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小妾 - xp1024.com
《医女小妾》


第一章:辛家有女,善医

“喂,你这腿伤得厉害,需要休息,不能再这样走了!”

京郊的一座山脚下,一个粗布青衣的年轻女子追着一个瘸腿青年男子,喊道。这女子从穿着来看,像个村姑,但身材姣好,肤白大眼,面容俊秀,举止投足间也是丽质天成,颇有点大家风范。

便是这方圆百里小有名气的医女,辛予美。父亲虽只是京城一小官,但对她宠爱得紧,便也是娇生惯养的。加之她自小聪慧过人,又拜得长耳神尼为师,学得一身好医术,更是前途无量。

再说这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穿得是一身锦绣长袍,只是不知何故,弄得一身又脏又破,左腿也似重伤,一路流了不少血,这会儿正拖着那条伤腿缓缓走着。

予美叫他,他似全然未闻,仍旧往前一步一步挪着。

出于医者的本能,予美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这人的腿骨该是裂了,应当及时救治。但他却这般强忍着移动,恐会造成后患。

行医之人,最见不得病人这般不知轻重,于是,她走上前去,拦住他,又说了一遍:“你的腿伤了,不能再这样走了。”。

然而,对方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绕开她,继续往前走去,背影倔强,却不知非往哪儿去。

无奈,她只好冲着背影喊道:“喂,我是大夫!”

那人这才停下,缓缓转过头来看她,只是那眼神,上下打量着,怀疑却比求助多。

她快两步走过去,蹲下身来,一面替他检查伤腿,一面说道:“怎么,你是看我是姑娘,所以怀疑,还是看我年轻,所以怀疑啊?”

那人也不掩饰,淡淡道:“都是。”

“呵,你倒不客气。”说着,她手上稍一吃力,就听对方疼得倒吸一声。

接着,予美命令道:“坐下。”

许是疼过之后,反而相信了她,那人便也安静、听话了许多。借着予美扶她的力缓缓靠坐在一颗树旁。

“瞧你一身衣服破的破,脏的脏,不会是从山上摔下来的吧。”予美一边为他检查,一边问些问题分散他注意,方便自己为他医治。

他轻轻嗯了一声,予美听了,噗呲一笑:“多大的人了啊,爬个山还能摔下来。”

他仍旧是嗯,予美抬头瞧了他一眼,突然沉声问道:“别是个坏人,让官兵追的吧?”

“呃……”突然被人这么一问,那人不知如何作答,索性直勾勾的看着予美,好像在问“你看我像坏人吗?”

他这一看,倒让予美有些不好意思,忙避过视线,嘻嘻笑道:“我开玩笑呢。”接着,她正色道:“你的腿骨确实破裂了,需要好生医治,我现在没有医具也没有药材,只能为你简单处理一下外部伤口。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师傅就住在附近,你随我回去,她老人家一定会治好你的。”

那人想了一会儿,心知不是客气的时候,便应道:“那就……多谢了。”

予美便站起身来,伸手去扶他:“来,你现在搭着我,尽量用那只脚走路,这只脚就别用力了。”

那人乖乖站起身来,但却犹豫着不去触碰予美。予美看出他的犹豫,猜他定是顾忌着男女之别,郎然笑道:“别想太多,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病人而已。”接着,主动将他的手搭到自己肩膀上,用力驮着他慢慢向前走着。

平时只需半个时辰的路程,他们走了两个时辰。

到达山脚的木屋时,已是黑夜,老尼焦急地等在院子里,远远瞧着有人影走近,忙迎了上来,一边唠叨:“小美啊,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待瞧得仔细了,才发现自己徒儿还驮着一个伤患,原本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额头上更是布满汗珠,也顾不上斥责了,忙搭手扶着那人往屋内走。

“师傅,这人从山上摔下来,腿摔坏了,我把他救回来了,您给看看。”

二人扶着伤患进了屋,便分开忙活起来,老尼给他处理伤骨,予美则进进出出的烧水、拿药、递刀的给老尼打下手。

两人忙了好半会儿,方处置妥当。

老尼便嘱咐男子:“你这腿伤得不轻,要完全康复还需要些时日,这几日你便在这里住下吧,待伤势好转再离开便是。”

男子感激道:“神尼救命之恩,晚辈铭记在心,他日回到家中,必有重谢。”

老尼上下打量着他,知他非大富便是大贵,再看他面相,亦是人品极佳的重诺人,心想,这么个宝贝,浪费可耻。便摇摇头,笑道:“重谢倒不必了,老尼瞧你不是平凡之辈,老尼已是半身没入黄土之人倒无甚需求,唯有这一个徒儿性情单纯又好管闲事,若是他日有缘,还请公子照拂一二。”

男子顺着老尼的目光去看予美,只见她虽粗布青衣无甚装饰,但眼神清澈,好似夜空璀璨,不知不觉间眼神也是一柔,随即朝老尼拱手一拜,正色许诺道:“晚辈必万死不辞。”

“哈哈,好好好。”

老尼喜笑颜开,接着扶他往饭桌边去:“天色已经这么晚了,你们应该都饿了,快吃饭吧。”

“是。”

二人齐声应道。

屋内灯火通明,笑语频出。屋外圆月高挂,蛙声起伏。

初秋的天气日渐转凉,但予美仍旧早出晚归地采药,这日回得晚,直到天空黑尽,半点光亮也无时,方才回来,老尼与男子便在院子里迎她。

予美见了老尼,撒腿跑了过来,献宝似的捧着一株灵芝呈送到老尼面前,小脸脏脏的,但难掩兴奋:“师傅,您看,我找到了什么?”

老尼接过灵芝,观摩了一遍,赞道:“好一株黑灵芝,成品极佳,百年难遇啊!小美,你怎么找到的?”

予美嘿嘿笑道:“就是平常不太去的北坡嘛,今天突然就走过去了,没想到就看见了。”

老尼瞧她一脸泥土,猜她定是不顾安危,冒险采得,心觉后怕,便斥道:“小美啊,师傅说过多少次了,药再珍贵,也不可胡来,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予美附和应道:“师傅说得对,可是徒儿真没有。”

老尼无奈,给她擦干净小脸,宠溺道:“过几天就十六岁的大姑娘了,要嫁人了,怎么还这样爱撒娇。”

予美脸一红,羞道:“师傅!说什么……嫁人……呢……”说着瞧了一旁的男子一眼,眼神示意师傅,有旁人在呢。

老尼连声叹道:“好好好,不说不说。”笑了一会儿,才想起正事来,说道:“这么晚该饿了,去吃饭吧。”

男子瞧着二人先进去了,才慢慢站起来,跟了进去。只是听了二人所言,心中没来由的失落,挥之不散。

又过了两日,男子在屋中煮茶,听见院子里二人正在讲话,才将事情原委弄清。

先是予美的声音:“师傅,徒儿会很快回来看您的。”

接着是老尼的声音:“小美啊,过了生日就十六岁了,是时候成亲啦,师傅这边就不要太操心啦。”

“不,师傅,就算……就算小美嫁人了,也能侍奉师傅左右的。君为哥哥……他,他定会体谅小美的。”

“傻徒儿啊,师傅都明白,只是……嫁做人妇,一切就都不一样啦,你自己要懂得分寸进退,不可再像现在这般,明白吗?”

“师傅……小美不明白。”

“傻徒儿,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了……乖,去好好收拾东西吧。”

“是。”

原来她要嫁人了。

接着,予美便推门进来了,与他四目相对,眼睛里还噙着泪珠。

男子微微一笑,招呼道:“来得刚好,新煮的茶,喝一杯吧。”

予美轻轻点头,坐在他对面,接过他递的茶,轻轻一嗅,随即小酌一口,瞬时展颜赞道:“你煮的茶真好喝。”

喝了两口,忍不住又是连连称赞:“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普洱茶!你怎么做到的?”

男子又替她斟了一杯,答道:“烧水,冲泡,就这么简单。”

予美楞了一下,随即了然一笑:“是你说得简单吧,要做到可就难了,看我,就是无论如何也泡不出这么好喝的茶。”

“姑娘谦虚了。”

两人相视,轻轻一笑。

“你……”突然,男子问道:“要走了吗?”

予美点点头:“父亲叫我回去。”

想问的话有很多,但总觉得不是自己这个病人该问的,索性都不问了。男子瞧着予美,过了好一会儿,缓缓说道:“为报救命之恩,可以送你一个礼物吗?”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予美下意识拒绝。但男子却不容她拒绝,伸手解下挂在脖子上的一颗珠子,递到她手里。

“若不言明心中感激,实属不安,还请姑娘务必收下。”

予美瞧他真诚,且珠子看上去并非十分名贵,便点头收下了。

只是那时的她尚不明白,物事珍贵与否并不在价值几何,而在于主人是否珍之重之。她更不会想到,便是这颗不起眼的珠子,让她的人生,就此踏上不归路。

她想要的平凡爱情也好,自在日子也好,都与她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第二章:青梅竹马,勿猜

辞别师傅后,予美骑着小白马出了山,直奔京城而去,原本要骑马走上三天的路程,因她心中急切,一路紧赶慢赶,竟提前了整整一日。

在第二日黄昏时,她便赶到了,正巧碰上守城将军在招呼关城门,好在守城的李将军认识她,给她通融留了门。

二人正寒暄呢,自城门一侧走出一个素衣男子,向这边小跑走来,喊道:“小美!”

天色已晚,并不能一眼认清来人,但从声音判断,再看来人身形,予美便知定是君为哥哥无疑。

随即喜上眉梢,双颊泛红,低声喃道:“君为哥哥。”

一旁的李将军瞧了,心下了然,忙道:“去吧,回去告诉你父亲,过两天我去找他喝酒。”顿了顿,摸了摸他并不存在的胡须,取笑道:“这年轻人啊,这几天可是天天来,一等就是大半日,不知是谁家有情郎哟~”

言罢,自觉走远了。

予美站在原地,心中如小鹿乱撞,一时竟不能挪动。原本二人相处,也是正大光明、舒适欢快的,却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眼瞧着那男子走近,竟不敢正眼去瞧。

男子在她身前站住,喜形于色,又唤了一声:“小美!你回来了?”

她咬着嘴唇,双手缠着手指,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男子极少见她这副娇羞模样,似想起什么,便也红了脸。他急切地想做点什么,环顾了一圈,见小白马还在一军士手中,便去牵了过来。

接着,二人便并肩无声地走着,向着辛府而去。

两人慢悠悠走着,并不说话,直到已能模糊看见辛府宅院,两人心知分别就在眼前,才不约而同的出了声:

“你……”

“你……”

两人相视一笑,君为抓了抓头,让道:“你先说吧。”

予美咬了咬嘴唇,问道:“听说……你……在城门等了我很多天?”

君为笑了笑,回道:“嗯,那日上街碰上小玉,她说你这几天便要回京,我……想着能早见到你一刻便是一刻,所以……”

听他如此一说,予美心中涌动,直想扑进勉强人的怀里,但最终按捺下来,只是动情地喊了一声:“君为哥哥。”

君为心中亦是情动,心中千愁百结。他想去牵小美的手,又担心小美拒绝,他想去好好拥抱眼前这个可人儿,又碍于大街之上并不得体。

这么一纠结,转眼便到了辛府门前。

说来这像是头一次,站在半年才回一次的家门前,却完全不愿意去叩开门扉,只因门一开,她就要和君为哥哥分别了。

她多么希望能永远和面前这个男人在一起啊,哪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

她依依不舍地走向大门,缓缓地抬起右手要去扣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走回到君为身边,问道:“你……方才想说什么?还……没说呢。”

君为和她亦是同样的心情,见她回身走向自己,心中亦是窃喜,听她这么一问,终于鼓足勇气,上前握住她的手,双眸含情,郑重许诺道:“小美,你听着,等你十六岁生日那天,我就去你府中,向伯父正式求亲,你嫁给我好吗?”

予美哪里料到他竟这般直白,顿时全身如火烧般,每一处肌肤都在重重呼吸,眼中更是雾蒙蒙一片,像极了初春初晴的早晨。

两人就这么站了片刻,便有了一种不负此生之感。

接着,予美踮起脚尖,在君为面颊印上一个轻轻的吻,转身走向辛府,扣开了门。

来开门的正是丫环小玉,见小姐回来了,顿时高兴地大喊:“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叫喊声中,又来了两个小厮,一个牵走了小白马,一个关上了门。

君为在门外瞧着,直到门扉紧掩,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这是风和日丽的一天,既无烈日,亦无乌云。予美由姨娘陪着逛街,预备采买一些上好胭脂水粉、首饰衣裙之类的。

予美对这些东西并不在行,便由着姨娘做主,半日下来,买了不少。但姨娘并不作罢,又拉着她进了一家布庄。

姨娘再三叮嘱道:“小美啊,我跟你说,这可是全京城最好的一家布庄了,这家老板做的衣裙,可是千金难求,你姨娘我啊,可是求了好几个太太,才拿到了一个木牌,约了今儿个给你做套衣裙。唉,咱们家啊,也就是你有这个福气了,你姨娘我,还有你那苦命的妹妹,可是想都不敢想的。”

二人进了布庄,姨娘将一块木牌交与掌柜,掌柜便入了里屋,一会儿出来了一个瘦高的中年男人,将她们迎了进去。

“原来是辛府的小姐和太太,快快请进。”

予美微微颔首施一回礼,跟了进去。

“老夫听说,大小姐便要成人了,这是想做嫁衣吧?”

姨娘回道:“正是,早便听闻江老板制衣,乃京城一绝,还请江老板多多费心了。”

那老板说道:“不敢当不敢当,说到底老夫还要感谢辛大人当日救命之恩,为恩人爱女制衣,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救命之恩?

听他这么一说,予美这才明白,她有幸穿这天下第一的嫁衣,定是父亲无意间帮了老板一把,老板感念恩德,才愿意为他的爱女辛劳这一遭。

至于姨娘所说,纯属领功罢了。

也是,若是因姨娘的关系得这一件衣裳,她怎会自己不用女儿不用偏给自己呢?

予美心中了然,却并不打算拆穿姨娘。便默默地遵循着老板的指引,并不多话。姨娘原想与这老板攀扯攀扯,也为自己求一身上等衣裙,哪里想到这么快就被拆穿,心觉失了脸面,便不再说话。

任予美跟着老板进了里屋。

两人在里屋谈了好一会儿,方定了。老板亲自送予美出了屋。见了姨娘,招呼道:“嫁衣一月便可做好,届时还烦请太太来取。”

“有劳江老板了!”

事已谈妥,二人便往前屋走去。予美走在前面,却在门槛处迎面撞上一个入门通报的小厮,予美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

姨娘、小厮吓坏了,忙去扶。

跟在小厮身后的是一位夫人,面容姣好、温柔恬淡,头戴朱钗,衣着更是奢华富贵,瞧着便是权贵之家。

江老板见了,心中一惊,忙上前去赔罪招呼,但他赔罪的,却不是予美,而是那位夫人:“顾夫人,您今儿怎么来了,这……这……没吓着您吧。”

顾夫人摇摇头:“本夫人无妨,倒是这位小姐……”她询问予美道:“可有受伤?”

予美摇摇头。

小厮忙跪下请罪求饶:“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请老板恕罪!”

江老板喝到:“没用的东西,还不退下!”接着,询问予美道:“小姐可还好?”

予美亦是摇头:“没关系的,我们告辞了。”接着,向着顾夫人,微微颔首示意,便由姨娘扶着,往院外走去。

然而,在与顾夫人错声而过时,被叫住了。只见顾夫人喊道:“站住!”接着,顾夫人转身,面向她,抓起她左手腕,问道:“这是什么?”

予美被她一声断喝,有点懵。看着自己手腕,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半月前那病人送她的珠子,但京城之中,不便言明医女身份,遂回道:“原是一故友所赠,夫人可是认识?”

顾夫人楞了片刻,松开手,道:“不认识,只是瞧着好看罢了。”她脸上虽看不出表情,但予美明显地感觉到,她身上原本有的那丝平和之气,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不可测的寒冷。

她这才明白,方才老板与小厮的那种惊怕,为何而起。

这个女人……恐非常人,若是不小心惹上她半点,或许,对她这样的普通人而言,就是灭顶之灾。一时之间,戏文里唱的强取豪夺的戏码在脑海里走马般涌上来,达官贵胄们,为一时兴起喜欢的某个小物件,便可无端迫害,令人家破人亡……

予美虽是医女,也有善心,但她不是圣人,也不是君子。反之,她贪恋红尘,识时务懂屈膝,一生所愿就是家人平安顺遂,与爱人携手平生。于是,她将珠子取下,递给夫人,道:“不过是小玩意,夫人若是喜欢,便送与夫人吧!”

谁料,顾夫人竟勃然大怒,厉声斥道:“你这人好生无耻!既是故友所赠,你可知其中情义?竟这般轻易拱手让人!”

说罢,拂袖而去。

这厢,倒让予美哑然,这……怎么说戏文里唱的不太一样?

江老板走上前来,叹气道:“小姐啊,这可不太好了啊,你可知这人是谁?”

予美摇头,江老板道:“她便是当朝宰相顾大人的原配夫人。”接着,他再次叹气,道:“哎……也怨不得你,只是女人的心思难猜啊。”

说罢,他亲自送予美出了院子,安慰道:“小姐,早些回去吧,也不用太担心,日后避免着些就是了。”

予美向他告辞:“今日,多谢江老板了。”

第三章:飞来横祸,难说

九月初六,便是予美十六岁生辰。

辛府来了不少客人,范君为如约而至,向辛老爷正式求亲,一则这门亲事原是二人自小定下的,早就有了父母之命。二来,二人青梅竹马、情谊甚笃。

虽说范家家道中落,父母双亡,但范君为确是个谦谦君子、一表人才,高中状元也是迟早的事。这门亲事便定下了,又因客人们起哄,趁着热闹,一并连婚期也定了。

十月十五。在内院的予美听说了前厅之事,在一阵哄笑声中,红了脸。

十月十五。

她在心里一连念了好几遍这个日子,接着暗暗数了数日子,发现仅有月余。

月余,意味着只要一个月之后,她就要嫁入范府,成为君为哥哥的娘子。往后她就会和他在一起,日夜不离。他们会一起吟诗作赋,畅游山水。他们会生一双可爱的儿女,抚养他们成人,而后,儿女离开各自生活,他们仍然每天在一起,携手看日出日落,直到有一天两人垂垂老去,双鬓斑白,他们就躺在院子里,一起回忆当年年少时青梅绕竹马,情窦初开,春暖花开的情景。

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生啊。

直到深夜,宾客陆续散去,辛府又恢复了宁静。辛老爷兴致高昂,虽喝得多了,却不像平日般倒头昏睡,而是吵嚷着要和予美父女两个再喝一坛,予美拗不过,依了他。

父女二人便坐在中院的石凳子上,就着小菜慢悠悠地喝酒。

许是今日亲许了女儿的亲事,辛老爷颇为伤感。先是唠叨些当年旧事,接着话锋一转,连连感叹:“小美啊,爹爹好害怕,好害怕给你选错了人家啊。”

予美哪里见过父亲这幅模样,伤感、脆弱。一直以来,他都是顶天立地的正人君子,潇洒倜傥,无所不能。

父亲,老了吗?

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觉着无比心疼、担忧,随即唤了一声:“爹爹。”接着,她安慰道:“爹爹,君为哥哥是您看着长大的,您怎么会选错呢?”

辛老爷一边叹气,一边不住地摇头:“人是爹爹选的,可他是个秀才啊,女儿,你懂吗?他是个秀才啊!”

予美一听,以为他是嫌弃君为哥哥尚无功名,便笑了,提醒道:“爹爹,君为哥哥今年是要参加殿试的,早就不是秀才啦。”接着,她似想起什么,补充道:“再者,秀才有什么不好的?当年您不也是秀才嘛!”

听她这么一说,辛老爷似乎更为痛苦了,缓缓的摇着头,一遍、又一遍。

予美越发不解,但想着许是爹爹喝的多了,已不清醒,便劝说他回房休息:“爹爹,您看这么晚了,您就回房歇了吧。”说罢,怕他不听,便撒娇道:“您不歇,女儿也想歇了呀,今天可是累坏了女儿呢。”

辛老爷这才点点头,乖乖应了。

予美喊来姨娘扶他回房,姨娘小跑过来,与丫鬟一并,扶着辛老爷往房里去,辛老爷不依,非去拉予美的手:“女儿啊!你要记得,哪怕是出嫁了,也要按自己的心意去活,你要行医咱就行医,你要游山玩水咱就游山玩水,要是范君为那小子敢不依你,咱……”

说着说着,已是眼含热泪:“咱就休了他,回家来,爹爹养你!”

爹爹向来偏爱自己,但像此刻这般直白,却是予美不曾想过的,心中感动不已,思及他日出嫁,再见便难。

遂哭唤了一声:“爹爹……”亦是泪流满面。

父女两抱在一起,干脆放声痛哭。

姨娘与丫鬟在一旁看着,亦是动容,等二人哭得差不多。二人才一人扶了一个,各自回房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辛府上下无不忙着筹备婚仪,辛府内外,一片欢庆热闹。

这日,便是九月二十九,予美与父亲一同在后院里写“喜”字,姨娘带着下人们在做清扫,原是和谐的院子,突然被一阵嘈杂声打破。

一队官兵叫嚷着冲进院子,不顾下人的阻拦,穿过前厅,又冲进了中院。

为首的是刑部张大人。辛老爷知朝中定是出了大事件,但一时之间却也摸不着头脑,只好哈腰讨问:“这……这是为何啊?张大人,还请告知下官。”

“辛大人,有人密告尔等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宰相大人已经告到皇上那里去了,皇上命我等将尔等抓捕归案,还请辛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言罢不等辛老爷辩解,右手一挥,官兵们便不由分说,押解着辛老爷就往外走。

予美这才反应过来,忙跟上前去,苦苦跟在张大人身侧,询问道:“张大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爹是好官,怎么会,怎么会贪赃枉法呢?”

张大人闻言,斜了予美一样,嘲讽道:“好官?这世上哪有好官!”接着喝道:“本官念你年少不与你计较,速速退下,否则将你一并抓捕,判你个不敬之罪!”

予美哪里见过军官这等凶恶,受了惊吓,但看着父亲被押走,更是害怕,便又缠了上去:“大人,求求您了,开开恩吧,让我与爹爹说几句话。”

张大人哪里肯理会她,重重将她甩开。

辛老爷见了,担心她惹恼官兵,忙大声喊道:“小美,你不要担心,爹爹是冤枉的,皇上查清楚案子就会放爹爹回来的,你不要担心!”

喊叫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弱。

这一队官兵便如强盗般,闯进来,押着人,飘然而去,如风卷残云,只留一院子荒凉。

予美站在那里,呆愣着,好似梦游,并不敢相信方才发生了什么。直到“啊……”一声,姨娘哭了出来,予美才回过神来。

可她环顾着四周,下人们都盯着她,她却全无主意。

两个年纪尚小的孩童自内屋出来,摇摇晃晃走向姨娘,姨娘见了,将他们抱在怀里,哭得更伤心了。

予美本想安慰她,可她本就无措,被姨娘这么一哭,就更是心烦意乱,便也想哭,便想起君为哥哥来,似燃起了希望,拔腿就跑了出去。

君为哥哥,君为哥哥,找君为哥哥,他一定有办法的!

心里这么想着,予美脚上不停,一路狂奔,朝范府而去。

然而,当她满身疲惫,跑到范府门前,叩开范府的大门时,迎接她的却不是可以让她放心瘫倒在怀的君为哥哥,而是管家大叔。

大叔见是她,忙招呼:“是辛小姐啊,真不巧,我家公子方才出去了,不在家,您可有什么事吗?”

她不免有点失望委屈,但想要见到君为哥哥的强烈心情促使她赶忙追问道:“您可知道他去了哪里?”

“哎哟,这老奴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今儿个京里好像出了大事,不少老爷大人都遭了殃,许是打听……哦不,许是去了您家?”

去了我家,去了我家。

听他这么一说,予美在眼里打转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去了我家,是的,一定是君为哥哥担心我,去了我家。

如此想着,她也顾不上与管家告辞,拔腿便又往回跑。

两家隔着大半个京城,便是当兵的大老爷们儿跑一趟已是疲累,予美不过一介女流,虽因采药时常在山间爬来跑去,但这一连着跑来回,身体已是累极,全靠“要见君为哥哥”的信念撑着。

当她终于拖着知觉无几的双腿回到辛府,已是夜深。

一直等在门口的小玉见了她,连忙跑下来迎她,哭诉道:“小姐,你去哪儿了小姐,吓死小玉了!”

“君为哥哥……君为哥哥……”

予美口干舌燥,已说不上话来,但仍是喃喃念着。小玉凑近她,听了半天,终于听清了她的话,回答道:“小姐您说什么呢?范公子不在这里。”

“什么?!”

任予美怎么想,也没想到,她拼尽全力奔跑,想要见一面的人,竟然也不在这里。

不对,他一定在这里,又或者……她像自己一样,来了,又回去找我了。

如此想着,她便又提起一点精神,问道:“他什么时候走的?”

小玉被问得发懵,但还是实话说道:“小姐,您说什么呢?范公子就没有来过,什么叫走呢?您累了,歇会儿吧。”

予美模模糊糊地重复了一遍:“没有来过。”

接着,才明白了这几个字的含义,随即怒喝道:“什么叫没有来过!?他怎么会没有来过!”

什么叫没有来过?

是啊,什么叫没有来过?

什么?叫没有来过。

小玉不明所以,吓坏了,退了两步。

闻声赶来的姨娘见了,倒是明白了几分,走过来支走小玉,伸手去扶予美坐下,安抚道:“他来过,只是府里有事,又回去了。你累了,先喝杯水吧,明儿个他自会来看你的。”

予美看着姨娘,这才听话的喝了一口水,接着微微一笑,晕了过去。

醒来已是次日。

予美自醒来,便在大门槛上坐着,一等,就等了半日。姨妈看不过去,过来劝她:“你不用再等了,他不会来了。”

予美看了姨娘一眼,皱眉问道:“什么叫不会来了,不是姨娘您说的,他今日会来吗?”

姨娘哼道:“我那是骗你的。”

予美愣了一会儿,忽然便生了气,喝道:“姨娘什么意思,什么叫骗我的,您骗我什么了?!”

见她发了火,姨娘憋了一天的火便也压抑不住,瞬间点着了,怒骂道:“意思就是,全都是我骗你的!他昨天根本没来府里,更没说今日来看你!”顿了顿,接着嘲笑起来:“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我再给你解释解释哼,意思就是他根本没把你放心上!昨日京中出了这等大事,他若有心,早便来找你了!何须你去寻他,他既不来,就是心里没你!你还指望着他,指望着他什么?!你个傻子!”

这一通怒骂,犹如山中打鸟,鸟儿惊飞之后,就是骇人的宁静。

过了许久,只见予美莞尔一笑,轻声道:“我不信。”言罢,利落转身,稳稳当当地走了出去,又朝着范府方向去了。

第四章:大难临头,分飞

予美自范府出来,已如行尸走肉,街上不时有大队官兵横冲直撞,她被一行人推挤到街角,方回了点神。

旁边有人小声议论,一长胡子瘦男人叹道:“哎,这一出不知道又要闹到什么时候!”

旁边的男人稍年轻些:“听说是顾贼为了排除异己,特意造了这莫须有的罪名呢!”

“是啊,哎,不知又有多少人遭殃哦。”

“国有顾贼,天下难平啊!”

顾贼?予美听了一会儿,听出了这个名字。但父亲从不在家中谈论政事,她有半数时间又在郊外,并不认识此人。

她在心里默念了几声,想着与父亲有关,便凑了过去。

只听那两人继续说道:“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一朝宰相无法无天,成日滥杀无辜,皇上也不见管管。”

“要我说啊,谁是真皇帝还不一定呢!”

“也是,只是可怜了这些当官的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这一次,抓了有十七八人了吧。”

“是啊,大官小官,据说惹了宰相大人的,无一幸免。”

宰相大人?是了!昨日官兵说的就是他!

予美这一下,全明白过来了,父亲定是招惹了当朝宰相,平白无故受了这冤屈,听二人对话,想是希望渺渺。

如此想着,越发担忧,便充满赶回府去。

她进门时姨娘正等在前厅,只见她喝了一口茶,但不知是烫了还是苦了,连呸了两口又吐到来了手绢上。

斜了予美一眼,缓缓说道:“方才李将军来过了。”

予美忙坐过去,问道:“他怎么说?”

“说是咱们惹着相爷了,可是……可是你爹不过芝麻小官儿,哪里能惹到相爷了。”

说着又要哭,突然却又停住了,盯着予美,恨恨道:“是你!我想起来了,是你!是你那日在布庄,冲撞了相爷夫人!”越说,便越确定似的,突然起身,打了予美两巴掌。

予美始料未及,结结实实受着,脸颊顿时泛红。

姨娘见了,也不知吓着了不敢再打还是心疼了不忍再打,只是放声痛哭起来了,一边哭,一边骂:“老爷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竟养了这么个祸水女儿啊!”

从小到大,即便是爹爹与师傅,也从未对自己动过手,这厢竟在这种境遇下被姨娘打了巴掌,予美心中百感交集,想反驳,却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小玉见了,气不过,冲过来便与姨娘争论起来:“姨娘怎么敢动手打小姐!可是忘了身份了!再者,打了便打了,该好生赔罪才是!怎么还说起浑话来了!老爷官场的事,怎会和小姐相关!即便小姐惹恼了相爷夫人,那也是女人们的私事,底下叫人动动手脚也就罢了,怎会连累到老爷去?!姨娘您要是受了小辈欺负,莫非还能让老爷派官兵给您出气不成?再者京城那么多老爷都被抓进去了,难道都和小姐惹恼了相爷夫人有关!”

她这一通话,说得姨娘无处反驳,但被下人这般冲撞,姨娘却无论如何也气不过,索性将这两天无处发泄的火一并算在她头上。便一把将小玉拉了过来,接连打了几巴掌,边打边骂道:“好,我是姨娘,我打不得小姐,那我能打你不,看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没大没小的贱人!”

予美原本对姨娘存有几分敬意,今日这一闹,也是恼了,伸手抓住姨娘的手,发了狠,大声喝道:“姨娘!够了!”

这一喝,极不寻常,颇有当家大小姐的态势,姨娘也是一愣,随即怯怯住了手。

予美扶起小玉,对姨娘道:“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好好想想办法救爹爹吧!”

姨娘便又哭起来:“还有什么办法?你说还有什么办法?得罪了相爷,就是得罪了皇上!谁敢去救?谁敢去救!”

予美垂下眼睑,思衬了一会儿,缓缓道:“会有办法的。”不知是在安慰姨娘,还是在安慰自己。

然而,予美一连奔波了十来日,全是徒劳。

另一边,朝廷已下斩立决,辛老爷便是最早要被送上刑场的一批犯人。不仅如此,朝廷又派了官兵来,说是辛老爷贪污,要追查脏银。但实际上,和抄家也无分别,十几个官兵在家里乱搜一通,带走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不说,还砸坏了不少东西。

整个院子,竟比城外的破庙还要破败。

这日,予美回到家中,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原以为这几日已经见惯了人间惨事,却不想,惨无底线,竟还有更惨的一面,多日来强打起来的精神,就在这一瞬间坍塌,她忍不住失声惊喊:“这是怎么回事?”

姨娘抱着孩子坐在地上,见她回来了,跌跌撞撞爬过来,忙问她:“怎么样,有没有办法可以救老爷?我听说……”接着,她哭了起来:“老爷……已经……被判了死刑……”

听她这么一说,予美再也撑不住,眼泪如流水般,流淌而下。她摇摇头,如失了灵魂的一具玩偶,晃荡着回了房间。

天无绝人之路,事情的转机就在此时出现了。

一个陌生小厮进了辛府院子,喊道:“你家姨娘是谁?”

姨娘虽害怕、疑惑,仍是走了过去,那小厮见了她,说道:“我家夫人叫你去一趟!”

“敢问,你家夫人是?”

“相爷夫人!”

姨娘一听,吓坏了,不住往外退缩:“这……这……相爷夫人找奴家,可……可有什么事啊?”

小厮哼道:“夫人找你,自然是好事,你还想不想救你家老爷了?想的话赶紧跟我走吧!”

姨娘一听老爷有救,这才忙应了,跟着小厮便去了。

再回府时已是另一种派头,扔给小玉一锭银子,吩咐道:“快去街上买些好酒好菜备着,一会儿叫小姐出来吃饭,我有事情要与她说。”

小玉看她高兴,心知事有转机,忙应了。

傍晚十分,予美被小玉拽出房间,到了厅里却见一桌子好酒好菜,一时错愕不已,又见姨娘满脸堆笑,猜是事情有了转机,忙抓着姨娘追问:“这是……莫非,爹爹有救了?!”

姨娘招呼她坐下,又一连给她倒了酒,添了菜,一个劲儿地讨好着:“是是是,你爹爹有救了,不用操心了,你这几天东奔西走的,也没好好吃饭也没好好休息,赶紧吃点吧,啊。”

午时还以为到了绝路,却不想两个时辰之后,竟柳暗花明,予美心中极喜,哪里顾得上吃喝,忙追问事情原委:“姨娘,您快说,是谁,是谁愿意救爹爹?”

“还能有谁?相爷夫人呗。”顿了顿,又道:“早便让你去求相爷府了吧,你偏不去,结果怎么着?还不是得靠相爷夫人啊!”

“相爷夫人?”予美想了又想,却怎么也想不通,皱眉问道:“她怎么会出手救爹爹?除非……”予美直视着姨娘,逼问道:“姨娘,你说实话,你答应她什么了?”

姨娘本就心虚,被这一盯,便怯懦了,小声回道:“也没什么,就是……就是相爷夫人说,要……娶你进相府,做……做小妾。”

“什么!”予美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半响才说出一句话来:“姨娘,你知道的啊,我可是有婚约在身的!”

原本还势弱的姨娘一听婚约二字,便来了气,怒道:“婚约?眼看着就是婚期了,你那位未婚夫在哪里?辛家出事十多天了,他可曾现身过?小美!别傻了,辛府败了,他不要你了!”

这话正戳予美痛处,她呆愣在那里,久久不能说话。

姨娘趁机劝道:“小美,患难见人心啊,这样的男人你还惦记着他做什么?再者,嫁给相爷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啊,你又何必呢?”

予美怎会不知,她并无其他选择。但她却始终无法点这个头,只是跌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泪,口中不住地低喃:“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姨娘又讨好道:“之前是姨娘不对,姨娘错怪了你,你爹有你这个女儿,是天大的福气,往后你嫁入相爷府啊,咱们辛家就全仰仗你了,小美啊,你可一定要护着咱们家啊!”

一时间,予美已失方寸,只本能地摇头:“不……不……不……”

姨娘见她这般固执,失了耐心,便发了火:“好啊!你竟这般狠心肠!连你爹的命都不要了啊!”

爹……

是啊,只要能救爹爹出来,别说嫁人了,就算要自己的命,不也可以的吗。怎么真到了时候,自己却这般犹豫!真是……

太不孝了!

如此一想,她便狠下了心,缓缓道:“好,我答应出嫁!她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放爹爹出来?”

姨娘这才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好,你答应了就好。相爷夫人说了,只要你嫁过去,你爹爹立马就能回家,还能官复原职呢!”

予美咬咬牙,道:“好。”接着,她又说道:“不过我也有个条件,你去与他们说,我要先等爹爹出来,我要爹爹亲自送我出嫁。”

姨娘心道哎哟姑奶奶,咱们哪有资格讲条件呀。但瞧着予美脸色决绝,加上心中也隐有担忧怕那边届时赖账不愿放人。便改口道::“好好好,明儿拼了这条命,我也要去给你说成!”

第五章:洞房花烛,是你

还是十月十五,还是辛府嫁女。

不同的是所嫁之人变了,来贺的客人多了十倍不止。两日前还犹如破庙一般的辛府,一夜之间辉煌华丽,如渡了金身般。

予美坐在铜镜前,任由小玉和几个嬷嬷为她梳妆、点唇。嬷嬷是相府派来的,正指点她各种规矩。但她充耳未闻,只是仍由她们摆弄。

“小美。”

姨娘自屋外进来,唤了她一声,她没应。

“小美。”姨娘又唤了一声,犹豫着说道:“这有封信,是姓范的小子差人送来的,我说不让你看,但你爹……”顿了顿,她缓缓说道:“你爹说让你看看。”

听到“范”字,予美这才转过头来看姨娘,果然瞧见她手中拿着一封开封的信,信上写的是“辛府老爷亲启”几个大字。

不是给她的。

但好歹有了音信。

她夺过信件,迫不及待的拿出信纸来,颤抖着打开,只有短短三行字:吾本良缘,约定终身,今遇变故,婚约不再,从今往后,任女自嫁。

竟是一封退婚信!

除了退婚,无一字多余!

等了十数日,寻了十数日,终于等来音信,却是这般……

予美手上失力,信纸自她手中缓缓落下。半月前,她还满心期待穿上身的嫁衣,这会儿穿在身上,却像扎人似的,弄得她浑身都疼。

她闭上眼睛,一行清泪落下。

嬷嬷见了,着急不已,忙去给她擦眼泪,随即斥责道:“哎呀,怎么这会儿流眼泪呢?这会儿还不到哭的时候,不吉利知不知道!”

接着又一番忙碌,直到外面喊道:“吉时已到,请新娘拜别双老、出府。”嬷嬷们为予美盖上盖头,扶着她去了正厅,拜别父亲。

予美盖着红盖头看不清楚,但她可以感觉到,坐在高堂上的父亲,浑身皆是伤痛,这会儿强忍着坐在那里,满是悲戚。

“新娘拜别。”

“一拜。”

“二拜。”

“三拜。”

她在嬷嬷们的手中任由搓扁捏圆,就这么拜了三拜。她能感觉到爹爹的目光追随着自己,她想掀开盖头冲进爹爹怀里。

但她不能。

“出府。”

这一声响起时,辛府忽然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哭泣声,予美便在这嘈杂的哭声中被嬷嬷搀扶着往外走去。

“小美!”

突然,辛老爷一声痛呼,强撑着身子朝着予美追了出来。

再接着,“啊,老爷”一声惊呼,辛老爷似乎站立不住已然摔倒。

予美想转身去扶,却被嬷嬷们拉扯着拖出府门,塞进了花轿。

霎时,锣鼓声如雷贯耳,花轿一颠,她身子一斜,就被带走了。

花轿颠了许久,到了一座大宅,大宅大门紧闭,唯有一侧的小门开着。迎亲队列到了,也不见新郎踪影。

予美只被嬷嬷搀扶了出来,默然无声地从小门入了府,在前厅拜了夫人。

接着,七拐八拐进了一个小院,被嬷嬷们扔进一间布满红帐子的房间,众人便散去了。

整个相府寂寥空旷,并无喜宴,并无来客,这便是嫁人为妾的凄凉。

但予美却不在意,甚至在那一瞬间,觉着突然心安、宁静。

若不是这红盖头,若不是这红罗帐,有那么一瞬间,予美恍惚以为,自己回到了山间,坐在师傅身侧,静静地看着晚霞。

直到夜深二更时分,院外才有了声响。予美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隐约听见小厮在回话:“等你好久了,老爷。”

接着,说话声消失了。

吱呀一声,门却缓缓开了。走进来一个男子,穿的是一身绫罗绸缎,却是月白色的。

他慢慢走了过来,又停住了,折回到桌子旁,顾自倒了一杯酒,在手中把玩了片刻,抬头一饮而尽。

接着,又倒了一杯,缓缓道:“听说,你想报恩,所以要嫁我?”

予美一时楞在哪里,不知该不该作答。好在对方也全不在意,又道:“那你可知,嫁我意味着什么?”说罢,又饮一杯,苦苦一笑,不知与谁说话:“你不知道,你当然不知道,你怎会知道,你可是……完全不在意啊。”

这回,予美懂了,这人看似在与她说话,其实,不过是在自言自语罢了。

看来,也是伤心人。

也就是这瞬间,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由心而生,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人也不讨厌,更有那么一刹那,想与他共饮一杯清酒,把就言痛。于是她开口道:“他不在意,你却在意,何必?”

她这一开口,男子也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怎的,竟将手中的杯子捏碎了,随即冲过来,一把掀开了她的盖头。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吓了一跳。

“是你!”

“是你!”

面前这人,浓眉星目,面容淡漠,竟是两月前自己所救的伤腿之人!可……师傅一直说他人贵性端,怎会……是百姓皆不耻的窃国之贼!

再者,自己当日与他有恩,他又怎会……这般作恶与自家,甚至……强娶自己?

“你是顾扬灵?”过了许久,予美才缓缓开了口,直言问道。

“是。”顾扬灵此刻,却比辛予美还不知所措。他原以为,这个他日夜不忘的医女已嫁为人妻,与他来说便是黄粱一梦,此生绝无再见可能。却不想,夫人给自己纳了一个小妾,盖头掀开,看见的竟是她!他可是连平日做梦,都不敢这么想的啊!

“当朝宰相?”

“是。”

“那么,也是你害我父亲入狱的?”

这话,从何说起?

顾扬灵被她这么一问,一时语塞,想了片刻,想起日前夫人找自己求情,说要放了一“辛”姓小官,莫非……可,这也是救啊,怎么成了“害”?

啊,差点忘了,在外人眼中,自己这些时日抓贪官污吏,可不就是陷害吗?

如此一来,他便清楚了予美所指,原想辩解一二,最终却还是点了头。

“是。”

这一下,轮到予美楞在那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良久,无力地责问道:“为何?当初,我救了你,又不是害了你,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父亲?”

说着,两行清泪瞬时落下。

顾扬灵心口一疼,想解释,想安慰,却不知从何处说起,过了好一会儿,低下头缓缓道:“对不起,我……不知道他是你父亲。”

“你……”予美一声怒吼,抬手就要去打顾扬灵,却在快碰到顾扬灵时止住了,右手颤了几颤,又无力落下了。

只说了一句:“你出去。”

顾扬灵看了她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默默退了出去,又轻轻将门关上了。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里面的人儿一声撕裂的哭喊,令他双耳一阵鸣痛。

这几日,一向宁静的相府像忽然着魔了一般,处处张灯结彩不说,还请来了京城闻名的戏班,日夜笙歌。再说相府上上下下,亦是少有的活泛,倒比新年,不,要比当年相爷娶公主还要热闹三分。

再看相爷,虽仍是那张看着就让人生怕的淡漠脸,但瞧着他那一身穿着,不免又觉着好笑。

相爷娶妾,当日未穿婚服,却不知怎的,第二日起,倒穿起大红的婚服来,且一穿,就穿了整整三日。

更有甚者,唐唐一朝相爷,竟穿着婚服、拉着十几大箱子回礼、陪着新娶的小妾回门。

上下五千年,用书生的话来说简直就是……荒唐!

但骂归骂,沿路看热闹的人真不少,都想一睹这旷世奇景。

有的人说,这小妾定是花容月貌的天下第一美女,才令得堂堂一朝相爷神魂颠倒。也有人说,这小妾便是狐仙化身,用仙术将相爷迷了心窍。

流言传得越发离谱,予美回到辛府时,便瞧着四周挤满了百姓,议论纷纷地瞧着她,看那样式,颇有冲过来把她生吞活剥的架势。

她打了个寒颤,便往里走。正在跨门槛时,相爷自然地伸过手来,扶了她一把,她不动声色地又避了避。

进了院中一看,才发现不过三日光景,辛府早已大变了模样,原本只是小门小户装饰,如今竟也变得有几分富丽堂皇来,只是怎么瞧,就觉着怎么怪异。

这时,姨娘带着辛府上下迎了出来,连连哈腰招呼:“哎哟,民妇不知相爷大驾,实在有失远迎,快快,请上坐。”

顾扬灵也算客气,微微点了点头,应了。

予美四顾打量了一下,不见父亲身影,问道:“姨娘,爹爹呢?”

“你爹……”姨娘似有些难言,咬了咬唇,才低声回道:“他身子不适,恐怕,恐怕不能起身迎接相爷……”

予美心中担忧,忙问:“什么叫身体不适不能起身?我爹爹他怎么了?”

“老爷……老爷……”姨娘看了看相爷,只是支吾,并不敢明说。

予美一急,摇着她肩膀,喝道:“姨娘,告诉我!”

姨娘又瞧了顾扬灵一眼,见他点头,这才缓缓说道:“老爷在狱中受了不少苦,当日怕你担心,强撑着没说,从你走后,就一病不起了。”

说罢,掩面流泪。

予美猜到父亲受苦,却不想这般严重,唤了一声“爹爹……”,便冲进内院,直奔父亲卧房而去。

第六章:候门小妾,难当

“好了,你快回屋里去吧。这几日天冷,多注意些。”

予美回门,见父亲病重,便留在父亲房中,一照顾就是半日,直到傍晚时分顾扬灵来寻她。她虽不舍不愿,却也乖乖跟着顾扬灵出来了,却不料二人出了府门,正要上马车时,顾扬灵突然停下来,对她说道。

她一时反应不及,只发出一个疑问单音“啊?”

顾扬灵淡淡一笑,“岳丈大人需要你的照顾,你……便留宿几日吧。”见予美仍是犹疑,他又道:“你是大夫,忘了?”

他这么一问,予美便想起当日初见,她对他说:“我是大夫”那个画面来,一时五味掺杂,她似乎还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声音,但又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已经太过久远。

顾扬灵见她仍是发呆,以为她不愿与自己多话,也不勉强,“那我过两日再来接你。”说罢,翻身上马,回相府去了。

予美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这才明白过来,他是给了自己特权,留在娘家照顾生病的父亲。

这算什么?

恩赐吗?

还是收买?

十月下旬的京城,已是寒风肆虐。

但予美固执地站在府门前,尽管双手已冻得通红,却并不听小玉的劝阻回屋躲避,只是看着远方,也不知在看什么。

良久,忽而呢喃:“这天,怎么还不下雪?”

小玉在旁附和,“是啊,往年这个时候,都下好几场大雪了。”

予美似与小玉说话,却更像自言自语,“是啊,往年这个时候,京城总会下雪,每每初雪落下的时候,他也总会来寻我,带我一同打雪仗,堆雪人。”

这下,小玉算听明白了,小姐所说的他,便是那薄情负心的范君为,一时间既愤怒又心疼,:“小姐,您怎么还念着那负心人呢,以小玉看,相爷可比那姓范的好多了!”

予美好似听到她的话,转头看着她,又好似什么也没听见,眼神里空空如也。

“回去吧。”

又过了好一会儿,予美才缓缓转过身,领着小玉往里屋走去。二人方走进中院,一片冰凉的雪花就落了下来,打在予美的脸颊上,接着,又一片,又一片,漫天的雪花漂然落下。

初雪,来了。

这场大雪,来得晚,但十分猛,整整落了一夜,无片刻停歇。

到第二日,京城已是厚雪三尺,无人出门。所以,但有人扣响辛府大门时,辛府开门的小厮十分不满,满口骂骂咧咧:“这大雪天的,什么人啊真是。”

看门一看,却吓了一跳,忙去请予美。

予美看着面前提着药箱,身着官服的太医齐刷刷跪了一地时,亦是微微一惊。

为首的太医姓肖,已是胡子花白,见了予美满是讨好:“下官等奉相爷之命前来为辛老爷会诊。”

予美本就是医女,但到底年轻、资历浅,正为父亲重病苦恼,却不料,京城最好的太医竟翩然而至,自是十分欣喜,忙迎了进去。

几人忙了半日,方开出一张方子,予美细细瞧了,连连赞叹:“不亏是名满京城的太医,果真医术了得,予美在此谢过!”

肖太医得了夸奖自然得意,但仍不忘拍马:“哪里哪里,我等学医几十载,有些见地却不比太太清明,太太才是天生医者啊!”末了,拜了又拜,求道:“我等奉相爷之命前来,已是尽力竭能,还请太太帮我等美言一二。”

予美点点头,送走几人。

往后每日,几人皆是按时来,按时走,真如伺候太爷般尽心竭力。辛老爷眼看着起色好了许多,正渐渐好转。

过了三日,大雪方停。

顾扬灵如约前来辛府接予美,却不知怎么想的,竟搞了八抬大轿而来,辛予美坐轿,顾扬灵骑马,像极了娶亲阵仗。

一时之间,又引起不小轰动。

辛府外,围了不少百姓,裹着厚厚的毛衣,张头探脑地要看予美。

予美不喜这般架势,越发烦闷,憋着一口气。

待二人进了相府,终于忍耐不住,“相爷日常作风,一贯这般浮夸吗?”

顾扬灵不知她所谓何意,便如实回道:“从未。”

这一来,予美再憋不住火气,怒骂道:“那么,相爷是存心逗弄辛予美了?”

顾扬灵这才明白,予美误会了他,原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于是停了下来,吩咐小玉道:“带小姐回房歇息吧!”

言罢转身,自己走了。

如此一来,辛予美反被扔在那里,一时错愕难言。

这次重回相府,予美被安排住在一个偏远的僻静小院,小院名唤“子衿居”。相传原是太夫人的居所,自太夫人三年前亡故,便一直荒废着,除了日常打扫的下人和花匠,并无旁人进出,几乎算作弃院一间。

对于予美来说,这样的院子正正好。

她被下人带着,隔着很远便闻到一阵梅花香,待进了院子一看,竟是满园的红梅,在白雪皑皑的冬天,尤显得如梦幻般美轮美奂。

辛予美是个医女,平时只对药草感兴趣,但甫一见到这样的美景,也忍不住沉浸其中。

女人爱花儿,看来从无例外。

然而,她一只脚方踏进院子,还没来得及折一支轻嗅,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却悄然开启,命运的大手轻轻将她一推,她就坠落了进去。

“十七太太,夫人叫您现在就过去。”

一个带着帽子的男人几乎是紧跟着她,踏进的院子,哈腰作揖道。动作看着恭敬,但语气却颇为轻蔑,且那嗓音,怎么听都觉着尖锐。

像是公公。

他见予美并不动作,催促道:“十七太太,夫人叫您立刻就过去。”他将立刻两个人咬得极重,似有威胁之意。

候门小妾,向来不易。

予美早便料到日子不会松快,可自入府,她等了三日都不见动静,原以为是自己想错,却不想偏在她对日子终于又起了期盼之时,来了。

她只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并不愿与任何人起冲突。

于是应道:“烦请带路。”

予美被带至夫人住所大院,公公却叫住了她:“您且在此等候,容老奴前去禀报。”然而公公一去,便去了一个时辰,予美被扔在院中,被寒风刮了一个时辰。

虽是年轻,但近来所受打击颇多,身体已有损伤,这么一站,她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地。

再醒来时却在屋里,一个面容姣好,仪态端庄的女人正看着她。

见她醒转,悠悠说道:“你醒了,无碍吧?”语气冰冷,连伪装都没有。

予美头晕目眩,一时无法分辨来人,只是下意识地摇头。

那女人见她打量自己,轻蔑一笑,缓缓道:“我们见过的。”

予美揉了揉太阳穴,一个画面一闪而过,这才想起来,低声道:“你是……相爷夫人。”

那女人嘴角微微一勾,道:“是我。”接着,她看了一眼门口。

予美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方才引路的公公跪于门口,见二人朝他看来,忙磕头请罪道:“奴才有罪!奴才为十七太太通报,看见公主正在小睡,不敢打扰,便自作主张没有通报,害得十七太太苦站雪地,以致晕倒。请公主饶奴才一命!”

公主?

顾相夫人竟是公主!

予美没想到,也没听过这件事情,突然之间知道了,又是在这样的境况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面对。

是请安?还是跪下?

正当她犹豫之际,公主说话了。

“大胆奴才,竟敢自作主张,拖下去,把他耳朵割了!”

言罢,几个下人入门,将那公公拖了下去,令予美颇为不解的是,那公公非但不求绕哭喊,反倒连连谢恩:“奴才谢公主不杀之恩!”

予美哪里见过这种阵仗,惊吓之余更是坐立不安,一时呆愣无措。

待奴才们都退了,屋子里便只剩一盆炉火,顾相夫人叫人上了茶,忽然招呼予美来坐,“你今日受苦了,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予美尚未回神,一切反应全凭本能,她稍稍坐正了身子,应了一声:“嗯”,便端起茶杯,但不知是冻着了还是害怕,双手止不住颤抖。

夫人端着茶杯,美眸轻瞥,一边轻嗅,一边道:“你刚入府,府中许多规矩还不知道吧。”

予美忙放下杯子,“还请公主指教。”她自认为自己这番已算恭敬知礼,却不想夫人似乎厌烦更甚,当即将杯子重重扔在桌上,冷冷道:“公主是我宫中旧时奴才的称呼,你又不是我奴才。”

接着,她嘴角勾出一丝狠辣,“记住在这相府中,你是小妾,得唤我夫人。”

予美便改口道:“是,夫人。”

夫人见她这般讨巧顺从,心下非但不满,反而鄙夷更重,哼道:“你倒是老样子,很懂得卑躬屈膝!”

予美打定了主意,要一忍到底,于是强扯出一个笑容,“夫人教训的是!”

夫人眉头一皱,越发不悦,“得了,今日就这样吧。”说罢,她抬眼示意身旁一个嬷嬷,嬷嬷一拍手,便有另一个嬷嬷端着装满厚厚书籍的圆盘,走了进来。

“你前几日新进府中,多有不合规矩之举,我念你初入相府,还不识规矩,便不与你计较,今日起,你便跟着得琴姑姑,好生学习府中规矩。”

予美看了一眼那厚厚的一盘子书,起身行了一礼,“是。”

这得琴姑姑,便随她回了子衿居。

第七章:一入侯门,无理

相府,当朝宰相顾扬灵的府邸,修建在京城西北角,共有大小院落三十八个,房屋近千,规模直逼皇宫。

辛予美的居所,便在府邸最角落的偏远地方,僻静、种有梅花。辛予美原以为,这是顾扬灵优待于她,毕竟她曾救他一遭。

但现在,辛予美才发现,这哪里是优待,分明是刻意与她为难。相府何其气派,规矩何其多,其中有一条,府中小妾,每日需于卯时前去主母夫人处请安。她是相府最不入眼的第十七个小妾,住得最为偏远,每日需得提前半个时辰出门,大寒天的,几乎要命。

这一日,便是她第一日前去夫人住所请安,更悲惨的是,原本就染上风寒的她昨夜被嬷嬷拉着背家法,一夜未眠。这会儿被迫前去请安,脚上软绵无力,全靠意志强撑着往那边赶。

然而,尽管她紧赶慢赶,待她到时,夫人房中已坐满了女人,除去亡故的,仍有八个小妾在场。

她是第九个,座椅被安排在最角落。

她努力想着昨夜嬷嬷教导的,迈着小碎步走了进去,向着夫人一拜,行礼道:“妾身给夫人请安。”

夫人见了她,好似方才的好心情瞬间被她扫光了,嫌恶地瞧了她一眼,“怎来得这样晚?”

予美原想辩解,但左思右想发现辩解行不通,干脆认错道:“妾身知错,再不敢犯,请夫人饶恕这一回。”

这时,在她右侧坐着的一个穿着粉袄,戴白毛领的女人突然掩面笑起来,“果真如夫人所说,是个懂事儿、会说话的人儿呢!”

语气刁钻,阴阳怪气,摆明了是在讽刺予美下贱。

予美并非听不懂她的讽刺,但她此刻既无心、也无力计较,只想快快结束,回到安静的地方躺下,若能一睡不醒,想来最是好的。

于是她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乱动亦不乱说。

夫人见她这般下忍,毫无骨气,越发觉得相爷这次是犯了糊涂,竟看上这种下流女子。

但即便如此,她发现,自己仍是无可奈何,心中越发恼火,见也不想再见她,于是摆手道:“行了,免礼吧。”

予美遂谢恩,正待退回自己的位子,又被唤住了:“小妾入门,需得敬茶,你之前未尽职责,今儿便补上吧。”

言罢,便有丫环端着圆盘走了进来。予美依着礼数先敬了夫人,接着是小妾们,别人倒没怎样,说了些刻薄话就接了茶。但到了六姨太那里,却出了岔子。

予美本就虚弱,加上六姨太故意在接茶时错手,那杯茶便打翻在地,弄脏了六姨太的毛靴。

六姨太当即怒踢了她一脚,她被踢翻在地,一时腹痛难当。

小玉见小姐这般受辱,气愤不已,便去理论:“六太太,我家小姐再怎么着,也是相爷娶进府中的十七太太,您怎么能打人呢!”

然而,相府并非辛府,她不说话还好,这一说话,就惹了大祸!

这帮人中,十个有九个都看不予美不顺眼,早就想使点绊子了,奈何予美一直谨慎隐忍,她们想寻错处都难,才相安无事。

小玉这一下子……

只见六姨太先是一笑,接着起身向着夫人一拜,“夫人,方才的事您也瞧见了,这十七姨太不知是对妾身有意见还是怎么的,先前还好好的,到了妾身这儿就不对了,先是泼了妾身一身,接着又纵容一个下贱的奴才,对妾身大呼小叫,简直以下犯上!”

她特意将下贱的奴才、以下犯上几个字咬得极重。

那双丹凤眼在予美与小玉身上不断游走,接着声音一沉,“不过一个丫环,哪里有这般胆子!还不是主子教唆的,今儿妾身受点委屈倒没什么要紧,只怕……”说着,画风突变,已是鼻涕眼泪一块儿下,挑唆道:“来日猖狂更甚,倒敢欺负到您……头上了,您可是堂堂千金之躯啊!”

堂而皇之地颠倒黑白!

然而,大厅之中所坐八人,竟一致点头附和,要求夫人严惩不贷。

好像在她们眼中,六姨太动手打了十七姨太是小事,而丫环替主子维护一句,却是滔天大罪,该下十八层地狱!

早便对大户豪门人分十八等之事有所耳闻,却不想亲身经历竟是这般,予美猛便想起昨夜那被割耳的公公……那跟了公主许久的公公,都能在一瞬之间失去耳朵,那她这个相府新进小妾的丫环呢?

岂不是……要丢小命?!

想到这里,予美自心底生出浓浓恐惧,小玉不仅是她的丫环,更是从小一并长大的玩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她忍着腹痛,忙跪直了身子,重重一拜,慌忙求情,“夫人,是妾身教导不力,才使得小玉冲撞了六太太,还请夫人看在我等初来乍到的份上,饶过小玉这回,妾身担保,小玉再不敢犯!”

谁知那六姨太穷追不舍,哼道:“担保?你自身难保,拿什么担保!”

予美看了一眼六姨太,不予她辩解,只是转回头,看着夫人,铁了心,抬首挺胸道:“夫人,下人有错,主子之过,若有任何惩罚,妾身愿一力承当!但……丫环是我的,即便有错,妾身自会严惩,他人亦无权过问,请夫人明鉴!”

“你……”六姨太还欲再辩,却被夫人瞪了一眼,制止了。

“你倒是主仆情深!”接着,夫人看了一眼小玉,又看看予美,缓缓道:“十七姨太,驭下不严,纵下犯上,按规矩,该当重罚,但……”她顿了顿,又道:“念其初入相府,又是首犯,从轻发落,今起闭门思过,誊抄家法百遍!”

家法……

予美光是看一遍,就花了整整一个夜晚,要抄百遍,恐得抄到天荒地老,手断眼残。

但……如此一来,小玉算是保住了。

如此想着,予美大呼一口气,竟重新感觉到活着的滋味。

她突然发现,人这个东西,真是奇怪得很。当时她在山中跟随师傅行医,想要的是天高海阔的自由。

如今别说自由了,就连她与小玉两人的身家性命,都好似捏在别人手中,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可是,即便如此,当她终于短暂赢得片刻活命时,却仍然觉得欣慰。

而不是辛酸苦楚。

但小玉与她所想,截然不同。

她虽只是一个丫环,但从前在辛府,跟着小姐,小姐受老爷偏爱,她瞧着心中欢喜,却不料如今境况大变,小姐进了相府,竟连连遭受羞辱。

她更想不明白,为何小姐这般忍得。

憋屈,太憋屈了!

二人走在回房的路上,小玉忍不住小声抱怨:“小姐,这些人欺人太甚了,咱们为什么要忍啊,让小玉去找相爷,让他给咱们做主!”

予美却似听见了笑话般,笑道:“或许,这本就是相爷的意思呢?”接着,她拍了拍小玉的手,安慰道:“好了,就这样吧,忍忍就好了。”

小玉对她说的话,可谓一个字也没懂,但也不敢再多问,只得嘟囔道:“可咱们为什么非得忍呢?”

但不知何时,后面跟了一对主仆,主子约莫二十来岁,身材丰满,穿得是满绣的百合苏袄,气质高贵。但看那张脸,除了一双杏眼好看外,其他却是稀松平常。

她走路无声,跟在她们身后四五步远,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忍不住接了话,哼道:“忍就对了,不忍兴许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说罢,从停下脚步的予美二人旁,直直走过,不一会儿,消失在转角处。

“完了,被听见了。”小玉大吃一惊,一时之间有点慌乱,忙去看予美。予美却没在意这些,只是被那女子特有的气质所吸引,呆呆的看了她许久,低声呢喃道:“那是……谁?”

小玉答道:“那是九姨太,好像姓胡,是个怪脾气的。”顿了顿,见予美仍呆站着,催促道:“小姐,咱们回去吧。”

禁足抄书的一个月,意料之外的惬意。

虽终日困在子衿居,但好在一切供应正常,小妾们的刻意刁难,自那日以后,竟戛然而止,再无后续。

原本夫人催促让她快些抄完的家法,也似被人遗忘,不复存在般。

更令她惊喜的是,寒冬的天气,偶有受伤走失的小动物,意外窜进她的院子,她便给它们救治,日子竟默默无声地,越发有了颜色。

这日,她救下的一只兔子,趁她不备,竟窜出了院子,她见四下无人,便寻着脚印追了出去。

最终在花园里找到了它,她抱着它往回走时,看见一座方亭,方亭之中飘来阵阵茶香,一时好奇便循了过去。

待走近了,方看清庭中所坐煮茶人,正是顾扬灵。

她想转身走掉,却来不及了。

顾扬灵已然招呼她过去:“来都来了,喝杯热茶吧。”

无奈之下,她走上亭子,坐了下来。自上次二人院中一别,已有月余未见,她发现面前之人,却无半点变化,好似昨日二人方才见过,一同品过好茶一般。

顾扬灵为她斟了一杯热茶,递至她手边。忽然低声,似轻轻一叹,“你瘦了。”

顿了顿,又问:“府中生活,还习惯吗?”

予美端起茶杯,闻着茶香,点了点头。

二人便再无他话,相对一坐就坐了半响。直至忽然吹起一阵寒风,予美打了个哆嗦,顾扬灵方站起身来,将自己的披风取下,披到她的身上。

忽然说道:“晚些时候,到前厅用晚膳,有一个人想要见你。”由于他仍保持着给她披衣的姿势,说话时候吐出的热气便呼在予美的耳边,予美一时不惯,既觉着瘙痒,又觉着暖气来袭,且那暖气自耳边而起,刹那间竟游遍周身,忍不住轻轻一颤。

她忙往边上一躲,点了点头。

连“是谁”也忘了问。

第八章:护内偏宠,是她

任予美怎么想,也没想到,来到相府要见她的人,竟是师傅——长耳神尼老人家。

她依顾扬灵之言,到前厅赴宴,原以为会见到那一众小妾,却不想偌大的圆桌上,只坐着顾扬灵、顾夫人和一个慈悲和蔼的老尼,她走近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忍不住泪盈满眶。

“师傅……”

她低低唤了一声,小跑过去,扑进神尼怀中。

神尼许久未见徒儿,又听闻发生了不少波折,本就心疼不已,这会儿突然见到她,总觉得瘦了许多,更是伤心不打一处来。

拥着小徒儿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言语之间更是哽咽:“小美啊……这些日子可苦了你了。”

一直以来,予美皆强撑着,这一下子感受到师傅满满的爱意,竟忍不住,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滚滚而落,嗓子酸涩难耐,眼看着就要嚎啕大哭。

便将头埋进神尼怀中,放肆哭了好一会儿,方抬起头来,冲着神尼一笑,边擦眼泪边问道:“师傅,您怎么来了?”

神尼看向顾扬灵,微微颔首表示感激,对予美道:“是顾相,亲自去山中接我过来的。”顿了顿,她似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来,又道:“对了,来这之前,我们先去了辛府,我为你爹爹仔细看过了,几位太医医术高明,辛老爷恢复不错,依师傅看啊,再过不到半年,便可痊愈啦,你大可放心。”

予美猛然间得此两大好消息,自是喜不自胜。

依着师傅之言,转去看顾扬灵,偏巧,顾扬灵也正看他,虽无表情,却稳坐路上,挺拔淡然。

莫非,这些日子,皆是我误会他了?

如此一想,予美便跟着明白了许多,那两日她连连受辱,许是府中人见她不被待见,仗势欺人。但那日之后,府中无人再找她麻烦,兴许亦是顾扬灵招呼过的。

如此看来,顾扬灵待她,倒真如小玉所言,是尽心了的。

于是,予美向着顾扬灵,扬起一笑,感激道:“多谢相爷费心安排!”

顾扬灵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接着,他举起举杯,向神尼敬道:“晚辈敬神尼一杯,多谢当日救命之恩!”

神尼心中高兴,哈哈应道:“救命不敢当。”言罢喃道:“只希望救这一次,是小徒良缘一桩,相爷不要辜负了就好!”

意有所指。

顾扬灵郑重回道:“请神尼放心。”言罢一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敬意满满。

这一餐,是予美嫁入相府,与顾扬灵一同吃的第一餐,许是有师傅在场的缘故,比想象中温暖了太多,以至于师傅走后,予美有时亦会回味,怀念。

转眼,就到了腊八节。

俗语有云,过了腊八就是年。

年关将近,顾扬灵倒是闲了许多。这日,闲来无事,便邀予美前去看戏。

与平日在府中搭班子不同,这日他们看戏,特意去了京城最负盛名的戏园——三生园。

台上正在唱白娘子,正唱到那书生许仙,受法海挑唆,竟给白娘子服下雄黄酒。

接着,一声凄厉的“啊”,惨叫过后,满园静坐的百姓一时之间,竟都化身手握利刃的刺客,蜂拥而上,将顾扬灵与予美二人团团围住。

“上!”

一个男人大喝一声,提刀便冲了上来,刀尖直逼予美胸口,予美惊叫了一声猛然闭上了眼睛,然而,她等了许久,都不见刀刺入骨的声音,便睁开了眼睛。

只见顾扬灵以一敌十,一面将她牢牢住,一面将来敌击退。

动作潇洒流畅,那一刻,她不由得想起戏文里单骑救主的常山赵子龙来,他白袍飘飘,浑身浴血,但英勇无敌,乃千古传奇佳话。

但现实与戏文,不可混为一谈。

顾扬灵虽厉害,但敌手众多,且他顾忌着自己,并不能完全施展开,一时陷入困斗。

敌人见他全心全意护着予美,相互使了一个眼色,便纷纷来攻予美,顾扬灵顾了左又难以顾右,一个空荡留下,便被敌手钻了空子,只见那人避开顾扬灵,直直朝着予美砍来。

“啊!”随着予美一声惨叫,手起刀落,一股鲜血喷涌而出。

受伤的却不是予美,而是顾扬灵。

他见救人来不及,便飞身过来,生生用手臂挡下了那一刀。

予美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被顾扬灵相救,且是以命相救,竟无半点迟疑!

她看着他淌血的伤口,一时竟不知如何反应。

敌人还在不断发起进攻,顾扬灵全然不顾受伤的手,仍旧死守着她。

这样下去,会死的吧?

她脑海里突然蹦出一句话来。

但她突然发现,自己所怕的,竟不是自己会死,而是……他会死吗?

然而,顾扬灵何许人也,怎会死得这般容易。

只听一声高喊“上啊!”便从门外涌进来许多官兵,反将刺客围了个水泄不通。

短暂打斗过后,官兵们大获全胜,将刺客全数俘虏。

为首的是个将军,见顾扬灵受了伤,忙跪下领罪:“属下来迟,害相爷受伤,请相爷治罪!”

顾扬灵瞥了他一眼,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接着,便上下检查起予美来,边检查便问道:“可有受伤?”

予美摇了摇头,瘪着嘴唇忍着流泪,忙为顾扬灵处理伤口,那伤口几可见骨,她心中一疼,怨道:“都什么时候了,还问我……”

顾扬灵突然握住她的手,微微笑着,宽慰道:“放心,有你这个大夫在,我无碍。”

他的笑容,淡淡的,几乎感觉不到温度,但那一刻,予美却感觉到前无未有的踏实。

于是破涕为笑,道:“有大夫在就可以受伤了?那要是有仵作在,岂不是就可以死了?”

哪来的歪理邪说?

顾扬灵心道,随即便想到,这竟是再次相遇后,予美第一次这样同他说话,一时之间又觉着这道理无懈可击了。

他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看着她。

予美被他看得面红耳赤,只好打岔:“你伤得厉害,需好生诊治,我们快些回去吧。”

顾扬灵这次的伤,看着吓人,但只是皮肉上的,并未伤及骨头,且有予美这御用大夫时时看顾,顾扬灵便给自己放了长假,也不去上朝了。

若有重要政务,便在家中处置。

一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

自腊八以后,整个年关,相府诸多规矩,洒扫、沐浴、祭神、舞龙、写春联,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但真到了年三十这天,相爷大发慈悲,将有家有室的下人都放了假,只留下卖身在府的家仆们,一时之间,府中少了半数下人,反倒清静下来。

早起梳妆,午时看戏,时间一晃便到了傍晚,年夜饭便在此时开席。

据说,年三十的年夜饭便是一年中唯二两次,相府上下全数共聚一室的大宴,颇有讲究。

就拿坐席来说,唯有相爷、夫人与子女可坐主桌。在下便是客桌,当坐小妾。若是主家开恩,也给下人们安排吃席,便是几列长桌。

顾扬灵虽先后娶了十八个女人,女人们先后也有怀孕、产子的,但除去公主早年所生的二公子,皆是早夭了。

是以,主桌上便只坐着三人。

客桌的小妾,包括辛予美在内,共有九人。下人们除去伺候的,还有几十人,一时之间颇为热闹。

然而,席开仅片刻,顾扬灵就寻了个借口,把辛予美叫了过去。

“辛大夫,我觉得这手疼得厉害,劳烦你帮我看看。”

予美原以为他真是触到了伤口,忙去给他检查,但左看右看并无问题,以为他在打趣自己,但又不好发作,只好耐着性子同他演戏:“相爷,您这伤已无大碍,仔细着,忌忌口就是了。”

说罢,正欲退下,却被顾扬灵一把拉住,按在了旁边的椅子上,淡淡道:“既要忌口,还劳烦辛大夫看着些才是。”

意图很明显,他不愿予美坐在下方。但如此一来,别说公主,即便是底下的小妾们,亦是愤恨丛生。

尤其那六姨太胡杏儿,一双丹凤眼死死盯着予美,好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若换作平日,她或许真会寻个借口那么做,但她了解顾扬灵,决不能在他高兴的日子败他兴致,这大过年的,尤其不行。

于是她咬着嘴唇,直到将唇咬破,方强忍下了。

宴至尾声时,戏台开锣。唱的都是些吉祥戏,这日先唱的就是那“天仙配”。接着,夫人点曲,便点了那“百花亭”。

唱至裴、高力士敬酒时,夫人看了予美一眼,忽然掩面笑道:“我说那高力士怎的这般眼熟,这左看右看才发现竟是个女子所扮,且本公主瞧着,眉眼之间倒与辛妹妹有几分相似。”

忽而敛了笑,又道:“低眉顺眼,好生讨巧!”末了,看向顾扬灵,眉眼一扬,笑问道:“相爷您说呢?”

讥讽之意明显,予美知道夫人向来看不上自己,也不在意,扯了个微笑算作回应。

却不料顾扬灵明显不悦,皱了眉,冷冷道:“夫人许是醉了,不便守岁,今夜早些安置了吧!”

说罢,牵着予美的手,离席而去!

第九章:情之所动,偏爱

正月十四,元宵佳节,是姑娘会情郎的日子。

往年这个时候,予美总会仔细打扮,带着小玉偷偷溜出府去,去长廊上会她的君为哥哥。

虽说是溜,但从每每夜深回府,府中仍是留门留灯来看,辛老爷未必不知情,兴许,还特地派了小厮跟着,监视,保护着她。

但这一年,予美已嫁作人妇,且是小妾,身份上来说,这样的日子,她却是连看热闹的资格也没有的。

是以,尽管小玉怂恿多次,她从始至终却只摇头:“小玉,相府不比家里,还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

小玉努着嘴,“可是小姐,相爷都说了,小姐可以不守相府任何规矩,随意进出啊,咱们为什么不能出去逛逛呢?”

予美敲了敲她的头,“他是说了,可又如何?他是一国宰相,终日在外,做的是国家大事。我们呢?”

说到这里,予美突然自嘲一笑,那语气,与其是说与小玉听,倒不如是在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不过是深府弱女,成日最多的,也就是绣花弹琴,终日与之相伴的,说到底还是同为女子的夫人、太太们。”

顿了顿,她转向小玉,循循问道:“你说,得罪了夫人太太们,相爷能保我们到几时?”

“这……”小玉对此,仍是一知半解:“可是小姐,相爷不是咱们府里最大的吗?”

予美悠悠叹道:“何止是咱们府里最大的啊。”

小玉听她这么一感慨,一时竟有得意之色,反倒将话题扯开了:“是啊!相爷可是全天下,除了皇上之外最大的了!”

两人正谈笑间,相爷的贴身侍卫阿四来了,上前参拜行礼道:“夫人,相爷有请,请随我来。”

按理,“夫人”这个称呼,只有顾扬灵的妻子也就是当朝的公主才有的。予美身为相爷第十七个小妾,平时只配称呼“太太”。

但这贴身侍卫却是个特殊的,一来,他从小便跟着顾扬灵,两人既是生死之交,又是同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兄弟,身份地位自然非同一般,即便是公主,也要给三分薄面。

二来,他一直愧疚于自己保护不力,致使顾扬灵在京郊被刺客追杀摔伤了腿,又偏巧那时辛予美救了顾扬灵。当他得知辛予美就是那救顾扬灵的医女时,便固执地称呼她为“夫人”。

且偏偏,顾扬灵亦是默认。

是以,除公主曾大发雷霆要他改口外,全府上下无一人敢说不。

久而久之,这事也就定了。

予美跟他出了子衿居,往前院走去,她原以为顾扬灵会在书房抑或花园,但阿四带着她径直穿过了花园,又走过书房,仍没有停下之意。

接着又带她出了府,坐上马车去了东市。

天色已近傍晚,圆月自东升起,可以看出,是一个极晴朗的天气。

东市是京城有名的灯市,加之又是元宵节,整个街道挂满了花灯,少男少女们带着面具来来往往,猜灯谜,作对子,好不热闹。

予美一时看得入迷,待她回过神来,却发现阿四已不见踪影。

四处张望之际,一个身姿挺拔、带着药王面具的白衣男人自人潮深处,缓缓向她走来,待走近了,递给她一张面具,缓缓道:“姑娘,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姑娘共游一遭?”

予美听出来她他故意压着嗓音,她好像知道他是谁,但在此情此景下,她好像着了魔,头脑一时不清醒,那答案尽管呼之欲出,却隐藏在一阵仙气缭绕中,如梦如幻,看不清明。

她微微点了点头,自他手中接过面具,带上了。

是芍药仙子的面具,与她一身粉装正好相配,远远看去,真像极了那转身便要飞上云霄的仙女。

二人相视,随即默契地并肩而行,像一对平常情侣,逛了街,买了天灯。

接着,二人去了桥头,看着缓缓上升的满空天灯,一并放飞了属于他们的那一盏。

当天灯逐渐升上天空,便混进了灯群众,再也分辨不出了。

二人站在拱桥上,静静地看着街上,仍是热闹不减。

予美突然很想看看面具下的那张脸,便伸手去揭,但并不顺手,所以没能揭下。

那人看着她,迟疑了一会儿,一只手握住面具,另一只手去解白绳子。

绳子开了,他缓缓摘下面具,那张熟悉的脸在点点灯光的照应下,如此清晰。

是他,顾扬灵。

予美微微一笑,也伸手解下面具。

二人相对,眼里皆印着对方。

接着,相视一笑。

顾扬灵伸手去牵予美的手,予美不闪躲,反握住,与他十指相扣。

两人并肩站在桥上,忽而一阵风起,予美微微打了一个冷颤,顾扬灵便顺势将她拥入怀中,从背后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

予美在她怀中静静待了一会儿,突然悄悄抬起头来看他。

顾扬灵见了,低下头,吻在她的唇上。

这吻,软软的,暖暖的,令予美全身一颤,暖流四溢。

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何事,瞬时红了脸。

她低下头,细细回想了一遍与顾扬灵相处的这些时日,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看着清冷,其实也暖。

未必不是好归宿。

转眼又过了两月。

三月是个好时光,草长莺飞、春暖花开。

子衿居的梅花虽全数凋谢了,但没过两天,顾扬灵就新送了几盆桃花来,那一簇一簇粉嫩的桃花鲜美娇俏,花香清新,便将那梅花凋零带来的凄凉之感填补了。

接连几日,予美便都在院中,细心照料着这些娇嫩的花朵。

这日,天朗气清,最是适合放风筝。予美想着已是多日未出院门,便带着小玉去花园放风筝,正放着,却不料六姨太带着丫环也来了。

偏巧,予美与小玉两人各跑了两回,仍然没能将风筝放飞。

那六姨太见了,便是一通嘲笑:“哪里来的下贱胚子,竟连个风筝也放不好!”

予美不愿与她起冲突,招呼小玉收了风筝线,道:“我们回去吧。”打算领着小玉回子衿居。

却不料,六姨太的丫环竟突然发狠,走过来,抢了小玉手中的风筝不说,还将小玉推到在地。

那六姨太更是纵容,反骂予美道:“不知礼数的东西,见了我六姨太,却不行礼,你将相府规矩放了在哪里?”

予美扶起小玉,重重吐了几口气,方忍下怒火,她直起身来,微微一曲膝,道:“给六太太请安。”

小玉看不过去,反抗道:“相爷说过的,我家小姐不用守这些规矩!”

然而,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六姨太那丫头重重打了一巴掌,瞬间脸上五个血爪印。

六姨太得意一哼,告诫予美道:“好生看顾好你的奴才,否则……”

予美看着小玉一脸伤痕,终于忍耐不住,直视回去,一字一句,问道:“否则,你要如何?”

六姨太前几次见她,皆是低眉顺眼,哪料到这次,竟敢质问与她,先是哼笑了两遍,接着,咬牙道:“好啊,辛予美,这些日子得了相爷恩宠,得意了是吧,敢顶撞我!”

予美心知,这梁子早便结下了,即便自己再多忍让,亦是徒劳,反倒挺直了身子,缓缓道:“还请六姨太自重!”顿了顿,又道:“你虽比我早入府几日,但说到底,也是小妾,我敬你,方尊你一声胡姐姐,六姨太。但你若是执迷不悟,仍想欺辱与我,我便……”

然而,予美话为说完,就听一声清冷询问:“你便怎样?”

来人竟是夫人,左右跟着丫环和公公,见了予美,断然怒斥道:“你好大的胆子!”

六姨太见了,嘴角却是一勾,狐媚的丹凤眼中一抹阴邪笑意一闪而过,只听她向夫人告状道:“夫人,杏儿瞧这天气好,想着约您一同放放风筝逗逗趣儿来着,却不想十七姨太也在,便好心与她招呼,谁知……”说着,掩面啜泣:“她仗着相爷宠爱,竟……竟不将夫人您放在眼里,直言杏儿不过一介小妾,不配与她同日而论。”

颠倒黑白!

予美直视着胡杏儿,既气又恨,方想辩解,却听夫人哼道:“胡杏儿是小妾,不配与你说话,那本夫人呢?”顿了顿,突然语气怪异,“可否与十七太太说话啊?”

予美知她在说反话,亦知她受胡杏儿挑拨,且本就厌恶自己,自己如何分辨皆是徒劳,便沉默不再作答。

夫人见她不再吭声,愈加怒火中烧,遂下了令:“十七姨太以下犯上,不知悔改,带去祠堂外长跪!直到认错为止!”

就这样,予美被下人们架至祠堂外,一跪便跪了三个时辰,直到夜深时分,顾扬灵回府,在子衿居找她不见,一问下人方知白日发生何事,忙去祠堂寻她。

但他到时,予美已然昏倒在地,无人看管。

他忙将予美抱回房间,让阿四火速去请太医。

太医来时,予美虽已醒转,但仍是虚弱。

太医为她细细把完了脉,突然提着衣袍,跪倒在顾扬灵面前,道:“下官恭喜相爷,恭喜太太!”

这样的开场白顾扬灵不是第一次听到,瞬时就明了太医之意。

转头就将予美抱在怀中,原本清冷无甚表情的脸上,亦是红光满面。

予美被他抱得喘不过气,却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脸无辜地楞在那里。

顾扬灵见她这样,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接着,贴近她耳边,缓缓说道:“傻瓜,你要做娘亲了!”

第十章:另嫁他人,成就

世人都道,权倾朝野的顾扬灵做事,从来只论心情喜好,不顾真相几何。

这话,颇有道理。

自相府小妾遇喜,朝堂之上凡是讨好说吉利话的,不是加官就是进爵,一时之间,予美腹中之子,倒比皇子更为尊贵。

更遑论相府。

那日与予美为难的,胡杏儿被罚去守祖陵,丫鬟失去踪迹,就连夫人,也因“处置不周”被罚禁足思过。

相爷偏宠十七姨太,变成了全府上下,乃至全国上下皆知的一大奇谈。

坊间更有传闻,说那十七姨太乃是狐仙所化,曾救相爷性命不说,又助相爷仕途顺畅,因此相爷才对她宠爱有加。

说得有模有样,竟被戏班子写了本子,搬上了台子。

予美这日想遛弯,正巧顾扬灵提前下了朝,二人便换便服上街去了,好家伙,正碰上戏台上唱:“狐娘子待吾恩重情深,吾唯愿共度此生。”

予美以为顾扬灵会恼,偷偷去看他反应,却发现他正听得津津有味,好似台上所唱,精彩绝伦,与自己却无半点关系。

这人,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越看,予美便越糊涂,她原以为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她甚至连他名字都不愿问。

但谁知命运弄人,她竟嫁他为妾。

世人都道,他坏事做绝,阴狠残暴,是窃国的大奸贼。可自己平日与他相处,所见所识的他虽不算温文尔雅,亦不算和善悦色,但总归也是堂堂正正,风度翩翩。

到底,哪一个他才是真正的他?

如此一细琢磨,予美竟托着下巴瞧着顾扬灵出了神。

顾扬灵一转过头,便看见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且过了好一会儿,仍无收敛的意思,于是轻咳了两声。

“辛大夫,在下脸上可有脏东西?”

予美这才回过神来,霎时涨红了脸。

“没……没。”

顾扬灵看到了那抹潮红,也懂了几分意味,心中欣喜不已,但他不善言辞,且又是个冷性子,不懂如何哄女孩子开心,只会尽自己的力去安排部署。

他瞧了瞧外头,见太阳已是西斜,想着出门已有些时日,于是问道:“那……可是累了?”

予美本是个贪玩好动的,一日到头哪会有累的时候,但初孕的身子变化多端,她尚未完全适应。被顾扬灵一问,竟真的感觉到疲累袭来。

于是点了点头。

“那我们回去吧。”说罢,顾扬灵便去扶她。

二人上了马车,正欲回相府,却见辛府一小厮远远跑来,见了予美,扑通一声就跪倒了。

“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那小厮说着说着便大哭起来:“小姐,大事不好了!”

予美忙去扶他,“出什么事了?”

那人带着哭腔,颤了几次方说出话来:“老爷……老爷……老爷去了。”

予美一时无法理解他所说的话,“去了?去哪儿了?”

“老爷……去……去世了!”

予美眼神转了转,愣了片刻,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刹那之间,心中响起一声巨响,好似有什么东西,塌了。

毫无预兆,她便直直晕倒过去,好在顾扬灵就在她身旁,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带她上了马车,直奔辛府而去。

马车颠了一会儿,予美醒了过来,但神志似乎不清,揉着眼睛问:“这是哪里?”

顾扬灵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柔声道:“在马车里,咱们回家。”

听到回家两字,予美便如被闪电击中般,脑子里一片白光闪过,依稀想起晕倒前的事情,一把抓住顾扬灵,“我记得方才,有人找我,他说什么?”

顾扬灵见她这般,心疼不已,但又不愿意欺瞒于她,于是如实答道:“岳丈他,去了。”

却不料,予美脑袋微微一偏,呆滞一笑,“我不信。”接着,直起身来,死死盯着顾扬灵,“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一定是在骗我!你忘了?前几日我们还一同回府见他来着,他身体已经好了大半,肖太医说,说再过三月,他便可痊愈了,你也听见了啊,你忘了?”

顿了顿,又道:“你一定没忘,我知道的,你没忘……”她看着顾扬灵,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眼神中几乎带着哀求,好似顾扬灵一点头,事情就变成噩梦一场,梦一醒,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然而,顾扬灵看着她,却不说话,只是一把揽住她,轻轻将她搂在怀里。

过了许久,顾扬灵才缓缓告诉她:“据太医说,你爹爹是偶感风寒,导致旧疾复发,才……”

偶感风寒引起……

予美是医女,曾见过无数病例,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

为什么是父亲?

她赌上自己后半生嫁于百姓皆不耻的国贼,不就是为了救父亲一命吗?为什么?还不到半年就没了呢?

这不是成心捉弄自己吗?老天爷!

予美紧紧拽住顾扬灵的手就这么缓缓地,落下了。

顾扬灵原以为予美会哭,会闹。

但她没有。

她一直很平静,平静地回到辛府,平静地主持完丧礼。

接着,她平静地回到自己的闺房,倒头便睡,一睡就睡了整整一日。

顾扬灵自然知道,越是这般就越是危险,于是便也扔下全部政务,整日陪着.

予美醒来之后打开房门,就看到了靠着门扉站着的顾扬灵。但这个顾扬灵却与她记忆中的顾扬灵全然不同。

她记得的顾扬灵,寡淡少语,虽鲜少能见笑颜,但面容如玉,傲然独立。横看竖看,皆是绝世贵公子。

可眼前这人,因多日不眠不休,已胡渣丛生,憔悴不堪,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睛,从容冷毅,残留着几分一国宰相的样子。

那一瞬间,予美的心中似响起清脆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悄然破裂了。

她吸了吸鼻子,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对顾扬灵招了招手,“我想去爹爹的书房看看,你能陪我吗?”

顾扬灵忙迎上去,陪着她去了书房。

辛老爷的书房如辛府宅子一般,不大,但五脏俱全,笔墨纸砚,古玩字画,归置得颇为妥帖。

予美原以为,这书房也如宅院一般,一朝攀上权贵,已然度了金身。但当她走进去一看,才发现一切如旧,和她出嫁前一模一样。

仿佛她一转身,父亲仍坐在那张椅子上,招呼她过去看他今日新写的大字。

在她的记忆中,父亲曾也是个迂腐的书生,常将女子无才便是德挂在嘴边。但不知从何时,父亲突然变了,总爱带着予美待在书房,看书写字。

尽可能教给予美更多学识。

她仍记得有一次,她偷偷看三国,那时候,三国这类书,算是禁忌。她以为父亲定会生气,重重罚她,但他没有。

反而赞扬了她:“女儿家,就该多看看男人世界,我们小美啊,巾帼不让须眉。”

父亲的声音依然清晰,好似就在昨日。

她忍不住喊了一声:“爹爹。”但空荡荡的房间,却没传来半声回应。只有顾扬灵,向着她,迈了两步。她鼻头一酸,跌坐在了椅子上。

二人在书房一呆,就呆了半日,傍晚十分,方踏出房门。

二人并肩往外走,顾扬灵先踩出去了,但予美跨出一只脚时停住了,她突然问了顾扬灵一个问题,接着,“哇”的一声,痛哭起来。

那哭声,悲痛欲绝,辛府上下听见了,皆跑了过来,亦是跟着抹眼泪。

她问:“我没有爹爹了吗?”

顾扬灵将她紧紧抱在怀中,任由她哭得累了,晕倒在他怀中,方柔声答道:“不怕,往后你有我。”

接着,他抱起予美,坐上马车回了相府。

四月二十三日,是顾扬灵生辰,顾扬灵自己不甚在乎,但夫人却想大办。

且由于是三十岁整寿,便不光是相府家事了,全朝官员翘首以盼,都想表示表示,这事便成了国事。

予美独居在子衿居,正值孝期,又有孕在身,顾扬灵特意交待不许打扰。因此,予美虽知相府有大事发生,但直到生辰这日,宾客盈门,喧闹声太大传至偏院,她才弄清事情原委。

思及数月以来顾扬灵对她的照顾,打算送上一份贺礼,但在房中转了半响,翻了半响,仍找不出一件可以拿出手的东西。

好在小玉提醒了她“相爷什么样的东西没有,重要的是心意到就可以了,再者,只要是小姐送的,相爷肯定都喜欢!”

于是她便折回房中,研了墨,提笔在纸扇上画了一副春雨图。

那是顾扬灵曾提过的,便趁这个机会给他吧。

她叫来小玉,把纸扇置于锦盒中,差人送到前院去了。

不一会儿,前院传来消息,要她去前厅赴宴。

这也是不和规矩的,向来女眷只能在后院,与女眷共席,即便是主母,若无丈夫特许,亦不能踏出院门。

这会儿小厮来传话,竟直接让她去前厅,且不说她不过一个小妾,更重要的,她还怀有身孕,虽月份不大,尚不显怀,但却是大忌。

恐会成天下笑柄!

顾扬灵到底在想什么?

她正犹疑间,那小厮又催促了一遍,“太太,老爷叫您快去!”

罢了,顾扬灵那人,本就不按常理出牌,他既让自己去,那就去吧。

如此一想,予美便跟着那小厮去了。

当她现身在前厅时,原本热闹的场面如被操控般突然便安静了下来,上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她。

顾扬灵也似全未料到般,眼眸深处闪过一瞬的惊诧,似乎在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接着,他慢步走向予美,将她轻搂入怀,带至众人面前,高举一杯,朗声介绍:“这位便是辛予美,我顾扬灵的妻子!今后诸位见她,就如见我顾扬灵!”

躲在一旁的小厮听了这席话,忙窜回后院,去向女人禀报。

第十一章:事有蹊跷,寻疑

日子已足三月,予美的反应逐渐减轻,太医嘱咐天气转热,多出门转转对身子好。

这日正巧,是个难得的好日子,予美便由小玉陪着,打算去花园散散。

路径方亭,见到那拱桥上,竟跪着一人,待走近了些,方分辨清楚。

所跪之人,竟是六姨太胡杏儿。

胡杏儿见来人是予美,以为她是有意前来羞辱自己,心中嫉恨之余又添厌恶,丹凤眼圆瞪,“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予美无心与她争辩,回看了一眼,并不与她回话,只是与小玉道“我们回去吧。”

小玉点点头,扶着她正欲离开。

那胡杏儿见她要走,反来了兴致,挑衅一笑,“你可知我为何被罚跪于此?”

予美看了她一眼,缓缓道,“六姨太之事,予美并不感兴趣。”

“那我告诉你吧,因为相爷知道了,昨日是我框你去了前厅,想害你丢人。”说罢,顾自大笑起来。

予美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只是轻拍了拍小玉挽她的手,示意离开。

没走两步,后边又响起了胡杏儿的声音,那声音突然提高,“你知道吗?”

予美原本向前跨的步子便停了下来。

只听胡杏儿的声音突然陷入美好回忆般,柔了下来,“五年前,也是在这里,也是这般大宴,那时候,相府初建,宴请百官,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随父亲赴宴,却因调皮好动离开后院到了花园去,碰巧打翻了主人宴请客人的一坛百年陈酿,你知道吗?那是唯一的一坛啊,宴请的客人更是当今圣上!”

说着,她已轻笑出声,“可是,主人非但没有怪她,反夸她活泼伶俐,送了她一匹小红马……”

她说完了,便安静下来。

予美虽不知她所为何意,但清楚她定有后话与自己说,便静静等着。

过了一会儿,胡杏儿果然开口了,“你可知,那主人是谁?”片刻之后,便又自己作了回答,“就是当今相府的主人,顾扬灵,顾相!”

接着,她又问:“你又可知,那小女孩是谁?”

这回,予美缓缓转过身来,迎上她的目光,回答了她的问题:“是你。”

胡杏儿听了,嘴角微笑的弧度逐渐扩大,突然幽幽道:“也是今日的你。”

这下,予美懂了,胡杏儿是在告诉她,她的过去即是她辛予美的今日,那么……她的今日,也有可能是她辛予美的未来。

也是在告诉她,顾扬灵对她辛予美,不是特殊,这些待遇,别的女人也有过。如今她俩站在一起,不过是新人与旧人的差别罢了。

不知何故,予美的心突然微微一疼,自心底生出一种失落感来,不浓,但是无限蔓延着。

予美不想与她再谈,遂微鞠一躬,“多谢六姨太提醒。”

说罢,转身。

但胡杏儿话却未完,又叫住了她,“还有件事你不知道吧!”话毕,似想起什么,掩唇一笑,“哦,错了,是两件。”

予美听了,有所犹豫,脚下步子便也缓了缓,但她并没有完全听信胡杏儿的,所以也没停下。

胡杏儿见了,便不再卖关子,“你父亲,我听说,原本身子正在好转是吧,可怎么突然就……”

话正说道予美有疑的地方,胡杏儿话中之意,好似有什么她所不知真相就在她那里。

她忙折身跑到胡杏儿身前,“你说什么?你到底知道什么?”

胡杏儿见她着急,这才有了赢家的得意之感,于是放声大笑,“我说什么?哈哈,我听说你是个医女吧?我说什么你自己回去查一查不就知道了吗,啊?”

什么叫查一查?

一时之间,予美心中闪过千种情形,每一种皆令她难以接受。

小玉见她突然失神,忙来扶她,“小姐,你不要听她胡说,这女人坏心眼太多了!”

胡杏儿却在一旁继续煽风点火,“是不是我胡说,辛大夫回府一查不就知道了?”顿了顿,又道:“查完了回来,来我府中求我,我便大发慈悲,再告诉你另一件事儿!”

她的话字字如刀刻般,在予美的脑中东撞西闯,令予美无法忽视。

她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嵌进皮肉中,越来越强烈的疼痛感使她略微清醒。

她咬了咬牙,吩咐小玉道:“回辛府。”

二人一路向外赶,在大门处正巧碰上阿四。

阿四远远看见她,就迎了上来,“夫人,属下正要去找您呢,相爷正同一个外邦商人饮酒,叫属下来问夫人一声,是喜欢翡翠呢?还是喜欢蜜蜡?”却不料予美并不理他,只是着急往府外去。他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忙追了上去,“您这……打算去哪儿啊?”

予美本不欲理会,但见他苦苦跟着,便看了他一眼,“劳烦你同相爷说一声,我有事回辛府去了。”

阿四虽点了头,但却全然不知发生何事,懵了片刻方回神,忙赶去找相爷回禀这事去了。

如今的辛府,主人没了,但仰仗着予美受相爷宠爱,日子倒比平日还富贵些。平日府中诸事,皆由姨娘做主。

姨娘虽有些虚荣势利,但归根到底也是明理的。

她知道自己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全数指望皆在予美身上,对予美的态度便加倍好了。

这日,原本和几个太太在府中谈笑,见予美突然回了相府,脸色也并不好看,担心是相府出了意外,赶忙送走了太太们,迎上去,小心询问,“小美,你怎么回来了?这是……怎么了?”

予美捉住她的手,急问,“姨娘,我问你,父亲去世之前,可有什么异样的?”

突然之间回了相府,突然之间问起父亲,姨娘一时摸不着头脑,眉头一皱,便用手去摸予美的额头,“小美,你这是说什么呢?”

予美这才意识到自己所谓不明,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便深深吸了一口气。“姨娘,父亲之前身体一直在好转,怎么突然之间就染上风寒了呢,你认真想想,当时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姨娘这下明白了,予美是在怀疑父的死另有原因,“小美,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你告诉我!”

予美心中不耐,叹道:“姨娘,你先告诉我!”

“我一直都觉得,这事蹊跷。我记得那段日子,你爹每日按时吃药,太医们也说他就快大好了,可谁知……”姨娘说到此处,悲从中来,掩面而泣,“那日,天气大好,你爹贪凉,就在院中吹了会儿风,谁知……谁知到了晚上……就病倒了!我差人去请太医来,太医出了方子也喂了药,说是烧退了就好了,我便没派人去相府找你,可谁知道啊!第二天……第二天,老爷就……”

方子?什么方子?

或许……

予美忙抓住姨娘的手,“姨娘,方子!方子还在吗?”

姨娘被她这么一抓,吃了一惊,泪也止了,“或许,或许还在老爷的书房里,我……我叫人去找找?”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丢下这句话,予美撒腿便往书房跑去。

不一会儿,就在一堆杂物中找到一张药方,她细细看了看那张药方,整体来看并无不妥,但其中有一味独茅根,却与父亲久病阴虚体质相冲,却是万不可服用的。

药方乃是太医所开,怎会犯这种错误!

除非……有意为之!

但那太医与父亲无冤无仇,且是受命为父亲诊治,怎敢大意?

除非……

受人指使!堂堂太医,何人可以指使,已是昭然若揭……

想到这里,予美已是冷汗直冒,几乎站立不住。小玉跟在身旁,一把扶住她,想带她回房歇一歇,然而,二人刚踏出书房大门,予美突然一声干呕,接着小腹一阵剧痛,便捂着肚子蹲下身去。

“这是怎么了这是?快,快去请相爷来!”姨娘见了,忙喊来小厮。

予美连连摆手,想阻止她,却因剧痛无法说出话来。

小厮刚走到门口,就迎面遇上了赶来的顾扬灵和阿四,迎上去便跪倒在地,“相爷,相爷,不好了相爷,我家小姐,突然,突然腹痛难当,相爷你快去看看吧!”

顾扬灵一听,面色突变,忙跑了过去,远远便看见予美蜷缩在地,痛苦不堪。

“快去请肖太医!”他忙朝阿四一吼,阿四楞了一下,回过神来,拔腿便跑了出来。

这边,予美突然见到顾扬灵,心中更是火气上涌,一时之间,体内翻涌不止,竟晕了过去了。

顾扬灵见她晕倒,忙直扑过去,将她抱回房间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待将予美放置穿上安置妥当,顾扬灵便开始追问事情缘由。

小玉与姨娘跪在地上,姨娘方要回话,被小玉抢断了。

“回相爷,我们,我们不知道!小姐突然说想家了,我就陪她回来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小姐突然就说腹痛……然后,然后您就来了。”

“怎么会无缘无故腹痛?”

顾扬灵心中疑惑,正欲再追问。

这时,肖太医到了。顾扬灵忙往边上让了让,好让太医诊治。

肖太医双手把脉,眉头一皱,连道不好,“回相爷的话,太太这是急怒攻心,情绪波动太大造成的胎相不稳,恐……恐不好治啊!”

第十二章:浮出水面,秘密

予美再次醒来时已回到子衿居,顾扬灵已经离开,只有小玉守在一旁。

见她醒来,小玉忙去扶她,“小姐,您总算醒了,吓死小玉了。”

“我这是……怎么了?”

“太医说,小姐伤了胎气,要好生养着才是。”

听到太医二字,予美脑中闪过一张药方,便想起晕倒前所发生的全部事情,忙抓住小玉急问,“顾扬灵呢?”

小玉安抚道,“小姐,您别想那么多了,好好歇会儿吧。相爷他……听说朝中来了重要的客人,相爷迎接他们去了。”

听闻顾扬灵不在府中,予美心中短吁一口气,情绪稍有缓和,接着想起了什么,又问,“你可与他说过什么?”

小玉知道小姐在担忧何事,忙答,“小姐,小玉什么都没敢说!只是……”她顿了顿,怯生生道:“小姐,相爷他去找过六姨太了,小玉不知道六姨太说过什么,被相爷重罚禁足了。”

六姨太……

对了,还有六姨太,她会不会说了什么?

予美心中顿时又慌乱起来,便要起身,“走,去找六姨太。”

小玉死死拉住她,劝道:“小姐,您不为自己想,也得为腹中孩子想一想啊,咱不要去了好不好?”

予美此刻心中有万千疑云未结,哪里顾得了这么多,道:“你不去我自己去!”说罢一把甩开小玉的手,抬脚就往外走。

小玉无奈,只好抓了件披风给她披上,招呼来轿撵,陪着她去了。

胡杏儿被禁足在春雪苑,但她既不恼,也不烦,反倒怡然自得,颇为惬意的样子。

见辛予美来了,嘴角一勾,满面笑意地招呼她:“哟,这不是十七姨太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予美走过去,也顾不得寒暄,开门见山直问她:“六姨太怎么被禁足了?”

胡杏儿自然知道她在问什么,原想逗她一逗,但瞧她一副冷面,失了兴致,便也直奔主题,“十七姨太是想问,我与相爷说过什么吧?放心,我一个失宠的小妾,不比十七姨太正值盛宠,若敢同相爷胡说,恐小命不保。”

予美却不信,追问道:“你既什么都没说,怎会被罚?”

胡杏儿听了,连着苦笑两声,“哈哈,你看,悲惨吧?我即便什么都没说,但相爷却认为,她最爱的小妾胎气不稳晕倒是因为与我说过话,便也要重罚!你说……这算不算笑话!”

她那双丹凤眼媚气犹在,却越发酸楚,“哦,不对,我说了,我跟相爷说……我嫉妒你得宠,所以在你跟前说了不少我与相爷曾经恩爱的日子……或许……你是吃醋、嫉妒了……所以……”

她顿了顿,眼角一抬,笑道:“相爷恼了。你看,我聪明吧?我这可是……帮了你大忙了!你将来若是上位正宫,可得好生谢我……”

她越说,越是没完没了,予美不愿再听,打断了她:“我问你,我父亲的事,你还知道什么?”

胡杏儿忽然装起傻来,“什么你父亲的事?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她忽然站了身来,贴近予美的耳畔,幽幽道:“只不过在府中待了太久,比你多了解顾扬灵一点,瞎猜罢了。若是……”

说罢,又退了两步,“若是十七太太查到什么,可与我没什么关系!”

什么叫多了解顾扬灵一点?什么叫瞎猜?她越是这么说,予美越是信了自己的猜测,不禁心口一疼。她不愿被胡杏儿察觉,强装着镇定。

“你昨日说,有两件事,还有一件是什么?”

一提起那事,胡杏儿敛了笑,一时竟也正经了起来,“哦,对!还有一件。但那件事,事关重大口说无凭,得先给你看样东西才成,不过你也看到了,我被禁足在此,可没法给你拿东西。”

被她这么一说,予美心中更是紧张起来,忙问,“什么东西?”

“在相爷的书房里。”

予美逼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杏儿转了一下,坐在石凳上,端起一杯茶来,缓缓道:“挂在一副洛神赋图背后,你自己去看吧。”

予美听了她的话,转身出了春雪苑,直奔书房而去。

顾扬灵的书房本是不许他人进出的,但这时他不在府中,府中众人对予美又有忌惮,便也无人管她。

她顺利便入了书房,按着胡杏儿的提示找到了那副名画,解开名画一看,登时呆愣在那里。

只见一副医女图藏于画作之下,那画中女子,分明就是自己。

再看那落款日期,竟是九月初三!

九月初三,九月初三,九月初三。

那时的她,尚是一个无忧少女,与顾扬灵并无情谊,她那时一心要嫁的人……是青梅竹马的范君为。

为何顾扬灵会画她,为何还藏得这般隐秘?

又为何?六姨太会说事关重大?

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测,突然之间,猛便想起当日,姨娘骂她的话来“是你连累了你爹!”

是了,爹爹无端入狱,随后夫人要她入府为妾,这一切……怎这般巧合?

顾扬灵对她……早就心怀不轨!

像极了戏文里唱的……

为抢民女,设计陷害……

想到这里,予美如被五雷轰顶,顿时全身失力。

她靠墙站了许久,才略微稳住身子,缓缓出了书房。

但她只是迈着步子,并不知往哪儿去,走到转角处时撞上一个人,她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但眼中空空如意,似乎认识那人,又似乎不认识。

那人见她这般失魂落魄,伸手扶了她一把,“十七太太,可是身体不适?我送你回去吧。”

予美摇摇头,任凭本能作答,“不用了,谢过九太太好意。”说罢,向着前方就走。

九姨太站在那里,想了片刻,吩咐跟在身旁的丫环晓雯:“莫不要出事了,你跟上去照看着些。”

予美一路走着,竟又回到了春雪苑。

但她站在门外,并未叩门进去。

那些话,她不止不敢问,突然之间,好像也不愿再问了。

可那些话,即便她不问,好像上天刻意安排似的,她也听见了。

院中的胡杏儿正与她的丫环巧儿闲谈,正在说她的事,被她一字不落都听进了耳朵里。

巧儿在问,胡杏儿在答。

“太太,您干嘛要告诉十七姨太这些呢?”

“瞧她太傻,看不下去了。”

“可是太太,她现在正受宠,若是被相爷知道……事情是咱泄露出去的,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是啊,我现在也正悔着呢。罢了,一会儿她再来,你就说我睡了,不再见她就是。”

“太太说得是。”

过了一会儿,巧儿便如做贼般,悄悄又问道:“太太,您说……相爷真的这么喜欢十七姨太吗?为了她,不惜设这么大一计,又是抓她父亲又是救她父亲又是杀她父亲的!为什么呀!相爷是什么人啊!想要一个女人直接娶不就完了吗?怎么这么费劲!”

“这你就不懂了!直接抢来的,得到了人得不到心有什么用,你看那九姨太,不就是个例子。”

“太太说得是。不过……巧儿还有一事不明。”

“你还有什么事?”

“相爷既然只是为了得到十七太太,去年年关时,怎的为了她,不惜自己受伤呢?”

“苦肉计懂不懂?相爷本就设计要抓那般刺客了,若能再加一招英雄救美博取美人心,为何不做。你且想想,那阿四整日守在相爷身边,怎地那日不在?又怎的那般官兵早不到晚不到,偏在王爷受伤之后到?”

“啊?太太!这么说,一切都是假的啊?”

一切……都是假的。

予美心中,此时已是坍塌。唯有这一句话,反反复复,挥之不去。一切,都是假的。洞房当日不识是假的,夫人为他娶妾是假的。嘘寒问暖是的假的,以命相救是假的。那么,什么是真的?为占有她,设计陷害吗?害她家破人亡,无家可归,只能依附于他,才是真的吗?

晓雯一路跟着她,见她在春雪苑门口跌倒,忙去扶她,“十七太太,您这是怎么了?我扶您回子衿居去吧。”

予美并不识她,但也不反抗,便由她扶着,一路往回走,到花园时遇上正四处寻她的小玉。

两人一同搀扶着她,费尽力气,方回了子衿居。

待安抚好予美,小玉握住晓雯的手,连连感谢,“今日多谢你了,劳烦回去同九姨太说声,就说……说我家小姐改日再去感谢。”

说罢,欲送她离开。

予美一听九姨太,却回了神,突然站起身来,抓住的肩膀,问道:“你是九姨太的丫环?”见晓雯茫然点头,又问:“那我问你,你家九姨太,是怎么嫁入相府的?”

晓雯被她这架势吓得不轻,又被问及自家小姐的伤心事,摇着头挣脱了她,“十七太太,我家小姐,还等着奴才呢,奴才,奴才先回去了!”

说罢,转身逃也似的跑了。

小玉担忧地唤了一声“小姐”,便去扶她,“小姐,您怎么了?”

予美见晓雯走了,眼神死死追着,这会儿看着小玉,又问小玉,“小玉你去,去帮我问问,她家小姐是怎么嫁入相府的!”

小玉似有为难,她左右看了一眼,支吾道:“小姐,你这样问,不合礼节,再者……”她突然贴近予美的耳朵,悄声说道:“小玉听府里人说,九姨太……九姨太是被相爷抢进府里来的。”

第十三章:真假难辨,错信

“小姐,夫人来了。”

小玉匆忙小跑进来,坐到予美的床边,拍着她侧睡的肩膀,低声道。话音刚落,予美便听到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已然走进。

小玉伸手扶她,她顺力坐起身来,稍一抬眼便与夫人四目以对,她垂下眼敛,缓缓站起身,微微一曲膝,行了个礼,并未说话。

夫人对她这般反应似有不满,但转念想到自己今日所来的目的,便忍下了,“十七太太可是身体不适?”

予美摇了摇头,“有劳夫人挂心了。”

夫人倒也直白,“我倒对你无甚挂心的,只是相爷近来忙于朝事,无暇顾你,你又不知何故整日闷在房中,太医说这样下去对你身子不好,我便来瞧瞧你。”

她左右看了一眼,似轻哼了一声,又道:“听说……相爷来了几次,你都避之不见,怎地?仗着自己有了身子,想与相爷为难了?”

予美低垂着头,“予美不敢。”但那声音却与平日皆不同,低沉寒冷,听着令人生怯。

夫人也是头次见她这般,忍不住皱了皱眉。

一时之间,二人相对站着,却再无他话。

过了好一会儿,夫人方才开口,语气似有缓和,“印美小邦派遣使者入京,送了一对拇指猴来,怪小巧伶俐的,这会儿正养在在园中,几个姐妹都去瞧趣儿了,你也随我,一并去瞧瞧吧。”

说罢,不容予美拒绝,轻拂袖摆,转身先出去了。

予美只好套上披风,也跟了出去。

二人散至花园时,果然瞧见那假山周边,已围满了太太丫环们,有人见她们来了,喊了一声“夫人。”

其余人听了,忙也行礼,随后让了一条道出来。

予美跟在夫人身后,走了过去。那假山秀丽逼真,周围一遭围着竹栏,予美并未见过,像是近日新修的,那假山之中,有两个极小的身影在晃动,待予美走得非常近了,方才看清。

那是一对仅有巴掌大小的猴子,手指巨大,尾巴细长,全身毛茸茸的,看着十分可爱。

“这外邦的东西就是不一样,看这猴子,竟这么一丁点大小,你逗他,他还会与你作鬼脸,有趣得很呢,夫人不妨试试?”

一旁的胡杏儿靠了过来,递给夫人一支长木棍,木棍尾端系着小铃铛。

夫人接过来,便去逗那小猴子,那小猴子倒也不怕生人,与那铃铛玩得十分起劲。

一群人便笑了起来,气氛欢喜热闹。

予美虽心中怀着心事,但身在其中,不免也受到感染,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察到府中胎儿微微一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之情油然而生。

孩子。

是啊,她有孩子了。

不管发生了什么,她腹中的孩子都是无辜的。

不管现在是什么样子,她腹中的孩子是真实存在的,与她心意相通。

就算为了孩子,她也得振作起来,只有她振作了,孩子才能健康成长。

思及此处,她似久梦初醒般,双眼这才重新亮了起来。她环顾着四周,突然发现照在假山上阳光竟如此和煦,那对娇小猴子身上的毛发在阳光下显得细腻柔软,不知不觉便伸出了手。

那只颜色深些的见了,竟好奇地靠了过来,接着,奋力一跳,竟跳上了她的手臂,将尾巴紧紧地缠绕在她的手臂之上。

“哇!”

“天呐!”

“太不可思议了!”

周围太太丫环们见了,先是退了两步,接着又迎了上来,连连赞叹。

予美自己也未想到,这小小的猴子竟与她这般亲昵,一时不敢乱动分毫。有几个胆子大些的,便也伸了手来,想摸一摸这可爱的小东西。

胡杏儿站在外围,先也是吃惊,但瞧着人多杂乱,乱哄哄一团,忽而如鬼魅般一笑,伸手唤来丫环巧儿,在她耳畔悄然说了些什么,丫头便退下了。

予美身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

却不知何故,突然那原本十分乖巧的小猴子如被针扎般惨叫了一声,四处窜逃。惹得众人皆是一惊,霎时间,爆发出一阵此起彼伏的惊叫声,随后,是一阵慌乱的推搡。

予美心道不好,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肚子,往边上躲去,忽然,一双手按住她的腰部,重重一推,她站立不住,倒了下去。

她看着蔚蓝如洗的天空,还未来得及感叹,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夜深。

房间里燃着蜡烛,那烛光忽明忽暗,若即若离。予美环视了一圈,发现小玉不在,只有顾扬灵一人,坐在床沿上。

见她醒了,忙去扶她。

“我这是……怎么了?”她顺势靠在顾扬灵身上,半坐起来,只觉浑身酸软无力,小腹传来隐隐痛感。

顾扬灵将被子紧了紧,把她裹得严严实实,柔声安慰,“没什么的,你好好歇一歇,什么都会好的。”

“嗯……”她刚想听话地闭上眼睛,忽然浑身一颤,似想起什么大事,“不对!我记得……你告诉我!我的……我的孩子……还在吗?”

顾扬灵愣了愣,先是双手紧握成拳,接着慢慢散开了,嘴角强扯出一个弧度,宽慰道:“小美,什么都别想了好吗?”

答案,很明显了。

她颤抖着双手去摸自己的肚子,却在触到的那一瞬间如被热火灼烧般,弹开了。她凄然一笑,“孩子……没了。”

她最后的希望没了。

说也奇怪,这一刻,她突然安静下来,竟连眼泪,也挤不出来了。

如死了一般。

顾扬灵见了,心中钝痛,但却无能为力。只得将她紧紧抱着,好像再抱紧一些,就能缓解一点点。

直到后半夜,那支蜡烛逐渐燃尽,火光在最后一刹猛然大涨,接着,彻底灭了干净。

“你走吧。”

黑暗之中,响起予美毫无温度与波澜的声音。

顾扬灵浑身一顿,楞了片刻,缓缓站起身来,“你早些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他又看了予美一眼,缓缓转身,迈着不大的步子向门口走去,一步三回首,也不知在期待着什么。

突然,予美幽幽开口,叫住了他,“相爷,予美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相爷。”

顾扬灵忙折了回来,“你问,你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

“予美想问相爷,是何时看上了予美。”

顾扬灵以为她会问孩子的事,会问自己如何处置那般奴才,却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更没想到,问题明明关于情,但那语气听着却十分冰冷。

但他仍旧如实答道:“还记得那日,你为我疗伤吗?”

黑暗中,无人能看清辛予美的脸,只能听见她似笑若非的声音,“原来……相爷果真那么早,就对予美有所图了啊。”

心动是真,可有所图……

顾扬灵刚想解释,予美却下了逐客令,“我累了,相爷请回吧。”

此后多日,顾扬灵每日来子衿居两趟,但无一次,予美开过房门。府中也再无旁人,愿往这偏院多走一步。

除了……九姨太。

这日,予美在院中看医书,有人叩响了院门,小玉去开门,带进来的就是九姨太。

予美与她,平素无甚交情,唯有一次,予美失神,九姨太令她的丫环晓雯跟随照顾过。

予美原想登门拜谢,却不想一直以来自困于门中,忘了此事。

不想今日九姨太,竟自个儿来了,“听闻辛妹妹身子不适,早该来的,只是怕扰了妹妹,所以来晚了,妹妹不怪吧。”

予美原对她也算有好感,于是起身去迎,领她一并在院中闲坐,“古姐姐能来,予美心中欢喜。倒是予美不识礼数,早该去拜见的。”

九姨太杏眼带笑,“都是些虚礼,不要紧的,再者,相爷也说过,你不必守这些规矩的。”

甫一听到相爷二字,予美心中顿起波澜,不知如何接话,便只是看着九姨太,勉强一笑,以示作答。

九姨太见她这般,心中明了几分,也不再纠缠,岔开了话题,“妹妹这是……在读药书?”

“是。”

“早便听闻妹妹,医术了得,看来是真的。”

“不过闲来无事,随便翻翻罢了。”

说着,小玉已上了好茶和茶点,予美向着九姨太的方向推了推,“古姐姐,请用些吧。”

九姨太点点头,端起茶来轻抿一口,忽然也落寞下来,“也是,这深宅大院的,当真是浪费了妹妹一身技艺。”

那话语中,似有所指。

若换作从前,予美定是要询问的,只是此刻,她自己已是混乱颓靡,顾不得旁人。

二人静坐了一会儿,予美举起茶杯,正色道:“当日承蒙古姐姐看顾,予美还未好生谢过,这里便以茶代酒,谢过古姐姐。”

九姨太也不客气,点头便应了。待一杯茶饮尽,她忽然开口道,“妹妹说起当日,那作姐姐的,便也提醒妹妹一句,你莫看府中诸人表面和气,实则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尤其是那六姨太胡杏儿。我看你那日便是在她府中出了意外,妹妹可得……当心才是。”

顿了顿,又道:“最重要的……她说的话,一句别信最好。”

一句别信?

最好?

予美心中,忽而咯噔了一声。

第十四章:旧人归来,真相

都说人生如戏。

予美算是深刻体会到了,原来她满京城跑,想见到那人时,遍寻不见,如今已然忘了他,他却又横空出现。

予美不知道他是怎么送信进了相府的,但她确实拿到了范君为邀约的书信,那俊秀飘逸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了!

去抑或不去?

予美手里拿着那张信纸,倚靠在门框上,已站了小半个时辰。

去?可以她目前的身份,恐会生出事端。再者,那人如何,她早便模糊了。莫不是今日偶然收到这封信,范君为三个字她都快忘了个干净。

不去?可信中说得恳切,事关当日。与她而言,也确实还有一个问题要问,问清楚了,故事才算完结了。

小玉在旁看着,也是跟着着急,“小姐,要小玉说啊,就别去!分明就是个负心人,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再有啊,您这么去见他,被相爷或夫人知道了就不好了。”

她不提顾扬灵还好,这一提,予美反倒决定了,“小玉,你去安排一下,我这就去。”

“什么!”小玉被她惊得干嚎了一声,见小姐转身往屋内走,她忙追了上去,企图劝她回心转意,“小姐,您要不再想想!”

但予美心意已定,指着院门瞪了她一眼,示意她立马安排,她看着予美眼神凌厉,无半点笑颜,便知事情不会再变,讪讪出去了。

范君为原本将会面约在京城的一座鼓楼,那曾是他们儿时常去玩耍的地方,但予美派人送了信,将会面地点改在了一间不大不小的茶馆。

予美到时范君为早已等候多时,他按予美的传话挑了个二楼靠窗的位子,但并非包间,所以仍是人来人往的。

予美刚上二楼便看见了他,仍旧是一身青布长衫,儒雅风流的书生模样。

她脚下略微一滞,随即恢复正常。

范君为似有感觉,看了过来,正巧看到予美朝他走来。与往日那个他所熟悉的青梅竹马不同,此时的予美,一头青丝已挽成髻,一身装扮虽不雍容但十分华贵,身形略有清瘦,但步子稳重,看着要比从前更具女人韵味。

他不由得慌乱起来,只是不知是心动还是心虚。

“你来了?”待予美走近,他忙去迎她,为她拉开椅子,但他嘴巴张和了几次,也只说出了这三个字来。

意料之外的,尽管他此刻靠得很近,但予美发现,自己心中似乎已无太大波澜,于是待二人坐定后,她先开了口,打算直奔主题,“许久未见,范公子可好?

一句范公子,令范君为十分难受,略微低了低头,避开了予美的目光,“嗯……说实话,不算好。”说着,给予美倒了一杯茶,轻轻推了过去,“你呢?小美,你怎么样?我怎么看你,有些瘦了呢?”

予美嘴角轻扬,淡然一笑,“我挺好。只是……”她刻意顿了顿,“心中有个疑团未解,还请范公子指教。”

范君为哪料到她这般直白,登时脸色泛白,好在原本他就不黑,又是阳光灿烂的大白日,旁人却也看不出。

他伸手去拿杯子,但手却忍不住微微颤抖,他在心中默默为自己鼓了好一会儿劲,方安静下来,“小美是想问,当初我怎么突然消失了是吗?”

予美直视着他,点点头。

“那好,我告诉你,只是……”他放下茶杯,回视着予美,“我怕你不信……”

予美轻哼一声,“你说便是。”

范君为喉结上下动了动,看着予美,眼神略有飘忽,“当时,我得知你父亲的消息后,便去你府中寻你,但不知怎的,被人掳去了,那人把我关在山洞里,一关就关了很久,当我终得自由出来的时候,听说你已经……嫁入相府了。我原本不想打扰你的,只是近日……听说了你一些传闻,实在担心,才想见你一面的。”

他说完了。

予美直直盯着他,一眨不眨的眼睛突然恍惚起来,什么叫……

被掳走了?

关了很久?

予美心中疑惑丛生,忽又想起一事,“那,那封退婚信呢?”

范君为却似全然不知,“什么退婚信?”

予美急道:“就是你写给我父亲的退婚信!”

范君为一怔,随即惊讶地直摇着头,“不,我没有写过什么退婚信!”顿了顿,他又道,“小美,你知道我的,我怎么可能会给你写退婚信!”

予美想过许多种可能,但惟独没想过这一种,那封退婚信她亲眼见过,她认得那笔记,就如同认得今日这封约见信一样,她不可能搞错!

除非……

除非有人刻意模仿,且是高手!

可是谁?谁会做这种事?

如此想着,予美发现,她的心中竟有一个人影缓缓浮现,那个人,清冷寡淡,风姿绰约……

眼看着,她就要看清那个人的脸,她觉得痛苦正在蔓延,便猛地一摇头,将那人影驱散了。

接着,她转过头来,继续逼问范君为,但语气已不再那么冰冷,“范公子,你说有人绑你?那你可知那人是谁?”

范君为见状,便知予美对他所说的话,已信了几成,于是他继续说道,“这个我真不知道,我只知道,绑我的人都很怕他,应该是个位高权重的人!但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对我做什么,过段时间就把我放了。”

位高权重的人……

就是这几个字,如利刃般,狠狠剜在予美的心上,这一刻,她不得不承认,那个她最不愿相信的事实,或许就是事实!

家里的药方,胡杏儿让她看的画像,还有范君为的证词……

都指向一个真相,那就是……顾扬灵为了得到她,不惜陷害她的父亲,囚禁她的恋人!

更可笑的是,如此伤害她,令她家破人亡的顾扬灵,竟是自己一朝心善救他伤腿所招惹的!

还有更可笑的,她竟一度以为这极大的仇人,是救父亲性命的恩人,更一度……为他心动,托付终身,生儿育女……

老天爷,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

到此,真相大白。

尽管这真相,对她辛予美而言,最是荒唐讽刺,最是残忍可悲。

但,事已至此,她似乎也只能接受。

接受……

予美起身要走,范君为跟着起身,就在她将要转身时,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神无比恳切。“对不起小美,我来晚了。”

予美不记得自己如何与范君为道的别,也不记得自己如何回到相府。当她清醒过来时,她已然坐在铜镜前,镜中的女人肤白貌美,但却大眼无神,令她深觉惋惜。

她朝着镜子莞尔一笑,那人便跟着笑了。

这样,就好多了。

她这样想着。自此以后,每每见人,她便都是这样笑着。

见过的人都夸她,倾国倾城。

初夏的日头越来越长,天明得早,且早起时分,叽叽喳喳的鸟鸣声颇为悦耳,予美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唤来了小玉为她梳妆。

“这几日,他没再来吗?”

小玉自然知道她问的是相爷,心道小姐自见过姓范的那小子后,终于恢复正常,关心起相爷来了。

“回小姐,听府里人说,近来朝中事忙,相爷几乎都要深夜才回。但……”说到这里,小玉故意顿了顿,笑道:“相爷几乎也都先来咱们子衿居看望小姐的,只是夜太深了,不想打扰小姐,就总是……站一会儿就走的。”

“是吗?”予美淡淡回道,并没有小玉期待的反应。相反的,她说话的声音就想冬日的冰霜,令小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小姐……哪里不一样了。

她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今日他若再来,你便领他进来吧,我有事要与他说。”

换作是从前,小姐若这么说,她必定会万分欣喜。但此时,小姐的语气却令她十分不安,好似有什么不好的事将要发生。

她看着铜镜中越发美艳的小姐,梳头的手不自觉慢了下来,隔了好一会儿,才微微一点头,答了声:“是。”

这夜,予美便坐在院中,饮酒等待着。

然而,直到天边逐渐发白,顾扬灵都没有来。

当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响起时,她站了起来,微弱的响动惊醒了一旁熟睡的小玉,她先是叫了一声:“来了?来了!”

接着,又叫了一声:“唉哟。”便是趴了一晚,落枕了。

予美没有看她,径直往屋内走去,吩咐道:“你一会儿去找阿四来,就说我找他有事。”说罢,已走进房中,身影消失在小玉的视线中。

小玉眉头紧蹙,打了个哈欠,嘴唇微微一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回答:“是……小姐……”

“夫人,您找我?”

阿四到子衿居时,予美正在吃早点。见他来了,便放下了手中的勺子,看着阿四,微微一笑,“来了?予美有事,像请四爷帮个忙。”许是一夜未眠的缘故,她的声音不若平常清脆,带着一丝沙哑,那声音加上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于阿四来说便成了一种魅惑。

还有四爷这称呼,旁人虽一直这么称呼,但阿四从未见过她这般唤自己,顿时浑身一颤,如被电击般,嘴唇张了张,却过了好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夫人……这是……有何吩咐?”

予美却未察觉,仍是笑颜不减,“府中日子实在无趣,我想在城西开间医馆,四爷可否帮忙?”

原来是这事,不过开间医馆,小事一桩罢了,再者……即便夫人不说,相爷也正有此意,倒正正好。

于是他答道:“是,请夫人稍后三日,三日之后,医馆即可开业。”

“有劳四爷了。”

事情就此定下,予美送走阿四,便独自出了子衿居,来到花园。

她坐在方亭一角,任微风轻拂着脸颊,她伸手抚摸了片刻,莞尔一笑。

顾扬灵,即便你身为一国宰相,是实乃手握实权的真皇帝,我辛予美终有一天也要你尝尝家破人亡、沦为阶下之囚的滋味。

等着吧。

第十五章:新人登场,是她

很快,医馆一应事宜便备置妥当。

命名为“和安医馆”,定于五月二十九日开馆,开馆前三日,百姓可免费诊治和拿药。

医馆规模不算太大,但也不算小,设有一间药堂,与中院相连,院子又大又开阔,最是适合晾晒药草。院子左侧是两间偏房,一间专用来熬药制药,另一件则作卧房,提供给临时有需要的病人。

右侧这是一个小阁楼,被布置得颇为讲究,便是给予美日间小憩用的。

另有两件诊室,一大一小,大的设有三块区域,可供六个大夫同时诊脉。但予美只额外请了三位大夫,一个是她自小倾慕的女大夫张姝华,另一个是从京城最大的医馆抢来的。

还有一个,是京城有名的游医,但他并非日日作诊,有时来,有时不来,全凭他心意。

小的诊室则专为予美所设,设有一张伏案和一方长桌,伏案可用于日常歇息,看书,长桌则用于为病人诊脉,写方,靠近门口,病人从门入,依次排队待诊。

予美初次踏入这间诊室时,恍惚感受到一阵微风吹拂过湖面的宁静感,刹那间,她便爱上了这见方的四面木墙。

“小姐!”

随着小玉的一声轻唤,她的第一个病人撩开门帘走了近来,是个小姑娘,约莫十岁,骨瘦如柴,面色蜡黄,正捂着肚子,憋着眼泪。

这样的小病人予美并非第一次遇见,在山中与师傅四处游医时,见过许多这样的孩子,他们多半并非有什么大病,只是家境贫寒,打小便无一顿饱饭,时间长了,便如一具枯槁。

她细细询问过女孩病况,又把了脉,确认了她的判断。

但当她提起毛笔,却无法写下药方,她的心中明白,这样的病,在根源,实际上并无药可医。

于是她放下笔,想了想,问那姑娘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会生病吗?”

姑娘似乎极为羞涩,避开她的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予美犹豫了片刻,决定直言,“因为你每日吃不上饭,穿不暖衣。那么就算我给了抓了药,你也吃了药,也是无事于补的,你明白吗?”

姑娘被她这么一说,原本暗淡的双眼便噙满了泪水,她看了看予美,想说什么终究没说,接着,她将头埋得更低了。

予美知她明白,于是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声音极低,又怯,许久才缓缓开了口,回道“丫头”。

丫头,原来竟连名字也没有。这世界上有多少这样的丫头,予美不清楚,只是这一个,正巧以这样的方式让她遇见了,或许也是缘。她四下看了看,这小小的一方诊室万事具备,唯独缺了一点生气,便想留她下来、

“从今天起,你叫小翡,翡翠的翡。”她顿了顿,摸了摸她的头,声音温暖柔和,“以后就在这医馆中,跟我学医,可好?”

那姑娘一怔,随后猛然抬起头来,一双泪眼看着予美,眼里终于有了异动,讶异与狂喜之余,还有一丝犹疑。

予美见了,微微一笑,又问了一句,“你可愿意?”

那姑娘这才确定,眼前这个好看又富贵的女大夫没有骗她。“噗通”一声,她便重重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小翡愿意,小翡愿意!谢谢夫人,谢谢夫人。”

予美绕过桌子将她扶起,唤来了小玉:“小玉,今后小玉翡便留在这医馆了,你好生照看。今日你先带她回去,同她家里人说清楚。”

小玉稍微想了一下,便都明白过来,带着小翡离了医馆去。

免费义诊。

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予美就知道,先来的必定都是穷苦难言的,但一日下来,仍是令她难以接受。

何况,这还是天子脚下。

直到傍晚时分,予美已是疲累不堪,也正是此时,来了一个不同的人。

是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扎着两条长辫子,虽穿着汉人的服饰,但她一开口,予美便知道,是个番邦姑娘。

且瞧她趾高气扬,手腕带着极为名贵的汉白玉镯子,定是个身份不同寻常的。

予美照例询问:“姑娘,哪儿不舒服?”

那姑娘却只顾着瞧她,一双眼睛直勾勾的定格在她脸上,似要看穿她皮下之骨般。

予美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姑娘!哪儿不舒服?”

那姑娘非但不配合,反恶语讽刺道:“你是大夫,我哪儿不舒服你不知道诊查吗?问我做什么?”

这一来,予美便十分确定了,这姑娘哪里是来诊病的!

她懒得与她废话,于是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姑娘说的是。”接着她指了指脉枕,“姑娘,请将手臂放好。”

那姑娘上下抬了抬眼角,右手一翻,伸了过去。予美执了她的手,便认真听起脉来。

那姑娘闲着,仍是盯着予美看,“你长得确实不赖,不过……”她顿了顿,嘴角一扬,哼道:“和传闻中,倾国倾城的狐仙什么的,差距也不小嘛!”

她自顾自说着,“还有,我问你啊,你怎么说,也是相爷家的太太,为何要来这破地方做大夫啊?”

予美手下一滞。

她开这医馆时特意吩咐过,不能让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馆中大夫也好,打杂的长工也罢,皆以为她是南方来的有钱大夫。

这番邦姑娘,怎会知道?

于是她问,“姑娘怎知我的身份?”

那姑娘脑袋一扬,“我想知道的,就没有不知道的。”模样高傲气派。

予美心中了然,便确定了她的身份,但她并不打算戳破,于是扯回话题,“姑娘的脉象,不大不小,不浮不沉,来去从容,一脉五息,最是康健,不必寻医看药。”

“是嘛……”

那姑娘还欲再说什么,小玉却闯了进来,邀功道:“小姐,小翡那边我都安排好了。还有……相……”她正欲脱口而出,却在看见还另有人在时改了口:“老……老爷来了,在外面等着呢,要请他进来吗?”

一听顾扬灵来了,予美脸色微微一变。

没曾想那姑娘听了,倒比予美反应更大。

她猛便抽回了手臂,见二人瞧她,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接着,她忙起身告辞,“没病就好,没病就好,谢谢辛大夫了!”

说罢,一只手挡着脸,做贼似的出了门,又做贼似的逃出医馆去了。

见她离开,予美伸了伸懒腰,这才吩咐道:“你去请顾扬灵进来吧。”

“是。”小玉便领命出去了,不一会儿,顾扬灵走了进来。

实际上,自落胎那日后,她便没见过顾扬灵。这会儿顾扬灵撩开门帘进来,与她四目相对,她便觉浑身不自在。

再看他一身穿着,华贵异常,单是腰间那块玉佩,恐就是今日她接诊的所有病人辛苦一生也无法得到的。

权倾天下……哼,他是做了多少恶事,才走到了这一步?

想到这里,她眼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丝仇恨和厌恶。

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冲着顾扬灵,微微一笑,接着缓缓站起身来,正欲行礼,却因坐了太久一时无法适应,险些摔倒。

顾扬灵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两人靠得很近,予美的耳朵贴在顾扬灵的胸口,便听到一阵、一阵急促的心跳声。似被传染般,有那么一瞬间,予美的心跳跟着也跳快了几下。

但她狠狠咬着牙,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她推开顾扬灵,强掩下嘴角的恨意,换上笑颜,“相爷怎么来了?”

顾扬灵自长袍袖口拿出一个盒子,递到她手中,“今日是辛大夫医馆开业的大喜日子,我自该贺喜。”

予美接过盒子,心底竟闪现出一丝喜悦,她恨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原想说点刻薄的话,却不想一开口,成了……意味不明。

“予美这点小事,不足挂齿,相爷乃一国宰相,自有国家大事,该去陪那番邦公主才是。”

顾扬灵以为她在吃醋,嘴角不自觉一扬,竟是笑了,“辛大夫,可是……吃醋了?”

吃醋?

予美的手瞬时僵在那里。她想矢口否认,但她细细一想,却发现顾扬灵所说的,正是事实,自己可以骗外人,但无法骗自己。

顾扬灵见她呆愣不语,便更为确定,但他不想逗恼她,于是转移话题,指着予美手中的盒子,提醒道:“不打开吗?”

予美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那是个长方盒子,被一把精致的小锁锁着,但那锁却并未上锁,她拨了拨,轻易便打开了。

是一只毛笔,白玉笔杆做工十分精致,狼毫笔毛细腻柔软。

她腾出一只手来,想去拿笔,顾扬灵见了,便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盒子,任她去拿笔把玩。

顾扬灵的动作过于温柔自然,反倒令她有一瞬的呆楞。

她将那笔握于手中,手感温润,心道真真是上乘手笔。

顾扬灵在她耳畔,柔声道:“开了医馆,以后便有许多药方要写,有只趁手的毛笔,最是重要。试试看,喜不喜欢?”

她便依言,提笔在白纸上写字,却连自己也没料到,一气呵成的三个字,竟是顾扬灵。

等她反应过来时,心中一顿,提笔的姿势便僵住了。

顾扬灵见了,心中欣喜不已,随即在她脸上印下一个轻吻。接着,他从予美手中接过笔来,在另一张纸上,也写了三个字。

辛予美。

第十六章:鸠欲占巢,入瓮

医馆三日义诊结束了,来就诊的病人明显少了许多,医馆便闲了下来。

予美连日来忙得不可开交,这一闲下来,方觉疲累不堪。晌午过后,她便带着小玉回了相府。

不知何故,平日寂静空旷的相府大门处,今日却聚满了官兵,且一半是禁卫军,一半是番邦兵。

宽阔的门前大道上停着几辆马车,有几个侍从正在从马车上搬运箱子进府,为首指挥的,是个中年男人,服饰怪异,是个番邦人。

见予美欲往相府去,便走过来拦住了,“你们是什么人?”

小玉上前一步,学着他的样子一指,“我们小姐是相爷的十七太太,你才是什么人?竟然拦我们!”

男人听了她的话,上下打量了一下予美,虽往边上略微让了让,但毫无认错或低头的意思,“我们公主以后就住府里了,闲杂人等不许出入,你们既是住府里的,便进去吧。”

小玉见他气焰嚣张,气不打一出来,便想与他理论,“什么叫闲杂人等?我们小姐明明是府里的主子你知道吧!”

予美自是知道所谓公主乃是指前来和亲的番邦公主,不愿小玉与他们起冲突,于是喝止了她,“小玉,好了!我们进去吧。”

小玉虽不情愿,但不敢忤逆自家小姐,也就乖乖闭了嘴,跟着予美往府里去。

那中年男人见她俩走了,对着背影翻了个白眼,接着嘀咕了一声:“哼!什么主人,不过是个低贱小妾,等我家公主入了府,非把你们全赶出去不可。”

声音不大,但偏巧予美是个耳朵极灵的,便将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脑中灵光一闪,便有了个主意。

两人又走了几步,进了院子,迎面走来一男一女,男的白衣胜雪,身姿挺拔,面容清冷,正是顾扬灵。

女的身材娇小玲珑,头扎辫子,身作花布短裙,是个番邦人,予美识得她,就是几日前到她医馆那姑娘。

显然,姑娘也认出了她,但好像有些害怕些什么,身体不自然退了两小步,往顾扬灵身后躲了躲。

二人看上去,关系很好的样子。

意料之外的,予美心中涌起一丝酸涩,便想往哪儿躲。但几人迎面碰上,哪里能躲。顾扬灵瞧着她,先开了口,“予美,今日怎回得这么早?”

予美硬着头皮迎上去,微微一屈膝,行了个礼,“今日医馆闲,我又疲累,便回来了。”

顾扬灵一听,眼中浮现出一丝担忧之色,他连向前跨了几步,执起予美的手,细细瞧她,“可有大碍?”

予美摇了摇头,“只是有点累,休息半日就好。”

顾扬灵这才放下心来,呼了一口气,揉了揉她的发,嗔怪道;“你这几日确实太累了,医馆既然闲,你便多休息两日吧。”

二人你一眼我一语,旁若无人。

顾扬灵身后那姑娘不乐意了,怒目圆睁,瞪了瞪予美。

予美便轻咳了两声,提醒顾扬灵。

顾扬灵好似刚才想起那姑娘来,指着那姑娘同予美介绍道;“对了,予美,这位是印美部公主,阿米尔。”

说罢,又与阿米尔道:“这是辛予美,我的妻子。”

妻子……顾扬灵果真每次都是……予美短暂的愣了一会儿神。接着向前走了两步,看着公主微微一笑,就如初次相见般,接着屈膝行礼道:“予美参加公主。”

公主见她并不拆穿自己,心中大石方落,悄然吐了一口气,人也欢快了许多,“辛太太有礼,以后还请多多照顾。”

旁侧的顾扬灵忙与予美解释,“阿米尔公主将在府里留住一段时日,你是主人,多照顾些。”

主人二字……

顾扬灵的话意有所指,且给足了予美面子。但与公主所指的,却全然不同,但公主年幼,尚不能分辨。

是以,三人之间,还算和谐。

“相爷与公主想必还有事忙,予美身体不适,便先告辞了。”说罢,予美先行告退离开,回了子衿居。

子衿居的院门口候着一个老嬷嬷,看见予美回来,远远便迎了上去,待走近,扑通一声跪倒了,“奴婢回来了,给太太请安,叩谢太太恩典!”

说罢,双手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头。

正是夫人派给予美的得琴姑姑,半月前得到家中消息,侄女病重,向予美告假,予美得知那是她在这世上仅存的亲人,非但允她回去,还给了不少银子和药材,让她带回去治病。

“姑姑请起。”予美弯下身扶起她,“姑姑的侄女可是病好了?”

得琴姑姑连连点头,已是热泪盈眶,“好了!好了!大夫说多亏了太太赏赐的药材,我侄女的病才有了救,奴婢叩谢太太!”

说着说着,又欲下跪,被予美给拦住了。“没事就好,姑姑赶路回来,想必也累了,先回去歇歇吧。”

说着,予美自然地挽过她的手,与她并肩往子衿居去。

即使得琴是宫中出来的老嬷嬷,但与予美到底是主子与奴才,身份悬殊,通常来说只有跟随在侧的份,从未见过有挽手的。

予美这一动作极为自然,但在得琴姑姑眼中却不一般。她那双精明的眼睛看着予美,越发感动,不由得吐露出心声来,“太太!您真是个大好人!奴婢自小进宫,在宫中待了几十年,后来伺候公主,又跟公主出宫来到相府,侍候过多少主子,从没有一个人把奴婢当人看,只有您,您非但对奴婢好,更重要的是,您……只有您,把奴婢当做一个人……关怀奴婢,帮助奴婢!”

待二人行至门口,正要跨门而入时,得琴姑姑又欲下跪,这一次,任凭予美拉扯也拉扯不住,她便任她去了。

得琴姑姑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头,接着抬起眼睛,看着予美,一字一句起誓道:“太太,自今日起,我得琴老婆子便认定了您,必定一生追随,尽心服侍,如有二心,甘愿下十八层地狱!”

予美自认只是做了件该做的小事,哪里料到这般,一时既动容,又不知该做何反应,愣了好半会儿,待回过神来,忙去扶起得琴姑姑,“姑姑,您真的言重了!不过,若您愿意,予美他日自当为您养老送终。”

养老送终,这四个字何其有份量!

别说说这话的是自己主子,即便是个叫花,也足够让一个老太婆感动。

这跪在地上的老嬷嬷登时就呆住了,过了好半天反应过来,已是老泪纵横,她依着予美扶她的手紧靠着予美,只觉得自己方才的誓言太轻,但已无法说出别的话来,于是便不再开口,只是紧紧握住予美的手,一双含着热泪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心中又默默许下了另一个誓言。

往后半辈子,只愿为您,肝脑涂地,

自公主住进相府,相府的日子就变了,变得颇有些……鸡飞狗跳。

若换作从前,予美避之不及,早便躲到医馆中去了。但想着还有计划要实施,她非但没逃,反倒颇为主动地靠近那阿米尔公主。

阿米尔性子刁钻,常常连夫人也不放在眼中,却偏偏对予美另眼相待。

时常约着予美出相府游玩,这日,二人又约着,游湖去了。

二人穿着男装,租了一条小船,摆着一桌子好酒点心,正闲聊着。

阿米尔因当日予美见她却未戳破的事对予美颇感兴致,于是问道:“那日在相爷面前,你为什么没有拆穿我?”

予美有意奉承,于是笑道:“予美想着,公主既然要躲,自有公主的道理,怎敢坏公主的事呢?”

果然,阿米尔赞赏地冲她连连点头,二人相视,便咯咯笑了起来。

忽然,阿米尔靠了过来,低声问道:“予美姐,我在京中听了许多关于你和相爷的传闻,都是真的吗?”

予美早便看出她的心思,又有着自己的盘算,于是捡她最想听的话说,“公主是说哪部分?若是指我曾救过王爷一次,王爷感恩图报,便是真的。若是……”她刻意顿了顿,放慢了声调,缓缓道:“若是恩爱相加那部分……你知道的,人们总喜欢听些好听的故事,所以爱将一切情爱都美化,我与相爷便是如此。”

阿米尔一时不能分辨她言中之意,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就是……相爷待我好是真,但却仅仅是感念报恩罢了,并不是因为……爱情。”予美是女人,自然知道对于女人来说,最致命的诱惑是什么。她想让阿米尔疯狂地迷恋顾扬灵,非他不嫁,最好的做法就是让阿米尔相信,顾扬灵尽管家中养着十几个女人,但那些女人,全都是摆设罢了,他真正为之动心的,只有她——阿米尔公主。

于是,她继续说道:“你别看相爷府中妻妾众多,但其实他真正属意的……似乎并未出现。”她忽而停下,上下打量着阿米尔,故作恍然道:“不过……最近我瞧着……相爷待公主……倒挺不一般。”

果然,阿米尔逐渐上当,眼睛放出光来,“真的吗?你也觉得吗?”

这个也字……

予美心中不由得一笑,果然,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公主,最是自信了。

但她面上却十分配合,略带着酸涩和羡慕恭维道:“公主天人之姿,身份尊贵,敢问天下哪个男子不喜欢呢?”

阿米尔被她哄得颇为高兴,忽拉着予美,说起心底话来,模样十分诚恳。

“予美姐,不满你说,我原本还以为相爷是喜欢你的,但听了好多传闻又不敢相信……就想着,等哪天我嫁入相府,就把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都赶走……”说到这里,她脸上闪过一丝歉意,随即豁然一笑,“但现在,我跟你保证,就算我将府中女人全数赶走,也一定给你留一个容身之地。”

那语中姿态,俨然已经成了相府女主人。

予美静静地听着,莞尔一笑。

第十七章:初露身手,了得

十七姨太与番邦公主交好的事,府人皆知。

且近来,二人似乎情分越涨,每每同进同出。这日,二人自医馆回来,见日头尚早,便约着去马场赛马。

偏巧胡杏儿也在那逗她的小红马,胡杏儿与番邦公主早便有摩擦,因顾扬灵有意叮嘱过,才令胡杏儿略有收敛,没有主动找那阿米尔公主的麻烦。

谁料,竟在马场狭路相逢。

予美有意挑起二人纷争,于是故意露怯,斜瞄了一样胡杏儿,便拉着公主往外走,“公主,我突然觉着有些头晕,不如我们回去吧,改天再来。”

阿米尔不傻,看出她想躲着那胡杏儿,偏站住了,盯着那胡杏儿问她,“你是怕那六姨太吧?听说……她常欺负你?”

予美低头不语,算作默认。

阿米尔瞧了,顿时来了气,她本就看不惯胡杏儿一身媚态,如今寻了个为予美出气的借口,便双手叉腰,站了出去,长叹一声,挑衅道,“马倒是匹好马,可惜了……”

胡杏儿本在慢悠悠遛马,悠闲惬意,甫一下,便听到这种话,再看来人,竟是那厚脸皮的阿米尔公主,顿时也来了气,一打马,就朝二人冲了过来。

眼看着就要撞到站立在那儿的阿米尔……

一声长长的“吁”划破天空,马儿被主子紧紧一勒,仰头嘶鸣了一声,在距离阿米尔仅半步的地方,稳稳停住了。

胡杏儿居高临下的看着阿米尔,哼了一声,“你方才什么意思?”

阿米尔虽站在低位,扬着头,气势却不减分毫,“我说,像你这样的草包,配不上这匹好马!”

胡杏儿好看的丹凤眼登时一凌,嘴角扯出两声短笑,“光耍嘴皮子有谁不会!听说,你们番邦儿女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有本事比一比,谁若是输了……”

她顿了顿,翻身下马,拍了拍小红马的脖子,“就给对方作马镫!”

若论别的,胡杏儿或许不足,但若论马术……自五年前顾扬灵送了她这匹小红马,她便日夜勤练,五年来,与马相处的日子,要比与顾扬灵相处的,不知多多少。

她自认满京城中……无人能敌。

再说阿米尔儿,身为一族公主,自小便有七八个马术老师伴着,在马背上的日子,要比在地上还多。

且她生性活泼,最是爱马,便在族内,能胜的她的也不过区区几人。

她并不认为,这相府深院的一个狐媚女子,有资格与她较量。

于是她笑道:“做马镫算什么,要赌赌个大的,谁要是输了,谁就离开永远离开相府!永远离开相爷!”

胡杏儿料想不及,略微一怔,随即转念一想,这赌约何尝不是她最想要的,“正好!就这么定了!”话毕,忽又想起什么,嘴角一勾,挑衅道:“堂堂一国公主,可不会输了不认账吧?”

阿米尔仿佛受到了侮辱,当即怒了,“我阿米尔堂堂一国公主!岂会赖账!倒是你……怎么看怎么像小人!输了可别怪我扔你出去!”

二人怒目相对,接着便齐齐哼了一声。

阿米尔让道:“你说吧,想怎么比?”

胡杏儿也不客气,瞧了一眼旁边默默无声的予美,“若我说怎么比,你到时输了定不服气,这样吧,既然十七姨太在这里,便由她来定吧。”说罢,转向予美,“十七太太,你说呢?”

“这……”予美短短犹疑了一会儿,看了看两人,点了点头,“既是比马,还是速度为主,就比谁更快吧。”

言罢,她低下头,认真想了想,缓缓说道,“相府的马场还是太小了,不如去城北的马场,地势宽阔,谁先到终点就算谁赢。”

二人相看一眼,同时点头答应,“好!”

三人带着随从,一行人浩浩荡荡直奔城北马场而去。

有下人见了,以为出了大事,连忙跑去寻顾扬灵,报信去了。

三人到马场时,已有府丁先行清空了马场,阿米尔挑了匹黑马。

二人站在起跑线上,予美正欲摇铃喊开始,突然胡杏儿狡黠一笑,提议道:“曾听相爷说过,十七姨太常年东奔西跑,也练得一身好马术,不如一起比一场如何?”

原以为阿米尔会反对,没曾想她一听予美也有一身好骑术,登时就应了,“既然是比速度,那多一个人也无妨,予美姐,不妨一起吧。”

“这……”予美不好推辞,遂将铃铛递给小玉,“那好吧,还请公主与胡姐姐稍后。”说罢,转身去了马棚,不一会儿,骑着一匹小白马踱步过来了。

三人对视一眼,齐齐准备就绪。

随着小玉手中铃声一响,三声“驾”同时响起,接着,最烈的小红马率先冲了出去。

予美的小白马则落在最后。

城北的这个马场,是京中最大的,不仅草场奇宽广,且沿路既有陡坡,又有碎石路,还额外设有泥泞,和一些障碍物。

虽说比的是速度,但谁先到真不是单是速度快就好的。

这三人中,输胡杏儿的小红马最是良驹,速度奇快,在前半程占尽优势,一路领先了不少。

但胡杏儿练马,与阿米尔在草原练马,与予美在马道打马皆是不同,她大多是在马场练的马,到了后半段,路况变得复杂后,就有些应接不暇。

跟在她身后的阿米尔见状,一打马,便超了过去。

予美紧随其后,也超了过去。

眼看着胜局将定,却不知何故,黑马一声长嘶,阿米尔试着安抚,却在几个回合之后拉扯不住,直直摔下马去,予美赶马上前,却也来不及拉她一把。

她便重重摔在地上,连连呼痛。

予美忙翻身下马,然而,就在此时,她的小白马也突然发了疯,撒腿就往前跑,她一只脚尚在马镫里,眼看着就要被拖扯……

忽而一个白色身影掠过,一声清脆的刀劈声过后,将马凳子从马身上卸了下来。那人将她连同马镫子,一并抱起,稳稳落在地上。

她贴在那人的胸口,只听那心跳声如春雷阵阵,急切杂乱。

再仰头去看那人的脸,清冷俊逸,眉头微蹙。

不是顾扬灵是谁!

顾扬灵抱着她,就这么站了好半会儿,直到下人跑过来,呼唤道:“相爷,阿米尔公主受伤了!”

顾扬灵才将她放了下来,二人相对站定。

顾扬灵弯下身去,给她解了马镫子。接着站起身,二人目光不期而遇。顾扬灵眼低那抹受惊忧虑之色尚未褪去,予美看见了,心口顿时一紧,刹那间便什么也忘了,只是呆呆的看着他。

顾扬灵轻轻叹了一声,接着将她楼入怀中。

直到公主再一声呼痛传来,顾扬灵方恋恋不舍地放开她,“你先好生待着,我去看看公主,再来寻你,听到了吗?”

予美似有若无的轻点了点头,他便转身走了过去。

已有下人将公主扶起,顾扬灵走过去,宽慰了几声,便让下人抬着公主,上了马车。

顾扬灵再去看发狂的马,询问检查马匹的阿四,“怎么回事?”

阿四转身向他禀告:“回相爷,马匹提前让人下了药,奔跑起来出了热汗,激发了药性,刺痛了马儿,方使得马匹吃痛受惊。”

三匹马,只有两匹出问题,答案似乎昭然若揭。

胡杏儿在旁看着,自也知道此刻自己嫌疑最大,忙跑过去跪倒在顾扬灵面前,“相爷,不是我,我没有!”

顾扬灵冷冷一哼,“你倒是不打自招,本相爷说是你了吗?”

“这……”胡杏儿有口难辩,顿时瘫倒在地。

这时,予美走了过来,替她解了围,“相爷,我可以为胡姐姐作证,确实不是她。”

顾扬灵、胡杏儿皆是一怔。

她继续说道:“从决定比赛开始,到挑选马匹,这期间,我与胡姐姐一直在一处,并未见她与任何下人有交谈,应该不是她做的。”

胡杏儿心里清楚,予美所说的话,纯是做假证,但这种时候,自己能脱嫌疑才是最要紧的,于是她重新跪直了身子,“相爷,正如辛妹妹说的,杏儿真的没有。”

顾扬灵看了看予美,不置可否。

“相爷,许是……”阿四见了这情景,忽然提醒道:“许是马场的人照顾不周所致,毕竟从时间上看……六姨太要吩咐做的话,也来不及。”

顾扬灵这才摆了摆手,吩咐阿四道:“你且去认真查一查。”

说罢,走至予美身旁,拦腰搂着她,一并上了马车。

全不管胡杏儿。

二人坐在马车上,先是相顾无言。

接着,顾扬灵又似轻轻叹了一口气,口吻略有斥责之意,“你说你……不是她们两个比赛吗?怎么你也上马了?”

予美微微一怔。这意思……可以理解为她们两个无所谓,我就上不得马吗?

她能感觉到方才那刻,顾扬灵对她的紧张关怀皆是真情流露,心底深处却有喜悦。

但……一想起……

那诸多见不得人的事,她的心中便又被仇恨所笼罩。

一想到此处,她便又硬起了心肠。随即装作无辜的样子,抬头看着顾扬灵“相爷可知,我们赛马所为何事?”

顾扬灵静静看着她的眼睛,嘴唇一张,问道:“何事?”

予美凄凉一笑,低下头,缓缓开口:“我们打赌,谁要是落在后面,就得永远离开相府,离开相爷你。”

话一出口,果然顾扬灵脸色变了,变得极为复杂,她无法准确判断,其中是否有种情绪叫欣喜,为她原为他拼命一战的欣喜。

若有,她这一出苦肉计,就算没有白费。

第十八章:一场好戏,女人

事实证明,她的苦心确实没有白费。

顾扬灵那双深邃的眸子第一次波光流转,他握住她的手,深情似一汪深潭,好听的声音低低唤了一声:“予美……”

予美把头一撇,“相爷怎会知道,予美的难处。”

顾扬灵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委屈却又情意绵绵。心中顿时如有一千只刺猬东闯西撞,生疼。

“予美,你知道吗?对我来说,你是不一样的。你完全不必与任何人计较,想做什么就做,不想做什么就不做。明白吗?”

予美苦苦一笑,微微侧了侧身子,有意离顾扬灵远了些,低声一叹,“相爷的女人那么多,很快又将再有一个,哪个与哪个又是一样的呢。”她说得恳切,语气既酸涩又无奈,有那么一瞬,就连自己,都快信了。

顾扬灵女人多不假,但他从不流连,也从无哄谁开心逗谁取乐过,这一回,想要去哄了,却不知何处下手。

一时便也冷在那里,过了许久,久到连予美都以为,自己这一招重拳,打在棉花上,无济于事,消失无影时。

顾扬灵向着予美的方向侧了侧身子,双手捧过她的脸,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予美,我不管以前是,什么样子,我只知道以后。”

他顿了顿,郑重许诺道:“予美,我顾扬灵向你保证,从今往后,除了你,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女人!”

过了许久,予美嘴唇微启,“她是公主。”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神色落寞。颇有几分懂事却无奈的酸楚,令顾扬灵心中一痛。

与顾扬灵来说,没有比这更让他紧张的了。他忙执了予美的手,“公主又如何?与我而言没什么区别。”

是啊,你是当朝宰相,手里握着连皇帝都没有的实权,当然不将小小番邦公主看在眼里,实际上,你根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所做的一切,皆凭一己喜好!

可是,我不相信,当你真的当众抗旨,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不会生厌!朝堂上百官员不会嫉恨,言辞激烈?

予美心中想的是这些,面上却仍要装作感动,“相爷既说了,予美便信,只是……”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公主是个好姑娘,如今又受了伤,相爷可千万不要同她说这些,我怕她伤心难过。”

“嗯。”顾扬灵微微一点头,将她搂入怀中。

一行人回到相府时,阿四也赶了回来,上前呈递给顾扬灵一张纸,“相爷,事情查清楚了!是今日负责照顾马匹的小林头儿,因喝多了误将千骨粉当作白石粉涂到了马背身上,才引出了这个祸端,当他知道误伤的是番邦公主,心里害怕,已经自裁谢罪了,这是他亲笔写下的认罪遗书。”

顾扬灵只偏了偏头,撇了那信纸一眼,随口应了一声“嗯”,就搂着予美进了府。

太医早便得了通知侯在相府,几人随公主进了偏院,为首的肖太医先随予美进了厅,为她诊了脉,确定只是略有惊吓并无大碍,便去伺候公主了。

顾扬灵送她回了子衿居,也回了前院,去看公主伤情去了。

第二日是个好天气,予美惦记阿米尔的伤,刚吃过早点便领着小玉往公主的住处去,意料之中的,碰到了正在花园等她的胡杏儿。

两人也不寒暄,一打照面便直奔主题。胡杏儿眼角上挑,“辛妹妹这是去看公主?”

予美微微一笑,以问代答,“胡姐姐这是在等我?”

两人相视一眼,接着并肩而行。胡杏儿开门见山,“你昨日为何要帮我?”

予美嘴角带笑,温和无害,“举手之劳,况且,千骨粉的作用还是我告诉胡姐姐的,胡姐姐认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

胡杏儿忽而一笑,“你可知,我昨日可是有意连你一并除之后快的。”

予美淡淡道,“知道。”

见她如此坦然大度,胡杏儿反倒有些讶异,索性直问她,“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予美也不掩饰,“和你一样,不希望府中再有新人。”

胡杏儿却似听见笑话般,哈哈大笑,“谁人不知,你与那公主交好,她入了府,你的日子岂不是更好!”

予美摇了摇头,“胡姐姐恐怕不知公主的野心吧。”她顿了顿,双眼直视前方,“或者不叫野心,只是番邦女子,与我们汉人不同,不愿与人共侍一夫,她若入了府,府中女人,一个也别想待下去。”

胡杏儿着实被她这番话惊到了,她原以为那公主刁钻,若是他日入了相府,定会为难于自己,却没想,何止是为难,那女人根本就没想给她活路!

怪不得,怪不得昨日一说赛马,她竟直接以离开相府为赌注!

真是看不出来,小小丫头,心肠竟这般狠辣!

胡杏儿心中有恨,面上便也掩饰不住,把那牙咬的吱吱作响,“哼,那也要她入得了这府!”

予美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怎会进不了,只要她向皇上请旨……”

胡杏儿断然一喝,打断了她,“请旨又如何?只要相爷不允……”

只要相爷不允……正中予美下怀!

她又叹了两口气,“相爷怎会不允……十七个姨太太都娶了,哪里还差这一个……”

胡杏儿冷冷一笑,丢下一句“就这个,夫人不会答应的!”转身就走了。

予美站在原地,看着她愤然离去的背影,嘴角上扬的弧度越发明显。

阿米尔虽坠马,但因为身手敏捷,又熟马性,到底没有大碍。太医诊过之后,开了几付方子,下人们服侍用过几次药之后,痛感过去,她便沉沉睡过去了。

予美到时她仍睡得酣甜,似正在做什么美梦般,嘴角挂着微笑。

予美静静坐在旁侧,并无叫醒她的打算。闲来无事便认真打量起这个番邦小姑娘来,眉目清秀,皮肤晶莹剔透,熟睡的她又比往日多了份安静可爱。

予美就这么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便想起从前的自己来。

那是多好的年华啊!

可惜……

脑海中一个画面闪过,这个天真可爱、高高在上的公主走下神坛,满面眼泪,哭诉着问,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她突然觉得心中一阵抽搐,既心虚,又心疼。

她忙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唔……予美姐?”

这时,阿米尔醒了过来,揉着眼睛看着她,“你来了。”

予美靠过去,扶起她,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公主这是做了什么美梦啊,睡着了都在笑呢。”

阿米尔眼睛一亮,“真的吗?”见予美点头,她微微一侧头,便认真回忆去了,过了一会儿,似想起梦境,顿时脸上一红。

予美见她脸红,便打趣道,“莫不是梦到了哪家公子吧?”

阿米尔羞涩地低下头,红晕越发明显。她轻轻推了一把予美,低声道:“予美姐你故意的。”

接着,她贴近予美的耳边,悄声说道:“就是……就是梦到了相爷,他见我受伤了,很贴心地照顾我……”

予美噗嗤一笑,捏了捏她的鼻子,“这哪里是梦啊,分明是昨夜发生的事实。公主莫不是睡迷糊了。”

听她这么一说,阿米尔更是喜上眉梢,忙抓住她的手细问,“可是真的?相爷真的一直在照顾我吗?”

予美点点头,“是啊,昨日相爷见你受伤,可紧张坏了,一直在问我发生了何事,后来听说是马场的马夫渎职,又见那马夫畏罪自裁,才没追究下去,否则……”

阿米尔急问,“否则如何?”

予美一笑,“否则,我们可真不敢想象呢……从未见过相爷那般失态,看来……”说到此处,予美故意停了下来,意味深长的看着阿米尔。

阿米尔眼里放光,但又有几分害羞,“看来……怎样?予美姐你倒是直说嘛”

予美敛了笑,脑袋一偏,神态颇有几分醋意,“相爷待公主,果真不一般。”说罢,配合着叹了一口气。

阿米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正满。

便来安慰她,“予美姐,予美姐放心,将来我若成了相府女主人,定不会亏待予美姐的。”

予美点点头,“有公主这句话,予美就放心了。予美只是个普通女人,求的也不过是平常日子。能看着公主与相爷有情人终成眷属,已是满足。”

说罢,二人紧紧握着双手,颇有点姐妹情深的味道。

忽而,予美似想起什么,“对了,虽然太医为公主瞧过,但予美始终放心不下,就让我给公主再把把脉吧,清晨时分把脉,最是时候了。”

阿米尔十分配合,伸出了自己的手,“谢予美姐关心。”

予美细细诊了诊脉,“公主身体健康,看来并无大碍,只需好好歇上几天,就可恢复如此了。”

予美见事情已经做完,遂起身告辞,“既这样,公主早些用了早点便再歇歇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阿米尔乖巧地点点头,“嗯!”

予美微微一颔首,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小玉在旁看着这一切,闷着脑袋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小跑步跟在予美身后,扯了扯她的袖角,“小姐,您一面诱惑公主嫁相爷,一面又怂恿六姨太、夫人反对相爷娶公主……您这是为什么呀?”

予美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一双明亮的眸子看向远方,朱唇轻启,“小玉啊,你试想一下,一个非嫁不可,一个绝口不娶,会闹出什么样的好戏?”

第十九章:女人心计,在骨

子衿居大门出,得琴姑姑跨步出来,不知何故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折身回去了。她一路穿过院子到了予美的卧房,叩响了门。

予美一个人在房中,还以为是小玉,于是冲门外喊道:“进来吧。”

来人轻轻推开门,径直朝她走来,竟是得琴姑姑,令她吃了一惊,“姑姑方才不是出去了,怎么这么快救回来了。”

得琴姑姑闻言,竟直直跪了下去,“太太,奴婢……奴才不该隐瞒太太的,方才奴婢出门不是去洗衣房拿衣服的,而是……”她朝地上一拜,再抬起头来,看着予美的眼睛,诚恳请罪:“被夫人叫去的,夫人……夫人其实……一直都在让奴婢监视着您。奴婢也……也确实向夫人透露过您一些状况。”

越说,越是愧意满满,声音也就越发微小了。

她原以为,予美听了她这些坦白的话,会动怒,疑惑对她失望。她亦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曾想,予美只是微微一笑,扶起她,淡淡开口,“无碍的,姑姑您原本就是伺候夫人的,再者夫人问话,姑姑您照实说便是。”

听她这么一说,得琴姑姑心中无味掺杂,越发愧疚,索性如实同予美说了,“太太可知,夫人想问的,可是关于太太与阿米尔相关的事……”

予美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拍,既是宽慰也有几分指示的意味:“”姑姑只需实话实说便是,毕竟在这件事情上,我与夫人是站在同一端的。我们都不希望,相爷再纳新人。”顿了顿,补充道:“至于我与公主交好,不过是求个退路罢了。”

得琴姑姑本就是老道之人,这会儿细细观察了她的一言一笑,当下便明了。

于是微微屈膝一拜,“那……奴婢便去了。”

接着转身,再次出了子衿居,这次,她抬首挺胸,步子迈得又大又稳,颇有些凛然正派的气势。

盛夏时分,正是荷花盛开的时节。相府便有一池荷花,怒放时期最是惊艳。若是天气好,夫人太太,公子小姐们多半都在那塘池子周围,赏花的赏花,作画的作画,采花的采花,甚至入夜时候,也可纳凉听蛙鸣。

这日予美自医馆回来,便约了阿米尔一同前去乘船采花。

她们到时正碰上夫人与六姨太作完画,画师是宫里来的,作的便是一副荷花美人。

四人甫一照面,氛围骤变。

尤其胡杏儿与阿米尔,上次赛马事件两人心中皆有气愤,正愁没处撒呢,这会儿冷不防碰上了,即便不动手,言语上也是要分个输赢的。

阿米尔气势高,先啐了一口。“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既输不起又会使诈害人的小人啊!”

胡杏儿一听,当即驳道:“比赛都没个结果,谁输还不一定呢。”接着眉毛一挑,又反击,“还以为马背上长大的一国公主骑术多精呢,原来是个摔马的,真不怕给自己族人丢脸!”

说到此处阿米尔气便不打一处来,登时指着胡杏儿怒骂:“你胡说什么!要不是你在我的马上动手脚,我怎会摔马!”

“你不要诬赖好人!相爷都查清楚了马匹的事与我无关!再者……”胡杏儿眉眼一挑,刻意放慢了语调,“某人既自称马背上长大,却连挑匹马都挑错,不是自己无能是什么?”

口舌之争,阿米尔这才发现自己明显不是对手,但又不愿落于弱势,于是上前逼了一步,手起手落,“啪”一声,便重重扇了胡杏儿一个耳光,胡杏儿被打得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方反应过来,她哪里受过这等委屈,登时火气上涌,抬手便欲还手。

予美见势头不对,忙将公主往边上一拉,便堪堪躲过了。

阿米尔见这女人竟敢还手,更是火气上涌,待胡杏儿尚未站定,抬手又狠狠打了一巴掌。

胡杏儿白白挨了两个耳光,已是气急,正欲再上手,却同时被夫人与予美喊住了:“六太太!”

夫人上前,拉住她抬起的手,沉声道:“六太太,不可对公主无礼。”

胡杏儿挣了挣,并未挣脱。她美目带泪看向夫人,却见夫人一双深沉的眼睛盯着她,接着一凌,似有警告之意。

她对夫人本就有怯,不敢忤逆,咬了咬唇,终究冷静了下来,缓缓放下手臂,往夫人身后退了两步。

夫人见她退了,这才去看阿米尔,礼貌一笑,“杏儿不懂事惹恼了公主,还请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她这次。”

阿米尔气势越发高涨,自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嘴角一扬,“不过一个小妾,夫人若管教不好,本公主也可代劳。”

这话……

在夫人听来却不止口舌之争这么简单。阿米尔是番邦公主,前来京城本就是为了两国和亲,再者她强住进相府,欲嫁相爷之意更是司马昭之心。底下一般随从虽客居相府,却从来嚣张,言语之间不时流露出她家公主才是相府堂正女主之意。

这说话间,便是要替她管教小妾,颇有取而代之的威胁之意。

哼,实在是不将她放在眼里!

夫人眸子轻抬,目光里闪过一丝阴凉,那薄薄的嘴唇微微一启,一字一顿道:“相府家事,不敢劳烦公主。”

话语冰冷带刀,连阿米尔也感受到了,不由得微微一颤。

这女人,不简单。

予美适时站出来当做和事佬,打算将公主带走,解了这火花四溅的局面,于是同公主道:“公主,我们该走了,再晚采不到好花了。”

阿米尔也给她面子,狠狠的瞥了胡杏儿一眼,便与她一道走了。

夫人与胡杏儿站在原地,看着二人背影走远。

胡杏儿捂着挨打的脸颊,委屈得直掉泪,“夫人,夫人您也看到了!那阿米尔实在是,太过分了!她哪里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她根本,根本也不把夫人您放在眼里!”

停了片刻,又啐道:“她不过一个番邦小族公主,却胆大包天,妄想取我大朝嫡公主您……而代之,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夫人自然知道胡杏儿意欲何为,不就是怂恿自己除掉阿米尔为她出气吗。

她原以为,阿米尔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并不放在心上。但从近日所见来看,似乎不可不防。

但她口中仍是淡漠,“行了!我都知道了。”说罢目光看向远方,姣好的面容冷若冰霜,无半点情绪,“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翻起什么风浪?”

胡杏儿止了哭。眼睛溜溜一转,忽而一转画风,“虽是小丫头片子,但却是重要的外交部族尊贵的公主,且是个有本事的……她若看上了,执意要……”话到此处,她便止住了,又故意拖长了音。

果然夫人的面上微微一动。

她若执意要嫁相爷,向父皇请旨……她若真入了相府,以她的身份,恐不会是个小妾那么简单,再者以她的性格,恐也不会安静度日。

不行,我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意外引了个辛予美入府,已经够乱套了!

思及此处,夫人心绪已然改变,她那双微凉的眸子低低一垂,轻一抬腿,便要往外去。

胡杏儿忙拉住她,“夫人这是去哪里?”

她头也未回,淡淡道,“我入宫去找父皇,叫他不允这婚。”

胡杏儿拦住她,又问:“若是皇上顾及与番邦关系,以为只是您吃醋闹小脾气,不理您呢?”

“这……”夫人细细一想,这才发现以父皇那性子,定是如此。脚下便停住了,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胡杏儿,低哼道:“那你说,还能怎么办?”

胡杏儿迎上去,嘴角微微一勾,“这事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相爷!只要相爷不愿意娶,那阿米尔就算是请来玉皇大帝,也休想进相府大门!”

夫人原还能控制的情绪霎时低了下去,一丝无奈自眼底蔓延,她轻轻摇了摇头,“以相爷的性子,若是为了两国交好,他不会不愿意的。”

胡杏儿那双丹凤眼微微一眨,“可如果……她做了什么令相爷十分厌恶的事呢?”

夫人复又抬起头来,看着她,“十分厌恶?”

胡杏儿点头,“对,十分厌恶。”她将十分二字咬的极重。

夫人听了,虽未说话,但嘴角扬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胡杏儿素来了解她,便知此事已定,眼底那抹狠戾的笑意便溢了出来,扩散到整张脸上。

另一边,予美同公主泛舟在荷花池中,也说起夫人来。

阿米尔虽对这顾扬灵这夫人有所耳闻,知她是当朝公主,且颇有手段,但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面交集,面上看去,她占了上风,但当她与那公主四目相交,却不知怎的,竟生出一股寒凉之意,令她想要退缩。

阿米尔性子霸道,从未遇见过这般境况,便一直耿耿于怀。

予美知她有心事,想安慰她,便摘了一朵巨大的荷花给她,“好花配美人,这花可配得上公主啊?”

阿米尔接了花儿,虽是笑了,但没过一会儿,又恢复原样,仍是闷闷不乐。

“公主这是怎么了?”

阿米尔看着她,轻轻嘟起嘴巴,自鼻腔发出一声轻叹,“予美姐,那个夫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啊?我怎么看着她……有些……有些发怵呢。”

予美一听,便想起往日与夫人见面的种种来,心中冷不防也咯噔了一声,她垂下眼敛,复又抬起,看着阿米尔,缓缓道:“正如你所想的,夫人可是个狠角色,不可小觑。”

第二十章:大战打响,掌握

这日,予美正在医馆诊脉,小玉忽然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喊:“小姐,不好了,府里来信,说公……府里出事了!”

予美听她说了一个“公”字便知她原想说的,该是公主出事了。

于是她唤来小翡将病人带到大厅几个大夫那里去,自己同小玉坐马车往府里赶。

小玉便在马车里,与她说了一遍事情经过。

顾扬灵唯一的公子与阿米尔公主在后花园碰上,不知怎的起了争执,阿米尔一时怒急,竟将公子推入水中,幸好下人来得及时,将公子救了起来,但公子呛水,虽无生命危险,却久久昏迷不醒,这会儿整个相府上下,已是乱成一团。

予美回到相府时顾扬灵也从宫中赶了回来,这会儿正在公子的房中,同在的还有夫人,六姨太,九姨太以及被指下手的阿米尔。

予美进屋时,胡杏儿正在同顾扬灵哭诉,“相爷可得为公子做主啊!公子年纪尚小,哪里受得这种苦……”那哭声恳切伤心,好似公子是她亲生般。说着说着,委屈更甚,便跑到阿米尔身前,控诉道:“阿米尔公主,我知您身份尊贵,您平时不快,打我几耳光也就罢了,怎的今日竟对一个孩子,下此毒手!你实在是太没有良心了!”

阿米尔哪里容得她这般诬蔑,气得咬牙切齿,胡杏儿见了,非但不惧,反而添油加醋,“您想嫁给相爷,想把我们这些小妾都赶走,这无可厚非,毕竟哪个女人不爱相爷,不想独占呢?可您怎么能,对相爷仅有的公子下手呢?莫非连这……您也容不得?”

言外之意,便是阿米尔为将来自己生儿子能成世子,提前除掉眼前这个世子……可谓三言两语,将阿米尔说成歹毒狠辣,不可救药之人。

“你……你……”阿米尔被她气的已是口不能语,心中愤怒无处发泄,于是“啪”狠狠一巴掌,又打在了胡杏儿的脸上。

但这一巴掌,却正中胡杏儿下怀。

当着顾扬灵的面,证明了阿米尔就是如此的嚣张跋扈,脾气暴躁,性格恶劣。

果然,这一巴掌后,一直静立于旁的夫人站了出来,一颗清泪落下,与顾扬灵道:“相爷,即便是我们刊儿有错,但公主下手这般狠毒,着实过分,还请相爷为我们刊儿做主,将公主送出相府!”

阿米尔一听,急了,便想解释,但说来说去,也只有一句苍白的,“相爷,我没有!我没有!”

顾扬灵将她们的话全听进耳朵里,但未表露半句,只是看着躺在床上,仍闭着眼睛的公子,询问太医道:“如何,世子为何还未清醒?”

太医跪在地上,颤颤巍巍道:“禀相爷,小公子年纪小,身子弱,被发现得晚,呛了不少水,恐会伤及肺部,还请相爷再给下官一些时间!”

夫人一听这话,止不住便哭出声来,她双手捂住嘴巴,过了片刻,方朝顾扬灵贴近了两步,上前便抓住了顾扬灵的手,“相爷!我们的刊儿……我们的刊儿……您可得为他做主啊!”

这一出好戏,予美便齐齐不落的看在了眼中。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夫人,这刻既觉得可怕,又觉得可笑,便不出声,只静静地站在一个角落里。

但顾扬灵看见了她,冲她招了招手,“予美你来了,快来看看刊儿,可有大碍。”

予美环顾了一眼四周,发现夫人和胡杏儿的脸色似乎略微一变。

接着,夫人似朝胡杏儿使了个眼色,胡杏儿忙出身阻止:“相爷,这不是有太医吗?就不劳烦辛妹妹了吧。”

但顾扬灵却似没听见般,让太医退下,自己也往外挪了挪,给予让出了一大块空处来。

予美脚下犹豫了片刻,见顾扬灵等着她,只好去了。

她一伸手把脉,房间里突然就静了下来,予美似乎能听见几颗不整齐的心跳声,有的紧张,有的忧虑,有的害怕。

当她把完脉,便明白了方才夫人与胡杏儿为何紧张。

小公子昏迷不醒,根本不是呛水所致,她若诊断不错,小公子并未呛水,只是吃了助眠的药,睡着了。

她收回自己把脉的手,站起身来,瞥了一眼夫人,夫人正看着她,目光里似有众多情绪,威胁、猜疑、惧怕、还有请求。

她面无表情转向顾扬灵,微微颔首,“回相爷,正如太医所说,小公子身子虚,需得小心照料才是。”

顾扬灵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复去看孩子,为他整了整被子,眼中颇多爱怜。

接着,他站起身来,扫了一眼屋中众人,最终将目光落在阿米尔身上,正欲开口。

此情此景,予美知他要说什么。

恐他真如夫人所言,当即将阿米尔赶出府去。以阿米尔的骄傲心性,这一伤,恐会令她对他死心,便无请旨赐婚这一日了。

于是她上前两步至顾扬灵面前,忙道:“相爷,我看公主受了惊吓,得好好休息调养,我正闲着,让我陪公主回房可好?”

顾扬灵转回头来看着她,犹豫了片刻,终将“送公主出府”几个字咽了回去,缓缓点了点头。

予美怕夫人再多说一句,他会反悔,忙拉着公主出去了。

二人出了房间,公主仍在挣扎,予美只好安慰她,“公主,现在太混乱,你无法解释,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等事情过了,再与相爷解释,相爷定会相信公主的。”

“可是……可是……”方才在屋中被多人指责皆是一派硬气骄傲的阿米尔公主,忽然便哭了起来,“可是,我刚才看到相爷看我的眼神……好陌生,我好怕,怕他真的信了那些鬼话,从此再也不理我了。”

予美见她哭得这般伤心,忽觉有些心疼,于是展开双臂抱住她,任她在自己的肩头哭,

“可是我真的没有,我没有推那个孩子进水里,我真的没有。予美姐,我真的没有。”她的哭声断断续续,无助极了。

予美轻轻拍着她的背,连连安慰,“我知道的,我知道。”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从予美肩头离开,予美为她擦了擦眼泪,方劝她回了房间。

二人刚进房间,阿米尔也不委屈了,只是上了火气,拿起一把剪刀,将床上的棉被剪得破烂不堪,一边剪,一边骂。

“胡杏儿那个臭女人,竟敢污蔑我蓄意谋害相爷世子,简直胡说八道!我根本连那个孩子是世子都不知道!给本公主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收拾了她!”

予美在旁边静静看着,也不阻止,等她气消得差不多,人也冷静下来了,才缓缓开口道:“公主可知?她们为何要污蔑你?”

被她这一说,阿米尔方想起这个问题来,顿时也顾不上气了,大跨两步跑了过来,抓住予美的手,急急问道:“为什么?”

予美拉着她一并坐下,又慢慢给二人各倒了一杯水,又慢慢泯了一口,见阿米尔已经急上眉头了,方缓缓道来,“若我没有猜错的话,她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让相爷厌恶你,阻止你嫁入相府。”

“什么!”阿米尔一听,霍的一声便站了起来,“就为了这个!她们也太狠了吧!居然利用自己的亲生儿子!”

予美摇摇头,“我且问你,当时你与公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起这个,阿米尔便又坐了下来,双眼看着予美,十分真诚地回忆道:“当时我一个在后花园,忽然来了个小孩,不由分说便骂我,我一生气就轻轻推了他一下,但我没有推他下水,是他自己跳下去的,而且……而且他刚跳下去,就来了好一帮人,把他救起来了!”

“这就是了。”予美接着说道:“方才我为公子诊脉,他并非呛水昏迷,而是吃了助眠药,睡着了。”

阿米尔没料到这个,登时急了,“什么!你方才为何不说!”

予美忙把她按回凳子上坐好,解释道:“公主别急,我不说是因为当时那般情形,说了只会令夫人生恨,令相爷难堪。且会打草惊蛇,她们此计不成定有二计,到时我们更加防不胜防,可就糟了。”

接着,她又道:“公主放心,待予美私下见了王爷,定会帮公主与他,解释清楚的。”

“可是……”阿米尔低下头,低落道:“若相爷真的相信了她们的话,讨厌我了,该怎么办?”

予美轻轻摸着她的头,柔声安慰道:“公主大可安心,你看方才那般情形,相爷也未斥责公主半句,足以说明,相爷心底,当是信任公主的。”

“真的?”

予美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敢哄骗公主。”

阿米尔想了想,破涕为笑。二人相对,氛围登时好了许多。

过了片刻,予美似想起什么,突然握住阿米尔的手,“不过……”顿了顿,低声道:“她们既有心阻止,且……我曾听得琴姑姑说起,夫人有意入宫面圣,恐会向皇上进言……公主还是早日向皇上请旨赐婚的好,我怕……夜长梦多。”

阿米尔托着下巴,想了想,点头道:“予美姐说得有道理!”

顿了顿,又道:“三日之后,皇上设宴,我就在宴会上求皇上赐婚!”

第二十一章:万事俱备,落座

予美自公主住处出来,果然在方亭遇到了独自饮茶的顾扬灵。

她在亭下站了片刻,直到顾扬灵看见她,招呼她过去,她便抬腿跨上台阶,进了亭子。

顾扬灵把桌上的冰块放进茶杯中,斟了一杯茶,递给她,“这么热的天,怎么也不叫小玉撑把伞跟着。”

予美接过茶杯,咕咚咕咚两口便喝光了,“方才有事,让小玉先回去了。”接着顾自坐在了顾扬灵对面,问顾扬灵道:“刊公子可是醒了?”

顾扬灵点了点头,又给她倒了一杯新茶,也问道:“公主怎样了?”

予美抿着嘴唇,想了想,“公主有些累,歇下了。”

话已问毕,二人便都没了声音,一时静坐,鸦雀无声。突然,顾扬灵抬起头看着她,直言问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予美将茶杯捧在手中,一面把玩着,“公主自小娇生惯养,脾气是大了些,许是这天太热,人也有些燥,手头一时没把握住分寸,该不是故意要推公子下水。”

顾扬灵听了,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

忽然又问起另一个话题,“府人都说,公主有意嫁我,你与她交好,可知她是否有这心思?”

予美便也直言,“自是有的。”

顾扬灵细细看着她,期盼能从她眼中看出点醋意抑或嫉妒不安来,但可惜,她面容云淡风轻,好似二人谈的全是与自己无关的事。

于是他低下头,又去添茶。“方才夫人与我讲,该早些同公主说个明白,免得她向皇上请旨赐婚,你说呢?”

予美一听这话,心中生急,忙道:“不可!”话出口中,方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忙解释,“相爷,阿米尔乃印美嫡出公主,自小性子高傲,您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她摊牌,恐怕会令她不快,若是因此造成两国邦交失和,便是大患!”

说罢,她停下来观察顾扬灵,见他盯着自己,面容并无波澜。

便又补充道:“若是相爷信得过予美,便将这事交给予美吧,容予美同公主细说,想来……公主不会自取其辱,自会知难而退。”

顾扬灵手中一顿,接着放下手中茶具,嘴角微微一扬,竟笑了,“如此,便劳烦辛大夫了。”

他这一笑,那双深如幽潭的眸子便没了平常的阴冷,霎时温暖明亮了许多,予美看着他,心中不自觉一滞,接着又是一疼。

她忙别过头,握着杯子的手下意识的紧了紧,“既如此,还需相爷答应予美一件事情。”

顾扬灵眸子轻抬,张口道:“你说。”

予美复转回头来,看着他,朱唇微启,“这几日,相爷最好别再见公主。”她原想事不关己,平平淡淡地说,却不知为何,话一出口,语调竟突然变了。

莫名生出了几分酸味儿来。

顾扬灵微微一怔,眼底似有一抹窃笑升起,嘴角也不自觉地上扬了几分,“好,只要辛大夫吩咐,别说几日,便是往后都不见,也是可以的。”

予美一时语塞。

二人相顾,皆没了声音。

不知是夏日的蝉鸣越发大声,还是顾扬灵的目光越发专注,扰得予美心绪烦乱,便想找借口离开。

但她的脑子却故意与她作对似的,突然间来了一个合适的借口都想不出来。

两人便一块,在亭中坐了许久。

眼见着太阳西斜,有阳光照进亭子来,顾扬灵才缓缓开口,“这些日子,朝中事忙,少去见你,你可还好。”

予美哪料到他竟突然,说起这个来,脸上竟升起一丝红晕来,她忙低下头:“一切皆好,谢相爷关怀。”

顾扬灵见她处处施礼,处处疏远,心中不快,遂起身过去,将她揉入怀中,柔声道:“予美,你我二人,不需这般客气的。”

予美被他一抱,身子先是一僵,但很快又适应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将双手覆于顾扬灵的手臂上,低低应了一声:“是。”

顾扬灵弯下身子,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隔了好一会儿,在她耳边轻轻吐气,“天色不早,你该饿了,我送你回去吧。”

“嗯。”予美点点头,任他拉着自己的手,往子衿居走去。

顾扬灵原打算在子衿居陪予美用晚餐,但阿四忽然找来,说有急事,他只好又走了。

予美送他出门,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拉住了他。“相爷,予美还有一事,想求相爷。”

求这个字,她从未与他说过,顾扬灵忙转回头看着她,一如既往,只说了两个字,“你说。”

他这一问,倒让予美又犹豫了片刻,她嘴唇张了又张,终于下定决心,“予美想问,三日后的皇宫大宴,相爷可否带上予美同去?”

顾扬灵原以为她要求什么大事,却不想竟是这件,即便她不提,自己原也打算带上她同去的,于是他笑了,揉了揉予美的脑袋,“自是可以。”

“谢……”想起方才顾扬灵让她不要过于客套,相爷二字终究没有出口,她便停下了,冲顾扬灵调皮一笑,送走了他。

她站在子衿居的大门前,看着顾扬灵的身影逐渐走远,忽而觉得累,身子一偏,倚靠在了门框上。

她突然悲伤的想到,顾扬灵,你可知我想去宴会,并非贪图热闹,而只是……

只是想亲眼看看,你在大宴之上当众抗旨……

引起天威勃然大怒。引起众怒。

我想看你,成为众矢之的……

大宴转眼即至。

自相府出,去往皇宫赴宴的,有四人,顾相夫妇,阿米尔公主和予美。

予美自请与公主同坐一驾马车,顾扬灵似乎不愿与夫人同坐,于是牵了马,自行驾马,先行去了。

予美一行人到时,他却等在门口,见三人到齐,方随公公往宴厅去。

这是一场专为阿米尔公主设的洗尘酒宴,阿米尔作为主客,被安排在顾扬灵的正对面,因她执意邀约,予美便与她同坐。

除此以外,朝中三品以上官员,也都到齐。

宴会颇为隆重。

申时将至,随着一声高呼“皇上驾到”,众官员皆离了席行至厅中,齐齐跪了一地。

予美跟随着阿米尔,也跪在前头。

她余光瞥到一片明黄长袍,便听众人齐声山呼:“臣等恭迎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忙跟着张了张嘴,随即匍匐跪倒。

“众卿平身!”

一声温和的中年男声响起,众官员便又一叩:“谢主隆恩。”接着,各自退回落座。

予美这才敢抬起头来,偷偷打量起高坐于皇位上的人来。

她原以为,如此昏聩无能让顾扬灵窃了实权的皇帝,定是个肚大肥腻的老男人,却不想一看,吃了一惊。

那高坐于龙椅上的男人,虽看起来也是五十出头,身材却比许多同龄人都要匀称,且双目炯炯有神,精神抖擞。

话语间也是周到细致。

予美正暗自诧异出神,坐于她身旁的阿米尔已然起身,双手举杯,恭敬一拜:“阿米尔谢皇上!!”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想来是被皇上点了名。

果然,皇上继续与她问道:“阿米尔公主到京多久了?”

“回皇上,已有两个月。”

皇上点了点头,颜色和悦,“京中日子可还习惯啊?”

阿米尔颔首一笑,答道:“这段日子,承蒙相爷照顾,阿米尔一切都好。”说着,朝对面顾扬灵看了一眼,面上似有红晕。

上坐的皇上将她看得清清楚楚,哈哈笑道:“公主远道而来,愿与我朝永结姻亲之好好,实乃两国百姓之福,朕对公主之大义,亦是赞赏。还记得当日,当朕曾亲口允诺,我大天朝好儿郎任凭公主挑选。不知两月过去,公主心中可有了这如意郎君啊。”

得了皇上金口御言,阿米尔自是心中欢喜,忙离席行至厅中,双膝着地,便行了个大参拜礼,“启禀皇上,阿米尔确已有了意中人,还请皇上允准。”

皇上右手轻抬,“公主快快平身。”接着,他左右一扫,笑意满面,问道:“不知公主中意哪位郎君?”

阿米尔也不遮遮掩掩,跪直了身子,直视皇上,“禀皇上,阿米尔要嫁的就是他。”说罢,她右手直指顾扬灵,“顾相!还请皇上赐婚!”

皇上似乎早已料到,当即哈哈一笑,指着顾扬灵道:“真不亏是真的宰相,果真魅力大得很哦!”

满厅官员听了,皆是轰然一笑。

片刻之后,皇上轻咳了两声,忽而坐正了身子,下了旨意,“宰相顾扬灵、公主阿米尔听旨!”

顾扬灵听了,缓缓站起身来,但只是看着对面的予美,并不动作。引起不少官员低声议论,坐于他旁侧的夫人见了,忙拉了拉他的手,示意他该上前听旨。

他这才慢步走到厅中,一曲膝,跪在了地上。但身姿笔直,并未俯首,也并未开口。

其实,在皇上面前如此这般,已是大不敬。

但他不同,他是顾扬灵!

即便这般,百官不敢怒不敢言,皇上看上去也并不在乎,他笑容不减,道:“顾扬灵,阿米尔,朕念你二人情义相合,今特赐二人金玉良缘,择日成婚!”

“好!”

“恭喜恭喜!”

宴会之上,登时百官来贺,颇为热闹喜庆。

却不料,就在这时,顾扬灵缓缓开了口,声音不大,但清冷果决,“皇上!恕臣不能遵旨!”

第二十二章:公然抗旨,落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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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一计落空,再谋

《医女小妾》第二十三章:一计落空,再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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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明下杀手,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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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逃出生天,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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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英雄救美,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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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天之骄子,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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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故作不识,两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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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兵不厌诈,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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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一眼看穿,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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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良驹急行,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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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醋坛打翻,好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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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秋后算账,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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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替罪之羊,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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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宠妾灭妻,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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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我偏宠之,许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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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落井下石,摊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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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唯银子耳,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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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一波未平,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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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再生一计,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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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旧人私会,信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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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百口难辩,有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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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无独有偶,共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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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偏心偏信,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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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死无对证,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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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挑拨离间,藏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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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虎视眈眈,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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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剑拔弩张,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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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各怀鬼胎,心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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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绝境反击,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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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捉奸在前,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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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乘虚而虚入,得手

《医女小妾》第五十二章:乘虚而入,得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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