王谦后面十几米走着。

“他们的消耗应该不大，需要的应该都拿走了。带的太多反而是累赘。”

“我看到对面的人了，是一队的陈港生。炸药应该是他们放的。”走在另一边的精确射手李露说道。

“碰到他们了？马的，点真背。”王谦骂了一句，“怎么不干脆让我碰上八小队呢？”

他感觉到了身体的疲劳。刚才在战斗中精神高度集中所以感觉不到，但是一脱离战斗顿时就很明显了。他停了下来想休息一下，小队的另外两个人也保持着间隔距离站住了。

“队长你不要瞎立fla……”李露不满的抱怨还没说完，身后便炸开了一团红色的雾气。她染了一头一身的红色，身体一抽，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榴弹！”王谦马上反应过来，大喊，“注意听枪声的位……”

话还没说完，一枚袖箭导弹带着淡淡的白色尾迹从天而降，在他们旁边炸出一团火球。爆炸范围控制得很好，没有伤害到他们，但是冲击波仍然把他们掀翻在地。巨大的爆炸声让他们的耳朵一瞬间都失去了听力，接着就是长长的耳鸣。

“艹，他们追过来了！”李德慌乱地调转枪口，向来时的林地里漫无目标地射击。导弹在身边爆炸的情景是他们在训练中不可能见到的，这种恐怖的场景顿时令他失去了理智。王谦一把拽住他，躲到了两块岩石后面的夹缝中。他没法判断攻击的来向，但是两次攻击都打在自己身后，令他也不由觉得身后的敌人追上来的可能性更大。他咬了咬牙，拍了慌乱的李德一巴掌，大声道，“撤退！”

枪声没有再响起，王谦觉得机会来了。他拉着李德一起向谷地的出口跑去。而奇怪的是，后方的敌人就像是放弃了一般，再也没有任何后续的攻击。

王谦跑着跑着就停了下来，一股莫名的危险感觉爬上了他的脊背。山谷里静得可怕，好似一个人都没有，又好似到处都藏着敌人。

“好像不太对劲啊，队长。”李德也感觉到了空气中异样的氛围，他结巴了一下，“我……我们是不是又上套了？”

王谦从牙缝里蹦出来一个字，

“艹。”

一连串机枪的轰鸣声在他们前方响起，弹头噼噼啪啪地打在他们身上，碎开的粉末炸了他们一头一脸。传感器忠实地根据弹着点进行了伤势模拟，李德顿时一阵抽搐，翻着白眼栽倒在地。很幸运的，王谦的躯干没有中弹，所以还没有即时被电晕过去。他的四肢都不能动弹了，看着两个身影向自己这边走来。

洛天羽笑着向他挥挥手，“抱歉啦。杀人越个货，不介意吧？”说完，举起枪对准了他的头盔，“送你回去了啊，免得在这躺着淋雨。”

电流贯穿全身之前，他用尽全力竖了个中指。

一个给洛天羽，一个给自己这张嘴。

当他们从谷地回到据点的时候，天色已经接近黑了下来。

“步枪弹12发，霰弹一鼓，机枪弹33发，穿甲弹15发，榴弹和导弹没有。口粮没有。”

清点完战利品，大家脸色都不怎么好。

“这帮货怎么活下来的？”田蜜不由得吐槽，“剩这么点东西，没人去打他们也要饿死了吧？”

“他们应该是想要抓住最后的机会吧。”田甜摊了摊手，“可惜运气不在他们这一边。”

“我们这次用掉了35发机枪弹，一枚榴弹，一枚导弹和半块无人机电池。”洛天羽坐在洞口算着账，“好在这次击杀算在任务分数里，赚到了65分，不算亏。”

他看着战术板，上面每天晚上会更新一次所有队伍的战况。排行在榜首的是陈港生的第一小队，积235分排在第一位。第二名是肖茵的第二小队，积22分。自己这边则是积215分排在第三位。第五、九、十一小队则全员阵亡出局。

“队长，你最好出来一下。”巴特尔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听上去十分凝重。

洛天羽走出洞外，心里顿时就是一沉。

不知道什么时候，白而细的雪片开始从天空中降下。

纷纷扬扬，一夜尽白。

随着物资的不断消耗，围绕着补给点的战斗越发激烈。而战斗越激烈，战斗双方消耗的物资就更加多。不断有小队被消灭，或者在断绝补给的情况下自行撤离。到了第十天后，出现了一个怪现象。直升机投放的补给就堆在空旷的地上，却没有人去取。大家都知道，对手就埋伏在附近，等着忍不住去捡物资的人冒头。谁去做那个出头鸟，谁就要先出局。而围绕着空旷处附近的丛林和山地中，却频繁爆发着短促而凶猛的冲突。大家都开始尝试猎杀其他埋伏着的小队，猎人和猎物的角色不停地转换着。

到了第十二天，大部分小队都因为补给断绝或者伤病而退出了。只剩下陈港生，肖茵和洛天羽这三支小队还在苦苦支撑着。三支小队的状况都不好，自带的军规口粮都已经吃得精光，全凭野外生存的技能填饱肚子。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将魔爪伸向了野生动物，但是在冬天的大峡谷里，能够猎到的动物可以说寥寥无几。

在小队尚多的情况下，洛天羽还敢凭借感应能力为自己争取优势。但是当场上只剩下他们这三支小队的时候，任何不寻常的举动都可能招来怀疑。从两天前开始，他就仅在夜间警戒时使用这个能力。他们已经放弃了据点，这两天来都是依靠着自制的干粮，围绕着补给点和对手不断地周旋。累积了十二天持续不断的战斗经验，他们之间的交手已经变得十分谨慎，通常都是一击即走，绝不浪费弹药。没学会这一点的，都已经成为了场外观众。

在第十四天，洛天羽最不想看到的情况发生了。

连续三天的雨雪天气，加之食物的短缺终于让身体素质本就不太好的田甜发起了高烧，意识一阵模糊一阵清醒。到了晚上，雨势变得更加大了。倾盆暴雨逼得所有的小队都不得不放弃对补给点的惦记，转而寻找避雨处。在这最后的关头如果因为淋雨而得病，即使是拿到了补给，也会让自己陷入任人鱼肉的绝望态势。这一点，经过残酷淘汰剩下来的三位队长都心知肚明。

洛天羽小队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下方建起了一个简易的遮蔽处。他们的落脚点在一块稍高于地面的石块上，不至于让脚泡在流水中。将三面用展开的斗篷围起来之后，巴特尔生起了炉子。他和洛天羽的作战服外套现在正裹在田甜的身上，田蜜则将剩下的一块斗篷垫着，让田甜枕在自己的腿上平躺着。田甜闭着眼睛紧紧地缩成小小的一团，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微弱的炉火带来的一丝温度让他们都稍微感到了些温暖。

“老实说，以前我觉得靠我们的眼睛就能看见黑夜里的东西，带的这个炉子除了加热食物以外没别的作用。”洛天羽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自嘲地笑了笑，“现在看着它发出的光，倒是说不出的安心。”

“害怕黑暗是人类的本性，但是害怕黑暗却是源于对黑暗的未知。”巴特尔双手环抱在胸前，哈出一口白色的雾气，笑了笑，“可是奇怪的是，我们能在黑暗中视物，却依然对黑暗有畏惧。”

“似人而非人吗。”洛天羽将手靠近火边，感受着手掌上的热量，叹了口气，“这形容还真是该死的正确啊。”

他转向田蜜，“你姐的情况怎么样？”

田蜜摸了摸她的额头，抓起她手上戴着的手环看了看。

“烧没有退，还是401度。先前她还能清醒一段时间，现在已经有半个小时叫不醒她了”她看着洛天羽，眼神中有些惊慌失措，又仿佛在期待着他说出什么。

洛天羽知道，她想说的是，“我们可以放弃吗？”

能吗？

沉重的责任感又压了过来。

第三名的成绩显然无法让他们在后期竞争高10飞行员名额的比拼中获得优势。但是如果再拖延一天哪怕半天，高烧就可能会对田甜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而他每犹豫的一秒，都可能会在这种危险上加上一份砝码。

他看了田蜜一眼，又看了巴特尔一眼。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田甜通红的脸上，久久没有挪开。

“我说过，你往往都会带我们走正确的路。”巴特尔笑了笑，“我现在也这么觉得。”

洛天羽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手准备向电台按下去。

就在这时，电台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现在开始发布最后的任务。”

第三十二章 你想看的，和我想看的

“我们不能等到明天训练结束了，那几个生病的学员必须立即得到处置！”刘娜娜站在李海峰面前，声色俱厉道。她手中的战术板上，已经有包括田甜在内的三个人体征信息显示为红色字“危险”，五个人显示为黄色字“注意”，只有四个人是绿色的“正常”。

“还没有结束。”李海峰的目光越过她盯在战区全息投影上，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在任务和队员中他们需要学会取舍。现在看来，他们都选择了任务。作为军人，我尊重他们的决定。”

“如果他们死亡，你能负起这个责任吗？”刘娜娜瞪圆了眼睛，“他们还不是士兵！”

“我负过的责任很多，不差这一个了。”李海峰依然面无表情，只是目光转到了他的脸上，“第一天来的时候，你的同事说过。有死亡指标，不用留着过年吗？”

刘娜娜如坠冰窟。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李海峰，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你们……”她猛地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李海峰的衣领。

“我真是看错你了，难道在你们眼里，人命就这么不值钱吗？！”她怒吼出声。

这句话正是李海峰当时给李博的那句话，现在被原路砸回到了他的头上。

“按照这次训练的规定，如果你想要推翻我的决定，那么需要你和你的同事李博两个人共同反对。”李海峰轻轻拨开了她的手，“不过我觉得没有这个可能。”

“对我妄下断言的人通常都会感到意外。”一个声音带着三分戏谑从门口传来。

指挥室里的众人都将目光转了过去，只见李博正斜靠在门口上，目光和李海峰在空中碰撞了一记。从最终考核开始起，他就把自己关在了设备间里，除了刘娜娜没有和其他人见哪怕一面。他的表情虽然还是很狂，但是发梢上滴落的水珠显示出他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从容。

刘娜娜楞了一下，打心底里不相信李博忽然间转了性。

李博走到李海峰身边，两人对视了片刻。

李博首先开口，“我知道你很看好那个孩子，其实我也很看好他。或者说，我对他很好奇。你看好的是他作为一个战士的潜力，而我则是看好他身体里可能包藏着的……秘密。”

“我猜你迟迟没有主动干预，就是想看看他在绝境下的潜力吧？毕竟他是个很重感情的孩子，不会坐视自己的队友死掉。如果他不主动放弃，那么就必须自己去找破局的办法。”

李海峰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他还不是真正从战场上成长起来的那种军人，你对他的要求太高了。现在我们应该给他一个方向，而不是让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想。”

“继续说。”李海峰转过身去，眼睛依旧落在地图上。

李博哼哼地笑了起来，“所以，我有个提案。可以兼顾你想看的，和我想看的。”

他走到地图之前，手指向了一个位置。

“就在这里决战吧。”

看完了任务简报，洛天羽神色凝重地回过头。

“任务要求我们进攻一个废弃的通讯中继站，由第一队和第二队联合防守。”

“这简直太……太不讲理了吧？”田蜜瞪大了眼睛，话都有点说不利索了。不仅是因为寒冷，也是因为听到最后任务的惊讶甚至愤怒。“他们……他们是觉得我们有多大本事？”

“我也觉得这是在针对我们。”巴特尔脸色也很阴沉，“或者根本就是希望我们知难而退。”

洛天羽听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就想清楚了其中关节。他暗自苦笑，心里明白这就是李海峰对他最后的考核了。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在现在这种几为绝境的情况下再加上这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他也不由得产生了一股深深地无力感。

“汇报弹药数量。”

巴特尔拆下弹箱看了一眼，“我还有59发子弹。”

“我没了。”田蜜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我姐这边导弹都打完了，冲锋枪还剩一匣子弹，还有一块塑胶炸弹。无人机电池没了。”

“我还有12发步枪弹，霰弹打完了，手枪还有8发子弹。”洛天羽最后做了总结，“几乎是……弹尽粮绝啊。”

三个人默默地坐着，目光都不再互相接触。

“队长，要不我们就这样吧。我们已经尽力了。”田蜜低垂着头，看着高热失去意识的田甜。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些迟疑，也有些畏缩。她不想抬头面对洛天羽的目光。

巴特尔将头别向一边默不做声，显然也同意了田蜜的想法。

洛天羽看着他们，叹了口气。

“尽力不能成为放弃的理由。”他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况且我们甚至连过去看一眼都没有就选择放弃，我不认为这是尽力了。”

“可是这样我姐会撑不住的！”田蜜抬起头来看着洛天羽，语气中开始溢出焦虑和愤怒。“不就是个考核吗？为什么一定要赌上命去做啊？就为了最后拿到个开高10的机会？”她抱住头，用近乎于尖叫的声音发泄着心中的压力和不满。

“你不是说把我们都看做家人吗？现在我姐已经很危险了，你还要选择这个该死的考核？你的家人是用来垫脚往上爬的吗？”

“田蜜！”巴特尔脸色一变，出声喝止。

洛天羽轻轻朝他摆了摆手。

田蜜那句话出口的时候自己就意识到说错话了，但是心里躁郁的情绪却难以让她开口承认错误。洛天羽没说什么，开始卸下穿戴在自己身上的突击防护组件，只留下最简洁的战术挂具。他放弃了盾牌，丢下了自动步枪，只留下微声手枪挂在腿侧。

巴特尔和田蜜看着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随后他走到田蜜身边半跪下来，伸手拿住塑胶炸药。

“队长你要干什么？”田蜜隐约猜出来了洛天羽的用意，她一把按住了洛天羽的手，“你不能去！”

洛天羽对她笑了笑，“现在的天候恶劣，即使我们选择放弃，空中救援也只会在天气好转的情况下过来。在此之前，我们除了等待没有别的选择。既然横竖都是等，我还是想努力一下。”

他将手抽了出来，将塑胶炸药装进胸前的杂物袋，又像往常一样摸了摸她的头。

“你做得很好了。接下来一切就交给我吧。”温和而坚定的声音一如往昔。

田蜜怔怔地盯着他，嘴唇蠕动着想说出道歉的话，但嗓子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一般发不出声音来。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眼睛模糊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洛天羽替她轻轻擦了擦，便站起身来看向巴特尔。

“有多大把握？”巴特尔稍微知道一些他和李海峰的事情，也看得出来阻拦他没有用，只是露出凝重的神色问道。

洛天羽摇摇头，“没有，但是必须去。”

“感应能力吗？”

“用处不大。现在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是他们的关注重点。”

“我和你去。要对付八个人，你的火力不够。”巴特尔提起了机枪，认真道。

“看护好田甜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蜜蜜现在情绪不稳，我不能放她们两个人在这里。”洛天羽摇摇头，一口回绝了。

巴特尔还想再说，只见洛天羽坚定地摇了摇头，一时竟然语塞。

“那八哥留下照看我姐就好了。”

洛天羽和巴特尔一同转头看去，只见田蜜轻轻将田甜放平在斗篷上，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站起身来，走到洛天羽面前。

“蜜蜜你……”洛天羽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我和你去。”她抬头看着洛天羽，眼神中充满了倔强，“我还能打远程射击，就算没法打，你不能感应的时候我还能当你的眼睛。”

“我赞成。”巴特尔点了点头，“就潜入任务来说，她是你最好的帮手。”

田蜜不说话，只是露出倔强的眼神盯着洛天羽看。

过了片刻，洛天羽叹了口气，耸耸肩，“好吧，你赢了。”

看着她放松了一般露出了笑容，转身去清理自己的装备的时候，巴特尔轻轻捅了洛天羽一下，语速很快地说，“这跟你道歉呢。”

“知道。”

看着田蜜转过身来，洛天羽赶紧加大了音量，“那八哥，田甜就拜托你了。”他顺手抄起了巴特尔的机枪，“这个也借我用。有需要的时候拿我的20步先用着。”

“拿去拿去。”

“不准趁我不在的时候对我姐做奇怪的事情。”

“废什么话，赶紧走！”巴特尔大手一挥。

两人披上了斗篷，走进暴雨的夜色中。

“我都听到了啊。”走着走着，田蜜忽然闷闷地从后面来了一句。

“听到啥？”洛天羽明智的选择了揣着明白装糊涂。

“才……才没有跟你道歉呢。”田蜜的声音更低了。

“雨声太大，没听清楚。”

“你是故意的吗？！”

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第三十三章 破局（一）

通讯中继站里，陈港生和二队的队长肖茵面对面站着，他们的队员则在他们身后一字排开，手上都握着武器，开着保险随时都能举枪射击。

“实在没想到，最后的任务居然是这样。”陈港生先摊开了手，“看在任务的份上，我们现在应该先放下对对方的警惕，守好这个设施。洛天羽和他的三个队员的危险性不用我多说了吧？如果我们不全力合作，被他翻盘不是没有可能的。”

“我不觉得他会冒这个险。”肖茵并没有因为陈港生的说辞而放松。她冷冷地道，“从他们的表现看，洛天羽是个谨慎派的人。如果他选择放弃，就能维持现在的名次结束考核。如果他敢打这里的主意，一旦损失人员，扣的分数就会拉低他的名次。”

“他会来的。”陈港生十分笃定地道，“他的目标是第一名，如果什么都不做就选择放弃，那就不是他了。”

“那恐怕他就要在这里结束他的梦想了。”肖茵冷笑一声，“我正好从补给箱捡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她对机枪手江帆点了点头，江帆从背上拿下来一具天线状的设备。它的顶端是一个呈六角分布的麦克风阵列，由一架一米长的三脚架支撑起来。

“声测定位器！”同是技术兵的赵佳依大吃一惊，“原来他们有这个东西，怪不得总是一下就能找准我们打过来的方向！”看来双方已经多次交手，而陈港生他们从来没占到伏击的便宜。

“我们会把这个设备布置在楼顶，不管洛天羽他们从哪个方向开火，都会被立刻探测到。精确射手根据定位器的坐标用榴弹直接打击他们的射击阵地，就会立刻造成减员。他们不知道我们有这种东西，不会这么快更换阵地的。”肖茵成竹在胸地说出了自己的方案。

“不会被雨声干扰吗？”陈港生问。

“不会。”赵佳依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东西有过滤杂音的能力，一般的环境噪音它都能处理掉。”

“好吧。”陈港生点点头，“既然你们有这个装备，那就由你们担负主要的技术工作。”他看了看肖茵身后的三名队员，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指了指室内的床铺，“谈判谈完了，先让该休息的人休息吧。”

他们的情况其实比起洛天羽小队来并没有好到哪里去。肖茵的小组里负责精确射击的女生和田甜一样处在严重的发热中，而肖茵自己也因为中弹判定，右臂不能行动。而陈港生这边包括他自己在内，都多少有风寒的症状。发着高烧的队员被安顿在了避风的室内，而肖茵则在楼顶负责声测定位器的监控。

陈港生小队则接手了布防的任务。他安排一名机枪手在二层设置固定火力点，一名守在一楼待命，外面则由四人作为游动哨，在整个站点的范围巡逻。这个站点的主要设备已经迁走，只有些散落堆放的箱子和板材被丢在这里日晒雨淋。长年累月下来，都已经腐蚀得快不成模样了。

洛天羽和田蜜就在南边一公里开外的小山坡上用斗篷搭起了掩体，居高临下地看着黑暗中的小楼。这里楼内没有灯火，在这个节骨眼上陈港生他们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从地形上来说，这座小楼在小山包的顶上，四周视野算是开阔。再往下走一点，有一条算不上大的小河从山丘脚下流过。大概是因为暴雨的原因，临河的一面有点塌了，变得有些陡。且河水变得深而湍急。洛天羽曾经不止一次从这附近路过，还顺路进去过这座小楼看能不能顺手抄一点什么东西，然而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同化者的夜视能力和微光夜视仪类似，通过瞳孔的改变，接收夜间目标反射的低亮度自然光来观察周围。但是在目前恶劣的天候下能见度也十分有限，远到几十米之外就很勉强了。

但田蜜是个例外。她努力地集中精神，目光搜索着站点范围内的情况。

“楼的4点、8点、11点方向各有一人，在顺时针巡逻，推测2点位置应该也有一个人。二楼有一个机枪阵地。楼顶有一顶搭起来的斗篷，至少有一个人在边上放哨。我的位置偏高，被挡住的位置看不清楚。”田蜜收回了目光，疲惫地闭上眼睛。

洛天羽伸手帮她揉了揉眼睛，“辛苦啦。后面你不用再看了，节省体力听我的通知行动。”他将机枪和她的狙击步枪并排放在一起，就像是日常出门一样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田蜜闭着眼，伸手握住了还在她头上摩挲的手。

“一定要小心。我就在这里等你。”她沙哑着嗓子轻声说。

“明白。我们会成功的。”洛天羽在她手上拍了拍，戴上斗篷消失在黑夜中。

“开始了，表演开始了。”李博盯着地图上开始单独移动的点，露出了兴致高昂的表情。“我们的希望之星能不能完成一对八的成就？我还真是期待啊。你也是吧？李主任。”虽然这么说着，但他的目光根本不朝李海峰看。

李海峰也毫不理会他，只是自己看着地图。这一带的地形都刻在他的脑海中，他知道这种类型的站点选址和设计都是方便驻守人员对外面进行观察，还特意砍掉了周边100米内的树木，铺上了水泥。虽然经过漫长的废弃，植被又长出来了一些，但是起码在60米内还是一目了然的。洛天羽既然选择了独自行动，那必然是进行渗透作战。虽然这种防守布局在李海峰自己看来是漏洞百出，但是对洛天羽来说，想要不声不响地击杀所有人必然是一个不简单的考验。

至少，如何避开巡逻的岗哨就是一个问题。

洛天羽隐蔽到了小河的上游，距离小楼只有百米左右的位置。从这里看去，果然是和田蜜预期的一样，有三个人围绕着站点在巡逻。他努力往小河对岸看过去，记得那里堆放着不少废弃的建材，可以充作移动时的掩蔽物。但是一眼看去，只有空空荡荡的水泥地，那些板材堆都不见了。再仔细一看，发现那些废建材都被移到了小河边上，堆成高高的一堆。看来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些散乱堆放的东西存在的风险，直接将它们都清到了临河的一边。而那个楼顶上田蜜看不清楚的东西他也看清楚了，第一时间就认了出来。

从正面没法进去。远程火力支援风险极大。第一时间洛天羽就做出了判断，除了临河的这一面，其他三面必然都已经在严密的监视范围里。他原本的方案失去了可行性。

要如何进去呢。洛天羽看了看浑浊的水流，自嘲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发生了什么？他的体温在急剧下降！”刘娜娜惊道，她的目光不断在洛天羽的各项生理指标上切换。

“他下水了。”李海峰看着地图上和河川重合的点，简短地解释。

刘娜娜一脸不可思议，小嘴张成了o形。在接近零度的暴雨天气里下水？不要命了吗？

“哎哟，这小子对自己也是真够绝的。”李博啧啧连声，“这么短时间就做了决定，是个狼人。”

朱晓志和李海峰并肩站在一起，神色也很凝重。

“他想从河的那一侧上岸。不算最好的选择，但是算是有效。”

“那三个巡逻的人明显觉得这个天气下不可能有人从河里上来，走到河边的时候从不认真停下来看。他应该是抓准了这一点才敢赌这一把。”

“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撑得住了。”

第三十四章 破局（二）

小楼靠河的那一边，一只手忽然从河水里伸了出来，拽住了一丛植物的根系，将自己拖到了岸边。一离开水面，他便赶紧将自己紧贴住山坡的泥土，躲开巡逻兵的视线。哨兵毫无察觉，从他的头上走了过去。

洛天羽感觉自己快要冻僵了。河水的寒冷程度远超他的想象，仅仅数分钟的漂流，他几乎都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他挪动身体将自己隐藏在堆积的板材堆中，努力让身体恢复之前的灵活。

过了片刻，他终于感到体温回升了一些。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随时都在带走他的体温，所以不能指望在这里恢复到正常状态。

现在他即将面临第二个问题。

如何消灭他们？

自己只有一匣子弹，一枚塑胶炸弹。而自己距离房子还有20米远的空地，想避开哨兵的视线冲过去显然不可能。而且他不能确定里面有没有人在。正当他发愁的时候，一名哨兵从他身边走过。他正在对着电台小声说着什么。

“……好的肖茵姐，我会小心的。房里我们的人多，如果他们有异动，我们就立刻退回去。”

他们互相不信任。

听到这句话，有什么东西顿时在他脑中一闪。

声测定位器……

声测定位器！

他皱着眉考虑了片刻，忽然露出了阴险的笑容。这一刻他头上似乎冒出了一对恶魔的小角，如果田甜在这里，一定又会把那句话再重复一遍。

“我信你个鬼哦，你这个家伙坏得很。”

他静静地趴着，等待着下一个走过来的哨兵。是张熟悉的脸，陈港生小队的精确射手林海棠。洛天羽的目光扫视过她的全身，终于找到了他期待的东西。好久不见的运气似乎终于找到了回来的路。

一把同样的手枪插在她腿上的快拔套中。

她的状态看起来不怎么好，脚步有点发飘。经过洛天羽藏身的板材堆时，她只是探头随意往河岸边瞟了一眼就走开了，根本就没有把这边放在心上。在这样的低温和大雨中，全身湿透的后果可能是致命的。

四个哨兵转过一圈后，洛天羽基本了解了他们的人手和巡逻速度。

他心里核计了一下，对这栋楼的布防心里大概有了个数。肖茵在楼顶监控声测定位器，她们小队的机枪手在二楼警戒。楼外警戒的四个人中有三个是陈港生小队的，另一个则是肖茵小队的。剩下两个人情况不明。

“抱歉啊港生，这把我要坑你了。”洛天羽心里完全没有抱歉之意地说道，甚至嘴角又露出了阴险的笑容。

他缓缓地倒退着爬出了板材堆，眼神四下一扫就落在了那个神奇的东西上面。李海峰曾经不止一次用那个东西坑过他，对此他记忆很是深刻。

那是一个刚好容纳一个人蹲着的体积的……板条箱。

金世勋掂了掂手里的突击步枪，警惕地向远处的深邃黑暗看去。作为突击手，他对自己的环境查知能力有绝对的自信。他家在东北行政区靠近白山的脚下，从小就跟着父辈进山挖野山参，对于丛林环境并不陌生。肖茵小队能取得现在的战果，金世勋起到了不小的作用。他十岁那年曾经和父亲在山上遇到过一只觅食的东北虎，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自那以后他对危险总有种莫名的直觉。

就像现在一样。

他已经围着小楼走了三圈，虽然看不出环境有什么变化，但是总觉得每一次都有些不一样的违和感。他的眉心总有点刺刺的感觉，这让他十分的不舒服。直觉在大声呼喊着危险，但低烧带来的晕眩感总是没法让他集中精神去寻找。他有些烦躁地甩了甩头，又四下环视了一遍。

奇怪。那个东西之前在那里的吗？他的视野忽然落在了板材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破箱子上。那是个木板钉成的箱子，上面还写着“此面向上”“堆叠层数最大3层”。他回忆了一下上一次巡逻过来的情况，感觉似乎那东西又一直在那里。

大概是搞错了。他想起肖茵交代的事情，默默地瞟了身后一眼。

危机感恐怕是因为自己一直在提防着陈港生小队的几个人。他默默地想，继续往前走着。又转了一圈，当他走到上一次停驻的位置的时候，眉心的针刺感变得格外强烈。他顿时紧张起来，先向左后方看了一眼林海棠的位置，看不到她。

又多心了？他稍微放松了一点，忽然有点在意，向上次看到的那个箱子的位置扫了一眼。

箱子不见了。

一瞬间他头上似乎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号，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箱子确实不在那了。

出了幻觉吗？他下意识地转向右边看去。一看之下，他整个人如浸冰水一般，全身猛地一颤。

他首先看到的是那个箱子——就在他的右脚旁边，板材堆的阴影里面。然后，那里面伸出来一个长长的圆柱形物件，中间有个圆圆的孔洞。在那后面的，是一张不属于他们两个小队的，也是现在他们最不想看到的脸。他想要抬枪的一瞬间——

“surprise~”洛天羽朝他眨了眨眼睛，扣动了扳机。一声闷响隐没在风雨声中。

头盔上传来一下重重的击打感。一瞬间，电流的痛感贯穿全身。

失去意识的一刹那，仿佛心念通透一般，他一下就想明白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他想要大声叫喊，但是眼前已经是一片漆黑。

“完了。”带着这个最后的念头，他重重地扑倒在地上。

金世勋被判死亡的警告立即传达到了肖茵的战术板上。她立即检查声测定位器，但是没有任何记录。一瞬间，她反应过来，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她从设备旁边跳起来，探头向下看去。

林海棠从转角转过来，一下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金世勋。她立即紧张起来，拔出手枪快步跑到金世勋身边，将他翻过来查看状况。

这一幕正好被肖茵收入眼中。她的瞳孔一瞬间缩了起来，几乎就要下令全体反击。但是一丝理智和疑惑阻止了她。

如果想要对自己这边下手，之前就有过很多机会。挑在现在下手并不算是个好选择。

“世勋没了。一队可能对我们动手了。全体警戒，瞄准他们！”

林海棠的告警也同时传到了陈港生小队的无线电里。王杰和陈港生快速赶到了倒地的金世勋这里，想将他搬到房里。

但是，还没等他们靠近门口，屋子的一楼和二楼都指出了绿色激光，瞄准在他们身上。一队的队员也迅速抬枪指了回去，气氛一下就凝固了。

“你们最好有一个解释。”肖茵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任谁都听得出她现在都已经是怒气满溢，一个回答不好恐怕马上就要撕破脸。

“等一下！都冷静！不是我们干的！海棠？什么情况？”陈港生一下就意识到了危机，他立即收起武器高举双手显示自己不知情。既然肖茵没有直接下令开火，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我不知道啊？我转过来就看到他倒在那？”林海棠秀气的小脸一脸的蒙圈。

“他是怎么被干掉的？”肖茵在屋里问道。

“我看看。”陈港生蹲下去一看，顿时目瞪口呆，“这……怎么会这样？”

“什么原因？”肖茵再次发问，激光点标到了陈港生头上。

“……手枪，头部中枪。”陈港生嘴里发苦，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他相信林海棠不可能做这种事，但是所有的迹象都是指向她的。

一瞬间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立刻又大喊，“那家伙已经进来了！赶紧搜查这里！”

一阵沉默。肖茵似乎在考虑，过了片刻，她冷硬地甩出来一句话，“你们去搜。”

队员们都露出不忿的神色，看向陈港生。

“好，我们去搜。你们守好楼里面。”对方都在掩体内，贸然交战占不到任何便宜。陈港生咬了咬牙答应了下来。队员们开始在堆积得高高的板材堆里翻找起来。任何可能藏人的位置都被搬开查看，那个板条箱也没有被放过，被翻了个底朝天。

第三十五章 破局（三）

洛天羽一枪打翻金世勋之后，立刻就抛弃箱子下到河滩，此刻已经顺着河道半游半涉水地移动到了站点的正面方向。此刻一队和二队的所有人都在靠近河滩的后门处对峙，并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又从正面翻窗溜了进来。

他手中拿着一个插好了遥控引信的塑胶炸弹。

洛天羽知道这个炸弹的威力判定最多只能波及这个建筑内的人，所以现在还不是用它的最好机会。他将炸弹在室内的桌子下面粘好，在他们搜到前面来之前迅速开溜。

陈港生急的满头大汗。搜索已经进行了半个小时左右，这个站点周边有嫌疑的地方都搜了一遍，但是一无所获。

“算了，我相信你们了。”无线电里忽然传来肖茵的声音。“看来确实你们不知情。”

她沉默了片刻，又说，“但是这说明我们的防线有漏洞，接下来我们小队出人来守后方，你们专注守前面吧。”说完，房里的激光线都消失了。肖茵走了出来，对陈港生点了点头。

陈港生松了口气，和她握了握手。

“这边就交给我看着。我不信他还能再来一次。”肖茵抬了抬胸前的冲锋枪，指了指河岸方向。

“注意！正门方向有人影，四个！”二楼的机枪手突然插入了通讯，“看来他们都来了！”

陈港生对肖茵点点头，带着两名队员跑向了正门前的空地。

林海棠有点奇怪地想，“刚才他不是还瞄准我们吗？什么时候回去的？”

肖茵目送着他们转过拐角，按下了对讲机。

“干掉他们。”她冷冷地说。

机枪声再次响起。片刻后，机枪手回报，“都干掉了。”

“那个在休息的也处理了吧。现在靠我们自己了。”肖茵走到了空地上，陈港生小组的三个人都是背部中弹，趴在地上。

肖茵的心情并不好，陈港生小组的出局只能证明他们真的不是击倒了金世勋的人。

如果这一切都是被那个人计算的？她脑子里忽然蹦出这么一个念头，背脊不禁一阵发凉。如果是真的，那么现在的局面肯定也在他的计算中。

不远处的树林里，洛天羽伏在地上。他目睹了陈港生三人被来自后方的机枪火力击倒，虽然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但是看到他们惊讶愤怒的表情，还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蜜蜜。”他按下无线电，呼唤道。

“嗯！我在！”田蜜似乎是等待了很久一般，有点激动地回答。

“打光所有的子弹，向空地上的那个人开火。”

“机枪我用的不是很好，可能打不中。”田蜜有些迟疑，但是还是拿过了机枪架好。

“不需要，只要把她吓回屋里就行了。”

“收到。”田蜜深吸一口气，专注瞄准，然后扣动了扳机。

一串火光从机枪枪口喷发出来，向小楼前的平台洒了过去。考虑到距离太远的因素，田蜜打出了几个长点射。子弹在地上和墙上打出一阵阵烟尘，有几发甚至在肖茵的脚边炸开。

肖茵心里一阵懊恼，果然是这样。不然为什么一小队刚刚出局，进攻就来了。但是她还抱着希望，只要她们凭借建筑物坚守，对方就很难毫无损伤地通过周边的空地。

二楼的机枪阵地轰鸣起来，曳光弹划破夜空向对方的位置发起了反击。己方的火力让她稍微安心了一些。呆在空地上极有可能成为精确射手的目标，现在撤回室内是最稳妥的选择。

洛天羽看着她进入房间，长长出了口气，举起了手上的引爆器。

“游戏结束。”他完全放松地闭上了眼睛，拇指轻轻落下。

田蜜走到小楼门口的时候，洛天羽正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出神。倒地的其他人都已经被他搬进室内安顿好了。他从陈港生小队带着的装备里找到了便携式行军炉。火力已经开到了最大，一股暖意笼罩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一滴滴水珠从他的衣服上滴落，在他身下积成小小的一滩。看到田蜜进来，洛天羽露出一个疲惫不堪的笑容，轻轻向她招了招手。橘色的火光摇曳着，将他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田蜜把自己身上还算干燥的斗篷裹在洛天羽身上，在他身边坐下。火焰散发出的暖意游走在全身，让她全身上下像是被抽走了力量一般。

她微微闭起了眼睛，将头靠在了洛天羽肩头。

“刚才我一个人呆在那里的时候，其实很害怕的。”她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出来的时候我们两个人一直都在一起，不管雨有多大路有多难走，只要你在我前面走着的时候，我就感觉特别有安全感。”

“后来我留在那里，你自己走了。突然我就感觉自己非常孤单，四周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好像这个世界上就剩我一个人了。我又很害怕你一个人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来，所以一直一直在看着你，看到眼睛痛了就眯一会。可是又不敢眯太久了，怕一下把你弄丢了。”她伸出手，从洛天羽的下巴上轻轻摸到湿透的头发，笑了笑，“你果然做了危险的事情，我一点也没料错啊。”

洛天羽的头歪了歪，和她的头靠在了一起。

“人一感觉到孤单就会胡思乱想吧？”她像只寻求安全感的小狗一样往洛天羽身上靠了靠，“我一个人在那里又害怕，又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帮不上你的忙。后来你叫我的时候，我才一下感觉到我还不是自己一个人。真丢脸啊，那一下我差点都要哭出来了。”

“其实……输赢真没那么重要的。其实我不是太在意开高9还是高10，只要我们一直能待在一起就好了……是吧？”

室内一片寂静，没有回答。她的耳边传来了轻微的鼾声。

“唉……算是意料之中吗。”她笑了笑又叹了口气，“要不是你睡着了，我大概也不敢说出来这么多吧。”

她挪了挪身子，让洛天羽躺倒下来，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

“没派上别的用场，至少，现在让你舒服地睡一觉吧。”

直升机在破晓时分到来。随行的医护人员将几名需要紧急处置的队员用担架搬上机，其他人则又挨了一次电击强行唤醒，然后自己抽抽着走上飞机。

洛天羽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田蜜腿上，还吓了一跳。田蜜倒是一脸的无所谓，还表示如果他想再体验一下随时都可以。这让同机的其他雄性同胞们对他投来了炙热如同火刑架一般的眼神。

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感冒发烧的结局，和田甜以及其他三个人一起住进了医务室，排排躺打吊瓶。意料之中的，他被刘娜娜狠狠训斥了一顿。期间其他小队的人也来看望过他们，让他有点意外的是，肖茵也来了。

她问了洛天羽两个问题。

“打倒金世勋的人是你吗？”

“我们的内讧都在你意料之中吗？”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她怅然若失地沉默良久，然后起身离开。

后来洛天羽才从来探望的陈港生那里听说，肖茵本来就是军人家庭出身，她的父亲是西北大区特种大队的一名军官。她的父亲教过她不少东西，这让她对这个环节存着志在必得的心态，为此不惜排除同为盟友的陈港生小队。而她来找自己的那天，正是她得知自己父亲在一次营救任务中战死的消息之后。为了给救援飞机争取逃离的机会，四名军人放弃了逃生机会，在合围的原种生物中撑住一道缺口，直到撤离的友军登上飞机。而他们自己则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这件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和父亲为了素不相识的战友不惜献出生命的壮举相比，反观自己下令对友军开枪的事情，她不由得悔恨万分。虽然陈港生得知这件事之后很诚恳地表示了自己并不介意，但她还是难以释怀。

听过之后，洛天羽也只能一声叹息。毕竟这个局面是他造成的，他是最不合适去提这件事的人。而因为生病的缘故，他缺席了培训总结会，只能半躺在医务室的床上，看着窗外落下的雪花。明天他们就将启程离开这个培训基地，回到江城正式开始攻击机飞行员的课程。

房门响了一下。洛天羽转头看去，居然看到李海峰站在他的床前。这是从认识他以来洛天羽第一次看到他穿上正式的制服，再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他之前一直以为李海峰和王二雷他们是一样的，没想到他的常服上居然挂着参谋总部的臂章和上校肩章。

“本来是明天走的，不过突然来了个工作，马上就得回了。”李海峰看着他，难得地露出了一丝赞赏的表情，“这次考核你的表现虽然算不上优秀，不过看在只学了这么点时间的份上，基本上也能说得过去。如果有机会再见面的话，我再教你一些实用的东西吧。”

洛天羽从这句平淡的话语中听出来其中包含的凶险，郑重道，“教官请千万保重。”

“有缘再会。”李海峰挥挥手，转身走出了房间。

李博将最后一批数据记录归档整理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瞟了一眼号码，看了看门口，刘娜娜不在。

“如您所愿，资料我已经上传到节点，应该很快会收录到中央主脑。”

“……是的。这次观测到的结果确实出乎意料，可以说有了关键性的突破。”

“……就目前的情况还不能得出结论，但是我和那一位都认为可能性很高。我建议02局保持高度关注，必要的时候，抢过来也可以。”

“……按照预案，那一位会接手。之后我就暂时淡出这件事情。”

“……那个丫头什么都没察觉，她也做不了什么。不用处理。”

“……明白了。这样一来我也轻松一些。再见。”

他按下结束通话的键，沉默了片刻，似乎是低声自语一般道，

“无论艰难险阻，无惧高山深海。我们必将寻到那伟力，而后到达新世界——”

“即使，要让这个旧的毁灭。”

第三十六章 假期就该宅起来

按照惯例，这个阶段的训练结束之后，有一周的假期。上一次大家选择了出去玩，这一次所有人都一致同意宅起来好好休养一下。

洛天羽和巴特尔都没有去处，于是田蜜提议让他们去自己家里呆着。

“你家能住得下这么多人吗。”巴特尔表示了疑问。

田甜在一边微笑着说，“足够了。”

“需要先和你们家打个招呼么？”洛天羽也问道。

田蜜耸耸肩，“我们家那位比较穷，为了维持生计常年到处跑，一年在这边住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现在他忙着呢，才没时间回来住。这里一般只有我和我姐一起，随便啦。”

于是大家随便收拾了一下行装，田蜜拿起手机叫了辆车，过了半个小时，出租车就开了过来。大家把行李装上，然后坐进了车里。无人驾驶的出租车上只有一个触屏面板，用地图软件显示着乘客的行程信息。田蜜看了一眼点了个确认，车辆便自动行驶了起来。

城市公共交通无人化这个项目是天狼星集团建设的众多大型工程之一，已经试点了五年有余。从最开始的国内主要门面城市，慢慢扩展到了目前大部分远离战区的一类城市。江城算是较晚加入的，仅仅开通才一年有余。

这是半年来他们第一次回到城里，看着车窗外慢慢变得繁华起来的市区，大家都不由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出租车在东湖附近的一个小区停了下来。虽然是城市里，但是这个小区却坐落在湖畔，周边茂密的树林将它和外面的喧闹隔绝开来。小区的楼房都是四层的小楼，每层占的面积都颇有规模。一路走过来，洛天羽不仅看到了完备的各种健身娱乐设施，居然还看到一个室内游泳馆。

“比较穷？”洛天羽白了田蜜一眼，“这他喵的是在逗我？”

“确实算不上很有钱啊。”田蜜耸耸肩，“至少在住这里的人看来算是这样。”

这标准让洛天羽一口槽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还没等他决定好吐不吐这个槽，田甜在一边补充道，“我们家的生意重点一直都在东南，这边根本就没有。这个房子就是当时为了我俩在这上学随便买的。”

洛天羽不想吐槽了，这种土豪级的行为已经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

来到小区临湖的那一侧，田蜜指了指最外侧的一栋楼。“到了，我们上三楼。”

推开门的一瞬间，洛天羽不由得感叹，果然是一套很大的房子啊。还是在这种高档小区里。

“老实说，我已经觉得自己是个山里野人了。”田蜜在一面巨大的落地镜前，擦了一把上面的落灰，在镜子上看着自己的脸，哀叹道，“你看这皮肤黑的，还有这一头干枯得像稻草一般的头发。我觉得把我这半年的经历说给我的朋友们听，她们都不会相信我遭遇了什么。”

洛天羽看了看她，又回想了一下和她初见时的样子。虽然觉得她说的在事实上夸大了好几倍，但是想了想她们这样的女孩子对于自身形象的要求，觉得好像也可以理解。

在保养方面，田甜和田蜜两姐妹显然立场是一致的。

“反正没有硬性要求，我还是把头发留回来吧。”她摸了摸自己为了战斗训练而短到耳根的发梢，“小时候爸爸总想把我们往高雅气质那个方向培养，所以我和蜜蜜从小都不怎么会剪短发。”

“唔。”洛天羽意味深长地斜眼看了田蜜一眼。

田蜜一下就炸毛了，一把拎住了洛天羽的耳朵，“队长你那什么眼神？觉得我完全跟高雅搭不上边是吧？我跟你讲，我钢琴可是拿过全国比赛头名的！要不是报这个学校，我考央音一点问题都没有！”

“卧槽？”洛天羽和巴特尔一起露出了见鬼的表情。

“八哥你卧槽个鬼啊，你旁边坐着的那位也是专业级小提琴，还上过春晚的！”

这个消息委实太震撼了，两人投向田甜的目光顿时充满了崇敬之情。

“九年前了，少儿频道的。”田甜不好意思地笑着补充。

两人被这光辉历史震得纳头便拜，“您才是大神，我还是先跪为敬吧。”

“我也是啊！”田蜜在一边咋咋呼呼，“队长你拜拜我吧。”

洛天羽也不顾她正拉着自己耳朵，又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疑惑道，“你都有这个本事了，那为啥不去呢。玩乐器不比玩枪好吗？你们跟我不一样，能走的路太多了。又不是必须要参军。”

“不喜欢。”田蜜摆摆手，“这个圈子里装淑女的感觉实在是不怎么好。不是装不出来，就是很不喜欢被别人用赞赏的眼光看着自己装出来的样子。不只是这样，你还要和一堆假装淑女的人在一起假惺惺地互相吹捧，暗里恨不得人家赶紧暴死。这生活过得，顶不住顶不住。”

田甜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这个楼梯是？”巴特尔指了指客厅转角的一个旋转扶梯。

“啊，忘了说了。楼上也是我们家的，之前是买来给我们做练习室的。做了隔音所以不担心邻居会抱怨。”田甜微微笑着回答，“后来我们决定报考军校之后，用的就不多了。现在楼上主要是蜜蜜拿来玩vr的场地。顶楼原本是个阁楼，不过现在我们重新做了个小露台。”

一股壕气堂堂皇皇地铺面而来，重重地糊在洛天羽和巴特尔两个穷人的脸上，震得他们一时嗦不出话来。

“壕无人性啊。”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叹道。

在两姐妹的安排下，洛天羽和巴特尔住进了原本两个给家政阿姨住的房间。即便是家政的房间，配置也都很好。因为料到自己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所以走之前她们在家里的家具上都铺上了一层隔灰的布。四个人一起稍微整理打扫了一下，将楼下清理干净了。对于田甜和田蜜也一起动手打扫这件事洛天羽倒是挺意外的。

“你们以前也自己打扫吗？不是有家政吗。”

戴着口罩的田蜜非常敏锐地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不会做。之前有人做的时候我干嘛要做啦。而且家里做清洁的大部分都是智能设备，家政阿姨大部分时间也只是操作和清洗那些设备啊。”

“……那我们为啥现在在用手做啊？”

“你笨啊，那些设备都是家政公司的，当然合同结束了就带回去了啊。”

洛天羽默然，继续推着拖把擦地。看着还有不小面积亟待清扫的房间，他忽然又觉得住这么大的房子也未必是个好事。他看了眼房间另一头的田甜和巴特尔，他们俩正在默契地清洗窗户，巴特尔用身高优势轻松地擦洗高处的采光玻璃，田甜则将抹布打湿后递给他。

“你说，他们俩有没有戏啊。”田蜜忽然凑了过来，在洛天羽耳边悄悄地说。

“我说有戏有个鬼用。你家能同意就见鬼了吧。阶级差距太大了。”洛天羽翻了个白眼，“你看人家北方联盟自称正统的人民主义，消灭阶级这口号喊了一百年了，阶级反而越拉越大。他们都这样，我们就更做不到了。”

“这你倒是可以放心。我家那位说过，只要我们俩喜欢，人品也不错，就能接受。家庭背景啥的顶多算个附加分。”说着田蜜悄悄地看了洛天羽一眼，不过洛天羽没注意到。

用了半天的时间，大家终于把屋子里的积灰清理干净。

“诶呀我的浴缸！好久不见甚是想念啊……”田蜜早在浴室打扫好的时候就已经放着热水了，她一边拍着身上的灰，一边喜滋滋地拉着田甜去泡澡了。洛天羽和巴特尔则去到楼上的浴室用淋浴。

第三十七章 虚拟现实中的星球

楼上是一个几乎完全通透的大空间。除了承重墙的房间保留下来了，剩余的空间都覆盖着隔音壁纸。一台大钢琴静静地立在房间中央，表面罩着印有斯坦威标志和“madeingermany”的琴衣。居然是德国原产货。欧洲大陆沦陷之后，斯坦威的钢琴全部都由太平洋合众国的公司出产。产自前德国的钢琴都只在小圈子里流动，且每次转手价格都会不断飙升。

他对田甜姐妹家的情况感叹之余，产生了更多的好奇。同化者这个特殊的群体中并没有什么人能进入上层社会，绝大部分都在低于收入均线的水准上徘徊。因为社会排斥的原因，从政或经商的个体更是几乎无人能获得成功。那她们的家长是何方神圣？能够诞下同化者子女的必然父母双方都是同化者，这是绝对的铁则。即便一方是普通人，只要发生过性关系，原种生物遗传信息就会通过体液感染的方式，强势地将另一方也转化为同化者。

大概是只在传说中存在的隐形富豪吧。洛天羽不由得嘴角上扬了一些。得知了同化者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跻身成功人士的行列，他感觉这个社会似乎也还不那么缺乏希望。

两个男生冲完澡，换上自己的衣服，坐在了客厅的大沙发里。屋里的地暖早就开了起来，暖洋洋的空气让洛天羽不由回忆起几天前还在爬冰卧雪的严酷冬季。此时彼时就像是身在两个世界一般。

“原来南方也有暖气，我一直以为我到了南方会从一匹狼冻成一条狗。”巴特尔呵呵笑着自我揶揄，“看来网上那些段子还是夸大的成分比较大啊。”

“不不不。作为一个南方人我负责任地告诉你这是真的。”洛天羽赶紧纠正巴特尔的错误理解，“我在福利院住的时候可没有暖气，连空调都没有。每年到冬天我跟我室友都要盖得里三层外三层，那种冷你们北方人理解不了的，盖得再厚都能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每天起床晨练离开被子都要做一刻钟的心理斗争。”

“所以你们要怎么强迫自己起来呢？”巴特尔好奇地问道。

“先起来的人掀掉没起来的人的被子。”洛天羽露出一副不堪回首的表情，“到了后来就变成了纯粹的互相伤害……”

“你们的友谊没有走到尽头真是难得啊。”巴特尔想象了一下那残酷的场景，诚恳地感叹道。

“现在想来倒是挺怀念的。也不知道那家伙在昆明步校怎么样了。”洛天羽忽然想起自己阔别半年的手机，开机翻了翻。弹出来几条信息，

“收到。进山以后一切注意安全。我们很快也要搞实训了。”——杨不惑。

“估计你还在山里，我们的实训居然是去陕西前线。好在西北现在没什么战事，不用担心。”——杨不惑。

“我现在知道我那个奇怪的专业是什么了。有保密命令不能说，但是真特么震撼啊！”——徐如林。

“攻击机开起来感觉如何？还是你爽，我们只能在地上跑。”——徐如林。

除了最开始上理论课的时候和杨不惑发过一些信息，后来随着步兵作战训练的开始，也就断了联系。现在想来，自己在步兵战斗素质这方面怕是已经超过他了。倒是徐如林给他发消息这件事让他有点意外。

想到这里他不由失笑，随手给杨不惑回了一条信息，

“从山里活着回来了。真是一言难尽。”

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想来他们在前线应该是管制通讯的状态。

“这半年都在山里学当步兵，攻击机的毛都没看到半根。不过终于熬出来了，下个阶段就开始了。”回给了徐如林。

巴特尔去一边打电话了，看来是打电话回天津询问乌兰的状况了。洛天羽在沙发上把自己摆成葛优一般的颓废造型，闭着眼感受着高档沙发的柔软感触。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股芬芳的清香忽然从他的鼻端传来。他一睁开眼，只见田蜜正弯腰看着他。她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家居服，虽然是宽松款式，但是还是掩不住从胸前到臀腿的美妙曲线。比起前些天深山里和武器为伴，摸爬滚打出来的那股肃杀气，现在的她才显得更加像一个柔软的花季少女。

“舒服吧？”田蜜把自己往沙发里一摔，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我通宵玩游戏的时候经常在这上面睡的。”不知道是有意无意，她又靠在了洛天羽身边。少女的体温伴着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隔着衣服隐约地传了过来，让他不由得有点心跳加速。

田甜也换好衣服出来了。她和田蜜的衣服是一个款式，只是颜色是粉红的。换上了同样的衣服之后，她们的相似度顿时上升到了近乎百分之九十五。巴特尔打完电话回来，对着两个人左看一下右看一下，神色间颇有踌躇。

姐妹俩近乎复制粘贴般笑眯眯地看着他，也不说话。巴特尔顿时一脑门冷汗，感觉自己处在生死抉择的边缘。

洛天羽正想拉兄弟一把，手指刚抬起一点就被两姐妹齐齐盯了一眼，顿时就毫无义气地双手抱胸装作无事发生缩了回去，在沙发上继续扮咸鱼。

好在巴特尔还是认了出来。

“蜜蜜你的眼神太跳脱了，一看就是计划着搞事情的那种。你姐更沉稳一些。”他对穿着黄色衣服的田蜜笑着说。

“真没意思。”田蜜切了一声，把咸鱼般的洛天羽从沙发上拖了起来，“上去上去，带你康个好康的东西。”

洛天羽被提溜上去了，房间里剩下田甜和巴特尔两个人。

田甜危险地眯起眼睛看着巴特尔，露出了招牌式的和善的笑容，“沉稳？跳脱？也就蜜蜜现在懒得思考才会信你。说吧，怎么猜的？”

“其实是因为你之前用的毛巾牙刷之类的都是粉色系，蜜蜜用的都是黄色系。虽然不能完全确认，不过我觉得可能性很高……就赌了一把。”巴特尔挠了挠头，老实承认了，“还好赌对了。”

田甜有些意外。其实不要说巴特尔这样的外人，即使在家里亲戚当中，在穿衣风格一致的情况下，她们俩被认错也是经常的事情。没想到巴特尔和自己相处时间也不算太久，居然能从自己的生活细节中推断出来，心也算是很细了。

“下次再遇到这个情况，我不好说还能不能认出来。”巴特尔诚恳地看着田甜，“有什么能一下就区分出你们俩的方法吗？”

田甜半晌不吱声，脸看着看着就红了起来。她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终于开口，

“其实……”

“别矫情啦，这就是最快捷的办法了。还有，别人你最好还是不要看了。”田蜜把钢琴前的长凳拖到了房间中央，一边说着一边走开了，回来的时候手上拿了两个滑雪风镜样的东西，走到他身后给他戴在眼睛上。

“要是感觉不适应就拿下来哦。”

眼前一片黑暗中，洛天羽听到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好像有些过于近了。

一道微微的亮光从眼镜里出现，而后跳出来一个启动界面。选项在自己跳动着，看来操纵权限在田蜜那里。这个应该就是之前田甜提到的，田蜜喜欢的沉浸式vr。

“如果你发现脚下没有东西也不要惊慌哦。”

话音落下，眼前的画面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身处浩瀚的星海之中。他下意识地看看脚下，是无边无际的暗黑宇宙，可能是田蜜事先提醒过的原因，他并没有感到恐慌，反而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仿佛这片空无一物的虚空才是他的家园一般。

“适应得很快嘛？”

背上传来一个柔软的触感。田蜜将自己和他背靠背在一起，在这个无限大的虚拟空间中，她的声音像是从宇宙深处传来一般，轻而空灵。

“最开始的时候我总会觉得害怕，但是直到有一天我受了好大的委屈，想找个地方逃避一下。后来不知怎么就打开了这个……从那以后我就很喜欢一个人在这里，常常戴着它直到睡去。即使是虚幻的世界，也让人感觉可以远离身边的一切。”

“感觉比站在地上要更好一些呢。”洛天羽仰着头，视线投向星空的深处，“以前我们校长说过我，看似是个性情平和与人为善的好孩子，但是其实我更像一个冷漠的看客，即便我参与着这世上的事情，我也像是事不关己一般冷漠地记住它，然后忘记它。”

“他说，看到我的眼睛，会让他有种凝视深渊的恐惧。”

星空以他们两人为中心缓慢地旋转着，银河在他们面前闪耀着绮丽的光芒。又一瞬间，他们置身于太阳系之中，木星壮阔的星环从他们身体里缓缓穿过。

“现在我感觉，他从我眼睛里看到的或许不是深渊，说不定是宇宙呢。”他笑了笑，伸手去触摸木星表面那个巨大的红斑。理所当然地，除了空气之外，指尖什么都无法触及。

田蜜仰起头靠到了他的肩上。

“以前从来都是一个人看，忽然发现有个人陪自己也挺不错的。”她轻轻地笑了，“至少，抬着头的时候有个地方能搁着。”

“嗯。你需要的时候尽管搁咯。”洛天羽抬起手像往常一样摸摸她的头。可是他忽然感觉少女一瞬间整个人都僵硬了，不知道为什么和自己接触的部分变得很烫。

“蜜蜜？”他有些奇怪地问。

田蜜像是被吓了一跳一下把头抬了起来，有点慌乱地回答，“诶诶，刚才不小心走神了。”

一瞬间，眼前的星河又发生了变化。一颗蓝白色的巨大星球出现在眼前。他们似乎就在这颗星球的卫星轨道上，星球表面发出的蓝白光芒亮的有些刺眼。

为了赶紧把气氛扭转过来，她想也没想，生硬地转换了话题，“哇这个看起来好壮观！你知道这是什么星星吗？”

“大犬座α星。”鬼使神差地，洛天羽脱口而出。

“秒答啊，又没有对照，你瞎猜的吧……卧槽？”田蜜一边尬笑一边调出来信息一看，顿时惊呼一声。

刚出口他自己就一个愣神，他对天文学几乎一无所知，但是刚才似乎像是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地，他不假思索地答出了这颗星球的名称。他还知道这颗星球有一颗伴星，在自己的视角看不到的背面。

难道自己曾经在哪里看过类似的资料，只是现在一时想不起来？他努力在大脑中搜索着，但一无所获。

“学霸你是百科全书吗？”田蜜都快跪了，“还是说你其实根本就是个搜索引擎？”

“略懂，略懂。”洛天羽赶紧圆场，这种连自己都搞不懂的事情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取下vr设备后，田蜜说了一句“开灯”，房间的灯光便全部亮起。洛天羽看了看vr上的商标，在镜架的下方有一行小字，“”

“说起来，即使是虚拟现实，这个宇宙星图也太真实了吧。”洛天羽疑惑道，“星球的细节这么逼真，难道这个软件的开发商能观测到这么远的距离？”

“开发商也是天狼星集团啦……不过他们官网有说过，这套软件是基于数据模拟做的，太阳系以外的天体都是按推测做的模型，和真正的还是有区别的。”田蜜收起vr眼镜。

“这个集团真是什么都做啊。世界新五大奇观有三个是他们施工建造，军队里有他们的各种产品，现在还伸手民用设备了。但是直到现在都没人知道他们的总公司在哪。”洛天羽啧了一下，“它是从不搞事情，不然绝对有能力到国际联盟安全理事会当个常任理事。”

田蜜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和洛天羽一起下了楼。田甜和巴特尔正坐在沙发上聊天，电视上正播放着“统一半岛联盟领导人今日对我国进行访问”的新闻。

大家一起闲聊了一会，道了晚安便各自回房睡了。洛天羽躺在床上，心里还是回想着刚才的事情。他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关于大犬座α星的事情，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事情。

大犬座α星有一个别称，就叫“天狼星”。或者说，相对“大犬座α星”这个名称，“天狼星”才是绝大多数人所熟知的名称。

难道会和这件事有关系吗？他自己想了想不由得失笑，自己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和这个高高在上的组织搭上边。在发散的思维中，他渐渐沉入了梦乡。

第三十八章 法式餐

当他再度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接近中午。他这一晚睡得不算安稳，各种奇怪的梦境总是会让他睡过一段时间后醒来。这种情况对他来说挺少见，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睡软床，不太习惯的缘故。

他穿好衣服走到客厅，其他人居然都已经起来了。田甜和巴特尔看来起来的早些，已经穿好衣服在客厅坐着了，洗手间里田蜜正照着镜子整理自己睡乱的头发。

“等会出去吃，下午去逛街买点东西，给你和八哥换套衣服。”田蜜看了看洛天羽穿着的一套运动服，摇摇头，“人靠衣装啊队长。你这样子穿简直浪费你的颜值。”

她又把目光移向了洛天羽头上，“头发也长了，可以打理一下了。”

“颜值？”洛天羽有点愣神，他自己还真没关心过这个问题。他一直以来都是剪最简单的发型，穿最平常的衣服。

“对啊。”田蜜回答得理所当然，“作为队长呢，不仅仅是技术要过关。外型也是显示小队实力的重要一环！”

“颜值交给你和田甜就足够了，我就免……”洛天羽意识到接下来自己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下意识地就要拒绝。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我要打理一下，去外面等着。”田蜜一把把他推出了洗手间，啪地关上门。

“我有这么土吗。”洛天羽回到客厅，看了自己一眼，耸耸肩自语道。

“虽然不想打击你，但是我和蜜蜜的看法是一致的。”田甜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和八哥穿衣服的品味基本上就是‘穿着就行’，不在乎穿上好不好看。”

巴特尔抬起头露出一脸躺着也挨枪的无辜表情。

“人穷嘛，哪有功夫考虑这些。而且我们赚钱很不容易的。”洛天羽苦笑着摇摇头。

他小时候穿的都是福利院统一发的衣服，上学之后穿的是校服，根本不需要考虑服装搭配这种事情。最重要的是，没有闲钱。因为遗传污染的危险性，餐饮业和服务业基本不给同化者提供工作机会，他只能靠着假期送快递跑腿赚一些零花钱。而对于他这样既是同化者又是临时工人，按照业内不成文的规矩，用人单位又会在本就稀薄的薪金上再扣除30%-40%。所以他赚来的钱应付一下日常花销就见底了，攒钱买一套算不上贵的衣服可能要付出整个假期的时间。直到高中开始他屡次得到区里和市里的奖学金，手上才稍微宽松一些。

听他讲了自己的经历，田甜和巴特尔都沉默了下去。

“老实说你们家让我还是对这个社会的希望又多了一些。”洛天羽对田甜笑了笑，“以前我总觉得同化者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从底层挣脱出去。因为这个社会……或者说人类吧，对我们设置了努力能达到的上限。不过今天看来，只要足够努力，我们还是有希望的。”

田甜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古怪。她的眼神闪烁，微微张了张嘴，但是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对着洛天羽鼓励般地点了点头。

“看来我还是比你好一点，至少有个人照应。”巴特尔向后仰在沙发上，“除了最开始那几年我过得比较苦，后面的回忆总体来说还是幸福的。虽然没有多少钱，不过衣食住行还是不愁。”

“各有各的苦啊。”他最后说道。

洗手间的门响了一下，田蜜把自己打理好了，回到了客厅里。和田甜一样，她也没有很刻意地装扮自己，只是化了个淡淡的妆。

大家下到车库，巴特尔看着停放在那里的越野车眉头跳了跳。

“豁，新款陆地巡洋舰，还是顶配啊？看不出来啊，你们居然内心这么狂野。”他围着庞大的车体转了一圈，啧啧感叹。

“我可不喜欢这个，这车是蜜蜜的。”田甜赶紧摆手澄清，“我还没考驾照，考了再说。”

“没开几次，才刚过磨合期。买了没两个月就高考了，”田蜜看了巴特尔一眼，感叹道，“得亏当时没买跑车，不然今天八哥你怕不是得放后备箱塞着。”

巴特尔嘿嘿一笑，“这玩意以前我们盟里有好几辆，不过款式都挺老。有一辆是我们邻居的，经常让我在草原上瞎开。”

“是吗。那你来开，省我事了。”田蜜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巴特尔连连摆手，“没驾照，没驾照。草原上没交警，这里可不好胡来。”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洛天羽在旁边幽幽地道。

“怎么你说出来就这么不对劲呢！”

田蜜开着车出了小区。因为春节假期的缘故，路上的车不算多。这座城市的流动人口如同迁徙的候鸟一般，在寒冷的冬季归乡，春天到来之际再踏上返程的路途。

“哎呀，今天居然是除夕啊。山里都过得日夜颠倒了，今年过年得我们几个一起了呢。”田甜在副驾驶坐着，翻看着手机日历忽然说道。

“我倒是都可以啦。不过你家人不回来的吗？”洛天羽奇怪道。

“我家那位在京都谈生意，我们回江城那天已经联系过了。他要我和我姐好好招待你们俩。”田蜜开着车，撇了撇嘴，“说回来的时候给我们带礼物。”

“真是可惜，我还挺想看看同化者里难得一见的成功人士呢。”洛天羽有点惋惜地道。

“蛤？”田蜜一愣，快速地看了一眼后视镜里洛天羽的表情，赶紧尬笑着接了下去，“啊……哈哈，我不是说吗，他一年能在这边待的时间挺少的。这算是正常操作。”

田甜看了巴特尔一眼，“你在这边没关系吗？不需要回首都双城看看乌兰吗？”

巴特尔摆摆手，“不需要，她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回去没啥意义。老舅那边我也说过了，今年不回去了。省的钱我都给他们寄了回去。本来我是准备跟小洛俩在学校里凑合着过的，现在能大家一起过，感觉也挺不错。”

田蜜把车开到了一条小街上，在路边车位停了下来。这条街在百年前曾经是外国人的租界，建筑风格都还保留着所属国家的风格。现在这整个老租界区都成了历史文物，经常会有原欧洲人来到这里寻找故乡的感觉。而这些房子经过修缮后，里面都变成了各种各样的私厨餐馆，规模并不大，但是从来都是满座。

“我还以为你会去商圈里找地方吃呢。”洛天羽看着这些历史感浓厚的小楼房和一看精致的装修就知道消费不菲的餐馆笑道，“还是有钱人会吃啊。”

“那种地方也不是没有好馆子，但是我们一般不去那里。”田蜜带着他们往一栋小洋房走去，边走边说，“总有些恶心的家伙没什么钱又喜欢在那里标榜自己身为人类的优越感。这种事警察来了也是和稀泥，搞过几次以后我对那种地方基本上就没什么兴趣了。”

说着，她推开楼下虚掩的门向上走去。这里没有招牌，甚至楼梯都还是几十年前的木质结构。木头扶手表面的漆斑斑驳驳，看上去已经有时间没有重新上过色了。一行人一直上到三楼，才看到一面写着“营业中”的牌子。

一进去，洛天羽顿时觉得到了一个新天地。里面居然是一个上下打通的空间。洛天羽不怎么懂装修艺术，只能看出来是欧洲风格。店里几乎是满座的，而且还有不少外国人。见田蜜她们进来，一位穿着有点复古感觉的西装，打着领结的经理便迎了上来。洛天羽一看，居然是个金发蓝眼的外国人。

“好久不见。两位田小姐。”他用标准的中文彬彬有礼地微微弯腰致意。“上次两位过来还是六月的事情，一晃半年就过去了。”

“当了半年的野人，今天终于重返文明世界了。”田蜜对他笑了笑，“麻烦雷哥帮我们找个窗边的位置吧。”

“这边请。”经理带着他们到了一个靠窗的卡座，放下菜单，“请慢慢看。”然后点点头离开了。

田蜜把一本菜单推到洛天羽和巴特尔那边，“想吃啥随便点。”

洛天羽看了一眼菜单顿时就有点眼晕。第一是因为菜单是法语，配的中文翻译有点词不达意。第二是因为价格……有点超出他的想象。他犹疑地看了巴特尔一眼，只见对方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老实说我不太懂，交给你们好了。”两人目光一错就达成了共识，果断地合上菜单推了回去。

“话说雷哥，没看到乔姐呐。她不在吗？”经理过来下单的时候，田蜜不经意地问道。

“joanna回新巴尼斯去了，家里有一些事情。”经理虽然保持着职业的笑容，但是看得出来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心情并不太好。

“不是什么大事吧？”田蜜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经理只是点点头，微笑着回应，“不是什么大事，请放心。”但是具体也不再说是什么事情。

田甜看着经理走开，叹了口气，“我觉得可能不是小事。”

她看到洛天羽和巴特尔征询的目光，解释道，“他叫raynor，和他姐姐joanna一起开的这个店。他们都是从北非过来的欧盟人，据说是法兰斯籍，带着几个厨师到这边专门做法餐，挺受欢迎的，尤其是使馆区的法籍人。你看他当我们面这么职业，其实私下里我们和他俩关系不错的。raynor是个藏不住话的人，一般有事不会瞒着我们。”

“现在问他也不会说的。”田蜜耸耸肩，“之后再说吧。”

第三十九章 身份与权利

过了半个小时，服务员开始上菜。同洛天羽估计的那样，真就是松露鹅肝蜗牛之类的高级货，这让他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好在不是真正的传统法餐，不会一道接一道上一满桌。让他感到一丝欣慰的是，有一位难友一样和他一起看着面前的刀叉冒汗。

“我有点怀念学院的食堂了。”洛天羽苦笑着看着面前精美的菜肴，有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口的感觉，“至少我在吃之前不需要考虑怎么吃这种问题。”

“看看，我就说那几个蛇眼睛的家伙没见过世面。刀叉都不会用还跑过来吃法国大餐，亚人就是亚人。”

一个突兀的嘲讽声从对面传来。洛天羽搭眼一看，一个看上去打扮就很浮夸的男人和一个看上去打扮得很清纯的女孩子坐在一起，正对这边露出嘲讽的嘴脸。

“这货看来还算有点素质，没有直接说混血杂种。”洛天羽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理会都懒得理会。这种话他从小到大听得太多了，要是每个人都去计较，怕不是早就要气到暴毙。

“到哪都有这种恶心的人。多半是搭讪来的野女人，带出来装逼了。”田蜜啧了一声，扫了一眼对方桌上。

“请人家姑娘吃饭，两个人才这么点菜，不合适吧。”她露出鄙夷的眼神，提高音量反击了回去。

不等对方说话，她继续说，“这地方人均消费一千起步，你们两个人点了五个菜，全都是配菜货色，连正席都上不去。满打满算，这一桌三千五算是到头了。老实说，要是哪个男人用这种方式敷衍我……”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冷笑了一声，瞟了一眼那个女人。只见她脸色一下变了，眼神不善地盯着那个男人。

“你懂什么！”男人被戳破了，一下站起来大声道，“你那又算什么？四个人才五个菜，有脸说我们吗？”

“哎呀，第一次来这里吧。”田蜜的笑容更加嘲讽了，“不指望你报得出菜品的价值，至少你该看得懂它的材料是什么吧？我要是你，就早早打包走人，省的在姑娘面前把脸都丢光了。这样至少你装的逼还有点圆回来的希望？”

“她那一桌的价格是你们五倍不止。”旁边桌有人笑着提醒，看来是认识田甜她们的，“行了小伙子，别让人看笑话了。”

“有钱又怎么样？连法兰斯文化都不了解，还跑到这里来学用刀叉，还说我丢脸？”男人受到了二度嘲讽，面色顿时阴沉起来。

“连法兰斯文化都不了解……吗？”田甜看了他一眼，忽然转用法语说道，“不如您来告诉我们，您桌上的‘法国大餐’包含着什么文化？”

男人一愣。

旁边一桌有四个正经的法兰斯人，听到母语就笑了起来，其中一个人对田甜说，“女士，您对他说这些是没用的。不要说法国文化了，他连法语都听不懂……我猜他大概现在还以为法兰斯在欧洲大陆上。”

“谢谢，我想也是。”田甜礼貌地向他们举杯微笑了一下，“愿法兰斯的旗帜再次在欧洲升起。”

法兰斯人顿时肃然，同时向她举杯致意。

这句话是法兰斯在北非建立新政府的时候，时任总统在卡萨布兰卡致辞的最后的一句话。

“即便我们远离故土，但我们绝不会忘记回家的路。愿天佑法兰斯，我们的旗帜终将于欧洲再次升起。”这句话也成了问候法兰斯人时的一句常用语。

见她和真正的法兰斯人流利地用法语对话，而这个男人还一脸的懵逼，围观群众的眼神看着就变得鄙夷起来。

“他们说什么呢？”男人的女伴在一边插嘴。

“我说，您的男伴对法兰斯一无所知，女士。”那个法国人露出促狭的笑容，用稍有些口音但是很流利的中文解释了一句。

“一个混血杂种，哪来的这么多钱？”男人被三度嘲讽，当场就暴怒起来，“怕不是靠卖来的吧？”

田甜和田蜜脸色顿时一变。

洛天羽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迎了过去。他身高接近两米，且体格是经过训练的强健，一步步逼近一股压迫感油然而生。

“怎么着，杂种敢动手吗？”男人向后退了一步，大喊，“报警！叫警察！”

后面半个字还没说完，一只钢箍般的手顿时卡在了他的喉间，毫不费力地将他双脚悬空提了起来，和洛天羽面对面。洛天羽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脸色通红双脚乱蹬的人，声音很低但是颇具威胁，

“有两件事你可能没搞清楚。”

“第一，警察是管不了我们的。”

“第二，你刚才说的我都录像了。”

“侮辱现役军人，破坏民族团结。这两项大忌讳你算是犯了个全……如果你打算报警我是不反对的，顶多宪兵带我回去关两天就是了。但是我很好奇，当这段录像在军队里传开的时候，有多少人想找你谈谈人生？要知道在现下的社会，只要想知道，个人信息并不算是什么隐私。”

“客人，请冷静一下。”闻讯赶来的raynor拉住了洛天羽的手，对他摇摇头。

洛天羽本来也只是想惩戒他一下。他对raynor笑了笑，将这个人放了下来。

男人的表情扭曲着，像是溺水获救一般大口喘气。但是他知道自己找错了对象，不能再多说一个字了。如果对方真的揍自己一顿，多半也是白揍。

同化者群体中，位于社会地位最上层的只有一个体系——军队。

常人不了解同化者在战争中为国家付出了多少，军队是很明白的。为了鼓励更多同化者踊跃参军，让军队中的同化者士兵的爱国意识更加牢固，国家一直以来都通过宣传和法律确保着同化者军人受到社会尊重。只要是涉及到同化者现役军人，有明确证据的侮辱案件，出言不逊者都会受到严厉制裁，严重者甚至会处以最高一年的有期徒刑。

但是非军人自然享受不到这些待遇，如果洛天羽他们只是平民，被警察带走后多半会被不问理由地治安拘留三天，而对方做个笔录就能离开了。他们的年纪看上去不太像军人，所以这个男人才会挑他们来挑衅。

而洛天羽既然敢自报身份，自然不会是假的。要知道伪冒军人身份的处理同样十分严厉，为了打一场嘴仗冒这样的风险，实是不太划算。

他也不撂狠话了，转身就想走。

“还没给个交代，这么走了不合适吧。”洛天羽并不拦他，看着他的背影平静地对经理说，“刚才这位先生说要报警，麻烦您帮他代劳一下。”

“你还没完了是吧！”男人回过头来就要开骂。

洛天羽微笑着举起手机对他扬了扬，“你要是觉得惹得起这个麻烦的话，请自便。”

男人一窒，脸色堵得发紫。他站在原地凶狠地瞪着洛天羽，半晌喘了口气，破罐子破摔一般对着田甜她们说，“我说错话了。我道歉。”

洛天羽望向她们的方向。田蜜挥挥手懒得说话，田甜向他点了点头，平淡道，“我们接受了。”

看来她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洛天羽对男人点点头，“看不起别人没人管得着你，说出来就不对了。到此为止吧，希望你吸取教训。”

男人转身就走，连带来的那个女孩子也不管了。看来真的如同田蜜说的，只是个搭讪来的女人而已。

被这么一闹，大家吃饭的兴致便少了许多。

“话说，你们真的经常来这里吃吗？”洛天羽有心调节一下气氛，便找了个话题，“只要看一眼就知道桌上菜什么价，这已经不是食客，是老板了吧。”

“啊，你说这个啊。”田蜜耸耸肩，“虽然说他们家的菜我差不多都吃遍了，但是菜有时令，价格也会浮动啊。怎么可能真的一眼就能看出来。我能知道是因为他们点的那几个都是最常见的便宜菜色，价格不会变得太大。”

“最主要的是当时出于学习法语的原因，我和蜜蜜还在店里帮过一段时间忙，菜单基本都能记得住。”田甜微笑着补充道。

洛天羽以手掩面，“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才是学霸。”

“爱好而已。就像我在这里是为了学法语，蜜蜜是为了陪我顺便再学点做菜。”田甜摸摸妹妹的头，“其实我们俩都一样任性，有兴趣的东西会很认真地钻研，不感兴趣的东西不会怎么投入精力。所以我们偏科都很严重，和你还是不能比的。”

正说着，经理过来了。似乎是处理完了刚才的骚动，他向田甜和田蜜表示了歉意，并表示这一餐将给他们免单。不过田甜和田蜜都坚持要付。最终她们还是结了账，和经理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他们在这赚点钱也不容易，总不能让人家受气还吃亏啊。”车上，田蜜如是说。

第四十章 身在的世界

下午他们在商圈里逛了一会，田蜜给洛天羽挑了两套衣服。值得一提的是，巴特尔的体格实在太庞大，所过之处人人侧目。意料之中的，他没找到合适大小的衣服，最后被拉去量身定做。

田甜她们常去的几家店的店员和她们都很熟识，自然没有什么不开眼的人再来挑事。有店员和她开玩笑说男朋友真帅，她也是露出暧昧的笑容，不承认也不否认。

之后她俩把洛天羽和巴特尔带到了一个发型工作室，看来也是熟识的老板。随后说她们要去做个护理，就把他们两丢在了这。

洛天羽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剪头发时间最长的一次。从山里回来以后他还没来得及剪自己留得有些微长的头发，结果给了这位据说获得了不少奖项的的设计师发挥的机会。

至于巴特尔，由于身高太高，座椅放到最低设计师也够不着，所以很悲剧地只能在地上放了个小马扎，坐着剪。

洛天羽看着自己的头发在剪刀咔嚓咔嚓的声音里慢慢变得层次分明起来，有种奇怪的陌生感。不得不承认他的长相本来就有些秀气，如果好好打理一下一定是很受女生喜欢的类型。不过他自己完全没有这个自觉，从上学开始发型永远都是毫无新意的板寸短发。所以他也只是一般受欢迎……而已。

过了约摸一个小时，设计师终于完成了他的艺术创作，还喷了点定型水。

“好了，感觉如何？”他打量着镜子里的洛天羽，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自己是觉得不错。挺合你的颜值的。”

对面的女设计师从镜子那边伸出头来，啧啧感叹，“可以啊，有男神的感觉。你要不是同化者，完全可以考虑去选个秀。要身材有身材，要颜值有颜值。最主要的是，有种很酷很man的气质。可比现在一些娘炮要好多了。”

“可放过我吧。”洛天羽苦笑道，“我可不想当名人啊。想到自己会在电视机上被全国人民看到，就感觉不寒而栗。”

镜子里的自己看上去像是另一个人。几个小时前他还是一个身穿廉价运动服，外貌毫无亮点的普通男孩，然而一瞬间就变身成了时尚精致能选秀的……男神？他有点不太适应这么大的落差。他看了眼身边的巴特尔，顿时就笑了出来。大块头果然被剪成了强悍硬派的终结者造型，果然他这个体型不管谁看到，第一眼想到的都是这个形象。

等待田甜姐妹回来的时间里，一档新闻栏目吸引了洛天羽的注意。

“海军017号航母战斗群结束了对欧洲盟军‘季风2125’作战的支援任务，于昨日返回非洲特区新金城港海军基地。现在让我们回顾一下本次战役的始末。”

“12月31日，欧洲盟军向直布罗陀发起代号为季风2125的登陆作战。经国际联盟安全理事会的协商，我海军非洲特遣舰队017号航母战斗群部署于直布罗陀海峡东侧，为法兰斯外籍兵团第1步兵团和第4骑兵团进攻埃斯特波纳提供空中支援。”

“当日晚间，法兰斯外籍兵团第2伞兵团占领直布罗陀国际机场，确保了机载军队降落区。”

“同一时间，布里塔尼亚帝国皇家海军陆战队第3旅在赫塔莱斯海滩登陆，确保了登陆区。”

“1月3日，法兰斯外籍兵团占领埃斯特波纳，仅遇到小规模抵抗。”

“1月5日，欧洲盟军在埃尔克诺科尔的防线与原种生物反击军队接触。”

“1月10日，埃尔克诺科尔、法希纳斯、埃斯特波纳防线失守。”

“1月16日，阿尔赫拉西斯周边防线全部失守，欧洲盟军开始撤离直布罗陀。”

“1月20日，在参战各国海军舰队的掩护下，欧洲盟军地面军队完成撤离。”

“战后，欧洲联盟新闻发言人表示，据守在南欧地区的原种生物数量仍然极为可观。早前根据东欧和亚洲战场剧增的压力得出敌方主力已经东进的结论是一个失误。”

接下来开始播放对舰队指挥员的访谈。

“欧洲人来来回回打了多少次了，一上岸就被推下去。”设计师嗤笑了一声，“年年打，年年打不过，反攻欧洲跟春晚一样都成了每年的保留节目了。收视率还没春晚高。”

洛天羽没说话，想起刚才餐厅里的那几个法兰斯人。田甜的那句祝愿确实只是出于礼貌，但是那一刻他看得出来，他们在严肃地举杯致意的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感情是毫无虚假的。

他们的年龄都不算小了，最大的估计已经有约五十岁。也就是说，他们很有可能在欧洲的其他国家见证了最后沦陷的过程。

未曾见过故土，但心中仍念祖国。对于旅居非洲的欧洲年青一代来说，这句话成了他们真实的写照。

一般情况下，对于这种嘲讽，洛天羽可能会礼貌性地笑一笑。但是经历过真正的军事训练之后，他深刻了解到了成为一名合格战士的艰难。而成千上万这样的战士为了“收复故土”这个理由成为阵亡名单上的一个数字，这让他的嘴角很难上扬哪怕一丝角度。

“对了帅哥，你是做什么的？”女设计师没看到他的表情，在镜子对面笑着问。

“军人。”洛天羽淡淡地回答，又补充了一句，“上前线的那种。”

没人说话了，气氛有点尴尬，不过好在这时候田甜她们回来了。

“哎呀，男神你谁啊？”田蜜在洛天羽身边转了一圈，笑嘻嘻地说，“留个联系方式好不好啦？”

洛天羽囧然，被修身风格的衣服包裹的身体动了动，老实地说，“穿惯了宽松衣服，有点不太适应。”

“那就努力适应。以后你要成为我们队的颜值担当，知道吗？”

田蜜转头又看着巴特尔，面色复杂地沉默了片刻，从自己脸上取下蛤蟆镜给他戴上，又打量了一下，严肃地问，“州长，你的霰弹枪呢？”

田甜哈地一下笑了出来，又赶紧忍住。

巴特尔倒是知道这个梗，哈哈一笑，“m1887早都是古董了，可难弄到呢。要是能弄一把我一定去弄来。”

众人又采购了一大堆食材饮料之类的东西，准备在家宅着度过最后的假期。

“呀。说起来，今天得早点回去呢。”田甜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手，“每年除夕晚上东湖都有跨年烟花表演。”

“诶我居然把这个都忘了，真是……”田蜜看看时间，“不过好在时间足够。先回去吧。”

虽然口头说着时间足够，田蜜一路把车开得飞快，洛天羽又念叨了她好几次“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露台的玻璃房里有一张沙发床，面对着临湖的方向。四个人挤着坐在一起，等着演出开始。四周一片寂静，夜空难得地澄澈无云，皎洁的月亮毫无阻碍地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自己的身影，一股清幽之意油然而生。

“忽然觉得战争是个好遥远的东西。”田甜的目光飘离在遥远的夜空中，轻声说道。“没有什么原种生物。也不存在同化者。大家都一样是普通人，过着简单和平的日子，多好。”

“大概在平行空间中会存在这样的世界吧。”洛天羽笑道，“不过如果这样的世界真的存在，我想我们可没有机会这样坐在一起。”

“那还是现在的世界好一些。”田蜜一脸满足地往洛天羽身旁靠了靠，“我记得电影里说，平行世界是无穷多的，任何一个选择的差异都会造出不同的世界。所以我们几个能聚在一起，是无穷多的可能性中经历了无数意外和巧合的，独一无二的结果。这已经很好啦。”

“最重要的是，我们已经身在这个世界里了。”巴特尔也加入了进来，“所以按照你的理论，我们只能从现在开始选出最合适的选项，让我们在这个世界里成为无数个可能性中最好的那一个。”

湖中忽然升起一个光点。当它上升到天空的中央，忽然向周围发散出无数灿烂的光芒。一朵火焰形成的巨大花朵绽放于夜色中，随即消散而去。紧接着更多的光点冲上天际，用炫目亮丽的各种图案和光芒在黑暗寂静的湖面上描绘出一幅幅转瞬即逝的美景。

四个人安静地靠着彼此，默默凝望着不断绽放又消逝的烟火。五彩缤纷的光芒在他们的脸上闪过，然后重归黑暗。时光似乎凝聚在这一刻，永远不会完结。

“明年去海都那边看吧。”田蜜靠在沙发床上伸了个懒腰，“长滩的跨年烟火比这边规模大的多了，而且东方之珠上面也会同时上灯光秀。”

“到时候我们包一艘游艇去江上看，这样就不用在长滩广场和别人挤在一起了。”田甜微笑道。

“我发现我居然开始习惯你们的壕作风了，怎么办。”洛天羽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们俩一眼，“对于一个穷人来说，这可比吸毒还要危险啊。”

田蜜毫不在意地拍拍他的肩，“摆正身份。从我们一起的时候起你就不是穷人了。”

“这话听起来好像缺乏要素，但又意味深长啊。”巴特尔在一边露出了思考的表情，然后立刻被田甜微笑着揪住了腰间的肉，惨叫着拖下楼去了。被拖出去的一瞬间，他向洛天羽比了一个大拇指。

“在不需要聪明的时候聪明，可能是愚蠢的行为呐。”随着门再度关上的声音，田甜留下的这句话也消散在风中。

第四十一章 心意与决意

“说起来今天你跟餐厅那家伙说了什么？他一下就怂了。”田蜜还靠在沙发床上，没有想起来的意思。

“拿军队的身份压他。虽然我们还算不上现役，不过真要追究这事也不能算我们是假的。”提到这件事，洛天羽表情多了一丝阴霾。虽然他是赢家，但是这并不能让他感觉好一些。对方只是迫于他们的身份在法律上的优势才退步，对于同化者的敌意和歧视依旧如故。而其他人也只是将这当成一场有意思的闹剧，不会为他们说哪怕一个字。

“是吗。”田蜜叹了口气，“不用想着改变这种人的看法。他们就是人类对我们恶意的代表，而这种恶意从我们同化者出现之日起就一直存在。和平共处不过只是粉饰出来的太平而已，而人类眼里我们终究低他们一等。国家抬高军人的身份不过也只是让我们中的更多人去战斗罢了。”

洛天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来，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我只是不喜欢思考，不是不会思考。”她笑了笑，只是眼神散漫地看着前方。

“其实今天开始那会我挺生气的。不仅是对那个家伙，同时也是对你。因为那家伙在侮辱你，而你却无动于衷，连一点反应都看不出来。”她继续平淡地说。

“不过后来他骂到我们头上的时候，你出去了。我忽然就不生气了。只感觉到担心。还好你让他认怂了，也没把事情搞得太大。”

“八哥也准备起来的，不过被我姐给制止了。他站起来那这事肯定就好不了了。”她轻声笑了起来。

洛天羽耸了耸肩，“从小到大比这难听的话我听多了。如果一个个都要计较，我怕是小时候就要被气到心肌梗塞死掉。我的成长环境不允许我保持太多关乎自尊的东西。所以他说这话对我来说跟耳边风没什么区别。但是涉及到你们就不一样了。”

他的语气严肃起来，“其一，我是这个团队的领导者。这种场合我出头处理，是义务。其二，让这个人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向你们道歉，是责任。”

田蜜安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洛天羽停顿了一下，“人可以不重视自己，但是总会重视一些人，或者事。他说你的时候，一瞬间我也真的很生气。没认识你之前，我大概不会有这么大反应。所以，这其三就是要帮你出这口气吧。”

“嗯，你把我姐忘了？”田蜜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

“虽然这么说有点对不起你姐，不过我是后来才想到她的。”洛天羽摊了摊手，“这事可不要和她说啊。”

田蜜没回答，只是向他靠近了一些。

“其实，我也有件事要和你说啊。”像是在虚拟的世界里看着星空那时一样，黑暗中她的声音低低的，轻柔而空灵。

“……”她口唇微动，似乎说了什么。洛天羽没听清楚，下意识地向她那边靠了过去。

一瞬间，他感觉到一双手臂环住了自己的脖子。毫无防备地和他的嘴唇贴合在了一起。

他一下睁大了眼睛。

少女的眼睛是闭着的，微热的体温和轻轻颤抖的睫毛都显示出她此刻的心情。

洛天羽不是木头，自然看得出来少女对自己的心意。虽然他把田甜和田蜜都当做自己家人看待，但是同时他也矛盾地将自己视作和她们不同世界的人。如果没有意外，他将会和绝大多数同化者一样在军队中度过一生，以死亡作为结束。但是她们只要服役满三年，便可以提出退役的要求。当她们见识到战争的残酷，就会知难而退。退役之后有了参战军人的荣誉称号，社会地位就将大大提升。而以她们的家境，足够她们富足地生活一辈子。

所以，他知道自己总是要和她分别的。他装作理解不了的样子，只是想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保护着她们安然离开。对他来说这段经历的意义，应该是在自己战死之前，眼前最后闪现过的美好片段。

本该如此。

但是现在他不能再装作看不到了。

少女已经将自己的心意捧于手心，不容逃避地展现在他面前。而他必须作出回应。

还应该坚持吗？

他心中叹了口气，双臂回应了少女的拥抱，将她紧紧拥于怀中。

“这样可以吗？”巴特尔看了一眼楼上。

田甜坐在他旁边，头也不抬地发着手机信息。

“蜜蜜对自己的事情一向很有主见，这方面我不担心她。而且，队长是个很好的人，我觉得她很有眼光。”虽然这么说着，但是手机上上上下下快速滚动到看不清楚的信息列表却显示出她的内心现在并不像她自己所表现的那么平静。

巴特尔沉默地看着她。

过了片刻，田甜叹了口气，“其实她在这件事上问过我的意见。那时候她说，我们同化者就是阳光下的露珠，夜空里的烟火。消失之前让自己活得精彩就好。”

“八哥你觉得，我们都能活着离开战场吗？”

巴特尔低垂下眼睛。过了片刻他摇摇头说，“我很想说可以，但是事实是，我不知道。”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只要她觉得开心就好了。”田甜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

她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看了看信息的内容，她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思考片刻之后，她起身拿来了车钥匙丢给了巴特尔。

“你把蜜蜜的车开上。带我出去一下。”

法国餐厅已经早早地关了门，大厅里的灯都关闭了，只有后厨还隐约有些光亮。田甜和巴特尔循着光找了过去，在角落的椅子上看到了餐厅经理。和白天优雅得体的样子不同，现在他整个人都颓废了下去，佝偻着腰低垂着头对着地板。

“raynor？”田甜低声呼唤道。

他似乎是才发现有人进来一般，抬起茫然的眼睛看了看田甜，又把脸埋进双手中。

“田，是你……谢谢你们能来。我原本以为你只会给我回个信息。”他疲惫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田甜拉过一张板凳在他面前坐下，看着他许久才开口。“joanna的事情我很抱歉。”

“下周我也要回新巴黎去了，不出意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良久的沉默过后，他抬起头，抽出一支烟点上深吸一口。他的脚边散落着不少烟蒂，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烟味。

“以前一直没和你们说，joanna的丈夫chris和你们一样，都是攻击机的飞行员。土伦港的空袭死了不少人……他也没能幸免。”他有些嘶哑地、自言自语般地开始说话，“她回去新巴黎是为了处理他的后事。”

“昨天joanna又接到了通知，我们最小的弟弟mark错过了从直布罗陀撤回来的最后一班船。”

“她当时就晕了过去……我也几乎是一样。我现在没法睡觉，闭上眼睛看到的都是他们。他们和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笑容。这是mark参军后的第一次战斗，我还记得在征兵处他对我和joanna说他的梦想就是回到欧洲去看一看。”

“他做到了。”

他再次将脸埋入手中，颤抖着抽泣起来。

过了片刻，他擦了擦脸，抬头看着田甜。

“我知道你和你妹妹也要去战场。我认识很多军队的朋友，他们中的很多人从某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也再也没有回复我发给他们的消息。想到这件事可能又会在你们身上发生，我就感觉到心脏被绞索收紧一般的难过。你们是两朵美丽的百合花，应该在温暖和平的花园里绽放，而不是战场那种残酷的地方。”

“不要去那里。”他用最后的力气挤出了这句话，目光中有三分祈求。

巴特尔看着他。在这个心被战争击得支离破碎的男人面前，他能感同身受失去家人的撕心裂肺般痛苦。

从餐厅出来，两个人在夜半的街道上慢慢地行走着。田甜没有提要回去，巴特尔也没有问。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并肩走着，直到站在江边的护栏旁。

“你和队长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和蜜蜜参军只是一时兴起，当我们见识到战争的恐怖之后，就会选择退出？”她凝望着江水中一明一灭的航标灯，忽然开口问道。

巴特尔仍然沉默着，她也不在意，自己说了下去。

“想来也是，我和蜜蜜算是锦衣玉食，根本没有要去战斗的理由。不需要什么军人头衔，我们依旧能活得高人一等。”

江风凛冽，将她的头发扬了起来。她的声音忽然也变得和这冷风一样凛冽。

“你们都想错了。”

“我和蜜蜜进入军队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战斗到最后的觉悟。”

这句话从一贯柔和的她嘴里说出来，却是带着一股尤其冷厉的味道。

饶是巴特尔见过了大风大浪，也被这句话砸得全身一个激灵。

“所以她能在上战场之前就找到一个她真心喜欢的人，我只会替她感到高兴。”一瞬间她的声音又变回了平时的柔和，刚才那股寒冷的感觉像是从未存在一般消失无踪。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他有些心痛地看着面前这个在风中显得尤其纤瘦的女孩。

“你为什么想要知道呢？”田甜侧过头，目光像是要刺进这个高大男人的眼中一般。

巴特尔露出了他那个标准的憨厚笑容，“既然你不会离开，那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会很多。所以从现在开始，我想更多地了解你一些。”

田甜回过头，嘴角微微上扬。

“那么你就听着吧。不过我告诉你的事情只限于我们之间。如果队长需要知道，那应该是由蜜蜜来告诉他。”

“其实……在我们这个小队里，真正意义上原生的同化者，只有队长一个人。”

“只有今天我们可以是恋人哦。”田蜜将头埋在洛天羽的胸前，轻声说。

“嗯。”洛天羽低头闻着她发间的清香。手触之处温暖软腻，被触到敏感位置的少女轻轻扭动了一下。

“当我们成为正式的军人三年后，就能在一起了。”

“要活到那个时候啊。”田蜜低声道，“大家都要。”

“我会保护你的。我会让大家都活下来。”洛天羽将自己的手掌和她的手覆盖在一起，然后十指相扣。

远处忽然又有零星的烟火升起，虽然不似烟火表演般盛大，但又给夜空中增加了些许暖色。

“那个……忘了说呢。新年快乐。”

“嗯。新年快乐。”

第四十二章 飞上天空之前

结束了七天的休假，学员们又见到了阔别了半年的学院机场。

“卧槽你谁？”陈港生代表广大吃瓜群众对洛天羽的新造型发表了感想。

“哇`小洛哥你这是要往演艺圈发展吗？”赵佳依看着就变成了星星眼，“为了拯救废校危机的学院，要出道成为偶像？”

对于她经常性的梗发言洛天羽基本上已经学会了无视，只是笑着指了指田蜜，“请容我介绍一下本队的形象创意总监。”

田蜜立即一脸得意地挺了挺胸。

“队长我也要当形象创意总监！”赵佳依兴致勃勃地举起手。

“驳回！”小队的其他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吼道。

“我没有cosplay李书文的爱好，李大师和我不是一个流派，我也不会猛虎硬爬山和六合大枪。谢谢。”陈港生一拱手。

“和你们二次元界有些代沟，容我拒绝。”王杰双手高举，摆出一个巨大的x。

“那个……上次那件衣服，实在太……”鬼知道林海棠经历了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看着就涨红了起来。

“你们！一点也不理解二次元的美好……等一下！海棠？队长？不要走啊啊啊啊……”

果断抛弃了某个即将开始传教的迷之生物，大家在课堂里按照之前的位置坐好。有三个小组的位置是空缺的，他们已经在先前的环节被淘汰。

好久没见的马教官终于又出现在了讲台上。

“看来这个年你们过得都还不错。”环视众人之后，他还是用那副惯常的口气说道。“尤其是某些人，变得我都认不出来了。”

“某些人”目不斜视地看着他，完全当无事发生。马千里啧了一声，懒得继续说他，转回了主题。

“给你们一个好消息。由于本人的努力，学院的模拟舱能挤出点档期给我们用了。”

洛天羽忽然觉得他这让人不爽的口气忽然亲切了许多。有能力的人多少都有点脾气，他这么想着。

“好了，讲正题。”马千里的背后投射出了授课内容。

“在实际上机之前，你们还有不少功课要做。航空飞行本来是一个非常艰深的科目，本来你们之中只有极少数人的文化水准能够胜任。但是你们实操的高9升级了自动化飞控，让你们加入这个行列的门槛降低了一些。”

“但是这不意味着你们都能通过。相应的，对你们的要求还会提高。如果一队人没达到标准，则淘汰一队。都达不到，就淘汰所有。”他发出了冷笑声，“现在可不再是有人垫底就万事大吉的好日子了。”

“我相信你们能有一半人通过。”

“最理想的情况。”

日子似乎回到了最开始来到学院的时候，大家又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啃书生活。不过这次洛天羽不再扮演那个学霸一拖三的作弊职能，而是更多地起到辅导学习的正面作用。虽然劳累程度并不比之前差很多，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阶段的理论学习和之前那些教条不同，是真正决定前途命运的知识，所以学得尤其认真。

田甜和田蜜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学渣属性纯粹只是因为不感兴趣和懒得思考。在闪耀着金光的学霸洛天羽的辅导下，她们的理论课成绩从一开始就让之前嘲笑她们被学霸拖着走的其他人目瞪口呆。

至于某个大块头……

“嗯？我没有说过吗？虽然学校算不上重点，可是我从来都是年级十名以内啊。”

相比于正规学制的航空飞行专业，这个实验专业的课程简化了许多。像机械设备、飞机维修工程基础之类和战斗无关的课程全部一篇带过。

“攻击机这种东西，如果没有原种生物的出现，绝对不可能出现在人类军事科技树中。无论是结构设计，还是推进技术，都可以说是超越现有技术体系的存在。”

攻击机构造课程上，马千里如是讲。

“世界上第一架攻击机是太平洋合众国制造的，这你们都知道。你们不知道的是，第一代攻击机的技术蓝图，全部由天狼星集团提供。太平洋合众国做的只是将自己的武器系统整合到这个已经完善的平台里。”

台下的学员们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眼神，但是出于课堂纪律并没有人出声。

“直到今天，各国都开发出了自己的攻击机体系，但是天狼星集团依然是攻击机主构架系统的唯一技术供应商。任何国家任何一种型号的攻击机，其基础的构架系统都是在天狼星集团在各国的分公司制造。”马千里摊了摊手，“好在他们的表现向来还算良心，虽然赚得盆满钵满但是价格又可以让各国接受。”

“最主要的是，他们的产品确实非常过硬。我国曾经两度进行过机架系统的自主开发，耗费甚巨，且性能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对姿态控制软件的逆向工程则从一开始就走进了死路。有人开玩笑说他们在南极挖到了史前遗迹，我个人觉得这还真说不准……反正外星人都跟我们打了这么多年，出来个古代遗迹我也不会奇怪了。”马千里大概是想讲个笑话，但是台下一片寂静，只起到了冷笑话的作用。他哼了一声，转变了屏幕的投影内容。

“你们要实操的高9采用的是第二代机架系统。在这个时期，攻击机的主流设计并未采用现在流行的可动头颅式集成监控。虽然直到今天我国一直都没有采用这种有脑袋的设计。”

“高9式攻击机全高41米，设主推进器一台，姿态推进器两台。”

“因为没有头，所以主摄像头位于胸前位置。摄像头有80度的视场，可以通过滑轨向两边各滑动60度。因为主摄像头有红外探照能力，所以开启时会发出红光，看上去就像一只红色的独眼……所以这货欧洲那边的诨名叫独眼巨人。驾驶座舱就在摄像头的后方，开启座舱时整个胸部装甲将向上抬起，防止雨季作战时雨水进入座舱导致电子设备受损。”

“因为原种肌肉组件取代了原有的传动系统，你们搭载的实验型号和原版相比大概会显得更粗壮一些。”

“再来说武器。目前高9和高10标准的装备是99式35毫米速射炮，采取100发弹鼓供弹模式。近距离战斗和高10一致，使用94式格斗刀。除正常的臂腿结构外，在背部的动力集成上设有两条机械臂，可根据担负的作战任务挂载组合盾，蜂巢火箭或者侦查模块之类的组件。按将来的趋势，可能会进一步放弃机动性来增加装甲和武器平台。这对你们来说是好事，生存可能又增加了一些。”

投影上不断滚动着机体的参数和各种武器装备的资料。毫无疑问，这些都是下课之后需要死记硬背的东西。和大多数男孩子一样，洛天羽从小就把福利院里的军事杂志当成课外书来看，这些东西很早就在他头脑里扎了根。

但是……

“执行低空突防任务的标准武器配置？”

“战斗中遭遇卡壳的处置流程？”

“99式速射炮在45度俯角射击时于3000米距离上的散布直径？”

“哪几种附加装备不可同时挂载于机械臂上？”

“紧急弹射装置不可于多少米高度以下使用？”

两姐妹满头问号，头痛难当。作为两只艺术少女，她们对这些过于硬核的东西，特别是机械结构还是很难形成直观的理解。于是洛天羽想了一个很直观的办法。

“这是啥？”两姐妹看着洛天羽夹在手臂下的两个大盒子，一脸疑惑。

洛天羽嘿嘿一笑，“教具。”

他拆了包装，里面居然是四套高9的拼装式塑料模型。

“1/16的，细节足够多了。附加的各种武器包都买了，我们一人一套，这几天晚上就在宿舍拼起来。”

巴特尔目瞪狗呆，夹在手里的笔掉在地上。

“简直教学鬼才。”他拿过一套板件打量起来，啧啧称奇，“我觉得马教官都没想到这种方法。”

“太贵了，不现实。”洛天羽对着价格标签努了努嘴，“带全内构的，一套就五六百了。”

看着多达十几板的零件，两姐妹头上似乎一瞬间出现了一个“危”字。

“鄙……鄙人不善手工，这……”田甜眼睛都在转圈，看来是真的感到很苦手。

“哦哦哦！这个好玩！”田蜜两眼放光，一把拿了过来，“我好早以前就做过手办的！我姐总嫌弃地上有树脂粉，所以就放弃啦。没想到今天居然又有啦！”

田甜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好吧好吧，总比背书要好。”

于是姐妹俩就开始了说明书，剪钳，板件的漫漫征途。

“这里是踝关节的液压结构。把这块外装甲安上去……对，这样你就知道这块板子后面是什么了。”

“机械臂其实是一个多元化的武器平台。记得之前的问题吗？两边都装着盾牌的时候就是低空突防的配置。突击过程中机械臂会把两边的盾牌拼在前方，形成一个几乎遮挡全身的屏障，抵挡下面的防空火力。”

“更换弹夹和排除卡弹都是火控程序的工作。我们要做的就是在机体自动排除故障的时候保护好自己。”

这几个大比例的模型自此开始了在大家手中被无限折腾的过程。

它们曾为了结构课而被无情地拆成一地零件，也曾经为了战术课而被装上各种武器装备，摆成各种造型。

当它们的关节和卡笋再也承受不住不断的活动而断裂时，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话说，谁还记得这些模型本来是静态摆设？”田蜜拿着断掉的左腿，一脸的唏嘘。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它们经历了太多本不该它们经历的东西。”洛天羽一脸沉痛，“但是就像战场上坏掉的攻击机一样，我们大概也要和它们说再见了。”

“有点可惜。”巴特尔摸了摸下巴。

“八哥说得有道理，要不然把关节粘死，让它们回归到装饰品吧。”田甜摆弄着唯一完整的一具模型。

于是四具模型固定在了一个标准的突进队形，在桌上排成一排。

第四十三章 第一次共鸣

时间进入初夏时，理论课学习终于结束。

在微热的阳光中，学员们在机库前列出整齐的方队。

他们的面前是一字排开的八架高9。如同马千里说的那样，重要的传动结构处都改为了包裹在软质材料下的生物肌肉，这让它们比起常规型号看起来更身宽体壮。

今天将是他们第一天进入攻击机座舱，对这些经历了严酷训练才走到这一步的学员们来说意义非比寻常。

后方的机库中，王跃进带着李博和刘娜娜正在阴影中默默注视着他们。

“之前我们种的树，有几棵已经开花了。希望它们能结出好果子。”王跃进抚着手，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李博没接话，刘娜娜则是奇怪地看了导师一眼。

王跃进也不解释，只是露出欣慰的眼神看着列队的少年少女们。他们都换上了缀有高9标识的蓝色飞行服，一眼看去飒爽气质油然而生。

“锦城那边现在迫切想要拿到我们的数据。毕竟最好的试验体被盛京那边先下了手，急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这次选型被盛京拿下了，老胡的位置怕是不好坐了。”他看了一眼角落里整齐摆放摆放着的四台信号采集装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老胡和我关系向来不错，能拉一把就拉一把。”

“可是我们的项目结果上行到院里，最终还是会流到双方手上。”刘娜娜有些不解，“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时间可是很重要的。”王跃进没有过多解释，而是继续说，“我看过之前步兵训练的数据了。这一拨人里面，我抱有期望的人大部分都没有让我失望。甚至有几个还给了我一点小小的惊喜。”

“如果他们能够再让我出乎意料一下，我不介意给他们更大的发展空间。”

李博嘴角微微翘了一下，带着三分同情。

他们说话的时候，第一小队和第二小队的学员们已经开始登机。刘娜娜和李博回到信号采集设备前坐下，留王跃进独自在原地继续远观。

洛天羽在座舱中坐定，环视着周边熟悉而陌生的各种仪表和操纵设备。在之前的学习中，他们已经通过模拟器足够充分地适应了座舱，记住了每一个仪表的位置和每一项操作的流程。但是他们的机体经过现代化改造，实际地坐在舱内会发现和模拟器有一些区别。

“今天你们要做的事只有一件。”马千里的声音从座舱扩音中传来，“进行同化共鸣。看看这些肉坨子会不会因为感应到你们而活起来。”

“戴上头盔，然后按流程启动。”

洛天羽按照启动流程逐项拨动仪表板上的开关和按钮。随着开关发出啪啪的脆响声，机体在一声电子启动音后，开始发出轻微的震颤。这代表机体已经通电，自检程序正在运作。面前的主显示器是弧面的，比常规型号的三平面拼接式显示器看上去更加舒适自然。屏幕上跳动着自检信息，片刻后显示出了主监控器拍摄的画面。高大的机体像是活过来了一般，从跪在地上的未启动状态直起了身。

头盔目镜的内侧显示出了hud信息，各项指标参数一一加载。

“不错啊。”王跃进看着信号采集器的波形读数微微点头，“肌肉组织群的活化反应时间小于02秒，都快能和院里那个孩子一较高低了。”

“他的素质确实很好，但是毕竟同化率还是差太多。”刘娜娜有点可惜地说。

王跃进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其他三个人呢？”

“02号机02秒，03号机32秒，04号机41秒。”李博报出了洛天羽小组的测试成绩。

“嗯？还有人能做到02？”王跃进不可思议地看了过去，“谁啊？”

“02号上是这个叫田蜜的学员。”李博将驾驶员座舱的实时数据监控调到了全屏。

“我们之前关注过她，可是她的数值怎么会变化这么大？”刘娜娜很有效率地调出了选拔时的数据做了一个对比图表，看得出各项数值的曲线都有了大幅度上升。

“这种变化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问道。

“上一次测量是战斗训练结束之后。”

王跃进思考了一下，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看来休息的这几天发生了些有意思的事情。如何达到的暂且不管，从现在起把她列入和小洛同级的观察范围，自己密切观察她的各项指标变化趋势。”

李博看了他一眼，接口道，“看看会不会和洛天羽的各项数值向相似方向转化？”

“我曾经猜测小洛的遗传标识应该是某种指挥型，看来虽然不中但是相差也不太远。我们假设这个女孩子的变化确实是因为他的影响，那么这种变化会不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在另外两个人身上起作用？”

王跃进捏着下巴开始了思考。

“另外两个人或多或少有些提高，但是并不明显。”片刻后，刘娜娜也做出了田甜和巴特尔的对比图。

“解释不通的地方还有不少啊。”王跃进看了片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先观察吧。等会是重要的数据采集机会，可千万不能错过了。”

洛天羽刚戴上这个头盔就觉得有些奇怪的违和感，像是有双眼睛在背后盯住一样。他当即决定不能戴着这东西使用自己的感应能力，顺其自然地按照指示进行操作就行了。

但是世事多不如人愿。带上头盔没过几秒钟，洛天羽就发现情况有些失控。仿佛是眼前展开了一幅巨大的hud一般，他看到了机体脚下仍然列队等待的学员们。他转头看向侧面，那里本应该是钢铁的舱壁。但是此时和他并排站立的其他机体的轮廓也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他大吃一惊，赶忙像平常一样放空思绪，想暂时屏蔽掉感应能力。但是这次不好用了，无论他如何努力想要让自己的视野恢复正常，都无法做到。身边的机舱像是半透明了一般，将外面的世界真实地传达进他的视野。当他拿下头盔的时候，一切就恢复原样。

他感觉后背一阵发冷。虽然拥有这样的视野是一件好事，但是如果刚才的异状被发现，那不管怎么想都很不妙。带着忐忑的心情，他结束了自己的第一次上机操作。相比于队员们兴奋的心情，他更多的是对自己的担忧。如果每次和这套系统连接都会强制启动能力，那么自己的秘密迟早会暴露。他按下了想和田蜜她们说这件事的想法，装作平常的样子和她们一起出了机舱，在一边看着后面一组的学员们登上攻击机。

马千里走到他边上，上下打量了他一下。洛天羽和队员们向他敬了个礼，他随便地举了举手，就站到了洛天羽边上。

“我听说你在恩施干的事了。能让那个李海峰给出潜力还行的评价，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斜视着洛天羽，“听说他随便教了你一点东西。前几天东部大区那边有个朋友跟我打电话的时候‘随便地’提了下能不能让你转去空特受训。不过我自作主张帮你推了。我觉得你还是适合飞这个铁盒子。”

“谢谢教官关照。”洛天羽真心诚意地向他道谢。虽然说的时候他一脸轻松，但事实应该并不是他说的这么轻描淡写。

马千里摆摆手，“不用，我靠你冲教学业绩呢。你就照这个势头继续努力吧。刚才你们这组成绩都不错，证明了我眼光还是有的。”

洛天羽知道这里的成绩指的是什么意思。

当同化者经由脑波同调系统和原种生物材料建立连接之后，处于假死状态的原种生物材料会开始活化。而同化者本身的同化率及各项指标则决定了生物材料恢复全盛状态所需的时间，以及它们能够发挥功率的高低。生物肌肉在没有活化的时候，呈现出的样子就和一根电缆差不多的粗细。随着活化进程，它们会膨胀数倍之多。直到彼此交织挤压，和金属骨骼结构结合成一个完整的运动系统。这些测试型的高9没有安装上臂装甲，肌肉群是裸露在外的。洛天羽他们在下面眼看着这些肌肉群像是被打气筒充气一般，从毫无生气的哑黑色膨胀变大成为暗红色有弹性的组织，不由得啧啧称奇。

“你啧个屁啊。”马千里白了他一眼，“刚才你在上面的时候，知道什么样吗？你一坐上去就像是气球接了个高压气泵，一眨眼就鼓得跟终结者一样。我都怀疑我看错了。”

他看了看手上的平板电脑，自己啧啧两声，“02秒。02秒就完全活化了，你这个水准现在一线军队里我都没见过能做到的。”

然后他看了看田蜜，“还有你，你也是02秒。他有点本事我猜到了七八分，不过没看出来你也有两下子啊。”

“诶？我？我也有这么快吗？”田蜜显然没料到这一点，顿时就有点发愣。

“我看过你招飞时候的数据，所以现在感觉很不可思议。”马千里难得地露出了认真思考的神情，“按理说这种生物数据基本上跟一辈子，即使有变化幅度也很小。你吃什么灵丹妙药了吗？”

田蜜尴尬地呵呵笑着，“这个，我不知道啊，毕竟我只是个一般学员，这个问题太深奥了。”

好在马千里也懒得深究，决定把这个问题丢给项目组去头痛，于是摆摆手让他们滚蛋。

四个人靠在墙边的阴影下，田甜和巴特尔意味不明地看着田蜜。田蜜在他们的目光下不自在地扭来扭去，最后干脆把帽沿往下一拉，遮住脸装死。

“这样……也可以吗？”田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问才好，足足用了五分钟来组织语言，最后憋出这么一句。

巴特尔则是维持着憨厚的表情，暗中向洛天羽竖了竖大拇指。

洛天羽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这时候他感觉说啥都不对，于是默默地把帽檐往下一拉，遮住脸装死。

第四十四章 给我康康

同调测试过了一周时间，洛天羽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虽然每次上机时他的能力依然会被强制启动，但是身边一切如常。他们有时会和王跃进他们在食堂碰面，老院士也只是笑着向他们打个招呼。

他们首先进行了着陆模式的各项基础训练。机体四肢的运动，腿部协调步行，背部机械臂的移动。原本这些功能大部分都由程序自动运行，除非飞行员解开系统限制，自行操纵四肢活动。在操作规章里，只有在机体出现严重故障危及到自身安全时，才允许飞行员自行操纵。

但是马千里对此嗤之以鼻。

“这些死板的程序在碰到追猎者的时候只会害死你。”他冷笑着说，“不要把希望都寄托在制空机上，一旦这东西在你们面前出现，以这玩意的机动性，非标准操作就是唯一救你们命的方法。”

按照他的要求，学员们从这一天开始解除系统限制，用独立控制四肢的方式尝试着让机体迈出一步。

意料之中的……

轰隆一声巨响，机体左脚绊住了右脚，狼狈不堪地栽倒在地。

“绊自己的腿？你是小脑发育不全吗？”马千里的怒吼声如约出现在通讯频道中，“说了多少次迈步时腿部向侧方的倾斜角要调平！陀螺仪数据被你吃了？改回智能模式！”

辅助稳定程序开始运作，机体带着满身的泥土直起上身。

陈港生灰头土脸地从座舱里爬出来，迎接他的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怎么办，我好虚啊。”田蜜缩了缩头，“一会就该轮到我们了。”

“没事，大不了到时候我站一边陪你挨骂。”洛天羽笑着摸摸她的头。

“你俩够了啊。”田甜白了这两货一眼，“考虑一下成绩比你们低的人的感受。”

其实田甜和巴特尔的成绩并不算差，甚至在全部学员里排名都是靠前的。但是在队里另外两个变态级的人物面前就显得完全泯然众人了。

“没事，现在他两是规格外的存在，不用跟他们比了。我们只要争取把其他组的人压下去就行了。”巴特尔倒是心胸宽阔，“反正从一开始我就习惯了队长的学霸设定，现在多出个蜜蜜也能接受。”

“说得好像我是附带的赠品一样。”田蜜在一边嘀咕。

又是一声巨响，马千里的怒骂声再度响起。这次爬出来的是肖茵，依旧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于是这个摔机-骂娘的流程一直持续下去。

洛天羽看着被骂完了悻悻然走回来的第七小队的队长，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队员们。他们正以送行般的眼神看着自己，田甜甚至对着他画了个十字，神态虔诚无比。

他的眼角抽搐了一下，一瞬间怀疑自己头上是不是有个光圈。他啧了一声迈步向前走去，步伐沉重肃杀，硬是走出了一股壮士不复返的味道。

他在机舱里坐定，带好头盔。机体没有关闭，所以省掉了启动时间。他调出手动模式的选项，脑子里开始回忆马千里在课堂上讲的流程和注意事项。

“请问您要解除智能控制模式吗？警告，解除该模式将导致所有预设动作及自稳系统失效。”系统界面弹出提示。

洛天羽点下了“是”。

机体虽然静止着，但是此时它的运动机构已经不再受到自稳系统控制。任何外力都将导致它像一堆积木样轰然倒下。

“陀螺仪读数……垂直抬起角度……侧倾角度……着地角度和出力……”洛天羽紧张地在触屏上设置着参数，确认再确认。

试试看吧。抱着必死的心态，他微微向前推动了操纵杆。腿部如设定值一般缓缓抬起，然后落下——

“糟糕！”

腿部落下的速度明显比设定要快，如果这样重踩在地面，必然导致侧倾翻覆。很奇特地，一种像是自己的身体失去平衡的感觉被反馈到了他的脑中。自然而然地，他的大脑发出了回应信号，降低落脚的速度，小腿和脚掌向外伸出，以最佳的角度在地面上撑住。

机体在将要倒下之前稳稳地支撑住了自己，并且为了缓冲还向前迈出了一步。

就像……人下意识做出的动作一样。

马千里的眼睛眯了起来。一瞬间，他的视线越过机体，投向了机库方向。

居然站住了？洛天羽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倾斜的一刹那他以为自己已经失败了。他回忆起那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自己的脚一下踩空了，下意识地做出的补救。本来是需要校准参数才能做到的动作重调整，居然在一瞬间由他的大脑控制完成了。

他试着动了动手。奇妙的是，他发现自己真正的手没有动。而攻击机的手臂则按照他的想法抬了起来，举到了胸前。冷汗一下冒了出来，他意识到自己做过火了。身体里似乎有一个意识在不断提醒他保持警惕，保持低调。他赶紧把手收了回去，欲盖弥彰般地迈出了机械呆板的一步。

当他打开舱盖爬下来时，学员们开始欢呼，田蜜喊得尤其大声。

马千里表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对他点了点头。

他一回到队员们身边，就赶紧把田蜜拉过来，低声说了一下刚才自己感觉到的情况。他也猜测田蜜身上的变化可能和自己有关，一方面让她不至于突然感受到连接而失措，另一方面他也想借这个机会证明这一点。如果田蜜也能够做到这一点，那这事应该就是着落在他身上没跑了。

事实证明了他的猜测。田蜜稳稳地走了好几步，下来之后表示自己确实能用同样的方式驱动这台机器。

而之后的田甜和巴特尔都失败了。经过一周的训练，能够流畅做出非标准动作的仍然只有洛天羽和田蜜两个人，其他人只是从原来的一动就摔升级成了只能走路，一做动作就摔。手动模式的繁复让大部分人都应对不暇，而出现意外时更是来不及修正。

这种情况一直维持到王跃进的再次出现。

他向众人展示了一套飞行服。

“这套飞行服是和你们的头盔配套的设备。原理先不解释，它可以将你们大脑对四肢发出的指示截获给机载电脑，让它和你们的意识同步动作。不过有一点要先说明，这些还是试验型号，使用中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有问题就反应，我们一个个解决。”

这让饱受折磨的学员们发出一阵惊喜的欢呼。

但是在试穿这套衣服的时候，就出现了问题。

……确切的说，这个问题只针对一个特定人群。

“好紧啊。感觉喘不过气来了。”女更衣室里，田蜜愁眉苦脸地将胸前的拉链向上提。但是全然没有作用，两边拉链的距离被她胸前的体积顶得就像两条相交之后的线一般，令人绝望地渐行渐远。

“话说，是谁设计这种完全贴身结构的衣服啦。这种恶趣味让我极度怀疑他在设计的时候有不良企图！”她一边抱怨一边用力往里挤，费了老大劲才堪堪让拉链艰难地翻过了高耸的山峰。

从外形上来看，这件衣服确实充满了未来感——充满皮质感的生物技术面料，半浮于面料上的传感器和精细的传导线组，以及完全贴合皮肤的收束式设计。这意味着女孩子们的身体轮廓完全被显示出来，平常穿着制服时看不怎么出来，但是当她们换上这件奇怪的衣服后……

更衣室里就出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火药味。

女人们的战争似乎向来都会从对身体的互相比较开始。田蜜完全没有这种自觉，换好衣服之后还使劲舒展了一下身体。一瞬间她感觉到背脊一凉，周围好像游离着尖锐的目光，让她感觉直发毛。她回过头寻找这感觉的来源，却只看到其他人在谈笑如常。

对危机的直觉让她迅速决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她的身影一消失在门外，一片和气的谈笑声顿时完全消失。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无形无质的冷意。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那种size，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林海棠回想起自己穿这件衣服时顺畅无比的体验，脸色眼看着就黑了起来。

赵佳依微笑着，但是完全没有感觉她在笑。

肖茵默默地将手里变形的易拉罐扔到一边。

田甜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群印堂发黑的女人满含着怨念的眼神。

“啊，这个来了呢。会不会和刚才那个一样呢。”不知哪里传来了一个空洞如丧尸般的声音。

“如果也是这样，我会诅咒这个世界的。”

“附议。”

“附议。”

田甜在墙角看着丧尸般伸着手逼近的女人们，不知所措地向后退去，“你……你们要干嘛啊？”

“看看你发育正不正常啊。”

她发觉自己似乎陷入了大危机，但是想逃跑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墙角里了。

“听话，给我康康！！”赵佳依狞笑着伸出了魔爪。

……

换好衣服的田甜一脸尴尬地推门出去了，留下角落里几个变成灰色的迷之物体。

那是失去灵魂，失去信念和斗志，燃为灰烬的存在。

第四十五章 挑衅

新式飞行服虽然在尺度上稍微有点过分，但是效果是立竿见影的。学员们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逐渐熟悉了“用意识来操作”这件事情，从只能歪歪扭扭地步行到能跑能跳。而洛天羽和田蜜则体现出了更加流畅的操作，能够让机体像自己的身体一样活动自如。但是问题也很明显。

当机体的反应速度和飞行员同步之后，在高强度运动下人工肌肉的疲劳度就会急速上升。甚至有两次，他们的机体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超出了机件的设计上限而导致人工肌肉拉伤。

两人灰头土脸地等着挨骂，马千里倒是一反常态地和气。他摸着下巴围着机身转了一圈，看了看肌肉拉伤的部分，什么也没说就挥手让他两滚蛋了。他摸出手机发了一条信息，

“你想要的人才说不定出现了。”

地面的基础教程进行了一个半月后，学员们终于得到了飞上天空的机会。

教练机的飞行教学有成熟的人工智能，会在一定程度让学员自由操纵的情况下监控并停止危险或是错误的指令。所以现在即使在学院的正规飞行专业中，教官也不再和学员同飞。

座舱中，洛天羽完成了冷启动流程，带上头盔。在之前的训练中他发现了一个很奇特的现象：机体上应用原种生物材料的部位，其工作状况会直接以感觉的形式反应到他身体对应的位置。如果肌肉负荷过大，那么大脑就会感觉到轻微酸胀，如果受伤或者损坏，则会感到疼痛直至完全失去反应。

他向侧面看了一眼，透过座舱可以看到自己小队的另外三机正在进行飞行前的推进器变角检查。当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他们控制机体按照顺序走进地上画着h形图标的起飞位置。

“主推进器设入标准起飞角度。”

“姿态推进器设入标准起飞角度。”

“油门预位。”

“机体设置起飞姿态。”

随着人工智能连续报读的指令，洛天羽熟练地完成了起飞准备程序。

“主推进器运行。姿态推进器运行。起飞临界推力。”机载电脑发出了报告声。

随着油门推杆的缓慢推进，三台推进器喷出微蓝的焰光，机体开始向上方缓缓升起。

看着离脚下越来越远的地面，洛天羽忽然想起报名的时候对自己说的话。

“我想要飞起来。”

虽然过程很是艰难，但是终于还是做到了。

爬升到一百米后，以洛天羽为首，四台攻击机开始加速上升，很快就变成天上的小小亮点。按照记载电脑的指示，他们在一千五百米处悬停住，同时主屏幕上出现了训练航迹指示标志。

飞行操纵训练他们已经通过模拟器进行过长时间的训练，实际上机的测试更多是为了让飞行员适应高机动状态下的身体和心理反应。曾经有测试证明，即便是未经训练的同化者也能够轻松承载8-9g的加速度。而现今航速最高的攻击机装有七台推进器，也只能接近900km／h的时速，产生的负担完全在同化者身体素质的承受范围以内。

“20秒后准备高速大角度俯冲，落差1300米。”洛天羽开启了通讯频道，“做好心理准备。”

“安啦，上次李教官已经用直升机玩过这一手了，已经免疫啦——”田蜜漫不经心地回答。

“自己操纵和被别人操纵总是有些区别的。”巴特尔呵呵一笑。

“我可还记得那时候你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最后这句让洛天羽顿时脊背一凉。

四架攻击机拖出白色的尾迹，如同飞流而下的瀑布一般高速冲向地面。加速度将他们压在座椅上，在接近500km／h的速度下，十秒内他们已经下降到肉眼可见的位置。在距离地面400米的高度，机体腰际的姿态推进器急速旋转，在接下来的数秒画出一条漂亮的弧线，再次像一只轻盈的燕子一般直冲云霄。

那时候在展览馆上方俯冲直下的那架高10，飞行员眼中看到的大概也是这样的风景吧？

洛天羽想着，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忽然他感觉到一丝不协调的感觉。从他的视角看去，编队的侧后方有四个代表着攻击机的亮点正在同一高度向着他们的方向高速飞来。

航路测算错误？

为了避免碰撞，他立即通知小队减速。

随着他们的速度降低，对方的航向角立刻进行了调整。

“注意，全队警戒五点方向，调整为战斗队形，间隔500，提升高度到2500。回忆一下对人战斗的模拟，我们有小伙伴来了。”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用意，但是洛天羽的直觉告诉他对方不是抱着好意来的。

“诶？那不是高教10吗？是学院本部的攻击机航飞专业？可是为啥啊？”田蜜在雷达上确认了对方的识别信息，顿时瞪大了眼睛。

“来者不善啊。”田甜对照了一下对方的航路，脸色也不太好。

“问题是，我们今天没带武器吧。”巴特尔叹了口气，“这可不好办啊。”

小队按照洛天羽的指示到达了指定位置。

从刚才起，地面与洛天羽的通讯忽然就接通了。他一直默默地听着。然后刀锋般的眉皱了起来，转手将通讯开到了小队全频道。

三分钟前。

马千里扫了一眼面前大屏幕上显示的学员飞行记录。

“脑子被过载压坏了？高速度大角度的拉升对机体结构的压力非常大！不需要超机动战斗的情况下不要做这种粗暴操作！当自己是红箭表演队？！既然了解自己的飞行路线，就该提前给拉升留出更加平缓的角度！回去模拟器再练！”

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下来，学员们灰溜溜地走开了。

“哟，小马哥还是和当年一样，威风八面啊。”忽然门口传来一个嘲讽味道十足的声音。

马千里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之前他虽然在训斥，但是只是就事论事。这么长时间下来大家也都习惯了这一点。但是现在瞎子都能看得出来，当这个声音出现的时候，他的心情确实非常不佳。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迎向了站在门口的那个男人。对方和比他高一级，挂着中校衔。

“江破原。”他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警惕且厌恶的表情，“这里没你什么事，从哪来的麻溜的回哪里去。”

年轻的少校不为所动，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不受欢迎的气氛。他走进来和马千里对面而立，像是老朋友聊天一般道，“我才带着我的学生从西南回来，听说你带了个什么……实验班？”他嗤笑了一声，“既然我们现在是同行，那当然要过来交流一下经验了。”

“没什么可交流的。”马千里冷然道，“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请回。”

“我听说你们招了一批特别的人才，而且还装备了强化式的机体。”叫江破原的军官不再掩饰自己的嘲讽神色，“虽然这些人才都是不达标的，机体也是老掉牙的。”

房间里的学员们都露出了不忿的神色，怒目盯住这个出言不逊的家伙。

“我说的有错吗？”被众人怒视，对方反而变本加厉，“一群连招飞的底线都够不上的家伙，开着一堆马上就要淘汰的老式攻击机，还大言不惭地套了一个不知所谓的项目？你们赶紧解散，给国家省点钱好吗？”

话说到这个份上，马千里的脸色忽然变得平静。

“首先，解散与否我说了不算，你说了也不算。”

“其次，你眼中这些招飞的底线都够不上的家伙，将来和你的学生们一样，都是为国家流血牺牲的战士。你想贬损我无所谓，我习惯了。但是你侮辱和贬低他们，即便是你家里那位长辈，听到这种话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可没见你对他们有什么尊重。”

“自己家的孩子，自己打得骂得。外人来打骂，就先从我手下过。”

“我们身为军人，尊敬自然给真正的战士。”江破原收起了先前那副狂态，冷冷地道，“我带去的那些人，在川西战线六个月，参加大小战役二十一次，每人手上都有原种生物的命。而你们这些人，寸功未立，谈何尊重？”

“真光荣啊，对着连飞行课程都没学完的学生说战功。”马千里嘿地一笑，“冠冕堂皇的话就不用扯了。我知道你来这里是替哪些人来的。该明刀明枪的摊开讲了。”

江破原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是该明刀明枪地碰一碰了。”

“三代机打二代半，上过战场的打没上过的。真是有脸啊。”马千里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声说道。

“这就是现实，学着接受吧。”江破原面颊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冷着脸迸出这几个字。

马千里抬手止住了后面了解了即将发生的情况而怒气爆棚的学员们，仔细盯着江破原那张冻结一般的脸。过了片刻，他嘿地一声笑，

“我还想你纵然面目可憎，但终归不会这么下作。看来你也不是自愿来的。”

江破原一言不发。

马千里忽然大声道，“都听到了？”

“听到了。”洛天羽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

“有什么想说的？”马千里再次大声问。

无线电中静默了片刻。

“首先，寸功未立这件事责任不在我们，所以我没什么心理压力。”

“其次，我们总有去战场的时候。你们无非占了一点时间的便宜而已。我相信战场上的法则是更加强大的人受尊重，而不是靠躲在后方开两枪打几只兵蜂混出来的资历。”

“最后，一边打着冠冕堂皇的旗号一边做出下作事情的人，以及他们放出来咬人的狗，请原谅我真的很难去尊重。”

这句话说出了学员们的心声，一片笑声在室内响起。

“口舌之利。”江破原冷笑，“经验不如人，装备不如人。有本事就赢给我看看。”

“对了，还有件事想确认一下。要是不小心弄坏了那边的教具，会不会很麻烦？听说那东西还挺贵。”忽然洛天羽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马千里哈地笑了出来，“仓库里备件充足，反正到时候骂你的是机修专业，你又听不到。”

“……明白了，教官。顺便说一句，小马哥这个称呼很酷。”

通讯被切断了。马千里啧地一声，“小兔崽子。”但是嘴角掩饰不住地翘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变质的战斗

“刚才那话真给力！”田蜜在座舱里挥了挥拳头，兴奋道。

“口嗨归口嗨，我们在战力上处于压倒性不利的事实并没有变化。”巴特尔看着在对面五公里外进入悬停的高10编队皱起了眉头，“没有武器……也不算没有吧，只有一把基础的格斗短刀。”

“对方应该会和我们平等战斗。他们的做法虽然无耻，但还在规则能解释的范围内。如果连武装都不平等，那这就不是打我们脸，而是打自己的脸了。”田甜道。

“目前我们手上只有一张底牌。”一直没说话的洛天羽开了口，“非标准机动……按下面那个家伙说的，他们才刚回来。如果我料得不错，实习飞行员应该只在后方担任支援任务，所以只能赌他们不会熟悉这一点。”

“这张牌，是我们唯一取胜的机会。”

顾念眼中燃烧着火焰，盯着前方开始移动的高9编队。和洛天羽一样，他们同样全程听到了指挥室里的冲突。从一开始他们都以为自己是来帮自己敬爱的教官寻旧仇的，但是听对面那个家伙的意思，这件事似乎还有隐情。而正当他们疑惑的时候，洛天羽反击回来的话语点燃了他们的怒火。

战场都没有上过的家伙居然敢说强大？

躲在后方打两只兵蜂？混出来的资历？

一瞬间他的眼前浮现出被长棘兽的刺扎得千疮百孔，坠下地面炸成一团火球的同伴们。那都是和他一起入学的熟悉面孔，在六个月的时间中，这些曾经一起上课，一起飞行的面孔经常会在某次返航之后再也没有出现。

他们启程前往西南大区时，全班合影上有80人，而现在照片上被黑色圈起来的已经有32人，是这个学院建院以来实习飞行员团队损失最为惨重的一次。

但是相应的，他们取得的战绩让各大区司令部都为之关注，也是头一次，这批学员的去向在毕业之前就被各个大区全部订下。

换言之，他们是从死亡中挣扎出来的，得到承认的真正精锐。

雷达回馈的信息显示前方的高9开始按照对攻击机作战的流程抢占高度，顾念咬着牙发出了命令。她不是一个行事残酷的人，但是同伴被侮辱的怒气让她抛弃了曾经存在过的一点手下留情的念头。

“按预定计划，把这些难看玩意的手脚统统给我撕掉。留下躯干就行了。”

小队各机沉默地执行了命令。合金的格斗刀同时从四架高10的前臂弹出，背后的纵列式双引擎和分布在肩外侧和大腿外侧的四台姿态调节喷流器同时提升到全功率输出，数秒内强大的推力顿时将机体从零速度提升到500km／h，而且速度仍在高速上升。

“手上拿着刀，还选择分散上升？教条主义也要有个限度。”想到长棘兽铺天盖地的覆盖式射击，顾念心里暗自冷笑鄙夷，“更加强大的人受尊重？上了战场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各机标定自己的目标，从下面插上去，一对一，不用留手！”她冷声下达了战术指令。

“跟我想的差不多，他们想从下面玩**。”洛天羽俯视着下方，“各机分散，迎战你们各自的对手。记住，我们唯一的优势是缠斗。我要你们像狗皮膏药一样粘在他们身上，即使是坠机，也要拉着他们一起摔下去！”

他一贯温和沉静的语气在这一刻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凛冽的战意。

双方在天空中的交击从一轮最猛烈的碰撞开始。

洛天羽小队的四机在上升到高点之后，直接将姿态调整为头下脚上，推进器全功率发动，将整台机体像一颗流星一般重重地向对方砸去。

借着重力的作用，他们的加速度一下就超过了正在全力爬升的高10编队。

“他们头朝下了？怎么可能？！”顾念的小队里有人惊呼出声。

为了保证飞行稳定，攻击机的设计都延续着一个不变的设计。不管在天空中向哪个方向做出机动，只要飞行员没有解除智能飞控，攻击机本体就必然和地面保持垂直角度。想要让飞控程序像电影里那样做出闪转腾挪空翻跳跃的动作，那已经远超现在人类掌握的技术水准。

“闪避！！”顾念用尽全力大叫出声。高9本身的材料落后，自重比采用了新型合金材料的高10重几乎一半。这样的撞击只会是己方吃亏，弄不好可能会造成主结构受损。

“逃得掉吗！！”与此同时，洛天羽也大吼出声。

四架高9已经将盾牌架在了前方，像是一面坠落的墙壁一般挟重力之威猛然撞下。

四架上升的高10转出了一个弧线，试图向侧方加力躲闪。但是对方来得太快了。金属的撞击声甚至连地面都听得清楚。马千里本来做好了双方缠斗的准备，结果他远没有料到洛天羽看着和和气气，居然上来就用出了这样暴烈到近乎同归于尽的一手。他一下就跳了起来，“小兔崽子你给我收着点！这不是敌人，用不着你拼命！”

通讯频道里一片沉默。

“收手吧。”马千里转向江破原，“再继续下去，可能会出人命。”

江破原沉默了片刻，忽然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

“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忽然发现，你这个学生很对我的胃口。跟着你，可惜了。”

巨大的冲击力将双方都弹出百米之遥。

顾念的机体响起了结构受损警报。她和洛天羽是小队的锋尖，两人是实打实来了一记野蛮冲撞。要不是她在千钧一发之际也架起了盾牌，可能在那一砸之下，座舱都会被拍瘪。她脸色一阵苍白，迅速检视了一下机体受损情况，然后连同盾牌一起，果断地弹出了已经变形卡死的机械臂。

洛天羽的情况稍微好些，机架结构扛住了冲击，但是机械臂部分也严重损坏了。他做出了和顾念同样的选择，抛弃盾牌，弹出格斗刀猛然加速冲上，再次和她的机体撞击在一起。

但是另一边的情况并不太好。田蜜成功抓住了她的对手，但是对方的肌肉组件性能远高于她，已经反过来控制了她的机体动作。

而田甜和巴特尔没有达到预期的撞击效果。他们撞击的是小队两翼的机体，比两名队长相撞的时间晚了半秒。这让对方的两名飞行员的闪避动作起到了作用，他们以毫厘之差避开了这必杀的一击。从惊恐的情绪里缓过来之后，他们立即发挥了速度与机动性的优势，将失去底牌的田甜和巴特尔逼入了绝境。

三代机和二代机的性能差距在此刻显露无遗。充分了解自己优势的高10飞行员完全不和他们贴身缠斗，而是利用速度优势找准死角一击即走。双方的每一次交错，高9的机身上都会多出一道狰狞的伤痕。

巴特尔用自己的机体帮田甜挡下了几次下手狠辣的攻击，他的机体左臂肌肉结构已经被切断，软软地垂着，随着机体动作甩动。

“田甜，八哥，发出放弃战斗信息，脱离战场。蜜蜜，继续缠住你的对手，”洛天羽见事不可为，随即下令。两台高9举起手，示意自己放弃战斗，同时减速下降。按照正常的演练规则，这时候对方应该放弃攻击，让她们垂直降落到地面。

但既然这件事情并不是以“正常”起的头，就必然不会以“正常”结束。

对方的两台高10恍若未见一般，反倒加速贴身过来，向毫无防备的两台高9发起了暴风骤雨一般的斩击。一瞬间，被切断的肌肉组件喷发出大量的黄色组织液，如同泼洒的鲜血。金属构件也在格斗刀的劈砍下发出凄惨的呻吟，四肢开始逐渐被撕离本体。

如此惨烈的战况让地上的学员们都愣在原地。

“你想干什么？这是谋杀！”马千里双目圆睁，大声咆哮，“立刻让他们停手！”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认输也没有用。”江破原露出了大局已定的笑容，“我想干什么，你心里不是已经有数了吗。演习场就是战场，要是怕危险，早点滚蛋就是。”

马千里盯着他的眼睛。一瞬间他愤怒的表情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自嘲的笑。

“是啊。表面上看你是想来抽我的脸，这没关系。过去的这些年，我的脸早就被抽烂了，没感觉了。你要开心可以随便抽，抽完了左边我还可以把右边也送上来。”

“但是这样是不行的。”

“这些孩子现在还抱有对国家的热爱，对军队的向往。”

“而你们把他们当成斗争工具，让他们从一开始就失去这些成为军人的思想根基。”

“唯独这一点，我不能接受。”

他忽然从腰间抽出了手。

一阵惊呼，他手里赫然是一把军官配置的07式手枪。

马千里拉动套筒，手枪传出清脆悦耳的上弹声。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用质疑我敢不敢这么做。”

“小马哥，不用这么做。这毕竟飞行员之间的事情，应该在天上解决。”气氛凝固一般的沉默中，指挥室里的通讯频道突兀地响了起来。

“刚才他说了，演习场就是战场。在这一点上，我和他意见一致。”

“敌人……就该死。”

本来是一句发狠到近似赌气的话，从洛天羽口中说出来，温和平静到让人甚至怀疑“他刚才真说的是这种内容”？

通讯频道被切断了。

马千里忽然觉得一阵冷意。

江破原的眉头皱了起来。

既然你们做了初一，就不要怪我做十五。不公平的手段，不是只有你们才有。他心里对自己说着，将眼睛闭了起来。

一瞬间，世界在他眼前像是撕去了伪装一般，对方机体的速度在他眼中变得越来越缓慢。他意外地发现，对方的动作出现了一些虚影，而这些虚影的活动速度比本体略快一丝。

这是预测了对方的活动路线吗？

他笑了起来，自己真是在不断给自己惊喜啊。

第四十七章 凌厉的反击

顾念惊恐地发现对方的战斗风格忽然变了。之前他们都在硬碰硬，虽然自己的机架和推进器受损，但出力上还是能胜过对方一些。本来他已经看到了占据上风的机会，但是从刚才开始，他的所有攻击都不再能碰到对方，反之对方的格斗刀却能确实而刁钻地砍中他机体上的肌肉组件，刀刀见血，从不落空。一瞬间他甚至有种自己在面对那些有能力单机击杀追猎者的王牌飞行员的错觉。对方甚至运用了他根本想象不到的近身格斗一般的攻击方式，格住他的机体手臂反扭下去，然后发动姿态推进器迅捷地旋转了一圈，一瞬间就扭断了手臂的球形关节。

左臂转向机构损坏。肌肉组件失效。

右臂肌肉组件失效，出力微弱。

左下姿态推进器离线。

左上姿态推进器离线。

右上姿态推进器离线。

右下姿态推进器离线。

在控制室里看到的场面，便是高9像一只嗜血的恶兽一般，不顾对方的推进器喷出的焰流灼烧，用格斗刀刺进梭形姿态调整推进器的根部，左右摇晃两下，再一把撕出来。如是几次过后，高10已经失去了自由飞行的能力。

对着座舱里接连发出的尖锐警告声，顾念脑中陷入了混乱。

这和他熟知的攻击机作战完全不同，更像是被真正的飞行员们当作笑谈的电影里的机战格斗场面。他还是个学员时也曾做梦过自己驾驶着攻击机做出那些帅气十足的动作，后来随着课程和战场实习的推进，他也和其他飞行员一样，认为这种动作除了帅之外没什么用处。

重要的是，根本就做不出来。非标准动作操作之复杂，即使全军上下也找不出来几个能够流畅完成一组五个以上的。更别提那种舞蹈一般的动作了。

但是现在眼前的状况让他感觉自己在做梦。

噩梦。

为什么自己是被痛打的那一个？

他咬了咬牙，判断机体坚持不下去了，将手放到了弹射座椅拉杆上。

但是就在这个瞬间，对方机体魔鬼般地和她面对面拥抱在一起。沉重的金属手臂像是拥在热恋的情人腰间一般，将他紧紧和自己固定在一起，然后调转方向，头部朝下。他没法弹射了，只能驱动着残破的机体不断挣扎。

只是两秒钟的时间，她就注意到了hud上飞速降低的高度数字。

一瞬间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将会发生什么。

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一边喊叫拼命用手拉动座舱的紧急开启把手。但是没有反应，对面的机身牢牢顶住了舱口。

“现在选择权交给你了。”翻转机身的时候，洛天羽的声音伴随着机舱的警告音再度出现在指挥室内。

“我们距离地面2200米，撞击需要十五秒钟。我会在第十秒放手脱离。”

他没有明说，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最后五秒必然是无法逃逸高度。

“倒计时开始。”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的推进器发出了耀眼的光芒。另外三架高10见状，立即放弃了自己的目标，加力全开向他们的下坠航向冲了过来。但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散得太开，已经来不及追上这两台如同疯子般向地狱发起冲锋一般的攻击机。

“十。”

“九。”

“八。”

“七。”

洛天羽口中清晰地吐出冷酷如魔鬼般的倒数。他的声音毫无动摇毫无颤抖，甚至还能听出一股令在场所有人背后升起寒意的……冷笑。

“洛天羽你疯啦！快拉起来！”田蜜在频道里大喊，“真的会死人的！”

“没用，他的频道已经是单向的，除了地面的通讯，我们说话他听不到。”巴特尔擦了一脸额头上撞出来的血迹，扶着田甜的机体向地面缓缓降落。

“六。”

“五。”

“四。”

“三。”

机舱里，机载电脑通过机体空速和高度读数判断有坠机危险，近地警报开始疯狂鸣响。洛天羽充耳不闻，只是将俯冲角度压到垂直，油门杆推到最大。

通讯频道里一片寂静。指挥室里也是一片寂静。看着两台机体的高度读数雪崩一般下降，江破原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马千里走到他身侧停下，低声说了两句话。

“不要以为只有你后面有人。”

“他的表现已经引起了白家那位的关注。”

江破原看了他一眼，表情终于松动了一丝。

“二。”洛天羽仍然在倒数，但是手已经按住了油门推杆。他叹了口气，准备减速拉起。终究这只是一场比拼谁更有耐心的心理战，他没法真的用自己的手把那个无辜的飞行员摔向地面。

“一。”他再次倒数。

“到此为止吧。”通讯频道里终于传出了他想听到的声音。就像条件反射一般，他在01秒内全力拉杆向上，姿态推进器全力转向反推。机身在猛烈的作用力下震颤着，主结构损伤警告终于不堪重负地响起。机体划出一个向下的弧线轨迹，在距离地面仅有数米的距离终止了下坠的趋势，堪堪向上拉起。推进器的喷流将地面的泥土高高扬起，激起一阵巨大的尘灰。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马千里坐进了椅子里，不再看江破原一眼。后者背在身后紧紧握着的手也松开了，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

就在这时，一声金属撕裂的尖锐声音传了出来。

高9的姿态推进器在长时间反推的高负载运行下，金属疲劳终于到了界限。全向转轴凄惨地崩裂开来，姿态推进器像是一团旋转的烟火一样飞离了机体，重重地插入泥土中。高9的飞行姿态再也无法维持，打着转向地面坠落。

洛天羽看了看机身的损伤情况，断定正常着陆已经不可能。在攻击机旋转到面朝正上方的一刹那，他毫不犹豫地将一直抱着的高10残躯向正上方抛了出去，然后切到了全频道通讯。

“弹射！”他大声吼道。

最后的余光里，他看到高10的机舱顶盖轰然炸开，弹射座椅拖着耀眼的火光升上天空。

他叹了口气，

“最后摔的还是我自己……真是现世报啊。”

然后坠地。

江破原遥遥望着在地面擦出一条深沟的高9，表情复杂。他带来的人已经接到了跳伞逃生的顾念，好在除了一些擦伤之外，他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把逃逸机会让给了他的洛天羽虽然不至于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起码得休养一段时间了。

他脑海中回想的是马千里的那句话。

那个女人……在关注洛天羽？

也对。既然不想找已经适应了现有作战体系的现役飞行员，自然就要从还在培养的飞行学员中选择。相比之下，他们拥有更多的可能性，更加适应她的课题。

看来自己没希望把这家伙挖过来了。他这么想着，觉得有些可惜。他的指挥风格一向霸道强势，面对优势敌人，也敢寻找合适的战机毫不畏惧地迎面而上。

而他现在缺少的就是一个不仅敢打，而且能打的飞行员。

一个月前，西南大区空军主动出击，在边境的两个自治州发起一场指挥级猎杀作战，为接下来的反攻做铺垫。江破原作为作战参谋兼学员大队领队，强烈要求他带来的学员大队进入正面战场。虽然最开始指挥部持否定意见，但是江破原用犀利的指挥和精准的眼光连续多次漂亮地完成了任务，并且获得了额外的战果。夺目的战绩让指挥部开始用同等的眼光看待他们和一线军队。

直到对方追猎者集群的出现。

当天出任务的两个学员小队，仅有三机返航。之后更是每日都会出现战损。面对追猎者这种敌人，飞行员个人素质成为了战斗的最大限制。如果他手下有哪怕一个非标准机动技术高强的飞行员，在接近格斗战中就能成为支柱，避免战局迅速显出一边倒的颓势。

可惜，这个人现在对自己的印象估计已经坏透了。

想到授意他来这里的那个人，他的心情就很是不好。现在事情搞成这样，收场更是麻烦。而他们既然是那个人看中的，自己出这个头就很不明智了。虽然以自己和那个人的关系不至于让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但是事后一个交代确是逃不掉的。

口袋里的电话震动了起来。

他拿出来看了一眼，顿时大皱眉头。

马千里那王八蛋动作还真是快，生怕我下手抢这小子？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他那股冷厉的气息变成了无奈，调整好语气接起了电话。

“白姐。是我。”

“明白了。我这边的战斗数据整理出来以后会马上发过去。”

“我知道，姓马的和我提了这件事了。我没有调动他的想法。”

“是的，我不再参与这件事了。本来我也不想来，不过欠别人一个人情，现在已经清了。”

挂断电话，他沉默着思索了一会，对前座的司机说，“回去以后联系一下教务处，就说我有点事要回家，从明天开始休年假。”

第四十八章 人生的大机缘

救援小组的车辆到达坠地的高9时，洛天羽正站在自己的高9惨不忍睹的残躯旁边，有点伤感地看着它。他在最后坠地的时候，勉强将机身和地面的角度调整到了平行。很走运地，除了一些擦伤之外，他的身体并无大碍。

身旁传来巨大的呼啸声，田蜜的机体降落在他旁边。机体还没完全蹲下，她就直接用手动模式拉开了舱门，从离地近四米的高度一跃而下。

洛天羽心虚地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田蜜一言不发围着他转了一圈，上上下下仔细看过确认他没有什么大碍，然后回到他面前站定。

洛天羽默默地缩起了头，刚才还在狂飙生死时速的气势完全消失不见。

田蜜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她像个受了委屈却又不肯承认的孩子一样，什么都不说，只是梗着脖子抬头看着他。

洛天羽感到罪恶感爬上了自己的脊背，怂得更厉害了。

“做你的女朋友真的是件让人提心吊胆的事情。”田蜜抬着头努力想把眼泪忍回去，“你以为一切都在你掌握中了吗，摔这一下你怎么说？”

这句话是真的直刺要害，洛天羽无言以对。他精确地计算了拉起时机，考虑了转向角度对推进器的结构负荷，但是忽略了一个致命的问题。他的计算都是基于机体性能一切正常做出的，而机体本身在高强度碰撞后必然出现结构伤损。而他虽然能通过能力感受到肌肉组件的疲劳程度，但他作为一个飞行员的经验还不足以读出显示屏上的机体参数隐藏着的危险信号。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这次是我没考虑周全。”他老老实实地认错道歉，伸手去擦她眼角快要掉下的泪珠。田蜜哼了一声，偏了偏头，但还是没有躲掉他的手。

“指挥室里的情况我一直在听着。有些事情我想通了，但是那时候解释起来来不及了。”道完歉后，他接着解释道，“对方的目的应该是要将我们的试验机完全破坏掉，而不是杀我们几个。但是如果运气不够好，恐怕我们也会成为演习中死亡的指标之一。”

田蜜惊了，刚才的委屈心思一下就消散了，“他们真的敢这么做？”

“我们大概运气不怎么好，卷入到利益斗争里了。”洛天羽表情凝重，“一开始我还不能确定，但是他们对田甜和八哥动手的时候，我才想通这件事。应该有一部分人不想要……”

身后传来两声干咳。

“行了，在这里就不要说这件事了。”

马千里从后面走了过来。他的车停在不远处的路边，在更远的位置，机场的工程车和救护车正飞速赶来。他看了一眼洛天羽还没从田蜜脸上缩回来的手，啧了一声，“秀恩爱是吧。”

洛天羽不紧不慢地收回手，“这是战友间的互相关怀。”

“卧槽，你当老子眼瞎还是没碰过女人？”马千里顿时就瞪起了眼，然后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懒得管你们这点破事。”虽然语气还是一如既往，但是两人的距离一下又拉近了不少。

“你小子倒是有点嗅觉，光听我跟那家伙说的话就猜了点东西出来。”马千里看着他，又道，“刚才你想说的东西，不要再跟别人提了。”

“是。”洛天羽点了点头。这时救护车已经开到了路边，几个卫生兵抬着担架向这边跑过来。工程车将破破烂烂的高9残躯吊起，装到车斗中就要运走。

马千里对田蜜挥挥手，“行了，人没事你也看着了，赶紧把这家伙飞回去。”

洛天羽一边接受简单的包扎，有点伤感地看着形同残骸的攻击机，叹了口气，“人生中第一次飞行，就把机体飞残了。怕是全军上下都找不出来第二个了。”

马千里嘿了一声，“那是，人生中第一次飞行，就开着二代半干翻了三代机，全军上下还真找不出来第二个。不过放心吧，虽然看着很惨，但是离报废的程度还差得远。”

“还能再看到它吗。忽然觉得挺想念它的。”

“用一句比较文艺的话来说，这就叫和座机的羁绊。经历过生死战斗活着回来的飞行员都会有这种感觉。”马千里也把目光投向那架沾满泥土的机体，给自己点上一支烟，片刻后长长呼出一口，“不过你算是个例外。”

洛天羽笑了笑没说话。他拒绝了担架，等卫生兵给他包好了伤口，就跟着他们往救护车走了过去。

“今天帮我打了那家伙的脸，谢了。晚上请你们吃饭。”正走着，马千里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笑意。

王跃进飞快地调阅着电脑上的数据，一页页图表和数据快得难以看清地从他眼前流过。那是洛天羽今天在对战高10时的全部体征监测资料，和脑波同调系统的运行情况。

这套系统会通过一系列复杂的运算对飞行员的脑波进行假性增幅，通过连接的信号脉冲器欺骗原种生物材料保持活性。令他难以理解的是，从最开始的脑波特征捕捉开始，系统返回的信息都是“无特征信息”。

问题又绕回了原点。他是一个无法判断携带信息来源的同化者，脑波特征自然无法在数据库中匹配。既然如此，同调系统对他应该是无效的。但是他今天做出的动作甚至远远超出了理论中这套系统在高9上能够达到的极限数值。那么只有可能是他自身的素质，或者说秘密所致。

“我还是小看你了，看来这套东西完全配不上你。”他低声自语。

思考了很长时间之后，他连接上一个网址，输入复杂的密码和外接式密码器，打开了另一个界面，上面隐约可见国家航空工业局和国家科学院的图标，以及一个红色的密级标志。

他调出一套资料，上面是一张设计蓝图，旁边的附件写着“项目902-1：核心与脑系统桥接”。后面写着“待样本测试”。他拥有编辑的权限，将这行字删去，填上了洛天羽的名字，标注为“第一选择，待观察确定”。

“不枉我费了这么大功夫，总算是得到了一块好材料了。”

“不过现在下手还早了点，先让你在白家丫头那里打磨一下吧。”这么自语道，他关闭文档走到窗前。天色已经不早，夕阳慢慢沉入地平线。

“哦哟，忘了吃饭了。”他拍拍脑袋，走到门口，大声叫道，“李博！娜娜！人呢？……这帮孽徒，又把我丢下自己去吃！”

每个高校旁边都有一条名为堕落之街的地方。

正像那句话说的一样，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条“街”可以是夜市，可以是小巷子，可以是街道，总而言之是任何包含了吃喝玩乐的商业综合体的形态。

军校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洛天羽和马千里坐在烧烤摊前面，一人手上一只烤串，面前一瓶啤酒，撸串撸的正欢。

“还行吧，我到江城这段时间别的没发现，就找到这么个店。羊肉挺正的，是那个味道。”马千里丢下一个签子，又拿起来一根，吃的满头冒汗。

“你小女朋友呢？不一起过来？”他看了眼洛天羽，问道。

“她说估计小马哥你找我是有事情要说，就不来当灯泡了。”洛天羽笑道，“其实主要是因为她拿羊肉没辙，尤其是膻味重的。不过我就挺好这一口。”

马千里哈地一笑，“女人都这样。”说着举起啤酒瓶子和他碰了一下。

“你今天没说完的话可以继续说了，能回答你的我就回答你。”

洛天羽沉吟了片刻，“先前王教授上课的时候曾经回答过我一个问题。那时候他带过了一句，空军有很多人对于高9改装再利用这件事情持反对态度，他们更加想淘汰高9，全面装备高10。而这次战斗看得出来他们的目标是破坏我们的机体。而我们的机体是特殊的技术验证机，一旦被完全破坏，应该短时间内没法换新。不仅我们的教学工作会受到严重影响，高9改这个机型不堪一击的狼狈样子恐怕也会被上面的人看在眼里。对方敢于完全不顾我们的死活，就证明他后面一定有大佬能摆得平这件事情。而既然有大佬坐镇……”

他最后总结，“那这件事情只能是路线斗争，我们不幸被挑中成为牺牲品了。”

“这是一方面。”马千里笑了笑，“还有另一个方面，经济利益。三代机和二代半之争，不仅代表着不同路线的冲突，还有另外的利益相关方。试想一下，如果国家真的放弃改造高9而全面采购高10……”

“制造商。”洛天羽立刻就反应过来，“高9的设计方是西南航空工业联合体，自然升级工程也会交给他们。而高10是盛京飞行系统集团中的标……这问题复杂了，这种超大军工背后的利益链必然大到无法想象。”

“以你这个年龄，看出来的算是够深了。”马千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再继续说下去。

“看来还真是卷入了一个大麻烦啊。”洛天羽叹气，又问道，“今天那个家伙什么来头？小马哥你好像和他很熟。”

马千里撸串的动作停了一下，斜睨着他，“你真想知道？”

“结了梁子，总得知道对方的深浅吧。惹不过我还躲不过吗。”

“我觉得你躲不过。”马千里发出了幸灾乐祸般的笑声，“那家伙叫江破原，他家老爷子叫江成富，西北卫戍大区的一把手，中将。”

洛天羽默默地放下手里的串，诚恳地看着马千里，“小马哥你也有后台的对吧？我帮你打了他的脸，罩我一下还是可以的吧？”

“罩不住。他打我的脸随便打，正反抽，花式抽，螺旋升天抽，我还得乖乖站好。”马千里摆摆手，“以前我跟他就不对付，现在更没办法。”

洛天羽沉默了片刻，眼睛闪闪发光，无比真挚地看着他，“我能申请去海军开船吗？”

“别闹，你就算躲到海军他一样能找到你。而且他找你只会是一件事，把你挖到他手下去。”马千里摇摇头，“不过你大可以不用担心这件事情，他挖不动。虽然我和他不对付，但是打过的交道不算少。总体来说，他这个人虽然作风很霸道，但是本质上还是个军人。他的家世和教养都不允许他做背后开枪这种事情。今天这件事，多半是他受了别人的请托来的，后面大概有他那位老爷子默许。只不过这次踢到你这块铁板了。”

“其实也可以理解。现在西北大区虽然编制尚在，但是防区已经全丢了。江司令是空军出身，所以想要更多更好的装备投入战场。但是现在我们在本土上已经两年没什么像样的大规模反击，反倒是在海外的军事行动越来越多，军费年年都往海军偏。在他看来，大概高9改这个不伦不类的方案就是本土消极防御的妥协产物，心里不舒服那是自然的。毕竟他的梦想是在自己手上打回西北，有这么个机会，随手推一下总是好的。”

他撸完了串，满足地放下签子。

“说正事吧。你用不着我罩，有另一个人对你感兴趣。她现在在做一个重要的战术课题，手头上缺一个实验小队。今天你的战斗记录我发给她了，打算推荐你去。估计这几天她会从首都飞过来见你。”

“我自己去吗？”洛天羽一愣，下意识就要拒绝。

“她那边提供的机体是高10的最新型号，除了你这个怪胎和你的小女朋友，其他人开不动，不然我何必把你们拆开。”马千里一句话说出了问题核心。

“能给个机会吗？”洛天羽坚持争取。

“可以，无非我多写一句话的事情。”马千里倒是很好说话，“但是那位的要求很高，如果连机体都开不动，去了也是白去。”

他喊了服务员过来要结账，洛天羽赶紧抢着上去结了。

“记住，这是你自己争取来的人生的大机缘。不要被冲动左右，冷静，理智，谨慎地选择。”临走之前，马千里收起平常那副做派，异常认真地叮嘱。

第四十九章 改变命运的尝试

洛天羽在湖边上坐了一会，默默地思考着马千里刚才带给他的消息。

能让江破原都挖不动墙角的人，肯定应该是个不小的人物。虽然马千里的意思表述的很明白了，但是他只是想了一瞬，就把“自己一个人去”从选项中删除了。

如何让田甜和巴特尔能驾驭高10？这完全是个不可能的任务。即便他们有强大的驾驶技术，但同化率上不去，一切都白搭。机体连动都不会动起来，更别说听你的指挥。这一刻他少见地陷入了束手无策的状态。

田甜在先前的战斗中头部撞伤了，现在还在医务室观察。田蜜和巴特尔也在那里。洛天羽走了回去，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笑语声。

他在门口站住听了一会。是赵佳依和林海棠，应该是来看田甜的。

“小洛哥性格这么好的一个人，真看不出来本质是个狼人啊。”赵佳依感叹道，“一言不合就神风攻击，换我们队长怕不是要怂。”

里面沉默了一阵，只听田甜叹了口气，“他太在意我们了。如果我们能更强一点，情况应该就不是这样了。我能看出来，我们和他的差距在一天天拉大。有时候我会想，我们会不会已经成了他的负担？”

“跟着太优秀的队长也是件挺辛苦的事呢。”林海棠一起大大叹了口气。

“说起来，蜜蜜你是怎么做到和小洛哥一样厉害的？”赵佳依转向了坐在一边的田蜜，“我们在下面都看着呢，要不是性能差距，你估计也能分分钟把那家伙狗头锤爆。”

田蜜没想到问题转到她这里来了，顿时一愣，脸一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田甜的表情顿时也变得十分古怪，这让两个女生一头雾水。

“我吗……我啊，诶嘿嘿，本来同化率就高些啊。我跟你讲，其实我天赋很好的，小时候就有人说我当飞行员肯定没问题……”她赶紧恢复了正常的表情，嘴里开始跑火车。

“信你个鬼啊。”林海棠白了她一眼，“从我们发出移动信号到机体动起来都有接近1秒的延迟，有这个延迟时间狗头早被人家锤爆了。你能跟别人打得有来有回，动作明显已经完全同步了啊。”

赵佳依在一边皱着眉头像是在回忆什么，忽然她啪地一拍手，头上像是亮起了一个灯泡，“啊，我想起来了。刚才你脸红了啊。我就觉得这事怪得很呢。”

她嘿嘿地阴笑一声，“你俩难不成已经……”

“啊！难道是那个？遗传信息的交流传递？”林海棠看来思想也跳得很快，一下就明白了赵佳依的意思。两人看田蜜的眼神顿时就传达出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促狭意思。

“不不不你们在说什么啊完全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田蜜顿时陷入了抓狂状态。

“哦——”两个人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不是不是。”

“小洛哥不是挺好的吗。你不要让给我好嘛。”

“闭嘴啦，才不要啦！”

里面女孩们一片笑闹声，但是门口的洛天羽似乎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遗传信息的交流传递？

他曾经和田蜜讨论过这件事情，她身上产生的一些变化，只有他们两个人知晓。

那都是他拥有而她曾经没有的东西。而那一夜之后，她开始成为接近自己的存在。虽然女孩们所说的更多是玩笑成分，但却无意中接近了事实。

但是怎么做呢？难道还要和田甜睡一次吗？这怎么可能啦。

巴特尔又怎么办？总不能……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开始飘向一些禁忌的领域，他赶紧满头冷汗地收住思绪。

还是自己先研究一下吧。作为话题当事人，他在外面听着就已经尴尬到飞起，于是明智地决定不要参与进女孩们的私房话，转身直接去了图书馆。

同化者生物学和原种生物学不同，它是一门独立的学科。军校图书馆里对于这方面的资料并不算多，不过好在洛天羽并不需要深度了解。他一直在图书馆泡到晚上十点，直到田蜜打来电话问他跑去哪了。

办了借阅手续后，洛天羽将几本没看完的书带回了宿舍。数个小时的突击式学习并没有起到什么帮助，这也在他意料之中。毕竟这门学科对于一个高中毕业的学生还过于深奥。即便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在面对自己从未接触过的领域时，和一个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差别。

巴特尔在宿舍里，正靠在床上看着平板电脑。见洛天羽回来，两个绷带头相视而笑，互相嘲讽以致问候，然后继续各干各的。巴特尔看到洛天羽拿回来的书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表情，不过没有多问。

过了一会田蜜也回来了，医务室不能留宿，估计她是被赶回来的。一看洛天羽手上的书，她就露出了十分古怪的脸色，“干嘛研究这个啊。”说着就把他往外扯了一把。

洛天羽看巴特尔还在毫不在意地看新闻资讯，还微笑着和自己招手告别，就装着被拖出去的样子顺势和她到了外面。两人下了楼，坐在楼下小路边的长椅上。熄灯号已经响过，正规专业的学员们都已经熄灯就寝，整个校园里几乎空无一人。田蜜敏感地察觉到洛天羽有点心事重重的样子，便用征询的眼光看着他。

毕竟是自己的女朋友，洛天羽决定这件事必须要先和田蜜说出来。于是他详细地说了马千里晚上和他谈的事情。

田蜜安静地听完，又沉默了很长时间。她的手按在洛天羽的手背上，微微地绷紧。

“马教官说的没错，你应该去。”她的脸掩没在黑暗中，看不见表情。

“我们家是做生意的，虽然我和我老爸相处时间算不上多，但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机会难得不容错过。他能把事业做得这么大，不仅因为他有发现机会的眼光，而且还有抓住机会的决断。这就是你人生的大机缘，抓好它，你就半只脚踏进另一个层面了。”

洛天羽看着她，“真心话？”

“这不是为你考虑么。”田蜜偏开头不看他，闷闷地回答。

洛天羽哈的一下笑了出来，“恋爱中的女孩子有多为自己考虑的特权。而且这么条理清晰的话感觉可不像你说出来的。”

他像之前一样伸手揉了揉田蜜已经长到肩膀微微带卷的头发，少女像只小狗一样甩了甩头，继续闷声道，“我只是懒得思考，又不是傻——而且你就不能让我扮一下贤惠嘛。”

“你说的没错啊，抓好这个机会，我们就能半只脚踏进另一个层面。”洛天羽收回手，认真道，“是我们四个人一起，不是只有我。”

“怎么可能。你能解决我姐和八哥的同化率问题？”田蜜没好气地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不用我提醒你吧，提升同化率是重罪。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可以做，也需要原种生物的体液合成物。那东西你准备去哪弄？”

洛天羽看着她不说话。

“干嘛啦。”田蜜歪了歪头，莫名其妙地和他四目相对。

过了一会，她忽然想起洛天羽拿回来的那几本书。一瞬间她突然像是被电到了一样，一下蹦了起来，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洛天羽。

洛天羽点点头。

“这这这也太禽兽了我我我不同意！”这个提议对精神的冲击力实在太过于强大，田蜜本来就很大的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了。

“而且就算我同意我姐也不可能同意！八哥会跟你玩命的！对对对了还有八哥……你你你难道不会要……”忽然发现自己道貌岸然的男朋友想玩姐妹丼而且还是个木毛，可怜的少女顿时陷入了语无伦次的恐慌之中。

“当然不可能啦。”洛天羽把她拉回身边坐下，“所以我在想其他的办法……不过目前没有什么进展。”

田蜜目光呆滞了五分钟时间才把自己垮掉的san值修复过来。

“我们时间不多，小马哥说那个人这几天就会过来，所以得尽快想出办法。”见宿舍的灯基本都熄灭了，洛天羽起身示意她一起回去。

但是田蜜并没有起身，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

“也许……有其他的可能性。”考虑了良久之后，她露出了挣扎的眼神，犹豫了老半天，憋出来一句话。

“说来听听？”洛天羽没想到她居然对这件事有主意，姑且抱着死马做活马医的心态追问道。

“其实……体液什么的……不只是有……那个的。”田蜜结结巴巴地说道。毕竟她也只是有过初体验，要说出这句话来也确实是有点为难人了。

听到这句话，洛天羽脑中立刻闪过一道光。被自己的经历所影响，他的思维确实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并没有往其他的方式拓展。

“你说的是这个吗？”他抬了抬手，摸了摸手腕的位置。

田蜜点点头，又担忧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啊。”

“但这是唯一的方法了。”洛天羽沉思了一会，还是说道，“晚上我再研究一下，再和你说吧。”

第五十章 输血

因为四台训练机体有三台受到严重损伤，所以次日的课程他们只能回到模拟机里上。虽然昨日一战的消息被封锁住了，但受损的机体却被不少人看到了。全校的学员之间已经流传开了各种各样的传言版本。

田甜也回到了宿舍里。经过观察，她头上的伤并没有什么大碍，只需要每日去换药就行。到了晚上，洛天羽将所有人叫到一起，正式地将马千里的提案告诉了他们。

田甜的表情顿时就有些黯然。巴特尔也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我一直有预感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田甜挤出一点笑容，“这是件好事，证明队长你得到他们的认可了。我们跟不上你，至少不能成为你的累赘。”

“事实上我有个想法。”洛天羽慢慢地说，虽然他之前在脑子里预演过很多次，但是到了在当事人面前说的时候，还是有点心里没底。“我和蜜蜜的事情，你们是知道的。其实后来发生了一些变化……”

田蜜将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全部说了出来。这时田甜她们才知道，除了能让原种生物材料高速响应，她和洛天羽居然不依靠飞行服就能凭思维让肢体同步活动。

“怪不得你们俩的操作这么强。不……这已经不是操作了吧。”巴特尔苦笑着摇摇头，“这不就等于机体成为你们身体的一部分了吗。”

田甜目光复杂地看着田蜜，后者缩着脑袋讪讪道，“我不是故意不说啦……可是这种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讲啊。我现在说出来已经感觉到很羞耻啦。”

“不是这个意思。”田甜笑着摸摸她的头发，“只是忽然发现你已经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作为姐姐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啊。”

洛天羽看了一眼巴特尔，后者无奈地耸耸肩，表示自己还没搞定。

他两的小动作没有逃过田甜的眼睛。她瞪了一眼巴特尔，然后微笑着看向洛天羽。

“队长，你想表达的我大概理解了。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是什么。”她缓缓地，清晰地说道。

虽然她在微笑，但是一瞬间洛天羽感觉好像有股寒意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我刚刚才说蜜蜜有个可以依靠的人，希望你的提议不要改变我的想法。”她的眼神愈发和善，隐约发黑的印堂和宛若实质的压迫力让洛天羽背后一下就渗出汗来。

果然会想到这里去吗！他内心不由得用力吐槽，难道我给人的印象就这么衣冠禽兽嘛！

“本来我是一筹莫展的，不过蜜蜜和我提了一个建议。”

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是推销保险的业务员一般，露出了职业化的露齿笑。

“两位，要不要试着接受……我的血液？”

田甜漂亮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看看洛天羽又看看田蜜。巴特尔托着下巴开始思索。

洛天羽指了指桌上的那本《同化者生物学简读》，解释道，“昨天晚上我就开始研究这件事情。我们的体液对人类来说具有不可逆的转变特性，但是临床实验上并没有出现同化者互相影响的案例。我相信这是领域内的专家们基于实验得出的结论，应该适用于绝大部分同化者群体。但是蜜蜜身上的变化却推翻了这个结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了。”

“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我恐怕是一个特殊的个体。”他叹了口气，继续讲，“通常状态下，性行为造成遗传信息的交流传递成功率是最高的，转化率是100%。而且不对身体产生副作用。原理至今不明，但是这种方式似乎不会引起免疫反应。”

感觉到意味不明的两道视线，田蜜尴尬地看着窗外进入自我隔离状态。

“其次是血液感染。以20%同化率的同化者和正常人类为例，少于1微克的注入式血液感染仍然会被人体的免疫系统杀灭，但是最轻的代价也是一场殃及全身的大病。不过这些都是基于普通人类的实验得出的结论。虽然同化者之间的血液输入在临床上是没有反应，但是不能确定我这个特殊个体的血液会不会对你们产生影响。”

“要真是不行，我们还是快乐的在战线后面当咸鱼好了。”洛天羽笑了笑，然后认真地说，“我必须要提醒大家，按照同化者遗传信息防治法，我们计划做的事是绝对的犯罪行为。你们也知道，我因为自身特性的原因一直被王教授他们关注着。如果我的血液真的改变了你们，你们可能会和我一样随时面临危险。对于你们来说，这无异于一场人生赌博。”

“请你们认真慎重地考虑，再给我答复。”

“我接受。”巴特尔毫不犹疑地表态。

田甜看了一眼田蜜，笑容又开始露出了黑化的那一面，“作为姐姐我还需要继续观察他一段时间，有多久呢？嗯，离达到我的要求大概还需要几年吧。”

果然这位姐姐嘴上不说，但是对这件事情心里怕是怨念十足啊。洛天羽讪讪地缩了缩脖子，赶紧怂一波以示反省。

接下来就是操作问题。注射器只能在药店实名制买到，且个人名义不得购买。所以他和巴特尔、田甜三人一起去医务室换药，他在换药的时候和值班医生闲聊来吸引注意力，巴特尔用庞大的身躯作为掩蔽物阻断医生的视野，而田甜则负责下手盗取注射器。

整个过程如同间谍窃取情报一般惊险刺激。

只是……

洛天羽看着肌肉注射用的粗针筒，幽怨地看着田甜。

田蜜正好从外面的药店买了酒精棉回来，一看这针筒顿时就惊吓了，“等等你们这是要抽来晚上喝的吗？”

洛天羽啪地一下敲在她头上，这都什么跳线的思维啊！

“我拿的离我最近的，那时候哪有时间认真挑啦。又不是要你抽满管，你看着刻度抽就好啦。”田甜心虚地解释着，别开脸躲开洛天羽的视线。

“那抽血就拜托蜜蜜了……等等，为什么是蜜蜜？”洛天羽忽然意识到好像做出了一个极不正确的选择，顿时一身冷汗。

但是已经晚了，田蜜带着暗黑魔王般的微笑已经站到了他面前。

如果不算田蜜手滑扎错两次位置这件事，抽血的过程基本还算顺利（？）。出于安全起见，血液注射的量被定在每人1毫升。巴特尔首先接受了注射，按照他们商定的方案，注射后观察两个小时，如果没有明显的排异反应再让田甜来。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房间里陷入了紧张的沉默。所幸巴特尔并没有出现什么不适感。

田蜜换上一个新针头，“没针管换了，姐你就将就一下吧。”

这种完全不符合医疗规程的手法明显在挑战着田甜的底线。她犹豫了好久，皱着眉叹了口气，“我现在真是庆幸我们同化者没有血型之分，也不存在血液病。要不然打死我也不会接受的。”

“那你不多拿两个。”田蜜比划比划两下，第二次给洛天羽手臂上扎进去了，疼的他龇牙咧嘴直吸冷气。至少还算幸运的是位置没错。

抽了五毫升，她换上了另一个针头，走到田甜面前，手脚麻利地在她手臂上扎上橡皮管，擦好酒精，举起针管。在led大灯刺目的光线中，针头发出耀眼的一闪光。

“你你下手轻点，队长刚那表情我看了害怕……”这架势太过恐怖，田甜不由得往后直缩。

“放心，不疼的。疼也就一下下，很快的。”

……

洛天羽看着抱着手臂全身发抖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声音眼看着就要抽抽起来的田甜，不忍地捂住了眼睛。巴特尔吸了口冷气，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挨针的位置。

感情这哥们刚才也是强撑的。

“我觉得呢，以后要是有这个活，还是交给你姐吧。”洛天羽眼中含着泪花看着针筒少女，情真意切地恳求道。

“附议。”巴特尔举手。

“请务必让我来。这种体验我再也不想来一次了。”田甜颤巍巍地举起手。

“有那么夸张吗。”田蜜本人完全没有这个自觉，兴趣十足地拿着针管比比划划，“我感觉自己优势很大啊。”

于是大家都不理会她，让她自己一个人嗨去。然后洛天羽用模型剪钳将针管和针筒剪成细小的碎块，再通过卫生间冲走，避免随意丢弃被意外发现。现在他们承担的风险都已经和自己一样大了，在这种事情上必须抱有最大的谨慎。

“如果有异常感觉，马上叫醒我。”睡觉前，洛天羽对巴特尔叮嘱道。同样的话他也交代了田蜜。

巴特尔坐在床边思考着什么，听到他的话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正当洛天羽躺下准备睡的时候，巴特尔忽然开口，“你知道我不是个矫情的人，但是今天的事情，必须要和你说声谢谢。”

“蜜蜜的事情，田甜心里一直有些猜测。之前只有你一直在我们前面，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蜜蜜忽然像是觉醒了一样，一下也把她甩在了后面。虽然她不说，但是心里还是有个结。之前她一直觉得我们拖了你的后腿，现在还加上了一个蜜蜜。心里不用说多郁闷了。你给了她这个机会，不管能不能成，她都很开心。”

洛天羽听到就是一愣。有这样的事情吗？

确实，自从和田蜜交往以来，他和田甜的交流或多或少地表面化了一些。她的心理状态，她的交流需求，他都不太了解了。是因为她是田蜜的姐姐，有些话不便说？或者是认为她和巴特尔有发展的可能，而把本该自己作为队长了解或关注的事情，有意识地放手交给巴特尔去做？

这是不对的。了解和沟通是你的职责。一个声音严肃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抱歉，这是我的失职。”想到这个关节，他顿时一个激灵。如果自己再将个人情感凌驾在职责之上，必然会带来严重后果。

“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啊。”巴特尔笑着摆摆手，“我是真的很感激你。田甜想必也是，只是她大概不会直接地说出来。”

毕竟我睡了人家双胞胎妹妹？了解到这句话的潜台词，洛天羽一阵苦笑。

处理人际关系也是件不简单的事情呢。他不由得感叹道。

第五十一章 向更高处飞翔

关了灯，他躺在床上闭上眼，下意识地激活了感应能力。一片白色的星星点点在他眼前出现，整个学院里的同化者的位置都在他面前显现出来。

他忽然吸了口冷气，差点一下坐起来。

离他最近的三个节点中的两个，正在规律地发出一闪一闪的光芒。

从那一晚之后田蜜的节点已经变成了金色，这是他已经发现的事情。这也是他确定田蜜的转变和自己有关的一个有力证据。而现在，代表田甜和巴特尔的两个节点也开始染上了淡淡的金黄色。他起身去看巴特尔，对方像是睡死了一样没有反应。但他丝毫不担心，因为这两个节点传达给他的感觉是健康——或者比健康更加健康。

房门被敲响了，田蜜一脸惊慌地站在门前。她应该是直接爬起来的，只披了件睡衣。没等她说话，洛天羽便示意她安静下来。

“转变开始了。”他闭着眼睛，沉声道。

两个节点开始有规律地传来联系感，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加强烈。洛天羽努力感应着他们的信息，大脑就像是一台接受传感器信号的终端一般，向他发出了“平安无事”的回应。

“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的遗传信息结构正在发生改变。这期间低烧或是叫不醒他们是正常的，不用慌。”

田蜜知道洛天羽闭上眼睛的这种状况是在启用他的同化者感应视角，大大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得到了和洛天羽一般的脑波操控能力，但是这个能力她却没有掌握。不过对这事她没什么想法，毕竟她不是洛天羽，再怎么相似也不可能完全一致。除了收获自己喜欢的人之外还得到了意外的提升，她已经很满足了。

两个节点的变化过程一直持续到早上五点。这是洛天羽第一次全程观察和自己产生联系的节点，并且在意识完全清晰的状态下感受和理解联系过程中传来的信息。一些之前观测时意义不清的感受也在观测过程中被梳理清楚。但是从节点的颜色看，两个人相比于代表田蜜的金色，更加偏向于深黄色。

同时一个意识清晰地出现了，传播过程受到了免疫系统干扰，只做出不危害对象安全的调整。遗传信息结构已达到本体允许的最佳水平。但需要本体连接授权。

他对最后一句话产生了一些不解，不过一会就将他抛在脑后了。现在他相信自己的遗传来源应该属于某种原种生物指挥阶级。这种视角怎么想都不可能是普通的战斗单位应有的。田蜜已经枕在他膝盖上睡着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洛天羽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将她唤醒。

“？”田蜜扭了一下，睡意朦胧地往他身上拱了拱。

“已经完成啦。”洛天羽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道。

田蜜刚才还迷茫着的眼神顿时清醒过来，一骨碌从他身上爬起来。

“成功了？”她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洛天羽点点头，“没有你的完成度高，但是可以确认同步能力确实存在了。现在得等他们自然醒过来，才能知道有没有更多的变化。”

田蜜看着看着整个人就像由内而外发出光来一样，她兴奋地抱住洛天羽，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下，“太棒了！我就知道你能行的！”

“轻点轻点，八哥还没醒呢。”洛天羽这时心情也不错，笑着环住她的腰，在她脸上蹭了蹭，“晚点我去找小马哥，让他们用02号机适应一下。在这之前，我们得把一些操控的技巧先告诉他们，免得上机实验时乱动反而露馅。”

田蜜兴冲冲地去了，洛天羽收起感应视角，像一条咸鱼般埋进床里。熬了一整夜，脑袋里过了海量的数据。这些数据都是以“直觉”一般的形式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脑中，连屏蔽都做不到。开着感应视角时还感觉不到，当他从这个感觉中退出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这种强制运算给他带来的疲劳感。人脑再怎么开发，依然是一个独立的思维个体。而独立的个体是有极限的。

那么，怎样才能突破这种极限？

在意识离自己远去前，他这么想到。

江城机场，马千里在机场大厅里坐着。他穿着一身便装，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他看了一眼到达航班信息，上面显示着“mu2460—首都—江城—10:25已到达”的信息。

他走向出站通道。没过多久，一个穿着休闲装的年轻女人拖着一个小箱子走了出来。如果洛天羽在场，他一定又会大吃一惊。她正是王跃进第一次授课时，身边站的那个女助理。

马千里快步迎了上去，接过对方的行李。

“白姐。路上辛苦了。”他拉着小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跟在女人身后半步的距离。

“小马哥，都说了跟以前一样叫我就好啊。你比我大好几岁，听着好奇怪啊。”年轻女人虽然这么说着，但是脚下却没有停。

“不不不，我家老爷子在位的时候我都当不起你这么叫，可别说现在了。”马千里将她引到自己开来的车上，手脚迅速地装好行李，开着车上了路。

“我还以为你会降王家墩基地，还准备去那边接你的。没想到你会坐民航啊。”

“这算我的私事，所以尽量低调吧。”她没有闲聊的意思，直接切入正题，“多一个人选我还能理解，可是为什么报上来两个没有驾驶能力的人？”

马千里向他解释了洛天羽的意思。

“这个人作为队长有很强的团队意识，如果没有给他的队员平等的机会，他应该不会来。”最后他总结道。

“还挺有架子的。比起说团队意识，我倒觉得他是把自己当家长了。虽然我不反感，但是在工作中太多掺杂个人感情也未必是好事。”女人的评价一针见血。

她思考了几秒钟，“也罢，他的能力值得起他提一次要求。连接测试用的机体准备好了吗？”

“已经安排好了，机体都已经在停机坪就位。”马千里回答，“中午你休息一下，下午……”

“不用。既然机体已经就位了，让他们现在开始准备。我们到了就开始。”女人截断了他的话。

知道她的作风很是果决，马千里叹了口气，拿出了手机。

洛天羽放下手机一脸懵逼。他刚准备找马千里帮他协调田甜和巴特尔上机练习，结果居然等来这么个爆炸性的消息。

他赶紧把大家都叫到一起，通知了他们这件事。

“卧槽不是吧？直接上高10？他两都还没来得及适应啊？”田蜜大吃一惊，“能推迟吗？”

“不能，马教官在那个人面前没有任何发言权。”洛天羽即刻否定。

“慌也没用，伸头缩头总是一刀。”巴特尔倒是很冷静，“既然来了，尽力做好准备就是。”

“我们没有接触过高10，所以这个测试应该不会要求我们驾机做出动作。”田甜思索着慢慢道，“我估计测试目的还是我们对高10的同步适应性。最大的可能是，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进行连接，由测试人员在后台观察。”

“田甜分析得有道理。我们最多还有一个半小时，现在抓紧时间把经验分享一下，重点是连接的感觉，以及如何适应这种感觉。”

说完，洛天羽环视众人一圈，郑重道，“各位，现在是我们抓住命运的重要机会。不管成功或是失败，我都会和你们共同进退。”

四个人一起伸出手，紧紧握成拳头碰在一起。

“一起飞到更高的地方去吧。”

停机坪上，洛天羽小组已经穿戴好了飞行服，等待上机。这台测试用的高10还不是学院的教练机型，而是全新的作战型号。从机身编号来看，这台攻击机隶属于驻孝城的空军第15空中突击军第43空中机动师，是对追猎者专用型接近战机体。它腰部挂载着两把近距离战斗用的高频振动刀，肩侧有活动式的大范围覆盖式盾板，和他们昨天才刚刚对战过的高教10气质截然不同，显得十分威武肃杀。这架机体的飞行员是一名上尉，就站在机体旁边，见洛天羽他们过来，随意打量了几眼。

洛天羽向他微笑致意。对方显然没有什么闲谈的想法，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那个……是王教授吧？”田甜在旁边轻轻戳了洛天羽一下，示意他往机库的方向看。

洛天羽凝神一看之下，眉头皱了起来。不仅王跃进在机库的阴影下，李博也在他旁边。不知怎么回事，洛天羽总觉得李博在盯着他看。虽然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和他们打交道了，但李博一出现的时候，洛天羽总会不由自主地高度警惕。

一辆挂着学院牌照的小车开到了停机坪旁边，马千里下了车，随即打开后座的门，一个年轻女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面容姣好，身材高挑，但洛天羽看到她的瞬间，联想到的不是任何一种和女人相关的美好而柔软的东西。

她往那里一站，身姿笔直就像是一杆插入地上的利剑，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寒冷锐利。

“诶？那个女人……不是王教授的助理吗？”田蜜远远地看到她的脸，立刻就认了出来。

洛天羽摇摇头，“你看小马哥那个架势就知道不是了吧。你见过他对王教授这么鞍前马后的吗？”

田蜜吐吐舌头，“好像是个立派的大佬呢。”

洛天羽敲了她一下，“这种时候还玩梗，好的不学光学赵佳依。”

当那个女人下车的时候，攻击机的飞行员就迎了上去，向她敬了个礼。

“麻烦你了。”大概是因为没有穿军装的缘故，她点点头作为回应。随后她向洛天羽他们走了过来，马千里跟在后面。她在离他们三米的位置站定，眼神缓缓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初次见面。我是白翎，共和国军事科学院战争研究院研究员。”她的自我介绍简洁有效。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你给他们争取来了机会，但是我并不认为他们有这个能力。如果他们失败了，你会跟我走吗？”她的眼神和洛天羽对上时，面无表情地问。

毫无回转余地的问题。

“我决定和他们共进退。”洛天羽没有犹豫，立即回答。

马千里在后面顿时露出了卧槽的表情，对他使了好几个眼色，洛天羽权当没看见，只是平和而坚定地迎上她锐利的目光。

“我知道了。”她毫无波动地回答，将目光投向了其他三个人。

“我原本只准备找一个人，但是他坚持要求给予你们同等的机会。因为他有足够的潜力，所以我同意了这个要求。但是刚才他的回答让我觉得有些得寸进尺，我很失望。”

“如果你们三个人中任何一个达不到要求，我就会另找他人。共和国很大，人才从不缺乏。恃才傲物的人通常只会庸碌一生。”

虽然她的话说的很不客气，但是换位思考，洛天羽却并不觉得她说错了。她这样性格的上位者，恐怕往往只会给出一次机会。自己让她问出了那句话，其实已经算是个例外了。可以看出，她真的很看好自己。而自己的回答，确实显得很不识抬举。

但他并不后悔。决定早就做出了，他也已经在脑海中将这个场景预演过无数遍。

“我相信他们有这个能力。”他坚定而充满信任地回答。

女人和他对视了几秒钟，眼角微微向上扬了一丝。

“开始吧。”

第五十二章 两个男人的一堂课

高10和高9简直如同拖拉机和豪车一般的差距。坐进驾驶舱的瞬间，一股巨大的落差感油然而生。主监控器提供了上下各180度的广域视场，大面积触控屏分布合理地安装在飞行员的面前和侧面。比起高9方方圆圆的各种表盘，各种数据更加一目了然。头盔具备了和飞行员头部转动的联动功能，hud范围也大了近50%。

最重要的是……连接起来的感觉简直该死地流畅。高9本身仅有四肢部分有原种生物材料，但是高10几乎在各种传动部分都应用了肌肉组件。在高9上洛天羽仅能自由感觉和控制手臂和腿部。而连接在这台机体上，要不是自己还需要用手操纵航电和动力系统，他几乎有种‘这就是自己的身体’的错觉。现在他不仅不担心机体不会动，而且还得努力把自己想象成一具人偶，一块木头，才能控制着它不要动。不然一下就要露馅了。

简直是压倒性的体验。

最重要的是，以往在高9上一链接就会被强制启动的感应能力，在这里居然可控了。

下了攻击机，洛天羽立刻告诉了田甜她们刚才的经验。

“切记稳住心神，即使感受到连接成功时的那种力量感，也一定一定不要动。”

“终于不用穿那个情趣内衣一样的塑胶衣服了，感觉真是好啊。”田蜜从攻击机舱口轻松地跳下来，拉开了一点飞行服的拉链。感觉到风从缝隙里灌入胸前的清凉感，她一脸舒适地抖了抖上身，一阵波涛汹涌中对众人比了个ok的手势。

洛天羽脸颊肌肉抽了抽，决定无视掉刚才的画面。

接下来登上机体的是田甜。看着闭合的舱盖将她与众人隔开，洛天羽轻轻碰了下田蜜，装作阳光刺眼的样子，手搭在眼睛上，启动了同化者感应视角。

很神奇的一幕出现了。攻击机的外表被去除了，在他眼中变成了一个由黑色的金属骨架和白色的生物肌肉构成的结构体。他睁眼看了看，确认白色的结构部分是还没有进行同步的肌肉，是“死”的。

田甜的节点正在攻击机结构的胸前部分亮着，像是海洋中的孤岛一般，和周围没有任何联系。过了几分钟，应该是她完成了攻击机的冷启动流程，在肉眼难以捕捉的一瞬间，像是一颗动力强劲的心脏将血液通过血管泵向全身的组织一般，所有白色的生物肌肉在一瞬间变成了绿色，而且都通过一条直达的线连接到田甜的节点。

这一刻，她就是这台战争机器的大脑。

一个微小的波动忽然出现在田甜的节点，随后迅速传达到了机体的手腕关节部分。手腕顿时不易察觉地微微动了一下，顿时将洛天羽吓出一身冷汗。好在似乎没有人注意到。

片刻后，田甜微笑着下了攻击机，显然心情非常好。最后是巴特尔，他也顺利地完成了测试。

“差点动了。”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催眠自己是块木头真的好难。”

“不过……这种感觉真的很爽。”

王跃进面对着他们的监测数据，神情很是尴尬。白翎向他要过洛天羽小组四个人的数据，也正是基于他给出的数据，她才会做出不需要另外三个人的决定。而这个决定险些让她损失了四个优秀的飞行员。虽然她口头上没说，但之后看他的眼神总就带着那么点意思。

“我没法解释这种变化，但是我保证我曾经提供的数据都是真实的。”他只能苦笑着这么说，然后在心里大骂洛天羽这个小兔崽子。他可以确定这种变化必然是由他引起的，但是到底通过何种途径引起，又变化到何种程度，他一无所知。他曾经通过体检的理由拿到了田蜜的血样，但检查不出任何异常。他只能无奈地认为是在现代技术无法触及的深层，某些东西发生了改变。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一直都关注着洛天羽小组的另外两人，期待相同的转化会再次出现。但是半年过去，他们失望了，于是将注意力转回了对所有学员的数据分析上。

而就在他们眼前，这种变化再度发生了，而且还是以近乎打脸的方式。

白翎并不提这件事，只是面色如常地表示她会整体接收这支小队，请王跃进“支持工作。”

他们谈了一会，白翎便起身离开，找到了等候在机场上的洛天羽小组。

“看来你对你的队员的自信是有根据的。”她的表情不再像刚才那样冰冷了，这让洛天羽大大松了口气。

“我已经和王教授协调过了，从下周起，你们暂时离开902项目，作为验证机小队转到我的项目下。接下来你们将在江城学院继续进行高10的改飞训练，我会随时关注你们的学习进度。如果达不到标准，你们依然会被退回。”

“有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可以解散了。”

洛天羽向前一步，问道，“可以告诉我们这个项目是什么吗？”

“虽然现在告诉你们还有些早，不过这也不算什么秘密。”白翎的语气毫无起伏，但字句冷硬锋利。

“这个项目的名称叫做——攻击机特种作战。”

看着她的车消失在视野中，洛天羽默默地咀嚼着这七个字的含义。

攻击机特种作战？

在洛天羽的认知中，特种作战一般指渗透至敌人后方进行侦查或破坏的作战任务。但这似乎很难和攻击机联系起来。攻击机虽然是一种火力强大且灵活多变的作战单位，但要发挥它的效力，对后勤保障的依赖很高。在正面战场上，卫星和预警机就像眼睛和耳朵一般，为攻击机军队提供实时准确的战斗信息。但在雾区覆盖的原种生物占领区，没有卫星通讯和导航，也没有预警机的指挥和调度。

难道一切全靠自己判断？

想到这种处境洛天羽的头皮就开始发麻。

在第二天的课上，马千里宣布了洛天羽小组调换项目并改飞高10的消息。教室里一片欢腾。他们的欢呼不仅是发自内心为他们的成功祝贺，也是因为从他们身上看到了改变命运的一线希望。

“以前你太优秀，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觉得王教授承诺的那个改飞名额肯定是你们小队的。生不起什么竞争心。但是现在不同了……你们调走之后，名额又空出来了。我们这些平凡人终于又看到了机会。”陈港生打着酒嗝，拍着洛天羽的肩膀欣慰地道。

为了庆祝第一个飞出这个实验项目的小队，马千里批准他们出去开了个欢送会。

“竞争会再次开始。这次一定要跟你一样，从这里飞出去。”他握着拳头用力地挥了挥，眼中充满了斗志。

洛天羽笑着鼓励了他几句。

不远处，田甜和田蜜成为了女孩们的中心。巴特尔则是在一边带着他招牌式的憨厚笑容看着场内。不时有人过来和他敬个酒，他都来者不拒地微笑着一口干掉。

室内洋溢着欢乐的空气。

回到学院，洛天羽借口自己出去吹吹风，一个人走到他们上课的旧机场。

两天前自己还曾驾驶着攻击机从这里起飞，代表着这个集体经历了人生中第一场空战。但现在自己已经不属于这里了。虽然他要去的地方仅有一墙之隔，飞上的也是同一片天空，但是终究还是从这个集体里离开了。

他默默坐在空旷的停机坪上，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机场。夜航训练的高10双机编队正在起飞，航行灯规律地闪烁着。夜风带来一丝微微的凉意，让他酒精上脸的灼热感稍微缓解了一些。

有个人坐到了他旁边。

“喝啤酒也能这样，你小子倒是喝了多少啊。”

这口气洛天羽一听就知道是谁了。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坦白，“不多，就四瓶。”

“菜。”马千里毫不留情地评价，“就你这水准，搁野战军里不出一周你就要酒精中毒死掉。”

洛天羽讪笑，“不是说全军大部分男人在地上，大部分女人在天上吗。我又不用去陆军，应该没有用到酒量的时候吧。”

马千里斜视着他，嘿地一声笑，“怎么，看不起女人的酒量？那我给你两个消息。第一，就算飞行员里女人占比高，很不幸你这个酒量也在百分之八十之外。第二，很快你就会见识到什么叫，女，人，的，酒，量。”

这五个字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硬是砸出了一种毁天灭地的气势。洛天羽一听冷汗就出来了。

“不说这个了。”马千里摆摆手，“见过你的新上司以后感觉如何？”

“很有行动力的一个人，崇尚简洁高效。”洛天羽回忆了一下昨日短暂的见面，不由得苦笑，“不过个性好强势，好像得罪她了。”

这话不说还好，马千里一听这话脸色顿时一变，照着他后脑勺就来了一巴掌，“我跟你怎么说的来着？！冷静理智谨慎！脑子被狗吃了是吧？”

洛天羽心虚地捂着脑袋陪笑，“我还是个少年，年少气盛嘛。”

“年少气盛个毛，你就是把自己当家长，把他们当长不大的孩子！”马千里瞪了他一眼，“我跟你说，每一个飞行员都是经过了训练的合格军人，他们有能力，也有权利去独当一面。队长和队员只能是合作关系，而不是母鸡带小鸡。你这种带队的方式是个忌讳，如果不改过来以后要出事的。”

洛天羽低头受教。

“大道理我懒得说，但是战场上总是会死人的。你再强再优秀，可终归不是神。你能护他们一时，能护得住他们一辈子吗？”马千里点了支烟，“我记得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你说过，你不想让人因为你的原因而死。在别人看来，这很有责任感。但是我只觉得这是一种道德上的逃避。”

“你既然是指挥官，自然会有人因为你的决定而死。可能是一个，也可能是一万个。你要决定的，是他们为之去死的原因是不是值得，值得到什么程度。如果你不想让别人为你而死，你就注定只能当一只独狼。”

洛天羽默然片刻，低声道，“不管原因有多么值得，人总归是死了。那么原因再值得还有什么意义呢？”

“对死去的人来说，没有意义。”马千里吐出一口烟，“但是对活着的人来说，是有意义的。如果同样都必须要死，在你的指挥下他们的死受到了国家的认可，他们的家人就会获得足以得到照顾的荣誉和比一般战死更多的抚恤。比起在平庸的人指挥下平庸地战死，只得到基础的补助，这样是不是更好一些？”

洛天羽沉默无语。

“很现实对吧？”他嘿嘿一笑，“光盯着战场上的生死只会让你迷惑。战场后面还有整个国家的经济民生，它们和前线杀敌一样都是战争重要的组成部分。眼光放远一些，要像一颗卫星一样去看世界。这样你才能想清楚很多事情。”

马千里的话正中要害。的确，洛天羽虽然思维能力很强，但受限于成长环境，从未试过从这个高度去思考问题。马千里所说的东西丝毫没有那些浮夸的家国理论，只是直截了当地将最底层的微薄利益剥出来给他看。

虽说并不全面，但这个例子已经够直白了。

有能力者应勇于承担责任。逃避反而是对同袍战友最大的不负责。

洛天羽理解了马千里想告诉他的话。

只是……

他还是无法想象自己有一天会下达让他们去死的命令。

见他沉默不语，马千里也不再说什么。过了一会，他抽完了烟，站起身。

“我希望你永远不要面对这样的选择。虽然这大概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背对着洛天羽挥了挥手，慢慢走远，留下洛天羽自己在原地沉思。

第五十三章 意料之外的开局

接下来的半年时间，洛天羽他们以新学员的名义加入了新招飞的航空飞行专业的课程。按照教学大纲，前半年的时间是从事理论知识的学习。他们就像是回到了刚刚来到学院时的日子，重复着理论课-模拟器-宿舍的生活。

毫无意外地，在过往经验和学霸光环的加成下，无论是理论课还是模拟驾驶，他们仍然霸占着班级的头名。

这种沐浴在学弟学妹（只有自己知道）敬佩的目光中的感觉不要太爽。

有时这种平和安宁的氛围会让洛天羽产生“现在的生活才是大学应有的样子”的错觉。只是现实依旧提醒着他，他们的时间一直都不多。大家都明白这一点，所以和这一期的新学员们都礼貌地保持着距离。

当新学员们抱着兴奋和不安第一次飞上天空时，洛天羽他们悄悄地搬离了原来的宿舍。来接他们的居然是一名少校军官，还带着两个勤务兵。大概是知道一些内幕，他对待洛天羽他们很是殷勤，招呼两个勤务兵来来回回上下搬东西，完全不让他们动手。

大家面面相觑，最后一致将这件事归结于久未谋面的新上司的强大力量。学院的车将他们带离了宿舍区，直接到了机场。他们的住宿被安排在机库附近的一个原本作为降落辅助装置检修站的小屋里，虽然比起宿舍的房间来大了不少，也收拾得很干净，生活用品也都有，但是住在这么个地方一时间让他们完全摸不着头脑。

安置完个人物品，洛天羽和少校军官又寒暄了一会没有营养的客套话，才目送对方开车离开。

“好像真的是立派的大佬呢。”田蜜在洛天羽耳边小声道，“学院本部那些人看我们都是居高临下的，忽然这样好不习惯。”

“适应就好了，但是我们要记住我们是从哪里来的，可不能变成他们那样的人。”洛天羽摸摸她的头。

“otлnчho。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让我对你的第一印象变得不错了。”一个带点奇怪音调的女声传了过来。

大家抬起头循着声音向……上方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大大的靴底，然后是一只拿着金属小水壶的手。这只手拧开了壶盖，晃了晃，一股浓郁的酒精味散发了出来。

“嚯，那是伏特加啊。”巴特尔不愧是在北部草原边境地区长大的，一眼就认出来那壶里的正体。

“别乱说话，这是水。我怎么会带酒来机场呢？”楼上的女人说着就对着嘴吨吨吨了一口，然后像是炎炎夏日里灌了一口冰水一般，哈地出了一口气。

“那个，这水的味道还真是特别呢。”洛天羽一脸木然。看到吨吨吨的那一瞬间，他已经明白了马千里昨晚那句‘女人的酒量’是什么意思了。

盖上酒瓶，女人从二楼一跃而下，稳稳地站在他们面前。即使是刚才吨吨吨了半瓶酒，她的脸色却完全没有变化，要不是那股刺鼻的酒精味，洛天羽差点就信了她的鬼话。

没错，她是一个金发碧眼的，地道的来自北方联盟的同化者。她穿着一身攻击机飞行服，上半身的夹克脱掉了随意地缠在腰间。身材高大几乎赶得上洛天羽。看得出来她的相貌曾经是很不错的，身材也颇有女性的曲线感。但右侧脸上一块狰狞的疤痕让她的气质平添了几分凶悍。

“没错，我是你们的飞行教官。”她扫视着面前的四个人，用一口带点东北味道的普通话慢慢地说，“老马把我从西北找回来教飞行，老实说我很不情愿。这让我这个季度干掉十只追猎者的目标泡汤了，奖金一下少了二十万。”

这种真·王牌的气场一下震得四个人倒吸一口冷气。

追猎者和攻击机互为天敌，而且论战损，攻击机还要高一些。一般的飞行员在生涯里能在自己不死的前提下干掉五六只已经算高手了，而在这个毛子姐姐嘴里，干掉十只追猎者变成了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的事情。

“老实说，你们那位上司对你们的教学要求还挺高，我一开始觉得很难教得出来。不过后来我和她谈过之后，觉得她的想法很对我的胃口，所以就同意了。”

“她想要建立一支能够深入敌人后方长时间战斗的小队。而整个空军有过这种经历的飞行员很少，很不幸我就是其中一个。”

她带着四个人来到停机坪尽头的机库里，那里已经挂上了“项目专用非授权人员禁止进入”的告示牌。这个机库十分宽敞，应该原本是为运输机之类的大型飞机设置的。五架涂装成灰白色块迷彩的高10整齐地停放在一起，已经装备上了训练用突击步枪和格斗长刀。其中当先的一台机体左臂上涂有一条从肩甲纵贯到前臂的红线，而主摄像头的右下方密密麻麻地喷涂着数十个追猎者的头像。

所有的头像上都有一个鲜红的x。

这台机体自不用说就是她的座机。不管在哪个国家的军队，能够为座机画上代表自己的专门标志，必然是绝对的王牌才拥有的特权。

“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是斯托罗娜上校，来自西北大区空军第7军。西北那边的空军一般都叫我红色琴弦。”

她站在自己的座机前，沉声道。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一股久经沙场的王牌气场便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

洛天羽他们顿时肃然起敬，本来就很直的腰杆挺得更直了一些。

“给你们敲个警钟。你们以后要面对的局面比我经历过的可能还要难，所以我对你们的要求会很高。你们的老板是付过钱的，如果你们死得太快，我花这些钱的时候会有点不好意思。”

“你们的模拟飞行纪录我都看过了，只能算中规中矩。不过我一直觉得模拟器顶个球用，本事有多大不上机飞一飞是看不出来的。”

“给你们十五分钟时间准备，衣服换好我们出去飞一下。”

她掏出了小酒壶，脖子一扬，又是一阵吨吨吨，然后将空壶往口袋里一揣，“我的准备完了。”说着把腰间的飞行夹克一解，随意地套在了身上。

即使是洛天羽一向淡定，也实在是忍不住要吐槽了，“教官，酒后驾驶是条例明令禁止的行为。”

“啊——？”剽悍的毛子姐眼睛一瞪，一脸不耐烦地挥手赶人，“只有你们后方才讲这么多破规矩。前面没谁管这种鸡毛大小的事情。赶紧的，还有十三分钟。”

于是洛天羽一众人满头冷汗地回房间换衣服，又满头冷汗地小跑回来。

心里不安呐。

随着引擎的低鸣，各机完成了启动程序，开始缓慢随着长机步出机库。

——如果按照计划应该是这样。

但紧跟斯托罗娜机步行出去的只有洛天羽机和田蜜机。

田甜机和巴特尔机在原地纹丝不动。

洛天羽顿时一身冷汗，这种状况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

“03？04？忘记怎么操纵了吗？进入起飞位，迅速！”

斯托罗娜严厉的声音出现在通讯频道中。

“我们头一次和这种新机型连接，可能还有点不适应。马上就好。”洛天羽赶忙打圆场，反手接通了田甜的单机间通讯，“怎么回事？”

“没有反应……没有反应！”田甜的声音在颤抖，“我明明能感觉到它，可不管怎样就是动不起来！”

“放松，就像是你平常抬脚走路一样，不要刻意。来，试试看。”洛天羽启动了感应视角，眼中看着田甜。既然生物组件能够正常启动，就说明自己的血液是生效的，她已经具备了驾驭这台机体的资格。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田甜深呼吸了几次，强行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然后按照洛天羽的说法，再度向生物组件发出信号。

但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活动起来的居然是攻击机的手臂！巨大的金属手臂向侧面伸直，然后向他的方向横扫过来。洛天羽吓了一跳，一个跳闪堪堪躲了过去。

“cyka，你们这帮混账在干什么？？”毛子姐发出了咆哮声。

“用力过猛了，这个简直太棒了，哈哈，机动性真的和我们之前开的不是一个档次啊。”洛天羽汗如雨下，努力寻找理由救场。

“停止脑波操纵，按自动操控的正常步行程序来做，快！！”他迅速在单机通讯频道里下令。

看着巴特尔和田甜的机体缓步走出，洛天羽长出了一口气，擦掉了已经从额角滴到下巴上的冷汗。

五架攻击机依次升空，这次终于没再出什么乱子。虽然暂时没法用意识操纵，至少她俩的正常操作水准还是过关的。

在3000米的高度，斯托罗娜停了下来。

“既然是第一次打交道，先让我看看你们的水准吧。现在我是追猎者了，试着干掉我吧。”她和小队拉开了距离，机体探手一挥，装备在背上的练习用格斗刀便遥遥指向了他们。

第五十四章 失败的同步

这下糟糕了。洛天羽顿时一凛，田甜和巴特尔基本上没法当做战力，只能靠自己和田蜜上了。虽然他们在模拟器上练过针对追猎者的小队战术，但第一次实训就面对着这么强大的对手，顿时感觉到压力巨大。

“按照优势方案b2来，蜜蜜当诱饵，八哥和田甜在外围火力牵制，我冲上去打近身。”洛天羽迅速做出了战术安排。

四机小队在加速中变化了阵型，田蜜冲在最前方，洛天羽紧随其后。巴特尔和田甜则向两翼分散，试图对斯托罗娜形成夹角攻击。

如同模拟器上的追猎者一般，斯托罗娜猛地加速向田蜜扑来。田蜜像方案中一样压低机头向下，诱导对方将背部暴露给田甜和巴特尔。两人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条件反射般地开火射击。两条夹杂着曳光弹的训练弹头像火鞭一样甩了出去，直指正在向下俯冲的斯托罗娜。

然而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机动。六台推进器中的四台一瞬间分别扭向前方与后方，她像是一个旋转的陀螺一般迅速地将自己甩了起来，一下就脱离了田甜和巴特尔的头盔瞄准具。

这完全不是在模拟器中见过的任何一种情况。

“别找！分散逃！”洛天羽大喊。

他在下方紧追着改出了螺旋状态的斯托罗娜。此刻他能确定，她已经完全进入非标准操作状态，六台推进器随着她机身的动作不停地微调着喷射角度。数秒内她的速度已经提升到最快，握持长刀的手臂已经将刀锋摆出了45度掠劈的角度，直冲田甜而去。

从一开始就找准了他们两个吗？

如果不是用意识来进行操控，大脑要反应多快才能处理这样海量的操作数据？一瞬间他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田甜本来速度就不快，当收到洛天羽的警告后，立即将油门推到最大，借重力俯冲向下逃逸。强烈的加速度一瞬间将她压在座椅背上。但是仅仅过了两秒，后雷达便开始报警。田甜咬着牙向左侧转向试图摆脱，但还是太迟了。一下猛烈的撞击感从机体后背传来。斯托罗娜机从她旁边高速掠过，手臂上的一条鲜红刺眼无比。

“你已经死了。返航吧。”斯托罗娜毫无波动的声音通过频道砸在她头上。

田甜怅然若失地在原地悬停了片刻，默默地推动方向杆向回飞去。

洛天羽一直尝试追上她，但对方的速度一直没有慢下来过，根本无从追起。

“放弃追击，掩护八哥和我们重新集结。不要被她掌握节奏了。八哥，想办法把她往我们的方向带。”他下达了指令。

田蜜紧跟在斯托罗娜的尾巴后面打掉了不少子弹，但都被轻易地甩掉了。距离不远却又怎么都追不上也打不着的郁闷让她简直要抓狂了。

“蜜蜜，拔刀。”洛天羽也露出了一点狠劲，“我左你右。”

田蜜回到洛天羽机的侧翼，和他一左一右加速向冲过来的巴特尔机包夹过去。斯托罗娜似乎对他们的战术安排毫无反应，仍然全速追在巴特尔机后方。

巴特尔机错身而过的瞬间，洛天羽机和田蜜机同时抬起了刀锋，全速掠劈过去！

在双方极高的相对速度下，碰撞须臾即至。

斯托罗娜再次做出了闪避机动。她像一只剪水的燕子一般，一瞬间再次调整了推进器的角度。错身的一刹那，她的机身旋转压低了数米，转为了侧面朝上的角度，正好避过两人刀锋封锁的位置。而且，她的刀锋已经转为向上，可以轻松劈中两人中的一个。

洛天羽和田蜜同时做出了反应。一瞬间田蜜像是自然而然地伸出了左侧的手臂，和洛天羽伸出的手臂握在一起。洛天羽的机体一下旋转起来，猛地将她向上一甩。

刀尖险而又险地从田蜜机的腹部仅有一米的位置掠过。

“卧槽，差点啊！”田蜜冷汗都流到下巴上了，“这什么神仙机动？你说她不是脑波同步我都不信啊！”

洛天羽一看斯托罗娜的航线方向，心里顿时一凉。巴特尔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按曾经在模拟器里战斗的经验在空中低速盘旋，寻找火力支援的机会。此刻他正徒劳地试图开枪射击冲过来的斯托罗娜，结果可想而知。

斩掉了巴特尔，斯托罗娜在空中悬停下来。

“今天到此为止。返航吧。”

四个人垂头丧气地坐成一排。

“你们都知道的，追猎者的单体素质强于高10。”毛子姐两只脚翘在桌子上，嘴里叼着一根烟，两眼望着天花板，淡淡地说，“如果你们的水准只有这个程度，我看还是趁早放弃的好。”

“你们两个，动作还行，有那么点意思。”她看向洛天羽和田蜜的方向，“最后那个规避动作做得不错，但是战术思维一塌糊涂。”

“是。”洛天羽低头受教。

“哦？”斯托罗娜意外地抬了抬眉毛，“我还以为你会说教案上教的就是这样，我是按教案来的，不是我的错之类的鬼话。”

“不，这对我们来说是个警示。”洛天羽摇头道，“不可能所有的敌人都和模拟器一样运动。如果我们习惯了把战斗当成一种流程化的东西，只要遇到不按常理出牌的强敌，绝对完蛋。今天被打醒了是件好事，总比到时候落命要好。”

“哼。倒是挺能说嘛。”斯托罗娜眯着眼睛看了他几秒钟，“这样也好，省了我说一堆废话的时间。”

“至于你们两个，我没看出来你们入选这个项目的理由在哪里。”她看向田甜和巴特尔时，“一开始我看你们这个表现是很想骂人的。如果你们和他们两个在一个水准，哪怕差一点，我都可以理解。但是战斗全程，在我刻意放慢了速度的情况下，你们居然连一个非标准规避动作都没有做出来，这让我不知道该骂什么，只觉得很困惑。”

“因为不适应新机型？缺乏战斗意识？”她摊了摊手，像是看破了一切一般继续缓缓道，“还是——你们根本就做不出来？”

田甜和巴特尔的身体同时震动了一下。

“他们在改飞之前的表现还是有目共睹的。请给她们一点时间。”作为队长，洛天羽必须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

“我不在意。我和你们老板的约定是只要带出来一个人，也算是完成任务。但是她呢，可不容许废……不够优秀的人浪费资源，这点我得提醒你们。”

“她在你们身上很干脆地下了大手笔，作为代价，你们要承担的风险也会远比一般的飞行员要高。”

她摸出了小酒壶，正想扭，又感觉在学员面前吨吨吨不太好，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开门走了出去。

“我个人的建议——实在不行就趁着还有退路赶紧回去。不然真的会死的。”

门关上了，斯托罗娜的脚步声慢慢远离。

田甜一直低着头，掩饰着心里的失落。

毛子姐对她们说的话没有火气，非常理智，客观以及……现实。但是对田甜来说，这比冲动的辱骂更加伤人。

废物。

毛子姐没说完的半句话像刀一样插进了她外表温和实则骄傲的心中，血流如注。

她感到不甘，但是事实却强迫她认同了这个评价。无论如何用力，如何在脑海中呐喊，机体却完全纹丝不动。

大滴的眼泪从她眼中掉落下来，她的身体忍不住地开始颤抖。田蜜坐到她旁边，将她紧紧抱住。

洛天羽向巴特尔使了个眼神，两人一起走了出去。关上门的瞬间，田甜再也维持不住情绪，靠在田蜜身上崩溃地痛哭起来。

巴特尔的脚步顿在了原地。洛天羽拉了他一把，摇摇头。巴特尔沉默了片刻，两人慢慢地沿着机场向前走去。

“说下当时你这边发生了什么。”

“我能感应到自己连接上了，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巴特尔回忆着当时的情况，“自检参数一切正常，肌肉组件也迅速响应了。”

“但是我动不了。”他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一般，身体一震，手紧紧握成了拳头，“就像是我突然瘫痪了一样，无论手脚都不听我的使唤。而且……”

“我虽然意识是清醒的，但没法自主离开这种状态。”

洛天羽霍然止步，惊异地看着巴特尔。这意味着他不仅没法控制机体，甚至连自己本来的躯体都无法控制。他难以想象这种情况会给人带来多大的恐怖感。

“好在后来你在频道里喊了一嗓子，像是忽然醒过来一样，连接就断开了。”

不知不觉间，两个人走到了机库附近。他们的攻击机正在维护，几名地勤人员在作业平台上来来回回地忙活着。

一路走过来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洛天羽一直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输血的方式终究还是产生了偏差吗？这次他是真的想不到哪怕一个值得尝试的方案。他烦躁地抓着头发，一股无力感再度从心里蔓延开来，像是虫蚁一般咬噬着他的内心。

这个领域不是靠看参考书就能找到思路的，恐怕只有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才能解答。

专业人士？

他眼前忽然一亮，像是溺水者抓住了一根稻草般起身便走。

“去哪？”巴特尔在后面大声问。

“王教授大概会有些想法。”洛天羽正走着，被巴特尔一把拽住。

“你打算怎么和他说？说你不需要辅助驾驶服就能和机体同步？还是说你给我们注射了自己的血液？”巴特尔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大喝一声，“冷静一点！”

洛天羽和他对视了片刻，颓然地靠在了旁边的栏杆上。

第五十五章 映射障碍症

“我想不到办法。”他敲了栏杆一拳，声音低哑。

“想不到就想不到吧，多大的事呢。”巴特尔也靠在他边上，把他的肩膀一揽，拍了拍。“你要是能靠自己就解决这种问题，就不用进军队了，国家科学院等着你——当然，是搞研究的那个，不是被研究的。”

两个人遥望着沉下地平线的夕阳。

“真的像你表现得这么不在意吗？”

“怎么可能。”巴特尔笑了笑，“成为高10的飞行员对我来说意义巨大。不说别的，如果能成，不仅我能负担起乌兰的住院费用，还能匀出来一点给我舅舅。毕竟他照顾了我们兄妹这么多年，再怎么说也应该回报他。”

“抱歉。”洛天羽低着头看不清表情，“结果到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到。”

“看看，又来了。”巴特尔有点无奈地摇摇头，“有时候我都快要有种错觉，看着你就像是看到了我阿爸一样……不对，是我阿妈。”说着他自己笑了出来，“为孩子操碎了心，恨不得掏心掏肺卖血养家……嗯，说起来你还真的抽过了。”

洛天羽没想到得到了这么个评价，尴尬地摸摸头，“抱歉，我没体验过有父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以前在福利院的时候，有过那么几个很重视的朋友。毕业后，大家就各奔东西了。现在你们是我能够长期相处下去的伙伴，而且我还是负有责任的那一个。而且我们的工作和人类不一样，是会死的。所以我自然就要尽可能想办法保护你们。”

“蜜蜜有没有和你说过她们家的事情？”巴特尔忽然问道。

“她不怎么愿意提，我也就不问了。怎么了？”

“她们俩的母亲死于……难产。父亲常年忙于生意，和她们相处的时间也算不上多。因为母亲去世的缘故，家人都不愿意见她们，所以她们在对家人的情感方面，和你是一样缺失的。你的出现填补了这一部分的空缺，所以她们很信任而且亲近你。”巴特尔慢慢说着，看得出他在谨慎地挑选用词。

这是洛天羽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以往偶尔提到田蜜的家庭，她总是避重就轻地一句话带过去。虽然他知道其中必然是有隐情，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所以她们俩的性格才都有两面性吗？

“但是我不一样。和你们相比，我经历过短暂但是完整的家庭生活。无论是作为队员，还是作为多两年人生经验的兄长，我都必须指出来，你的保护过度了。不管是考试的时候你给我们答案，还是野外生存的时候孤身一人去挑对方两队，还是这次你用自己的血和我们分享能力……”他认真地说，“虽然我也是这种过度保护的受益者，说这话有点没底气。不过从始至终我都觉得，你为我们做的付出都是情分，不是本分。即使没成功，我们依然感激你。”

“所以……别再说抱歉了。我们道德压力会很大的。”他最后笑着说道。

洛天羽不是一个转不过弯来的人，相反他一旦意识到问题存在的时候就会变得很理智。巴特尔说的在情在理，结合之前马千里和他的谈话，让他确实地开始对自己产生了一些反思。

但是眼下的这一关对于他们来说是个生死关，必须跨过去。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晚风开始带上了一丝凉气。洛天羽默默地思考着，脑子里回放着从白翎到来的那一天起所发生的各种事情。

第二遍回溯时，当他回忆到某个细节时，忽然眼前一亮。

“八哥，陪我做个实验。”

机库里的地勤已经完成了攻击机的维护工作，下班离开了。

“不报备就启动攻击机，这样不算违规吗？”巴特尔几乎是被洛天羽硬塞进了驾驶舱。虽然他一脸担忧，但还是按照洛天羽的要求戴好了头盔。

“只上电和同步，不启动引擎。鬼才看得出来。”洛天羽就蹲在舱口的登机架上，闭着眼睛看着巴特尔完成冷启动的程序，进入与攻击机同步的状态。

此刻他的同化者感应视角已经开启，在他的眼中，巴特尔正和整台攻击机的生物组件连接在一起，整台机体散发出健康悦目的绿色微光。他手边有一本地勤维护用的检查单，上面写有攻击机各部件维护流程。此刻检查单正翻到生物组件部分。

“尝试转动左手腕。”洛天羽下令。

在这个距离上，巴特尔的节点是可以看出完整的人体轮廓的。随着他的命令，巴特尔的左腕部肌肉微微波动了一下。

如果情况正常，机体的左腕部也应该对应地活动，而在他的视角看来，左腕部应该会出现一个回应波动。

但是没有。左腕部纹丝不动。

“尝试活动左上臂。”

“尝试活动右上臂。”

“尝试活动右手腕。”

他按照检查单上的组件列表一项一项划掉无响应的部位。

时间逐渐流逝，当时钟指向10的时候，幸运之神终于回应了他的努力。

“尝试向后活动左肩关节。”

一瞬间，机体的右腿微微向前一抬。整台机体向前倾斜，一下顶翻了登机梯，洛天羽重重的摔在地上。但是他丝毫不管不顾，只是躺在地上，紧闭双眼盯着攻击机，对着耳麦激动地说，“左肩关节，同样力度，向前活动！”

机体立即向后收回了腿，像根旗杆一般站的笔直。

“再试一次！左肩关节轻微力度，向后，随即向前！”

机体忠实地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神经信号映射的地址不对。一瞬间，这句话就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如果因为某种原因，原本该去肩膀的信号被错误映射到了大腿部，而那些没有反应的信号，则是被映射去了不存在的地址？

如果这么解释，就可以说通了。

再来一些实例佐证吧。他这么想着，按下心里的激动，继续按照检查单测试下去。

当他们结束测试时，共找到了五个能够建立固定联系的点。

洛天羽一一做好记录，然后打开舱门将巴特尔拉了出来。

“去把她们俩带过来。我有些发现，但是还需要一些测试才能确认。现在田甜正在脆弱的时候，必须迅速给她一些希望。”他快速地对巴特尔道。

等巴特尔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他回头看向机体。当他的视角扫过侧门的一瞬间，眼神立即顿住了。

“老实说，您这样做并不是一个教官的本分。”他沉声道。

“居然被你发现了，看来你本身的战斗素质也不比飞行技巧低嘛。”斯托罗娜从阴影中转了出来，带着好奇的眼光看着他，“我没有暴露在你视线里，也没有发出声音。你是如何发现我的？”

“直觉。”洛天羽全身绷紧，警觉地盯着她。

“每个人都有些自己的秘密，这没关系。”斯托罗娜耸了耸肩，“这件事我没兴趣知道。”

她慢慢向洛天羽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像一只盯住了猎物的豹子。

“但是刚才的事情我实在不能不问。”她的目光忽然变得炽热起来，像是有火在燃烧一般。

“你们是在尝试直接用脑波控制生物组件吗？”

嗯？

洛天羽一怔，尝试？难道……她猜中了99%的事实，却判断错了最重要的1%？

汗从额头上渗了出来，他不知道这是她设下的语言陷阱，还是真的判断有误。

斯托罗娜只是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洛天羽心一横，顺着语焉不明地说了下去，“我们……遇到了一些问题。”

“这是当然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这种天赋。”斯托罗娜皱着眉头，问了一个让洛天羽脑袋瞬间空白的问题。

“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你们没有跟我提这方面的问题？找我来不就是要我教你们这个吗？”

这个意思难道是……她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人？

不能犹豫，不能多问，有再多问题都容后再想。

洛天羽一瞬间意识到这是个完美地将这件事圆过去的机会。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沮丧，“他们两个人好像对高10有些适应性问题，我有点担心这会让他们被退回去。”

“什么问题？”斯托罗娜在登机梯上坐了下来。

洛天羽和她说了一下巴特尔的状况。听完之后，她皱起了眉头，“听起来有点像rd？”

见洛天羽一头雾水，她解释道，“映射障碍症。同化者飞行员中很少见的一种病。虽然听说过这种症状，实际见到还真是头一回。”

“有痊愈案例吗？”

“这病挺迷的，现在还找不到原因。有的过几天就自然痊愈了，有的一辈子就那样了。这种病的症状一般是身体对应的生物组件有的响应有的不响应，不过那是一般的飞行员。”说着她又掏出了小酒壶吨了一口，“至于我们能用脑波控制的飞行员本来数量就少，症状不一样也不奇怪。同化者的脑结构比人类复杂，得上的原因没人知道，好的原因也没人知道。”

“不过如果她们真的是这样，我建议你有个心理准备。”她轻轻晃着酒壶，斜着眼睛看着洛天羽。

“不过……居然一下四个啊。真是大手笔呢。”

这句话洛天羽没听明白，他疑惑地看着毛子姐。

“每一个能用脑波直接控制的飞行员在战区里都是顶梁柱。这种人才好几年才能发现一个，各大区空军都要打破头去抢的。现在活下来的都是大队长起步。她居然不声不响地找到四个，还打算编成一支小队？”

“这要是我们西北大区的司令员知道了估计都要拍桌子骂娘，太cyka奢侈了，哈哈哈！”她大笑起来。

洛天羽呵呵地陪笑着，紧绷的心态一下放松下来。

第五十六章 映射测试

自己并不是唯一能用脑波操纵攻击机的同化者，这让他安心了不少。现在他面前就坐着一个，而且好像对他们产生了某种有利的误解。

“教官您也是大队长吗？”他决定趁热打铁多套出一点情报来。

“‘红色欧洲’大队。”她点点头，“听说过的吧。应该还挺有名气。”

洛天羽顿时吸了一口凉气。这个大队确实很有名，因为他们背后的历史……是令人窒息的沉重。

欧洲战争爆发后，原华约国家的大量难民随着苏军在东线的一退再退，最终被送到北方联盟本国。

前线的大量消耗让北方联盟国内本就不发达的农业和轻工业陷入了超负荷的运转，更没有余力来供养这些难民。于是在2086年，北方联盟国防委员会颁布了两个臭名昭著的法案。

“418号命令”，《关于对变异者实行军事隔离管控与防疫集中处理的决定》。

“420号命令”，《联盟国家公民义务服役命令》。

在这两个法案下，近千万被带到北方联盟的人们落入了地狱。

首先，男人和女人孩子被分开。成年男性被送往加里宁格勒的联盟军集中训练营，被训练成新的士兵。

女人和孩子则根据是否为同化者再次进行区分。未被感染的普通人被分散到当时尚未沦陷的各东欧国家，而同化者则被送去了远离人类社会的数个“隔离城”。他们没有任何作为人的权利，被当做动物一般对待。

世界对此一无所知，或者即便知道，也出于各种理由保持着沉默。

直到2004年北方联盟与太平洋合众国的关系因阿拉斯加海峡军舰碰撞事件恶化，新纽约时报刊登出著名同化者新闻人安德烈卡马罗夫的长篇回忆录：《逃离地狱之路——从阿普罗什克夫到呼伦》。

“我不知道死后是否还有地狱，因为我已经活着身在其中。”这本书的扉页如此写道。

在北方联盟体系重，这个叫阿普罗什克夫的地方属于古拉格系统，是一个建立在北极圈内的普通小镇。但是通过这本回忆录的揭露，人们在第一次听到这个陌生地名的同时意识到，它是一个远比原普鲁士第三帝国的奥斯维辛要更加可怕的巨型集中营。

饥饿、暴力、虐待、强迫劳动、人体实验，能想到的一切反人道的事情，每天都在无数次上演。

当全世界的舆论开始暴风骤雨般呼啸时，国际联盟终于向北方联盟提出了派驻人权调查团的要求。毫无意外地，北方联盟当局态度强硬地拒绝了要求，并且向国际联盟大会上全世界保证“他们都拥有和北方联盟公民平等的权利”。

然而更多从北方联盟逃亡的同化者在镜头前站了出来。他们用病弱的身躯，残缺的肢体和遍布全身的伤痕，向世界揭开了了北方联盟当局的谎言。一时间北方联盟陷入了全世界舆论的风暴中央。

2006年，在合众国、共和国与欧洲复兴联盟的联合提案下，国际联盟大会通过《同化者人权宣言》，旭日帝国，南亚联盟、统一半岛联合、大洋洲联合体、非盟也先后加入。迫于国际压力，北方联盟虽然承诺改善同化者的生存环境，但至今仍拒绝加入此宣言。

同化者们逃亡的路线其中最著名的一条就是穿越北亚苔原。北方联盟军在边境和太平洋合众国边境都有严密的防守，他们只能途经相对松懈的北蒙国，进入国境。这条路线上同情他们的民众已经形成了自发的组织，对他们的逃亡进行有计划的协助。而这条路线的终点，就是共和国西北行政区的呼伦。

这些逃出北方联盟的人们有一个共同的称呼，

“脱北者”。

在《同化者人权宣言》签署之前，当局对这些偷渡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运气太差被边防抓个正着，一般都能作为黑户在当地生活下去，或者自己想办法去别的国家。

宣言签署后，当局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的人口筛查，随后给予了这些逃亡者合法的身份。他们和他们的后代拥有大部分公民权利，可以从事法律允许的同化者职业。

而这个“红色欧洲”大队，就是共和国全军唯一一支由东欧流亡者组成的攻击机大队。他们战斗风格尽显战斗民族的彪悍，有多次在重大战役中力挽狂澜的光辉战绩。

所以这个看着挺豪爽的毛子姐姐也是经历了千难万险从北方联盟逃出来的？

洛天羽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不用同情我，能活着到这里的人都是有大运气的。”大概是因为见过太多次这样的眼神，她一眼就看清楚了洛天羽的心理。她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伤痕，感慨地笑了笑，“至少到了这里有个觉得像是家的地方了。”

“我猜在和您一起到的同伴中，现在成就最高的应该就是您了吧。”洛天羽发自内心赞誉道。

“是啊。不过不会太久了。”毛子姐姐难得露出了一个温柔的表情，“和我们一起逃出来的有一个孩子，她没过多久就被国家科学院派人接走了。听说她的天赋比我强得多，以后应该能比我混的更好吧。”

她忽然往外看了一眼，站起身来下了登机梯。

“既然你准备自己找原因，那我祝你好运。我这个人很烦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十天半个月才报告一次也很正常。不过这件事不可能一直瞒下去，如果没有好转，你也只能接受现实。”

能够多拖一段时间，这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您为什么愿意帮我们呢？”洛天羽虽然感激，但也有些不解。他们相处的时间仅仅半天而已，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帮自己到这个程度。

“因为于公于私都没有坏处。”她给出了一个很模糊不清的回答，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过了几分钟，巴特尔带着田甜姐妹出现在机库门口。田甜的情绪还是很低落，红着眼睛默默地站在原地不动也不说话。虽然洛天羽要求她上机测试的时候她表现得很配合，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只是在被动地配合而已，希望并没有回到心中。

令洛天羽惊讶的是，田甜测试出来的结果和巴特尔一致，甚至连映射错误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这让他更加确定问题出在自己的遗传信息上。

“传播过程受到了免疫系统干扰，只做出不危害对象安全的调整。遗传信息结构已达到本体允许的最佳水平，但需要本体连接授权。”

当时被忽略掉的这句话一瞬间再次在他脑中浮现出来。

本体应该是指自己，这点毋庸置疑。但连接授权是什么意思？怎么连接？又如何授权？

他走到巴特尔边上，一把抓过他的手，紧紧握住。巴特尔一张大脸上露出了一个“？”，田蜜站在两人中间一脸懵逼地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脸上也变成了一个“？”。

洛天羽闭着眼睛，努力感受着“连接”。但是并没有什么卯月。于是他松开手，再握住，再松手，再握住，手指还摩擦了几下。

巴特尔背后一毛，一个激灵赶紧把手抽了回来。

洛天羽睁开眼，看着面前两人惊恐的眼神，顿时意识到一件事：他搞砸了。

可怜的少女再次陷入“男朋友其实是个木毛”的精神打击中，眼神失去了焦点；而大个子则一边后退一边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不好这一口。

于是洛天羽再次语无伦次了十分钟，才把这件事解释清楚。于是两个人对他大翻白眼。

虽然对田甜和巴特尔的测试向他提供了一条十分重要的线索，但摆在他面前的问题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回宿舍后，他单独将田蜜找了出来，和她说了自己发现的这条线索。作为和自己联系最紧密的人，也许她能像上次那样给自己一个思路也未可知。

田蜜思考了许久，最终还是毫无头绪，两个人坐在停机坪边上相视无言。

“说起来，今天我们最后那一下闪避的配合还挺默契的。”洛天羽换了个话题想调节一下这种沉重的气氛，“我都没说出口，你怎么知道我想要抓住你的？”

田蜜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苦恼地抓抓头，“那个……其实，我根本不记得我是怎么做出这个动作来的。我以为是你抓住我的，直到下来看过录像才知道我配合你了。可是我到现在都记不起我做了这么个动作。”

洛天羽奇道，“可是当时我手伸到一半，你就伸手迎过来了啊。这要不是你主动的，难不成我还能遥控你吗？”

“所以我也很奇怪啊。难道机动幅度太大，脑缺氧断片了？”这种对自己的未知让田蜜有些烦躁。感觉到讨论不出什么结果，洛天羽安抚了一下她，又交代她看好田甜，就叫她回去睡了。

第五十七章 治疗的方法（一）

白翎带着一身水汽从浴室出来，随便地将吹干的头发一扎，套上睡袍，用一个舒服的姿势靠进沙发里，伸手拿过手边的一份档案。

这是今天军科院的一份内部文件，标题旁标注着“秘密”。

文件的题目是《莫斯塔格勒战役中原种生物的突防手段》。

虽然下午的集中学习上她已经知晓了这个内容，但再次看一遍仍然令人触目惊心。

莫斯塔格勒防御作战的失败，各国的智库各自有一套解释。但是所有人都会提到的最根本也是最关键的问题，就是：奥布宁斯克的近卫骑1军和近卫骑5军在做什么？为何一枪未发就让敌军突破了防区？

经过对幸存者和目击者的询问，以及当时观测卫星拍摄到的影像，最终人类还原出了一个不可思议但能够令所有人认可的结论。

位于瓦沙的p1原种“巴别塔”向奥布宁斯克方向射出了一道高密度的辐射性金属射流，这道金属射流穿越了数百公里的距离，在它行进的路线上一路发生形变。在奥布宁斯克上空七公里的高度上，它已经一路扩散为一道长40公里，宽近10公里的巨大金属液体带。这道重量超凡的液态金属砸在了整个奥布宁斯克地区，着地的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整个部署在这条防线上的军队失去了战斗能力。随后辐射性污染扩散出来，将第一次冲击中的幸存者杀死。

这是有记载以来，级别的原种生物首次直接参战。一出手，就是致命一击。这让曾经不少学者认为的prototype级只负责指挥，没有战斗能力的理论顿时破产。

它们从来都不是没有战斗能力，它们本身就是最强大的战斗能力。

那么我们有能力应对自己国土上的p2吗？

白翎思考了片刻，自己摇了摇头。

p2的一切都是未知的。它的生命形态，它的攻击手段，它的思维能力。这么多年来，亚洲战场上人类的反抗甚至没有让它露过一次面。

这算是自信还是傲慢，或者只是理智地判断——“没有必要”？

她将一些咖啡豆放进咖啡机里，片刻之后取出一杯滚热的咖啡，准备去书房挑灯夜战完成自己的论文。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进来一条消息。她看了看，发信人居然是那个红色琴弦。

如果没有错，今天应该是她和自己挑选的小队第一次见面的日期。

她和斯托罗娜也只是因为这个项目才认识，其实并不比洛天羽时间长很多。按照王跃进的说法，洛天羽“有较大可能”具有直接脑波同步的潜力。在得到这个消息后，她就想到让具有同样能力的飞行员来教导洛天羽。虽然他们队上的其他三个人都有不俗的潜力，但她并没有特别重视。毕竟潜力强大的人才很多，有脑波同步天赋的人却是只可遇不可求。掌握住一个，就代表将来在一线拥有一个强有力的发言人。所以她不在意接受洛天羽的一些要求，无非是多三个陪太子读书的人而已，只要能把他挖到自己手下，这点小事根本不足一提。至于在机场说的那番话，也只是提前对下属敲打敲打，给他一个不可恃宠而骄的印象而已。真要把这么个好苗子放跑，除非自己傻了。从家里长辈难得地出面向西北大区借人就能看出来他们对这件事的态度。

白翎点开信息时心里还有点忐忑，约定的汇报时间是每周一次，难道第一天就出了什么问题？

然后她看清楚了信息的内容。

“四个都是脑波同步天赋，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工资得加。”

她手里的咖啡杯一抖，一下溅到了自己脚上。

“哎呀卧槽！”

不知道是惊叹这条信息的爆炸性内容，还是单纯是被烫的，总之高冷御姐出浴美人的形象顿时破功，她呲牙咧嘴地跳着脚把咖啡放到茶几上，又拿了条半湿的毛巾抱着脚擦了起来。

她是个很冷静的人——这一点和她共事过的人一致认可。

但是这个消息委实太过重磅，怕是战区空军司令听到比她跳得还高。全军上下攻击机飞行员数千人，能用脑波控制的只有六个在役，三个在西北，两个在西南，一个在非洲，没有后备。由于他们是战局中争夺制空权的绝对王牌，每次调动和分配，分管大佬们都要拍马上京打好几场口水仗，当面拍好几次桌子。

而现在她一下占有这座宝库的40%了。

她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件事不一定是机遇，更大的可能是风险。就算她们家在军中的权力巨大，但这个“我全都要”的吃相实在太过于难看，必然会引来很多急需人才的一线将领的反感。

说不准还要直接到家里来诉苦挖人。

这件事太大了，一个还算勉强可以接受，四个绝对是超出自己的承受范围的。想到这，她浑身一哆嗦，赶紧给自己的长辈打了电话过去。

过了片刻，她挂断电话，又拨给了斯托罗娜。确认了消息的真实性后，便是一番关于薪酬和保密费用的讨论。

长辈给她的意思很明确。四个人的信息先保密，如果消息流露，就把洛天羽推到台面上，保护另外三个人不被挖出来。而这四个人一定要组成一支超精英小队，成为理论中“攻击机特种作战”的最佳执行人。

挂断电话，白翎端着咖啡坐回书桌前，但思绪怎么也集中不到论文上来。虽然刚才一通电话便决定了数百万元的交易，但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大致上知道那个北方联盟女人负担着什么，所以一口就答应了她的报价。这种爽快的交易让斯托罗娜也很满意，拍胸脯保证消息不会从自己这里走漏。

她并不知道斯托罗娜向她隐瞒了田甜和巴特尔的适应性问题。

“别怪我啦，我也要恰饭的嘛。”遥远的距离外，毛子姐姐正拿着电话笑得满脸开花。

“嗯……那三个小家伙，是不是应该认真一点对待呢。毕竟钱都收了，不办事总是说不过去。”

一早上，洛天羽小组刚到机库，就看到毛子姐已经等在了那里。她已经穿戴好了飞行服，并且将平日里安放在机舱里的头盔取了出来。看到他们过来，径直走到田甜身边拍了拍她，“走，我们两先上机。”

田甜顿时有点不知所措，有点慌张地看向洛天羽。虽然洛天羽自己也不知道毛子姐要玩什么花样，但昨晚的谈话过后，觉得她至少没有恶意，便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斯托罗娜率先进了驾驶舱，将座舱舱口设置为强制开启模式。她将自己的头盔有线连接在座舱里的一个插口上，然后自己坐到了舱口的上缘，脚踩在座椅的头部位置。

“冷启动，进入脑波同步。”

昨晚洛天羽已经和大家说过在机库里和斯托罗娜的一番对话，所以田甜没有惊讶，按照她说的坐进驾驶舱，将自己的精神沉入了同步状态。如同之前一样，恐怖的瘫痪错觉再次包裹住了她的全身。她的瞳孔一瞬间因为恐惧而缩成了细细的一条。

“放轻松，我在和你同步共感，感知你的脑波信号。”斯托罗娜一边试着调动躯体，一边咋舌，“左脚对右腕，左肩对右腿，大部分信号没回应，这都乱到哪里去了。要不是在共和国，我都要怀疑你是该死的北方联盟乱搞人体实验弄出来的产物。”

站在下面的洛天羽顿时一个哆嗦。

某种意义上，她说的完全没错。他们在丝毫没有学科理论的支持下鲁莽地做出的举动，最终还是造成了灾难性的后果。

“来，我现在给你做出示范。”斯托罗娜似乎是看够了，再次踢了一下田甜的头盔，“从现在起，你会感觉到我的动作。记住每一个感觉，它们从哪里出现，途经什么位置，最后到达哪里。集中精神，试一遍你就知道了。”

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洛天羽赶紧启动了感应视角。此刻攻击机上的两个人身上都呈现出和机体的线条状连接，而斯托罗娜的节点比田甜甚至田蜜都要耀眼的多。

她携带的是上位原种的遗传信息。洛天羽一瞬间得出了结论。

原来如此。这才是“连接”的正确方式。此刻斯托罗娜的身体和攻击机肢体对应的连接线开始快速闪动，信号准确无误地在对应的位置亮起。

“记住这个感觉，最开始可能反应很微弱。努力重复它，这是你重建正确映射位置的唯一希望。”她摘下头盔，对仍在同步状态的田甜说道。然后她将同样的事情在巴特尔身上重复了一遍，叫他们俩认真练习。

洛天羽几乎可以肯定，斯托罗娜的方法是无效的。那天返回给他的信息已经说的很清楚，从他的血液共享出去的遗传信息，必须要本体授权才能生效。

“我能试试看和她连接吗？”洛天羽举起手。

毛子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忽然眼珠一转，又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个笑容洛天羽很熟悉。他曾经在朱晓志脸上看到过完全一致的，名为“阴险”的表情。一瞬间他就意识到，其中必然有坑，而且还是个巨大的坑。

“可以啊。你来试试吧。”她将头盔放下，站起身跳到登机梯上。

洛天羽狐疑地看着她，“我总觉得教官你隐瞒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斯托罗娜鸟都不鸟他，快乐地哼着俄罗斯方块的小调施施然地下去了。

“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巴特尔摸着下巴，双眉紧锁，“就跟当时朱教官坑我那时候的感觉一样。”

“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才好啊。教官应该……不会坑人吧？”田蜜也感觉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洛天羽硬着头皮上了攻击机，拿起头盔犹豫了几秒钟。一股阴谋临头的感觉爬上了他的脊背，但是他又别无选择。

为了弥补自己犯的错，是坑也得往里跳了。洛天羽这么想着，缓缓将头盔套了下去。

“哦吼~”毛子姐靠在不远处掏出小酒壶，露出了成年人特有的微笑。

第五十九章 战斗方式

“啊？cyka？！你们是怎么开的？”毛子姐的怒吼声突破天际。

四个在天上被暴揍一顿的倒霉蛋站成一排缩着肩膀低着头，接受暴躁老姐的咆哮。

“你们在速度最高的时候就只知道飞直线了，连闪避机动都不会做6лrtь？在你们看到我朝你们飞过来的那一刹那之前，姿态推进器就该降低功率预备旋转了haxyn！！而不是在我已经到你们跟前的时候再来撸你们的驾驶杆6лrtь！！所有的事情都该提前做好了haxyn！！在减速变向的时候，步枪就该进行干扰射击，把我打偏原来的航向！！然后你再全速脱离，或者接近攻击！！6лrtь马戏团的cyka熊都会骑自行车，甚至有的还能骑独轮车！！而这里我们居然还有四个20岁了还不会开攻击机的cyka！！”

毛子姐口吐芬芳，滔滔不绝的俄语骂人话如三峡大坝开闸放水一般喷涌而出，将四个人喷的狗血淋头。

但是还没法反驳，战绩摆在那里。一对一的战斗除了洛天羽坚持了两个回合之外，其他三个人都被一击斩落，毫无反抗余地。

“自己好好总结一下，我不希望下次你们还这么不堪一击。”撂下这句话，毛子姐就自己走开了。

“虽然被骂了，但是意外地完全没有不甘心的感觉呢。”

四个人丧着脸对视了好一会，田蜜首先开口。

“她的接近路线，射击角度和闪避机动都无懈可击。”洛天羽回忆着自己被击中的过程，“我和她的第一次对冲成功闪避了她的接近射击，第二次她就用同样的射击作为伪装，在我接近到她五百米内时突然机动变向切入我的航向，用格斗刀进行接近攻击。”

“那种变向动作实在是难以想象，在那么高速的状态下进行近乎直角的转弯，对推进器转向基台的负荷肯定很大。”巴特尔沉吟着。

“我觉得……和教官对战，可能要放弃一些从书本上学来的东西。”田甜终于恢复了平时的状态，轻言细语道，“她所有的战斗手法都和教范上相差很大，我觉得她想告诉我们，教范上的战斗守则是为了通过正常的飞控系统驾驶攻击机的飞行员们设计的，它不适合我们。”

“有道理。”洛天羽赞同道，“他们不能让攻击机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而我们可以。这就意味着我们能将很多肢体动作应用到近接战斗中来，比如说踢击，反关节技之类的。”

“这可不容易，辅助推进器预设程序里可没有对应的方案。”巴特尔提出意见。

“所以我们得靠自己来控制它。”洛天羽显然已经有了一个思路，“攻击机的姿态控制可以在解除自动化飞控程序后由自己调整，之前我们只在需要做出非标准动作时才解除它。但现在我们的训练内容全是要求非标准动作的高机动战，所以我们需要暂时抛弃对飞控的依赖，养成从一开始就自行控制的习惯。”

“这不是会一心二用吗？”田蜜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我们用意识操纵攻击机的时候，自己的手和脚是动不了的啊。怎样才能做到让自己同时向四只手下达命令啊？”

“可能挺难，但是目前来说是能够达到最佳效果的方法了。”洛天羽耸耸肩，“不然我们还会继续被暴打很长一段时间。”

三个人想起刚才的惨状，顿时没了声音。

“试试看吧。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之前。”最先同意的居然是田甜，这让大家都有点意外。

“从刚才开始老姐就怪怪的，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田蜜嘀咕道，在洛天羽腰上拧了一下，“真不是你搞的鬼？”

洛天羽怎么敢接话，一头冷汗地讪笑着蒙混过去了。

下午毛子姐姐说自己有事要出去，让他们自己练习。于是大家就按照洛天羽的提案，在机库里原地进行“一心两用”的试验。

如果在场有其他的人，一定会因为眼前看到的一幕而瞠目结舌。

四台攻击机一列排开，上半身不时发出抽风般的甩动，与此同时，肩部外沿的姿态推进器还在鬼畜地向随机方向旋转，像是一群无端狂喜乱舞的制杖。好在他们没有贸然让下半身也加入进来，否则就要变成一群摔成狗头的制杖了。

“你们这些cyka……到底在干什么——？？”夕阳西下，回到机库的毛子姐姐脑绽青筋，发出了黑熊般狂暴的怒吼声。

在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白翎再次如约收到了斯托罗娜发来的报告书。

“……我必须承认，你的这四个部下都是颇具天赋和创造力的优秀人才。他们基于自身的特点总结了一套对具有脑波同步天赋的飞行员颇有参考价值的练习方式，我已经在着手将它们整理成书面材料。受益于此套练习方式，他们在标准型攻击机上发挥出的机动能力指数是驾驶同机型普通飞行员的170%-200%，达到脑波同步飞行员的标准水平。”

“……可能受益于曾经的野战训练，这位队长拥有敏锐的战斗直觉和指挥能力，能灵活运用下属队员的个人特色，分配其特定的战斗任务。而队员亦能准确无误地执行，并且对突发状况拥有迅速的处理能力。但受限于匮乏的实战经验，其处理方案在大部分时候仍显不够全面。”

“故建议：提供参与实战的机会。”

“最后，祝贺你捡到宝了。”

白翎关闭了文档，眯着眼睛考虑了一会，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各位，恭喜你们要迎来人生的第一次了。”结束了一天的训练，斯托罗娜就对集合在机库里的四个人宣布了一条震撼的消息。

“你们的老板给你们争取到了一个实战机会。虽然不是大场面，但是作为你们开荤的机会刚刚好。”

“为啥每次教官都说的暗示性这么强，明明是很正常的事情吧。”田蜜小声吐槽。

“民族特色，习惯就好。”洛天羽目不斜视。

毛子姐瞪了他两一眼，懒得理会了，继续说下去，“近期南亚联盟集中了优势兵力从清莱发动了反击攻势，试图北上占领芒新，切断原种生物占据的奠边府突出部。趁着大部分兵力被吸引到泰国的机会，军队决定趁机歼灭西纳州孵化场。你们将临时编入空军第44师132攻击机航空团，对陆军的作战提供空中支援。你们和你们的座机后天上午乘运输机从山坡基地出发，然后在那里转场。”

田蜜诶了一声，“教官您不和我们一起去吗？”

“我们家司令答应借我出来是为了教课，我跑到西南战场上算个什么事。”斯托罗娜白了她一眼，“你们多少也考虑下我的立场，接私活被抓包很难糊弄过去的。而且这次又不要你们顶在最前面去抢制空权，那还需要我干嘛？明天给你们放松一下，复习一下对地面火力支援和战区联合作战的知识，免得你们忘干净了，打到友军屁股上。”

“解散。”毛子姐挥挥手，像往常一样走出了机库。

洛天羽洗完澡，用毛巾擦了擦头，往脖子上一挂走出了房门。他喜欢让半湿的头发在晴朗天气下的晚风中慢慢吹干，来自湖面的风会带给他一种心旷神怡的凉意。夏天已经快要过去，风里开始带有丝丝凉意。

“温度再低一点的话你就该感冒了。”

洛天羽回头看去，田甜正抱着洗好的衣服盆子出来。他自然地接了过来，帮她一件件挂到铁丝架子上去。

“之前的事情，我没有对他们说过。”田甜忽然在他背后轻声说道。

“谢谢。”洛天羽挂好最后一件衣服，转过来和她对视着。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毕竟最后还是你解决了我的问题。”田甜偏开视线，“虽然过程有些意外，但是后来蜜蜜告诉我，我才知道是教官的恶作剧。”

她叹了口气，“虽然她也没料到你的能力还要高于她就是了。”

“这件事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我的身上。”说到这个，洛天羽有些自责地低下头，“我太过于相信自己的血统，结果差点把你们两个都毁了。讽刺的是，我连它到底是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还把它当成自己的力量。”

“不用怀疑，它就是你的力量。”田甜站到他面前抬起头看着他，像往常那样对他微笑着，“可能你现在还不了解它，但是它不会背叛你，一直都会在那里等你去发掘。”

“越是和强大的同类交流，我就越发感觉到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洛天羽垂下眼睛，声音有些疲惫，“它像个无底洞一般，根本不知道极限到底还有多远。而当我错误地运用它的时候，它就给我重视的人带来了灾难。”

“这让我觉得……”他深吸了一口气，“恐惧。”

田甜默默地注视着他。这一刻他的迷茫不是虚假的，他的信心正在慢慢出现裂纹，声音细微而清脆。

她忽然伸出双手覆在洛天羽的脸颊上。大概是因为刚洗完衣服的缘故，她的手凉凉的，但声音却柔和如同初春的暖风。

“你知道吗，我一直相信着你——从各种意义上。”

洛天羽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你有独特的力量，而且一直在变得更强。而且你愿意为了我们使用，甚至分享这种力量。所以我们站在你身边的时候，就会成为一个充满信心的集体。我们相信你会变得更强，相信你会带领我们一步步走下去，相信即使我们有一天陷入了绝境，你也会带我们冲出去。这些信任不是空中楼阁，是你在本该放弃的时候去发掘这份力量来挽救我们，从而累积起来的信赖。”

“所以，相信你自己，相信你的力量。你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去了解它。”

洛天羽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对她笑了笑，“谢谢。能从你这里得到这样的评价，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田甜收回手，捏了捏自己的发梢。

“毕竟我可是姐姐呢。”她俏皮地眨了眨眼，将洛天羽留在原地，收起盆子转身走开了。

一关上自己的房间门，她眼看着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双手捂住脸坐在床上。

我刚才都干了什么啊？

聊天就算了，伸手去摸人家脸是怎样啦？

这太出格了，他可是蜜蜜的男朋友啊…………

想着想着她全身都因为难以控制的窘迫轻轻地颤抖了起来，干脆一下栽到床上，用枕头蒙住脑袋，像一只将头埋进沙子里逃避现实的鸵鸟。

第六十章 前往战场

第二天下午，他们驾驶着攻击机转场到了附近的山坡机场。学院的大小两个机场都是专为攻击机设置的半垂直起降场地，没有可供固定翼飞机起降的跑道。而市区里的王墩机场随着慢慢被城市建筑包围，也不再适合大型运输机的起降。鉴于此，江夏的山坡机场则得到了大规模的扩建，成为了仅次于空军15军专属机场的大型空军基地。

“我们要坐这个吗？好厉害！！”

田蜜兴奋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过来。

机场的停机坪上是一架长度84米，翼展884米，拥有六台发动机的庞然巨物。这型飞机脱胎自北方联盟空军的主力运输机an-124，有一个很动听的名字，“myira”，意为“梦幻”。它曾经是为了运输北方联盟轨道轰炸平台的武装设备而设计，但随着2099年拜科努尔的失陷，北方联盟失去了最重要的航天发射场，而每况愈下的国力也逼得他们不得不放弃了太空武器项目。于是建造到一半的它在库房里安静地沉睡着，慢慢积满灰尘，直到15年后一群来自东亚的访客走进了多年不曾开启的机库里。

后面的事情就很顺理成章了。

共和国和北方联盟在双方新任领导人的推动下，因同化者人权风波而僵化的关系开始和解。他们都拿出了一些“不是那么关键”的技术和装备，充作礼物在世界各国面前握手言和。

其实幕后交易中，这架建造到一半的大飞机充其量算是个赠品，共和国真正想要的是它身上的引擎。但是后来正逢军方将15空降兵军改组为空中突击军，它顿时等来了机生的春天，以巨大的容量，宽阔的空间，成为了空投攻击机这种大型战斗单位的最优选择。近5米的高度刚刚能容纳搭载武器的攻击机，而45米长的货舱则能在满载状态下同时空投一个满弹满油的中队。

完美的空中大巴士（攻击机用）。

于是很快它在国内开始组装生产。目前全国共有10架该型飞机，其中6架作为15空中突击军的战斗值班机，另外4架则留给了各大卫戍区。

他们和山坡空军基地的塔台进行了进近联系，在塔台的指引下停在了攻击机的停机坪。办完交接手续后，他们的攻击机会被打包装好送进这架大飞机。预定的起飞时间尚有四个小时，他们就在机场允许的范围内转来转去观光。

“这里没什么歼击机呢。”巴特尔手搭凉棚张望了一下，“我还以为能看到新型的20式歼击机来的。”

“20式和大部分su系的重型机都在西北和西南，专门在雾层上方巡航，猎杀运气不好浮上来的指挥级。20式的价格一架顶我们半个钟队，哪是那么好见到的。再说了，现在对高空战斗的需求不那么大，也不会造得太多。”洛天羽指了指远处的开放式机库，里面停着一排鸭翼布局的单发10式歼击机。

“所以这里基本上就是个转运场咯？”田蜜看着跑道上正加速起飞的一架伊尔-76，“来来往往的都是运输机。”

田甜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她的头，“要是哪天这里起降的全是战斗机，就说明要完蛋啦！”

“哦。也是。”田蜜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正聊着，从停机坪方向又走来几名穿着常服的空军军人。

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为首的少校军官不经意地瞟了一眼他们，咦了一声，“居然还有学员？”

“应该是实习的吧。”他边上的同僚说着，便停下脚步向他们问道，“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洛天羽四人向他们立正敬礼，报出了学院的所属信息。

“转蒙自啊？巧啊，我们也是。”少校一听笑了起来，“我们都是132团的，才从首都出差回来。怎么，你们也要参加西纳的作战？是不是风险太大了点？”

洛天羽点头称是，并向他们说明了小队担任火力支援的任务。

“能单独作为一个小队拉出来实战，说明你们的成绩应该挺不错的。你们这次任务应该主要是熟悉战场氛围，杀敌倒是次要的。不过陆军的兄弟们估计会打的挺辛苦，能多帮忙就尽可能地多帮一帮。多开几枪的事。”

“是。”洛天羽应道，又问，“您也是支援部队吗？”

“我们打制空。”少校回答。

这就意味着他们要在陆军进攻之前发动第一波突防攻击，诱出并压制该空域的追猎者部队，让后续部队免于受其干扰。面对敌方完整的防御体系，他们想要全身而退需要很大的运气。

当第一波次和敌方追猎者缠斗时，第二波次则负责搜寻预定前进方向上敌方的防御工事和地面军队，并予以消灭，给地面军队清理出一条通往孵化场的路。

洛天羽他们则在第三波次出击，和陆军战斗部队同步推进，并且响应他们的支援请求，随时提供空中打击。

面对着踏上最危险征途的前辈，洛天羽小组再次向他们敬礼致意。

“祝您平安归来。”

少校笑着向他们挥挥手，便带着他的人登上了另一架伊尔76。不多时，飞机滑上跑道，起飞消失在天际。

洛天羽目送着飞机远去，对队员们笑了笑，“以后我们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三双眼睛看着他，其中蕴含的情感各有不同。

“开最好的飞机，去最危险的战场，完成最困难的任务。”

“现在，就是我们作为未来的王牌，迈出的第一步。”

他们的攻击机在西南行政区首府的空军基地被卸下。加注推进器燃料后，便在战区空中管制的引导下设定好航路，径直飞往距离不远的蒙自。停留一日后，便按照战区空军的指示和131团的一个中队一起向江城县转场。

时间差不多在中午，在自动飞行模式下大家并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做，只能无聊地通过监视器看着风景。

“诶诶快看快看！”田蜜总是眼睛最尖的那一个，“下面有车队！”

大家都将主监视器调整了过去，只见山间公路上，一条长长的车队正在行军。

“15轻坦，还有09步战。剩下的都是卡车了。没啥特别值得看的。”巴特尔扫了一眼，便靠回了座椅上。

从他们的高度看去，这条公路上不仅这一条车队。在相隔十几公里的前方，还有更多的战斗车辆在向前行进。

他们从行军的车队头顶高速越过，引擎的尖啸声在山谷中回响。

（今天时间好少，稍微字少了点--下章平均过来）

第六十一章 前线

下方的车队里，一个步兵班正坐在卡车里，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随着车身的摆动左右摇晃。这里已经接近战区，所以士兵们都穿着辅助式外骨骼，武装都已经在胸前的挂架上就位。他们和其他的步兵不太一样，身挂的军衔是学兵。他们都是西南步兵学院步兵分队专业的学员，在这里进行实习。

“看看那些天上飞的，高来高去。”一个士兵抬着头看着天上呼啸而去的攻击机编队，啧啧酸道，“我们呢，就只能在地上慢慢爬，又热又慢。这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有本事你被锤成狗头的时候别趴在地上喊人家来救你。”

“送命的活人家先干了，还不让人家爽一下。”车厢里的士兵们笑着回应。

“班长，你不是说你有个牛逼的朋友现在在当飞行员嘛。”又有人从车厢最里面伸出头来大声道，“你要不问问他来了这里没啊？”

班长瞪了他一眼，“跟我一届的，现在还是学员，来个屁。”

“真有这种朋友吗？”

“无中生友不可取啊班长。”

士兵们哄笑起来，班长干脆懒得理会他们，靠在车厢上看着攻击机编队消失在视线中。

“洛天羽这家伙，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他默默想着，“打完这一仗，老子也算是参过战了，可以好好跟他吹吹。”

这个人自然就是杨不惑。第一年他们作为实习生，到西北前线呆了两个月。当时军方刚发动了一次攻势，拿回了曲河地区。原种生物像是毫不在意一样，一番敷衍的抵抗之后，孵化场直接拔起节足，在大批军队的保护下退向了林榆方向。

本来以为会遭遇对方的反扑，河曲防线一直处于高度警备。杨不惑在那黑白颠倒地值了一个月的夜哨，但是那段时间出奇地风平浪静，无事发生。他想混点吹逼资本的小愿望也就此破灭。

后来因为成绩出众，他考进了和空军联合设立的空中火力协调培训班，是目前这个连队里唯一一个拥有空地协调资格（实习）的人。所以他的外骨骼背后比别人多一套通讯模块，胸前也有陶瓷甲片防护。

这次他们被临时编入149山地师，和自北向南而来的32山地旅对西纳形成钳形攻势。他们负责主攻的军队已经在勐仑完成集结，预定于次日清晨发动进攻。而他们作为实习部队，不需要参与一线的进攻，主要负责主力军队经过后的残敌扫除任务。所以他们这一连队只配备了有限的装甲车辆，机动全靠卡车。

虽然只有一百多公里的路程，但恶劣的路况却让他们足足开了半天。直到午后，他们才进入江城县附近的集结区。这些地方都是两个月前西南攻势下收复的地区，没有平民，只有空置和毁损的房屋。这倒是方便了军队的驻扎，149师直接将指挥部设在了江城县政府楼里，野战机场，战地医院，03式火箭炮群都布置在了县城周边，而在更近的位置，而05式自行榴弹炮阵地也已经测算好了射击数据，进入待命状态。

杨不惑带着自己的班下了车，等候带队军官报完到之后，便随着其他人一起在临时驻地安顿下来。

虽然已经入夜，但装甲车辆的引擎声，攻击机的尖啸声，一刻也没有停息。

在江城县的野战机场，算上后面到来的洛天羽小队，已经停放了132团所属的一个担负制空任务的中队，一个担负突防任务的中队，再加上对地支援的洛天羽小队，共28架攻击机。

第一波次出击的制空攻击机已经整备完毕，机身上已经装好了近距离战斗用的自动步枪，对空导弹和格斗刀。第二波次的攻击机整备也已经进入尾声，地勤正在攻击机的两侧安装突防时防御地面防空火力用的等身高大型装甲片。当他们冲入敌方防空圈时，两侧的装甲片会通过背部的机械臂合拢在前方，保护住大部分机身。

洛天羽在机体旁看着地勤人员为自己的座机安装支援用730转管炮和蜂巢火箭模块，思索再三，还是拜托地勤为他带上了那把格斗用长刀。好在刀座不占用模块化系统的位置，否则忙得脚下生烟的地勤会不会一口拒绝还是两说。

“怎么，担心我们会放跑两只过来？”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洛天羽回头一看，是在山坡基地见过一面的那个少校军官。

“不，只是觉得带上安心一些。”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比较擅长接近战，没有这个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是实话，和斯托罗娜这种级别的强者对练，步枪和对空导弹都起不到什么作用。只有刀锋对刀锋的战斗，才能真正博到一线胜机。

“那你以后一定和我们一样是干制空了。”少校哈哈笑了起来，“那是我的座机，等明天出了任务回来，请你们吃云南特色烧烤。”说着向他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睛。

洛天羽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架编号41250的攻击机。机体顶上有尖锐的梭型短波天线，是中队长机的配置。

“10个小时后开始作战，去好好休息一下吧。第一次上战场紧张是难免的，按训练的好好做，不要出错就行。”他勉励道。

“是。”洛天羽立正敬礼。

少校和他道了个别，向自己的攻击机走过去了。

解决了武器问题，洛天羽也往宿舍方向走回去。飞行员们相对陆军士兵来说，待遇稍微好点有限。他们不需要像大兵们一样挤帐篷，在距离机场不远处已经为他们收拾出来一排废弃的小平房，放了些行军床之类的物件。

田蜜正在门口等着，见他回来便迎了上来。

“不睡吗？”洛天羽笑着问。

“等你回来。”田蜜眯着眼睛在他手心蹭了蹭，露出安心的神情。

洛天羽和她一起靠在墙边，望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野战机场。地勤人员们喊叫着，跑动着，指挥着特种车辆将弹药和油料有序地填充进一排排钢铁猛兽的躯体里。而这些战场的猛兽们低伏着身躯，像是狩猎前的蛰伏。

“紧张吗？”洛天羽爱怜地摸摸她的头，“还有十个小时就要开始了。”

“还好。其实现在还没有什么实感。”田蜜俏皮地吐吐舌头，“我的性格就这样，大概得真的遇到敌人才能认真起来。”

“放心，万事有我。”

“又来了。”田蜜笑着在他头上点了一下，“这个时候你应该是一个队长，不是我的男朋友。”

“是是，教训的是。”洛天羽也露出了会意地笑，趁她不备在她耳畔轻轻啄了一下，“至少现在我还是。”

“呀！”没料到会被偷袭，田蜜一下跳了起来，脸红着在他腰间拧了一把，“都这时候了还闹。不跟你玩啦。”说着，她转身进了自己和田甜的房门。

“我要睡啦。你也早点睡啊。”她从门缝里给了他一个飞吻，轻轻地合上了门。

清晨六点，机场方向传来了攻击机引擎启动的声音。洛天羽起身从窗口望去，只见第一波次攻击机正在微明的天空中依次飞去，在空中编成四机队形，向西南方向已经肉眼可见的雾层之下飞去。

简单洗漱后，队员们穿戴好飞行服，在自己的攻击机内待命。按照计划，当制空权确保后，野战炮兵将进行火力准备，同时第二波次突防攻击机将投入战斗。火力准备结束后，陆军开始发起进攻，第三波次火力支援攻击机起飞并随同推进。

接近七点的时候，一连串尖啸声在炮兵阵地方向响起。03火箭炮群开始齐射，火箭弹像是天火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焰尾呼啸而去。这意味着第一波次攻击机群已经压制住防守的追猎者群，初步夺取了西双版纳州孵化场外围空域的制空权。

“哦哦哦好壮观！”田蜜还是老样子，在频道里咋咋呼呼。

在他们旁边，安装着等身高装甲板的攻击机中队开始起飞，同样向西南方向低空飞去。

即便戴着战术耳机，剧烈的炮声仍然毫不留情地灌进杨不惑的耳朵里。数个小时的夜行军后，他们已经到达了勐海前线。后方05自行炮群的射击已经持续了半个小时，将远处的山头炸成一片焦黑。先前从更远的位置来的火箭弹受到了山头上布置的长棘阵列的阻击，大部分在空中被打爆。随后这些暴露了位置的阵列就被更多的155炮弹淹没在火海中。

一个中队的突防攻击机低空掠过他们头顶，消失在了山的对面。不多时，剧烈而连续的发射声和爆炸声就传了过来。

杨不惑捏紧了拳头，做了几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再检查一遍已经检查过无数次的电台。

通讯频道、呼号信息、网格坐标位置、和敌人种类对应的火力申请表。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除了自己。他深刻地感受到这一刻身体传来的紧张感。心脏在快速跳动，呼吸短促而滞涩，握住枪的手心冒出了虚汗。好在有外骨骼的支撑，使他不至于被看出身体的颤抖。之前车里还在大声开着玩笑的士兵们都沉默着望着地面。

担任先锋的装甲军队开始沿着公路向前机动，过不多时，他们乘坐的运输车也开始移动。攻击机群的突防作战效果显著，直到他们抵达刚才被轰炸的山头后面，都没有遇见原种生物。

活着的原种生物。

地面上散布着被炸成肉碎的兵蜂尸体，制高点上的小型对地长棘阵列有的被榴弹炮直接命中，成为一团肉糜。有的骨骼结构被震得粉碎，失去了支撑，像果冻一般软软地瘫在地上。除了榴弹炮的弹坑之外，地面上还密布着30毫米口径穿甲弹打出来密密麻麻的深坑。

先头的装甲部队已经经过了这里，地面被无数条履带和轮胎压成一滩烂泥。

他们已经到达了预定的位置，士兵们纷纷下车，拉起散兵线向前走去。

“兵力这么少，看来它们的主力真的不在这里。”有个士兵想活跃一下气氛，笑道，“看来这次空军的活很轻松。”

没人回答他。杨不惑瞪了他一眼，沉默着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山洼里。

那里正燃烧着一具攻击机的残骸。

碎裂的防护装甲片散落在地面上，上面覆盖的反应装甲已经全数爆开。几条梭型带着尾翼的长棘贯穿了装甲板，直接扎穿了攻击机的座舱。机体灰色的涂装已经在火焰中烧成焦黑。人工肌肉组件被烧灼时的刺鼻味道令人作呕。舱门没有开启，即使坠机时飞行员仍然幸存，现在也没有可能活下来了。

再向前，又是一架。

这架攻击机是第一波次的制空中队，和一只追猎者的残躯互相穿刺在一起。它的格斗刀斩开了追猎者的半边身体，而半截镰刀状断肢则扎穿机腹，引燃了推进器组的油路。机身上满是切痕，原本的编号已经烧得快要消失。

杨不惑看了眼打开的机舱，只见里面血迹斑驳，但没有人在。

“祝你好运。”他默默地在心里说，随即转身向前方走去。

第六十二章 天空与陆地的距离

洛天羽小队此刻刚刚起飞，正低空经过原象明乡上空。前方的战区已经清晰可见，地面上13式坦克群此刻尚未接敌，仍在以横列索敌队形向前推进。他们的任务是确保214国家干道的通畅，为后续军队顺利向澜沧江东岸集结打出一条通道。他们的后方不远处，09步战则保持着同样速度跟随着前方的坦克。

“‘雏鹰’小队，这里是空中管制机‘红河’。本机将接手你小队的指挥权，完毕。”

通讯频道里，空中管制机的女通讯员轻柔的声音传了出来。

“收到，红河。”洛天羽回复到。

“请和先头部队保持3000米距离，随时等待火力支援请求。”

红河是一架双发小型空中管制机。由于雾层会隔绝电波通讯，所以负责战区通讯和指挥的空中管制机同样要在低于3000米下的高度飞行。它们搭载的预警雷达探测范围和通讯范围均小于大型预警机，但是胜在可以和攻击机群一起进入雾区机动。而大型预警机通常在高空活动，捕捉大空域内浮到雾层上方的指挥级，并通知雾层上方巡航的歼击机队前往猎杀。

按照对地支援的行动规范，洛天羽下令全队散开，将先头部队的锋线一分为四，每人负责一段长度的支援任务。

第二波次的攻击机已经回航维修和补充弹药，在他们回来之前就只能靠自己这支小队了。

突然，锋线前端的一辆13式被对面树林里发射的什么东西击中，整个车体向上一跳，炮塔一下脱离车体飞了起来。其他的坦克立即分散队形，进行机动规避的同时开炮还击。

后方的09步战纷纷减速，步兵们从后舱下车，与装甲部队一同推进。

“我们要打吗？”田蜜跃跃欲试。

“等陆军这边的支援请求。他们自己能搞定的事情不会叫我们。”洛天羽把她压了回去。他在触屏上标记出疑似刚才反装甲长棘的发射位置，并将它们装入预设射击参数。

13式的回避机动不怎么奏效，半分钟的时间又有两辆被击毁了。

“13还是皮薄了。要是在西北就好了，99的重甲怎么说也不会一下就飞炮塔。”巴特尔啧了一声，看得出来他也在为下面的陆军军队着急。

没过多久，远方又是一轮火箭弹呼啸而来。林间射出了密集的对空棘刺，将它们无一例外地拦截在下落的轨迹上。

“靠！”巴特尔重重地拍了下驾驶杆。

“敌方长棘阵列。好在它们在树林里，视角有限。保持距离，别被他们看到。我们可没有护甲板，一次就会被扎成刺猬的。”洛天羽通话。

这些棘刺令人讨厌的地方就在于几乎无法被探测到。它们纯粹靠空气动力飞行，制导全靠指挥级的遥控和发射单位的视觉，每根棘刺的雷达截面小到令人发指，齐射覆盖面积又大，根本无从预警。好在这个区的指挥级前段时间被消灭掉了，主力军队又不在，否则军方才不敢凭着两个多中队的攻击机就敢打孵化场的主意。

穿戴着外骨骼的步兵们全速推进，越过了燃烧的坦克残骸，冲进了树林中。

“‘雏鹰’小队，对地攻击标记已经部署。请消灭被标记的目标，完毕。”

在他们的电子地图上，几个点被标记出来，其中绝大部分和洛天羽的标记一致。他已经将自己的目标参数共享给了队员们，此刻直接省掉了设置，几乎是收到信息的同时，机械臂承载的7管30毫米速射炮就在攻击机手中发出了短促的轰鸣声。这种炮的11管版本在军舰上作为近防炮使用，射速相当惊人。

仅一秒，70发炮弹就离膛而出。队员们也先后向自己防区内的目标射击。

炮弹穿过茂密的树冠，以一个刁钻的角度轰击在目标位置。

“步兵班回报目标均击毁。”红河发来通讯，“看来你们手脚还挺快的。”

“谢谢红河。”洛天羽礼貌地回应。

“就像这样消灭标记好的目标，和他们同步推进。完毕。”红河切断了通讯。

“比想象中的要简单一些呢。”之前一直沉默着的田甜松了口气，“如果不是知道自己在战场上，我都要怀疑自己在模拟器里。”

“可不能放松警惕。”洛天羽叮嘱道。

作为队长机，他有权限看到区域内的友军情况。第一波次出动的12架攻击机受伤7架，损失5架。第二波次出动的12架攻击机受伤5架，损失4架。这个损失不乐观，仅仅第一轮出击，两个中队就损失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兵力。这证明区域内的敌方留守力量超过预期，这不是一个好的消息。而更坏的消息是，第一波次出动的攻击机中队返场的机体全部带伤，短时间内无法返回战场。

现在他们就是唯一的空中支援力量了。

正想着，忽然下面发生了一阵混乱。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地面上的13轻坦纷纷倒车后退。还没等他询问情况，只见远处树林茂密的树冠发出一阵阵海浪般剧烈地摇动。

先前进入树林的士兵们一边开火射击一边退了出来，最后变成了发足狂奔。

“各机注意，阵位退后500，火箭弹预位，准备阻断射击。”洛天羽下令道。他的头盔瞄准具内切换成了火箭弹的射击模式，他将火箭弹弹着点设置成间距100米的两横排，手放到了发射按钮上，轻轻地摩挲着。

红河的命令迟迟没有下达。

“红河？”洛天羽手心渗出了汗，发声询问。

“我们失去了与该区空地协调员的联系。”红河的声音也焦急无比，“所有的。”

“我队能否自行判断射击？”洛天羽询问。

“不行，请等待指令。”

他呲着牙狠狠地吸了口气下令，下令小队阵位再度后退。

装甲车辆已经退到了距离树林2公里的位置，队伍后排的车载式迫击炮开始对树林里发起炮击。

“里面还有人在。”田蜜在洛天羽机的一公里外，她将主监控器的焦距向前推进，一片被炸平的树林里还能看到小半个连队左右的步兵依托着倒伏的树干边射击边后退。他们身处洛天羽负责防区的前方，大部分身上带伤，大群的兵蜂密密麻麻将他们包围在中央。他们手中的枪不停射击，但此刻能喷射出的子弹在这潮水一般的虫群中稀少的可怜。

洛天羽从放大的镜头里看去，士兵们的防御线在虫群的冲击下迅速瓦解。士兵们被扑倒，短暂的挣扎后淹没在潮水中。

最后的景象，是那名满身浴血的上尉转身望向自己，眼中满含绝望。

然后消失。

四架攻击机毫无动作地悬浮在空中，通讯频道中一片寂静。

“如果刚才把火箭打出去，他们就不会死了。”田蜜咬着牙，每个字都说得艰难。

“也可能会误伤其他友军。”田甜叹了口气。

“现在我们对地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不能胡乱开火。”巴特尔也说道。

“我先暂停推进，等待地面协调恢复。你们专注任务。”洛天羽沉声道，心里也憋着一团火。那个连长最后一眼看向的就是他，这毫无疑问。

那一瞬间两个人的目光相对，而距离却是生死。

第六十三章 林间杀场

杨不惑的步兵班接到了支援一线的命令。确切地说，因为他，整个班被调动到了前线。

就在刚才，距离他们最近的一个机步营受到了原种生物优势兵力的反冲击，猝不及防之下攻击势头被打散，数名空地协调员也全部阵亡。失去引导的攻击机无法随意开火射击，只能坐视先头部队被消灭。

而他是最近唯一一个拥有空地火力协调资格的人了。

于是他们在急如救火一般催促下，一脸懵逼地坐上了一辆09步战。

“卧槽这帮傻x，没人引导难道自己不会看吗？那么多电子设备管球用，眼睛长在头顶上吗？”听到这个消息，其他人顿时就炸了，破口大骂空军马鹿的不作为。

“不是不会看，看到了也不能打。”杨不惑是学过的，解释道，“攻击机支援地面需要通过这个空域的空中管制机下达命令，空地协调员只能直接联系管制机，而不是直接和攻击机通话。战区内同时会有很多条要求攻击机支援的请求，但是攻击机数量是有限的。这些消息会汇总到管制机，而管制机则按照任务的轻重缓急进行区分，对攻击机下达支援指令。”

“那协调员挂了岂不是抓瞎？”一众大兵第一次听到这个事情，顿时眼睛一个个瞪的滚圆。

杨不惑点点头，“要么胆大一点的空中管制机放权给攻击机自由开火，要么就是现在这样，匀一个有资格的人过去。除了一种情况，这整个区里只剩我一个人。”

“不过放权这个事责任太大，不耽误事还好，万一攻击机放飞自我打完了弹药，结果其他地方出了大事，没人支援这口锅就得空管背。所以一般的空管都不敢这么做。”他叹了口气补充道。

“打完弹药没有后续的攻击机来替补吗？又不是只有他们。”又有人问。

“路上看到几架被干下来的，自己算算吧。”杨不惑摇摇头，“伤了的还要修，一时半会只能指望那几个家伙了。空管不敢让他们放手打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再也没人说话，车厢里一片压抑的沉默。

09步战的驾驶员明显是特意指派的老司机，一路上踩死油门狼奔豕突，将个装甲车开得像是秋名山赛道上的ae86一般，甩得里面的人七歪八扭。好在外骨骼稳稳地顶住了舱壁，否则他们都要在车里变成滚地葫芦。

当他们像一滩烂泥一样连滚带爬地从后门出来时，有人直接忍不住摔在地上呕了出来。杨不惑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回头看了一眼，驾驶员正若无其事地从舱盖里爬出来，还悠然地点了根烟，向他们笑着挥挥手。

怎么看这笑容都写着幸灾乐祸四个大字。

“你是新来的协调员？”还没等他站稳，一个穿着外骨骼，满面黑色烟迹的上尉军官就站到他面前大声道。

“是。”杨不惑立正敬礼。

上尉随意的回了个礼，火急火燎地道，“带着你的人立刻跟我走，现在起你们编入一连，直接受我指挥。”

他们穿过正在不停射击的几辆猛士自行迫击炮，在沙袋临时搭建的掩体前趴下来。远处，数辆13轻坦的残骸正在熊熊燃烧。

杨不惑拿起电台，联通了空中管制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同时请求接任此区域的协调任务。空中管制机立刻就给了他权限，显然也一直在等待。

完成权限流程，杨不惑向上尉点点头。

“2排，抵近侦察。”上尉对着无限电说了一句。侧翼的一排步兵站起身，驱动外骨骼压低身形向树林边沿摸了过去。

“它们已经撤离了，看不到敌人。”没多久，无线电中回复。

“压上去！”上尉挥挥手，步兵连剩下的人开始迅速机动到林边。后方的09步战也动了起来，缓缓地跟在步兵后方。

“你们跟着我，绝对不准冲到前面去，明白了吗？”上尉重重地咬住了“绝对”两个字。

原种生物不是傻子，它们有高度的战术素养。在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它们绝不与人类硬拼。依靠身体结构对环境的高度适应性，它们集中优势兵力一击即退的战例并不少见。而丛林中是这些虫子的主场，人类的各种观测设备在这里效能都不高。

步兵连穿过刚才他们没能退回来的战友们最后的阵地。没有尸体，只有一具具扭曲破碎的外骨骼。地上满是溅射的血迹，不难想象不久前在这里发生了什么。

上尉在一块破布前站住脚，俯身捡了起来。那是半块上尉的军衔章，已经被鲜血浸透。

他站了片刻，默默地将它揣进裤袋。

继续向前，就是刚才被击毁的反装甲长棘阵列所在的位置。先前的步兵连就是在那里遭遇袭击，猝不及防下惨遭歼灭。

“我现在理解太平洋合众国人在越南是什么心情了。”杨不惑看着茂密到几乎看不到天空的树冠，靠了一声。他们已经穿过了先前被迫击炮火力覆盖的区域，深入到原始森林的更深位置，去搜寻隐藏起来的对空长棘阵列。

他的班分散成一个松散的环形将他拱卫在中央，前方和两侧则是上尉连长的三个排。

上尉嘿地笑了一声，“当太平洋合众国人听到丛林开始讲越南语吗？这个梗太老了，不过用在这里倒是该死的合适。”

“马德，真希望这个时候我们的立场是越南人啊。”杨不惑耸耸肩。

“没卵用，现在南亚联盟军用我们的装备，学我们的战术，对付太平洋合众国人那套早他妈忘了。”上尉一脸嘲讽道，“你是西南步校的吧？南亚班见过没？就那个吊样。”

想到那些一口纯正普通话，满脑子空地联合打击、智能化战场指挥的南亚学员们，杨不惑就是一阵无语。

不过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现在整个南亚联盟的大部分重要装备都是依靠共和国的军售维持，战术和人员也必然要和装备配套。

侧翼忽然枪声大作。不祥的沙沙声忽然出现在四周，周围的植被开始不正常地摆动起来。士兵们立即停下脚步，举枪搜索目标。

“各排报告情况！”上尉将杨不惑往下一按，伏低身体举枪警戒。

“一排未发现敌军。”

“二排未发现敌军。”

“三排前锋发现班组规模的兵蜂移动，已经消灭。”

“提高警惕，继续前进。”上尉看看挂在胸前的战术板，在他们的两侧，另外两个连队显示为也正在缓慢地向前推进。

“不对劲。这些虫子也太神出鬼没了一点。”上尉眉头紧皱，“这林子里的敌人应该也是半个营的规模，这么大的数量，再怎么移动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迹象。3营到底是怎么被一下打散的？”

一股令他毛骨悚然的不安感从脊背上升起。

“全连停止前进，收缩阵线。”他思考再三，下达了命令。

步兵们开始靠拢，摆出了密集防御队形。被观测到的敌方基本上都是兵蜂，少有远程攻击的手段。密集火力是对付它们最好的手段。

突然，前进中的东侧连队爆发出了猛烈的交火声。

“不在我们这边吗。”上尉看着战术板，正准备下令连队转向东侧进行包抄，但是一下瞪大了眼睛。

仅仅在一瞬间，三个亮点就消失了两个！

步兵的战场指挥系统是以排一级为最低单位的。排长携带着用于定位军队位置的信标，一旦排长死亡，信标会立刻停止工作。

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有两名排长阵亡？这是什么压倒性的战斗力？

“别开玩笑啊，这么密的林子里总不可能有追猎者在吧？”他紧张地自语着，拿起电台想要接通那个连队的通讯。

但是在他按下按钮的前一刻，第三个点也消失了。

树林中一片死寂。仅仅不到一分钟，一个连队就这样消失在了树海中。

冷汗滴了下来。林间不知道是风还是别的什么，树叶又开始沙沙摇动。士兵们多多少少都参加过战斗，他们已经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紧张的情绪开始蔓延，但好在没有人提出撤退。

但是情况向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西侧的连队方向也枪声大作。电台一下响了起来，通讯中士兵们的惨叫声和射击声此起彼伏。

“它们在x……”留下这半句话，通讯中断了。

“老严？说话，老严？！”上尉双眼圆睁，大声呼喊他已经无法再回应的战友。

现在战术板上还亮着的只剩下自己这个连队的三个标记了。

第六十四章 战火中的重逢

“什么情况？怎么进树林的步兵一下没了两个连？”攻击机上，洛天羽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声音，“田甜？蜜蜜？”

这两个连在她们负责的范围内，但她们显然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我……我不知道啊？”田蜜显然也摸不着头脑，“他们没叫支援，我怎么打啊？”

“我这边观测到零星的交火，过了一分钟信号就消失了。”田甜也在震惊状态，“这简直太快了，根本没法反应。”

“他们怎么可能敌人到了面前才发现的？”巴特尔一脸问号。

洛天羽意识到，大麻烦来了。

“红河，现在还有几个存活的协调员？”

“只有一个，就在下面那个连队里面。”红河的声音已经有点走调，显然现在的情况也超出她的预料范围。

“按照规定，当我们负责的战区内仅剩一名协调员时，他有权限直接引导我们进行打击。”洛天羽不再犹豫，“请帮我接通和他的通讯。”

杨不惑拼命射击着。消灭了东西方两个连队的兵蜂群从两个方向上包抄过来，虽然上尉当机立断申请后撤，但营指挥部拒绝了他们，称已经派出增援，要求他们坚守。

此刻他们已经被合围了。步兵连被压缩到一个圆形圈子里，依托着倒伏的树木拼命地开火迟滞敌人的推进势头。最近的时候，敌方距离防线的位置仅有数米而已。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呼叫空中打击还是火炮支援最大的可能就是连着自己一起炸死。

现在还没有士兵伤亡，但是这种猛烈的火力不可能持久。一旦弹药告罄，防线被冲开，立刻就会变成一边倒的大屠杀。

“我是支援攻击机“雏鹰”小队长机。空地协调员c-1235请回答。”无线电中忽然传出来一个听起来十分年轻的声音。

杨不惑一愣，感觉这个声音跟某个不应该出现在这的人十分相似。

“我是空地协调员c-1235。”他一边喘息一遍回答。

“卧槽，老杨？？”他的信息被同步到了对方那里，洛天羽一下就惊呼出来，“你不是在西北吗，怎么上这来了？？”

一听这话杨不惑顿时就知道上面是谁了。

他都要哭出来了，“卧槽老洛吗，别tm扯了，赶紧下来救命啊！虫子都到我眼前来啦！”

这一嗓子简直是惊天动地，旁边的上尉和士兵们都吓了一跳。

“我们开火会把你们一起炸死。而且再往前就到防空阵列的视野里了。”洛天羽的思维迅速转动着。他调出地图，看着上面标记着长棘防空阵列的推断发射位置。

指挥部没有回应他们的撤离请求，而是继续投入更多步兵进入树林里。但是问题在于步兵携带的弹药基数有限，而抵御海量敌人攻势的最重要因素就是充足的弹药。

他们难以撑到援军抵达。洛天羽瞬间做出了判断。

“连队指挥官和你在一起吗？”他问道。

“在。”杨不惑将电台递给了上尉连长。

“我是1连连长。有啥要说的就赶紧说吧，再过会就啥也说不了了。”上尉哑着嗓子说道。

“后方的步兵受到了阻截，你们撑不到他们过来。”洛天羽开门见山地说，“你们唯一的活路是向1点方向进攻700米，那里是防空阵列所在的位置。打掉它，我们就能给你解围。”

“你tm在逗我？别说700米了，7米我也打不出去！”上尉一下就炸了，口水喷了对面的杨不惑一脸，“我们前面的虫子像放了十年的粪坑里的蛆一样多！”

“我们会发动一次火箭弹齐射，给你们炸出这条路。”洛天羽平静地回答。

上尉暴怒的声音一下止住了。攻击机携带的火箭弹是直射式，并不像火箭炮那样的曲射弹道。如果要为自己开道，就必须从安全的树梢高度上升到防空阵列的视野内。

“会死的。”他冷声道。

“所幸我技术还不错。”洛天羽微笑着回答。

“吹什么牛x，用雏鹰的呼号，你tm也就是个学员。”上尉嘿了一声，“不过也好，难得你们愿意陪我们赌一把命，那我们怎么能不奉陪呢。”

“1分钟后开始徐进弹幕掩护，间隔为2秒。祝你们好运……还有老杨，记得回来了请我吃饭。”洛天羽的通讯结束了。

“别tm说这种一听就要死的话啊卧槽！”杨不惑直跳脚。

长棘阵列的发射俯仰角是30-90度，观测角度是全向观测。它肯定注视着我们，但是受限于角度打不着。只要我们一上升，必然招来打击。从火箭弹被拦截的规模来看，丛林里应该是一个中型阵列，能覆盖250米x250米的面积，而这种阵列发射一次后需要30秒装填。长棘阵列在5公里距离上从捕捉目标到发射的时间是3-5秒，这段时间内他需要以自己做诱饵吸引它发射一轮，让队员们在这30秒内用火箭弹为步兵开道。

洛天羽飞速运转着大脑。他的机动能力是最大的依仗，而且斯托罗娜教授过他们应对这种范围防空的要领。

他用了半分钟将方案给队员交代了一下。虽然大家都有些担心，但事关战局，也只能叮嘱他千万小心。

当一分钟结束时，洛天羽将引擎加力开到最大，直冲天际。不出意外，在第五秒时，机载告警急促地响起。雷达屏幕上一条红线从前方直直压了过来。如果按照这个势头继续上升，脱不出覆盖范围必然被穿成刺猬。而停止加速自由下降，惯性还会让机体再上升一下，下降速度不够一样逃不过万箭穿心。

这就是防空阵列的攻击逻辑，简单的就像是一把对空的霰弹枪。只是这把霰弹枪的射程高的令人发指，还能灵活调节弹丸的覆盖范围。

他的机体在空中极速旋转，掉了个头朝向下方，推进器加力全开，垂直向下冲去。在那条代表死亡的红线和机体接触的前一秒，告警器恢复了平静，雷达屏幕上那条线终于消失了。

他擦了擦流到下巴的冷汗，长长地出了口气。

和死亡擦身而过的感觉真的很刺激。

如果这个区的指挥级还在，防空阵列就不会是这么条件反射式地攻击了。指挥级会根据捕捉到的机体数量，速度等参数判断是否需要覆盖齐射，甚至能计算曲射弹道反制人类的远程火力阵地。像洛天羽这种一机上升就能骗出一轮完整攻击的情况也只会出现在这些失去了思维中枢，只有基本思考能力的死物身上。

在防空阵列打出那一击后，队员们便迅速向前爬升高度。

“攻击路径标定。”

“射速标定。”

“全弹发射。”

三个人依次回报。

下一秒，装载在机身右侧的长方形火箭巢被机械臂从背后推到肩上，火箭弹喷射着炽烈的焰流向地面倾泻而去。仅用了5秒钟，火箭巢里的弹药就被一扫而空。

田蜜先开火，两秒后是田甜，最后是巴特尔。

三轮火箭打过，在防空阵列发出第二次攻击前，他们堪堪降到安全高度以下。

“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现在就看他们的了。”看着远处燃烧的大火与浓烟，洛天羽长长出了口气。

第六十五章 摧毁阵列

“给我跑起来！快快快！！别管队形，全速跑！！”上尉大声吼叫着，和士兵们一起向前冲锋。

火箭弹准确地呈间隔40米的两排砸在通向长棘防空阵列的路途上。炸点中心的兵蜂们支离破碎，附近的也纷纷被炸得飞上天空。三轮火箭弹的轰击每轮有两秒的间隔，当士兵们冲上被第一轮打击清空的地面时，第二轮火箭正击中他们前进道路上的敌人，保证了他们前冲的道路上始终没有威胁。

士兵们将外骨骼的辅助前进速度开到最大，野兽般嚎叫着向前冲锋。外骨骼的电池理论上能支持他们在三分钟内爆发出近30公里每小时的越野速度。他们一下就甩开了身后的兵蜂群，而两侧的虫群立即合拢在一处，尾追不舍。这景象就像是一条正在被拉上的拉链，当两侧合拢的时候，就意味着他们的死亡。

他们的前方是宽约五十米的一条空白地带，被轰倒的树木对前进造成了一些障碍，但外骨骼的性能足以克服。七百米的距离不算远，冲过去也仅需要两分钟而已。

关节处的伺服电机吱吱响着，杨不惑已经闻到这玩意发出的焦糊味了。一线士兵装备的外骨骼性能本就很一般，更多是用于徒步行军和越障时提供辅助。这样奔跑已经让电机处于超载状态，距离烧掉只有一线之隔。

“拜托，再多撑一下，至少给我撑到冲出去为止啊！”他在心里不停念叨。其实他的腿早就发软了，要不是外骨骼拖着他走，他早就坐在地上了。

树林的出口越来越近。就在他脱离树丛的一瞬间，左腿的伺服电机冒出一阵火花，卡在了原地。他一下栽倒在地，努力伸手去摸腿部的解脱卡扣。但是祸不单行，腰部的电池也冒出一阵青烟，眼见着就鼓胀了起来。

“卧槽要死！”感受到腰后越来越烫，他一下冷汗就冒了出来。这电池一炸，怕不是连他半个腰都要炸飞出去。他想卸掉电池，但慌乱之下怎么都摸不到平时伸手可及的电池卡锁。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他目呲欲裂，双手抽风一般用力掰着电池。

身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一下卸掉了电池，抓住就甩了出去。失去动力的外骨骼一下就软了下来，然后他像只死狗一般脸朝下被对方拖行着进入了先到达的士兵们临时布置的防线。

他赶忙把自己从沉重的外骨骼上解下来，擦了把脸上的淤泥，感激地看了过去。

上尉连长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大喊着命令携带了火箭筒和炸药的士兵们破坏掉眼前的防空长棘阵列。

杨不惑这时才留意到，自己眼前就是人类空军和一切远程军队最为痛恨的制约者。

这个生物——或者叫设施更好一些，有近12米的高度，它的形状像是一座巨大的，倾斜的蜂巢，又像是一座大型相控阵雷达。密密麻麻的腔室布满了整个平面，每一个腔室里都含着一根达到35米长的流线型尖细棘刺，比负责近距离防空的长棘兽使用的棘刺要长一倍有余。

每一个士兵都学习过怎么摧毁它。

立刻就有四个扛着08式火箭筒的射手喊叫着让尾焰位置的人回避，跪姿瞄准了这座巨大蜂巢的后部。那里是气囊区，发射棘刺的高压气体储存于此。破坏了这个部分，这座设施就失去了战斗力。

还没等他们扣下扳机，树林里一阵短促的空气爆音传了出来。一排一人高的棘刺呼啸着穿了过去，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上半身连同手上的火箭筒就消失不见。

“长棘兽！”前方有士兵高声喊道。

杨不惑心里顿时一凉。长棘兽的出现意味着即使破坏了防空阵列，攻击机的安全同样会受到威胁。

林间隐约能看到几个下半身形似蛇躯，上半身如同螳螂的生物在兵蜂后方蠢蠢欲动。它们有一只占据了半个头部的巨大复眼，背部有一根长长的腔管。每当它们伏低身体，片刻后就会大量吸气并形成高压，柔软的下半身会膨胀得如条形气球。随后腔管里的棘刺就会在高压气体的推动下喷射出来，在士兵们的防线里穿出一条血肉模糊的走廊。

80毫米口径高速刺，每次只发射一根，是反装甲型的长棘兽。

这算不幸中的万幸吧。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才能让这个阵列失去作用。

士兵们的防御圈已经被向内压缩了数十米，马上就要失去树木残骸的掩体了。上尉咬了咬牙，大声喊，“再来！分散射击，别扎堆！到发射位置前不要把火箭筒拿起来！！”

最后四名肩扛89火箭筒的士兵把火箭挎在前胸，向不同的方向分散开来。120火箭小组刚才已经阵亡，他们携带的是最后的反装甲弹药。

“烟幕弹，遮住火箭筒的位置！别让那些虫子看见！”上尉又喊。

“刚才冲锋的时候都打完了！”立刻就有人回复。

火箭射手进入敌方视野的时候就必然成为长棘兽的优先攻击目标，只有不让这些虫子看到发射位置，才不会招来那根恐怖的棘刺。

“操！火箭筒周边的人向射手靠近，挡住发射阵位！所有机枪组，压制长棘兽！”上尉咬着牙，发出了一个让杨不惑难以置信的命令。说完，他自己也跑向了就近的一名火箭射手。

用士兵的身体挡住发射阵位？可是火箭筒是向后发射的啊？尾焰不会伤到自己人吗？

“机枪组没了！”

“不管你们用什么，别让它抬头！”

杨不惑转头看去，身边刚才还在射击的机枪手已经不知去向，只剩下地面上一条长长的沟壑和两具少了半截的尸体，手脚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凄惨地倒卧在地。他往其他班的方向看去，只有三四挺机枪还在射击，枪管都已经微微发红。

也是嘛。打掉了火箭筒，自然就要来招呼机枪了。他脑子里居然还用自嘲的口气笑了一下。

士兵们毫无犹豫，一边射击，一边靠近了火箭射手，用自己的背为战友建立起了一座临时的遮蔽物。虽然他们尽可能离远，但是不断被压缩的防线已经没有让他们退到安全距离的余地。杨不惑脑子一热，三步并作两步也冲到了上尉旁边。

“你tm来干什么，回去！”上尉一把给他推回去跌坐在地上，大声吼道，“你给我盯好了天上那个家伙，你要是跟老子们一起被穿了，谁来救剩下的人？”

杨不惑顿时醒悟。

他们在这里不仅会被尾焰灼烧，更加残酷的是，火箭发射的瞬间，发觉到尾焰的长棘兽必然会发动攻击。

这个位置，从站上去的时候，就注定了结局。

“连长，瞄准了。”举着火箭的士兵急促地呼吸着，声音带着颤抖。

“瞄好了就打，别看后面。”上尉拍了拍他。

“别看后面。”他闭上了眼，口中喃喃念道，声音低了下去。

他最后看了一眼杨不惑，指了指天上。

四枚火箭先后拔地而起，在长棘防空阵列的气囊区炸出一团火球。炽热的射流穿透了表层甲壳，毫不留情地贯穿毫无防护的气囊。

杨不惑全身颤抖着，目不转睛地瞪视着这个其实比他大不了多少的男人最后的身姿。他和另外三名士兵挺立的身影沐浴在白炽的焰流中，像是从光明中降临的战神。

然后，像是举剑冲锋的骑士遇到了火炮发射的实心弹丸一般，他和火箭射手的身体在一瞬间消失了，而两条腿犹自站立原地，未曾倒下。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上面溅上了几点尚温热的血肉。

气囊发出一阵沉闷的爆破声，高压气体撕开了被火箭筒凿穿的孔洞，将后部炸出一个巨大的破洞。

“洛天羽！！！”防空阵列轰然倒下的时候，他跪在地上，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大声喊道。

如同神响应了信徒的祈祷降下天火一般，密集的30毫米破片弹临空而至，像是一条死神的笔，在他们面前的虫群中划出一条巨大的，火焰与爆炸形成的横线。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

刚才就要将他们彻底淹没的虫子们这一刻显得无比脆弱。它们在火焰中挣扎，在爆炸中粉碎。

天空中出现了攻击机们飞舞着的身姿，火箭与机炮毫不留情地追猎着每一个敌人。

幸存的士兵们都停下了射击，欢呼着宣泄出报复的快感。

杨不惑走到了上尉连长仅剩的两条腿前。他伸手在破掉的口袋里掏了一下，拿出了一个东西。他将那个东西用力攥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泪水滚滚而下。

那是一枚血染的军衔章。

第六十六章 崩溃的后方

“红河，我队弹药接近临界值，请求返场补给。”

确认了危机解除，后方推进的步兵已经和这支被困的军队合流，洛天羽向管制机发出了返航申请。

按照条例，攻击机并不是打完所有弹药才返航的。在不算紧急的状况下，他们会留出满装弹数的10%作为返场路程上的自卫火力。

“收到。允许返场。”红河回复。

这里距离澜沧江东岸已经近在咫尺，打通了这个森林地带后，214国道的两侧就是受控区域。从天上看下去，后方的装甲军队和轻型火炮正沿着国道机动，前方就是景洪市区。澜沧江对岸，孵化场的四只朝天的尖角已经清晰可见。

他们向回飞去。越早进行补给，就能越早返回战场。

“‘雏鹰’小队，你们即将离开本机管制区。请联系江城野战机场，再见。”

“感谢你的引导，再见红河。”洛天羽输入了野战机场的频率。

“江城你好，‘雏鹰’小队返场中，请引导航路。”

无线电中一片静寂。洛天羽眉头一皱，又呼叫了一遍，仍然毫无反应。

“队长你输错数字了吧。”田蜜明显憋着笑，“一直都表现得挺帅气，果然内心里还是紧张着吧？”

“频率没错。”洛天羽拿出频率本对照了一下，面色阴沉下来。

“怎么可能啦。难道信号不好吗。”田蜜不相信，“还是他们的设备坏掉了吗。”

洛天羽那边是令人不安的沉默。

田蜜的笑容慢慢消失了，“难道……不是吧？”

“全队警戒队形散开，有发现立刻汇报。”洛天羽沉声道，“注意雷达，任何没有识别标记的信号都必须高度警惕！”

数分钟后，地平线上出现了江城县的轮廓。

那里已经硝烟弥漫。

“天啊……”田甜掩住了嘴，完全不敢置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江城县城内一片混战，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兵蜂和长棘兽正在街巷里和步兵交战。装甲车辆都在前方作战，凭着轻装甲的df越野车和127毫米车载机枪根本没法阻碍他们太久。而机场和炮兵阵地都陷入一片火海。

“八哥田甜去机场，蜜蜜去炮兵阵地，保住还在的装备。我去师部！”洛天羽不假思索地做出了指令。

四架攻击机分散开来。

县政府门前，士兵们以卡车和越野车组建的第一道防线已经被冲垮。他们本就是后勤部队和炮兵部队，连外骨骼都没有配备。猛士车那点可怜的装甲即便是在防空型长棘兽面前也根本不够看，一辆接一辆被穿得像马蜂窝一般。机场方向迟迟没有攻击机起飞，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江破原正在二楼窗口，依托着一处被棘刺射缺的墙后开枪射击。他身前是一把js05轨道枪，他正是依靠这把枪击毙了进攻大楼的一只长棘兽，才堪堪保住了最后一台用作机枪火力点的猛士车，勉强稳住了防线。不知道是运气够好还是不好，他所在的位置已经挨了两轮棘刺的攒射。一块掉落的混凝土砸在了他的脚上，半截钢筋扎穿了他的小腿。

他本来不应该在这里。为了让他在这场看似十拿九稳的作战中分得一些功劳，他的上司将他以视察员的身份塞进了这个指挥部里。而他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作战成功后撰写一份花团锦簇的报告，大家就能皆大欢喜地享受胜利的果实。

好在他曾经的指挥经历证明了他不是个无能之辈，所以空司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而他也摆的正自己的身份，进到指挥部里就像徐庶进曹营，场面话该说的就说，涉及到指挥的事情一句不说。几天下来，倒是和西南这些参谋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但是实际上他心里早就憋满了槽。

无他，所有人对这场仗都太过乐观。确实，泰国方面的观测证实了西纳孵化场的直属军队已经前往增援，空军也成功猎杀了曾活动在江城县的指挥级，成功让这个区域内的原种生物失去了统括行动的能力。一切看起来都那么顺利，简直说天时地利人和齐聚一堂都不过分。

但是孵化场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思维中枢。指挥级被猎杀后，它几乎是半推半就地将北部和东部的周边城镇都让给了人类。它的近卫军拥有人类装甲旅级别的规模，且拥有盾卫龙这种重型单位。如果全力抵抗，人类绝不会如此轻松就收复这几座重要城镇。

而且，在人类已经如此接近它，甚至已经能够用火力够着它的时候，它居然还停留在原地没有起身。

这根本不合常理。要么是它想自杀。要么是它有绝对的把握赢下这一场……而以自己作为诱饵。

而对于人类来说，这个诱饵的分量足够大。

所以他们来了，踏进了这个设置好的圈套。他们收复江城县还没到一个月，就急冲冲地发动了这次作战。

江破原开了一枪，打在了另一只正在靠近过来的长棘兽身边的地上。他拉动枪栓退出弹壳，伸手去摸下一发子弹。

摸了两下什么都没碰到，他看了一眼弹盒，里面空空如也。

他骂了一声操，心道这下凉了。没有重装备，没有装甲车，没有攻击机。拿着枪的都是后勤人员和文职人员。

长棘兽伸着头试探了两下，见对方没有再开枪射击，便肆无忌惮地扭着下身游上街道，站在中央瞄准了江破原所在的位置。

“草泥马。草泥马。草泥马！”知道自己这轮躲不过去了，江破原干脆发狠地站直了身体，掏出手枪对准它，发狠地一下下扣动扳机。

最后一声枪响，长棘兽身上爆出一阵血花，像一摊肉泥般委顿在地。

“卧槽？”他一愣，看了眼自己的手枪。这东西什么时候有这个威力了？

尖锐的喷射引擎声和沉闷短促的点射声从上方传来。几只对空型长棘兽刚刚抬起上身，就在密集的弹雨中化为肉碎。这声音对江破原来说太熟悉了。他精神一振，拖着腿退入指挥室里。

“上面的攻击机，报出你的所属。”他用权限切入了通讯频道。

“我是132团临时支援小队‘雏鹰’。”

“……我是江破原，我知道你是洛天羽。”

“……下面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些玩意从哪来的？”对他洛天羽还是没法太客气，称呼都省了，直截了当地问道。

“它们埋在地下。”一提到这个，江破原立刻咬牙切齿，“这些虫子把城让给我们的时候，已经把军队在地下埋好等着我们踩上来了。”

洛天羽一下就明白过来。

为什么在丛林里，那两个连会毫无预警地陷入混战。

原种生物在他们前进的方向不远处埋下自己，当毫无察觉的步兵走到上方时，忽然从土里暴起攻击。

除了杨不惑所在的那个连停止了前进没有落入陷阱，其他人全部死在了这攻其不备的战术下。

“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江破原沉声道，“麻风寨的制高点上有一个配备重火力的通讯车队。他们刚才回报受到了压制，电源车损坏。可以维修，但必须先排除敌人。”

“收到。”

“那里只有一个敌人，近卫级的精英。”

能凭借单体力量压制整个车队的敌人是什么，不言自明。

“千万小心。虽然我不想被你的老板记仇，但是比起整个前方的安危，我还是要命令你去。”江破原认真道。

“换了她在这里，应该也会下这个命令。”洛天羽笑了笑，在地图上调出麻风寨的位置，径直而去。

“他还是个学员，挂载的还是对地装备。派去能起什么作用呢。”旁边正在包扎头部的师长皱着眉头道，“那家伙干掉了132团唯一在天上的制空小队，再怎么说也不是一个学员能对付的。”

江破原笑了笑，“虽然他大概很讨厌我，但是我还是得说，如果现在还有谁可以指望，那也只能是他了。”

“看来你很了解他。”听到这个评价，师长虽然面色还是很难看，但一直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一些。

“想挖，可惜挖不动。”他耸了耸肩。

雾层会隔绝信号，所以雾层下方的联络是通过指挥部直属通讯车队，途经地面部队布设的中继节点或者空中管制机的指挥模块向一线的军队传达。失去了通讯车队，即意味着断绝了和前方的联系。

现在他们和失去指挥级的原种生物站到了同一条起跑线上。

洛天羽瞥了一眼弹药显示。火箭弹还是满的，730速射炮还残留206发弹药。如果敌方只有长棘兽和兵蜂，省着点用应该至少能解围。

速射炮对追猎者基本上没什么作用，火箭弹就更加不可能了。洛天羽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抛掉它们，但想了想还是决定先留下。

“八哥，机场情况如何？”

“场站上的攻击机全完了。维修平台都废了，油槽和临时仓库烧了一组，另一组被救下来了。”巴特尔和田甜那边已经结束了战斗，正看着一片狼藉的机场头大如斗。

“火箭炮阵地车辆损失大概一半，弹药全丢了。还好他们的间隔大，离得远的一看不对劲踩着油门就跑了。”

“你们去机场换装对空装备，完成后到麻风寨上空接应我。通讯车被压制了，所以我们收不到后方的信号。”

“对空装备？是追猎者吗？”田甜一下反应过来，“一个人去太危险了！”

“如果拖到他们破坏了整个车队，就来不及了。我去了至少能和它周旋，让它没空对车队出手。”

“……去吧，不要蛮干。我们马上就来和你会合。”田蜜毫不犹豫地回答。

“明白。”洛天羽回答。

“蜜蜜？”田甜发出了惊讶的声音。平常洛天羽要去涉险的时候她总会第一个反对，今天居然转了性了。

“你不担心他吗？”见地图上洛天羽的信号快速远去，她不禁问道。

“他不会听的。与其劝阻，还不如赶紧准备好去支援他。而且现在我们是唯一能做这件事的人，这是我们的职责。”田蜜的机体从西北方向飞来，和他们一同降落在硝烟弥漫的机场上。

幸存的地勤人员正在试着扑灭已经发生过爆燃的一号油槽和仓库。

他们一下机，机场的负责军官就迎了过来。

“感谢你们。再来晚一点，机场就完了。”他抬手敬礼。

田蜜三人敬礼的手才抬到一半，吃了一惊，立即还礼。对方是中校，军衔可比自己高不少，虽然现在是他出于感激的行为，但这确实和条例不合。

“指挥部命令我们前往麻风寨保护受追猎者攻击的通讯车队。”她十分简洁地说明自己的意图，“请为我们换装对空战斗组件。”

“什么？通讯车也……？我明白了，马上安排。”机场的负责人很明白通讯系统的重要性，立即用对讲机叫来了地勤。

“维修平台损毁了，只能靠人手工来换了。”跑过来的地勤军士满脸的烟熏火燎。

“麻烦了，请尽快。”知道这时候别无选择，她也只能这么说了。

地勤士兵们推来了液压升降台，又开来一台小型吊车，开始围着机体进行作业。他们有的人还带着轻伤，但操作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看来在操纵自动化维护系统之余，他们也并没有落下工作素质。

田蜜稍微安心了一些，将目光投向西南方。

那里是最危险的战场，她的男人正在那里战斗。

第六十七章 第一次空战

麻风寨是一个已经废弃很久的彝族传统寨子。战火烧进西南的时候，绝大部分居住在这里的少数民族都被分散到了更远的东南行政区和琼岛等地区。这里有现成的房屋，附近又有制高点，适合通讯车队在这里部署。

洛天羽接近山头的时候，就看到了陆盾式近防炮喷射出的炽热铁流。而那道火线的终点，是一个敏捷飞舞着的不祥身影——

洛天羽眼瞳微微缩紧。近防炮的跟随速度根本追不上那个影子，泼洒出的弹流始终徒劳地落后在对方身后十几米的位置。

不远处是一台被击毁的07式自行高炮，应该是发生了弹药殉爆，整个炮塔和车体脱离，翻在不远的岩石上。地面上忽然升起一枚导弹，但就在看着要追上那只追猎者的时候，对方在空中一个灵敏的翻滚，顿时落到了导弹的后方。失去目标的导弹在空中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自毁爆炸。追猎者的腹部一鼓，刚才发射导弹的猛士机动车原地向下一震，顶上顿时多出了一个孔洞，防空导弹也停止了运作。

“果然，要对付它还是得实打实地一刀刀砍。”看到下面的情景，洛天羽撇了撇嘴。

他手中的730炮打出了最后的一个长点射，随后连同空弹箱直接脱离机体落向了下面的山谷。

这玩意据说很贵，有点心疼，但是也没办法。

意料之外的弹雨一下引起了追猎者的警觉。它迅速向上拉升，躲开了这一波攻击。地面的陆盾发现友军攻击机靠近，也赶忙停止射击防止误伤。

追猎者扇动翅翼，绕着丘顶飞出一个弧线，双刃前指，向洛天羽冲来。

洛天羽握住刀，机体手心的卡栓嵌入刀柄的固定锁中。他将油门推到最大，就像是和斯托罗娜练习时那样。

“速度！速度！速度！”毛子姐的吼声似乎又响起在耳边，“勇敢！果决！高速对高速，冲击对冲击！犹豫，就会败北！！”

他将刀锋摆到左侧，做出了拖斩的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对面的追猎者也举起前肢的刃端，像一支利箭朝向了他。

追猎者的腹部猛地鼓了起来——

洛天羽从接近它的时候就做好了应对这招杀手锏的准备，毫不犹疑的向侧面闪出。

像是瞬间移动一般，追猎者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闪到了洛天羽的眼前。他们在一瞬间交错而过。在碰撞的一瞬间，追猎者的双刃忽然垂直向下，将刃锋转向他，自己则微微拉起角度贴身掠过，居然也是一记拖斩。而洛天羽则微微旋转了机身角度，将刀刃对准了追猎者的腹部。

攻击机的刀长占有优势，这一次对冲逼得对方最后一瞬间放弃攻击拉高脱离。

洛天羽看了一眼刀尖上，最后一滴淡黄色的液体正在被高速流过的空气从刀锋上剥离。

最后一瞬间，他将刀锋再次向外推了一分，堪堪切开了对方腹部的外皮。虽然不是什么致命伤，但一点点的伤势累积总会压垮它。

他全速向前冲了一秒，随即收油门，机体整体旋转了180度，准备将追猎者再度套入瞄准。

然而……不见了。

刚才追猎者还在后方雷达的显示中全速前冲，但是现在无论是视野还是雷达都全无反应。

一阵贯穿全身的危险感觉让他下意识地一把将油门再次推到顶端。当加速度将他狠狠按在椅背上的时候，一对尖锐的锋刃从脚下垂直而来，斜侧着在他的座舱划出一条尖细的火花。

刚才离死亡只有不到一秒的时间。察觉到这一点，他全身顿时被冷汗浸透。

这种机动是如何办到的？

仅仅一秒钟的时间，它是怎么中止了前冲的势头，还能反向机动到自己的垂直下方？它的判断非常老辣，知道下方25度范围是攻击机的雷达死角，便抓住这个角度来偷袭。

这根本就和模拟器里的追猎者是两种生物，一瞬间洛天羽甚至有种在和认真状态下的斯托罗娜对战的错觉。

他一边向前疾飞，一边微调角度让后置摄像头捕捉到它。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这次他看清楚了对方的机动方式。

它将自己尾部用于喷射棘刺的喷口用作了姿态调整喷口，借着高压气体喷出的推力原地做了一个锐角转弯，急速向下冲去，一秒钟内又消失在了雷达盲区里。

自己处于劣势。意识到这件事，他每一个毛孔都在紧缩。对敌人的未知就是最大的破绽，而现在……他破绽百出。

最开始他对“近卫级的精英”这个词没有实质的概念。现在他体会到了。大概在追猎者群体中，这样的个体也是王牌级别的存在。它显然对人类攻击机有丰富的战斗经验，甚至是丰富的击坠经验。

他看了一眼推进剂存量。很不乐观，已经接近耗尽。全速状态可能只能坚持五分钟了。

“cyka，一上来就遇到这种十年驾龄的老司机，这个处破的真是艰难啊。”他苦笑着自我吐槽，“再说了，我不是已经破过处了么。这踏马算是个什么事。”

看来对冲并不是对付它的最优选择。它很熟悉这种骑士般的战术，而且运用得十分娴熟。洛天羽立即调整思路，自己没有远程武器，而追猎者既然用尾部喷口来调整姿态，说明它携带的棘刺也已经告罄。

要等田蜜她们来吗？他想着，摇了摇头。她们不是自己，在这样的敌人面前可能会遇到危险。

那么……

“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洛天羽在空中调转了姿态，头部朝下，机身转向180度。这个角度机载雷达和光学摄影机都准确地捕捉到了下方的追猎者，但自机的速度也迅速降了下来。

“就给你这个机会。来啊。”他的瞄准具里已经套住了追猎者的身姿，此刻它正高举双刃，如同手持镰刀的索命使者一般全速冲击过来。

“碰撞警告！请回避！”

“碰撞警告！请回避！”

“碰撞警告！请回避！”

洛天羽也在上升，但速度不及追猎者的四分之一。探测到撞击威胁的机载告警器疯狂地鸣叫。

这个相对速度应该不至于撞击时力量太大而撕裂肌肉组件。他使劲咬住下唇，克制住面部肌肉的颤抖。追猎者越来越近，它的全貌在光学摄影机里已经清晰可见。

螳螂般的三角头上，上下分布着四只昆虫复眼一般的视觉器官。复眼中有着排列如蜂巢般的眼珠，都和他的眼睛一样，绿色，竖瞳。

这一刻，所有原本朝向各个方向的眼珠一瞬间整齐地扭转了过来，齐刷刷地盯着他。

虽然没有密集恐惧症，但这诡异的场景仍然让他全身一个寒战。

他全力挥刀下劈。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中，长刀脱手飞去。

锋利的刃尖划过腿部，切断腿侧的姿态推进器。而后从腰部切入，贯穿座舱。

——本该如此。

如果是一个通过飞控系统正常驾驶的飞行员，此刻他已经成为座舱内的半具残尸。

但洛天羽不同，他对攻击机的控制，甚至能够精细到安装了肌肉组件的手指！

他在刀刃临身的一刹那，推进器全速转向，直扑追猎者而去。利刃从机体表层划过，座舱右侧的屏幕顿时闪出一阵电火花，变成了黑色。光学摄像机滑轨也被切断，顿时让他像是瞎了半边眼睛一样。他吼叫着，毫不停顿直直地撞进了追猎者怀里，双臂箍住了锋利前足的根部。这一撞也不轻，机舱里顿时响起了结构受损警告，手臂部分的肌肉组件在系统显示中由绿色变成了黄色。像预料的一样，攻击机的肩甲向前顶住了刀刃的关节部分，失去了高速下的冲力，它只能无谓地挥动着前肢，刃尖在背包上叮叮当当敲出一个个浅坑。

“拿掉你的翅膀吧。”

箍在背后的手掌向上移动，一把揪住了高速扇动的膜翼，然后猛地向上一提。

不知道是不是有痛觉，追猎者剧烈地挣扎起来，一度令攻击机的肌肉组件负载警告响起。画面中那些令人不适的眼珠子像是瞬间疯狂了一般，混乱无序地转动。

一瞬间，洛天羽的背部肌肉像是和它共感了一般，猛地抽痛了一下。

它是会痛的？这么意识到的时候，洛天羽已经下意识地扯下了它的另一边膜翼。失去飞行能力的追猎者不再挣扎了，它的头部正对着光学摄像机，所有的眼珠都定定地凝视着。它所有的瞳孔都缩紧成一条细细的线，像是同化者们紧张绝望的时候一样。

洛天羽也通过摄像机和它对视着。

同样的眼睛，相同或者不同的物种。

当他们这样对视时，就意味着其中一方的死亡。

洛天羽不断加速上升。当高度突破5000米时，他停了下来。

然后全速俯冲。

就像当时他对那架前来挑战的高10做的事情一样。时过境迁，现在的他已经是高10的驾驶员。而这一次……他真的放开了手。

追猎者的身躯重重地砸在了山峰的顶端，像是一个摔烂的鸡蛋一般，淡黄色的体液四下飞溅。它的生命力很是顽强，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居然还在挣扎着想爬起来。

这时候，洛天羽才有余暇注意到，在山丘旁的丛林里，分散着数具仍然冒着烟的攻击机残骸。其中一具坠落的地点离自己很近，机身上的编号41250已经快要烧去。

“等明天出了任务回来，请你们吃西南特色烧烤。”

他心里一阵刺痛。

“你们还在吧。”他闭上眼，用低低的声音念道。

“看着它，然后……安心去吧。”

手指按下按钮的瞬间，最后的蜂巢火箭奔涌而出。爆炸与火焰中，他仿佛看到熊熊燃烧的烈焰里，一个还不知道名字的男人对自己笑着竖了竖大拇指，转身离去。

第六十八章 战役的终结

洛天羽将攻击机降落在通讯车队边上，通知机场派车过来拖攻击机后，便关闭引擎，打开舱盖。从他拖住那只追猎者开始，车队的技术兵就已经开始维修电源车。见他降落，车队的负责人赶忙跑了过来。

洛天羽向他敬礼，说明情况，“少校同志，我的攻击机推进剂耗尽，没法飞回去了，只能在这里等拖车。”

“没问题没问题！”胖乎乎的少校热情地握住他的手来回摇晃，“飞行员同志，我替我们通讯队谢谢你啊。我们是最后一个能运作的通讯节点了，要是通讯车损失了，情况就严重了。师部还好吗？”

洛天羽将先前的情况和他说了一下，少校连连摇头叹气，“这场仗怕是打不下去了。”

“以前你们遇到过这种敌人埋到地里的情况吗？”洛天羽问道。

少校沉吟片刻，笃定地摇摇头，“从来没有过。别说遇到，听都没听过。如果有人遇到还活着回来了，参谋部那边肯定马上就会组织学习。”

“所以我们的敌人又学会了一项新技能吗。”洛天羽也叹了口气，“真是个讨厌的消息啊。”

“不说这个，闹心。”少校去那辆被扎了个透心凉的猛士防空车里拿了两瓶纯净水出来，递了一瓶给洛天羽。

“小哥你是哪个部队的？真是牛x！”少校两眼发光，一脸的敬仰。

“44师132团。”洛天羽笑了笑，“不过我是临时编入的飞行学员，用我教官的话说，这是我的……开荤战。”

最后那个词还是梗了一下。

少校的表情凝固了，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说“你tm在逗我”。

洛天羽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尬笑着看着他。

良久，他摸出一支烟递给洛天羽，洛天羽礼貌地谢绝了。他也不在意，自己点上吸了一口，“最开始我们向师部求援，派来了一个小队的攻击机，四个打一个，当时我就觉得这把稳的一比，还叫大家准备看戏。结果不到十分钟，全部被干掉了。看那家伙的动作我就知道这下要完，碰上精英单位了。”

“对付这种家伙一般很难打死，都是靠优势兵力赶走了事。能单挑还能五分钟干掉它的，怕是只有那几个有名号的飞行员。你来的时候我还在想，一架攻击机顶个吊用，不是送人头吗。”

“现在看来，你怕不是那几个人其中某个的徒弟？”他看着洛天羽一脸的好奇，手上的烟都不吸了。

看着他期待的样子，洛天羽感觉撒谎会良心作痛，便含糊地点了点头。

“我就说嘛。”他一拍大腿，“打孵化场总得有个牛x的飞行员坐镇，看来就是你了。”

洛天羽实在不好说其实不是这样的，只能继续尴尬地笑。幸亏技术兵跑了过来报告说和前线的通讯已经恢复，胖少校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去工作。

杨不惑感觉到了一股诡异的气氛笼罩在前线。

军队已经准时推进到澜沧江东岸，控制了澜沧江大桥的东部入口，据称，32山地旅也已经顺利在北部完成部署。按照计划，攻击机师应先为32旅扫清前进障碍，让他们经陆路突破防御相对薄弱的景洪市区北部，当他们吸引了大部分近卫军团后，再由自己这边火力压制孵化场的防御设施，从大桥强行突破。

但是没有消息传来，前线和指挥部的联络也完全中断了。计划中早该出现的攻击机师已经很久没有再回来，询问空中管制机也得不到任何明确的情况。

失去指挥系统是最动摇军心的情况之一，而现在长期的按兵不动已经显出了一些后方不稳的征兆。

对岸就是西纳州孵化场，它矗立在澜沧江支流和主干交汇的三角洲上，三面邻水。

其实单从美学角度来看它的外形并不算丑陋，从上方看去它的主体像一朵螺旋开放的花，由层层叠叠的肉质膜状结构缠绕在一起。它的表面被细小的六角形晶体鳞片覆盖，身周有四个从基座升起，朝向天空的角，高度达到近40米。在它的周边，要塞防御型的大型长棘阵列分布在江岸上，不用问射角已经覆盖了他们可以利用的每一条通路。这时候就需要绝对优势的火力压制，曲射的，直射的，总之数量足够超过长棘阵列负担上限的火雨击破它的防御体系。这次149师额外编入了一个装备了03式火箭炮的炮团，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离第二阶段进攻的计划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士兵们议论纷纷，虽然连长和指导员在不断做着安抚工作，但显然用处不大。

杨不惑已经换了一套新的外骨骼，他带来的班还剩下三个人。现在新的空地协调员已经到位，他这个还在实习的自然就卸下担子，和之前受到重创的那个机步营一起被调到后方担任后卫任务。

忽然地面开始发出轻微的震动。西南地区确实有地震的可能性，但也算不上频繁。难道这么巧，居然赶在今天了？

忽然部署在江边的士兵们纷纷指着对面惊呼起来。

孵化场的四条尖角缓缓地向下蜷去，覆盖在本体上。本体则开始顺时针方向旋转，将己从一朵开放的花慢慢收紧，变成一个坚实的花骨朵。

“它在转变为行动状态。这家伙要跑了。”有见多识广的老兵认出了这种情况，士兵们更加疑惑难解。

就这样放它走了吗？

前线指挥所里，团长们也在争论不休。

“现在再不发起攻击，那家伙就要跑掉了。”

“能让它自己滚蛋，那不是正好吗？这样一来我们能少死不少人。”

“短视。这东西加入泰国战场，很可能让南亚联盟的合围计划破产。奠边府突出部一日还在，我们就算收回这里也站不住脚。”

“这不是我们这个级别该考虑的事情。我们接到的命令是歼灭它，但是没有空中支援就贸然进攻，我们势必要付出很大代价，还不一定能成功。”

“目前我们只能通过空中管制机联系63旅的先头部队。他们的情况和我们类似，也联系不上普洱的机场和指挥部。”

“团长！指挥部发来通讯！”一名技术军官从终端前抬起头道。

“x，终于来了，接进来！”

攻击最终没有发动。

孵化场完成了身体的收缩，整体向上抬起数米，露出了下方密密麻麻的节肢。它的近卫军队紧紧围绕在它四周，在它的翼护下缓缓向老挝方向离去。

杨不惑所在的机步营在半夜进驻了景洪市。如同他们学过的历史课一样，原种生物基本上不会破坏占领的城市。整个景洪基本上还维持着未曾被占领前的样貌。除了因为年久失修而破损的道路和老屋，其他一切都仅仅只是积满灰尘。路边餐馆和商店的招牌还端端正正地挂着，只有些微掉色。

就像是一夜间回到了2100年的街道上一般。

63旅也进驻了景洪北部城区，在东北方向设立防线。而149师则暂时在南方设立了防线，抵御可能从老挝方向反攻的敌军。

随后便是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从新闻上看，南亚联盟军虽然付出惨重代价切断了芒新突出部，但战斗力锐减，已经无法维持封锁。随后被围的原种生物两个孵化场级群落轻松冲破了芒新防线，龙归大海。

新闻中，主持人满脸喜悦地说着人类这一轮取得了阶段性胜利，推进了控制区，解除了突出部危机。但明眼人都知道没能在对方兵力空虚的情况下歼灭孵化场，其实等同于失败了。而共和国在这一战中更是浪费了一个绝佳的机会，还给南亚联盟带来了额外的损失，可以说是军事外交双双失利。

不过这不是洛天羽他们关心的事情了。战斗结束后，他们就转场回了西南行政区首府的机场。杨不惑也结束了实习，和其他参战的学员们一起回了西南步校。反正回江城的飞机要第二天才起飞，他们便约着见了个面。

第六十九章 特色烧烤

“高中毕业，又一起经历了战场，还都活下来了。拥有这么多前缀的第一次见面，本来应该是很热血很感动的。”杨不惑死鱼眼地看看一脸无奈地笑着的洛天羽，又看看挽着他手臂的高挑美女，“可是为什么我感到了一股世界的恶意？”

“这个，哈哈，各……各方面的原因。”洛天羽干笑着，想起出发前的几分钟。

“……那个，为什么要打扮得这么光鲜亮丽呢？”机场的临时宿舍，洛天羽看着完美换装的姐妹两，又看看自己身上还穿着的夏季常服，犹豫着说。

“嗯？不好吗？”田蜜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其实九月的西南气温已经偏冷，但是同化者由于本身体质的特殊，对于小范围的温差并不特别在意。所以她还是穿着深v的短袖和修身短裤，将颇具野性张力的身躯线条完美地展示出来。

“步校是个和尚庙啊。这样对待我们广大流血流汗的陆军兄弟，未免太过于残忍了一些。”洛天羽委婉地表示了不同意见，他实在难以想象接下来的场面，不由得以手掩面。

“唔？空军的小姐姐来福利大放送了，不是很能促进军种间的和谐共处吗？”

“严格地说，我没觉得你现在哪里看得出来是空军了。”洛天羽棒读式吐槽道。

“嗯。也对哦。”田蜜歪着头想了想，于是去衣架上拿来了飞行夹克往身上一套，又把金属身份牌挂在胸前，一拍巴掌，“这样行啦。”

看着垂落在胸前那条深深沟壑上的金属链子，洛天羽叹了口气，知道事情已经不可挽回了。

“那我也……”洛天羽刚想说那我也去换套衣服吧免得拉仇恨，田蜜就凑过来给他整了整衣领，满意道，“你就穿这个，挺好的。”

这哪里是促进和谐共处，这根本就是挑发军种矛盾！！洛天羽顿时就要拍案而起，这事情还没有开始，就已经向失控的方向发展了！

田甜还是她一向的清新风格，披肩直发与碎花色的长裙。见妹妹跃跃欲试要搞事情的劲头，她在一边露出了尴尬的笑容。见洛天羽投来求助的眼神，她摊了摊手表示爱莫能助。

于是……

站在面前的陆军兄弟就受到了严重的心灵创伤。

“你这个空军马鹿，不是说好了吗？朋友一生一起走，谁先脱单谁是狗！”杨不惑抓着洛天羽使劲摇晃，而罪魁祸首则一边挽着自己的男朋友，露出人畜无害的可爱笑容，一边吃瓜看戏。

他们就在步校的侧门口，不时有学员从这里进出。而他们目光的凝聚之处就是这个披着空军马甲，身材爆炸的小姐姐，以及这个被她挽着的，面目可憎的空军马鹿。

包括门口站岗的哨兵小哥。虽然他的站姿笔直，脸也丝毫没有偏移，但眼珠子的角度清晰地对向这边。

洛天羽一个哆嗦，感觉到自己沐浴在无数炽热如烙铁的目光中，背后已经竖起了火刑架。

“咳咳。”察觉到自己实在有点给大陆军丢人，杨不惑松开手，露出（自认为）效果最好的笑容，转过来面对田蜜，然后声情并茂地道：

“小姐姐，你还有资源吗？可以介绍给我吗？”

“嗯……我有个姐姐呢。我们是双胞胎哦！”田蜜此时完美演绎了天真无邪这个形象，见巴特尔不在，立刻对着不远处的田甜招招手，“姐~过来一下，这是队长的兄弟，介绍你认识一下哦。”

洛天羽斜视着她，似乎看到了她头上的两支小尖角，还有一条细细长长的尾巴正在摇来摇去。

田甜一听妹妹这发腻的声音就知道事情要坏，但是被叫到又没法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走过来，打了个招呼。

杨不惑眼中几乎要闪出光来，就差上去握手了。

这兄弟真是交得不亏啊。他心里正在感叹的时候，田蜜又道，

“姐姐也是队长的女朋友哦！”

“嗯？”杨不惑没反应过来刚才听到了什么。

“蛤——？！！！”洛天羽完全没想到居然是这样劲爆的发言，一瞬间整个人毛都炸了起来。

“诶？？”田甜完全没意料到忽然锅从天上来，脸顿时一片通红，说话也结巴了，“你你乱乱说什么！我哪哪里是他女女朋友！”

“姐姐害羞了呢。”田蜜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她就是这样，脸上挂不住。都怪队长实在是太优秀了。”说着还饱含爱意地看了洛天羽一眼。

也是？女朋友？

前言收回。

杨不惑印堂发黑，再次抓住洛天羽，晃得比刚才更加使劲了，呐喊中充满了对命运的愤怒，“你这多吃多占的空军马鹿！火刑！火刑确定！！”

“唔。他们关系真好呢。”巴特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将手里的水果茶分给田甜和田蜜，自己手里也拿着一瓶，唆得吱吱直响。

“嗯嗯。我也这么觉得。”罪魁祸首毫无自觉，也举着饮料一边唆一边一本正经地连连点头。

田甜还在无端被天降男友这个巨大的锅里恍惚着，一时没回过神来。

在引发更大的骚动之前，洛天羽赶忙求饶。正好在饭点，他们便在杨不惑的带领下换了个据说很受步校学员好评的餐馆。

“所以，你们俩就是老洛去招飞那会碰到的两姐妹啊。”杨不惑啧啧称奇，“没想到你们居然一路都走在一起，真是缘分。”

然后他脸看着又要黑了，“你两能暂时分开一下，不要这样虐狗吗？”

洛天羽不轻不重地敲了下田蜜的头，“别玩啦，看看周围，再这样会被诅咒的。”

说着他叹了口气，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明明都说了是很受步校学员好评的餐馆，那么在吃饭的时候——

必然坐的全都是陆军兄弟。

这比刚才校门口的情况更加凶险了。感受到周围桌满载的雄性动物饱含怨念的视线，他如坐针毡，只觉得浑身不利索。

田蜜吐吐舌头，放开他的手臂乖乖坐好。

杨不惑要了啤酒，给他们倒上。

“这仗打得真的很让人不是滋味。”他喝了一口，开口道，“我带去的一个班，回来算上我还有三个。我算是运气好的，跟着二连三连的同学一个都没逃出来。”

“我们都打到江边了，对面就是孵化场。可是最后却不打了，看着那玩意不慌不忙地走掉。死了那么多人，最后就这样。毫无价值。”他摇头，声音里满是不甘心。

“今天咱两见面，我就想问问。你们是从后面来的，跟我说说到底后面出了什么事？”他想着那双未曾倒下的双腿，眼神深处流露出一丝难过。

“师部被偷袭了，野战机场，通讯站，炮兵阵地都被端了。”洛天羽叹了口气，指了指队员们，“我们四个是江城机场仅剩的四架攻击机，分身乏术，还怎么打。”

室内的声音一下小了很多。其他桌上刚才还在自顾自交谈的学员们都放低了声音，侧着耳朵专注地听着。

“操。”杨不惑喃喃道，一脸难以置信，“为什么？我回来查过，我们南方有南亚联盟陆军一个步兵师，我们自己也有一个摩步团驻防在边境线上，怎么会被偷袭？”

洛天羽大致地说了一下他知道的情况，杨不惑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听到最后，一巴掌拍在腿上，“我tm终于知道当时2连最后那句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他想说……”

“它们在下面。”

他开始讲述那个不知名字的上尉连长的故事。没有太多血腥的描述，平静的述说中伤痛慢慢地溢了出来，无法麻醉，也无法释怀。

洛天羽沉默无言。他当时就在天空中，面对着那些士兵的挣扎反抗与痛苦死亡无计可施。

“敬烈士。”他举起杯。

“敬英雄。”杨不惑和他碰了一下，将杯中酒一口喝干。

“西南的特色烧烤是什么？”他忽然问。

杨不惑一愣，看了两姐妹一眼，“怎么忽然问这个？这东西虽然味道还不错，可不受女孩子欢迎。”

“也是个故事，大概和你们的经历有些相似吧。”他把玩着玻璃杯子，说起了消失在天空里的那个飞行员。

“是我们在山坡遇到的那群人啊。”田甜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他们挺过了第一波攻势，却倒在了战斗结束之前。”

杨不惑叫来服务员，加了一份“特色烧烤”。

当这份串着一排相貌狰狞的生物冒着香味被端上来时，四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两姐妹难以察觉地向后挪了挪，脸色有些发白。

“烤蝎子，西南特色烧烤。”杨不惑诡异地笑着，拿起一串送到嘴边，咬得卡拉卡拉直响，“请吧。”

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

巴特尔生冷不忌，拿起来就吃。

“够男人！不愧是草原汉子！”杨不惑喝了个彩，给他倒满杯两个人喝了一个。

洛天羽苦笑了一下，想到那个少校最后意味深长的眼神。

大概他的期望就是看到他们面对这特色美食露出的表情吧。

如你所愿啦。这东西真的吓到我了。洛天羽在心里默默说，伸手拿起来一串，送到嘴里慢慢嚼碎。味道有点怪，但并不难吃。

田蜜看着洛天羽有些出神的表情。这一刻他身体里的某些东西正在沉凝下来，也许是战斗的经验，也许是那些仅有一面之缘但对他影响颇大的人的记忆。不管是哪一种，这些积累都在像磨刀石一样，缓慢而坚定地将他尚未觉醒的那一部分磨砺，直至绽放光芒。

她看着盘子里那恶形恶状的生物，咬咬牙也拿了一串。

“可不要勉强啊。”杨不惑口上说着，脸上却是满满的怂恿。

田蜜白了他一眼，一口咬了下去。

嚼了几下以后，她毫不犹豫地将第二只也啃了起来。

“意外地还不错！”她竖了竖大拇指，评价道。

田甜经历了长时间的心里斗争后，举手投降，“我实在试不来这个，求放过。”

“吃不了别勉强，我刚不是说了吗，这东西不受女孩子欢迎。”杨不惑摆摆手，然后对隔壁桌招了招手，“马小山，王波，张华宇，过来敬酒。”

隔壁桌上几个学员应声站起，端着杯子就走了过来。

“什么情况？”洛天羽一愣。

“其实……今天这边坐的都是西纳州活着回来的兄弟。”杨不惑嘿嘿地笑，“那会你们在天上帮了不少忙，大伙都想来感谢一下。”

吃惊之余，他们也有点感动，站起来和步校的学员们一一喝过。两个女生一个会撒娇卖萌，一个让人看了就不忍心灌，所以加起来没喝多少。而巴特尔酒量堪比北方毛子，来者不拒尽显草原男儿本色。

最后坑了“鄙人不善于饮酒”的洛天羽。

好在是周末，学员们虽然要按时归宿，但对于刚下火线的他们，学校对于饮酒多少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出事，就当无事发生。

早些时候降落在这里的攻击机已经交给地勤在机库打好了包，只等明天那架大飞机过来装载。

第七十章 两个人与两个人的夜晚

机场的宿舍都是单间，道过晚安之后，田甜和巴特尔都回了自己房里。田蜜扶着洛天羽进了房，将他放在床上，就动手开始解他的衣服。

“你又差点死了是吗？”她骑上了他的腰部，低下脸如此问道。她微卷的长发披散了下来，将面容隐在一片阴影中。

有些温热的水滴从上方掉了下来，轻轻地撞击在他的胸前。

洛天羽一窒，想要说些没那么严重之类的话，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回航时机舱上那道几乎割透装甲的划痕足以说明一切。

“你自己去对付那只追猎者的时候，我很害怕。就像回到了那个下雨的夜里，你从我身边走开，留我一个人在树林里，身边只有子弹快打完的枪。那时候我虽然害怕，但我知道即使失败，也不会有人死，你依旧会回到我身边。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差点死了，我差点就失去你。”

她的声音哽咽，像是带刺的刀，扎入他的心中，令他剧痛难以呼吸。他伸手将她抱入怀里，少女像是失去支撑一样软软地伏在他胸口，微微颤抖。

“姐姐问我不担心你吗。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可是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我只能让他们赶紧回去换装。”

“在机场呆着的每一秒钟我都像是被火烧着一样，我脑子里一直蹦出各种各样不好的情景，我觉得自己都要疯了，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洛天羽捧起她的脸，与那双流泪的眼对视。

“抱歉。”他最终叹息一声，吻去她眼角的泪痕。

“真好。你现在还在这里，还能对我说抱歉。”她轻声在他耳边呢喃。

我们就是阳光下的露珠，夜空里的烟火。既然终究有一天要死去，那么就在这之前尽情享受。她想起自己曾经对田甜说的话。那时候她还只是喜欢这句话文艺的感觉，而并不理解它在这个时代背景下隐藏的沉重与疼痛。

现在她明白了，在见证过，感受过生死之后。

宿舍楼下，田甜独自坐在长椅上，隔着铁丝网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跑道。这里是西南前线上最大也是最繁忙的军用物资转运中心，即使是夜里，来自后方的运输机也频繁地起降着。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阵引擎的尖啸声越过头顶，渐渐在夜空中消散。

她睡前去了趟妹妹的房间，没找到人，于是心下了然。但回到房里，躺在床上却始终翻来覆去难以睡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中一直浮现出洛天羽和她同步时，身体里那些几乎以假乱真的触觉。那些细微的触感像是一根根羽毛，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轻轻地摩擦着，让她从心底里感觉发痒。

“姐姐也是队长的女朋友哦。”

她回想起田蜜的玩笑话，脸色顿时又红了起来。好在旁边没人，不然她估计钻进地里的心都有。

回想起当时的感觉，除了窘迫，好像又有一点点动心？

这怎么可以呢？她问自己。

因为是姐姐。不能去染指妹妹的东西。

因为无法像妹妹那样洒脱直接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因为……根本不知道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或者说有没有过感觉。

从那个烟火绽放的除夕夜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她是很聪明的女孩子，看得出来巴特尔对自己的心意，也看得出来洛天羽曾经有一段时间在有意地让巴特尔向她靠近。她知道这个看上去憨厚壮硕的男人有一颗温柔细腻的心，作为男朋友其实比洛天羽要更加让人安心依靠。而她也对这个男人有了那么一些好感。

但自从那次连接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难道女人真的会对第一次进入她身体的男人产生感情吗？

“啊啊啊我在想什么啊！！”她实在维持不住一贯淡然娴静的样子了，抓狂地挠着自己的头发。

这样不行，必须要把这种不该有的想法排除掉。

她像是要给自己洗脑一般不断重复着。

“你也没睡啊。”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顿时背后一阵发麻，老实说，这时候她实在是不想听到这个声音。虽然他们之间现在没有什么实质的关系，但是当着一个对自己有意的好男人，心里却想着他们都相熟的另一个男人，这件事还是会让她产生罪恶感。

“睡不着，就出来了。”她强装镇定，心里庆幸现在是晚上，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巴特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其实我刚才去找小洛来着。”

“诶？”田甜吓了一跳，“你不会直接进去的吧？”

“怎么可能。”巴特尔挠了挠头，“不过我确实准备敲门来着，听到里面有动静，赶紧的就溜了。”

说着他呵呵一笑看了一眼田甜，“看来你也去过了。”

“我是去找蜜蜜来的，看到没人就自动回避了，哪像你还去人家门口。”田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这就有点逻辑混乱了，不过巴特尔也没在意，笑了笑就把这事略了过去。

“这次回去，我们应该能授衔了。虽然主要的功劳是队长拿下的，但是我们那位老板应该会借着这个机会把我们四个人都摆到台面上。”田甜开了个其他方向的话题，“只有我们有了正式的身份，才能光明正大地调去她的手下。”

“小洛估计是要出名了。第一次实战就单杀近卫级的追猎者，光是这一条就会让他成为空军的新星。”巴特尔感叹道，“我们离他越来越远了。”

“这可真不像你说的话。”田甜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一起望着跑道尽头，一架运20正在缓缓地转上跑道。

“其实我之前和他聊过这件事。”巴特尔道，“我当时问他，把你的家长情节排除掉，还有没有什么是让你一直坚持成为第一的原因呢？”

“这问题感觉好中二啊。”田甜吐槽，“没想到你们居然会聊这种东西。”

“男人也有夜话会嘛。”巴特尔耸耸肩，继续道，“你猜他怎么回答？”

“他回答说，大概是因为蜜蜜吧。”

一阵空虚感从田甜心里涌了出来。她微微低下头，和田蜜一样，将自己的表情掩藏在披落的长发下。

“不是因为前途，也和男人在女人面前的荣誉感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想把她一直留在身边。——当时他这么说。”巴特尔这么说着，看着她。

运20开始滑行，引擎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我也是一样。”他温和坚定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无关前途，也不是因为荣誉。我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她猛然抬头，吃惊地看着这个男人。他的眼神如厚重的大地，沉凝而坚实。

“——”

她回答的那一瞬间，运20裹挟着巨大的，足以淹没一切话语的风声而来，从他们面前腾空而起。

“谢谢。”他笑了起来，招牌式地挠了挠头，“我很荣幸。”

第七十一章 王牌的价值

机场的宿舍都是单间，道过晚安之后，田甜和巴特尔都回了自己房里。田蜜扶着洛天羽进了房，将他放在床上，就动手开始解他的衣服。

“你又差点死了是吗？”她骑上了他的腰部，低下脸如此问道。她微卷的长发披散了下来，将面容隐在一片阴影中。

有些温热的水滴从上方掉了下来，轻轻地撞击在他的胸前。

洛天羽一窒，想要说些没那么严重之类的话，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回航时机舱上那道几乎割透装甲的划痕足以说明一切。

“你自己去对付那只追猎者的时候，我很害怕。就像回到了那个下雨的夜里，你从我身边走开，留我一个人在树林里，身边只有子弹快打完的枪。那时候我虽然害怕，但我知道即使失败，也不会有人死，你依旧会回到我身边。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差点死了，我差点就失去你。”

她的声音哽咽，像是带刺的刀，扎入他的心中，令他剧痛难以呼吸。他伸手将她抱入怀里，少女像是失去支撑一样软软地伏在他胸口，微微颤抖。

“姐姐问我不担心你吗。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可是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我只能让他们赶紧回去换装。”

“在机场呆着的每一秒钟我都像是被火烧着一样，我脑子里一直蹦出各种各样不好的情景，我觉得自己都要疯了，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洛天羽捧起她的脸，与那双流泪的眼对视。

“抱歉。”他最终叹息一声，吻去她眼角的泪痕。

“真好。你现在还在这里，还能对我说抱歉。”她轻声在他耳边呢喃。

我们就是阳光下的露珠，夜空里的烟火。既然终究有一天要死去，那么就在这之前尽情享受。她想起自己曾经对田甜说的话。那时候她还只是喜欢这句话文艺的感觉，而并不理解它在这个时代背景下隐藏的沉重与疼痛。

现在她明白了，在见证过，感受过生死之后。

宿舍楼下，田甜独自坐在长椅上，隔着铁丝网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跑道。这里是西南前线上最大也是最繁忙的军用物资转运中心，即使是夜里，来自后方的运输机也频繁地起降着。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阵引擎的尖啸声越过头顶，渐渐在夜空中消散。

她睡前去了趟妹妹的房间，没找到人，于是心下了然。但回到房里，躺在床上却始终翻来覆去难以睡着。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中一直浮现出洛天羽和她同步时，身体里那些几乎以假乱真的触觉。那些细微的触感像是一根根羽毛，在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轻轻地摩擦着，让她从心底里感觉发痒。

“姐姐也是队长的女朋友哦。”

她回想起田蜜的玩笑话，脸色顿时又红了起来。好在旁边没人，不然她估计钻进地里的心都有。

回想起当时的感觉，除了窘迫，好像又有一点点动心？

这怎么可以呢？她问自己。

因为是姐姐。不能去染指妹妹的东西。

因为无法像妹妹那样洒脱直接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因为……根本不知道他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或者说有没有过感觉。

从那个烟火绽放的除夕夜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

她是很聪明的女孩子，看得出来巴特尔对自己的心意，也看得出来洛天羽曾经有一段时间在有意地让巴特尔向她靠近。她知道这个看上去憨厚壮硕的男人有一颗温柔细腻的心，作为男朋友其实比洛天羽要更加让人安心依靠。而她也对这个男人有了那么一些好感。

但自从那次连接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难道女人真的会对第一次进入她身体的男人产生感情吗？

“啊啊啊我在想什么啊！！”她实在维持不住一贯淡然娴静的样子了，抓狂地挠着自己的头发。

这样不行，必须要把这种不该有的想法排除掉。

她像是要给自己洗脑一般不断重复着。

“你也没睡啊。”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她顿时背后一阵发麻，老实说，这时候她实在是不想听到这个声音。虽然他们之间现在没有什么实质的关系，但是当着一个对自己有意的好男人，心里却想着他们都相熟的另一个男人，这件事还是会让她产生罪恶感。

“睡不着，就出来了。”她强装镇定，心里庆幸现在是晚上，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

巴特尔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其实我刚才去找小洛来着。”

“诶？”田甜吓了一跳，“你不会直接进去的吧？”

“怎么可能。”巴特尔挠了挠头，“不过我确实准备敲门来着，听到里面有动静，赶紧的就溜了。”

说着他呵呵一笑看了一眼田甜，“看来你也去过了。”

“我是去找蜜蜜来的，看到没人就自动回避了，哪像你还去人家门口。”田甜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这就有点逻辑混乱了，不过巴特尔也没在意，笑了笑就把这事略了过去。

“这次回去，我们应该能授衔了。虽然主要的功劳是队长拿下的，但是我们那位老板应该会借着这个机会把我们四个人都摆到台面上。”田甜开了个其他方向的话题，“只有我们有了正式的身份，才能光明正大地调去她的手下。”

“小洛估计是要出名了。第一次实战就单杀近卫级的追猎者，光是这一条就会让他成为空军的新星。”巴特尔感叹道，“我们离他越来越远了。”

“这可真不像你说的话。”田甜看了他一眼。

两个人一起望着跑道尽头，一架运20正在缓缓地转上跑道。

“其实我之前和他聊过这件事。”巴特尔道，“我当时问他，把你的家长情节排除掉，还有没有什么是让你一直坚持成为第一的原因呢？”

“这问题感觉好中二啊。”田甜吐槽，“没想到你们居然会聊这种东西。”

“男人也有夜话会嘛。”巴特尔耸耸肩，继续道，“你猜他怎么回答？”

“他回答说，大概是因为蜜蜜吧。”

一阵空虚感从田甜心里涌了出来。她微微低下头，和田蜜一样，将自己的表情掩藏在披落的长发下。

“不是因为前途，也和男人在女人面前的荣誉感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想把她一直留在身边。——当时他这么说。”巴特尔这么说着，看着她。

运20开始滑行，引擎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我也是一样。”他温和坚定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中，“无关前途，也不是因为荣誉。我想把你，留在我的身边。”

她猛然抬头，吃惊地看着这个男人。他的眼神如厚重的大地，沉凝而坚实。

“——”

她回答的那一瞬间，运20裹挟着巨大的，足以淹没一切话语的风声而来，从他们面前腾空而起。

“谢谢。”他笑了起来，招牌式地挠了挠头，“我很荣幸。”

洛天羽的指尖从田蜜背后柔韧的曲线上划过。她轻轻地动了动，缠得更紧了一些。

“有件事情，我想了好久，还是想告诉你。”她的脸埋在他的颈侧，声音从耳畔传来。

“是什么呢？”洛天羽用脸颊蹭了蹭她的耳朵。

“我……其实是不能生育的。”她犹豫了许久，终于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洛天羽没有回答。过了片刻，他轻轻笑了一下，“这样也好。”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啊。你不在意吗？”田蜜似乎很意外于这个回答，抬起头看着他。

“这个世界终究对我们过于沉重。”洛天羽望着天花板，眼中流露出一丝悲伤，“我很久以前就想过这个问题。我们和人类终究是有区别的，现在人道对待的目的只是引导我们去战斗。而这场战争打到最后，无论哪一方获胜，都没有我们的存身之地。”

“如果要为人父母，应该为孩子营造出一方乐园。可惜，我们没有这种能力。这和经济条件无关，而是这个世界的现状。”

“与其让孩子出生就背负着成为战争耗材的命运，我宁可他……不要来到这个世上。”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眼前浮现出的是那些和自己一起，从小就被教导成为军人的孩子们。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已经死去了，作为战争磨盘上一粒毫不起眼的铁屑。

田蜜怔住了，虽然她早就知道洛天羽眼中所见的世界并非像他平常表现出的那样乐观充满希望，但真正听到他说出这么残酷的话语，还是会感觉到那种从心底渗透出来的悲哀。

他在所有人面前可以是阳光的，向上的，努力的，成熟的。

但是这一刻，他像是一个浸没在深海中的孤独者，不再伸手求助，连绝望都不再有，只是冷漠看着自己沉入黑暗。

她再次抱紧了这个男人。

自己是唯一一个能够温暖他的人，她这么相信着。

即使要和他一起沉没。

“为什么会失去生育能力呢。”良久，洛天羽打破了沉寂。

“我和姐姐成为同化者的过程，和其他人有些区别。”

“成为？”洛天羽敏感地抓住了这个词，震惊道，“难道你们是？”

“你知道06年海都血库出过的那次大事情吗？”田蜜又将头埋了回去，轻声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洛天羽心道。

2006年，海都出现一起同化者血液在采集后误入人类血库而导致的大范围污染事件，导致近2000人出现血液同化症状，其中155人死亡。这个事件波及海都市内数家三甲医院，甚至还包括妇幼保健院这样的重点产科医院。这个事件的影响极其恶劣，不仅时任卫生部部长引咎辞职，海都卫生系统更是大地震，光判刑的官员都有20多人，而国家则为此赔付了上十亿的金额。

这件事情令国家废弃了原来同化者血液和人类血液同库不同区的保管方式，转而建立同化者专用库保存，其安保措施更是严密如同化武仓库。好在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类似事件。

“我们的妈妈是个舞蹈演员，很注重自己的身材。所以生我和姐姐的时候，过程不是那么顺利。”田蜜缓缓道，“因为情况不好，所以需要进行输血。”

洛天羽沉重地叹息一声，他已经知道了后面的故事。

“被污染的血液让妈妈出现了同化症状。她本来就已经在危险边缘，这一下就把她推到了死亡边缘上。她的生理指标全面紊乱，我们俩自然也是生不出来的。”

“然后她要求医生做剖宫产。”

“同化症状下……麻药没有效果的。”洛天羽喃喃道，环着她的手第一次开始颤抖。

“她知道的。”田蜜说完，沉默了很长时间后，深呼吸了一下平复下自己的情绪，继续讲。

“其实我们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离世了。但是终究是受到了污染，羊水中的我们也没能幸免。所以我和姐姐的体质都算不上好。我们其实和八哥一样，是后天被同化的人类。”她叹息一声，“也正是因为这种不完整的同化，才让我失去了生育能力。”

“真可惜，我没机会了解她当时拼了命也要我们出生的那种心情了。”她终于还是轻轻地啜泣起来。

洛天羽将她再抱紧了一些。

“我一直害怕对你说这件事情。”她回应着他的拥抱，“但是我更加害怕我还没有对你说出来，你就再也听不到了。”

“不会的。”他轻抚她的长发，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我会努力活着，因为还有你在啊。”

他们在次日搭乘运输机回到了江城。到空军基地来接他们的居然是斯托罗娜，毛子姐姐斜靠着一辆敞篷猛士的门上，蛤蟆镜牛仔裤和缀满士气章的飞行夹克颇有上世纪六十年代太平洋合众国飞行员的复古感。

“欢迎回来。”回到他们熟悉的机场，她挨个和大家拥抱，“祝贺你们首战凯旋，从今天起正式加入战士的行列。”

“军人是一个职业，而战士是真正经历生死的人。”

“还有你，恭喜你被一群大佬盯上了。”她走回洛天羽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单挑干翻近卫级的追猎者，你已经半只脚踩进王牌的门槛里了。要不是你现在名义上还是你老板的实验人员，抢人的大佬应该已经到了北京了。”

洛天羽一愣，“教官你都知道了吗？这消息是不是传的太快了？”

“不要把官僚系统都看作是尸位素餐的废物。在他们重视的事情上，效率向来比你想的要快得多。”斯托罗娜白了他一眼，“事实上，你打完这场不到半天，空军总部那边就在看你的录像了。我隔了两天才知道这件事，消息已经算是闭塞的了。”

“你们老板本来准备等你们回来和你们见一面的。不过你们动静闹太大了，所以她正在想办法给你们多争取些福利，在你们的奖励出来之前应该不会过来了。”

“好话先说到这里。”她收了笑容，看着洛天羽。

“每个王牌都有自己的战斗风格，有的喜欢正面刚，有的喜欢下套子。不管用什么方式，能打倒敌人就是好的方法。”她神色严肃地说。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受我的影响太深了，以至于你在意识到对手的强大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以伤换伤的打法。”

“结合你当时的情况，这并不是最优选择。对方的远程打击手段耗尽，有你牵制的情况下无法再威胁到通讯车辆。你的队员正在机场换装，数分钟内就能到达。追猎者不是死脑筋，尤其是精英级别更是老油子。冲过一次之后，它就知道你跟前面的对手不一样。只要你的队伍一到，不用你赶它自己跑得比兔子还快。”

洛天羽目瞪口呆，“等下，您的意思是说，我赶走它就行了，用不着拼命去杀它吗？”

斯托罗娜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然你以为呢。”

“你大概忘了你的基础课，每一个孵化场的近卫军队都有着严格的数量制约，比如追猎者是五只。你不去杀，它就会恒定保持在五。你杀了一只，它就会再生产一只。”她冷笑道，“大概一个月，也就补充上来了。”

“而你呢？就算你和它一命换一命，一个月里人类能再得到一个像你这样的飞行员吗？”

“你要记住一件事情。我们这类人的存在意义是在决定性的战斗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不是用来玩什么王牌对决的游戏！”说到这里，她声色俱厉。

洛天羽汗流浃背，低头不语。

“并不是说你错了。”她的神情缓和了一些，“身为战士，需要赴死时自当毫不犹豫。但是战士的价值并不一样，越强的人价值越高，肩负的责任越重。需要你用生命去换的，至少应该是和你等价的目标。”

“仅仅一只精英级的追猎者，远远达不到你的价值。”

她说的合情合理，洛天羽无法反驳她的话。

确实，自己到达的时候，车队实际上已经脱离了危险。那个胖少校也说过，对付这种精英级的敌人，一般都是赶走了事。并不是因为消灭不了，而是消灭它要付出的代价超出了它本身的价值。

只是，想到山谷中那些熊熊燃烧的攻击机残骸，他心里总是觉得堵得难受。

他们的价值又有多少，应该如何衡量呢？

第七十二章 从学员毕业

“我看了你曾经的记录，发现一个不好的倾向。”斯托罗娜继续说，“在面对困难时，你通常会选择自己解决，而不是团队。”

这话一说，田蜜他们都看向了洛天羽。要不是估计他的感受，早就点头如捣蒜。

“我不打算评断你个人的情感，那不是我的工作。但作为一名指挥官，我必须纠正你这一点。”

“我机身上画了64个追猎者，其中只有7个是我单挑干掉的。其他的都是靠配合。不管你是堂堂正正地正面压制，还是下套引诱伏击，都不是一个人能做得来的事情。”

“嗯嗯。”三个人齐齐点头表示赞同，比正主的反应还要积极。

“队友是你的手脚，你的力量，而不是累赘和负担。你不是独狼，而且独狼从来都活不久。”她用不容置疑的口气宣布，

“从现在开始，你们的训练内容就是小队战术。”

看着田蜜他们兴奋和期待的表情，洛天羽认真从心中开始反省。

自己会不会将保护他们当成了一种逃避责任的借口？

当自己擅自做出“因为有危险所以放着我来你们看着就好”这样的决定时，是不是忽视了他们的感受？

明明他们也和自己一样拥有意识操控的能力。

明明他们那么想经历真正的战斗。

明明……自己早就该意识到这一点。

“抱歉，这是我的问题。”他诚恳地向他们低头道歉，“在这一点上作为队长我确实不称职。”

“你现在才发现吗！”三个人一起吐槽。

“不过你能在把我们完全丢开之前发现这件事，我还是很庆幸的。”田甜微笑着说。这一刻田蜜和她的表情达成了完全的同步，一种席卷全身的冷意顿时爬上了他的脊背。

她们完全没有在笑。洛天羽发觉这一点，顿时汗如雨下。

“那你可得改变不少。”毛子姐在一边掏出小酒壶吨了一口，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白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宿舍，一关门就把手上的文件袋一甩，一脑袋扎进沙发里。

今天她参加了西纳州作战行动的分析会议。说是分析，反省的成分更多一些。关于造成行动失败的关键因素，也即原种生物从地下发动伏击的情况，曾有人猜测它们在地下构筑了地道网络，可以瞒过人类现有的探查手段，将兵力投送到能够发动致命一击的地点。

好在对所有地洞进行完全挖掘后，并没有发现有联结通路存在。

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而洛天羽小队在此战中的活跃也受到了重点关注。白翎作为他们事实上的领导，在这次会议上也大放光彩。但是洛天羽意识同步操控能力的曝光也给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光是要应付那些委婉的或是直接的要人请求就让她头痛万分。毕竟现在她是以实验项目的名义拥有这个小队的指挥权，而项目一旦结束，他们还是要接受分配的。

“你这家伙真是给我添乱啊。”她捂着脑门，一下栽进沙发里。

其实她提出的表彰方案比他们应得的要多一些。好在没什么人反对，毕竟那是以后自己下辖的军队虎视眈眈要挖墙脚的对象，能顺水推舟做一把人情也不算什么。其他大区有些知道江破原和洛天羽那些事情的人都暗暗发笑，心道西北大区这下是没戏了。

正头疼着，电话响了起来，上面写着马千里的名字。

她眉头一皱，接了起来。

“有人在找你打听他们小队另外三个人的消息？”

“知道是哪里的人吗？”

“……这还真是有点头疼啊。我知道了，你先按照之前的说法放出风去。你的学员那边不用刻意封口，反正他们马上也要去前线了。”

挂掉电话，她捂着脑袋呻吟了一声。

怕什么来什么。非洲远征军居然明面上笑眯眯地不开口，背地里却来了个暗度陈仓，而且还误打误撞地抓到了重点上。

看来不能把他们再放在江城了。虽然学院的领导是家里的人，但终究离自己太远。万一其他三个人的消息也走漏了就要从大幸运变成大灾难了。

得到宝物是令人兴奋的，但是宝物被一堆人惦记着就不那么让人开心了。这一刻她深刻感受到怀璧其罪的憋屈感。她像只护食本能被激发出来的雌狮，立刻就决定将他们从眼神能够到的地方转移到爪子能保护的范围里。

她打了个电话，说明了一下这个情况。

“也好，他们去过了西南的大山，也该去北方的草原看看了。以后那里才是主要的战场。任何一个王牌的去向都不是一言堂，这方面你自己还得努力。”电话里，她的长辈这么说道。

她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在没有大型战役需要统筹调度的情况下，王牌们的调动与分配背后都是大区之间的碰撞。而大区级的分量有多重自不用说。要把他们抓在手里，自己就必须拿出成绩。能拿出来的越多，在这件事上长辈们说的话就越有份量。

而且听得出来，长辈对他们已经有了安排。这意味着他们从自己看中的人选正式进入到了长辈的眼中。她放松了一些，感觉肩上的重量轻了不少。至少她现在可以通过这次战例再次完善一下自己的理论，争取让接下来发表的论文能够产生更大的影响。

“唉……又要熬夜了。”她苦恼地叹了口气，将地上的文件袋捡了回来。

过了大半个月，洛天羽他们被通知到学院的院长办公室报到。

这是他们头一次走进这座学院的最高行政部门所在。办公室很宽大空旷，除了一面展示柜里放着大比例的攻击机模型，墙上挂着空军军徽以及学院的徽章，其他就没有特别的的陈设了。办公桌椅也是标准的制式，房间整体色调简洁明了，毫无花哨。不像有些单位，领导办公室里字画花瓶笔架茶桌样样俱全，令人望之生厌。

一位穿着常服，肩着少将衔的中年人坐在桌前，见他们进来，便放下手中正在签署着文件的笔，微笑看着他们。白翎居然也在旁边，她今天换上了正式的军官的常服。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而她已经挂上中校的军衔了。

洛天羽小组站成一排，敬礼肃立。

“各位在云南前线的奋战，为学院争了光。我谨代表学院向你们表示祝贺。”少将站起身，来到他们面前，和他们一一握手敬礼。随后他回到桌边，将刚刚签署的文件递给白翎。

“现在由我宣布对攻击机特种作战项目实验小队的表彰决定。”白翎身姿挺拔，声音铿锵有力，“在我军对西纳州孵化场作战行动中，担任火力支援任务的攻击机特种作战小队英勇作战，在地面军队配合下，成功击毁敌防空长棘阵列一个单元。在作战行动出现危机时，处变不惊，力挽狂澜……”

洛天羽看着她，嘴角微微上翘。

一路走到了这里，终于能够得到她的认可了。

“……经研究决定，攻击机特种作战项目试验小队记集体二等功一次，学员洛天羽，授空军少校衔。”她走到洛天羽面前和他对面而立，摘下他肩上一条横杠的学员肩章，为他换上两杠一星的肩章。

洛天羽心里大吃一惊，他知道本科生毕业一般是授予中尉衔，而特别优秀的才有可能授上尉衔。所以他心里的上限也就是上尉而已，这火箭一般的提升幅度是真的出乎他的意料。

嚯，老板的能量真心牛x啊。他心里暗暗感叹。

白翎又将装有资历章的盒子递给他。两人敬礼后，她拿出另一副军衔，站在田蜜面前。

“学员田蜜，授空军上尉衔。”

“学员巴特尔，授空军上尉衔。”

“学员田甜，授空军上尉衔。”

依次换完后，少将轻轻鼓了鼓掌，“祝贺大家从学员的身份毕业。虽然严格上说，你们属于学院合作项目的试验员，不具备正式学员身份，但培训期间学院始终本着一视同仁的原则，提供和本科学员相同的学习条件。这次你们授衔之后，将作为攻击机特种作战项目的正式成员，受白翎中校的直接领导。后面的情况，就由她向你们说明吧。”

第七十三章 飞上枝头还是走钢丝

离开了院长办公室，他们带白翎一起到了自己的宿舍。

“没有大会表彰，是因为这次行动总体上太难看，上面很不高兴。”白翎在沙发上坐下，一股领导的气场自然而然就出来了。“这一点上你们就别计较了。比起你们实际上得到的，一场表彰会算不得什么。”

“原本这个流程都不会有，不过我觉得人生第一次授衔是件大事。单由我来给你们授虽然没什么问题，不过总还是觉得纪念意义不够。所以我就请院长来讲几句话。好在他也挺好说话的，爽快的就答应了。”

这也就是在你面前好说话吧。洛天羽暗自吐槽，换别人估计他连看都不带看的。他现在对这个老板的身份充满了好奇，但是还没怎么混熟，又不太好问。

“……”大家对视一眼，但谁都没有接口。她和以前接触过的军官都不一样，举手投足之间带有一股威严感，而且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普通平常，但是内容却自然地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这让大家都找不准该用什么说话方式来应对，气氛顿时有点冷场。

“唔。”发觉到气氛的诡异，她扫了众人一眼，露出想通了的样子。

“现在你们已经归我指挥，有些话就摊开来说吧。”她收起了端庄挺拔的坐姿，一下靠在了沙发背上。

“攻击机特种作战这个项目由我提出，现在也由我全权运营。你们作为这个项目的执行人，只对我一个人负责。换言之，你们可以理解为是我的私人部队。”

大家面面相觑。一位中校将配备精锐武装的正规军人称作私人军队，这个发言已经很惊世骇俗了。

“除非我点头，无论你们身在哪个战区，都可以拒绝其他人的指挥，包括空司在内。当然，知道你们来路的人也不会直接对你们下令。”

这话简直霸气都要溢出来了，大家看着她的眼神已经有点古怪。

“我猜你们现在心里有一堆问题，而第一个问题就是——我是什么人？居然有底气说这种话？”

大家还是站的笔直，但表情说明了确实就是这样。

“我老爹只是个搞教育的，没什么名气，说了你们大概也不知道。不过我家老爷子白建国大概有人听说过。”

“！”洛天羽正吞口水，一下没忍住呛住了自己，剧烈地咳嗽起来。

“你说的是……那位白建国吗。”他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手在肩膀上点了三下。

“谁啊？”田蜜轻声问。田甜和巴特尔显然也没关注过这方面的事情，都看着洛天羽。

“共和国空军司令，上将。”洛天羽干巴巴地说道。

场内一片寂静。

白翎似乎对他们这个反应感觉很有趣，微笑着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们。

“等等，让让让我冷静一下。这个剧情发展有点暴走，我一下还接受不过来。”巴特尔熊掌覆面，拍着自己的额头，“我们才刚刚毕业的吧？为什么会看上我们？除了队长，我们还没经历过真正的战斗，还只是完全不成熟的飞行员吧？”

“你是草原人，在你们那里，长成熟的鸽子和巢里的雏鹰，选择培养哪个去捕猎？”白翎反问道。

巴特尔哑口无言。

“红色琴弦没有告诉过你们意识操控型飞行员的珍贵程度吗？”她又问。

“教官说过，但是老实说，体会不到切实的感觉。”田甜也显得有些困扰地回答，“毕竟之前我们连这个概念都没有听说过。”

“没听过是因为实在太少。”白翎叹了口气，“我马上就要把你们从江城调离，先到首都去。”

她用复杂的眼光看着洛天羽，“本来我的计划只是让你们去西南体验一下战场，没打算让你们暴露在其他人眼前。结果一场十拿九稳的仗打成了这样，要不是你，估计还要出大事。这样一来，你倒好，成了空军上下关注的焦点，风光无限，而压力全都到了我头上。”

洛天羽眨巴眨巴眼睛，眼神无辜的像只小白兔。

“要不是老爷子说了句话，你们早就分家了。”想到那些还在盯着的大佬们，她顿时头又痛了起来，指了指田蜜她们，“非洲大区已经有人到小马哥那边去打听你们三个的事情了。如果你们也暴露了，那我只能恭喜你们就地解散，从此天涯万里不得见。”

“不要不要。我可不要去非洲，我们跟着老板你混就好。”田蜜连连摆手，然后露出一个标准的反派笑容，“老板你能量这么大，我们上街岂不是能横着走。”

本来是开玩笑，可是白翎还真想了想，然后点头，“差不多吧。现在本就是我们军队的时代，只要做得不太出格，问题都不会大。”

田蜜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斜着眼去看一直沉默着的洛天羽。

“收益和付出是对等的。”洛天羽并没有显出抱上大腿的欣喜，反倒是神情凝重地看着白翎，“我们享有多少特权，就要承担多少风险，对吧？”

“没错。”白翎坦然点头，“万事都有规矩。我可以给你们最好的装备，最快的晋升，以及某些特殊的待遇。相对的，你们也需要做到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情为我和我家里提供一些说话的资本。也就是你们借我的势，我借你们的力。对我来说这是个赌局，如果输了，我会浪费三到五年时间，这可是很大的损失。”

“我觉得应该不会输。”洛天羽笑了笑。对方简单直白地点明合作的核心，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是他所喜欢的。

“这个气势我喜欢。而且我向来对自己的选择有自信。”她也笑了笑，向洛天羽伸出手，“对于足够分量的合作者，我向来选择平等对待。”

洛天羽犹豫了一下，还是和她握了握手。

“手续已经办妥，明天你们就离开学院，暂时回去等我的消息。不会太久。”

待她离开的背影消失，斯托罗娜从楼上转了下来。看来她一直都在，刚才众人的对话应该都被她收入耳中。

“祝贺各位，成功找到上家，从此衣食无忧。”她调侃道。

“老实说，我不知道刚才和她握手这件事对不对。”洛天羽苦笑，“总觉得做了一个会让我们万劫不复的决定。”

斯托罗娜看着他，半晌没有说话。

“我和她的合作已经结束，明天我就回西北大区了。”她忽然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指了指天上，“最后飞一次如何？”

五架歼击机排成一条斜列队形，沐浴在日光中。他们穿越云层，掠过山川。他们与飞翔的候鸟一同前行，倒影在湖泊上与反射的光芒一同显现。他们像是尺笔在天空画出的直线一般，留下细细的尾迹。

最后的飞行没有对抗练习，只是单纯地向着好似没有尽头的前方前进。

直到返航，通讯中都保持着沉默。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这样毫无目的单纯地享受飞行，大家都不想打破这种感觉。

当洛天羽将机体在库中停好，正准备开启舱盖时，他的通讯响了起来。

“你刚才的感觉很对。和她握手的时候，你已经走上一条悬崖上的钢丝。”

“我们这类人，除了你们共有六个。在这方面我们都有共识……尽力让自己远离高层那个危险的圈子。”

“本来想跟你说希望你不要牵扯太深，不过想想其实从你的事情暴露出来开始，你们就已经打上她的烙印了。”

“你是个不错的孩子，希望我是杞人忧天了。最后，用一句你们古代方式的告别词吧。”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各位，有缘再见。希望下次见面时，就是并肩作战的战友了。”

留下这番话，她离开了攻击机，和众人道别。

通话是单向频道，只有最后一句是对所有人说的。明天他们就将离开学院，这四台攻击机上的黑匣子也会被归零处理，返还给它们的原部队，所以不会有人知道他们之间这段简短的对话。他当时确实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个风险很大的决定，所以有所犹豫。但那个时候他哪里有别的选择。

抱着复杂的心情，他回屋开始整理行装。

晚上他们去了原来的小机场，但是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他联系了陈港生才知道，他们已经在两天前到了西北的防卫中枢大原市，正作为第一个高9改支援大队在西北空军的指挥下实习，不日将被部署到更前线的位置。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有点心情复杂。经历过战斗之后，他们深刻地体会到战场的危险。此刻再回忆起高9的性能，心里更是充满担忧。

“好在他们只需要欺负兵蜂，不打大仗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洛天羽只能这么安慰他们。

第七十四章 前往首都

第二天，他们背着行李离开了这座他们人生的转折点，承载了太多回忆的学院。停车场里田蜜的那辆陆虎已经停了太久，车身上落了一层灰，好在电瓶还没亏电。

“话说，我这是开攻击机开出后遗症了吧。”第二次拿手推档位杆被众人围观后，田蜜以手捂脸，“把档位杆当油门推的，也只有我们这种人能干出来。”

“太久没开了，都忘了吧。”洛天羽笑道，“开惯了天上飞的，换成地下的是不是特不习惯。”

“红绿灯是坏文明。”田蜜啧了一声。

和很多在前线战斗的军人一样，当他们忽然离开战场回到正常生活时，总会有些与周边格格不入的感觉。街道上密集的车辆，如潮的行人，夜晚城市璀璨的灯火，商业街喧闹的音乐。

这曾经也是他们的日常，但现在看上去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田甜和田蜜回到家就关在一起和她们的父亲开视频通话去了，大概是想要将她们的经历与成就告诉他。房间里隐约能听到笑声传来，想来虽然不怎么见面，但是她们的感情依然是很好的。

两个男人在阳台上坐着，望着阳光下的湖面。

“到时候去首都看看你妹。我们还没见过她呢。”洛天羽道。

“行。”巴特尔笑笑。

从离开学院开始，他就一直在思考接下来的路如何走。斯托罗娜的话对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如果可以，我想拜托老板把乌兰的治疗环境改善一下。”他看了洛天羽一眼，有些试探性地问道。

“应该问题不大吧。你要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干的活，必然等价于她给我们的福利。”洛天羽没听出来，耸耸肩道，“心安理得地拿，拿了就全力办事。这样拿的人也开心，给的人也开心。”

巴特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失笑道，“你还真看得开。”

“我们和她的合作是从一开始就确定的事情，这点改变不了。”洛天羽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像他的语气那么轻松，“但是她说的私人军队这件事情，我还是很难赞同。如果我们真的成为这样一支力量，那就意味着我们彻底把自己绑死在她身上了。”

“源流层面上的斗争。”巴特尔若有所思。

“想想历史。想想北方联盟的肃反。人类内斗起来对同类从来不手软，况且对我们。”

“内斗也会有一定的规则在吧。我们毕竟对人类是有用的，最差大概也就是一辈子前线战斗到死吧。”巴特尔皱起眉，显然他没有想到这个层面。

“制定规则的人不会被规则打倒，能打倒他们的只有比他们更强的人。”洛天羽微微摇头，“我习惯从最坏的情况先做考虑。如果真到了这一天，我还是觉得不管你个人多强多有用，都只是个筹码。”

“筹码可以被牺牲……是吗。”巴特尔缓缓道。

“也可能是我想太多吧，你知道的，涉及到大家的事情我一向会想很多。”洛天羽叹了口气，“见过她之后，我就觉得她是个有野心的人。而且她的家世和自身能力都足以支持她的野心。但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必然在取舍上有着残酷的决断能力。”

“我愿意为她工作，但不知道该不该真的将我们的命托付到她手上。”

巴特尔也沉默了。

“你知道吗，我佩服你的一点，就是你向来看问题比我们要长远得多。”他笑了笑，“不过在这件事上，我觉得你想得过多了。”

洛天羽用征询的眼光看着他。

“所谓合作只是个说法而已。答应为她战斗的时候，我们的命就已经交到她手上了。至于斗争这方面，我们还太小，入不得这个局去。老虎的斗争不会在意脚边的虫子，不是吗。”

“所有问题的核心，都在于我们自己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现在我们应该做的，是尽快让自己成长起来。现在我们有她这个势可以借，就应该顺势而为最大限度把自己养肥。等你够强了，位置够高了，就有带着我们跳出这个圈子的自由了。”

巴特尔拍了拍他，转身回了房间，留下洛天羽一个人在阳台思考。

关上门的一瞬间，他憨厚的表情露出了一丝阴霾。

白翎离开后不久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已经把你妹妹转院到了北京大区总院，费用你不必操心。”

“你舅舅家会按照立功军属的待遇享受补贴和各种优惠政策。”

“不用谢我，我从来不亏待我手下的人。只要你还在我手下一天，我就会给你们最好的待遇。”

无论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影响已经悄然渗透。

“抱歉。”他垂下眼，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白翎在第二周的星期一出现在他们面前。她先到学院办完了最后的调动手续，然后再过来接他们。

“这两个琴还不错。配得上你们俩的身份。”在两姐妹的豪宅参观了一圈以后，她托着下巴评价道。

其他的都完全没有被放在眼里。

“她们这种无形的壕气每次都会糊我一脸，次次都不带重样。”巴特尔小声嘀咕。

“跟着我以后你们俩的三观还会倒塌重建很多次，先给你打个预防针。”白翎耳朵尖，听到这句话回头一笑。

洛天羽和巴特尔齐齐捂脸，感觉自己已经被纳入了见识浅薄那一类。但是事实就摆在那，不认不行。

两姐妹在边上捂嘴偷笑。

“暂时和温暖的家说再见吧。”她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接下来……你们会有些忙。”

他们乘着空司的车直奔天河机场，在商务机楼等待一段时间后，登上了一架湾流g200。

“卧槽。”看到那架造型优美看上去就花费不菲的飞机的那一瞬间，洛天羽伸手把下巴装了回去。

“卧槽。”巴特尔有样学样，也学着他的动作把下巴装了回去。

两姐妹倒是没表达出什么特别的感想，熟门熟路地牵着这两个乡巴佬上了飞机。

“头一次坐？”白翎在窗边的沙发坐下，靠了个舒服的姿势，笑着问。

“如果你指的是包机，是的。如果你指的是民用航空，是的。”洛天羽翻着眼睛干巴巴地回答。

“老爹以前经常包机带他的高管们出去谈业务，顺带带着我们出去玩。不过我湾流坐的不多，还是比较习惯庞巴迪。”田蜜给蒙圈状态的洛天羽扣好安全带，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巴特尔有样学样，把自己给扣了起来。

“临时租的，就不讲究那么多了。”白翎看了看表，“差不多了。”

湾流慢慢地滑入跑道。他们前面是一架arj公务机，从舷窗能看到它从跑道的尽头加速起飞。

机上的空乘过来礼貌地向他们问候，检查安全带，提示了他们飞行前的安全信息。

过了一会，飞机开始加速，缓缓抬轮上升。城市在他们眼中慢慢变小，最终消失在云里。作为飞行员，他们见过太多空中的景色，所以没有什么观景兴趣。两姐妹戴着耳机眼罩开始睡觉，巴特尔则是用机载的媒体终端看起新闻来。

“我们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呢？”洛天羽见白翎望着窗外发呆，便开口问道。

“嗯。让我想想……”白翎用手盘着发梢，思索着。

他们都穿着便装，白翎的头发不需要盘起来戴帽子，便放了下来。她不穿军服时，那种威严肃杀的感觉就少了很多。相对于田甜的清新森系和田蜜的性感火辣，她的穿衣风格给人的感觉更加像是个邻家女孩。从眼前经过时不特别惹眼，但一旦认真看就会欲罢不能。

“首都已经安排好了你们的住所，你们先待一段时间。本来我的计划是等你们的新机体改装到位再送你们去锡林郭勒训练基地，先适应各种特化装备。不过现在你们提前曝光了，只能先把你们带回来，和新机体一起过去。”

见飞机已经进入平稳飞行，她便解掉了安全带，调了调角度，抱着腿靠在沙发上，看着很是慵懒。

“能和我说说攻击机特种作战到底是什么吗？”洛天羽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她描过的眉尖向上微微一抬，“红色琴弦应该和你们讲过一些吧。”

“她知道的自然没有你这个理论创始人多，我们探讨的时候在很多地方也有疑惑。”

白翎将身体侧向他，眉眼弯弯地笑着，“那你问我答吧。正好打发时间。”

第七十五章 长城工程

洛天羽沉默了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

“首先是航程问题。我和教官都认为所谓攻击机特种作战和陆军特种作战群的定义相似，指的是深入敌后攻击或侦查重要目标。可是目前单架攻击机满载状态下，作战半径仅300公里，相对于每个原种生物孵化场的控制范围，这个距离很难称作敌后。”

“其次是通讯问题。假设我们可以解决航程问题，进入雾区之后，我们将失去定位能力和即时通讯能力，无法实时接收命令和反馈指挥部情报。这样一来，我们获取的消息失去了时效性，突发状况时的申请也没法得到回应，可以说毫无意义。”

“最后是装备问题。在敌后战斗中，我们势必遭遇所有类型的敌方单位。但攻击机本身载重量有限，不可能同时安装对空，突防和火力压制组件，应对起复杂构成的敌军军队将会非常吃力。”

“鉴于以上的几点，我对这种战斗方式存在很大疑惑。”洛天羽结束了自己的阐述，将发言时间推给了白翎。

“作为执行者，你会从战术层面深度去想，这很好。”白翎眼中闪过一道微光，但还是保持着刚才的表情不变。

“那我来逐个说明一下。”

“关于航程，我刚才说过，你们的机体是改装型号，背包系统是天狼星重工参与开发的新组件。推进剂的使用效率得到了优化，满载航程上理论可以达到1000公里，提高了60%。而主推进器直接使用了天狼星重工的产品，功率较我国的自研版上升了50%，可以让你们更快地追击或者脱离目标。你们的特化装备中有一种是麦克纳姆轮式地面机动组件，它附加在你们的机体脚部，在飞行受限的情况下可以靠机载电力提供80公里的前进时速。不算快，但是比没有好。”她歪了歪头，“我个人叫它……旱冰鞋。”

这就很形象了，洛天羽脑中一下就描绘出了这玩意大概的样子。

“通讯上确实是一个问题，这点我必须承认。目前我们的解决方案，是在四机小队中其中的一机担任预警及通讯任务，背包系统安装管制机级别的预警雷达和通讯设备。同时，为其安装一个100颗装，有效范围30公里的通讯中继器撒布式模块，当你们进入通讯盲区后，在有效范围内挨个丢下，形成一个链式的通讯线路，从而保障你们和后方的通讯畅通。”

“如果中继器被破坏或者失效呢？”这个方案还真是简单粗暴，洛天羽不由得皱了皱眉。

“战斗前我会视任务重要性给与你自决权，不太重要的可以放弃返航，但是涉及战局的就只能硬着头皮上咯。”她一脸无辜地耸耸肩。

洛天羽想想也合情合理，于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至于装备，这就是最需要你们发挥个人力量的地方了。”她停下话头，盯着洛天羽看了一会，直到他摸摸自己的脸看有没有奇怪的东西。

“你知道为什么你们的野外生存训练是按职业分配的吗？”

“按陆军的制度来的吧。等等，你是说？”洛天羽说着说着忽然瞪大了眼睛，“在这个体系里也搞职业分工？”

“没错。”白翎微微点头，“四机的构成为，对空战一机，突防一机，通讯与侦查一机，火力压制一机。需要说明的是其中突防机装备对设施用长距离电磁炮，不需要冒险上去送。至于你说的复杂构成的敌军军队，我个人认为你应该尽量避免无谓的战斗。装备再先进，弹药总是有限的。”

洛天羽点点头，又注视着她，“我们从一开始接受战斗训练，就是为了这个？”

“我说不是你肯定不信。毕竟当时我在你们面前露过脸了。”她摊了摊手，“只能说是，也不是。”

“高9改这个项目本身是存在的，招你们原本就是为了这个项目。王伯也是这个项目负责人，没有虚假。但是这个项目原本的战斗训练科目并没有这么复杂，是真正的一般步兵训练科目。”

“是我插手变更了你们的训练计划，请来了李海峰上校的团队。我想看看你们中有没有我这个项目的适格者，原本按我和王伯的协议，如果出现了具备战斗素质但同化率不足的人选，就让他在我这四台机上试验增幅系统。不过你们证明了自己不需要这个系统，这个试验机会自然就没了。”她想到王跃进得知洛天羽的事情后那副表情，不由得笑了出来。

“原来如此。”洛天羽叹了口气。这样有很多他原来想不通的事情都联系在了一起。

“希望我的解释能让你的顾虑少一些。”她忽然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看进了洛天羽的眼中，轻声道，“毕竟你对我还有很大的警惕，不是吗？”

洛天羽吃了一惊，但还是维持住表情，用开玩笑的表情道，“我只是个习惯想很多的人，而且事实证明我的大多数想法都想多了。”

“多想是好事。我不讨厌哦？”她眼中刚才锐利的光芒一瞬间又散去了，眼角弯弯露出了一点狐狸般的狡黠。

“行了，我也眯一会，你自便吧。”她也拿了个眼罩出来，居然是个滑稽眼神，戴在她脸上简直违和感突破天际。

洛天羽感觉自己再看下去就要拍案而起了，干脆也放低座椅躺了下去，图个视野清净。

空乘人员来提醒他们飞机即将降落时。他们已经下降到能够肉眼看到首都的高度。

“卧槽，从地上看就很壮观，从天上看这玩意更震撼了……”巴特尔将脸贴在舷窗上，发出了惊叹声。

洛天羽不明所以地看过去，眼睛顿时也睁大了。

在那里，是一道巨大、厚重的壁垒——一道围绕整个首都的，高耸的壁垒。夕阳的光线被它阻挡，在地面上投射出一条纵深达到数公里的阴影带。从天空上看去，它像是一道被拉长了无数倍的三峡大坝。

而这道大坝的作用，是抵御死亡与毁灭的潮水。

白翎对他们的反应感觉很有趣，便在一边充当起了讲解员。

2010年，新的世界十大奇观被评选出来。共和国占有其中的三个，别称为“长城”、“天梯”、“龙脉”。

而他们目之所及的，就是奇观中排名第一的“长城”。

全名为，环首都战略防御壁。

这道巨大的城墙围绕着首都四环线建立，壁垒全高90米，周边十公里内为军事管制区。这道巨墙由天狼星工程亚洲局设计并施工，防御壁分为三段结构，0-30米的部分是梯形的基座，覆盖有厚重的防护层。30-70米是垂直的墙壁层，机库、弹药库、驻守人员生活区位于这一部分。而70-90米则是火力层，以倒梯形的方式微微向外倾斜。这一部分开有大量的火力窗口，打击范围可以覆盖向下90度的范围。

除去各种自动化炮塔，首都卫戍区（正大区级）下辖有唯一一个前缀卫字头的超编集团军卫1军，它下辖的防空，火炮，攻击机联队均在防御壁的内设机库中待命，一旦战事爆发，可以迅速通过升降机到达顶部的预设战位。

为了保证防御壁的强度，首都所有和外界连接的通路在途径防御壁时，都需要经过长达30公里的地下隧道。虽然防御壁以外也有小区和商圈之类的城市建筑，但相对于安全的城内，显然就不那么受人追捧了。

“墙内墙外的房价差十倍哦～”白翎不合时宜地补充。

“这里面还有一个全部由天狼星科技负责的超级武器，不过详细情况我没资格知道。”白翎最后爆出了一个大料。见四个人都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她一摊手，“没了。具体情况你觉得我一个中校有资格知道？”

他们在北京国际机场降落，白翎带着他们直接去了停车场。

第七十六章 欢迎来到首都

“诶呀，这玩意可稀有了。”巴特尔对车辆有些爱好，对着面前的看上去有点不一样的奔驰g65大发感慨，“真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一个实物，这可得四百多万呢。”

“八百五。”白翎轻描淡写地把数字拔高了一大截。

这下两姐妹也不那么淡定了。

“我本来也想搞这辆车……。”田蜜撇着嘴一脸不开心，“而且还买不到。不过你这个加价也太吓人了吧？”

洛天羽对这辆方方正正的大越野也只是停留在它的品牌，以及“身价很贵”这个概念上，别的倒不太明白，于是像小学生一样用虚心求教的眼神看着大家。

白翎看了巴特尔一眼，“会开？”

巴特尔看着驾驶室犹豫了好久，“会……但是没驾照。”

话音未落钥匙就抛到他手里，“开你的，注意安全就行。交警和纠察都不碰这车。导航去关岳庙，你们先住那边。”说着拉开副驾坐了上去。

风挡下面有一排小小的嵌着芯片的贴纸，是出入重要机关的电子通行证。

巴特尔像个拿到了心爱玩具的小孩，脸上顿时都要放出光来。他调整了一下座位，看了下方向盘上的标志，顿时被自己的口水呛住。

方向盘上不是奔驰的三尖星，是一个英文字母“b”。

田蜜奇怪地伸头过来看，顿时也露出了被梗住的表情。

“带佬，我服了。”她捂着脸栽回座椅上。

“？”白翎本来在看手机，一脸不解地回头看她，又看看巴特尔。过了两秒钟，她恍然大悟，“你们说这车啊。巴博斯的标放在外面太高调了，就改回去原厂了。”

田蜜都露出了“你他喵的在逗我”的表情，另外两个则歪着头保持着不明觉厉的表情。巴特尔则不管他们，喜滋滋地发动引擎，轻踩油门。车的动力很足，开上机场高速后速度一下就飚了起来。

“哦哦哦这个实在是太棒了！！”他精神抖擞，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见自己男朋友还在蒙蔽状态，田蜜解释道，“巴博斯是奔驰的御用改装，这厂已经没了，奔驰几年前也已经把旗下的大部分民用车生产线都停了，产能挪给欧洲盟军生产军用车。所以这玩意是绝版中的绝版。而且奔驰的工厂在非洲，不对非西方洲际同盟国家提供运输服务，你买得到也运不回来。当时我爹就是卡在运输这个环节上，才没把那辆g65买到手。”

“没有民用运输吗？”

“有，但是现在国内海关基本不接受这种进口整车入境，而走私的又过不了海军这关。所以重点不是这车的价格，而是把这车搞进来的手段。”

“对啊。所以他们就会来找我。”白翎冷不丁地插话。

四个人对视一眼，各自用了几秒钟来体会这话里的意思。

“……老板，刚才你是不是说了很危险的话？”田蜜弱弱地举起手，“我可以当没听见的。”

“不危险啊。”白翎漫不经心道，“首都城里藏龙卧虎，愿意花个一千万买车的人海了去了。反正飞机总有那么点空位置，带点无伤大雅的非洲特产有什么问题？不光我们空军干，海军一样也干。只不过我们的服务更快更安全，当然也更贵。”

说着她又转头对田蜜道，“你现在还想买的话，我可以让那边的朋友帮你留意一下。”

“还是算啦，买了我又没空开。”田蜜一脸失落地缩了缩，往洛天羽肩膀上一靠，就势蹭了蹭。白翎在前排的后视镜看着，眉毛微微扬了扬，但没说什么。

巴特尔的梦幻体验并没有持续多久。

望着前方堵成长长一条河流的红色尾灯，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痴呆状态。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第一次看到了梦中的车，第一次坐进了它的驾驶座。两份喜悦相互重叠，这双重的喜悦又带来了更多更多的喜悦。本应已经得到了梦幻一般的幸福时光……

然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喂。这才是你叫他来开的目的吗。”后座的三个人一起用看幕后黑手的眼神看着前排神游物外的白翎。

白翎头都不回，自顾自地用副驾上的小镜子补起妆来。

“欢迎来到首都。”她像是指挥交通的警察一样，挥了挥手上的眉笔。

最终，他们到达关岳庙用了两个小时，天已经快要黑了。白翎指挥着巴特尔拐进了一个胡同，七转八转之后，除了白翎之外的所有人都头晕眼花，迷失了方向。最后他们在一个关着门的院子前停了下来。门是很有历史感的红漆门，门前有几级台阶。白翎在门侧的指纹锁按了下，大门便缓缓地开了一些。经过门槛的时候，洛天羽发现这门还真是纯木的，而且还挺厚。门楣上方还有砖雕，不过天色有点暗了，看不清楚雕的是什么。

进到院内，白翎熟门熟路地寻到一个操作面板，点击了几下，整个院子像是一个通了电的模型一般，一瞬间灯火通明。

“啊，是四合院啊。”田甜环视周围，感叹道，“以前来首都玩的时候，就想住一住。可是老爸每次都订好酒店，只能在胡同里逛一逛，根本没有机会。”

“看上哪间住哪间。”白翎豪爽地一挥手，“这里本来是我给一些需要安静谈事情的朋友们准备的小空间，这几天你们住这里，我就让服务员把院子给整理好，然后给她们都带薪放假了。”

她对田甜道，“我这里装修还算用了点心。虽然不能说原汁原味的老京城情调吧，至少还原了一半。有兴趣你可以四下转转，这院子算是个古建筑，懂行的人还是有点看头的。”

说完，她看了看表，将一个平板电脑递给田甜，“我先回了，明天院里还有个会。这几天我不一定过来，你们先自己玩着。院子的控制系统已经录了你们的指纹，按下去就行。有事情我会电话你们。”

巴博斯绝尘而去，留下一个大个子在原地依依不舍地张望。

“行啦，瞧你那点出息。”田甜在他背上戳了一下，失笑道，“你看再久它也不会回来的。”

大个子被戳中了痛点，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院子。

田甜研究了一下平板电脑上这个院子的介绍。这是个四进的院落，第一进到第二进之间主要是花园、池塘、假山之类的人造景观。第二进到第三进则是会客室、茶室、餐厅、娱乐室，还有一个西式的酒吧。供客人住宿的东西厢房也在这个院落。而第三进院之后的空间不对外开放，是白翎自家人住的院落。

“比不来，比不来。”他们把行李安置在西厢房，然后在这个大院子里参观了一圈，田蜜垮着肩连连摇头，“这院子已经超脱土豪的级别了，是贵族啊。”

“你跟她比不是自寻烦恼吗。”洛天羽哈哈一笑，“按西方的贵族体系她们家起码是个公爵起步，还是实权的。”

“确实，和她比较没有意义。”田甜看了一眼妹妹，在旁边赞同道，“反正队长你也不在意她的事吧？”

“这关我什么事。”洛天羽毫无察觉，顺口就道，“我们只是她力量体系里的一个小部分，关注上司那么多干嘛，做好自己就行了。”

田蜜暗里向姐姐竖了一下大拇指。

“队长没来过北京吧，一起出去转转吧。”她提议道。

“我不去，我还想在这院子里转转。”田甜当即回答。看来她已经沉迷古建筑无法自拔。巴特尔在首都东城待过好几年，自然也经常到这边来，此时也表示不感兴趣。

于是田蜜牵着洛天羽出了门。为了防止同化者的身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在胸前挂上了代表军人的身份识别链牌。

第七十七章 梦境

因为是第一天到首都，所以他们也没走多远，在胡同里弯弯绕绕好半天，才绕到了关岳庙的侧门。这里原本是原本西南行政区高原自治区的驻首都办事处，但是自治区沦陷后，办事处编制撤销，便改成了对外开放的景点。不过夜间这里已经关门谢客，他们便沿着墙边向后海方向走去。

虽然是夜间，但出来活动的人还是不少。到处能见到广场舞的方阵，还有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年轻男女。后海边上酒吧霓虹灯连成一片，在湖面上映得彩光斑斓。而这些酒吧的装潢多是西式的格调，而中式的茶馆多是在湖边摆上一些颇具传统特色的竹制桌椅和花鸟画，几个朋友临湖而坐，爽朗的谈笑声不时传来。

田蜜将目光投向灯火通明街道看不到的尽头，微笑道，“虽然我不玩酒吧，但是这气氛我还挺喜欢的。”

“那里根本就不许同化者进去吧。而且你这样的，进去估计会引爆全场。”洛天羽笑着戳了一下她的脸。

“这是赞美我吗？”田蜜对他做了个鬼脸，“虽然不怎么文艺，不过也可以接受。”

洛天羽正想再和她闹一闹，路边的一个环卫工人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个人身材是高大的，但是环卫工帽子下露出的鬓角已经花白，。他正在佝偻着腰背扫着地上的垃圾，一下一下，低垂的头从未抬起。洛天羽双眼微闭，于是看到了一个暗淡到接近熄灭的节点。

这个人没有多长时间了。他的意识这么告诉他。

于是他抬高了目光，向四周扫过去。

目之所见，都是暗淡的节点。虽然不像这个人一样临近死亡，但健康状况都令人忧虑。

田蜜也顺着他的眼光看了过去，没理解情况，于是奇怪地问，“怎么了？”

“不……没什么。”洛天羽睁开眼睛，对她笑了笑。只是笑容里满是勉强。

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佳，田蜜也就收起了玩闹，只是挽着他安静地向前走着。洛天羽搜寻着另外几个离自己不远的节点，便走了过去。

那是一家不小的酒吧，门口有好几个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的迎宾女郎正对着客人抛出媚眼，做着不那么过火但诱惑力十足的动作。

洛天羽在不远的位置停下来，注视着她们。

“喂！”田蜜一下就炸毛了，在他腰间狠狠捏了一把，“我再怎么也比她们有魅力些吧！还是你玩过了就想找新鲜的了？”

洛天羽没有接话，表情疑惑不解。

“她们是同化者。”他低声道，“而且她们的健康状况很差。”

“啊？看不出来啊？”田蜜一愣，放开了爪子，集中眼力看了下，“……确实，她们用美瞳藏着自己的眼睛，而且看颜色，同化率还不低。健康状况我倒是看不出来，但是服务行业不是只允许10%以下的同化者从事的吗？”

“这条街上我感觉到的所有同化者都处在一种病态和衰弱的状况中，这让我很难理解。”洛天羽皱眉道，“刚才那位环卫工人可以用衰老来解释，但是这几个女孩子怎么看也不可能会虚弱到这个程度。”

“抱歉，回去吧，呆在这里我很不舒服。”像是和周边的同化者们产生了共鸣一般，一股烦恶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心头。

田蜜乖巧地点点头，和他一起向回走去。

走过几步，他猛地站住，转头望去。

那个环卫工人不知什么时候靠着树边坐了下来，就像是疲劳之后微微打个盹一样，低着头，帽檐对着下面，而扫帚靠在他的怀里。田蜜看看他，又看看洛天羽的表情，神色慢慢变了。

“他……”她理解了发生的事情，神色慢慢变得悲哀。

洛天羽在原地站了片刻，终于还是走到了那个环卫工人身边。他蹲下身，抬起那也许年龄不是那么苍老，但容貌与老人无异的面庞。

那双眼睛半开半闭，菱形的瞳孔已经失去光芒，缩紧成为一条细细的线。一条长而狰狞的旧伤疤从他的头顶垂落，贯穿双眼之间，鼻翼，嘴唇，直到下巴。

救护车很快到了现场。医护人员简单地确认之后，便将他装进袋子，拉上了拉链。

洛天羽握住田蜜的手，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他们一路无言地走了回去。

晚上洛天羽做了个梦。他像是悬浮在无光的宇宙中，身边只有无边黑暗。他想动，但身体像是被什么沉重而黏稠的东西包围着，用尽全力而不得移动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有一丝微光出现了。那是两点绿色的光芒，不会移动，用固定的频率一闪一灭。束缚在身上的东西松开了一丝，使他可以艰难的向外爬行。但不管如何接近这光芒，它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一样，离自己遥不可及。

随着他的爬行，又出现了两个光点，接着是四个，十六个……像是一瞬间云开雾散，星空出现在他眼前。无数绿色的光点环绕着他，壮丽华美如同置身于瑰丽的星云之中。

他调整着自己的角度，仔细去看着那些深浅不一的绿色光点。而他目光所及之处，绿色的光点像是感知到他的注视，便发出更亮一些的光芒。

洛天羽看了半晌，发现它们之间其实有着细微几不可见的线连接在一起，因为那线实在太多太繁杂，所以一眼望去，便像是雾一般的星团。

这些星团又会连接到哪里呢？

他感觉身上的束缚完全消失了。于是他向前奔走，试图到达星云的边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仍然只能看到那些无限连结在一起的光点。于是他凝聚精神，想要看看那些光点是什么。

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好累……”

当他努力去听的时候，无数声音忽然从各个方向传来，海潮一般将他包围其中。那种粘稠的感觉又来了，这次将他锁得更紧，连转动身体都做不到。

“好痛……”

“好难过……”

“要死了吗……”

“为什么我们要受这种苦……”

“没有希望。”

“——没有希望。”

“————没有希望。”

声音由杂乱到整齐，如同洪钟大吕一般震动着他的耳膜。一瞬间，那些绿色的光点中间都绽开了一条菱形的细缝。

认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洛天羽背后一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努力转动眼珠，而目之所及是无数双盯视着他，看不出喜怒哀乐的眼睛。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了那束缚着他的黏稠黑暗的本质。

那是仿佛被地狱禁锢中不甘地向上伸出来的，无数双枯干苍白的手。

然后——

他从梦中惊醒。

第七十八章 高墙之后

他看了看床头亮着微光的座钟，显示着凌晨4：50分。

梦境太过真实，以至于那些饱含疲惫与痛苦的声音至今还在耳边回荡。他闭着眼扫视了一下周围，除了田蜜她们只有几个零散的节点分布在周围。

不过……好像有一个离自己特别近，就在院子里面。

他套了一件衣服，便推门出去。

院门口站了一个提着包的女孩子，和昨晚看到的夜店女一样，她用美瞳遮掩着自己的眼睛。似乎是对空空的院落大惑不解，她有些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你是？”洛天羽走向门口，在她不远的位置停下来问道。

她看着洛天羽的眼睛，疑惑的神色更重。但她似乎是想保险起见，还是先鞠了个躬，“您好。是客人吗？我是这里的服务员……”

她的声音弱弱的，走路也是一副柔柔软软的样子，看上去完全不像个身体素质远超人类的同化者，说不好听点，即使搁在人类里面也算是个弱女子。

“额……算是吧。”洛天羽还从来没被人这么礼待过，顿时尴尬。

“值班的同事们……您看到他们了吗？”她像只小动物一般弱弱地试探地问。

“说是因为我们住这里，所以都放带薪假了。你上司没通知你吗？”洛天羽回答。

“啊？抱歉，我是休完年假回来的，没收到通知，实在对不起！”她赶紧一边解释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手机。手机拿出来的时候，一个白色的小塑料瓶子从她的包里掉了出来，叮叮当当地滚到了洛天羽的脚边。

洛天羽正要去捡，身后伸出来一只手，抢先一步捡了起来。

田甜正微笑着（没有）和他打招呼，“早，队长。这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你会和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在我们院子里面呢？”

感觉到她极度和善的眼神，洛天羽头皮一麻，赶忙解释。

大概是院子里说话的声音吵醒了巴特尔，他也推门出来了，向洛天羽抬抬手表示早上好。田蜜一般睡熟了就很难醒，所以这种程度的声音影响不到她。

“怪不得你能开这个门，我还以为某人给你开的呢。”听完他的解释，田甜释然道，刚要将手边的药瓶递给那个女孩子，巴特尔瞟了一眼瓶子上的标签，顿时一愣，劈手拿过来仔细看了起来。

“为什么你会有这个？”他惊讶地问，“这种药不是处方药吗？而且只有医院里同化症状到达危险区间的人才会吃啊？”

洛天羽和田甜也是大吃一惊，都看向他。

“这是遗传信息阻断剂，乌兰吃的就是这种药。”他简短解释道，看向这个女孩的表情也变得怪异起来。

女孩子急得快要哭了出来，但是她知道能让老板清退所有无关人员，腾出整个院落的客人，必然在她心目中受到很大重视，她丝毫不敢得罪。

“拜托你们，请还给我好吗？这是很贵重的东西，它对我很重要！”她不停地向他们鞠躬恳求。

“你知道正常的同化者吃这个，就像是吃慢性毒药一样吗？它会让你器官衰竭，你的寿命起码会降低三分之一的！”巴特尔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一瞬间，洛天羽脑中像是闪电划过一般。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一幕，看到的那些外表健康内里虚弱的女孩子们，他忽然间就理解了。

“不吃这个，就找不到工作……是吗？”他缓缓地问。

女孩子鞠躬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来和他对视着。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她从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眼中看到的是悲伤，怜悯，以及……一种让她毫无来由信赖的感觉。

她沉默了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洛天羽从巴特尔手里拿过药瓶，递给了她。

“这里的同化者们……都是这样吗？”他的声音低沉，甚至有些哑。

“不全是，这个城市里非军人的同化者本来就不多，人类的企业为了防止感染风险也不招同化者的。市政和协警每年有些名额，但是招女孩子的比例很少，我们实在需要钱的只能选择做服务业。毕竟我们能拿出来卖的只有身材和长相了。”女孩子苦笑了一下，“所以为了符合标准，必须靠药暂时把同化率降到10%以下。而且一般的工作还负担不起这瓶药，也只有我们这种在高级会所工作的人能用得起。毕竟……他们总需要些好看的人来撑门面。”

“这种药应该是严格管制的，市面上一般不可能有吧？”巴特尔还是难以想象她所说的。

“有上家会卖的。虽然很贵，但是以这里的工资还是能负担得起。”说到这里看得出来她心情还是变好了一些，“这里在首都的私人会所里工资算很高的了，老板人也挺好，还给我们买了医疗保险。我在这里一个人的收入就足够养家，还能有些积蓄。再过两年弟弟高中毕业就去参军，到时候家里就是军属了，情况会好很多。”说到自己的家人，她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但是你的身体会受到很大的损伤，一旦器官并发性衰竭，你就没有救了。”

“那也挺好，知道不能救就不用浪费钱了。”她笑了笑，“如果我能活到那个时候，作为姐姐就算是完成任务啦。”

“吃这个……是什么感觉？”田甜问道。

女孩子皱着眉头想了想，“吃过之后半个小时会感觉提不起什么精神来，身上也会觉得有点发酸发麻。这代表药效来了，可以开始工作了。一颗大概可以管七到八个小时，药效过了以后，就会全身痛，大概一个小时不到。忍一忍就过去了。”

“自己的人生都奉献给了别人，会觉得很不甘心吗？”洛天羽看着她。

“当然啦。最开始吃这药的时候，每当药效过去开始反弹的时候，我都会很难过，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总是问自己，为什么我们要受这种苦。”她叹了口气，“可是，第二天同样的事情还是会重复一遍。反反复复多了，也就不去想那些事情了。”

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一般，洛天羽他们沉默无法言语。

她用羡慕的眼神环视了他们一圈，“你们是军人吧？真好啊。能够像人类一样生活，还能得到他们的尊敬。”

她最后向他们弯腰致意，提着包慢慢地走了出去。

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洛天羽心上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令他难以呼吸。

昨夜梦中的那些呻吟叹息，那些毫无生气的眼瞳，那些枯干苍白的双手，再一次从他心头浮现，久久不曾退去。

清晨的阳光终于穿越了那道高墙，将明亮与温暖洒入这座城市。

只是，那些在晨曦到来前永远停留在了黑夜中的人，又有谁在意呢。洛天羽仰起头，在刺眼的阳光中默默地叹息。

再多看看这个城市吧。他默默地想着。

第七十九章 潜在的推手

接下来的几天，田蜜充当了洛天羽的导游，他们的足迹走遍了高墙之内大大小小的景观。他们穿梭于人群之中，倾听他们的谈话，观察他们的行为。

几天下来，他的见闻让他感觉十分困惑。当他们因为找不到路向人类市民问路时，对方会先看看他们胸前那块代表军人身份的铭牌，然后热情详细地告诉他们走法，距离不远的甚至还会带着他们过去。在胡同里，街道办事处的官员敲锣打鼓喜气洋洋地为一户同化者居民大门上挂上“功勋军属”的红色门牌，街坊邻居不论是人类还是同化者都纷纷前来祝贺，一片欢声笑语。而就在不远处，却有人头都不回地将空饮料瓶丢弃在打扫卫生的同化者环卫工人脚下。

这个城市的人类生活得无疑是幸福的。他们相处友好，互帮互助，整体的精神也积极向上。他们拥有对胜利的确信，对政府的支持，年轻人们更是活泼朝气，健康向上，甚至积极地响应着军队的从军号召。

他们讨论甚至赞美同化者军人们在前线奋勇战斗付出的牺牲，电视上经常播放着同化者战斗英雄的纪录片和访谈节目，很多人类看着那些士兵们讲述的故事甚至会感动得泪流满面。但是，他们却对身边默默付出劳动的同化者们视而不见。

比起漠视或是故意忽视，倒不如说，人们对“同化者”的概念就是活在战争宣传和电视节目中的英雄形象，他们根本就没有把身边非军人的同化者们当成“同化者”。即便有人意识到，也只会将他们当做“不肯为国献身的懦夫”。

他们的形象已经和军队融为一体，彻底被符号化。

他们也和巴特尔一起去看了他的妹妹乌兰。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同化率达到48%的同化者。她被隔离在房间里的透明玻璃屋中，仍然保持着陷入昏迷时的外表。她双手置于身侧，两台电子注射泵安静地插在她的左右手腕，上面的药瓶显示着和那个服务员少女同样的药物名称。她皮肤表面出现了一道道笔直的半透明晶化纹理，像是纹身，又像是集成电路上的线条一般。其间偶尔有流动的光芒闪现，看上去居然有种神秘的美感。

而这种美感不过是危险的假象。

这些半透明的纹理实际上就是原种生物身体结构，它们一旦在人体出现，即意味着被覆盖的部位原本的神经和血管将迅速萎缩坏死。如果同化率突破50%的关口，这些整齐规则的线条将会完全暴走，迅速增殖并侵蚀他们的全身，将整个人变成一个扭曲的血肉和晶体的混合怪物。

人类称呼这种毫无理智，丧尸一般的怪物为“转化者”。

按照法律，同化率到达49%的同化者将被执行安乐死。而乌兰已经无比接近这个关口。

“老实说，我很难想象你这样的块头，居然有个这么娇小的妹妹。”田蜜不由得吐槽。

“昏迷状态下发育慢是正常的，现在你看到她的样子应该也就十二三岁吧。”巴特尔隔着玻璃房，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凝视着妹妹安静的睡颜。

“她还有希望醒过来吗？”田甜问道。

“她昏迷是因为头部受到创伤，而不是同化率的问题。”巴特尔叹了口气，“现在的医学水平已经尽了力，只能等待奇迹了。”

时隔半个月，白翎打来电话，告诉他们新的机体已经到达，要准备前往北部草原上的训练基地了。她还是开着那辆巴博斯，载着大家转上了东大街。

“我先去见个朋友，然后送你们过去。”她的开车风格比草原上疾驰惯了的巴特尔居然还要暴烈一些，巴博斯的引擎沉闷地轰鸣着，像是电影中的追车战一般高速敏捷地超过前方一辆接一辆的车。

田甜小脸煞白，抓着洛天羽不放手。田蜜则吹了个口哨，和巴特尔在边上鼓噪叫好。

下了东二环，他们沿着光华路直行。

“哎，秋裤大楼诶。”田蜜指指前面那个标志性的巨大建筑物。

“从下面看，还真是挺像呢。”洛天羽通过天窗看着越来越近的大楼，感叹道。

“是吗~？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一会你们得在它裤裆下面呆一会。”白翎转动方向盘，直接拐进了地面停车场。门口的仪器收到通行证芯片的信号，栏杆自动抬了起来。

然后……他们真的停在了裤裆下面，以一个完美的位置。

“活在裆下。”白翎一边发着手机信息一手向上一指，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四个人齐齐无语，副驾上的巴特尔无言地伸手关上了天窗。

过了没多久，一个穿着职业装，和她年纪相仿的女人从楼里匆匆出来了。她手里拎着一个袋子，直直向白翎的车走来。

白翎下车迎了上去，两个人亲密地交谈了一会。没过多久，白翎转身回了车上，而那个女人则好奇地将头伸进车窗里。她是那种看上去就很干练的职业女性，化着淡妆将头发盘起，容貌并不是那种让人惊艳的美，但是却很是耐看。

“他们就是你的希望之星啊？看上去很年轻呢。”她的目光扫过车里的四个人，笑着说。

“你也知道那些思维固化的人是什么样的。不年轻如何打破常规思维？”白翎摊摊手。

“那我就期待你们的表现了，如果表现好的话，我会来给你们做专访哦。”这么说着，她笑着抽回身子，和白翎道了别，便走回了大楼里。

这张脸好熟悉啊。我在哪里见过的吗？洛天羽一时陷入了沉思。

“啊！”田蜜忽然一乍乎，“这不是新闻频道那个主持人吗？叫……叫什么来着？”

“唐若涵，本名。不过我还是喜欢她的小名小爱。”白翎斜了她一眼，“不过还好你刚才没在她面前说这句话，否则我现在就已经在回去招下一个飞行员的路上了。”

“这么可怕的吗？”田蜜没当真，半开玩笑道，“看上去她不凶啊。”

“你知道什么叫千夫所指吗？”白翎笑道，“当年她可是凭一档节目斗垮了一个思想不那么正的传媒集团，虽然背后是神仙打架，但是业内一致公认如果没有她的高超发挥，舆论不至于那么快转变风向。”

“所以她要是给你在新媒体号上上个眼药，你就算是死了——社会意义上的。”

“噫噫噫！！”田蜜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说正题。你们日后如果能立下功劳，她就是你们的最佳推手。相信我，她能让你们一夜之间成为举国皆知的英雄榜样。”白翎发动引擎，开出了停车场。

“但是她这个人对于报道的选材也极为严格，像是杀敌数字之类无关紧要的东西可以有一定程度的修饰，但在大局上起到的作用绝对不容忍掺水。”

“意思就是说，我们必须在决定性的战斗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吗。”田甜沉吟道。

“这是必然的，你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这个。”白翎毫无犹豫地道，“所以只要你们完成任务活着回来，迎接你们的就是花铺成的归路。”

后半句话她没说，不过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巴博斯向着高墙之下驶去。在进入十公里的军事管制区之前，他们就进入了联通双城高速的出城地下隧道。这让有兴趣看看那些防御设施的四人众大为扫兴。

“我还以为我们会从首都直接飞出去呢。”田蜜失望道，“这样还能近距离看看那座高墙。”

“你想多了，墙的上空是最高等级的禁飞区，除了西郊起飞的飞机，非卫戍司令部所辖的飞行物一律击毁。”白翎用鼻子哼了一声，“你们的新机体也不在这里，想把它们飞进首都再飞出去要走的手续实在太麻烦。我已经把它们送到了静海，那里是训练场站，方便一些。”

“我们从那里直飞训练基地吗？”洛天羽问。

“没错，我比你们晚五个小时出发。这次过去得待一些时间了，所以东城港口的仓库那边有些事情要先安排好。”

一听这话，四个人立刻就乖巧地不追根究底了。

第八十章 思维遥控

他们并不经过东城市区，一路都在高速上跑着。在上高速前，白翎在巴特尔热切的目光中和他交换了位置，此刻大个子正享受着驰骋的快感。

“我在那边设立了一个模拟指挥部，人员都已经提前过去了。这次的目的是把你们和指挥系统整合在一起，以及敌后作战的理论摸索与战术演练。”进入机场前，白翎对他们说道。

静海机场并不是给攻击机使用的机场，它是空军歼击机学员们的训练场站。所以停放在机库一侧的四架攻击机便大为显眼，他们几乎是一进跑道区就看到了那四架……

看上去已经完全不像高10的东西。

机体后部的主推进器由纵列的两个圆形喷嘴变成了两组横列的五条薄薄的矩形喷口，它们每组均有较大的可动范围，一定程度上可以起到姿态调整的作用，配合功率更大的四台姿态推进器，能够做出更加灵敏迅捷的机动动作。四台机体都未安装模块附件，也没有武装系统，所以外形上是一致的。它们都采用了中队长机的顶部通讯天线配置，在座舱等关键位置附加了额外的甲片。而生物组件部分则较正常的机体的用量多出30%，意味着更高的力量输出和控制力。

“好好对它们，它们每一台的价格都顶五台标准版。”白翎拍了拍洛天羽的肩膀，便和负责人一起去办手续了。

“哦哦看这个！”田蜜兴奋地指着最前方的那台攻击机。

主摄像头的下方赫然涂着一个被刀上下贯穿的追猎者头像，而且不同于一般的白色，而是鲜艳的红色。它的主人不言自明。

“我们也要努力呢。”田甜柔柔地笑着。

他们换好衣服开始试机。座舱的变化倒是不大，主控面板上增加了不少武器选项，但因为没有安装对应的武器模块，所以都是灰色的无法选择。

当洛天羽的意识和机体连接上时，他的感应视角再度开启。奇怪的是，虽然从视野中看去，田蜜她们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却有种联系得更加紧密的感觉。

错觉吗？或者是这型机的生物材料用量更高的缘故？他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搞错了。

过了一会，白翎办完交接手续回来了，他们也向她报告了试机的感受。

虽然表达方式各不相同，但总体来说，大概就是一个“吊”字。

白翎对他们的反馈感到很满意，交代了一些到达之后的事项，便开着车离开了机场。

“据天狼星那边说，这型机在生物材料的连接上还采用了一些指挥级的神经索，对你们直接用意识操控的飞行员来说体验感会很不错。感受一下吧。”

她离开前如是说。

四台攻击机设定好航路，在空管的指引下依次起飞，在空中排出一个菱形队，向北飞去。

设定好自动飞行模式后，大家就进入了摸鱼状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各位，反正现在也没事做，试一下新伙伴的机动性，练习一下作战阵型的转换吧。”洛天羽提议。

“等你命令。”大家先后回应，看来长途飞行也有点闲得发慌。

换什么阵型呢。他想了想。现在他们是间距不大的菱形阵，常规制空作战一般使用间距较大的楔形阵。

那就用间距500的楔形阵吧。他这么想着，手准备按下通讯。

但是在他手指刚刚触碰到按钮，还没有用力的时候，其他三个人居然迅捷地分散开来，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楔形阵。

他一愣，看了看身边各机测距仪读数，正在500上下漂移着。而自己的手，确实只是轻轻地点在按钮上。

我刚才说话了吗？他努力地回忆着。这事委实太过于匪夷所思，他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哦～！快了不少呢！”田蜜在频道里惊叹，“这个动力简直是攻击机中的超跑！”

“不过这样一来，一般的飞行员就用不了了。”田甜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分析，“他们的反应速度难以跟上机体本身的动作速度。”

“这本来就是特种作战用机，自然不会普及到一线。装备一个中队就是极限了吧。毕竟成本太高了。”巴特尔道。

洛天羽没有加入她们的讨论，而是用感应视角检视着机体的信息。很快，他发现自己有个地方理解错了。

他一直以为白翎所说的“生物材料的连接”指的是类似大小臂，或者关节组件之类的信号传递机构。但是从他眼中看到的机体结构中，这些神经索却是从机身中央负责统一控制生物材料的主脊线头部连接到机舱里，末端就在他座椅的头枕后方。

在感到一阵寒意的同时，他也想到，这些神经索的作用是对自己的脑波进行更加有效的收集与增幅？

洛天羽一下想到了王跃进的脑波同调实验。

这两者是本质相同的东西？

他思考了片刻，再度在脑中设想。

横队，间距750。

和刚才一样，在这个思维出现的一瞬间，楔形队再度散开，平铺成用于对地支援的横列阵型，而间距也准确地定格在了750上下。

他顿时全身一震，表情抽搐了两下。

“话说，我第一个指令是啥来着，刚才打了个岔，忘记了。”他还不死心，想挣扎一下。

“楔形阵500间距。”田甜回答。

“队长你的携带来源是金鱼嘛，记忆只有七秒钟？”田蜜憋着笑。

“别闹。刚才我通讯没按好，按钮弹了一下。通话没有断吧？”洛天羽又强装镇静问道。

“没断啊，很清晰。”巴特尔回答，“估计是你说完了再弹的吧。”

这是一个可能给自己带来极度危险的能力。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同化者群体对于同类再宽容，都不可能允许一个能够控制他人行为的个体存在。若这件事被其他人得知，将彻底颠覆他们的社会规则。可能第一个倒塌的，就是他苦心维护的这支小队。

而人类如果得知有这样一个同化者存在……

那恐怕连活着切片都不能形容他可能会遇到的事情。

必须将这件事压在心底，任何人都不能透露。他立刻下定了决心。

他不知道他的队员们如果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

他们对他的好感，是建立在这种控制的基础上吗？

而他和田蜜的关系是否也是建立在这种基础上？

汗珠从额际流到了下巴上。各种各样的猜想从他脑子里源源不断地涌出，他只能强行掐断它们，不敢再往下想。

他告诉自己不曾有意这么做过，顶多只是拥有这种潜力。是因为机体搭载的神经索，才让这项潜力得以发挥出来。

但是人心终究难测。巴特尔带着他们去到大区总医院时，他心里多多少少就有了些猜测。不过这对巴特尔毕竟是件好事，所以他也就笑笑权当不知道了。

但终究这件事情还是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一点阴影。

人与人之间无法互相理解，交流只能通过或真实或虚假或者真假参半的语言来进行。而诚实带来的不一定是对方的好意，而欺骗带来的必然是更多的恶意。

人类就不管了，如果同化者也能像原种生物那样成为蜂巢思维，大概会好很多吧。

他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第八十一章 草原上的训练基地

数个小时的飞行后，他们进入了位于北部行政区草原上的锡盟。下方的地形已经变成了一片微微起伏的平原，草原和树林已经不再是盛夏时的绿色，而换上了属于秋季的黄色与棕色。错落的林草色彩变幻，偶经的湖泊碧蓝澄澈。从上往下看去，近百公里的范围中，只有一条两车道的公路蜿蜿蜒蜒地向前延伸，上面也没有一台车辆行驶。

就像是身处文明的脚步尚未触及的广袤新天地。

巴特尔感慨道，“当年带着乌兰离开草原的时候，我还想着有生之年再也不要回来。”

他笑了笑，“现在我不仅回来了，还带着枪。”

“看来它们会后悔当年招惹了你。”田甜道。

大家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他们在训练基地的管制塔导航下降落。基地里没有看到驻训的军队，跑道上也空荡荡地没有一架飞机。

他们在地勤的指挥下将攻击机停进封闭式机库。意外的是，机库里居然也没有其他的攻击机，而是安装着临时的大型维护平台和一些不知道作用的巨大集装箱。

我们是这里唯一的外来者吗。洛天羽这么想着，踏出了机舱。

大概是和外来人打惯了交道，接待的军官并没有对他们表现出特别热情的样子，只是在他们的机体前多看了几眼，随后命令加强这个机库的警备等级。

他们办完了手续，在军官的带领下来到距离机库不远的一座……仓库。

如果他没认错门上写的字。

“你们这个项目的人和办公地点都在这里。我没有权限进去，就在此失陪了。”这么说着，他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洛天羽四人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推门进去。

和屋外一看上去完全不起眼的感觉完全不同，这栋房子的内部居然用组合式功能模块搭起了另一方新天地。他们面前的是一组排列整齐形似大型预警机内部指挥平台的电子设备，几个年轻的技术员正在设备前操作着，做最终的调试检查。

“哦，试验机的飞行员来了。”

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见他们进来，便起身迎了过来，和他们一一握手。

“我是这里的技术主管，你们可以叫我小马。”他说话的声音有些细，乍一听还有些难辨性别。

“白姐已经和我联系过了，你们直接上二楼休息吧。房间都挂好了牌子，我还得赶在她来之前把设备都调试好，一会再聊。”他指了指楼上，便头也不回地回去工作了。

倒是个理工男的感觉。

他们在上面按房间放好东西，便下来在这座仓库（？）里转悠起来。

第一层是指挥中心，由通讯、雷达、及各种情报分析终端组成。最靠内的位置有一个师级的空军全息指挥终端，那里是白翎发布命令的地方。

第二层是项目人员起居室与宿舍，以及一个小小的简报室。

“你们要是不忙的话，去机库那边启动一下设备，我这边和你们做个电子特征识别。”小马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毫不客气直接将手一指门口。

于是四个人又走到机库。机库门口已经站了一名卫兵，查验了他们的身份牌后，做好登记，便让他们进去。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

他们的机体已经被架在了维护平台上，背包模块、辅助推进器已经全部被拆解下来，悬挂在一边的整备架上。

“卧槽我们才走一个小时吧？”田蜜揉了揉眼睛，“这一副已经被拆了半天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因为这是我们天狼星的全自动维护平台，比起人工操纵的机械平台当然更有效率。”

随着话音，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从机体后方转了出来。虽然他的脸很陌生，但是气质却不由让洛天羽想起一个人。

从某种意义上，那个让他完成了初次觉醒的人。

“试验机飞行员吗。”他微微点头致意，“我是天狼星重工亚洲局研发二部的主任技师肖衡，负责项目中机体维护与武装整备相关的事项。”

“诶？”大家都是一愣。

非军人？在这个高密级的军方训练基地里？

“不用疑惑。你们应该以前没有和我们天狼星打过交道吧？”肖衡道，“我们有很多技术对你们来说是黑箱状态，没有我们的技术人员在，你们维护不了。事实上我们的技术团队和你们军方有很大范围的合作，这个项目只是其中的一个微小环节而已。而且，这个实验同样也是经过你们高层批准的，为了高10的下一阶段改型收集数据。”

洛天羽一下明白过来，顿时心里叹服。

白翎能搞出这么大阵仗，正是借着攻击机特种作战这块牌子，搭上了高10改型实验的车。她不仅大张旗鼓地将攻击机用上外来技术，还在这个基地里整出了一个技术团队，而且直接把天狼星的人给拉了进来。这个势借的十分巧妙，不仅给他们搞到了先进装备，又给自己混到了重要的项目负责人位置，可谓一箭双雕。

“说起来，我一直搞不清你们的名字啊。”田蜜在一边举手，“一会又是天狼星重工一会又是工程，到底叫啥啊？”

“天狼星集团是本部，下辖四个分支。”肖衡解释道，“分别为负责尖端技术开发的天狼星科技、负责工程修筑的天狼星工程、负责工业生产和常规应用科技开发的天狼星重工、以及负责战斗任务的天狼星防务。而每个分支分别又由四大洲局构成。”

“比如我，就是来自天狼星-重工-亚洲局。”他指了指自己，断句道。

“科技和防务基本没听过呢。”巴特尔捏着下巴道。

“科技团队一般只和合作国家的最高级理论科学团队接触，没听过是正常的。”肖衡沉吟了一下，“至于防务嘛……只是个不大的分支，用来自保的。不提也罢。”

“存在感低的通常都是怪物。”田蜜啧了一下。

“这孩子，瞎说什么大实话呢。”洛天羽不轻不重地敲了她一下。

肖衡见他们根本不信，摊摊手表示我只是个打工仔，具体的问我也不知道。

“我要是退役了有没有希望跳槽去你们那里啊。”田蜜开玩笑道，“你们招不招人的？”

肖衡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古怪。

“我们只会对中意的人主动发出邀请。”认真思考了一会，他这么回答道。

“那你一定很优秀。”田甜笑道。

肖衡笑了笑，便回去继续工作。洛天羽他们按照小马的要求启动了机体的通讯模块，接入了他提供的频率组。过了一会，一阵杂波声后，他那辨识度很高的声音就从频道里传了出来。

洛天羽他们闲来无事，便在机库里看肖衡做机体模块更换。

那四台号称全自动的维护平台效率确实极高。比起说平台，倒不如说是一整套从运输到组装的系统。除掉全框架式的平台，它还带有两台带有机械臂，负责搬运部件的轮式机器人，可以迅速地搬运组件，并且将他们运送到平台的移动吊机系统上。

而那些吊机不是空军地勤常用的钩挂式，而是应用了某种看上去很像磁吸技术的固定盘。它们在组件上轻轻一贴，便举重若轻地将那些庞大的金属构造物举起，精准地贴合到它们应该去的位置。整个维护平台像是一台高精密的多轴数控机床一样运行，连拆箱带安装，四个平台同时开动，像是加速播放的视频一样，半个小时左右便将各种特化模块像是拼模型一样整合到了他们的机体上。

四人目瞪狗呆，眼珠都要掉出来了。

第八十二章 全新的力量

“这踏马，不是一个纪元的技术吧？”巴特尔喃喃自语。

“高频振动刀，两侧半覆盖式电磁装甲护板，对空用大散布式霰弹发射器。主推进器功率强化，姿态调节推进器姿态大幅强化。以这架机体为蓝本，性能达到最大潜力的近战特化型攻击机。”肖衡满面自豪，像是在介绍自己的得意作品一般。

然后他走到下一架攻击机前。

“50毫米口径长轨电磁加速炮，虽然受限于便携电源的功率问题，有效射程只有20公里，但射速可以达到10马赫，4公里内的敌人基本上可以做到开炮即到达。弹药配装有对战斗单位用的钨芯弹，和对建筑工事用的铀芯弹。必须要说的是，电磁炮本身是一套复杂的系统，即使微型化，加上观瞄设备，电源背包，装弹机等各类附件，自重也会占去绝大部分的载重额度。加之做了稳定特化的加重式生物肌肉组件，狙击型机体不再搭载其他武器。”

他看了田蜜一眼，补充道，“考虑到飞行员的携带特征，手动瞄准系统放弃了电子变焦，使用纯光学组件。”

“真贴心。我刚还在想我要是用眼睛去看屏幕，会不会看到一片像素点。”田蜜兴奋地拍了拍掌。

“接下来是侦察与电子机。”他继续向前，走到第三架攻击机前。

那架外形看起来最与众不同……最特立独行……好吧是最丑的那架。

肖衡指了指这台攻击机的背包系统顶端，那里是一条高过头顶的横木式预警雷达天线。在攻击机的左右裙甲和裆部位置则安装有另外三组天线，形成一个完整的覆盖区。

“你们的空警50预警机雷达的简化版，净空范围下的有效探测范围450公里，同时跟踪50个目标。雾区中加强功率应该在30公里左右。具备导引打击的功能，可以配合火力型和狙击型攻击她们视距外的目标。”

“侦察型配备一架侦察无人机，以及一个通讯模块撒布组件。必要时无人机可以担任通讯模块的中继器。”肖衡指了指背包侧面的一个空置的挂架，“不过无人机晚点才会到货。”

“至于武装，侦察型只配备基础的战斗步枪。反正你的载重都被信号处理设备挤满了，战斗也轮不到你。”肖衡耸耸肩。

“最后这个，就是你们全队的输出担当！”走到最后这台攻击机时，肖衡明显情绪高涨起来。“伸展盾、7管30毫米链式炮，16枚hj12反装甲导弹，20发装四联90式航空火箭弹，你一个人就是一座移动武器库，你就是敌人地面军队的追猎者！没有什么是一筒火箭弹解决不了的，如果没有解决，就再来一筒！”

他像指挥交响乐团一般挥着手大声道。

原来机械专家这个外表下隐藏的是个大炸比。大家纷纷翻起眼睛。

“咳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干咳了两声又恢复了之前的淡定表情，“总之，730炮在侦查型的雷达导引下，可以实现对高速目标的拦截射击。”

四个人都进入了思考状态。像是回到了野战训练的时候，他们各自担负着不同的职能，需要发挥自己的特点互相配合。

肖衡也不打扰他们，自顾自回去工作。

四个人并肩在基地旁的小山包上漫步着，讨论着配合战术。忽然巴特尔停了下来，先走到山包的边沿，望着不远处的一片土地。

“你们过来看看。”他招了招手。

洛天羽三个人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顺着巴特尔手指的位置看过去。

那里很大一部分草场都被什么东西碾过，破碎的草皮四下散落着。

“履带印子吧。”田蜜奇怪地看着巴特尔，“这里有坦克啥的不奇怪吧。”

田甜也表示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的地方，弯弯的眉毛疑惑地挑起来看向巴特尔。

“陆军……有装备过履带这么宽的装甲车吗？”洛天羽捏着下巴绕着履带印走了一圈，“话说，这一条履带都有15米宽了吧？”

他向前走了几步，发现了另外一边的履带痕迹。对比了一下之后，宽度和巴特尔发现的这个履带印一样。

“这么算起来，这辆车光正面宽度都有快10米了吧？岂不是99的三倍大小？”洛天羽不由得失笑，“哪里可能有这么庞大的坦克啊，这都成陆地战舰了吧。”

“说的是，也许只是某种单履带摩托车之类的实验载具。”巴特尔在脑内勾勒了一下这个庞然巨物的形象，顿时觉得很荒谬，自己也笑了起来。

白翎在夜里近十点左右也到达了基地。她显露出了雷厉风行的一面，一进仓库就开始检查系统的整合情况。整个项目组分为管制组、技术组和作战组。管制组由先前他们见过的小马负责，有一名雷达员、一名通讯员和一名情报分析员，都是军队院校的尖子生。技术组虽说是组，却只有肖衡一人。硬要算的话，他的人工智能助手也算一个。

作战组自然就是洛天羽他们了。三个小组的负责人分别向她汇报了现状，她也一一作出了下一步安排，处理迅速而有条理，显然是在来这里的飞机上已经有过考虑。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洛天羽他们按照白翎的要求在基地周边进行着飞行和射击训练。目的是和管制组进行电子系统整合的同时，测试技术组提供给他们的武器。

“目标在地图上标注了，是盾卫龙级别的混凝土金属靶标。”通讯员的声音从频道里传了出来。

田蜜瞟了一眼地图，迅速地找到了对应的位置。那里是一个低矮的碉堡一般的混凝土块，正面覆盖着一层看上去挺厚的钢装甲。虽然是一个近乎方方正正的块状物，但尺寸和防护力都基本上还原了盾卫龙在展开皮膜下的特征。

“50毫米的小水管，还整这么大一个块头，能不能行啊。”

田蜜嘀咕着，在空中悬停住，将射击模式切换为手动。一台大型的瞄准目镜从座舱上方降下来，在她眼前停住。她伸手调整了一下目镜的位置，将眼睛对上。目镜是全光学结构，通过一个极其复杂的透镜组件将影像映射到她的眼前。瞄准参数和准星都是用全息镜的形式投射在目镜中的夹层上，清晰且不影响视野。

在旁人的眼中，这台安装在背部右侧的电磁炮就像是一门巨大的火箭筒一般，由上下两个矩形组件构成。软质的金属管包裹着输电线路将它和背包上的电源连接在一起。作为电磁炮的炮座，田蜜机的右肩部在原本的护甲板上增设了一个可以四向微调角度的云台。随着田蜜拉下瞄准具，电磁炮进入发射准备状态。根据她的选择，背包上的自动装弹机从弹箱中推上一枚钨芯弹，由炮身本体的磁力机构将它吸入炮管。

“5356米，50毫米弹不一定……不，是根本不能打穿吧。”田蜜实在不好说弹头根本飞不了那么远，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选了个委婉的说法。

瞄准具倒是挺给力，能够清晰地看到目标的轮廓。田蜜用强化视力看了看，惊喜地发现在这套纯光学组件的配合下，她的视力能在近10公里内清晰分辨出人脸大小的目标。

火控计算机已经校正了弹道，并修正准星到落点位置。

她将准星压在靶标上代表盾卫龙头部的圆圈上，然后扣下手柄上的射击扳机。

如果将速度放慢一千倍，才能看清发射时的景象。

从电磁炮的底部发出一道幽蓝的光芒，一枚锥形弹开始加速进入发射轨道。随着弹头的推进，加速轨道上下部分密集排列的线圈依次随着弹头的经过点亮。而弹头也在这不断的闪耀中迅猛加速，直至离开轨道。

从正常速度看，人眼只能捕捉到一道转瞬即逝的蓝色流光，然后就是弹头突破音障时的爆鸣。

两秒钟后，靶标上爆出一簇火星。就像是子弹击中凝胶一般，靶标钢板后面的混凝土结构整个膨胀开来，随后猛然爆开，碎片飞溅到高高的空中。

“……卧槽？”田蜜的惊呼声从频道里传出来。

“……卧槽。”洛天羽喃喃自语。

“正在确认攻击结果……目标，完全消灭。”通讯员确认了他们的眼睛并没有看错。通过检查靶标，确认了弹着点准确地位于头部。

这门小水管无论是精确性还是穿甲能力较99式的125主炮强得多。

只是，它的技术仍然掌握在天狼星重工手中。按白翎的说法，现在各国军方都有电磁炮项目在研。但是一个刚起步的研究和一项已经成熟的技术，原理可能相同，但是达到的效果却是天差地别。

第八十三章 探索新的道路

田甜也在训练中大放光彩。在一段时间对信息管制方面的学习后，她在这个领域发挥出了自己都不知道的优势，处理战场信息的速度甚至高过了管制组的那名情报分析员。在连续的高强度学习中，她已经可以从模拟的敌方混成军队中精确分析出对方的兵力构成及作战意图，并且做出针对性的布置。

至于巴特尔则做了个欢乐的大炸比，每天机炮导弹火箭玩的不亦乐乎……

在他的设想中本该是这样的。

然而白翎一句“没有这么多弹药供你挥霍”，将他推入了每日和弹道计算习题斗争的痛苦日子。每到实机飞行的时候，他就放假的小学生一般，一张大脸眼看着都要放出光来。

毕竟谁都不喜欢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不过洛天羽大概是个例外。实际上来到这个基地开始，他就成为了最尴尬的那一个。他的战斗技能不是靠打靶就能练习的，这里自然也没有斯托罗娜那样的高手陪他过招。就像是那个传说中屠龙勇士，空有一身绝技却无龙可屠。于是他干脆找了一台图书终端，认真看起小队作战的战术战例，想要找一些能够供他参考的东西。

但是令他失望的是，这个领域完全是空白的。除了对追猎者的制空战术，所有的战术战例都是基于空军到达-投弹-返航的理念，没有敌后长期作战的思路，这让他很是困扰。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洛天羽在基地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身材匀称，步伐沉稳，军装下掩盖的身体像是猛虎一般，随时能爆发出致命武力的……

普通步兵连干部。

“李教官？”他在后面喊了一声。

李海峰回过头，有些惊讶，“哟，你也在这里啊。”

他看了眼洛天羽肩上的军衔，露出了师长对学生赞许的微笑。

“西南的事我听当时参战的朋友说了。你干得不错，也算是给我长脸了。”他们一边聊着一边向前走。

“既然你们在这里，那说明攻击机特战项目已经从理论阶段过渡到实战验证了。”李海峰玩笑道，“半个王牌飞行员加半个特战步兵，拼起来等于一个你。不过这是硬拼的结果，如果融合好了就比一加一等于二要强得多了。”

半个这量词还真是用得精准无比。

看着他还有事要忙，洛天羽便和他约了晚上见面。

“我不是飞行员，从这个角度我没法给你建议。”他听完洛天羽遇到的困惑，沉吟着摇了摇头。洛天羽本来有的一些希望也浇灭了，有点失望地垂下肩。

“不过作为特战人员，我觉得你应该体验一下实战的感觉，而不是一味地闭门造车。”

洛天羽期待地看着他，眼中的希望又燃了起来。

“我的小组准备去乌拉特中旗回收一个早前被空军猎杀的指挥级尸体，危险性不大。你可以跟着一起来。”他提议道。

“临时加人不会有问题吗？”

“这个行动密级很低，而且我权限很大。”李海峰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一股超凡的分量。

洛天羽自己很愿意去，不过毕竟现在是在白翎手下，还是得回去征求她的意见。

听完他的想法，白翎显得很是犹豫。

“我考虑一下吧。”她这么说着，便让洛天羽离开，自己拿出了手机。

洛天羽对李海峰不了解，不代表她也完全不知道。会让李海峰这个级数的战斗人员出动的任务怎么可能简单？他们可不是简单的军方特战人员，而是直接受更高层面指挥的黑色行动小组。而他们的行动从来也不简单。所谓“危险性不大”，是以他们这个能力的人的标准来说的，对普通的特种步兵来说，照样是高难度。

但是李海峰本人的实力无可置疑。他带过的行动小组伤亡率极低，虽然任务有成有败，但几乎每次都能全身而退。他既然知道洛天羽是她的人仍然做出这样的决定，必然已经有了充分的考虑。

而洛天羽所说的也正是她现在面临的困境。她有了完备的后勤体系，软硬件的支持，但是实际操作的知识却是一片空白。如果这次能让洛天羽找到一条正确的路，确实值得让他去上这么一趟。李海峰不是个喜欢传授经验的人，他能主动让洛天羽加入进来，至少能看出他从心里看中这个孩子。

那么，这算是要卖自己一个人情，还是单纯出于授业的想法？或者是两者皆有？

她沉思了片刻，拿起了手机。

“你说什么？和李教官一起去出任务？”田蜜杏眼圆睁，一脸难以接受地瞪着他。

“这不妥吧，感觉太危险了。”田甜也皱着眉头道。

“这么好的事居然不带我玩？！你这男朋友是亲的吗？”

“对啊……嗯？”田甜以为妹妹接下来就要说这么危险你还是不要去了，下意识地附和了一声，结果听到一半差点把自己呛住。

所以关注点在这里吗！洛天羽本来准备好的说辞一句也没用上，顿时梗得自己直翻白眼。

“有李教官带队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就当是郊游打猎啦。”大概是因为他之前在她们面前将李海峰吹的神乎其神，导致田蜜也对李海峰有种莫名的迷信感。

不过他后来才知道，他吹的顶多只能算是中肯。

“最近一直都是打靶子，飞远点都不行。在基地里都要长蘑菇了。”田蜜趴在沙发上变成了咸鱼状，拖着洛天羽的裤腿摇晃着，“你跟李教官说一下，带我也出去玩一下啦。”

“李教官把小洛当自己徒弟看，带他出去肯定是要教他点什么。”巴特尔适时地开口了，“那都是精锐军队，你跟着去怎么想都很尴尬啊。你要是体力跟不上了，他们是等你呢还是不等呢。”

这句话直戳痛处，田蜜不爽地看了他一眼，咸鱼翻身肚皮朝上，不看他们两个了，“啧，真没劲。”

“要是可以的话，回来我会给你们好好讲讲的。”洛天羽一边陪着笑，一边对巴特尔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过了两个小时，白翎电话给他，同意了他跟随李海峰进行任务的请求。她不知道又去了哪里，电话里传来的是街道上车水马龙的背景音。他联系了李海峰，对方很明显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只是告诉他凌晨就出发。

天空中掠过两个机影，他抬头看去，田甜的管制机和田蜜的突防机正在进行超视距射击训练。

随着电磁炮的轰鸣，数秒过后，田甜机载雷达系统上的一个光点骤然熄灭。

“虽然心不在焉但是还是打得这么准，我都要开始佩服你了呢。”田甜柔和的声音从频道里传了过来。

“唔，被你看出来啦。”田蜜闷闷地回答，显然心情并不像人前表现得那么好。

“明明担心得不得了，却要装出一副对他信心十足的样子，真是不像以前的你啊。”田甜幽幽地道，“以前你的心情都是挂在脸上的，可是现在你笑的时候，我却感受不到你真的开心了。”

“是啊。做他的女朋友真的很累。”田蜜苦笑，“每次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拼命做完了所有事，再回来牵着什么忙都没帮上的我往前走。可我是他的女人，应该和他一起承担危险，再一起分享成功。”

“这种感觉像是被包养一样，真的很不好。”她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通讯那头的田蜜沉默了片刻，失笑道，“也是，你的性格不允许自己当小号呢。”

“那要不要和他谈一谈呢？他会这么努力其实也是想要更好的保护你吧。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总有不一样，但是他一定会重视你的想法。如果你亲口告诉他你很担心他的安全，他应该会留下来的。”她建议道。

“还是不啦。”田蜜摇摇头道，“现在和他谈这个只会让他更加困扰。”

“最开始我去他的房间里，他都在埋头看书，会写很多笔记。后来他不做笔记了，开始写一些战术方案。到最后，他的那些方案都变成了废纸团，有的还被撕成了碎片。”

“探索一条新的道路真的很难，他已经很困扰很纠结了，只是不想在我们面前说。”

出入洛天羽的房间现在已经成了田蜜的特权，这些情况巴特尔和田甜都不了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也沉默了下去。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承担他的责任，而我也一样。我既然不能成为他的助力，至少不能成为他的阻力。”说到这里的时候，田蜜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

“……你变得成熟多了，可是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田甜叹了口气。

“你说过的，总有一个人会让我心甘情愿地改变自己。”田蜜笑了笑，将下一个目标套入引导射击环。

“如果……这是让我能抬头挺胸站在他身边的代价。”

她扣下击发扳机，电磁炮再度轰鸣。

第八十四章 与狼同行（一）

洛天羽在凌晨踏上了前往包头基地的运输机，他和李海峰的小队在那里的机场会合，换乘直升机前往乌拉特中旗。此时他穿上了一套特种步兵制式的外骨骼，装备着突击手的标准装备。

这种外骨骼的覆甲面积更大，有效地保护了穿戴者全身的要害部位。而动力输出则较普通版高出近50%，背包组能提供近12个小时的持续续航时间。

他跟着李海峰走向停机坪。在那里，一架直升机已经完成预热，飞机旁有高矮错落的三个人影正在等候着。

直升机涂装着棕色和绿色混合的迷彩。它的样貌狰狞，浑身充斥着一股邪恶的美感。

北方联盟制mi-35“雌鹿”直升机，是现在全世界唯一一款仍在服役的武装直升机。在同行兄弟们都被高机动攻击机取代，纷纷退役的现下，它以强大的支援火力和同时运输一个全副武装步兵班组的能力，仍然高度活跃在特种作战领域。

雌鹿在暗夜中快速向前飞行。夜空中的星光微弱，机舱中的灯光也关闭着。飞机融入了连天和地都无法区分的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只有机翼上定时闪烁的标识灯光。

李海峰的小队分工就如同当时授课时一致，一名突击手，一名狙击手，一名技术兵以及一名机枪手。而此刻他们正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洛天羽。

“哼，这就是那个空军的新星啊。居然有心思到地下来陪我们玩，是多有闲工夫啊。”

最为高大的那个身影开口道。她显然不是很欢迎外来者，而且还是个毫无战斗经验的飞行员。

这个强壮和巴特尔的身材有一拼的居然是个女人。她手上提着的，居然是一挺北方联盟制kord重机枪。这玩意可比巴特尔当时玩的89式重得多了。看着那块巨大的金属在她手里毫无重量般移动着，让洛天羽很是毛骨悚然。

“没你想的那么重，试试？”看着洛天羽噤若寒蝉的眼神，肌肉大姐嘿嘿一笑，一只手抓着枪托就递了过来。她的手并没有套在外骨骼里，是全凭臂力掌控着这把凶器。

洛天羽顿时一头白毛汗，但是实在没法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将手脱出外骨骼，运起力接了过来。

一入手他心里顿时就卧槽了，这踏马绝对比自己想的要重。虽然拿着行军是没问题，但是站着拿这玩意射击？

怕不是要打到火星去。

“现在的男人啊，真是越来越不像男人了。”肌肉姐一把拿回了枪，摇头啧啧道。

“相比那些人类喜欢的偶像来说他已经很不错了。是你完全不像个女人吧。”抱着长长枪套的狙击手眼睛看着窗外，头都不转一下地道。她身材很娇小，整个人笼罩在一件热感披风中。

“说得好像你这一副性冷淡的样子就像个女人一样。怎么，看人家长得帅，心动了？”肌肉大姐反唇相讥。

狙击手根本懒得理会，把兜帽向下拉了拉遮住本来就只露了个一半的脸，根本就不接话了。

洛天羽夹在中间实在不知道说啥好，只能满头大汗地尬笑。

“她们俩一直这样，不用在意。”一边的技术兵看起来人还不错，拍了拍洛天羽的肩，

“队长能带你出来，至少应该是觉得你不会拖后腿。不过你和我们没有配合过，不信任你是自然的。总之我们工作的时候你离远点看着，必要的时候打个下手就行。”

洛天羽看了李海峰一眼。从上飞机开始，李海峰就一直闭眼假寐，现在也是丝毫没有要插入他们谈话的样子。

“我是‘雷管’。机枪手是‘斗牛’，狙击手是‘海妖’。”技术兵介绍道。

洛天羽愣了下，然后了解到他们都是以代号来互相称呼。对于自己这种只会见一次面的人，没有必要将真名相告。

“我们就叫你‘菜鸟’好了。”肌肉大姐在一边插话道。

“叫他学员就行，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李海峰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看了眼电子地图，沉声道，“检查装备，我们进入敌占区了。”

“再次确认任务目标。”

“第一，寻找被‘meteop’击落的指挥级。”

“第二，标记指挥级的坐标，并回收‘meteop’。”

“我们被授权对一切存在威胁的单位使用致命武力。”

“以上。”

洛天羽对这个‘meteop’一头雾水，他将征询的目光投向其他人，但没有人理会他，甚至连眼神接触都没有一个。他立刻就理解了，自己被带来这里只是为了观摩战斗，任务细节并不在他应该知道的事项里。于是他很懂事地闭嘴不问，只是安静地一项项检查自己的装备。

飞机在距离目标区域10公里的位置将他们放下。这里已经是另一只指挥级的领地边缘，而直升机的噪音太大，再往里可能吸引到敌军游荡的巡逻队。

多出来的洛天羽被分配了观察员的工作，在队伍的末尾走着。李海峰和技术兵“雷管”是人类，不像同化者一样可以近距离夜间视物。他们的面甲上有四眼式的全景夜视仪，而同化者们的面甲上则安装的是透镜式的景深增强镜。这让他们的视力接近白昼，能清晰看到视野所及之处的一切物体。

他们沉默地向前行进了半个小时，李海峰示意他们停下。

在视野的尽头，隐约有些影子在四处移动。

“看来它先等到了自己这边的援军。”李海峰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波动，“海妖，看一下对方的情况。”

“兵蜂20上下，长棘兽2，没发现盾卫龙和追猎者。”海妖回报。

“这是外围的巡逻班，估计主力已经在本体那里忙活了。”

“突破还是躲过去？”

“在目视本体之前不要惊动它们。等它们过去吧。”

洛天羽直起头，四下张望。他总觉得这片黑暗中除了他们，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在。他用感应视角投向原种生物的方向，但那里毫无反应。他叹了口气，这个功能只能感应自己的同类，在战争中完全就是个鸡肋。如果能感应原种生物的位置，那就完美了。

可惜，现实总是不尽人意。

原种生物的小队在原地停留着，长棘兽抬着脖子将眼睛的位置推到最高。

“见鬼，它们进入警戒模式了。”海妖啧了一声，“这样要绕过它们得走不少冤枉路。”

“斗牛负责警戒。海妖准备射击长棘兽，顺序是先远后近。学员和我去对付兵蜂。”李海峰考虑了数秒，下达命令。

洛天羽默默地走到李海峰旁边。

“我还以为你打算让他全程摸鱼呢。”斗牛在通讯频道里哼了一声，“这可是位少爷，要是挂了可不好交差哦？”

“所有人都要派上用场。”李海峰淡淡地道。

斗牛不再说什么了，压低身姿去了旁边的小土丘顶端，在遮蔽物后面架好机枪。

第八十五章 与狼同行（二）

三个人在主武器上装好消音器，脱离了只能站立行进的外骨骼，匍匐着向原种生物的巡逻小队前进。

可能是先前下过雨的缘故，一股泥土和植被的清新味道在洛天羽贴近地面时便扑面而来。

在自然学科研究者的眼中，雾层是一种奇特而有趣的现象。它们是密度极高的聚合物，本应该将雨水全部隔绝在外。可当它们头上的云层降下雨水时，雨水只会在它们的表面短暂堆积，随后就会渗入其中，化为细雨降临大地。这些聚合物会在这时为雨水留出渗透的通道，让它们顺利抵达地面。而且经过对雨水样本的分析，经过雾层降下的雨水中，人类工业化带来的污染成分被完全去除了——它们就像一部天然的环境净化器。

而它们的光学折射率也呈现出一种可变的姿态。当区域内没有御敌任务时，它们的透明度会达到近85%，对于部分射线的屏蔽率也大幅降低。这让它们覆盖之下的生态环境得到了较好的保存。

科学界主流的论调认为雾层应该是某种类似纳米机器人的可控式环境调节系统，但始终无法证实。因为他们从来都没有获取过样本，所有的雾在离开主体后就迅速自我分解了。

即便是在雾层之下，这里的环境依然好得令人心情愉悦。倒不如说所有从人类手上失去的领土，自然环境都在迅速复苏。根据非洲战区的消息，他们对原沙特王国的首都利雅得进行空袭时，发现那里已经开始出现大面积的植被，那些曾经恢弘伟岸的建筑群已经成为植物的乐园。

而前往利雅得的路上，一望无际的沙漠正在逐渐被雨后春笋般出现的绿洲吞噬。

若它们不是人类的敌人，应该能成为地球的拯救者吧。洛天羽机械地向前方爬行着，脑子里不由得出现这么个念头。

然后他自己失笑，它们大概也只是人类的敌人，而对地球来说真的就是拯救者。

长棘兽们竖立的眼睛在对空警戒，没有注意到从地面上靠近的洛天羽一行人。

“行了，再往前就要被兵蜂察觉了。”李海峰低声道。

他们停了下来，身体微微弓起，腿部蓄力准备好突击。

“远处的长棘兽倒下后，开始进攻。”李海峰再次强调道，“不允许使用任何非消声武器。”

“海妖，准备好了就射击。”

他话音落下之后，不到一秒钟，随着一声空气被划开的响动，后方的长棘兽伸得直直的脖子一瞬间炸成两段，顶上的眼珠被震出了眼眶，随着飞起的上半截颈部在空中旋转了两周，凄惨地摔在地面上。

这时，一声沉闷的声音才从后方传来。海妖的m99狙击步枪应该也附加了消音组件，只是效果只能算是比没有要强一些。

“上！”李海峰猛地发力，整个人像是离弦之箭一般从地上弹了起来。他的移动射击水准相当高，每一次点射都能击倒一只兵蜂。在这个距离上，762穿甲弹能够有效对有甲壳的兵蜂造成杀伤。雷管毫不示弱，跟在李海峰侧后方半步的距离，用三发点射的模式射击兵蜂较为脆弱的头部。洛天羽紧随其后，但是他的射击水准和这两个人就差太多了，没法和他们一样一边跑动还一边游刃有余地击中目标，只能在后面给没有死透的兵蜂补枪。

第二只长棘兽的背部气囊开始鼓起，对空的棘刺筒菊花一般张开，露出里面黑色的锋尖。

它的眼睛旋转了一下，对准了洛天羽的方向。

一瞬间，死亡的恐惧感贯穿全身。洛天羽全身如遭针刺一般，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惊惧地颤抖。这和在攻击机上听到防空棘刺发射时雷达的告警声带来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在攻击机中他仍然有闪避的时间，最多只是感到紧张，但身体依然能按照意志行动。

但这次他完全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虽然意识在努力高喊着动起来，可是身体却移动得艰难万分。

那些黑色的锋尖微微移动了角度，将他笼罩在射场之内。

他努力扣动扳机，向着长棘兽的眼睛射击，试图干扰它的瞄准。但是他自己都知道这根本不可能，762的亚音速子弹并不能对长棘兽造成有效杀伤。

除非——

127口径的专用穿甲弹。

划破空气的声音再度降临，一枚弹头从长棘兽的棘刺筒侧面贯入，撕裂了尚未完全充气的气囊，从背后带着一蓬血雨穿出。

一枚棘刺歪歪扭扭地射了出来，贴着洛天羽的身侧飞过，斜斜地扎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里，尾翼仍微微颤抖。

他脸上仍残留着那枚棘刺激起的风带来的凉意，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来得太慢了。忘了怎么瞄准了吗？”李海峰在最后一只兵蜂头上补了一枪，皱眉道。

“刚才有只蚊子，赶了一下。”海妖轻飘飘地回答，完全没有在意刚才洛天羽差点被穿成串这件事。

这踏马都是些什么坑队友？

洛天羽眼角直跳，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摔枪骂人的冲动。没办法，毕竟和这些大佬们比起来，自己的水准确实属豆芽萌新，大佬们不乐意带也是正常的。

小队继续行进，但队形收缩了起来。当一只指挥级被击落时，它所统辖的军队会聚集在它周围进行防御，证明了他们的前进方向是准确无误的。

这是洛天羽第一次以肉身直接面对原种生物的攻击，也是第一次距离死亡如此之近。比起上次和近卫级追猎者的战斗，他的心情还要紧张得多。他看了眼手腕上的体征监控，血压和心率都已经偏高。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和坐在机舱里按下按钮就能轻松杀掉它们的感觉不一样吧？”耳机里传来雷管带着笑意的声音，“这可是个难得的体验机会，好好享受吧。”

“能活着回去再说吧。”洛天羽叹了口气。

他们装备好外骨骼，继续向前行进了约10公里，避过了数支巡逻的原种生物军队。

不远处是一座废弃的小镇。洛天羽调出地图看了看，这地方叫巴音杭盖苏木，离蒙古国边境线仅有数十公里之遥。

他们从小镇中穿过，整个街道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这里杳无人烟已经近十年之久，风沙已经将街道和低矮一些的房屋掩埋。

“这是什么意思？特色饮食？”海妖好奇地盯着一个看上去原来应该是饭店的二楼悬挂的招牌。

洛天羽跟在她不远的地方，听到这也将目光投了过去。

招牌是这么写的。

“面精

包子

酸粥”

“面包酸？x子粥？”海妖妹子万年不变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显然世界观受到了严重冲击，“面包酸我还能理解，这……粥是什么情况？？”

看来她的正常世界观还残留着一些，以至于实在没能把全称说出来。

“面精、包子和酸粥？”以前巴特尔给洛天羽讲过内蒙西部的一些特色食物，所以他倒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通讯频道里顿时一片寂静。

也不是完全寂静，很明显有人实在忍不住在憋着笑。

海妖妹子沉默了片刻，将已经很低的斗篷帽檐向下一拉，扭头就走。

斗牛实在忍不住哈地笑了出来，被李海峰瞪了一眼，又憋了回去。

“理解一下，宝岛那边习惯用竖版的文字。不过居然念出来了，你还真是耿直得可爱啊。”雷管再次担任了解说的职责。

“闭嘴啦！”

如果不是身在夜晚，大概就能看见她满脸通红的模样了吧。洛天羽这么想着，一抬头，看见那个低低的兜帽正侧对着自己，下面绿色的眼睛闪着充满杀气的光芒。

他全身一个哆嗦，赶紧缩起脖子低头赶路。

第八十六章 不期而遇

在距离甘其毛都5公里的位置，他们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标。

一个巨大的水母般的黑影软软地贴在平原上，像一只失去了支撑的软体动物，一丛丛触须从身下散开，偶尔会抽搐般弹动一下。它的躯体摊开来有近20米，中间被划开了一道深深的沟槽，破口所经之处内部的气囊和组织结构全部随着皮肉的翻卷裸露出来，像是个被撕坏的毛绒玩具。

而它的周边，是大量聚集的原种生物——兵蜂、长棘兽、居然还有几只盾卫龙在徘徊。

“海妖？”李海峰询问。

“我懒得数了，除非呼叫空袭，否则这不是我们能对付的数量。”海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感情，“你只需要知道它们加在一起肯定超过我们携带的弹药总量。”

李海峰也没有料到要面对这个数量的敌人，捏着下巴陷入了思考。

这时，洛天羽脑中又出现了那种奇特的感觉。

这里并不只有他们在——像是一种本能的察觉一般，他将视线投向了更远的，越过指挥级尸体的位置。

这次他看到了。在黑暗的夜色中，数个代表着同化者的节点正在那里发出淡淡的光芒。在更远的位置，还有更多的光点密密麻麻地正在朝这个方向接近。

“10点、12点、2点方向有人正在向我们的方向靠近。”他发出警告。

“你开什么玩笑？”斗牛眯起眼睛看了一会，带着十分的不满瞪了他一眼，“这里不是你的攻击机，你的眼睛也不是雷达。这里不需要你说话，闭嘴在一边看着。”

洛天羽不理会她，走到海妖身边指出了离他们最近的一组光点的方向。

大概还在记恨刚才的事情，海妖也瞪了他一眼，但还是举起望远镜看了过去。

过了好一阵子，她啧了一声，“真是讨厌你这张嘴啊。”

洛天羽看了眼脸色变得不怎么好看的斗牛，耸耸肩。

“什么来路？”李海峰问道。

“看装备是北方联盟军，装备很一般不像是特种部队。数量一个排规模。”海妖斜了洛天羽一眼，“如果他的眼神没错，对方应该出动了一个连。”

“隐蔽好，别让对方察觉我们在这里。”李海峰带着他们向后退了一些距离，在山丘后面躲好。雷管架起了一具微型光学摄影机，微微高出山丘顶部，监视着对面的动向。

失去了指挥级统一调度的原种生物们此刻反应有些迟钝。兵蜂们和盾卫龙没有动静，而感知能力敏锐一些的长棘兽们开始不安地伸直脖子向北方张望。显然，北方联盟步兵的到来已经引起了它们的注意。

李海峰露出了一丝微笑，“看来我们不用担心敌人数量太多的问题了。”

洛天羽理解他的意思。等敌人拼得两败俱伤时，再上去坐收渔利。在他的眼中，北方联盟的行动小组在北方展开三个进攻队形，每队又分为两个五人小组。

他将看到的情况一一告诉了李海峰。

“海妖，你绕道去他们后面，找到能随时打掉他们火力支援的位置。可以的话给他们准备几个惊喜。”李海峰道。

“行，把他借我用下。”海妖指了指洛天羽。

李海峰考虑了一下，点点头。

海妖从雷管那里拿了几个反步兵雷，带着洛天羽走入了黑暗中。

“你可别告诉我，那小子真的是眼力好。”斗牛皱着眉看着李海峰，“那可是萱萱开了眼还得靠望远镜才能发现的距离。你要说是白天我也能勉强接受，但现在可是夜里。”

“我听说他是世界上极少数几个搞不清携带来源的同化者。”雷管眼睛盯着摄像头传来的监控图像，一边好奇地猜测，“说不定比指挥级更高些，孵化场级别？”

“谁知道呢。”李海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只知道，他向来让人出乎意料。”

谢里科少校注视着一公里外的那具巨大尸体。

幸亏这东西已经死了，否则他的军队绝不会这么轻松地推进到离目标这么近的距离。现在它剩下这点军队并不足以阻拦携带了重武器的行动小组，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他松了口气，一开始听说要进入境内去回收空军的试验武器，他简直头大如斗。这只指挥级原本在蒙古国曼莱苏木一带活动，下辖的军队被近期联盟军的反击攻势大幅度削弱，才被选做了试验武器的目标。

这件代号名称为“流星”的武器是为了猎杀指挥级设计的，从雾层外围发射并根据内置逻辑寻找目标的专用兵器。搭载它的su57在这只指挥级散布的雾区边缘发射了这件武器，并且也成功击中了目标。

遗憾的是，目标并没有立刻死亡，而是拖着重伤的身躯飞越了约200公里的距离后坠落在共和国境内。这让北方联盟人大为头痛。

根据国际联盟原种战争法案，所有国家的国界线均不受原种生物占领的影响。在未经当事国允许的情况下，任何国家的武装力量都不允许跨越国境线进行军事行动。

这件武器是南方设计局高度机密的项目，自然不可能知会政府。好在人对这件事并不知情，而乌拉特中旗本来就在一只指挥级覆盖范围的边缘地带，多出一只指挥级这件事不见得会触动他们的神经。

但是毕竟夜长梦多，他们总会发现这只指挥级的尸体，然后派来回收队。不管在哪个国家，指挥级的尸体都是重要的研究材料。

任务只要求回收“流星”，这次便宜了人了。谢里科少校这么想着，看了看自己的战术板。三个小队都已经占据了攻击位置，正在等待命令。

“火力覆盖。”他命令道。

观测无人机已经到达了预定高度，为火力支援小组标定了位置。

在他身后十几米的位置，两个2b25迫击炮小组将迫击炮弹滑入炮膛。这种新型炮弹是专门设计的静音型号，发射时产生的气体、烟雾、火焰全部封闭在炮膛内部。射手连续不断地发射，一串分贝不大的闷响过后，指挥级身边的半空中开始连续不断地炸出一个个火球。弹片像是金属雨一般倾泻在原种生物群里，甲壳较薄的兵蜂们顿时就被一片片地被打成筛子。

因为失去指挥的缘故，长棘兽们并没有进入对空防御状态。付出了数只的伤亡后，这才反应过来。它们将自己支在地面上，伸起脖子眼睛旋转着开始搜寻并狙击后续飞来的迫击炮弹。

但这样一来它们便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三名装备着v-94步枪的联盟军狙击手开始对它们挨个点名。几声枪响过后，又有几只长棘兽眼珠爆裂，委顿在地。

原种生物们此时已经从受到突袭的茫然失措中回过神来，盾卫龙立即向苏军阵地的方向，颈部的防护皮膜刷地展开，将长棘兽们护在背后。它们的皮膜上一瞬间受到了大口径子弹的撞击，像是被石子击中的水面一样，震出了涟漪样的一个圈，随即恢复如初。对于这层能够正面硬抗125穿甲弹的皮膜，反器材枪显得力不从心。

恢复战斗状态的长棘兽们迅速击落了观测无人机，并且将后续飞来的迫击炮弹挨个击爆在空中。

盾卫龙开始掩护着兵蜂向苏军发起冲击。山丘上的机枪阵地开始射击，构成了一个覆盖面达到120度的射场。在盾卫龙抵挡不到的侧面，兵蜂成排地被钉死在地上。

在盾卫龙数量不足的情况下，这是应对原种生物集团冲锋的正确战术。

除了被放置在前方的同化者，这些支援武器射手都是精锐的人类士兵。他们有丰富的战斗经验，知道在什么状况下应该运用什么战术来屠杀这些虫子。

盾卫龙仍然在向前冲锋，距离最前排的同化者班组只有数百米的距离了。但是对于盾卫龙的高防御力来说，步兵武器的能力实在有限。攻顶导弹会被长棘兽拦截，而反装甲火箭弹又必须在数十米内发射才能保证击中头部。在它们每小时近80公里的冲锋速度下，无论是否击杀目标，负责发射火箭的士兵都无法幸存。所以在绝大部分国家的步兵战术手册里，为了避免无谓牺牲，应对盾卫龙和长棘兽混编集团的首选都是“呼叫火力支援”。

……除了一个国家之外。

第八十七章 战争的工具

洛天羽和海妖在外骨骼时速接近40公里的全速行进下绕了一个圈子，潜伏到了联盟军火力阵地的后方。看来联盟军并没有意料到他们的行动已经暴露，只在阵地周边设置了一些精度不算很高的热感应探测器。海妖的斗篷正是专门应对这种探测器的装备，而洛天羽在离开外骨骼后，能和她在展开的斗篷下轻松躲过对方的侦测。从他们潜伏的位置看过去，联盟军的布置一目了然。

“不止你说的这么多啊。”海妖观测了一会，皱眉道，“除了前面的一个排，后面还有两个迫击炮组和三个机枪阵地。”

“火力支援组的来头不小，应该是gruspetsnaz。”她补充道。

洛天羽接过望远镜看去。

望远镜里，那些身穿黑色外骨骼的士兵们战斗服上的黑色蝙蝠徽记说明了他们的身份。他的感应视角看不到这些人，说明他们是正常的人类。

“你刚才说spetsnaz……那不是特种部队的意思吗？”洛天羽奇道，“可是你先前说他们的装备一般。”

“前面那个排可不是特种军队。”海妖的声音变得阴沉起来，“他们……充其量只是值一百块的动员兵吧。”

“我们要对他们开枪吗？”洛天羽犹豫着道，“他们也在和原种生物战斗，我们背刺是不是不太好？”

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可是海妖只是摇了摇头。

“敌人的敌人可未必是朋友。”她淡淡地说，“最开始就说了，我们已经被授权对一切威胁目标使用致命武力，当然也包括人类在内。”

“而且特种作战这种事说白了就是背刺别人和被别人背刺，堂堂正正面对面对决的理念从春秋战国以后就过时了。”说到这里她终于还是忍不住白了洛天羽一眼，“还是说你心里还有人和人之间不应该互相厮杀这种想法？”

“我知道这想法挺中二的，但是一边和共同的敌人战斗，一边还在互相捅刀子这件事让人想起来心里还是挺不舒服。”洛天羽挠挠头，老实承认了自己的想法。

“你还是把这世界想得太美好了。”海妖冷笑一声，“很快你就会比我还想捅他们刀子。”

迫击炮弹的轰鸣声突然响起。他们中止了这段短暂的对话，集中精力紧盯战场。

原种生物虽然失去指挥，但保有战斗的智力。吃了一些亏后，它们很快排成严密的冲锋队形，向联盟军火力阵地发起了冲击。

红军的火力小组分工十分明确。迫击炮组只在最初的一轮射击使用了静音型榴霰弹，在第一轮炮击中成功达到了他们能达到的最大杀伤效果。随后的炮击他们使用的都是发射装了音哨的炮弹，吸引后方的长棘兽专注拦截这些杀伤力较低的诱饵弹，降低对两侧的机枪阵地的压制。

这时候特种军队的素质就显现出来了。机枪手除了放手屠杀兵蜂之外，还会寻找机会用弹幕迟滞随同前进的长棘兽。一旦它们被拖慢速度掉出了盾卫龙的保护范围，就会有一枚大口径子弹准确地轰碎它那颗巨大的眼睛。

在抵达联盟军阵地前，已经有半数的原种生物倒在了路上。而此时联盟军还没有损失一人。

“不愧是特种部队，这战术意识真的强大。”洛天羽不由得赞叹道，“如果没有盾卫龙，估计他们都能无伤解决这些虫子了。”

“是啊，如果没有盾卫龙的话。”海妖的表情却是毫不掩饰的嫌恶。她的视线投向那些不停喷吐火舌的机枪阵地更前方的位置，那里是一群身着普通的北方联盟军装，瘦骨嶙峋的人们。他们手里没有枪，取而代之的是一管一次性使用的反装甲火箭筒。

如果不是那对在黑暗中微微发光的双眼，大概不会有人将他们认成是同化者吧。

因绝望而大张的双眼空洞无神，因冻饿而虚弱的身体不断颤抖。

而他们的手中紧握住唯一的武器……或者说他们身体的一部分。

因为他们正是为了将其发射而存在的，和这枚火箭一样的，一次性的道具。

“是时候让你们这些肮脏的感染者报答伟大北方联盟对你们的恩情了！”那个指挥官魔鬼般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像是惊雷一般响起。

“根据418号命令，任何形式的抗命都将导致你和你的家人被处决！拿起你们的武器，冲锋！为了北方联盟！！”

没有希望。

没有希望。没有希望。

谁来救救我。

还想看自己的家人一眼。

哪怕毫无生而为人的尊严。

哪怕被当作畜生一般肆意虐待。

想活下去。

想活下去。

只是，不想死而已。

为什么，连这样简单的愿望都无法满足——

一瞬间，开启着感应视角的洛天羽耳中再次被无数悲哀的低语声占满。

一阵刺痛贯穿他的大脑，令他不知所措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在他眼中，那些代表着同化者的节点，纷纷奔跑起来，向着面前的巨兽，发起生命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冲锋。

“别怕……别怕。一下就解脱了。”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他身边轻轻响起。

伴随着这句低语声，连绵不断的爆炸声开始在原种生物冲锋的最先端响起。

洛天羽忽然明白了那里在发生什么。他猛地转过头去看向海妖，而她只是低垂着眼睛，不再去看那战场一眼。

仅仅是十几秒的时间，那些刚才还在微微亮着的节点已经全部从他眼中消失了。

五只盾卫龙已经全数倒伏在地下，它们的头部都被反装甲火箭的射流钻出了一个或者几个孔洞。

洛天羽咬着牙举起望远镜看去。

在一只倒下的盾卫龙的尖角上，还穿着半具残躯，尸体已经被火箭爆炸的热力灼得一片焦黑。他手中已经打空的发射筒只剩下一些残破的碎片，只剩下一条背带还挽在他的手臂。地面上只剩下被拖行践踏，长得刺眼的血肉痕迹。

而那个看上去像是指挥官一样的人居然露出了笑容。

一股血气涌上头顶。他知道自己耳边的声音是什么，那是那些被当做炮灰的同化者们在眼看着生命即将终结之前，从心底嘶喊出的绝望与不甘。那些毫无慈悲地驱使着他们冲向死亡的人类，在这一刻在他眼中尤为刺眼。他握着枪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枪口缓缓向上抬起。

“你看，我说过很快你就会比我还想捅他们刀子。”海妖按住了他的手，“但不是现在。”

洛天羽深深呼吸了几次，将头砸在地面上。草梗很硬，扎得他头皮生痛。但这样终于是平静了一些。

“所以你已经知道会发生什么了。”他抬起头，看着远处那些gru士兵们轻松惬意地用优势火力将失去保护的原种生物们一片片地扫倒在地。

海妖点点头，“在北方联盟看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战术了。在欧洲战场，他们把同化者编成冲锋队，放在最危险的地方。你知道惩戒营吗？就和那玩意差不多。那些临阵脱逃的受罚士兵都能得到比他们更好的对待。”

洛天羽沉默下去。

第八十八章 黑夜中的战斗

枪声停止，所有的原种生物都已经化作地面的残尸。gru士兵们收起重武器，驱动外骨骼向指挥级的尸体走去。

洛天羽和海妖远远地缀着他们。海妖发挥了一把速射的能力，在三个阵位上的狙击手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子弹穿透，永远地沉寂下去。

而前方的小组毫不知情地继续前进着。

随着和李海峰三人的距离逐渐接近，一个全方位火力覆盖的包围圈已经形成。

“好了，让我们给这些不办签证就非法入境的家伙一点教训。”李海峰的声音从频道中传来。

“听我指挥开火，不需要俘虏。”他最后这么强调道。

“斗牛。”

斗牛的机枪在10点方向轰然响起。同样是kord重机枪，刚才还轻松地扫射着原种生物的gru士兵们终于体会到了被扫射的感觉。127口径的穿甲弹轻松地撕裂他们轻金属的外骨骼和护甲，两名背负着迫击炮弹的士兵弹药箱被击中，瞬间炸得四分五裂。

就像刚刚在他们眼前被被践踏成肉泥的那些同化者们一样。

但特种部队的素质还是高于一般士兵。遭到打击的八名gru士兵迅速确定了斗牛的位置，分散开来用枪榴弹打出烟雾弹遮住她的视线，躲到了指挥级巨大的身躯后方。

“狙击组！我们遭到突袭！赶紧压制他们的位置！”谢里科对着无线电大声喊叫。

频道中一片静寂，连杂音都没有一丝。

恐惧爬上了他的背脊，冷汗从头上渗了出来。

“雷管。”

当原种生物们被吸引向苏军的方向时，雷管的无人机就已经悄然升空，在800米的位置静静地观测着下方的动静。他把导弹发射架设在了离自己100米远的后方，遥控发射后用无人机中继制导。失去了无人机的gru士兵们再次被一枚导弹击中队伍中央，爆炸的气浪将数人掀飞出去。

两名士兵再也没有爬起来。

剩下的四个人明白事已不可为，再次打出烟幕，试图从10点方向撤退。

“海妖。”

正在撤退的一名士兵突然被什么温热的液体溅了一头一脸。他惊恐地向身边看去，刚刚还在一起奔逃的同伴已经失去了头颅。血液在心脏强劲的泵动下像是水枪一般从颈部溅上半空，又像雨一般落下。失去头颅的躯体犹自抽搐不休，而没有受损的外骨骼仍然带着无头尸体和他们一起奔跑着。

这时，枪声才从他们正前方传来。

我们被包围了？这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然后，他自己也毫无征兆地从腰际断成了两截。他的上半身砸落地面，表情还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一样茫然。而后痛觉终于从神经传递到了脑部，他恐惧地尖叫着，乞求着同伴回来拉他一下。

然而他被同伴的血模糊的视野里，只看到两个奔逃的背影。

那个该死的狙击手在哪里？

谢里科少校亡命地奔逃着。外骨骼的速度已经加到最大，但一切仍显得这么缓慢。该死的中央研究所，他们拿着巨额的研发经费，而做出来的产品性能永远赶不上该死的资本主义佬和修正主义佬。

为什么？明明北方联盟才是拥有最优越制度的国家——

他们奔跑的目标是前方的一条浅沟。他已经判断出狙击手的方向，只要到达那个沟里，就能匍匐前进到百米开外的土丘后方，从而得到掩护。

在他们到达那里的前一秒，身边的士兵胸口炸开一个大洞，一声不响地仰面便倒。穿甲弹击穿了背部的电池包，数秒钟后有烟冒了出来，随后便是一声爆炸，冲击力将尸体整个向上一弹，尤其诡异。

谢里科少校根本不去看，一个飞扑摔进了那条沟里。在外骨骼遵循行动逻辑自动起身之前，他迅速用紧急按钮将电源切断，三下五除二解开绑带和扣环，将自己解脱出来。

虽然外骨骼是重要的国家财产，但它的体积实在过大，这时还穿着它只会更容易地被狙击手追踪。好在送他们前来的蒙古陆军车队就在边境线附近待机，他们不敢穿越国境，但共和国部队也不能对没有越境的他们开火射击。只要自己能成功越过国境线，就算逃出生天。

他看了看电子地图上周围的地势，松了口气。这片丘陵居然延伸有近一公里的距离，他成功脱逃的希望又多了一些。

只要回到参谋总部，一定要在会议上好好告那些尸位素餐的情报部门人员一状。谢里科恨恨地想着，要不是他们信誓旦旦地表示共和国对他们的行动，甚至这件武器都毫不知情，上面怎么会只批给自己一组对原种生物专精的军队？

自己的战斗指挥毫无瑕疵，火力小组的配合，以及感染者们的使用时机，都十分完美地达成了计划目标。自己的战场记录仪就是最强的证据。

而这些该死的共和国修正主义者从一开始就不在计划之内。

他们的间谍已经渗透到这么深的地方了吗？他咬着牙想，应该再来一次肃反了。

他向前奔跑着。一公里的路程并不算远，而身为gru的战斗人员，他的体力也可以和一般的同化者一较高下。身后没有任何声音传来，那索命死神般的枪声也没有再响起。

看来他们也只是为了“流星”而来，不会花时间在自己身上。他加快了脚步，心里满是不甘。他已经想通了，从枪声上能听出人的行动小组人数极少，凭自己根本不可能突破原种生物的防守。自己根本就是为他们做了踏脚石。

“cyka！”他满腔的愤怒不知道从何发泄，只能无能狂怒地骂道。

像是循声而来一般，他感觉自己的腿被什么重重的撞击了一下，顿时失去了平衡。他歪歪扭扭地向前滑了几步，一头栽倒在地。

这种感觉他有点熟悉——那还是在阿拉斯加时，他所在的小队曾像今天一样，和太平洋合众国海军的一支seal小组短暂地交火。双方一触即退，都没有阵亡人员。但很不幸地，他成为了唯一一个被击中的倒霉蛋。

而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

这时候，痛感才开始发散到全身。他咬着牙就地一滚，躲进旁边的土坡后方。他举起手里的ak12，探身向子弹飞来的方向瞄准。在这个距离上，外骨骼的轻质护甲板抵挡不住钢芯步枪子弹的侵彻。

全息瞄准镜的视野里没有捕捉到任何东西。夜色下的草原寂静得令人恐惧，往常风吹草动的声音此时也不知去向，更不用谈人员或机械外骨骼活动的声音了。

他举枪四顾，看不见任何可疑的东西。他的夜视仪增强组件集成在外骨骼上，现在头盔上这具夜视仪仅有单兵水准，太远的位置看得不清楚。

他颈后的汗毛竖了起来。对方像是一只草原上的野兽，在暗处窥伺着他，等待他露出破绽……或者是精神崩溃。

没有听到消音过的枪响，说明对方应该在50米开外。最大的可能就是在丘陵的掩蔽处。那么，沿着丘陵下端谨慎前进就是唯一的活路了。他不能犹豫，一旦对手后方的支援到来，他插翅难飞。

第八十九章 处决

他给伤口喷上止血止痛的喷雾，拖着腿沿着丘陵脚下前进。土坡和拐角很多，他前进时也很小心。但是那个射手再也没有现身。

难道是接到命令撤退了吗。这个念头在他脑中闪过的一瞬间就被掐死了。

不可放松。放松就会死。对方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他对自己施加着压力，绷紧神经继续缓慢前行。

在转过一个拐角时，他忽然看到对面坡下的阴影中，一个影子转瞬即逝。

虽然只看清了露出来的手掌和脚，但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制式的外骨骼。

在平时，遇到这种对手他是不想交战的。但现在的情况不由他选择。自己受了伤，一旦跑到开阔地，拥有外骨骼的对手必然能凭借优势的机动力轻而易举地干掉自己。

只要在100米内，装备轻甲的外骨骼和肉体之躯并无区别。所以他必须在这里解决掉对手，这才是他唯一的生机。

至于投降……那不是北方联盟军人考虑的事情。

随着他推进到刚才对方现身的位置，他听到了伺服电机转动的轻微响声。他心里一对比，顿时想骂人。他自己装备的那种外骨骼，运行起来的噪音和对方相比就像是汽车和电动车一般。

想归想，刻在肌肉记忆里的战术动作还是毫不迟疑地做了出来。

枪口指向前方，人以拐角的尖端为轴心进行弧形轨迹的移动，谨慎地进入视觉盲区。

对方并没有在那里埋伏着他。而刚才他看到的外骨骼，正蹲踞在山洼中。

——上面空无一人。

恐惧感一瞬间穿透他的全身，他毫不犹豫地向侧面飞扑出去。

但是晚了一步，突击步枪消音器的声音响起，他的腿部和右肩再次中弹，重重地摔落地面。这一次，他再也爬不起来了。

草地被鞋底踩踏的声音慢慢接近。他翻过身，左手拔出腿际的手枪。枪声再次响起，这次直接打在了他的手掌上，将半个手连同手枪一起轰飞。

不可能逃了。

就要死在这里。

意识清晰地告诉自己这点。

他发狠地瞪着面前那个缓缓走来的黑影，像是笼中的困兽。对方踢开了他的武器，在他面前摘下了自己的视觉增强目镜。

一对散发着绿色微光的双眼显露在他面前。

“你这肮脏的怪物，小偷，堕落的修正主义者！”他破口大骂，把各种他能回忆起来的恶毒语言化作刀剑投掷向面前的这个污染者。

“海妖，能翻译一下吗？我除了cykablyat之外的俄语水平几乎为零的。”洛天羽按通了频道。

“嗯，他说，大哥大嫂过年好？”海妖的声音终于不是之前那么毫无感情了，带着一点微微地俏皮回答道。

“别闹，我不想有这样的儿，也不想当他的爷。”洛天羽没好气地回答。

“那就是一串星号了。”

“好吧。”洛天羽耸耸肩，“看来我也猜的不差。”

“处理好了就过来吧，别耽误太久。”海妖切断了通讯。

洛天羽默默地拔出手枪。

这是他第一次作为特种步兵的身份经历实战，没想到第一个要杀死的却是人类。前后准星上氚光的三个亮点重合，对准了面前仍在怒骂不休的男人。

就在刚才，他还微笑着毫不在意地下令那些同化者们去死。而现在天道轮回，报应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那些同化者死前的痛苦呻吟好像再次响起在他的耳边。

他总觉得北方联盟人对同化者的残酷多少应该因为国际关系的原因或多或少地存在夸大，但今天眼中所见的现实告诉了他这一切都是事实。

原种生物是全世界国家共同的敌人？

现在他脚下待宰的敌人可不是原种生物。

人类和同化者应该齐心协力对抗外来侵略？

地上的尸体和血泥仿佛在无声地嘲笑。

他叹了口气，这个世界真的不是那么美好。

该杀。

该杀。该杀。

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那些不存在的声音开始整齐地在他脑中咆哮，如同暴怒的，像是要拍碎礁石的海啸。

“这就是我说一般遇上北方联盟的人我向来不留手的原因。不过今天这个是给你留着开处的，算是例外。

“你这种可爱系的长相说这么粗放的话反差真大。”洛天羽也笑笑，“还是在生死线上滚多了都会变成这样？”

“难说呢。不过烟酒和粗口，还有性笑话确实是缓解战场压力的有效手段。”这么说着，海妖白了洛天羽一眼，“不过只有我们三等陆需要这样，你们二等空只要投完弹回到基地，美食软床热水澡，样样俱全。”

这话还真没毛病，洛天羽只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

“第一次杀人，还是处决射击，晚上不会做噩梦吧？”海妖看着他，调侃道。

“如果我不开枪，晚上才真的会做噩梦的。”洛天羽苦笑着摇摇头。

他们沉默地行进了一段时间，海妖又问，“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吗？有的话回去最好找心理医生疏导一下，绝大部分人在杀死同类之后都会出现心理障碍。”

洛天羽思考了片刻，微微摇头，“我杀那个家伙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也没有电视里演的那种犹豫和心理斗争。那时候我心里想的都是那些被迫去送死的同化者们。开枪时就很自然，像是打死一只咬了自己的蚊子那样……这很奇怪，难道杀人是这么轻松的一件事吗？”

海妖掀开了罩在头上的斗篷，露出一张娇俏可爱的脸。她转过头，第一次用认真的眼神看着洛天羽。

“你认为，人类是你的同类吗？”她放慢了语速，双眼盯着洛天羽的侧脸。

洛天羽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也许很多人类本身对同化者是友好的，但是从国家和世界的层面上看，利用的动机还是要更大一些。虽然方式和手段有很大区别，但本质都是一样，让我们去第一线牺牲。所以，你这个问题大概从开始就不成立。”

说出这句话时，他脑中浮现出的是首都繁华的夜色下，为了求生而不惜服毒的，那些卑微可怜的同化者女孩们。

海妖沉默着听完了他的讲述，眼神也变得黯淡下去。

“你是个有思想的人呢。”她轻声道，“但是要小心，人类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家伙存在。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思想自由，不管哪里都一样。”

洛天羽看着她微笑起来，“和表面不同，你是个很温柔的人呢。不论是对我，还是对那些不幸的人。”

“突然说……说什么呢？”她一把将热感应的斗篷戴上盖住头，离洛天羽远了好几米。

“那些人冲锋的时候，你说‘别怕。一下就解脱了。’”洛天羽回头看着前方，“希望传达给他们了吧。”

海妖没有回应，她处于莫大的震惊中。所幸她的脸被斗篷遮挡着，洛天羽看不见她因为诧异而大睁的双眼。

她并没有说出那句话。确切地说，那句话她并没有诉诸于口，只是在心中默念。

为什么，这个男人会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第九十章 指挥级的内部

李海峰皱眉上下打量了一遍洛天羽，摇头道，“做了一堆多余的事。”

“抱歉教官，我实在是想干掉他。”洛天羽老实道歉。

“我说的不是这个。”李海峰摇头，“一个北方联盟人而已，杀就杀了，算得了什么事。我说的是杀他的过程。”

“你沉不住气，没等到他进入最佳距离就急着射击。本来一枪就能解决的事情，硬生生被你打成了游击战。”

“对方没有外骨骼，且腿部受伤。你不利用外骨骼的机动性优势近身，反而将外骨骼当成诱饵吸引对方注意，自己躲在一边射击？放弃自己最大的优势去制造一个风险极大的机会，简直是愚蠢！”李海峰毫不留情地训斥道。

洛天羽诺诺连声，又解释道，“对方是特种部队，论战斗技巧和经验我实在没有正面战胜他的把握。他先被你们伏击，同伴又当面被海妖干掉，精神陷入了高度紧张。所以我才会选择更容易吸引他注意的外骨骼当作诱饵。”

“但是我也应该反省。如果他是清醒冷静的，就不会落入我的套了。在那种情况下，我应该很难战胜他。”

这是他回来的路上自己回放战斗的过程得出的结论。自己的行动算不得最优方案，而且风险太大。李海峰说的完全正确，外骨骼虽然无法抵挡子弹，但运动速度却快于对方举枪和旋转身体的速度。只要凭借高速近身他，连开枪都不需要了，机械臂的力量就能将他的手脚轻松撕下来。

海妖在一边事不关己地望着天。

雷管笑着拍了下李海峰，“这小子第一次实战就能一对一干掉一个spetsnaz，虽然是不对称战斗，也算是凭本事杀的。我倒是觉得他适合干我们这行，可惜是个飞行员。”

说着他啧啧两下，摇了摇头。

李海峰看来是不怎么满意，拉着脸哼了一声，不理会他了。

“正好有个活拜托你帮个忙。”雷管指了指指挥级那巨大的身躯，“进到伤口里，把里面的弹头取出来。我们是人类，进到里面有被污染的危险。你不在的情况下这事估计会交给海妖去做，”

“真恶心。我才不要。”海妖嫌弃地扭过脸，“搞得一身黏黏糊糊，回去连洗澡都要先在防化室消杀。我最烦那种药液了，每次洗完皮肤要痒半天。”

雷管笑的像个忠厚老实的老管家，彬彬有礼地对洛天羽做了个“请”的手势。海妖在一边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意思就是你赶紧去，别把这事推到我头上。

斗牛不在这里，应该在周边的某处警戒。

这事非自己不可——意识到这一点，洛天羽硬着头皮，揪着软软的触须爬上了那小山般的尸体。想到自己座椅背后就植入着这根触须里的神经索，他就感觉背后有点毛毛的。

落脚处很柔软，甚至有些松松垮垮的。这里应该原来是气囊部分，被划开之后露出了其中的网格结构。皮层在他的脚下微微下陷，细微的透明晶体鳞片在电灯的照明下折射出微微的彩光。

他顺着伤口前行，直到刺入核心位置的孔洞口，举起手电向里望去。里面是一个中空的腔室，完全不像他之前想象的那样，和人类的腹腔那样是由团团血肉构成。它更像是一个由生物器官和晶体组成的混合系统。纤细的有机质神经索像草一般向上生长着，顶端则是一颗微微发光的，水滴般圆润的晶体。无数这样的神经索像是草原上的植被一般密集排列地向腔室的中心指去。

在那里，一颗黯淡但仍然微微发亮的大型晶体被一根较粗的神经索垂吊着悬浮在空中。它的表面有一条深深的刻痕，顺着刻痕看去，一枚形似长钢钉，但尾部带有推进器的黑色物体正深深地钉入腔壁。

入口虽然被雷管切割扩大了不少，但是要容他的身体通过还是有点勉强。

除了像泥鳅一样往里钻进去。

都到这了，自然没有后退的道理。里面的体液和气体对同化者无害，但味道却不是那么令人愉快。洛天羽苦着脸深吸了一口气，闭着眼一头扎了进去。

“噫。”海妖实在不忍卒睹，转过头去捂住了眼睛。

大概是想起了自己以前的惨痛经历吧。

李海峰抬着头看着洛天羽消失在孔洞中，表情毫无波动。但是他的手伸入了战斗服的口袋，在那里握住了某个微小的碎块。

“开始共鸣。”他在心里默念，感觉到手中的东西散发出了微弱的热量。如果这块东西此刻在洛天羽的手中，他一定会感到惊讶。

它和此刻他面前看到的指挥级核心晶体正散发着同样的微光。

“终于回到正轨上了，还真是曲折啊。这算什么？第二阶段吗？”海妖的声音回归了平常的冷淡声线，从低垂的兜帽下传了出来。

“不，这才是唯一的目标啊。”雷管冷哼一声，“不是那些该死的北方联盟人搅局，我们早就在回去的路上了。这种原始低能的东西还怕别人抢，真的是让人笑掉大牙。”

“不过是孩子怕玩具被人抢走而已，无可厚非。”李海峰淡淡道，“这样一来我们的事情也就告一段落了。”

“希望这次我们找对了。”海妖摆弄着快慢机，“聆听人心这件事情在以前的目标对象身上从未出现过。”

李海峰不再接话，只是长久地将目光投向洞口。

指挥级的腔室里积累着创口流出的体液，洛天羽在其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那些神经索像是有灵性一般，当他进入主腔室时，整齐划一地转过方向，像是一只只好奇地盯视着他的眼睛般，随着他的位置缓缓转动。他落脚时这些神经索会自动倒伏下去，将晶体护在下方，而后随着脚的离开自行伸直。

这东西真的死了吗？这一幕诡异但又有些美感的奇景让洛天羽不由得深深地怀疑。

他来到扎入腔室的那根火箭助推大钢钉前，伸手握住，用力向外拔出。大概是肌肉群执行了损管命令的缘故，伤口处的肌肉缩得十分之紧，洛天羽用尽全力只能让它缓缓向外脱离。

他用力拔出一部分，休息片刻。如是两次，才将钢钉抽出一大半。

这时他才有空看看这根钢钉的样子。它是一个三面的流线型尖锥，每面中间带有数条深沟。从它的后半段开始，锋刃部分开始变成稳定飞行姿态用的边条翼，直到尾部的火箭推进器。

弹体上一面用红色画着北方联盟国旗和“cccp”的字样，另一面写着“meteop”。

洛天羽深呼吸了一次，将腿撑在腔壁上，全身再次用力。

当这根钢钉脱离腔壁的一瞬间，反作用力顿时将洛天羽向后推去。本来他已经做好了维持平衡的准备，但就在这时——

指挥级像是感到了莫大的痛苦，巨大的躯体猛烈地抽搐起来。一瞬间，腔壁开始向内压缩，原来的洞口一下就被封闭住了。

洛天羽狼狈地摔在地上，组织液溅了他一头一脸。

幸好自己身上没有外伤，不然这下怕是要二次同化了。他爬起来擦擦脸，心里居然有点庆幸。

腔室仍然在不断地震动，但是以洛天羽受训过的平衡能力还勉强可以站稳。

路已经没了，自己除了一把手枪也没什么其他的工具。

这根大钢钉一看就知道是一套火箭推进系统中最后分离的杀伤部，显然也不可能再次点火了。

腔室的抽动越发猛烈，洛天羽发现他的活动空间开始迅速变小。他努力克制住了紧张感和幽闭恐惧带来的射击冲动，睁大眼睛观察腔室内的情况。

不知何时，所有的神经索都已经倒伏下去，末端的晶体不再发出光芒。

除了……中央的那一块最大的，也是最后的晶体。它此时也像风中残烛一般，之前柔和的光芒此刻也已经濒临熄灭。

他尝试用电台呼叫外面的李海峰他们，但信号根本无法传递出去。

他抬起手枪对准了那颗晶体，犹豫了片刻又放了下来。破坏是最后的手段，如果现在贸然将它打坏，可能自己就错失了唯一的机会。

腔壁已经压缩到他前方数米的位置，但被钢钉的尖头顶住，暂时无法再度缩紧。但危险来临也只是时间问题。如果尖头刺破腔壁，整根钢钉再被肌肉锁住一起旋转，那自己才真是入地无门。

只能赌一把了，不仅是赌自己的运气，也是赌自己的特殊体质。

他闭着眼，开启了感应视角，伸手向几乎已经完全暗淡的晶体触摸过去。

第九十一章 交流与追击

在哪里呢。

自己身在哪里呢。

似乎有意识，也似乎没有意识。就像是灵魂与躯体剥离开来。

耳边没有声音，又像是回到了那个梦境里，他悬浮在无光的宇宙中，身边只有无边黑暗。

但是这一次，情况有些不同。

绿色光点组成的星云再度出现了。而这一次，其中的一个缓缓靠近，主动将自己和他靠在一起。

“向您致意。”一个中性温和的声音忽然响起。

声音直接出现在他的意识里，而不是通过双耳。很奇怪地，这不是洛天羽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更加接近于一种直接读取的思维。这种玄妙的体验一瞬间令他有些恍然，本来绷紧的神经自从和绿色星云接触在一起后，便像是泡在了温暖的水中一般，令人惬意无比。

“你是指挥级吗？”洛天羽试探着发问。

“根据本行星居民的定义解释，是的。”那个声音回答道。

“你没有死吗？”

“鉴于损伤情况，我的生存时间即将结束。”

“我们在哪里？”

这个问题是自从做那个梦以来，洛天羽一直以来想问的问题。

“连接之中。”

“和谁的连接？”

“所有。我们，你们。一切有标记者。”

“为什么侵略我们？”

“我无法回答。”声音像是一个人工智能一般，对于他的提问都在瞬间给予了反应，但答案却差强人意。

本来他问这一句就没期待得到答案，便自嘲地笑了笑，继续问道，

“我该如何离开你的身体？”

“目前因控制信号接收器官紊乱，导致我无法自控。请断开我与主感通道的连接，身体就会失去控制而放松。请尽快，我的生存时间即将结束。”

洛天羽拔出刀，将刀刃轻轻抵在神经索上。腔壁已经挤到了他的脚边，那枚巨大钢钉也已经深深没入肉中。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愿意放我走？我不是你的敌人吗？”

“我们从未抱持敌意——”

声音变成了一段无法辨识的嘈杂。

在自己被腔壁彻底挤压致死之前，洛天羽用力拉动了带着锯齿的刀刃。神经索很是脆弱，几乎像是切割一块豆腐一般，应手掉落。

如同核心所说的一样，肌肉的抽搐一瞬间停止了。腔壁失去了紧缩的力量，软趴趴地发散开来。刚才的洞也再度出现了。只是大钢钉又插进了肉里，不过因为肌肉不再紧缩了，所以这次很轻松地就拔了出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枚晶体已经坠落地面，四分五裂地散落在地上。他抱着大钢钉刚刚走到洞口，忽然停住，站着思考片刻，又走回那堆碎片前，挑了四块装进自己口袋里。

“这么刺激的经历，总得带点纪念品回去。”他自嘲地笑了笑，将钢钉推了出去。失去活性的肉体变得软绵绵的，信手一拉就延展成了一个大口子。

“还以为你死里面了。”他半个身子一出来，手便被海妖拉住，一把拽了出来。

“差点就成物理意义上的小洛酱了。不过运气还好，打烂了这玩意的核心，它就安分下来了。”洛天羽一边擦着身上的组织液一边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真恶心。哪有男人这么自称的。日本人听到了怕不是要打死你。”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海妖弯弯的眼角看起来心情还是不错。

洛天羽眼睛里还有点组织液，看不清楚。他招呼着海妖，“诶我钢钉呢？刚还在这掉下来的，那么大一个钢钉呢？”

“啊？啊……那个啊，在这呢。”海妖明显没理解他的意思，想了想才明白过来，四下找了找，在一边发现了那个玩意，便捡起来招呼雷管过来取。

雷管接过这个一人高的玩意，将它插在地上围着转了一圈，啧啧连声，“还真是北方联盟人的一贯风格，傻大黑粗。这玩意也只能欺负一下落单的指挥级，想拿来当杀手锏还是太异想天开了。”

“难说，如果能大量生产，一次打出个十几枚，威胁还是有的。”李海峰在钢钉顶端摸摸索索一阵之后，示意他拿上这个东西，又对着通讯频道说，“斗牛，可以撤哨了。向预定撤离点前进。”

片刻后，斗牛提着她硕大的机枪回到了小队中。这次她看洛天羽的眼神不像之前那么有敌意了，还微微点了个头。

看来洛天羽的表现还算能入得这位大姐的法眼。

“出发。”李海峰简洁地下令。

他们的行进过程十分平和，中途没有受到干扰。黑色的米-35在他们到达后数分钟也飞到了他们头顶。

“乌拉特前旗一带遭到孵化场级数量的原种生物袭扰，包头基地附近的空域目前被划为危险区。”大家带着钢钉登上飞机，飞行员就在频道里说，“我们得绕道白云鄂博矿区，直飞呼市基地。”

就像是响应他的话一般，随着高度的爬升，远方的地面上开始隐约出现的火焰和爆炸光芒。mi-35全速远离了战区，溶入一片黑暗的夜色。

洛天羽靠着舱壁坐着，疲惫的身体逐渐放松了下来。下面的战场不属于他，他也不关注。现在他只想回到朱日和去，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

当然如果能搂着女朋友一起睡就更好了。

“喂。露出猥琐的笑容了。”海妖在一边用冰冷的语气道，“你该不会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什么奇怪的东西，我在想床。”洛天羽一语双关地回答。

海妖不理他了，机舱里又恢复了平静。斗牛闭眼假寐，李海峰则是一直望着窗外出神。

“现在的位置？”雷管问道。

“我们正接近查干淖尔上空，1分钟后在路径点转向前往白云鄂博。”飞行员回答。

飞机微微倾侧角度，将自己调转向正确的方向。

一切都这么顺利，如果——

警告声没有出现的话。

“怎么回事？”所有人都清醒过来，李海峰沉声问。

“战区空管通知我们后方50公里有机影高速接近，是歼击机！”飞行员大声道。

“怎么这个距离才发现？”李海峰啧了一声，“降低高度！快！”

雷管咬着牙狠狠道，“是苏57吗。居然派五代机过来，还真是看得起我们啊。”

“这是战争行为吧？北方联盟人疯了吗？”洛天羽听明白了现在的处境，不由得整个人瞠目结舌。

“台上一派和气，台下打生打死，这就是人类的国际社会。”海妖脸色也很难看，“不扯了，抓好你能抓的东西，准备一起摔到地上去吧。”

“敌机距离20公里……导弹锁定我们！”

“对方导弹发射！”

“稳住！3、2、1，热诱弹，发射！！”

机身两侧像是烟火表演一般，不停射出干扰对方导弹的火焰热源。

但是并没有什么用，导弹丝毫不理会干扰弹，直直地冲着mi-35而来，在正在做大角度回旋的直升机头部炸开。导弹战斗部炸出的预制破片一瞬间将驾驶舱和旋翼打成了筛子，力矩平衡被破坏的直升机开始疯狂旋转起来。

洛天羽感觉自己掉进了滚筒式洗衣机，天旋地转眼前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只有紧扣的战术耳机能将身边人的声音传达给他。但是那都是些无意义的呼喊而已。

在这种状况下，他们力量再强也毫无用处。

如果我现在在我的攻击机里……好像也没什么卯月，照样挨揍。

洛天羽这么想着，然后居然还自嘲地笑了笑。

歼击机是一切飞行单位的克星。它们是随着人类历史一同前进的，专为制空战斗而生的武器。在对地攻击的工作被更加廉价且更适合地面支援的高机动攻击机一手承包后，喷气式歼击机便完全成了雾层之上的猎手，不断优化着速度，机动性与射程之类一切制空战斗需要的因素。

攻击机和追猎者在它眼前都不够看。

忽然他听到身边的海妖一声惊呼，随后便是扑面而来的强风。他想都不想，伸手一捞，刚好将她纤细的手腕攥住。机舱门已经不知飞去了哪里，固定在地面上的重武器也不知去向。她的安全带已经在极速旋转中脱落，整个人飘飞起来像是一片狂风中的树叶。

她的脸色苍白，眼睛大睁着，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洛天羽。

“抓住你了。”他想这么说，但一张嘴就被狂风堵了回去。这时他才发现身边的座位已经空空如也，另外三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甩出了飞机。

然后，他听到了自己腰间传来的，令人牙酸的安全带销钉绷开的声音。

“卧……槽！！！”

飞出去之前，他最后这么喊到。

第九十二章 紧急出击

田蜜从床上突然惊醒过来。

她看了看床头的座钟，时间显示着2：34am。

她刚才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伴随着从天而降的火雨下坠，在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戛然而止。那种感觉比梦境真实得多，脸颊上的激风，鼻腔里的灼烧味道，眼前飞速接近的，微微结出白霜的草原。

她心神不宁地起身倒了杯水，坐在床边拿起手机。

手机上有不少未读消息，但是唯独没有她最想看到的那条。

她不敢再睡了，不知道为什么，一回忆刚才的梦境，她就有一种莫大的恐惧。她找到那个置顶的电话号码，想要按下去手却在无法控制地颤抖。

打过去没有意义。任务进行中电话根本就不会在他身边。如果任务结束，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给自己报平安。

但是……即使她知道是这样，也无法阻止自己按下拨号的手指。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numberyou……”

重重地切断了电话，她靠在床上抱紧了枕头，闭上眼缩成一团。

正当她再次开始迷迷糊糊时，门被重重地敲响了。

“紧急集合！”田甜在外面叫道。

她一下清醒过来，立即爬起来穿衣洗漱。数分钟后当她到达简报室时，田甜和巴特尔已经坐在那里。白翎脸色凝重地站在台上，全息投影投射出蒙古西北地区的地图。

“昨天夜里11点，我军在乌拉特前旗的防线遭到原种生物孵化场级编制的袭扰攻击。”白翎沉声道，“攻势目前仍在持续，且有另外三个指挥级编制增援，战局有扩大化的倾向。目前呼市的空军攻击机队及陆军快速反应部队已经全数增援包头。”

田蜜心里微微放松了一些。

“但我们关注的点不在这里。”说到这里，白翎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田蜜，接着道，“半小时前，北方联盟军一架歼击机从蒙古非法侵入我国国境，于查干淖尔上空击落一架我军执行任务的武装直升机。”

田蜜的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她大睁着眼睛看着白翎，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没错，他在那架飞机上。”白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

田蜜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田甜赶忙握住她的手，但自己也在控制不住地发抖。巴特尔一对浓眉紧紧地皱了起来，双手用力交握，指节都有些发白。

“他还活着吗。”田蜜紧盯着白翎，艰难地发问。

“我们没有接收到任何人员通讯，但根据当时途经那里的卫星影像，我们看到了这个。”白翎挥挥手展示出两张看上去还算清晰的图片。

画面是从头顶拍的，是一架坠毁直升机燃烧的残骸。那里并排躺着两个血迹斑斑的陆航飞行员，已经毫无生机。而照片的边缘，是半个正在走出画面的身影。

“谢天谢地。”田蜜哽咽了一下，捂住嘴，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软倒在椅子上。

“现在还别放松。”白翎继续道，“他们手上持有一件北方联盟落入我国境内的机密试验武器，本来没想到那边反应会这么大，但现在既然北方联盟人已经撕开了脸皮，必然会派出追击军队去回收这件东西。”

“我已经得到你们的出击许可。”说到这里白翎终于显出了怒气。她秀眉倒竖，流露出一股将门后代的凛然杀气。

“任务目标有两个。”

“第一，找到那个家伙和试验武器，把他们带回来。”

“第二，消灭一切非法侵入我国的北方联盟军队。”

“记住，这是一次黑色行动。无论是我们还是北方联盟都不会承认这次冲突存在。所以，我们不，需，要，活，口。”

“去吧！这是你们的第一场战斗！像鬣狗一样，像秃鹰一样，找到并且消灭一切敌人。”

“见敌必杀！！”

她一字一句地，重若千斤地丢下这个词。

三人肃立而起，眼中的战意沸腾如熔岩。

机场上，他们的机体已经整备完毕，整齐地并肩而立。

肖衡正站在机体脚下抬头凝望着，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便转过身来，对他们点了点头。

“一切顺利。”他简短地致意。

三架攻击机依次起飞，抵达预定高度后，立即进入最大巡航速度，向坠机地点直飞而去。

“根据战时指挥序列，我将接任队长机的指挥工作。”田甜的声音从频道里传来。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在实战中担任指挥，而且事关洛天羽的性命，她的压力可想而知。

“队形转变为楔形阵，间隔1500。我来领头。”她努力回忆着书本上学过的理论知识，下令道。

三机变换队形，巴特尔问道，“楔形阵是对空阵型，你觉得对方会投入攻击机？”

“十有八九。”田甜忧心道，“现在他们已经摆出来不计代价的阵势，击落直升机只是个开始。现在他们自己肯定知道惊动了我们，必然会趁我们的军队被牵制在前线的机会，投入手上所有的力量在最短时间内拿回那个武器。”

“会有多少呢？”

“北方联盟在蒙古驻军的攻击机也只有一个中队，他们能派出来应对这件事的至多一个小队，或者更少。”田甜慢慢地找到了感觉，分析也变得有条理起来。

“暗面下的行动终究还是有底线的，目前我们还算是小编制的行动。北方联盟在这件事上大概冲动了，但不可能真的在大面上和我们撕破脸。他们本来就在国际上很孤立，因为这件事把我国推得更加远离他们，实在太不划算了。我都有点怀疑这事是不是联盟高层做出的决定。”

“是不是都无所谓了。老板这命令还挺对我胃口的，searchanddestory。”田蜜的声音阴沉沉的，像是雷霆降临前在暴风中翻滚的乌云。

“找到，干掉。就这么简单。国际关系什么的我没兴趣想，也和我无关。”

“我现在只想把那个家伙……平安地带回来。”

“要是敢妨碍我的话……”她冷笑道，“大概，不会那么轻松死掉。”

第九十三章 失控的事态

洛天羽从一片天旋地转中醒来。他的全身像是散架般地疼痛，手脚像是被固定住了一般，无法自由活动。

……确实是被固定住了，因为外骨骼已经在撞击中彻底扭曲变形，电池没有炸已经是万幸了。他拉动手腕的解脱扣，又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自己从这个x型的铁架子上解脱下来。好在没有受到影响活动的严重伤害，只感觉全身上下火辣辣地痛。

因为自己着地时横着滚了十几圈，身上自然到处都擦伤了。他吸了口冷气，强自起身向还在燃烧的飞机残骸走去。路上还捡起了一把不知道是谁的20式步枪。他摸了摸胸前，还好，之前挂着的三个弹匣还在。

驾驶舱已经彻底变成了蜂巢，圆形的座舱玻璃已经完全消失。两名飞行员没来得及跳伞就被定向爆破射出的弹片穿透。全身上下都被渗出的鲜血染成红色。

洛天羽将他们两人从机舱里拖了出来，在旁边的平地上放好。

“谢谢，战友。一路走好。”他低声说。

“还有这个功夫，看来你伤的不太重啊。”海妖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草里传来。她听起来很虚弱，洛天羽赶忙一瘸一拐地赶了过去。

她裹在自己的斗篷里，除了呼吸带来的身体起伏一动不动。要不是她刚刚才说话，洛天羽都要以为她死了。奇迹的是，她居然还抱着自己的狙击步枪。

他扶着海妖坐起来。她嘴角和鼻下都有血迹，身体一直起来就开始咳嗽。

“只是断了肋骨，看来运气还不算差。”她深呼吸了一下，用手摸了摸胸前的断处，吐出口中渗出的血，抓住洛天羽的手臂。

“拉我起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追兵随时都有可能到来。”她的呼吸不畅，一边喘息一边说道。

洛天羽点点头，随即手臂用力将她向上抬起，想让她凭自己的双腿站立起来。但是当他的手一放松，海妖就向一边歪去。他赶紧又将她拉住，将视线投向她的腿部。

一片碎裂的机身蒙皮正嵌在她的右腿上部，血已经将她的裤子染红。

海妖正疑惑自己为什么站不稳了，看着洛天羽的目光所向，她也低头看去。

一看到伤势，她就啧了一声，反手去摸急救喷雾。但是什么都没有，她的腰封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洛天羽翻了翻自己的包里也没有，于是将她再次放下。正想反身去飞机里找，海妖忽然支起身子双眼微闭，转动脑袋像是台雷达在进行扫描一般。

“别找了，赶紧走！有飞机过来了！”她睁开眼，大声喊道。

洛天羽大吃一惊，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将她一把提起背在背上，看了看指南针，便朝向南方奔跑起来。

“继续往东！他们找不到我们肯定会往南方搜索！我们跑不过直升机！”海妖大声道。

洛天羽一听是这个道理，便调转了前进的方向。

他们跑出近三公里外，背后隐约传来了直升机旋翼的呼啸声。他回头看去，隐约可见一架米17正悬停在他们的飞机残骸上方，用探照灯四下搜寻。他再次用感应视角看了过去，惊喜地发现，那些从直升机上滑降下来的士兵居然大部分都是同化者。

消失好久的运气似乎终于回来了。

当追击者的位置都暴露无遗时，他们的逃脱会变得更加轻松。

“见鬼了，联盟军疯了吗？”全神贯注聆听的海妖眼睛忽然睁大了，“居然连攻击机都派来了？”

前言收回，运气似乎并没有回来。

“卧槽不是吧，我们是偷了萨拉托夫总书记的金库钥匙还是他老婆的内裤？”这消息让洛天羽简直要抓狂，“这是要干什么，全面开战吗？”

“别发牢骚了，赶紧逃命！”海妖在他头上狠狠锤了一下，像是督促战马奔跑的骑士。

于是马儿再度奔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发出“你看起来轻背起来还挺重嘛”，“卧槽疼你别踢”之类的叫声。

尼古拉耶夫中将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不满地咕哝了两声，从休息室松软的床上坐了起来，睡眼朦胧地四下一看，周围仍是一片漆黑。他三小时前才处理完最后一件公务，干脆就在这里睡下了。

“cyka，就不能让我好好睡上一晚吗。”他裹上睡衣，向书房走去。

自从他的前任弗拉基米尔晋升上将并调任之后，局长的大位就暂时空缺出来。本来作为副手的他应该通过一个形式上的表决后，光荣地接任gru局长一职。但是在那前一周，莫斯塔格勒毫无征兆地沦陷了。阿尔巴特街气派的总参谋部大楼和辉煌的礼堂没了，任命也就被无限推迟。一片混乱中，他们匆忙地撤离到了原定计划中充当陪都的新西伯利亚市，开始将受到损害的指挥体系与权力架构重新修复。

这期间的工作量简直如高山大海一般。好在他作为代理局长，倒也能条理清晰地将它们一一理顺。但安顿下来之后，他的任命却始终没有下文。据他已经进入权力核心的老领导透露的消息，委员会中另一个派系正在对他的位置出手。距离下一次委员会已经不远，在这个敏感而关键的时间点上，他必须做到毫无纰漏，才能让老领导这一派对自己的支持更加稳固。

走过书房门，他的睡意一下就清醒过来。

他的书桌上有三部电话，白色与黑色分别代表办公楼内线路和对外线路，还有一部保密线路的红色电话。

它响起的时候不多，但每一次都是可能产生重要影响的大事。

中将清了清喉咙，接起了电话。

“我是尼古拉耶夫。”

仅仅听了数秒钟，他的眼睛就瞪得比一头愤怒的野牛还要大。

“是谁下了这种命令？！我的老天，他疯了吗？？我只批准了给他一个班进行回收行动，可没有让他把一整只军队拉出去和共和国开战！！这已经破坏了规矩，一旦闹到外交层面我们就有大麻烦了！为什么我们的军队会被他调度出去？谁给他的权力？？”

“……我们的人拒绝了追击，调动的是驻蒙军？”

他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谢天谢地。看来我们在蒙古的人还没有蠢到这种地步。”

“好了，我稍后再找你。把那边的资料整理好发给我，等我的命令。”

挂断了电话，他迅速地拨出了另一个号码。

“亲爱的弗拉基米尔同志，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但是我有一个十分重要的情况要汇报给您……”

交谈进行了数分钟。

“是的，我明白了，弗拉基米尔同志。我会尽快地在kgb介入之前控制住局势。”

回收行动失败对于他来说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过失。虽说是因为共和国的介入才导致的，但“共和国对此全不知情”的保证的确是他下属的情报人员作出的。那些对立派系的委员必然会抓住这一点来攻讦他。但是如果他能把握机会，在事态即将失控的时候果断地出手控制局面，老领导就多了一分为他开脱的说辞。

而且按现在的情况，给这场即将转变为局部冲突的摩擦踩下刹车，功劳还要更大一些。

“我命令gru在蒙古国的特种突击旅立即行动，控制乌兰巴托空军基地及驻蒙古国指挥部。行动命令会稍后签署。”

电脑屏幕亮了起来，一份近期乌兰巴托的情况简报发到了他的邮箱。

他看了一会，拿起电话交代了一些抓捕对象和交火规则之类的行动细节，放下电话点了一支烟。

现在就要看他的人行动速度如何了。驻蒙古的联盟军指挥官是个左右逢源的中立分子，他捅出来这么大一个篓子，日后自然是要倒霉的。而委员会中的两方谁会在他被解职前先解决这个危机，在下一步争夺这个位置时就有更大的发言权。

至于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情，已经不重要了。下一次肃反，他十有八九是躲不过去的。

中将走到窗边，凝视着鄂毕河。灯光下，亚历山大三世戎装佩剑的雕像静静地矗立在公园中央，头颅微微昂起，像是嘲讽地看着这个推翻了沙俄帝国统治，又自己成为帝国的国家。

历史总是在不断重复。中将心里默默想着。

沙俄已经倒下了，而现在的联盟又能坚持多久呢？

第九十四章 与魔鬼交易的代价

乌兰巴托。

“博洛托夫同志，现在停下来，一切都还能弥补。”穿着少将制服的军官满头大汗，眼睛里遍布血丝。他对着桌子对面同样焦头烂额的一名便装男人大声叫道，“再这样下去，我们都要完蛋了！莫斯……新西伯利亚绝对不会放过我们！”

“达利亚同志，请你搞清楚，从拉巴罗夫同志把歼击机派出去的时候，我们除了成功就只有死路一条，收手只会让我们国家丢更多的脸。”便服男人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烦躁地道。

“那个该死的钢钉只是整件武器中最后一个环节，被人拿走又能怎样？不说火箭助推器和地形自主逻辑导航仪这些关键部位，甚至连整流罩我们都已经回收了，你是流星的总设计师，应该知道他们根本不可能从一颗钢钉上还原整个设计！你已经成功了，为什么还要执着于那个东西？！”

“成功？你说成功？呵呵……”

总设计师忽然丧了气，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达利亚，根本没有成功。根本没有。这次试验就是个骗局。”他抓住自己的头发狠狠揉捏着。

“我们的地形自主导航仪根本做不到寻找目标这种事情。指挥级的定向干扰能力能让它们在几十公里外就失效。”他抓住面前的酒杯，那里已经空空如也。他一把将杯子砸碎在墙角，拿起酒瓶就灌了几口。

“为……为什么是骗局？不是成功了吗？不是已经干掉了那只指挥级吗？”少将愣住了，“我不理解，你在说什么？”

“找到那个指挥级根本不是我们狗屁的导航仪办到的。”总设计师双眼通红，放弃了一般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眼神涣散地呵呵笑着，“那是天狼星科技的东西。就装在那个钢钉的脑袋里。”

“你疯了吗？”少将失声惊呼，“任何天狼星集团参与的项目，都需要委员会讨论通过！这不是商业行为，这是外交！”

“新西伯利亚已经失去耐心了，再这样下去项目就会被取消。”总设计师灌下瓶里最后一滴酒，将瓶子随意地丢弃在地面上。

“如果项目取消，那些被我们弄走的经费怎么办？谁来交待？用你在马尔代夫的海上别墅，还是我在澳大利亚的庄园？或者是拉巴罗夫的私人飞机？我们需要让新西伯利亚看到一次成功，这样项目才能继续，我们才能找机会抽身！”

少将面色一窒，又道，“天狼星从不透露客户的信息，设备遗失了新西伯利亚也不会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恐慌？”

“那是量产品。”总设计师自嘲地笑了笑，“而那根钢钉头上安装的是天狼星重工的实验技术。他们答应帮我解决这个问题，把那个东西借给了我。我则负责收集数据，以及回收这个东西还给他们。”

“我现在拿什么还呢？他们现在认定我将这东西交给了政府，说如果我还不出来，就会通过外交渠道向我国索要。”说到这里，他双手捂住了脸，哽咽道，“这群魔鬼！”

一切都明白了。如他所说的，他同魔鬼做了交易。而现在魔鬼来回收他的灵魂了。

少将也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

击落直升机的行为必然已经触怒了共和国，当包头的防御作战强度降低时，他们的报复行动必然瞬息即至。如果行动继续下去，到时候别说入境的士兵了，一起过去的两架攻击机都未必能保住。如果真的发展成这样规模的战斗，无论是否夺回那个实验武器，自己都必然担上肆意妄为挑衅邻国的罪名。新西伯利亚绝不会吝于用自己的脑袋去为这次事件收尾。而博洛托夫只要拿到那个东西，就能从这件事里抽身而退，继续他的项目。

这对自己绝不是一笔划算的交易。

“该结束了。我会召回所有进入那边境内的军队，不能再让事态发展下去了。”他叹了口气，拿起电话。

总工程师盯着他握住听筒的手，一个词一个词地说，

“你在乌斯季巴尔古津有一座临湖的小屋。”

少将的手停在了原地。

“你什么意思？”他瞪视着总工程师，后者只是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

“就在五十公里以外，乌什卡尼岛上，3号污染者隔离城‘雅诺夫’。听说你和那里的指挥官关系还不错？度假的时候总会去看看你的这位朋友，在他那里小住几天？”

手指就悬停在按键上，可是身体像是石化一般，再也无法按下去。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少将的声音艰涩得像是缺乏润滑的机械，吱吱呀呀刺耳地响。

“我凑巧在kgb有些朋友。”总工程师露出了毒蛇般的眼神，他冷笑着说道，“话说，那些污染者女人们的惨叫声好听吗？会让你更持久一些吗？”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蛇的吐信声，“我倒是挺佩服你的，连她们都敢上。即便有共和国的阻断药，也说不上百分之百保险吧。不过不得不说，论长相和身材，她们玩起来确实比人类更有意思。”

“不过是几个污染者，玩死了又怎么样。”少将冷哼了一声，但额头已经见汗。对方既然已经了解到这个程度，后面的事情自然没有不知的道理。

“几个？超过一百个了吧。”总工程师一哂，“不过你说得对，玩死再多都不是问题，顶多风评不好罢了。”

“但重点是，你玩死她们的地方得在隔离城内部。很不幸，我知道你带了那么几个长得不错的女人到你那座……爱与死亡的小屋里。而这，是被伟大的人民主义联盟严令禁止的事项。”

少将握着听筒的手脱力般垂了下去。

“我知道你手上肯定也有我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情，但是这不重要了。因为我们现在在一条船上。”总工程师站起身来，手撑在桌上，脸几乎要贴到大校面前。

“拿到东西，我就有帮你洗干净的方法。如果我完了，你也不会躲得过去。”他咬着牙，像是地狱中的厉鬼一般，低声威胁。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搞什么鬼？”少将愤怒地向门口走去。他满腔的愤怒正好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但还没等他走到门前，大门轰然而开。

身着黑衣，手臂贴着黑色蝙蝠章的特种突击旅士兵们冲了进来，十分专业地控制住了房间的各个位置。

“谢尔盖马克契尼托夫达利亚少将同志，我们受命接管此处。请不要反抗，我们已经得到授权击杀任何反抗者。”为首的佩戴着上尉军衔的黑衣军官举枪指着他，面甲下的声音冷硬如钢铁。

“受命？谁的命令？”少将缓缓地举起双手，随即有黑衣士兵上来从他腰间收走了佩枪。

走廊外，指挥部的军官和士兵们都在gru士兵们的驱赶下，靠在墙边蹲成一排。

“新西伯利亚。”上尉军官回答。

听到这句话，少将顿时失去了力量，软软地瘫坐在地上。

总工程师被两名士兵挟持住，挣扎尖叫着，“我是南方设计局的人！这是你们军队自己的事情，没有理由抓我！”

士兵们毫不理会他的挣扎喊叫，拎死狗般将他提到隔壁房间关押起来。

数分钟后。

“上校同志，一切顺利。我们已经压制驻蒙指挥部，乌兰巴托空军基地正在压制。目标人员均在控制之中，将即刻进行押送。代理指挥官已经对所有驻蒙古的联盟军发布返回营区不得外出的命令。”上尉军官对无线电汇报道。

经过数次通话后，电波的另一头，尼古拉耶夫中将长出了一口气，挂断了电话。

这个结果想必是老领导所乐意见到的。那些被押送回来的可怜家伙，自然会在gru的审讯室里交代出他们想知道的一切。当然，也可以是他们想要的“真相”。

当那些反对的声音被压制下去后，他就可以拿回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了。

只要北方联盟还存在，总有一天，我也能走向权力核心——

他这么想着，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第九十五章 报复者

三架攻击机疾飞在夜空中。

通讯频道中一片沉默，三个人这时都没有说话的心情。

田蜜微微低着头，虽然看着显示屏的方向，但是视线是发散的。

她们的航线是笔直前往坠机地点，不需要交战时可以交给自动驾驶。攻击机已经达到最大巡航速度，但到达目标地点尚需一段时间。

会是我们快一些，还是那些北方联盟人？她忍不住地想。

对手是谁不行，恰恰是那些对待同化者最为残虐的北方联盟人。

如果落到他们手中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她的脑中不断地浮现出哪些电影电视和纪实报道中的描写。想到这种遭遇有可能在她的男人身上发生，她心里就如同被地狱的业火烧灼。

“前方50公里，空中目标。敌我识别红色，高度150，正在上升中。”田甜的声音传来，“变更航道数据已经发送。”

田蜜一把拉下光学瞄具，按田甜提供的参数设定好观测角度，启用了超凡视觉。

他们身在3000米的高空中，对于田蜜来说，只要她启动能力，白昼与黑夜并没有太大差别。地面上的情况一目了然，在那里，一架联盟军的米17正在缓缓上升，向着西方飞去。

“我方人员信标？”巴特尔问。

“没有我方人员反应。”田甜失望地回答。

对方已经在收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们放弃了。第二，他们得手了。而看他们之前展露出的势头，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今天本来该是多么好的一天啊。”田蜜的声音像是来自九幽一般狠厉，毫不犹豫抬手就是一炮。

直升机的尾端被击中，旋转着向下坠落。

“他平安回来了，一切又能像平常一样。”

飞机里的士兵们像是碎纸片一般被抛飞出来，向地面落去。

“一起说笑，一起吃饭，一起休息。不管是什么，只要在一起就好了。”

直升机沉重地砸在地面，飞转的旋翼将自己砸断在地面，溅起厚厚的一层烟尘。但好在没有发生爆炸，侥幸存活的士兵们艰难地从残骸中拼命地向外爬。从光学设备里看去，一些士兵自己爬出来以后，立刻返身去救助自己仍然被困在舱内的战友。

“而你们把这一切都破坏了。”

电磁炮的装弹机再次将一枚炮弹填入加速轨道。火控系统发出滴的一声轻响，代表击发就绪。这声轻响对地上那些挣扎求生的人，就像是听不见的，冥冥中死神的宣告。

但即使看到下面的情景，她眼中也丝毫没有怜悯之意。

或者说，她眼睛里没有光芒，只是一片混沌。理智也许还在，但那只是为了维持战斗的必要部分。而剩余的，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像你们这样的野兽……”她咬住下嘴唇，低声道，

“就该在地狱里，熊，熊，燃，烧。”

电磁炮再度闪耀出炫目的蓝光。

炮弹精确地击中了米17尚完好的引擎部分，高速冲击带来的巨大冲击波撕碎了整个机体。直升机在这鞭尸打击下凄惨地爆开，碎片飞上数十米高的天空。没有幸存者，超高速的炮弹命中地面时产生的高强度冲击波足以将那数米范围内的人内脏全部震碎。

而此时他们才高速掠过燃烧的飞机上空。

连续两炮都是在全速飞行的状态下射击的，田蜜已经将她的射击天赋发挥到了极致。

她的眼睛微微发红，不仅是因为集中过度，也体现了她现在的心情。

“冷静下来，蜜蜜。”田甜的声音传了过来，“北方联盟人不是在收兵。飞机飞行的方向不是向北回蒙古，而是和我们的航向一致。这说明他们是收到命令正要去增援某个地方。”

田蜜顿时精神一振，毫无光芒的双眼顿时一亮，“他们还在那里战斗！只要和这架飞机的航向一致……”

“就能找到他的所在。”田甜的声音也开朗起来。

“那我们可得加把速了，如果战斗已经开始，他可坚持不了太久。”巴特尔提醒道。

话音未落，田蜜的攻击机全部的引擎在一瞬间绽放出耀眼的光芒，一瞬间和她们拉开了距离，向前疾冲出去。

“她冲动起来还真的很可怕。那架飞机上有好几十个人吧。”巴特尔接通了和田甜的单向通讯，“我不信她的能力第一枪打不中那架飞机的要害。”

“当然打得中。”田甜叹了口气，“她大概是想将队长的遭遇完整地复制到那些人身上吧。”

“现在我只希望队长没事，否则……她会变得很可怕，你想像不到的可怕。”她忧虑地说道，“你记得我们第一次回去我家的时候，队长问蜜蜜为啥不玩乐器一定要来玩枪？”

“记得。那时候蜜蜜说那个圈子里很虚伪好像。”巴特尔想了想回答道。

“高一那会有个很出名的文艺片导演来我们城市选角，当时我们学校推选了我和其他几个人去。那天正好我爸从海都回来，试完镜我就急着回家了。”

“后来他选中了另一个一起去的人，我还难过了好一段时间。”

“直到过了两个月我才知道，其实当时他真正选中的是我，而那个人是我的备选。导演的助理找到我们带队老师要他转告我这件事情，一周内去首都再次试镜。”

“结果他们都知道的事情，到最后只有我不知道。”说到这里，田甜叹了口气。“一人五千块，老师一万。就这样，一切无事发生。”

巴特尔知道那部电影和因为那部电影大红的女星，疑惑地问，“可是我记得那个演员好像是东北人。”

“没错。”田甜沉默了一会，继续说，“后来蜜蜜知道了这件事情。她在那家附近蹲守了一个星期，找到了那个女生，连着头发撕掉了她百分之十的头皮，让她不得不在医院里呆上半年。所以你看到的，是第三号人选。”

巴特尔沉默无语。

“这都是过去的事，不值一提。”田甜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告诉你这件事情是为了让你明白她发狂起来有多大破坏力。蜜蜜现在已经很接近这个状态，如果队长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必须在她狂化之前控制住她。如果她有任何越境行动的倾向……”

“即使破坏机体，也必须阻止她。”

听到这句话，巴特尔悚然而惊。

第九十六章 四面楚歌

“老实说，我们的处境好像有点糟糕啊。”洛天羽声音极轻地在海妖耳边道。

此刻两人正一起趴在她的斗篷下。她的斗篷是一种培养生物纤维制作的，对热感和微光夜视设备都有极强的隐蔽性。传说这种昂贵的面料都来自总后勤部一个位于中部行政区深山中代号2348的军工城，但那里终年严密封锁，从来无法证实这种说法的真实性。

虽然运用感应视角成功地避开了几个搜索的小队，但是北方联盟人居然投放了近一个连的步兵，在三个方向上围住了他们的去路。在和其中一支小队短暂交火之后，他们的位置终于暴露。

在洛天羽的感应视角中，四面八方都是亮点，形成一个包围圈。虽然他们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但进攻是迟早的事情。

“我自己不能动了，在这里给你打开一条路，你自己跑吧。”海妖脸色苍白，推了一把洛天羽道。

“别闹，说得好像没了你我就能跑得掉一样。”洛天羽眼睛都不转一下，露出半个头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正常来说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说‘我怎么可能丢下你逃走’之类的话么，真是不解风情。”海妖切了一声，但和他又靠近了一些。

“你说的这是披着军事皮的三流言情电视剧里撩妹的手段。”洛天羽说着玩笑话缓解气氛，“我家那位可不好惹，她黑化起来很恐怖的，绝对会带来毁灭性的结果。”

想着再见到田蜜时应该如何面对她，洛天羽顿时感觉到罪恶爬上了自己的背脊。

还是先想着怎么过了眼前这一关吧。他收起思绪，将目光投向了海妖的狙击步枪。

“刚才我看到你的瞄准镜上有辅助瞄准的显示屏，能打开来看下吗？”他问道。

海妖不知所以，但是还是开启了屏幕。这个屏幕有点像摄像机的取景器，位于枪身侧面，是方便狙击手在高危情况下，需要仅露出枪体进行射击时的辅助设备。

屏幕上有几条花线，估计坠地时还是受到了冲击。不过好在勉强能用。

“这有什么用，对面又不是傻子，他们自然都在掩蔽物后面，看不到的。”

洛天羽沉默片刻，看着她的眼睛，郑重道，“你相信我吗？”

“都到这个程度了，信不信都是一个结果。你想怎么做？”海妖扭开脸不和他对视，“说来听听。”

“你来操枪，我告诉你打哪里。”洛天羽凑到了屏幕前。

如果不是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他绝不会暴露自己的这个能力。但现在已经没有选择。自己从未使用过m99，而时间和残余弹量都不允许他从头开始熟悉。只有将枪交给它的主人，才能发挥出最大的效能。

看着他成竹在胸的样子，海妖有点发愣。但是想到他能听取自己内心的事情，又有点理解了。

这个男人，和所有的同化者都不一样。

“好。”她干净利落地回答，艰难地抬起上身，将枪支架打开，进入据枪姿势。

“消音器下了吧，已经没意义了。”洛天羽拆掉了枪口套着的专用消音器。

他深吸一口气，进入了感应视角。

“左移，停住。下偏两度……再向左一度。十字线中央是射击点，你自己调整参数。”

他视野中的位置和辅助瞄准取景器上的十字线重合在一起。那里低低地亮着一个节点，从高度上看应该是蹲姿。

结果自己还是要杀死和自己一样的同化者。他叹了口气，心里道了一声抱歉。

“那是山坡吧？”海妖楞了一下，她的视野中那里除了一个小土包什么都没有。

“相信我，开枪。”

赌一把吧。海妖这么对自己说，根据弹道计算的结果调整好瞄准点，扣下了扳机。瞄准镜中，小小的亮点在空中划出一条微微的弧线，打在土层上溅起一丛碎泥。

洛天羽眼中的节点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快速地黯淡消失了。

他深深呼吸了一次，但指令没有停下。

“左移，停住。掩体厚了打不穿……继续左移。上移一度。稳住。射击点。”

枪声不断重复着。

北方联盟士兵们陷入了惊恐。

他们已经将目标包围在一块高地上，等待指挥官下令攻击。但不知为何，与乌兰巴托的联系忽然中断了。就在他们不知所措时，高地上忽然发出了凌厉的攻击！

那位大校为了规避责任，派出的追击军队都由同化者组成。他们即使全部阵亡，指挥官也顶多只是被训斥几句不珍惜国家财产罢了。而这某种程度上给了洛天羽最后全力一搏的机会。

这些联盟军士兵们的训练算不上有素，反正他们的作用只是开路和断后，存活时间短暂。投入经费去训练他们实在不划算，一人发一把淘汰的ak74，再教会他们射击和基本的班组战术，就算是完成了一个士兵的训练。

但是再怎么缺乏训练，这些士兵也是知道寻找掩体自我保护的。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学不会自我保护的人，都已经死在了隔离城里。他们隐蔽在草丛中，隐蔽在土坡后，隐蔽在一切那个高地无法直视他们的地方。

然而一切似乎都超出了他们能接受的范围。

高地上的那把枪似乎有洞悉一切的神之眼，躲藏得再隐蔽的人都被那高处飞降而来的大口径弹头洞穿，死状凄惨无比。甚至逃到土坡后面为掩护的人也无法幸免，子弹从土坡的另一面贯穿而入，依旧准确无比地在他们身上打开一个大洞。

再这样下去，自己这一方在被屠杀殆尽前，就会士气崩溃。连队的指导员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士兵们的面孔都在显示出恐惧，这恐惧不仅仅是对那把枪的，而是对某种超出他们理解范围之外的，超能力一般的存在。

连长和指导员对视了一眼。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是人类，配备着最简易的，支架一般的外骨骼。这是欧洲战场淘汰下来的第一代老货，只有最基本的助力和辅助行进功能。而那些士兵们更是除了步枪之外别无他物。

自莫斯塔格勒沦陷后，北方联盟军工的供给再度出现缺口。军需品绝大部分供应给了欧洲前线，驻蒙军这种三线部队得到的配额从原来的部分减半，再减半，再减半。蒙古不在原种生物重点关注的范围内，只有寥寥几只指挥级游荡在草原上。而这一地区的敌方主力全部都被共和国吸引，他们很难遇到大的战斗。

所以他们更是缺乏补给，别说rpg了，甚至连本该有的gp-30枪榴弹都数量不足，同化者士兵想有一枚都是做梦。

“必须进攻。”指导员拿起电台话筒。

“同意。”

他们开启了频道。

“根据418号命令，任何形式的抗命都将导致你和你的家人被处决！拿起你们的武器，冲锋！为了联盟！！”

这是洛天羽第一次亲耳听到这句令他深恶痛绝的话。

四面八方传来北方联盟士兵们高呼乌拉的声音。

这堪比当年项羽在垓下的待遇，四面楚歌的霸王当时的感受他也算是有了一次切身体会了。

不过少了一个虞姬，洛天羽实在庆幸没有让田蜜一起跟过来。

“他们冲锋了。你能找到军官的位置吗？干掉他们，其他的人会溃散。”海妖这么说着，将另一颗子弹送进洛天羽标定的目标。

“我眼里看不见人类。”洛天羽简短地回答。

“这样吗。那还真是可惜，看来我们要到此为止了。”海妖叹了口气，“有件事拜托你。”

“我会的。”洛天羽并没有等她说出口，便回答道。

见过北方联盟人的行径之后，不用想都知道她会说什么。

“谢谢。”海妖向洛天羽点点头。

“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以后可以多笑一笑，别浪费了。”洛天羽拍了拍她的肩，为她指引了最后一个目标，将手中步枪的保险关闭。

第九十七章 我的烦恼……不包括死亡

随着联盟军士兵接近到300米范围内，洛天羽也开始射击。好在他的步枪装备着1-4倍的瞄准镜，他的射击精度也很高。对面联盟军士兵的战斗意志不算强烈，一个人被击倒，整个班组就会趴下几分钟。即便如此，洛天羽仍像个四面救火的消防员一样，循着自己的感应视角到处救场。那里离得近就优先招呼哪里，一回头另外一边也上来了，忙的焦头烂额。

海妖也抱着她的m99拖着腿用尽全力射击着越来越近的联盟士兵。

“会有支援吗？”洛天羽问道。

“你听说过黑色行动有支援的？”海妖喘着粗气，抱着枪转移到另一边的阵位上。“记得，最后留两颗，别都打完了。”

“懂。”洛天羽硬着声音回答，枪声不停。

连长和指导员望着离小高地顶端只有百米内的士兵们，脸色变得越发焦躁。虽然他们丢下了近四十具尸体，但凭剩下的一半人足够冲上去了。幸亏对方缺乏压制射击的火力，否则凭着那天眼一般的准确度，自己这点人填进去真不一定能拿下来。

但是更加令他们不安的是，乌兰巴托的通讯始终无法接通。

出事了。他们两个人都意识到这件事。如果不尽快拿下这里，他们很有可能被共和国的支援部队撕成碎片，而派到更东方向的机降搜索队已经失联，很可能已经被消灭了。正当他们要用更严厉的逼迫督促攻势时，身后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

“你们这些教具还真是很努力啊。”

两人霍然回头，只见两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们。身后的士兵们不知何时都已经倒下。

“感谢你们的付出，再见。”

枪声响过，看着脚下的两具尸体，李海峰瞪了一眼雷管，“话痨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掉？”

雷管嬉皮笑脸地耸耸肩。

“斗牛，可以了。”李海峰望着面前仍在激战的高地，下令道。

洛天羽一枪托击倒面前的敌人，在他头上补了一枪，转身去看海妖。她正被另一个联盟军士兵压住，ak74的枪刺正举在半空中，就要到达下落的临界点。洛天羽吓了一跳，反手一枪又将他打倒。

这两个人是这一批攻势的最后两人，其他的人正在四十米外发足冲锋。

“还有多少？”

“四十个左右，说好的子弹还有两发。”洛天羽此刻也红了眼，他抽出匕首，盯着坡下最近的那个节点，准备给对方来个一刀穿心。

“我没法肉搏，先帮我解决一下。”海妖平静地说。她的体能应该到了极限，步枪歪倒在一边，脸色已经是毫无血色的苍白。

洛天羽回头看着她。仅仅一秒，他抬起枪，将全息镜的t型准星对准了她的眉间。

“别怕，一下就解脱了。”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目圆睁。

海妖不再回答，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双眼微闭。

“——”

在他扣下扳机前，似乎听到她的声音。

但是她双唇紧闭，什么都没有说。

枪声响起。

密集的大口径机枪弹从攀登山坡的苏军士兵背面如雨点般袭来。仅仅数秒的时间，洛天羽他们面前就血肉横飞地被清出了一片空地。

腹背受敌的苏军士兵顿时乱作一团。山坡侧面的士兵徒劳地寻找着攻击的来向，而坡背面的更是掉头就跑。夹在两者之间的那十几个人毫不犹豫地丢下枪，高举双手。

无线电里悄无声息，说明长官也已经完蛋了。再打有什么意义？回去必然会被冠上临阵退缩的罪名处决，还不如向共和国投降。至少他们对待同化者的态度比北方联盟本国要好一些。

“各位，想我们了吗？看来我们登场正是时候。”雷管的声音从频道里传了出来。

虽然洛天羽实在想吐槽他这种中二热血漫的说法，但此刻他的声音无异于。洛天羽一把甩掉枪，将海妖夹在肋下，驱动全身最后的体力，向山坡下冲过去。那里跪倒着十几个投降的联盟士兵，武器扔在一边。洛天羽从他们身边冲过，和他们的目光在一瞬间交错。

他呼吸忽然一窒。

那些面孔稚嫩而青涩，眼神恐惧而迷茫。

他们——这些同化者士兵，都还是少年。

李海峰就站在那里，脚下是两名死掉的北方联盟军官。他们都是眉心中枪，瞳孔虽然已经发散，但惊诧万分的表情仍凝固在脸上。

海妖被洛天羽夹着，微微抬了下手算是和李海峰打过招呼。幸亏她是同化者，正常人类流这么长时间血，估计撑不过一半路程就死了，更别提后面的战斗。

雷管从洛天羽手里接过她，扶她在一边躺下处理伤口。

“怎么样，这次体验让你找到感觉了吗？”李海峰脸颊边有一条深可见骨的伤口，军装上几处流弹擦出的痕迹也证明他们的路走得并不轻松。

“老实说，我现在实在没精力总结，只想现场躺下休息。”洛天羽强撑着自己发抖的双腿站立住，苦笑道。

李海峰笑了笑，“休息先等等，你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理。做完这件事，你才算是真的上完了这一课。”

他推着洛天羽来到那群仍然跪着的苏军士兵面前。

斯拉夫少年们起了一阵骚动，李海峰威吓地抬了抬手中的武器，将他们压了回去。

“记得我说什么吗？我们不需要活口。”他掏出自己的配枪，塞到洛天羽手中。

手枪入手沉重，拉丝处理不锈钢材表面微微地泛着光。这把枪光枪管长度足有20厘米，接近一把手枪的长度。六发子弹的弹轮满满地填着357口径的马格南弹。

洛天羽认识这玩意，柯尔特“蟒蛇”左轮手枪，8英寸枪管型。

“他们只是孩子。”他并没有举起枪，只是看着李海峰拒绝道。

李海峰转身走到那些士兵们面前，用脚碰了碰其中一个。那个少年惊恐地全身一缩，整个人瘫倒在地上。

没有谁是傻子，李海峰将手枪递出去的动作已经说明了他的意图。

“孩子，你多少岁了？”他用俄语发问。

“……13岁。”

“还有家人吗？”

“我有五个弟弟，和两个妹妹。”说到家人的时候，他的情绪一下就崩溃了。他匍匐在地，用含混不清的声音请求他们饶命。

李海峰走回洛天羽身边，顺便捡了一支ak74回来。

“我记得你不久前才进行过处决射击。那时候你可没有犹豫。”他嘲讽地道，顺便又将ak74递过去，“要是嫌我那把枪打死人的样子太难看，用这个也行。”

洛天羽默默地凝视着那群孩子。他们的身高普遍在170米上下，对同化者来说，远未到达健康的标准。一双双绿色的眼睛惊恐而祈求地看着他，那里没有所谓军人的尊严，只有对生存的渴望。

自己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在干什么呢。

在明亮的课堂，人潮涌动的街道，不算大却很舒适的床铺。

虽然会为了打工的工资，考试的成绩，升学的选择，以及各种各样成长的问题而烦恼，但这些烦恼中，唯一不会包括的就是——

死亡。

被冻饿侮辱虐待杀死的死亡，被猪狗般驱赶去前线送入原种生物口中的死亡，被敌国士兵从后脑射进枪弹处决的死亡。

“他们活下来已经很艰难了。”洛天羽将手枪旋转了一个方向，将枪柄递还给李海峰。

李海峰接过来，同样轻轻一旋，手握枪柄，而枪口所向确是洛天羽的眉心。

“临阵抗命，作为指挥官我有权力处决你。”他盯着洛天羽，缓缓道。

洛天羽笑了出来，“行啦教官，你这人本事是很强，想杀人的时候毫不犹豫，可是不想杀人的时候总是缺那么些感觉。而且按道理我今天压根就没出现在这里，也算不得是你的属下吧？”

李海峰哼了一声，将枪收了起来。

“大概说这句话挺矫情的，但是我从心里将所有同化者都视为自己的同胞。”说着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现在的我没什么能力，只能做到抬手放过那些被逼无奈，只想活下去的同化者。如果可以，甚至想帮助他们一些。”

李海峰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出言嘲讽也没有否定。

“那如果你有能力呢？”他淡淡地问道。

“大概希望我们能有一个远离人类，属于自己的独立国家吧。”洛天羽苦笑道，“但是这种事想也不可能吧。我们又不能飞出宇宙。”

李海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你既然否定了我的提议，那么就该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案。我先说清楚，我国对俘虏他国军人一般会做遣返处理。”他遥望着北方联盟的方向，摇摇头，“这对他们来说，还不如死在这里。”

洛天羽沉吟片刻，对李海峰说了几句话。

第九十八章 目标还是工具

李海峰听完，走回了那群少年面前。

“你们的运气很好，用不着死在我们手上了。”他用俄语说，“你们现在可以选择两条路。穿着那身衣服回去北方联盟，或者脱下它，向南走，去白云鄂博。你们可以以脱北者的身份向地方政府求助。只要你们不透露自己的军人身份，就不会被当成俘虏遣返。你们的长官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你们的死活。要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洛天羽向那些少年们挥挥手，也转身离开。

眼角的余光里，他看到少年们哭泣着拥抱在一起。也许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也可能是感激，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活下来就好了。

他们在山坡上坐下，看着少年们搀扶着彼此，缓缓向南走去。

“反正要等飞机来，随便聊聊吧。你觉得为什么人类有这么大的战争潜力？”李海峰点了根烟，忽然发问。

洛天羽沉思了片刻，“因为量产化的工业能力？”

“算是一部分吧。”李海峰掂了掂手中的步枪，“应该说，人类的战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工具的战争。采矿，冶炼，加工，人类用各种工具采集原材料，然后将它们投入更多工具组成的工业体系中变成枪械，火炮，坦克，飞机。在这个过程中，人类要做的就是移动自己的手脚，去让这些工具为自己战斗。”

“工具大大降低了战争对人类自身的要求，战争不再是身强体健者和成年人的专属。只要有合适的工具和足够的觉悟，孩子和老人一样能杀死全副武装的士兵。阿富汗，越南，柬埔寨，这样的事情在全世界都发生过，而现在也不断发生着。”他慢慢地讲着，目光深远。

洛天羽虽然有点不太懂他跳跃的话题，但还是认真听着。

“同化者的孩子们在14岁左右就能到达人类成年人的体能标准。虽然绝大部分国家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不会在这个年纪送他们上战场，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具备这个条件。相反，在严格训练之下，他们能成长为比人类士兵强更多的武器。不能否认，正是北方联盟人采取的强制生育和强制征兵手段，才让他们有足够的消耗品抵挡住原种生物的进攻。从道义上我唾弃这种行为，但从战争需求来看，北方联盟人的做法很有效率。”

“再回到刚才的工具。人类技术的进步让他们将除了自己之外的一切都视作工具。矿产，植被，水，空气，”他停顿了一下，“以及生物。”

“树木石头可以作为材料，牛可以耕地，马可以载人奔跑，而狗可以看门狩猎。”

“而你们同化者，可以成为人类的替代品，做一切人类不想做的事。”他拿开烟卷，吐出一口长长的烟。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像刀一样，一下刺中了洛天羽的心里。他霍然抬头，但说不出话。

“从本质上来看，你们也是人类的工具，和猪狗牛羊差不多。要说区别，大概也就在于能不能吃这件事上面了。”

“但是不是很奇怪吗？同化者无论在任何方面，都强于人类。容貌身型你们更加美丽。体能素质你们更为强大。至于头脑，有你作为例证，我想也差不到哪里去。”

他将烟头用手指捏熄，随意丢开。

“难道你们这样的生物，不应该是人类进化的目标吗？为何却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

这话真的是突破底线了，洛天羽吓了一跳，惊疑地看着他。

“因为人类拒绝接受来自外部的变革。”李海峰的眼神始终在遥远的黑暗中徘徊。他慢慢地说，

“现在的人类，在我看来就像是清朝末年一般。他们闭关锁国，拒绝接受来自外部的机遇。这段历史我们都了解，结局用不着再多说。”

“原种生物为人类提供了完美的进化样本，可是他们却出于恐惧而排斥，将这道路视而不见。明明只要成为同化者，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人类让世界改变来适应自己，而原种生物改变自己来适应世界。而你们正在这两者的完美融合之中。”李海峰抬头看了看星空，又看了看洛天羽，忽然说道，

“你只想要一个国度。但是在我看来，让全体人类成为同化者，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洛天羽震惊得全身发抖。他自己刚才说出的言论已经是离经叛道，在政府的舆论宣传和信息控制下，从未在任何人的口中出现过。而现在李海峰却说出了这样一番话。他完全可以确定，说出这种话的人绝对会成为全世界高度警惕的危险分子，受到监视，拘禁甚至是秘密处决。

但李海峰并不是同化者。

为什么一个人类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必紧张，这只是我的习惯，将问题放在对方的角度推论更优解。”看到洛天羽的表情，李海峰失笑道，“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会毫不犹豫第一时间枪毙你。”

“这太过火了，算是恐怖主义行为了吧。”洛天羽松了口气。

李海峰笑笑不答话，又抽出一根烟点上。

洛天羽望向那些已经走远的斯拉夫少年们。他们的身影已经走出很远，远到已经快要走出他夜视能力的边缘。

至少他们会迎来一个好一些的……

他的思绪停在了“未来”两个字上。

天空中传来死神嚎叫般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密集的火箭弹雨拖着焰尾从天空中降下，将那些刚刚还尚未触碰到光明的少年们笼罩在一片火海与烟尘里。高温火焰与弹片在他们之间肆意飞舞，将他们终结在通往未来的最后一步上。

几个人型的火炬嚎叫着从火海中跑了出来，没几步便一下栽倒在地。

“米格29？怎么还在？不是已经被我们打跑了吗？”李海峰一把拿起枪，面色十分阴沉。

“是另一架，编号不一样。”雷管的声音从通讯里传出，“看来北方联盟不只派了一架过来。”

比起要面对攻击机这件事，洛天羽更惊讶于李海峰说的话。

他们打跑了一架攻击机？就凭三个坠机后带着伤还没什么重武器的人？

这是什么神仙战力？他简直瞠目结舌。

但是看李海峰他们这样的伤势，显然也不可能再有一战之力了。

“有什么解决方案吗？”洛天羽握了握手里的ak74，问道。

“只能等奇迹出现了。”李海峰叹了口气，“本来凭海妖的m99有机会一战，但没弹药。”

他按下通讯，“依托地形躲避，不要暴露在那家伙的直射位置上！”说着便拖着洛天羽躲到了一个地势相对低的沟里，抱头趴好。

刚刚趴下，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便降临在他们头顶。他们周边的位置顿时被火焰笼罩，四散飞舞的弹片噗噗地扎在他们头顶的土坡上。草原被焚烧的浓烟与燃烧的热浪让他们都难以呼吸，只能撑着脖子努力吸气。

机枪声响起，不远处的丘顶，一条弹流腾空而起，抽向空中悬停的攻击机。机身上闪出了一蓬火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它改变朝向，又是一轮火箭覆盖。

“斗牛！！”李海峰双目圆睁，对着通讯大喊。

“咳……没事，打完我就下坡了。但是枪完了。”肌肉姐姐一边咳嗽一边回答。

没有重武器了。他们已经出尽了手里的牌，再也没有什么能威胁到对方。

攻击机缓缓地飞近，朝向了洛天羽和李海峰的方向。它手中还有一把北方联盟攻击机标配的gsh-301型30毫米双管机炮，它持续的射击可以轻松将整个土丘掀翻。

而他们现在被困在火圈里，无法逃走了。

“还以为这是一趟很愉快的体验呢。”洛天羽叹了口气，“教官你这不是坑我吗。”

“出发之前其实我也这么想。”李海峰耸了耸肩，“不过这就是战场。一切皆有可能。”

北方联盟飞行员的瞄准具中，绿色光圈锁定了敌人藏匿的土丘。

“在人民主义的名义下，叛徒与懦夫已经下地狱了。而现在，轮到你们这些修正主义者在火中熊熊燃烧。”他的手指顶住红色的击发按钮，微微用力。

然后，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火焰与光芒。非常耀眼，非常美丽。

非常近。

就在他眼前绽放开来。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

第九十九章 回归

一枚来自20公里外的50毫米尖头金属弹带着超凡的速度与巨大的动能呼啸而至，击中了这架可怜攻击机的胸前。它用暴烈的力量将整个攻击机上身轰成了漫天飞舞的碎块，看上去就像是重磅的铁锤砸烂一个塑料模型一般。

洛天羽和李海峰对视了一眼。

“这就是战场，一切皆有可能？”洛天羽眨巴着眼睛，看着天上解体坠落的攻击机。

“你的支援？”

“不，是你的支援。”李海峰摊摊手。

洛天羽皱着眉思索了一下，忽然全身一抖。

他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这种威力的射击了。

要死了——这个念头立刻充斥了他的大脑。他全身抖如筛糠，冷汗无法控制地流了出来，整个人陷入了人生大危机下的惊慌失措。比起刚才九死一生的战斗，马上将要面临的情况让他更加不知所措。

李海峰看了他一眼，笑着摇摇头，抬头遥望着那枚惊艳一击的炮弹飞来的天际。

那里，三个拖着尾焰的光点正在飞速接近。

“终于算是告一段落了哪。”海妖面朝天空，伸手挡住双眼，避免直视正在缓缓降落的攻击机推进器耀眼的焰流。

“这样一来，你的考核算是完成了。加入进来也只是个程序问题了吧。”雷管拍拍她的肩膀，“提前祝贺。”

“要是每次都这么拼命，我会后悔的。”海妖懒洋洋地闭上眼。

“我猜大概是来不及了。话说，你不和那家伙道个别吗？看你还挺中意他的样子。”

“要你管。撑不住了，让我睡会。”她侧了个身，背对向洛天羽的方向。

“只要你这样走下去，总会再见到的。在那之前可不要死了啊。”她心中默念，随后沉入梦中。

搭载着电磁炮的攻击机缓缓降落在洛天羽面前。

田蜜脱下头盔，将微卷的长发披散下来。她开启了舱门，下到地面。

对面就是她的男人，全身浴血，伤痕累累，满面尘烟。

大概在不久之前，他还作为一名英勇的战士，挥洒鲜血毫不畏惧地面对敌人战斗吧？

可是现在他看起来像是一只做错事的小狗。肩膀垮着，脖子缩着，双手局促地在身前绞在一起，眼神心虚地到处游走。

是啊。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每一次他都比上一次更加接近死亡一些。

她微微低着头，让已经被泪水模糊的双眼藏在刘海下，迈步走到洛天羽面前。

让她惊醒的噩梦，听闻他出事时的绝望，压抑着的愤怒，必须要传达给他。

她抬起手，毫不犹豫地，不带半点留情地重重扇在洛天羽脸上。

“噢。”这巴掌响的，李海峰不自觉地吸了口气，把头扭到了一边。

洛天羽踉跄了一下，苦笑着把头转了回来。

这样就行了吗？

这样就行了吧。

毕竟，他是自己的男人。

也是自己的英雄。

她伸出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将双唇压了上去。旁边的人这一刻并不在她的眼中，连世界仿佛都被遗忘。思念什么的，不需要说出来了。担忧什么的，已经没有必要说出来了。

因为已经都传达到了。

“欢迎回来。”她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

一瞬间，他的眼睛也感觉到一丝微微的湿意。

“我回来了。”他轻声回应着，将怀中的少女紧紧拥抱。

李海峰抬了抬眉毛，将眼神投向远方。距离天亮时间尚久，而这里的一切应该会被双方刻意地无视。

当然，这件事情引发的连锁反应在另一个层面上，必然又有着另一种交锋。但那就不是他们应该关心的事情了。

半小时后，呼和浩特方向飞来了一架漆有陆航标识的直20，将李海峰小组和那根钢钉接走了。而洛天羽则在那之前挤进了田蜜的座舱里，和她们一起飞回朱日和。那里已经安排了医疗组，等他一下机就会迅速进行处理。

“虽然是大家都有的礼物，但是我想在这里先给你。”回航的机舱里，洛天羽贴在田蜜的的耳边轻声道。攻击机设立着自动航线，在程序的导引下安静地划过天空。

“嗯，是什么呢？”田蜜在他脸上蹭了蹭，关闭了和其他攻击机间的通讯。

洛天羽从口袋中掏出一块鸽子蛋大小的淡蓝色晶体。它的边缘还有些断口，但不妨碍它显露出宝石一般的晶莹质感。虽然不再能主动发散出光芒，但将它放在光照下，仍然能看到其中像是有星云一般，会随着光线角度旋转而改变颜色的点点星芒。

“好漂亮。”田蜜感叹道，“这是什么宝石？我见过的也算多了，但从来没有看到这么特别的。”

“这是指挥级的核心。”洛天羽笑了笑，“我亲手拿出来的，它可比世界上任何宝石都要贵重的多。”

田蜜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将那块晶体轻轻握在手心。

“这一晚你经历了很多呢。”她侧过脸，抬起手从洛天羽草草擦洗过，还满是浅浅划伤的面颊上抚过，“鏖战一宿，看上去更像个男人了。”

“这算是双关语吗？”洛天羽笑道，将她的手握在手心，轻轻摩挲。

田蜜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一晚嘛，大概是个挺长的故事，不过好在时间还久，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攻击机在训练基地缓缓降落。基地医院的救护车已经等在停机坪，他们手脚麻利地接过田蜜搀着的洛天羽，将他放上担架。白翎就在救护车旁等着，洛天羽经过她身边时，抬起手和她打了个招呼。

“印象深刻的一课？”她打量着满身血迹的洛天羽，面无表情地问，“学到什么了吗？”

“还真不少。”洛天羽摊摊手，“至少有些思路了。”

然后他就被关进了救护车。

直到他被扒光进行检查时才发现，他的左肋骨上居然还卡着一枚545口径的弹头。大概是一枚穿透防弹衣的流弹，弹头在穿透防弹板后耗尽了动能，才险险地停在了那里。如果再前进一些，他可能就要交代在那里了。

不过好在他的肌肉密度和骨骼强度都较一般的同化者高，这才幸运地逃的一命。但是令他无语的是，因为坠机造成的擦伤实在太多，他身上到处被缠上了纱布，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就像个金字塔里的木乃伊。

这架势还把过来探望的三个人吓了一跳，洛天羽费了一番功夫才解释清楚自己只是皮肉伤，不是行将就木。

他靠在床上安静地讲述了这次任务的始末。

那些被迫用单薄的身躯向着魔兽一般的盾卫龙发起自杀冲锋的同化者。

那些被驱赶着用颤抖的声音高呼乌拉然后奔向弹雨的同化者。

那些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被来自己方的火箭弹残忍焚烧的同化者。

那些……还只是花季少年的同化者。

“孩子们……吗。”田蜜默默地垂下眼。

当她看到洛天羽的那一刻，就已经恢复成了正常的自己。那些愤怒时显露于外的残忍与狂暴已经深深沉入了她的影子里，从外表无法窥视一丝一毫。

但记忆仍然还是存在。

回想起来，那时候从坠落的飞机里挣扎着向外爬的，伸手救助同伴的，那些身影确实是给人感觉异样地纤瘦。可是那时候她并不会去在意这些。

她只是带着一种报复的狂暴按下了发射按钮。

一架米17可容纳轻装步兵24人，毫无疑问机舱里的那些士兵们绝大部分都是孩子。

她双手握在一起，微微地颤抖。

田甜与巴特尔都沉默不语。这故事对拥有相同血脉的他们太过沉重。

直到他们的休息时间结束，三个人才起身离开。

“可别以为这样就过关了。”田蜜关门前给了他一个寓意深刻的眼神。

第一百章理念

洛天羽只能苦笑。她知道自己有所隐瞒，没有将李海峰小队的情况和他进入指挥级取出钢钉的过程说出来。一来是为了保密，二来则是他和指挥级对话这件事过于离奇。

他现在才能静下心来考虑这件事。

按照指挥级的答案，他有能力进入“连接”。说到底这个“连接”究竟是什么？原种生物之间的交流方式？而“一切有标记者”又指的是谁？同化者吗？

“所有。你们。我们。一切有标记者。”这句话再次在他的意识中出现。

这句话的意思是，同化者和原种生物之间都有“标记”？

那么……原种生物和同化者之间，其实是有某种联系存在的？

想到这一点，他悚然而惊。

而指挥级最后那句话也让他很在意。

“我们从未抱持敌意——”

这句话没有说完，但是怎么听都不可思议。战争已经进行了近五十年，人类付出了近20亿人口的损失，而且时至今日每时每刻都在增加。

这是从未抱持敌意？

而且它用的是“从未”这个词语。从一开始就没有敌意？巴别塔降临华沙时是从轨道上直接撞击下来，像是通古斯卡爆炸般巨大的冲击波在一瞬间将整个城市夷为平地，仅那一刻，罹难者就已近14万人。北方联盟人留下的影像记载更是直接看到它们食人的画面。

怎么想都很荒唐。但是洛天羽却毫无来由地相信它所说的话绝无虚假。

如果当时能再多一些时间就好了。他不由得这么想着。

为什么它会选择与自己交流？洛天羽很确信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进入过指挥级体内的人，也不可能是第一个接触指挥级核心的人。

但是数十年间人类最顶尖的科研团队进行过无数次尝试，最终只得出了一个令人沮丧的结论——原种生物是无法交流的。

它们的交流方式不明，社会结构不明。一切的一切都隐没在迷雾中。即便唯一的一个学术界认可的蜂群思维方式的结论也是建立在无数假设上的推导。

说到底，除了如何与它们作战，人类还是对它们一无所知。

在战争前期人类的大溃败中，各国在不断后退的过程中，都对“寻求交流”这一选项寄予厚望，期待能够用对话停止战争。但大量经费砸下去却毫无建树，消极派系认为对方的思维模式和人类并不能互通，而激进的派系则认为对方可以理解却视而不见。

但现在他的亲身经历证明了这一点是错误的。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是特殊的？

那么自己能否成为和原种生物沟通的桥梁？

显然是否定的。现在人类已经站稳脚跟，甚至能有限度地反击。这让整个世界对战争胜利的信心坚定起来，“将外星侵略者赶出地球”的呼声已经压过了寻求对话的声音。而且战争已经进行了这么多年，仇恨的累积也让人们无法再考虑选择和平。

所以这些研究团队一个个从最高支持级别上掉落，削减人员，削减经费，有的甚至就地转变项目或直接解散。

不再有人去关心是否还能互相理解这件事。

有打赢的希望，干嘛还要共存？他们本来就是入侵者。人类是且永远是地球的主人，要团结起来，消灭一切侵略者。

在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宣传中，人们固定了这样的思维。

于是社会空前稳定，人民空前一致，形势一片大好。在这种万众一心的情况下去和主流唱反调，怕不是马上就要社会性死亡。

而且……他可不想被拿去切片。

他自嘲地笑了笑，想要这个想法抛诸脑后，但怎么也无法将那些同化者孩子们青涩的脸庞从心中挥去。

如果战争可以停止，那些孩子们也就不再需要上战场了吧。

他这么想着，但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对他说——

是的，他们不仅不再需要上战场，甚至连存在都不再被需要了。

战争终结之日，就是种族灭绝的开端。只要同化者一天没有能从人类的绝对武力下保存自己的能力，战争就一日不能终止。

为什么自己会出现这样的想法？察觉到时，他全身一下冒出了冷汗。

他对自己多少还是了解的。虽然对同化者在人类社会中的位置抱着悲观的态度，但远远没有达到将两者放在对立面上的程度。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有了这样的危险想法？这一夜他确实看到了很多超过他接受下限的残酷情景，这也许更加累积了他的负面看法。但真正让这颗种子微微裂开缝的，正是李海峰的那番话。

他在有意地引导我的思想？洛天羽顿时警觉起来。这番话再怎样也不应该出自一个人类的口中，他真的只有军人这一重身份吗？建议自己参加这个任务真的只是临时起意？如果是，他是否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一切都像是笼罩在一团疑云中。

如果下次还能见到他，一定要好好问个清楚。洛天羽烦恼地向后倒了下去，强迫自己进入睡眠。

白翎也在烦恼。

她本来想要就这件事找李海峰说道说道，然而她却发现——

李海峰失踪了。

不仅是他，连带着他的小队都一起失去了踪迹。他们返回呼市基地之后，向等候在那里的接头人员移交了获取的实验武器，然后换回便装通过民航返回首都。

但他们没有登上那趟飞机。除了机场大厅的摄像头捕捉到了他们走进的影像，之后他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没有出现在登机口或者任何别的地方。

这让白翎心中警铃大作。她知道这样的消失必然是有预谋的行为，她不该再关注下去了。好在这次行动中洛天羽的存在并不被人知晓，而目击洛天羽参与的两名直升机飞行员已经死亡。而她和她的团队自然不会多嘴引来内部调查人员。

她最终还是选择暂时向洛天羽隐瞒了这件事，只是在探望他的时候和他试探性地聊了聊任务。洛天羽的说辞没什么漏洞，但也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当个故事来听倒是挺不错。

洛天羽在这闲着的一个月中，认真回忆了那场战斗的每一个细节，反复从其中体会，去寻找曾经困扰自己那个问题的答案。

高机动攻击机是取代了曾经的武装直升机和强击机的武器。或者说，是它们的升级产物。除了传统的对地火力打击之外，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对标敌方的追猎者，争夺雾层下方的制空权。

所以各国对于攻击机的应用理论除了制空战斗之外几乎是武装直升机的翻版，从前线航空基地出发，按指示投下弹药，返航。

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但攻击机本身有不可轻视的陆战能力。虽然和坦克装甲车相比，它的攻坚能力差了很多，但同时具有飞行和陆行这两种特点就注定了它不应该只是一个悬停在空中的炮台。

“腿只是装饰，上面的人是不会理解的。”

这是至今为止就都在地勤维护人员中流传的话，想来其实也不无道理。在各国的教学纲要中，攻击机下地作战都被标注为不得已状况下的选择。一方面是空中具有更好的视角和攻击面，另一方面是原种生物在陆地上具有的绝对优势。一旦被牵制住失去了起飞的机会，就意味着损失。

而损失一架攻击机和一名飞行员的代价等同于一个坦克连。

但那是正面对抗，敌方兵力密度极高的情况下。这种状态下根本不需要谈特种战斗，任何脱离己方主战线的行为都等同于自杀。

他们的战场在于敌后，在敌方主力已然前压的空虚部分。

指挥级就像是人类的大型预警机一样，可以监测大范围的空域，并迅速调动军队迎击。但是相对的，在距离越低的位置，它越发依靠战斗军队的眼睛。

它们的军团扫过的位置，都不可能有人类再存在。所以指挥级在攻势下很少设置层层递进的兵线，这样就造就了它和前线军队间存在的一个“中空区域”。那里只会有属于指挥级的小部分护卫军队，最好的状况下，甚至可以直接面对指挥级。

那样就是完美的猎杀行动。

但是前提条件是能够不被留守地面军队发现，或是隐藏自身，或是用最快的速度歼灭之。

而这就是他们需要掌握的关键技能。

他将自己的想法整理成了文字，在回到小队的第一天提交给了白翎。

白翎看过之后，和项目组的人员开了个闭门会，次日便带着资料返回了北京。当她再回来的时候，拿出来了一套在洛天羽想法的基础上更加完善的理论。

第一百零一章 突防演习（一）

时间已经入冬，草原上的气温已经降低到零下十度。他们来时看到的金色草原早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无尽的黑与白。

这让三个没经历过北方冬天的南方人每次从暖气满溢，温暖如春的房间去到机库的这段路上都如丧考妣。飞行服就那么厚，不在外面裹好大衣是没法出门的。而那些在雪中踩着外骨骼健步如飞的战士们……他们穿得不算厚，但是却红光满面，显然一点也不觉得冷。

“喂，为什么电热服这种好东西我们没有啊？”走在去机库的路上，田蜜一边吸鼻子一边大声抱怨，一边将军大衣裹得更紧了一些。今天恰逢大风降雪天气，温度更是降到了他们从来没经历过的零下20度。

田甜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小脸发青，上下牙直打架。

“那玩玩意是用外骨骨骼的电池池背包供电的，你你用不着。”洛天羽虽然抬头挺胸面对风雪强行维持着不怂的表情，但这结巴的语调已经完全暴露了他也是个“鄙人不善御寒”的家伙。

至于草原原住民巴特尔……

他正对着凛冽的寒风露出清爽的笑容，就像一只……

开心的哈士奇。

三个人都无语了，闷着头往机库赶。只要早一点坐进机舱里，空调系统就会为他们带来充足的温暖。

不远处，一队穿着单衣的士兵们正排着整齐的队伍喊着口号沿路小跑过来。他们高矮参差不齐，其中既有人类也有同化者。而重点在于，他们全都没有穿戴外骨骼，就更别谈什么加热服了。但即便在这样的严寒下，他们依然脚步整齐，眼神坚定，一股精锐之师的气息油然而生。

“这才是正常情况。”巴特尔笑呵呵地赶了上来，指着那些全身上下热气蒸腾的士兵们，“电热服只有执勤和战斗时才会配置，训练可是要实打实地靠自己的体能。毕竟设备总有可能损坏，自己的身体才是最可靠的。”

机库里存放着肖衡的维护设备，所以维持着设备正常运转的最低温度。一进机库，四个人就都惊叹了一声。

肖衡正操纵着一台设备将他们的机体覆盖上白底黑色细块的雪地迷彩。一台扫描仪一般发出蓝色光幕一般的机器正在悬架上移动着，它的光幕经过的位置，就像是打印机在白纸上印下图案一般，黑白纹路的迷彩便凭空浮现出来。

这又是一种完全无法令人理解的技术，四个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每次来你这都像是看科幻片一样。”田蜜啧啧称奇，“你们还能搞出多少新花样？”

“科幻片？不，我们就是真实的科幻。”肖衡一笑，“至于花样，肯定比你们能想到的要多。后面你们见识的机会还多，希望你们的世界观不要太脆弱。”

“就你牛皮。”田蜜朝他歪了歪嘴，坐进了驾驶舱。

大家在机舱坐好，开启了航电设施进行出发前的自检。探针为肌肉组件注射了抗冻液，这就是采用生物组件的弊端，他们和机体同步之前需要等待抗冻液和生物肌肉组件达到统一温度，才能进行同步。

“今天给你们找了点好玩的事情。”白翎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39集团军防空旅刚刚轮战回来，前天他们下辖的一个野战防空团刚带着新玩具到达，准备在这里进行实训。”

洛天羽一下就想起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些精神抖擞的士兵们。

“你们今天扮演一次追猎者，在两小时内突破他们的防空网，手段不限。”

田蜜顿时喜上眉梢，她的宝贝又能开荤了。

“——只能使用步枪。”

要不是被安全带束缚着，田蜜当场就要拍案而起，

“那还玩个毛线啊！我们又没有反辐射导弹，这不是送人头吗？”

“今天你们是他们的陪练，演就要演到位。你见过30公里外一枪干掉鬼子机枪手的狙击手吗？”白翎一句话将她噎了回去。

洛天羽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个安排也太恶意了一些。

39集团军是满编的顶级集团军，拥有几乎所有现役最强的装备。虽然除了战争前期之外从未整体上过前线，但旗下的各师各旅都是实实在在从西北轮战过来的。

虽然他们已经不是对战场一无所知的菜鸟，但是要和这样一支百战精锐对抗，洛天羽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他们的新玩具是什么？”田甜问道。

“对方不知道你们的底细，你们自然也不能知道他们的。不过我能肯定它一定会给你们惊喜。”白翎的语气听起来自信十足。

“我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惊喜。”田蜜不爽地啧了一声。

“怎么打？”田甜问道。

“我对野战防空了解不多，应该是中短距防空导弹阵地和机动防空炮组成的体系？”洛天羽也是满头问号，他们从未受过对人类作战的训练，完全不知从何入手。

“我们有电子对抗能力吗？”巴特尔捏着下巴，“如果能够实现电子反制，大概有机会？”

“我只是个侦察机，雷达捕捉到我们是能预警的，”田甜没好气地道，“但电子对抗那种事请出门右转找空警2000大盘机。”

在这种满头问号的气氛中，他们飞抵野战防空团东部100公里的位置，这里是他们的起点。

“对方已经准备完毕，等你们的表演了。”白翎带着看好戏的表情发出了命令，“开始吧。”

“横列队形，高度1500，间距1500，满巡航速度。田甜注意捕捉雷达信号。”洛天羽只能按照对原种生物的作战经验，硬着头皮指挥。

还没飞出二十公里，田甜就报告收到雷达跟踪照射。一般防空阵地除了跟踪雷达外还有探测距离更大的搜索雷达，他们很可能升空没一会就已经出现在对方的视野里了。

一开始就被锁定这件事情委实压迫力太大了，洛天羽顿时一脑门汗，赶紧命令降低高度。

四机垂直下降到十几米的高度，离开了锁定范围。

“能通过刚才的照射方向判断对方的位置吗？”洛天羽问道。

“可以，但是只能判断出直线方向。”田甜回答道。

一个阵地一般只会有一套雷达系统。那么再次出现在另一个距离较远的位置，引诱对方的雷达照射，交叉比对就能大致确定阵地的位置所在。

自己的位置暴露了，对方必然会重点关注这个方向。洛天羽带领小队向南方沿着弧形轨迹移动了30公里，再次缓慢地上升。

这次对方毫无反应，跟踪雷达照射的警告不再响起。

意图被看穿了。洛天羽一下就意识到这一点。在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兵面前，自己的小伎俩还是太肤浅了。他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沿着边缘移动了30公里，将这个地势相对起伏的区域选做突破口。

白翎在指挥部看着全息地图上移动的光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个团算豪华配置了，hq16都有。听说他们手上光近卫级的追猎者都有接近10只的记录。这下怕是一头栽进去了。”小马在一边看着呵呵地笑。

全息地图上，洛天羽他们高速前进的路线前方，是一个x型散开的阵地。中央配置着s波段雷达车，跟踪照射雷达车，指挥车和一台hq16发射车。四边较远的中距位置则是hq17，以及15辆09自行高炮分散在x型的周边。

严格来说这不是很少会出现在正面战场上的阵型。它的防御方向是全向的，是专门用在这种突防对抗中的战力平均，毫无薄弱点的战阵。任何方向前来的空中目标都会被迅速捕捉，然后迎接它的就是漫天飞舞的弹片雨。

“这简直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啊。”田蜜还在纠结宝贝电磁炮，憋屈道。

“对了，队长你开个挂呗？”她忽然兴冲冲地提议，“透视挂一开，就不需要找的这么辛苦啦！”

“第一，随时随地开挂会飞马。第二，这是训练，是为了提升自己，开这个挂就毫无意义了，一点不尊重对面那些大雪天和我们一起玩的兄弟。”洛天羽没好气道，要是这时她在面前，估计是逃不过敲脑袋了。

“切。”田蜜撇着嘴不说话了。

第一百零二章 突防演习（二）

田甜是说话最少的那一个，身为小队的侦查机，她需要关注和处理的信息太多了。她们比刚才被锁定的位置已经深入了近20公里，对方的锁定仍未到来。而数秒前，她的雷达就频繁出现被干扰的迹象。这让她十分不安。

“注意，疑似对方电子对抗设备启用，雷达干扰——”

话音未落，四个人的机体都先后发出了尖锐的告警音。

并没有真的导弹发出，那是模拟演习系统发出的警告。导弹航迹被捕捉，显示在了机载雷达的屏幕上。随着双方距离的迅速逼近，主显示屏上也出现了模拟出来的导弹影像。

“分散回避！”洛天羽大声道。他已经隐约能看到防空阵地的边缘了。

第二轮ar模拟出的导弹从阵地上垂直升起，光学系统给出了发射车的位置和影像。这应该是近程防空导弹在射击，现下它就是威胁最大的目标。

如果是普通的攻击机，这一轮导弹射击应该能够将他们全数击坠。但是发射车里的士兵们惊讶地发现他们没有取得任何战果——

导弹在他们四周穿飞，每次都在即将进入引信距离的瞬间被对方用难以想象的机动动作闪避掉。虽然他们为了规避而停止了前进，但显然这一轮导弹不足以对他们造成实际的威胁。

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手飞行员，那个小姑娘是这么说的。团长眉头大皱，危机感一下就浮上心头。

确实，他们在面对人类自己的防空体系时，无论是早早升入高空将自己暴露在搜索雷达中，还是对防空阵地位置幼稚可笑的试探，都完全像是新手。

但是他们战斗起来就像是他面对过的最危险的对手。

不能犹豫了，必须将他们驱离。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下达了一个又一个指令。

“话说还是可以躲掉的嘛！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缠啊！”田蜜用一个鹞子翻身的动作甩掉了自己身后的第二枚导弹，有点兴奋道，“耗光他们的储备，直接突进中央！”

“冲不过去的，准备后退。”洛天羽却果断地下令。

话音未落，像是印证他的话，红旗17打出了第三轮和第四轮射击，而地面上的四辆09高炮也已经推进到射程内，35口径的炮弹密集地在他们周身炸开。而他们下方甚至后方的地面上，扛着前卫导弹的防空小组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掀开了藏身的坑上覆盖的白色伪装，导弹纷纷发射。

这种密度的火力就真不是能躲得过去的了，四个人用尽吃奶的力气甩脱了蜂群般密集的弹雨，赶忙狼狈逃窜。

脱离了防空圈，他们缓缓地降落在地面上。从模拟界面上看，大家的机体都在最后一轮伏击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轻微损伤，好在不妨碍战斗。

“……机体能做出的回避动作是有限的。”洛天羽思考着，自言自语道。

“从刚才的失败里，我学到一件事。”他将目光从天上收回来，盯着积雪的地面。

“我们还在下意识地将自己当作只属于天空的人，但越是把自己固定在这个身份里，就越会发现，如果只固执于天空，我们能做的事就是有限的。”

“除非……将自己从这个身份的约束中解放出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田甜一头蒙圈。

“我们不做飞行员了，各位！”

洛天羽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一般，顿时哈哈笑了起来。

“蛤？”

“什么？”

两姐妹头上出现了“？”的图标。

“你没事吧？需要休息一下吗？”巴特尔沉默了片刻，用关爱制杖的语气问道。

“我没疯。”洛天羽笑完，指了指地面。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陆地机甲的驾驶员。”

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了。

探测雷达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对方的机影，这让团长很是不解。他一度怀疑对方已经放弃了任务，还为此询问了演习指挥部。

得知对方仍然在战区内活动的消息时，他第一次感到事情有点超出自己的控制。

他从一开始就不只是想防御对方的攻击，而是彻底消灭他们。这也是这个团的一贯作风。为此，他设下了四重防御。中央是雷达车和他们带来的新武器，四周为射程12公里的的红旗17，而机动性强的15辆09自行高炮则穿插布置在各阵地间。

这些都是明面上能探测到的布置。而在这之前，他已经将装备前卫肩射导弹的士兵们派出，伪装隐蔽在离阵地边缘五至六公里的位置，放目标先经过。待目标前进到红旗17的射程中，则同时发射导弹对其夹击。一般到这里就能取得战果。对于幸运躲开了这一轮攻击的目标，当它被导弹拖住无法撤退时，就近的09高炮已经推进到足够抵消它机动性的距离。

追猎者有很高的智慧，他们如果尝试突防受阻，会迅速撤退。靠一两枚中程导弹想要击杀对方很困难，必须要一个环环相扣的陷阱。这是他们猎杀小规模突防的追猎者的惯用手法，成功率还不错。

但是刚才这一系列布置已经全部用出来了，居然还没有留下对方哪怕一机。想到那堪比飞燕的灵巧动作，他就感到一阵凉意。

他再次询问了一遍，来自雷达车和观察哨位的回报都是没有发现。

他们既然还在战区，肯定正在哪个方位准备再次攻击。好在他们的防空阵地位置视野良好，不管他们从哪个方向来，都会被密集的防空火力推回去。

他放弃了歼灭对方的意图，看了看表。

离演习结束还有半小时。只要能够在半小时内将他们顶在防空线之外，就算胜利。对这一点，他还是很有自信的。

正在这么想的时候——

通讯员忽然抬起头，惊讶道，“北角阵地四辆09高被击毁！”

“什么？从哪里来的？”他大吃一惊，“雷达呢？没有反应？”

“雷达未发现目标！”

“联系北角的观察哨！”

“不行，没有回应！”

“让hq17向中央靠拢，动作快！”

“——hq17被击毁！”

团长脑门子上汗都出来了，双目圆睁，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为什么雷达发现不了？他们既不会隐形，也没有电子对抗能力，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刚才不是一下就发现了吗？”

“让雷达班认真搜索，派一个小组过去看看情况！”

第一百零三章 全新的战术

二十分钟前。

风雪中，一个前卫导弹小组正在土坡的背风处隐蔽着。他们两人只露出头，警惕地观察着阵地外侧的情况。

什么都没有，除了大风和飘舞的雪片。

他们用热感应探测器环视一遍后，缩回了白色伪装布架起来的一个小空间里。夹着导热丝的中衣散发着融融的暖意，和外面的严寒像是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这次训练完了，就可以放假回家了。”人类士兵是观测手，他这么说着拍了拍同化者导弹射手一下，“快一年了，还真是挺想老婆孩子的。”

“你还有老婆孩子能挂念着，哪像我，连个对象都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导弹射手白了他一眼，“你这叫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观测手哈哈一笑，“俺村子那边有不少北边逃过来的洋闺女，你要是去我那，给你介绍一个，保俏。”

“老这么说，次次都哄我。”导弹射手切了一声，“普通话都不会说，怎么过日子。”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等着下一次观测的时间。

突然，外面传来了脚踩在雪上发出的声音。

“有人？”

“不会是哪里的牧民瞎闯进来了吧。”观测手咕哝着，“出去看……”

“看”字没说出口，他就被一把短突击步枪顶住，举着手向后退了回来。同时，另一侧的布也被掀开了，另一把短突击步枪指住了导弹射手。

巴特尔将前卫导弹用脚拨开，拿走了他们身上的自卫武器。

“你们是干什么的？这里是防空演习区，你们搞错训练位置了吧？”观测手一愣，他们的训练可没有通知有步兵出现，这肯定是其他驻训军队渗透演练摸错了位置。他这么想着，赶忙解释。

“那就对了啊。”洛天羽笑嘻嘻地伸出手，“你们已经阵亡了，请把你们的信标交出来吧。”

“这是怎么回事？没有说有反渗透的训练内容啊？”导弹射手看着这两个人，忽然发现他们的战术背心下，套着的赫然是缀有绣章的飞行夹克。

“你们是飞行员？？”他惊呼一声，“为什么会……”

他想说“为什么会离开机体靠自己战斗”，但是对方已经先回答了他的问题。

“可不要用正统飞行员的行为模式来看我们。”巴特尔憨厚地笑了笑，拿过了他们的信标，关闭了电源。

“我们可是——攻击机特种作战小组。”洛天羽嘿嘿一笑，伸手和巴特尔在空中击了下掌。

沉重的金属脚步声传来，导弹小组的两个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四台像凶兽一般从风雪中显形的攻击机。这是他们从未听说过的战斗方式，一时间竟然看得呆了。

四架攻击机以一种正统飞行员连想都不会想象的动作，推进引擎停机，双腿蹲踞着向前移动，只挺直搭载了武器的上半身，看上去怪诞而滑稽。这种动作不存在于标准程序设定中，只有他们这种能自由控制机体手脚的飞行员才能做到。

他们本就涂装着雪地迷彩，再加上风雪的掩护，直到推进至2000米内，还没有被阵地上的守军发现。光学瞄准中，阵地上的四辆09高炮正分散成200米的间隔，慢慢旋转着炮塔对空搜寻目标。更远一些的红旗17顶端的雷达也在快速旋转，显然随时都能发动攻击。

只是……他们找错了方向。

“准备好了吗？务必消灭全部人员，一次突入中央！”

“好了！”三人齐声道。刚才被这些导弹追着打的惨状终于有报复的机会了，大家心里都激动不已。

“冲！”洛天羽的机体猛地起身，端起突击步枪向前跑步前行。田蜜他们则紧随其后，用人类跑步的姿态快速前冲。

风雪之下，阵地上巡逻的士兵很少。被告知演练的对方是攻击机之后，巡逻兵的必要性就大大降低了。他们潜行到1000米左右时，机体的手持速射炮开始猛烈射击。屏幕中，模拟的弹雨准确地划出微微的弧线，砸在瞄准的目标上。

四辆09高炮在同一时间停止了运行，车载电脑冰冷地报出了“你车已被击毁”的语音提示。士兵们面面相觑，难以相信。他们纷纷拉开了舱门，探出身体寻找那完全无迹可寻的攻击来源。他们抬着头，张着嘴望着高大的攻击机从他们身边迈着轻快而沉重（物理意义上）的脚步向阵地中央突击而去，留下一地捡不起来的下巴。

被派出去查看状况的几名士兵正好向他们跑来，一看之下大惊失色发出了警告。阵地上的警报终于被拉响，但是为时已晚。他们快速地分散突进，洛天羽和田甜直取中央雷达阵地，田蜜巴特尔则压制东西两翼。

这时他注意到阵地中央有一个奇怪的设备，看上去像是个……圆滚滚的……摄像头？

还没反应过来，那个玩意忽然转动了起来，将镜头面指向了洛天羽。

一阵强烈的炫光顿时覆盖了他的屏幕，刺得他一下闭上眼。随后就是完全的黑暗，所有的光学摄像头在一瞬间失效。

背后响起速射炮的轰鸣，田甜果断地开炮击中了那个设备，它被判定击毁失效，停止了工作。

“卧槽闪瞎狗眼……”洛天羽满眼都是泪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问，“激光武器？”

“是的，应该是演习规格的最低功率了。”田甜开炮消灭最后的雷达车，回答道。巴特尔和田蜜也完成了对东西两侧的压制，回到了阵地中央。

“演习结束。恭喜你们，取得了小队单刷防空团的成就。”白翎的声音透露着轻快，显然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

“成就能解锁新装备嘛？”田蜜又开始咋咋乎乎。

“你猜？”白翎笑着切断了通讯。

回到基地，四个人享受着暖气的温度，像泥巴一样摊在沙发上，露出了咸鱼般满足的表情。

田甜叹服道，“攻击机步行战斗，还有离机作战。虽然听过这些，但是真到了实战时，根本就忘到一边去了。这就是你出去一趟悟出来的成果？”

“我悟出来的是跳出固定思维。”洛天羽笑道，“攻击机是强大，但它终究也有做不到的事情。人很弱小，但是却能做到一些攻击机做不到的事情。如果让两者互补，就能达成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同理，地面战斗和空中战斗也是一样。”

“光落地作战在正规的飞行员看来就大概是不可想象的吧。”巴特尔道，“毕竟所有的训练和教案都是参照以前武直模式来的，地勤们会觉得双腿没用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是我们能自由控制机体，我觉得其他人肯定想到过，聪明的人又不止我们。”田蜜趴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懒懒地道，“只是他们的飞控程序做不出这种动作而已。”

“你忘了正常的飞行员哪里会像我们一样还学习特种步兵战术……”田甜一脸苦相，想起了那时候体能训练的生不如死。虽然现在她比之前强了不少，但也只是堪堪达到正常同化者中等偏下的水准。

“各位，今天干的不错。”白翎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瓶红酒。

“哦哟，拉图pauilac，现在少见了。欧洲原产？”田蜜眼尖，抬起上身伸着脖子看。

“别闹，欧洲原产的红酒都是绝版收藏品了，基本没人拿来喝。而且最低的起步就是一百万的。”白翎摆摆手，“卡萨布兰卡的酒庄，市面流通的货里算是顶尖的了。”

田蜜本来也是开玩笑，顺势就从沙发翻了下来，“有就不错啦。”

他们围着桌子坐下，用玻璃杯子一人倒了一杯。

“红酒不配高脚杯感觉真奇怪。”田甜表情微妙地看着杯子里荡漾的红色酒液，“这还是第一次这么喝呢。”

“将就一点啦大小姐，这里可是军队的基地，哪里会有高脚杯这种小布尔乔亚的东西啦。”白翎举起杯子，“为你们从一开始就没人看好的胜利，干杯！”

“原来没人看好吗！”

“被你说大小姐感觉真是微妙啊。”

玻璃杯在空中碰撞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夹杂着两句吐槽。

第一百零四章 大海都

“一开始真没看好。你们第一波攻势失败就是我们本来预料之中的结果。”白翎浅啜一口，继续说，“在我们的预想里，你们起码在对方的陷阱里要损失两至三机，没想到你们居然全都成功逃跑了。要知道他们靠这个战术可拿下了不少追猎者，刚才团长还说你们四个都算是近卫级的水准，组合在一起发挥的作用远比想象中的大。”

“他们很不甘心吧，莫名其妙的就被一锅端了。这种憋屈感我能想象。”田甜微笑道。

“倒也没有，挺爽快地认了。他还挺感谢你们给他上了意义深刻的一课。”白翎道，“毕竟追猎者也没有脚，可没有规定说它们也不能步行进攻……对吧？”

“本来我是准备用一场失败调整你们的固定思维，不过没想到你们自己这么快就想通了，还应用得很到位。这一点上我必须调高对你们的评价。”

巴特尔拍了拍洛天羽，“主要还是靠队长临阵顿悟。”

“说的我像是要飞升似的。”洛天羽白了他一眼，举杯和白翎碰了一下，“下机作战这想法是小马哥带我们的时候灌输的理念，不能算在我头上。不过大概我们是第一次在实际战斗中真敢这么干的飞行员吧。”

说到这里，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不知道他们在西北好不好，有没有取得战果。这么想着，他从心底浮现出一个微笑。

“这说不好，不过从官方记录上来看，你们就是第一批了。”白翎高深地笑了笑，“在没有远程装备的情况下突破一个防空阵地，这笔战绩当然要记在我们项目上。”

“哦～看来你有可以大书特书的素材了。”田蜜一脸的“我懂”的表情，频频点头。

“懂你就不要说出来，”白翎摆出一副领导气场，一本正经道，“你说出来了，怎么体现领导的睿智？”

闲聊了一段时间，白翎道，“后面肖衡那边还有几个需要你们配合的测试项目，顺利的话能在年前完成。之后你们就放假，回家过年去吧。什么时候再来等我电话。明天我就回去大书特书了，尽量争取能上内刊。”

说着她叹了口气，“你们是不知道，搞文字工作的人真是很辛苦啊。”

“卧槽你这坐办公室的能不能再无……”

无视了身后传来的怒鸣，她一个转身就出了房门，啪地将屋里四个就要拍案而起掀桌砸碗的人关在了里面。

这次意料之外的成功经过自己的润色，应该能产生不小的影响力。那些对它嗤之以鼻的人多少也会正视一些。这样，离组建一支正式的，属于自己的攻击机特战军队的距离就更近了一些。

现在需要的，就是一场实战中的表现了。

不是西南那样的小打小闹，而是一场能够发挥出关键作用的大规模战役。

但是这种机会可不是能争取来的，她只能等待。

等待着大战再开的那一天。

测试实验进行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在腊月二十九洛天羽他们终于完成了测试工作。

“我谨代表天狼星重工亚洲局感谢大家在这三个月来的配合，我想我们合作的很愉快。”机库里，肖衡面带笑容地和他们一一握手，“我们将会根据这期间收集的数据对你们的机体进行进一步的改良与优化，敬请期待。”

“你也是辛苦啦。对啦，有个事拜托你。”田蜜忽然凑近他，神秘兮兮地对他附耳说了几句话。

“这……当然可以。”肖衡楞了一下，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没想到你对这个感兴趣啊。我知道了，稍后会记录你们的信息，到时候你们随时在我司的体验店都会受到接待。”

“当然，体验店就那么一家就是了。”他摊摊手。

“不用预约吧？”田蜜不放心地确认道，“我可没有等到大半年后的时间啊。”

“当然。”肖衡点点头，“这个权限我还是有的。”

他们刚走到停机坪，就听到一阵奇特的声音在他们头上响起。一架他们从未见过的颇具科幻感的垂直起降飞机正缓缓移动着飞到他们已经打包好的四架攻击机上空，机腹的舱门向上滑起，然后机体缓缓下降，像是吞吃一般准确地将四架攻击机纳入货舱中。

洛天羽看着机翼上天狼星集团的标志，感叹道，“这玩意可比米26要来劲多了，看上去感觉有一百年的科技差距。”

“事实上也许更多也说不定。”巴特尔在一边赞同道。

肖衡走了出来，一个行李箱悠悠地悬浮在他身后。他在飞机舱门前向他们挥手告别，巨大的飞行器腾空而起，以他们意料之外的速度消失在雪后晴朗的天空中。

洛天羽他们则登上了飞往呼市的飞机，他们将在那里转民航机前往海都。

“现在我算是地主了，这把我带你们飞。”田蜜得意洋洋道。

“去年过年说的，今年要在黄浦江上看烟花。都已经安排好了。”田甜也柔柔笑着，看上去即将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心情还是不错的。

洛天羽和巴特尔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

“那就承蒙两位老板照顾了~”

飞机降落在浦东机场时已经是凌晨。对于习惯了飞行的人来说，并不会在不需要的时候感觉到困意。他们的军服风衣和芯片式身份牌让他们从机场的人流中走了捷径，刷了个脸便通过军人专用通道直接出了航站楼。

海都是世界三大金融中心之一，其影响力覆盖整个东南亚，在世界上和纽约，伦敦并立。每年虹桥和浦东两座国际机场旅客的吞吐量就接近15亿人次，可见其繁华程度。

这里可以说是大陆上离战争最远的地方，再加之自身优越的地理条件，得到了资本的青睐，其繁华程度甚至还要超越首都。

田蜜掏出手机开始打电话。没几分钟，一辆大型轿车从远处缓缓驶来，停在他们身边。它就像一位穿着燕尾服的绅士，姿容端庄而方正。车首半透明的飞天女神像从内部发出微微的蓝光……

闪瞎了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的氪金狗眼。

巴特尔张了张嘴，按住自己的下巴免得它掉下来。

“唉，我就知道你会是这反应。”田蜜捂脸，“赶紧上车，大海都藏龙卧虎，后面的人可不会因为你车好就等你。”

司机下了车，恭敬地对他们微微曲了下身，便过来接行李，动作间颇能看出顶级服务业人员的专业素质。

他们关上车门，汽车便像是在冰上滑动一般毫无起步感觉地行驶起来。

车内寂静无声，只听到中控台上的钟表滴答作响。车顶有无数发出微微亮的光点，组成星空一般的美丽图案，每隔一段时间还能看到流星般的光划过。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继续叹为观止。

“值了，值了。”巴特尔发出了失智的嘿嘿笑声，“顶级的越野和顶级的轿车都坐过了，没有遗憾了。”

“八哥你可有点出息吧，我们开的玩意一台价格顶这个十台好吗，还不算外挂组件。”田蜜拍了他一巴掌笑道，“不过先说好，这个你只能坐不能开，你不适合它的。”

司机在前面微微一笑。

“江叔，我爸是什么时候去马尔代夫的？”田甜坐在前面，向司机问道。

“本月十五号出境，预定是二十八号结束度假回国。”

“过了初七才回来啊。”田蜜算了算，“估计我们是碰不到了。我觉得老板那边不一定会让我们休这么长时间呢。”

“苏阿姨和小熙也一起去了吗？”田甜又问。

“他和苏女士一起去的，熙小姐不愿去，说是等你们回来玩。”

“还真是她的风格啊。不过我猜她主要是不想和两个年龄段完全不同的人一起度假吧。真心没意思。”田蜜嘿嘿一笑，“那行，正好有好玩的，带她一个。”

司机礼貌地笑笑没有接话。

对于她们的家事洛天羽和巴特尔都所知甚少，于是向司机学习，在一边维持着礼貌而蒙蔽的微笑。

第一百零五章 两姐妹的家

（终于单机更满30w，庆祝一下）

他们沿着s1一路前行，已经过了交通堵塞的时间段，只用了半个多小时就到达了目的地。汽车进入一个幽静的别墅小区后，又向前开了一段，在一座三层的独院别墅前停了下来。

司机先下了车，然后为他们拉开门。

换在平常，田蜜这性格估计自己就动手去拉了，但是现在她只是安静地坐着等待车门开启。从下飞机的那一刻她和田甜都发生了微微的变化，或者说复苏。

这是洛天羽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被她们很好地掩饰起来的另一面。

他们走到门前，一位看上去约摸五十上下，穿着十分端庄得体的中年男人迎上前来，先向他们礼貌地问候，然后接过行李。

“管家？”对于洛天羽和巴特尔来说，这个职业向来只存在于电视剧里，亲眼见到还是头一次。

田蜜点点头，“职业上来说没错。不过我俩出生之前他就在我们家了，看着我俩长大的。真要说其实更像个亲近的长辈吧。”

管家微微一笑，为他们打开门。

他们步入灯火通明的大厅，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实在忍不住好奇地四下打量。

“……好亮眼。金光闪闪的。”某大个子评论道。

“有种电视上看的皇宫既视感……是不是过于金碧辉煌了呢。”洛天羽小声嘀咕。

“所以我们拿到江城那房子时，第一时间就叫他们给我弄成极简风格。”田蜜在他旁边小声应和。

“这个小区的别墅在售卖的时候，都已经是成品了。”管家听到他们俩的对话，便解释道，“他们主推的卖点就是英伦宫廷式的装潢。当时你爸爸主要看中这个位置，对装潢风格并没有什么要求。”

“那我去通知熙小姐一声，你们已经到了。”说着，管家向楼上走去。

“……英伦宫廷式啊。住在这里面会有变身公主的感觉吗？”洛天羽打趣道。

本来他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两姐妹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微妙。

“不懂事的时候有的。”田甜先回答，“我俩的房间各有一整套独立于整个房屋之外的空气净化与水消杀系统，当时为了掩饰那些冷冰冰的设备，它们都被套上了各种各样卡通的外壳。”

“是啊。有龙，精灵，还有骑士……”田蜜笑道，“那时候张伯告诉我们说，我们就是城堡里的公主，而它们就是属于我们的童话故事的角色。”

“后来懂事以后才明白过来，那些东西的存在其实是为了对我们……消毒。”她叹了口气，笑容慢慢变得有点苦涩，“不然我们可能会伤害到他人。”

“因为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其他同化者了。”田甜轻声道。

没有朋友的童年。洛天羽明白这句话下隐藏的意思。他曾以为她们的父亲是一位突破了社会限制，走上人生巅峰的伟大同化者，但现在他已经了解了事实。并没有出现例外，种族层级依然壁垒分明。

她们的童年也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幸福吧。她们就读的学校，社交的圈子，不可能存在一个同类。她们就像是两个误入了婆罗门之中的首陀罗一般，虽然碍于家世不会被众人欺负，但最大的善意也仅限于此了。

洛天羽大概可以想象身边的人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她们。

放眼望去皆是欢声笑语，所到之处一片冷漠疏离。

某种意义上，她们虽然家境优渥，锦衣玉食，但过得未必比自己快乐。选择离开上海，隐藏身份到武汉去上学，也多少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回来了就会想起很多事情。不过都已经过去了，不重要了。”田蜜耸耸肩。

屋里的中央空调温度恒定在26度，大家纷纷脱下外套。

“你们回来啦——！”

楼上传来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一阵蹬蹬蹬的脚步声顺着楼梯迅速下来，然后——

一下蹦到了田蜜身上。

那是一个看上去才刚上高中的女孩子，是个纯粹的人类。但是面对田甜和田蜜这样的同化者，她并没有丝毫的排斥。

“哎呀，小熙又变漂亮了。来给姐姐康康你发育正不正常啊~？”田蜜嘿嘿地笑，顺势抱着她转了一圈，将她放下来。

“才不要。长得再大也都不可能和你们这些先天优势的人比好嘛。”女孩子看看田蜜胸前，翻起了白眼。然后她又转向田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幽幽道，“甜姐，你变了。”

“嗯？我哪里变了？”田甜本来还在微笑着看着这温馨的一幕，顿时疑惑道。

“气质。变得比以前……嗯，怎么说呢。硬朗了一些？”

“……总感觉听起来不那么让人开心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洛天羽好像看到田甜额角一瞬间出现了黑线。

“你换身衣服估计就变回来了。”巴特尔在一边呵呵地笑，“军装自带硬派特效的。”

田甜白了他一眼，但嘴角微微向上翘了翘。

“我来介绍一下。”田蜜牵着女孩子的手转向洛天羽和巴特尔，“这是我妹妹苏小熙，是我爸现任妻子的女儿。”

“你好。”洛天羽和巴特尔向她笑着打招呼，做了自我介绍。

“我知道你。你是蜜姐的男朋友。”苏小熙上下打量了洛天羽一下，嘻嘻笑道，“可以可以，很帅，配得上。”

然后她又转向巴特尔，仰着头和他对视。

她沉默了片刻，弱弱地道，“终结者size？”

巴特尔一乐，“你姐也是这么说的。”

田甜感觉自己被苏小熙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注视着，但又没想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不过没等她问出来，管家走过来告诉他们的行李已经放在各自的房间里。时间已经接近一点，于是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洛天羽刚在床上躺下，手机便响了一声。

他拿起来一看，田蜜的信息。

“今晚要不要来夜袭呢～？”

他顺手打出“那是当然的了”，正要按下发送按钮时手指忽然悬停住了。

虽然这确实像是田蜜会说的话，语气也没差，但是出现在这里总感觉有些违和感。如果是在武汉的房子里，大概他会毫不犹豫就相信了吧。

“喂，请注意一下对祖国花朵的影响。”出于谨慎，他这么回复道。

对面没有回复了，这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田甜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那么就只有……

好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但自己的答对应该是过关的。

明天去问问田蜜吧。这么想着，洛天羽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零六章 天狼星的实验项目

果不其然，第二天田蜜听得一脸懵逼，然后从自己手机里翻出了这条信息。

苏小熙倒是非常爽快的认了帐，表示“很好奇你们俩做过没有”，搞得两个人哭笑不得。

“这个家伙的危机直觉超强，你哄不了他的。”田蜜拍了拍洛天羽，“他可是靠这个死里逃生了好几次呢。”

洛天羽尴尬地笑了笑。

“死里逃生？”苏小熙吃惊道，“你们不是飞行员吗？老爸不是说你们很安全的吗？”

“战场哪里有安全的地方。”田蜜耸耸肩，“他才二十就挂少校军衔，都是实打实杀出来的。你别看他这样子和和气气的，把攻击机的击杀记录除开，手底下也是有几十条……命的。”她差点说出“人命”来，赶紧吞了回去。

“诶，真的吗。”苏小熙看着洛天羽的眼神顿时就变了，“电视上看都是飞过去帅气地一阵操作，原种生物就都死了，就掉头飞回去了。原来不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啦。”田蜜耸耸肩，吐槽道，“现在的电视剧都在拍些什么鬼啊。”

“不说这个了，跟你说个好事。”她俯下身在苏小熙耳边嘀咕了几句，少女的眼睛越睁越大，最后一下跳了起来。

“蜜姐你这么有门路的吗？天狼星内部都混到熟人了？”她的小嘴因为惊讶而张成了一个o型，“我们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去？不用预约等大半年？”

“没错，你蜜姐我向来路子野。”田蜜得意地嘿嘿一笑，“什么时候想去就说。”

“当然是现在啊！肯定是现在就去啊！！”苏小熙雀跃道，表情看着就变成了夏日阳光般的灿烂。

“天狼星？是你当时跟肖衡说的那件事？”洛天羽在一边疑惑地看着两人，“到底是什么？”

“你记得我们用过的vr头显吧。”田蜜用手在眼前一遮，“现在我们的vr技术还停留在眼见这个层级上，除去眼睛的部分，你的身体产生的不协调感会告诉你这是一个虚假的世界。”

“但是天狼星科技有一个虚拟现实项目，具体名字太复杂我记不清，但是总结起来就是完全沉浸式的vr技术。这个项目会从海量的申请中不定期地邀请一些志愿者，让他们体验这种高级vr。平均下来每年能有四五十个人试过吧。”她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试过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的评价……”

“——这就是现实。”

“听起来似乎很厉害。”洛天羽感叹道，“对这方面我了解不多，但是如果能达到五感完全拟真的体验，对于脑科学得有非常深的研究吧。”

这一刻他想到的是王跃进和他的脑波同调项目。共和国在原种生物技术方面已经是全世界的领先者，而王跃进的研究显然已经是前沿领域。但是从这一点上来看，似乎仍远远落后于天狼星这个神秘的组织。

“这么说来我也有些兴趣。一起去吧。”

田甜向来对这种技术产品兴趣不大，便婉拒了，和巴特尔一起出门去了。

“有人说回到现实中会有些晕，还是不要开车了。”田蜜这么说着，叫了出租车。

天狼星集团在亚洲的本部位于苏州河和黄浦江的交界处，和亚洲明珠塔遥遥相对。这是一座高约300米，标准圆锥状的建筑，尖端直刺天空。这座建筑的外表就像是个倒扣的圆筒冰淇淋，毫无修饰出的华丽，但是却是完全的几何意义上的“精确”。

有好事者对卫星地图上鸟瞰的这座建筑的圆形进行了测量，发现这个建造出来的圆形令人惊叹地标准。然后他们拿着仪器去了这座建筑进行实地测量，再次确认其周长与直径的比值居然能匹配圆周率后的数万位，且这还是限于测量仪器的精确上限得出的结论。

“这座建筑用它超越现实的精确性将建筑界的顶格标准拔到了一个人类百年内无法企及的高度”，纽约时报如此评论道。

这座建筑的第一层对民众开放，但场馆内仅限制1500人同时进入。虽然洛天羽和田蜜可以凭借军人身份免去排队，但苏小熙不行。于是他们在各地前来参观的旅游团五花八门的方言中乖乖排了一个多小时队才进入场馆。这里主要是各种在售或即将上市的民用产品的体验性使用。田蜜所说的“体验店”指的就是这里。

当他们走进大门的一瞬间，一个科技感十足的光球凭空出现在每个人的左前方。

“游客，欢迎您的到来。我是本馆的向导人工智能小狼，很高兴为您服务。”一个中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让洛天羽不大不小地吃了一惊。他总觉得这个声音在哪里听过，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放眼望去，馆内是一个层高近三十米的广阔空间。穹顶是一个半球，上面投影着运行的星空。而整个地面和墙壁均是纯白色，展品台都是蓝色半透明六边形。参观者很多，但是环境却出乎意料地毫无吵闹感。很奇怪地，他在其他人面前看不见这个小小光球存在。他们嘴唇的动作可以看到确实是在说话，但神奇的是音量却几不可闻。

“我们前来参加那个……沉浸式虚拟现实的体验。”田蜜最终还是没有想起那个绕口的项目名称，便直接这么说了。

“非常抱歉，本日并无安排该项目的预约者，烦请等待我司通知。”ai回答。

“我们是天狼星重工亚洲局研发二部的主任技师肖衡推荐过来的。”田蜜回答。

ai沉默了大概两秒钟，“身份已核实。欢迎，洛天羽少校，田蜜上尉，苏小熙女士。”

“你能认出我们的身份吗？”苏小熙惊讶道，“这不是警察才能做到的事情吗？”

“我们在治安方面和政府有深度合作。”ai回答，“请各位跟随指示前进。”

话音一落，他们的眼前居然出现了悬浮于地面的箭头，一闪一闪地标识着他们前进的方向。

“这……是视网膜投影技术吗？”洛天羽吃惊道，“可是投影源在哪里呢？”

“您头上的星空由15亿个微型投影及定向音频投射单元组成，无论您身在场馆何处，都可以享受到裸眼ar效果及拟真环绕声带来的便利。”

神乎其技。这是洛天羽此刻唯一的感想。

虽然人类也有这样的项目甚至产品，但是与这种臻于纯熟的大规模体系化运用相比，就像是刚刚降生的婴儿。基于同一种原理的技术，起步阶段和成熟阶段有时相差可达百年之大。

而这种技术何止超越现在的人类百年？他不由得想起肖衡说的那句话。

“科幻片？不，我们就是真实的科幻。”

当时他还觉得这话多少有些言过其实，但是现在他是真的感受到了这种存在于现实中的科幻。

他们顺着箭头向前走去，到达了第一层的中央电梯。这台电梯又延续了建筑风格，纯白色圆锥状的电梯井从场馆中央像是日晷一般直直指向上空，直到没入穹顶的星空中。中央电梯周边有一道泡状的玻璃围挡，上面投影滚动着“游客止步”和“仅限授权人员进入”的字样。

他们靠近玻璃围挡时，围挡对应的那一部分就缩进了地面。电梯已经在地面等待，内里一片漆黑。当他们在其中站定，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间，眼前顿时一片光明。

电梯壁不见了，甚至连脚下的地板也不见了。脚下一空的感觉令苏小熙惊叫一声，紧紧抓住了田蜜的袖子。这种情况对于飞行员来说最多也只感到一些意外，并不会感到恐惧。但是随着上升速度的加快，他们居然感受到了吹拂在面上的强风。

一瞬间洛天羽甚至怀疑根本没有什么电梯，自己是被某种引力牵引着向上飞升。他试着向下踩了踩，软绵绵的不着力。他和田蜜对视一眼，两个人都读出了对方的惊讶。

本来这种事情只要想想就会觉得荒谬，但是有了刚才的体验，他有点不太敢这么断言了。

场馆中的人潮落在他们脚下。他们穿越了云海，穿越了星空，终于眼前再度陷入一片漆黑。随后一声清脆的铃响，电梯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洛天羽有意识地感知了脚下，脚踏实地的感觉是在最后一刻才出现的。

“请各位跟随指示前进。”ai再次说道，箭头从他们脚下生出，快速向廊道延伸出去。

第一百零七章 虚拟现实中的世界（一）

这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封闭的实验室空间，只有一条毫无分叉的廊道。这让三个人都出乎意料，在他们的设想中，这里会像一般的办公楼那样，工作人员坐在自己的小隔间里，整层楼被各个房间分隔成一块块的区域。

但是这里安静封闭得令人要出现幽闭恐惧。

“这……这里的工作人员呢？”苏小熙弱弱地问，显然这让她感觉到了一点不适。

“他们在工作中。”ai回答，然后一瞬间他们面前的墙壁像是忽然消失了一般，显露出了墙壁后面的情形。

就如同他们想象的，工作人员们在自己的位置上对着电脑，有的端着咖啡走动着，和同僚谈笑风生。

然后一切都变回了白色的墙壁。

“非常抱歉，鉴于各位的访客身份，不能向各位过多展示我司的办公场景。我从视觉上隐藏了分支通道和房间门，仅显示通往实验区的通路，请谅解。”ai道。

原来不是不存在，只是自己看不到而已。

这样一想他们的感觉就好多了。

“也就是说，在这里你可以让我们看到想看到的，也可以让我们看不到不应该看到的？”田蜜问道。

“从大部分意义上说，是的。本功能主要用于工作辅助，紧急状态下可进行防卫性使用。”

“想来也挺吓人的。当你以为眼前是一条大道时，向前一步就是楼外面几十米的高空。”苏小熙缩了缩肩膀，“不会我们这时候旁边都是围观群众吧。就我们不知道。”

“这不会发生，请放心。”ai回答，“这条通道属于访客专用，工作人员不会进入这里。”

他们走到了箭头最终指示的位置。

这里也是廊道的终点，上面写着“脑区网路投影技术中央实验室（centrallabofencephalicregionnetworkprojection，cenp）”，以及下注的“siriusscience&technology”。

肖衡曾提到过，天狼星科技是仅和国家最高层面的科学团队接触的高端存在。这串文字一瞬间让洛天羽和田蜜切实地意识到自己身在一个尖端科技研究的机构，而不是先前设想的vr游戏室。

大门无声地滑开，露出了室内的样貌。

和楼下一样，这里是一个15*15米空旷纯白的空间，地板和墙壁之间毫无缝隙，也认不出材料。中央是三具直立式透明罐舱，周边没有任何面板之类的设备，立在那里就像倒扣的玻璃杯一样。

“欢迎各位来到我的实验室。我是负责人肖宇晨。”ai的声音忽然变了，不再是那个中性的合成声音，而是一个有些沧桑沙哑的声音。

“肖衡和我说了你们的事情。我这个不肖子受你们照顾了。”

这个实验室主持人居然是肖衡的父亲，洛天羽和田蜜赶紧向他问候。

“这小子空有一身搞研究的天赋，却非要沉迷那些机器玩意。他什么时候明白了前沿探索才是正道，什么时候才算有长进。”

两个机器玩意的操纵者一边尴尬地呵呵陪笑着，一边说着贵公子天赋奇才，我们受他照顾良多之类的话。

“我不方便出来见你们，就在这里说明吧。你们想体验脑神经网路投影，这没问题。”肖宇晨道，“但是这是一个实验工程，不是商业游戏。你们体验到的内容是由我们根据需求来选择的。每个人的场景都是独立不互通的，体验时间现实中是一个小时，在你们的观感中则取决于你们各人。作为研究用途，我们会保留实验中你们的身体各项参数，保证不会传播至本项目组之外的地方。投影技术不会对你们的健康产生危害，但可能导致短时间的眩晕症。如果没有异议，即可进行实验。”

三个人点头称是。

“那就行，你们签好协议便跟随引导进行准备吧。”

说完，他们三个人的面前都投影出了一份同意实验协议。

“还以为能跟你一起呢。”田蜜签上自己的名字，对洛天羽撇了撇嘴。

“没事，出来以后我们互相交流一下。”洛天羽笑着向她挤了挤眼。

“啧，一股恋爱的酸臭味。”苏小熙在一边斜着眼道。

三个玻璃杯上开启了入口，他们在ai的引导下走进去站好。随后一种奇特的失重感出现了，回过神时已经悬浮在了玻璃杯的中段。

“进入投射时你们会暂时有一瞬间的意识中断，是正常状况，无需惊慌。”肖宇晨的声音传来，“那我们准备开始吧。”

“……生物标识取样完成。”有声音从遥远的位置传来。

“神经电流特征捕捉。”

“下潜至二级意识层面。”

“脑波特征同调。”

“下潜至三级意识层面。”

“联通神经网络。”

“对象3投射开始。”

不知道为什么，本不该洛天羽听到的这些话语，却毫无阻碍地在他脑中响起。

“对象1，对象2节点标记特征分析完成……中央主脑上收了投射权限。”

意识断开前，他隐约听到这最后一句话。

脸上感觉到了轻柔的微风，有什么清香的味道随风飘进了他的鼻子，甜甜的，似乎还有很温暖的阳光。身边有小鸟的轻鸣声，还有一种他熟悉的纸张的味道。

肋下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在戳自己，一下，又一下，力度越来越重。

他尝试着睁开眼，但是眼皮很重，手脚也不能动。

一个高跟鞋的哒哒声自远而近，在他面前停住了。

然后，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这个来自外部的作用一下让他清醒了过来，他条件反射般弹了起来，睁开了双眼。

“——”

难以置信。

这里应该是一间教室吧。而且还是全面电子化教学之前，有着怀旧风格的粉笔黑板，木质课桌的教室。课桌上还留着不知道是谁刻下的一些涂鸦，笔法幼稚可笑。

“上课的时候睡觉，看来你对期中考试已经十拿九稳了？”

中年的女老师叉着手面色不善地站在他面前。洛天羽认得这个老师，是他初中时的地理老师，平时对他还挺不错。

“抱歉刘老师，昨天打工的超市收班太晚，实在对不起。”

说出这句话他又是一愣。

确实，自己从初中那会就开始兼职在超市做搬运，人手不够时还会去收银。但这种事情为什么成为了自己的“设定”，而且迅速地套进了这个世界？

是因为他们对我的过往了如指掌，还是——

自己的记忆被读取了？

“我国本国的地理面积是多少？迄今为止控制的范围有多少个行星？”正当他发怔时，老师提问道。

“960……”

这个问题并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出来——洛天羽刚要张口回答，

等等？多少个……行星？

行星？！

这个问题一瞬间让他的思维直接空白，在课堂上无论面对什么问题都从不胆怯的他头一次感觉自己如此茫然无措。

这个故事设定是不是有点暴走？

他刚才还以为这个怀旧复古的背景是2000年左右的世界，但转头就发现人类不仅实现了太空殖民，还坐拥数个行星，这简直太刺激了。

老师见他这恍惚失神的表情，摇摇头，“坐下吧。打工也要有个度，学习才是你的主要任务。要是不舒服，可以去医务室休息一下。”

“谢谢刘老师，我坐一下就好。”洛天羽对老师鞠了个躬，然后坐下。

肋下又被戳了一下，桌面上递过来一张纸条。

“昨天又在加班？你刚才整个人都像是放空了。”

“上下货还要帮忙清点，一直搞到一点钟，困死了。”他像是自己动起来了一样，这么回复道。

将纸条递回去的时候，这时他才有空去看坐在旁边的同桌。

“——！”

是田蜜，没错了。虽然和现在的她还有些不同，但从五官的轮廓上能够确定下来。

原来她小时候这么可爱的吗。这么想着，洛天羽不由得露出微微的笑意。到这里他确认了这真的是个幻境，心态平和了许多。

“最近我家的各个卖场也都在为了天环节做准备，听我爸说仓库里都堆满了。估计你还有的忙。”

天环节？

洛天羽在脑中搜索着这个陌生的名称，但一无所获。

是现实中某个节日的映射吗？他这么想着，但是很明显不可能用现实世界的信息来套用这个虚拟世界的故事设定。

“大概是吧，好在明天就放假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我知道一个很好的观景点，到时候要一起去吗？”纸条递了回来。

这个故事展开有点意思啊。算起来洛天羽也经历过男女之事了，心态可不是现在的少年设定。再加上对象本来就是自己的女朋友，他也没什么心里障碍。

和青涩时代的她来一次青涩的恋爱体验似乎也不错。

“好啊。观景点看的是什么？”

纸条递过去后，半天没有传回来。洛天羽斜着眼睛偷看了她一下，只见少女正疑惑地看着纸条，似乎不知道怎么下笔。

过了好一会，她才回复过来，

“话说你不会是打工打傻了吧，天环节当然是看天环之兽降临啦。”

天环之兽？降临？

又是一个新的概念，看来它就是这个节日的来源。

第一百零八章 虚拟现实中的世界（二）

难得体验异世界的机会，自己应该好好补一下这里的知识了。洛天羽这么想着，将目光投向了桌上的课本。

这已经是当天的最后一堂课了，下课后，他和田蜜一起走到校门口，看着她坐上那辆依旧扎眼无比的幻影绝尘而去。

自己只是昨天才见过这台幻影而已。这个系统应该是提取了自己记忆中的信息，在世界观原有设定上代入自己熟悉的事物创造出世界。洛天羽心里有了个考量。

虽然有了这个概念，当他抬头望向天际时，所见之景仍然令他震惊不能自已。

地平线上，一个占据几乎他一半视野的蓝色与绿色相间的行星正缓缓升起，依稀可见它的表面密集分布的城市和人工痕迹。

“不管什么时候看到双子星升起，场景都那么震撼。两万年前，它上面除了丛林大海和原始生物，什么都没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

“老杨？”洛天羽愕然回头。

“昨天帮我顶班，谢啦。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吧，我看你累的不轻。”杨不惑拍了拍他的肩，挥挥手走远了。

这是给自己熟悉世界观设定的时间？

洛天羽在原地看了一会逐渐升上天空中央的双子星，然后沿着熟悉的街道慢慢向回走。一切都是那么熟悉，虽然在细节上多少有些区别，但大体的位置和景色都忠实地还原了他记忆中的南湖。

福利院的保安大叔还是微笑着和他打招呼，院子里年纪更小的孩子们依然在嬉闹玩耍。这一切让他心中涌出了无限的怀念，虽然离开那里也就两年的时间，但感觉已经过了很久。

回到自己的房间，一种熟悉安心的感觉油然而生。床铺的位置，整齐摆放的毛巾与口杯，枕头上被日光晒出的味道。如果不是刚才从上空越过的巨大行星，他几乎都要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的边界。

阳光晒在皮肤上的温热，指尖碰触物体的实感，小吃摊散发出的诱人香味，耳边隐约还能听到的操场上的欢笑声。

这一切都无法让人将这个世界当作“虚拟现实”。

他打开了电视，正好是七点档的国家新闻节目。

镜头停留在星空之中，在那里，如城市一般庞大的星舰群正排出一条延伸到深空中的直列队形。

“首都星近卫舰队正在天环之兽的入轨路线上进行降临仪式的最终准备工作，详细情况我们现在连线舰队指挥官为我们做出介绍。”

镜头切换了一下，身着一套黑色军服的白翎出现在画面中。

这个有点出戏了，洛天羽哈地笑了出来。

“近卫舰队已经沿天环之兽降临路线的五万公里外排出引导队形，并为祂点亮入轨道标。当祂泊入轨道时，首都星的星环站将会接替舰队，保持与行星的相对位置排列于祂身侧，在祂围绕行星旋转时，全程开启可见光航道信标。目前仪式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官兵们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排练与系统测试。”

镜头回到了直播间。果然，主持人是他只见过一次的唐小爱。

“在上古时代，天环之兽曾被当作神灵信仰。时至今日，当我们已经拨开了迷信，走上了探索星空的科技之路时，却依然将祂尊为神明。不仅是因为祂作为我们种族从发源到崛起的见证者，更是因为祂在危难时刻现身拯救了我们的文明，而受到种族全体成员的无尽感激与爱戴。”

“虽然现在我们的声音尚不能传到祂的耳中，但相信有一天，当我们足够先进之时，祂终究会回应我们的呼唤。”

接下来插入了一些国内新闻。

本来以为这个剧本是很平淡的日常，但世界观设定似乎很有意思啊。洛天羽的好奇心被激发出来了，从书包里翻出来地理与历史课本，开始寻找他感兴趣的内容。

“我们发源的这颗行星直径100542km，自转323小时，和3380927km外的双子星ii组成一个稳定的双行星系统。”

洛天羽算了下，也就是说这颗行星的直径是地球的9倍之多，和土星体积相近。而既然是双行星系统，即意味着他刚才看到的双子星ii体积不会比这颗星球差太大。而从天文学角度上讲，两颗星球的距离并不算远。

为什么这么大的两颗行星没有出现引力的互相干涉呢？

他这么想着，忽然失笑。他都忘了这是个虚拟实景，干嘛深究这么多设定问题。

“历史学界普遍认为我们文明的起步，即初步建立部落制社会是在2万3千年前，这个时间点也被定为我们的文明元年。在文明纪元12314年，出现了第一次技术飞跃，……和……两项关键技术得以应用。

奇怪的是，看到这里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回事，目之所及却是一片模糊。

系统问题？洛天羽试了几次无果便放弃了，继续往下看。

“文明纪元14356年，第二次技术飞跃出现，我们得到了进入太空的能力，但同时也引发了世界规模的战争。这场战争持续到15112年，以……国家同盟的完全失败告终。据统计，在这756年间，全球人口下降了近45%。同年，行星中央政府成立。”

“因为战争缘故，星球的环境出现严重损害。文明纪元16325年，行星环境治理结束，人口恢复到战前水平。同年，政府宣布启动前往双子星ii的殖民计划。”

“文明纪元17000年，殖民船‘新世界’号登陆双子星ii。”

“文明纪元17059年，双子星ii首府正式落成。”

“文明纪元18756年，第三次技术飞跃出现。基于……关键技术的应用，我们获得了在较短时间内到达比邻星系的能力。”

技术方面的东西一概被隐藏了。这只是个设定出来的故事吧，有这个必要吗？还是因为不是商业用途不能盈利，所以编剧懒得写了？洛天羽一边吐槽一边翻书。

“从我们的文明伊始，天环之兽就一直存在于记录当中。历史上曾称祂天环之神，在科技革命后此称呼被现用名渐渐取代。天环之兽在星系间游动，每隔17年会回到我们的行星轨道，成为暂时的星环。这也是祂的名称由来。”

洛天羽在脑子里估摸了下这玩意的规模，顿时头皮直发麻。

一只有足够长度成为地球9倍大小的行星的星环的……生物？

这还能叫生物吗？

“15767年，轨道观测站观测到一颗直径32公里的天体向我们高速接近，将会撞击在北半球人口密集区。最高科学团队一致认为这个级别的撞击将导致行星生态环境的毁灭。刚刚起步的太空武装力量进行了多次拦截尝试，但束手无策。”

“在小行星撞击前的12天，社会秩序几近崩溃。”

“但此时观测站发现了双子星ii附近上浮的天环之兽。距离祂上一次离开仅有三年时间，祂本不应该在此时出现。但祂折回了我们的行星，并在小行星撞击前的三天完成了入轨，用身体抵御了那次原本应该将我们文明毁灭的撞击。”

电影一样的剧情。虽然只是短短的文字描述，但想想就能感觉到那场浩劫与拯救的波澜壮阔。

“在此之前，天环之兽从未主动干预过我们的文明进程，也从未与我们有过交流，大众几乎已经将祂视作一种自然现象。但这次祂的拯救行为让我们意识到祂是有高度智慧的存在，而且对我们抱持着无上善意。也正是从那一年开始，天环节从民间庆典成为整个国家的法定节日，太空舰队将会在天环之兽入轨和离轨时为祂举行盛大的列队迎接及欢送仪式。”

“关于天环之兽到底是什么，是单一个体生物还是某种生物文明的集合体，学界没有统一的结论。但通过多次观测到祂从空无一物的空间中上浮，又下潜消失于空无一物的空间中，猜测祂应该至少能够在至少二维至四维间（当祂处于三维时可被我们观测）切换自身存在形态，并进行疑似基于空间翘曲原理的移动。”

这真是神奇的生物。洛天羽顿时对它产生了莫大的好奇心，对即将到来的能够亲眼目睹这一奇迹的天环节也充满了期待。

看来这就是他所体验的这个世界的重头戏了。

第一百零九章 天环之兽

在他进入这个有着奇妙设定世界的第三天，天环节祭典正式拉开了帷幕。

他昨天和田蜜（？）约定好了地点，早早地打车到了这里。这个拟似城市和现实中的江城有着几乎完美的复刻精度，他凭着记忆很容易就找到了位置。

可是……为什么是龟山塔顶上呢。洛天羽实在忍不住想吐槽，这种虚拟的世界观套上真实的记忆物总是让他一瞬间完全出戏，根本没法将自己好好代入剧情。

这估计也是科研团队自己编的剧，世界观设定上还算严谨，但是演出效果简直惨不忍睹。

算了放弃思考吧，不要想，用心去感受。他对自己这么说着，强行忽略掉违和感。

江对面有一面巨大的全息投影，正在直播太空中的景象。

“1小时前，远端殖民星‘漠河’所属的轨道观测站目击了天环之兽从虚空中上浮。这意味着祂已经到达我们的星系边缘，预计在下午六点左右与我们的舰队接触，晚八点前完成入轨。”

洛天羽看了看表，现在还是下午两点。他现在还不能进去塔里，只能在周边闲逛。整个城市都在庆典的气氛中，江滩的步道上早早地挤满了等待观礼的人们，密密麻麻人头攒动。新闻直播拍摄用的无人机和警用巡逻无人机在天空飞来飞去，密切关注着治安状况。公园路边已经事先划出了一条整整齐齐的区域供各种小摊摆放，整齐美观之余还规范了人流的行进方向，一举两得。

人们脸上都挂着笑容，三三两两地交谈着。他们都穿着一种奇特的类似古代风格的衣服，应该是专门为庆典换上的吧。衣服颜色有鲜艳也有素雅，相映成趣。

洛天羽忽然好奇起来。按道理说他们都是npc，一般只会有几句固定的台词。而这么庞大的场景，不可能每个人都设置单独的台词。

反正听npc对话也是游戏的一个乐趣，洛天羽这么想着，便混入人群中开始若无其事地偷听。

两个小时过去，他目瞪口呆地回到了塔底下。

这段时间里他起码听了不下二十组人的对话，没有人和他人的台词重复，甚至同一个人所说的内容也从未出现过任何雷同。无论话题是延伸还是转换，一切都十分自然流畅，根本听不出来半点违和感。

要写出多大的文本量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洛天羽不禁乍舌，还是说这是由某种软件自动从文本库内摘取内容，在自己的定位就近播放？

无论是哪种，都是了不起的成果。

正想着，背后被轻轻点了一下。

他回过头，田蜜正站在他身后俏皮地对他笑。她也换上了一件火红色的传统服装，广袖上用白金色的线绣着盛放的曼陀罗华。她将长长的头发盘了起来，神韵气质颇有些长成后的感觉了。

“你今天真漂亮。”洛天羽真心诚意地感叹道。

“谢谢。”田蜜灿然一笑，狡黠地转了转眼睛，像是要刁难一般地继续问，“那……有多漂亮呢？”

洛天羽笑了笑，“要形容的话，就像你衣服上绣的这朵……天堂之花吧。”

“平常真没发现你这么会说话呢？感觉不像这个年龄。”田蜜像猫一般眯起眼。嘴角弯弯看着他。

看来这个答案得分还不错，不过似乎有点超出自己中学生的设定了。洛天羽不由得自我吐槽了一下。

田蜜带着他进了塔中，对工作人员出示了一张金色的卡片。工作人员验证过他们的身份证，便恭敬地将他们指引到了电梯口。

在这个故事里她的设定还是超级有钱的大小姐吗。还是说这是基于我对她的了解生成的故事？洛天羽这么想着。

他们直接到达了塔最高的平台位置，这里离地面有130米，整条大江风景一览无遗。这个区域是一个装潢很是豪华的餐厅，看地板应该具备旋转功能。内侧是一面白玉质地的浮雕墙，雕刻着天环之兽的历史。墙边布置着一圈自助餐台，几名厨师不时递出调理完成的龙虾牛排等菜品。

看来这里是为了观礼专门设计的高价付费观景台。

“这里不便宜吧。”洛天羽对这种环境并不陌生，但总觉得应该配合一下自己的人物设定，于是这么问道。

“这层一人五万，还算正常吧。楼下三万，稍微差点。”田蜜毫不在意，走到观景台边缘的躺椅坐下，透过防风的玻璃幕墙遥望天空。

洛天羽也走过去和她并肩坐下。

“我见到妈妈了。”她忽然这么说道。

听到这句话，洛天羽心里一跳。

“她一直在另一个星系，上次见到她还是七八年前的事情。毕竟从远星区回来这里也要近一年的时间。”她继续说道，“那时候我根本不懂事，直到这次见到她之前都记不住她的样子。”

“但是很神奇不是吗？即便根本记不住模样，但是在见到的一瞬间，就能认出她是我的妈妈。”她还是微笑着，但眼睛有些湿润。不知道为什么，洛天羽觉得她此时心中的悲伤大于见到亲人的喜悦。

这也是来源于自己的记忆？

因为自己清楚地知道她的母亲在和她见面前就已离开人世？

洛天羽忽然觉得胸口有一块石头压着，沉重难以呼吸。这种悲伤清晰地传达到了他的心中。

他主动伸出手，叠在少女白润的手背上。

“只要见到了，在和对方拥有的时间里一起度过，就足够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你的妈妈一定也很想念长大的你。好好和她在一起，告诉她你有多么爱她，即使会再度分别，也一定会带着幸福的笑容。”

其实这真的不像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该说出来的话，而且但即便这是一个虚拟的世界，他也不想让她如此难过。

田蜜怔怔地看着他好一会。

“你说得对，我应该珍惜见到她的每一分钟。”她用力眨了眨眼，微笑起来，将手翻了个面，和他十指相扣。

“总感觉你像是一个我很熟悉的人。是我的错觉吗？”她眉头轻皱，有些疑惑道。

洛天羽刚想接话，电视上响起了主持人的声音。

“本台驻前卫舰队记者刚才发来现场实时画面。天环之兽已经在舰队排列的航道前上浮，正在向我们行星前进！”

画面切换到了宇宙中舰队拍摄的画面。

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观景平台上一片寂静。

画面上，在幽深的宇宙背景中，一个巨大的身躯正从一片虚无中缓缓上浮。因为它的上浮位置距离拍摄镜头仅有一万公里不到，摄影机根本不足以拍摄到它的全貌。洛天羽也通过网络搜索了一些武器知识，知道这次列队迎接的仪式舰队全部由长达12公里的“星冕”级主力舰组成。这种巨舰在人类的现实已经是不可思议之物了，而此刻从舰外一百五十公里左右的镜头拍摄的景象来看，这艘巨舰在天环之兽面前简直渺小如同灰尘，甚至是微生物。

就在他们持续关注着电视时，身边忽然有个人惊呼了一声。

“看那里！”他指着头顶的天空。

洛天羽和田蜜抬头看去。

一瞬间，难以言表的巨大视觉冲击让他们不由得停住了呼吸。

那是飞翔于星空之中，巨大威严，优雅美丽的身姿。

如果要找一个洛天羽能够接受的，最为接近他所看到之物的词语来描述，那大概只能是——

巨龙。难以想象的庞大的巨龙。

虽然和他所知的龙差距其实是很大的，但是天环之兽确实拥有足够成为行星星环的修长身躯。它的最初入轨位置在更南的方向，所以未能看到它的头部。但光是这份与行星同级甚至更强的压迫力，便已经让人生出足够的敬畏膜拜之心。

它缓缓向着南方而去，头部消失在地平线之下，而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身体则像是卷线一般缓缓地进入行星外围的轨道。

地面开始发出颤抖，江水出现了明显的，与原本流向不同的躁动。桌子和椅子都开始轻微地互相碰撞，响声连成一片。

“天环之兽入轨完成前，全球可能出现轻微的地震，海域地区将出现五级左右的大浪。请各位观众不用担心，行星政府应急办公室已经做好了防控对应措施，不会造成任何危险。”

果然，这种规模的天体入轨，即便对方有好好控制自己的能力，也绝对不可能完全消除对行星的影响。

“真是壮观啊。”田蜜目不转睛地盯着头上仍然在不断滑动的巨兽身躯，感叹道。

“它的头部再过来应该要一个小时后了。那时候就算是入轨完成了。”

两个人便这么坐着，安静地遥望天空。

暮色渐渐退去，夜幕缓缓地降临大地。夜空中，肉眼可见的绿色灯光整齐地地排列在天环之兽身侧，按照固定的频率一闪一闪，像是一条夜空中点亮的天路。

那是执行礼仪任务的轨道站发出的可见光航标。

整座城市已经完全亮起来了，光辉灿烂，将穿城而过的江面映照出一片璀璨的颜色。

“关于天环之兽有一个传说。”田蜜忽然道。她的眼神依然停留在天空中，并没有看向洛天羽。

“是什么呢？”

“当你出现在天环之兽眼中的时候，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

“听起来很美妙，这算是个童话吧？”

“大概是吧。不过我还是想相信这一次。”她似乎是不想错过天环之兽的头部掠过的那一刻，眼睛始终紧盯着天空。

洛天羽便在她背后坐下，两人背靠背凝视着不同方向的星空。天环之兽散发着微微蓝光的优雅身姿与星空中绿色的光之路从他们头顶穿过，交相辉映。

“看，祂来了。”不知过了多久，田蜜忽然站起身，指着地平线的方向。

那无疑是巨兽的头部。梭型如蛇头的形状上，有序排列着无数会发光的绿色眼状结构，像是镶嵌宝石一般流光溢彩。它们的光芒所经之处，便有绿色的光带凝结在空中，片刻后才散去。这让它周身围绕着一圈梦幻而神秘的美感。

“……”田蜜双手交握，眼帘低垂，低声许着愿。

洛天羽则始终凝视着在视野中越来越大的天环之兽。

当它到达他们上空时，洛天羽忽然感到一阵贯穿全身的重压，几乎令他当场跪倒在地。

他努力抬头，将视线投向正上方。

那是一只硕大的眼睛——

从天环之兽的头颅下方，睁开了一只巨大的，可能直径有数公里甚至几十公里的，如同深邃湖底一般碧绿的眼睛。它的瞳孔是交叉的十字形，中央有一枚金色的圆点。

这一眼覆盖的面积极大，但洛天羽确信它正看着自己。

在那一瞬间，他和祂，对视了一眼。

爆炸声响起，无数烟花在这一刻升上天空，将本该是黑色的夜幕照亮如同白昼。

“天环之兽已经成功入轨！让我们欢庆祂的回归！”投影中的主持人激动地高呼，“愿祂与我们的文明永世长存，愿祂永远守望我们！”

田蜜此刻已经睁开眼睛，正目送着天环之兽的头部慢慢远去。

“陪我看完烟花吧。”

她这么说着，拉住洛天羽的手，两人一起走到观景台的边缘。绚烂的烟花似乎无穷无尽，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映照出不断变化的色彩。

“真的很美，如果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就好了。”她的语气中有着一丝惆怅。

“会再有的。”洛天羽轻轻将她转过来，两人相对而立。

她抬起头注视着他的双眼，眼眶微微湿润。

“——果然，是你吗。”

“嗯，这次……应该由我先来了。”这么说着，他微微低下头，和少女双唇相叠。

世界就此定格。

第一百一十章 异变

“对象1，对象2确认投射结束，管理权收回。”

“上浮至二级意识层面。”

“脑波状态稳定，神经放电在正常区间。”

“上浮至一级意识层面。”

“对象意识清晰，各项生理指标均在正常区间。”

“唤醒对象10秒前。”

“9、8、7、6、5、4、3、2、1——唤醒。”

轻微的电击感从脊椎上贯穿到全身，让洛天羽一下醒转过来。

一股剧烈的眩晕感传来，他眼前全是飞舞的重影。好在他此时仍然悬浮在大玻璃罐子中央，避免了腿软坐地的尴尬局面。

“感觉到眩晕感过去之后，就告诉我。”肖宇晨的声音模糊地传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逐渐看清眼前的事物，耳鸣也慢慢消退了。

他举手示意自己已经清醒，随后便缓缓降落到地面上。

“和真实的世界相比感觉如何？”肖宇晨问道。

“老实说我都希望呆在那一边了。”洛天羽耸耸肩，“从观感的角度来说，我没法将它和真实区分开。”

“虽然每次都能听到这样的话，但还是让我听起来很欣慰。”肖宇晨呵呵地笑了起来，“不过事后调查还是要做的。”

他的眼前投影出了一份调查问卷，看页码足有上十张。其中列举的问题很是详细，从身体感觉到所见所闻均有涉及，但没有问及他经历的剧情故事，应该是出于隐私保护的目的。

过了一会，田蜜和苏小熙也先后清醒过来，落下地面。

“实在是太刺激了！”苏小熙咋呼起来完全不逊色于田蜜，不顾自己眩晕还没完全好转，便兴奋地蹦了起来，“这比我能想象的任何一种经历都要刺激！”

洛天羽赶忙一把捞住她，免得脚软摔倒。

“所以你经历了个怎样的故事？”田蜜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问，“我猜多半是战争场面吧。”

“是攻击机哦！我和你们一样成为攻击机飞行员啦！”

“……”洛天羽和田蜜无语地对视一眼。

“你们呢？说给我听听？”苏小熙期待地看看洛天羽又看看田蜜，眼睛都要闪出光来。

“我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中学生，生活在没有战争的世界里，平凡简单的日常。”田蜜笑了笑，“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故事了。”

“我也差不多吧。只是简单的日常生活而已。”洛天羽点点头，“经历战场的人一般都不希望再看到它一次。”

他们提交了自己的问卷，随着ai向导的指引走了出去。

实验容器降入了地下，实验室里恢复了空空荡荡的原貌。

“刚才那个，监测到了吗？”肖宇晨的声音问道。

“当然。共和国……不，全世界的地震监测机关应该都监测到了。”

“时间点能对上吗？”

“主脑分析了标识后就上收了权限，而且也不提供投影画面，无法判断这是巧合还是真的由他引发的。”

“震源位置呢？”

“几乎在整个赤道范围，深度推测在古腾堡面以下。”

肖宇晨的声音沉默了片刻。

“向主脑再次申请，然后……我们需要对他保持关注了。”

半小时前，中部行政区神池县境内。

一个小队的高9改降落在野战机场，抬起的舱盖中露出了陈港生的脸。冷气在一瞬间灌入了驾驶舱，刺得他一个寒战。他和指挥中心的联络员小姐姐打了个招呼，上传完任务影像记录，便扶着地勤推过的登机梯，抱着膀子哆嗦着爬了下来。

他们刚刚完成鄂尔多斯突出部交战线上的巡逻飞行任务。自从他们被部署到这里已经过了近一年时间，等过了十五，就轮到他们休假回家了。

小队四个人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抬头望着远方的天空。

“要在这个破破烂烂的地方过年，我们可真惨。”赵佳依小脸皱着，不满地嘀咕着，“过年休假的时间都优先给开高10的人去了，就我们没人权。”

“今天都是三十了，有点想家了呢。”林海棠幽幽地道。一百公里外就是鄂尔多斯突出部的雾层覆盖区，那里部署着至少超过三个孵化场级的原种生物群落。

陈港生摊摊手，“过了十五回去也一样嘛。不差这几天。”

西北在过去一年里虽然不算风平浪静，但也仅限于指挥级群落的中小规模袭扰，倒是西南地区发生了几次集团军级别的大型战役。支援大队的学员们也都已经在半年前授衔，除了战绩较为突出的陈港生和肖茵授了中尉衔，其他人都是少尉衔。

“明天我们轮休，能当一天咸鱼，还算是不错。肖茵姐她们是今天晚上的巡逻，连个春晚都看不着，运气真差。”王杰倒是颇有些苦中作乐的感觉，呵呵笑道。

“不知道小洛哥他们现在混得怎样了。”赵佳依一脸的憧憬，“上次听田蜜说他们在草原驻训，好像又装备了新机型诶。真是羡慕啊，要是我也有那样的本事就好了。”

“也不用太羡慕，洛哥那场的录像你们也看了，和那种玩意打你们谁有把握能活下来？”陈港生笑道，“他那是实打实拿命换的少校，换我估计一百个都要扑街。现在我们的工作相对那些飞高10的家伙风险低多了，好事先算他们也是应该的，没必要抱怨。”

“就你懂道理。”赵佳依白了他一眼，“明晚上把你家寄过来那盒子拆了，看看你们港人过年吃什么好吃的。”

“某问题啦。其实跟你们也差不多……”

咚咚。

陈港生正说着，忽然两下间隔极短的震动从脚下传来，他顿时一个踉跄。

“我叼！咩情况？地震？”他吓了一跳，这还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遇到地震。

咚咚。

刚站稳，又是一次震动袭来，同样是两次，间隔极短。然后就没有继续下去了。

“没听说过地震有这种形式啊。”林海棠的地理学得不错，疑惑道。

“大概是哪里地震的余震？走吧走吧，跟我们也没关系。”赵佳依完全不当回事，拉着林海棠就走，“回去休息下，晚点起来和家里视频。”

“我要先睡会觉，春晚要放到12点以后呢。”林海棠伸了个懒腰，“中午不睡下午崩溃。”

“你还真是会养生。”陈港生吐槽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年

“今天有地震？”vr体验三人组大眼瞪小眼，“完全没感觉到啊。”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们已经和田甜巴特尔已经从外滩码头乘上游艇，准备观看晚上的跨年烟火表演。

“我们在虚拟现实里，没感觉到诶。”苏小熙还沉浸在虚拟世界的刺激经历中，当时就发愿要考攻击机学院给他们当师妹，把两个货真价实的飞行员唬了一跳，好说歹说可算浇灭了她这个念头。

“很奇怪的地震，震了很短的两次就停了。”田甜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与其说地震更像是个什么玩意的心跳，咚咚，咚咚两下。”巴特尔补充道，还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这个比喻听起来有点吓人。”苏小熙摆手道，“别说了别说了。”

田蜜安静地靠在船栏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洛天羽端着两个盛满红酒的高脚杯来到她身边，微笑道，“要不是穿着不一样，我现在都要错觉你是你姐了。”

田蜜白了他一眼，接过红酒杯。

“你要是认错了，现在就会被沉进江里的。”她露出危险的眼神，伸出大拇指向下翻转，指着波光凌乱的水面。

洛天羽靠在她身边坐下，“所以在想什么？虚拟实境的经历吗？”

“……我见到妈妈了。”田蜜的视线又回到了发散的状态，声音也不像平时那么充满活力。

“我们一家一起生活在在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大家都过着和平的日常。”

“虽然妈妈总是出差，但是总有回来的时候。”

“我一直期盼着她回来，每次我见到她，被她拥抱亲吻的时候，我都感到无法形容的幸福。”

“虽然这么说……可是我真的见到她，也只有这唯一的一次。其他的都只能说是记忆，或者说故事设定吧。”她叹了口气。

“我有点分不清真实和虚幻了。”

“我甚至觉得那边的世界才是真实的，这个世界，”她的手从夜空中划过一圈，“才是假的。”

“人总是会期待美好的东西吧？哪怕知道是梦境，是麻醉自己的安慰剂，也想相信真的存在一个这样的世界，自己总有一天能够到达。”

洛天羽伸出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背，如同当时在虚拟世界中一样。

“期待美好的东西本身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他将目光投向和她同样的方向。亚洲明珠此时灯火辉煌，那里将要打出第一枚庆祝新年的烟火。

“在我经历的故事里，你是主角……小时候的你也那么可爱。”他笑了笑说道，“所以对我来说，美好的东西就是你。”

田蜜偏过头，指尖在他手心动了动。

“同样是一个和平的世界，没有战争，不需要考虑人类与同化者之别，每天都能见到自己喜欢的人坐在身边，上课时传传纸条，放学时一起回家。这样的世界和比起我们这个好太多了，怎么可能会不期待呢。”

“我觉得这段虚拟的记忆最大的意义就是圆了我们心中的一个愿望。在你身上，是和妈妈相见。而对我来说，是和曾经的你在更早的时候相识。”

田蜜斜了他一眼，但身体靠了过来，“你还有这样的愿望呢。”

“大概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应该是先表白的那个吧？被你抢在前面了，感觉不甘心。”洛天羽贴着她的头发，轻声道。

“就是要让你不甘心。”田蜜眼角弯弯，用力捏了下他的手，“一直不甘心下去。”

“嗯……我猜你成功了。”

两个人这样安静地坐着，手边的酒杯中红酒随着船体的起伏微微荡漾。

“切，恋爱的酸臭味。”苏小熙在一边翻起白眼。

游艇在十一点三十分准时出港。黄浦江两岸灯火通明，摩天大楼玻璃结构的表面上投射着立体效果的新年主题光影特效。天狼星集团的大楼担任了主要的工作，尖顶上用巨大的全息投影投射出金色的骏马，欢快地从一栋大楼跳跃到另一栋大楼的顶部，蹄下挟着七色祥云。

从江上望向外滩的岸边，已经黑压压的一片全是人头。虽然已经设置了隔离栏，但是为了防止踩踏事件，还是出动了身着动力外骨骼的武警士兵。一具具外骨骼双手相扣连成数道隔离带，将每一部分的游客观看区域限制在各自的范围中。

“这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巴特尔啧啧感叹，“我发现自从和你认识以来，感觉把我的世界观刷新了一遍又一遍。”

“三观的破坏和重建一般都是很迅速的过程，只要震撼程度足够大。”田甜回答道。

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田蜜的方向，落在那一对互相依靠着的恋人身上。

“这对你可不容易。”巴特尔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耸了耸肩道，“毕竟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不可能发生。”她偏开头，眼帘微垂，“也从来没有过这种事情。”

巴特尔笑了笑，望向江面不再说话了。

不远处，苏小熙正扛着司机送过来的单反转来转去，拍摄全景照片。见田甜朝她看过来，她便将相机镜头对了过来。

“给你们拍个合影吧！马上就要开始放啦！”她兴高采烈地喊道。

洛天羽和田蜜笑着回应了她，起身走了过来。

时间已经是十一点五十九分，摩天大楼上的投影在同一瞬间进入了十秒钟倒计时。

“10！”

“9！”

“8！”

“7！”

“6！”

“5！”

“4！”

“笑起来笑起来！”苏小熙举着相机对着他们大喊。

“3！”

“2！”

“1！”

海关大钟发出浑厚悠长的鸣声。在那一瞬间，东方明珠的上空，一蓬美丽的礼花轰然绽放。而后天空中顿时化为各色烟火的海洋，五光十色璀璨夺目。

“新年快乐！”苏小熙按下了快门。然后她哎哎叫着又设置了五秒钟的延时拍摄，挤到了四个人中间，大喊，“再来一次！”

闪光灯亮起，他们的笑容在漫天绚烂的烟花中就此被记录下来。

“你看，比起那个世界的烟花也不算差吧？”洛天羽在田蜜耳边轻声说。

田蜜没回答，只是和他十指相扣。

“说起来，这个时候有一点小礼物应该更完美了吧？”她忽然俏皮地笑了笑，从身边的包里掏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了洛天羽。

洛天羽打开来看，里面是一对吊坠，铂金色的外沿中，镶着两枚散发着柔和微光的晶体。

“你居然把它做成坠子了，真是好创意。”洛天羽提起其中的一枚，看烟花的色彩在它表面上折射出万华镜般的光芒。

“毕竟这可是你送我最珍贵的礼物，独一无二的。”

洛天羽将坠子戴在她白皙的脖颈上。然后田蜜拿起了另一枚坠子，为他戴上。

“新年快乐。”他将她拥入怀中。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一阵震动。他伸手去摸，却看到田蜜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一种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将视线投向田甜和巴特尔，他们已经将手机掏了出来。

他点开了那条信息，一看之下，脸色顿时巨变。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战争再次降临

两小时前，中部行政区河曲县

共和国黄河防线前沿

小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地面上已经泛出了微微的白色。这里已经是人类据守位置的最先端，再向前就是原种生物的控制范围了。

一队士兵正乘着一辆山猫突击车在雪中巡逻。这段路每隔半小时就会有一个班巡逻经过，地面已经被轮胎碾成一片泥泞。而在他们巡逻的路径上，每隔300米就部署着一台全自动哨戒炮。哨戒炮的顶端亮着绿色的定位灯，一座座延伸下去就像是一条绿光组成的分割出文明与野蛮的界线。他们的队伍里有两名技术兵，在巡逻的同时也担负检查这些自动化武器站的工作状态。从这里向前，是被密集布撒了各式地雷的，长达25公里的死亡之纵深。

单个指挥级下辖的军队，光是突破这雷区冲到哨戒炮射程范围中，就几乎要折损总兵力的三分之一。而一旦某个方向的雷区被触动，该段防线的所有自动化防御系统立即会被全面激活，而防御部队也将得到警告，有足够的时间转入战斗部署状态。这里布置着第21集团军下属的12装甲师和21机步师合计近3万人，坦克与装甲车辆共计2000余辆。而在数十公里外的地下层，还安置着要塞化的远程炮群。作为重点防御地段，五寨县长期驻15师下属的45飞行团共48架高10，神池县长期驻一个装备高9改的战区支援大队共36机。这已经是非常密集的低空作战力量，足以对单个孵化场级群落的进攻构成绝对空中优势。

这里就像是固若金汤的齐格飞防线一般，同时抵御两个孵化场级群落的进攻也丝毫不在话下。

“大过年的，这种鬼天气。”

班长擦了一下在风镜表面融化的雪花，暴露在外的嘴里咂巴咂巴两下，呸地吐了出来。

“咋了班长？”跟在后面的士兵做完了炮塔的检查，合上记录本走了过来。和班长不同，他的头盔下规规矩矩地带着防寒头套，避免了嘴里被吹进异物。

“是沙子。”班长停下脚步，向风吹来的方向看去。

那里是无边的漆黑夜色，人类文明光芒照耀之外的地方。远远看去，黑暗中就像存在着无数魔兽的巢穴，栖息着择人而噬的凶物。

风势变得越来越大，沙尘开始影响肉眼的能见度。夜视仪的可视范围急剧降低，很快他们就连身边的同僚都看不太清楚了。

“看来是沙尘暴了。”班长接通了和连队的通讯，报告了出现极端天气的情况，询问是否能中止巡逻。

过了一会，他们收到了连队断断续续的回复。重复数次后，他们大概听明白是说沙尘暴持续时间较短，让他们就地待命。

山猫突击车是全开放的结构，没法起到遮蔽作用。于是班长戴好了自己的防寒头套，指挥战士们熄火下车到就近炮塔的维护壕内躲藏。这是用于日常检查炮塔基座系统和供电线路而挖出的围绕炮塔一圈的一条深约15米的浅沟，当人蹲下时刚好能提供完整的防护。

五个人挤在沟里，默默地等待着沙暴过去。

“这可真是令人难忘的年三十啊。”有个士兵说了一句。

“不知道回去还赶不赶得上看春晚。”

“希望今年别又是找一帮看着就让人倒胃口的小白脸上去，再这样都看不下去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置身于沙尘暴中，会让人产生迷失的错觉。而在这种错觉中，和同伴说说话能很大程度上降低孤独感之类的负面影响。他们是这附近唯一的一支人类小队，离他们最近的有人驻守防线还在二十五公里外。

而他们还需要完成三公里的巡逻任务。

正谈着，头顶上忽然传来机械运转的声音。声音只是很短的一瞬，当大家抬头去看的时候，它却像之前一样沉默地矗立着，只有顶上的绿灯在按照持续的频率一闪一闪。

“炮塔刚才是不是动了？”班长疑惑道。

大家纷纷表示不清楚。负责维护的技术兵站了起来，绕到炮塔背后去，用平板电脑连接上它的系统。

“确实动了，仰角上移了15度。刚才一瞬间，警戒等级从3提高到了2。但现在已经降回去了。”技术兵一边查看日志一边道。

炮塔正常状态下并不会动。它的火控系统是光学式的，仅能捕捉2公里内的目标。更远距离的对地预警和火力引导由安装在后方两公里左右的前沿雷达站负责，而指令只有可能来自那里，或者防线总指挥部的远程操纵。

“可能是误测。估计沙尘密度太大干扰了雷达系统，或者是什么大面积的玩意被风吹到天上了，被误判成追猎者啥的。之前就出现过好几次。”技术兵收起了平板电脑，低头顶着风跑回了维护壕。

“班长，我感觉这沙尘暴不像是一会就会停的样子。”一名士兵说道，“我就是偏关的，小时候这种沙暴见得不少了。冬天里这吹起来没两个小时小不了的。”

“靠。这还看个球春晚啊，回去都转钟了。”热衷于春晚的那伙计不爽地啧了一声。

班长没加入讨论，只是抬着头看着上方满天肆虐的风沙。

“班长？看啥呢？”技术兵用手肘捅了捅他。

“……从刚才开始，我就总觉得一直有东西从我们头上飞过去。”班长皱着眉头道。

忽然，他抬起手，“嘘。你们听。”

大家都支起耳朵，在一成不变的呼啸风声中寻找不一样的地方。

过了一会，技术兵忽然变了脸色，转头看向班长。

那是连绵不断的，膜质翼翅沙沙的急速扇动声。虽然在狂风中这些声音并不容易被区分出来，但当音源数量足够多的时候，便不是那么轻微到无法察觉了。

为什么哨戒炮不开火？防空系统都发生了什么？他们惊疑地互相对视。

“必须把这个情况报告上去，要出大事！”

班长满头冷汗一次次按下电台，但不论如何尝试，频道里都只有一片沙沙声传来。

远处隐约传来连绵不断的爆炸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如同跨年时不断燃放的烟花爆竹一般永无止歇。

不是他们的前方，也不是左侧或右侧。

是防线面对的整个方向。

那是地雷阵被触发的声音，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而数量……绝对不小。

“想想办法。”他盯着有点手足无措的年轻技术兵，重复道，“想想办法。”

第一百一十三章 虫潮

位于中部行政区首府的黄河防线监控中心中，值班的大校军官凝视着面前近三层楼高的巨大屏幕，揪着自己下巴上冒出头的胡茬，眉头皱成了一团。

他的下方是一个航天控制中心规模的庞大空间，近百名技术军官坐在呈扇形分布的阶梯状控制台前，实时监控着整条防线上自动化防御体系和驻军的情况。

这场沙尘暴来得实在是太突然，而且范围极大，几乎覆盖了河曲县、保德县到兴县宽达近百公里的战场前沿，而且高密度沙尘导致了覆盖区内采用无线通讯技术的智能地雷出现了大片信号丢失的状况。

气象部门对这场沙尘暴的成因表示不解，但信誓旦旦地表示这种突发性的沙尘暴不会持续超过一个小时。

“河曲和保德的地雷区信号还要多久恢复？”他问道。

“信号传输不稳，只能间断收到雷区总网发送的安全标识。恢复估计得等到沙尘暴强度减弱。”坐在下方控制台的军官回答。

“上一次安全标识什么时候收到的？”

“二十分钟前。”

“边界炮群有没有监测到异常情况？”

“出现过一次对空侦测报警，但系统判定为误报，已经取消了该次警告。”

军官沉吟了片刻。边界炮群的火控采用的是光电系统，不具备雷达探测功能。而在这种天气中，前沿布置的侦测雷达也受到了强烈的干扰，从他面前的电子地图上大片大片的黑色斑块就能看得出来。

“调取炮群的光学影像，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他拿起手边的水杯，搓了两下又放了下来。一种不安的感觉总在他心里跳来跳去，让他焦躁难安。好在边界炮群采用的是线缆连接，通讯完全不受沙尘暴影响。

屏幕的画面切变成了12x12的格子，每一个格子中显示着一台哨戒炮的摄像头所见的景象。

“报警的是哪一台？位置在哪里？”

“hf-hq-1-24号。”其中一个格子被标上了绿色的边框，摄像头的景象也随即放大到了半个屏幕。另一边，地图则迅速定位到了这台哨戒炮的位置，它的射程范围和观测区呈两个不同颜色的圆形面显示在图中。

“调取报警时的录像。”

4k的录像视频很清晰。但……

并没有发现任何东西。夜视摄录模式下，整个屏幕中都是白灿灿的一片，除了风沙还是风沙。

“查看它的报警逻辑分析。”

录像视频定格了下来，一个红色的框被加注在了视频的一角，下面用文字标注着“5389：移动速度低于风速/7763：反射面大于警戒值”

“放到最大。”

红框中的画面呈现在半个屏幕上。那里只有一个完全模糊的非常淡的黑影，根本无从判断那是什么东西。

“影像库匹配结果？”

“正是因为没有匹配结果，所以系统判定是误报了。”控制台前的年轻技术军官盯着那团黑影看了半晌，眼睛都要贴上屏幕去了。

“可能是布料或者是什么被吹飞的植被吧？”他长长出了口气，“上个月沙尘暴的时候就出过类似的状况，搞得大家都紧张了好一阵。”

大校坐下来思索了一阵。他的手边是一个被厚厚的透明塑料板盖住的按钮组，分别为绿色的“三”，黄色的“二”以及红色的“一”。

现在绿色的“三”正发出令人安心的亮光，黄色的“二”以及红色的“一”则熄灭着。

大校看着黄色的“二”，指尖轻轻敲打着桌面。

如果他按下这个键，所有与黄河防线有关的人员将会立刻收到返回岗位警戒待战的通知。

如果是平时，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按下去了。但今天对于所有人都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大部分人都在和家人一起欢度新年。如果将包括战区司令在内的所有人来了个一键招回，但却是虚惊一场……

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但用腚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过了几分钟，负责炮群状态监控的技术员咦了一声，接通了大校桌上的电话。

“主任，hf-hq-1-24号哨戒炮正在不断收到维护端发送的自检要求，十分钟内它已经自检了五次了。”

“所以这玩意故障了？”大校心中一宽。

“不，自检要求是从日常巡检人员的随身设备上发送的。换言之，这门炮边上有我们的维护员在。”

“能接通和他们的通讯吗？”

“那个位置正在沙暴的重度影响区域，无线通讯无法接通。”

“用光学摄影机观察一下四周。”

机械运转声响起，两米五高的哨戒炮塔倾下了炮口，将前端的摄像头尽可能地朝下。它的俯角只有35度，并不能看到身下的维护壕。它像个迷茫的路人一般左右转着头观察着，但一无所获。

“来了！”技术兵蹲在炮塔下方向班长挥挥手，“防线控制中心注意到这里了，他们在手动操作！”

班长一下站起身来，冲到摄像头前方用力挥手。

摄像头停顿了下来，微微调整角度对准了班长的脸。

“敌人突破了！他们已经冲过半程的雷区！”他大声喊道。

“用写的！这玩意没有收音系统！”技术兵朝他大喊。

“哎呀马德什么破玩意！”班长气急地呸了一声，拿出自己的战术板，在上面写下了自己要说的内容，展现在镜头面前。

指挥中心的大屏幕上清晰地展示出战术板上的文字。

“追猎群已大量突破防线我处听到密集地雷爆炸声”

一股冰寒贯穿了大校全身。他毫不犹豫地翻开按钮上的塑料板，插入自己的身份识别卡，跳过黄色的2，直接按下了红色的1。

“注意，黄河防线进入第一级警备状态。”冷硬的合成音在大厅中响起。

“边界雷场敏锐度提升至最高等级。”

“边界炮**战逻辑提升至最高等级。”

“全防线地面侦测雷达进入开机程序。”

“自动化反装甲阵地进入最高等级战备。”

“自动化防空阵地进入最高等级战备。”

“自动化支援火力阵地进入最高等级战备。”

“21集团军应急响应已启动。”

“27集团军应急响应已启动。”

“63集团军应急响应已启动。”

“空15师应急响应已启动。”

“战区空军支援大队应急响应已启动。”

……

一个个自动指令不断生成，通过电波飞向驻守在黄河防线数百公里上的每一个战斗单位。

“主任，现在只是河曲方向有敌情，让整个防线都进入战备会不会引起不满？”

“我已经犯了个错误。”大校面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双手握拳。

“即使是虚惊一场又怎么样？黄河防线绝不容有失。如果今天没有这几个人我们会怎么样？过节被打扰总好过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主……主任！！你看！！”一声带着颤抖的叫声从下方的操作台传来。

大校转头看去。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大屏幕。

沙尘暴的强度终于降低到了雷达可以勉强生效的区间。

雷达只能探测到雾区之下的范围。而此刻整条黄河防线的前方，密密麻麻不可计数的红点积压在一起，每个红点都代表着一只被确认观测到的指挥级。它们以不同的频率闪烁着，几乎已经连成一片刺眼的红色。而在雾区之中，更多的红点正在涌出，像是被捅了蜂窝的马蜂一般。

这种场面从来只出现在电影中，这让所有人都有种“只是在演习吧”的虚幻感。

但冷冰冰的语音系统提示打破了他们的错觉。

“警告，吴堡防御阵地受到孵化场级群落进攻，估算群落为5个。”

“警告，临县防御阵地受到孵化场级群落进攻，估算群落为7个。”

“警告，兴县防御阵地受到孵化场级群落进攻，估算群落为7个。”

“警告，保德防御阵地受到孵化场级群落进攻，估算群落为6个。”

“警告，河曲防御阵地受到孵化场级群落进攻，估算群落为7个。”

……

警告仍在继续。整条黄河防线的示意图上都亮起了刺眼的红色，那是自动化防御系统开始迎战的信号。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撤退

在这旧年与新年交替的夜晚，原种生物在整个共和国战场上发动了前所未见的攻势。记载中能与这种攻势相近的，也只有耶梦加得刚刚登陆时，在西北关会战投入的近270万兵力。但从现在的角度看，这270万兵力其实水分很足，起码有90%是承担建设与收集任务的兵蜂，真正的战斗单位不足三十万，按现在的标准两个甲种集团军在后勤充足的情况下足够应付。

而在过去的一年多，西北并无大的战事发生，反而西南方向一直持续着高强度的战斗。决策层判断原种生物的主力军队正集中在西南行政区的达州突出部，试图南下打出一条通道将整个西南行政区一切为二。

某种意义上他们的判断并没有错。但那是“一直在”共和国战场上的原种生物军团。

酒泉核爆之后，耶梦加得军团主力转向了中亚地区，横扫了北方联盟的各个加盟国，将整个西亚吞入口中，随后经哈萨克斯坦北上进攻北方联盟。而在东亚战场它一直采取着较为保守的进攻策略，扩张速度远不如它在另一条战线的表现。而共和国在东亚战场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机会后，用空间换来了重整旗鼓的时间，这才堪堪在接下来的十几年内维持住稳定的局面，甚至转入了战略相持阶段。

但是现在一直吸引着两个原种生物军团主力的联盟已经倒下。

那么耶梦加得军团的主力自然没有再留在欧洲的必要，甚至巴别塔军团的主力可能都将长途跋涉远征东亚。

盘踞在北亚的北方联盟已经元气大伤，不足为虑。共和国已经成为欧亚大陆上最后的门户。

那么，踹门的恶客自然也会笔直奔向这里。

这一刻光是黄河防线上，被观测到的敌方第一波攻势就已经接近了270万。而后续军队还在不断涌出。

那在其他地方呢？

意识到这一点时，大校的手开始止不住地发抖。他十分甚至是百分庆幸自己没有一错再错，在几乎是千钧一发之际对整个防线发出了预警。

他无需再向任何人汇报了，当他按下一级警备状态的按钮时，首都就已经得到了警报。作为监控中心总负责人，他已经完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任务。

但他心里非常清楚，黄河防线虽然部署着密集的自动化防御阵地，但这种规模的虫潮远远超出了它的设计承受上限。不说抵御了，能够为后方的军队争取到撤退时间就已经是万幸了。

现在他能做的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陈港生小队在凄厉的警报声中冲向停机坪，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其他32名支援大队的飞行员们。他看到整个机场一片紧张，地勤人员呼喊奔跑着将所有的攻击机都从机库中拉了出来，所有的油料车和弹药推车全部出动，为它们进行补给，甚至一架前几天意外受损的攻击机都没有例外。

“额……有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直到坐进机舱，他仍然是一脸懵逼。

“不知道，但是看起来很严重啊。”赵佳依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紧张。

“呐，我们有过哪怕是一次整个大队全部出动的经历吗？”林海棠弱弱地问。

“没有。”其他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最多也就是12机同时出动吧。”王杰补充道。

“有点害怕，感觉出大事了。”赵佳依缩着脖子哭丧着脸，“有种不祥的预感。”

机载电脑的屏幕切换了一下，变成了他们小队指定的支援区域。

“请各队前往标定的区域进行支援。交战规则很简单，去到那里，消灭一切你们能看见的有价值目标，然后返航。”指挥中心这次给出了一个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指令。

“不需要接受地面引导了吗？”陈港生问道。

“地面部队不会参与这次战斗，他们将全部撤离。你们的任务就是为他们争取撤离时间。”

“到底……发生了什么？”陈港生震惊难以自己。

指挥中心的联络员沉默了片刻。

“黄河防线已经被全面突破，所有驻守军队都在后撤。”她叹了口气，“一路小心，祝你们好运。”

通讯被切断了，留下一群满脸怔憧的飞行员们。

黄河防线牢不可破。

这是他们到达河曲以来，一直坚信不移的事情。而他们曾在空中观看着前沿的自动化防御阵地用树立如林的炮塔阵线，密集如暴雨的钢铁弹头硬生生地将一次孵化场级别的攻击顶回去的盛况。

对方放弃进攻狼狈撤退时，驻守的部队甚至一枪未发。

在那一刻，这座防线就像人类文明的力量象征一般耀眼。

但现在自己被告知它已经被攻破了。

这是如何做到的？

“各位，出发吧。”他沉声道，“我们自己去看看那里发生了什么。”

他们演练了很多次但从未真正用上过的机群紧急升空流程终于派上了用场。数分钟内，三十六架攻击机全部起飞，排出一个个楔形队向西方飞去。

“看下面！”林海棠惊呼道。

“……已经看到了。”陈港生声音低沉，眉头扭成一个川字。

卡车，装甲车，自行火炮，坦克，野战防空导弹，各式各样的装备都在沿着公路撤退。

从天上看下去，就是一条长不见尾的，灯光汇成的河流。

车队的行动还很有序，意味着他们并不是与敌人接战而溃败，而是收到了主动撤退的命令。

会让指挥部当机立断决定撤离全部驻守军队，只有敌人已经数倍强于己方的情况。

那么对方已经强大到了什么程度？

他心里掩上了一层厚重的阴云。

地平线上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火光，那里正在熊熊燃烧，整个天际都成为了一片炽热的红色。他们的下方，自动化远程炮群正在用完全不考虑寿命的射速疯狂射击，大概是准备射击到自爆为止吧。

当他们终于目击到战线最前端时——

“叼，我在发梦？”陈港生狠狠揪了自己一下。还挺痛，估计一会要变青了。

没有人回答他。

赵佳依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林海棠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卧……槽。”王杰喃喃道。

那已经无法被称为“群落”了。

“潮水”亦不合适。

那是海啸，是侵蚀一切的王水，是伴生于狂暴飓风的，将所到之地一切文明夷平的凶猛狂澜。

它们像是传说中的杀人蚁军团一般密密麻麻铺满地面的每一寸角落。

陈港生顿时就完全接受了防线被冲破的事实。面前的这股狂潮给任何一个直面它的人带来的精神冲击都是堪称恐怖的，能够直面它们的只有不具备情感的自动武器。

他不敢保证自己如果身在地面上会不会立刻掉头逃跑。

它们摆出了丝毫不在意损失的密集冲锋阵型，落在它们之中的每一枚榴弹都能将数十只原种生物送上天空，再分散落在方圆数十米的范围里。

但它们的指挥者毫不在意，或者说只有这样的阵型才能勉强容纳下此等数量规模的军队同时冲锋。

前沿的三道哨戒炮阵地已经有两道彻底消失了，而剩下的一道被突破也只在须臾之间。这些速射炮已经打到炮管红炽不得不停止射击，而前方的地面上死掉的原种生物尸体却瞬间被身后涌来的同类践踏成泥。

陈港生努力按住狂跳不已的心脏，大声道，“开始战斗！依托防御阵地，在有效射程上迎击！什么近打什么，尽量保护炮塔！”

他们几乎是盲目地对着地面一边开炮扫射一边发射着火箭弹。

“没有追猎者啊。这不正常，它们都去哪里了？”赵佳依疑惑道。

“只要它们没出现在我们眼前，就别管了。专心把现在的活干好。”陈港生扫了一眼弹药储备量。就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火箭弹已经全部打完，链式炮的弹药也倾泻出了大半。至于导弹？根本就没有带。面对数量压倒的敌人，有那个位置不如多装两筒火箭弹。

他们的支援产生了一些效果，哨戒炮阵地前方被清出了近百米的空地。好在现在的气温在零下，过热的炮管冷却的速度还算不错。虽然空地立刻被后方涌来的兵蜂们填满，但炮塔终于得到了一些缓冲时间，再度轰鸣起来。

这样应该能多撑几分钟了。陈港生想着。

一旦接受了眼前的现实之后，他便不像刚才那样惊慌恐惧了。

炮塔的弹药存量虽然大，但终究是有限的。而他们已经一次性投入了全部的力量，返场补给起码需要半小时以上。

而增援还没有消息传来。

“不要留自卫基数，全部打完返场！”他命令道。

片刻后，攻击机群拨转机头，全数开始撤离。

当他们飞出数公里后，后视摄像机传来的影像中，整条防线在剧烈的爆炸中飞了起来，将那些已经打光弹药的炮塔和周边百米之内的原种生物统统掀上数十米的高空。那是埋藏在阵地下方的自毁系统，在指挥中心判断阵地已经失效的时候启动了。

他不再去看背后的景象，只是用力咬着牙全速向前。

第一百一十五章 毁灭的狂潮

野战机场上一片忙乱。攻击机群降落在属于自己的停机坪上，飞行员们在机舱中听取战斗简报并等待补给完成。

“这次你们将搭载制空装备出击。”

指挥中心的这句话顿时炸了锅。

“这怎么可能？”

“我们是对地作战的，这不是去送头吗？”

“这不是45团的事情吗？他们不是制空部队吗？”

“已经没有45团了……是吗？”陈港生问道。

频道里顿时一片寂静。

“是的。45团已经在早先的出动中遭遇近一百只追猎者的空中突击群，无人生还。”联络员沉默了一下，回答道，“现在整条黄河防线全部都面临着你们刚才看到的情况，没有互相支援的余力了。你们是河曲地区唯一还能出动的大队，能否为地面军队多争取一些时间只能指望在你们身上了。”

“这是个自杀任务。我们在追猎者面前撑不了太久的。”陈港生叹了口气，“虽然想这么说……但是说了也没用吧。他们既然派我们出去，不可能没考虑到这一点。”

“……是的。我很抱歉。”

“那这大概就是最后一次通话了吧。”陈港生看了看舱外，地勤人员正对他打出补给完成的手势。

对面没有回应。

“那么，再见了，祝你好运。”

这句话本是每次他们出动时，联络员会对他们说的话。但这次他先说了出来。无他，是赴死之人对生者的祝愿。

攻击机群再次依次升上天空。这次它们不再分散前进了，而是编成对空战斗队型集合在一起。推进器的亮光在夜空中慢慢变小，渐渐消失。

如同即将失去光辉的星辰。

“死到临头了还耍帅，我就不信你不害怕啊。”

赵佳依的声音从频道里传来。

“怎么可能不害怕呢。”陈港生拉下白色绒线编织成的手套，手心里已经全部是汗。他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将手套戴了回去。

“我恨不得现在就掉头逃跑。”

“明知道打不赢的对手还要上去送，感觉真是差到极点了。”

频道里一阵沉默。

“话说，其实我一直对地上那群家伙有种优越感。”他忽然说道，“看到他们在地上用脚走，用轮子爬，而我们从他们头上飞过去，用十秒钟就能翻过他们要爬一个小时的山的时候，他们抬头用那种羡慕的目光仰视我们的时候，这种优越感就会特别强烈。”

“当他们遇到搞不定的事情呼叫我们来救场，而我们毫不拖泥带水，三下五除二把冲到他们面前的敌人送上天的时候，然后在他们感谢的目送中飞走的时候，我甚至觉得我像是在帮受欺负的小弟出头的大哥一般的爽快。”

“这种优越感大概是不对的吧。但是没办法，它就是存在，我也没打算改。”

“就是因为这么个莫名其妙到搞笑的原因，我实在没办法把那些还在靠脚走靠轮子爬的家伙扔下自己一走了之。这会让我以后再也不能站在大哥的高度去看他们，这感觉比送人头要更差一些。”

“丢下小弟自己逃跑的大哥以后是没法在社会上混的。”

“这算是港都的江湖文化？”赵佳依噗呲一下笑了出来，“而且人家说不定只是把你当工具人，你这纯粹是自作多情吧？”

“这无所谓啦。反正我自己爽就行啦，不需要他们知道。”陈港生故作轻松道。

经过他这么一说，大家的紧张感缓解了不少。

“真希望这时候小洛哥在这里啊。”林海棠叹了口气，“要是他在的话，感觉会安心好多。”

刚说完她就觉得不太妥，赶紧解释，“啊，不是说队长你不令人安心。”

“其实我刚才也跟你想一样的事来着。”陈港生坦率地承认，“那家伙骨子里就刻着以弱胜强的属性，如果是他的话，大概能带我们闯出一条路来。”

“可惜他不在，现在我们只能靠自己。再说了，谁说我们就不能做出点成绩来？”

机载雷达发出了尖锐的报警音。屏幕上，十几个红点正在向着他们的方向快速接近。

“各位，我们表演的时间到了……”陈港生的机体将格斗长刀握于手中。

在他的身侧，高9改机群开始分散。它们纷纷做出了格斗姿态，长刀侧于身边，速射炮和格斗导弹通过背包机械臂置于肩上。一条条刀刃在示宽灯闪烁的光芒下反射出一道道寒光。

“最后，很荣幸和你们并肩战斗。如果可以的话……要尽量活下来啊。”

洛天羽他们到达石门大郭空军基地时，时间已经接近中午。所有飞往中部行政区西部城市的民航已经全部停止，大批军队的运输机开始密集飞向交战区主要城市的机场。他们搭乘的这架伊尔76在石门卸下货物腾空货舱之后，就将立即飞向晋阳执行人员疏散的任务。

他们和白翎在机场的一个会议室里见了面。白翎虽然还是维持着她平日的气质，但两个黑眼圈已经说明了她现在的疲劳。

“本来准备和你们在晋阳会合的，但是情况不容许了。”

一坐下，白翎便开门见山道。

“情况这么差？”洛天羽皱眉道，“这才过去12小时左右吧？”

“够久了。现在整个防线全部都在后退，吕梁和包头已经丢了，晋阳已经在全面疏散平民，放弃也是迟早的事。”

洛天羽在脑子里过了一下中部行政区的地图，大吃一惊，“放弃整个中原？疯了吗？丢了晋阳下一个就是石门，然后就是首都！”

“疯？”白翎冷笑一声，“再没有比这更正确的决定了。”

“现在它们分为两路攻势。北路，推测从包头向东，呼市，乌兰察布，武城，承德。预计兵力750万。”她在笔记本上调出地图，手指一路向东。

“啥？”四个人都惊了，“你特么在逗我玩？750万？哪里冒出来的？”

“别急，听我说完。”白翎挥挥手，“南路，推测从榆林向东，吕梁，晋阳，石门，保州，津门。预计兵力790万。”

四个人张口结舌，呆若木鸡。

“同时，达州突出部原种生物279万分兵向“渝城、夷陵方向发动攻击，意图应该是牵制南方的增援力量北上。”

“卧槽光对线就一千五，这还打个毛，投了算了。”田蜜登时一捂眼往椅子上一靠，整个人变成了失去希望的咸鱼。

“别闹，你投了也是个死，还不如想想怎么赢。”白翎丢了个纸团砸到她脸上，田蜜只是哼唧两声完全不动弹。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东亚战场上不是统计只有1000万左右吗？多出来这一千万从哪来的？”巴特尔眉头拧在一起，沉声道。

“中亚和西亚吧。本来耶梦加得军团的主力就不在中国战场，现在它大概决定要一次性解决我们，所以把主力集中了。说不准还有巴别塔军团所属的军队。”田甜道，“毕竟我们现在是欧亚大陆上的最强力量了。”

洛天羽看着地图。他仿佛看到一条红色的绞索，向地图上共和国的核心收紧。

第一百一十六章 突破雾层

“除了中部大区的军队已经全部顶向西南，东部大区的军队已经倾巢出动，正在全速北上。北部大区的七个快速反应师已经在向锡盟机动的路上。”

“所有的行动唯一的目的，就是阻止它们对首都形成合围。虽然首都的那座墙设计上能够同时抵御两个母巢级群落的进攻，但现在的情况和黄河防线一样——它会超载。”

白翎摊摊手，“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拖延时间，尽可能拖延时间。去战线后方制造混乱，破坏它们的指挥体系，让前线军队因为信息传递脱节而停下来。”

“一场指挥级猎杀行动？”洛天羽托着下巴思考道，“那我们必须尽快行动了，雾层每时每刻都在随着指挥级的前进扩散，行动越晚，我们能够深入的距离就越有限。”

白翎停下来定定地看了他片刻。

“不害怕？”

“谈不上，大概紧张会有点吧。”洛天羽摇摇头道，“现在这局势任谁都能看出来这是生死存亡的关口了，不说什么匹夫有责吧，至少我们军人有这个责任。”

“而且，对于你或者是我们来说，这可能是一生再难遇到一次的大舞台……对吧？”他直视着白翎的眼睛，微笑道。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挺让人省心的？”白翎和他对视了一会，疲惫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亮色。她站起身，目光从四个人面上逐一扫过。

“多的不说了。你们成功回来，就是英雄。”

“能上电视做专访嘛？”田蜜又开始乍乍乎乎。

“希望事后能补点假期呢。大年初一就被拉回来加班，很让人困扰的。”田甜柔柔地微笑着。

“我没什么追求，加班工资请按照法定的三倍结算，谢谢。”巴特尔搓着手嘿嘿道。

洛天羽也站起身，和白翎对面而立。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他点点头，“由你下令。”

白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那么我们来谈谈作战计划的细节吧。”

巨大的an-225运输机飞翔在高空中。

按照预定计划，机舱内的物资已经空投在了忻州郊区。接下来他们将要在宁武进行空降，一路向南到达吕梁，再折回晋阳，寻机猎杀途经路线上的指挥级。目前空降区域的雾层离完全活化尚需数个小时，还可以依靠空投舱强行突破。

机舱尾门缓缓开启，四具三棱锥形的空投舱被地板上的传送带系统运到了舱门口。在相隔五千米的下方，浓重的灰色雾气像是具有生命一般蠕动着，表面时而鼓起时而收缩，看上去就像一锅接近沸腾的剧毒魔药。这是雾层接近完成活化的象征，再过两三个小时，当它们停止动作，彻底静止下来时，这片空域对人类来说就几乎是完全封闭了。

“话说，我怎么觉得我们像是四块要下火锅去涮的肉呢？”

田蜜看着屏幕上的景象吐槽道。

“好恶心，不要说啦！以后怎么吃火锅啊！”

“太真实了。”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虽然话语强作轻松，但是每个人心中的紧张程度却不见稍减。他们在做的事情此前从未有人尝试过，自然结果也是未知的。雾层作为空中禁区的名号已经深深刻在每一个和飞行打交道的人心中，而现在他们正在用自己的性命作为赌注来突破它。

这四具空投舱是天狼星重工的产品。它们具备抗腐蚀的保护壳，以及一部尾端的喷射推进器。

“各机进行空投舱投下前检查。”

“推进器模块正常，维生系统正常，外壳分离机构正常，姿态调整喷口正常，涂层完好率100%。”

“空投舱全功能良好，可以投放。”

运输机的机组人员控制着传送带将洛天羽机推到了舱口。

“各位，雾层下面见。”说完，洛天羽关闭了通讯频道。为了将雾层下方的指挥级作出的反应控制在最低程度，在穿越时他们将断绝与外界的一切无线联系，尽量假装自己是颗陨石——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卯月。

一阵熟悉的失重感传来，空投舱被推离了飞机，在天空中以自由落体的速度下降。运输机在屏幕中迅速变成一个小点，接着第二个空投舱被推出了机舱。

他深吸一口气，控制姿态调整喷口将三棱锥的尖端朝下，注意着高度的变化。

深灰色的雾层在视野中迅速放大，行进路线的下方出现了一些不寻常的反应。像是从海中探出身体的巨蛇一般，雾层里向上凸出一个尖角遥遥指向他的位置，并随着他的位置变化调整着自己的朝向。

好在高度只有不到一百米左右，比起完全活化的雾层千米级别的迎击距离还是要友好多了。

当高度计下降到6000米时，空投舱的推进器启动了。

一股巨大的推力将自己压在座位上，头部撞击在头枕上的力道之大让洛天羽感觉自己被当头敲了一棒，眼前顿时一片黑。当他缓过来转眼瞟到速度表时，只见上面显示着3700km／h。

3马赫的速度也太乱来了吧。希望壳里的固定结构足够坚固，要是在这个速度之下壳没坚持住散了架，机体就要解体成十七八块原地花式螺旋升天了。洛天羽这么想着。

然后——他一头扎进了浓雾之中。

警报声在同一时间响起。附在壳外的光学摄影机一瞬间就被摧毁了，屏幕里只留下一片漆黑。涂层完好率开始飞速下降，仅仅数秒的时间，就从100%下降到了45%，而速度也骤降到了2100km／h。

而推进器的功率并没有哪怕是一丝降低。雾层就像是一片密度极高的凝胶，对他施加着阻力与压力。

空投舱的金属构架在挤压下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吱嘎嘎声。任何一个能看到外面的人恐怕都无法保持冷静——整个空投舱的前端已经被压缩小了一圈，原本尖锐的头部已经变成了一个圆角的钝头。整个舱体表面已经遍布腐蚀出的浅坑，而尾部仍在喷射出的焰流还在拼命将这个看起来破烂不堪的东西向前推动。

涂层完好率下降到了5%。速度下降到了480km／h。舱体结构警报开始鸣响。推进器燃料不足5%。一切看上去都已经到达了极限。

洛天羽眉头紧皱着，握住操纵杆的手微微颤抖。如果舱体在雾层中崩解，他就会像只被沼泽吞没的鸟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其中。

而一切甚至还没有开始。

人生中第一次，他开始向某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神明默默祈祷。

只要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

涂层完好率下降到了0。从机载的采音系统能清楚地听到外面像是水滴落入了油锅中一般，不断发出令人不安的嘶嘶的烧灼声。洛天羽甚至闻到了一丝刺鼻的味道。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说明舱外的有毒气体浓度已经超出了维生系统的滤清能力上限。

他的额角冒出了汗珠。理论上，这台空投舱应该在15秒内突破雾层，抵达安全空域。它的最大保护时间是18秒，推进器极限运作时间则是22秒。

只剩下最后四秒钟。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候命运的裁决。

速度下降到了175km／h，对攻击机来说如同艰难地爬行。

突然，整个空投舱剧烈震动了一下，像是被束缚已久的野马终于撞开了樊篱。洛天羽紧盯着速度表，看着它在一秒之间上升到了456km／h，紧绷的神经顿时一松。他在同一时间按下解脱按钮，整个空投舱发出一阵金属摩擦的响声，猛地散成四片向周围爆开。

如同到达天国一般，他的视野中一瞬间被光芒充满。

即便是雾层之下，即便是敌人的控制区，重见光芒的感觉也依然好得无法言说。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按照预案下降到200米下，等待小队集合。

天空中，另外三具空投舱也先后在千钧一发之际堪堪破雾而出，纷纷在空中打开，放出其中搭载的攻击机。雾层上的漏洞几乎是在一秒内就被完全弥补，完全看不出来刚才被穿透过。

“妈也真的是极限操作，心脏都要跳出来了。”田蜜满脸写着劫后余生四个字，“他们就没有测试过这玩意的真实性能吗？”

田甜脸上毫无血色，按着胸前用力呼吸了两下，“这东西的用户体验真差，再也不想用第二次了。”

“感叹一会再说吧，搜索队应该已经在路上了。”巴特尔提醒道。

田甜认真检查了一下机载探测器的数据，“周边20公里空域未见敌人，有小股地面部队。”

“按照预定路线行动，尽量躲避地面部队。”洛天羽下令。

第一百一十七章 猎杀者

“按照预定路线行动，尽量躲避地面部队。”洛天羽下令。

他们排成一列缓慢地沿着山脊的切线飞行。为了方便雷达搜索空中的指挥级，田甜机的高度较其他人更偏上一些。

“我们现在能接收到外界的信号吗？”洛天羽调整着通信频率，传来的都是杂音。

“我这里还勉强可以，应该是区域内还在运作的信号节点。短时间内我们应该还可以利用这个网络传递消息。”田甜回答道。

“保持静默，有必要时再说吧。”洛天羽切掉通讯。

黄河防线虽然失陷，但它下方布设的有线式通讯网路仍然在忠实地工作着。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露出地面的锥形塔尖，作为这一区域的无线信号发射与接收节点。这个工程的基建规模堪称宏大，且花费不菲。但它通过将信号传递介质埋藏在地下的方式避开了雾层对无线通讯的干扰，在万一该区域被占领时，为反击军队提供有效的信号支援。

他们进行了一下尝试，如果要达到稳定连接，需要和节点保持在一公里内的距离。这显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但也无可奈何。

就如同预料的一样，原种生物的战线压向前方之后，战斗军队和后方的指挥级之间会出现一定程度的空档。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但想要成功利用却是千难万难。

在他们之前，所有国家都曾重点研究过突破雾层的空投技术。但是这项努力从未成功，在花费了巨量的金钱和时间之后，这个方向的研究也步上了“和原种生物达成沟通”这项研究的相同末路，被失去耐心的政府叫停。

而想从正面战场上突破过去，那基本上是在做梦。中低空下指挥级，追猎者与长棘兽组成的预警防空体系足以驱逐一切试图渗透的空中单位。除了携带高速格斗导弹的喷气式歼击机之外，任何军队都无法对它们构成绝对优势。

但人类不可能为了杀几只追猎者就将昂贵的喷气式歼击机送入中低空这样绞肉机一般的场合。原种生物亦然，它们的制空单位魔鬼鱼从来不加入低空战斗。

西部行政区丘陵很多，而且高差悬殊极大。山脉与山脉交错在一起形成山结，这给了他们很大的藏身空间。

但有一点洛天羽实在想不通。这种地形地貌绝对不方便大兵团集群行动，黄河防线设在这道山脉前应该也是考虑到利用这道天然屏障。可是它们还是在12小时内把几百上千万的军队送过了这样的天险。这一路上他没有看到任何形似桥梁或隧道的东西，而人类建造的桥梁和隧道都在撤退时被爆破摧毁了。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西南方向25公里处有小规模空中单位集结，推断为指挥级及其近卫军队。地面没有长棘兽级别以上的敌影。”田甜报告道。

“标记地图，用雷达峰值功率照他一下狠的，然后立刻降到最低。”洛天羽思考了片刻，下令道。

“这个距离太极限了，不一定打得中啊。”田蜜以为需要她进行超远程射击，瞄了一会摇头道。

田甜转眼一想，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以前就说过，你这个家伙坏得很。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啊。”

“然后我们就该绕圈子了吧。”巴特尔也领会了意思。

“懒得想，求讲解。”田蜜仍然是她一贯的放弃思考风格。

“解释起来太麻烦，按命令行动就行啦，自己体会。”洛天羽在地图上标定了路径点，发送给所有人。

“雷达照射准备好了。”田甜提升了高度，将天线探出了山脊线。

“……照射完成，半数目标向我们方向靠近。指挥级主体没有动作。”片刻，她报告道。

“看来它还不相信防区里有老鼠啊。”洛天羽嘿嘿一笑，“来吧各位，猫鼠游戏开始了。”

指挥级具备对雷达的反向探测能力，对它的探测必须十分谨慎。当它感应到雷达探测时，必然会进行回避机动，同时派出近卫军队向雷达照射的来源进行搜索。当它的一部分护卫队到达雷达波发出的位置时，洛天羽他们已经迅速绕到了指挥级位置的侧近。

而现在的情况比设想的还要好一些。指挥级只是派出了搜索队，但是自身却停在原地没有动。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有骄傲自满的情绪，但是现在这一只显然还不够谨慎。

他们一路上利用山脊作为掩护，几乎以贴地飞行的高度全速前进。

在一处凹陷的山脊，他们降落在了山体上。

目标的距离有10公里左右，这仍然超出光学摄影机变焦能力捕捉到的距离极限。没有攻击机能从这个位置发动致命攻击——

除了一个装备着规格外武器的家伙。

田蜜机像是真正的狙击手一般，整个机体贴在山脊的背侧，只露出肩上的电磁炮和上半身的观瞄系统。其他人根本不露头，直接隐藏在山脊下方。

指挥级对周边环境的察知能力建立在对各种信号的感知上，视觉可以说聊胜于无。如果田甜试图用雷达导引电磁炮来射击它，第一时间就会被察知。但完全基于光学的观瞄设备它是没有任何提防能力的。在此之前，人类从未展现出射程如此遥远的高速直射式武器，它们自然也没有应对的经验。

“看到了，近卫级的追猎者有一只，一般型五只。硬打得是一场苦战。这还不算刚才去找我们的。”田蜜开启了超凡视觉，通过光学瞄具确认了目标的情况。

“有把握吗？”洛天羽确认道，“如果不能击中，还能再靠近一些。”

“没问题。”田蜜像是自己手持着狙击步枪一般，深深吸了一口气。

弹道参数在她的视野中呈现一条微微下垂的弧线。那是将距离、重力、温差、风力，地球自转等诸多因素综合考虑在内，由弹道计算机绘出的完美射击路径。

担任近卫任务的原种生物会在需要时用自己的身体为保护的对象抵挡攻击，所以射手的作用更多是根据经验把握射击时机。

数秒的瞄准后，电磁炮光芒一闪而过。一秒后，指挥级察觉了这枚向自己飞速靠近的弹头。它球形的身躯一瞬间紧缩起来，整体变小了三分之一，试图借此降低被击中的概率。而田蜜选择的射击时机十分巧妙，正好在近卫级追猎者向前飞出一小段距离，和指挥级拉出一个空档的瞬间。

它的复眼转向了田蜜的方向，膜翼的扇动频率骤然加快，试图用身体挡住这致命一击。

但为时已晚，在它刚刚移动起来的时候，指挥级就像是个被戳穿的热气球，后方炸出了一个直径数米的大洞，器官与体液四下飞溅。它软软地在空中打着旋，向地面坠落而去。

“确认击杀。”田蜜长长出了一口气。

“干得漂亮。”洛天羽也通过共享的画面看到了这一幕。

“额……不过好像有人不太高兴。”看着那个疾冲过来的不祥身影，田蜜眼皮跳了跳。

第一百一十八章 最重要的棋子

失去了指挥级，周边的军队立即停止了移动的脚步。指挥级死亡后，直到新的接任者前来接管这支军队之前，它们都将在原地维持防御态势。

但是这里有一个不属于指挥级管辖的独特存在。它本来应该在孵化场身边担任近卫任务，但是却伴行在了一线的指挥级身边。这种状况并不多见，看来原种生物也考虑到了指挥级受到偷袭的可能性。

“x装完了，该跑了吧？”田蜜收起电磁炮，“那算是精英单位了，跟那玩意打不合算啊。”

“不，在这里干掉它。”洛天羽思考了一秒钟，果断道。

如果这只近卫级的追猎者循着他们的航迹紧追不舍，必然会摸透他们的人数，武装和战斗方式。而想要解决掉它却很难。有一个时不时都要提防的狡猾对手一直在侧，对接下来的行动是极其不利的。

“记得之前我们演练过的反斜面伏击战术吗？”洛天羽道，“那家伙不知道我们的数量。我来做诱饵，接下来交给你们了。”

说完，他从藏身处一跃而起，向反方向全速脱离。

“他终于知道打boss搞配合了，不枉我出发前跟唐僧一样和他墨迹了一路。”田蜜一边吐槽，一边调整好光学瞄具的适合倍率。

“所以可不能失败啊，我可不想他再回到那个状态。”田甜飞速地设置着和田蜜机的引导射击链接一边道，“任何事情都一肩挑的男人给女人的不一定都是安全感呢。好在他现在终于意识到这件事了。”

田蜜眼睛一转，眉毛挑了挑，没接话。

洛天羽并不知道这样的对话，他正在努力地装出一个机体受损的逃亡者应有的样子，飞一会一个减速下沉，将后方的追猎者全部精力集中在他身上。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的保护对象在眼前被击杀而产生了暴怒，这只近卫级的追猎者确实也丝毫没有顾及除了他之外的东西。

于是它高速掠过了伏击者藏身的山脊之后，将背后完全暴露给了对方。一瞬间，预警雷达就捕获了它，并引导着电磁炮的瞄准具将它套了进去。

“是你飞的快呢？还是我的炮弹更快？”田蜜露出了行将杀戮前的微笑。

在她眼中，世界忽然变慢了下来。她微微移动着十字线锁定它的身躯，将弹道标线定在了它的后心。

“这样就和你有一样的战绩了。”她在心里说着，轻轻点下了发射钮。

这么近的距离下，除非停止时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躲避掉这攻击。追猎者的上半身在她射击的一刹那像是被删除了一般凭空消失了，肢体和头还犹自向前飞行了一段，才像倒下的积木一般四散坠向地面。

“这炮打追猎者倒是有点大材小用了。”巴特尔啧啧感叹道。

“为了后面能顺利点，用一发也是值得的。”洛天羽切入了频道，“继续走吧，时间宝贵。”

他们沿着预定路线继续向南搜索。原种生物们的信息共享十分迅速，他们接下来遇到的指挥级明显加强了防备，不仅自身不再靠近便于他们隐藏行迹的山脉，而且护卫部队的警戒范围还扩大到了半径30公里的范围。这让他们很是头痛，在放弃两次机会后，最后不得已对其中一只发动了强攻。虽然一番苦战之后消灭了它，但也因此吸引来了侧近的指挥级派遣的增援部队。虽然成功甩掉了追兵，但他们携带的弹药和推进剂在一战之中就消耗了过半。

消灭两只指挥级的战绩勉强说得过去，但在洛天羽看来还有更大的空间。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情不仅对于人类，而且对于原种生物来说也是始料未及的突然袭击。而经过这一次突袭之后，有了警觉的它们必然会做出对应的反制措施。

“各位，我有一个提案。”休息的间隙，洛天羽向所有人道。

“现在我们前进路线上的指挥级都已经有了防备，偷袭和强杀都很困难。而且对方已经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了，恐怕猎杀部队已经在前方等着我们。以我们现在的战斗力恐怕难以应付。”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两只指挥级对于普通的攻击机部队大概算是很耀眼的战绩了，耀眼到可以吹一辈子。但是我们不一样，对我们来说这是不够的。我们每台机体的造价就相当于一支中队，加起来就得发挥出一个大队的作用。更别说把我们送进来的四个空投舱，我觉得两只指挥级够不上这个价。”

“我猜你打算做一些疯狂的事情了。”巴特尔嘿嘿笑了笑，“至少这次你是带着我们一起去做的。”

“没错，一些疯狂的事情。”洛天羽指向了地图更西边的的部分。

“我们继续向西，深入他们的后方。”

“确实是疯狂的事情。”田甜叹了口气，“如果它们还有后续部队，我们可就是前狼后虎的处境了。”

“我觉得不太可能。指挥级身边从来不会只留这么点部队。而现在的情况是，孵化场的近卫部队都匀给指挥级护身了，说明他们这次真的把全部兵力都押出去了。”洛天羽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考量。

“所以现在越深入的位置反而越安全吗。”田甜若有所思。

“我完全同意。”田蜜拍拍手，“我也觉得还没玩够。”

“能多收集一些信息自然是最好的。我还有好几个问题没搞清楚呢。”田甜也表示了赞同。

巴特尔也没有意见，于是洛天羽便接通了和白翎的通讯。

“……那么你们的战斗重点就修正为以上内容，尽量记录下有价值的东西。如果没有万全把握就不要动手了。另外，你们的活动半径不得超出撒布式通讯中继器的最大范围。”

在模糊的画面和失真的音效中，白翎切断了和洛天羽的通话。她身在一处临时设立的综合指挥室中，她的团队成员也已经全部到达，正在各个终端上紧张地忙碌着。

“原平和古交方向的攻势停滞了，他们确实干的不错。”通讯上弹出了江破原的语音。作为前线航空部队的参谋官，此刻他所在的战区空军指挥部也是一片忙碌，通讯声此起彼伏。

“停不了很久的。这次对方投入的指挥级实在太多，接任的家伙很快就能重新组织进攻。”白翎仍然面沉如水，“但是对方已经有了警觉，他们没那么容易得手了。我已经将他们的战斗任务转为侦查。”

“……意料之中。”虽然这么说着，但江破原顿了顿，好像有点意外，“如果它们反应这么慢，我们也不会打的这么辛苦了。”

“你那边情况如何？”

“很不乐观，目前失去战斗力的攻击机已经超过550架，第一波次接敌的几个攻击机团基本上都完了。21军也被冲散成三块，现在我们正在分出人手过去支援……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们能在那个方向上策应一下。”

白翎挑了挑眉，露出了一个玩味的表情。

“还真是直白啊。嫡系受损，你家老爷子心疼了？”

“……只是基于效率上的考虑。21军所在的位置是敌方的空中力量最为密集的区域，派遣攻击机正面突击会造成极大损失。”江破原谨慎地没有接这句话。

“得了吧，如果真是这样，现在和我通讯的就不是你，而是战区空军和我对接的那个人了。”白翎冷笑一声，“你的要求会把他们置于更危险的境地，而他们是我手上最重要的一枚棋子。”

“那是他们的责任。”

“没错，所以他们现在已经在战场上了。然而将他们投入战场的成本高昂，他们消耗的每一毫升推进剂，每一颗炮弹都有极高的价值。性价比不够高的事情，我不会下令他们去做。”

“比起拯救下面几万名士兵的性命，还有性价比更高的事情吗？”江破原沉声道。

“当然……只要我认为有。”白翎不为所动，只是淡淡地道。

通讯那边沉默了片刻，然后切断了。

白翎面色不变，只是托着下巴凝视着不断更新的战略地图。过了片刻，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名称是数秒前在终端里和她通话的那个男人。

“说你的条件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幸存者

自己好像还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被贯穿全身的疼痛唤醒的时候。

眼前是一片红色，黏黏的贴住了眼皮，什么都看不见。耳边能听到引擎运转的声音，但时远时近。呼吸中带着铁锈的味道。

声带大概还可以用。但刚刚尝试着想要发声，一股从肺中冲上来的咳声便爆发式地喷了出来。

“班长，她醒了！”

身边有人喊道。

原来自己不是孤身一人。安心感一下涌了上来，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整个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地无法动弹。

一股冰冷的感觉被灌入了口中，刺得她一瞬间清醒了不少。

“醒醒，不能再睡了，再睡就醒不来了！”

脸上传来了被拍打的感觉。一阵冰冷的湿意擦过眼睛，粘住眼皮的暗红色褪去了。

她睁开眼，只见面前有两张满是硝烟血迹的脸正看着自己。虽然视野还很模糊，但能够看出自己躺在一辆行驶中的车上。面前这两个人一个带着士官军衔，另一个带着二等兵衔，都穿着陆军的外骨骼，见她醒来，便将她身体微微向上抬了一些。

“我在哪？”她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快到忻州了。”其中一个人抬起头看了看前方，“不过……看来是过不去了。”

她尝试着支起上身，但手臂顿时传来一阵刺痛。

“别乱动了，你身上起码有五处骨折，活下来已经很走运了。”带着士官军衔的男人按住了她，“我们本来是出来巡查前沿阵地的炮群的，没想到遇到这么个事，只能靠车上的紧急医疗包给你做了处理。”

“……谢谢。”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部，那里正用两块不知道那里捡来的板材固定着。再看手臂还算完整，但好几处都缠上了止血绷带。

这种凄惨的样子，要是被那些家伙看到，肯定会一边嘲笑，一边拿着各种好吃的过来喂自己吧。

如果他们还在的话。

“怎么称呼你呢，少尉同志？”

“我叫赵佳依，战区空军支援大队的飞行员。”她抱着一线希望问道，“除了我以外你们还见到过其他人吗？”

“我们一路躲过来的，中途见到坠毁的飞机都会过去看看。”士兵叹了口气，没有说下去。

班长看了他一眼，想说点什么，但是还是咽了回去。

赵佳依的双眼失去了光芒，颓然低头。

“失去战友是件痛苦的事情，我们都懂。”班长轻轻拍了拍她，“就在一天前，我们小队还有五个人。现在就我们两了。我不会说什么学会适应，只能说现在还不是为他们悲伤的时候。”

“因为我们还没有脱险。”

就像是印证他的话一般，山的背面传来了密集的炮火声。

“我们去看看，你在这躺着别乱动。”说着，两人从山猫车上下来，将车用伪装布蒙起来，寻了一处高点，趴下用望远镜看着下面的情况。

忻州市已经近在眼前，而山脚下的平原地区，密集如潮水的原种生物正在向前行进。它们仅有一小部分压制着市郊匆匆布设出的防线，而绝大部分则直接无视了城市，绕过市区的东侧，淹没南部和北部的防守阵地，笔直向东而去。

“守在阵地上的部队不多，最多一个团吧。”班长做出了判断。

“还好这些虫子对占领城市没什么兴趣，等它们的主力过了城市范围，我们就能摸下去了。”士兵道。

“为什么那个团还留在城里？搞得现在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的。”班长摇摇头，“总之我们在这里先躲一会，再想办法下山和他们汇合吧。”

他们回到山猫车里。赵佳依用空洞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有问。

士兵在包里翻了一会，拿出一袋自热食品。

“班长，最后一袋了。”他摊了摊手，将口粮递了过去。

“艹。老天给的运气终于到头了。”班长啧了一声，瞟了一眼袋子上“餐谱3”的名称，麻利地撕开倒好水。过了一会，一股炒饭的香味在车篷里弥漫开来。

“吃点吧，天黑之前我们得下山，绕路摸到忻州去。”班长用包装袋子抓了两团饭，递了一团给二等兵，又用小纸盘子盛起另外一份，连同勺子递给了赵佳依。

“谢谢。”赵佳依接了过来，却迟迟没有动。她的目光虽然朝向盘子里的食物，目光却毫无焦点。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

“时间还长，随便聊聊吧。”班长挪了个位置坐到下风处，点了根烟，开口道。

赵佳依抬起眼睛看了看他，一言不发，目光又垂落了下去。

“现在战区里面高9不算多了，我记得你们是专门搞对地打击的吧。运气不好和追猎者碰到一起了？”

“怎么知道是追猎者？”赵佳依没抬头，哑着嗓子问道。

“你的整个机体正面都被一刀切开了，要不是这样，我们还没法把你从座舱里弄出来。”

赵佳依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整个大队迎来末路时的情景又浮现在她眼前。

他们的首战就遭遇了12只追猎者组成的空中突击群。虽然他们在数量上要多些，但战斗力并不占优。在脑波同调技术的辅助下，他们以24机的损失为代价，歼灭了这一群追猎者。对于高9来说这已经是不可思议的战绩，现下的主力机高10和对方的交换比也只是在13比1左右。

如果在平时，这是足以让他们在返航后获得荣誉奖励的战绩。

但是他们是一枚沙盘上被推出去兑子的棋子，从起飞的时候就注定了只能以坠落的方式回归大地。

原种生物立即做出了反应，另一支12编制的追猎者部队数分钟后便出现在他们的雷达探测中。

而他们只剩人人带伤的两个小队。刀刃已经崩缺，速射炮和导弹也完全耗尽。

逃离是不可能的，追猎者的速度追上高9不算困难。

寻求支援也是不可能的，他们是最后的低空战斗部队。就在来的路上，他们还看到了数架坠落地面的20式歼击机残骸和更多扭曲的魔鬼鱼尸体。

在他们看不到的雾层之上，一样在发生着激烈的战斗。

那么选择也就只有一个了。

“看你的年纪也不大，是第一次经历队友战死吗？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以后你会慢慢习惯的。”班长语气平淡地说道。

“前提是你能活到那么久。”士兵在一边补充道。

赵佳依眼中出现了一些情绪，像是一点火苗，慢慢地燃烧起来。

“习惯？”她盯着两个男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们所有人都是和我同期的学员。”

“我认得出他们每一个人的脸，记得他们每一个人说话的口音，他们打招呼开玩笑的方式。”

“我们都是招飞门槛都摸不着的低能者，坐上攻击机要付出比其他人多的努力。我现在都还能想起我们为了考试彻夜背书，还有要命的侦查步兵训练……我怎么可能去‘习惯’他们已经死了这种事情？”

她说不下去了，低下头捂住脸啜泣起来。

第一百二十章 浮空蛹

班长看着她，沉默了许久。当烟快要燃尽的时候，他开口道，

“我来西北今年是第四年了。”

“在我们陆军有句话，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每逢一次大的战斗，作战部队的士兵就真的像是流水一般，死了旧的，来了新的。我手下带的兵，有时候仗打完了清点人数的时候，连缺失的人名字都叫不上来。”

“以前我还会流几滴眼泪，但是现在最多说一句，‘是吗，那个家伙真是太不走运了’。”

士兵在旁边嘿地一笑，“你昨天才对着吴三毛的上半身说过这句话呢。”

赵佳依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两个用谈笑的语气说着一天前还并肩战斗的队友的死亡的男人。

“你们怎么能这么……”

“冷血？我猜你想的是这个词。”士兵摊摊手。

赵佳依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ptsd你知道吗？它不仅会出现在你自己受到伤害之后，看到别人死也会导致这种症状。说到底，它就是种精神压力。人能承受的压力有上限的，要么自我疏导，要么得病然后一辈子废掉。”

“所以这并不是冷血，而是自我保护，是每一个新兵成长为老兵必然的历程。”班长叹了口气。

“你们真看得开。”赵佳依苦笑了一下，看得出来比之前稍微好了一些，“大概我还经历的不够多吧。”

班长嘿地一笑，“新兵分过来的时候，班长都要给他们讲这一课。团里给基层军官都培训过的。我猜你学习战场心理健康课的时候大概在打瞌睡。”

“没学过这门课。”赵佳依摇摇头，“我们是速成班，除了战斗课程之外减了很多课程。”

“瞎搞。这种课是能减掉的吗？”班长连连摇头，忽然像想起来什么，问道，“对了。你男朋友和你一个部队？”

“啊？”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赵佳依一懵，“我……还没有男朋友啊。”

“是吗。”班长点点头，“随便问问，别在意。”

士兵看了班长一眼，眼神闪动，但最后什么都没说。

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了一会，时间接近到下午四点半，天色已经开始变暗。班长和士兵再次爬上山脊，观测了一下山下的动静。原种生物的主力部队已经越过忻州，只剩下一个指挥级群落的兵力牵制着城里的部队。然后他们又侦查了一下出山口的动向，没有发现敌人。

“机会来了。我们走。”

他们当机立断收起伪装布，发动山猫朝山坡下的公路开去。士兵在前面驾车，班长则在后座的机枪位上警戒。赵佳依也换了个姿势匍匐在车尾处，支起一把20式步枪随时准备射击。

他们沿着公路一路向前疾驰，很快就出了山口。如同他们事先侦查的那样，没有敌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正常啊。”班长的视线落在地面上，眉头紧皱，“路面的完好程度差距太大了。”

“什么意思？”赵佳依没有在陆地上战斗过，不理解班长的意思。

“我们下山的位置，公路的路面非常完好，连点裂纹都没有。但是你看这里。”班长指了指遍布放射性裂纹的地面。明显有什么超出公路设计负重能力的东西曾经从这里路过，沉重的身体对路面造成了严重的损伤。

这下赵佳依看明白了，顿时一惊，“凭空出现？传送门？这不可能吧？”

“他们要是有这个能力，这仗不用打了。除非……”班长抬起头望向天空，话头停了下来。

“怎么了？”赵佳依抬起头看着他。

“你有没有觉得……头上的天空看起来有点怪？”班长眉头紧皱，努力地眯着眼睛向天空望着。他没法描述自己感受到的那股强大的违和感，但是直觉却不断地发出警告。这种感觉曾经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突破防线的原种生物，所以一旦有这种感觉，他都会极小心地对待。

听他这么一说，赵佳依也认真地将视线投了过去。

看了一会，她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在他们正上方有一片不大的区域，当云进入这片区域时，从视觉上看形状会出现膨胀的扭曲感，就像是带了眼镜在看的感觉。

“你以前见过这种情况吗？会不会是什么自然现象？”赵佳依疑惑道。

班长摇摇头，沉默着思考了一会。

“我们还有多久能绕过去？”他用脚后跟踢了踢驾驶座。

“快出山口了，到市区一个小时够了。”士兵回答。

赵佳依一直盯着上空那块违和的天空，一种不安的感觉逐渐在她心中变得越来越强。

“我觉得……它好像越来越大了。”她弱弱地向上指了指。

两个人又盯着那片区域看了一会，班长忽然啧了一声。

“不是它变大了……而是它离我们越来越近了。”说完，他抬起机枪，对准了那片空域。

赵佳依吓了一跳，赶紧拽着他，“它没理会我们，干嘛要主动招惹它啊？”

“如果它真的是敌人，那就是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的东西。”班长指了指头盔上的记录仪，“如果我们能留下记录，对其他人会是很大的帮助。”

“前提条件是它肯让我们活着离开。”赵佳依苦着脸又拿起了枪。

班长笑了笑，调整了一下记录仪的角度，随后重机枪向天空打出了一个长点射。弹链上每隔一定数量会有一发曳光弹标示弹道，连续射击出几发曳光弹后，两个人都伸起脖子全神关注地盯着子弹飞去的方向。

正常来说，曳光弹的光点会逐渐消失在人的视野中。但是他们所看到的却是另一种情况。

光点沿着斜上方画出一道弧线上升，然后——

突兀地消失不见了。

两个人面面相觑，同时开口道，

“隐形？”

“光学迷彩？”

“总之是一个意思。”班长手下不停，重机枪开始持续不断地打出长点射，将更多大口径子弹送进天上的那个正体不明的东西身体里。

那一片天空像是不断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显示出的景象开始逐渐出现黑色的斑点，原本流畅的透视也开始扭曲起来。到这时，肉眼已经能辨清楚它的轮廓了。

那是一条长度超越百米的蛹状飞行物。它大概是一种类似于飞艇的结构，利用轻气体浮在空中，再通过不断的吸入与排出空气前进。而刚才连续射击的重机枪可能破坏了它的浮空结构，此刻它正在以一个泰山压顶的姿态向陆地降落。

很不幸地，它的坠落方向和地上的亡命三人组一致。

看着那庞大身躯从天而降向自己砸下来，再淡定的人都要亡魂皆冒。

“卧槽蔡友文踩油门快快快！！要被压死了！！”班长整张脸都扭曲了，咣咣咣地将座椅背板踢得直响。

“你tm到底是叫我名字还是叫我踩油门？还有你随便打两下是那个意思就够了啊！非要把人家打下来干什么？？”士兵头上青筋和汗一起冒了出来，踩死油门把个八轮山猫开出了近80公里的时速，引擎声响得像马上要爆炸一般。

好不容易将这个硕大的蛹甩在身后，它却没有像预料中的一样重重坠地。在离地面十几米的位置，它的身体下方喷出了气流，一下就减缓了它的落势。

“慢点慢点，停停停停，让我录清楚。”班长像个摄影爱好者一样举着摄像头对着这只蛹落地的位置，还一边吐槽道，“马德，1080p的。要是这玩意是4k的清晰度就好了。”

赵佳依没在意他这个槽，因为这时他们三个人都在抻着脖子看着趴在地上离自己仅有百米左右的这只软体动物。只见它的身体蠕动起来，像是反刍一样将体内的东西通过肌肉运动推到腔体前部。

然后，它的嘴——如果真的能被称为嘴的话——整个地张开了。

就像一架巨型运输机的前舱门一样。

然后他们看到了分成上下好几层的无数双整齐排列的，微微发光的……眼睛。可能是因为紧急降落还没有反应过来，蛹里的原种生物们眼睛发出的微光还一闪一闪的，像是不明情况懵逼地眨眼睛。

“卧槽。”班长发出了压低的，不想惊动它们的，但又实在忍不住的感叹声。

赵佳依小脸煞白，像是心肌梗塞了一样，倒吸一口冷气，整个人向后一倒。

士兵在驾驶座上，第一眼被班长挡着了没看清楚。当他探出头看过去时，顿时大叫一声，踩死油门。

“娘哎救命——！！”

四个字每个距离都间隔十几米。这一下像是戳破了一个巨大的蜘蛛卵袋般，兵蜂、长棘兽、盾卫龙，黑压压的一片原种生物泄洪般从蛹的出口狂涌而出，最后居然还有两只追猎者。它们一落地便立刻起飞追了过来，膜翼的沙沙声像是追魂夺命的死神一般。

“好奇心害死猫啊我他吗就不该停下来录像！！”班长一边操着重机枪徒劳地驱赶飞近的追猎者，一边发出了肠子悔青的吼声。

“现在好奇心害死的是人！！”士兵也进入了抓狂状态，吼叫着把山猫车硬是开出了极品飞车的感觉。他猛打方向一个位移，堪堪闪过了一支擦过车厢的棘刺。这根刺一下打飞了车架后方的横梁，赵佳依大声尖叫起来。

班长尽力射击着，但手操的机枪旋转速度根本赶不上追猎者们在空中的机动。其中一只追猎者引开了他的火力，另一只瞬间就杀到了车尾，镰刀状前肢高高扬起。

“艹。”班长的眼中映出那对刀刃，一滴冷汗从眉心滴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真tm的，坑自己就算了，把他们俩也一起害了。”这么想着，他心里浮起一丝悔意。

正在恍惚间，身边响起了20式步枪清脆的射击声。几点火花准确地在追猎者的其中一只复眼上闪现。它晃了晃头，旋即迅速退后。

赵佳依满头大汗地放低枪口。她的手臂带伤，凭臂力将这把巨大的枪举起来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你不是飞行员吗？真看不出来枪法还挺不错。”

“我说过的，我们为了成为飞行员要付出比别人多得多的努力。”她查看了一下弹匣，只有两发子弹了，于是顺手将它卸下来换了最后一个满的。

“我们那个班里，每个人都要通过侦察步兵标准的考试才能不被淘汰掉。”她深呼吸了几次，托住枪的手臂准备再次发力。在百米开外的空中，两只追猎者已经分散在一左一右，准备发起冲刺。

士兵急促地呼吸着，八轮的山猫车在遍布裂纹的路面上颠簸着狂奔。

“躲不掉了。”他转头看了看，咬牙道。

“尽力而为吧。”班长擦掉流到眼角的汗，再度抬起机枪。

追猎者们身形压低，开始加速。

车后的两个人发出了疯狂的吼叫声，将子弹向那两道收割生命的身影全力泼洒出去。但没有什么用，它们数秒内就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那一刻它们和他们眼睛相对，所有的眼珠都定定地对视着。

被猎杀者的瞳孔因为紧张绝望而缩紧成一条细细的线。

同样的眼睛，相同或者不同的物种。

当他们这样对视时，往往意味着其中一方的死亡。

但这次似乎例外了。

地面上忽然传来了一下剧烈的震动，山猫车一下被弹得从地面跳了起来。随后整个山间公路被一股沿着山沟传来的巨大爆风横扫过去，小车登时无法维持平衡，在地面滚了十几圈，然后奇迹般地又平平地停在了地面上。

好在三个人都用安全带将自己牢牢固定在车身上，而车上方的机枪架也起到了保护的作用，除了撞得天旋地转之外并没有带来太严重的伤势。

“怎么个情况？”班长回过神来赶紧检查了一下被捆着的赵佳依，察觉没什么问题后松了一口气，转身问还在七荤八素的士兵。

“应该是哪炸了。装药量不小，说不准是东风快递。”士兵揉着耳朵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怎么可能，导弹打不进雾层来的。”班长摇摇头，看向后方。那两只追猎者摔在地上重重地滚了好几圈，爬起来之后就站在了原地，似乎失去了追击的欲望。

“别管了，先走为上。”他拍了拍士兵，指向市区的方向。

“至少我们这一关算是闯过去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北斗

一小时前

四台攻击机停放在一处隐蔽的山壁的缝隙间，用迷彩伪装布盖住。洛天羽和田蜜两人正趴在更高位置的山脊线上，露出个脑袋用望远镜看着十几公里外那个正在像一个花骨朵般缓缓摆动着四根尖角的巨大生物建筑体。它比一般的孵化场大出近一倍，四根尖角也有流动的光芒闪烁。

“这下……还真是钓到大鱼了啊。”比起发现重要目标的兴奋感，田蜜更多地是发愁，“凭我们手上的装备，根本拆不掉这玩意吧。”

“这东西硬吃一发icbm估计都不虚，别提我们这火力了。可能也就比蚊子叮疼一点。”洛天羽摇摇头，接通了攻击机上正忙活着的田甜，“和老板那边的通讯如何？”

“很不稳定，散布式中继器被干扰的很厉害，音频通讯建立不到一秒钟就断了。只能确定她知道我们在和她联系。”说着，田甜发了一个音频过来。

“w。。”

然后变成了杂音。

连说的是“我”还是“喂”都听不出来。

“这搞毛啊。”田蜜无语道，“不是说这玩意能稳定传输的吗？”

“那是正常作战环境，现在我们前面可是有这么个玩意。”洛天羽指了指前方的孵化场，“它自己就是个巨大的信号发射源，会干扰我们的无线通讯也很正常。而且我们身在敌后，不能保证后面的线路有没有被破坏。”

“所以呢？怎么跟老板报告？我们可不能呆在这里耗着，被发现就玩完了。你看它旁边起码有30只追猎者，淹死我们和玩似的。”

“八哥，你护着田甜向后一些，前往最近的无线节点，宁可拖时间也不要被发现。田甜你从我们这里开始撒中继器，以信号稳定度50%为界线一直撒到节点位置。”实在想不出来什么好办法，洛天羽只能这样决定。

田甜对着地图估算了一下，回复道，“中继器不多了，撒完估计就没有了。”

“……可能的话记得捡一些回来。”

遥远的指挥中心里，白翎也在凝神思索着。

洛天羽小队已经向她发出了两次联络请求，但都因为信号干扰而中断了。她清楚能够让他们打破无线电静默的情况，一定是有了重大发现。她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但还是必须等待他们发出具体位置。

她在收到第一次联络时，用自己的手机发出了一条信息，双手撑在指挥台上，紧盯着屏幕，等待那个还不知道在哪段光线中飞行的信号。

在经过了半个小时，但又像半个世纪一样漫长的等待后，她面前的屏幕滴地响了一下，弹出来一个音频通讯的界面。

“坐标：38°29‘114“n，110°58‘311“e，发现孵化场，已经扎根，请求指示。”

洛天羽那边也知道通讯时间宝贵，不说半句废话。

但她等待的那条重要信息尚未回复。调用那个东西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涉及到诸多重要部门和机关，从真正意义上需要国家一体配合。即便所有负责人在收到消息的时候立刻批准，也不是几分钟就能办成的事情。

但她充满信心地认为在现在的状况下，一座孵化场的价值是绝对值得使用那个东西的。

“你们在那里稍作待机，我正在联系。”

“不行，敌方在这个区域有固定巡逻路线。我们会再联……”

白翎刚想下令让他们离开那个区域，信号突然中断了。

然后，她的手机响了一声，进来一条短信。

“已知悉，可调用。收到消息即刻按流程上报。”

她重重地一拳砸在桌面上。

只晚了十秒钟。

这条重要的信息晚到了十秒钟。

那是人类手中拥有的唯一能够穿透雾层对地面进行打击的武器。它的部署成本是个天价，所以在没有万全把握的时候不会动用。而它造成的打击效果是毁灭性的。即便是完整雾层保护下的孵化场，只要直接命中也能做到一击必杀。

顺带着将周边十几公里的位置夷为平地。

她手心沁出汗来。

它们的行动逻辑是相同的，如果孵化场被击杀，它下辖的指挥级也将立即停止行动，等待接替指挥的流程完成。而这只孵化场的位置在战线的中部，这意味着它担负的很可能是中继和统筹战区的任务。

换言之，它可能是战区指挥中枢。杀死它很有可能让百万以上的原种生物军队停止行动达到一天时间，对整个战线的意义不言而喻。

但是洛天羽小组仍在它的附近，必然会被攻击余波卷入。那种级别的冲击波甚至能将数十吨的主战坦克高高抛起，结构更加脆弱的攻击机不可能有存活可能。

他们的下一次联系尚不知时间，但孵化场却随时都有移动的风险。

她心中的天平开始剧烈地摇摆。

田甜从视野中看着一队由兵蜂和长棘兽组成的巡逻队慢悠悠地从无线节点附近晃悠过去，消失在山脊的另一边。

“它们走掉了，赶紧跟老板再接一下通讯。”

两台攻击机像做贼一样从岩石后面探出光学摄影机，四下打量了一会，蹑手蹑脚地下了石坡，在相对平缓的地面上启动了脚部的麦克纳姆轮，尽量蹲低着身体，靠轮子的动力行驶到节点的覆盖范围之内。

一片不明意义的电子杂音从通讯频道中传来。

“中继服务器估计受损了，延迟非常高。通话不可能连上了。”田甜尝试了一会，揉了揉太阳穴一脸疲惫道。

“有其他办法吗？”洛天羽问道。

“问题出在更远的地方，我这里是正常的……等下，有个文字信息过来。”田甜一边接收一边吐槽，“几b的东西还要接几秒钟，能不能跟运营商投诉啊？”

“能给你留条路可以了。”田蜜活动着趴僵了的肩膀哈着白气，“现在这里可是敌占区。”

“信息写的什么？”洛天羽问道。

“……北斗站16：44到达即刻远？”田甜一脸懵逼地念出来这句话，“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发错了？”

洛天羽用了五秒钟来思考这句话的意思。他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一下跳了起来，“现在几点了？”

“四点四十二。”田蜜看了下表回答。

他的瞳孔在一瞬间缩紧成了细细的一条。

这是同化者在极度紧张惊惧的情况下才会出现的生理反应。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整个地被揪成了一团，手心满是冷汗，全身止不住地发抖。

“我艹赶紧上机，快点！”他深吸一口气，不由分说地将田蜜从地上拽起来，向岩缝中的攻击机跑去。

“等下，伪装布还没收！”田蜜哎哎叫着一头雾水地被塞回了自己的机舱，“怎么了啊这么急？”

“所有人立刻起飞，开加力全速向东脱离！”在驾驶舱里坐好，洛天羽立即将油门推到了最大，像是一颗流星一般向东疾飞而去。

田蜜目瞪口呆，但隐约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也迅速跟上了他的速度。

“这样我们会暴露的！”看着雷达上洛天羽和田蜜机的高度都超过了1000，田甜惊呼道，“它们发现我们了！”

“别管了！听我的赶紧逃命！”洛天羽吼道，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四架攻击机爆发出了接近1马赫的高速在空中疾飞，机舱中隐约能听到机身结构在高速状态下发出的轻微抖动声。

“北斗站？”听到信息内容，巴特尔一张古铜色大脸顿时也变得惨白，“他们不管我们的死活吗？”

“等等，北斗站怎么了？”田甜还在不明就里，“那不是个空间站吗？”

“五年前它增加了一个动能武器站。”巴特尔的呼吸声粗重，心中的紧张可见一斑，“它能从近地轨道上发射钨金属棒来打击地面，威力和杀伤范围……”

“和核武器差不多。”洛天羽补充道。

“什么？！他们往我们头上扔核弹？”田蜜一下就炸了。

“比起我们的安危，大局更重要……吗。”田甜终于理解了现在的处境。

洛天羽没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后置摄像头传回的画面。雷达上不时传来追猎者接近的提示音，但他根本不去看。

这个速度下没有追猎者能赶上他们。

但冲击波能。

16点43分59秒。

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向前推进了一秒。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之雷霆

在距地面约500公里的近地轨道上，一个长约150米，宽180米的桁架挂舱式空间站正在无声地运行着。它由七个功能舱组成，分别按照北斗七星的名称命名为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其中天枢为节点舱；天璇为服务舱；天玑、天权为实验舱、玉衡为居住舱；开阳为后勤与仓储舱，最终升空对接的摇光则为天基武器站。

空间站上的人员构成也很复杂。国家宇航局、国家科学院、空军空天部队以及天狼星集团技术人员合计共有160人驻扎在此。

在中原战役开始时，空天部队的驻站宇航员就全部进入了第一级战备状态，摇光舱的角度也调整至对地球方向。天基武器站由两部分组成，左侧是一具长30米的电磁加速轨道，轨道后方则以转轮式结构排列着四根单体重达50吨的粗长尖头钨合金棒，上面绘着共和国的国旗与“天霆01-04”的编号。右侧则是空天部队用于通讯和目标制导的操作舱。

天基武器指挥官是一名两鬓斑白的空天部队大校，他是一名足以在共和国航天史上留名的资深宇航员。武器站操作人员共8人，军衔最低的都是中校军官。

此刻他们全部在各自的位置上就位，神情紧张严肃。这是天基武器站被部署至太空以来首次在实战中发射，意义不下于2079年西北关战役最后投下的那枚氢弹。

他们的面前是一面俯瞰整个地球的全景显示屏。此刻空间站已经越过青藏高原上空，从西南方向目标点接近。

“从太空看地球的时候，判断那里人类文明是否发达最直观的办法，就是看那里的灯光。文明发达的地方，灯光几乎覆盖了每一片土地。”大校感叹道，“但是围着地球转了这些年，有灯光的地方一年比一年变得少了。”

“我还是没办法喜欢不需要光的文明。”沉默了一会，他摇了摇头，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是16点34分00秒。共和国决策层已经通过了允许轨道打击的决议，最高军事决议小组已经对共和国军装备开发总部下达了重要战略武器出库命令。此刻，决议小组委派的行动指挥官正在首都指挥中心与空间站保持着同步连接。

“摇光站，请报告你处准备情况。”琼岛航天基地发来来自首都双城的中继通讯。

“双城，我站已完成发射前全部准备。等待最终授权。”大校面对镜头肃立，一字一句回答，脸上的皱纹如同钢铁刻就一般。

“授权文件已经同步。”

“有权人员生物信息比对完成。”

“确认插入发射钥匙卡。”

“密码比对完成。”

地面上的指挥官按照流程逐项完成了授权。

“请传输攻击坐标及发射时间。”

“已经传输。”

“发射信息录入完成，我站将于16时44分0秒发起第一次打击，16时44分30秒发起第二次打击，预计第一次攻击到达时间：16时44分45秒；预计第二次攻击到达时间：16时45分15秒。”

通讯结束了，大校将目光投向了地图上被标记出的目标点。

38°29‘114“n，110°58‘311“e。

从地图上看，这是一个位于山谷间的小镇。能获得如此精确的坐标，想必是有侦查小队冒死发回的情报吧。

希望他们及时撤离了。大校这么想着。

天基轨道炮的加速平台已经启动完成，合金棒已经高度磁化。轨道上亮起了五道环状的光，合金棒每经过一道，速度就会被大幅度提升一次，直到最终抵达产生质变的速度。

空间站上的推进器开始喷出白色雾气，那是为了提高轨道打击精确度而进行的反推减速。

时钟恒定地跳动着，走到了16时43分59秒。

“01发射。”

秒数归零时，大校按下了面前用一个黄色边框独立在整个操作台外的红色按钮。

轨道末端锁住金属棒的拘束器松脱了。这根合金棒并不只是一根单纯重50吨的金属块，它包含导航系统，推进系统，战斗部等多个模块，需要分成多次从地面运送至太空，再由空间站的技术人员进行组装。

每一枚消耗的经费都以近十亿计算。

而现在一次性要打出两枚。

代号“天霆-01”的合金棒依次通过了四个圈，当它通过第五个圈时，速度已经高到肉眼只能捕捉到一道虚影。它迅速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只有摇光站上的导航系统还能准确地反馈它的行进信息。

它正在以接近40000km/h的速度向地面下落，与大气层的摩擦让它周身散发出炽热的焰光，如同一颗从天而降的真正流星。

轨道后端的转轮仓随即转动，将代号02的合金棒送入加速轨道末端。

“02发射。”

在01号金属棒发射后30秒，大校第二次按下了发射按钮。

“一定要成功啊。”他心中默念道。

主画面切换成了攻击坐标上空的实时图像。

雾层迅速沸腾起来。应该是意识到了这次攻击的不凡威力，它做出的反应比拦截平常飞行物时要激烈得多。一条高约2000米的尖角向上抬起，笔直迎向从天而降的那道闪光。

尖锐的钨合金棒径直贯入了那条尖角的顶端。

一瞬间，尖角整个就开始膨胀起来，然后从内炸得粉碎。重量与速度产生的巨大能量从雾层深处爆发出来，产生了一道强大的冲击波。整个雾层被这股无与伦比的巨力瞬间撕开了一个十几公里的缺口，露出下方那个正在缓缓蠕动着的巨大生物建筑。它此刻正在徒劳地将自己转回行动状态，四条尖角缓缓地向下蜷去，本体向着顺时针方向旋转，将自己从一朵开放的花慢慢收紧。

“是孵化场！和坐标完全契合！”观测员激动地喊了出来。

大校面色不变，但按在操作台上的手却不由自主地猛地敲击了一下台面。

第一发钨合金棒已经在雾层中消耗掉了所有动能，以自由落体的速度砸在了它附近，在地面留下一道巨大的烟尘。

雾层开始拼命合拢，但这已经不能为拯救地面上的重要中枢带来任何帮助了。

30秒后，一道黑影拖着长长的尾迹，如同它的名字“天霆”一般从晴朗清澈的天穹中挟着风雷的爆响，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从这朵血肉之花的顶心直贯而入。

没有任何悬念地，孵化场在一瞬间解体成了无数血肉的碎块。

连同它身下的整个地面。

整个大地像是被重重投入石块的水面，一道由泥土和岩石构成的波浪从钨合金棒的弹着点猛然迸发出来。无法计算重量的土石被重重抛上天空，周边的建筑物和植被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完成了从整体到齑粉的过程。离弹着点最近的山脊线甚至一瞬间被削减了近一米的高度。

这是人类历史上未曾有过的奇景，无论是轨道上的摇光站，还是琼岛太空基地，或者是首都指挥中心的官员们，此刻都在这震撼人心的景观前为之屏息。

这是由人类创造的伟迹。

“……主任，下面有友军识别信号！”通讯员“咦”了一声，大惊道。

“什么？！在哪里？”大校面色顿时变了，控制台前的身体向前一倾。

“追踪信号源中，正在调用观测卫星的图像。……找到了。”

卫星图像十分清晰，那是四台正在空中亡命奔逃的攻击机。推进器和姿态控制喷口都在全力输出，耀眼的焰尾说明了他们此刻有多么拼命地试图逃出轨道轰炸的威力范围。

大校一瞬间就明白了是谁提供了孵化场的位置坐标。

整个控制室里一片寂静，显然大家都想到了这一点。成功消灭孵化场的兴奋心情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们把他们……”通讯员嘴唇抖动了两下，没能说下去。

有人微微低下头，有人叹了口气，取下了帽子。

“还有希望。他们已经很靠近杀伤范围边界了，只要他们不放弃……还有希望。”大校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握在一起的双手微微地绞紧了。

“坚持住，可不要死在这里啊。”他在心里默默地说。

“都已经到了这里了，如果死掉……”

“就太不值得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虎穴与龙潭

“冲下山脊！！快！！”

洛天羽在通讯中大喊道。

后方的状况让他毛骨悚然。

整片大地像是开了锅的沸水，居然震出了肉眼可见的大波纹。镇上的房子像是遇到海浪的沙堡一样在眨眼间化为了飞散在天空中的碎石块。拱卫在孵化场旁边的部队毫无抵抗之力，曾经不可一世的近卫级追猎者们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它们被冲击波掠过的瞬间，坚硬的壳体像是鸡蛋般碎裂，体液与组织器官四散泼洒。

洛天羽毛骨悚然，他不觉得自己的机体结构会比追猎者硬多少。

冲击波来势极快，他们显然没有躲过去的可能性。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利用山体掩护自己。

虽然不能做到完全防护，但是至少能够争取到更多存活的可能性。

他们在冲过山脊的瞬间全速下降，后置摄像头的影像中，不到两秒的时间，山脊顶上的岩石层高高地飞了起来。

“切自动驾驶！八哥，挡住田甜！”喊出口的同时，洛天羽机身两侧的电磁装甲护板瞬间合拢，调转机身将田蜜机挡在背后。巴特尔也展开了等身盾牌，护住了下方的田甜机。

在不到一秒的时间里，冲击波已经重重地撞击在他们的机体上。强大的推力从盾面上传来，四台机体顿时失去了平衡，两两相撞在一起，狼狈不堪地向地面坠去。机体各处的传感器不停地向接管了机体控制权的飞控计算机发送着各种参数，它全力运算着平衡方案，姿态调整喷口急速旋转着，试图扭转坠地的命运。

机体的下坠速度明显地减慢了下来，但是距离成功还是差了十几米的距离。

最后一刻，飞控计算机调整了姿态调整喷口，让他们以一个损伤程度最低的斜角撞击在地面上。

一阵天旋地转，洛天羽的头部重重地撞击在仪表面板上，他确定那一瞬间听到了颈椎骨的脆响声。整个世界在他眼前一片模糊，机舱中此起彼伏的警告音听起来像是在他耳边不断靠近又远离。

口中满是铁锈的味道，他抬起手擦了擦，手套上一条血迹。

“……还好吗……快回答我！”

频道里一直传来焦急的呼叫声。耳鸣还没消退，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洛天羽努力将视线聚焦到面板上，突然他的眼神一下就定住了。

通讯联络的信号栏不是之前一直显示的“区域激光通信模式”，而是“卫星中继模式”。

雾层散开的同时，地面与太空的信号中继在一瞬间恢复了。在这雾层失效的短暂时间里，人类的卫星再次和地面的节点网络成功连接，并且恢复了这片地区的通讯能力。

洛天羽伸手按下对话按键。拥有直接联系自己的权限，呼叫者的身份不言自明。

“请讲。”他刚刚开口，便忍不住咳了两声。

“抱歉的话之后再说，你们现在情况如何？”

“还能移动，但是挂载的模块系统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洛天羽飞快地调出小队监控界面，查看了一下机体信息。

田蜜机的电磁炮姿态调节机和装弹机损毁了，基本等同报废。田甜机的预警雷达模块居然奇迹般地保住了。巴特尔机的盾牌和一个导弹发射筒也严重变形，正在弹出。而自己的电磁护甲板也已经在撞击中折断了机械臂，正躺在离机体百米之外的地面上。

“我们的战斗力已经不足以继续任务，准备返航。”洛天羽在心里默默地估测了一秒钟，果断道。

“不，你们现在前往忻州。”白翎在另一端急促道，“晋阳已经成为突出部。62师现在还守在忻州，守军撤退之前会向忻州发动一次攻势为他们提供突围的机会，时间是明天凌晨1点20分。如果天亮还没有和他们汇合，主力部队就会撤退。我们现在完全失去62师的联系，只能确定他们还没有被消灭。你们要把这个消息带给他们！”

洛天羽看了眼推进剂存量，沉声道，“如果我们飞往忻州，很可能就没有返航的能力了。这意味着什么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白翎回答。

接下来通讯陷入了几秒的沉默。

“抱歉。那里可能还有快一万人，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就放弃他们。”白翎叹了口气，打破了沉默。

“知道了。”洛天羽深深呼吸了一次，“还有什么要我们做的？”

“……活着回来。”白翎的声音开始出现杂音。洛天羽明白雾层空洞即将合拢，通讯时间已经到了尽头。

片刻，“卫星中继模式”的字样消失了，“区域激光通信模式”闪烁了几下变成了常亮。

洛天羽看了下周围，队员们的机体都已经站立起来。虽然有些结构上的伤损，但大体上不影响使用。为了降低负载，在撞击中完全失去作用的模块被弹出抛弃了。

“有新任务。”洛天羽将刚才的联络内容告知了队员们。

“……刚刚经历了头顶扔核弹这种过分的事，我已经生气不起来了。这算是习惯工作性质了吗？”田蜜长长叹了口气，无奈道。

“她的指挥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田甜道，“孵化场被击毁，它下辖的的指挥级应该会陷入失去指令的状态。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迅速撤退，摆脱对方的牵制部队和晋阳方向合流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但之后攻击机的推进剂就会耗尽。最坏的情况，我们得和62师共存亡。”巴特尔也意识到了问题的重点。

“走一步看一步吧。”比起刚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洛天羽平静了很多，“她说的也对，快一万人不可能真的说丢就丢了。如果我们能换哪怕是一半回来，也是赚头。”

“再次检查一下，不需要的载重全部抛弃。早点到达，准备就更充分一些。”见大家都没有什么异议了，洛天羽便下达了命令。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为了防止撞山，他们始终保持在1500米的高度上飞行。途中遇到过几只落单的追猎者，但是洛天羽都下令避开了它们。如同田甜所说，失去孵化场后，指挥级们不再主动进攻自己防区范围外的目标。至于主动挑衅它们会不会惹来麻烦，洛天羽并不想自己去尝试。

在一片黑暗中，忻州是地面上唯一一个光源，也是他们航程所及的范围内，最后一个能够抵达的光源。

而现在，此起彼伏的爆炸亮点正在市区内绽放。

“确认到忻州城区多处交战点。”巴特尔道，“要下去支援他们吗？”

“同意，分散行动。”洛天羽点头道，“尽量节省弹药。”

第一百二十四章 挣扎的困兽

班长退下打空的弹匣，伸手从胸前掏出最后一个装上去。头顶的重机枪持续地用短点射将不远处街道拐角想要探出头来的长棘兽压回去。

一阵节足尖端敲打水泥地面的声音传来，黑暗中又浮现出了一群数量不小的兵蜂。

除去分散在周边建筑里的火力点和狙击手，守在这个路口防御点的士兵约一个连左右。由于个体体型偏大，原种生物较少选择在城市内与人类战斗。对于城市守军，它们多采用围困后投入大量低级部队拼消耗的战术，非常笨拙但是十分有效。

人类的军队火力猛烈，但是对于后勤的要求同样很高。和人类之间的战争不同，一旦被围部队头顶的天空被雾层覆盖，就意味着所有途径的补给断绝。

除非拼死一搏主动突围，或者等待友军来援，否则只能坐以待毙。

一阵密集的枪声后，地面上趴了一地的兵蜂尸体。被压制的长棘兽也不再试图露头了。

“没了……吧？”他身边的一名士兵从沙袋和便携式防弹挡板后方支起身子张望了片刻，然后失去力气般一头栽在掩体上。血从他胸前的创口上流了出来，渗进破烂不堪的沙袋里。

班长看了他一眼，将他翻过来，伸手替他合上了已经失去神采的眼睛。

和忻州的守军会合后，赵佳依被送去野战医院，而他和同来的士兵则被打散分配到了一线部队。主力过境后，原种生物不再投入大的兵力发动进攻，而是持续不断地派出能够切实消耗他们的小规模的部队。

效果显而易见，大批大批杀死敌方兵蜂的同时，他们的弹药储备也正在飞速降低。

引擎声从身后的街道传来，一辆敞篷的df越野车载着几个弹药箱停在了掩体后方。上尉连长带着几名士兵迎了上去，一番交谈后，将其中一个箱子卸了下来。越野车随即开向下一个路口。

连长满脸阴云地走了回来，通知各排派人过来领弹药。

“就这么点？”一个排长满脸的不可思议，“下一次进攻要是跟这次一样的规模，这点弹药够悬能撑过去。”

“我们算多的了，城西那边的比我们还少一些。”连长也是无奈，“省着点打。”

“不是省不省的问题，没人来救我们，不想办法和主力靠拢，肯定会被耗死的。”排长摇头道。

“你能想到的问题，上面都能想到。”连长疲惫地挥了挥手赶他回去，“做好你自己的事。”

弹药分了下来，每人两个弹匣，两颗枪榴弹。班长数了数自己的，加上之前剩下的量，共三枚枪榴弹，两个弹匣多五发子弹。

不用说都知道即便省着打也不可能撑得过去。他到楼上问了问机枪班，结果也差不多。整个机枪班也只得到了不到二百发子弹的补给，一挺机枪不到一百发，杯水车薪。

“西北方向出现兵蜂群，推测数量在四百……不，五百只左右。正在向二连的防区接近。”精确射手小组的子弹早已经打完了，现在只能当观察哨使用。此刻他们正在一栋十层的居民楼顶发回敌方动向的报告。

“艹，来得真快啊。”连长刚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吸了几口，一把扔在地上踩灭，大声道，“准备战斗！”

兵蜂们全速行进时可以达到20km/h的速度，和装备外骨骼的人类相当。士兵们迅速回到掩体中就位，等待它们前来。

枪声先从离他们数百米之遥的另一个路口防线传来。随即部署在三楼平台上的榴弹发射器在观察小组的引导下开始射击，杀伤榴弹在空中划过一条条弧线，在千米距离上准确地砸入了行进的兵蜂群中。

重机枪没有开火。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压制可能出现的长棘兽，匮乏的弹药存量已经不允许浪费在兵蜂身上。

在三百米距离上，士兵们手中的20式步枪集中打出了一轮枪榴弹。这一轮爆炸造成的杀伤效果比预想的好，士兵们终于算是看到了一丝希望。他们开始谨慎地射击，尽量让每一发子弹都击中敌人。

班长扣下扳机，试图打出自己的最后一个三发点射。但枪只响了两声，最后一下是撞针击空的咔声。

子弹贯入数米之外的兵蜂蠕动的口器中。它挺立的上半身向后一仰，然后歪在了地上，高高扬起的刀刃状节肢垂了下来，抽搐了几下停止了动作。

冷汗从脸上滴了下来，这是自他来到这个防御点以来，原种生物距离自己最近的一次。而他清楚地知道被这些玩意近身之后会有怎样的结果。

千钧一发。

他退下空弹匣塞进腰后的收纳袋里，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弹匣包，然后苦笑了一下。虽然他知道那里一无所有，但是总期望着可能有什么奇迹发生。

他在原地呆了片刻，从杂物包里摸了一包烟出来。烟盒里还剩下孤零零一支，还有些皱。他原地坐下，点起烟闭着眼吸了一口。身边的士兵们大多也做出了同样的举动，高强度的战斗让他们的体力消耗很大，只能靠烟草保持清醒。

“还剩多少？”他抬肘碰了碰身边的士兵。

“三发，够省了。”对方咧着嘴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要不要给你一发？被活吃还是受罪得很。”

“谢了，我还有这个。”班长拍了拍腿部的手枪快拔，“路上捡了一把，还有两发。”

“撑不过下一回了。”沉默了一会，班长又开口道，“再不收缩防线，都要交代在这。”

“多活几个小时而已。”身边的士兵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摇头。

他们不惧怕死亡，但也对生存不再抱有希望。他们射击只是因为手中的枪还有弹药，比起斗志来说更像是一种本能反应。

而现在已经没有弹药了。

连长再次申请了弹药补给，指挥部回复正在调拨，要他们原地待命。过了片刻，电台中传来了收缩防线的指令，要求他们后撤两个街口。

“收拾东西走了，再不走被包饺子。”班长把身边的士兵拉了起来。他们开始回收沙袋后面的掩体防弹板，将它们折叠堆放好等待后方的运输车辆前来回收。

“注意，西北方向出现大批敌影。预计数量五百，混编有长棘兽。正分散向一连和二连的防区靠近。”精确射击小组的通信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快走！别管板子了，带不走的都丢掉！”连长挥舞着步枪大声喊道。

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躯集合起来，驱动外骨骼小跑着向集合点前进。一路上大家都沉默着，只有金属关节摩擦的吱吱嘎嘎声和金属脚板踩踏地面的碰撞声不停响着。

已经身处绝境了——所有人都有这样的自觉。

正当他们要转过街角时，一阵恐惧凄厉的尖叫声从那里传来。

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绷紧了，不管是有子弹没子弹的人都抬起了枪口。

哒哒哒的声音密集地从街角传来。那是尖锐的节足敲打地面的声音，是他们此时最不想听到的，如同恶鬼索命般的声音。

班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手摸向了腿上的手枪。

虽然他知道那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一名士兵蹑手蹑脚地走到拐角处，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下，向外面探出头去。

在他探头的一瞬间——

一根尖锐的刃状节足从他的下颚穿了出来，将他高高提了起来，像个破布袋一般甩飞了出去。失去生命的躯体撞在楼房的墙壁上滑落在地，破碎变形的脸上还凝结着七分紧张与三分恐惧的表情。

“长棘兽！！”班长大喊出声。

不需要看到它的全貌，凭这根节足的形状足以判断拐角后的敌人是什么东西。那是以他们现在残余的力量绝对没有可能应付的对手。

下一秒，一个庞大的头颅从转角处显现，三角头颅上两对梭型的眼睛闪现出莹莹绿光。不需要谁下达攻击命令了，面前的惨状足够激起本就紧张的士兵们的应激反应。

枪声大作，他们下意识地扣死了扳机，将最后的子弹送进那个丑恶的身躯里。

长棘兽身上绽放出了一阵血花，它发出一声嘶叫迅速地退到了转角后方。换在平常，士兵们肯定会追上去取了它的狗命，但是这一刻没有人追击，几乎所有人都沉默着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枪。

哒哒哒的声音迅速地靠近了，如同雨点击打地面般密集。

第一百二十五章 钢铁之墙

“快跑。”不知道有谁这么叫了一声。恐慌的情绪顿时扩散开来，失去了唯一抵抗手段的士兵们此刻与手无寸铁的平民并无区别。队伍一瞬间崩散，心理防线崩溃的人们发出惊恐的喊叫声四下奔逃。

从转角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兵蜂。它们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避过或者是消灭了监视哨，穿插进了城市外围与中层防线之间。

“维持队形！别乱！往下个路口跑！”班长用尽全力嘶吼着，用手枪里为数不多的几发子弹朝天鸣枪，试图为没头苍蝇般奔逃的士兵们指明方向。他成为了混乱中的主心骨，大部分士兵听从了命令，集合起来向他指向的方向奔跑。而另一些人或是陷入了恐惧，向相反的方向跑去，或者是被追上来的兵蜂压倒撕咬起来。

惨叫声不绝于耳，但活着的人已经没法再为他们做些什么了。

班长咬着牙驱动外骨骼全速向前奔跑着。下一个街口并没有枪声传来，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但是他们无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一头闯了过去。

——完了。

目击到那个防御点的状况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那是血流成河的屠宰场，修罗地狱般的场景。兵蜂们正在将地上的尸体分切成块，碎裂的肢体和剖出胸腔的器官被分开堆放。冲天的血腥气让他们中最有战斗经验的人也为之皱眉。

来不及再逃走了，也没有别的地方可逃。面前的惨状就是他们即将面临的凄惨命运。

后方的街道上，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大。追击的兵蜂们浮现在夜色中，刃状节肢高高扬起。

“走不了了。大伙最后都带几个上路吧，路上也有个坐骑。”上尉连长咬着牙从背后拿下战斧，按下气压开关。啪地一声，战斧伸长了一倍。士兵们也纷纷效仿，气压释放的啪啪声络绎不绝。他们站成了一条三排的阵线，持有盾牌的士兵站在最前列。

“真没想到有用上这种中世纪阵型的时候。”一名盾牌手苦笑道，“真希望这时候我手上拿的是重装步兵的塔盾啊。”

其他人附和地强行笑了笑，给自己壮胆。

地面忽然传来了微微的震动。他们后方的原种生物们忽然起了骚动，纷纷向着黑暗中冲去。

“援军？”所有人精神都是一振。

“不要大意！它们来了！”连长大声呼喝，“稳住阵线！”

盾牌手们齐齐下蹲，以自身为支点顶住盾牌。第二排持长柄战斧的士兵们驱动外骨骼将斧头高高举起，为接下来的劈击蓄势。

兵蜂们如同潮水般猛地冲撞在盾阵上。士兵们层叠在一起，外骨骼同时发力，堪堪顶住了这波撞击，维持住他们的小小战阵没有溃散。关节伺服电机的鸣响声中，第二排士兵们高举的战斧猛然劈落，一下就将前排的兵蜂们砍得体液四溅。他们都经过劈杀训练，瞄准的都是对方的弱点。

但敌人的数量足以忽视这种程度的损失。后续的兵蜂们踩着同伴委顿在地的尸体爬了上来，随即被第三排士兵们砍翻在地。

阵型带来的优势也只有这两板斧了，更多的兵蜂从侧面绕了过来，不断地将士兵们从阵列中拖倒。他们全力劈砍着，但是双拳难敌四手。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阵型就缩小了一半。

人类的和原种生物的血液混合在一起，在地面肆意流淌。

班长一斧头砍开面前兵蜂的上半身，还没来得及拔出斧头，肋下就是一凉。他顾不得低头去看，怒吼一声再度抬斧下劈，将一只挥动节肢试图刺杀身边战友的兵蜂砍倒在地。对方向他感激地笑了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脚下被什么一勾，当即翻倒在地，惨叫着被拖出了阵型。

身边的人越来越少。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伤，只知道全身上下都发出刺痛。

杀了多少只了？十只？还是二十只？手臂机械地重复着上下劈砍的动作，大脑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飞向了其他地方。

眼前开始模糊了。即使有外骨骼的辅助，体能也不是无穷无尽的。

脚下突然一痛，他也仰面朝天倒在了地上。有什么东西刺穿了他的脚背，将他向外拖去。

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他拼命挣扎，伸手去抓视线范围内一切能够到的东西。

不想死。

不想经受被活活啃食的痛苦。

不想经受血肉皮骨被生生扯开的痛苦。

有谁，能拉我一把——

“抓到你了！”

在空中挥舞的手被拉住了。他定睛看去，是满脸血污的连长。他精神一振，挥起斧头向勾住自己的节肢劈去。一声嘶叫后，对方缩回节肢撤了回去。

“谢了。”他大口喘着气，感激地对连长道。

连长没回话，只是看着夜色中街道的尽头。不知什么时候，原种生物们停下了攻势，在他们数米之外形成一条阵线，像是在忌惮着黑暗中的什么东西。

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声从另一端传来，那是钢铁与钢铁交击的声音，铿锵有力。步伐声越来越大，直到他们在夜色中露出钢铁城墙般的轮廓——

“喂。你要的塔盾。看到了吗。”班长拍了拍一个浑身伤痕累累，靠着一口气强自支撑着的盾牌手。

“我艹……真tm牛逼。”对方扯着嘴角笑了笑，随即一头栽倒。

那是一排高达28米的盾墙。他们是专门为了城市战斗而生的兵种，隶属于武装宪兵城市防卫与镇暴部队，俗称——“铁卫”。他们就像是人类的盾卫龙一般，装备着厚重的磁性塔盾，与几乎可以被称为动力装甲的覆盖全身要害部位的护甲型外骨骼。当他们在城市的街道上树立起盾墙的时候，几乎是不可逾越的存在。在西方他们被称为无畏战士，因为他们出现的地方，必然是战斗最为胶着的最前线。

在这条并非主干道的街道上，五十名铁卫列成横跨整条街的一排铁墙，用恒定不变的前进速度向前迈进。一面面足有一层楼高的盾牌上，绘着武装宪兵的金色国徽与双枪图案。

“前面的人向两边跑！”盾阵中传来扩音器的声音。

“快把人都拉到路边！”班长一边喊一把拽住倒地的那个伙计，全力向路边拖去。其他人也都尽量拖动受伤昏迷的战友避向路边，免得成为铁卫部队前进的阻碍。毕竟他们看上去不像会停步的样子，被那种看上去就十分沉重的盾牌碾一下可不是好玩的。

钢铁的盾阵两边各露出了一个缺口，将他们放到了阵线后方。当最后一个人通过盾阵后，后退的铁卫随即上前，将盾阵恢复到两翼紧贴街边。

现在他们的面前是原种生物了。就在刚才的几分钟里，又有一股兵蜂从城市外涌了过来，铁卫们此刻正面对着是接近五百只兵蜂的集团。

他们向前推进了十几米，在两处高楼的间隙中站定脚步，然后几十面巨盾在同一时间猛然落地，然后借由盾牌侧边的磁力设备紧紧吸合在一起。盾牌的内侧设有一面小型的显示屏，通过嵌在盾面外侧的摄像头提供实时景象。所有的盾牌都有一条电缆和持盾者左手连接，再和外骨骼的供电背包连接。每面盾牌的两侧射击高度各有一个半圆形的孔洞，当它们拼合的时候，便留出了一个可以容纳枪械的射击口。

原种生物得到了足够的兵力补充，再次如潮水般漫了过来，哒哒哒哒的脚步声令人头毛骨悚然。

铁卫们左手顶盾，右手从腰后取出了一把让人看上去就头皮发麻的大口径武器。

班长一下就认出了这把凶名远播的东西。那是口径创下世界纪录的凶恶之物，被西方称为“龙吼”的13式30毫米口径重型外骨骼专用霰弹枪。即便在外骨骼大幅度普及，步兵枪械向全功能，大重量发展的今天，它也依然是枪械中的一个极端。

最开始它是国家兵工集团竞争20毫米战术霰弹枪推出的产品，并不是作为铁卫的专属装备而设计。但在测试中它的发射后坐力连续过载了数台测试用普通步兵型外骨骼的关节伺服电机，降低威力后的效果也完全不尽人意。眼见要在选型中被淘汰时，共和国从天狼星重工进口的第一批重型外骨骼交付给了新成立的铁卫部队。于是国家兵工集团立刻找上门进行了充满诚意的推销，并被铁卫部队的第一任指挥官一眼相中。

据说当时铁卫部队的指挥官亲自试过以后，询问道，

“威力还能不能再大一些？”

于是不用再为承载问题头疼的设计师们顿时放飞自我，直接重新将它调整为了恐怖的30毫米口径。随后这种武器在数次大规模城市防御战中大放异彩，20毫米外销型号还意外地受到了北方联盟毛子们的一致追捧，称它为“爷们专属”。毕竟北方联盟大部分的外骨骼设计都走的是稳重缓慢的风格，刚刚好能承受住它粗野狂放的力量。

铁卫们将霰弹枪的枪管置入射击孔，外骨骼向下一沉，顶住盾牌的同时将身体稳住。

当兵蜂们冲到十米以内时，肩甲上编号单数的铁卫们整齐地开火了。25枚霰弹散射出的金属弹丸像是瓢泼大雨般横扫了整条街道，毫不费力地穿透它们射程所及的每一个生物。冲在前五米的兵蜂甚至直接被冲击力向后推出数米，将整个集团的冲锋阵势搅得一片混乱。

原种生物的攻击势头顿时就慢了下来，剩余的兵蜂们努力越过同伴像是筛子一般的尸骸，继续发动冲锋。

编号双数的铁卫们再度开火，将剩下的兵蜂们变成满地的碎块。

看着一片尸骸的街道，幸存的陆军士兵们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语。他们中不是没有人参与过城市作战，但能够见到铁卫部队的确实是一个都没有。

这种碾压式的战法确实太令人震撼了。

“谁是指挥官？”其中一名铁卫脱离了队伍，向这边走了过来，沉重的金属脚板在地上踏出咣咣的响声。

连长迎了上去，见到对方颈部护甲上粘贴的少校军衔章，立刻敬礼。

“带着你的人向这里撤退。”少校毫不啰嗦，在战术地图上标出了位置，“后面的路我们已经清出来了，基本上安全。”

“是。”连长点头道，“那你们呢？”

“中层防线有几个位置都被突破了，我们得把漏进防线内侧的虫子清出去。”少校的脸被遮蔽在厚重的头罩下，看不清表情。

“赶紧走吧，一会就说不准好不好走了。”他挥了挥手，走向自己的队列。铁卫们纷纷抬起盾牌，起立列出一个行进方阵，沿着街道走去，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走过了两个街区后，他们终于看到了友军的防御点。令他惊讶的是，居然还有台攻击机守在这个点上，机体手臂上的730速射炮和布满地面的原种生物残尸说明了这里也曾发生过一场高强度的战斗。

或许……有希望活下来。

不知怎么的，他脑海里忽然蹦出这个想法。

第一百二十六章 抉择

洛天羽在一名军官的引导下来到师部门前。说是师部，其实就是一辆稍大的厢式指挥车。不远处停着一组两辆的移动式变电车，主变电车车尾接出一条粗电缆连接着地面伸出的国防应急电网接头，配电车和主变电车一侧连接。另一侧接出电缆，连接到不远处的设备充电站上，为部队提供必要限度的电力供应。

市区的民用电力供给已经基本被切断，而忻州并不是重要的据点防御城市，所以地下的国防应急线路也只有有限的传输量。这些宝贵的电力最优先供给了各式需要充电的武器装备。不远处，网格状电池充电站里密密麻麻地塞满了步兵外骨骼使用的电池包，代表充电中的红灯规律地闪烁着。

军官敲了敲指挥车的门，然后带着洛天羽走了进去。

指挥车里有四五个军官正围在城区地图旁讨论着什么。车内烟雾缭绕，桌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满满都是烟蒂。

见洛天羽进来，他们齐齐地转过头。

其中挂着大校军衔的高瘦军官向他点了点头，“我是师长罗海祥。”

洛天羽向他敬了个礼，自我介绍道，“我是直属空军总部的攻击机特种作战小队队长洛天羽。”

军官们诧异地对视了一眼，都摇了摇头。

“是保密单位吗。”罗海祥师长抬了抬眉毛，“我还以为你们是前面逃出来的幸存者，看来我估计错了。”

“我们受命在敌后进行侦查及指挥级猎杀任务。”洛天羽回答道。

“唔？看来是精锐部队啊。”罗海祥有些意外，脸上露出了一点期望的表情，“那么，你们是专程来找我们的吗？有什么命令带给我们？”

军官们停止了交谈，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洛天羽。

“一小时前，我们在兴县引导北斗站进行了一次轨道打击，成功摧毁了本区的孵化场。”

“轨道打击！真的吗？”

“怪不得，就是那时候的震动啊！”

这句话一下就让军官们兴奋起来。身陷绝境带给了他们太大的心理压力，任何成功的消息对他们来说都是一剂强心针。

罗海祥伸手压了压，让他们安静下来，“继续说。”

“晋阳方向的部队将会向石门撤退，他们会在凌晨1时20分向北发动一次攻势，突破阳曲地区的敌方主要防线，接应你们撤退。指挥部要求你们抓住这次机会向南进攻，在天亮前与主力部队合流。”

罗海祥抬起手看了看表，“还有6个小时。”

军官们都面有难色，洛天羽看了一圈他们，然后将征询的眼光投向了罗海祥。

“我大概说一下现在的情况吧。”罗海祥叹了口气，“我师目前被围在忻州的有183、184两个团，12装甲师一个坦克连，师属一个炮兵营，其他部队目前状况未知。再加上武装宪兵城防部队一支重装步兵中队，尚可行动的人员1650人，失去战斗能力872人，其余阵亡或失踪。”

洛天羽暗暗咋舌，这和白翎所说的一万人差距太大了。而且一个团满编在1700人左右，这战损已经接近三分之二了。

“就我们前来的路上观察到的情况，忻州一线的指挥级都已经停止前进，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了。如果错过了……”

他没有说下去。

“除掉伤患人员，还有466名平民处于我师保护下。”罗海祥摇摇头，两道浓眉皱在一起，“如果要迅速突破，所有的战斗人员都必须乘车前进。但我们失去了很多车辆，在保证有生力量的前提下无法一次性将平民和伤员都带走。”

洛天羽愣住了，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伤员和平民，只能选择其一。

一边是努力奋战受伤的战友，一边是军人责任应当保护的平民。

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是鲜血淋漓的残酷。

“我们讨论一下。不管怎样，感谢你们冒险过来。你们现在要返程吗？”

“我们来这里就做好了协助的准备。”洛天羽笑了笑，“看上去你们现在也需要一些空中支援。”

“可能逃不出去。”罗海祥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

“我知道。”洛天羽点点头，“我的小队也都知道。”

罗海祥沉默了片刻，在他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

“不管结局如何，都在这里先谢谢你们。”

“虽然我们可以提供支援，但是现在也有一个问题。”洛天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的弹药和推进剂存量并不多，之后可能需要和敌方的追猎者作战……”

“这个我来想办法。”罗海祥抬了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你去统计一下，提个需求过来。”

“是。”洛天羽敬了个礼，转身出了指挥车。

车里沉默了一阵，一名上校军官迟疑着开了口，“师长，我们的物资里面没有攻击机的配属件啊。”

“我知道。”罗海祥双眼紧闭按着太阳穴，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选择。

军官们不再说话了，安静地等待他的决定。

过了好一会，罗海祥长长出了一口气，将视线投向了其中一位上校军官。

“李金涛，给你手下编制最完整的机步连配发满额油料和弹药。王家立，从后勤调一辆轻卡车，一组技术兵和一辆油槽车配合他们行动。”

这句话一说军官们就都理解了他的意思。

“现在城里不安全了，出去拆残骸的风险太大。而且坠毁的攻击机也未必能拆出太多能用的东西来。”184团的团长迟疑道。

“能让那四架攻击机出一架在空中掩护吗？”183团的团长问道。

罗海祥摇摇头。

“我们龟缩在城市里迟迟不动，不就是因为没有在野外对抗追猎者群的办法吗。”他叹了口气，“从现在开始，那四台攻击机剩余的推进剂和弹药一点都不能动用，必须全部留到突围的时候。残骸搜索区域可以超出我们的控制区，但不得超过城区边缘。”

“是。”184团团长不再多说了，敬了个礼拿起帽子走了出去。

“我这边要匀出一点人接防老李那边的防区空档吗？”183团团长问道。

“调两个排过去吧。”罗海祥疲惫地在桌前坐下。透过车窗，不远处就是市医院。那里是市区少数几个可以接通国防电网的民用建筑，受伤的士兵和来不及撤离的平民都集中安置在那里。即便如此，那里的电力供应仍然极为有限，只有几个窗户亮着灯。

六个小时后，他们中的一部分人就将面临残酷的抉择。而他知道，无论放弃哪一边，都会让他在余生中陷入无限的自责。

即使这并不是他的错。

第一百二十七章 重逢

四台攻击机在医院旁的马路上整齐地停放在一起。洛天羽已经向队员们说明了自己的决定，也得到了他们的一致同意。

先前撞击地面时大家多多少少都有些皮肉伤，于是罗海祥便通知下去安排了他们到医院做一下简单处理。

医院里密密麻麻挤满了伤员，床位都给了伤势较重的人，轻伤者都在走廊和大厅里垫着睡袋席地而卧。空间里充斥着血腥味，烟味，汗味的混合物，两姐妹一进门表情就有点扭曲，但出于对负伤者的尊重还是忍着没有出声。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地近距离目睹战争对军人造成的伤害。

原种生物多用锋利的节肢作为武器，地上的伤员们绝大多数人伤口都是开放性的，虽然用纱布包裹住了，但长长一条看上去十分触目惊心。他们路过手术室时，只听到里面痛呼声不绝于耳，冲击着众人的耳膜，令人毛骨悚然。

“受罪啊。”带路的卫生员摇摇头道。

“用些麻药会好一点吧？”田甜面露不忍之色，问道。

“那里边是处置开放伤的地方，都是清创后直接用订皮机强行把伤口钉在一起再包扎，还不到用麻药的标准。”士兵叹气道，“麻药不多，都留给截肢的人了。好在这事大家都理解，疼狠了嚎一嚎也就忍过去了。”

“突然好有罪恶感……我们本来就只是点小伤，还浪费了你们的医疗资源。”田蜜在后面弱弱地道。

卫生员笑了笑，“不碍事的。伤员主要集中在刚刚到这里的时候。现在大部分都处理好了，医院里也留了不少物资。”

“但是……临时处理只能管这一时。如果不及时将他们转移到后方，还是会有很多人死。”说着，卫生员忽然像是想到什么，咦了一声，“说起来，之前也有个坠机的飞行员从敌后逃出来了，就住在这层。”

“这么厉害啊。”巴特尔啧啧称奇，“坠机了还能逃出来这是真的不简单啊，是个人物。”

“去认识一下呗。”田蜜也是顿时好奇，“说不定以后也是位大佬呢。”

“可以吗？”洛天羽笑了笑，问道。

卫生员带他们到了一个病房前，敲了敲门。

“请进。”里面传出一个稍显虚弱的女声。

四个人都惊疑地对视了一眼。这个曾经经常会爆出中二发言的声音实在太过于熟悉了。

田蜜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一把推开门快步走了进去。

“佳依？真的是你？”田蜜惊呼出来。

“……蜜蜜？”赵佳依瞪大了眼，声音颤抖着道。

洛天羽他们也一起走了进去。病床上的赵佳依脸色苍白，双腿打着支架，头部的绷带下还微微地渗出血迹。

“太好了！你还活着啊！”田蜜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一下扑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她。

赵佳依似乎还没有完全接受见到他们的现实，呆呆地愣了几秒。

“我在做梦？”她的目光挨个从巴特尔和田甜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洛天羽脸上。

“小洛哥？是你吗？”她曾经灵动的眼神此刻只剩一片茫然，迟疑着道。

“是我。”洛天羽在床前半跪下来，用尽量温和的目光和她对视。

她秀气的脸上贴着好些止血贴，眼角撞击留下的淤青还很明显。

似乎是确认了这一点，又像是在绝望中看到了一直被认为是精神支柱的同伴，她的心理防线顿时崩塌了，眼中一下就蓄满了泪水。

“大家都……大家都……”她全身剧烈地颤抖着，哽咽着无法说完后面的话。

田甜露出悲伤的神色，微微背过身去。巴特尔低头不语。

“是吗……”洛天羽闭上眼，垂落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不是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当他得知西北开战的消息时，就立刻打过陈港生，甚至是马千里的电话，但都没有人接听。当时他心中就有极为不好的预感。现在他的预感被亲口证实了，依然令他感到一阵痛彻肺腑。

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容伴着温暖的回忆从他眼前掠过，然后定格成一幅幅黑白的画面。

“别怕，我们来了，我们带你回家。”田蜜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地说。

赵佳依抱着她哭了好一会，情绪才渐渐平静下来。

“我现在才理解你们能单杀追猎者是有多厉害……我们当时第一波就遭遇了16只，十秒钟不到我们就损失了8机。”她擦了擦红红的眼睛，“我们队是冲在最前面的，王杰和海棠都没撑过十秒钟。”说着她咳嗽了两声。

田甜拿起旁边的热水壶倒了杯热水递给她。

“我们的速度根本就追不上它们，更别谈打中了。到后来大家没办法了，用四五架机体从不同的方向合围过去，拼着被它杀两个人，也要把它抱住，给其他人刺杀它制造机会。有的人等不到补刀的队友，干脆直接就抱着追猎者全速向地下撞过去了……”

听着她的讲述，洛天羽他们都感觉到喉咙被什么哽住了，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幅何等惨烈的画面。在机体性能绝对劣势的情况下，飞行员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决死攻击，坚持执行自己的任务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洛天羽甚至能想象到他们抱着与敌偕亡的觉悟挥刀向前时，会是怎样的面容。

从开始他们就知道前方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并且坦然接受了。

“我们把它们全部拼掉了。”说到这里，赵佳依露出一个自豪的笑容。“只剩下我和港生哥，还有肖茵。”

洛天羽敏锐地听到了这称呼的变化，心里顿时一痛。

“然后对方的增援来了，共有五只。我们的机体都严重受损了，肖茵姐的主推也损坏了，她决定留下来拖延时间。她说……那个时候欠我们一个交代，今天就在这里还给我们。”

“……这个笨蛋。”洛天羽低下头，掩盖住自己的表情。

“港生哥也是这么说的。”赵佳依擦了擦眼角，“他说这种耍帅的事情怎么也不能全便宜了她。反正是逃不掉，不如像个军人一样死。”

“后来的事情我也记不太清楚了，总之被击落了，再醒过来就在一辆陆军的车上了。他们把我从驾驶舱里捡了出来，一直拖着我到了这里。”

“说真心话，你做的比我们都棒。”巴特尔感叹道。

“怎么会。”赵佳依摇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们有没有在空中见到过隐形的……会飞的蛹？”她忽然问道。

洛天羽他们对视了一眼，纷纷摇头。于是赵佳依和他们讲了路上遇到的事情，四个人面面相觑。

“带光学迷彩的战略运输机……不，这算是运输舰了吧。多层结构显然比我们的运输机效率要高多了。”巴特尔咂舌道，“这恐怕会颠覆我们对它们战斗方式的认知。”

“当时救我的那个人录了像，你们可以问他要。”

他们又交谈了一会，赵佳依微微闭上了眼，显出一丝疲态。

“你先抓紧时间休息吧。估计再过一两个小时就要动员撤离了，可能很难睡得着。”洛天羽示意大家离开，田蜜最后又抱着赵佳依的脸蹭了蹭，才随着众人一起走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传统与精神

洛天羽叫上巴特尔和自己一起去找那个班长，让两姐妹先回去休息。

他们问到了对方的所在，发现对方也因为负伤住进了医院，离他们还挺近。因为是轻伤，所以卫生员做完简单处理后，就给他铺了个睡袋在走廊上歇着了。

洛天羽向他说明了来意，他也就很爽快地将存储卡交给了他。

“你的名字是？”洛天羽问道。不管他能否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活下来，他的功劳都应该得到褒奖。

“181团3营1连1排2班，王虎成。”

“我记住了。”洛天羽郑重地将卡收起，在速记本上写下他的名字和所属，然后和他握了握手，“也感谢你救了我们的朋友。”

“哦，原来她是你们的朋友吗。”班长点点头，“她能活下来挺不容易的，如果在最后倒下了，也太可惜了一些。”

“你也是一样啊。”洛天羽道，“你交给我这个情报起步也是个人二等功，一定要活着拿到它。”

“借你吉言。”班长笑了笑，然后认真地问，“你们觉得我们能突围出去吗？”

洛天羽思考了一下，回答道，“就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况，能突围的可能性比较大。现在这边的孵化场被我们捣毁了，所有的指挥级都会原地待命。只要我们行动够迅速，就能在它们恢复攻势之前突破出去。有我们做空中侦察，乐观情况下可能都不需要和指挥级集团硬碰。”

周边还躺着不少闲聊的轻伤员，此刻一下就安静下来，一个个竖着耳朵朝这边听着。

“这是我这几天听到最让人安心的话了。”班长眼看着表情就舒展开来。他啧啧感叹道，“能捣毁孵化场，你们是真牛x啊。这怕不是能吹一辈子。”

“严格来说算不上是我们捣毁的……不过能吹一辈子的不是这件事，还有个比这更牛x的。”巴特尔在一边笑着道出了他们硬吃一发轨道轰炸这件事，听得众人瞠目结舌。

“怪不得啊。”班长一拍大腿，“当时我们正逃命呢，差点就被俩追猎者撵上了。那一发打下来，连追猎者带我们一起冲飞了几十米，差点就当场交代了。当时还以为是什么导弹，没想到是轨道轰炸啊。牛x。”

洛天羽正在奇怪巴特尔提这件事干嘛，然后他的余光注意到了旁边专注倾听的伤员们。他记得刚刚进来的时候，这些或躺或坐或蜷缩的人们眼中都是没有什么光采的。他们得不到来自外界的消息，而且身负伤痛，对自己的处境难免会有消极的猜测。

但现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从外面到来，而且一看就是王牌级别的人。于是他们将希望寄托在这些知道他们所不知道而且渴望知道的信息的人身上。

希望他们带来好消息。

希望他们带来……希望。

了解到这一点，洛天羽也尽量露出开朗乐观的样子，和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了天，尽量让他们对即将到来的突围战斗充满信心。

正当他们聊得开心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担架床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从医院的入口传来。洛天羽向门口望去，只见卫生兵们大喊着“让开让开”推着担架床快速地从他们面前冲过。一具具血肉模糊的躯体几乎是毫无生气地躺在担架床上，地面上一路都是从他们身上滴下的斑斑血迹。

十几个重伤员被推过去后，轻伤的士兵们陆陆续续被战友们或抬或架着进了大门。

“蔡友文？！”看到其中一个一瘸一拐的人，班长不顾自己脚上还包着绷带，霍然起身。

“哟，班长。”逃亡路上和他走了一路的士兵抬抬手向他笑道，“这把我又活着回来了。”

“你小子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德行？”班长看着他的腿，眉头揪成了一团。他的右小腿骨整个地折断了，挂在空中随着他的动作像一块死肉一般晃来晃去。

“我车技还行，听说他们要一个开卡车的，就自愿去了，然后跟着机步连一起去城里找那些坠毁的攻击机拆，找油找弹药。”

听到这句话，洛天羽顿时全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了过去。

他一直以为罗海祥说的“我来想办法”是从他们的补给中匀出来一些。现在想来，他自己都不由得要痛斥自己的愚蠢。

一个陆军师去哪里找攻击机使用的物资补给？

“你们……伤亡大吗？”他站起身来，带着一丝颤音问道。

“遇到了长棘兽，机步连丢了三辆步战，连长为了给油槽车挡枪，让指挥车拦了一发，也牺牲了。全连八十来号人回来四十多个，技术班倒是都没事。我运气有点背，开的卡车挨了长棘兽一发，穿了驾驶舱，然后车子失控撞墙上了，就把腿卡断了。”他笑着拍了拍断腿，“马德，看来以后开车有点难了。”

说着他才注意到洛天羽穿的是飞行夹克，戴的是蓝色军衔章。

“哟……是空军的弟兄啊。是那四架外面来的飞机？那看来我们捡回来那些玩意是给你们用的了。”他打量了一下洛天羽和巴特尔，仿佛没事人一般道。

“抱歉。如果不是我们……”洛天羽垂下目光，无法与他对视。

“用不着。”士兵摇头道，“执行任务而已。而且大家经历的多点的都知道，没空中掩护能逃得掉才见鬼了。所以找这些东西不是为了你们，是为我们自己，为明天能逃出去的弟兄。你用不着有什么心理负担。”

抬着他的士兵把他拍了拍示意他赶紧走。

“你要心里真过不去，到时候就发挥好点。”他被其他士兵扶着一蹦一蹦地走掉了，一边还回头摆了摆手，“把大伙都带出去，刚刚那些死掉的家伙们都会感谢你的。”

“我会的。”洛天羽坚定地回答道，目送着他消失在拐角的手术室门口。

“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军队传统。团结一致，牺牲小我，成就大我。”班长拍了拍他的肩，“没在军队里待过的人肯定一听就觉得是官话吧。但就是因为有了这么个精神在，我们才能在战场上抱成一团，放心把后背交给别人。”

洛天羽肃容点头。他们不曾像陆军这样参与过大规模的集团战斗，也从未有过与成千上万的友军同生死共进退的经历。眼前所见的情景，所听到的每一句话都在对他补上一堂课。

一堂名为“军人精神”的课。

“对了，有个事我问你一下。”他们临离开医院时，班长迟疑了好一会，开口问道，“你认识一个叫……陈港生的人吗？”

洛天羽和巴特尔一惊，赶紧道，“认识，那也是我们的朋友，和你们救的那个女孩子是一起的。你见过他了？他在哪里？”

班长犹豫了一会，叹了口气，“怪不得啊。本来按他的意思我是不该说这件事，但过几个小时就要突围了，我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去，你们和他俩都熟，活着出去的希望也大些，这个问题就交给你们决定吧。”

洛天羽郑重地点了点头。

班长又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

“其实，我和蔡友文在路过他们坠机的位置时，最先找到的是他。那时候他还活着。”

他的目光投向天花板，回忆道，“他的肺被飞机座椅上的边条刺穿了，手脚也都断了。但是他是那附近几架坠毁的攻击机里边唯一一个还活着的。”

“我和蔡友文想着兴许还有救，就想着把他从那根条上拔下来带走。他就跟我们摆手，说不用了，自己已经不行了。一句没说完就喘不上气了，就用手一直指着一个方向。”

“我们就问他，是不是要我们顺着那里去找。他就点头。然后又说，不要说。”

“那个方向本来不是我们要走的路，但是想着人家拿命给我们指了方向，肯定是有什么重要东西在。”

“后来我们沿着那个方向找了四五公里，才找到了那个姑娘的机体。开始我没懂他说不要说是什么意思，把那姑娘拉出来的时候，我就懂了。”

“那姑娘的机舱里有一张和那家伙的合影。”

“同样作为男人，我总觉得他的事就这样烂在我肚子里对他实在太不公平。”班长惋惜地摇摇头，“那姑娘的命是他给的，我们不过只是把她带出来而已。我不知道是应该尊重他的意见让那姑娘好好过下去，还是让她知道那个家伙为了给她争取一个活下来的机会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我不会再和别人提起这件事了。要不要告诉她，由你们决定吧。”班长像是卸下了一个心中的重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洛天羽一时难以言语，心中难过得仿佛有锋利的刀片在搅动一般。

“谢谢你告诉了我们他最后的样子。谢谢。”巴特尔向他微微鞠了一躬，拍了拍洛天羽，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突围前夜

医院的旁边是一座小小的公园，在医院的灯光照亮下勉强不算是漆黑一片。两个人顺着公园里的小路向外走，穿过一条街道就是他们的临时停机坪。

“小陈是个爷们。”巴特尔用郑重的语气说道，“能在生死选择下毫不犹豫地把活着的机会给自己喜欢的人。如果他知道她活下来了，想必走得也会很安心。”

洛天羽点点头，“是的。但是……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佳依，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

巴特尔叹了口气，“是啊。她肯定是想知道小陈的最后是什么样子，但我担心她听到这个事情会垮掉。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活下来的代价是爱人去死。”

“但只要我们还在战场上，就有很大的可能面临这样的选择。”洛天羽叹道。

“那就是考验是不是真爱的时候了。”巴特尔笑了笑，“我倒是不怀疑你和蜜蜜有这个觉悟。”

“这倒是。”洛天羽也笑了，然后看着巴特尔，问道，“你俩呢？”

巴特尔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间，摆摆手道，“没你俩感情那么好啊。”

洛天羽眼睛转了转，“我一直想问来的，你俩现在什么情况啊。”

巴特尔沉默了一阵，笑着摇头道，“我们都觉得现在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毕竟从性格上来讲，我们都偏慢热一些。”

“嗯，这样也好。慢热的人感情一般都很牢固。”洛天羽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而且他也不想过多地介入到两人之间，便不再追问了。

巴特尔微微落后了几步，脸庞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他看着前方的洛天羽，嘴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无法察觉的叹息。

停机坪上，技术班的士兵们正忙碌着从油槽车上牵着管子为攻击机加注推进剂。车头上焦黑一片，两片挡风玻璃也都只剩下边缘一条碎茬。橄榄绿色油罐的侧面有大片的伤痕和凹陷，显然是经过好几次撞击和刮擦所致。另外一边，一辆六轮卡车载着两把攻击机用的99式速射炮和九个弹鼓，以及三把94式格斗刀，整辆车都压得向下沉着。

田甜和田蜜正在指挥技术兵们将弹鼓向机体侧腰上的备弹卡扣上挂。见两人回来了，便向他们招招手。

“他们是用手把这些备件抬上车的啊。”田蜜指着卡车上码放着的格斗刀和弹鼓，感叹道，“我刚才去看了一下，一个弹鼓得要四五个人抬着才能搬得动。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那三把刀搬上车的。”

“人扛手抬呗。”站在一边的技术士官嘿嘿一笑，烟熏火燎的脸上露出一排白牙，“其实也没有那么难，机步连把路口守住，再匀几个穿着外骨骼的人过来帮忙，搬得还是挺快的。”说着他撇了撇嘴，“开始还顺利点，后来人越打越少，守路的人都不够了，帮忙的人自然也没了。我们技术班就一车人都下去，把绳子系到刀柄上，顺着斜板往车上一边推一边拖。拖的还好，推的那边好几个人手都磨破了。而且卖力还不算，还得防着长棘兽喷的刺。现在想想真tm刺激。”

看着滔滔不绝的技术士官，洛天羽眼前顿时浮现出那些在医院中看见的参与回收行动的伤员们的样子。

“谢谢。”他拍了拍技术士官的肩膀，郑重道，“我们不会让你们的辛苦白费的。”

“听说你们是很牛x的部队啊，那我可得好好期待一下。”技术士官笑着点点头，打了个招呼便回去工作了。

当他得知为了收集这些资源，付出了多少人的牺牲时，他就在心中暗暗发誓要将他们都带出去。

但是那位师长的抉择又会是怎样呢。机动载具不足，想必他现在也在痛苦与纠结中进退两难吧。

时间已经是晚上20：20，部队需要时间来收缩防线，整理编制，做好全军机动前的准备工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我很难想象我们会丢下一批人在这里。”田甜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她将目光投向医院的方向，眼神中满是难过，“平民受到军人保护是应当的，但伤兵已经尽了职责，他们也应该有活下去的权力。而现在他们只能等着自己的生死被别人决断……这种感觉真的很让人难过。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力量的话……”

四个人都微微低下头，在这一刻陷入了沉默。

洛天羽微微握紧了拳头，心中一直翻涌着的一个念头不停地呐喊。

刚刚入学的时候，他曾经对马千里说过，他不希望有人因为自己而死。他不是一个格局很大的人，也没有什么特别远大的梦想，只想保护好自己身边重要的人，让他们在这个充斥着战火与死亡的世界中能安然无恙地回到自己身边。

所以他一直强压着这个念头，不打算说出来，不想将这数千人的生命承担与自己肩上。

我只是一个能力有限的普通人，并没有成为英雄的愿望。我只想保护我在乎的东西。

他一直这样对自己说着，想说服自己像个普通的士兵一样，按照师长作出的决定帮大部队突围出去，然后带着田蜜他们安然返回。

如果他那时候不在医院，也许根本就不会知道为了他们要求的这些补给，一线的士兵们付出了多大的牺牲。

而现在他再也无法阻止住自己的内心对他不停的呐喊。

你有足够的力量。

你能救下这些人。

只要你有——在死神镰刀上起舞的觉悟。

经历了复杂的心理斗争后，他还是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小队的成员们都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各位，我有个想法。”他深吸了口气，抬起头迎上他们的视线。

罗海祥站在作战地图前，身后并排站立着各部的指挥官们。

“危重伤和重伤留下，其他人登车。就这样通知到各个连队吧。”他的声音是嘶哑的，眼中黯淡无光。

他身后的军官们默然无语，没有人挪动脚步。

“看着我干什么？去执行！”罗海祥一掌拍在桌子上，怒道。

“师长！”183团团长急道，“那都是咱们师的人！”

“我当然知道那都是咱们师的人！”罗海祥大声道，“那你告诉我怎么办？！抛弃平民吗？军人的责任是什么，别告诉我你已经忘了！”

183团团长眼睛通红，一扭头走了出去。

“他们都是有功的人，我们不能这么对他们。”184团团长也摇头道，“如果我们真的丢下他们，部队的士气会垮掉的。”

“我知道。”罗海祥长长出了口气，“但没有别的办法。如果把他们全部带上，就意味着有四百名健全的士兵要靠自己的脚步行。先不说外骨骼能不能坚持那么远，他们即便用最大的速度前进，车辆也必须放慢速度和他们一起推进。如果我们赶不及……”

“所有人都会死。”184团团长缓缓道，“师长你说的我都知道，李团长也知道。”

说着，他的头就低了下去，“我们都知道……就是心里……”

他说不下去了，转过头对着窗外。

罗海祥眼眶也有点发红，按在桌面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他们都有意地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遗弃伤员是重罪，如果真的这么做，即使伤员们是自愿的，下达命令的主官也必然会受到军事法庭的审判。

但是既然已经决定了，必然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觉悟。

所以他们都只字不提。

“这是我的命令，与你们无关。”他说道，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污渍和褶皱的外套，又将军帽郑重地戴好。“我去一趟医院，你和李金涛先去把人集合起来。”

“师长，我们去就行了。”184团团长想拦他，但是被坚定地推开了。

“决定是我做的，是我罗海祥对不起他们。所以这句对不起，必须由我来和他们讲。”他站直了身躯，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去吧，赶紧安排。”

184团团长重重地叹了口气，也转身出去了。

第一百三十章 逃脱的计划

罗海祥举起桌上的小镜子，端详着自己的脸。眼窝深陷，两眼通红，皮肤黯淡无光，本来就白的鬓角现在看上去更加白了一些。

他今年46岁，在这个职务上年纪并不算大的。但是现在他看上去就像个64岁的老头。

“败军之将啊。”他自嘲地笑了笑。

虽然他很明白现在的处境并不是他能改变得了的，但他的部属已经溃散却是事实。他已经将自己的指挥能力发挥到了极致，才堪堪从铺天盖地的虫海中聚拢起三个团的兵力逃进了忻州。在对方的主力碾压下，他为了防止对方侵入城内而部署在城市北部和南部的四个营级规模的阵地几乎连撤退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完全地淹没了。

连一个幸存者都没有剩下。

他们也正是在那时失去了大量的运载车辆，导致现在必须做出这绝望的选择。

果然当时应该果断地撤进城去吗……我真是个无能之辈啊。

这么想着，失落悔恨的心情缠绕在心头，他发泄般地一拳砸在地图上。

指挥车的门忽然被敲响了。

“进来。”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沉声道。

洛天羽推门进来，向罗海祥笑了笑。

“有什么事？”罗海祥尽量地露出平和的表情。这个飞行员虽然只是个少校，但是保密部门的精英人员一向不能以常理猜度。

接下来洛天羽的一句话让他顿时维持不住表情。

“刚才我一直在外面。”洛天羽看着他微笑道。

罗海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过了片刻后道，“所以呢？”

他的声音有些蕴含着火气，毕竟谁都不喜欢自己失态的时候为人所见。

但洛天羽的第二句话顿时让他再次维持不住表情。

“我来向您提出一个作战方案。”

“一个让所有人都有机会撤离的方案。”

罗海祥惊讶得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向前走了两步，微微抬头和洛天羽对视。他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希望的光芒。

“说来听听。”他深呼吸了一下，压抑住自己的情绪，认真道。

“首先我要确认两件事情。第一，师部的通讯车是否完好，能否进行卫星中继通讯？”

“可以。”

“第二，罗师长您是否拥有从战区空军要求空中支援的能力？”

罗海祥沉吟了一下，“什么级别的？”

“能够用炸弹给我们洗出一条路来。”

罗海祥迟疑再三，显然对这个问题拿不准。洛天羽也不催他，只是安静地等待他的回答。

“如果现在的主战场在晋阳，按照惯例，战区空军的轰炸机编队会在雾层上保持值班飞行。”他一边思索一边道，“如果只是要求他们进行一次支援，应该是可行的。”

洛天羽点点头，“那就行了。”

罗海祥一瞬间就意识到了面前这个年轻人在说什么。他震惊地抬头看着洛天羽。

“你该不会是要？”

洛天羽点点头，“我和我的小队会在你们出发之前猎杀前往晋阳方向上最近的指挥级。”

“这不可能。”罗海祥一口就否决了，“前方的指挥级可不像后方那样缺乏防护，它们身边可是有一整个群落在守护的。”

“这就需要您的配合了。”

“……让我的部队做佯动吸引它们吗？”

洛天羽点点头。和经验丰富的指挥官说话确实很省力，不需要什么过多解释对方就能理会自己的意思。

“需要您组织一支机动部队营造出全面突围的假象，随即向城内撤退，凭借城市地形抵御他们的进攻。而我们则在这个时间差内猎杀指挥级，让忻州上方的雾层消散。同时，一旦大雾散去，需要请您立刻呼叫尽可能多的运输力量和支援火力从我们头上的空窗进入。我们会全力维持这个空窗，直到撤离完成。”

“然后我要求轰炸机对我们撤退路线上的敌人进行轰炸，然后集中全部有生力量突围。”罗海祥点头道，“这确实是一个有执行价值的方案，但是也有风险存在。”

“第一，我们能否成功消灭指挥级。第二，佯动部队是否能完全引诱敌方部队。第三，晋阳方向的运力能否在短时间内运载接近一千四百人。”洛天羽抢答了一回。

罗海祥带着一点小小的吃惊看着他，“你们也不是一般的飞行员，学了不少东西嘛。”

“确实，培训那段日子可苦了。说是学到怀疑人生都不为过。”洛天羽耸耸肩露出一脸不堪回首的表情。

罗海祥哈哈笑了起来。这大概是他们被围以来他第一次能如此畅快地笑。

“但这样一来，你们就要担负最大的危险了。即便我的人能最大限度地引开对方的部队，但是你也知道，一线的指挥级身边会配属近卫部队，而且数量也不是四架攻击机可以应付得来的。”笑过之后，他看着洛天羽，认真道，“你不是我的部属，严格来说我没有指挥你们这种保密部队的权力。其实你也不需要冒这个风险，只需要按照原来的计划走，一样有很大的可能脱险。但是你却自己选择了这条危险的路。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这回是洛天羽沉默了一会。

“我在医院里看到你们派出去收集补给的人了。”他露出了些交织着自责和悲伤的表情，“我没想到为了些在我看来普通的像是面包和水一样的物资，会让他们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这我倒是能理解，毕竟你们的野战机场往往都在后方的安全区，有惯性思维也是自然的。”罗海祥道。

“其实我心里在这件事上也有过很激烈的斗争，一开始我根本没有想过提出这个方案。”洛天羽和罗海祥对视着，坦然道，“我的队员们是我最重视的人，我不想让他们冒这样的风险。”

罗海祥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大概您不知道，您的部队里有几个九死一生从敌后活着逃出来的人。”

“啊，我当然知道，那个空军的小姑娘和把她救出来那两个人吧。”罗海祥嘿地一笑，“你们没来之前，那小姑娘可是我们这唯一的女兵，所以安排了稍微好点的条件。”

“她和我们是同期的学员。”洛天羽简单地向罗海祥讲述了他们的实验班，和赵佳依的故事。

“我们同期的36名学员，除掉我们五个人，都已经战死在这场战役开始的第一个晚上。”

“是支援大队吗。”罗海祥叹了口气，“真是可惜这些孩子了，他们技术确实不错，责任心也强，我手下的人也挺喜欢他们的。”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猜到，很大可能会是伤员被放弃。”洛天羽继续道，“军人保护人民，不惜牺牲生命。这是入伍时就要牢记的责任。所以对于一个合格的军人来说，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个选择题。”

罗海祥的嘴唇翕动了两下，没能说出什么来。

洛天羽说得一点没错。他其实心中早就做出了抉择。让他迟迟无法下达命令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军事法庭的审判，而是无法面对那些被留下来的人的绝望。那是数百人的生死，是他即使在小憩的梦中，也会看到的，被敌人撕裂分食的死或是失去补给的冻饿而死。

无论哪一种都会瞬间让他满头冷汗地从睡眠中惊醒。

“我听回来的人说，他们死了几十个人，机步连的连长为了保护油槽车，让自己的座车挡了一发长棘兽的攻击，也牺牲了。”

“当我向他们表示歉意时，他说找这些东西不是为了你们，是为我们自己，为明天能逃出去的弟兄。”

“我能看出来他们是真的没有怨言，即使是对着间接造成了这些伤亡的我。即使在这样的绝境下，他们考虑的出发点还是让身边的战友有更多的机会活下去。在看到了这么多事情之后，我没办法再选择袖手旁观。”

“他们已经流过血了，是时候让被他们保护过的人来保护他们了。”

说完，洛天羽向罗海祥微微点了点头。

“谢谢。”罗海祥深深地看着他，对他点了点头。

洛天羽心中叹了口气。

那时他仿佛听到陈港生在他耳边说，“让她活下去”。

他没有说出这件事情，但这才是压倒他心中天平的最后一颗砝码。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向着黎明

医院里，士官以上军衔的轻伤员都按照他们所属的编制集合到了一楼的阶梯大会议厅。让他们有些意外的是，一直被保护在医院住院部大楼的平民也都集中在了这里。

从刚才开始就有流言传了出来，为了给平民腾出运载空间，重伤员可能会被抛弃。这让很多人都心里很是不安。而平民那边也有着类似的传言，只不过被抛弃的换成了他们自己。交头接耳的低语声嗡嗡嗡地在会议室中回荡。

运力不足，这件事情军人这一方基本上都心知肚明，只不过大部份人都恪守保密原则，没有向平民那一边透露。但是在极端的精神压力下，总会有人失去理智。于是这种不安的情绪开始慢慢发散开来。军人们的纪律让他们沉默不语，而平民那边则有人开始低低地哭泣。

每个人都在感到恐惧，他们能够在这里坚持下来没有崩溃，依靠的就是这整个集体。而现在集体可能要将他们抛弃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而他们对此束手无策。

两名团长和师里上校级别的主官都集中在了这里，足以说明接下来要宣布的是一项重大的，生死攸关的决定。

除了宣布其中一方的生死，还能有什么需要这么大的阵势？

会议室后方的大门发出吱嘎声被推开了，罗海祥独自走了进来。

整个会场顿时落针可闻，数百双眼睛带着或期待或不安的感情注视着他从中央走道里慢慢走来。他的衣冠整齐，背脊挺得笔直，脚步沉稳有力。

会议室的音响系统已经废弃，184团团长递给他一个喇叭。

罗海祥走到主席台中央。在他数十年的军旅生涯中，无数次站在这个位置过。但是从来没有一次，他的心情会像现在这样难以形容。

“作为这里最高的军事主官，我必须向各位坦诚，我们现在的运输力量不足以将所有人都安全地运出这里。”

他开场的第一句话，便让所有人心中一阵巨颤。很多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流言被坐实了，必然有人会被牺牲。军人们默默地低下了头，他们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虽然他们并不是不能接受，但是想到那些还躺在病床上的亲密战友们，心中仍然如同油煎一般。

“但是，这并不能成为我们放弃哪怕一个人民，一个战友的理由。”

整个会议厅里的人都陷入了大脑当机的迷惑中。

好像……刚才不是这么说的？两名团长面面相觑，但是看师长的样子和刚才在指挥车里截然不同，眼神坚定充满信心。

难道是有什么好消息了？他们心中也微微地浮现出了一丝希望。

“就在刚才，支援我们的攻击机特种作战部队队长向我提出了一个建议。”罗海祥并没有卖关子，直截了当地说道，“他们将出动猎杀忻州战场的指挥级，在我们头上的雾层打开一个空窗。当他们成功后，我将要求运输直升机通过这个空窗接应伤员和平民。当空中撤离完成时，我们剩余的有生力量将立刻在战区航空兵的支援下向南进攻，与晋阳方向的接应部队合流。”

场内一片欢呼。这样的消息确实太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不论是伤员还是平民，眼见着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有的人甚至拥抱住身边素不相识的人。

罗海祥停留了几秒钟让众人高涨的情绪冷却下来，接着严肃道，“但是我必须要说明一下，在此之前我们将经历一场苦战。”

人群再次安静下来，但此刻他们的眼中已经不再是完全的绝望和无措，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在绝境中求生的火焰。

“为了配合攻击机特种作战部队猎杀指挥级的行动，我们将抽调各团的精锐力量组建一支临时的全机械化部队，进行吸引对方主力部队的佯动作战。而在此期间，城内防区的守卫任务，则需要交给剩下的人。”

“以下是我今天召集大家想说的重点。”

“各位还有战斗能力的伤员同志们，我请求你们再坚持一下，加入城市防守作战的部队里。”

“各位老百姓，我不会要求你们上前线去战斗。但是当城市中的战斗开始时，原本为你们维持秩序的士兵将会被抽调前去战斗。我请求你们在战斗期间自行维持好秩序，服从命令，不要慌乱，相信我们最终将获得胜利。”

他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

“我为这次行动取名为‘黎明’。我相信，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哪怕受到再大的阻碍，付出再大的牺牲，都必然能度过这个夜晚！”

“活着！迎来明天的黎明！！”

他发出了响彻全场的吼声，猛地向天空挥出了握得紧紧的拳头。

“胜利！”

“胜利！！”

“胜利！！！”

台下的士兵们纷纷激动地高呼起来，振奋人心的声浪在室内回荡着。

“到这个时候，我也就不说什么如果他们没有成功这样的话了。”走在回去的路上，184团团长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当然。人家接了最重的担子愿意陪我们搏一回命，再不奉陪就显得太不是爷们了。”183团团长深以为然地赞同道。

“接下来重担就要交给你们两个人了。”罗海祥郑重道，“我把大部分的弹药都给你们。你们在尽可能引诱敌方的时候，在合适的地形上尽量发挥我们的远程火力优势，杀伤敌方的有生力量。”

“懂。反正城里也不好用，都拿到开阔地用掉。”184团团长点点头，“师长放心。”

他们刚才已经讨论过，佯动部队分为两个营级规模特遣队，183团团长负责的突击特遣队下辖了包括t99坦克在内的装甲突击力量，而05式自行加榴炮，09型车载榴弹炮之类的火力支援单位则更多地分配在他手上。

在他步入会议厅的时候，洛天羽小队已经为了给佯动部队标定攻击目标而先行起飞前往侦查预定路线上的指挥级位置。

为了躲避指挥级的对空探测，他们的飞行高度很低。田甜机将对地雷达的扫描灵敏度开到最大，想通过分析地面敌人的聚集密度推测指挥级的位置。她不敢开大范围的对空雷达，一旦雷达照射被指挥级察知，他们的位置就会提前暴露。

那就是一场灾难了。

为了节省推进剂，他们在最近一个有敌军地面部队反应的位置降落到地面，切换为电力驱动的麦克纳姆轮推进。

“田甜，暂停雷达。蜜蜜，从这个角度看一下能不能发现点什么。”洛天羽标定了一座小山包，下令队员移动到后方隐蔽。

山包前面是一片视野良好的开阔地，田蜜将电磁炮手动拉下来在肩上架好，弹出光学观瞄仪向敌人聚集的位置看去。

“有两个1000级别的集群，看不到指挥级。”观察了数分钟后，她回报道。

“在地图上标定位置。”

完成了这个区域的侦查，他们继续沿着敌方防线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深入。一小时后，他们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标。

虽然只是在最远距离上直接目击到近卫级追猎者，但是也基本可以视为找到了指挥级。在非主动进攻的情况下，近卫级战斗部队都会集中在指挥级的三公里范围内。

“这条路不好走啊。”田甜皱眉道。从他们渗透进来开始，已经发现了超过五个1000级别的集群。而指挥级在防御态势下通常会呆在阵型的最中央，这意味着这只指挥级下辖的是一个超过一万数量的满编制战斗集群。

第一百三十二章 战争巨兽

对于一个齐装满员的整编师来说，要拿下它倒不算难。但是现在罗海祥手上能动用的完整兵力也就不到半个师，而且还是战斗力打折的。

显然这条路走不通。如果选择绕行，很有可能误入两个指挥级的防区交叉部，那种情况才真是捅马蜂窝，要是两个集团一起碾过来，这点可怜的兵力立成齑粉。

正当他头痛的时候，他感觉到座椅轻轻地震动了一下。他顿时警觉起来，查看了四周摄像头的情况，没有敌人靠近。

咚。

又是一下，这次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地震？”田蜜一惊，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说不准这些原种生物会不会为了规避震区做出什么行动。

“不……震源在变化，有什么东西在朝这边过来！”田甜机的足底载有一台小型的地听声纳，此刻正钉在地面接收着震波。

“蜜蜜，你往那边看一下。”她在地图上指引田蜜将观察方向转向震波信号传来的方向。

“……！”

所有人都在通讯频道里听到田蜜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看到什么了？”洛天羽问道。

“我不确定……我没见过那样的东西。”田蜜的语气中满是不可思议与震惊，“看上去像是类似猛犸的生物，但是……”

“但是？”

“那东西……起码60米高！”

“卧槽？？”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你确定你没看错？”巴特尔显然不太相信，“除掉不能动的建筑，这可是仅次于prototype级别的大小了，这种超规格的生物难道不会被自己的体重压死吗？”

“田甜，扫它一下。”洛天羽决定冒一个险。现在最重要的信息已经确定，即便被对方察觉，只要全速逃跑就好了。

田甜启动雷达向那个方向照射了一次。一瞬间，那个东西的截面轮廓在屏幕上显示出来。

如同田蜜所说，那是一个类似于猛犸体型的巨大生物。不同的是，它的“鼻子”部分是坚硬挺直的尖锥状，而“象牙”的部分则呈现出一个三角架形状的结构托举着“鼻子”部分。

“对方警戒状况？”洛天羽问道。

“没有异常，看来它没有探测能力。”

“尽量记录它的信息，越详细越好。但是不要暴露我们自己的位置。”

巨大生物慢慢地走近了。随着它每一下脚步落地，地面的震感都越来越强。洛天羽看着手边的真空水袋，此刻它正随着地面的震动上下弹动着，幅度一下比一下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它慢慢向他们隐蔽的山脊的斜前方走来。

洛天羽在地图上计算了一下，它的行进路线离隐蔽处的最近距离仅有15公里，是个极好的近距离观测它的机会。

“注意，它有护卫部队！追猎者……寄宿在它身上！”田蜜一直没有放松观测，当它再度接近了一些距离后，看清了它身上的细节，立即发出了警告。

田蜜的光学瞄准具虽然具备图像拍摄能力，但其他人并没有她的超凡视觉，只能等待这只巨大生物前进到他们的光学摄像机能分辨清晰的距离内。

为了保证不惊动对方，田甜关闭了雷达，仅用背包上的一枚伸缩摄像机探出山脊，捕捉这重要的画面。摄像机拍摄的图像则通过机载通讯组网共享到每个人的主显示器上。

当它接近到三公里内时，步伐产生的震动几乎就像是一场小型地震。

“这东西一脚下去，就算没被踩到，周边一百米估计也要震得内脏爆裂。”田蜜感受着机体的震动，啧啧感叹。

这只巨兽已经接近到了摄像机能看清的距离。它的两侧身体有蜂巢状的孔型结构，每一个孔内都容纳着一只追猎者。它们以整齐划一的动作伏在孔内，眼睛黯淡无光，应该是在休眠状态。洛天羽粗略地数了一下，一侧有三十多个孔位。

那么它的运载量应该在六十只以上，而且这东西一看就是个皮糙肉厚的主，恐怕一般的攻击还没法对它造成什么致命的伤害。

“看那里！”田甜转动了摄像头，朝向天空中。

一大批追猎者从不同的方向飞来，纷纷降落在巨兽背上，然后缩起身体将自己悬挂住。

这玩意简直就是一艘陆地航母。洛天羽不由得咋舌。

巨兽慢慢地远去了，没有注意到脚边四只渺小的虫子。大量的原种生物开始随着它移动，黑压压一片根本看不清楚数量。

“情报收集得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吧。”洛天羽擦了把头上的冷汗，松了口气道。

“等等……”田甜注视着主屏幕上的一些数据，忽然惊喜道，“它把这个指挥级下属的部队带走了五个群落！”

“嚯。”巴特尔吹了声口哨。

“这还真是个好消息。至少现在能干掉那家伙的可能性大大提升了。”田蜜看向远处指挥级所在的位置，摩拳擦掌道。

“事不宜迟。我们必须马上通知他们这个消息，趁这里的补充部队还没有来到，立刻开始行动！”洛天羽立刻做出决定，“走！”

他们回到忻州城郊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

两个营级规模的机动特遣队已经集结完成，沿着道路排成长长一列。在队伍的最前端，是他们手中最后的七辆t99主战坦克。随后便是由步兵战车，装甲运兵车和卡车组成的长队。士兵们都已经得到了尽可能多的弹药补给，外骨骼也完好且充满电量。他们正排成一列列整齐的队伍，等待登车出击。

在联系了师部后，负责引导降落的技术兵挥着夜光棒引导洛天羽他们在车队旁降落。已经有一辆油槽车停在那里，带着仅剩不多的，最后的推进剂。

洛天羽一下机，就立刻找到了罗海祥，向他说明了现在的情况。罗海祥一听便果断地做出了决定，命令所有士兵即刻登车，准备出击。

洛天羽看着一队队士兵带着坚毅决然的表情从他身边走过，微微地握紧了拳头。

他并没有察觉，其实现在他的表情和这些士兵们是完全一致的。

那是一种怀抱着某种强烈的希望而坦然步入死地的表情。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而更多的是为了和自己并肩站立的无数人。

“拜托你了。”罗海祥先抬手对洛天羽敬了个礼。

虽然只是一句简短的话和一个简单的动作，但是其中蕴含着的意义却让洛天羽感到了实质般的重量。

那是在这里所有为了生存而殊死战斗的人希望与生命的寄托。

“交给我吧。”洛天羽肃立，回礼，转身离开。

他们都没有再度回头。这是军人与军人之间的信任，也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约定。

车队如同一条从冬眠中醒来的蛇一般开始缓缓前行。一条长长的车灯组成的河流慢慢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希望他们都能活下来。”田蜜走了过来，和洛天羽并肩而立。

“是的。”洛天羽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还没有好好说句抱歉，这次不只是我自己冒险，还把你们也一起扯进来了。”

田蜜笑了笑，“其实我还挺开心的。上次你一个人战斗的时候，我没来得及到你身边。那时候我整个人心情都像是泡在油锅里一样……真是难以形容啊。”

“战斗也好危险也好，唯独那感觉我可不想再来一次。”她用手指轻轻在洛天羽手心划了一下，“而且即便是有危险，不是还有你在吗。”

“也是。”洛天羽将她调皮的手握紧在了手心里，微笑道，“那么……就请和我一起去冒险吧。”

田蜜眼角弯弯，一如往日地靠在他身上蹭了蹭。

田甜和巴特尔也在不远处站着，等待推进剂加注完成。看着不远处的两个人，田甜也露出了一丝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微笑。

巴特尔默默地站在她身边，收回目光，轻轻叹息了一声，望向天空。

现在的天空依然在雾层的遮蔽下，一如两个各怀心情的人。

如果就这样站在她的身边，是不是能看到云开雾散的时候呢。高大的男人这么想着，露出一丝自嘲的微笑。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佯动作战（一）

11时32分，机动特遣队第一分队抵达了洛天羽他们标定的原种生物防区边缘。按照之前的侦查情报，这里是最为前沿的突出部。罗海祥首先派出了侦察连渗透到原种生物防区的边缘部分，确定对方的兵力情况是否出现变化。

侦查连的回报让他心中一松。对方仍然保持着收缩防御的态势，和先前拍摄的影像几乎都没有变过位置。

这是一次性对它们造成大规模杀伤的最好的机会，也是唯一的机会。

“王家立，准备如何了？”罗海祥举起通讯器问道。

机动特遣队第二分队在他们的后方20公里处，由沿途放置的信号中继器实施即时通讯。

“阵地已经部署完成，正在与管制机连接。”

管制机指的是承担观测预警与通讯中继职能的田甜。按照他们的分工，田甜和巴特尔跟随特遣队进行支援任务。她将攻击机在百米左右的空域悬停住，机载的观测设备将目标影像、位置、气象情况等实时数据发送到各炮兵部队的指挥测算车，由车载电脑测算出射击坐标，射击诸元，并即刻传递给部署在后方的炮兵班组。

较为先进的05式加榴炮拥有和指挥车即时联动的功能，载入了射击参数后纷纷自行转动炮塔，调整炮口仰角，将火炮对准目标方向。车组成员则对着各自的车载信息终端认真详尽地复核着射击诸元。

而卡车平台的09式则没有这么便利的功能，炮兵班长的战术终端收到射击参数后，需要指挥炮组成员手动调整火炮朝向对准目标。

在这里的炮组成员都是经历过不少战斗的老手了，他们分工明确，手脚麻利地执行了命令，很快将火炮调整到了准确的射击位置。

“各群注意，八发急促射装填！”命令下达到了各个09式炮群。而05式则是由指挥车远程操纵发射，不需要接受口头指令。

装填手们纷纷行动起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填入炮弹，闭合炮闩。

“放！”

整条阵线一瞬间火光迸射，发出了一阵整齐的巨大轰鸣。数十枚榴霰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流星般的轨迹，向二十公里外的目标区域落去。

十秒后，所有炮群发出了第二次轰鸣。

在炮弹飞上天空的第一时间，指挥级的侦测能力已经探测到了人类火炮的集群射击，立即让下属的部队分散规避。原种生物们就如同被触动了蜂巢的蜂群一般躁动起来，长棘兽们旋转躯体盘在地面准备对来袭的炮弹进行拦截。

数秒后，第一波炮击如约而至。长棘兽们纷纷对空发射出棘刺，成功地拦截住了近十枚飞来的炮弹。剩下的弹头则在它们重新装填的间隙穿越了它们的防线，在尚未完全散开的原种生物们头上轰然炸开。

数万枚钢箭像是暴雨一般以极高的速度浇淋在杀伤范围之内的原种生物上，兵蜂和长棘兽的躯体并没有抵挡这种伤害的能力。它们在一瞬间就被自上而下的铁雨变成了筛子和肉碎，凄惨地倒伏在地。

十秒后，第二轮炮击来临。由于原种生物们分散了一些，这次炮击取得的战果较第一次要小一些，但还是造成了可观的杀伤。

田甜机及时将观测结果传输给了炮兵指挥所，测算电脑在评估过第一次的杀伤结果后，立刻修正了射击诸元，将第二次炮击的覆盖范围设置得更大，并且距离第一特遣队更近。

罗海祥在指挥车里看着夜视模式下大片大片接近的白色光斑，咬紧了牙关。

“阵地前方发现原种生物突击群，距离12公里，数量约700！有盾卫龙前导，数量约100！”渗透在附近山头的观测哨报告。

“知道了。通知王家立再打一轮。”罗海祥沉声道。

数十秒后，又是一轮炮击当头落下，越过了盾卫龙们组成的第一道阵线，直接落在了后方的兵蜂群中。虽然长棘兽们努力拦截，但是过少的数量让它们的努力并没有什么结果。兵蜂们再次血肉横飞，密集的阵型中顿时出现了好几个空洞。

“东南方向有两个1000级别的群落在靠近。预计15分钟后到达。”

“西南方向有两个1000级别的群落在靠近。预计20分钟左右到达。”

观察哨分别发来了报告。指挥级的对应不可谓不迅速，立即调动了手下剩余的全部机动力量前来围剿。

“东南方向有追猎者接近，数量3。”

“防空小组接敌，利用地形尽量拖住它们。04号，请你支援东南方向防空阵地。”罗海祥下令道。

“明白。”巴特尔控制机体飞向东南方。

师属防空营已经不知所踪，仅剩下一些携带单兵对空导弹的防空班组。这些士兵们从一开始就随着侦查连机动到了能够最大限度覆盖空域的山头上，在那里用前卫导弹设置出简陋的防空阵地。

他们其中一方承担的几乎是必死的任务——孤身面对追猎者，而且还不止一只。

但是接受任务时，他们中有人沉默，有人叹息，但没有人显露出退缩之意。

“东南防空阵地开始交战。”通讯员报告道。

罗海祥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电子地图上越逼越近的原种生物阵线。

“‘铁骑’小队准备接敌。”通讯员再次报告道。

他们即将采用的机动反盾卫战术是历史上人类在应对中小规模盾卫龙冲锋时的一种战斗方式。此刻有约20辆装载反装甲导弹的df高机动车在阵地前端约5公里的位置等待着。当盾卫龙阵列到达距他们约5公里左右的距离时，高机动车群开始加起高速主动向对方的阵线前进。

当盾卫龙的皮膜收起的时候，长棘兽们只要抬起上身就能越过它们头顶进行射击。这对接近的高机动车是致命的威胁。第一特遣队阵线后方的迫击炮开始密集射击，接连不断从天而降的炮弹逼迫防空型长棘兽们将注意力集中在空中。

这大大减轻了车队的规避压力，他们现在只需要专心应付对地型长棘兽的单发射击。

付出了八九辆车的损失后，高机动车集群打出了第一轮红9导弹射击。从夜视系统中看去，十来个拖着尾迹的白点笔直地飞了出去，直冲原种生物们的冲锋阵列。

盾卫龙们纷纷抬起颈部的皮膜护住上身，并进入冲刺状态。虽然大部分导弹都打在了皮膜上没能奏效，但还是有两只不走运的盾卫龙头部被击中，山崩一般倒在地面上，随后位置被后方的同类顶替上。虽然战果很小，但是他们的目的达到了。当盾卫龙抬起高高的皮膜时，对地型的长棘兽也同时失去了射击视野。

现在只要还没有被那些愤怒公牛一般的巨兽接近，他们就是绝对安全的。

在距离进入1000米时，越野车集群迅猛地刹车并做出了一个像是花式驾驶表演一般的180度转向，随即保持着慢于盾卫龙冲锋的速度在他们前面跑着，拉近双方的距离。在双方距离接近至500米时，打出了第二轮射击。距离接近的状态下，密集队形的盾卫龙们完全没有规避的能力，头部纷纷中弹，一轮爆炸后便有十几只摧山倒柱般滚倒在地，几乎是100%的命中率了。

车组继续拉近和敌人的距离，最近时和对方仅相隔百米。这已经是十分危险的距离了，但为了保证每一枚导弹都发挥出最大的价值，士兵们放弃了自身的安危，选择了这种几乎三十年前就已经被一线部队弃用的战术。

这种战术的灵感来源是蒙古轻骑对抗欧洲重骑时运用的战术，是第一代攻击机刚刚投入战场，共和国军队尚缺乏制空能力的时候陆军万般无奈之下选择的战斗方式，可谓是在刀尖上跳舞。运用这种战术与盾卫龙战斗不仅需要高度勇气，还需要车组高超的驾驶能力和互相配合，并不是所有士兵都能掌握的。而且在攻击机大量被投入战斗的现在，陆军在完全没有制空力量的劣势下对抗盾卫龙的情况已经较为少见，这种战术也就渐渐地退出了历史舞台。

而今天它再一次发挥了作用。盾卫龙们疯狂向前加速，但是经验丰富的驾驶员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车距拉大。轻装车辆的灵敏度优势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由于每辆车备弹仅有四发，他们打完备弹之后便加速向己方阵地撤离。

此刻离他们进入战斗仅相隔五分钟，而对方已经逼近到主防线的五公里内。盾卫龙被击杀了三十四只，还有三分之二的数量存在。

别看这些巨兽刚刚还在被一面倒地殴打，当它们带着身后的部队冲破防线时，局势就会立即发生逆转。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佯动作战（二）

罗海祥双手交握，从牙缝里迸出一个字，

“打！”

主阵地上顿时一片火光闪烁，迫击炮群将照明弹送上空中，各种曳光弹轰鸣着拖着长长的光线平射出去，落入原种生物的冲锋队形。但这收效甚微，大部分弹药都被盾卫龙硬度和韧性兼备的皮膜弹开或者卡住，甚至连一只盾卫龙都没能杀死。

如果洛天羽在这里，从空中看去他一定会对这条阵线的火力密度感到不解。

相对于整个特遣队来说，太稀少了。或者说，看上去声势十分浩大，但真正有威力的武器一个都没出现。

“前沿阵地报告准备接敌。”通讯员满头是汗，回头向罗海祥报告道。

“接不到的。”罗海祥看着地形图上已经冲到近前三公里的原种生物集群，忽然露齿一笑，拿过对讲机，在一个频段上大声道，“赵开山，我给你五分钟，把这些恶心的玩意全部给我赶走！我一个也不想看到它们出现在我面前！”

“是！”对讲机那边铿锵有力地回答。

侧后方一片黑暗的林地里忽然爆发出了一排火光，7枚钨合金穿甲弹划破空气激射而至，准确地从反面贯入了盾卫龙缺乏防护的背部。那里是一道陡坡，坦克连隐藏在坡的另一侧，直到罗海祥发令才向前推进露出炮塔部分，用最大的俯角打出了第一轮射击。

“赶紧的！我们就半分钟时间！”坦克连连长吼道。在他身边，自动装弹机在数秒内完成了再装填，第二轮炮火随即响起。

原种生物们迅速做出了应对，盾卫龙们毫无停滞，保持着前冲的势头，而一部分兵蜂和长棘兽则转向前往坦克连的射击阵位。

“倒车！快！”坦克连连长一看对方转向了自己这边，立刻大声喊道。

他话音还没落下，身边编号087的坦克就猛地一晃，首上炸出一道巨大的火光，机枪也被掀飞了。但好在爆炸的只是反应装甲，087车还是倒退着下了坡，前装甲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坑洞。而085号更惨，直接被一枚棘刺穿过脚下的土层，削掉了整个右半边的负重轮。虽然车体本身没有受到致命损伤，但肯定是开不走了。

在对付起坦克之类的重型装甲目标时，对地型长棘兽向来动作迅速。

“要遭！”坦克连长顿时一脑门冷汗。夜视系统中，他能明确地看到有至少两只对地型长棘兽挺直了背上的刺筒，对准着自己的方向。

喷射引擎特有的尖啸声从上空传来，一组火箭弹从天而降，覆盖在对地型长棘兽的位置。随后便是730机炮的一顿猛击，穿甲弹倾泻而下，将为数不多的几只刚刚抬起头准备对空射击的长棘兽变成肉碎。

巴特尔扫了一眼下方，本着见好就收的原则迅速地脱离了战线，顺手从背后打穿了四五只盾卫龙，回到后方。

“解决了？”田甜问道。她就这样悬停在空中，一双眼睛不停地在各个屏幕上跳动，将一组组数据发送到它们应该去的地方。

“就两只，算不上难。”巴特尔笑了笑，“倒是你这边是真的忙啊。”

“还行，确实有点累，但比起你们多少还是安全些。”田甜摇摇头驱赶过度集中精神带来的疲劳感，继续履行空中管制机的职能。

“艹，差点玩完。”坦克连长擦了把冷汗，拿着对讲机大喊，“还在里面磨蹭什么啊？！跑路了！！”

085号的车组成员摆脱了被击中带来的晕眩，灰头土脸地从车里爬了出来，骂骂咧咧地跳上身边的086号车。他们没有一点对座驾的留恋，这也是驾驶员们普遍的态度。他们其中经验丰富的人都换了好几辆座驾了。他们从入伍的时候上的第一课就是，“工业品要多少就能造多少，但是有经验的操纵员是流水线造不出来的。”

087号没被当场击穿已经是万幸了，在3000米这个距离上，双方都能做到有效毁伤——一直以来，人类与原种生物的战争都维持着这样的均势。

人类科技不断进步，新兵器不断投入战场，而原种生物的兵种也在不断自我强化。虽然兵种还是那些兵种，但是和最早期相比，比如追猎者，基本上已经是除了长相相似内在已经完全不同的两种生物了。

六辆坦克在对方接近之前原地调转方向，一溜烟地跑了。本来按照规定，还得给被遗弃的坦克补一炮，但是现在的弹药存量兵不允许他们这么做。

指挥级也意识到凭借在这里的部队数量已经不足以攻下这个有空中支援的阵地，便停下了正面上盾卫龙的冲锋，而让两翼的四个群落加快了推进速度，试图从两翼包抄他们。这让掩体中严阵以待的步兵们松了口气。

“西南方向群落接近至警戒距离。”

“西南方向防空阵地群回报，他们已经伤亡过半，备弹已经耗尽……祝我们好运。”通讯员报告道。

罗海祥目光黯淡了一瞬。战场上这句话代表着死战到底，无需支援的意思。

“开始撤退。”他下令道，“各侦查班撤回，后卫部队和他们保持10公里内的距离，要给他们追得上我们的希望。”

士兵们迅速开始登车，车队沿着来时的方向向后退却，由匆忙赶回来合流的坦克连殿后。在更远的后方，第二特遣队也开始撤离火炮射击阵地，向忻州城内收缩。

“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了。”他望了一眼远处的天空，在心中暗暗道。

“可不能失败啊。”

“近卫级追猎者2只，普通追猎者6只，长棘兽20只。”田蜜报出了观测结果，“盾卫龙和兵蜂没威胁，就不数了。”

“指挥级离地距离？”洛天羽问道。

“目测约1900米左右，距离雾层约1500米。我可不敢开激光测距，一下就会被发现的。”田蜜眯着眼睛看了一会，报出了一个大概的数字。

“要是你的炮还能打一发就好了。”洛天羽遗憾道，“这样就简单很多了。”

“才不要。”田蜜隔着屏幕白了他一眼，“那样你肯定又要自己先跑出去拉怪，把我留在这里补刀。”

洛天羽尴尬地笑了一下，田蜜还真是对他了解到了骨子里。不过他们现在都只能近距离战斗，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只有一条：强行突破。

“时间差不多了吧？”田蜜看了眼时间问道。

“嗯。准备吧。”洛天羽深呼吸了一下，将状态调整到最佳。

远处的山后忽然传来一连串像是炮弹爆炸的火光，随后便是隐约的爆炸声。指挥级顿时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当即就有一只近卫级追猎者带着三只追猎者向爆炸的方向疾飞而去，看来它们也有类似于人类小队的编制。

“现在是二对四了。如何，要去冒个险吗？”洛天羽将战斗霰弹枪握在手中，背上的高频振动刀也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鸣响。

“那还用说。”田蜜战意满满地回答道，跃跃欲试地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那么——”

“开始冒险吧。”

第一百三十五章 猎杀（一）

前去查看状况的近卫级小队在爆炸点的位置缓缓降落。那里只有一串爆炸引发的大坑，散落在地上的碎块隐约有着“……高能炸药”之类的字样。现场连一个人的痕迹都没有，更别谈装甲车辆了。它的无数复眼轻微但快速地移动着，将现场的情况传达回指挥级的脑中。

这很明显是一处引诱用的陷阱，但是指挥级这时候并没有处理这个发现的余裕了。在它的探测范围内，数公里之遥的山脊背后，忽然出现了两架高速接近的人类攻击机。

它们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向自己的方向疾冲而来，像两颗燃烧着自身大放光明的流星。指挥级立刻做出了应对方案。两台攻击机对于它现有的近卫部队来说危险性并不高，按正常状况来说一只近卫级追猎者都足以解决它们。

但是指挥级并不打算让自己冒险。另一个近卫追猎者小队全数腾空而起，以二对一的队形迎了上来。而为了防止这两架攻击机也是诱饵的一环，先前出发的近卫小队被命令以指挥级自己到爆炸点的距离进行一圈环形搜索，顺路包抄这两架攻击机的撤退后路。

长棘兽群开始对空射击。它们只有至多两次射击机会，当双方开始缠斗时，它们的攻击就可能伤及友军。

洛天羽和田蜜都能靠自身机动能力闪避人类防空导弹的追尾，对于这种密度不足的弹幕攻击自然躲闪得驾轻就熟。长棘兽们显然应付不了这种可以进行高速状态下做出近乎直角转向的敌人，两轮射击毫无建树。

这种完全超出正常攻击机能力范围的锅壁咚在让指挥级在一瞬间变更了对他们的警戒判定，近卫级追猎者和它带着的普通追猎者直接找上了洛天羽，其他两只普通追猎者则直扑田蜜。而原本执行搜索任务的四只追猎者也立刻直线返回。

“速战速决！”洛天羽大声道，以近乎于对撞的路线直接向近卫级冲了过去。而近卫级面对这个同归于尽的打法毫不退缩，腹部猛地喷出气流，平伸双刃全速对冲过来。

洛天羽侧过机身，四台姿态推进器全力喷射，做出了一个l型的位移，从近卫级的眼前瞬间闪到了一侧，出现在那只普通追猎者的眼前。而翻身的过程中，他空出来了一只手，将高频振动刀的刀柄握住。

“首杀。”他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丝欺骗对手成功的快感，从那只还在拼命吸气想要用腹部气孔做出变向动作的追猎者胸前一掠而过。高频振动刀的切割手感比普通金属刃要好太多了，切开对方甲壳的感觉如同丝滑般流畅。

近卫级追猎者因为加速太快的缘故，当它硬生生地刹住去势时，已经是在数百米外的远处了。当它回头看过来时，它的同伴已经带着飞溅的体液向地面坠落下去。

而田蜜则维持着均势和两只普通追猎者战得不相上下。比起洛天羽的技巧流，她更加偏重于将四肢全部活用起来去和对手缠斗。此刻她正效仿洛天羽曾经的战术，借对冲的机会和一只追猎者紧贴在一起，双肩格住对方的两只刃肢，一手握着刀柄，一手反转枪口斜顶在对方背上，完全不顾及这样开枪可能会打到自己。

洛天羽一看顿时唬得魂都要出来了，按下通讯正想叫的时候，田蜜的步枪喷发出了猛烈的火光。数发穿甲弹从追猎者的后背射入，斜斜地从左边肋下穿出，将它的内脏搅成一团肉碎。

而子弹距离她的驾驶舱仅有几十厘米的距离。

“哈哈哈哈哈！有趣！这才有战斗的刺激感啊！”田蜜发出了愉悦的笑声，放手将失去机能的追猎者丢下地面。因为格斗中大力用脚部踢踹了对方，她的机体左脚的麦克纳姆轮已经崩飞了，而为了杀死刚才那只追猎者，背包上的电磁炮支架也被砍掉了一半。

洛天羽顿时一身冷汗，虽然他知道田蜜性格的另一面有些凶猛，但这个打法是真的有点过于狂暴了。好在现在他们都处于一对一的局面下，离另外四只追猎者回援还有两分钟的时间。

“杀掉指挥级！”洛天羽喊道，“我来拖住那家伙！”

“交给你了！”田蜜回应道，转身从他头顶掠过。

洛天羽手中的霰弹枪发出轰鸣声，将一片金属弹丸抛洒向田蜜的正前方，将刚才和她战斗的另一只追猎者逼开。而那只近卫级追猎者眼见自己保护的对象遇险，立即抛弃洛天羽，转向追了过去。

洛天羽当即一枪过去，趁着它转向的机会插到了它的前方，横刀冲上。经过这一阵战斗，这些原种生物已经对他们的实力有了充分了解。危急之下，近卫级追猎者也调整了战斗策略，冲到近前和他贴身硬拼，数秒之间双方的刀刃就对撞了好几次。它的机动能力也是完全不输给洛天羽，出力方面则要稍胜一筹。这就让洛天羽压力陡增，甚至有几次差点被击中。而另一只追猎者则在他们边上环绕着他们飞行，并且尝试喷出腹部的棘刺来偷袭洛天羽。

为什么那一只也在这里？为什么它不去保护指挥级？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洛天羽背上顿时传来一股凉意。

田蜜已经接近到指挥级的千米之内，正打算开枪射击时——

指挥级面向她的皮层忽然裂开并翻卷了起来，露出了一片下方整齐排列的六边形棱晶。

田蜜本能地觉得不对劲，刚想要偏向闪避，整个视野就被一片炫目的白光覆盖。这一下比当时防空演习时洛天羽吃的那一记激光直射还要强出不少，而且她的超凡视觉在这里还给她带来了双倍伤害，高亮的刺激顿时令她惨叫一声，痛苦地捂住眼睛。所幸她面对的只是显示屏，无法显出超过设计上限的亮度。如果她用的是电磁炮上的纯光学镜头组，恐怕这一下就已经永久性失明了。

白光闪过后，她的机体上面对指挥级的所有光学摄影机镜头全部烧毁，机内一片警告声。

“我……我看不见了！”她用尽全部的理智努力克制失明的恐慌，摸索到了通讯按钮。

洛天羽全力回避开近卫级的一记斩击，回头看向她的方向。这一看他顿时失声大喊，

“向右回旋！快！”

田蜜将操纵杆向右打死，这才险险和指挥级抽击过来的一条触须擦身而过。

“不行……我还是看不见……”她急促地呼吸着，用力揉着眼睛，力度大到像是要将它从眼眶里揉出来一样。

攻击机悬停在不远处的位置，没有任何动作。指挥级将她击退后，身躯开始缓缓地吸气，并开始向雾层上浮。还有30秒，另一个近卫追猎者小队就能赶回来。到那时候，不仅杀不掉指挥级，他们连逃脱都不可能。

第一百三十六章 猎杀（二）

洛天羽一边全力格挡对方的攻击，一边努力思考着对策。

田蜜现在双目暂时失明，而且恐怕短时间内恢复不了。但现在自己完全被纠缠住了，只有她才有这个机会。

那只普通的追猎者不再纠缠洛天羽，而是看了一眼洛天羽，随后转身飞向田蜜。

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从这一眼中看到了些嘲讽的神情。

指挥级缓缓上升着，就要触碰到雾层的底端。

冷静。不能放弃。快想想办法，一定还有什么办法。

洛天羽心中强迫一般对自己说着，脑中像是个搜索引擎一样，不断地过滤着一个个方案。但是现在的处境几乎是绝望的，如果田蜜机不行动起来，一切都没有扭转的余地。

等等。如果……田蜜机不行动起来？

洛天羽的思绪停留在这里。

在从天津飞往朱日和的时候，他曾经有过一次匪夷所思的体验。他没有通过语言，仅仅通过思维的传递，便让小队队员们完成了他意识中的指令，全程没有任何语言传递。

也许是出于对这种能力的恐惧，也许是出于自我保护的想法，或者是为了能维持住和同伴们的关系，总之他不想成为一个“特别”的人。所以他对自己施加了一个精神上的封印，

几乎是强制自己将这些特异的力量丢在记忆的角落里，拒绝去触碰。不仅如此，他拥有的同化者感应能力在不到万不得已时也绝对不会启用。

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选择了。

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她唯一的活路。

“快看见啊……快看见啊！！”机舱中，田蜜发狂般地抓挠着自己的双眼，眼角处泪水不断地淌落。或许是强光伤害的作用，或许也代表着她现在的心情。

如果还看不见的话。

如果还看不见的话。

如果还看不见的话。

“大家……都会死的。”她喃喃地说出了这句话。

但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了。眼睛失明不仅让她最大的优势消失，甚至剥夺了她对机体的控制权。虽然现在她还能凭借同步能力控制手脚的动作，但如果无法操纵机舱里的设备，一切都还是白搭。

他没有回答自己，而自己甚至不知道这时候他是不是还活着。

果然到了最后，我还是成为了他的负担。

这么想着，她忽然抬起头，眼睛睁大到一个足以令人感到恐惧的大小。她的嘴角勾出了一个狂暴的笑容，美丽的脸上此刻的表情是说不出的狰狞。

“总会打中一发的。”机体举起了步枪，对向空无一物的天空中。

只要散布的范围够大，散布的角度够广，总有一发能够打中。这其实已经是毫无希望的赌博，但是她不在乎了。她只想最后拼一次，像是垂死的兽最后亮出爪牙的一击。

“蜜蜜，冷静下来听我说。”

听到这个熟悉而有些急促的声音，她狂暴的表情顿时融化了，颤抖着嘴唇刚想说什么，却被洛天羽截断了。

“解释的话之后再说，我现在要接管你的机体动作。你现在必须完全放松，头部贴紧座椅，保持自己最好的同步状态。不管之后发生什么，都不要害怕。一切有我。”

她没有注意到声音不是来源于通讯系统，而是直接出现在她的脑中。

田蜜循着记忆伸手摸索着找到机舱外音调节旋钮，将它归零。座舱中顿时静谧无声，仿佛一下就处在了另一个世界里。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她不由得想起曾经在虚拟现实中和洛天羽靠在彼此的背上，遥望星河的时候。

那时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就像现在一样。

她不会询问什么，只要知道这个男人仍然安好就足够了。她长长呼出一口气，将自己的意识完全沉浸到与机体的连接中。

洛天羽不由自主地进入了感应视角，而且发现自己的视野同时分成了两个。这是一种无法描述的玄妙体验，如同灵魂被分割开来，又像是一台同时处理两个程序的电脑。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影响另一半的运行。

“这还真是……可怕的能力啊。”他这么说着，嘴角却微微上扬。

追猎者向田蜜直冲过来，刀锋直取她的驾驶舱。大概是认为她已经完全失去视觉的缘故，它一心只是加速，毫无警惕的想法。

当它的刀刃即将像撕破一张薄纸般划过驾驶舱时，一道寒光忽然在它眼前闪过。然后它的复眼之中。整个世界都开始高速旋转起来。

看着失去头颅的追猎者尸体坠下地面，洛天羽露出了一个掌控大局的微笑。田蜜机猛地加速向已经和雾层接触在一起的指挥级追去，左手持刀，右手端枪，如同索命死神。

指挥级再度用强光照射在田蜜机的正面，但没有任何用处。

“同样的招数，可没办法用到第二次啊！！”洛天羽大声吼道，一个桶滚穿过指挥级抽打过来的触须，手中的长刀猛然前刺，破入指挥级的躯体。

在刀口的位置，步枪的前端猛地插了一半进去。他曾经进入过指挥级的身体，知道那个致命的核心所在何处。

“最后祝你，身体健康——再见。”洛天羽说出了这句经典的广告词，扣动了扳机。

步枪里剩余的十几发子弹全部咆哮着射了出去。

任何生物的内部都是脆弱的，原种生物亦然。指挥级核心的晶簇群们在子弹的爆裂中灰飞烟灭，核心晶体也被一发子弹击中，化为四散的碎片。

一击得手，洛天羽毫不犹豫地驱使两台攻击机急速远离。此刻，回援的近卫小队距离洛天羽不过数秒可达的距离。他不再顾及推进剂消耗，将最后的存量全数供给加力燃烧室，将追兵的距离一点点拉开。

天空中的雾层开始像是融化的冰面一般，颜色慢慢地变淡了。天空开始下起雨，那是构成雾层的微小生物死亡之后躯体化作的纯净水分。一个个细小的孔洞开始出现，随后迅速地地扩大，再扩大，直至露出被深藏在后面的遥远天际。

夜空如同一块黑色的天鹅绒，星光熠熠闪烁，是一个完美的晴朗天气。

向城市方向疾驰的车队中，罗海祥从出发开始就一直凝望着天空。当第一滴雨掉落在他脸上时，他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真有你的啊，小子。”这么自语一句之后，他回到了车厢里，关上舱盖，大声对通讯技术官道，“打开卫星通讯天线，我要第一格信号出现的时候，就马上和太原取得联系！”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夜明前的星空

班长王虎成趴在一挺pkp后，火舌喷吐将试图冲进门中的数只兵蜂给打成了筛子。通往侧门的走廊里已经满是原种生物的尸体，而在他身后，几名人类士兵正在墙壁被轰出来的破口上努力射击，阻挡想要涌进来的兵蜂。

“通知铁卫了吗？”他大喊道。

“正在过来！他们体型太大，得绕主走廊穿过来！”

为了让这些移动的要塞能够尽快地在楼道中穿行，不少墙体和门楣都被第一时间拆除了。但是总有不能拆除的承重结构，所以这些大块头们在通过这些位置时需要绕路，或者小心翼翼地缩着过去。

城区的街道上已经看不到人类士兵的身影，只有遍地的原种生物肆虐着。在意识到他们的兵力已经不足以对整条街道进行防御时，183团团长做出了决定，命令所有的士兵们放弃街道上的工事，全体退入建筑坚守。同时他将铁卫部队集中到了医院的两栋大楼里，作为移动掩体堵住大门，而其他的轻重火力则全部将窗户作为火力点，进行阻拦与压制设计。

这种死守战术等同于放弃逃离的机会，当弹药耗尽的时候，就是他们成为案上鱼肉的时候。

但所有人都在信心十足地战斗着，为了一个希望，一个挥散浓雾，重见天空的时候。

背后的士兵们投出了最后的手雷，这代表着原种生物已经接近到了极度危险的距离上。正当班长想要撑着身子转动机枪时，门口又涌进来了几只兵蜂。

“你们tm没完没了吗！”班长怒骂道，又是一个点射将它们放倒。穿甲弹的杀伤力在这种狭小空间内的攻击效果奇好无比，每一颗子弹都能穿透两个以上的敌人。所幸人类的建筑空间只适合兵蜂这个体型进入，否则他们早就被各种敌人淹没了。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班长回头一看，只见到一名士兵不停蹬动的双腿从墙洞中被拽出去。其他人已经面色惨白，但是还在咬着牙射击。

“艹。”班长知道对方已经在自己一墙之隔的位置，可能下一秒就要穿墙而入。事实也确实是这样，下一秒他甚至看到了半根伸进来的刃状节足。

正当他调转枪口就要射击时，一面巨大的钢板猛地顶了过来，在堵住破洞的同时，顺带将那根节足夹断在墙边。

“抱歉，绕了点路，来晚了。”高大的铁卫向他们点了点头。他的身体护甲上也到处是血迹和擦伤痕迹，手臂装甲片上绘着白色的025三个数字。盾牌背面的显示屏也花了半边，估计前方的镜头组在冲击中损坏了。

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从盾面上传来，兵蜂们的样貌在破损的镜头中显得格外狰狞恐怖。

“托战时建筑标准的福，除了对地型的长棘兽，现在它们拿这堵墙还没有什么办法。”铁卫道，“但是再这样下去总是不行的，装甲的电池快消耗完了。”

铁卫的重型外骨骼对电力需求极高，他们已经出动过一次清理城区，消耗了近半的电力存量。而除去必须的电力供应，他们分配到的充电时间平均下来也只让每台外骨骼多了10%左右的电量。

好在他们所在的医院属于备战用单位，按照国家规定，所有城市的备战单位建筑物都是按照永备工事的强度修建，水泥砂浆钢筋之类的都是高强度标号，这才给了他们据守的机会。而那些民房根本就是连兵蜂都能挖破的脆弱存在，谁守那里谁死。

“还能坚持多久？”班长问道。

“不到十分钟就要见底了。”铁卫回答道。

“那就再坚持十分钟吧。”

铁卫笑了笑，放下了盾底的支架，示意后面的士兵们去支援其他位置。有他们两人足够守住这个缺口了。

十分钟的时间过得无比漫长。在狭小空间里不断的射击中，班长感觉到自己的听觉都在远离自己而去。战术耳机早就不知所踪，传入耳中的都是一阵阵回音。他干脆撕了两片布堵上了耳朵，一心只将目光投向负责防守的侧门口。pkp的弹箱见了底，就捡起身边的步枪射击。

当他扣动扳机，却再也打不出一发子弹时，面前的兵蜂摇了摇身体栽倒在地，庞大的脑袋重重地砸中了他受伤的那只脚，疼的他眼冒金星，抱着脚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当他将目光投向门口时，那里什么都没有了。不仅门口没有原种生物，周边的枪声和吼叫声忽然全部消失了，安静得令人可怕。

完了，彻底聋了。他懊恼地拍了自己耳朵一巴掌。

啪。声音很清晰，这让他愣了一下。

随后他听到了外面有人在喊，“雾散了！”然后就是长久的欢呼声。

他转过头去看身边的铁卫。模糊的视线中，他隐约看到盾牌上的显示屏已经熄灭，看来是外骨骼的电用尽了。

“兄弟，好像我们赢了。”他拍了拍对方手臂，金属手甲发出清脆的声音。

铁卫一动不动，仿佛一座沉默的大山。

班长的视线又移到了盾牌上。那里有一个穿透的孔洞，翻卷的金属周边一片焦黑。盾牌底部的支架已经扭曲了，那个庞大的身体倾斜向前，脚下的水泥已经被金属的脚底用力踩碎，而盾牌被他用肩膀死死地顶在墙上。他再将目光投向脚下，看到快要凝固的粘稠的鲜血已经在这个钢铁的卫士身下聚成鲜红的一滩。在他的身后，一根粗长的棘刺躺在原本还是一面墙的瓦砾中，尖锐的箭头端已经全部磨损变形，而瓦砾的下面还能看见一只扭曲的手。

班长在原地沉默地站了一会。

“谢谢，兄弟。”他的手在白色的025三个数字上抚过，擦去了上面满载的泥垢与污渍。那根穿甲型棘刺对攻击目标带来多大的冲击力已经一目了然，但是这个山一般的战士直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倒下，没有从自己的岗位上后退一步。

“——再见了。”他回过头，拖着伤脚一瘸一拐地越过满地倒伏的原种生物尸体，走过了那道他们拼死守护的门。

门外是满天星空。

第一百三十八章 撤离

追击的追猎者们在超出警戒范围后就放弃了追击，洛天羽飞在田蜜身侧，将她的机体设定为跟随飞行模式。

“结束了。”他的声音像往常一样温和地在她脑中响起。

“嗯。”田蜜仍然闭着眼睛，安静地回答。她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回想着刚才脑中所见之景。

那绝对不是自己眼睛所见，现在她的视野依然一片漆黑。她摸了摸自己紧闭的眼睛，确信了这一点。

在那一刻，她的脑中出现了清晰的画面。那是从另一个视角向自己的方向望去的，洛天羽的眼睛。他没有去看指挥级，而是盯视着那只即将把她斩杀的追猎者。

她感觉到了他的情绪。

恐惧，惶急，暴怒。以及强制的冷静。如同深藏在温和水面下的熔岩。

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化作了一根肉眼无法见到的连线，穿越了数千米的距离——

从他的意识，到她的意识。

随后，她的身体便像是完全自主活动起来一般，用她自认无法达到的灵敏操作，在她和追猎者交错的瞬间，向侧面移出了数米，随后拔刀原地一个旋转，如同传说中的剑豪发出了行云流水般的斩击，将刀锋堪堪送到了对方脖颈，等待对方来撞。

这就是他的战斗方式吗？

少女这么想着，一边自叹不如，一边努力地试着去记住身体的每一个动作。

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只要能拉近一点和他的距离。

“你总是能给人惊喜呢。”沉默了一阵后，她再度开口道。

“抱歉，这事一直瞒着你们。”

到了这一步，洛天羽只能坦白地对她讲了当时在草原上空发生的事情。

“老实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接受这种事情，更不知道怎么和你们说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所以干脆让自己也忘掉，当无事发生。”

“但你还是用出来了。”田蜜没有说出后半句，为了我。

“是啊。谁叫那里面坐的是你呢。”洛天羽笑了笑，“那可是救自己的女人，有什么顾虑都得丢一边了。”

田蜜笑了起来，“这算是在哄我开心吗？”

“还请务必帮我保密。”洛天羽苦笑道，“这种事的原理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可不想被你们当成怪物看。”

“放心，不会让你被抓去切片的。”

洛天羽只听到她一直带着笑意在说话，但看不到此时她复杂的表情。

在两人连接的一瞬间，可能是千分之一秒也可能是更短的时间，她窥见了他身后的某个东西。那是她不该直视的，形体不清也难以用语言来表述之物。

而仅仅是那一眼，对她带来的压迫感便如同身处海沟底部。

那也许是极为恐怖，也许是极为伟大的存在。不加思索地，她当即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怪物……吗。”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她毫无遗漏地看到了这个男人在自己遇险时所做出的抉择，无论是眼中所见，还是心里所想。在那一刻，他的心里澄如明镜，是毫无犹豫和迷茫。为了让她活下来，他放弃了自己最大的秘密，即便这可能让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么，即便他是怪物又怎么样呢。

即便他是怪物，那也是只属于她的怪物。

“我会守住这个秘密的。”她语气郑重地说道，接着在心里补充道，

“即使用我的生命。”

罗海祥的两支特遣队几乎是毫无损失地回到了城郊。原种生物们在指挥级死亡之后便停止了追击，掉头返回了原来的位置。他们迅速地肃清了周边街道上残留的原种生物，围出了一片范围广大的临时直升机起降场，士兵们正在匆匆忙忙地在地面布置降落标记。

他们的支援要求得到了上面的积极响应，两个装备mi38运输直升机的飞行大队正在赶来。现在他们只需要巩固好防御等待支援到来，这场残酷的战斗就算是走向尾声了。

洛天羽带着田蜜在起降场上降落，然后又从机舱里将她抱了下来。罗海祥见状立刻安排了卫生员进行紧急处理，并将她安置在了赵佳依一起的病房。

田甜因为担任预警机的缘故，机体站在高处的楼顶上没有下来。虽然很担心妹妹的情况，但她还是严守了自己的职责，坚守住最后一班岗。

巴特尔作为对地支援机型也承担了战斗值班任务。虽然他此刻没有起飞，但却需要坐在舱内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敌袭。

洛天羽在病房里陪到田蜜沉沉睡去，便和罗海祥向回走去。路上向他大致地说明了一下自己的战斗过程，听得罗海祥啧啧连声。

“你们这个战绩称一声王牌是毫不为过。”他笑着指了指洛天羽的肩膀，“回去之后，肩膀上星星又要加了。”

“唉，那个怎样都好了。”洛天羽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又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我只想放个假，好好睡个昏天黑地，什么时候睡不着什么时候起床那种。”

罗海祥点点头表示自己完全理解他的感受，然后说道，“你们的老板直接把通讯接到我这里来了，她为了让你们赶紧抽身，不仅从战区空军那边匀了一个中队过来给我们护航，而且运输机队也带来了油料和弹药。一会你们加满油之后，就直接飞回石家庄。”

在现在这个时间点上，别说一个攻击机中队了，哪怕是一个小队都十分宝贵。即便白翎家在空军实力庞大，但这种级别的调度，也绝对不是她能一言而决的。在幕后她必然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来换取他们的平安。

这么想着，心里原本的一些怨气也就少了。

“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机会见面，如果有的话，下次可以喝一杯。”罗海祥说着，伸出手和他交握在一起。

“谢谢你。不仅是为了活着的人，也为了牺牲的人。”

两人互致军礼。

天空中传来密集的呼啸声，三个小队的高10从头顶的星空中缓缓降下，随后散开到防区边缘开始警戒。其中的一架直奔起降场而来，降落在他们面前。洛天羽抬头一看便笑了起来，对着上面招了招手。

“пpnвet，教官。最近打猎还愉快吗？”

“再好的猎人，每天要面对数不清的猎物那就不是愉快，而是灾难了。”

攻击机的扩音器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抬了抬右臂算是打过招呼。一条红线从肩甲纵贯到前臂，在线的最上方，一枚一半红色，一半金色的五角星图案熠熠生辉。

“听说这边有人搞出了个大新闻，我就猜是你们几个家伙……还真是没错啊。”

机舱打开了，斯托罗娜跳了下来。她和洛天羽击了个掌，又以毛熊式的作风在他头上狠狠揉了揉，“不错，这么快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高兴，洛天羽嘿嘿地笑了笑，“还是您的教导有方。”

“包括学骂人？”毛子姐白了他一眼，然后转向罗海祥敬了个礼，自我介绍道，“西北大区199独立联队‘红色欧洲’第1中队前来支援，我是联队长米莉亚阿佳塔斯托罗娜上校。”

“‘红色琴弦’，久仰大名了。”罗海祥还礼，“有你们在我就放心了。”

“事实上有他们在你大概会更安心一些。”毛子姐拍了拍洛天羽，自豪道，“这四个是我目前最优秀的一组学生，没有之一。”

“当然。”罗海祥点了点头，“他们的优秀与可靠这里所有的人都见证了。但是他们也已经很疲劳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斯托罗娜看了眼洛天羽熊猫般的眼圈，露出了和罗海祥一样深有体会的眼神。她拍了拍洛天羽的肩膀，豪迈道，“放心，这里就交给我了。我会把他们都带出去的。”

一阵阵旋翼的呼啸声从天而降。大队的mi38通用运输直升机通过雾层间的窗口降落下来，按照地面引导的位置降落到对应的标记上。

“那我先失陪了。”罗海祥再次与二人互致军礼，转身离开。

第一百三十九章 回归

在等待运输直升机队卸下补给的期间，洛天羽带着毛子姐去病房看了看田蜜。

在走廊中，士兵们正在按计划将第一批次撤离的重伤员和平民中的老弱妇孺集中起来，向起降场方向搬运过去。平民中有不少人在最后的医院守卫战中拿起武器与士兵们一起战斗过，此刻在离开这个战场的前夕，正在与并肩作战的朋友们依依惜别。虽然他们的友情可能只开始于几个小时前，但经过一场生死磨练之后，已经变得十分坚固了。

就像是一场电影的结尾一般，劫后余生的喜悦洋溢在整栋大楼里。人们脸上都带着笑容和生存的希望，等待着黎明的到来。在那时，他们中有的应该已经在安全的地方享受着柔软的床铺与喷香的热食，有的应该正在奔向下一个战场。

但是大家都活下来了。

这才是最重要的。

白翎在得知田蜜的情况后，将她和赵佳依也安排到了第一批撤离的人员当中，并且保证她们在抵达机场的第一时间就会有专人立即接机，并且将她以最快速度转移到首都部队总院接受治疗。她还打着天狼星重工回收实验装备的名义借来了一架mi26重型直升机，将田蜜的攻击机连带电磁炮模组全部吊装回收了。

虽然田蜜听到这消息时撅着嘴挺不乐意的，但是在赵佳依的安抚下还是接受了。

洛天羽他们坚持等到撤离完成的时候作为直升机队的护航机一起离开，便多留了一段时间。好在一切风平浪静，没有原种生物的侵扰，雾层也只是以缓慢的速度进行自我修补。

在天际的第一缕阳光从天空中降下，穿过那个窗口降临大地时，罗海祥的部队已经满油满弹整装待发，而最后一架次运载着伤员和平民的运输直升机也已经缓缓离开地面。

“有缘再见。”他对攻击机里的洛天羽挥手致意。

攻击机在空中也对他遥遥挥了挥手，拉升高度通过了雾层上的窗口。

远方的天空中传来了一阵连地面都能清楚听见的巨大轰鸣声。那是对转涡轮螺旋桨引擎的特有声音，是全世界唯一一种还在采用螺旋桨推进的战略轰炸机发出的咆哮。

tu-95，由北方联盟设计生产的拳头外贸产品，同时大量装备于泛亚洲共和国与南亚联盟空军的经典之作。它的家族在数十年间由各个购买国改装出了大量先进的分支，直到今天仍然有超过五百架以主力轰炸机的身份活跃在东方的各大战场。

在现下这个年代，各大国都研发了自己的尖端战略轰炸机，隐形能力强，航程长，可以有效躲避人类雷达的探测与追踪。

但那些都是以人类为假想敌开发的武器。在阻挡原种生物的攻势时，还就是tu95这种从年龄上来算当它们的爷爷都能行的，结构简单粗暴以载弹量取胜的炸弹卡车来的好使。

所以在西方阵营那边，合众国的b52家族也是老当益壮，越战越勇。

两架巨大的飞机抵达了他们先前侦查的位置，打开弹舱将数百枚集束炸弹倾倒出去。这可以说是对没有雾层保护的原种生物最具威胁的武器了，它们在引信控制的高度打开集束弹架，将同时包含杀伤弹、破甲弹、燃烧弹等多弹种的上万颗小型炸弹抛出一个均匀的覆盖面，将整片土地化作钢雨和火焰的地狱。

“舒服了。”看着显示屏上远处地面绽开的一大片火光，洛天羽满足地伸了个懒腰。

“终于结束了……感觉全身的疲劳一下都来了。好困。”田甜实在维持不住她的风范了，反正座舱里只有自己，干脆也摊成了咸鱼一般的姿势。

巴特尔憨厚地笑了笑，“如果回去不给放假，我会旷工的。”

他们和直升机群一起降落在石城空军基地。白翎已经等在了停机坪上，肖衡则在她身后站着。一架他们曾经见过的天狼星集团运输机在不远处的停机坪上放着，准备将他们的机体装入机舱运回去维护。

洛天羽三人走到她面前站定，双方互致军礼。

“欢迎回来。”她的目光在三个人脸上逐一扫过，“你们完成了最艰巨的任务，并且取得了意义重大的战果。你们对这次战役做出了重大贡献，为空军争了光。我受到战区空军指挥部及西北大区首长的委托，向你们表示感谢。”

“职责所在。”洛天羽肃立，沉声回答。

“估计你们最后还需要忙碌一下。我们即刻启程返回首都，那边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你们参与。”白翎对身边的军官点点头。军官上前将手中的提袋交给了洛天羽他们，是崭新的三套常服。

“半小时后我们起飞，趁这个时间整理一下吧。有些人一直在等着你们。”

他们很快整理好自己回来了。肖衡走了过来，微笑着对洛天羽他们道，“试验机好用吗？”

“好用。”三个人纷纷点头。

“如果没有这么高的性能，恐怕我们连轨道轰炸都未必逃得出去。”洛天羽笑着回答，“不过突破雾层那会是真的惊险，现在我想起来都觉得腿打颤。”

“我们会好好研究记录再进行改进的。”肖衡点点头，又开玩笑一般道，“放心，隐私信息我们一概不会记录。”

他将目光投向遍体都是伤痕的攻击机，啧啧感叹道，“直接坠地都能坚持这么久，我们的产品真的是很牛x啊。”

虽然他说的完全是事实，但这种王婆卖瓜式的自夸还是让身边的几个人一起翻起了白眼。

“你们的机体就由我带走了。请期待它们和你们下次的重逢。”

临走以前，肖衡信心满满地这么说道。

“这意味着我们可以放假了？”田甜脸上看着就阳光起来。

“这个嘛，不用上战场倒是真的……不过我倒不认为你们接下来的经历会比战场轻松太多。”白翎在一边似笑非笑地环视了他们一圈。

从石城到首都双城并不算远，他们转乘一架z20直升机降落在津门的静海基地。这次用不着他们自己开车了，机场已经有一辆挂着共和国军国家战略参谋总部牌照的商务车等待在那里。

“你们带回来的几项情报受到了高度重视，现在各军种，三大总部、军科院和国科院的人员正会同天狼星科技的代表对你们带回来的录像进行研究。天狼星科技的代表提出想要和你见一面，询问一些当时的细节情况。”

“全程录像应该是很详尽的，询问我们也没什么意义吧。”洛天羽打了个呵欠，仰在后座上，干脆用帽子盖住了脸。田甜一看，立刻有样学样，只剩下大个子看着他们一脸无奈。

“现在你这样我不管你，到了那可得有个样子。”白翎提醒道，“除了我之外，那里面参会的起步都是少将。要不是因为你们几个，我在那连门都混不进去。”

“卧槽。”洛天羽唬了一跳，赶忙地坐正了，把帽子认真戴好。

第一百四十章 联席会议

此刻正是早高峰上班时间，首都的主要大道上都堵得水泄不通。巴特尔痛不欲生地皱起眉头，想起了第一次开着梦想中的车进首都时难忘的回忆。

当大家都做好了堵个两小时的心理准备时，他们的车辆直接拉响了警笛，打开了车前方的红蓝闪灯，一个转弯走上应急车道，在众多饱受堵车折磨的车主们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绝尘而去。

“特权车感觉真是太爽了。”巴特尔眨巴眨巴眼睛，带着一丝哀怨看着白翎，“上次我们为啥不能这么走？”

“瞧你说的，特权车也不能瞎搞啊。我自己开的时候除了偶尔超个速之外守规矩得很，该堵的时候照样乖乖堵着。”白翎瞪了他一眼，“我先说清楚啊，这一趟是经过报批，正式备案过的接送任务，合法合规，谁都拿这事做不了文章。”

巴特尔耸耸肩不说话了。

他们一路通畅地到达了军科院门口，卫兵例行检查过证件后便放行了。停车场上已经停放着不少来自军方各大总部的办公车辆，还有一辆天狼星科技的未来感十足的黑色厢式车。

“这帮家伙的东西无论放在哪里都能一眼认出来，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技术领先世界一百年一样。”司机摇头笑道，将车辆停好，又对他们道，

“我就在这里等着，稍后你们出来了还是在这里上车。”

田甜和巴特尔不用列席，就在车上睡起觉来。洛天羽则在白翎的带领下向军科院第二大楼走去。因为重要会议的缘故，楼门口有士兵执勤站岗。通过生物特征扫描后，他们便上了电梯，直接到达了会议室。

白翎向会议厅门口负责传达的军官表明了来意，过了片刻，门从内部打开了。他们走了进去，一名守在门口的工作人员便迎了上来，示意他们跟随自己。

会议厅中人数并不算很多，但如同白翎所说，个个肩上都是将星，主位上甚至坐着一名中将。工作人员将他们带到位置上，居然还有他们的名牌。这个阵势确实有点大，洛天羽偷眼看了看大佬们的臂章，暗暗咂舌。

共和国海陆空三军种的总部、共和国军国家战略参谋总部、共和国军国家装备开发总部、共和国军国家后勤管理总部、共和国军事科学院、共和国国家科学院、共和国军东南、东北、西北、西南、中部卫戍大区、首都特别卫戍区、非洲远征军，他所知道的共和国军所有的组成部分，全部都有代表在会。

“跟大佬们一起列席的感觉如何？”白翎倒是很适应这样的场景，带着调侃的语气轻声对洛天羽说。

“战战兢兢。”洛天羽苦笑道，“想到等会还要在他们面前发言，就感觉到胃痛。说实话我现在宁愿面对一只近卫级的追猎者。”

“你会习惯的。”她微笑着说出了让洛天羽头皮直发麻的话。

台上正在说话的是军科院的代表，他正播放着洛天羽他们拍摄到的超级巨兽。

“经过和天狼星科研团队的共同研究，我们得出了一致的结论。这只生物发挥的主要作战功能是破坏首都防御壁，其攻击的运作原理可能有以下两种方式。”

影像切换成了模拟的三维图像，画面中这只巨兽将它的身体伏下，用“象牙”的部分作为撑座，将“象鼻”的部分向前伸直，形成了一座大炮状的结构。

“原种生物惯用的发射方式是压缩气体，这也是推测为什么这只生物会有如此巨大体型的原因。它的身体部分恐怕除了行走部分和必要的结构，都是储备发射用气体的高压气囊。”

画面再次切换到长长的“象鼻”部分。

“我们姑且称这是炮管部分吧。从录像上的情况推测，炮管部分完全伸展的状态下长约39米，口径在900-1000毫米之间。现阶段一部分意见判断它应该是一种直射武器，射程约在25-30公里左右。”

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吸了一口冷气。在这样的恐怖数据前，首都的高墙似乎也没有那么牢固了。

“第二种推测和第一种正相反。一部分意见认为这只生物承担的是抵近战斗的任务，其巨大体形是防御特化的体现。它的炮管部分是类似于液压撞击锤原理的破门机，在完全顶在墙体上时发起破坏打击。同时，该生物的背部皮层应该是可开合的，可以掩护搭载的追猎者群在免受我方防空火力打击的情况下，保持最佳战斗状态抵达墙边发起突击。”

这种情况同样糟糕。无论是极限攻击还是极限防御，都远远超出了现在人类常规武器能够对应的范围。场内一时充斥着凝重的氛围。

“轨道打击什么时候能再使用？”陆军总部的代表问道。

“天霆系统还有两发备弹。琼岛航天基地已经在准备天霆系统的弹药补充工作，预计十五天内会进行两次发射，补充的两发弹在北斗站组装完毕要约一个月的时间。”空军总部的代表回答道。

“但是它的波及范围实在太大，冲击波难免会对墙体造成伤害。我们觉得在首都周边使用这种武器还是需要持谨慎态度。”首都卫戍区的代表说道。

台上军科院的代表继续说道，“对于这个生物的应对方式，我们正在与天狼星科技的研究团队合作拟定。如果得出了可行的方案，我们会在第一时间通知到各部。”

他的目光在台下扫了扫，先找到了白翎，然后停在了她身边洛天羽桌上的名牌前。

洛天羽顿时全身一毛。

“天狼星科技的代表希望向执行本次作战的飞行员代表询问一些问题。”他向侧面走出半步让出了发言席，“请攻击机特种作战项目试验小队队长洛天羽少校到台前来。”

白翎用手肘捅了捅他示意他上去。

洛天羽赶紧站了起来，整了整已经很正的衣装，用尽量标准的姿势走到台前，向各位大佬们敬礼。好在在场的将领们对他的功绩都是认可的，所以表情和眼神都还和善。

“你的战绩大家都已经看过了，我就不做什么锦上添花的赞扬了。毕竟我是个搞研究的，不擅长这些。”

第一排上的一位中年人缓缓地说道。他的名牌写着“林岳年”，和其他人的名牌上红龙金星的共和国军徽不同，他的名牌标志是天狼星集团的logo。

“在你今天凌晨从忻州发回的报告称，你们遭遇了可以应用强光致盲攻击的指挥级。由于目前受到攻击的飞行员尚在救治中，所以我希望先听一下你对这件事情的描述。”

洛天羽有些疑惑，田蜜只是眼睛受伤，并不是失去意识，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按照自己的经历原本地讲述了战斗的经过，只是将最终一击的描述修改为田蜜本就已经向指挥级发起冲刺，受到攻击时距离目标只有数百米，在高速冲势下还是险而又险地刺杀了对方。

反正他们不可能找到指挥级的尸体，而自己和田蜜的对话都是通过连接能力进行的，也不会被座舱录音下来，随自己说就是。

虽然把杀死指挥级的说成自己是更加合理的，但他并不想这么做。她付出了那么多，应该获得一些补偿。

“在面对指挥级的时候，你们是否出现烦躁、不安、紧张、幻听之类的异常情绪？”

“烦躁不安和幻听倒是没有……但是紧张感每一个上战场的人都会有吧。”洛天羽似乎对这个问题有点困扰，想了一会又道，“异常的情绪确实没有感觉到。”

“你和近卫级追猎者发生过战斗，从你个人的观感来看，是否觉得它们有和人类一样独立自主的意识？”

洛天羽愣了一下。这个问题太过于主观了，他感觉到有些难回答。

“只是个参考罢了，我们对遭遇过近卫级的飞行员都访问过这些问题，他们对此也各有看法，不用担心。”

洛天羽回忆了一下两次和近卫级的近距离战斗，特别是第一次将那只失去双翼的追猎者扔下地面的经历，沉默片刻后点点头道，“我认为它们有独立自主的意识。”

林岳年在电子本上写了些什么，继续问，“你在和它战斗的过程中是否会出现类似肌肉痉挛产生的短暂疼痛感？”

“有过，但极少出现。”

接下来他又问了几个问题，洛天羽都一一回答了。

他的提问结束后，洛天羽他们就不再需要停留在会议现场。他们出了大楼，沿着原路向回走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意（一）

“这次让你们承担了很大的风险，抱歉了。”白翎忽然道。

“工作性质所在，可以理解。”洛天羽礼貌地笑了一下回答道。

这种带着些距离的态度让白翎沉默了一下。但她没有解释，而是继续说下去，“被困忻州的部队已经在太原郊区和主力部队合流，他们现在已经安全了。”

“这样最好了。”洛天羽的笑容变得发自内心了一些。他停住脚步，转向白翎。

“老实说，北斗站往我们头上投射轨道打击这件事，我并没有抱怨你的想法。毕竟你还是克服了那种恶劣的通讯条件给我们送来了消息，给了我们几分钟宝贵的逃命时间。”

“但是在你要求我们在战力减半的情况下去忻州，那时候对这件事情我确实是有想法的。前往忻州意味着我们需要在绝境下作战，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这一点我很清楚。”白翎点点头，“我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我已经说过了，那里毕竟有数千人在，我们不能丢下他们。”

“而第二点，是因为62师属于西北大区第21军，是江破原那家伙老爷子的嫡系。他找上了我，和我达成了一些协议，换你们出手去解救。”

这回轮到洛天羽沉默了。

“你倒是……够坦诚的。”他摇摇头苦笑道，“这种事也说给我们这些棋子来听。”

“说得我好像不是一样。”白翎摊摊手，迎着洛天羽的目光坦然道，“我和你们一样都是追逐着底线升变的卒子，区别大概只是我离那根线比你们近一些罢了。”

洛天羽知道这个象棋术语，摇摇头，“这我倒不是特别在意。我只想让他们尽量安全一些，不要每次都绝地求生。”

白翎叹了口气，“很抱歉，我能给你们的东西很多……但安全恰好不在其中。”

“看出来了。”她这么坦诚，洛天羽反而不好再说些什么了，只得继续苦笑，“这种事还是只能靠我自己。”

“有个问题。”洛天羽看着白翎，认真地问，“如果江破原没有和你达成一致，你还会派我们去吗？”

“还是会的。”白翎也认真地回答道，“虽然我用这件事在江破原那边争取了一些好处，但是职责终究得摆在利益上面。他如果拒绝，结果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合着我们就是个操劳命啊。”嘴上虽然这么抱怨着，但洛天羽的嘴角还是微微上扬了一些。

白翎看在眼里，笑了笑继续说，“不会让你们白操劳的。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吗？只要你们完成任务活着回来，迎接你们的就是花铺成的归路。而现在你们不仅活着回来了，还做出了英雄般的行动，分量足够到让你们的事迹被共和国的每一个人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洛天羽背上忽然一毛，就像是刚刚被一群大佬们的视线盯住的感觉一样。

“你该不会是说……”他的嘴角抽动了两下。

“接下来你们暂时不用再去战场了，但是你们的任务比前往战场要更加艰巨。”说着，白翎忽然举起手指向洛天羽。

“少年，想成为偶像吗？”

她露出了一个不良经纪人一般的邪恶表情，这么说道。

“……综上所述，我觉得我们大概要上电视了。”洛天羽对着一脸懵逼的另外两只，沉重地说道。

白翎告诉他们田蜜今天在进行手术治疗，暂时不能见他们。所以他们还是住进了上次的四合院，猫在开满暖气的房间里咸鱼一般地在沙发上躺成一排。

“没法想象。”巴特尔挠挠头，“上课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就是我人生全部的公众发言经历了。”

“我倒是不怕镜头，但是主要也是演奏为主。”田甜也一副很困扰的样子，“接受访谈什么的我倒是真没什么经验。”她歪着头想了想，又笑了，“不过蜜蜜听到这个消息应该会很开心。她以前就喜欢在镜头前表现自己。”

说到田蜜，她的表情又变得担忧起来，自语道，“不知道她的手术顺不顺利呢。”

“有老板打包票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巴特尔宽慰道，“现在我们对她的重要性和之前可不是一个层次了，她既然敢这么说，肯定是找资深的人确认过。”

“虽然她用我们的时候确实是毫不留手地往死里用，但是在后方她也在尽力做好支援工作，不能因为我们差点挂掉就否认这一点。”洛天羽点点头，“包括王牌机在内的一个攻击机中队，两个运输直升机大队，而且还是在战场上临时调动……我不觉得罗师长有这样的手腕。虽然教官她们的攻击机中队可以算是西北大区派来救自家人的，但那两个直升机大队可不是。”

田蜜和巴特尔都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蜜蜜的事情你和你爸说了吗？”洛天羽向田甜问道。

“没有，我们一般比较少和他说不开心的事情。”田甜摇头道，“我和蜜蜜选择参军就是为了从他身边淡出，让他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而且现在我们在体系里，他能帮我们的地方也不多，没必要去让他为我们担心。”

这话听起来有点懂事得过分了，洛天羽一时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蜜蜜没和你说过吧。”田甜看到洛天羽的表情，笑了起来，“我曾经和八哥说过，我们选择进入军队时，是做好了在这里一直战斗下去的觉悟的。”

洛天羽悚然一惊，巴特尔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沿海那边有些风俗你们明白的……涉及到生男生女的那种。”田甜望着天花板自己慢慢地讲了起来，

“我爷爷家在当地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家族，这么多年经营下来也算是有些财富。所以我爸也算是个……富二代？”她笑了笑，“搞商业的人总有些利益方面的考虑，那时候我爷爷就很希望我爸能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家庭，当地官员或者是和自己家体量差不多的家族。他甚至连顺位名单都拟好了，叫我爸一个个去相亲。”

“可以想见你爸有多困扰。”想到网上那些被逼相亲的段子，洛天羽不由得笑了起来。

“对啊。他后来和我们说起来的时候都还是后怕得直摇头。”田甜也笑了，“那时候基于新技术的通讯行业刚刚开始在国内抬头，我爸也是这个专业出身，就从爷爷那里拿了一笔钱，组建了自己的公司，然后一条心扑在上面。那时候整个市场都在野蛮生长期，爷爷一看我爸这个公司发展得很迅猛，觉得现在不应该耽误他，暂时也就不提结婚的事情了。”

她的表情变得沉重起来，接着说道，

“我爸的公司很快就做大了，然后这个行业迎来了第一波洗牌，国家队的介入。国家队有上面各方面的支持，那些没有及时做大或者进场太晚的小企业很快在政策倾斜下死掉了，而原来大企业拥有的市场份额则大幅度被国家队抢走。但好在我爸的公司还是挺过了这一波，在接受国资入股之后活了下来。”

“国家队之后是外资队。那些没有遭遇战争而发育得很好的国家在我国的管控限制放开之后也投入了这个市场，他们在这个行业中有相对成熟得多的战略和体系，最可怕的是他们提前十几年就有了进军我国市场的完整计划，而且随着我们国情的变化不断更新。这一波是最凶险的，即使我们已经做了自以为充分的准备，但还是有好几家国家队的企业连三年都没挺过去，很快清盘退场了。”

洛天羽对这方面的历史了解并不多。田甜的描述虽然很简单，但字里行间透露的都是商业战争的血腥与残酷。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意（二）

“走偏了。”她自己摇摇头，“我爸和我妈认识的时候是在他事业第一段巅峰期，在我妈参与的一场公演上面。后来两个人开始交往没多久，我爸的事业就开始走下坡路了。那时候还是挺惨的，家里，公司里值些钱的资产统统向银行抵押贷款，每天睁眼就多欠几十万，人都要愁白头了。”

“大家都觉得我妈很快就会和他分手，包括我爸自己在内。”

“但是他们都没料到，她一直陪着我爸度过了两次人生的低谷期，甚至为了避开一些不良媒体的恶意渲染而淡出了自己的事业。”

“之前也说了，我爷爷对我爸的结婚对象有些要求，我妈明显不在这个列表里边。那时候我爸为这件事和他闹的很僵，有两年没回过家。但是后来看到我妈对我爸不离不弃的做法，他也就松了口，但最终关系也没有完全缓和，结婚的时候他也没有到场。”

“后来他知道我们俩都是女孩，就更不高兴了，我妈怀着我们那段时间，我爸本家的人碍于他的阻止，基本上一次都没有来过。”

“然后……就是海都血库事件了。”说到这里，田甜的眼神黯淡下去，“我和蜜蜜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代价是妈妈的生命。”

“命运对他们都很不公平。我妈妈用生命中最好的时光陪着一个男人经历了他最难度过的黑夜，却在黎明的时候离开了。而我爸爸经历了人生的无数磨难又站起来的时候，想要回头用自己的所有去报答那个一直在身后陪着自己，鼓励自己的女人，但她已经不在那里了。”

“当时我爸给我们讲这件事的时候说，从我妈走的那一天开始，他的世界里太阳就再没有升起过。”

“那一天也是我们降生的时候。”

洛天羽看向她的眼睛。那里面除了无法化开的悲伤，还有深深的自责。

“这不是你们的责任。”他低声道，“需要对这件事负责的人很多，但是这其中唯独不包括你们在内。”

“我爸也是这么说的。”田甜叹息一声，“他给了我们最好的成长条件，尽力想让我们成为像我妈妈一样优秀的人。懂事之后，我们也尽力去配合他。但是我们能看出来，他实际上是害怕看到我们的。上小学的时候我们天天回家，有时候一个月才会见到他一次。而当我们初中开始上寄宿学校之后，他便不是那么忙了，当我们不通知管家就自己跑回来的时候，都能看到他在家里。次数多了，自然也就想明白了。”

“他看到我们一次，就会在他的记忆中割一刀。只要我们在他身边待下去，无论是作为守护妻子遗愿的丈夫，还是对女儿负责的父亲，这种责任都会成为捆在他身上的铁链，让他永远无法解脱出来，再为自己活一次。”

洛天羽沉默下去，不知道该如何说。

“我们初三那年，苏阿姨出现了。他们本来是商业场上的合作伙伴，一起打拼过不少次。一开始我爸还很谨慎，不想让我们知道。但是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过我们呢。他以为我们会生气，但我们不知道有多高兴。因为他终于有了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而我们也可以开始将自己从他的生活里剥离出去。”

“后来我们想办法转学到了江城，将海都的空间留给了他。后来我们每学期放假回家时，关系都相处的很融洽……现在看来，我们的决定是正确的，他现在过得还挺不错。”

“你们成熟得真早啊。”洛天羽叹息道。

“如果人的肩上从小就承担着超出他年龄应有的重量，加速成长就是必然的结果。”田甜微微闭上眼睛，“如果成长得不够快，会被自己压垮。”

洛天羽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了他最好奇的问题。

“你家那位应该是某位有名号的商业巨头吧，到底是谁？”

“原来蜜蜜没告诉你吗。”田甜翻了个身朝向另一边，“那我还是不说好了。反正过几天你总是要知道的，到时候记得不要下巴掉地上。”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耸了耸肩。巴特尔伸了个懒腰，“感觉好困，我要去睡会。在原种生物打进首都之前请务必不要叫醒我。”说着和他们挥挥手，开门走了出去。

洛天羽刚想先走开给这两人腾个空来着，顿时一愣。他用余光瞟了眼田甜，她也没什么表示，只是自己玩着手机。

他起身刚准备说我也回自己屋里躺会，田甜忽然转了过来，轻轻拽了他一下。

这气氛有点不对了，洛天羽赶忙地向边上稍微挪了挪。

“蜜蜜这次受伤，让我意识到一件事情。”田甜将目光转到了他的脸上，“我们离危险并不比地面上的人远，这一次是受伤，下一次也许就会死。有些话如果不说，可能机会就错过了。”

洛天羽心里忽然感到一阵紧张。他没说话，只是注视着田甜的眼睛，等着她说出来。

“你是真的准备和蜜蜜一直走下去吗？”她沉默了很久，这么问道。

“是的。”洛天羽神情一肃，郑重地回答道。

“如果她在战斗中受到伤害再也无法恢复，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护她吗？”

“会。我会首先成为守护她的盾牌。”

“那么……如果她在战场上牺牲呢？”

洛天羽倏地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田甜。她并没有因为他的目光而回避，而是毫无退缩地和他四目相对。

她的目光中包含着复杂而挣扎的情感。一边自我否定着自己的想法但又一边怀抱着无法诉诸于口的期待，自责的难过与隐瞒心意的痛苦。

洛天羽看着她，沉默了良久。

“如果真的那一天到来……”他垂下目光，离开了她的注视，沉重缓慢地回答道，

“也许我的世界里太阳就再也无法升起了。”

田甜看了他很久，轻轻一笑，“那我的妹妹就拜托给你了。”

他是聪明的人，而她也是善解人意的人。不需要说得太多，简单的话语中就表明了自己的心意。

洛天羽离开了田甜的房间，转过廊下。巴特尔正靠在一根柱子上，抬头望着阳光稀薄的天空。

“还没睡呢。”洛天羽拍了拍他。他知道巴特尔对田甜的心意，刚才发生的事情让他顿时感到有些心虚。

巴特尔只是转过头，默默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像是有穿透力一般，洛天羽感觉他像是把自己从上到下看了个透。正当他背上发毛时，巴特尔缓缓地开口道，

“她和你说了啊。”

“……？”洛天羽用了五秒钟来反应这句话的意思。

“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这一惊真的是不轻，他眼睛都要瞪出来了，“所以不知道的人只有我自己吗？”

“不用想多了，蜜蜜也不知道。”巴特尔摆摆手，叹了口气，“我早和她说过，这不是件容易的事。”

“所以你们……”洛天羽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两人对着看了几分钟，最后洛天羽只能叹了口气，“抱歉。”

“这事你都不知道，抱的哪门子歉。”巴特尔翻了个白眼，“放心，我没打算迁怒到你头上。真要怪的话，也只能怪我自己不够优秀。”

他拍了拍洛天羽的肩膀，“说开了也是件好事。至少让她不用再这样纠结下去了，这种感觉真的很难受。”说完，他转身进了屋，关上房门。

这是你的感同身受吗。看着他的背影，洛天羽默默地想着。

第一百四十三章 英雄形象的第一步（一）

大战之后的众人都已经很是疲惫，就像巴特尔说的那样，三个人睡得昏天黑地，几乎是睡足了24小时，才被饥饿感从梦中唤醒。

他们在胡同口上随便吃了点早餐，然后共同吐槽了一下豆汁之后，叫了个车直奔共和国军部队总医院。洛天羽从很多报导中都看到过它，这个医院是共和国四大军医学院顶尖人才的汇总地，拥有放之全世界也首屈一指的医疗实力。它大部分的医疗资源都为政府及军队高层服务，偶尔也接纳具备研究价值的民间病例。

简单来说，这不是一所光靠钱就能进的来的医院。按田蜜这样的连校官都不是的级别，离进这个医院的门槛还差得远。但好在他们立下的战功特别重大，又有白翎从中协调，所以不仅成功住进了高级病房，还劳动了一位军医学院教授级别的同化者眼科专家进行手术。

他们已经预约过会面，在前台登记完成后，便来到了田蜜的病房。说是病房，但是这里的布置和一个五星级酒店的套房也差不多了。她的手术已经完成，正穿着一套病号服站在窗前百无聊赖地望着外面出神。

洛天羽轻手轻脚地上前去，刚想拍她肩膀——

“脚步声太大，已经听到啦。”田蜜回过头来。在洛天羽的想象中，这时她大概会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斜视，但是……

“哈哈哈哈哈哈嗝”

巴特尔实在忍不住了，捧腹大笑起来，还把自己给呛了一下。田甜也转过身去，双肩不停耸动，显然也在偷笑。洛天羽也差点喷出来，但感觉这个时候唯独自己笑了可能会死，只得强行憋住，面皮一抽一抽忍得甚是辛苦。

她的眼睛上戴着一副像是青蛙脸一般的全覆盖式护目镜，圆圆的两个镜框中是接近全黑色的镜片。无论她原本的样子有多漂亮，但是配上这个眼睛之后，就全变成了滑稽和喜感。

“行吧，想笑就笑吧，反正我已经放弃了。”田蜜没好气道。洛天羽自然地扶过她，让她在床边坐下。

“其实我送到这里来的时候已经能模糊地看到一些东西了，手术以后又好了一些。现在就是见不得强光，好在这个眼镜能根据环境的光照强度自行改变颜色深度，现在我看东西基本上轮廓什么的都能分辨清楚，医生说我的自愈能力很强，大概半个月左右就能恢复了。”

“这么快，真是个好消息。”洛天羽高兴道，“我刚才还愁呢，看来你不用戴着这个东西上节目了。”

田蜜的耳朵一下竖了起来，“什么？上节目？”

洛天羽对她说了白翎那边的意思，她顿时兴奋起来，“这个有意思。她想把我们推成新的飞行员形象吗，这个布置够长远啊。”

“说来听听？”洛天羽一脸虚心求教。

“老板是个有野心的人，她做的事情可以说都为后面埋了伏线。”田蜜眉飞色舞，“我们做出来的功绩影响力很大，即使她的对手也不可能阻止她光明正大地在这件事情上大做宣传。”

“所以她的目的应该是借这个机会，通过宣传我们的事迹，为攻击机特种作战这个新的理念在部队中造势，进而为我们从一个不确定的项目试验小队变成一支真正的特种作战部队打下舆论基础。”田甜补充道。

“而她则作为创始人顺理成章地成为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正式掌握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洛天羽若有所思，如果确实是这样，也可以说是布局长远了。

这样看来，她会在自己这支小队上投入这么多的资源，也显得很合理了。

前提是，他们得不断地完成难度颇高的任务，让自己做出的战绩始终成为宣传的焦点所在。而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他们面临的风险只会越来越高。

还是得找时间和她谈一下这件事。洛天羽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响了一下，白翎进来了。

“哟，老板。估摸着你这个点差不多该来了。”田蜜说着望了过去。

白翎走了进来，向身后做了个手势。四个人定睛一看，不由得一起唬了一跳。走进来的不仅是白翎，还有之前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主持人唐若涵，还带着一名扛着摄像包的助手。

四个人大眼（青蛙眼）瞪小眼，纷纷陷入了懵逼状态，然后集体将目光投向了白翎。

“你们不要这么看着我，我事先也不知道的。”白翎一脸无辜地摊摊手，然后指着身边的唐若涵，“昨天晚上我才和她提的这件事，今天她一大早就把电话打到我家来了，我在睡觉，然后又打座机，我也没听到，然后呢，她居然把电话打到我爹那里去了。然后我爹派人过来敲门，这才把我给弄醒的。”

四个人顿时对唐若涵惊若天人，这执行力简直是突破天际了。

“既然决定要做要自然就要做到最好。”唐若涵毫不在意白翎的吐槽，认真道，“从现在开始就要收集每一个有价值的画面，我已经错过了送你进手术室的场景了，现在趁你还在住院期间，总要采集几个镜头。毕竟你在这里可住不了几天。”

田蜜一脸无语，“需要这么详细的嘛？”

“当然。”唐若涵点点头，“这种具有冲击力的真实画面最能引起受众的共鸣。”

白翎一乐，“放心，我拍了。就是手机拍得有点晃。”

“干得漂亮，看来你早有预谋啊。”唐若涵伸手和她击了个掌。

只有当事人绝望地一巴掌糊在自己脸上，“等等，那不是把我最狼狈的形象放到全国去了吗？我不要面子的嘛？”

“狼狈的形象？”唐若涵伸出一只手指摇了摇，“不不不，那是真正的英雄背后有血有肉的形象。”

“现在这个时代，网络让国家对传媒的垄断性降低了不少，人们也不再一味地相信官方媒体的宣传。以前那套歌颂美化英雄的套路，现在只会让他们觉得假大空。”唐若涵面对他们侃侃而谈，“况且，英雄的事迹本来也不是浮在天上的空中楼阁。你们并不比平常人多只手多只脚，要完成伟业就必然要承担巨大的风险。你们知道这风险的存在，而且自愿地为了素不相识的他人将其一力担负，这才是一个能够打动观众的故事立意。”

她又大致上说了一些节目构想。面对业界顶端人士的看法，大家都统一表达了意见，总结起来就是“大佬666就拜托给你了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于是另外三个人被暂时赶出了病房在门外侯着，听通知再进门。

第一百四十四章 英雄形象的第一步（二）

高级特护区的布置陈设看上去很是典雅，给人以温馨感受的同时，也保留了医院的特征。大家都知道能在这里住的人都是军政两界有头有脸的人士，自然也不敢到处乱走。

“要是乌兰能住在这里就好了。”巴特尔望着对面的大楼，感叹道。

对面是普通病人的住院部，再向前就是就诊大楼。据说周边的小区都租满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为了得到各科室对外提供的少得可怜的就诊名额，每天天不亮就在挂号窗口前拥挤在一起。而军队医院对买卖号的行为自查和打击得非常严厉，也没有人能通过花高价来获取机会。

不过洛天羽也知道这并不是故意的区别对待。上次他和巴特尔一起去看望乌兰的时候曾到过那座大楼里，也看到了在那里接受治疗的绝大部分病人都来自军队内部。在战争中，医疗资源再多也是不够用的。再加上中部行政区正在持续的高强度战斗，伤病员不占用城市的公立医院资源就不错了，哪里还有空余力量接待平民。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摄像师推开门出来叫他们进去。

“你们拍一个开门进来探视的镜头。”唐若涵对三个人道，又转向摄影师，“峰子你和他们讲讲镜头怎么走。”

……

“不要进来就看镜头，重新来。当这个镜头不在这里，你们一开始进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还原它就行。”

“为什么表情那么严肃？这是看望你们负伤的战友，不是出席追悼会！重来。”

“大个子，你进来的时候顺拐了知道吗。重来！”

“看到她的眼睛已经好转了你们一点高兴的样子都没有吗？重来。”

田蜜在床上捂着嘴笑得打滚，白翎则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一次次ng，被教育，退出门外，装出一副关怀中带着惊喜的样子再度推门进来的地狱轮回。

“行了，这个镜头可以过了。”反复来回进了十几次门后，唐若涵终于说出了这句纶音般的话。

田甜倒是挺淡定，不愧是曾经被大导演选上过的强者，她听过摄像讲过一遍戏之后，迅速地进入了状态。唐若涵提点了她两次后，就放心地不管她了，将注意力放在了两只毫无经验的雄性动物身上，整的两人简直怀疑人生。听到这句话两个人简直要喜极而泣，洛天羽甚至觉得成就感远远高于他第一次击杀近卫级追猎者。

“如何，当演员也是很不容易的吧？”白翎坐在飘窗上晃荡着脚悠闲道。

“我现在理解你说的‘比上战场更加艰巨’是什么意思了。”洛天羽满脸的心有余悸，小声对她道，“我现在甚至觉得追猎者的脸都变得和蔼可亲起来。”

“嗯？”唐若涵眉毛微微一竖，就要侧过头来。

“毕竟我只要把它们打烂就行了，不是什么技术活。现在这个实在不是我的专业啊。”洛天羽全身汗毛一竖，头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危”，赶忙补救道。

唐若涵头都不回，从包里摸出一本书抛给他，“拿回去好好看，后面能用上。”

洛天羽拿过来一看封面，“演员的自我修养”。他的表情顿时就复杂了，看看白翎，又看看田蜜。两个人动作一致地摊开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后面还要演吗？”他简直头大如斗，“我一直以为电视上那些纪实都是拍摄的真实场景呢。”

“大部分是。”唐若涵点点头，“但是艺术创作的成分必然也是要有的。不同的时期人们对信息有不同喜好的趋势，我们需要迎合这种趋势，才能搞出大众喜闻乐见的节目来。”

她看了眼两个男人皱成苦瓜一般的脸，职业地微笑道，“放心，后面不会有很多让你们刻意拍摄的镜头，不然就成电影了。”

两个男人如蒙大赦，出溜到一边尽力缩小着自己的存在感。

唐若涵看着这两个怂货又好气又好笑，“喂，你们可是英雄人物，拿出点气概来好吗？”

“行了，给点时间他们吧。”白翎看闹的差不多了，适时地给他们解了围，“和这两位见过世面的大小姐相比，他们俩确实还需要适应一下。”

“行了，反正今天需要取的景也取了，后面的拍摄计划我会发给你。”唐若涵点点头，“估计这两天国家新闻频道上就会正式说轨道打击的事情，应该能有一个月左右的话题热度。我们也必须要赶在这一波热度过去之前，将这一期节目做出来。好在我提前对你们的情况都做了充足的功课，所以现在需要重点关注的就是你们自己在节目中的演出效果。”

她又对田甜道，“近期我会正式向王镜舟先生那边发出采访邀请，你们方便的话先和他联系一下，有个准备。”

田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我知道了。”

唐若涵很敏锐地从她的犹豫中读出了后面包含的意思。她示意田甜一起出到走廊上，问道，“王先生还不知道你们现在的情况？”

田甜摇摇头道，“我妹妹的意思是反正很快就会好，没必要让他白白担心。”

“虽然我觉得这样对他不太公平，但你们的家事我还是不多说什么。”唐若涵沉吟道，“我毕竟是为你们的事情去的，采访中肯定会提及这件事。即便我刻意不提，节目播出之后他一样会知道。所以我觉得还是由你们先告诉他这件事会比较好一些。毕竟揭开你们身份的环节可能会涉及到一些个人隐私问题，我还是希望能在充分沟通的前提下得到他本人的许可。”

田甜想了想，谨慎地回答，“但是我只会告诉他有这件事情，是否接受采访与具体采访的环节我不会擅自作主，需要你们和他的公关部对接。”

“这是当然的。王先生毕竟是知名企业家，我们会最大限度尊重他的意见。”唐若涵道。

她回到病房里和白翎交代了一下后期的拍摄计划后，便带着摄影师离开了。

“感觉事情要变大了。”田甜苦笑道，将她刚才和唐若涵在外面的对话告诉了田蜜。

田蜜大概也是兴奋过了，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这件事还是要事先和他商量一下，毕竟如果真的有把我们两起底的环节在，就意味着不论是我们还是他都会被推到舆论的风口上。”

“正面舆论。”白翎纠正道，“王先生早已经是公众人物了，和官方媒体打交道也不在少数。这种对他有益无害的宣传想必他也是乐意见到的。”

“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在媒体面前正面提到自己的家庭。”田甜摇头道，“除了身份证，你们能找出来我们两离开海都之后哪怕是一张在公众媒体上出现过的照片吗？”

白翎摇摇头。

“所以这件事我们需要和他讨论一下再决定。”田甜认真地道，“如果他并不愿意……”

“我还是会尊重他的决定。”白翎摊了摊手，“虽然这会让节目效果大打折扣。”

“谢谢。”

白翎在病房继续呆了一会，一个护士进来和她低声说了两句话，她便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和护士一起出去了。

“王镜舟……还真是个低调的大人物啊。”巴特尔和洛天羽对视了一眼，感叹道。

“我还觉得奇怪，田姓的知名企业家里没有和你们的情况相符的，原来你们并没有随他的姓。”洛天羽笑着摇摇头，“我早该想到这种可能性。”

“为了纪念我妈妈，我爸在我们出生的时候就让我们随了她的姓。”田蜜对洛天羽用有些恶作剧得逞般的语气道，“如何，大吃一惊吧？”

洛天羽点点头。王镜舟此人是共和国民用通讯技术行业的巨头之一，旗下两大通讯集团分别负责国内与海外事务，且海外事业的发展较之国内还要更加旺盛。他们的业务范围几乎覆盖全球，甚至南亚联盟中和共和国关系密切的数个成员国全国的民用移动数据网络基建工程都是与他们签约进行建设。虽然有传言说他的企业和共和国军方有深度合作，但是双方对这一点都表达了明确的否认。

“这件事不能拖，唐若涵那边还在等着我们的消息。我们现在和他联系一下，你们俩出去转转吧。”田甜和田蜜交流了一个眼神，对二人说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意料之外的见家长

知道这种情况自己确实不适合在场，洛天羽和巴特尔便下了楼，到对面的住院部去探望乌兰。

两个人在她的隔离屋前站了很久。她的情况没有任何变化，时间在她身上就像是凝固了一般。

“你们是家属吗？”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厚重隔离服，手上提着药品盒的医生走了进来。两个人都是一愣，上次他们来的时候医生都还是普通的着装，并没有像现在穿的这么夸张。

难道出了什么事情？

“我是她哥哥。”巴特尔赶忙回答道，又赶忙询问起乌兰的病状。

“前两天才有家属来看过，你们来得倒还挺勤劳。”医生上下打量了一下巴特尔，微微一笑，继续道，“同化率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不过最近这段时间我们这里收容的高同化率患者都发生了个奇怪的情况。”

医生从另一侧打开了玻璃房的们，进去反手锁上。

她先是为少女两侧手臂的注射泵换好药，再走到她身边，低下头观察着她手臂上的纹理。她侧了侧身，对着玻璃房外的两个人用手指了指乌兰皮肤上裸露在外的晶化纹理，“它们在发光……你们凑近一点看。”

两个人都是一惊，几乎要把脸都贴到玻璃墙上，才隐约看到有一丝几不可见的绿光正沿着那些晶化的纹理快速地流动着，从上到下按照大概十五秒左右一次的频率刷新着，看上去就像是一台被遥控启动，正在等待指令的机器一般。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洛天羽问道。

“第一例发现是年三十晚上左右吧。之前没注意，第二天再发现第二例的时候普遍一查，发现全部都出现了。”医生想了想道，“应该不会记错，那天还有过两次很短的地震。”

他指了指身上厚厚的连体防护服，“所以现在我们进去都要穿得严严实实，防止异常状况。你们也不要呆久了，一会项目组的专家要过来检查。”

“做什么检查？”巴特尔露出了有点紧张的神情，“不会很受罪吧。”

“不会，就是抽血测量体征，再对晶化部分取样化验。”说着医生挥了挥手，“没事，回去吧。我出来了要封闭这个房间做消杀，你们留这我不好工作。”

他们刚刚回过头，一阵被人盯视的感觉忽然在洛天羽心头闪过。他回头看了过去，乌兰依旧在床上安静地躺着，看不出半点异样。

两人沉默地往回走着，巴特尔心里是满满地担忧，而洛天羽则想着另一件事。

在除夕夜发生了三件事情。

全国都感受到的奇特地震，接着是这些同化者出现晶化纹理发光现象，然后便是原种生物的大攻势。他查询过地震的精确时间，正好处在他和田蜜进入虚拟现实中的一个小时中。

而他至今难以忘记与天环之兽对视的那一眼，那种强大的压力是一种近乎于本能，无法抗拒的发自灵魂中的颤栗。他曾拐弯抹角地问过田蜜，但她的感觉如同常人，并没有什么异样。

难道这些事情有所联系？

大概是多想了。再怎么说那也只是一个被建模制作出来的虚拟生物，比较大的可能是这属于项目开发者刻意安排给自己的体验。毕竟他们在幻境中能够控制人的各种感受。洛天羽摇摇头，将这个匪夷所思的想法驱赶出自己的脑袋。

等他们回到房间时，田甜姐妹已经打完了电话，白翎也回来了。

“晚点咱们得收拾东西走人了。”白翎摊了摊手道，“这房本来是给一个刚病退的行政区长官准备的，老人家高风亮节，听了你们的事迹后同意先让出来给我们做应急救治。”

巴特尔“豁”了一声，佩服地看着白翎，“行政区长官？老板你面子真的大，这可是和大区司令平级的一方大员，就算是前任也了不得啊。”

“想多了，我远着呢，我爷爷出面还行。”白翎白了他一眼，“不过这次是江破原那家伙卖了他老爷子的人情，算是感谢你们救了他们大区几千人。”

“看来这家伙也不是那么坏嘛。”洛天羽感觉自己对江破原此人的印象变得好了一些，至少了解了他是个有仇必报，有恩也必报的性格。

“看来你因为小马哥的事情对他印象很差啊。”白翎在一边道，“他们两家是有宿怨的，而且上次你们对战那件事也不是他的本意，就不要因为这个记着他了。”

洛天羽点点头，不再追问了。

“转回正题。刚才医院那边和我说，老领导的病状有些波动，需要马上转过来。田蜜现在的情况不需要继续留院了，只要保证全时戴着眼镜，每天过来做一次检查就可以。”

“我没关系，而且住这里好无聊。”田蜜毫不在意地举手道，“搬出去我还轻松一些。”

“那行。”白翎打了个响指，“那我去处理下出院的事情，晚点安排车过来接你们。”说着她便转身出了门。

“老板说的这么简单，背后肯定还是做了不少事情的。”田蜜看了眼关上的门，叹了口气，“其实老板今天早就来了，你们来的那会估计是她正好下去接唐若涵的时候。之前老板跑去卫生间打了好几个电话，想看看能不能让我再留院观察几天。她以为我听不到，可是正好那会我出去想找个水果。”

三个人都沉默了一下，田蜜继续说，“老板已经做得很到位了，就不给她添麻烦了。再说我一个人在这也真的是无聊，想看会手机都看不清楚，也没个人说话。反正回了也有你们帮我，也不会有什么不方便。”

洛天羽笑了，“蜜蜜真体贴，老板就喜欢你这样的人。”

田蜜透过青蛙眼镜白了他一眼，“我为老板着想的前提是老板真拿我当兄弟看，嘴上说兄弟反手就辞退的那种还是免谈。”

“好像有不相干的人中枪了。”巴特尔摸了摸下巴道。

白翎打了个电话过来，告诉他们下午五点左右有车过来接。而她自己下午还有个会要参加，就不陪他们回去了。

到下午快四点的时候，洛天羽他们已经整理好了田蜜的物品，四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着接他们的车过来。

房间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田甜顺手接起来，两句话后面色忽然完全僵硬住了。

这种表情还真是鲜少在她脸上出现，三个人都直直地盯着她，等着下文。

“爸爸在楼下。”她看着田蜜一字一句地说。

“卧槽？！”田蜜一听吓得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你在逗我吗？我们不是十一点才给他打的电话吗，他那时候还在公司呢？”

“海都到首都坐飞机要两个小时，如果他挂掉你们的电话马上就前往机场，然后下飞机直奔这里，时间应该差不多。”巴特尔心算了一下道。

“他听到你出事的时候一定着急坏了。”洛天羽点点头赞同了巴特尔的想法，然后露出了一个生嚼黄连一般的苦涩表情道，“然后……我觉得我该好好想想怎么解释你受伤这件事情。”

“哦，意料之外的见家长啊，这个情况确实不怎么理想呢。”巴特尔深以为然地大点其头，“我都看到你头上出现的危字了。”

“我下去接爸爸，你们在这里等下吧。”田甜苦笑一下，推门出去了。

“等会你和八哥先出去吧，我们和他先呆一会。”这一下搞得田蜜也措手不及，“我们先聊一下这次的情况，你把这事告诉老板一声。”

第一百四十六章 父亲与女儿

洛天羽和巴特尔依言出去了。田蜜摸了摸自己胸口，深呼吸了一下平复心中的紧张。她心里还是很忐忑的，毕竟向父亲隐瞒了自己受伤的事情。想来他应该会很生气吧。这么想着，她不由得头疼起来。

走廊上有脚步声传来，步伐急促。

“唉，该来的总要来的。”她苦笑着自语道，在床上坐好等待着。

门响了一下，被推开了。她抬起头望了过去。其实她的视野并不明晰，眼中所见的世界像是蒙着一层雾般，只能看清楚数米之内事物的轮廓。

但是她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眼前向她走来的人。她尽力露出一个“我已经没事了”的笑容，想像往常一样，说一句“好久不见啊，老爸”。

但是她没能说出来。

男人直接将她紧紧地抱住，她的脸贴在了他宽厚的胸膛上。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让她一瞬间心中像是被刀刺中了一般。

一瞬间，她想好要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不管是装作没事想要说的“不用担心我”，还是抱歉的“对不起”。

她感觉到鼻子一酸，眼镜里起了雾气。

“爸，别让我哭啊。我现在不能流眼泪的。”她哽咽着拍了拍男人的后背。

男人放开了环绕的双手，仔细端详着她。这是时隔一年多来他们第一次真实地在彼此身边互相凝视，而不是通过电波与讯号。

“伤得严重吗？会有后遗症吗？”他用了一会才平复下自己的心情，看着田蜜罩在眼睛上的护目镜心痛道。

“没关系的，只是看起来有点吓人，医生说半个月左右就能恢复了。也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田蜜在父亲面前不像平时在洛天羽他们面前那么随意，语气语调都变得柔柔软软的比较像田甜。

“我是真的后怕啊。”王镜舟重重地叹了口气，“我是第二天中午手机开机的时候才知道中部行政区开战的消息，然后再看到小熙的信息说你们被紧急召回了，当时我就联系你们，结果电话已经打不通了。我当时心里就有很不好的感觉，下午就安排回了国。我托了一些军方的朋友打听你们的下落，但是他们都找不到你们的下落。”

“那时候我们已经在运输机上准备空降敌后了。”田甜在他身边笑着回答，“我们现在还是一个没有正式编制的实验小组，情报不公开。目前知道我们存在的主要还是空军的上层。”

“空降敌后？从雾层上下去？！”王镜舟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作为通讯行业的巨头，他对军事方面的东西并不是一无所知。相反，在战争时代很多民用项目在设计之初就需要考虑到军事征用的可能性，所以他们和军方技术团队打交道的时间也绝不少。

他们曾经和共和国科学院一起尝试开发过突破雾层封锁的通讯手段，但全部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他用自己的眼睛见证到了雾层这种东西的可怕之处。

“我们用了些新技术的装备……总之从雾层上突破下去了。”出于纪律考虑，田蜜避开了技术细节，简单地概括道。

如果在平时，这种技术上的重大突破王镜舟一定会想办法问个清楚明白。不过现在他不在意也根本顾不上关心这些。

“回家吧。”他伸手从田蜜的脸上抚过，指尖触碰到她戴着的护目镜。

田甜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爸你也知道，现在这是不可能的。”

“总有办法。”王镜舟摇了摇头，声音渐渐高亢起来，“你们是我的孩子，我不能看着你们一次又一次被送到危险里去！这一次是蜜蜜受伤了，下一次呢？”

田蜜沉默了一会，轻声道，“小时候您一直都教育我们，不可因血统自卑，也不应因家境自傲。身份无高贵低贱之分，将人区分开来的只有他们的内心。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用这个标准来要求自己的。”

田甜笑了起来，“所以我们在江城呆了三年，都没人知道我们家里的财富其实比他们全班加在一起都要多的多。”

王镜舟一怔，听她说了下去。

“我们一期的同学，毕业的时候有36个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田蜜继续道，

“中部开战的第一个晚上，他们是最先迎战的空军部队。而他们的任务，是为地面部队撤退争取时间。”

王镜舟沉默了，在整个战线二十几个集团军数百万人都在后退的情况下，这些孩子们的结局不言而喻。

“他们面对死亡的时候，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没有因为恐惧后退。”田蜜的声音并不大，但是字句中都带着一种决然，“我们曾经是他们中最优秀的一组，团队里的精神象征。如果现在我在面对同样的危险时选择退缩，我会很难面对自己……也很难面对他们。”

“但这场战争根本没有要胜利的迹象，可能再过一百年都不会结束！难道你们准备要战斗到死吗？”王镜舟痛心道。

“怎么可能啦。”田蜜摆摆手，“我又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人生很美好，我还想多享受一下呢。”

王镜舟的表情和缓了一些，“如果你是因为放不下你的男朋友，转业后我可以帮他找到合适的位置。”

“诶，爸你已经知道了啊。”

田蜜的表情难得地窘了一下。虽然她猜到父亲可能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但是直接被点了出来还是让她脸上有点挂不住。

“不然呢。”王镜舟没好气道，“小熙神神叨叨地跑来找我，说你要带男朋友回家。那会我又联系不上你，琢磨不透你是个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该拿个什么态度见他，想了一下干脆先把家里让出来给你们呆几天，过几天搞清楚情况了再回来。”

“所以因为这个才跑出去度假的吗？”姐妹两顿时瞪大了眼睛，对老爹这清奇的操作叹为观止。

“好吧，没说清楚是我的错，这锅我背。”话题变得轻松了，田蜜慢慢地也恢复了本性，嘀咕道，“小熙这家伙真是守不住秘密，明明我都跟她说了不要瞎讲的。”

“她这个年纪你指望她保守恋爱秘密，我觉得有点难。”田甜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事，当即吐槽。

“不过话说回来，老爸你倒是不用考虑转业的事情了。”田蜜说到这里，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适合他的位置只有一个，就是军队。跟了他这么久了，我也能看出来，他就是一个为了战场而生的人。无论是意识、技巧还是天赋，都注定了他会成为一个传奇的战士。”

王镜舟正想说什么，田蜜却微笑着阻止了他。

“之前因为保密的缘故我很少和您提战斗的事情。”她认真地看着王镜舟，“现在我们面对面，说一说也应该没什么问题。”

她沉吟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您能想象，一个首次上战场的飞行员，单凭格斗刀就斩杀了一只近卫级的追猎者吗？”

第一百四十七章 父亲与女儿（二）

这回轮到王镜舟瞠目结舌了。

虽然他对军事方面的事情不是特别了解，但是多少也能接触到一些普通人了解不到的信息。近卫级这三个字代表的含义，他还是了解的。

“不会是运气好吧？还是有别的因素？”他下意识地质疑道，就差没把“作假”两个字说出来了。

“记录仪不会骗人的，空军总部第一时间就研究过了。他们可不是能糊弄过去的。”田甜看出来父亲的想法，认真道。

王镜舟思考了片刻，赞同道，“如果真的是这样，倒是当得起一句天纵奇才。”

“其实我们三个人一开始和他的差距很大，是他想出办法让我们变得更强。而且当时老板要的只是他一个人，我们能够被整体选拔为实验小组，也全是因为他在这件事情上的坚决态度。”田蜜道，“他坚持要给我们三个人平等的机会，否则就不会去。”

“如果他当时放弃了我们自己离开了，那么今天……”

她叹了口气，“我们的名字就会和那牺牲的35个同学列在一起。”

王镜舟默然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如果你是想报答他，会有很多方式，不一定要是战斗。”他还想劝说一下，“他应该也很关心你的安全吧，你在战场上也许会更加让他分心。”

田蜜摇摇头，“报答？这种事情我没想过。他是一个为了战场而生的人，而我希望能在他身边见证他成为传奇的过程。而且……”

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一个好女人仅仅在男人的身后支持他是不够的。如果她有能力，应该和她的男人站在一起，握着相同的武器并肩战斗。”

王镜舟一时说不出话来。田蜜的脸和被他深埋在心底的那个她一瞬间重合了起来。

“你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能够从低谷里和你一起站起来的人，而不是一个陪着你一直在失败中沉沦到死的安慰。”当债务缠身的自己向她提出分手的时候，她这么回答道，

“只要你不放弃，我就会一直和你站在一起。”

否定的话到嘴边一下说不出口了。他将脸埋进手中，过了好半天才低声说了一句，

“真的是你的女儿啊。”

田甜和田蜜相视而笑。

“我还没同意呢，笑那么早干嘛。”他没好气地说道，“本事这么强，还不是没保护好你。”

“这事倒怪不得他，他一个人拖着一大一小两只追猎者呢，没死就算是本事大了。”说到这里，田蜜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眼镜，“至于我受这个伤，是因为我们从来没有被告知过指挥级有这样的能力。事实上，我们很可能是第一例活着将这个情报带回来的飞行员。”

“你就护着他吧。”王镜舟瞪了她一眼，然后想了想，又问道，“你想让我现在拿什么态度对他？”

这大概算是过关了，田蜜暗地里松了口气。

“当刚刚知道就好啦。”她歪着头想了想，又道，“别太严格就行。”

王镜舟皱着眉头想了想，感觉这个问题不比经营一个跨国集团容易很多。他无奈地摇摇头，带着一点宠溺的意味道，“行吧行吧，我看着来吧。”

田甜见田蜜对他使了个眼色，刚准备去开门叫外面两个人进来，门忽然被推开了。

“老板？”田甜大吃一惊，“不是说下午有会吗？”

“半途翘了。我爸主持的，没关系。大不了回去被他骂几句。”

白翎微微喘着气回答道，身上规规矩矩穿着她的中校常服，看来真的是会开到一半赶来的。

她走到床边，和站起身的王镜舟握了握手，做了自我介绍。

王镜舟早已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也不会露出什么埋怨的意思——至少表面上不会。

“实在没想到王总您会这么快过来，我以为您最早也会是明天到。”白翎也是个很灵活的人，这时候姿态也摆的很低，“我安排了车过来接他们出院，如果您还没来得及安排住宿，就和您女儿他们一起先住到我的园子去如何？那里条件应该还能让您满意。”

“谢谢。那就叨扰了。”说着，王镜舟叫来等候在门外的秘书，和他耳语了几句，让他取消之前订的酒店。

田甜把门口的两只也叫了进来提行李。洛天羽心情忐忑地走了进来，和王镜舟作了自我介绍。想到田蜜刚才的嘱咐，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表现出“刚刚知道又不要太严格”的样子，只能不多说话，上下打量了他两眼，尽量让表情柔和，嗯了一声点点头。

一个第一次见女儿男朋友，一个第一次见女朋友的父亲，两个男人对视了片刻，一股莫名的尴尬气氛洋溢开来。

“走啦走啦。再不走后面过来住的那位大佬要赶人了。”田蜜感觉自己再看下去要受不了了，赶忙尬笑着插进了两个人之间。

洛天羽一手提着行李，另一只手自然地扶住了田蜜的左臂。

与此同时，王镜舟也自然而然地扶住了田蜜的右臂。

“……”白翎默默地侧开头去。

田蜜头上顿时冒出汗来。田甜的微笑顿时僵硬在脸上，她看了看巴特尔，大个子毫无义气地低头看着手机，虽然手机连锁屏都没解开。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他们登上了白翎带来的商务车。

王镜舟的秘书没有和他们一起，在得知老板的去向之后，他便自行前往公司在首都的分部。他们险而又险地避过了首都下班高峰的大堵点，还算是顺利地到达了白翎的园子。

“广梁大门？这里以前是官宦人家吗。几进院？”王镜舟在门前抬眼看了看，问道。

“四进，皇朝时代时是陆军大臣的别院。”白翎笑道，“怪不得田甜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对这些人文类的东西感兴趣，看来受您的影响不少。”

她打开了门，院子里面有一个同化者和一个人类服务员在迎候着。巧得很，同化者居然还是洛天羽他们上次见过的那个女孩子。

面对着洛天羽他们怪异的眼神，白翎还是维持着亲切的笑容，对王镜舟道，“之前您女儿他们住在这边的时候，服务员们都会提前放假。因为您这次过来有些突然，我临时召回了几个家在首都本地的工作人员。请您放心，她们的专业素质都很高。”

“老板姿态放这么低啊，我都有点感觉毛毛的。”田蜜附在洛天羽耳边嘀咕道。

“这个姿态一大部分是为我们做的，一方面是想尽量尊重我们的意见，得到你爸爸的首肯之后再来做这个节目。而另一方面大概是一种对自身实力的展示，让你爸爸能相信以她的能力不会亏待我们这些为她工作的人。”洛天羽点点头，看着像个导游一般讲前讲后的白翎，“可以看出来老板确实看重我们，也在用心为我们考虑，而不是单纯地把我们当下属看。”

田蜜看了眼父亲，点了点头，“这个我明白。虽然我老爸是有钱，但是一等官二等商，在层面上和她们家还是有差距的。”

园子里的大厨也回来了，晚上操办了一桌不大但颇具特色的首都菜。

王镜舟经商多年，在处理人际关系上还是驾轻就熟。他与白翎从民间通讯行业前景聊到军事通讯技术发展，而白翎也展现出了她知识面的广度，对王镜舟的话题也是来者不拒，见招接招，都能说出个有条有理的想法。

这倒是让王镜舟有些惊讶，白翎的年龄比之田甜姐妹也大不出许多，但眼界和见识都令他感到出乎意料。

这是一个才华横溢的将门虎女。若是她的仕途顺利，再加之家族的助力，日后也必然是一方手握重权的大员。他心中暗暗做出了判断。

他已经感觉到自己没法劝说两姐妹放弃军队生涯，所以言语中隐隐带上了一些试探的意思，想看看白翎是否能够在足够的利益交换下让她们从一线退下去。而白翎则委婉的表示他们四个人现在都在高层眼中，退下去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这些话以洛天羽他们的阅历还不能听得明白，但王镜舟理解了她的意思，只能暗自叹息。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两个男人的对谈

晚餐后，白翎替唐若涵约了明天的会面便离开了。田蜜因为行动不便需要人照顾，所以搬去了田甜的房间。

晚间，洛天羽的门被敲响了。不用看他也知道外面是谁，他也对此有了心理准备。既然王镜舟来到了这里，并且知道了他与田蜜的事情，必然就会有这一场谈话。

两个人来到茶室坐下，服务员为他们斟上茶之后，便微微鞠躬退了出去。

“我设想过很多和女儿的男朋友见面的场景。”对坐了片刻，王镜舟打破了沉默，“但是实话说，今天这种情况确实超出了我的想象之外。”

他抬了抬手，示意正想说什么的洛天羽，“我大致上听她们两讲过你们这次的经历了。虽然蜜蜜受伤让我这个做父亲的很心疼，但我并不打算要责备你什么。我多少对军事方面的事情了解一些，知道你们都已经尽了全力。”

“谢谢您能理解。”洛天羽微微低下头，“但我确实没有保护好她，这是事实。”

“自责的想法就先放一放吧。”王镜舟摆摆手，“至少在她看来，你是和我一样将她视如珍宝的人。”

“是的。”洛天羽郑重地回答。

王镜舟点点头，“我希望你所说是发自内心的。”

他又沉默了一会，继续道，“你们的老板无论个人实力和背景都很强，本来依靠她的家世，走正常的渠道，仕途必然是四平八稳。但她选择的却是一条近乎于开宗立派的新路。她的理论就像是近百年前古德里安重新定位坦克在战争中的运用方式一样，会牵扯到很多东西。学术上的理论守旧派、空军的指挥体系，装备制造商等利益相关方……这些势力绝不是易与之辈，他们的重量加在一起十分可观。而她的背景不可能会因为支持她而和这股庞大的势力交恶，最多也只能在暗里提供一些方便。换句话说，她现在的成果中，自己的努力应该占据一大部分。而即便面对着如此困难的情势，她仍然选择了这条路，而且在抓住一切机会为自己造势。能看得出来，她不仅有野心，而且所求甚大。”

说到这里，王镜舟微微皱起了眉头，“我不怀疑你们在她手下能飞黄腾达。但是这样的人，必然具备杀伐果断的性格。为了她的目标，她会在需要的时候付出她认为值得的代价。”

“我明白……我们自然也在此列。”洛天羽点点头。这件事他以前就想明白了，他只是有些惊讶于王镜舟仅仅和白翎见了一面，便将事情想得如此通透。

“作为父亲，我虽然乐于看到儿女能有出息，但这不是必要的。”王镜舟直视着洛天羽的双眼，诚恳道，“天下为父母者，惟愿儿女平安喜乐，仅此而已。”

话说到这里就很明白了。

“刚才你们老板暗示过我，你是这个团队的核心，也是将来战场上的王牌。如果现在你们因为我的原因退出，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你们都会产生很不好的影响。我知道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劝说你这件事情，”王镜舟叹了口气，“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我终究还是有私心的。”

“我明白。”洛天羽点了点头，“我会认真和她们谈一次，把您的想法传达到。”

“我并不是要求你做些什么，而且我了解蜜蜜的性格，让她退役这件事即使是你说也没用的。”王镜舟笑了笑，“重点在于你还在那里，而她想跟着你去任何一个地方……无论是前线还是后方。”

洛天羽听出来了一些话外的意思，眉头抬了抬，“您想让我们转入后方？这恐怕很难实现。”

“我明白。你们老板现在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引爆话题，通过你们尽量地渲染她主导的这个理论。我猜测你们的节目播出之后，她安排的推手就会在各大讨论网站上发起一些有引导性的话题，推动网民要求军队重视这个项目。这样她后面的人再给予她支持就很顺理成章了。”

这比洛天羽之前所想的更深了一层，但是结论是不变的：

他们需要冒更大的风险去创造更能调动民众情绪的英雄故事。

王镜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面前这个年轻人理解自己想要表达什么。

“我会想办法和她商量一下，当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将你们从一线退下去。或者是指挥官，或者是教学人员，都可以。虽然这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办法总会有的。”

洛天羽没有说话，从内心里他实际上是无法接受这种安排的，但出于对一个父亲的尊重，他并没有出言反驳，只是礼貌地笑了笑。

“世事无绝对，也许到那时我们都有可能改变想法。”王镜舟看出了他的态度，并不以为忤，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这可能会是一段很艰难的过程……在此之前，我的两个女儿就拜托你关照了。”

王镜舟离开了。洛天羽坐在桌前对着茶桌出神，心中想着先前的对话。

他相信王镜舟的话完全是出自真心的。如果自己接受了，基本上就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戏码，再也不用冒着随时战死的风险去搏一个前程。

但他心中这时想到的是实验班那些已经长眠在西北大地上的学员们，那些从他第一次飞上战场以来，所见过浴血奋战的士兵们。

他离开实验班时，曾经和马千里在机场有一番谈话。那时候马千里教导他，有能力者应勇于承担责任，而逃避反而是对同袍战友最大的不负责。经过忻州的战斗，他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地面上的那些战士为了生存下来需要怀抱多么大的勇气，付出多么大的努力，他已经亲眼见过。

如果他的战斗可以让更多人在战场上活下来，他并不介意在战场上坚持到最后。

但他心中天平的另一端却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对他太过重要，甚至她一个人的安危可以和成千上万人的生死有着同等的分量。

每个人都会堂而皇之地喊着，一个人的分量怎么能和千万人相比。

但总有那么一个人，当她在心里的时候，就等于整个世界。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同化者的明星

正沉思时，门响了一下被推开了。洛天羽抬头看去，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同化者女孩子。她的胸前挂着一个姓名牌，写着“林琳/eileen”，还有一个二维码。她看到洛天羽也小小地吃了一惊，赶忙道歉，“不好意思，我过来做卫生……房里好久没动静还以为你们都走了呢。”

洛天羽看看表，自己居然已经一个人坐了半小时。

“麻烦你了。”洛天羽对她笑笑，眯起一只眼用感应视角看了看她，“今天状态不错，因为是我们的缘故不用吃药了吧？”

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的……有加班费可以拿，又能省几天的药钱，这种好事很少碰到的，经理一说我马上就答应了。”

洛天羽本来想开玩笑说少受几天罪，听到她这时候考虑的还是省几天的钱，表情顿时就是一僵。

女孩子敏感地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怯怯地问道，“抱歉，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我只是在想，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想问题的角度已经变了。”洛天羽苦笑着摇摇头道，“明明三年之前我和你都在一个阶层上，顶着四十多度的高温做着底薪三十块钱一天的快递小哥，还要因为被人类经理拿走所有的计件提成而不高兴一晚上。”

似乎是没想到洛天羽居然有这样的经历，女孩子惊讶地掩住口，然后又笑了起来，“忽然觉得你们也不是那么高高在上了。”

“同化者之间的阶级观念天生就比较淡漠，这点我还是比较庆幸。”洛天羽随口问道，“其他来这里的同化者客人应该对你们也比较友善吧？”

“您在开玩笑吗，怎么会有同化者以客人的身份走进这里呢。”女孩子笑着摇摇头，“你们是我见过的唯一一批住这里的同化者。”

洛天羽其实问出来的时候就意识到这问题有点蠢，但听到她亲口证实的时候还是有些失落，就像他知道田蜜姐妹的父亲其实是人类的时候一样。

同化者中的精英人才几乎都被送去了军队，为国家体制服务。而社会上并不存在真正意义的成功者。

“我听他们说了你们的事情啦。”洛天羽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只听女孩子带着满满的憧憬说道，“你们马上就要成为明星啦，多好。”

洛天羽不由得苦笑起来。外人并不知道其中的利害环节，而他也不会真的对她说出其中的关节所在。

“这可不是当明星那种出名，他们只需要制造一些噱头，搞一些新闻就能保持新鲜，我们可是要真刀真枪拿命去拼的。”他摊了摊手，“出这种名，代价真的很高。”

“我也不是说的那些人类明星啊。”女孩子摇摇头，带着之前从未见过的认真表情说道，“我说的是属于我们同化者……这个群体的明星。”

洛天羽一愣，“同化者的明星？什么意思？”

“该怎么说呢。”她歪着头想了一会，“大概是‘代表人物’的意思？总之就是那种让人们一听就会觉得‘同化者也是很让人尊敬的’那种感觉。”

“我可从没想过成为那种人物啊。”洛天羽连忙摆手，“我这个人没什么远大志向的，就想安分过过自己的小日子。英雄事迹那种东西其实动机并没有宣传的那一堆伟光正的光环，大部分情况只是因为你在刚刚好的时间出现在了刚刚好的位置，然后刚刚好头脑一热。然后……一切就发生了。”

洛天羽摊开手，“甚至到了最后你还会想，卧槽，我刚才做了什么？”

女孩子被他的话逗得笑了起来。

“虽然你自己可能不这么想，但是这些故事对我们这些普通的同化者是有意义的。”笑了一下，她又继续说道，“我文化水平不高，太复杂的东西我说不出来，但是你们的故事确实给了我们能够面对生活的信心，让我们知道我们这个种族不是天生就应该在社会最底层，也会出现受到社会尊重的强者。只要我们足够努力，好运可能就会出现在我们的兄弟姐妹或者是孩子身上。”

洛天羽的笑容消失了，心脏慢慢地揪在一起。

“兄弟姐妹和孩子……唯独没有自己吗。”他低声道。

女孩子沉默了一会，垂下目光盯着地板，轻声道，“像我这样的人，大概活不过五十岁吧。不把希望寄托在后来的人身上，还能寄托在哪里呢？”

洛天羽低下头久久无言。女孩子收拾好了房间，向他微微鞠了一躬，便走了出去。

“刚才你说的是‘我们这个种族’。在这里，大家都这么认为吗？”在她伸手关门的时候，洛天羽抬起头问道。

“啊？我这么说了吗？”女孩子一惊，脸色顿时变白了，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的。”

“没事，是我听错了。”洛天羽挤出一丝微笑对她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刚才她所说的话。

门再次被关上了，屋里又恢复了刚才的寂静。

洛天羽相信她在无心之下说出的这句话确实是发自内心的。按照《同化者反歧视法》，无论在公共场合还是在网络上宣扬同化者与人类不是同一种族的发言都被视为煽动民族矛盾的违法行为，造成严重后果者甚至将被追究刑事责任。这本该是从人类的舆论下保护同化者的法律，但现在甚至得不到同化者群体自己的认同。

洛天羽回忆着他在福利院的时候接受的教育。他们的思想教育课上，几乎是写着满本同化者战斗英雄的事迹。那个时候无论是自己还是身边的同学们，都接受着这些被称为正能量的主流宣传，斗志高昂地心怀为国献身的热情而努力锻炼着。

从某种意义上，这些军人楷模也就是她口中所说的“明星”了。换句话说，就是“精神偶像”。

自己能够成为这样的存在吗？

成为很多人精神的寄托，奋斗的意义，导引道路的明星？

他并没有想出答案。

第一百五十章 来自天狼星的关注

“你怎么看他的答案？”

黑暗空旷的房间里，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前，神色严肃地问道。他的办公桌上用全息投影投射着名字“林岳年”，以及职务“天狼星科技亚洲局第一分部主任”。

他的对面并没有坐人，但是却有声音传来。

“更加怀疑了。”那一头的声音显得年轻一些，沉吟了片刻道，“首先，我们监测到迭代后的指挥级增加了两项能力。其一是光致盲，其二则是……暂且称为范围心智干扰吧。既然他们受到了强光照射，就意味着这只指挥级确实是迭代型的。目前我们已经测试了接近一万三千个样本，包括指挥级遗传信息携带者。”

“结果呢？”

“无一例外，测试样本都受到了扰乱，受到的影响会随着携带来源位阶升高者变轻。”

“扰乱程度呢？”

“以最基本的兵蜂级同化者为例，两公里内出现头晕恶心，无法集中注意力。一公里内开始出现幻听和幻视，接近到三百米之内则出现动作迟缓甚至无法行动的情况。而位阶每向上一级，抵抗力可以增强约20%左右。”

林岳年皱了皱眉，“对人类有用吗？”

“所有受测的人类样本均不受影响。”

“这个消息不能透露给各国知道。”林岳年思考了片刻，抬起眼对着空无一人的面前道，仿佛那里就坐着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一般。

“明白……回到刚才的话题。那个孩子既是同化者，又不受到心智干扰的影响，想必位阶应该高于指挥级。但这不是重点。”

“让我开始怀疑这件事的两点，第一，主脑会亲自接管他的投射，并且不向我们公开任何信息。这说明主脑并不想让我们知道一些事情，也许是对他的保护。第二……这是我最近注意到的一件事情。他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虽然还没有理论能支持这一点。”

林岳年表情不变，“说来听听。”

“你不觉得……他在与同类的交流中人缘异常的好吗？”

“人缘？”林岳年若有所思。

“这几天我调查了他从小以来的人际交往情况。人类姑且不提，他长大的那个福利院里，十几年来……无论年纪大小，所有同化者都没和他吵过一次嘴，打过一次架。到后面，老师都喜欢让他去调解其他孩子的矛盾。我问过当时的老师和一些还没毕业的孩子，了解到一个有趣的现象。”

“他不管在什么群体中，都会不知不觉地被其他的同化者当成中心。而且，即便是陌生的同化者，也不会对他产生防备心理，甚至于会将他作为一个类似交心对象的存在。”

林岳年面前投射出了一幅影像，居然是刚刚洛天羽和那个女服务员之间的对话。

停了几秒钟后，那个声音接着说，“我们可以认为这是一种个人魅力导致。但是如果，我是说如果，这种魅力并非来自于个人素质，而是来自于上位遗传信息对下位的影响呢？”

听到这句话，林岳年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但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就按照你的想法继续查下去吧。注意身份保密。”

“明白。我还需要和他接触吗？”

“不，观望就可以了。共和国不傻，我们如果表现出对他的兴趣，就永远别想得到他了。”

“或者我们可以考虑从他身边的人着手。”那个声音迟疑了一下道。

“不是一个个体，有什么着手的必要？”

“我们提取了他们的机体数据记录，在那个叫田蜜的女孩驾驶的机体数据上有些很有意思的发现。她曾经是个很普通的长棘兽级同化者，根本不可能驾驭我们提供的改装型攻击机。但是在一个时间点上，她的适应性突然出现了高度强化。所以我认为我们可以将她列为第二顺位的观察对象。正好她现在还需要定期前往医院，我们可以想办法获取她的遗传信息来做一下比对。”

“可以，你去办吧。”

对面再没有声音传来。林岳年独自坐着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年轻真好啊。”

唐若涵一早就来到了白翎的大院子里，和王镜舟会面。洛天羽找白翎借了辆车，带着田蜜去医院复查眼睛。主治医师检查过之后，告诉他们田蜜的恢复情况很好，不会产生永久性的视力损伤。这让一直担心这件事情的洛天羽大大松了口气。

“其实昨天晚上我在门外摘了眼镜试过，已经能看清楚了。就是见光还不舒服。”田蜜摆弄着脸上的眼镜，任洛天羽搀扶着她向外走去。

“早上见你就觉得你有心事，是我老爸找你谈过了吧？让你劝我和我姐退役？”她像是看透了洛天羽的心思一般，看着窗外淡淡地说道。

洛天羽点点头，“他是找我谈过，不过也不是要你们离开军队。”

他向田蜜转达了王镜舟的意思，田蜜听完之后默默思考了片刻，转向了他，“所以你希望我们怎么做呢？”

“有点矛盾。”洛天羽坦然道，“一方面我希望你能在我身边，但另一方面就像你父亲说的一样，战场是个随时充满意外的地方，我很害怕不能及时保护好你。要真出什么问题，那我会疯掉的。”

田蜜的嘴角弯了弯，继续问，“你只说了我啊。那我姐呢？”

洛天羽一瞬间感到了危机，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顿时强作镇定，模棱两可地回答道，“以前我就说过，大家对我来说都是重要的家人，我不希望你们大家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这样啊。”田蜜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没有再继续问下去，转而说，“我们两昨晚上也和老爸谈过了，他希望我们两个人至少其中一个能离开军队。他基本上也知道我跟你是绑定在一起了，所以就劝我姐。你猜后面发生了什么？”

洛天羽头皮直发麻，心中暗叫不好。

“我姐说，把我留在战场上她实在没办法放心，至少要等到我从一线退下来，她才会考虑退役。”

洛天羽心里一松，看来田甜还是很顾全大局的，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思。

但是这样她心里大概是很难受的吧。洛天羽这么想着，目光顿时有些黯然。但他并不能做什么，他也是最不能在这件事情上做什么的人。

“可是我知道，她真正的想法不是这样的。”

洛天羽的头上看着就冒出了冷汗，紧张程度堪比从轨道打击下逃生的时候。他的心脏已经大起大落几次，再来一下估计就不用回去了，直接去住院部就好。

“记得我们除夕在江上看烟花的时候吗？”田蜜的声音有些低沉，“那时候我们两在一起，我姐和八哥在一起。小熙在船上拍照……”

“那时候她听到八哥对我姐说，‘这对你并不容易，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她跟你说的？会不会是她听错了？或者理解成别的意思？”洛天羽心中顿时一万个卧槽，赶紧试图扭转田蜜的想法。

“亲爱的，你是因为我平常大大咧咧就认为我情商不足吗？”田蜜转过头来看着他，洛天羽甚至能从眼镜下看到她和善的眼神。他顿时一个激灵，赶紧摇头。

“我姐跟八哥始终没进展我就隐约有这个猜测了，只是不好问出来。现在两边一对照，就没什么可怀疑了。”

洛天羽并不打算说出他和田甜之间的对话。这并非出于恶意欺瞒，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没有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情。而田蜜并不知道田甜已经含蓄地向他表露了一些心思，如果真的说出来只会在她们之间制造出裂痕。这绝对不是他想要看到的情况。

“所以你怎么打算呢，是和她说出来，还是装不知道呢。”洛天羽露出了纠结的神情，“变成这样我是真的没料到的。”

“你倒是说得轻巧啊？”田蜜看着就眼神不善起来，爪子伸到了洛天羽腰间，狠狠地拧了一圈。

洛天羽顿时表情就扭曲了，一边躲着她的爪子一边抗议，“合着你们都知道了就我这个当事人不知道，我完全是无辜的啊！”

“我知道啊，这是给我姐出气来着。”田蜜收回爪子认真道，“她这个人心思比我要细腻些，这种情况会很难受的。”

洛天羽一边揉着被揪的部分一边吸气。还挺疼，肯定青了。

“好吧以前说你塑料姐妹情是我不对，我收回。但是现在问题是，我们俩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我也没主意，愁着呢。”田蜜大大地叹了口气。

第一百五十一章 失控转化者

他们一起下了楼，走到住院部门口时，田蜜忽然拽了拽洛天羽的袖子，“八哥妹妹在上面吧？我想去看看她。”

洛天羽便扶着她上了电梯，在门口办完探视手续进来了。这层病房区因为集中收容着高危级的同化者，所以并不容许一般平民进入。整层楼都很是安静，偶尔有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在走廊上匆匆走过。

“怎么穿成这样？”田蜜看着那些严密包裹的医生，皱眉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洛天羽便和她讲了讲上次来探望的时候得知的情况。

“听起来有点诡异啊。”她缩了缩脖子，“希望八哥的妹妹不会出什么事情。”

他们进了乌兰的病房。少女还是像上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像一具雕像般静卧在床。这个时间已经过了换药的点，医生在几个小时之内不会再来这里。

“能看得清楚吗？”洛天羽看着把脸贴到玻璃墙上的田蜜，好奇道。

“你们眼睛正常的人看那束光可能有点暗，但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亮了。”田蜜一边看一边惊叹，“你别说，排开它的危险性不说，这么一看还真的有种神秘的美感呢。”

“不过……它的刷新速度是不是在变得越来越快了？”又看了一会，田蜜犹疑着说道。

洛天羽一愣，也贴上去仔细盯着看了一会。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自己还粗略地数过一下时间，纹理上的流光从上走到下需要约莫十五秒左右，然后再次从上方刷新出来。但是现在仔细一数，竟然只需要不到十秒了。

“它在变亮。”田蜜感觉到了光芒正在变得刺眼，侧开眼睛不安地道。

不用她说洛天羽也看出来了。流光的亮度已经到了他的眼睛都可以看到的强度，而数分钟前一切都和之前一样，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这绝不是正常情况。洛天羽走到门口，伸手去按护士站的呼叫铃。

当他的手碰到按钮的一瞬间——

整层楼的灯光熄灭了。

应急灯亮了起来，天花板上的一盏红色警告灯开始一边闪烁一边旋转。

“警告，1613室出现收容失效。第三级紧急封锁协议将执行，请公共区所有人员向安全通道撤离，避免与转化者接触。室内人员请待在室内等待安保小组援助。”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病房的金属门和窗户自动关闭并落锁了，一道金属卷帘从玻璃幕墙的上方降了下来，落入地面的卡槽里，咔地一声锁死。室内只剩下应急灯的照明和让人心烦意乱的警告红灯。

应急广播不断重复播放着，一股紧张恐怖的气息蔓延开来。

“转化者？”田蜜一惊，“那不是……”

洛天羽没有回答她，此刻他闭上了眼睛，正在用感应视角看着室外的情况。在他的眼中，周边有十几个发出高亮的人形轮廓，其中有一个正在狂躁地在室内打着圈，应该就是广播中提到的转化者。病房的隔离墙启动得很及时，在他挣脱束缚之前就控制住了局面。接下来只需要等安保部队抵达并镇压他了。

可怜的家伙，终究还是没有熬过去。洛天羽这么想着，叹了口气。

“有个人突破了上限，已经变成原种生物了。不过他已经被关在房间里了，应该没事。”他安慰着有点紧张的田蜜。

隐约有沉重的碰撞声从那个转化者所在的病房传来，他似乎是意识到面前的金属卷帘是唯一的出路，开始一下接一下的锤击。

洛天羽的神色逐渐凝重起来。

他能看到，那个人身体的轮廓正在改变，他的上半身像是气球一般眼见着就膨胀起来，两只手臂则开始迅速伸长异化，变成带着尖锐撞角的反关节肢体。它的撞击力度一下比一下凶猛，几下就将卷帘撞得发生了剧烈的变形，随时可能会被突破。

“在哪里？”似乎听到有人在焦急的自言自语。

“在哪里？？”有人应和。

“明明能够感觉到的。”有人在说。

一组代表同化者的光点聚集在一起快速升到了他们的楼层，看来安保部队已经抵达了。电梯开门的一刹那，病房的金属帘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响，顶部的轴断裂开来。

伴随着房门的碎片，那个转化者猛地冲出了病房。变异后的行动能力远远超过了正常人类，更像是一只灵敏迅捷的兽。他距离电梯出口仅有两个房间的距离，士兵们刚刚离开电梯，根本来不及整出战斗队形就被他扑进了队列里。锐利的晶化爪尖从光秃秃的肢体前端伸了出来，毫无阻碍地割开士兵们战斗装具中薄薄的防刺钢板。

走廊中一片惨叫声，微声步枪沉闷的开火声只持续了片刻便完全消失了。

洛天羽脸色铁青，额角上有冷汗渗了出来。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转化者这种以往只会在恐怖电影存在的生物，以前他还觉得电影里它们被渲染的太过于可怕了。但现在一看，他只想对电影导演说，加大力度。

他习惯性地将手伸到腿侧摸了摸，但毫无疑问那里没有任何东西。

“外面的人都……”田蜜也经受过战斗训练，对外面的情况把握得很准确。她的脸色因为害怕而微微发白，但还保持着战斗人员的理智。

洛天羽此刻的感受和她一样。再精锐的战斗人员，面对自己手无寸铁而敌人强得逆天的情况，自然地便会感到紧张恐惧。看过外面那个家伙十秒内干掉一个轻装四人小组的身手，他不觉得自己有和“他”对抗的能力。

从广播语音里可以判断安全通道已经封闭了。也许凭借感应视角的能力他可以带着田蜜绕到电梯那里，但是他看不到电梯现在是否能从这个楼层控制，万一出去发现无路可走，那才是真叫把自己作死了。

“在哪里？在哪里？”那个焦急的声音似乎失去了耐心，逐渐变得狂躁起来。

“不要出声，那家伙在找什么。”洛天羽将田蜜拉到身边，和她一起蹲在墙角。虽然靠近乌兰一侧的玻璃墙被封锁了，但病房门只是一扇普通的防盗铁门，可能还比不上刚才那些士兵们装具里的钢板厚。

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了他们所在的病房。转化者的上肢已经长到拖在地面上的程度，锐利的爪尖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尖响。

田蜜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低着头盯着地面。洛天羽将她环在手臂中，意识全神贯注地跟随着走廊上缓慢行走着的转化者。

“在哪里？”和之前那个焦躁的男声不同，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看不见啊……看不见啊！！！”伴随着暴躁的声音，外面的转化者开始用肢体漫无目的地疯狂捶打周边的墙壁。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十几个交织在一起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这些声音中交织的疯狂渴望的情感混杂起来冲入了他的脑中，让他无法自控地感到烦躁愤怒。

“安静！！！”他几乎是失控般，爆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吼叫。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走廊上的转化者也停止了前进，呆呆地在原地一动不动。很奇怪地，田蜜对他发出这么大声音居然完全没有反应，还是维持着刚才的姿势。

洛天羽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并没有发出声音——或者说，不是通过声带发出的声音。

还没等他再深入去想，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突然从背后传来。

“你在这里啊”

这个声音让他整个人都吓得弹了起来。田蜜一脸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他脸色惨白地转过身体的方向，隔在了她和室内那堵金属幕帘的中间。她虽然恐惧着，但没有失去理智，顿时就明白了他这么做的原因。

第一百五十二章 倒立的树海

“乌兰……？”

洛天羽喃喃道，与幕帘对面的那个娇小的身影相对而立。

“为什么不回应我们？”她的声音如同之前一样，直接在洛天羽的脑中响起。

“回应？”理解到她话中的意思，洛天羽的眼睛顿时因为震惊而圆睁，“难道他找的……是我？”

“即使触碰也无法感受，即使目视也无法看见，即使耳闻也无法理解。被长久地，长久地囚禁在名为‘自己’的监牢之中。”她没有回答洛天羽的话，只是自己轻声说着，

“当自我崩溃，身体离散，口中只能发出无意识的狂乱之声时，他也无法忘记追寻最后的光。”

“和我们相见吧。和我们相见吧。和我们相见吧。”

成千上万个同样的声音层层叠叠地又涌了上来。

“你……知道我是谁吗？”洛天羽问道。

但幕帘的那头已经没有了人影。她的身躯依然在床上沉睡着，就像刚才根本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一样。

他睁开眼，试图从感应视角中脱离出来。

但——眼前所见的并不是他身体所在的病房里。

脚下是一片湛蓝的天空。抬起头，无边的树海从上方倒垂下来，空间感像是错乱了一般，完全无法判断自身的所在和距离。他试着向前走了一步，脚下是完全平坦的触觉。

这种美丽而又诡秘的景象根本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中。他瞬间意识到这一点。

难道……自己被困在自己的心象里了？这个近乎荒诞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但是有过梦境的经历后，他对这种奇异的风景有了一些接受能力。

他无从确认自己沉浸在心象中的时间是否和外界同步。如果时间尺度是一致的，那么此刻他自己和田蜜都处于极大的危险中，没有做梦的闲暇与余地。就像曾经在梦境中做过的一样，他开始在平面的天空中奔跑，寻找让自己醒来的契机。

但没有什么用，无论他向着哪个方向奔跑，头顶的树海都无限地向着远方延伸。不知过了多久，他停止了这无意义的奔跑，抬起头向上望去。

好像有什么在树林中穿行。

他努力眯起眼睛向茂密的树冠之中细小的缝隙望去。此刻他无比希望自己拥有一双田蜜那样的眼睛，能看清那些隐隐约约一闪而过的影子。

也许那就是从这里脱出的契机。他这么想着，凝聚起自己全部的注意力，全力看了过去。

似乎是回应了他的愿望，原本有些遥远的树海在他的眼前忽然放大了一倍。

“——”

洛天羽并没有惊讶于这件事，他被眼前所见之物震惊得无以复加。

穿行在茫茫树海中的那些影子，那是人。具体地说，那是人的“虚影”。如同亡者的灵魂前往神话中的三途川一般，树冠之下，各形各色的人们像是蚁群一般聚在一起，用同样的速度，同样的步调，同样的表情无声地向着同一个方向行进，直到他视野的尽头。

洛天羽的脚步下意识地也动了起来，在天空中和他们走向了同一个方向。

田蜜一瞬间感觉到了异样。她并没有告诉洛天羽，那时他操控着她击杀了那只指挥级之后，她的精神世界便像是封闭的壳上打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纹，透过这道仅仅能传出微光而无法看清壳外之物的缝隙，当那些只有洛天羽可以听到的耳边低语出现时，她也能够隐约地查觉到。

而现在，她感到身边空无一人。

洛天羽眼帘低垂，像是失去了意识，抑或是沉入了精神的深处。她不敢出声，拼命摇晃着他的身体想让他的意识恢复，但没有效果。他只是维持着意识离开前的表情，眼中毫无光彩。她尝试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办法，依然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即便正与他的身躯紧紧依靠在一起。

“冷静下来，蜜蜜。回忆起那个感觉，你能做到的。”

她深呼吸了几次，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后她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找到洛天羽和她连接在一起时，那种超脱出肉体的空灵感觉。

她相信自己和洛天羽之间是有一条“线”存在的。以前的她无法感受，但现在她可以通过那道缝隙找到那丝若隐若现的感觉。虽然微弱得难以感受，但只要存在可能性，她就必须要抓住这一丝希望。

洛天羽已经不记得这场漫无止境的前行持续了多长时间。虽然在这里他不会感觉到疲劳，但孤寂一人带来的精神压力却在不断增加。

好在旅途似乎要到达终点了。

从洛天羽的角度看去，倒悬的树海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树海中的人影走向那个空洞，然后消失在离洞口不远的位置，像是那里有一个无形的结界一般。

“你要和我们相见了吗？”

身后又传来了那个声音。

洛天羽转身看去。

乌兰，或者说是什么使用着乌兰的形象的不明存在，正站在他身后。

“什么意思？”洛天羽对她抱有十分的警惕，微微向后退了一步，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那里就是你回去的路。”她轻灵地用脚尖在无法被看到的平面上点动出一个个涟漪，转瞬间就到了洛天羽的身边。

“但只要你想通过那里回去，我们所有人就都可以和你相见。”她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这整片树海，以及树海下行走的人影们。

“如果你们见到了我，会怎么样？”

“我们不用再重复这可悲的循环。”她看着洛天羽，指向遥远的，他一路走来的方向。

“我们来到这里，我们向我们应该抵达的终点行走。——然后，我们在那终点一步之遥的地方，回到起点。如此周而复始。”

“为什么无法到达？”

形似乌兰的少女摇摇头，“因为没有门。”

“我可以打开这道门？”洛天羽半信半疑地和她对视，“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门是你唯一离开这里的途径，也是我们的。所以你需要做出选择——和我们一起离开，或是一同无限地重复这个循环。”乌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眨眼之间又出现在了他的远处。

“到达那里，你就可以回去了。”她的身影渐渐变淡，留下一句话，“我们在那里等你。”

洛天羽在原地沉默地思考着。他无法相信这个形似乌兰的存在所说的话，但他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最重要的是，他在现实中和田蜜还处于险境中。他在这里失去了时间的参照，不知道外面已经过去了多久。

他捏紧了拳头。现在的情况以“自己的梦境”来解释已经太过牵强，他几乎确定自己已经连接到了一个更大的意识空间中。

而对方显然拥有这里的主导权。

这种只能被对方牵着走的无力感让他十分愤怒。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对方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等待，但是他没有。

所以他只能按照对方说的，一步步向远方那个倒悬在头顶的深洞走去。不知道为什么，在向那里走去的路途中，他心中满满的怒气逐渐地消失了。有什么东西正在和他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他的眼前不断地闪现出大量支离破碎的影像。

不同的面孔，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故事。

正常状况下，他一定会感到警觉，并停止前进的步伐。

但现在他的思维中，似乎由本能驱动一般，“向前走”这三个字成为了主导，将他的理性隔绝在了意识的外围。

他一步步向前行走，每一步的距离恒定，速度也恒定。就像一台精密运行的机器。

他的步伐所到之处，头顶那些行进的人影都停滞下来，像是观礼一般仰起头颅，视线朝向他的背影。

他走到了那道无形的屏障前。所有的人影在这一刻都停止了行动，沉默地站立，像是将军背后集结的，来自死之国的庞大军阵。

“如此，我们即可归乡。请引领我们。”有着乌兰外表的人影再度出现了，站在洛天羽身后半步，微微低头，然后向他的后背轻轻推去，动作轻缓得像是拂面的微风，情人的抚摸。

但她没能推出这最后关键的一下。

不能向前。

她转过头看了过去，只见有一个淡淡的手影紧紧攥住了洛天羽的手腕。虽然只是虚像，但她却无法再将身前的男人推进分毫。

“……如果你进来了，就会和我们一样。即便如此也要这么做吗？”

她自言自语般地低声道，目光似乎穿透了这个意识形成的空间，看到那个努力想要带回自己重要之人的女人。

手影越发淡了下去，已经到了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程度。但紧攥的动作没有丝毫放松。

好像有什么在背后拉住了自己的手。很温暖又很熟悉的触感，令人回忆起很多美好的过往，以及……

名为“自我”的存在。

“你也在拒绝我吗？”

她垂下眼，有些忧伤地看着像一尊雕塑般毫无动静的洛天羽。他的指尖移动了一些，将那个手影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

她摇了摇头，就如同出现时一般，瞬间消失了身影。身后的人群像是冻结的时间恢复了流动一般，越过了洛天羽的身边，再次向前移动起来，然后消失在那道无形的边缘之前。

一如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轮回。

第一百五十三章 苏醒的权能

田蜜猛然惊醒。那个转化者应该是确定了他们的所在，正在抡动自己异化的巨大手臂猛烈地砸着门。它发出了刺耳的吼声，猛地向铁门挥出了一爪。金属撕裂声中，尖锐的爪贯穿了整扇门，留下三道狰狞的撕裂痕迹。它用力撕扯着门框，一下，两下，直到整个门框的铁皮被拉扯得破烂不堪。

田蜜惊恐地向后缩了缩，转头去看洛天羽。他和刚才的状态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一片浑浑噩噩的表情。她努力拖拽着他向靠里的墙角移去，虽然明知道是徒劳，但她还是希望能争取哪怕一秒钟的时间。

门被重重的撕开了一个洞，一张已经无法称之为人的脸从洞口探了进来。突出的尖锐晶体像是疯狂生长的野草，从它的眼眶、口鼻中不断长出又不断掉落，就像是有自己的生命一般。

它将蛇躯般柔软的变异手臂伸了进来，利爪从爪鞘中猛然探出。这个距离可以堪堪够着两个人——或者刺穿其中一个。

田蜜回头看了洛天羽一眼，他的意识还是没有回返。

“只能到这里了吗。”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指尖轻轻触碰他的脸颊。

“这样，我也就能保护你一次了。”她驱使着因恐惧而颤抖的身体站了起来，对着那昂首的毒蛇一般的利爪，像是一只愤怒的鹰一般，努力张开了双臂，挡在了它与身后的男人之间。

那只利爪毫不犹豫地向她的头扑击下来，她甚至听到了利爪划破空气的尖锐风声。

应激反应让她不禁闭上了眼睛。鼻尖有一丝微微的痛感，但似乎没有被大力劈开的感觉。

那只利爪像是受惊的蛇一般，此刻已经缩回到了门口，正在发出肉眼都能看清的颤抖。

田蜜自己同样也在僵直着。从背后来的恐惧感和精神上的重压远远超过了她刚才面对死亡的那种感觉，差点夺走她生命的那个转化者现在给她的感觉就像一只无害的小狗。她几乎无法呼吸，身体连颤抖的权利都没有了，像是遭受了时间停止一般动弹不得。

她清楚地知道她护在背后的是谁，但她现在不知道她身后的是……

何种存在。

“从你的囚牢中，解放吧。”

并不是强硬的语气，但却如穿透耳膜般的暴烈音波炸响在脑中。由坚硬逾钢铁的晶体形成的尖利爪子与身体的覆甲如同被言灵驱散一般，在一瞬间如沙尘般轰然飞散，露出千疮百孔的，曾经属于人类的血肉之躯。大概是声带已经损坏了，又或者在长年累月的自我幽闭中忘记了语言，它发出嘶哑的声音，努力地将头颅伸进孔洞里，空洞的眼眶朝向洛天羽。

然后，它的表情不再狰狞扭曲，在最后一刻像一个人类般停止了动作。

田蜜感到全身顿时一轻，那股令她窒息的压力消失了。她向后软软地倒了下去，靠在一个坚实温暖的怀抱中。

“抱歉……醒的有点晚了。”他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

田蜜顿时眼眶就湿润了，发泄般地捶打着他的胸口。

“接下来交给我吧。”他像平常一样在她头上摸了摸，抬起眼看向门外。

“接下来……？”田蜜一惊，“难道？”

洛天羽没有回答，门外传来的声音印证了她的想法。低低的呻吟声，地面上坚硬锐利的物体拖动的刺耳声音，由远及近，像是催命的镰刀。

她看着洛天羽的脸，他的表情丝毫没有恐惧，似乎只是面对着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她的心放了下来，既然刚才他可以轻松地消灭那个转化者，这一个自然也不在话下吧。

当她的目光从他的眼瞳经过时，一瞬间停住了。

“——”

他绿色的眼瞳中央，横着绽开了一道和原本竖立的瞳孔成十字形状的细缝。

那不是任何一个同化者应该拥有的体征。

她本能地觉得那双眼睛格外熟悉，自己肯定在哪里见到过。

“我维持这个状态的时间有限，得快一点。”洛天羽对她笑了笑，正要走出门外，电梯响了一声，门向两侧移开了。他皱了皱眉，因为自己并没有看到任何同化者乘电梯上来，而人类士兵在这里就更派不上用场了。

他的视线从门口的破洞穿了出去，投向了电梯门口。在确认从电梯里出来的东西的一瞬间，他的瞳孔顿时缩紧了，一个闪身躲到了墙体背后。

那是一台四足式的小型武装机器人，四个足部尖端装有内置式的球形轮胎。它的顶部有一个全向旋转武器站，装有一挺全自动射击的霰弹枪。它的火控系统在电梯开门的一瞬间就捕获了目标，随即猛烈开火。每分钟300发的射速让它在目标面前瞬间铺开一堵密集金属弹丸组成的墙。一些弹丸穿过门上的破洞打进了室内，在玻璃幕墙上打出一个个放射状的裂痕。

转化者的反应很是迅速，在机器人瞄准它的时候，它就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勾住了天花板，将自己甩向了走廊转角，接着变异的双腿在墙壁上一蹬，躲到了转角后。

这已经是近乎野兽本能般的战斗动作，行动比起刚才那一只还要更加迅速流利。

但它还是中枪了。洛天羽的视觉里能看到它的一条腿上出现了几个红色的点。它像丛林中的捕食者般身体低低地伏下，四肢积蓄起爆发的力量。

机器人启动了自动战斗逻辑，它的速度在一瞬间加快了，沿着走廊的外围向转化者藏身的转角掠去。它的系统与整个建筑的监控联网，转化者的伏击准备并没有任何用处。它准确地在转化者扑击过来的瞬间瞄准了目标，并且用一轮射击将数十颗弹丸送进了对方的身体。

但它也没能躲过转化者的利爪，一条腿从根部斜着被切断了，失去电力供应倒在了地上。转化者低吼着将它的武器站从机身上扯了下来，泄愤般砸向墙面。它的躯干在洛天羽眼中已经全部成为红色，而且明确地传来一个信号，它即将死去了。

转化者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洛天羽所在的病房前面。病房的门先前就快被拆下来了，又挨了一阵子弹，已经破损不堪。转化者缓慢地将异化严重的手臂举到最高，然后带着自身的重量，向门倒了下来，砸出一声巨响。

有血沿着门上的裂口渗了进来，慢慢地在他们眼前滴落下去，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轨迹。

它再次艰难地站了起来，像上次一样将手臂举到最高。

电梯再次响了一声，向两边滑开了。密集的射击声不绝于耳，洛天羽可以看到它身体组织的一块块不断被弹雨掀飞，像是用小刀进行的凌迟。

门终究还是未能开启。转化者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身体顶在门上死去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对自我的疑惑

片刻后，穿戴重装的士兵们从电梯里鱼贯而出，控制了楼层的各个区域，逐个打开病房的门查看。洛天羽表明了身份，和田蜜一起在士兵的保护下走出了房间。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样子，毫无痕迹可循。而死亡的转化者已经被几个身着防护服的军人从门上拖开，平放在地上。

被带离楼层后，他们在医院里再次进行了彻底的清洗消杀。两名军官向他们出示了部队内部安全部门的证件，向他们礼貌地问询了事件的始末。问询的过程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直到下午，他们才走出医院大门。

白翎已经到开着车到了医院的停车场，看他们俩过来，顿时一翻白眼，“你这家伙真是个招事的体质，怎么跟柯南一样呢，到哪哪出事？”

说着她过来围着两人上下打量了一圈，“人没事吧？”

洛天羽实在没法说自己可能就是引发这个事件的导火索，心虚地呵呵陪笑，“没事，没事。就是过程太凶险了点。”

“回去路上慢慢讲吧。”白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洛天羽在路上讲述了事件的始末。当然，隐去了最为重要的部分。田蜜自然不会乱说什么，全程只是沉默地靠在洛天羽肩上，目无焦点地望着窗外。白翎只当她是受到了惊吓，并没有过多追问。

“……转化者到了最后，都会变成这样吗？”洛天羽叹了口气，“想到这可能成为我们的末路，感觉真的不是太好。”

“不，以前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白翎断然否认，“我调阅过军科院的相关记录，超过临界状态的转化者最多只会出现皮层晶体增生和狂暴化的症状，但总体上还是会维持住人形。但按你的描述，它们已经完全成为其它的东西了。”她思考了片刻，接着道，“必然有什么诱因，让他们产生了生物结构上的突变。”

她瞟了洛天羽一眼，眼角一勾突然道，“该不会是你吧？”

“这玩笑真的不好笑，我俩可是差点就小命不保了。”洛天羽差点就全身一抖，赶紧强行稳住，装作自然般啧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

“好吧好吧，我的错。”白翎看来真的是在开玩笑，洛天羽暗暗松了口气，后背稍微抬起来了一些，让瞬间汗湿的衣服干一干。

他们回到了白翎的院子里，田甜和巴特尔正好也从外面回来。

“刚送完老爸从机场回来，唐若涵和他定的采访时间是这周五，只有三天准备了。”田甜还不知道医院那边发生的事情，一脸的遗憾，“本来中午可以一起吃个饭的，只能等下次了。”

“你们检查要这么久的时间吗，难道排队人很多？”巴特尔看上去心情不错，开玩笑道。

两个人呵呵尬笑着敷衍了过去。田蜜给父亲打了个电话，在他登机之前和他说了一会话。洛天羽则称有些头晕，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个热水澡，仰面躺在床上。他现在对睡眠有些恐惧，害怕一旦入睡，自己会再次沉入无法自控的梦境。

说到底，那真的是“梦境”？他沉思了一会，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不是不会做梦，但正常睡眠下产生的梦境很快就会遗忘。而且那时他并没有睡眠，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进入的那个场景，其真实度甚至可以比拟他当时在天狼星体验过的虚拟实境。

最重要的是，他被带进那个实境，是存在目的性的。对方试图通过他打开那个所谓“门”的东西，而他差点就迷失自我，达到了对方的目的。

如果成功会发生什么？自己会怎么样？那些人的虚影又会去到哪里？

疑问一个接一个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而所有的问题，最终还是指向了那个他问过自己无数遍的问题。

我是什么？

在他的自我被隔离开时，曾经一度体会过那种纵览世界一般的感觉。海量的信息从他的脑中掠过，并且在现实中仅凭一个心念，便让一个强大的变异转化者彻底粉碎。

到了这个份上，再说自己是个普通的同化者，就有点自欺欺人了。

门被敲了两下，田蜜推门进来了。她也换了一身睡衣，不由分说地跳上床拱到了洛天羽身边。

“我猜你现在肯定睡不着。”她像只小猫一般在他脸上蹭了蹭，轻声道。

“不敢睡。”洛天羽苦笑，“现在生怕睡了就被困在梦里，这感觉真的挺让人感到害怕。”

“安心睡吧，就算你找不到回来的路，我也会拉你出来。”田蜜学着他平时的样子，伸手在他头上摸了摸，“我找到抓住你的方法啦。”

洛天羽回忆起那时候拉住自己的温暖触感，恍然道，“那时候是你？可是你怎么能进入到我的心象中？”

“凭感觉。”田蜜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将自己身上的变化告诉了他，包括自己和他连接的那条“线”。

洛天羽心中感动，将她搂在怀里，“辛苦你了。”

“你的心象……真的很壮观啊。”田蜜回忆着眼前仅仅见到了一瞬的辽阔倒悬世界，感叹道。

“我觉得那应该不是我的心象，而是我们都被拖进了别的什么东西里面……”洛天羽的视线投在天花板上，大大地叹了口气，“希望不要是什么太离谱的玩意。”

田蜜躺在他的身侧，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他的脸。

“你眼睛还好吧？”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眼睛？我眼睛怎么了吗？”洛天羽正想着自己的心事，听到这话一愣，伸手自己摸了摸眼睛，奇怪地问。

“没事就好，之前看你眼睛有点充血。”田蜜没有说下去，闭上眼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睡一会吧。现在只有这样靠着你，我才能安心睡着。”

“嗯。”洛天羽自然地将她环抱在胸前。她的身躯柔软而温暖，若有若无的淡淡香味让他的心慢慢地放松下来。

至少在这一刻，他不用担心会沉入无法自控的梦境。

第一百五十五章 实验（一）

国家科学院原种生物研究所在这个晚上变的分外忙碌。两具转化者的尸骸样本从军总医院转送过来后，天狼星科技和军事科学院派遣的研究人员也迅速赶了过来，毫不耽搁地开始了检查分析。

李博也作为研究小组中的一员参与了分析工作。他分到了a小组，负责检查最先异化并莫名自行死亡的那一个变异转化者。

在听取了情况说明后，他们进入了位于地下五层的最高级别生物实验室。变异转化者的残骸被收纳在一个密封箱中，上面绘有一个图案：背景是代表同化者的绿色瞳孔标志，上面则是黄色的生化污染标志。下面用红色中文字体注着：“原种生物遗传信息污染：五级”

这是最高级别的污染等级，参与项目的每一个研究人员都必须在全套生化防护措施的保护下才能接触实验样本。小组的成员分为两个团队，资历较高的院士级研究员负责样本分析，另外一队人则负责解剖取样等一切与尸体的接触工作。

李博作为中级的研究员分到了解剖工作的小组里。出于安全考虑，资历较高的研究人员都被安排在隔离区外等待取样工作完成再进行分析。

但……事情总有例外。

实验室的自动化着装架为李博他们换好了防化服，通过传送带送到了隔离舱前面。按照正常流程，实验区的大门将会在他们就位后开启。但大门始终未动，他不由得奇怪地扭头看向身后得透明玻璃幕墙。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在情绪激动地和项目负责官员争论着什么。

“我不怕危险！他们几个是搞理论的，不进去情有可原。我是搞临床出身的，手术刀拿了五十多年了！这么大的事情，搞解剖不让我来，还有谁能来？你吗？”老人声震屋瓦，眉眼间一股傲气。

“哟，胡院士也来了。”等待进入实验室的年轻研究员们中有人笑了起来，“我就说嘛，这种事能少得了他？按他那个脾气，我们要是先进去了，他能把这拆喽。”

“胡院士脾气是大了点，可那手刀功是实打实的厉害。有他在边上看着，就算被骂的狗血喷头，我也安心的多。”又有个研究员接话道。

李博的嘴角向下撇了撇。他和这位老院士倒是熟，但是关系却算不上好。这位老院士脾气虽然有点暴，但是一个手术者的素质造就了他严守规矩的性格。而李博却是个为了搞研究而不择手段的人，负责的项目经常在会议上被这位胡院士点名。

但两个人在对知识的追求上又有着一致的狂热。

外面的争执持续了几分钟，项目负责的官员最后还是让步了。老院士昂首挺胸地进了更衣室，过了片刻，也通过传送带到了实验室门前。研究员们自发地让开一条路，让老院士站到了最前面。

他经过李博面前时，停下来看了一眼。

“你也在啊。”他哼了一声，没等李博回答，便继续道，“我主刀，你来协助我。”

李博点点头。

实验室的门上亮起绿灯，内部隐隐传来金属闩转动解开的轻响。片刻后，门缓缓地向上滑去，一行人走进了实验室里，在放置样本的操作台前站定。

“开启密封设备。”

“密封设备开启。”

随着口令，收纳着转化者尸体的金属密封箱顶盖向两边滑开了。里面是拉链式的软袋，李博对其他人点点头，走上前拉开了它。

“空气成分？”胡院士问道。

“空气成分中未检测到原种生物物质，未检测到有害物质。”实验室外的监控人员回答。

小组的研究员们面面相觑。他们都有过转化者研究经历，在正常状态下，出现晶体增生的转化者即便死亡，体表的晶体增生也会持续2-3小时。而从本体掉落的晶体会在空气中逐渐挥发，形成可致人感染的有毒气体。这也是为什么他们会以最高级别的防护进入这个房间。

但事情从一开始就脱离了他们的预期。

胡院士也走上前来，打量着袋子里的尸体。

“这……”他下意识地就想捏自己的胡子，但是摸到了防护服的下巴，这才作罢。

“这真的是个转化者？”李博说出了老院士没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其他的研究员们也凑了过来，啧啧称奇的同时迅速地达成了一个共识。

眼前的这具尸体，肌肉组织扭曲增生成任何一种生物理论中都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样子，骨骼变形成为几乎可以称乱七八糟的结构，但它充其量只能称为一个“变异者”。

它没有转化者具备的最明显的特征——晶体。

“不愣着了，先取样本。外面等着在呢。”胡院士是在场级别最高的研究员，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开始工作。

软袋拉开之后就是一面平摊在操作台上的隔离布，而手术器具则由天花板上的自动化吊轨移送至主刀人的手边。

“既然体表没有的话，那就从胸腔开始。”老院士敲定了方向。

手术刀缓慢而坚定地划开了尸体的胸腔，李博则承担起助手的角色，用仪器对体内的气体成分进行测定。

片刻，他面色古怪地抬起头，缓慢地摇了摇。

“内脏没有了。”

“晶体呢？”

“也没有。”

胡院士沉吟片刻，手上飞快地动作着，从已经严重变形的肋骨上取下一片组织样本，交给身后的研究员，封装之后送去了外面。

分析组具备极高的专业素质，他们很快作出了结论——虽然身体结构发生了极大改变，但从遗传信息上来看，这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人类，连半点原种生物的痕迹都无法觅得。

这个结论让小组的所有人都大惑不解。胡院士当即又取下了几片样本出了实验室，到分析区做了检定。

结论毫无二致，躺在手术台上的这个异形生物就是人类。哪怕它的形貌看上去和电影中的异形生物更相似，它的生物学定义也依旧是人类。

连半点原种生物的遗传信息都找不到。

于是他们回到会议室，调阅了这名转化者的收容病历资料。他在23岁时因事故接触高浓度原种生物污染物导致发生二次同化症状，之后就一直以植物人的状态被收容在医院中。所有的体征监测记录都明明白白地证实了他的身上曾经是有原种生物遗传信息存在的。

他们再次调看了监控录像。

从录像上看，这名转化者在事件开始之前，还是维持着正常的形态，皮肤上的晶体纹路流动着淡淡的光芒。

时间走到10：53：42时，异变开始发生。转化者的身体开始出现剧烈的抽搐，皮肤表面的晶体纹路亮度也开始迅速增加。李博调出体征监测记录看了一下，同化率在此时开始急速上升，仅用了20秒便从47%上升到了52%。接到系统报警的管床医生很快赶到了病房，并启动了应急遏制救治。但数据上来看，遏制措施没有任何用处，1分钟时，同化率已经达到67%。

此时转化者的体表已经出现晶体增生现象，并且开始试图挣脱束缚具。

医生再次尝试注射药物，但转化者的肢体增长到了正常人类标准的一倍，将关节扭向反方向，扯下了注射用的机械臂。

这时候医生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立即启动了收容失效警报，并且封闭了收容区的金属隔离幕，快速撤离房间。

“很标准的紧急状态处理流程，安全培训做的很好。”一名院士微微点了点头。

“收容部每个月都要搞一次收容失效演练，就是应对这种情况的。”来自总医院的代表军官回答。

他们接着看下去。似乎是为了突破自己被困的处境，从拘束具卡住的身体部位增生出了相比之下更多的晶体，用体积硬生生地崩开了金属的卡环和皮带。脱困后，它第一时间冲撞向隔离墙，尝试了数次后，隔离墙毫无损伤。

“设计上这道墙的防撞击标准是9级，即使是外骨骼也不可能徒手打破。”总医院的代表补充道。

“说得这么神，但它还不是出来了。”李博冷笑一声。

“接着看。”胡院士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

然后，转化者在原地停止了约半分钟，伸出已经成为爪的左臂，顶在了隔离墙上。

李博眉头一皱，看了眼胡院士。老人此刻也和他同样皱着眉头。

画面上随后出现了一个令他们完全意想不到的状况。

转化者的臂骨从肘部关节后方顶了出来，骨头上蔓延着绿色的纹路，那是被晶体侵蚀的标志。随后这根臂骨像是攻城锤一般猛地向前推进，通过曾经是手掌的部位，重重地撞击在门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音。

“这……”研究员们惊诧地互相对视，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人类在这个领域所掌握的知识范围。

臂骨的刺锤以每秒一次的恒定速度持续地敲击着幕帘，很快金属片与金属片之间的缝隙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然后它将已经变成钳状的右臂合起，塞入了破口中。随即它的右臂诡异地鼓了起来，前端卡在破口中的钳也像液压千斤顶一般缓缓地张开，将整幅幕帘撕开到可以容纳它的身躯通过的大小。

然后它钻了出去，正好撞上从电梯里出来的安保小队。

这些研究员们都是见过世面的，并没有对血腥屠杀的场景产生什么不适，只是一边看一边讨论。

“能够一击将聚合材料的盾牌劈开，力度恐怕……”

“你看到它的腿了吗？反关节的结构能够更好地承担爆发时的负荷……”

“等会可以测一下它冲过去的瞬时速度。”

李博和胡院士没有加入讨论，他们沉默地继续看着画面。

变异转化者在走廊无目标地游荡。

变异转化者的注意力被紧闭着门的1609室吸引了，它开始奋力砸着锁闭的金属隔离门。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实验（二）

“这里面是？”胡院士指了指房间。

“一个五级收容对象，还有两个当天进来探望她的亲属。”说着，总医院方面的代表军官调出了乌兰的档案。

“48%的同化率？我记得所里那个叫蕾娜塔的孩子也就是489%吧。”有研究员在旁边说道，“可惜了，她没有自我意识。”

“另外两个人是什么身份？”李博问道。

“空军的人，攻击机特种作战项目的试验机飞行员。这个五级对象是他们小队成员的直系亲属。”

李博的眉毛当即一挑，眼神里浮现出了一丝意外盯上猎物的惊喜。

监控录像继续播放。就像它砸开囚禁自己的铁幕一样，转化者用尖锐的臂骨敲破了房门，探头看了一下之后，将自己变异的左臂从孔洞中伸了进去。

“看来里面的人有麻烦……”有人啧了一声。但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变异转化者的情况顿时发生了变化。覆盖它全身的晶体在仅仅两秒钟不到的时间里消失了，露出下方扭曲可怖的肉体。

“停！”胡院士敲了敲桌子，“慢速十倍。”

摄像头不是高速摄影机，慢速十倍已经到达它的极限范围。画面一帧一帧的像定格动画般移动，他们才勉强看清了崩解的过程。

裂纹迅速地从伸进孔洞的那只利爪上蔓延开来，然后碎裂的晶体开始大范围地从肉体上脱落。在裂开的过程中，晶体已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气化，而掉落的晶体甚至没有到达地面，便像是遇到火焰的冰块一般消融。

“通风系统的滤清器取过样吗？”李博问道。

“检查过，但是没有发现。”总医院的代表军官立刻回答，“我们第一时间对附近的墙体、地面、通风系统都进行了排查，所有取样的结果都来自于第二个被击毙的转化者，找不到任何和这个转化者匹配的原种生物标识。也就是说，”

他摇了摇头，“这个转化者身上的增生晶体……凭空消失了。”

室内一片寂静。

“这不符合物质守恒定律。”立刻就有研究员摇头道。

“不……也许是符合的。”一直没有发表过意见的胡院士轻轻用指尖敲击着桌面，“如果这些晶体自我解体的尺度……”

“超出我们能够观测的范围，比如原子级以下……”李博接口道。和胡院士一样，他脑中第一时间出现的也是这个想法。

“房间里的监控调出来看一下。”他感觉到一股久违的兴奋感从骨子里涌了上来。从他给洛天羽注射下那一剂原种生物体液但一无所获之后，对洛天羽真实携带来源的怀疑便与日俱增。而现在……

真相可能就在下一幅画面中了。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但现实却让他失望了。病房内的监控摄像头是对着收容区那一面的，看不出什么异常。乌兰从头至尾都安静地躺着，没有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只有镜头一下下的抖动显示出有什么东西在砸着墙。

“没有？这么重要的资料，居然没有录下来？”李博顿时暴躁地跳了起来，手指都要戳到屏幕上去了，“一个五级危险品的收容中心，居然连全范围的监控都没有？你tm在逗我？”

“那个摄像头在事发前一个小时损坏了，原定是当天晚上维修。”总医院的代表平静地回答。

李博还想再说些什么，胡院士敲了敲桌子打断了他，问道，“他们两个人事后有没有作情况说明？”

“在这里。”一名内保系统的军官从手边拿出了一叠文件纸递了过去。研究员们挨个传阅了一遍，纷纷表示这份证词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现在的问题是，这种自我崩解的情况是因为外力诱因所致，还是由于宿主的身体到达了极限而从内部自毁。”一名院士干咳两声说道。

“我提议对那两个人进行全面检查。”李博大声道，“那个人你们都知道他是谁。全国唯一一例携带来源至今不明的案例，而另一个，我敢肯定和他有遗传信息的交流式同化。如果这种现象是受到外力导致，他们就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嫌疑者！”

院士们互相对视了一下，先后摇了摇头。

“确实，我们都知道他的情况。”一位院士抬起眼看向李博，平静道，“而我们也知道他现在受到怎样的关注。按他现在上升的势头，如果现在真的对他做了些什么……后果不是我们中任何一个人能担得住的。”

“况且我个人来说更加倾向于内因导致。毕竟物质是守恒的，这种程度的晶体增生和组织变异，需要消耗的能量必然也是巨大的。”院士补充道，手虚按了一下，让李博坐下。

李博不满地啧了一声，坐了下去。

“其实我觉得他说的也未必没有可能。”这时，另一个中年的研究员微笑着插了一句话。虽然他的年纪相较院士们小得多，但当他发言时，所有讨论的人都停了下来，安静地听他讲完。

他的领口缀着一枚银色徽记。

天狼星科技。

“刚才的情况让我想起我们曾经研究过的一个课题：原种生物的上位种是否有能力通过意识让下位种直接死亡。如果可以，死亡的程度是多少？”

“死亡的程度？”这个说法让所有人都有点不解。

“从何种层面上的死亡。思维停止？器官停止？还是从构成层面上的崩解？比如，从dna层面、分子甚至更加微观的层面？”

“课题的结果是？”一位院士问道。

“第一点从理论上是可行的。我们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模拟实现了影响下位种的效果。但我们的技术仅限于让它的思维中枢停止运作一段时间，没有办法继续深度进行模拟。所以第二点至今仍然没有结论。”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一圈露出惊讶表情的其他人，微笑道，“虽然我个人也认为这个可能性极低，但总还是有试一试的价值的。”

“就算是你们，想把他搞出来做实验，也不会那么容易。”

“他曾经作为志愿试验者到过我们的亚洲区总部，而且现在他所在的项目和我们也有深度合作。想来再次邀请他造访我们的研究所也不会那么困难。”

“让他到你们那里去？”老院士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是的。”天狼星科技的代表依然维持着他那商业化的礼貌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不大的眼睛会眯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喜感。

“就目前的情况考虑，想要对他进行深度研究，由我们发起邀请是最优的选择了。”

“这件事需要上报讨论以后决定。”

“当然，我们可以着手先做好手头的工作——先回到这具样本的分析上去吧。”

研究员小组走出了会议室。李博留在最后，天狼星科技的代表走过他身边时，向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李博斜着眼睛盯着他。

天狼星科技的代表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到时候我们也会以观察员的身份邀请您参与。”

“我可没到院士的级别，怕是不够格吧。”李博哼了一声冷笑道。

“您是特别的。”说着，天狼星科技的代表也走出了会议室。

李博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很不喜欢这个人，尤其是他露出那个笑容的时候。在他人看来这个人的笑容大概是很职业化，令人亲近的表情，但会让他想起日本的能面，虚伪而诡异。

“眯眯眼的都是怪物吗。”他十分不爽地用脚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实验（三）

“这里面是？”胡院士指了指房间。

“一个五级收容对象，还有两个当天进来探望她的亲属。”说着，总医院方面的代表军官调出了乌兰的档案。

“48%的同化率？我记得所里那个叫蕾娜塔的孩子也就是489%吧。”有研究员在旁边说道，“可惜了，她没有自我意识。”

“另外两个人是什么身份？”李博问道。

“空军的人，攻击机特种作战项目的试验机飞行员。这个五级对象是他们小队成员的直系亲属。”

李博的眉毛当即一挑，眼神里浮现出了一丝意外盯上猎物的惊喜。

监控录像继续播放。就像它砸开囚禁自己的铁幕一样，转化者用尖锐的臂骨敲破了房门，探头看了一下之后，将自己变异的左臂从孔洞中伸了进去。

“看来里面的人有麻烦……”有人啧了一声。但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变异转化者的情况顿时发生了变化。覆盖它全身的晶体在仅仅两秒钟不到的时间里消失了，露出下方扭曲可怖的肉体。

“停！”胡院士敲了敲桌子，“慢速十倍。”

摄像头不是高速摄影机，慢速十倍已经到达它的极限范围。画面一帧一帧的像定格动画般移动，他们才勉强看清了崩解的过程。

裂纹迅速地从伸进孔洞的那只利爪上蔓延开来，然后碎裂的晶体开始大范围地从肉体上脱落。在裂开的过程中，晶体已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气化，而掉落的晶体甚至没有到达地面，便像是遇到火焰的冰块一般消融。

“通风系统的滤清器取过样吗？”李博问道。

“检查过，但是没有发现。”总医院的代表军官立刻回答，“我们第一时间对附近的墙体、地面、通风系统都进行了排查，所有取样的结果都来自于第二个被击毙的转化者，找不到任何和这个转化者匹配的原种生物标识。也就是说，”

他摇了摇头，“这个转化者身上的增生晶体……凭空消失了。”

室内一片寂静。

“这不符合物质守恒定律。”立刻就有研究员摇头道。

“不……也许是符合的。”一直没有发表过意见的胡院士轻轻用指尖敲击着桌面，“如果这些晶体自我解体的尺度……”

“超出我们能够观测的范围，比如原子级以下……甚至强子级。”李博接口道。和胡院士一样，他脑中第一时间出现的也是这个想法。

“房间里的监控调出来看一下。”他感觉到一股久违的兴奋感从骨子里涌了上来。从他给洛天羽注射下那一剂原种生物体液但一无所获之后，对洛天羽真实携带来源的怀疑便与日俱增。而现在……

真相可能就在下一幅画面中了。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前倾，眼中闪过一道光芒。

但现实却让他失望了。病房内的监控摄像头是对着收容区那一面的，看不出什么异常。乌兰从头至尾都安静地躺着，没有受到外界的任何影响。只有镜头一下下的抖动显示出有什么东西在砸着墙。

“没有？这么重要的资料，居然没有录下来？”李博顿时暴躁地跳了起来，手指都要戳到屏幕上去了，“一个五级危险品的收容中心，居然连全范围的监控都没有？你tm在逗我？”

“那个摄像头在事发前一个小时损坏了，原定是当天晚上维修。”总医院的代表平静地回答。

李博还想再说些什么，胡院士敲了敲桌子打断了他，问道，“他们两个人事后有没有作情况说明？”

“在这里。”一名内保系统的军官从手边拿出了一叠文件纸递了过去。研究员们挨个传阅了一遍，纷纷表示这份证词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现在的问题是，这种自我崩解的情况是因为外力诱因所致，还是由于宿主的身体到达了极限而从内部自毁。”一名院士干咳两声说道。

“我提议对那两个人进行全面检查。”李博大声道，“那个人你们都知道他是谁。全国唯一一例携带来源至今不明的案例，而另一个，我敢肯定和他有遗传信息的交流式同化。如果这种现象是受到外力导致，他们就是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嫌疑者！”

院士们互相对视了一下，先后摇了摇头。

“确实，我们都知道他的情况。”一位院士抬起眼看向李博，平静道，“而我们也知道他现在受到怎样的关注。按他现在上升的势头，如果现在真的对他做了些什么……后果不是我们中任何一个人能担得住的。”

“况且我个人来说更加倾向于内因导致。毕竟物质是守恒的，这种程度的晶体增生和组织变异，需要消耗的能量必然也是巨大的。”院士补充道，手虚按了一下，让李博坐下。

李博不满地啧了一声，坐了下去。

“其实我觉得他说的也未必没有可能。”这时，另一个中年的研究员微笑着插了一句话。虽然他的年纪相较院士们小得多，但当他发言时，所有讨论的人都停了下来，安静地听他讲完。

他的领口缀着一枚银色徽记。

天狼星科技。

“刚才的情况让我想起我们曾经研究过的一个课题：原种生物的上位种是否有能力通过意识让下位种直接死亡。如果可以，死亡的程度是多少？”

“死亡的程度？”这个说法让所有人都有点不解。

“从何种层面上的死亡。思维停止？器官停止？还是从构成层面上的崩解？比如，从dna层面、分子甚至更加微观的层面？”

“课题的结果是？”一位院士问道。

“第一点从理论上是可行的。我们通过一系列复杂的模拟实现了影响下位种的效果。但我们的技术仅限于让它的思维中枢停止运作一段时间，没有办法继续深度进行模拟。所以第二点至今仍然没有结论。”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了一圈露出惊讶表情的其他人，微笑道，“虽然我个人也认为这个可能性极低，但总还是有试一试的价值的。”

“就算是你们，想把他搞出来做实验，也不会那么容易。”

“他曾经作为志愿试验者到过我们的亚洲区总部，而且现在他所在的项目和我们也有深度合作。想来再次邀请他造访我们的研究所也不会那么困难。”

“让他到你们那里去？”老院士脸上露出了犹豫的神色。

“是的。”天狼星科技的代表依然维持着他那商业化的礼貌微笑。他笑起来的时候，不大的眼睛会眯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喜感。

“就目前的情况考虑，想要对他进行深度研究，由我们发起邀请是最优的选择了。”

“这件事需要上报讨论以后决定。”

“当然，我们可以着手先做好手头的工作——先回到这具样本的分析上去吧。”

研究员小组走出了会议室。李博留在最后，天狼星科技的代表走过他身边时，向他礼貌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李博斜着眼睛盯着他。

天狼星科技的代表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到时候我们也会以观察员的身份邀请您参与。”

“我可没到院士的级别，怕是不够格吧。”李博哼了一声冷笑道。

“您是特别的。”说着，天狼星科技的代表也走出了会议室。

李博深深皱起了眉头。

他很不喜欢这个人，尤其是他露出那个笑容的时候。在他人看来这个人的笑容大概是很职业化，令人亲近的表情，但会让他想起日本的能面，虚伪而诡异。

“眯眯眼的都是怪物吗。”他十分不爽地用脚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狼星科技的要求

“话说，喝了这玩意十几天，我居然对它慢慢习惯了。该怎么说呢？”四个人在长桌前坐成一排。洛天羽低头看着碗里灰绿色的浓稠液体，神情复杂道。

“毕竟人的适应能力很强大呢。”田蜜拿着个焦圈啃的咔吧咔吧响，俨然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田甜默默地坐在一边，手里捏着一个麻花，笑容中离这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远。巴特尔还试图向她推销麻豆腐，被果断地拒绝了。

“我姐就好江浙口味，你就别去坑她了。”田蜜用手背拍了拍巴特尔，感叹道，“地域差异不是那么简单能克服的。上次叫你冲个奶茶也是，青砖茶鲜牛奶还加盐巴，乖乖那是真的硬核，我一口下去都感觉自己要埋在大草原上了。”

提到这件事，田甜看着表情就苦了下去，啃了两口的麻花也放了下来。

“重点在于他拿那种包装杯子装，我以为是外面买来的，不然我真没勇气一口喝那么多。”洛天羽举起手，一脸的心有余悸。

“什么时候的事情你还记着呢。”巴特尔老脸一红，“你叫我冲奶茶，没说是说那种袋装的奶茶粉啊。我自然就带入我印象里的流程了。”

“一会回去拜托琳琳弄点正常的早餐给我姐吧。这个点她应该也上班了。”田蜜一脸同情地看着田甜。

正聊着，身后就有人拍了她一下，“哟，都在这呢。”

大家循声看去，一身便装的白翎正叼着根百奇站在那。她拉过凳子坐在对面，巴特尔立即去拿了碗豆汁过来递给她。

“不了，吃过了来的。”白翎摆摆手，直奔正题，“话说你们上次的表彰下来了，集体一等。”

“哎呀那感情好。”巴特尔喜形于色，“补贴又高了好多呢。”

“瞧你那点出息。”白翎白了他一眼，继续说，“嘉奖仪式还需要再过半个月进行，但正式文件已经下来了。我想了点办法，争取到让你们能在录节目的时候先戴上它。”

“我还以为一等只有挂在墙上的人能拿到呢。”田甜在一边开玩笑道，“老板你又神通广大了一把？”

“这回真没有，你们的功绩上面都很认可。两只指挥级，一座孵化场，救了几千人还带回来了敌人新武器的情报，拿一等一点也不过分。换别人去的话，恐怕就真得挂墙上了。”

“又能升级了嘛？”田蜜喜滋滋地问。

“其实硬要也是可以的，不过凭一次战绩就提拔这太过于招摇了，容易引来别人不满，对你们对我都不是好事。上一次是借着你们毕业必须授衔的机会提了一波，再就没这么好的事了，资历得慢慢积累。”白翎认真道。

“ok。那听你的咯。”田蜜本来也就并不是真在意这个军衔，也就是好玩的心态随口一问。听白翎这么说她也觉得有道理，耸了耸肩不再说什么了。

“所以我们要准备去录节目了吗？”洛天羽问道。

“小爱那边还在江城进行最后的取材，后天就回首都了。然后就要进行你们的录制工作。”

“这才半个月吧，她的效率是真的快啊。”洛天羽感叹道，“我都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现在开始做还来得及。”白翎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

洛天羽斜视着她，“我猜你来不是光为了告诉我们这个事的。”

“没错。”白翎点点头，“昨晚天狼星集团这边和我对接的人来了个电话，和我说了个事情。”

洛天羽的心顿时一提。他用余光瞅了田蜜一眼，只见她还是漫不经心的样子，但咬焦圈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国家科学院那边会同我们军科院和天狼星科技的团队分析过了那两个转化者，从剥离的样本上发现了一些可能对同化者健康有害的成分。他们建议你们前往首都的天狼星科技研究所做一次全面检查。”

“由国家科学院会同军科院和天狼星科技……但是却要在他们的设施进行检查？老实说我总觉得别有目的啊。”洛天羽心里有鬼，此刻是着实不想去这种可能揭开他秘密的地方。

“你都能看出来，我自然也知道啦。”白翎叹了口气，“这帮家伙开口我还真的不好拒绝，毕竟用的都是他们的东西。不过我会全程跟着，不会让他们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的。”

“所以说我们根本没有选择余地是吗。”田蜜一脸的不爽。

“别说你们了，这件事情上我也没得选。”白翎摊了摊手回答道，“你们还没到级别，看不清楚他们的影响力。虽然我们国家在常规技术上尽量避免对他们产生依赖性，但前沿领域依然要借助他们，技术储备上才不至于和其他的大国拉开距离。如果他们决定了需要你做点什么研究，即使我今天拒绝了，明天就会有空军总部的红头文件下过来。那样反而就被动了。你们就当是出个任务好了。”

她说得很坦诚，田蜜反而不好说什么了，向洛天羽看去。

“好吧。”洛天羽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至少我们和他们的人相处得还行，应该不至于会马上就被切片的。”

白翎自然听出他心情不是很好，苦笑道，“技不如人是这样的。有事求人自然就要低头……这事我是真没法辩解。”

田甜和巴特尔对他们在讨论的事情一头雾水，但是其中一个词让他们提起了警觉。

“转化者？”田甜惊讶道，“你们和那种东西接触过？”

洛天羽和田蜜对视了一眼。事涉巴特尔唯一的妹妹，他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这件事情。

“我去趟医院看看乌兰，你们就不用过来了。”想到那天洛天羽和田蜜两个人在医院从早上待到傍晚才回，再联系到白翎刚才说的话，巴特尔顿时就心神不宁起来。他焦躁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走，

“等等。”

白翎的声音不大，但突然带上了一股凛然的威严。巴特尔一顿，转过头来看着她。

“她们都不在那里了。现在医院的收容病区已经被封锁，病人全部被转移到更高安全等级的收容设施。”她慢慢地说道，字句清晰。

巴特尔用了几秒钟来想明白白翎这句话里包含的危险信息，眉头渐渐皱成了一个川字。“出了什么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不是投向白翎，而是定定地看着洛天羽。

洛天羽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的时候，白翎抬了抬手打断了他。

“军总医院事件的保密等级已经被定性为机密，在获得书面许可前不得向非事件相关人员透露。”她对洛天羽摇摇头。

“我是她的哥哥，当然是有关人员！”巴特尔一瞪眼，嗓门马上就变大了起来，“她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必须对她负责！”

白翎似笑非笑地对他摆了摆手，“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好好想想吧。”

巴特尔显然没有琢磨的心情，怒道，“我只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白翎耸耸肩，起身向门口走去。

巴特尔想过去拉住她，但田甜伸手拦住了他，对他摇了摇头。

“到时候我和你们联系。”她在门口转头对洛天羽道。

“所以你就为这事跑一趟？”田蜜在后面大声道。

“顺路的。”白翎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而且也不是什么事情都适合在电话里说的。”

巴特尔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用三分不爽，七分征询的目光看向田甜。

“倒是挺难看到你失了一回方寸。”田甜笑了笑，“她特意来这一趟就是把这件事说清楚了，这个你还真不能怪她。”

巴特尔一愣，皱眉思考起来。过了一会，他的表情慢慢地转晴了。

“这样……倒确实是我冲动了。”

“求解释。”田蜜一如既往地放弃思考，往洛天羽身上一蹭。

“机密事件不可向非事件相关人员透露，但老板不准我们向八哥透露消息，就意味着他不是事件的相关人员。所以乌兰自然也和这件事情无关了。”

“这样啊。”田蜜了然地点点头，“还真是隐晦的说法呢。”

“不管什么等级，泄密都是严重的过失。她知道自己的通信不一定保险，又想跟我们说一下这件事情，只能当面用隐晦的说法了。”田甜说着摇了摇头，“大人物们的生活也不容易呢。”

“我只想确认一下，她是安全的吗？”巴特尔看着洛天羽，眼神中流露出浓浓的关切。

洛天羽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巴特尔松了口气，虽然脸上还有些愁容，但急躁的情绪已经褪去。

“我得和舅舅那边说一下这件事情，免得他们白跑。”他叹了口气，“希望乌兰一切都好。”

第一百五十八章 聚光灯下

在两个男人忐忑不安和两个女人兴味盎然的等待中，时间到达了节目录制的当天。

天刚亮，白翎就开着车将四个人拖到了秋裤大楼。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停车的位置和上次一模一样，令人实在不想抬头。

作为国家传媒网络总部，这座大楼也配属有执勤的武装宪兵。他们按照要求出示了证件，进行了安全检查之后，便在一边的休息区等待被访问人下来接他们。

“这里的卫兵都是人类呢。还真少见啊。”田蜜打量着如同树桩般笔挺站立的武装宪兵，奇道，“我还以为现在大头兵都是同化者，只有领导们是人类了。”

“到这了就不要乱说话了。”田甜捅了她一下，“这里可不是老板的后花园，谨慎一点。”

田蜜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白翎对田甜赞赏地竖了竖大拇指。

过了一会，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孩走到白翎面前，向她微微鞠了个躬，“白女士您好，我是小罗，唐姐让我过来接您去演播间。”

“麻烦你了。”白翎示意四个人跟上。女孩向卫兵出示了证件，做好登记，引着他们进了电梯。

“唐姐现在正在准备，您的朋友们到了以后就先去化妆。访谈的大纲熟悉过吗？”

“额……看过了。”洛天羽此刻感受到的压力丝毫不比迎战追猎者时小，但看到两姐妹都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只能强装镇定，露出一个自以为很自然的微笑。

“行了，笑的和小丑面具似的，看的渗人。”田蜜实在看不下去，在他腰里扭了一把。

“别别别，衣服熨过的，皱了影响拍摄效果。”洛天羽赶紧躲过她的爪子。

“还在想乌兰的事情呢？”田甜看了眼一边出神的巴特尔。

“嗯……不过我已经不担心了。只是想，如果她也能看到我们的节目就好了。”巴特尔叹了口气。

“会有这么一天的。”田甜安慰道。

他们进了一个约摸一百平方米的演播厅，里面工作人员正在进进出出忙碌着。预定开始录制的时间是八点半，还有一个多小时。

“来了。”唐若涵从台后转了出来，走到他们面前。她穿着一身访谈节目常用的职业装，头发在脑后盘起。不需要什么华丽的妆扮，她往那里一站，便自然地流露出一股干练与知性美。

“你们先去化妆吧，场地半个小时后可以就绪。到时候我们再过一次大纲。”说着，她示意身边的工作人员带洛天羽他们去化妆间。

“辛苦你了。二十天要完成这么一档节目，确实挺不容易。”白翎对她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容，“帮了我大忙了。”

“算不上，对我来说这也是个不错的素材。”唐若涵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知道吗？已经有人在策划着把他们的事情编成剧本拍电影了。”

白翎顿时梗住了，好半天才道，“你们这个圈子的嗅觉真是比苟还灵敏啊。这事还没有公开吧？”

“就是因为没公开，所以现在把剧本审过了，就不用担心事后军宣说他们侵权的问题啦。”

“啧。”白翎眼珠一转，“那你这边还得快点，顺便叫你家那位卡一卡他们的审批，你的节目播出之前可不能让他们得逞了。到时候你来做这个事，我到军宣给你背书，到时候咱们分成。”

唐若涵没接话，只是若有深意地一笑。

“说起来，现在真实的战况如何了？”她忽然问道，“我们这边天天都放着胜利转进的消息，一两个月还能掩盖得住。但是群众不傻，他们有自己分析的能力。现在的舆情已经动摇得很厉害，境外势力到处煽风点火，我们的舆论导向工作越来越难做了。”

白翎的笑容顿时就消失了。她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如果坚持得住，月底我们的南部战线主力将放弃石门，退向定州。北部战线上，敌人已经彻底压制乌兰察布市区。大同成为了突出部，虽然现在还有四个集团军顶在那里，但是他们孤掌难鸣，撤退也是必然结局。”

“不容乐观呢。”唐若涵叹了口气，“你觉得首都会成为战场吗？”

白翎垂下眼去，过了好久，低声回答，“我想说我不知道……”

“行了，我明白了。”唐若涵止住了她的话。

“至少我们先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吧。”她抬起头，深深呼吸了一次，驱散了脸上阴霾的表情。

“让他们给舆情注入一点积极的东西，再为稳定争取一些时间吧。”

洛天羽并不知道他们自己已经成了被消费的电影剧本，此刻正在对着镜子里脸上的粉底和眉线满头黑线。

“老实说，我从未设想过我这辈子会有这种经历……”洛天羽一边努力地将眼睛上翻来配合给他画眼线的化妆师，一边叹气，“我活这么长时间最多也只是在脸上拍过爽肤水。”

“那还是我买的呢。”田蜜毫不留情地吐槽道，“在这之前你这辈子最多只在脸上用过洗面奶。”

洛天羽无言以对，田甜在一边哈地笑了出来，斜着眼睛看了眼巴特尔，“你是不是也差不多？”

“不不，我还是要好一些的。”巴特尔赶紧否认，“我只是寄人篱下，虽然条件是不怎么好，但不是完全没人管。”

“行吧，比惨大会结束了，我是冠军。”洛天羽干脆地投降了。

“说起来，我们来首都这么多次，还没去八哥你家看过呢。录完了这个抽空去看看吧。”田蜜提议道。

“可以，可以。”巴特尔含糊地回答道。有只口红正在他的嘴唇上勾着，洛天羽用余光去瞟他，只见大个子整个面颊的肌肉都在抽搐。他正想幸灾乐祸地调侃一下，只见自己面前的化妆师转过身去放下了眉笔，再转回来时也掏出了一根口红。

于是两个男人的面部肌肉一起抽搐了起来。

两姐妹早就注意到这两人丰富的面部表情，在一边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相对两个毫无拍摄经验的男人，她们俩对这种场合适应得多。

半小时后，四个人终于折腾完了自己的脸，整理好衣装出了化妆间。

“结束了？”洛天羽如蒙大赦，回魂一般松了口气。

没有人回答他，意识到不妙的一瞬间他忽然发现其他三个人都默默地扭开了头。

“很抱歉，这才刚刚开始呢。”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要不是脸上盖着粉，这时候他的冷汗怕不是已经滴下来了。

“我可是记得，上次你说宁可面对追猎者也不想面对我呢。”唐若涵眯着眼睛看着他，慢而清晰地说。她的眼神流露出了危险的味道，洛天羽整个人顿时噤若寒蝉。

“误会，误会。我只是实在不适应这个气氛……”他尝试解释，但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毫无说服力。

“上我的节目的人，几乎每个都是希望我更加关照他们一些……而你是第一个说害怕我甚于原种生物的人。老实说，这让我身为女性感觉自尊很受伤。”唐若涵微微笑了一下，那股危险的感觉也随之退去了。

知道她在调侃自己，洛天羽举手投降，“您就别给我压力了，我就一穷小子出身，见的世面是真少，现在脑子都快乱了。”

“可以理解。”唐若涵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上演播间的椅子。

“音响设备ok。”

“灯光ok。”

“视频录制设备ok。”

录制前的技术准备逐项完成，工作人员全部就位。

“在这个镜头前，你们就是共和国军人的代表。所以不用我多说了吧？展现出你们作为军人最完美的一面吧。”柔和的灯光聚焦在她的脸上，在这一瞬间她就进入了状态，化身成为了那个在荧屏上受到万众喜爱的主持人。

“准备好了吗？”她虽然保持着职业的微笑，但声音确是严肃的。

“那么……开始吧。”

第一百五十九章 战争准备

（今天事情超级多，只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挤出来写，实在抱歉==后面会补上来的）

一辆颇具未来感的垂直起降机缓缓降落在首都东北郊的天狼星集团中部生产基地。

这里位于首都防御壁的外侧，密云水库东北方向的深山中。从外表上看，这里是一座占地4平方公里的工业园区，除了建筑风格比较具有科幻感，并没有什么很特殊的地方。想要到达这里，除了空中就只有一条从234国道延伸出来的公路。

在这条路的入口，共和国军在这里象征性地设置了一个武装宪兵中队进行守卫，然而但凡在这里执勤过的士兵都对自己的工作感到啼笑皆非。

那是需要自己守卫的对象吗？

那里面可以说是虎穴龙潭都不为过。

天狼星集团在共和国的生产基地有四个，这里就是其中之一。按照天狼星集团与共和国政府签订的协议，他们可以在接受监管的情况下设立基地防御系统。每个季度工业区的防御体系都会和首都卫戍区进行一次联合实战演练，驻守的武装宪兵也会参与。

那些基地防御设备完全看不明白是什么，但是有些常识的人都能从它们的攻击效果上看出它们的危险程度。

肖宇晨从飞机上走了下来，负责人林岳年已经等候在停机坪上。

“一路辛苦。”林岳年和他握手，两人上了一台小型车，向天狼星科技的大楼驶去。在他们背后，六个标有生物污染警告标志的厚重金属容器在自动化装卸系统的牵引下，从机舱内缓缓拖出。

“你要的试验品我都带来了，都是迭代之后的。”肖宇晨道。

“居然是第三环谱系的迭代品？”林岳年抬了抬眉毛，“看来你们对初始之圆的研究又有进展了。”

“十几年了，也该有点进展了……虽然我想这么说。”肖宇晨苦笑着摇了摇头，“但这次第三环是自己解开的。”

林岳年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一些，然后露出了一丝恍然的神色。

“我猜第三环解开的时间是……”

他举起手上的终端，投射出了一个时间。

肖宇晨也并不意外他能猜到这件事情，微微颔首。他们同属天狼星科技，资讯和研究成果是完全共享的。对于洛天羽的情况，林岳年也完全掌握。

“果然是他。”

“严格来说，是他的概率已经高于90%。”肖宇晨纠正道。

林岳年知道他这个较真的性格，笑了笑没当回事，继续道，“那么我们现在要考虑的事情，是如何让共和国对他的注意力不再那么集中。这样既能保护他，也方便我们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肖宇晨哼哼一笑，“这有何难。”

“详细的一会再说吧。”林岳年看他这幅样子，心中了然，换了个话题，“肖衡现在就在工造区那边，不去看看他吗？”

肖宇晨摆摆手，“算了。现在他肯定忙得脚打头，毕竟要在短时间内把那个东西高度缩微化，也不是个简单的事情。”

林岳年向车载ai下令停车，指着不远处矗立的一座约15米高，正在组装中的大型金属构架体，“就是那个了。剩下的时间预计能组装两台，到时候应该可以勉强应付得住。毕竟现在他们的技术能做出来的武器几乎不可能对‘猛犸’构成威胁。”

“他们是这么称呼的？”肖宇晨想了想，失笑道，“倒也算是形象。”

车辆继续前进，肖宇晨又道，“按现在战线的趋势，最多到八月初，原种生物三路攻势就会集中在首都城墙下了。即便共和国动员他们全部的军事潜力，靠常规力量想要在这场战役取胜也几乎不可能。实力差距太悬殊了。”

林岳年没回话，默认了他的想法。

“那个东西现在的进度如何了？”肖宇晨问道。

“本体已经组装完毕，但是各地的中继调控器、首都的三台能级转化器以及龙脉的配网设备还在加紧建设中。现在光是龙脉沿线就有接近700艘工作船在24小时轮班进行作业。你也知道，这套系统建设工作耗资甚大，除却政府财政拨款，还摊走了不少地方财政资金，而且不创收，所以总遇到些阻力。但这次是火烧眉毛了，所以高层下了狠手，阳奉阴违的人无论职务高低，轻则撤职处分，重则下狱查办。这才把这件事推动起来。”林岳年叹了口气，“早点这样的话，两年前就该完工了，哪里还需要等到现在。”

肖宇晨没有评价，只是点点头嘱咐道，“毕竟能源层级差距在那里，虽然损耗率很高，但只能通过这种复杂方式来进行转化了。只是一定要小心，这玩意的威力哪怕缩水成玩具级别依旧是星冕主炮，注意链式反应千万要控制好，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林岳年点点头，“放心。主脑协助我们进行了近万次的模拟，可控率是100%。”

车停在了天狼星科技主楼的门前。

“那我们稍微准备一下他参与的实验吧。大概……会很有趣。”

肖宇晨看着同时到达的金属密封箱，露出了一丝饶有兴味的笑容。

第一百六十章 同步共感

“……终于结束啦！”洛天羽对着天边的晚霞，大大地抻了个懒腰，全身发出一阵关节卡巴卡巴的响声。他们整整在摄影棚里坐了一整天，镜头下始终保持着足以展现军人风采的坚毅气质（白翎语）。

代价就是结束之后腰酸背痛。

一开始两个男人还不是很进入状态，但是唐若涵发挥了她的专业素质，以简练而有效的指导慢慢地将他们引导入整个节目的气氛中。田甜和田蜜虽然也是第一次录制这样的访谈类节目，但她俩自带的表演能力让唐若涵也赞赏有加。

“要是以后你们这事能拍电影，你俩自己演自己我看行。”白翎也啧啧感叹，“你看这眼泪，该来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该收的时候一下就没了。你俩难道是中央戏精学院毕业？”

“人家那叫真情流露，怎么就叫戏精学院了。”田蜜白了她一眼。

“她的专业素质真的很强。不愧是顶梁柱级别的主持人，学到了不少东西呢。”田甜回忆着唐若涵在录制过程中对整体节奏的把握，对访谈对象情绪的掌控，都将整个节目控制在能让观众感受到真切的情感却又不矫揉做作的水准上。

“成片估计要半个月左右，播放前我会提前告诉你们。还有，”白翎拍了拍洛天羽，“天狼星那边准备好了，希望你们俩明天去一趟。肖衡正好在那，他说明天带你们看些有意思的东西。我会跟你们一起去，确保不出问题。”

洛天羽默默地点了点头。

晚上，田蜜照例像猫一样，蹭到了洛天羽房里来。

“他们会发现吗。”两人并排躺在一起，田蜜满脸的担忧。

洛天羽没回答，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之后的各种设想纷沓而至，让他一时心乱如麻。

“要是暴露了的话，我们可以逃走吗。”田蜜侧着脸看着他，幽幽说道。没等洛天羽回答，她自己就苦笑了一下，“想来……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也未必会到这个程度。”看着她挂在脸上的难过，洛天羽勉强笑了笑，反过来安慰道，“我的这些特质更加接近精神层面，只要我不主动去使用它们，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应该很难被检查出来。反倒是你，一定要注意随时保持清醒的意识。不能确定他们是不是会再用上次的虚拟实境来让我们下意识地激发互相间的联系。”

田蜜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两人沉默地相拥在一起，感受着彼此的温度。

“先不想太多了。”洛天羽深呼吸了一下，抛开了这些消极的想法，认真道，“你现在应该摸到了通过意识连接的一些感觉，但是无法精确地控制它，是吗。”

田蜜点点头。洛天羽沉吟了片刻道，“我们连接一下，我看看能不能让你找到控制它的方法。”

田蜜按照洛天羽的指示放松了下来。这里没有攻击机上的神经索协助，洛天羽不知道还能不能像上一次那样顺利地和她连接在一起。他闭上眼，开启了感应视角。

但他没有看到的是，当他闭上眼的一瞬间，田蜜胸前挂着的那枚指挥级中枢结晶的碎片规律地闪烁起来，接着他自己的那一枚也开始开始发出同样频率的闪光。

似乎有什么东西和她的视神经联系在了一起，又像是什么阻拦之物无声地碎裂了，田蜜眼前的世界一瞬间变成了另一副模样。眼前的世界像是一个三维框架搭建起来的模型，再叠加了一个移动人形轮廓的图层。墙与天花板虽然还是清晰可见，但她却可以透过墙壁看到一个个有远有近或走或坐的人影。

这就是他眼中所见的世界？她这么惊讶地想着。

“不，只是我刻意想要看到的时候，它才会出现。一般我不会使用它。”洛天羽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声音并不是从任何一个方向中传来，而是直接从意识中浮现。

“我主动让你连接到了我的感应视角里……还以为需要花一番功夫，但还挺顺利的。看来我们相性真的挺好。”洛天羽继续说，“接下来我需要你回忆一下在医院那时候连接我的感觉。”

田蜜依言照办。很奇特地，当时她只是能隐约地感知到那条将她和洛天羽联系起来的“线”，但看不到它。但现在这条线出现了，清晰地悬浮在她的胸前，划出一条弧线和身边的洛天羽联系在一起。

“没错，就是这样。”洛天羽的声音再次出现了，“我也可以感觉到你了。现在我会尝试用感知去‘看’那些人，你记住这种感觉。”

她的目光聚焦到了某个移动着的人形轮廓身上，然后视角迅速地拉近了。

“男性，43岁，综合身体状况中等偏下。同化率141%……”

没有声音，这些信息自然而然地就出现在了她的脑中，就像一套精确运行的程序。当她这样注视着对方时，人体的轮廓就变成了不同色块组成的区域，以绿黄红渐变的方式来直观体现对方的身体状况。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已经不是能用“遗传携带信息”来解释的能力了。再加上控制他人行动的能力，这几乎已经是‘神’的领域了。

“没那么夸张，我能影响的也就只有你们而已。应该是你们接受了我的血液的缘故。”洛天羽继续道，“现在我们已经完成了最重要的两个连接环节。接下来我会将身体的共感同步给你，尽量将你的身体以我的同步模式行动，这样可以让你的身体对能力运用有一个直观的感受。当时你姐和八哥没法同步的时候，就是靠着这个方式治好的。”

“原来如此。当时我还以为是教官的方法呢。”

田蜜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还没等她感叹神奇的时候……

她感觉到了自己身上少了些本应引以为豪的东西，然后多了一些不应该存在的东西。

“不用担心，你和我的身体处于共感状态，所以你感受到的是我的体征。”洛天羽感受到了她瞬间的惊慌，立刻解释。

短暂的不和谐感之后，田蜜适应了自己暂时性转（假）的感受，若有所思地道，“所以现在我触碰自己的时候，你也会感觉到吗？”

“基本上算是吧。”洛天羽道，“我会尝试从我的角度来连接你，而这种感受会直观地刻在你的身体里。或者说，可能会改写你的能力发动方式。所以你需要认真感受，并且记住它。”

“明白了。”

随即她的眼前回归了一片黑暗，那种全知全能的感觉顿时消散了。她知道，自己从洛天羽的感知中离开了。一瞬间她像是从宽广的天空下回到了窄小阴暗的房间里一般，压抑而窒息。

随即一阵无法描述的奇特感觉从脑中出现了。她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就像自己是一台攻击机，而洛天羽是这台机器的机师，正在和她进行同步。她的全身上下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充斥着枷锁与限制被打破的快感，她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限制着自己感知的那道屏障正在动摇，裂缝正在不断地扩大，延伸，而裂缝之后就是那片宽广的天空。

无法自控的快感让她轻轻地呻吟了出来。

但她并没能如希望的那样看到屏障的破碎。

剧烈的头痛冲击了她的精神，她又回到了那个窄小阴暗的房间中。她低低地闷哼了一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睁开眼睛。”洛天羽在她耳边轻声道。

第一百六十一章 检测前的决意

室内依旧一片黑暗，只有两枚吊坠在微微地散发着柔和的光。

“我……不行吗？”她像个考试失利的孩子一般，低声道。

“应该是负担太重吧。我的错，不应该让你看那些身体数据的，它们是通过你的大脑来进行计算。”洛天羽安慰道，“这个能力我自己都极少使用，你第一次接触肯定不适应。”

“算了，这样就好。”田蜜扭开头，酸道，“毕竟人家可不是你，现在看来说不准你祖上还是prototype呢。”

“想也不可能吧，那玩意降临的时候周边十几公里都没个活人，还是飞机隔着老远拍的。”洛天羽哈哈一笑，“别酸了，我都是你的，咱们以后再想办法。”

田蜜用鼻子哼了一声，不理他。

洛天羽正准备继续哄，田蜜突然转了过来紧盯着他，漂亮的大眼睛此刻正像是突然发觉了什么一般大睁着，目光中渐渐流露出危险光芒。

“呐，亲爱的。”她虽然在笑，但完全没有感觉到笑意。

“当时你也是这样和我姐同步的吧？”

毫无征兆的恐怖发言。

“我可以感受到你身体的所有细节，而你也一样。”

“所以……你们是在互相知情的情况下……间接地坦陈相对过了吧？”

虽然推论有些偏差，但毫无差错地击中了真相。

洛天羽浑身一抖，顿时觉悟到自己不用等到明天了，他现在应该就要死了——物理意义上的。

最主要的是，这个墓居然还是自己掘的。

“我就知道！”田蜜看他的表情顿时就明白了，一翻身骑到他腰上，抄起枕头就像只愤怒的豹子一般啪啪地拍了下去，一边拍一边说，“我就觉得奇怪他俩怎么忽然就像是踩了刹车一样没动静了，你知道按她那个性格，被看光了还摸光了会受到多大的影响吗？所以罪魁祸首还是你啊！！”

“等……等一下？我……我可以解释？”洛天羽狼狈地捂住脸抵御愤怒的枕头攻击。

“这种听开头就是渣男发言的话不用说也可以！！”

拍了好几十下之后，田蜜才气鼓鼓地停了手，用极度不善的眼神盯着洛天羽，“你现在可以解释了。”

听完了洛天羽对当时情况的描述，她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一些，但脸上还是一副不爽的样子。

“说吧，你打算怎么对这件事情负责。顺带说一句如果你打算通吃的话现在就会死的。”

洛天羽赶紧否认自己有这种坐享齐人之福的打算，但还是一脸愁容。

“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确实没有意料到，所以后来我吸取教训了，再也没有试着和你们同步过，直到忻州那次。但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个误会，我也和她解释过了，还以为已经过去了。没想到……”

“你这是完全拿钢铁直男的思维方式套过来的吧？”田蜜实在忍不住吐槽道，“我姐那个人你现在还没看明白？她那个森系外表根本就是个壳，骨子里根本和我就是一样的。无意间撩是最为致命的知道吗？？”

她将手上的枕头丢到一边，神情复杂道，“但是我的感情能得到你的回应，她却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

“我现在和她再解释一遍还来得及吗。”洛天羽弱弱地举起手。

“别了吧，这太残忍了……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办。”田蜜纠结地摇了摇头，“这事我想想，先什么都别说吧。”

她躺回到了洛天羽身侧，两人闭上眼睛依偎在一起。

“如果……我是说如果。”过了很久，她低低地在他的耳边说，“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你会愿意当他们的试验品吗？”

洛天羽毫无犹豫，缓慢但坚定地摇了摇头。

“真像是你的选择。”田蜜了然地笑了笑。

“这件事上你可不能学我。”洛天羽侧过身来摸了摸她的头，认真道。

他们都没有提到那个字眼，但是他们都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

“我才不会呢。”田蜜伸手在他腰里用力一扭，“怎么，等我给你殉情？想都不要想。本小姐日子还长着呢，才不会绑死在你这棵树上。”

这下是真的扭的重了，痛的洛天羽呲牙咧嘴。不过他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从她的魔爪下逃出去，而是用力地将她抱紧了。

她在恐惧。感受到怀中身体的颤抖时，洛天羽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么，刚才所说的话也必然是假的吧。

她必然会选择和自己同样的道路。不仅如此，以她的性格，恐怕还会造成更大的破坏。

必须要度过这一关。他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第二天一早，天狼星集团派来的车准时等候在了门口。这是一辆类似商务舱的中型车辆，轮廓像是水滴的一半。他们三个人靠近车辆时，流线光滑的车身上缓缓滑开了了一道几乎看不出接缝的门。

他们上了车，但发现车上空无一人，也没有司机座位。所有的乘客座位都是独立开的圆球形状，当坐在上面的时候，身体触及的部分就会自我调节形状，实现和身体轮廓的完美贴合，最大限度地让坐在上面的人感觉到舒适。

“白翎中校，洛天羽少校，田蜜上尉，早上好。我是本次行程的司机，人工智能小狼。”一个中性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啊，我记得你好像是天狼星展馆的解说ai？”田蜜想起来了这个名字，“不过无人驾驶不是只限公共交通吗？民用车这样会被拦吧。”

“请放心，我司的无人驾驶产品仅供自用，且符合共和国最高级别的技术标准与安全要求，驾驶逻辑符合现行所有道路交通安全法规。”ai回答道，“另外，天狼星集团只有一个ai，就是我。你在任何一个有天狼星集团的地方遇到的ai，也都是我。用你们的话说，我全知全能，无处不在——后面这句是开玩笑的。”

居然还会开玩笑。

“那你既然全知全能，知道今天找我们去干什么吗？”洛天羽开玩笑地问道。他本以为ai会回答说权限不足无法告知之类的话，但ai迅速地给出了回答。

“在我司与共和国相关科研机构对变异转化者的尸体分析过程中，检测出了一种之前从未被发现的突变物质。由于你们不是原种生物学科相关者，故专业说明省略。目前该物质可确认的特性有两点：第一，具有高度传染性。第二，突变过程会迅速且不可逆。本次请两位协助检查主要有以下两个目的：第一，确认你们是否已经携带该物质。第二，如第一点确认，则再次确认该物质是否由你们携带进入收容区。”

三个人听得一愣一愣。

第一百六十二章 幕后实验（一）

“如果确认你们携带此物质，我们将向共和国相关部门建议暂时对你们进行隔离治疗。”ai的声音很平静，“这并非为了追责，而是对一场可能发生的大型疫情的预防，还请理解。”

ai的说法出乎了洛天羽的意料，让他花了一晚上做好的各种准备顿时有种完全泡汤的感觉。如果ai的说法是真实的，他几乎可以确定这一关是过去了——他对自己和田蜜的身体状况都有绝对的了解。

“我明白了。如果有需要，我们会配合的。”洛天羽和田蜜对视了一眼，回答道。

“十分感谢。”

车辆从地下隧道驶出高墙，在234国道的路口停下来接受了执勤武装宪兵的检查。执勤宪兵正检查他们证件的时候，一声雷鸣般的巨响从远方传来。

“这是在干嘛？”白翎随口问道。

“不知道，昨晚上开始就这样，好几十次了。”宪兵军官挥挥手示意道闸放行。

“全知全能，能说说刚才什么东西在响吗？”田蜜也调侃地问道。危机解除的轻松感让她轻快了很多，脸上也恢复了笑容。

“很抱歉，此项目暂时仍被共和国列为机密事项，我暂时无法告知。”ai回答，“不过……根据我的观察，我认为你们到达之后很快就会知道。”

车辆在天狼星科技大楼的门前停下，车门无声地滑开了。

“各位，又见面了。似乎没有太久？”肖衡站在门口，微笑着和他们握了握手。

“你不是天狼星重工的人员吗？怎么到这边来了？”白翎奇怪地问道，看来她也没有料到肖衡会在这边出现。

“还不是你们带回来那个录像，我都没来得及改进你们的机体，就被拉到这里搞反制武器。”说着肖衡啧了一声，“昨天我家那位过来这边，我才知道你们要过来，顺便打个招呼。”

“你父亲也参加我们今天这个事情？”洛天羽眉头一皱。肖宇晨是脑神经项目专家，按理说跟这个事情应该不沾边。脑部系统是最接近他秘密的地方，这不由得让他心里警铃大作。

“应该不是，他好像是来这里送一批试验物。”肖衡摆摆手，“不耽误你们，等会出来了跟ai说声找我，我带你们去看个好玩意。”

就像在天狼星展厅里一样，他们走进天狼星科技大楼的一瞬间，视野中就和当时一样，地面上出现了闪烁的路线。

“这个还真有意思。是增强现实技术？托你们俩的福，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白翎完全不在意身份形象，一边走一边到处看，啧啧感叹，“别看我们进来这里简单，这里的安保等级可高的很。通过正规途径能进来这个园区的，起步都是个少将。”

他们沿着路线的指示来到了建筑深处，乘上电梯。电梯的楼层数字开始高速下降，停在了“-27”这个数字上。

电梯门口已经有人迎候，一名身着白色研究人员服装的男人将他们引到了休息区，告知他们在此稍作等候。随后又有一个人过来将白翎带去了观察区。

“检查的准备工作已经完成，请您随我来。”等候了约半小时后，一名研究员过来通知洛天羽。

田蜜下意识地握住了他的手，眼中流露出紧张。洛天羽对她鼓励地笑了笑，示意自己不会有事，跟着研究员一起向实验室走去。

实验室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就像是医院的核磁共振间一样，安置着一台看上去就是用于全身扫描的设备。洛天羽按照指示换好了衣服，在机器的检测台上躺好。

“请保持放松，检查即将开始。过程大约会持续十五分钟，期间您可能听到嗡嗡声，这是仪器运作时产生的正常现象，无需在意。”

语音结束后，检测台缓缓向里滑去，将他整个人置入机器内部。

在隔壁的房间里，数十名来自共和国国家科学院和军事科学院的科研人员正坐在阶梯式的实验室观察区里，全神贯注地紧盯着视线前方。没有显示屏，实验室中的实时画面都通过视网膜投影的技术呈现在他们眼前。

“实验的相关技术资料大家应该已经看过，如果还有相关的技术疑问，可以提出。”林岳年虽然站在中央，但声音却是响起在他们耳边。

作为唯一一个非院士身份的观察员，李博坐在场地最边缘的位置。

听到这句话，他自言自语地冷笑一声，“技术疑问，还真敢说啊。怕不是算准了我们根本就看不懂这种超纲的玩意，所以是黑是白都凭他说？”

看不懂。这是他拿到天狼星方面提供的实验技术说明时，翻来覆去研究了一晚上得出的结论。

学习英文的人都能念出24个字母，但它们组合在一起时，表达的意思便能千变万化。

研究团队随后召开了紧急会议，但是在长达72小时的集中研究之后，除了已知知识范围内的技术信息被证明为可靠，其他的说明项目均无法得到证明。随后研究团队向要求天狼星科技做出进一步的说明，对方也很配合地发来了对应的技术细节。

但这些东西更加没有人能看懂。在这份已经超出目前国际学术界知识范畴的说明内，出现了很多天狼星科技的自有名词。虽说有对应的简单解释，但是这每一个名词深究下去都可以自成一个研究方向，远不是短时间内能解明清楚的。

面对研究团队的质疑，天狼星科技表示“这是目前我司可确证知识的限度，再深一步的技术信息目前尚在探索中”。

李博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

这意思说白了就是“你们的知识储备距离理解这些东西还差得远，我给你讲再深你只会越来越懵逼”，只是人家本着商业礼貌不说出来罢了。而且对方已经应要求做了二次说明，从合作方的角度来说已经做的仁至义尽。

这已经算是把自己的技术秘密都毫无保留地给你看了，至于看不懂就不能怪别人。抱着观摩学习的心态，研究团队派出了受邀请的观察员来到了这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幕后实验（二）

没有人提出问题，林岳年点了点头，“在这次实验中，我们会引导被测者的情绪，使其向目标发送自毁的信息。我们为此捕获了三只活体样本，均为最新迭代后的个体。”

研究员们眼前的画面出现了分化。画面中出现了标有“实验舱1/2/3”字样的画面，其中分别是长棘兽，盾卫龙，居然还有一只追猎者。

研究员中起了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虽然共和国也有用于实验的活体样本，但是想要完整捕获一只新型迭代品种的难度，比击杀它们要高出太多。像天狼星科技这样将它们当成一次性的实验用具，在这些研究员眼里就有些奢侈到浪费了。

不过既然人家不在乎，他们也乐得看个热闹。

“大家都知道，目前原种生物之间的通讯方式对我们来说依旧成谜。所以想要将指令传达给下位的原种生物，就必须要靠上位的原种生物，如指挥级。”林岳年继续道，“在先前的演示环节，各位已经看到了我们如何通过指挥级核心让兵蜂和长棘兽停止行动。现在我们将再次运用这个技术，对被测者携带的原种生物遗传信息进行位阶检定。”

他伸出手触动了眼前一个虚拟的按键。

洛天羽的耳边开始听到轻微的，像是蚊子飞舞一般的嗡嗡声。因为事先已经被告知过这声音的存在，所以他也没有在意，任他去响。但是这个声音像是有魔性一般，完全无法通过选择性无视来屏蔽掉，嗡嗡嗡嗡地直接从耳朵扎入意识当中。而且它的音源位置还在不断变动，一会在左一会在右，音调还不时地突然变得尖锐。

洛天羽被这声音搅扰得烦躁无比，本来警惕心还提的很高，注意力不由自主地就移到了寻找这个声音的源头上去。他能隐约地感觉到，在自己上方数米的位置有好几个令人在意的地方，而这个声音的来源就在这几个地方不停地切换着。

这很有可能是对方击破自己心理防御的战术，看来这次检查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他这么想着，干脆闭上眼睛，一边忍受着魔音灌脑的焦躁感，一边用数秒的方式来试图转移注意力。

“警惕心还真是高啊。看来他对自己的情况已经有了一些自知了，自我保护本能在尽力避免自己的秘密被其他人知道。”

林岳年的耳边传来了肖宇晨的声音。他并不在这个场地，甚至不在首都。移交了实验用的原种生物后，他在当晚就返回了海都。

林岳年丝毫没有意外，只是没好气道，“这个时候就不要说废话了，赶紧让他进入状态。”

“放心，这个级别的连接不是现在他的形态能够拒绝的。”肖宇晨回答，“把触发权限交给我。”

“……由你接管。”

洛天羽忽然楞了一下。他的眼中忽然出现了六个不断移动着的轮廓，和他开启感应视角观测同化者时的情况完全一样。但他确信自己没有启动感应视角，而且那六个移动着的轮廓很显然是原种生物，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什么时候自己有这样的能力了？

他立即感到了危机，想要屏蔽掉这种视角。但他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让那些移动着的轮廓从眼中消失。

耳边的嗡嗡声依然在不停地高低起伏着，几乎令他无法正常思考。

“给我去死！”

像是被这道意识注入了脑海一样，又像是受到雄狮挑衅后的暴怒，洛天羽低低地发出了一声咆哮。

所有异状在一瞬间消失了，无论是刺耳的嗡嗡声还是眼中所见的那些原种生物轮廓。四周一片寂静，不由得令他怀疑刚才的一切是否发生过。

冷静下来一想，自己的性格并不会如此易怒，看来是着了对方的道了。但是对方既然有能力强行让自己的感应视角开启，自己那些想当然的提前准备也未必奏效。

仪器传出了一声悦耳的轻响，语音提示道，“检查结束，感谢您的配合。”随后检测台滑了出来，提醒他按指示回到休息区。

“指令传达无疑是成功的……很遗憾，看来被试体并不具备上位原种生物的携带信息。”林岳年带着稍显可惜的表情作出了总结发言。

所有的研究员都能看到实验舱内的情况。从1号实验舱到3号实验舱里面的原种生物都没有出现任何异状，依旧在舱内躁动地转着圈。通过洛天羽的脑波特征模拟出来的信号甚至没有对它们产生一丝半点行动上的阻碍。

“本次实验数据稍后将会同步到各位的终端上，请注意查收。”ai在每个人的耳边提示道。

研究员们收起自己的个人物品，纷纷起身离席。林岳年一直站在台上目送众人走出门外，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最角落中的那个人。

他依然端坐不动，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林岳年微笑道。

“……一派胡言。”李博站了起来，狠狠地指向了他，“这整个所谓的实验，根本就是你们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如果你们的技术真的能达成位阶压制，今天这三只原种生物，没有一只能活下来。”

林岳年眉毛挑了挑，露出了饶有兴味的表情。

“我想你应该意识到了，实验结果出来的时候，可以说除了你之外所有的院士们都松了一口气。要不是你多了一句嘴引来了天狼星科技的关注，他们根本就不愿去求证这个同化者的起源。没有人会愿意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结果去得罪白翎中校。毕竟她现在正得到后面那尊大佛的全力支持，拦她的路也就意味着得罪了那一位。所以从结果上来看，当你提出这个要求时，就已经让你们所里几乎全部的高层感到不悦了。”

“我向来没有让他们开心过，我也不在意他们开不开心。我只想知道……”李博眯起眼睛来看着面前这个中年男人，想继续刚才所说的话。

“让我说完。”但林岳年微微抬了抬手，以更强的气势截住了他的话头。

“以往你最多只是一个刺头，行事不规矩但是总能做出些成绩来，这才勉强让你稳住了现在的位置。但这次性质不同……你在给你们的领导层招惹一个本来没必要的大麻烦。这件事必然会让白翎中校感到十分的不悦，而接下来你们国家科学院就需要给她身后那位一个交代。”

李博顿时一窒。

“令人厌烦的东西就说到这里吧。”林岳年始终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不变地微笑着继续说道，“从你刚才的意思来看，似乎是对他的位阶下限有十分把握。这让我很好奇……连我们都无法测定的东西，我不认为你们有技术能做到。更何况你在专业领域内的建树并不算出类拔萃。我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就是你曾经用某种高位阶原种生物的遗传信息影响过他，而这种生物的位阶在今天实验的三只原种生物之上。从你曾经的作为来看，这种可能性是很高的。”

“如何确认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只想知道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李博背后微微渗出了些汗珠。但他气势上没有弱，起身离开了座位，穿越了一排排阶梯式的会议桌，走到林岳年面前。他的双拳紧握，眼中闪着慑人的光芒。

“你对他的执着超过了一个正常科研者应有的范畴。我能问问这是为什么吗？”林岳年微微低下头，俯视着他。

作为天狼星科技的分部长，他在共和国的地位可以和两大科学院的院长对等。像李博这样普通甚至是有污点的研究人员，正常来说完全没有和他平等对话的机会。而现在对方正站在他面前，近乎于当面咆哮地直斥他的实验是作假。

这可以说是无法原谅的冒犯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狼星重工（一）

有离场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从门口向这边望了过来。

“在这件事上，我很乐意听听你的回答。”林岳年对他和蔼地笑了笑，“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是因为它们都有需要用等价的秘密来交换的价值。我会视你的回答给予你对等的回应。”

李博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正要说什么，林岳年却抬了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考虑好了再说。你要知道，留给一个人考虑的时间很充裕，但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我想听到真实的，来自源头上的答案，而不是一个单纯的……故事。”

李博的眼前发出了一声轻响，弹出来一个电子名片。

“准备好了你的答案再联系我。虽说我个人的时间充裕并不在意等待，但我个人认为，在这里呆久了……恐怕会给你带来更多麻烦。”林岳年的目光微微地移开了，笑容中带上了一点讽刺。

李博回头看向门口。那里有个人影倏地缩了回去，从动作上看，他刚才应该是用手机拍下了两人交谈的情景。他啧了一声，也不说什么了，转身就走。

这位天狼星科技的高层似乎对他的态度有些特别，这也让他因为对方公然制造假实验的愤怒情绪冷静了一些。

因为自己是唯一一个察觉了实验真相的人？源头上的真相又是什么？

他沉着脸走回了来时的巴士。领导们坐在另一辆商务舱，这辆车上坐的都是没有资格进入主会议室，只能在外面通过视网膜投影旁观的研究人员。本来车上的人都在就这次实验议论纷纷，但当他走上车时，周围立刻安静了下来。

所有的人都看着他，但没有一个人说话。

李博也不去看他们，径自走到车厢最后的空位坐了下来，闭上眼。他不想去看这些人，也不在意他们内心的想法。他的内心现在只有一个问题。

要不要坦白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会场中只剩下了林岳年一个人。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注视着眼前投射出的景象。这是刚刚过去不久的录像，视频一角标注着字样“实验舱4/5/6”。

三只原种生物和1-3号实验舱中的毫无区别，原种生物们在舱内转着圈，像一只真正的困兽般寻找逃离的机会。随后，它们像是被按下了视频暂停的按键一样，动作诡异地凝固在了原地。林岳年瞟了一眼角落的时间，数字仍在恒定地前行着。

然后，就在他的注视下，三只原种生物像是一摊受到震动的沙雕一般，整个崩碎成了一地细微的粉尘。仅仅数秒钟后，这些粉尘也完全地从肉眼可见的尺度上消失了。

“你觉得我们应该如何对他？”他沉默了很久，对着虚空中问道。

“他有自己的使命，虽然他自己不需要知道那是什么。”肖宇晨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们的任何干涉都可能触发蝴蝶效应，而且并不一定会将最终的结局引向好的方向。所以我还是那个意见，对他保持高度关注，但尽量不要介入。”

林岳年沉思了片刻，叹了口气，“老实说，我现在心情复杂……有种多年努力奋斗的大愿望达成的满足和喜悦，但更多的是直视潜伏于深渊底部那种不可名状之物的恐惧。”

“我也是。”肖宇晨回答，“但是你我都知道，无论最终的结果是好是坏，都是人类自己做出的决定。”

林岳年沉默了下去。他没有再说什么，缓缓地走出了会场的大门。灯光在他的身后依次熄灭，就像是他眼中所见而扑朔迷离的未来。

洛天羽惴惴不安地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回到了休息区。他回来的时候，田蜜也正从另一个实验室回来，看来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进行了实验。

出于谨慎考虑，他们没有互相交流自己实验的情况，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和这件事不相干的话题。

过了半小时左右，白翎从观察室回来了。她看上去很轻松，像是卸下了一个包袱。

“没事了，你们身上都没检查出那玩意。”她扬了一下手里一叠纸，笑容满面地过来拍了拍洛天羽的肩，“走了走了，回去请你们吃饭。”

就这么放自己走了？洛天羽还在愣神，田蜜举起手道，

“肖衡是不是说走的时候跟他联系来着？他说有好康的带我们去看。”

他们在大楼门口等了十几分钟，肖衡乘着一辆小型的四座车过来接上了他们。

“大佬，是带我们去看我们的新机体嘛？”田蜜雀跃道。

“真抱歉，都还没开始修。”肖衡白了她一眼，“比起那件事，你们带回来的录像里面那个大家伙，已经被共和国军视为最高威胁等级目标。现在整个天狼星重工亚洲局都在为了应付它加班加点，我回来之后可是一天假都没休，泡在这里没日没夜已经快一个月了。”

田蜜像个没拿到玩具的孩子一样嘟着嘴，洛天羽笑着摸摸她的头道，“别在意啦。人家天天都在加班，我们算是很幸福了。而且我们的机体没修好之前还能休一段时间的假，不是挺好的吗。”

田蜜眼睛一转，表情顿时就阳光起来。

“喂，长官还在边上呢，你们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讨论摸鱼的事情真的好吗？”白翎吐槽道。

“从这里开始我们将进入升降机，系好安全带。”肖衡插了进来，指了指地面。四个固定扣从地上伸了出来，卡住轮子。

“这趟来的值了。”白翎毫不顾及形象地一脸兴冲冲地把头伸了出去。

以他们为中心，周边10米*10米的正方形平地周边忽然亮起了黄色的警示光芒，五秒钟的警笛鸣响后，毫无震动感地向地下滑去。

“为什么要坐稳？我觉得挺稳当的啊。”田蜜疑惑道。

“因为从正门进要绕路，而且手续很复杂，所以我带你们走的是无人输送车的升降机。”肖衡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有点诡异，“因为这种升降机是不需要考虑人员乘坐体验的，所以……”

“为了能源使用效率，会以自由落体的速度下降。”

“诶？”三个人露出了同样的懵逼表情。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天狼星重工（二）

随着他话音落下，他们脚下的平台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一股足以令人陷入恐慌的失重感贯彻了全身。

“开什么玩笑这是跳跳跳楼楼楼机机机吗吗吗！！！”

在白翎的尖叫声中，他们向着地底坠落而去。

经历了十几秒的下坠，他们在底部被一股柔和的推力降低了速度，直至完全停止。

“你居然怕这个。”洛天羽和田蜜眼神古怪地盯着花容失色正捂着胸口不断喘息的白翎，露出了撞破某种秘密的会心笑容，玩笑道，“你不是空军吗？”

“不是空军都会飞的，我是非战斗人员！”白翎两条腿都在颤抖，平日里从容不迫的气度完全一点都看不到了。她一脚踢在肖衡的椅背上，怒道，“玩我是吧？”

“不然你进来的记录会被同步到你们那边的系统哦。”肖衡嘿嘿一笑，“我可是替你省下了一万字的参观汇报材料，你该谢谢我才是。”

“我可真是谢谢您呐！”

很明显，并没有感谢的意思。

小车从升降平台开了出去。这时向上仰望，才能看出整个通道是一个规整的正方形柱状体，内壁都被银色的金属材料覆盖着，每隔数十米就有一圈悬浮于空中用于标识距离的绿色灯光，一眼看去颇具科技感。

他们在一扇高约十五米的巨大金属闸门前停了下来。闸门上有一面巨大的天狼星标志，环绕着“siriusheavyindustry（asia）：manufacturerii”的字样。

“欢迎来到天狼星重工亚洲工造二局。”肖衡像是待客的主人一般，座位向他们旋转过来，双手微微张开。

大门在他背后轰然开启。

当他背后的景象展现在他们眼前时，三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那是超出他们想象的机械文明之景。堪称地下城一般巨大空间中，无数蓝色的光带在空中互相交错但绝不碰撞，悬空的机械臂跟随着那些光带在空中有序地行进着。光带的下方，一组组部件像是吸附在上面一般，顺着它一路前行。光带会不时改变方向或是分出另一个分支，将不同的部件导向需要它的位置。而在他们前行的尽头，是一个高约二十米由这些蓝色光带组成的巨大框架结构，大量工程机械臂正在其中游动着，隐约能看得出是一个类似炮台的结构。

“mars要塞防御式电磁轨道炮，已经通过了共和国军装备发展部的审定，暂定名‘天火’。使用550mm口径的长杆穿甲弹，单发炮弹就重达6吨。具体的性能参数就不多讲了，你们知道了也不好。”

“看起来完全不是一个世代……不，完全不是一个文明的东西了吧。”田蜜感叹道，“怎么看这都是外星科技吧？”

“你们做出来的产品，性能自然是有保障的。但是这玩意怎么供能？使用这种重量的炮弹，还要达到要塞炮的射程水准，配套的电容器怕不是要有一栋楼大小？而且放电时产生的瞬间负荷哪里是我们现在的供电系统能承受得了的？”白翎从初见这座巨大武器的震惊中平复了下来，皱着眉开始思考专业问题。

“虽然有些拆东墙补西墙的嫌疑，但我们也拿出了配套的解决方案。”肖衡摊了摊手，“如果能再给一年时间，我们就能把这套武器的完善体系建立起来。但是毕竟形势不等人，时间已经不多了。最乐观的预计，能够有两门上墙迎战就很不错了。”

“能形成压制吗？”

“不乐观，对方的性能还是未知数。而且近一段时间，我们也陆续收到了在不同的地点出现的猛犸的目击报告，可确认的个体已经超过4只。”

“4只？”白翎倒吸一口冷气。这个数量已经远远超出参谋总部的事先预想。

而且这还只是被观测到的数量。他们真实要面对的数字，只会比这要多。

“只能期望你们军方在前线能够拖延的时间更长一些，多拖一天，把握就大一些。”肖衡抬头看着缓慢组装中的巨炮，叹了口气。

“每一天的代价都是成千上万人的生命，十几个亿甚至更多的军费消耗。这种高强度的仗，哪怕前面能撑住，后方也会被压垮的。共和国现在的经济繁荣很脆弱，如果倒退到战时经济时代，社会恐怕会产生大动荡。”

“我懂。”肖衡点点头，“虽然产生了变数，但好在勉强都还能赶得上。”

回去的路上，白翎一直在一言不发地托着下巴沉思着。临到下车时，洛天羽和她打了个招呼下了车，她也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看来局势的危机对她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一进门，田甜正在院子里坐着。看到他俩回来，赶忙迎了过来，拉着田蜜就上上下下地仔细端详了起来。

“没事了，我俩检查结果挺正常的，虚惊一场。”田蜜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那就好。”田甜松了口气，“从昨天紧张到现在，昨晚上还做梦你们两被扣在那里了，一晚上都没睡好。”

田蜜因为洛天羽的缘故面对她时本来还有点不太自在，但看着她有点轻微的黑眼圈，心下感动，心里的那点纠结也散去了，伸手和她轻轻抱在一起。

“哟，回来了。”巴特尔听到动静也出来了，粗大的熊掌在洛天羽肩上拍得啪啪响，“我就跟田甜说你俩肯定没事，看看，这不是都平安回来了吗。”

“他们只是口头说得严重，其实没怎么样。”洛天羽笑道，“这趟去的不亏，肖衡带我们参观了天狼星重工的地下工厂，看到了很不得了的东西。”

他们回到客厅坐在一起。洛天羽向他们讲述了前往自己这一趟的经历，把大个子听得啧啧连声。

“这趟我没跟着去真是可惜。”他惋惜地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在为首都城下的战斗做准备了吗？”田甜关注的点更加贴近大局，她有些忧虑地微微皱起了眉头，“现在最近的战线离首都还有好几百公里远，他们就已经做起了依托首都高墙打防御战的准备，看来前线的真实战况恐怕并不好。”

洛天羽点了点头。

他们一直关注着新闻报道，电视里，网络上天天都在播报着各种所谓的“现场直播”，官方媒体派出了各路军事分析家轮流上阵，从各种角度来分析这场大战中人类的优势在哪里，有什么新装备能投入战场，什么时候能扭转局势之类。

总体来说就是一句话，营造乐观的气氛，尽量让后方保持稳定。

第一百六十六章 幸福里

但是网络上却是另一番景象。随着战线不断后退，一个个大小城市被疏散是无法回避的事实。从沦陷区撤离的人虽然得到了妥善安置，但被迫离开家园的他们本身就是最大的负面因素散布来源。无孔不入的自媒体通过各种渠道和这些人进行接触，然后再将他们的经历添油加醋地渲染成前线败退的新闻。悲观主义开始在民众中蔓延，纽约时报甚至用头版刊登《亚洲即将沦陷》的社论。

“我们的机体什么时候能修整好？老实说，一直在后方待着什么也不做，有些良心不安。”巴特尔道。

“按肖衡的说法，起码得等天火巨炮完成组装。所以我们这个摸鱼状态还得维持一段时间。”田蜜回答道。

“现在前线的战斗已经白热化，我们在那里发挥不出最大的效能。”洛天羽安慰道，“不用担心没有仗打，一切需要我们出动的任务，都不会简单。首都的战斗一定会很残酷，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田甜在一边忽然举起手，“之前我们不是说去你家看看？要不我们去你那住两天吧。”

巴特尔想了想，大脸上挂出了为难的表情。

“我倒是很欢迎，但是……我家是老房子改作的公共租赁房，面积有限的。”

“没事，我们可以住酒店啊。作为一起共事的伙伴，去拜访一下你们家也是应该的嘛。”田蜜嘻嘻一笑拍了拍巴特尔的背，“就这么定了。”

巴特尔思考了片刻，也不矫情，点了点头，“那行，我和舅舅舅妈说一声。正好乌兰的事我也得和他们说。”

洛天羽则掏出手机给白翎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自己一行人准备往巴特尔那里住几天。白翎爽快地同意了，并且告诉他们园子里有车钥匙，叫他们去附近的一个停车场自己取车开。

“这多不好意思。”洛天羽假模假样地客气道。

“那个是会所接vip的时候用的车，反正最近不营业，你们开去也是一样的。”白翎毫不在意道。想了想又叮嘱道，“这车可没有特殊待遇，不要违章啊。”

洛天羽自然满口答应。

过了一会，林琳送来了车钥匙。巴特尔一看，顿时喜滋滋地拿了过来，“丰田埃尔法？可以的。虽然比较低调，但是档次足够高了。这种不对外的私人会所用正好。”

因为之后还要回到这里，所以他们只收拾好了换洗的衣服，其余物件一概留下。和林琳交代一声之后，巴特尔便一脸傻乐地去了停车场。看来这司机他是当仁不让了。

过了一会，体型巨大的商务车开到了路口。三个人把行李塞进车厢坐了进去。车辆的后座部分做过改装，不仅座位全部包裹了精细的真皮，每个座位前还添加了影音娱乐的平板显示器。

田甜打量了一下巴特尔缩着的肩膀和顶在车顶的脑袋，失笑道，“你这个体格，当司机真的有点难。要不是攻击机的座舱空间大，我觉得你可能都只能做步兵了。”

“要我来吗？”洛天羽伸过头来关心问道。

“不了，我能行。”大个子连连摇头，把方向盘握得死死地。

“本来应该是挺好的车啊。但坐过天狼星那个车之后，感觉这个差距有点大。”田蜜在座椅上扭了扭，评价道。

“那种黑科技的东西是人家的自用品，就不要拿来和商品车对比了，完全不是一个层次。”洛天羽道，“这就像拿我们的座机和高8比一样惨无人道。”

埃尔法驶出了街道，沿着北二环向出城的g2高速开去。远远地可以看到，首都防御壁的上方搭建起了一个巨大的方形台架，龙门吊机和依附式壁外升降机组正在将一些构建吊运到台架上方，似乎在为了装置什么设备做准备。但没到能看清楚的距离，他们就进入了出城的地下隧道。

他们到达巴特尔家里所在的滨海区时，已经快到五点。如同他所说的一样，这里是一个看起来算不上整洁的小区，不知道是因为年限原因还是质量问题，楼房的墙面涂料都有不同程度的剥离。

小区入口贴着“幸福里”三个金字，有点掉色，福字的左半边还不知去了哪里。这里临近渤海湾，听巴特尔说再往前走个半小时就能到海边。

小区内部道路很窄，埃尔法的大车身开进去很困难。于是他们将车停在路边的泊车位上，拎着东西走了进去。路上人还不少，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玩闹着。临着路边的门面上，老头老太太们坐在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电线在楼与楼之间蛛网般地穿插着，令人有种一瞬间回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感觉。

看到有陌生面孔进来，居民们都投来了好奇的视线。但因为洛天羽一行人穿的是便服，所以他们也没太关注，看了两眼就继续各做各事。

洛天羽在小区的布告栏前停住脚步，看着贴在上面的两张有点破损的纸质告示。

一张是“关于打击群租、转租等违法行为的通知”，另一张是“关于调整同化者居民卫生维持费的通知”。

“卫生维持费是什么？”洛天羽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奇怪地问。

巴特尔过来看了一眼告示，脸色顿时就有点不好看。

“算是个历史遗留问题吧。这个小区里住的不只有同化者，人类也占了快一半。同化者本身对他们有遗传信息污染风险，所以政府会将双方的生活垃圾之类的东西分开处理。”

“这是一项收费服务？”田甜皱起眉，“这种事情怎么想也应该是公共服务的范畴吧？”

“两个选择。第一个，付费安装他们指定的无害化处理器具，第二个就是每月缴纳卫生维持费。现在新建的小区会标配集中处理的无害化设施，成本摊进业主的物业费里。但我们这种老旧的小区并没有人来修缮，就只能维持这样。”巴特尔摇摇头道。

“当然，军属免除这项费用，如果前期付费安装过处理设备也会以补贴的形式退钱给你。所以我们家现在已经不用担心这件事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

“收多少钱？”洛天羽问道。

“我们那时候安装一套设备是六千多，如果按月交是每月三百五。”

“开玩笑吧？现在最低生活保障金标准每户也不到一千块吧？这还能过？”田蜜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事实上我们这么多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巴特尔笑了笑，指了指一个单元楼，“到了。”

楼道低矮且昏暗，巴特尔微微欠下身在前面带路。好在同化者的眼睛暗中也能看到一定范围的东西，才不至于摔倒。

他们上到五楼，巴特尔在一扇刷着蓝色油漆，由钢筋焊成的铁门前停了下来。门前挂着“参军光荣”和“功勋军属”两块金色牌子，底部印有共和国军红龙金星的标志。

第一百六十七章 姐妹间的夜话（一）

巴特尔敲了敲门，喊道，“舅舅，我回来了。”

片刻后，内层的门打开了。一个瘦高的男人在门口抬着头通过铁门看了看，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打开门将他们迎了进去。

“你舅妈出去买菜了，估摸着一会就回。你们先坐。”他热情地招呼众人进了屋。

如同巴特尔所说的一样，这是一间小到不能再小的房子。45平米的房间被分成两个卧室，和一个小得没法看的起居室。厨房厕所连在一起，加上锅碗瓢勺各种杂物令人都不知道从哪里下脚。但是电视冰箱之类的东西看上去都很新，墙面和地板眼看着也是干干净净的，丝毫没有长期居住的老房子的感觉。

“哟，家里重新装修了？家具也都换了。”巴特尔环视了一圈，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还是托你的福，你上次立功之后，街道里就派人过来把家里重新整理了一遍，墙也刷了，地板也铺了新的，还送来了新电器。”说到这个，巴特尔的舅舅便高兴了起来，“邻居们都羡慕的很呢。”

“这就好。”巴特尔伸手摸了摸沙发的皮面，“这样我努力也是有意义的。”

沙发是个两人座，只能让两姐妹坐下。巴特尔一脸尴尬，洛天羽干脆拉着他站到了旁边。

“我家巴特尔受你们照顾了。他经常提起你们，还说如果没有你们他也到不了今天。”巴特尔的舅舅对洛天羽感激道。

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皱纹像是刀刻出来一般深。艰难的生活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不由得让洛天羽想起他初到首都时，见到的那个毫不起眼的同化者清洁工。

“我们自己的成就主要还是靠自己的努力。毕竟我们执行的是难度比较大的任务，自己不够强大可不行。”洛天羽赶忙摆手，“巴特尔是个很可靠的队友，我们也有很多地方需要依靠他。”

大家寒暄了一阵，铁门响了一下，一个中年妇女拉着一个小拖车进来了，车里装着满满的菜。

巴特尔赶忙上去接了过来。这位舅妈也是个性格比较直爽的人，对洛天羽他们一番感谢之后，便招呼巴特尔帮她把菜拿进了厨房，看来是准备大办一场了。

“你舅妈现在安排在社区医院那边搞卫生，也算是有个固定的收入来源了。”巴特尔的舅舅看着妻子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感慨道，“你参军以后，咱家的生活确实改善了不少。但是想到这些福利都是你出生入死拼回来的，心里又不是个滋味。”

“现在我是家里的顶梁柱了，这是应该的。”巴特尔安慰道，“再说了，富贵险中求嘛。”

“估计您得做好准备，过段时间估计社区里又要敲锣打鼓来上一次。”田甜在一边微笑道。

巴特尔的舅舅惊讶地看向他。大个子嘿嘿一笑，“我们四个人刚记了集体一等功。”

“一等功！这……”巴特尔的舅舅惊得说不出话来。

“巴特尔你得了一等功？”舅妈也一脸惊喜地从厨房走了出来，脸上眼见着就放出光来。

“是集体的，我们四个人。”巴特尔挠了挠头，“具体的情况不能说，不过这段时间你们多关注一下电视，到时候就知道了。”

“还上电视了啊！真是……”一连串的消息让两个人有些手足无措。

“出息了，出息了。”舅妈看着眼睛就有点发红，她摆了摆手，“你们聊着，我去做饭。”说着转身回了厨房。

“等补贴标准上来了，您和舅妈就租个大点的房子吧。”巴特尔环视了一下客厅，“现在乌兰的治疗我这边能负担得起，我自己也用不了很多钱。”

“那怎么行。你的钱还得给你存着娶媳妇呢。我们哪能乱花。”舅舅连连摆手。

巴特尔顿时一梗，下意识看了洛天羽一眼。四个人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舅舅还没察觉，喜孜孜地继续说，“现在你又是军官，还是一等功，说个媳妇那肯定是再简单不过了。我看楼下老林家的闺女就……”

“好了好了您可打住，我现在还没考虑这事呢。”巴特尔顿时头大如斗，赶紧想把这个话题刹车，“我们几个的工作说得不好听都是刀尖上跳舞，你跟人家姑娘说了人家还未必能接受呢。”

说着他就给三人使眼色，奈何三个人一个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低头看着锁屏状态的手机，一个维持着清清淡淡的笑容一言不发，完全没有要救他于水火的意思。

于是这个话题一直持续到晚饭结束，把个巴特尔搞得哭笑不得。

“八哥你要不见一下人家女孩子呗，你看你舅舅都说的这么好了。”田蜜打趣道，同时斜着眼飞快地瞟了一眼田甜。只见田甜毫无所动，依然笑意盎然地看着他们，但没有参与话题的意思。

“不了不了，稳定了再说吧。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坑人家么。”巴特尔连连摇头。

田蜜心里叹了口气，也就不再提了。

晚上巴特尔在自家过夜，洛天羽开着车到了附近他们订好的酒店。

“希尔顿啊，感觉八哥不来有点亏啊。”洛天羽停好车，一边搬行李一边开玩笑道。

“和家人相处的机会难得，我觉得你告诉他他也不会来的。”田甜道。

“定了两间，晚上你自己睡，我跟我姐睡一起。”田蜜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包，拖着田甜就走在了前面。洛天羽本来想口胡一下孤枕难眠之类的话，但想了想田甜在边上，话到嘴边还是收了回去。

两姐妹进了房间，田蜜一下就把自己扔到了床上，舒展成一个大字。田甜默默地坐在她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田蜜笑嘻嘻地将她拉倒了下来，两人并排躺在一起。

“好久没这样睡在一起了。”田蜜翻了个身抱住田甜的手臂蹭了蹭。

“是啊，你和队长在一起之后，这种机会就不多啦。”田甜侧了过去，和她拥抱在一起，“以后你们俩生活在一起之后，必然就和姐姐分开啦。这样的机会只会越来越少。”

“怎么会。就算我和队长在一起，也不一定要和你分开啊。”

田甜摸了摸她的头，爱怜地微笑，“又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你已经有可以依靠的人了，是时候从姐姐身边飞走啦。”

“不要。除非老姐你也找到那个可以依靠的人。我们不是约定过吗，要一起穿上婚纱的。”

“我吗？”田甜笑了笑，目光空虚地投向天花板上，“可惜了，我现在都提不起这种想法。”

第一百六十八章 姐妹间的夜话（二）

“我一直都不好问……你跟八哥之间发生了什么吗？”

“其实没有发生什么，他对我确实很好，我能感受到。但是我还是没办法把他当成那种……男女爱情的对象。相比起来，他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兄长。”

“所以你们是一直这样心照不宣？还是你拒绝过他了？”

田甜沉默了下去，双眼微闭。她的思绪回到了那条遥远的机场跑道上，巨大的运输机从对面而立的男人和女人旁边呼啸着向夜空中升起。男人的笑容真诚，眼神中流露出期待。

“如果这样的告白来得早一些，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她这么想着，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这个山一般高大的男人看似粗糙的外表下，却有着一颗细腻的心。即使知道了她的心思，他也依旧毫不动摇地站在她的身边，绝不会说多余的话。

她不是没有想过接受这个男人的心意。但是她做不到。她一生中仅有的那一次连接像是刻进了灵魂深处中一样，几乎在她每个午夜梦回的夜晚，她的身体或是意识都会用无法填补的空虚感，反复让她回想那仅有一次的，令人无法自拔的安全与幸福。

就像是在远离文明世界的异国海岛，那里白昼时有温暖的阳光，能听到海浪抚摸沙滩的柔和水声。棕榈的叶子在风中互相摩擦，发出轻微但令人愉悦的轻响。太阳从一片火烧云中缓缓地坠下海平线，夜色中小小的寄居蟹从沙滩的洞中钻出来，顶着雪白的螺壳笨拙地奔跑。

她没有告诉过别人自己梦想中向往的景色，她也不曾去到那里。但是在连接的一刹那，她感受到了这样如同幻境般的世界。但她还没有足够地享受这种美好，一切就中断了——她再次回到了黑暗且封闭的感知中。那种恐惧空虚与失落几乎是同时回到了她的躯体中，令她惶急无措。

她像是分成两半，一半强烈呼唤着再次的连接，而另一半却用理智强行阻止住。

他不属于自己，而且，当她几乎是压制了自己的理智和道德观去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也明确拒绝了自己。

“算是报应吗。”她这么想着。

“所以你真的拒绝了他啊。”见田甜始终没有回答，田蜜叹了口气。

“毕竟我不能欺骗他。”

“姐……你心里是有其他人么？”田蜜凝视了她许久，缓缓地问道。

田甜转过头来，两姐妹沉默地对视着。

田甜看了她一会，微微一笑，“你已经知道啦。”

“也……也没有太确定……”田蜜本来还觉得她会断然否认，还准备再问下去。没想到田甜居然坦然地回答了，这反而让她有点失措，一下接不上后面的话来了。

“干嘛这个表情。”田甜伸手捏了下她的脸，“搞得像是你做错了什么事一样。其实我还以为你会反应更激烈一些，比如说大吵大闹之类的。”

她的表情和声音还是那么自然，丝毫感觉不到什么紧张或是负疚。

“怎么会。”田蜜摇了摇头，“喜欢一个人又没有错。”

她忽然大力地抱住了田甜，将头埋在她的颈侧，低声说，“就算全世界都将我们孤立起来，我和姐姐也会一直在一起。”

田甜微微地睁大了眼睛。

当她们小时在学校受到老师与同学的冷落与疏远时，回到家中便会像这样抱在一起同床入眠。那时候她们互相安慰对方时，用得最经常的就是这句话。虽然隐藏身份离开海都之后她们都成功地融入了身边的环境，也交到了不错的朋友，但童年时的这段经历始终让她们对那个所谓的上流圈子有种发自内心的排斥。

虽然在已经成年的她听来，这句话现在感觉有些幼稚了，但她心中却感觉到了满满的暖意。

“你不愿说出来，是因为觉得自己是姐姐所以一切都应该让着我吧？”田蜜叹了口气，“可是我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只觉得很难过。不是因为我们同时喜欢着一个人，而是因为你只能把自己的感情封闭起来，看着我和他在一起的幸福。这种感觉……”

“确实很难过。”田甜似乎有些疲倦般闭上眼，“有时候我会看着眼中的你，然后想象那是我自己。”

田蜜感觉心里的一个部分像是被带着钩子的线扯了一下。她忽然意识到，在苏小熙告诉她这件事前，自己根本没有发现这些本来应该很明显的痕迹。

自己已经有多长时间不曾和过去那样，带着关心与姐姐分享心中的秘密？

她以为她和自己一样也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却没有发现对方寂寞的目光投注的方向，却是自己身边。

“我和你对他的情感可能有些不一样。”田甜继续说，“你是通过和他的相处，真的被他的人格魅力所吸引。但是我和你有些不同。”

田蜜愣了一下，支起身子疑惑地看着她。

“若是要论我喜欢的性格类型，可能八哥会更好一些吧。”田甜笑了笑，“我不是太喜欢那种拿保护你为借口，然后不管你怎么想都把你当成花瓶一样放在安全地方的男人。这一点八哥比他做得好，他会尊重我的看法。”

“哈欠！”隔壁隐约传来一个打喷嚏的声音。

“是因为那家伙和你连接过的原因吧？我听说了，那基本上等于把你摸光了……”田蜜说着表情就险恶起来，捏着手指发出卡巴卡巴的响声。

“不完全是这样。”田甜伸手掰开了她的拳头，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地说道，“倒不如说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反而好了。”

她思考了片刻，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蜜蜜，你和队长同样是连接过的。你有没有感觉他……”她停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和我们完全不同？不是人类也不是同化者，是一种和我们完全不同的……生物？”

这句话像是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田蜜全身一个激灵，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住了田甜。

田甜的这个问题一瞬间唤醒了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去回忆的东西。

在忻州时，她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接受了他的意识操控。那时候她便察觉到了他的身后有着什么令她恐惧的东西存在。

接着在变异转化者袭击的时候，他醒来的那一瞬间，从自己身后传来的那种几乎要让人精神崩溃的压力。而他杀死那个战斗力匹敌整支火力小组的转化者，只用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到了这个份上，她再怎么愚钝也已经明白洛天羽根本和她们就不是一个层面上的存在。

“我和他连接的时候，你知道我感觉到的是什么吗？”

“是一整个世界。”

田甜像是在回味那种感觉一般，深深地呼吸。

“你记得队长那时候为什么要和我连接吧？”她问。

“映射障碍症，是要把你的映射位置对应到正确的位置上。”田蜜点点头。

第一百六十九章 姐妹间的夜话（三）

“严格地说，不是把我的映射位置‘对应’过去，而是强行覆盖成和他一样的路径。”

“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我的症状比八哥严重一些。他还能感知到外界的情况，而我不仅感受不到，甚至连时间的概念都不清晰了。在你们看来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我却像个幽灵一样在黑暗中漂泊了好几天。我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发不出声音，除了思考之外什么都做不到……就像是被监禁在一个名为‘自己’的囚牢中一样。”

她轻轻地将手按了惊得坐起来的田蜜肩上，继续说，

“我呼喊你的名字，你没有听到。八哥也没有。最后我试着叫队长，他就打破了我身边的壁障，拉住了我的手……就像是神拯救向他许愿的人一样。就是那一刻我隐约看到了他的样子……”

她低着头，过了许久才说，“那绝对不是我们现在看到的他。我没法描述，但那是更加伟大，或者更加恐怖的东西。”

“再说回我对他的情感吧。这么长时间我一直都在仔细思考这件事情，而有一些事情一直都难以理解。”

“之前我说过，他不算是我心中完美男人的形象。确实我对他是有一些好感的，但只要有你在，我就一直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越过那条界线。但是从那次连接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对他的情感就像随着我的映射被更改一样刻进了我的思维中，让我难以自拔地去想念他的容貌，他的一举一动，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这种转变来得太突然，几乎摧毁了我之前和八哥建立起来的所有感情基础。而这就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我试图冷静地去思考这些事情，但是这就像是和我自己的意识作斗争一样，需要耗费比正常思考多太多的精力。”

“最后，我得出了一个设想。可能听起来很荒谬。”她目光复杂地看着田蜜，接下来的话反复到了嘴边好几次，都停了下来。

“我本来不该和你说这样的话，但是瞒着你们我真的太难受了……请原谅我。”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起来，就像是在恐惧着她即将说出的话。

“我对他的感情，与其说是感情，不如说是一种来自血液里的依附感。八哥也是一样，即使知道我拒绝他的原因是队长，也丝毫没有半点对他的不满。即使关系再好，这种事也实在匪夷所思。如果……”

田蜜点了点头，补完了田甜没有说出口的话，“如果他是prototype，一切能得到解释了，对吗？最上位的原种生物，世间一切拥有原种血液之人的……王。”

“那样的他你果然也是见过的，对吧。”虽然是问句，但田甜没有用疑问的语气。

田蜜轻轻点了点头，“我见到的更多。”

“是吗。”

说出了一直封闭在自己心中的感觉，田甜如释重负地躺了下去，像田蜜一样把自己用力地伸展开。

“你能想象吗，我甚至想过，如果你有一天在战场上遭遇了意外，我是不是就能取代你的位置？”她不再顾虑了，自嘲地将心中的暗面毫不留情地抖了出来，“出现这个想法的时候我简直是害怕到了极点，我甚至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人。”

田蜜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流露一丝心痛。

“我对自己说，你不能这样下去了。于是我尽量少说话，不去看你们也不在你们面前表现自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没有用吧？”田蜜轻声道。

“还是有些用的，至少我现在可以顶着内心的罪恶感把这些话统统说给你听。”

“我想让你不这么难过……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田蜜再次将她紧紧地拥抱。

她感到自己的肩上有些湿润的水痕，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就好。”

“或许他会有办法？”田蜜试探着问，“他既然能覆写你的映射信息，也许也能做到更多？”

田甜摇了摇头，“这绝对不行。让他介入就必须要告诉他事情的真相，这不就意味着我真的插入你们之间来了吗？”

“我不在意。”田蜜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在意。”田甜坚定地拒绝了，“我不能接受自己喜欢上一个人，却发现对他的喜欢本身是虚假的。”

“即使我要去喜欢他，也必须是因为和你一样，从内心深处去了解他，接纳他，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和他在一起……如果连这都搞不明白，这种感情是不能称之为‘爱’的。”

田蜜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话。她了解自己的姐姐，知道当她这么说的时候，心中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她骨子里还是有一股骄傲在，被强加的东西，即使再好也不会要。

时间将夜色慢慢地变得深了，田蜜紧紧地靠在她身边睡着，就像小时一样。田甜在黑暗中睁开眼，翻出手机找到了一条消息，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了一遍，然后删掉。

发件人的那一栏，写着“王跃进”。

她看着田蜜的睡颜，轻轻地叹息。

“你和我不一样，对他的感情是真的吧？”

“毕竟，现在你和他……可能是同一种存在了。”

第二天巴特尔带着他们去渤海湾逛了一圈。那里停泊着原属于北方联盟的轻型航母基辅号，退役下来之后被共和国的一个娱乐集团买了下来改装成主题乐园。

和共和国几乎是野蛮生长的海军不同，北方联盟的海军随着欧洲领土的沦陷，重要军港一个个丢失。曾经的四大舰队中，波罗的海舰队和黑海舰队合并为大西洋-地中海红旗舰队，停泊在非洲租界区的新列宁格勒港（原利比亚的黎波里）。而北方舰队和太平洋舰队则合并为远东红旗舰队，停泊在联盟历史悠久的不冻港符拉迪沃斯托克。随着联盟重要经济区一个个丢失，联盟本就负担巨大的经济更加捉襟见肘，以至于整个海军舰队在改编完成后退役了包括航母在内近40%的舰只，将维持它们运行的资源匀给前线急需的装备。

而这些退役的战舰也没有闲着，它们立刻成为国际军火市场上的交易商品，重新刷上舷号和舰名后进入各国海军服役，换来联盟紧缺的各种资源。当时以印度为首的南亚联盟勒紧裤腰带一掷万金买走了包括一艘库兹涅佐夫上将级与一艘基洛夫级核动力巡洋舰在内的水面舰艇，共和国则以经济和装备援助的方式换走了一艘技术含量更高的阿库拉级潜艇。

而同样被退役出售的基辅号则因为尴尬的设计比较不受人待见。它太过于依赖舰队体系，过短的飞行甲板让它没法适用现在主流国家的舰载机，而一半飞行甲板一半武器系统的设计又没法让它装载太多飞机。于是这艘船就一直停泊在远东的苏维埃港十几年，直到满身锈迹依然无人问津，最后落得低价出售变成游乐场的结局。

但随着印度、缅甸等国丧失本土之后，南亚联盟也面临了和它们的老东家一样的困境——养不起这些大家伙。虽然它们仍然游弋在孟加拉湾上，时不时地执行战斗任务，但大部分战舰的舰况都因为缺乏保养而严重劣化。

“到底是哪个更好一些呢。作为一艘战舰趴窝在海上最终被抛弃？还是刷上光彩照人的油漆永远不再出港？”

田蜜如是说。

第一百七十章 骚扰

晚上，他们送巴特尔回到家，坐了一会之后就准备回酒店去。还没起身，便听到楼下突然传来一声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巨响。

“打架？”田蜜顿时兴奋，从窗户里伸着头就往下看去。

“哪都有你是吧。”洛天羽斜着眼睛给她拉了回来，“人家打架关你什么事，安分一点。”

本着不惹麻烦的心态，他们继续坐了下去，准备等下面事了了再下楼。但是砸东西的声音一下比一下重，其中还伴随着不堪入耳的谩骂声和惊慌的尖叫声。

“要不报个案吧，不然这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洛天羽摇头叹气，掏出手机打了报案电话。

“治安局就隔两条街，应该一会就过来。”巴特尔道。

“老葛啊，我听这声音怎么像是从老林家来的呢？”巴特尔的舅妈在门口听了一会，惊疑地说。

“真的？”舅舅一听站了起来，也走到门口去。侧着耳朵听楼道里的动静。

“好像还真是的。要不下去看看吧。”说着他回来披了件外套就向下走。

“我也一起去吧。人多了比较好讲道理。”巴特尔嘿嘿一笑，黑熊一般的块头也从门口挤了出去。

“你家道理这两字写作拳头是吗？”田蜜实在忍不住，一边吐槽一边跟了出去。

洛天羽和田甜无奈地对视一眼，也站起身下了楼道。

他们转过二楼没有灯的楼梯转角，就看到几个人堵在楼道口。一个人正拿着棒球棍旋身作出击球的动作，然后重重地砸在已经裂开一半的门板上。这一下的力道很重，门板的一块直接飞进房间里去，大概是砸到了桌子或柜子，乒乒乓乓地传来碗碟砸碎的声音。屋里有女人惊叫了一声，然后是低低的哭泣。

“各位，大晚上的这么闹，四邻八舍的都没法休息了。这家里就住着一家孤儿寡母，有什么事找治安官来解决吧。”巴特尔的舅舅出声道。

下面几个人朝他看了过来，砸门那个人看了他一眼，一句话不说，一挥手将球棒砸了过来。巴特尔已经提防着他来这一手，伸出粗壮的手臂格了一下。球棒在他身上砸出一声闷响，掉到楼梯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居然还是金属材质的。

洛天羽皱了皱眉，回头对田蜜做了个“包抄目标”的手势。田蜜会意，点点头转身又上去了。

巴特尔毫不在意自己被砸了这件事，沉默地向前逼了两步。这时候那个砸门的人才看清楚他几乎顶在天花板上的体格，顿时浑身一抖，向后退了两步，不小心踩了正中间的人一脚。

那人二话不说劈脸就是一个耳光，“瞎了？给爷滚开！怂x。”

这一下力道很大，把拿球棒的人一下拍到了墙角里面。他点头哈腰地说着对不起，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挤进去。

洛天羽没有出声，闭着一只眼用感应视角着看着下面这几个人，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这个卖力砸门的人和其他三个拎着甩棍铁链的都是人类，而中间那个发飙打人的居然是个同化者，年纪也不大就二十五六岁。

而被砸的门里有三个同化者，一名年轻的男孩和两名女性。男孩手中握着一根拖把棍子想要向外冲，而两个女人则死死地抓住他。

“朋友，不管谁对谁错，做事留三分。”巴特尔看着那个人沉声道，“这算是寻衅滋事了，治安官过来你不好说的。”

“治安官？”那个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走到破掉一半的门前，飞起一脚踢了上去，大声道，“报警了没有啊？没报赶紧的，来一个你曹爷就跟你姓！”

洛天羽和田甜对视一眼，都皱起眉头。

如果这家人从被骚扰开始就报警，算到现在已经快二十分钟了。巴特尔说过治安所就在两条街之外的地方，这种荒凉的小区也不可能存在堵车的问题。但现在别说治安官了，连小区的治安辅员都没出现。看来这个曹姓男子所说的不是在虚张声势。

“你又是个什么玩意？谁拉链没拉好把你露出来了？”他胆量倒是比手下的小弟大得多，丝毫不怂巴特尔的块头，走到他面前扬起下巴露出凶狠的眼神盯住他。

洛天羽看着他那自以为杀气十足的样子，嗤地一下笑了出来。

“你在笑是吧？”他从身后的人手里拿过甩棍，直戳戳地指向了洛天羽的鼻尖，“给爷说说什么事这么开心？”

“不好意思，我们受过严格的训练，一般不会笑……除非忍不住。”洛天羽无视了指着自己的棍子，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在他眼中健康状态中等偏下的同化者。如果动起手来，他们四个人任意一个都能将对方所有人干趴下。

“虽然你很想把自己装成狼的样子，可在我看来还是只没吃过肉的狗。叫的再凶，听来也是汪汪汪。”他耸了耸肩，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巴特尔也嗤笑了一声，附和道，“别这么说，看他这个眼神，肉没吃过说不定喝过点汤呢。”

“我x你x！”他们的轻蔑态度让这个男人顿时炸开了锅，抬手一棍直劈向巴特尔的头顶。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后，大个子的头微微向下低了低，身体如山一般纹丝不动。舅妈见他居然被打中了顶心，当即一声尖叫要冲上去，被洛天羽拉住了。

“他没事。”洛天羽笑着站到了舅舅和舅妈前面，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您两位要不先回，这里我们年轻人处理就行。”

田甜从后面伸手揉了揉大个子的头，“还是会有点疼吧？”

“还好，还好。”大个子笑着摇摇头。

“可不好打架啊！”舅妈还要再劝，舅舅对她摇了摇头，拉着她向上走了几级台阶，隔远了些距离望着这边。

“这小子是抱着打死我的力度来的，有点意思。”巴特尔抬起头，咧嘴一笑。他活动了一下脖子，骨节发出令人恐惧的咔咔的声音。一瞬间他的气势变了，像是一只真正的大熊毫无慈悲地舔着牙齿睥睨着在自己面前张牙舞爪的猎物。

似乎是听到外面的情况变化了，被砸烂的门里面探出了半张惊慌的脸，看了看外面的情况后，视线落在了大个子的脸上。她用害怕的声音弱弱地问道，“……巴特尔？”

三个人都是一愣，这声音很是耳熟。

“林琳？！”田甜立刻就认出来这个声音。

“田甜姐，是我……”门后面的声音带上了些哭腔，“请帮帮我……”

第一百七十一章 地头蛇

“你这小x货，敬酒不吃罚酒，还敢找人来搞你曹爷，胆子肥的很啊？！”同化者男人又飞起一脚踢在门上，“看老子不整死你！”

“听这句话我大概就能猜出来七八分故事了，”洛天羽斜着眼睛露出了看垃圾的冰冷眼神，“我还以为这辈子只能在法制节目里看看这种恶俗的事情，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怎么说？”巴特尔露齿一笑。

“讲道理……你那个道理。”洛天羽拍了拍他的肩，悠哉地靠在楼梯栏杆上示意自己不打算出手。对方已经打了巴特尔一棍子，这一架自然是避免不了了。这种狭窄的空间里对方的人数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巴特尔源自盾卫龙的强大防御力让他可以完全无视这些小痞子们手持的武器。

“打……打死他！”同化者男人大声嚎叫着，自己却向后退去。他的手还在发着麻。如同巴特尔先前所说的一样，那一棍他就是抱着要打死对方的目的去的。他很喜欢用这个姿势敲断他人的肢体，骨头断裂的声音和哭喊声会让他享受到无比的快感。

但是刚才他用尽全力的一击像是打在了一块厚厚的铁板上，巨大的反震力让他手中的甩棍脱手掉下，好在有腕绳才没有落地。他有自信这一下足够劈碎数块堆叠的砖头，但是……

这个熊一样的男人居然连血都没有流一点。

喽啰们也不傻，他们本来就是人类，力量还不如这个同化者，上去不是送死吗。但是他们也知道违背这个人的后果会是怎样，挨一顿打总好过事后被整一辈子。

正当他们犹豫不前时，巴特尔动了起来。他的打法十分简单粗暴，熊掌一挥抓住当先的那个小痞子脑袋直接就按到了墙上，碰的一声后那个人一声不响地像个面口袋般歪倒在地上，脑门染满了白色的墙粉。后面的两个人嚎叫着挥动铁链和球棍一起打了上来，巴特尔不闪不避任由他们打中，伸出双手一手抓住一个脑袋，两下一碰来了个亲密接触。

他像丢垃圾般将两个翻着白眼直抽搐的家伙丢下，斜眼看了看跑到楼道口的那个同化者。

“就这么走了？不再玩一下？”

眼见十秒钟内自己的三个跟班就人事不省，而对方连皮都没有破一点，同化者男人意识到事情不对了，对方不像这个社区里的人一般卑微软弱，被欺凌了除了沉默和哭泣什么都不会做。

他们都不怕事。

最重要的是，这个大个子男人看上去十分能打。

这个小x货，从哪里找来的这样的怪物？他顿时萌生了退意，心里把林琳用最恶毒的语言骂了无数遍，三个跟班也不管了，撂了句狠话就准备退走。

“爷记住你了，有种你就在这里不要走……”

“他不走的，你也不要走啊~”他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甜的有些发腻的女声。换在平常，他大概会猥琐地笑着把手伸向后面，但现在的情况显然不该这么做。他寒毛直竖正要回头，一只手臂从后面迅捷地穿过他的脖颈，紧紧地锁住喉部。他的气管被压迫住了，很快就感到呼吸困难。他挣扎着伸手想去抓对方的脸，但没有够着。

“x，这女人……还挺香。”失去意识之前，他脑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好了林琳，都解决了，可以开门了。”巴特尔敲了敲那扇破得不成形状的门。

可能是门锁彻底坏掉了，门后面一阵手忙脚乱的折腾，才把门给打开来。林琳在门口心有余悸地扫视了一眼，看到刚才砸门的三个人已经瘫软在地一动不动。

“哟，真巧啊。林琳你原来住这里吗？你和八哥是邻居诶！”田蜜正拎着那个同化者男人的衣领将他脸朝下拖了过来，一把丢在地上，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

“家里有多余的绳子吗？有袋子的话也借几个。”洛天羽在门口招了招手。

林琳赶紧应了，回屋里翻了一会，找出了一捆彩色的塑料捆扎带和几个购物纸袋。于是四个人被严格地按照捆绑俘虏的方式捆住手脚，头上分别套上“家乐福”“沃尔玛”“不可燃垃圾”（日文）以及“便民超市”的纸袋子，在墙边摞成一排颇为喜感。

田蜜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把“不可燃垃圾”扣在了同化者男人的头上。

洛天羽他们进了屋，只见屋里一片狼藉，飞进去的半扇门砸倒了餐桌，地下散落着破碎的瓷片。一个头发花白的妇女坐在墙角抹着眼泪，身边站着一个身材略有些瘦弱的少年。

“妈，没事了啊。”林琳抱着妇女安慰了片刻，又推了下警觉地盯着巴特尔的少年，“锦儿，把拖把放下，他们是姐姐的朋友。”

田蜜从巴特尔背后伸出头看了看这个少年，嘿嘿一笑，“球棒打他都不带破防的，你拿那玩意没有用。起码得上开锋的刺刀才行。”

“你能期望我好点不？”巴特尔白了她一眼。

看到田蜜的样貌，少年脸红了一下，放下了拖把棍子。

巴特尔的舅舅舅妈也跟着进了门。

“老林啊，这是怎么回事啊？”舅妈坐到了林琳母亲身边，扶着她的双臂问道。

“那个人是来找我的。”林琳咬着牙瞪视着“不可燃垃圾”，“你们可能听过这个人，他叫曹旺明。”

舅舅和舅妈的脸色顿时一变。

“怎么招惹上了这个畜生？”舅舅一巴掌拍在腿上，看着地上那个人的眼神如同看到蛇蝎一般。

“上个月回来过一次，被他在路上看到了，就一直在纠缠我。后来我实在没办法了，刚好你们住回来了，我就申请了去上班，一直住在会所那边避风头。结果他见我不回来，就开始骚扰我们家，砸玻璃泼油漆什么缺德事都做得出来。”

她看了看门板，叹气道，“这个月刷了第三次了。这次更麻烦，干脆连门都没了。”

洛天羽抬起鼻子闻了闻，空气中确实有些微弱的油漆味道。

“这家伙很有名吗？我考走的时候还没听过这个名字呢。”巴特尔皱着眉回忆了一下，摇头道。

“你都出去三年多了，这院子里来来去去的都换了不少人了。”舅舅嘿地一笑，“你小时候认识的那些人，不少都搬走了。”

“前年政府把同化者生活垃圾处理的工作包给了社会企业，他家里凭着自己有个治安分局局长的亲戚拿下了我们这个区的分包。本来他们家就是吃建筑工地的流氓，根本就不做这一行，拿了分包以后就低价转包给别人，然后提高我们的卫生维持费赚差价。”

洛天羽想起了门口那张调整卫生维持费的公告，便问，“现在收多少？”

“五百。”林琳回答。

“这还让人活吗？”巴特尔对知道这里生活的人来说这个价格意味着什么，双目圆睁怒道，“难道政府不管？”

没有人回答，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我们这些非军属的同化者即便去反映问题，政府也根本不会重视，而他们又聪明地不去碰军属，自然就无事发生。再说了，这里的治安所长官都是他的亲戚提拔的，问题反映上去也只是被发回来处理……去告状的人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田蜜瞟了一眼还在昏迷状态的四个人，冷哼了一声，“看来这是个烫手山芋了。”

洛天羽沉思了片刻，站起身，“我去打个电话，你们先聊。”说着便出去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恶行

“队长以前说，同化者之间的阶级观念比较淡薄，很少把同类真的逼上死路。”田甜目光复杂地盯着那个男人，“看来他也有出错的时候。”

“这个人以前不是同化者的。”林琳摇摇头，眼睛里像是有火焰燃烧。

“他本来是个很好色的家伙，身边从来不少女人。大概是玩够了人类吧，他开始对同化者女孩子下手。”

“这色胆真够肥的，”田蜜啧了一声，“他是义务教育都没接受过吧？原种生物遗传是多强势的东西，小学就该教了。不好好学习，翻车了吧？”

“听说他被传染之前，一直靠阻断药和安全措施来预防，祸害的女孩子也多是选那种同化率很低的。”林琳说着握紧了拳头，“后来他盯上了我在酒吧打工时的一个姐妹……”

田蜜了然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和你一样是吃过药的那种？药效中性状不明显所以被误认为是低同化率？”

“她有31的同化率。”林琳点点头。

“哦吼，完蛋。超过20吃药就没用了，31简直是必杀啊。”

“她是被强迫的……她告诉他们自己的同化率，可是没人信。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即使对象是同化者，这种恶性案件也该入刑了。他居然没被判，背景这么厚实？”田甜疑惑道，“不过一个治安分局的局长而已，还没这么大影响力吧？”

这话有点硬气了，不知道她底细的几个人纷纷抬头惊愕地看着她。

林琳是知道她们什么来头的，顿时摇头苦笑，“对我们来说这就算是皇帝一样了。”

她沉默了一会，深呼吸了一次，似乎在压抑着心里涌上来的愤怒，继续说，“这个女孩子根本不敢去报案，她知道自己大祸临头，连夜就逃走了。然后，治安局以故意伤害为由通缉并逮捕了她。”

田蜜他们脸上刚才还在调笑的神情消失了，默默地听下去。

“监察院以隐瞒自己同化者身份并蓄意感染他人的罪名，对她提起了公诉。因为她没法负担对方要求的500万赔偿，所以区法院一审判了她顶格的15年监禁。至于她是被侵犯这件事情，没有任何人关注。”

“她提起了上诉，海都有一位做妇女权益的大律师注意到了这个案子，自愿来为她做辩护。”林琳叹了口气，“但是她没有等来二审开庭。”

“她死在了看守所里。治安局说她是自杀的……但是傻子都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火化的时候我去看过，即使是化过妆，连我这样的人都能看出来她受了多少罪。”

“而那些法医们都一口咬定这是自杀。”

巴特尔的坐姿不变，但拳头用力地捏紧了。田蜜的目光变得危险起来，她的手指微微张合，似乎下一秒就要扭断一些什么东西。田甜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免得她真的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这个畜生转变之后，对其他的同化者有一种病态的憎恨。他更加变本加厉地去祸害在夜店打工的那些同化者女孩子，据说……做完之后甚至会敲断对方的四肢，听她们惨叫取乐。其实那些女孩子只是为了养家糊口，她们做错了什么呢？”说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了，捂住脸啜泣起来。

“我本来想着跟你解释一下这件事情，看来可以省下来了。”

洛天羽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他手里还拿着手机，通信中的图标仍然亮着。

“毕竟是熟人，关系也还可以，这件事我还是想管一管。你算是我们的老板，给句话。”

他刻意地咬住了“我们”两个字。田蜜看了眼林琳，哦地点了点头。

林琳知道这是谁，对她的能力也略知一二。洛天羽说话的时候，她几乎是满怀期待地紧紧盯着电话，期待着一个回答。

电话那边沉寂了片刻，传来一个疲惫低沉充满仙气的声音，“我正忙着从二十公分厚的报告书中拯救国家呢……这种小事不要拿来烦我。”

林琳的表情顿时一黯。

“你们几个已经是我成熟的部下了，要学会自己处理问题。尺度把握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搞清楚，现在是战争年代，你们是军人！军方什么时候怂过地方？”

白翎似乎正处于过度加班带来的烦躁中，洛天羽都听见她的手指在那边咚咚地敲着桌面的声音了。

“明白了。”洛天羽微微一笑，“我的错，不烦你了。”说着挂断了电话。

片刻后，手机进来一条短信，写着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名字。他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忽然目光转到了同化者男人头上。

林琳眼巴巴地看着他，刚想问什么，只见他忽然抬起脚，一脚瞪在男人的脑门上，将他的头直直踩在墙上。这一脚用的力不小，整个墙面一抖，瑟瑟地掉下来些许尘灰。

这一下把一屋子人都惊了一下，田蜜吹了声口哨。林琳的弟弟看着洛天羽，像看到了崇拜的对象一般，眼中都要发出光来。

“既然醒了，不打算说点什么？”洛天羽冷冷地说道。

“你们是什么人。”纸袋下传出来一个低低的，咬着牙发出来的声音。

“你可以叫我们以理服人的热心群众。”巴特尔捏了捏指节道。

“所以刚才她说的都是真的咯~？”田蜜还是用她那个甜甜的语调问道，但是能看到她表情的人现在都能读出她脸上行将爆发的预兆。

田甜松开了拉着她的手，扭头看向窗外。

“是啊，怎么样。”纸袋下的男人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用张狂的语调大声道，“玩残几个又怎么样了？弄死又怎么样了？你们这帮杂种就该给人类当狗，主人打死两只畜生算得了什么事？”

“这话从同化者嘴里说出来算是自爆攻击了吧，不过我猜他是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洛天羽还是保持着微笑，抬脚变横向，一记抽击踢在他的面门上。

纸袋子慢慢地渗出了红色，但没有人心生同情。

“你们这些杂种！你们完了！你们逃到哪里我都会把你们抓回来！”男人是个有凶性的，受到殴打并没有求饶，而是豁出去一般放声大叫。

“林琳你这个小x子，爷绝不会放过你！你那个弟弟还想考军校？做梦去吧！时间还长的很，你看爷能不能把他办进去坐着！”

林琳脸色一白。共和国参军时的资格审查要求没有犯罪记录，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就相当于掐断了她不惜摧残自己的身体换来的全家的希望。

“我去你x的！”一个还有些稚嫩的声音像是只愤怒的幼兽一般咆哮，一根拖把棍子重重地劈在“不可燃垃圾”的正中央，打得他浑身一抖。

“我就是不当兵了，去当建筑工，去挖矿，也不要我姐姐卖了自己给你！”少年清秀的脸涨得通红，大声道，“要是喝她的血来养我自己，这辈子我都没脸说自己是个爷们！！”

“说的好！”巴特尔喝彩道。

“少年，姐姐暂时认同你现在是个爷们了。叫什么名字？”田蜜赞许地拍拍他的肩。

“林鸿锦。”

田蜜点点头，拿过了他手上的棍子放在一边，“打打杀杀的事现在还不适合你，让专业人士来吧。”

第一百七十三章 垃圾处理

洛天羽抬手掀起了他头上的袋子，伸手抓住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有种把爷弄死，爷要是不死你们这些杂种就得死。爷会让你们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你们这些杂种的容身之地！”他努力地睁着被血糊住的眼睛咆哮道，恶狠狠地盯着洛天羽的脸，想要记住他的每一个特征。

洛天羽没有回答，掐在喉咙上的手像台钳一样收紧了。男人悬在空中的腿蹬动着，两眼逐渐泛出了血色。

所有的同化者忽然感觉到室内的温度像是下降了几度一样，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栗。一股无形的恐惧感猛然灌注了他们全身，体质状况最差的林琳甚至一声惊呼差点晕厥过去。

“你们俩都玩过了，留点机会给我啊。”他耳边忽然传来田蜜的声音。她虽然话音强装着毫不在意，但呼吸有些急促，似乎受到了什么影响。

洛天羽皱了皱眉，手指缓缓地松开了。男人像具死尸一般砸在地面，本能地捂着脖子疯狂地呼吸。他扫了一眼对方的反应，知道田蜜的提醒来得很及时。如果再掐住他十秒钟，这个男人可能就会因缺氧造成脑损伤。

而这个结果对他们来说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你们不敢。”缓过气来的男人趴在地上，脸使劲扭了过来，发出一阵狂笑。

“爷刚还以为你们是什么厉害角色，原来还是一帮没种的东西。爷今天把话撂这了，有一个算一个，全tm给爷死。找不到你们不要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向林琳的方向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小x货，唯独你不会死那么快的。爷会让你死上三天三夜，让你下辈子都记得爷的手段。”

林琳全身一颤，她想起了在她面前被推进焚尸炉的姐妹。那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深刻在心底的恐惧。

巴特尔移了一步，挡在了两人之间。

洛天羽看着他，忽然笑了笑，蹲下身擦掉了他脸上的血痕。

“血流到喉咙里了吧？声音这么哑。”他起身到桌边拿了杯水，把男人扶正，把水杯凑到他嘴边。

“来喝点水清清嗓子，有事情可以好好谈。”

男人盯着他看了片刻，咧嘴一笑，喝了一口水——

然后一股脑地喷到了他脸上。

洛天羽微微闭了下眼睛，也不着恼，只是撒开手自己站了起来。

“既然你不打算谈，那就不谈了。”他回过头，对田蜜微微颔首，“你要的机会。”

田蜜抽了点纸巾给洛天羽擦了擦脸，然后走到男人面前，低下头俯视着他。

“你们俩倒是有点意思，比林琳那个小x货带劲多了。”男人看了看她，又望着不远处面色冷如冰霜的田甜，“放心，你们俩算是爷见过档次最高的，爷不会打断你们手脚的。”

他像夜枭般桀桀地笑，“爷会让你们变成宠物，会爬还会摇尾巴的那种，哈哈哈……”

“宠物吗？虽说我不反对……不过真不好意思，你来得有点晚，我已经找到主了。”田蜜摊了摊手，露出了危险的笑容，“而且，对女人说过这种话之后你确定现在不需要担心一下你自己？”

男人脸上的表情惊慌了一下。他用了一秒钟，理解到了后面这句话的意思。

他正想将腿夹住，一只夹钢的沙漠靴就带着势如泰山的重力狠狠地踢在了他的裆部。

洛天羽的表情微妙地变化了一下，感觉到巴特尔似乎投来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男人发出了半声鸡被掐住脖子一般的哀鸣，再次翻起了白眼——

这次他短时间内是醒不过来了。

“那几个也处理一下，让他们多睡会。”洛天羽头都不回地对巴特尔挥挥手。

后面三个纸袋男一直装着死，听到这句话顿时抖如筛糠，大呼饶命。巴特尔没给他们机会，三声闷响过后，拍了拍手抖掉墙上落下来的灰，点点头，“应该能睡到明天早上了。”

“醒的时候还可能会有点偏头痛。”田蜜刚才那一脚踹出去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不少，闻言笑着说道。

“现在怎么收尾呢？”田甜看向洛天羽问。她全程没有说话，只是垂着眼思索着。

“这个人很快就会知道我们的一些事情，他就算再恨我们，但凡还有一点脑子就该知道收手。”见洛天羽盯着手机没说话，她便继续说下去，“但林琳是不一样的，她全家都在这里，老板是军人，即便她能量很大，但随意插手地方的事情必然是个忌讳。”

“不能搬走么？”田蜜疑惑道。

“首都行政区的同化者是不允许随意迁移户口的，那需要治安局的审批。”林琳摇了摇头，“再说了，他们既然能操纵整个司法系统，难道还找不出我们？”

“这件事情你们不用担心，我有考量。”洛天羽放下手机，对林琳她们说，“收拾一下东西。这里暂时是住不下去了，我给你们联系了安全的地方先过渡几天。你们不用担心，治安局的手伸不进那里去。”

林琳对将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身上，赶紧张罗着让一家人收拾好了东西。说是收拾，这个家徒四壁的屋子里能带的东西其实也并不多。

“这几个家伙怎么办？”巴特尔用下巴点了点地上的四只死狗。

“有位伟人说过，垃圾不会自己走进垃圾堆里去。”洛天羽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们还是做个好公民，先报警，然后丢掉垃圾，什么时候治安官愿意来了，什么时候他们就能得救。”

田甜忍不住笑了出来，“这算是自作自受么。”

“好嘞！”田蜜伸手就去揪“不可燃垃圾”，手刚伸到一半，另一个有些瘦弱的身影抢在了她前面，一把抓住同化者男人的衣领，将他拖了起来。

田蜜看了眼年轻男孩因为用力而涨红的脸庞，哼了一声，“少年，你要知道抢一个狙击手的猎物可是很危险的。”

这句话算是坐实了他们的身份，男孩抬起头来惊喜地看着她。

“不过看在你这次还算爷们的份上，这堆垃圾就交给你来丢吧。”说着，她伸手扯住了旁边的“家乐福”，脸朝下拖着下了楼梯，脸和台阶一下下亲密接触的闷响听的人牙齿直发酸。

男孩也如法炮制，恶狠狠地拽着同化者男人就下去了。

洛天羽和巴特尔对视一眼，耸了耸肩，拖起另外两个人。

将这四个家伙扔进垃圾桶后，洛天羽拨打了报警电话，把最开始报案时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接线员机械地答复已经安排治安官前往，洛天羽没再说什么，挂断了电话。

他们挤进了商务车，洛天羽坐在副座上，对巴特尔道，“去静海基地。”

巴特尔好说歹说，但舅舅舅妈还是没有和他们一同前往。

“要是家里没有人，说不定那帮天杀的会上门来做什么。我们在家里反倒他们不敢怎么样，要是真的出事，家里的门能顶得住。而且我们会给军属事务办公室打电话的。宪兵比治安警可要管用多了。”

见说服不了二老，巴特尔也只能作罢。

第一百七十四章 治安官

他们在静海机场管制区外停下车，那里有一辆挂着机场牌照的80越野车等候着。见洛天羽下车走过来，越野车上下来两名军官。他和洛天羽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又过来看了看车厢内部，礼貌地检查了林琳她们的身份证件，便让巴特尔跟上他们的车。

他们沿着机场绕了半圈，避开了停机坪，直接从侧门转进了机场人员的生活区，在边缘的一个小楼停了下来。

“这里之前是机场的招待所，上个月停用了，准备改成宿舍。”军官简单地介绍到，向前台的服务员拿了两张门卡，又从自己的手包里拿出三张访客证，走回来递给他们叮嘱道，“你们在系统里没走手续，访客证只能让你们从4号门进入机场和这个招待所。这里已经是战时机场了，管理十分严格，其他地方千万不要去，也不要和其他人乱搭话。”

林琳一家人赶紧答应。

“战时机场？”洛天羽吃了一惊，问道，“我以为这里还是歼击机的教练基地。”

“你们还不知道啊。”军官哦了一声，解释道，“大郭基地的主跑道被破坏了，歼击机已经没法在那里起降了。原来在那里驻扎的歼击机队都分流到周边的机场，我们这里分过来三个团，永备机库都挪给了20式，其他的都在临时搭的棚子里。”

“原种生物已经打到石门了？不是昨天战线还在阳泉吗？这进度是不是太快了点？”田蜜目瞪口呆。

“不，据说是某种未知的超远程攻击。”军官摇头道，“而且杀伤力还挺大，一下掀掉了前半个机场跑道。好在机库离得远损失不大，但是正在跑道尽头等起飞的一个10c式中队一下就被冲击波报销了。”

他收住了话头，指了指楼上，“有事再和我联系。”

洛天羽向他们道谢，送他们离开了，巴特尔则带着林琳他们去了房间。

“我猜是那个东西。”田蜜伸手比了个长鼻子的样子。

“远程，大威力，十有八九了。”田甜点点头，继续道，“阳泉到石门直线距离在一百公里以上，如果那东西有这么远的射程，那就意味着它会始终处在雾层的保护中。而现在原种生物战线的防空火力密度基本上也不可能有任何空中突防的机会。除了你们所说的天火巨炮，我们几乎不可能对它形成有效压制。”

“所以最终还是得在城下决胜负。”洛天羽道。

“恐怕是这样了。”田蜜耸了耸肩，“希望老板说过的那个超级武器能一把翻盘。”

他们边说话边上了楼，刚拐过楼梯便听到巴特尔爽朗的笑声。一推门进去，就见到林琳的弟弟双眼放光地看着巴特尔，满是崇拜的神色。

“看来我替学院提前招飞了。”见洛天羽进来，巴特尔摊了摊手笑道。

“同化率要到啊，不然考再好都没用的。”洛天羽赶忙提醒道，人生的大起大落他可是有切身体会的。

“我有37%的同化率，招飞肯定够的。”少年挥了挥拳头，“我成绩也不错，模考从来都在全年级的五十名内。”

“那我可以提前欢迎学弟了~”田甜凑到了少年面前，伸爪揉了揉他的头。

“我觉得你现在应该考虑的问题是他怎么上学？”田甜的表情有些忧虑，“林琳他们在这里是没问题的，但是他还得去学校。那里不是我们能管得到的地方。”

“我没事的，学校里面的安保很严格，外人进不来的。”

“我可以开车。”巴特尔笑了笑。

“哦吼，埃尔法接送，市级官员待遇啊。”田蜜调侃道。

“学校也是个小社会，那里不是所有人都学习的。总会有和社会人打交道的学生，他们可能会来找你的麻烦。”洛天羽郑重道，“而你不能和他们起任何冲突，如果被对方在这种事情上找到了理由，我们也很难说话。”

“我懂。”少年坚定地点点头。

“那就这样，八哥你在这边住，负责接送鸿锦上下学，田甜和蜜蜜你们看看有没有渠道摸清楚这个家伙的底细。”洛天羽做出了安排，“我有种预感，我们回战场的时间不久了，在此之前尽量解决这件事。”

他默默地捏紧了手。

他的手心有一道浅浅的割伤，渗出的血已经结成了痂。

风平浪静地过了两天，事情终于还是找上了门。

在酒店门口，两个身穿治安官服装的人拦住了他们。

“我们接到报案，各位涉嫌参与一起斗殴案件，希望你们能配合我们的工作，去治安所接受问询。”当先的治安官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一边停着的警车。

“你们那里我没兴趣，了解情况可以就在这里。这故事不算短，我想沙发更适合长坐一些。”洛天羽看了他一眼，平淡地回答道。对方摆出来公事公办的态度，他也不打算太失礼。

“好好说是给你脸，皮痒了是吧？”一旁的治安辅员怒道，从腰间掏出电击枪指向洛天羽。

治安警官注视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的脸。他期望从这个年轻人的眼神里看到慌乱——他自信自己能看破强装出来的镇静。

但他的心向下一沉。

这个年轻人只是看了一眼电击枪的枪头，嘴角不屑一顾地向上撇了撇。而他身边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一个自始至终淡淡地笑着，神情完全没有变化，另一个则是露出了坐看好戏的期待表情。

治安官沉默了一下，伸手按下了治安辅员的电击枪，对洛天羽点了点头道，“那行，就在这里吧。”

旁边的治安辅员愣了一下，这可不是这位治安官平常对待同化者的态度。换在平常，对方敢这么说话，他们应该已经省过警告流程直接开枪，然后上去拿警棍先招呼一顿。

而他并不知道他的上司此时心里已经把派他来的所长骂了个狗血喷头。共和国的社会监控体系很严密，在来之前他就已经从遍布大街小巷的监控摄像头得到了对方的确切样貌，并在警务系统中匹配到了对应的资料。

如果那可以被称之为“资料”的话。

整个档案除了一个名字，一个出生年月和一个“查询失败：查阅权限不足”的醒目提示之外，什么有效信息都没能提供。

第一百七十五章 报复者

这种情况不多见，虽然出于保密需求军队系统和治安系统的档案不互通，但查询具体人员时身份一栏也会注明军人或平民。这种信息近乎完全保密的人，一般不外乎三种：高级官员、情报人员和机密项目参与者。

他已经知道了发生在自家所长那个烂得毫无救药的亲戚身上发生的事情，也知道所长派他出来就是要摸一摸这几个神秘人的水有多深。

作为前刑侦员，他从这几个人面对武力威胁的反应上他确认了，对方不仅是受过训练的战斗人员，而且很可能后台大到足够藐视他代表的治安系统。

不需要确认是哪一种了，因为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应该去招惹的。现在他只想给对方释放出一个信号，我只是按制度办事，你们没必要为难我。

好在对方虽然强硬，但也没有想要把这件事扩大的意思。

他们在酒店的会客区坐下，洛天羽向治安官讲述了当晚的情况始末，并回答了对方提出的问题。当然，四个混混被描述成了肆意动手的那一方，而他们保持了高度克制，是在劝阻不成反被打的情况下发起的自卫还击。

而知道这些家伙底细的治安官对此也确信不疑，所以并没有深究太多细节，而是不断地旁敲侧击想知道他们四个人的来历。洛天羽只是笑笑，回答道，

“您这段时间多关注一下国家电视总台，很快会知道的。”

警官默然片刻，合上了记录本，“我私人想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请讲。”

“如果你们想要阻止这件事，只需要将他们赶走就行了。但是受害者的伤势明显是受到过单方面的殴打。为什么要这么做？”

洛天羽沉吟了片刻，“这么说吧，我们的老板和这个姑娘的老板是同一个人。区别就在于，我们知道老板有多大本事，而这个可怜的姑娘不知道。当时我告诉了老板这件事情，她很不高兴。不是同情，而是被冒犯的不快。所以我们自然需要有些表示……不知道这么说您是否能明白。”

警官微微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后续可能还需要了解一些情况，希望你们能保持联系。”

“没有任务调动前我们都在这里。”洛天羽礼貌地和他握手告别。

“你这家伙又在拉大旗当虎皮了。”两个治安官一出门，田蜜哈地就笑了出来。

“七分真三分假最容易唬住人。”田甜嘴唇微微上扬，“你想让他们查到老板头上知难而退吗？”

“希望那家伙有这个本事。”洛天羽嘿嘿一笑，“这样能省掉我很多麻烦。”

“看来你还准备了后手？”田蜜顿时来了兴趣，脸就着凑了过来，“说来听听。”

“保密。”洛天羽伸手在她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田蜜切了一声，噘着嘴走开了。

他们正准备去静海基地，洛天羽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起来说了几句话，脸色就阴沉下来。

“出事了？”田甜问道。

“算是吧……我们去趟八哥家里。”

他们打了辆出租车快速到了巴特尔家楼下。

他们还没上楼，一股恶臭便从楼道间迎面而来。两姐妹都变了脸色，洛天羽示意她们在楼下等着，自己走了上去。

如同他所想的一样，大团的污物被泼洒在巴特尔家的门上，整个楼层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门上的“参军光荣”和“功勋军属”的牌子也染上了污渍。

“什么时候的事情？”洛天羽进了门，环视一圈家里的陈设，没有什么损失——除了一扇被打碎的窗户。

“凌晨两三点吧，先是有人打破了玻璃，刚准备出门去看，一开门就看到门前有人在，还好门关的及时，才没被泼到家里来。”巴特尔的舅舅满脸怒色地指着客厅地上一块石头。

“和军属事务办公室联系过吗？”洛天羽问道。

“打过电话，他们说我们的人身安全暂时没有问题，建议我们先报案由治安所来处理。”

洛天羽看了一眼大门，除了脏污之外并没有损伤的痕迹。看来对方也并不敢明目张胆地对功勋军属的家庭动用暴力手段，一旦出现伤害事件惹来军属事务办公室的宪兵介入，那就不是一介治安所长能摆得平的事情了。

对方显然也很懂这个分寸，将事件卡在军方介入的门槛之外，而治安所又不会管，摆明了就是故意来恶心人。

但是对方刚刚才派人过来探过自己的底，话也说得不绝，这种行为有些相互矛盾。

“能找到那家伙的住址吗？”巴特尔捏了捏拳头，沉着脸问道。

洛天羽按下了他的手，和他讲了早上发生的事情。

“难道这两路人不是一伙的？”巴特尔皱着眉头思索起来。

正疑惑间，他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妥。突然，他的心里猛地一下悸动。

“下面有人打架！”不知道是哪栋楼喊了一声。

如同被冷水浇到头顶上，他浑身一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了。

“要不然还是上去一趟吧。”田甜看着巴特尔家破掉一块的玻璃，拉了拉田蜜道，“毕竟是八哥家出了事，我们俩在下面呆着不去看看也不好。”

田蜜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感觉我会倒在上楼的路上。这味儿不闻就知道肯定是充分发酵过的，你没看最近的新闻嘛？有人被熏死在厕所里诶。而且要从上面走过去就得买双新鞋子，万一衣服蹭到了也得换新的。你身上这些个牌子的店除了海都，就只有首都有啊。很麻烦的。”

总之好说歹说就是不愿上去。

田甜拗不过她，又好气又好笑地在她手臂上扭了一把，“你这战友情是压缩饼干做的吗？”

田蜜哎哎叫着往旁边躲，“那可是翔诶！优雅的小仙女怎么可能踩在这玩意上面啦！”

田甜白了她一眼，

两人谈笑间，并没有留意到之前还在身边玩耍的孩子们不见了踪影，平常搬个小凳坐在路两侧闲聊的老人们也没有出现。十几个拎着羽毛球拍袋子的年轻人三三两两地从不同的方向走了过来，在她们附近形成一个松散的圈。他们斜靠在墙上或是蹲在路边，低着头玩手机或者垂下兜头的帽檐窃窃私语。

“还没有下来啊。”

又等了好一会，田蜜抬着头嘀咕道，心里做着复杂的思想斗争。

第一百七十六章 群殴

“美女，麻烦打听个事。”一个声音从田甜的身后传来。她回头一看，一个穿着衬衫西裤，挂着房产中介工牌的年轻男人正对她露出一个职业笑容，“您是需要在这里租房吗？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您介绍一下。”

“租房？不用了，非常感谢。”田甜礼貌地对他微笑了一下，轻轻摇头。

“我们也提供房产交易服务的，这个小区虽然老旧一些，但相对于市区有很大的优势……”年轻人还在喋喋不休地推销。

田甜刚把头扭回去，心中警兆突生。

这里不是一个公租房小区吗？这种房子的产权根本就属于政府，怎么可能买卖？

她下意识地向旁边侧开了一步。

一股沉重的力道从她的手臂侧面擦过，将她带得一个趔趄。

“蜜蜜！敌袭！”危险的本能让她毫不迟疑地大喊一声。

田蜜猛地转身过来，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出，正中那个伪装成房产中介的男人下巴上。一声清脆的裂响后，男人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一根带着短刺的金属棒握在他手上，上面隐隐见到一丝血迹。

田甜看了看自己被尖刺划出两条血口的手臂，心中顿时一阵后怕。那根狼牙棒原本是朝着她的头去的，哪怕是同化者，这一下也足以造成严重的伤害。她对危险的感知让她几乎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这危险的一击。

田蜜两步上前，将狼牙棒抄在手里。见偷袭已经败露，周边围着的人不再遮掩自己，纷纷打开包拿出各式各样的武器抄在手里，围拢过来。

田甜扫了一眼楼道口，那里也出现了两个人影堵在了门口，其中一个居然还拿着透明的防暴盾。

“有备而来啊。”她咬着牙道。

田蜜没有回答她，而是微微弓下身体，做出迎战态势。她的牙齿紧咬着，眼睛看着就红了起来，像是行将攻击前的嗜血野兽。

“冷静！我们还没法对付这么多人！”田甜想要拉住她，但田蜜猛地甩了甩手臂摆脱了。

“跟上！”田蜜大吼一声，整个人发力飞奔起来。她当先冲向了堵在门口的两个人，对方居然还会配合，前面的人举起盾牌顶了上来，后面的人则亮出一根防暴警用的u型钢叉向她推来，想要阻止住她。

田蜜闪身躲过了钢叉，猛地起跳从盾牌和天花板间的缝隙将上身探了进去。拿盾牌的人下意识地举起了盾牌，想将她卡住。盾牌如他所料地撞击在她的腹部，将她顶在了天花板上。刚抬起头，一个带着尖刺的不祥影子便迎面而来。

狼牙棒毫不留情地重击在他的侧脸上，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他的整个脑袋向一边歪了过去，颧骨看着就塌了。剧痛让这个人嚎叫着松开了拿着盾牌的手，倒在楼梯上翻滚着。

田甜顿时睁大了眼睛，这是个人类，而田蜜这一击几乎用出了全力，如果这人运气不好，伤势足以致死。而田蜜毫无留手的迹象，一个扭身，像棒球运动员般对着那个拿钢叉的人再度挥出了手中的狼牙棒。

战士的本能让田甜不再去想多余的事情，迅速返身捡起地上的盾牌。旋身对着后面。她刚站稳脚，甩棍铁链和狗腿刀便呼啸而至，砸在盾牌上打出清脆的响声。

“给我去死！”田蜜暴吼出声，狼牙棒高高举起像是武士刀一般全力下劈。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不到一米的狼牙棒对上一米三的长钢叉占尽优势，逼得对方只能横举着被动招架。她一下劈击比一下力度大，几声金属碰撞的脆响后，钢叉被打成了九十度的弯曲。

“我看你还拿什么挡？”田蜜一脚将他踢到墙角里，狞笑着再次举起狼牙棒对准了地上那张惊恐扭曲的脸。

“蜜蜜！不行！！”这下打下去必死无疑，田甜吓得不轻，大喊出声。

田蜜充耳不闻，猛地一棍朝他的顶门打下去。

她的狠劲甚至吓住了对面的十几号人，当先的几个顿时骇的双目圆睁，手上挥动的武器都停了下来。

狼牙棒的铁刺堪堪到达头顶时，一只脚从旁边越了过来，猛地踢在了他肩膀上，将他整个人踢得向旁边一偏。狼牙棒擦过他的脸，带下了半片耳朵，重重地砸在了肩膀上。

又是一声骨头碎裂的脆响，男人刚刚举起想去捂脸的手瘫了下去，只能在楼梯上翻滚号叫。

田蜜猛地转头瞪了过去，眼神凶狠如择人而噬的狼。

“给我。”

“哦。”

她乖乖地伸手递出了手里沾满血的狼牙棒，像只温顺的小狗缩着头躲到了那个人背后。

洛天羽掂了掂狼牙棒，握把上还残留着温度和汗水。他对田甜点了点头，接过她的盾牌面无表情地走了过去。他身后，小山一般的巴特尔沉着脸，手中握着一根由几条铁门钢筋麻花般扭在一起的钢棍，和洛天羽一起走了出去，面对着前方几十号手持武器的人。他的皮肤颜色比平常要暗一些，泛出些淡淡的银灰色。

“继续。”洛天羽扬了扬手中的狼牙棒道。

对面没有声音，几十个人迟疑地对视着。

“不来吗？那我们来了。”洛天羽平淡地说完，便将狼牙棒扛在肩上，步伐稳健地向人群一步步走去。巴特尔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还不上？再敢给爷怂，看爷怎么收拾你们！”一个近乎歇斯底里的喊声从人群后面传来。声音带着电子设备特有的杂音，看来是对讲机。

洛天羽一听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在医院修枪呢，看来还没坏的那么彻底嘛。”

“现在你尽管笑吧，一会爷要当着那两个女人的面亲手把你那玩意用台钳捏下来。看你那时候是不是还能笑出来。”那声音像是毒蛇一般，怨毒地发出嘶嘶的声响。

“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拿下我们？”洛天羽闭上一只眼睛四下扫了一圈，失笑道，“就凭这些……乌合之众？”

“我知道你们能打，但是你能打多少？十个？二十个？”那个声音桀桀地笑，“真可惜，我这里还有人。”

说着，街的两头又陆续跑来二三十个人，个个手上都拿着武器。

洛天羽叹了口气，摇摇头，“土鸡瓦狗看起来再威风，本质也不过是一脚就碎掉的垃圾。”

他深呼吸了一下，沉声道，“准备好。”

巴特尔点点头。

第一百七十七章 清算终将到来

一股无形的压力再次以他为中心辐射出去。为了保证能拿下他们，找来的这些打手中大部分都是同化者。这也成为了洛天羽自信的来源。

同化者打手们的身体无法自主地剧烈颤抖，手脚完全无法移动。洛天羽走过他们面前时甚至有人坐倒在地。

“动啊？你们这帮怂x，给爷动起来！！”对讲机里的声音瞬间高了八度。

人类打手们见到这番景象顿时面面相觑，胆子小点的也被这气氛感染了，慢慢地后退。

“现在上的一人五万！”对讲机里大声吼道。

对钱财的欲望还是战胜了本能的警告，人类打手们发一声喊壮胆，举着武器形成一个包围圈猛冲过来。

“这才有意思。”洛天羽猛地一个盾击打翻冲到面前的数人，压低身形，狼牙棒毫不客气地向他们的腿上打去。巴特尔则根本无视打在身上的各类刀棍，沉重的钢筋棍横扫过去，顿时躺下一地筋断骨折的人。

“开无双了开无双了！”田蜜在巴特尔家阳台上咋咋呼呼，手里居然还有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爆米花。田甜则坐在一边，巴特尔的舅妈正给她消毒包好伤口。

“你联系那边了吗？”田甜问道。

“当然，等着看戏吧。”田蜜嘿嘿地笑。

被压倒性的暴力打倒了十几个人后，暴徒们的气势一下就散了。职业战士和街头混混的战斗力体现的淋漓尽致，洛天羽和巴特尔下手都十分有讲究，绝对伤筋断骨，但是又不危及生命。当第一个人丢下武器抱头逃窜后，恐慌的情绪顿时蔓延开来。除了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的同化者们，人类纷纷惊恐地作鸟兽散。

“好了，结束了。”洛天羽从地上捡起一个对讲机，吹了吹落在上面的灰，按住对讲按钮，“不打算出来见一面？”

对讲机里没有回话。洛天羽皱了皱眉，径直走向停在远处的一辆北斗星，礼貌地敲了敲窗户。

“这么礼貌干嘛？”巴特尔皱着眉斜了他一眼，走到车前举起拳头。

正在这时，厢式车突然打上了火，引擎一下发出了高转速的声音。车身向前一冲，将巴特尔顶在了挡风玻璃上，压在背后的墙上。

巴特尔怒吼一声，像只顶角的斗牛一般将车身向上一抬。前驱的轮胎离了地面，无法再产生推力了。洛天羽迅速地砸烂了侧座的玻璃，将司机从破损的窗户拖了出来，狠狠往地上一掼。

“没事吧？”洛天羽看向巴特尔。

巴特尔闪身出来，揉了揉腹部，“没事，最多有点淤青。”

洛天羽低身下去，揪住男人的头发将他拎了起来，一拳直击他的肝脏。没等他倒下去，巴特尔像捏小鸡一般拿住他的后颈，将他按在车门上，强迫他站住。

“又见面了。”洛天羽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双眼微微眯着，流露出危险的光芒。

“不……不要过来！！”

男人的声音带着战栗，完全失去了刚才的嚣张气焰。他的眼睛圆睁着，眼角都要因为过度张大而撕裂。洛天羽此刻的敌意完全集中在他身上，这让他的每一个神经末梢都在随着洛天羽的接近而惊惧地尖叫。

他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眼中站立在自己前方的并不是人类的身姿，而是难以分辨清楚的黑暗混沌，如同一幅足以将他吞噬的地狱绘图。

他急促地呼吸，双手卡住自己的喉咙，脸色变得铁青。

洛天羽皱了皱眉，停下了散发出去的压力。自从上次在医院体验过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在极端情绪下好像可以模仿出这种感觉，只是一直没有主动尝试的机会。

随着压力散去，同化者们的身体恢复了知觉。他们毫不犹豫地掉头逃跑，甚至没有一个人敢回头看一眼。这种恐惧来源于自身的本能，并不是这些从未经历过残酷战场的混混可以反抗的。

“是……是我不对。饶我一次，再也不敢了。”

男人一松过气来，立即说道。

巴特尔嘿地一笑，“缓兵之计？这种台词也太过于直白了吧？”

“放开他，让他有什么手段再使出来。”洛天羽双手抱胸，冷笑道，“不然这家伙怎么能甘心呢？”

巴特尔松开手，站到了洛天羽身边。

男人向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然后飞速将手伸到腰间，掏出一个东西对着他们。

洛天羽和巴特尔的表情顿时一变。

“傻了吧？爷有枪。”男人看着他们，伸手打开了手枪的击锤，“你再能打，能打得过子弹？”

“八哥……那难道是……m1911”

“我没见过实物，但是外形上看应该是了。”

“这可是好玩意，搞过来得下一番功夫吧？”

“我觉得是。看成色还不错啊，烤漆颜色都没变。”

两个人兴致勃勃地品评着他手上的枪，丝毫没有半点他期待看到的恐惧和后悔。

男人的脸颊不断抽动，终于心一横，对准洛天羽的头扣动扳机。枪声响起，洛天羽的脑袋被打穿，带着惊恐的表情倒在血泊中——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他再次用力，却发现自己的手指完全无法挪动分毫。然后他发现不仅是手指，连身体也完全失去了控制。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无人操纵的木偶，只能沉默着等待指令。

“动啊！”他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动起来啊！为什么不动！！”

然后他的手动起来了。

手枪指向了天空，扣动扳机。枪响过后，原本伸着头看热闹的人们纷纷躲回去关上窗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陷入了混乱。身体不听自己使唤擅自行动起来这件事不管怎么想都是匪夷所思的。

直到他看见洛天羽的眼睛。

那不是同化者的竖立瞳孔，而是一枚不祥的尖锐十字星。

“你……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他想这么大叫，但是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手枪慢慢地移到了他的太阳穴处。

不。不要。不想死。谁来救救我。

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里这时浮现出的居然是那一夜，看守所中已经不成人形的那具躯体在咽气之前口中喃喃念着的几个词语。

“不……”他用尽全力张开口，想说出同样的话。

仿佛是耳边响过了一个霹雳，他的意识就此终止。

第一百七十八章 宪兵队

巴特尔目瞪口呆地看着躺倒在地上的尸体。手枪还紧握在男人的手上，两颗弹壳掉落在他身边。

洛天羽看上去也有点不知所措，他伸着手似乎要去阻止，半晌才慢慢地收了回来。

“这家伙疯了吧？我们又不会真的杀了他。”他对巴特尔耸耸肩。

“……额，大概吧。”巴特尔还在蒙圈，他扔下手里的钢筋棍，又转身看了看一地躺倒哀嚎的小混混，皱着眉对洛天羽问道，“怎么处理？”

“虽然我想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但是好像不用我们操心了。”

洛天羽看着街道的另一头。两辆治安警车直接闪着灯开进了小区里，下来八九个穿着治安警服的人。他们一下车就向这边跑了过来，洛天羽仔细看了看，早上来找自己的那个警官也在其中。

他们越过了躺满地的小混混们和散落的各种刀棍，径直向洛天羽他们走来。

当先的一个治安警官在他们十米远的位置站住，拔出手枪。其他的人也有样学样，围成一个半圆各自掏出手枪和电击枪将他们指住。

“这家伙跟死地上那个还长得有五分像呢。”巴特尔嘿嘿一笑。

“放下武器，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有警务辅员大声吼道。

“他人在哪？去找！”为首的治安警官对早上与他们见过的警官焦躁地喊道。

“不用找了，在那。”洛天羽伸手指了指。

治安警官带着他的警务辅员走了过去，片刻回来，在为首的警官耳边说了些什么。后者的脸色当即变了，举起枪对准了盾牌后方的洛天羽，“现在你涉嫌聚众斗殴，非法持枪，谋杀。如果你抵抗，我们不会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很遗憾，我们属于共和国空军总部管辖，治安局无权处置我们。另外，你的眼睛看来不太好使。枪在你的亲戚手里，我可是连碰都没碰一下。诬陷之前已经连功课都不愿意做了吗？”

“你说是军人就是军人？我再说一遍，放下武器，跪在地上！双手举过头顶！”

洛天羽笑了笑，掏出胸前的身份识别牌，“这玩意认识吗？”

治安官沉默了一会，“冒充现役军人，逮捕他们。如果反抗立刻开枪，我负责。”

洛天羽看着他笑了，“上一个一对一朝我开枪的人，是北方联盟总参谋部军事情报局的特种部队军官。”

逼近过来的治安官和治安辅员们脚步一顿。

“你们和他比起来差的太多了……即便是我手里没有枪，杀光你们也只是几分钟的事情。”洛天羽摆出战斗姿势，向着他们的方向走出一步。

“不要听他胡说！开枪！”治安警官大声吼道。

凄厉的警笛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治安警们诧异地回头，他们没有安排其他的人支援，这声音是哪里来的？

一辆绿色迷彩的冲锋车带着刺耳的刹车音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车上大大的两个白色字“宪兵”。

十几名穿着空军服装，佩戴宪兵臂章，全副武装的士兵从车里鱼贯而下。冲锋车顶上安装着一挺88式轻机枪，转过来对准了治安警们的后背。士兵们都手持自动步枪，用同样的半圆阵型围住了治安警们，毫不犹豫地半跪举枪瞄准，十几个红点出现在他们胸口。

“我们是共和国宪兵，放下武器，举起双手！”冲锋车的喇叭开始喊话，“否则立即开枪！”

“我是区治安所所长，我们正在这里侦办案件。这里发生的事情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为首的曹姓治安官大声道。

“我不管你是谁，放下武器，举起双手！否则立即开枪！”

如同响应他的话，当先的上尉军官抬起步枪对空就是一枪，骇的几个警务辅员一下就丢下手里的电击枪，双手高举。

这不是空洞的威胁，虽然宪兵不干涉地方治安，但一旦他们介入，从行政上立即便拥有更高的处理权限。并且，他们有权对他们认为有威胁的目标开枪。

“曹所，不能硬来。他们真的敢开枪。”

早上来找过洛天羽他们的治安官拉住了自己的上司，摇摇头。

治安官们丢下了武器，士兵们一部分继续瞄准，另一部分上前将他们推到墙边站成一排。

“请出示身份标识。”宪兵上尉走到洛天羽面前敬了个礼。

“在这里。”洛天羽扔下手里的盾牌和狼牙棒，将身份标识牌拿出来递给他。宪兵上尉用仪器扫过后敬了个礼，“您好，洛天羽少校。”

检查过巴特尔的标示牌后，宪兵上尉问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可以向我解释一下吗？”

“我们受到了有预谋的袭击。”洛天羽指了指地上躺满的小混混们，面色严肃，“对方知道我们的身份，并且尝试杀死我们。”

宪兵上尉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微微点了点头，“看来你们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好对付。”

“这些人应该是被策动的，真正的指挥人在这里。”洛天羽带着宪兵上尉走到曹姓男子的尸体前，“他手上有枪，我们找到他时，他向我们开了一枪，但是没有击中。”

“但是这看上去像是自杀的。”宪兵上尉蹲下身查看了尸体，一脸的疑惑。

“这枪共和国不生产，好像只有合众国的特工人员会装备。情况紧急，我当时想拖延一些时间，就说出了你们正在赶过来的事情。然后……”洛天羽露出了蒙蔽的表情，“大概是没想到自己败露了吧？就给自己来了一枪。”

他看了眼那个治安所长，冷笑了一声，“然后他们就出现了，时间卡得准的不行。一过来连现场都不检查，枪还在这个家伙手上就说我聚众斗殴，非法持枪，谋杀，我出示身份证明他也说我是伪造的，下令开枪打死我。”

“一派胡言！”治安所长听着他们的对话，感到事情在向不妙的方向发展，立刻出言打断，“这里还站着的就只有你们两个人，不怀疑你们怀疑谁？我们要求你配合调查，完全合法合规！”

洛天羽冷笑着摸出胸前口袋里的手机，点开录音回放。

“……不要听他胡说！开枪！”

这句话清晰地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宪兵上尉脸色顿时就冷了下来，“敢下令对现役军官开枪？看来这件事不那么简单啊。”他按下战术装具上的无线电，对冲锋车内说道，“上报保卫部，这里发生一起疑似境外势力破坏案件，一人死亡，尸体上查获合众国制式武器一把。”

治安所长顿时脸色惨白，大声抗议，但士兵们投去的目光都极度冰冷，像看着死人一样。

第一百七十九章 连锁反应

洛天羽心里直乐，这个宪兵上尉简直太上道了，不仅完全配合他的戏，或者说根本就是故意在把事态搞大。m1911其实是一种很普遍的武器，流入民间不知道有几万把，从合法持枪的南亚联盟那边花些钱就能搞到手里。这种事情宪兵们不可能不知道，但这个上尉还是毫不手软地一顶大帽子扣了下去。

“把人看好，等保卫处的人来了移交给他们。”宪兵上尉对士兵们下令，又对洛天羽道，“麻烦带我见一下另外两位，我还需要了解一下情况。”

洛天羽便带着他向巴特尔家里走去。

“有个事我想当面谢谢你。”宪兵上尉在后面走着，忽然说道。

“我？”洛天羽一愣，他虽然知道这个宪兵军官肯定是白翎下面的人派出来的，但是他们却素不相识，有什么事情感谢自己？

“我弟弟是武装宪兵的铁卫，那时候被围在忻州了。我们全家都以为他死了……”上尉笑了笑，“他欠你个人情。”

洛天羽恍然大悟，连连摆手，“可别，挺不好意思的。咱们救战友是义务，换了别人也一样会做的。”

宪兵上尉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跟着洛天羽走进楼道。他在巴特尔家门口停下来，刺鼻的气味让他皱了皱眉。他拿出手机拍下了涂满大门的污物，还特别给“参军光荣”和“功勋军属”两块脏污得面目全非的牌子上认真地给了一张特写，然后发给了军属事务办公室的同事，配了一行字，“今天出任务看到的，黑恶势力迫害军属，你们要不要管一下。”

洛天羽在后面暗自咋舌，这个家伙搞起事情来也是一套一套，保卫部和军属事务部两个不好惹的部门全部被他招来了。这下这姓曹的一家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上尉拿着记录设备查看过田甜的伤势，又向姐妹两详细询问了事发经过。过了大半个小时，一辆黑色的80越野车带着几辆救护车到达了现场，几个面色冷峻的军官下来亮明了保卫部调查员的身份，从士兵们手中接管了现场。

“先送你的队员去医院做正规的伤口处理吧，这边我们看着。”和保卫处的调查员再次讲述了一遍事发经过后，宪兵上尉示意洛天羽他们离开。

大家向他道谢离开。路过那几个调查员时，还隐约听到为首的人在说，“通知小江那边出一个工作联系函，去市治安监控中心调取现场录像，要快，防止证据被销毁。涉案人员全部押送到警备区，严格看管。”

“不用通报给津门治安分局吗？”

“问题就出在他们这里，通知什么？我们先审！”

洛天羽吸了口凉气，这帮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有种打开了潘多拉盒子的感觉，赶紧带着大家离开了现场。这次巴特尔家暂时也没法住了，田甜在酒店又多订了一套房暂时将他们安置下来。

军属事务办公室和社区的人反应很迅速，当天下午就联系到了巴特尔舅舅，提了一堆东西到酒店上门慰问，社区的居民委员长还拍着胸脯表示两天之内连窗户带门一定全部修整好云云。

“这样挺好，现在他们知道你家惹不起了。”洛天羽对巴特尔笑道，“也不用担心再有哪个不开眼的来找麻烦。平日里让你舅舅照应一下林琳家，自然也就没人去找她们的事了。”

“他为什么自杀？”巴特尔没有接他这句话，而是托着下巴盯着洛天羽。

洛天羽顿时一窒。巴特尔和田甜并不知道他有控制对方行动的能力，他的那番说辞能哄过那些原本就不重视事实的宪兵，但是不可能哄过从头到尾都和他一起战斗的巴特尔。而且他一开始胡诌，巴特尔自然就能明白这件事和他必然脱不了干系。

“高压下的应激反应……”他只能七分真三分假地解释，“你知道我可以让一个范围内的同化者处于精神压力状态吧？我也可以将它指向一个我抱有敌意的特定对象。那时候他掏枪是真的吓了我一跳，我原本是想通过精神压力让他没法瞄准，但没想到他居然对自己开枪了……看来用力过猛了。”

巴特尔想了想，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你越来越神秘了。”他叹了口气，“以前我还觉得匪夷所思，但现在要说你是prototype我也不会怀疑了。”

洛天羽并没有告诉他那时候他已经让那个人喝下了掺有自己血液的水，这才取得了对他身体的控制权。这种事情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能不说他还是不想说出来。这并不是恶意的隐瞒，而是出于对他们的保护。

“虽然我很想否认，但是老实说我心里也没底。”洛天羽摊了摊手，转移了话题，“现在危机解除了，再观望几天就把林琳一家从机场接出来吧。毕竟她们不该出现在那里，早点出来也少点给老板找麻烦的几率。”

就像他预料的那样，一周过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期间保卫部的人来找过他们一次，说是补充问询，实际上有意无意地向他们透露了一些消息。

虽然这个案件最终没有被定性为涉外间谍案件，但曹姓男子非法持枪、策划袭击现役军人、暴力威胁军人家属的罪名得到了军方的认定。他的亲戚曹所长和一干人等也因为充当黑势力保护伞被移送给纪律督查部门进行处理。虽然他上面的副市长想要拉他一把，但对立派系的官员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当即抓住痛脚猛烈攻击，令其很是被动，最终只得放弃。

洛天羽虽然想到这件事可能会引发后续，但没想到居然引起了一场官场震动，顿时心里有点惴惴然。他打电话给了白翎，后者只是轻轻一笑，“不用太在意，参与进来的人都各有各的利益，我只是轻轻推了一把而已。你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而他们也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皆大欢喜不是挺好吗。”

“你们的世界真的复杂。”洛天羽叹了口气，“我还是好好打我的仗，多给你赚点政治资本好了。”

“虽然我听到这话很高兴，不过你总有一天也要踩进来的。事实上你已经一只脚在里面了，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才是。”

“我可是同化者，一辈子都得在战场上的。能爬到斯托罗娜教官那个位置就是巅峰了。”

“所谓巅峰，并不是一个钉死在那里的位置，少年。”白翎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一些，带上了一点点的诱惑色彩，“你爬上了这个巅峰，你就会成为别人的巅峰。”

不等洛天羽说话，她便笑了笑道，“晚上记得看电视，总台八点半英雄轨迹栏目，别忘了。”

说完挂上了电话。

洛天羽在原地站了一会，回味着她说的那句话。

“你就这么确定我们是一类人吗？还是你看准了我想要的东西？”

他苦笑了一下，迈开步伐向外走去。

第一百八十章 上电视

他们到机场接上了林琳一家人，社区里还在修理她们家的房间，说是过两天就能完工。

她们知道了曹姓男子和他的靠山最后的下场，激动得无法自抑。林母当场就要拽着两姐弟给他们下跪，唬的众人赶忙七手八脚地将她扯了起来。

和巴特尔的舅舅舅妈一样，田甜还是将她们安排在了同一个酒店里。林母一生贫寒，从未到过这么高档的酒店里，在光亮如镜的地面上走得战战兢兢，引来不少好奇的眼神。

“这可得好几百一晚上吧？可别为我糟蹋钱啊。”林母拉着田甜的手道。

“没事阿姨，您只管住，一点小钱而已，算不上什么。”田蜜在一边笑道。

“你们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孩子吧？真是好心人哪。”

“晚上咱们看看电视，您就知道她们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了。”洛天羽在一旁道。

“哟？上播了？这么快？”田蜜顿时精神起来，“那可得赶紧通知我爹。”

林琳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事情，便在母亲耳边大致地说了一下国家传媒总台专访的事情。

“都是英雄啊，都是英雄。”林母激动地手脚发颤，“锦儿要是能和他们一样就好了。”

“晚上等锦儿回来了一起看，他肯定很高兴。”林琳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

一条信息发到了王镜舟的手机上，他看了一眼，拿起了书桌上的电话道，“小吴，晚上和南亚联盟国家通讯集团那边的会谈帮我改期，看安排到后面哪个时间。”

“王总，这个项目是外交部牵过来的，晚上南亚联盟电信总局的副局长也会出席，贸然推迟会不会影响不太好？”秘书迟疑道。

“推迟。”王镜舟十分肯定地道。

“原因是？”

“晚上我要看电视。”

西南前线达州突出部，夜色中两辆满是污泥浊水的卡车从前线返回到十几公里外的临时驻地。刚从前线退下来休整的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跳下卡车，带着疲惫的神色向营房走去。

“杨连长，听说你们团打的不错，硬是顶住了半个指挥级群落的集群突击，听说指挥部要给你们前面的几个连报功呢。”接车的军官道。

杨不惑嘿地一笑，伸手指了指卡车，“哪还有几个连？我这个算是完整的，就半个了，看看，全在这。”

剩下的士兵们哈哈地笑了起来。

他们这个团受到了一整个指挥级群落的正面强攻，硬是在缺乏空中支援的情况下凭借地形优势顶住了两个小时，直到支援部队赶来解围。他们这个营存活下来的人也就百余名，重伤的五十多个都已经留在到了野战医院，剩下一半个个身上都不同程度地挂彩，包扎完了就送到驻地休息。杨不惑运气好，一枚对空型的棘刺擦过他的右臂，扯脱臼的同时挂掉了一大块肉。好在那枚棘刺去势已尽，还有护甲片挡了一下，不然骨头都要给他打缺。

好在他们在野战医院时已经清洗过，他一头栽进自己的床里，哼哼唧唧地从枕头下摸出来自己的手机打开电源。他已经有一周没回过这里了，信息声滴滴滴滴地一个个弹进来。

“吵死了。是哪个这么挂念我撒。”睡意开始向他袭来，他半眯着眼睛一条条地将信息看完。

突然，他眼睛一下睁大了，坐起来又认真看了一遍，睡意顿时去了。

“卧槽，你这坑货这把是牛x大了啊。”他一下跳起来，冲向食堂。那里有营地里唯一的一台接收外部信号的电视，想要看节目只能到那里去。

“别睡了别睡了，起来起来！后面几天够你们睡的！”他挨个床拍醒了刚刚躺下去的几个士兵，“去食堂看电视！”

“别吧连长，再不睡感觉要死掉了啊。”士兵们叫苦连天，一个个跟在被子里结了茧一样蠕动着。但是最后还是架不住杨不惑的淫威，呵欠连天地被拽了出来。

“我从小到大睡对床的兄弟今天上英雄轨迹，他说这次有难得一见的大场面要放出来，不看绝对后悔。”

“那不是国家台的节目嘛？连长你兄弟光荣了？”

这话说的，杨不惑顿时就呸了一口，一巴掌糊在说话人的脑门上，“怎么说话的？人活的好好的！”

“一般上这个节目的都是光荣了的嘛。”被扇了的士兵摸着头一脸的不服气。

杨不惑懒得理会他，看了眼表就推着他走，“快快快赶紧走，要开始了。”

食堂里人还不少，电视上正在播放着节目开始前的征兵广告。

“连长你怕不是吹牛的，你咋个能和上这节目的人扯上关系哟。”跟过来的一个士兵道。

“看看，信息在这，可不是我瞎吹。”杨不惑得意洋洋地把手机递给他。

“连长，手机没得电了。”士兵点了两下，憋着笑道。

“诶我艹！”杨不惑赶紧拿回来伸手点了好几下，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表情顿时就囧了。

“老杨，今天通知看的节目……是上次咱们在西双版纳那位？”有个上尉端着个茶杯走了过来，拖过凳子挨着杨不惑坐下。他和杨不惑是西南步校同期，一起去过西双版纳。当时他们还在步校后的小餐馆和洛天羽一起喝过酒，对这名字有印象。

杨不惑点点头，“知道他牛x，没想到已经牛x到这个程度了。估计我们那个福利院里，也没谁能混的超过他了。”

“都是拿命混，也别羡慕。”上尉哈哈一笑，把视线投向电视机。

时间走向八点，节目开始的音乐如约而至。

“这是一群特殊的战士，他们在一条没有先驱者的道路上努力开拓着新的方向。”画外音的独白拉开了节目的序幕，“他们是新时代下新战术的探索者，是从背后扎入敌人心脏的一柄利刃。”

“他们从五千米高空义无反顾地冲进雾层，成为天空雷霆的眼睛，在危急关头为了拯救被困的战友浴血奋战。”

“他们是——空军攻击机特种作战部队。”

唐若涵出现在镜头中，笑容清新自然如同拂面的清风。

“欢迎大家收看这一期的《英雄轨迹》，我是唐若涵。”

“前不久一个新的词汇刷新了各大网站军事板块的讨论热度。”画面切换了一下，出现“攻击机特种作战”几个字。

“众所周知，攻击机在现今的空地一体化联合作战体系中，扮演的主要角色是雾层以下的制空和对地支援力量。作为战区航空兵的一种，此前它从未和‘特种作战’这个词汇联系在一起。一直以来，攻击机部队都遵循着空军战机的传统方式以航空团级别编制与原种生物进行正面战斗，而现在它有了一种新的战斗方式。”

“我们来看一段宝贵的画面。”

镜头切换到了驾驶舱视角，运输机里的货仓操作员正对着镜头比出“准备完毕”的手势。飞机尾舱开启，舱门灯从红转绿。

“各机进行空投舱投下前检查。”

“推进器模块正常，维生系统正常，外壳分离机构正常，姿态调整喷口正常，涂层完好率100%。”

“空投舱全功能良好，可以投放。”

“……各位，雾层下面见。”

镜头一阵摇晃，运输机在屏幕中迅速变成一个小点，接着第二个空投舱被推出了机舱。随后一阵模糊之后，镜头方向朝向了下方。

“卧槽！！”餐厅里一阵惊呼，坐的远的士兵甚至一下站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英雄轨迹（一）

深灰色的雾层在视野中迅速放大，浓重的灰色雾气像是具有生命一般蠕动着，表面时而鼓起时而收缩，看上去就像一锅接近沸腾的剧毒魔药。雾层里向上凸出一个尖角遥遥指向镜头所在的位置，并像有生命一般随着镜头的位置变化调整着自己的朝向，尖角始终正对着镜头。

“你们说，是不是有点像下火锅？”人群里传出来一个声音。

“你个瓜皮，老子才不要吃这样的火锅！”

啪的一声响，估计是说话的人被扇了一脑壳，顿时没声音了。

接下来便是一片令人难以忍受的黑暗。警报声和金属结构在重压下扭曲的吱吱嘎嘎声将一股绝望感散播到众人心头，有人不安地扭了扭身体。

黑暗的状态持续了十几秒，所有人的心脏都揪得紧紧地。突然一道光芒照了进来，包裹着镜头的壳散成四片飞了出去，下面已经可以看到地面。

“牛x！！”众人拍着巴掌欢呼了出来。

“还羡慕他不？”上尉拍了拍杨不惑。

“算了算了。”杨不惑连连摆手，“这比死在地上可怕多了。”

“刚才大家看到的，是人类历史上首次穿透雾层投送战斗部队的实验。而在这四个空投舱里的，就是空军攻击机特种作战部队的四名成员。”

“——欢迎各位来到我们今天的节目现场。”

镜头转了过去，洛天羽小组动作整齐，表情严肃地同时敬了个军礼。

“这x装的，酷炫。”杨不惑露出了笑容，嘴上啧啧道。

四人落座在唐若涵对面。

“降下去的时候心情如何？会感到害怕吗？”唐若涵问道。

“会。”洛天羽点点头，“不瞒你说，这段经历排在我人生中最害怕的经历第二位。我手放在操纵杆上一直在发抖，止不住。”

“特别是在雾里那十几秒，感觉像是过了十几年一样漫长。在黑暗里人就很容易产生负面情绪，更何况我们都很清楚外面就是真正的生命禁区，你和死亡之间只相隔一道薄薄的壳。那种感觉很难用语言描述。”田甜微微摇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最终出去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差点瘫下去了，压力真的太大了。”田蜜也是一样的表情。

“但是你们还是做到了。”

“是的，运气真的不错。”巴特尔微微点头。

“你们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到战线后方是执行什么任务？”

“主要任务是猎杀预定路线上的指挥级，尽量迟滞敌方的攻势。次要任务是尽可能收集敌方兵力分布的资料……”

洛天羽大致地介绍了一下他们在出发前定下的行动方针。

“在你们之前这种任务从来没有由攻击机来执行过，主要是因为什么？”

“主要还是因为敌后战斗持续性很长，突发状况频繁，而且一旦情况变化无法继续任务，又无法实时和指挥部联系，就需要自行判断。制空和支援任务基本不会脱出通讯覆盖范围，主要考验的还是飞行员的技术，而在攻击机特种作战中，过硬的技术只是个基础，在此之上还需要飞行员具备高一级层面上的指挥能力。”

画面一转，切换到了他们当时受训的大峡谷上。

“攻击机特种作战，顾名思义重点还是在于‘特种’两个字上。和陆军特种部队一样，他们承担着渗透、侦查、破坏的任务，所以他们在成为飞行员之前，首先要了解特种作战的概念。而这里，就是他们起步的地方。”

“啊，这里简直是我一生最惨痛的回忆。”田蜜捂脸道，“看到这里我觉得全身都酸痛起来了。”

洛天羽他们都笑了起来，纷纷表示同感。

“我记得当时跑步跑到意识中断，醒过来的时候就在医务室了。”田甜笑道，“报这个项目的时候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环节，当时听到训练安排的时候我差点都要哭了。”

“那看来接下来要放的内容会让你们回忆更深刻一些。”唐若涵也笑了。

“……天啊，这是人能受得了的吗。”苏小熙看着电视上播放的那些高强度训练的画面，眼角直抽直抽，“甜姐和蜜姐怎么能坚持下来的？”

王镜舟默默地看着屏幕上自己的两个女儿在尘土飞扬的地面摸爬滚打，从高耸的山顶牵着绳索降下，手持和她们完全不相配的武器开火，装弹，再开火。他合握在一起的双手绞紧了，用力到指节都有些发白。坐在他身边的女人伸手覆在他的手上，轻轻地掰开了他的手指。

“我现在……后悔当时答应让她们去江城了。”王镜舟缓缓地摇了摇头，“这不是她们应该受的苦。”

“这件事责任在我。”女人长长地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对她们还是了解不够，否则绝对不会说那些会让她们误解的话。意识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挽回不了了。”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王镜舟默然片刻道，“我只是觉得心里有愧。她走的时候，我在心里发过誓要给她们最好的生活，但我没有做到。”

“所以你才会同意接受这个采访？这已经近乎于表态站队在那一边了。现在下一届的局势并不明朗，这样做会给集团带来不小的风险。”

“我明白。”王镜舟苦笑了一下，“她们是我的亲生女儿，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选择将她们藏起来，知道她们存在的人少而又少。听到蜜蜜出事的消息以后，我突然希望所有人都知道她们是我王镜舟的女儿，知道她们是放弃了怎样的生活选择了这样一条艰险的路……大概很一厢情愿，但就当是我作为父亲的一点私心吧。”

女人的表情黯淡了一瞬。

“可别再想着学她们去从军了。”王镜舟伸手摸了摸苏小熙的头，“不然……她们就白白受了这些苦了。”

苏小熙疑惑地回头看着王镜舟，男人只是沉重地笑着摇了摇头。

说话间，洛天羽他们受训的经历已经被带过。一张照片被放大到整个屏幕，那是洛天羽他们离开实验班时，所有的学员们在一起拍摄的一张合影。

这张合影的颜色慢慢地淡化下去，除了他们四个人和赵佳依之外，其他的数十张面孔变成了黑白色。

“2024届实验班学员们毕业后被编制为战区空军支援大队，配置于黄河防线的神池段。原种生物突破黄河防线当晚，他们为了给陆军部队争取后退集结的时间，与数倍于己的敌人英勇奋战，仅有一人生还。”

白色的字幕缓缓地出现在图片的下方。

第一百八十二章 英雄轨迹（二）

“知道他们牺牲时心里很难过吧？”镜头切回了演播厅，唐若涵问道。

“是的……毕竟那都是和我们一起同甘共苦过的战友。我现在还能记得那时候和他们相处的细节，甚至还和其中的一些人约定过要去他们的家乡看一看，但是他们没能等到。”洛天羽微微低下头。两姐妹眼眶有些泛红，巴特尔则握紧了拳头。

“心里会动摇吗？”

“不会。我们选择走上战场时已经有了充分的觉悟。面对死亡的时候我们会害怕，但是不会退缩。我见过陆地上的战友们要面对多么残酷的战斗，死亡离他们的距离比我们更加近一些。”

“听说你在战场上还遇到了你学生时代的室友。”

洛天羽笑了起来，“是的，没想到世界这么小。”

“说的就是我！”杨不惑对着电视机拍着胸脯道，“要不是我们在地上破坏了防空阵列，他还没法办呢。”

周围顿时一片敬仰的眼神。

“连长，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有本事列。”身边的士兵看着他眼里都要放出光来。

“现在知道也不晚啊。”杨不惑装x成功，得意洋洋地道。

然后电视上放了段录音。

“我是支援攻击机“雏鹰”小队长机。空地协调员c-1235请回答。”

“我是空地协调员c-1235。”

“卧槽？老杨？？你不是在西北吗，怎么上这来了？？”

“卧槽老洛吗，别tm扯了，赶紧下来救命啊！虫子都到我眼前来啦！”

杨不惑顿时面皮一抽。

“……连长，我咋听着你都要哭出来了？”

“你听错了。那是因为太激动，破音了。”杨不惑强装镇定，厚着脸皮道。

围观群众整齐地发出了一声“切”。

“不过，连长你不是说有难得一见的大场面吗？不会是开头那个吧？”

“应该还没来，别说话接着看。”

节目又继续了十几分钟，洛天羽小队的四个人都谈了谈自己对战争的一些体会感想之类的内容。

“在你们最近进行的一次任务中，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受到了全国上下的高度关注。我们来看一看这段宝贵的画面。”

镜头切换了，整个地球出现在屏幕中。

“来了来了！”士兵们兴奋起来，一个个伸着头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摇光站，请报告你站准备情况。”通讯的声音传来，镜头同时也切换成了空间站的内部摄像。

“首都，我站已完成发射前全部准备。”

“授权文件已经同步。”

“有权人员生物信息比对完毕。”

“发射钥匙卡插入。”

“密码比对完成。”

“请传输攻击坐标及发射时间。”

“已经传输。”

“发射信息录入完成，我站将于16时44分0秒发起第一次打击，16时44分30秒发起第二次打击，预计第一次攻击到达时间：16时44分45秒；预计第二次攻击到达时间：16时45分15秒。”

镜头跳过了中间的等待时期，直接进入了最后的发射环节。

“……01发射。”

“……02发射。”

数十秒后，从太空看去，整个雾层像是被扔进石头的水面一样，瞬间撕开了一个十几公里的缺口。光学摄像机随即推进焦距，看到下方那个正在缓缓蠕动着的巨大生物建筑。它此刻正在徒劳地将自己转回行动状态，四条尖角缓缓地向下蜷去，本体向着顺时针方向旋转，将自己从一朵开放的花慢慢收紧。30秒后，地面发出了一下巨震，孵化场在一瞬间解体成了无数血肉的碎块。

“这段画面拍摄自我国的‘天霆’轨道动能武器系统操纵中心。这是战争开始以来人类第一次动用天基动能武器，它首次出手就完美地达到了预期效果，击毁了原种生物战区指挥调度中枢。”唐若涵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在北方联盟的天基武器计划夭折，合众国‘地球守护者’计划停滞的状态下，‘天霆’轨道动能武器系统成为了目前全世界唯一可用的空间武器站。”

“真的是大场面，这觉没睡算是值了。”被杨不惑生拉硬拽来的士兵们啧啧感叹。

“……但是受到观测与侦查能力的限制，天基动能武器必须要在获得确切攻击坐标的情况下，方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而这，恰恰是整个攻击流程中最难，也是风险最高的一个环节。”

停顿的画面继续播放了下去。

“……主任，下面有友军识别信号！”

“什么？！在哪里？”

“追踪信号源中，正在调用观测卫星的图像。……找到了。”

画面定格住了，卫星图像十分清晰，那是四台正在空中亡命奔逃的攻击机。推进器和姿态控制喷口都在全力输出，耀眼的焰尾说明了他们此刻有多么拼命地试图逃出轨道轰炸的威力范围。

“画面上这四台攻击机就是由这四位勇敢的飞行员操纵着，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寻找到了原种生物战区指挥调度中枢，并且克服重重困难将信息传达给了指挥部。”

唐若涵这么说道，然后转向洛天羽他们，“但这个时候其实你们是处在很大的危机里的。”

“是的，出了一些意外……那时候我们实际上在轨道轰炸的杀伤范围里。”

“你看我们的速度就知道我们逃得多拼命。”田蜜笑道。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主要还是通讯上的问题吧。”洛天羽道，“干扰非常严重，我们在通讯节点上发出了坐标，但是没有得到回复。我们以为指挥部没收到，但是事实上他们收到了，却没法通知我们撤退。”

“但是他们还是做出了轰炸的决定。”

“是的。”

“会感觉心里不平衡吗？他们没有顾及你们的安全。”

四个人都沉默了一下。

“当时确实感觉到非常震惊。”洛天羽道，“因为通讯干扰的缘故，我们收到通知的时候，距离轨道轰炸只有两分钟的时间。”

他苦笑了一下，“刚才我不是说下雾层排我人生中第二害怕的事情吗，这件事就是排第一的。突然知道两分钟后有颗威力跟核弹差不多的武器要砸在自己头上，这太让人绝望了。”

“主要是这颗核弹还是我们自己叫来的，这种感觉就很微妙了。”田甜补充道。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天舟

“这也太过分了！”苏小熙双眼大睁跳起脚来，“根本就不管自己人的死活吗？消息还是他们提供的！”

王镜舟只是叹了口气，却并没有显出什么愤怒的样子。

“老爸你一点都不生气的吗？”苏小熙诧异道。

“我虽然生气，但是可以理解。在大局面前，任何人都是可以被牺牲的。”王镜舟微微摇了摇头，“如果不是靠着这样的觉悟去牺牲他人和被他人牺牲，人类没办法存活到今天。”

苏小熙一脸的愤愤不平，王镜舟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十一年前我们集团曾经和军方合作试图研发突破雾层通讯封锁的手段。”他看着屏幕上两姐妹讲述着逃离杀伤区的过程，眼神微微地发散开来。

“我带着集团的骨干研究团队，在军方的护送下到了锦城。聚集起来的有两组人，一组是来自军方装备开发总部的样本采集团队，而另一组就是我们研究人员。”

“直到出发的那天，我们才知道，为了这个项目，国家建造了一艘大型科研飞艇，目的就是让我们悬停在雾层上空进行无缝连接的采集和研究工作。”

“悬停在雾层上？这太危险了吧，为什么不能采集之后再送去研究？”

“雾的样本离开雾层五千米以上就会迅速分解成纯水，纯得毫无研究价值……不过喝起来口感倒是挺不错，比那些什么纯天然山泉水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噫！老爸你真的喝了？”苏小熙顿时全身就是一抖。

王镜舟点点头，露出了些怀念的神色，继续说下去。

“那艘飞艇当时叫‘天宫’号，我们搭乘着它从锦城出发，在空军的护航下一直飞到林芝上空。那里是雾层的反击敏感度较低的区域，只要不以过高的速度接近，它便不会主动来攻击你……当时我们是这么被告知的。”

“我们悬停在离雾层1500米的高度上，用吊舱派出了样本采集小组。”

“在军方之前做的测试中，这种温和的接触方式不会引发雾层的反应，至少不会有剧烈的反应。”

“但是我们错了。”

“当他们剥离第一块样本时，整个雾层就像是活过来一般……就像你们刚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样。派下去的第一小组一瞬间就被吞没了。视频图像当时就断开了，但他们死前的惨叫声持续了足足五秒钟。”

身边的女人皱了皱眉，苏小熙低呼一声捂住了嘴。她们都不知道王镜舟有过这样一段经历

“我们马上丢弃了吊舱，上升高度脱离了。”王镜舟叹了口气，“我以为实验会暂时中止，但是马上就传来消息，半小时后下降高度，派出第二小组。”

“我马上提出了反对，认为这是草菅人命的行为。但是我们的身份终究只是协助人员，对军方的行动没有任何插嘴的权力。半小时后，第二小组下去了，一个都没有回来。”

“接着是第三小组，第四小组。他们做了各种尝试，但没有成功。”

苏小熙从他的表情里明白了，“没有成功”的意思就是“没有生还”。

“直到第五小组更换了一个更冒险的方式……他们将吊舱上的吸管箱背负在采集人员背上，悬停在雾层上100米的高度，然后再将他们缓速悬吊向雾层，并且将采集量控制在每次1立方米，这才没有引发雾层的自卫机制。即便如此，五个人里回来的也只有两个。”

“那一天，我们看着23个人在身边死去，包括采集小组的组长在内。而这23条生命换回来的，是两立方米的雾层样本。”

他将视线投回了电视上。田甜正微笑着说道，“但是我们也明白，在大局面前个人的安危永远是是次要的。毕竟我们只有四个人，而这个指挥中枢负责的区域内，我们还有近五十万的战友正在奋战，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四个人和五十万人的选择，换成是我也会选择五十万人的那一边。”

“战争就是一个天平，衡量生命与利益的天平。利益高过生命时，生命便被放弃。”王镜舟沉默了片刻，“我相信牺牲者是已经做好了觉悟前进的，而我们的领导者并没有心安理得地享用他们的牺牲。”

“值得欣慰的是你们最终摆脱了险境，同时为一线部队的后退集结争取到了近三十个小时的宝贵时间。”

唐若涵转移了话题，“你们遇到了这么大的危险，亲人一定会很担心。你们会告诉他们自己在战斗中遇到过的危机吗？”

洛天羽笑了出来，“我是同化者福利院长大的，想讲也没地方讲的。福利院里就一个从小到大的室友，他现在也在西南前线上战斗着，对危险的理解比我深多了，用不着我讲。”

杨不惑立刻把胸一挺，沐浴在身边众人敬仰的目光中。

“我是不说的。我小时候父母就因为原种生物去世了，妹妹也高度感染一直没醒过来。”巴特尔摇了摇头，露出了些惆怅的表情，“家里只有收养我的舅舅舅妈，他们为我操太多心了，我不想让他们过多再为我担忧了。”

“这孩子。”舅妈擦了擦眼角。

“我们俩情况稍微特殊一些。”田甜说着和田蜜对视了一眼，笑了笑，“我们报军校的事情没和家里说，我爸一直以为我们报的国家音乐学院。他知道的时候我们已经拿到offer了。”

“他当时超~生气的。”田蜜也笑。

“他并不希望你们从军？”

“事实上熟悉我们的人根本不会想到我们会选择参军。无论是我们的家庭环境还是接受的教育真的和军队没有哪怕是一点的关系。”

“确实，当我去了解你们的家庭情况时，可以说是……非常出乎意料。”唐若涵道，“我们先通过一个短片来了解一下她们的家庭。”

画面切换了，唐若涵和王镜舟在镜头中相对而座。字幕上打出了王镜舟的名字和头衔，“天舟通讯技术集团总裁，董事局主席”

“知道自己的女儿瞒着自己报军校的时候您是怎么想的？”

“很生气。或者说用惊怒来形容更贴切一些。”王镜舟维持着平常接受采访时的表情，淡淡地道，“我设想过很多她们会做出的选择，也提前为她们做了些准备。但是她们的选择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

“卧槽？！”杨不惑大张着嘴，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巴特尔的舅舅和舅妈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像是刚才认识一般看着身边坐着的两姐妹。林琳的母亲还没有理解情况，有些疑惑地看着巴特尔的舅舅和舅妈。林琳苦笑着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弟弟一眼，在母亲耳边低声解释了一下她们家的情况，老人家顿时手就按在心脏上急促地呼吸了两口。

两姐妹沐浴在身边众人看熊猫般的眼神中，只得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你们别这样看着，有点不好意思。”田蜜缩了缩肩膀，“跟平常一样就好了嘛，跟平常一样。”

“我觉得不管是谁，突然知道自己身边认识的人其实家里有一两百亿美元的家产时，都没法淡定的。”洛天羽从电视上斜开眼吐槽道。

第一百八十四章 精神脊梁

他们并不是唯一露出这样表情的人，事实上全国在收看这档节目的人绝大部分都是同样的反应。作为目前的全球民用通讯技术领头羊，天舟通讯的产品几乎出现在所有人类存在的地方，而王镜舟本人更是跻身全球富豪榜的五十名内。

而重要的是，他有两个亲生女儿这件事情从未被世人所知。

“您当时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有没有采取什么行动去阻止？”

“其实那天我接到她们的电话之后，马上就通知下面分公司的人去把她们两带回家，结果她们那时候已经住到学校里去了。”电视里，王镜舟微微露出了些无奈的表情，“从那时候起，我就联系不上她们了。再接到她们的消息时，已经是她们完成第一阶段训练的时候。那时候我也做不了什么了。”

“现在如果给您一次重来的机会，您还会选择阻止她们吗？”

王镜舟摇了摇头。

“直到今天我还是认为，对于她们的人生来说，从军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沉默了片刻，“但是对于国家，对于这场战争来说，她们的选择已经让我看到了价值所在。既然她们下定决心放弃了很多别人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来让自己成为对国家有用的人，那么我作为父亲也必须尊重并且支持她们的选择，即使这是一条艰险万分的道路。”

“即使……”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她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按照他本人在录制前提出的要求，节目里并没有谈及他曾经的婚姻。但是这段短短的访谈却顿时让两姐妹的眼眶微微红了起来。

“现在能坦然面对你们的父亲了吗？”

“小时候父亲一直都教育我们，不可因血统自卑，也不应因家境自傲。身份无高贵低贱之分，将人区分开来的只有他们的内心。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是用这个标准来要求自己的。所以我们一直都很坦然，因为我们一直按照他所说的在做。”田甜道。

“家境优渥并不能成为选择逃避责任的理由……至少我们是这样想的。在后方所享受的每一秒钟安定的生活，都是由前方的战士们用生命为代价支撑起来的。我们不能，至少不应该心安理得地将这视为一种日常。”田蜜认真道。

“她这句话说出来，有不少人要坐不住了。”王镜舟的表情微微凝重了一些。

“这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说得挺好的啊。”苏小熙疑惑道。

“这些年，富有人家的子女通过各种方式逃避兵役的情况变得越来越多。网络信息传递越发达，这些事情就会被揭露得越频繁。由此而生的社会阶层对立正在逐渐恶化，毕竟这场战争事关整个国家的生死存亡，危机面前并不只是底层的劳动人民有献出生命的义务。”

“不过……我也没资格指责别人就是了。”想到自己从两姐妹小时候就替她们长远规划好的人生，他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所以甜姐她们是被拿出来做了灭火器？”苏小熙明白过来。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这也不算是坏事，作为报酬，她们会获得机遇，而我也是。”王镜舟笑了笑，和身边的女人对视了一眼。

一个优秀的商人会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他决定接受采访之日起，一系列宣传工作就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地布置，就等这个节目引爆一波舆论，借着高涨的民众情绪再扩大一轮业绩。

电视上放了一段两姐妹的生活轨迹，然后转回了演播厅。

“你们在躲过了轨道轰炸之后，其实危机还没有结束。”

“对，我们收到命令立刻前往忻州向一支被困失联的部队传达突围命令。”洛天羽点点头。

“但当时你们的情况其实并不好。”

“我们的机体都有撞地损伤，而且推进剂和弹药余量都不多，飞到忻州基本上就是极限。”

“有没有想过到了忻州之后发现无人生还的可能性？”

“想过，但是我相信指挥部应该是有情报支持的，不会拿我们的生命开玩笑。”

杨不惑嘿地一声笑，“说得像往tm你头上扔钨棒就不是拿你的命开玩笑一样。”

“作为队长我了解小队的战斗续航能力，当时就提出过异议。但是他们告诉我那里可能还有好几千人……”洛天羽沉默了片刻，“而我们将要带去的消息是他们唯一能生存下去的希望。”

“到达那里的时候情况是怎样的？”

“确实有人活下来了，但是数量比预计的少很多……而且还有不少伤员和平民。当时我听到他们的情况之后，就觉得成功突围的希望可能不大。兵力差距太大了，而且残余的车辆完全不够需要运载的伤员和平民。”

“但是你们还是决定留下来帮助他们，这已经超出你们的任务范围了。”

“一开始我的打算是在他们突围时提供火力掩护，但是老实说，我们这点火力保护自己还行，在正面交战时起不到什么决定作用。而且对面一整个指挥级群落，也不是这么点部队能冲得出去的。指挥官也理解这个情况，他说会尽量提供给我们弹药和推进剂，然后让我们自行撤离。”

“但是我没想到他们说的提供其实是派人去搜城市里的攻击机残骸来寻找资源。”洛天羽的表情低沉了一些，“那时候城里已经到处是原种生物，而搜索队付出了很惨重的代价。”

他讲述了在医院中所见到的情景，以及那位士兵对他说过的话。

“是这件事改变了你的决定？”

“是的，之前因为这个方案对我们来说实在太过冒险，我一直没法下定决心。毕竟从个人情感上，我还是要考虑我的队员安危。”洛天羽正色道，“但是这已经是我们能给他们争取到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画面切换给了田甜与巴特尔。在录像和图文解说的背景下，他们讲述了当晚与地面部队配合进行的佯动作战，接着洛天羽和田蜜则讲述了他们猎杀指挥级的过程。

“其实我得感谢他们给我上了一课……无私，奉献与牺牲精神的课。这是我们军队的灵魂，是我们能够坚持到今天的精神脊梁……我相信这种精神会永久地传递下去。”最后，洛天羽这么说道。

“这不仅是一场关乎国家前途的战争，更是一场决定种族存亡的战争。在这样一场浩大的战争中，所有人肩上担负着的重量都是平等的。也正是因为每一个人都担负起了属于自己的一份重量，我们才能挺过最危险的时刻，迎来胜利的黎明。”

唐若涵用这段意味深长的话做了节目的结束语。

第一百八十五章 重要行动

“在电视上看自己总觉得很尴尬啊。太过于一本正经以至于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众人散去后，阳台上洛天羽和田蜜站在一起。外面温度很低，带着海洋味道的微风从脸上拂过，散掉了过于温暖的房间里带来的些许燥热。

“我也是。”田蜜伸了个懒腰，“毕竟是表演嘛，说的话也都是事先预备好的，自然会觉得假。”

说着她笑嘻嘻地捏了捏洛天羽的脸，“不过你倒是出乎意料的会演嘛，至少把他们几个不知道底细的人都骗过去了。”

“也不是完全演啊，七分真三分假嘛。”洛天羽斜了她一眼，随便她在自己脸上扭来扭去，含糊不清地道，“这样一来，你和你姐就真的成为了舆论中心了，至少在接下来的半年是。做好成为公众人物的心理准备了吗？”

“那种麻烦的事情交给老板去做就好了。反正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四个人的社交账号，还有专门的团队去维护，我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

“……明天出门我会替你准备好墨镜和口罩的。”

田蜜顿时惊起，“对啊我明天还要出门啊？这可如何是好？”

看着她可爱的样子，洛天羽哈哈一笑把她抱住，“开玩笑的，才没那么快呢。老板的推手们发力起码还得要一段时间，在这之前我们估计已经回到战场上去了。”

田蜜把捏着他脸的手收了回来，环在他的腰际。

“我感觉很不安。”她将脸贴在他的胸口，轻声道，“我不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战场是怎样的……但是肯定和我们以往经历过的完全不一样。那是上百万人的绞肉机，我们在里面渺小得和沙子一样。我们会悄无声息地进入战场，可能也会悄无声息地死去。”

洛天羽低下头，捧起她的脸看入她的眼中。

“我没法保证能让大家都活着回来，但至少……我不会让你们孤单地死去。”他缓慢但坚定地说道。

田蜜在他胸口锤了一下，“这是我最不想听到的话。”

洛天羽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过了两天，他们接到了白翎的电话，在静海基地见到了她。

“各位，假期结束了。”见到他们，白翎开门见山地说道。

四个人面色严肃地听下去。

“大郭基地的事你们知道了吧？”

“听说了。是我们看到的那个东西？”洛天羽问道。

“八九不离十了。看看吧。”白翎甩出一叠照片。

洛天羽接过照片看了起来。

“这还真是……不得了啊。”看到照片上的景象，他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用于喷气式歼击机起降的主跑道已经不见了，能看到原来跑道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从坑洞的形状上能看出来，撞击物是以一个接近30度的角度斜着插入机场跑道，而且撞击速度极大，整个撞击物都没入了土层以下，一条巨大的裂缝沿着撞击点一直延伸下去，将大半条跑道一分为二。基地的地面建筑被撞击产生的冲击波波及了，塔台完全倒塌，雷达和大部分地面机库也被毁坏，昂贵如同珠宝的喷气式歼击机像是摔烂的模型一般散在各处。作为一个重要的战略机场，它可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机能。

“石门防线上的部队很快会全线后撤，退守晋州。这周内，朔州、呼市也会被放弃。”白翎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满脸疲惫。

洛天羽继续翻动照片。基地的地面被施工机械挖开，露出一根长达数十米的锥形刺来。

“这东西命中的时候其实比这还要大，它穿入地下之后震裂了整条跑道，然后整体膨胀起来发生了二次爆炸，直接掀飞了大半个基地。”

“半个月里它已经相继拔掉了我们一个战略级机场，十五个设在山体内部的要塞级火力基地，对我们据守造成了极大的压力。目前我们没有任何一种防御设施能够抵挡它的攻击。如果再不采取措施，两个月内，它们就会出现在首都城外。”

“首都的墙能挡得住这东西吗？”田甜问道。

“从目前它表现出来的破坏力来看，单个防御壁区块的结构强度应该可以承受两次攻击不倒塌。但不能确定内建的装甲带是否能抗的住穿透……总之，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防御壁肯定会有撑不住的时候。”

“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去找到它，然后消灭它。”白翎沉默了一下，说出了他们意料中的话语。

“还是像上次那样给轨道轰炸标定位置？”

“是的。北斗站已经为这次任务准备好了两发备弹，他们会像上次一样发起攻击。”白翎点了点头，“另外，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出现，经最高军事决议小组批准，这次行动中，田蜜将携带一枚搭载核战斗部的弹头行动。”

田蜜顿时眼睛瞪得大大的，“核弹？我？”

“确切地讲，这是一枚1500吨级的冲击波弹，穿甲弹头和核战斗部串联放置。当穿甲弹进入目标体内时，核战斗部将会爆炸。”

“杀伤半径预测在多少？”洛天羽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白翎。

“放心，小于电磁炮的射程。考虑到爆炸被目标的躯体限制，范围只会更小。”白翎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无奈地叹气，“我们不是魔鬼，不会让你们做自掘坟墓的事情的。”

洛天羽耸了耸肩不说话了。

“我们要怎么去那里？”巴特尔问道，“我记得战线已经僵持了快一个月了吧，雾层早就已经活性化，没有漏洞可钻的。”

白翎点了点头，伸出大拇指，反转向下。

四个人疑惑地对视了一眼。

“地下国防通道？”巴特尔摸了摸下巴。

在这个战争年代，主要城市的地下都有国防通道存在，有的甚至可以通向数十公里外的郊区。但是这些通道多是为运输车辆修建的，6-7米高的攻击机的显然不可能在其中通行。

“这次的行动层面很高。”白翎的表情变得严肃，“之前你们的行动虽然取得了很大的战果，但是最终还是局限在我们空军内部，以我为主导的。而这一次……”

她环视了一圈众人，缓缓道，“是跨军种的一系列联合作战，我们的行动只是其中的一个环节。我仅负责你们的现场指挥，整个大行动的总负责人由最高军事决议小组的副组长担任，行动开始时他会到场。”

除了洛天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其他三个人听到这个爆炸性的消息顿时全身一震。最高军事决议小组的副组长，共和国军队的二号人物。

也是白翎家幕后的主心骨。

“你好像并不意外嘛。”白翎饶有兴致地看着洛天羽。

“听到你说有核弹头的时候我就隐约猜到应该是最高军事决议小组中的哪位大佬坐镇，但没想到你家老爷子居然亲自上场了。核弹头还有空间站这种终极王牌可不是你有权调的动的。”洛天羽耸耸肩。

白翎笑了笑，继续说下去，“同时，渗透到石门战线后方的陆军特种部队会为你们的行动做好保障工作。现在他们正在清扫你们抵达的通道出口，并且引导敌方的侦查力量远离那个区域。”

“运输手段呢？”

“目前石门城区还在我方控制中，你们到达之后，由陆军的运载车带你们进入隧道。确认你们进入后，我们会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反击，做出尝试夺回行唐县和元氏县的姿态，尽力引开你们目标区域的敌人有生力量。”

“代价巨大啊。”洛天羽低声道。

他们都知道“大规模的反击”这六个字代表的含义。在原种生物兵锋正盛的情况下强行发动反击，损失很可能是数以万计的。

“猛犸是目前战局中威胁最大的存在，如果能成功杀死它，这个代价是可以接受的。”白翎点了点头，“这是最高军事决议小组得出的结论。”

“明白了。”洛天羽点了点头，“那说一说任务的细节吧。”

第一百八十六章 深入敌后

夜幕降临。

交战的炮火声慢慢地稀落了下去，离一片漆黑的石门市区越来越远。最后一批部队已经按照计划撤离了石门北郊的防线，从这一刻起这座古城从事实上说已经是落入原种生物的控制中了。

除了一个还在城里疾驰的车队。

四台汉阳473式运输车拖运着洛天羽小组的攻击机，在两辆09步战的护卫下抵达了朝晖桥的地铁站。洛天羽他们都穿好了飞行服，分别坐在自己机体对应运输车的副座上。

“各车，我是01。”无线电里传来前导步战的声音，“抵达3601国防通道d-2入口，正在开启中，做好下降准备。祝你们好运。”

“02收到。”

“03收到。”

各车都迅速回复了，步战里的士兵下了车，在周围形成一个松散的警戒线。虽然原种生物不会对被抛弃的城市投注太多注意力，但是基本的侦查和清扫部队还是会有的。

没过多久，地面上一个画着黄色警戒线的区域亮起了闪烁的黄灯，一侧向下降去，形成了一个倾斜的坡道。应急照明系统的灯光次第开启了，一条延伸向黑暗中的隧道出现在众人眼前。

两辆步战完成了护卫任务，在入口折返了。运输车的司机都是陆军特种部队的士兵，除了运输洛天羽小组的机体之外，车辆上还携带着一系列的通讯设备，用于建立临时的敌后通讯网络。

应急照明系统暗黄色的灯不断从眼前掠过，他们已经沿着笔直向前的隧道在地下行驶了近一个小时。开车的士兵始终维持着铁铸般的表情一言不发，在这阴暗的环境中给人的感觉更加压抑。

洛天羽则是看着战术板上的作战指令默默地沉思着。

猛犸的位置不明，但从破坏机场跑道的那根棘刺落点可以判断出大致的方向是沿着基地向紫云山地区的一个扇形范围。目前石门周边还处于胶着的攻防战中，大部分交战区还在它的射程范围内，所以移动发射阵位的必要性不大。但是大郭基地被破坏后，值得它攻击的目标已经消失，不排除它为了后期的作战目的预先向前移动的可能性。但它的体型注定不能走崎岖山路，必须经由人类的山间公路或者下到平整的谷地移动。

他拿起电容笔沉思起来，不时在地图上圈出地势较低且平整的位置，开始为接下来的追踪构建一个大致的行动路线。

车辆又继续行驶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在一扇关闭的闸门前减速停下。

“待在车上。”驾驶员简短地道，拉开车门下去了。通过车窗洛天羽可以看到他正在通过设在门口的一面显示屏观察出口区域的情况。过了一会，他又拿起旁边的话筒说了些什么，然后挂断走了回来。

“外面还不是很干净，渗透小组正在把敌人引向其他方向。我们在这里等待接应。”

“希望他们没事。”洛天羽也有侦察步兵的基础，知道诱导敌人风险极大，一个不小心就是团灭的惨剧，不由得担心道。

夜色中的森林格外地安静。偶尔有些树叶响动的沙沙声。一只瘦小的狐狸在树的根系与草间穿行，寻找着可能的食物。它在一个被棘刺击中的地堡前停留了一会，警觉地观察了一下周围，然后钻了进去。

过了一会，它叼着半只苍白的断手从观察孔中一跃而出。

还没等它落在地上，一只金属的手便将它在半空中一把攥住。狐狸拼命挣扎哀叫，尖尖的牙齿在金属上磕出尖锐的响声。

这是一支四人的战斗小组，和普通的步兵不同，他们穿着的不是骨架一般的外骨骼，而全身上下都覆盖着大大小小的装甲板，连同头部都包裹住的一体化动力战斗服。此刻，为首的一名体型巨大的军人正将这只倒霉的狐狸举在面前打量着。他的眼睛部位是四个发着淡淡绿光的夜视仪镜头，在黑暗中显得格外诡异。

“王头，没事你去撩它干什么，赶紧扔了。说不准有机灵的敌人循着声音找过来。”身后的军人道。

“这些畜生都吃我们的人给养肥了，而且尝过一次人肉以后就会主动攻击人了，如果我们有没逃出去的伤员，对他们是个麻烦。”

说着，金属手掌微微合拢，掌间传来一声低低的脆响。

“王二雷，听到回话。”为首的军人将头颅变形，身体还在本能地抽搐的狐狸扔在地上，耳机中忽然传来了一个声音。

“听到。”

“包裹到了门口了，你那边打扫干净没有？”

“刚刚处理好，徐海啸的小组已经接手把它们引过去了。我们这边暂时安全。老朱你那边进展呢？”

“目前还没有发现猛犸的移动痕迹。也是奇了怪了，这么大个东西隔着几公里路就该看到了，怎么就一点踪迹都没有了？”通讯那边的声音有些疲惫，也有些压抑着的火气。

“别急，慢慢来。等那啥攻击机特战部队的人来了，交给他们就好。”

“别老指望别人，他们也有他们的局限性。万一他们的存在提前暴露了，那我们全得玩完。我们这些人在原种生物眼里最多是些蚊子，除了嗡嗡嗡吵人心烦没别的威胁。但四台改装过的攻击机就是致命的恶犬了。它们肯定会第一时间调集大部队把这片区域翻个底朝天。”

“我也就说说而已。好了，我去取快递了。祝你顺利。”

四名幽灵般的战士穿行在林中，过了不久就到达了一处山坳里。从外表上这里看不出来什么异常之处，树丛植被都自然生长着，毫无人工痕迹。

王二雷检查了一下随身终端，下令小组的另外三名士兵分散警戒，自己则走到了山坳中一处岩石的突起前。他熟门熟路地在岩石表面按了几下，在一个弹出的面板上输入了一组指令，岩壁便震动起来，带着掉落的泥沙向两边分开了。在这后面还有一道黄色的金属闸门封闭着，过了片刻也缓缓向下落去，露出了里面的隧道。

四辆重型卡车拖着平放在挂车上的攻击机缓缓地驶了出来。

王二雷看到从车上跳下来的洛天羽，顿时眼前一亮，走上前来举起手就想拍他的肩膀，“好久不见了，小子。”

他本来就很是彪悍，再加上出力远超普通士兵外骨骼的战斗服，这巴掌下来堪称开山裂石。洛天羽吓了一大跳赶紧闪开了，他们几个飞行员可没有一点防护措施，这巴掌挨实了不说锁骨断裂，肩膀脱臼是绝对跑不脱的。

他看着这个被机械与装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战士，露出了完全疑惑的表情，“抱歉，全遮着我真认不出来你是哪位……”

“哦对，我忘了。这玩意戴久了搞习惯了。”王二雷醒悟过来，笑着按了一下颈后一个按钮，面甲便弹开升了起来。

“王教官？”洛天羽顿时想起了这只和自己在拳台上打过一场的大熊。

“诶？王教官？您怎么在这？”这时候田甜也走了过来，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王二雷是当时负责教导技术兵的教官，田甜对他比其他人都要熟悉。

“我在这很奇怪吗。”王二雷心情很好，笑着回答，“最重要的任务当然得要最精锐的人来执行。不只是我，徐海啸和老朱他两也都在。”

“嗯？李教官不在吗？”洛天羽奇道，“这种时候少了他我还真没想到。”

第一百八十七章 铁与血的坟墓

王二雷表情一滞，盯着洛天羽看了一会。

洛天羽被他看得有点发毛，“发生什么事了吗？这眼神感觉很诡异。”

“你还不知道啊。”王二雷叹了口气，“老李和他的小队一起失踪了。”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的事？”洛天羽大吃一惊，声音都高了几度。李海峰那个小队的实力他是亲眼看到过的，他很难想象那几个人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在战场上。

“听说之前他们去北方联盟的边境线上执行了个什么任务，本来是应该在呼市坐飞机回首都的，但是他们没去，就这样消失了。”王二雷摇了摇头，“老朱和徐海啸心里这事也不舒服，就不要在他们面前提了。”

洛天羽点点头，心里却像是狂澜翻滚。

王二雷所说的明显就是自己参与过的那次北方联盟实验武器回收行动。他应该并不知道任务的细节，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其实就和他们在一起。李海峰一行人如果是在返程的过程中消失，以他们的战斗能力，被杀死或者强行带走的可能性极低。

那么，极大的可能就是他们自己选择了离开。如果真是这样，这就是无可辩驳的叛逃行为。但是有一点说不通。他们顺利取得了那枚钢钉，也将它移交给了军方。如果他们真的是叛逃了，任务中伪造自己的死亡显然更加安全，而不是用这种近乎宣告背叛的方法。

如果叛逃的理由不是那枚钢钉，又有什么理由必须要让他们坚持完成这个任务？

还是说，“完成这个任务”本身只是一个实现真正目的的过程？

洛天羽身上忽然出了一阵冷汗。

按理说这样的任务，局外人连知情都不应该，更别说参加了。但是李海峰就这样毫无顾忌地将自己带了去，甚至完全不顾自己根本就是个毫无实战经验的新人。现在再想起他当时说的一些几乎是惊世骇俗的话，洛天羽顿时感觉到了一股浓浓的谋划气息。知道自己身上存在着无数的谜团后，他无法再用“自己只是个小人物”这种理由去否定这些现在想来就疑点重重的事情。

“……难道你们这样的生物，不应该是人类进化的目标吗？为何却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境地？”

“……因为人类拒绝接受来自外部的变革。”

“……原种生物为人类提供了完美的进化样本，可是他们却出于恐惧而排斥，将这道路视而不见。明明只要成为同化者，很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人类让世界改变来适应自己，而原种生物改变自己来适应世界。而你们正在这两者的完美融合之中。”

“……你只想要一个国度。但是在我看来，让全体人类成为同化者，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这些话流水一般地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李海峰绝不是什么普通的黑色行动特工，从他说过的那些话来看，他不仅有着独立的思考，而且还抱持着某种激进而危险的主张。而他既然瞄准了自己，很可能对自己的一些秘密甚至是真身有所了解。

而且回头看自己在那次战斗中的经历，他应该是有意让自己亲眼见到同化者们的悲惨命运。是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还是想争取自己成为同伴？

无数猜疑从心头涌过，像是一团打结的毛线，但却毫无解开的头绪。

“现在想这个只是无谓地影响心情罢了，先集中精力到任务上。”王二雷见他脸色不好，还以为他也是在为李海峰的事情担忧，便随口道。

说话间，运输车上固定攻击机的线缆和卡锁已经全部打开。洛天羽他们随即进入驾驶舱，将机体启动站立起来。

看着四台形态各异的机体站立在自己面前，王二雷啧啧道，“要不是骨架布局没变，你说这玩意是传说中的四代机我都信。”

四台运输车倒车回到了隧道里，随后驾车的士兵换好了战斗装具出来了。车辆就留在了原地，等待任务结束时用它们撤离。

“这个区域我们已经清理过，你们沿着公路下到这个谷底。”王二雷的战术板和洛天羽机的信息系统是联通的，他在地图上标出了一个位置，“用地面行走，尽量不要升空。”

“收到。”洛天羽答复，“那你们呢？”

“这边的敌人有固定的巡逻路线，我们去做一些布置让它们避开这个区域。目的地有我们的人接应，放心去。”

四台攻击机抬起脚行走到路面上，随后向下一沉，足部的麦克纳姆轮转动起来，加起速度下了山。

“卧槽还能平移，这玩意的灵敏度，啧啧。瞧瞧我们那些个全地形车，真是货比货得扔。”有士兵酸道。

“那是，你也不看看人家什么价格。”王二雷嘿嘿两声，“你有本事也去混一个开开。”

士兵们嘻嘻哈哈开着玩笑重新将隧道口伪装起来，随后离开了。

洛天羽小组排成松散的间距纵队，沿着道路下到山脚下，一路上零零散散地能看到些弹坑和插在土中的棘刺，偶尔能见到人类和原种生物的尸体，。

“前方转弯后有不少我方识别信号，注意减速躲避。”田甜出声提醒。

洛天羽机平举着霰弹枪走在最前，闻言便放慢了速度，小心地转过拐角。

“卧槽。”看到眼前的景象，他下意识地停住了机体，发出了不由自主的声音。

“什么情……卧槽？！”田蜜随在他的后面转了过来，刚出声问了半句，后面的声音就变成了震惊。

巴特尔和田蜜也转了过来，齐齐地倒吸一口冷气。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

钢铁与血肉的坟墓。

这是一片两座山间的平坦地区，目测宽度有近十公里左右。一侧依稀可见人类的防线工事，已经在战斗中变成残垣断壁。在防线前方数公里的区域里，数百辆坦克和装甲车辆的残骸静静地停驻着，有的还没有完全断电，还能接收到敌我识别系统发送的信号。

而整个区域的地面几乎已经化作血肉的沼泽。数不清的原种生物尸体密密麻麻地堆满了他们肉眼可见的所有空地，兵蜂之类的小型生物甚至已经被碾压成无法辨识的肉糜。每隔几米就能看到一只死亡的盾卫龙，已经耷拉下去的皮膜依稀可见被洞穿得筛子一般，甚至有的几乎只剩下支撑的骨架。

“……我有点犯恶心。”田甜扭开头去。

“我也是。”田蜜眉头大皱。

两个男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大兵团交锋后的正面战场，虽然战斗早已结束，但清楚地显示出这场战斗的激烈程度远超他们曾经参与过的任何一次战事。

“继续前进，田甜看好雷达。”洛天羽压下胸中的不适感，下令道。好在他们只需要沿着战场边缘行进，并不用跨越这如同修罗地狱一般的场合。向前行驶了十几公里后，他们在标定的目标点收到了一个通讯请求。

洛天羽接通了通讯，是渗透部队的成员。他们引导四台攻击机上升了一些高度，沿着山坳飞到了一个建设在山体中的攻击机停机坪。

第一百八十八章 3112基地

“这里居然会有机场？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田蜜看着几乎完整的小机场，不由得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这得要感谢原种生物不喜欢呆在人类建筑里这个习性。”接应的特种部队军官神秘地笑了笑，指挥他们将机体停驻在用伪装网隐蔽起来的停机坪上。

“……朱教官？”这声音很是耳熟，洛天羽有些不确定道。

“还记得我啊。”朱晓志哈哈一笑，“先下来休息吧。这里已经被原种生物的主力扫荡过一次，一时半会他们不会再注意这里。”

“不会被偷袭吗？毕竟这里是敌后。”洛天羽还是担心机体的安全。

“没事，有这个。”朱晓志说着用脚轻轻推了一下边上的一个奇特的方形机械。

洛天羽这才注意到这个只有小腿高的玩意。他低下头仔细看了一眼，露出了惊奇的表情，“机器狗？”

这台四四方方的铁方块居然有四只短短的脚。它的前脸——如果能叫前脸的话——被一个硕大的摄像头占满了，身躯上缠着些伪装网，上面捆着一些起隐蔽作用的杂草。它的整个大小和一只土狗差不多，要不是朱晓志刻意碰了碰它，洛天羽真要把它给完全忽略掉了。

“军科院的新玩具，侦查型的暂定名是‘猎犬’。还有个搭载武器和轻装甲的攻击型号叫‘狼蛛’。”朱晓志伸手把机器狗拿了起来，它的小短腿在空中蠢萌地摆动了几下，察知到自己的处境后便停止了行动。

“我们接管了这个防区里还运作的监控系统，如果出现敌情，我们会第一时间察觉。监控系统覆盖不到的区域部署了二十多只猎犬，它们会按照划定的防区进行巡视，一旦出现问题会立即告警。”

“这小家伙有点萌啊，给我看看给我看看！”田蜜兴冲冲地从旁边冒了出来，和朱晓志打了个招呼，便抱过机器狗研究起来。

巴特尔笑着和朱晓志握了握手，“教官，好久不见了。”

他们在朱晓志的带领下进入了一道山壁上的金属闸门，里面的主电源应该是断了，只有昏暗的应急照明还在坚持工作着。一路走来，整齐开凿且规整的通道，机能完全的各种设施都说明这里是一处建立在山体内的永备工事。走廊上除了有些凌乱外，并没有什么战斗痕迹，看来是被驻守部队主动放弃的。

“你们在这边先休息，我们还在搜索猛犸的位置，如果有消息会马上通知你们。”朱晓志对机器狗做了个手势，它便噔噔咚地迈开小短腿，从田蜜身边跑开了，跟着朱晓志一起出了房间。

“哦对了，这边基地里情况有些复杂，不少走廊都被掩埋了。不要靠近这些地方。还有，现在你们攻击机的通讯频段已经和我们的指挥系统连接，对雾层外通讯需要通过地下线路中转。不过你们有直连后方指挥部的权限，按正常程序通讯就可以了。”在门口，朱晓志像是想起来一样回头提醒道。

房间里没有灯，只有主要通道有应急照明。好在这个程度的黑暗对他们也不算什么，四个人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发现里面的陈设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看上去还保持着人员撤离时的样子。桌子上还有翻倒的茶杯，两个月前的杂志，抽了半包的烟，两张上下铺的架子床上居然还有叠好的被子。

“出了什么事呢？人员撤离得很急啊。”巴特尔伸手摸了摸桌面，一层浅浅的浮灰。

“原种生物破坏的痕迹很少，看来它们应该是搜过基地确认没有敌人以后就撤离了。”田甜看着门上一个被节肢尖端戳出来的浅坑。如果是攻击目的的撞门，这扇门早就应该完全破烂了。

“我们往回走一下，熟悉一下从这里到停机坪的路线，别到时候要紧急登机却找不着路，那就好笑了。”洛天羽道。

他们沿着通道来回走了几次，熟悉了到达停机坪的路线，然后在机体旁找到了一名担任看守任务的士兵，向他询问指挥室的位置。士兵通过无线电找来了另一个人，带着他们又回到了通道中。这次他们走得更深，路途上甚至看到了几乎被搬空的武器库、弹药库、甚至还有一条四车道的大路。

但是这些地方遍布着崩落的岩石，路上甚至能看到一些被巨石砸成铁饼的车辆。越向前走，墙壁和地面的崩裂就越发严重，有的地方甚至是整块整块地塌陷。

“小心点，出了这个门有一段露天的路，别脚滑了。”他走到一扇厚重的铁门前，对洛天羽他们道。铁门并没有完全关闭，有一条可以容一人经过的缝隙。

洛天羽抬头看了看，铁门上方用醒目的标识写着“三号发射矩阵--自动装填机维护间”。

他当先挤过了那条缝隙。

凛冽的大风吹在他的脸上，夹杂的沙尘一下迷住了他的眼睛。

这里不是应该在山体内部吗？怎么会有风？

看清楚面前景象的瞬间，他的眼睛一下睁的老大。

他的猜测并没有错，这里确实在山体内部。但是——

一个直径近十几米的空洞在山体上大开着，风就是从这里吹进来的。而他们现在身处的这个房间，本来应该是某个巨大机械结构的封闭内部，但此时头顶的各种金属构架已经分崩离析，其中还能隐约可见卡在发射管内的火箭弹尾部。“那个洞……是猛犸的攻击？那这里就是老板说的被拔掉的火力基地？”田甜反应最快，一下就理解了眼前的状况。

其他三个人顿时就惊了，“这玩意的破坏力太强了吧？这可是一整面山啊？”

“这里之前是3112基地，这条防线上规模最大的自动化远程支援矩阵。”带路的士兵叹了口气，“数百个自动炮台和导弹阵地，四个50x50的智能火箭弹矩阵，整整一个团的技术人员为它服务。本来以为依托它至少能撑过一个月，结果一周都没到就毁了，废得彻彻底底。”

“而且不只是山体，岩壁内侧和要塞之间还有一道装甲带，也被打穿了。”他指了指空洞边缘，厚厚的土石层中隐约可见一道焦黑的泛着金属色的夹层。

从头顶的空洞看出去，可以看到基地内部结构靠近空洞的一侧已经全部倒塌下来，被摧毁的炮台与发射器被冲击波撕离了它们的基座，凄惨地散落在深深的坑洞中。

“这条防线上有四座这样的火力基地，被那只猛犸挨个点名，一天都没有撑过去。”士兵笑了笑，“手上的王牌一下被人蛮不讲理地撕了个干净，也难怪上面会着急上火地把你们派进来干掉它。”

“你好像对这里很了解啊。”洛天羽随口问道，“我还以为这边都是陆特的人。”

“我本来就是这里的人……基地被摧毁那天我就在停机坪上。”士兵的声音有些低沉，“陆特那边需要几个对这一带很熟悉的人，我就自愿来了。”

他的眼神扫过那些倒塌的残骸，“就那一下，我们团就报销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人，大部分都压死在自己的位置上。为了防止整座山体倒塌，上头下令所有人即刻撤离。出来的匆忙，也就救出来不到一百个人。剩下的就全留下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佯攻的代价

洛天羽他们没有再说话。原种生物会将己方和人类的尸体都收集回去，这里再有尸体的可能性很小。

“到了，你们进去吧。”他在一扇挂有“指挥中心”的门前停了下来，敲了敲门说出了口令。门从里面打开了，一行人走了进去。从这里可以完整地看到整个山中要塞的全貌，虽然大部分结构已经倒塌，但从那些密集排列的炮塔基座还是能看出它曾经的庞大规模。

洛天羽在终端上用特定频率接通了白翎的指挥通道。

“看来你们安全到达了。路上还顺利？”

“还行……见识到了那东西的恐怖。”洛天羽简单地向她说明了情况。

“所以你们必须得干掉它，否则这样下去我们甚至拖不到天火巨炮装上首都防御壁。”

“明白。”

“陆特这边主要是搜索猛犸的行动痕迹，为你们圈定搜索范围。真正要找到它还是得靠你们的空中侦查。在他们找到之前，你们务必保持好自己的状态，要保证以最完整的战斗力投入作战。”

回宿舍的路上，他们在那个能够看到空洞的位置停下来久久地凝视着。

“我们真的要和这样的东西作战吗……”田蜜的声音有点飘忽，“感觉和它比起来我们就像是几只虫子一样。”

“不，我们只找到它，标记它，然后等天降正义。”洛天羽牵住她的手，微笑道，“运气好的话甚至一枪都不用开。”

“我感觉有奇怪的旗子立起来了。”田甜难得地接过了常年由田蜜扮演的吐槽役。

巴特尔只是笑笑没说话。

四个人一路走回到宿舍，各自爬上床抖开被子和衣而卧。毕竟随时都有可能出动，缩短一秒准备时间都可能多了一分任务成功的机会。

预想中的紧急出动并没有到来。到他们自己醒来走到停机坪时，天色已经微微亮起。四个人分别检查了自己的机体状态，将它们设在通电待机状态。

朱晓志他们三个指挥官都不在，都带着各自的小组去划定范围进行搜索任务了。洛天羽他们随便吃了点自热食品，便上到各自的机体中待命。但是直到太阳落山，依旧没有任何来自搜索小组的消息。因为雾层妨害的原因，洛天羽他们并不能实时掌握搜索小组的位置，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到了晚上大概十点左右，电子地图上出现了徐海啸小组的识别信号。随后，王二雷小组和朱晓志小组也先后返回。

“没什么收获。”他们和洛天羽四人一起回到指挥中心，一坐下，王二雷就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这玩意还tm藏得真是严实，这几天我们三十几个人加二十几只狗跟撒网似的捞，就是个蚊子也该被捞上来了。”

“还有多大范围没有搜？”

“十五个区左右，按目前的人手搜下来大概要四到五天。”

“我觉得战局的变化恐怕不会给我们四到五天。”洛天羽摇摇头，“明天反攻就会开始，按现在的敌我情势，维持四到五天攻势基本上不可能。如果战局出现决定性的变化，猛犸肯定也会进行移动。一旦它动起来，轨道打击的精确度就会下降。按我们上次拍到的情况来看，它在行动时会携带起码半个指挥级群落的护卫部队，那时候靠我们去干掉它难度也会直线上升。”

“你们的意思是？”朱晓志征询地问道。

“分头行动，我们低空去查看一些你们难以到达的位置。”

“风险太大了。你们在空中一旦被发现，必然会吸引到追猎者。我们可没有能对付这些东西的手段。”

“我们会谨慎对待。”洛天羽道，“这次我们的电子侦查机装备了天狼星科技提供的一些实验的技术设备，可以对范围内的生命体征进行扫描。因为不是基于回波的定位手段，所以确保探测范围的同时，不会轻易被指挥级感应到。”

朱晓志沉默下来，摸着满是坚硬胡茬的下巴思考着。

“可以试一试。”徐海啸简洁地表示了赞同。

朱晓志和王二雷转头看着他。

“他们的机动性和视野不是我们能比的，这点是事实。如果不放心，可以适当降低扫描范围，探测到地面单位即刻回避。而且我们已经扫掉了近三分之一的面积，同时进行搜索的话，很大概率能在一天内把它找出来。”

“我也同意。毕竟外面打的是一场根本不可能赢的仗，我们这边早点结束，他们就能早点从这场无意义的战斗中撤离。”

朱晓志又想了一会，终于点点头，“那好。我们现在划定搜索区域，明天就由你们对较远的地区进行侦查，我们继续在原来的进度上向前推进。”

他们又讨论了一下，确定了具体进行搜索行动的细节。达成一致意见后，洛天羽向白翎报告了他们即将进入搜索工作的决定。

“你们有自决权，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定。”白翎的声音很严肃，“指挥部只要求一个字，快。参谋总部已经拿出了正面反攻的评估报告，如果你们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完成任务，伤亡将控制在5000人以内。拖到第三天，伤亡预计在8000人左右。到第四天，可能要付出15000人的代价才能维持战线。”

她叹了口气，“如果四天内解决不了，就没有第五天了。进攻部队要么撤退，要么被彻底包围，全部损失。”

“……正面上的攻势不只是佯攻吧？真正的目的是想用突然的攻势逼猛犸再打出一发来暴露自己的位置吧？”

洛天羽犹豫了一会，还是问了出来。

白翎那边的声音消失了片刻。

“……是的。我们必须做好常规手段搜索不到的准备。给它足够的诱饵，也许它会忍不住。”

“会死很多人的。”

“我知道……但这是可以被接受的代价。”

“我明白了。”洛天羽没有说太多，“我们会尽力而为。”

“拜托了。”

他能听出来白翎此刻承担的压力。从军方二号人物亲自挂帅这件事情能看出，歼灭猛犸这个任务可能只是某个大计划的一个环节，但这个环节必然是一个关键所在。而这个重要的任务交由白翎和自己的小队来进行，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小队在先前的战斗中证实了自己确实是适合这个任务的最佳人选，而另一方面也有给白翎再次建立重大功勋的机会这种考虑。

军队中的派系不少，而和白家一派对立的那些人虽然不会在这种事关国家存亡的大事上使绊子，但必然会乐于看到她主张的新理论受到重大挫折。她现在借着先前的成功，接连提出了一系列攻击机特种作战部队应用的理论，而看到她的成功后，中立态度的人也在慢慢倒向她的方向。

现在她唯一的短板就是取得的成绩还不够，“只是一次幸运而已”成为了反对者普遍质疑的理由之一。

所以她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稳住自己刚刚踏足军队上层的脚跟。

不仅是为国家，也是为了白家。

第猛一百九十章 猛犸的所在

天光放亮的时分，四架攻击机完成了起飞前的准备，拖着焰光缓缓从地面升起。按照昨夜划定好的区域，他们首先低空靠近杨家桥方向。近一个小时的搜索仅发现了半个指挥级编制的零散部队，没有发现任何大型生物的迹象。然后他们继续以弧形路线搜索了营里、上观音堂和寨头乡，都没有任何发现。因为古月、下槐和岗南水库区域已经被陆特的搜索小队扫过，他们便再次向西北方扩大了搜索范围，一直到南营，合河口与梁家寨一线。这里已经到达了预测范围的边界线，然而仍然一无所获。

这个诡异的情况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洛天羽他们一返航，立即向白翎报告了这个情况。

白翎显然也没有料到会是这么个状况，失语了一会才下令他们原地整备，等待下一步的命令。如果情报分析部门给出的预测错误，猛犸根本就不在这个区域里，这将对整个计划造成难以预测的负面影响。

进攻行唐和元氏的两支突击群先头部队已经和对方正面交战，但战斗规模还没有达到将整个集团军卷入的程度。如果现在中止计划命令他们撤退，预期的损失将会大幅度降低，但是这也意味着可能失去击杀猛犸的机会。而如果猛犸确实在这里，只是没有被发现的话，这样重大的失误足以一笔抹消她的功绩，甚至将白家陷入巨大的危机。

她考虑再三，还是无法做出决定。于是敲开了一直以来敬畏的爷爷的门。

“这种事情还需要问吗？”听到她提出的问题，老将军连眼睛也没有抬一下。

“我记得我教过你。慈不掌兵。”他面色如铁，声若金石。

“你的眼光放在那些小规模的东西上太久了，失去了格局。战争是有明确目标的行为，大的目标面前，容不得你那些小家子气。”

白翎明白了他的意思，退了出来，回到指挥室再次联系上了洛天羽。

“重新搜索这个地区，直到找到它为止。”

“有没有可能是情报有误？”洛天羽说出了和她同样的猜测。

“我家老爷子叫我给你们带个话。”

“你说。”

“眼见为实。”

洛天羽沉默了一会，“……明白了。我们会重新检查陆特那边已经搜索过的区域。”

“尽量让他们配合。”

“没有发现？”

“重新搜索我们扫过的区域？”

朱晓志和王二雷声音同时拔高了八度。

自己的劳动成果被否认确实是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特别是这种否认还是来自高层。

“他们分析后认为对方既然敢将猛犸放在没有重兵把守的位置，很可能有一些情报方面的反制手段，你们持有的侦察设备可能受到了一些影响。”毕竟算是授业恩师，洛天羽头上一边冒汗一边编着故事，“我们的侦测设备技术上先进一些，可能会发现一些对方刻意隐藏起来的痕迹。”

“你丫就编吧。”王二雷毫不犹豫地戳穿了他，“先把你汗擦了再好好说话。”

“这事上面定的，可不是我们要求的啊。”田蜜不乐意了，“那可是二号人物，搁皇朝那会不说一言九鼎那也是说一不二，我们除了照办也没别的选吧。”

王二雷哼了一声不说话了。

“虽然我觉得我们的搜索应该没有疏漏，但这样也好。你们准备从哪里开始？”朱晓志虽然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但是还是接受了事实。

“这个区域里敌人兵力聚集最多的位置在哪里？”田甜问道。

“岗南镇周边。那里是我负责的区域。那边大概集中了半个指挥级群落，但是没有见到负责的指挥级。”徐海啸道，“但是那里的地势较低，我们从高地上的观察点能明确地看到敌人部队集结的情况，可以确认猛犸并不在那里。”

“有记录仪的录像吗？”

徐海啸在电脑上调出了头盔摄像头的录像记录。从大倍率的镜头中看去，镇子上的街道几乎被淤泥掩埋，长棘兽们扭动着下身再泥浆游动。房屋倒塌了不少，墙壁上都呈现出水浸的痕迹。二十几只追猎者停驻在楼房的顶端，镇子的外围则已经生长出了一个大型长棘阵列，半圆形身躯上，密集的射腔满含着棘刺朝向东南方位石门的方向。

“好多追猎者啊。”巴特尔一看便大皱眉头，“这个数量已经超出一个指挥级的编制水准了。”

“为什么镇子周边会设置长棘阵列？还是大型的？”洛天羽疑惑道，“这不是给孵化场这种重要建筑扎根的地方配置的防御工事吗？”

“感觉可疑的程度都要溢出来了。”田蜜咂了咂嘴。

“我们一开始也猜测过这里可能是猛犸曾经落脚的位置，但是搜索周边后并没有脚印之类的东西，指挥部那边研究过后认为这里可能是为孵化场迁移预备的阵地，我们就没有过多关注了。”

“明天我们就从这里开始。”洛天羽手指在地图上重重地点了一下。

“我觉得那里应该是可能性最低的区域。”王二雷也道，“敌人聚集范围小而密集，而且防线没有高低落差，还是临着水库边缘构建的，没有任何大型生物能藏匿的空间。”

“那里可是个马蜂窝，一旦被敌人发觉，它们肯定会把这个区域里所有的战斗力都调集过来。那时候我们就很被动了。”朱晓志凝重地道。

“现在原种生物的战线已经离这里比较远了，即便是孵化场的备选位置，也已经失去意义。但现在这里仍然布置着这么多的兵力……我觉得它们不会平白无故地将战力布置在这么个毫无意义的位置，那里肯定有些什么在，只是我们看不到。”田甜思索道。

“但肯定不是猛犸。现在我们的重点必须放在搜索猛犸身上，不是去发现未知。”王二雷也表示了反对。

“我们会把握尺度。”洛天羽中止了这个问题，在地图上画出一条由北向西的弧线，“明天我们就按照这个线路再扫一次，如果没有发现就证明情报有误，行动必须终止。”

作为攻击机小组的长官，他和朱晓志他们同样拥有自主行动的权力。朱晓志他们明白这一点，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觉得猛犸会在那个区域的哪个位置？”回去的路上，田甜忽然问。

“想不出来。”田蜜摇摇头，“那里没有地形，基本上是一目了然。那东西体型那么大，即使它趴下也得有个二三十米的高度吧？”

“等等……一目了然？”田甜忽然站住了，皱着眉露出思索的表情。她感觉自己快要抓到一个重要的点了，但是还差那么一点点。

田蜜和巴特尔疑惑地回头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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