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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的假期》


应编辑建议,《勇之一字》更名为《勇者的假期》

是不是勇之一字什么的看着太不明所以了呢?

请大家期待后续的更新,多多在评论区发表看法,谢谢。

稍微聊几句

这几天写得不是很顺,一直在考虑后面的发展要怎样才能好看一些。

为了适应起点的更新要求,接下来会一天两更,每更两千字以上(或直接一更四千字)。

其实我个人还是比较适应三千一章的节奏,不过现在我还比较菜,暂时不能做到一天两章三千字,但我会以此为目标逐渐试着提速的。

对我而言这是第一次真正认真地去考虑网文应该怎么写,怎么让大家觉得好看。

可我作为一个人类而言,其实是一个很无聊的家伙(苦笑)。所以我很怕大家会觉得这本书无聊,因为当我回头去审视之前写的内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判断故事上究竟写得如何。

如果大家觉得哪里不好看了,请务必在评论区留言喷我两句,谢谢各位了。

当然,如果觉得还行,还请投票收藏支持一下我脆弱的玻璃心,再次表示感谢。

第一章 审判勇者

“让我来看看……是否有人愿为了救你献出一切……”

*

马失礼从梦中惊醒,下意识警戒周围。昏暗中他看到四周粗糙的石壁,狭小的室内只有身下简陋的木床。

他轻舒一口气。不久之前还在残酷的战场上,如今被关在这里,竟是久违的能睡得安稳。

举起右手,借着铁栅栏外过道里微弱的灯光,看到手背上那片模糊丑陋的疤痕。至今仍是不敢相信,自己已经是一介普通人了。

半个月前,身陷东线战场与恶鬼交战的大贤者得到消息,魔族之王脱离了西部王国韦斯特以西的领地,往大陆中央的初始山脉去了。尽管战事仍在胶着状态,大贤者仍是把身为第七代勇者的他从前线抽离,前往阻击那据说无敌的魔王。

“没问题吗?”年轻的勇者当时表达了对东线战事的担忧。

只大他七岁的大贤者轻轻摇曳着微卷的褐色长发,说:“有我呢。”

她看着他,忽然露出恶作剧般的坏笑:“就当给你放个假。”

放假,多么美好的字眼。他当时就感动得热泪盈眶。

“多久没让你休息过了?”

“呵呵,从来没有过。”

大贤者忽然正色道:“作为代价,把魔族之王的首级带回来。”

马失礼点点头便出发了。临走时,大贤者对他笑了笑,倦容一览无遗。他知道,其实整个东部战线,几乎全是靠这个又像老师又像姐姐的大贤者在撑着。

勇者没有休假,贤者又何曾有过?

所以他不敢停歇,仗着勇者身怀女神的加护,日夜兼程,竟真的硬是从东线横跨整个南部王国索斯,在初始山堵到了魔族之王卡特克拉玛。

那一天,绵延数千里的初始山脉硬生生被打塌了一半。最后一击爆发出的能量从山中激射出去,就连世界尽头的海岛上都能看到那气贯长虹的一击。

他输了。

身为人族的第七代勇者,被女神的加护选中的希望之光,败给了那个看上去只比人类女性多一对角的魔王,卡特克拉玛。

败给魔族的人会被夺走最珍贵的东西。当他在山中醒来时,手背上已经不见了那象征女神加护的勇者刻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肉模糊的疤痕。

对此他感到不可思议,女神的加护无比高洁,按理魔王远不该具备将其剥夺的能力。而且两百年余来,前几代勇者也不是没被魔王击败过,从没听说被魔王夺走加护这种事。

一束微光从高处的铁窗照进这间地牢,打断了他的思考。

天就要亮了。

一片寂静之中,他隐约听到一串脚步声。脚步声由远及近,鬼鬼祟祟。从动静上判断,此人身材娇小轻盈,虽然略有遮掩,却又没有刻意抹除脚步,显然并不精于此道。他有些惊讶自己竟还能如此精准的听出这些。

脚步在每一间牢房前停顿,仿佛在打量关在其中的人。不过马失礼知道除了自己这间,其余的目前都空着。所以脚步很快踱到了这间牢房前。

脚步戛然而止。

他抬眼望去,只听到脚步声,却没见到人。

“来了?”他开口道。

一个人影从半空中显形,是一个一身白裙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小脸娟秀文静,眉眼温柔,顾盼生风。她手握一支翠绿的长杖,笑盈盈地望着他。

“好久不见,马师兄。”

马失礼从床上跳下来。

“心情不错啊?”他左右环顾着自己的处境,调侃道。

小姑娘心思聪慧,自是明白马失礼的意思,苦笑道:“我又能怎么样呢?”

他终是咧开嘴笑了:“学业如何,嘉儿?”

“就那样。”

“五席就来了你一个?”

“你知道他们不会来的。”

过道尽头传来沉重的步伐,每一步都伴随着铠甲摩擦声,两人一齐望着那个方向。

“既然他们不来,那就走吧!”马失礼说。

两个身着重甲的骑士出现在过道尽头,看到过道里有人,登时拔出了剑。待到靠近一些,才借着跃动的火光看清嘉儿的脸。

“嘉儿大人,您怎么在这?”

嘉儿没有回话,手中的法杖朝牢门轻轻一点,锁咔嚓一声便开了。年轻的勇者从牢房里出来,对两位护教骑士说:“走着。”

护教骑士闷声不吭将剑收回剑鞘,递出一副镶着湛蓝色魔石的手铐。

嘉儿微微皱眉,马失礼笑道:“我都是一个普通人了,至于吗?”

“请不要让我们为难。”

嘉儿伸出法杖,架住骑士手中的镣铐,推了回去。

“就说是我的意思。”嘉儿说。

“……如果您坚持的话。”骑士收起镣铐,一左一右站到马失礼身后。

出了狭长潮湿的通道,门口还有两位护教骑士,从铠甲金色的纹路来看,比后面两位阶级要高。

四人压送着马失礼左绕右绕,一路上两侧都有全副武装的骑士站岗。嘉儿见状,不由轻哼一声。

来到一间宽敞的房间,靠墙摆了一圈座椅上已经坐满了人,房间中央是一个小小的台子。骑士压着马失礼站到圆台上。

正面的主坐上是一群身着白底金纹长袍的老头。为首的一人脸上满是皱纹,头顶的银发早已所剩无几,虽然苍老却很有精神。他一双有些威严的三角眼,看着马失礼身后皱了皱眉。还没等他说什么,嘉儿便抢先发言了:“姜戈主教,怎么只来了你们几个?”

为首的老头板着脸说:“大主教要事缠身,没空过来。”

嘉儿一下怒了:“索斯国主教都不来,还口口声声说要审判女神选中的勇者?连教皇都不敢说自己有那个资格!”

“可他已经不是勇者了。”右侧那排第一席,一个青年大大咧咧坐在那里说了这么一句。这人抄着双手翘着腿,神态自然,视线连一眼都不曾看过站在中央的马失礼,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边的嘉儿身上。

诚然嘉儿要比马失礼值得一看多了。这个年纪就已经十分引人注目,再过上几年身段长开了,绝对够的上祸国殃民的级别。

“请赶紧回位,小贤者大人。”坐在正席那老头姜戈故意把小字念得格外突出。

嘉儿轻哼一声,将法杖往地上一拄,凛然道:“五席本是勇者候补席位,我位列五席之一,本就该辅佐在勇者身侧,有什么问题?另外四席来了,想必也是一样。”

“你是没听到我说话吗?”右手边的朋友又开始了。“他已经不是我们的勇者大人了。”

“你!”嘉儿正要发作,却被马失礼轻轻拦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不是陆仁吗,都能参加这个级别的裁判了?”他招呼道。“我记得你们东方人不信女神教啊?”

听了这话,陆仁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快,总算是舍得抬眼看他一眼,随后哼笑一声,眼中的轻蔑不言而喻。

“开始吧。”见人家不理,马失礼倒也满不在乎,正视着高高在上的华服老头们,淡然道。

于是为首的老头姜戈轻轻敲了敲桌上的木槌,开始了这场对人类第七代勇者的审判。

马失礼在询问下交代了自己离开东线后的遭遇:在山上堵到了魔王,打了一场,输了,就这样。

简短的询问后,房内陷入了难言的沉默。没有人敢在这个场合窃窃私语。

“就这些?”姜戈问道。

马失礼点头道:“就这些。”

“你在隐瞒什么?”姜戈身旁的老头喝道。

“没有任何隐瞒。”

姜戈眯起眼,冷声道:“你的意思是,女神的加护,没有任何理由就离开了你?”

马失礼略一沉吟,说:“也许是有的,只是我不知道。”

姜戈左手边的老头一拍桌子,喝到:“放肆,你这是对女神的亵渎!”

姜戈右手边的老头目光一闪,问:“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对此马失礼也感到很迷茫。他也不知道啊!他只知道魔族之王很强,强到没有任何加护,却仍然打爆了号称世间最强加护傍身的自己。

“被女神抛弃的罪人!”姜戈皱着鼻子骂道。“必然是在山上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才会被女神所抛弃!”

众人纷纷点头。

嘉儿往前迈了一步,抗议道:“请不要毫无根据地诽谤他!”

马失礼却忽然看着姜戈的眼睛问:“被加护抛弃,法理上有罪过吗?”

“这……”姜戈犹豫地和左右的老头们交换着视线。法典和教条中确实没提过这种可能性啊,哪有勇者被女神抛弃的先例啊?

“教典上有提及吗?”

姜戈略作思索,说道:“教典确实没有提过。”

于是马失礼说:“没有的话,就宣判吧。无罪释放,赶紧的。”

嘉儿闻言,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坐在正面那排的老头们开始窃窃私语,飞快地交换着意见。马失礼倒是目不斜视,盯着他们身后的女神像发愣。忽然,他觉得女神像似乎在对他微笑。

姜戈敲响了木槌。

“我以教皇的名义宣判,马失礼无罪。但鉴于他被女神加护抛弃一事属实,判决放逐出五大国,终生不得踏入各王城半步!不得再从事军事相关职业,不得再称自己为勇者,不得再以马失礼为名!否则,女神教绝不放过。”

嘉儿一听,顿时脸色发白,不可思议道:“流放勇者?以教皇的名义?教皇哪来的这权利!要想做出这种判罚,起码得教皇和大贤者,还有五席到齐,才有商议的资格,哪轮得到你?”

姜戈忽然笑了,他看着被称为小贤者的嘉儿,说:“教皇确实没资格流放勇者,但他现在,确确实实已经不是勇者啦。受大主教全权委托的我,流放一个普通人总可以吧?”

说着他和堂上的人确认了一圈眼神,尽都哈哈大笑起来。马失礼不禁摇头——真是一场儿戏。

“就算他不是勇者,你也无权流放一个无罪的人!”嘉儿急道。“大贤者还没来,至少要等她来定夺。她已经快找到指定勇者的方法了,很快就能让他重得女神的加护!”

马失礼却早已瞥到堂上众人嘴角的讥诮,以及某些人听到大贤者即将找到指定勇者的方法时,眼中的闪动的贪婪光芒。

“即便如此,下一任勇者,凭什么再交由这个被女神抛弃的人?再说东线战事吃紧,大贤者她来得了吗?”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来?”嘉儿眯起眼。这话一出,坐在正面的一排老头儿神色都是一凛。

“小贤者说笑了,一周前大批恶鬼在堡垒城爱恩谢尔德以南的平原聚集,这种要紧关头,大贤者怎么脱得开身呢?”姜戈说得底气十足。“何况由谁继任勇者,也不是大贤者一个人说了算。”

嘉儿正要继续争论,马失礼却轻轻拦在嘉儿身前,轻轻摇了摇头。

“嘉儿,你还没看懂吗?找到我后先关起来,对外宣布勇者已死,女神的加护已经回归贤者之石。用意已经很明显了——要换一个勇者,就是他们的目的。我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累赘。”

“累赘?几乎以一己之力扛住整条东线的人居然是累赘?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强!”

“这不是战力问题。除了你们几个,女神教也好,中央王都的大人物们也好,没有人希望看到一个不站在女神教一边,而站在大贤者一边的勇者。”

“这本就是我教女神的力量!”姜戈闻言骂道。

“不错。不过你们的女神选择了我,而不是你们。”马失礼随口一句话,把姜戈戳得够呛。

“所以,就这么判吧。”不是对着其他人,而是对着嘉儿,他说道。“挺好的,被那家伙剥削了这么些年,是该好好休息了。”

“识相!”旁听了全程的陆仁忽然拍手道。“不愧是曾被女神选中的男人,哈哈。”

马失礼没有理他。

“既然没有异议,那就立即执行吧。”姜戈挥了挥手,两名银甲金边的骑士走上前,架住这位前任勇者便朝外走。“把他逐出城去,低调一些。”

嘉儿扫了房内一圈,沉默着跟了出去。她是唯一一个跟着离开现场的。

出教会前,两人都披上了破旧的兜帽。马失礼一身装备早在与魔王的战斗中悉数损毁,此时身上只有两件单薄的布衣。前后共四个护教骑士,带着两人朝城外走,此时仍是清早,路上没什么行人,也就没引起什么关注。

“师兄,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马失礼嗯了一声,想了一会儿,说:“回故乡吧。”

他抬头望着天空,轻声道:“自古以来,成为勇者的人没有一个能活过十年。如今我没了勇者之力,也不知道这个诅咒还有没有效。”

“怎么会呢。”嘉儿强笑道。

“先回故乡休息几年,如果没死,就成个家。”

嘉儿闻言目光一闪:“师兄家乡有对象?”

马失礼白了这个八卦小师妹一眼,笑道:“倒是有个喜欢的姑娘,就是一别多年,不知她过得可好。”

说话间,巍峨的城门已在眼前。这座陨星城在西南也算是一座大城了。

嘉儿忽然停下脚步,连带着马失礼和四骑士都回过头来。

“怎么?”马失礼回头望着嘉儿。

“老师怎么办?她还在东线等你回去救场……”

“我现在去,又能帮得上什么忙?现在的我,连一个普通的东线士兵都未必打得过。”

“可是……”

“告诉老师,马失礼死了,战死在初始山了。让她定下心来,守住恶鬼的攻势,然后去指定下一位勇者。不要再找我这种小杂役,去找个真正适合的人。这样她也会轻松很多吧?”他说着顿了顿,摇了摇头。“不,其实是我不行了。勇者的担子太重,我承担不了第二次。抱歉……”

嘉儿抬起头,眼中已满是泪花。

“哭什么,大姑娘了。”马失礼想折回去,却被护教骑士架住,动弹不得。

“赶紧出城。”一位护教骑士沉声道。

两人无言地走出城门。

“到这就行了,你应该很忙的吧?赶紧回去吧。”马失礼回头说。

嘉儿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回过头来。

这时候,即便是不近人情的护教骑士也松开了马失礼的双臂。他转身,情不自禁往回走了两步,望着嘉儿,微笑着说:“要成为出色的贤者,肩负起人类的未来啊,嘉儿。”

嘉儿抿着嘴,点了点头,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走了。

望着嘉儿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马失礼的笑容逐渐收起。

“那么……差不多就动手吧?”他没有回头。

在他的身前,是逐渐关上的城门。在他的身后,是四位已经抽出长剑的护教骑士。

第二章 杀

“果然已经察觉了吗?”其中一位说道。

“当然,毕竟要想隐姓埋名一辈子,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变成一具尸体。”马失礼说着转过身来,眼神透过头盔的缝隙,扫过四位高大的骑士。“何况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骑士啊,一看就没上过战场。居然对着一个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了三年的前人这么赤裸裸地流露杀气。”

说话间,他已经被围在中间。

“没办法了,在这儿动手吧。”其中一位骑士说。

“咦?”马失礼一愣。“我是不是不该这么早点破?要不咱换个地儿吧,大清早的城门口见血确实不太吉利。”

四位骑士面面相觑,怎么这人一点都不慌乱?他不是已经没有女神的加护了吗?

马失礼见他们犹豫不已,便用下巴指了指城外的黑松林,说;“那儿就不错,掩人耳目,事后处理起来也方便,挖个坑直接埋了就行。环境也不错,大城市门口,埋这不委屈。”

说着便朝那里走去。两个护教骑士用剑架在他身前,他却突然矮身一个加速,直接穿过两人之间,朝小树林跑去。

“不好,别让他跑了!”

护教骑士身穿重甲,速度却是一点不慢,完全没被甩开。马失礼见状也不由哀叹,这几年全靠女神的加护支撑,自己的体质真是一点儿成长都没有。

进入小树林没跑几步,他便停了下来,靠着树微微喘气。不仅是速度,耐力也不太行啊。他感慨道。

两个护教骑士一左一右拉开,与后面的两人一起,对他形成包夹之势。四人占住四个方向,正要动手,他却忽然开口:“行了,就这儿吧。”

他朝城头方向望了望,城墙已经被茂密的枝叶完全挡住。

“在这儿的话,就不会被士兵看到了吧。”马失礼看着面前的护教骑士,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动手吧。”

这家伙,难道并不打算逃跑?为首的骑士心里打鼓,但也不敢再有丝毫怠慢。

“我很抱歉……”身后的骑士忽然说,声音还略显稚嫩,听起来年纪不大。

这小子!居然在这种时候!首领在心中骂道。

马失礼这时却一个转身,大大咧咧地把后背露给为首的骑士。

“我理解,都是工作。”马失礼直视着那双略带愧疚的眼睛。“勇者的工作是守护人类,而你现在的工作是杀死我,仅此而已。”

“可是……”左侧的守护骑士瞥了带头的骑士一眼,气势随之一弱,但仍是小声说:“勇者大人为人类尽心尽力,却要遭受这种对待……”

“够了!”骑士首领听不下去了,他举起长剑。“别忘了你们的职责!”

“他说得对。”马失礼说。“不必觉得愧疚。动手!”

骑士首领自己其实也有些犹豫,即便眼前的人被女神所抛弃,但好歹曾是勇者。即便不是,这样杀死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实在是有违他的骑士道……

他一咬牙,正要挥剑。

“快动手啊!”马失礼的语气有些急了。“真要看我被他们砍死?”

“嗯?”不止是为首的骑士,另外三人也不由自主为之一愣。

看到他们的反应,马失礼眨了眨眼说:“哦,不必在意,不是在说你们。”

他转过身来,看着为首的骑士高举过头顶的长剑,笑道:“我说不必愧疚,是因为我不会死在这里。”

几人的脚下隐有光芒闪动。四位骑士顿感不妙,赶紧将手中的剑往地上插去,显然是想要起一个守护骑士常用的守护之阵。但已经来不及了。

“把你们带到这里,也只是不想被城头的守卫看到这一幕而已。”

话音刚落,一道火柱从脚下冲天而起,顿时包裹住五人。身着重甲的守护骑士直接被冲击力抛到半空。

火焰冲击,算是一个中级火系法术。马失礼被冲天的火柱包裹在中间,也是吓了一大跳,但他不敢动弹分毫,因为灼热的火焰真的是擦着他的身体往上蹿,只是晃一晃身子都可能被卷入其中。这份精准的控制力即便是被誉为第一法师的大贤者看到,都得赞一声好。

火焰冲击只持续了那么两三秒。火光熄灭后,四位守护骑士才重重摔落到地上。地面砸出四个小坑,四人都已昏了过去。

“……你这施法速度也太慢了。”马失礼松了一口气。

一个身影在他面前凭空出现,一袭白裙体态婀娜,手中长杖顶端的碧绿宝石正闪动着光芒,如瀑布般垂在身后的长发因魔力的涌动而轻轻摇曳着。看着这个情景,他不禁感慨,不仅是魔法水平,这个孩子在美貌方面也越来越靠近那个大贤者了。

嘉儿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我看你那么信心满满,还以为你对付他们自有妙计呢。”嘉儿说。

马失礼白了她一眼:“我现在就一普通人,拿头打四个守护骑士?”

城门那边传来了不小的动静,显然城头的卫兵注意到了刚才的火柱。但至少他们不会看到嘉儿。

“先走起来吧。”马失礼说。

嘉儿点点头,两人一道朝着黑松林深处走去。黑松林并不茂密,晨光从林间洒落,带来丝丝暖意。

“你怎么知道我没走?”嘉儿问。

“呵,幻象加隐身术脱身,这招你忘了谁教你的?”马失礼说。“倒是你,怎么看出他们要对我下手的?”

嘉儿白了他一眼:“当我傻呀,你都看得出我会看不出?我好歹也是智慧席好不好,小贤者好不好!”

马失礼笑了笑,随即叹道:“看来这条回乡路,不好走啊……”

“嗯,他们明面上不敢动,暗地里肯定不会这么罢休。”

两人不紧不慢地在林间穿梭,嘉儿手中的法杖泛着青翠的光晕。一路上的灌木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拨开,向两侧微曲着给两人让路,在两人走过后便缓缓恢复原状,还簌簌扫去了地上的脚印。

“绕过大城市的话,还是有机会的。”马失礼说。

“你真打算回故乡?”嘉儿问。

“不然呢?”

“虽然加护没了,但身手应该还在吧?当个游侠或者贵族家的侍卫应该问题不大。”

马失礼叹了口气,说:“就是不想那样,我才不回去找老师。这几年真的太累了。我在城门前说得那些,并不全是谎话。好不容易解脱出来,我再也不想给别人干活了。我要放假,我的人生,余下的部分全都是假期。”

“哇……”嘉儿露出鄙视的眼神。“这又是哪个冒险者教的?”

“忘了。”

“好吧。”嘉儿说。

“而且,且不说女神教不想让我回东线,现在我回去才是真正的累赘。和你们这些学院出来的真正高手不同,我终究只是个杂役啊……没了女神加护,我什么都不是。”

“怎么能这么说呢!”嘉儿急道。

他看着嘉儿的眼睛,淡淡说道:“然而这就是事实。”

他接着说:“比起那个,回乡之前想办法去一次中央王城才是真的。”

嘉儿想了想,试探着问道:“……光明之石?”

“对,既然女神的加护已经回归了光明之石,我确实应该去看看。”他望着远处的小山丘,说道。“女神的加护为什么会离我而去,得想办法弄明白。如果运气不好被那加护再次选中……那时候我回东线才有意义。”

“让老师直接指定你不就好了!”嘉儿说道。

马失礼却是摇了摇头,问道:“嘉儿,你真觉得她已经找到了指定勇者的方法?我对此持怀疑态度。女神的加护,岂是我们可以随意干预的?”

嘉儿沉默了。

“如果她真的能指定勇者,那指定谁其实都无妨。比起等我回去,指定下一位勇者能更快的解东线的围。但如果她并不能……我去王城,可能就有了意义。”

随后他又说:“而且故乡也得回一次。败给那个魔王之后我做了一个梦,梦中看到了故乡的某间屋子。随后我看到光明离我而去,醒来之后便没了女神的加护。那间屋子和这件事可能也有某种联系,我得回去看看。”

他轻抚着树木干枯的表皮,叹道:“如果王城和故乡都没有收获,那我也就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安心在故乡等那个十年诅咒生效了。”

嘉儿想了想,确实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嗯了一声,问道:“那……你的故乡在哪儿?”

“锦杉,韦斯特国北部靠海的一个小渔村。”

韦斯特国位于人类领土西侧,北部靠海,再往西就是魔族的领地。

嘉儿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说:“等我哪天路过那里,去你家做客。”

“好啊,到时候我就能跟大家吹嘘,未来的大贤者是我的小师妹。”

“那是事实,怎么叫吹嘘呢。”

两人说话间,已经从小树林的尽头绕回到大道边缘。

“这下真的该告别了。”马失礼说。

“师兄……”嘉儿摘下脖子上的蓝宝石项链,递给他。“这个给你,防身。”

“哦?你把它做成术具了?”术具是法师制作的用以施展特定法术的道具。马失礼知道这本是大贤者送给嘉儿的普通项链。“可我现在一点儿法力都没有啊。”

见嘉儿笑意玩味,马失礼举起项链仔细端详了一下。

“……你把蓝宝石换成魔石了?”他猜想道。

魔石能自动从大气中吸收魔力。用魔石做的得叫法器,不会耗费主人的法力,只是无法连续使用。

“行吧,上面铭刻的什么法术?”

“轻风术。”嘉儿笑道。

“……跑路用啊?”马失礼也笑了。这一轻盈施术者身体以加快速度的法术,逃跑正合适,而且魔耗不高,即便是魔石法器也能很快再次使用。

“以你现在的状态,还是尽量跑路吧!”

“说得对,谢了。”马失礼说着,对嘉儿点了点头,便朝大道走去。

这是初冬难得的晴天,风吹得人很是舒服,两人身后挺拔的黑松林在风中微微摇曳,像是在与谁人道别。嘉儿望着马失礼离去的背影,又一次感到有些难过。

她知道这个师兄这几年很累,在他还不是勇者的时候,脸上并没有那么浓墨重彩的黑眼圈。如今他已是一介凡人,确实没有人能强求他再站出来一次。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多么希望他能再一次站在老师的身边,让自己躲在他的身后……

然而听了他的话,嘉儿对大贤者能否指定下一任勇者也产生了小小的疑问。那么,他去王城和故乡寻找失去加护的原因便有了必要。

他现在已经没有了加护,连嘉儿都可以随手打倒他。如果最终他也没能重新找回女神的加护,那对他要求再多也是无济于事。

嘉儿很快振作了起来。勇者已经不在了,她得站出来,为了老师,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吃饱饭。当然,顺便守护混在吃饭群众里的废柴师兄。

她没有等到马失礼走远,便转身离开了。她挥了挥衣袖,唇齿轻启,一道湛蓝色的光芒包裹住她。嘉儿吸了吸鼻子,施展传送法术回了城中。

马失礼走出没多远,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摸口袋,回头再看,嘉儿已经不在原处了。他不禁咋舌,遗憾道:“忘了跟她借点路费了……”

沿着大道一直走,心里其实也没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回乡之后又该做什么呢?忽然卸下身上的重担,他一时也是有些茫然。他只想先沿着大道继续走,一直往下走,走到自己有想法为止。

突然,马失礼感到背后一凉。几年征战下来,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翻滚躲避。俯身时视线一瞟,一抹刀光划过他刚才身在的位置。一个人手握双匕,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那里。

那人身上花花绿绿的,身着一件皮甲,手上却是绑着手铠,披着一件草色斗篷,面容隐在兜帽之下看不真切,腰间挂着一只布袋。

冒险者。马失礼第一时间便做出了判断,在心底咒骂着:那帮女神教的老不死,居然还派了冒险者来追杀他!

第三章 冒险者们

冒险者们不是这片大陆的人,传说他们来自一个遥远的国度。马失礼在东线战场上曾和不少冒险者打过交道。

这些天马行空的冒险者们在这片大陆上肆意驰骋,有的热衷于四处探险狩猎,有的忙于解决当地人的困扰,有的则悠哉地在大陆各处游览。还有的,以志愿军的身份拼杀于各处战场,为守护这片大陆的和平献出生命。

和恶鬼展开拉锯战的东线战场上,在阵亡名单里从来不缺冒险者的身影。

眼前的冒险者一击不中,弯腰一蹬,立马展开追击。

很果断。

马失礼翻滚起身后赶紧连续后跳拉开距离,放低重心严阵以待,右手不由自主抬向肩后,却是摸了个空。他一愣,忽然想起自己身上没有配剑。

冒险者左右望了望,自言自语道:“他们人呢?”嗓音清澈悦耳,赫然是个女人。

马失礼心下了然,看样子原本是计划守护骑士把自己押送到这一带与冒险者汇合再动手以求稳妥,只可惜被自己提早点破,打乱了计划。想必这个冒险者已经在这里等候自己多时了。

“算了,速度完成任务。”

冒险者嘟哝着,再度发起攻势。马失礼一边躲闪着灵巧的匕首一边后退,寻找着反击的机会。他发现自己脚下不经意间走出了熟悉的步子。

从技巧上看,这位冒险者是个盗贼。多数盗贼冒险者善于隐藏自己寻找战机进行偷袭,但也有像这样正面用匕首强攻的人存在。

这位女盗贼鼓足了一口气抢攻,一双匕首在手上耍得上下翻飞,却总是离他差了分毫。而他看似一直在退,步伐不大,却将盗贼的攻势化解于无形之中。而且他并不是退一个直线,而是略带弧度,退着退着,竟是画了个圆,退回了最初的位置,然后继续循环。

“靠,闪避好高!”女盗贼惊呼。

马失礼却是松了一口气。虽然女神的加护已经不在,但这些年积累下来的技巧终究没有生疏。毕竟加护是死的,真正在战斗的还是他自己。这不,下意识使出大贤者教的回旋步法把眼前的冒险者像遛狗一样带着跑。

但只是后退是无法脱困的。鉴于手上没有武器,他只好脚下一滞卖个破绽,随后急速后跳。果不其然,追着这个小小的破绽,女盗贼倾力一击,重心已是覆水难收。接下来只要拿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卡,夺下一柄匕首……

马失礼抬手正要实施计划,结果女盗贼左脚绊在右脚上,扑通一声趴倒在地。

“……”他有些无语,看到她被自己遛了半天没进一步动作时,他就在怀疑,现在倒是可以确定了:这个果敢且双匕熟练的盗贼,居然是个新手?

女盗贼的披风因扑倒而罩住了脑袋,她挣扎了两下才把披风拨开,随后看到跌倒时脱手的双匕就在眼前,赶紧伸手去拿——然而有一双手比她更快。

马失礼拿起匕首,与兜帽下炯炯有神的眼睛对上了视线,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女盗贼眨了眨眼,惊诧道:“还带抢装备的!”

他没有去深究她话语中的含义。毕竟这世上就没几个人听得懂这些冒险者究竟在说啥。

“把灭世双刃还我!”

马失礼闻言一愣,不由打量了一番手中的匕首,做工要说也算不错,但灭世……恐怕难了点儿吧?他想着不由笑了笑,用匕首对着女盗贼。

女盗贼倒爬着后退了一步。

现在两人的立场完全翻转了。马失礼心情大好,坏笑着接近女盗贼。

“你、你想干什么?”

“把钱交出来。”他看着她腰间沉甸甸的小布袋,两眼放光。此时的他,哪还有半分勇者的影子?

空中响起呜呜的破空声,速度极快。马失礼想也不想便矮身侧翻,躲过瞄着脖颈来的飞箭。还没从地上蹲起来,便听到两道锐物一前一后朝自己刺来。他脸色一变,想再做反应,终究还是慢了半拍。

先前女盗贼一句“人呢”,说的竟不是守护骑士?

最后关头,他抬手用短匕架住了来自前方的攻击,同时尽量侧身闪避。一道银光从右肩刺出,马失礼咬牙架开面前的长剑,头也不回,左手已经反握匕首,转身朝身后刺去。

匕首刺了个空,前后忽然出现的人各自与他拉开了距离。剑刃从肩头被抽出,他不由疼得呲牙,整个右臂顿时血流如注。但他没有时间去止血,喘着气摆开架势,一边缓缓朝左侧移动,试图将新出现的两人纳入自己正面的防守区。

发动突袭的两人一个手持圆盾短剑,是个盾卫。另一人则轻装上阵,手持一柄扁平的银色长剑,显然是剑客。在盾卫身后不远处,可以看到一个头戴尖帽的女人口中念念有词,法力的光辉在她的掌中闪动。最后,想也知道在路边的树林里,隐藏着一个架着弓瞄准自己脑袋的猎人。

原本有那么一瞬间,马失礼在心里嘲笑那群老不死的太抠门,雇了个新手来搞自己。现在看来,这一队人和女神教只怕不是一路的。

如果四个守护骑士还不放心,大不了多派几个,何必花钱找冒险者?而且女神教素以两袖清风闻名,经济真不宽裕。

除了女盗贼以外的冒险者没打算给马失礼调整的时间。在他面前的三人略微调整了一下站位,形成援引之势,盾卫便首当其冲撞了上来。

马失礼不敢硬抗,侧身闪开,脚步还没站稳,剑客的剑光便扫了过来。左手刚用匕首架住,盾卫的短剑便直刺过来,马失礼无奈抬起右手,用匕首尾端在剑身一磕,带偏了剑尖。即便如此小幅度的动作,右肩撕裂般的痛楚便已经让他冷汗直冒。

一箭破空而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一枚闪动着蓝光的魔法弹,两者一个瞄头,一个瞄腿。

配合一般。马失礼这时还在想这个,脚下倒是没耽搁,一跃撞上盾卫迎面推来的盾击,踩在盾上反跃出去。剑客凌空刷刷刷三剑,皆被他用左匕架住后微微偏转刀锋,以最小的力道推开刀刃。

那剑客“咦”了一声,竟是没再追击。

马失礼堪堪落地,连忙后退几步,大口喘气。

“招架也好高,还会偏斜,可是怎么不还手?”剑客疑惑道。

马失礼真想喷死他,一打五怎么还手啊!命不要啦?

“快干掉他,帮我把灭世双刃抢回来!”女盗贼远远躲到一边喊道。

“不听指挥直接上去送的家伙闭嘴!”远端的法师骂道。

马失礼一边提防着不知会从何处射来的飞箭,一边寻找着眼前三人的破绽。以一敌四,以现在她的实力,要想打赢不太现实,但脱身还有机会。短暂的相互试探后,对方还没摸清他的底子,他倒是已经看出了一些门道——这几个冒险者是临时拼凑而成,相互之间的配合很不成体系。

比如先前射手和法师的远程攻击,攻击步调虽然不够一致,但这时两个近战本该一左一右滑步到他身侧以封堵躲避空间,而不是一个盾击砸上来帮他脱身,否则弓箭暂且不说,魔法弹炸开的范围冲击下,他至少很难全身而退。

这时盾卫一个冲锋撞了过来,剑客紧随其后。马失礼依然避开圆盾,直接找剑客交手。至于盾卫,只要不主动攻击,那宽大的圆盾就毫无价值,只是一个拿着短剑的普通战士罢了。匕首以架击和偏斜为主,化解两人的攻势,保留体力,主要精力则放在不断从各种角度射来的魔法弹和飞箭上。

“根本打不中啊!”盾卫喊道。

“可能是物理免疫,你们夹住他!”女法师说完,翕动着嘴唇开始诵念什么。

马失礼从几个口型中大致猜出了对方要施放的法术,掐算着时间,卖了一个身前两人都能抓到的破绽。果不其然,两人皆是抓住机会一个箭步刺击——

“你们两个快闪开!”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马失礼把双匕往空中一抛,抓住两人递来的剑身一拉,同时向后跳去。地面黑光闪动,六道漆黑的光柱破土而出。

六芒星牢。

原本要困住马失礼的黑色牢笼,此刻关进了两个被他留在原地的冒险者。

马失礼松开双手,掌心已被剑刃割开一道深深的口子,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染红了一地的枯叶。

但他没有停下。前冲,绕过六芒星牢的同时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直朝那个女法师冲去。

那个法师竟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倒是不断朝着他射来的飞箭格外碍事。

这个猎人显然是这几人中最老练的,无论战况如何,总能准确地在马失礼最难受的位置来上一箭,而且从来不会妨碍到队友的进攻节奏。可惜只是躲在远处攻击的话,一辈子也不可能命中无数次顶着箭雨(自己人的)冲入恶鬼阵中的前任勇者大人。

就在离法师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马失礼一脚踩下去便感觉不对。随后一只铁夹从满地的落叶中翻出,扣住了他的小腿。利齿扎入小腿肚,直接撞在骨头上,那酸爽即便是他都不由惨哼一声。临摔倒时,他看到女法师弯腰下蹲,轻喝一声,手掌往地上一拍。地面上顿时光芒大作。

传送阵?

马失礼眼前一花,已经身在半空之中。他身不由己往下坠去,同时暗骂一声——

他的身下,一片树叶已经落了大半的小树林中,枝干如逃荒难民的躯体般裸露在外,让挂在上面的绳索一目了然。纵横的绳索、铁器、符咒,一时数不清数量的陷阱,毫不掩饰地布满了四周,宛如一张巨口,等待着他落入其中。

第四章 魔族少女

落入陷阱阵中的话就没救了——马失礼一瞬间做出了判断。

林中什么东西咻然作响,这是布下陷阱阵的猎人对下坠的他射出了一箭。

如果他还是那个女神加护傍身的勇者,那至少有四十种脱身的手段。但此刻他已经别无选择。情急之下,他只得放手一搏,轻触胸前项链上的魔石。

“eas!(轻风)”

马失礼将古老的神语喊出口的瞬间,魔石光芒一闪,他下坠的势头顿时被空气一阻。他心里庆幸着,还好嘉儿作为一名法师已经算是一流,铭刻的法术释放速度很快。

原本算好提前量的羽箭从他身下飞掠而过。错过的瞬间他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箭身,身子被一带,竟是随着箭矢一道飞了出去。

嘉儿被誉为小贤者,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由她铭刻下的这道轻风术效果当真夸张。原本只是想借箭势改变落点,没想到竟然身体竟然轻盈到这个地步。

“什么情况?”已经搭起下一支箭的猎人目瞪口呆。“还有这种操作?”

刚刚赶到猎人身边,法杖指着陷阱阵中提前施法的女法师也一时愣住了,刚开始诵念的法术顿时消散。

“好强……”她有些难以置信,光就这手让一个成年男子轻盈如羽毛的轻风术,对手魔力控制的等级就远在她之上。

马失礼被箭矢带飞出去,在空中确认了自己所处的位置。就在十几米开外的大道上,盾卫和剑客仍站在六芒星劳的阵内,显然法师还没来得及施术解开它。箭矢在离地约二十米的高空失去了速度,但他并没有松开手,任由身子跟着箭斜斜下坠。

在接近一颗较高的树时,他调整姿势,左脚踩在枯叶已经落尽的枝干上,侧向一跃。

这一跳又是越出十余米。然而过轻的体重让他无法掌握重心,身体在空中便失去了平衡。落地时他头朝下撞在一棵树上,轻风术也在这时到达了时效。于是他重重摔在地上。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翻身坐起,双手往脚上的铁夹底一探,扣开卡口,腿上的压力顿时一轻。

他双手握住铁夹的两瓣,深吸一口气,用力一掰——

“呃啊……”

即便是马失礼也不禁痛哼出声。

伤口很深,几乎可以见骨,血流不止。但他没有时间进行包扎,赶紧起身,拖着伤腿便开始往树林深处逃跑。

如今右腿和右肩都遭到重创,正面交手已经连做好防御都不可能了。而且在丛林里跟一个猎人捉迷藏无论如何都算不上一个明智的选择,循着血迹很快就会被追上。他不断思考,却怎么也没有脱身的良策。一咬牙,忍着剧痛迈步小跑了起来。右脚的每一步都让他感觉自己将要失去意识。

为什么自己非得遭到这种待遇?马失礼不住喘着气,感觉注意力已经开始涣散,失血过多的症状正在缓缓体现。他使劲摇了摇头,思绪却仍是不住地飘渺起来。

为什么我非死不可?为什么非得选我当勇者?为什么要由我来承受这一切?为什么?凭什么?

身后已经隐约可以听到脚步声。即便在这种状态下,他依然能精准的判断出对方有五个人,在身后不到三十米的地方。坚韧的弓弦被拉至圆满,随后是颤动的嗡鸣。什么东西朝着他的后心直飞过来。

他心头忽然一股无名火起,侧身跳开,左手仅凭听力抬起一握,竟是生生将飞来的箭握住。

啊,就是这个感觉。

女神的加护曾带给他的超乎常人的五感和反应。看起来这份感觉似乎还在,可是体内的魔力依然空空如也,体力也将要燃到尽头。

为什么?如果感觉还留着的话,倒是把力量也留下啊混蛋!

马失礼猛然转身,抬手一掷。箭矢竟以不输来时的速度飞了出去。

追在他身后的冒险者们没想到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出,赶忙躲闪。被箭矢直刺的女盗贼更是吓得抱头蹲下。箭飞掠过她头顶,射在身后的树干上,箭尾仍不住颤抖着。

冒险者们被这一下给镇住了,望着钉在树干上的箭一时竟是忘了追击。

马失礼转身再走,手几乎是扒着树干把身子往前拉扯。同时他有些后悔,刚才这一手对左臂的负担太大了,此刻完好的左臂已是有些发软,真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在越过一颗粗壮的山毛榉时,前方却忽然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

居然还有埋伏?!

他一瞬间绝望了。他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抬起头看着眼前的人……

不对,不是埋伏。

矮小的身材,破破烂烂的罩衫,棕红色的长发,雪白的肌肤,以及头顶两支微微凸起的角。

魔族?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离韦斯特远了去了!而且……还是个幼年魔族?

身后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冒险者们来了。

“快跑!”马失礼喊道。

魔族的脑袋可是很值钱的。如果被以贪婪著称的冒险者看到,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眼前的魔族仿佛没有听到一般,完全无视了马失礼。她眨动着眼眸,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身后,随后迈出一步,抬手一挥……

马失礼只觉得一阵强风刮起,吹得他喘不过气。他不由抱住脑袋伏地,以防自己被吹飞出去。身后一阵嘈杂,树木折断,枯叶翻飞,其间还夹杂着什么人的惊呼声。

大风一刮即过,马失礼不由转头,发现来时的小树林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残破的空地,哪里还有五名冒险者的身影?

他万分诧异:他知道魔族有多强悍,却没想到幼年的魔族也能有这种力量。他不禁叹了口气——都叫你们快跑了……

随后他注意到土地上残留着一些仍在逸散的法阵残骸,有守护之阵,也有法师的静谧之阵。看来盾卫和法师还是做出了些许反应的,只可惜并没能改变结局。不过有两个防御型法阵抵挡,冒险者们应该也不会受太大的损伤……

想到这里,马失礼松了一口气,随后失去了意识。

朦胧中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马失礼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活着。他坐起身来,发现那个幼年魔族正蹲在自己身旁,伸出双手对着他的右小腿,聚精会神地释放着什么法术。

原来如此,这股包围着自己的暖意,原来是治疗术。

他动了动肩膀,一阵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凉气。血已经止住,但伤口仍在。毕竟治疗术只是只能加速伤势恢复的应急处理。

魔族少女这才注意到马失礼的醒来。她抬起眼睛望着他,手上却没有停下来。

除了那白到病态的皮肤,以及头顶微微隆起的双角,眼前的魔族少女至少看上去跟普通人类小姑娘无异。马失礼正寻思着说些什么,魔族少女倒是先开口了。

“血止不住……”

“真的假的?!”他大惊失色,赶忙俯身去看。被铁夹的锯齿咬出的一排伤口触目惊心,仍不时淌下几滴血来。

“这不是已经快止住了嘛。”他松了口气,随后发现大地一片昏黄,抬头望去,南斯威特山的夕阳正缓缓下沉,此时竟已是傍晚时分。

“……你为我治疗到现在?”

小姑娘木然地点了点头。

“呃……”马失礼有点无语。治疗术效果虽然不大,消耗法力却是不少。她能为自己持续施法一整天,只能说魔族的魔力真是深不可测。但一天下来,肩上的伤口确实已经开始长出新肉,但腿上居然连血都没止住,可见这确实是一个幼年魔族,对法术的掌控力完全是初学者级别。

“你叫什么名字?”马失礼问。

“特温斯。”

他轻咳一声,说:“谢谢你,特温斯。”

魔族小姑娘眨了眨眼:“不用谢,马失礼。”

“……”马失礼沉默了两秒,猛地往后爬了几步。

特温斯的治疗法术被打断了,站起身来看着他。棕红色的长发从她的肩头垂落下来,像是夕阳下的一挂瀑布。

“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马失礼警觉道。

“有人让我来找你。”

“……谁?”

特温斯歪了歪脑袋。

“不知道。”她说。

“……找我做什么?”马失礼有些害怕。魔族极度好战,逮到谁都要一对一单挑。以往倒是无妨,现在的他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不知道。”

“啊?”马失礼张着嘴,不知该说什么。“那你……”

“不知道。”这次他还没问完,特温斯便开口道。“我只知道要来找你。”

他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我很混乱,有很多想知道的事。”少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年轻人的眼睛。“我想我得跟着你,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答案……”

“你居然还要跟着我?”马失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姑娘点了点头。

他不禁扶额。开什么玩笑!

“我不知道谁叫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也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想就这么赖上我是不是不太合适?”他指着特温斯说。

特温斯皱了皱眉,看上去有些为难。

“……可我救了你的命。”特温斯说。“从那些人手里。”

这倒是事实,马失礼无言以对。

“马失礼,忘恩负义。”

“呜——”

以那般纯洁无瑕的脸庞和平淡的语气进行的批判真是直戳人内心深处,马失礼的心灵遭受了巨大的暴击。正想着该怎么说服她,却见小姑娘眼中竟隐隐泛起了泪花。

他一愣。

魔族,居然会哭?

印象中的魔族除了战斗时的面无表情就是打赢庆祝时后的哈哈大笑,笑得舌头直颤,那模样真是要多欠揍有多欠揍。但从未听说过魔族会哭——

“别别别,你别哭啊!”马失礼慌了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话说得好好的哭什么!”

特温斯眨了眨眼。眼中的泪水颤颤巍巍,摇摇欲坠,看得他头痛不已。

“好吧好吧,脚长在你身上,要跟就跟着吧……”他深深叹了口气,放弃了抵抗。他只能安慰自己说,好歹人家救了自己。

特温斯闻言,一个深呼吸,岌岌可危的泪珠竟是硬生生给收了回去,黑珍珠般的双眼被润湿后,闪闪的格外有神。

魔族居然还有这种技能?马失礼想着,一个叫安洁的姑娘忽然闪过心头。

“嗯?”特温斯歪了歪脑袋。“怎么了?”

“没什么。”他柔和地笑了笑。

“马失礼,笑得好恶心……”特温斯皱起了小眉毛。

他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含着泪撕开身上的披肩对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将从冒险者手里抢来的“灭世双刃”插到腰带里,马失礼一瘸一拐朝大道走去。

“跟着我归跟着我,你可不能给我添麻烦啊!”他不知第几次叮嘱道。

特温斯仿佛根本没在听,迈着小小的步子跟在他身后。

“马失礼,走得好慢。”

“没办法啊我是重伤员!”

“真没办法。”特温斯一脸老成地叹了口气,一看就是在学马失礼刚才的表情。只见她小跑到他身前,略略弯腰。

“……你干嘛?”马失礼问。

“背你。”特温斯说。

“开什么玩笑!”他喊道。

特温斯直起身回头,一脸嫌麻烦的表情。她撇了撇嘴,二话不说,转过身来就是一拳,打在他的小腹。马失礼被一拳打得有气出没气进,顿时两腿一软瘫了下去。特温斯接住他的身子,往肩上一扛,转身便走了起来,脚步轻盈,蹦蹦跳跳。

马失礼挂在身高只有他一半的特温斯肩上,宛如一块随风飘荡的抹布,手脚都快触到地面了。但他完全无力反抗。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无力道:“你这样,我很为难。”

“为难什么?”

“你前进的方向有座城,里面有一群想弄死我的糟老头子……”马失礼叹道。“至少,往反方向走好不好?”

特温斯“哦”了一声,转过身迎着夕阳前进。

第五章 大贤者

姜戈刚刚结束了与陨星城以北的三位主教的密谈。三人为此次勇者审判秘密前来,此时已在回去的路上。

早在上午姜戈就已经收到了护教骑士们失败的消息。传闻马失礼在成为勇者之前,只是大贤者花二十枚铜币从山贼手里买回来的杂役。本以为失去女神加护的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庸人。结果到底还是低估了在东线浴血奋战了三年的勇者,居然能空手从四个全副武装的守护骑士手中逃脱。

不过据城头的卫兵汇报,城外的黑树林中冒出过一支火柱。姜戈虽然不曾亲临东线见识马失礼作战,但这几天观察下来,失去了女神的加护后马失礼体内一点魔力都没有,显然无法使用法术。这么一来,小贤者嘉儿有没有参与到这件事中,就有点说法了。毕竟派去盯着嘉儿的那个探子,在两人城门口分别后只跟了两条小巷便跟丢了对方。

但无论如何,小贤者已经在下午被目击出城离开,接下来的事无论是她还是她身后的大贤者,都已无能为力了。

姜戈想着笑了笑,向侍从抬手示意。一会儿,侍从端着晚餐进来。在宽敞的书房里,姜戈就着烛光,一边草拟内部通缉马失礼的密函,一边咀嚼着简单的食物。

今天的晚餐是照例的蔬菜三明治和土豆炖肉汤。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伊斯特国人,姜戈对索斯国这边顿顿能有肉味一事颇为感慨。

索斯位于作为人类领土南部腹地,是千年来最安稳的国度,自古就是粮食主要出产地。而人类领土东部,常年陷在与恶鬼的拉锯战中的伊斯特人民,则远没那么幸福了。

将写完的密函折好,准备吩咐侍从拿去让人抄录,明天就将下发到各级教会。同时,四队便装的护教骑士已经从陨星城出发,朝各个方向撒了出去,遵循大主教的指示,力求尽快找到并处理掉马失礼。

就在这时,寂静的夜忽然被一阵吵闹打破,门外有人在嚷嚷着什么。

“您不能进去……”

门外什么人说着,但话还没说完,书房的木门便被炸开,直撞在墙上碎成了一堆木渣。

“什么人!”姜戈站了起来,正要出声呵斥,见到进门的那个窈窕身影,浑身一哆嗦,整个人愣在当场。

微卷的长发,漆黑的斗篷和长袍遮不住她姣好的身段,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隐含怒意,看着却更显娇嗔。手中握着一支纯白的手杖,杖首那颗被称为王国之心的璀璨魔石正闪闪发亮。

“大、大贤者……”姜戈的气势一下颓了起来,嘴唇反复颤动着,却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大贤者伊斯卡尔冷冷看着缩在书桌后面的姜戈,大踏步走了过去。门外一众侍从犹豫着,竟是没一个敢进来拦她。

姜戈见状,从椅子前面让出来,连退两步,靠到墙边的书架上。

“贤者大人,您怎么来了?”姜戈打量着眼前的大贤者,心中仍是觉得不可思议。堡垒城爱恩谢尔德以南聚集了大量恶鬼,一场恶战近在眼前。这种决定东线战事走向的紧要关头,大贤者居然真的赶过来了?

伊斯卡尔眯起眼,开口便问:“听说你把马失礼放逐了?”

姜戈颤颤巍巍,望着桌面,嘴唇收拢不敢说话。

伊斯卡尔见状,一把抓住姜戈的领子,旋身将他往书桌上一扔。

“行啊你,流放勇者?问过我没有?”

姜戈倚在书桌上不敢起来,嘟哝道:“他,他已经不是勇者了……”

“前勇者就不是勇者啦?”伊斯卡尔瞪圆了明媚的眸子,抄起手杖在姜戈脑袋上敲了一下。“他是我花整整二十枚铜板买回来的,轮得到你来做主?啊?”

说着手杖一挥,又在姜戈脑袋上敲了一下。姜戈无力反抗,只能抬起手护住脑袋。门外的侍从们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到。

“你知道他在东线有多少摊子没收拾吗?没了女神的加护就给他放了?你可真是劳苦大众的好朋友啊!我的衣服你来洗啊?还敢无视嘉儿的抗议,我的代理人说话不管用是不是?小贤者就不是贤者了是不是?”

每一句诘问都伴随着一次手杖的敲击,虽然不重,却打得姜戈面如土色。即便如此,他也没敢多吭一声。

“怎么,不解释两句?”伊斯卡尔收起法杖说。

姜戈抬起视线望了大贤者一眼,随即垂下目光,一副任你宰割的模样。他又能说什么呢?总不能把锅往大主教和教皇身上甩吧?真要那样,只怕那些同僚们都会嘲笑他说“真丢人,你自己退教吧”。

见姜戈低头不语,伊斯卡尔轻哼一声,将法杖往地上敲了敲。

“算了,改天我亲自找教皇好好聊聊这件事。”她说着,目光忽然瞥向桌面。随后唇齿轻启,桌上折好的密函缓缓飘了起来。姜戈想要伸手去拿,手到半途却又缩了回来。

伊斯卡尔青葱般的双指轻轻捻起密函,却没有打开。她直视着姜戈的眼睛,目光陡然一凛,姜戈整个人顿时如坠冰河。

“我知道你们在搞什么勾当,但我劝你们别太过分。无论下一任勇者是谁,我都要在受礼仪式上看到第七代勇者马失礼活着出席。否则……”

说着,她的目光忽然俏皮地闪了闪。

“否则我不保证下一任勇者会不会是一只波布林。”

“你敢!”姜戈怒道。

伊斯卡尔眯起眼:“你看我敢不敢。”

说着,她双指轻轻一抖,手中的密函顿时燃成一团灰烬,随风消散。伊斯卡尔一挥斗篷,大步离开了书房,头也不回。留下门外一众侍从,不知该怎么反应。被揍得满头包的姜戈主教一步步从书房里走出来。见大家都看着他这个陨星城主教,脸颊轻颤着摇了摇头,挥手示意众人散去了。

伊斯卡尔顺着石板路走出教会大门,门外值守的护教骑士几乎都不敢直视她的脸庞。走出教会没走几步,拐角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的幻术又精进了,可惜演技没有。”

伊斯卡尔闻言略一皱眉,稍一迟疑,转进了那条小巷。里面一个神色傲然的青年正抄着双臂倚在墙边。

“陆仁……”伊斯卡尔板着脸看着陆仁。

“别这么瞪着我。”陆仁耸了耸肩。“你就打算这样继续谈话吗?”

伊斯卡尔抬手往身上一挥,身子顿时矮了半截,妩媚的面容也顿显稚气,只一个眨眼,便成了另一个人。纯白的手杖波光粼粼,再看时已是一片翠绿。站在巷子里的赫然是小贤者嘉儿。

“亏得姜戈主教没见过她几次。”陆仁看得直摇头。

嘉儿瞪圆了眼睛,问:“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是你想干嘛吧。”陆仁说。“假扮贤者,殴打陨星城主教。这要传出去,你这智慧席都未必保得住。”

“你传出去试试?”嘉儿威胁道。

陆仁听了,神情有些古怪。

“……你知道我不会的。”他说。

“马师兄被他们这样对待,你不帮着就算了,还在那幸灾乐祸,现在还好意思来膈应我?”嘉儿怒道。

陆仁瞥向巷子深处,说:“马失礼已经不是勇者了,我帮他做什么?”

“他好歹是我们师兄!”

“我和你们这些贤者亲传生不同,只是个插班的,跟他不熟。”陆仁冷冷道。

嘉儿抿着嘴,点点头说:“好,没什么事我先走了,老师还在等我。”

正要转身,陆仁却叫住了她。

“怎么,有事?”

陆仁目光游移着,神色黯然。

“你知道爱恩谢尔德聚集了多少恶鬼吗?”他问。

嘉儿看着他,等着下面的话。

“最新的线报,至少八万,而且还在不断增加。”

嘉儿一挑眉毛,说:“这就是你躲在这里的理由?”

陆仁没有理睬她的嘲讽,接着说:“恶鬼三天前已经开始攻城了。”

嘉儿神色一凛。

“比想象的快,对吗?”陆仁说。

“你怎么知道?”

“往各国王城去的急报,索斯国的这封,我送的。”陆仁指了指自己。“进攻比以往来得快,周边却仍在调集物资备战,四席的驰援也才刚刚出发……”

话没说完,嘉儿转身便走。

陆仁拉住她的手臂。

“放开我……”嘉儿咬着牙说。

“不差这一会儿。”陆仁接着说。“我昨晚推演了一夜……”

嘉儿停下脚步,她知道陆仁在学院时是战略课的第一名。如果不是马失礼这个从天而降的杂役,而是现在五席中的某人成为勇者的话,空出来的席位多半是陆仁来填补。

她回头看着这个插班生,期待陆仁会说出一个好消息。

陆仁看着嘉儿的眼睛,苦笑着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说着他放开了嘉儿的手臂。

“如果你打从一开始就没来参加这场审判,直奔爱恩谢尔德而去,说不定还能帮着拖到四席的援兵赶到,那么一来胜负还有说法,但现在……”

“我如果不来,他们早就把马失礼杀掉了!”

陆仁摇头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来。”

他看着嘉儿的眼睛,说:“没了勇者,兵力有限,即便是五席齐聚也很难打赢这一仗。这次恶鬼数量众多,没理由不在必经之路上撒埋伏。在四席的援兵突破封锁之前,爱恩谢尔德必将陷落。”

他看着嘉儿的眼中一点一点渗出泪花,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如果多用传送术……”

陆仁开口打断了她:“等你赶到,战局已经是收尾阶段了,一个魔力见底的法师能改变什么?”

想要赶上,必然要尽可能多地使用传送术,每一次传送得都跨越最大距离。那么就无法兼顾魔力恢复。魔力耗尽后的法师和死人真没什么两样。

“你让我就在这看着?看着老师困死在那里?”

“局面已经不是身在千里之外的你我能左右的了,我们能做的就是做好最坏的打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陆仁冷静分析道。“没了贤者和勇者,丢了爱恩谢尔德的东线必然要收缩……”

“我不是你!我不是玩战略的!”嘉儿哭着说。“我做不到老师还活着就去考虑她死后该怎么做!”

说完,不给陆仁再说话的机会,嘉儿转身一挥手,一阵蓝光闪动,人已不在原地。陆仁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抓住。

他一个人在巷子里站了很久。

第六章 救救混混!

年近五十的布瑞德刚打开烘焙坊的门,便看到一个小个子扛着什么东西蹦蹦跳跳朝这里过来。正奇怪着怎么大清早就有旅行者,小个子便来到店门口,将肩上扛着的人扔到地上。

被扔到地上的人爬到一边,扶着柱子呕吐起来。

“喂,能不能走远一点不要在我店门口吐。”布瑞德抱怨道。

小个子皱着眉瞪了他一眼。布瑞德这才仔细审视了小个子一圈,发现这竟是个看上去十来岁的小姑娘,身上破破烂烂的灰色罩衫,一头及腰的红褐色长发,以及头顶两支微微凸起的角……

布瑞德挠着下巴开始回忆,头上长角的类人种有哪些来着?他离开学塾继承家业已经太多年了,一时竟是想不起来。

“特温斯——”呕吐不已的青年捂着嘴,神情古怪地瞪着小姑娘,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你跑的真快……”

来的正是马失礼和特温斯。

马失礼喘了口气,发现眼前的大叔正一脸疑惑地端详着特温斯,顿时倒抽一口凉气——他忘了特温斯作为一个魔族,是不该大摇大摆走进人类的小镇的。

“唔——嗯?魔、魔族?”经营烘焙坊的布瑞德不禁倒退一步。“小姑娘,你是魔族?”

特温斯想也不想就点了头,根本不给马失礼否认的机会,这让他大感头痛。

“就是那个,看到谁都要找上去强行单挑,打赢了就把对手身上最值钱的东西用魔法变成食物开始庆祝的魔族?”布瑞德瞪大了眼睛,随后护住口袋,惊恐道:“你不会要跟我单挑吧!”

马失礼瞪大了两个黑眼圈给特温斯疯狂使眼色,结果魔族少女看着马失礼眨了眨眼睛,居然还后退半步,抄起两只小小的拳头摆开了架势!

他翻了个白眼,赶紧拦在特温斯身前。他可是见识过特温斯一巴掌扇飞一片小树林的手段,这要是使出来,只怕这条街就没了。

“不会不会,我们只是路过这个镇子来补给一下,马上就走!”马失礼解释道,生怕烘焙坊的大叔转身去喊卫兵。特温斯见状,缓缓放下了拳头,看上去居然还有些失望。

“这样啊……”布瑞德放松警惕,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两人。“这里离韦斯特这么远,小姑娘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一点马失礼也很好奇,但更令他惊讶的是这个大叔居然这么淡定地和特温斯搭话。

特温斯摇了摇头。

布瑞德一脸的理解,脸上细微的皱纹舒展开来。他点点头说:“这样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我就不多问了。”

随后他转身走进烘焙坊,出来时手里拿着两只面包,递给两人。

“刚出炉的,尝尝吧。”

嗯?马失礼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不害怕魔族也就算了,居然还给东西吃?他想起以前有位冒险者对自己说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觉得很有道理,顿时提高了警觉。特温斯倒是没心没肺,抓过面包两三口便吞了下去。

布瑞德见马失礼没有反应,便把面包塞到他手中,说:“你也吃吧,看你这眼圈,很久没好好休息了吧?顺着这条街走有家旅馆,他们从山上引下来的温泉很不错。”

说完,大叔便转身进屋,再也没搭理他们的意思。

马失礼握着面包愣住了,他想了好久才明白过来——

这里地处索斯国南境,再往南就是初始山脉,北边是中央王国,东边离东线战场千里之遥,西边与魔族领土夹着一整个韦斯特国。无论是恶鬼还是魔族,对这里的人而言都是遥远的传说,并没有切身的认知。不像西边韦斯特国的民众,提起魔族那一个个都是咬牙切齿恨不得跟对方拼命。

想通了这一点,加上特温斯吃下面包后也没什么异常,马失礼也就放下心来。他发现特温斯正盯着他手里的面包流口水,便把手中的面包掰开,用小的一半堵住特温斯的嘴,然后啃着面包往街上走去。

清晨街上人不多,集市这边只有赶早来买菜的主妇。他转了一圈,找到了镇上的铁匠铺。铁匠的炉子似乎刚点起来,光着两条膀子的老铁匠此刻正坐在门口望着街上发呆。

他抽出腰际的“灭世双刃”给老铁匠估价。

“唔——你说只卖一把?那只能给一银币,两把都卖的话,三银币吧。”

马失礼有些失望,看这对匕首的做工本来以为怎么也是冒险者手里的精良货,没想到只能卖这么点。原本还想留一把防身,这下也只好全卖掉了。

他揣着三枚银币,按住全程想从身后探出头来的特温斯,离开了集市。他把特温斯带入一条小巷中,朝外张望了一下,让她在这里等着,走进了街对面的服饰店。

他先是给自己换了双鞋——被冒险者追击那一战,他右脚的布鞋已经坏了,为了省钱,选择了一双麻鞋,穿着有些硌脚。考虑到天气正在转冷,便又买了一件棉外套。随后想了想,买了一件小号的白色长袍和一件稍显破旧的披肩。

光是这些,就花去了他六十铜币。揣着手里的两银四十铜,马失礼考虑着接下来的开支情况,回到了小巷里。特温斯正坐在一旁堆积的杂物上晃着双腿。

“喏。”他把白色长袍和披肩丢给她。“换上这个。”

随后便转身守着小巷口。一会儿,有人轻轻地拉着他的衣角。回头一看,特温斯已经换下了那件破破烂烂的灰色罩衫,穿上了稍显宽大的长袍和披肩。

“把这个戴上。”马失礼扯了扯她披肩上的兜帽。

“为什么?”

他指了指她头上微微隆起的角,说:“被人看见不好。”

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想,抬手往头上一抹,两只角瞬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对毛茸茸的尖耳朵,马失礼看着它们的时候还抖了抖。

“哦,伪装喵星族的幻术啊。”马失礼抚着下巴绕了一圈,看上去没什么破绽。“有这手早说啊,就不用买披肩了。不知道能不能退货……”

一听这话,特温斯捂着披肩倒退了一步,满脸的不情愿。

“不退,开玩笑的。”马失礼笑着,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特温斯头顶的耳朵。

“啧啧——手感也很真实。”他揉着柔软的猫耳感叹道。

却见特温斯眯着眼,脸上红彤彤的,居然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了?”

特温斯扭扭捏捏地说:“摸角,是我们交配的信号……”

这还真是第一次听说。马失礼赶紧缩回了手。

只见特温斯目光躲闪着,面带羞怯,朝上偷瞥着他。

“要交配么?”

这孩子一脸纯情地说什么呢。

“呵,小丫头片子,起码长到你们魔王那个水准再来吧。”马失礼说着一个手刀轻轻点在特温斯脑袋上。他想起在初始山上遭遇的魔族之王卡特克拉玛,实力是强横的不行,身材也是……啧啧啧,没的说。

特温斯捂着小脑袋,嘟起嘴看着他。

带着特温斯从小巷里出来,看到街口有一口砖石砌成的井。马失礼走过去,用仿佛随时会断开的麻绳拉上来一木桶水,就着洗了把脸,随后脱下外套,解开肩上和腿上的绷带,开始清洗伤口。虽然在治疗术的作用下,两边都已经开始长出新肉,痒痒的有些难受,但总还是清洗一下比较好。

忍着痛洗完伤口,用刚才在服饰店里讨来的碎布条重新包扎,然后就看到特温斯脏着一张小脸蹲在一旁盯着自己。马失礼叹了口气,把特温斯拉起来凑到木桶前,掬起一捧水抹在她脸上。

“唔嗯——”特温斯老不情愿地哼哼着,倒也没太挣扎。

洗完脸,马失礼不禁感叹道,这魔族少女白白净净的小脸蛋还挺精致。不知为何,感觉好像还有点眼熟。

正琢磨着最近是不是在哪见过相貌相近的人,忽然街口传来一阵喧嚣。

抬眼望去,喧闹的源头正是最初两人路过的烘培坊。

烘焙坊门口此刻聚集着几个年轻人,年近五十的店主布瑞德想要进去,却被人架在外面。

马失礼和特温斯不禁走近了几步。

只见一个略显魁梧的短发年轻人从店里出来,手里上下抛动着几枚铜币,嘴里叼着一只面包,另一只手里还抓着几只,抬手给外面的年轻人分了。

“最近收入低了点儿啊,布瑞德大叔。”显然是带头的年轻人一脸跋扈,在布瑞德面前嘚瑟着。“还好我们人性化,按比例来。这周的份拿走了啊。”

布瑞德的鼻孔不自觉撑大,嘴角轻轻颤动着,半晌丢不出一句话。

年轻人说完大摇大摆朝街上走,周围的人立马跟上。

“沐恩哈弗泰格!”布瑞德忽然喊道。“整天正事不干,白吃白拿,对得起你在外谋生的父母吗!”

身旁有一个年轻人反手推了他一把。

“瞎叫唤什么?”

被称为沐恩哈弗的领头人闻言返身,斜睨着面前脚步踉跄的中年人。

“老东西,搞搞清楚。现在镇上只剩下你们这群老弱妇孺了,要不是我们泰格警备队罩着,你们可怎么办?收你们点保护费过分吗?”

“不过分不过分。”

“应该的啊。”

周围人笑着一道起哄。

“什么警备队,不就是一群流氓!”

沐恩哈弗抬手就是一耳光扇在中年人脸上,随后又补了一耳光。

“说话注意点。”他拍拍布瑞德的脑袋说。“一把年纪了,别给我打得躺床上起不来。”

布瑞德虽然遮挡着脸缩起脑袋,嘴上却仍是骂道:“就你这种废物,我年轻的时候能打十个!”

沐恩哈弗眉毛一拧,正要给这个不识相的老家伙点颜色看看,却忽然听到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一边响起。

“我可以揍他们吗?”

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穿不合身长袍和披肩,个子刚过四尺的小丫头,正指着他们一群人。身边站了个提着外套顶着黑眼圈的同龄人,正东张西望,假装在看风景。

“我可以揍他们吗?”特温斯似乎以为马失礼没有听到,拉了拉他的衣角重复道。

马失礼捂着脸,感觉有点头痛。

他该怎么从特温斯的魔爪中把这群年轻人救出来啊?

第七章 混混警备队

沐恩和身边的伙伴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这个喵星族的小丫头说要揍我们!”

众人哄笑着把马失礼和特温斯围了起来。

马失礼不再假装看风景,转而提心吊胆地打量起特温斯来,生怕她一言不合抬手一巴掌就给这条街掀了。

沐恩走近二人,把脸往前一伸,挤眉弄眼道:“来来,朝这儿来,哥哥给你打一下。”

“求求你们别说了……”马失礼都快哭了。

“有你什么事?”沐恩斜睨了他一眼,眼中满是鄙夷。

马失礼摇头叹道:“年轻人啊,就是不懂得生命的可贵!”

他拦住抬手就真要来一下的特温斯,斟酌着用词,问:“你为什么想揍他们?”

混混们脸色有些不悦。

特温斯想了想,说:“他们长挺欠揍的。”

“……不是为了给面包房大叔出气?”

特温斯歪了歪脑袋:“为什么要给他出气?”

看来魔族并没有什么知恩图报的道德观。马失礼头都大了,这可怎么劝?总不能给这群小混混换一张脸吧?正想着,肩上忽然被人推了一把,对方故意按在绑着绷带的右肩上,马失礼不由眉头一皱。

还没稳住身形,身后又被人推了一把。他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沐恩看着他挪动迟缓的右腿,笑道:“哟,还是个瘸子。”说着他抓住他绑着绷带的右肩,拇指用力抠动,摸索着伤口的位置。嘴上还说着:“受伤了呀,要不要我扶你一把?”

在有心理准备的前提下,对马失礼而言这点痛楚还真不算什么。但他看着新绑上的干净绷带上逐渐渗出血迹,仍是不由“啧”了一声。

“怎么,不高兴啦?揍我啊,你们不是说要揍我吗?”

“是我说的。”特温斯补充道。

“对,是她说的,我没说过。”马失礼点头。

“所以我能揍他了吗?他好像在欺负你。”特温斯跃跃欲试。

“不,求你呆在那别动。”他赶紧说。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沐恩的手却没有停下,马失礼肩上的绷带已经染红了一片。他看着肩头,心想还好刚才清洗时把外套脱了,不然刚买就给弄脏了。

特温斯看来已经不准备要他的许可,抬起纤细的胳膊准备动手。他轻叹一声,心想事已至此,为了拯救这群楚楚可怜的小生命,只能由他来出手了。

他把手中的外套丢给特温斯,正要动手的特温斯整个人被罩了起来。

马失礼抬手握住沐恩的手腕,说:“小朋友,你爸妈没教过你不要弄脏别人的衣服吗?”

沐恩眯起眼,脸上已是笑意全无。他贴近马失礼的脸,低声道:“用你来教我?”

话刚说完便被马失礼左手一掌顶着下巴往上推,同时脚尖勾住沐恩的脚后跟轻轻一绊,沐恩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结实的身子变已经倒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马失礼回味着刚才那一下的手感,想想刚才沐恩那张挑衅的脸,多少可以明白特温斯想揍他的心情。

一切发生的太快,不止是沐恩,连周围人都没看清是什么情况。

沐恩坐起身子揉了揉屁股,一脸惊疑地看着他。

特温斯这才从他的外套中探出脑袋,见状有些不高兴。

“让我来嘛!”她一跺脚,娇嗔道。

他说:“听话,不然不让你跟着我了。”

特温斯嘟起嘴,不甘道:“好吧,那你多揍他几拳。”

马失礼闻言愣了愣,说:“刚才那一下就够了,他们应该已经知道打不过我了。”

“那我再补几拳。”特温斯再次跃跃欲试。

马失礼的脸皱的比听了这些话的混混们还苦,无奈道:“好吧,我揍就是了,你消停点。”

坐在地上的沐恩感到一阵奇耻大辱,大骂道:“一起上!弄死他!”

周围的混混们围了上来。一拥而上的混混们的仇恨被马失礼完全拉住,特温斯反倒被挤到了一旁。

“我的仁慈救了你们啊。”他无奈地摇着头,一边反身一个肘击,将身后的人击倒在地,轻轻一跃跳出包围圈。那些混混一看就没什么战术素养,被突围后也不知道分散开来重组包围圈,耿直地一齐冲向他。

马失礼见状,以左脚为支撑,右脚画半个圈拉开步子。受伤的右手一一拨开袭来的拳头,左手则不断出击。右手一拨,左手一拳,循环往复,拳拳打在冲上来的混混下巴上,干脆利落。吃过一拳的混混们顿时扑通一声昏倒在地。一顿连消带打之后,地上已经躺了一片,沐恩和剩下的几个混混面面相觑,再也不敢上前。

他收起架势,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摇了摇头——这点水平,连格里福堡学院拳法课的热身都够不上。虽然他并没有上过那课就是了。

“算你厉害,你给我等着!”沐恩兀自叫嚣着,和剩下几个站着的开始扶起倒下的同伴准备离开。

他下手并不重,混混们被一摇便迷迷糊糊清醒过来。

马失礼却仍站在那里,回味着刚才一拳拳砸在他们下巴上的手感。这是久违的以自己的力量打人的感觉。

他忽然想起在还是勇者的时候,冒险者们三天两头找他切磋。他也乐得趁机偷懒,几乎来者不拒。凭着女神的加护,几年来从没输过。有一次打完一群冒险者,其中一位向他抱怨道,虐菜有意思吗?

许久之后他才知道“虐菜”是欺负实力远不如自己的人的意思。

曾经的疑问,如今终于找到了答案。他回想着那位早已牺牲在东线的冒险者,轻声呢喃道:

“虐菜真是太有意思了。”

混混们三三两两起身,捂着下巴准备离开时,街道另一头传来一阵惊叫。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大批民众慌不择路地穿过集市朝这边跑过来,所到之处都是鸡飞蛋打,一片狼藉。

“怪物!有怪物!”

人们尖叫着朝这边跑来。

马失礼吹了声口哨,说:“泰格警备队的各位,轮到你们出场……”

他调侃的言语被堵在了喉中,因为他远远看到了人群身后那所谓的“怪物”——

那根本不是生物。

比成年人体型大了整整一圈,全身仅保持最低限度的肌腱,可以看到完全裸露在外的骸骨。硕大的躯体上肋骨如倒刺般向外翻折,由两根脊柱支撑,身上根本没有几块肉。上身人形,两条下肢从膝盖处往两侧外翻后,向四周扩展出四条小腿,一条蹬地发力后顺势旋转,前面的一条腿接着蹬地,宛如车轮般的扭曲结构。以及深陷的眼窝中那两点幽蓝的灵魂之火。

这些骨头生物甚至还没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少数见过它们的冒险者称之为亡灵。对大多数人而言,都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的怪物。这种一腿分四足的亡灵,被冒险者们称为风车骷髅。

为什么亡灵会出现在这里?马失礼一时有些愣神。

风车骷髅行动远比普通人迅捷,很快便追上跑在最后的居民,抬起尖锐的利爪……

“住手!”沐恩哈弗泰格喊道。

遗憾的是人类的语言并没有影响现实的魔力。跑在最后的男性居民推了身前的女人一把,眼睁睁看着利爪穿过自己的侧腹,随后整个人如一支枯木被甩到路边。

“泰格警备队!”沐恩满眼血丝,声音颤抖着,从腰际抽出一支粗糙的匕首。“跟,跟我上!”

其余人尽管双腿都在打颤,仍是跟着从身上各处抽出了匕首,战战巍巍地跟在头领身后。

马失礼颇为惊讶,他们刚才被痛揍时倒是没有动刀子的念头。不过就他们现在这样,冲上去也只是用命给街上乱窜的居民争取时间罢了。

面对令人胆寒的怪物时该怎么办?他在东线见过不下百次。如果是位列勇气席的贾斯特在场,效果肯定会更好。

他心里这么想着,深深吸了口气,学着那个和自己不太对路的勇气席,高声喝道:

“鼓起勇气——!”

震耳欲聋的高呼甚至让慌不择路的居民们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捂着耳朵继续逃命。而这一吼,也成功吸引到了风车骷髅的注意力。

马失礼喊完便脚步踉跄着迎着人流冲了上去。

这一手勇气呐喊他远不如勇气席贾斯特擅长,但似乎也足以镇住这群小混混们内心的恐惧。他们听到他的呐喊,看到他冲向前去的身影,感觉心底也涌出了那么些许的勇气。

他们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干掉它——!”沐恩带头喊道。“干掉那个扭曲的怪物!”

结果跑在众人前面的马失礼一个转向,朝侧边跑去。

“靠!他居然溜了!”众混混正要开骂,只见他冲进已经空无一人的铁匠铺,双手抄起一把三尺长剑。

马失礼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骂道:“真拿匕首上?你们傻呀?”

众人看了看风车骷髅那短剑般锐利的双爪,赶紧跟着冲进铁匠铺,不管三七二十一随手便拿,也不管拿到手里的究竟是铁剑还是钢叉。

风车骷髅早已注意到这边,没有再管平民而是直冲铁匠铺而来。马失礼左脚踩着铁匠铺的木围栏一跃而出。在空中还偷空瞄了一眼风车骷髅身后趴在街边挣扎的那个平民,看上去伤得很重,但如果能用治疗术及时缓和伤口,还是有机会活下来的。

然而这一眼让他失了先机。他失去了先手攻击的机会,被迫在空中接了风车骷髅带着冲力的一爪。剑爪刚一接触马失礼便感觉不妙,下一瞬间他连人带剑被掀翻出去,飞了近十米才落地。他在空中略一调整姿势,落地时右脚伤口迸裂,跌倒在地翻了两个跟头才止住去势。

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心里叫苦不迭。他唯一一次和亡灵交手还是勇者时期,有女神的加护傍身,根本不觉得有什么难对付的。这时候接上一爪,才知道原来亡灵生物的力量如此霸道。

那么问题又来了,亡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八章 亡灵

大约在一年半以前,在伊斯特国中东的诺伊尔盆地大胜恶鬼之后,东线联军得到了一些喘息的机会,趁机在罗伊特峡谷重建堡垒城爱恩谢尔德,准备以此作为继续向东征战的跳板。

在那时,马失礼曾带领五席以及一批顶尖的冒险者,合计约二十人的小分队向东南方挺进,穿过恶鬼控制下的福里斯特树海腹地,绕过东初始山脉往南探索。

按大贤者伊斯卡尔的说法,恶鬼完全具备跨越初始山脉发动突袭的能力,却从未有过从南方翻越东初始山,以此绕过东部联合防线的记录。她推测初始山对面的土地由其他种族控制,按恶鬼的习性,应该也有和他们展开战争。马失礼带队的目的便是去确认那里的形势,最好的情况下,如果可以为五大国争取到强有力的盟友,从初始山脉南北两侧协同进攻的话,彻底根绝恶鬼的威胁也并非不可能。

那也是第一次试着向初始山脉彼端进行探索。以往试图翻越初始山脉的人,都没能活着回来。

然而那一次,马失礼小队没能找到盟友。他们穿过福里斯特树海继续向南,找到的只有一片荒芜的大地,以及成群结队徘徊其上的亡灵骷髅。

在山的彼端并没有盟友,有的只是更多的敌人。

亡灵对生者的气息十分敏感,勇者小队在树海的尽头遭到了几乎无止尽的袭击,各式各样的骷髅生物琳琅满目,甚至还有挥舞着残破翼膜的巨大骨龙。在进一步出现伤亡之前,他们便不得不选择撤离。

当马失礼把情况转述给伊斯卡尔时,大贤者只是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他问她怎么了,当时她说:只是放下了期待而已。

她望着深邃的夜空,轻声呢喃着。

没有可以指望的盟友,一切还是只能靠我们和类人种自己,即便最终战胜恶鬼拿下了广阔的蔷薇平原,南方也仍有数不清的骨头架子在等着我们……

伊斯卡尔当时轻轻叹息着,没有再说下去。

最终亡灵的事他们并没有向五大国上报。从那些冒险者口中流传出去的只言片语,也只被当做是真假难辨的传说。

然而现在亡灵出现在这里,这片几百年来都不曾有战火烧到的索斯国的土地。

马失礼深呼吸着,试着调动自己的情绪。愤怒,愤怒……他的双眼变得通红,呼吸愈发急促,几乎按奈不住想要撕碎这只风车骷髅的冲动。

他的喉中传出阵阵低吼。到最后,他一跺脚,发出饱含杀意的咆哮。

战士一脉流传甚广的愤怒战法,靠调动情绪激发身体潜力,暂时性提高力量以及对疼痛的耐受性。这是一把双刃剑,但却是马失礼此时最好的选择。

右腿的痛感顿时消失了。比起轻风术的轻盈身体,此刻他更需要忘记疼痛来让身体全力施展开,尽管这会让伤口更加严重。

混混们——不,自称泰格警备队的年轻人们已经和风车骷髅交上了手。看他们粗糙的架势显然没系统学习过剑术,但应该多少有自己练习过。他们试着将风车骷髅围在中间,但风车骷髅一个起步提速,架住两柄长剑的同时便撞翻了两人,轻松从包围圈冲了出来。

马失礼快步冲上去,一剑格开骷髅挥向一人腰际的利爪。即便他用偏斜技巧微微偏转剑锋将力道卸向一边,那一爪仍震得他手臂发麻。

他一把将身边的人往后一拉,自己也随之后撤,同时呵斥道:“挥剑幅度小点蠢货,别露出这种低级破绽!”

被呵斥的年轻人吃吃点了点头,还没缓过劲来。

“都给我散开,这家伙转身很慢!面前的人吸引,身后的人进攻!”

说完马失礼便冲了上去。愤怒降低了他的思考能力,但他仍知道必须有人在正面拖住那家伙不让它冲起来。

让人感到恐惧的骨头架子两排牙齿“咯咯”作响,眼眶中的蓝色火焰跳动着,挥舞着利爪便向马失礼袭来。马失礼侧身躲开一爪,用剑格挡另一爪的同时,抬脚对着风车骷髅那旋转着的,即将落地的那条小腿一蹬。风车骷髅身子一歪,势头顿时一滞。散布在它周围的年轻人们趁机出剑,只听几声脆响,他们砍下了几根肋骨和三只脚掌骨。为首的沐恩哈弗更是在背后一挑剑尖,削下了一只枯槁的手臂。

“把骨头砍碎!”

马失礼指令一出,众人皆是一愣。即便是反应最快的沐恩,提剑往地上刺去时也已经来不及。散落在地上的骨头自己动了起来,贴着地面滑到风车骷髅身边,飞回到各自的位置,再度连接起来。

风车骷髅身板一挺,腐朽的声带低吼起来。一阵寂灭的风迎面吹来,骷髅身前的人们一瞬间都感到一股悲凉的绝望感。风车骷髅身子一转,大范围挥动起双臂。除了马失礼之外,只有沐恩勉强躲过了这一扫,其余人尽数如风中残叶般被扫飞出去,身上各自留下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风车骷髅逼退马失礼,当即起步开始奔跑。剩余能动的人已经无法再次形成合围,这次让它跑起来就再也拦不住了。

马失礼一咬牙,举剑迎着风车骷髅冲了上去。虽然感觉不到疼痛,但右脚的发力已经明显不稳,留给他的机会不多了。

风车骷髅借着冲劲再次挥爪,利爪撕裂了空气,猎猎作响。马失礼脚下发力一跃,身子在空中端平,堪堪从两爪之间掠过。他在空中转动身子,贴着骷髅肋下划过,剑刃带出一道漂亮的轨迹,完美地从大腿骨根部的连接处抹过。

风车骷髅一时失去了平衡。从身后紧追而来的沐恩高高跃起,一剑将它的脑袋砍飞出去。

所有人都在那一刻松了一口气。

马失礼从地上爬起来,见状简直想打人。

“不长记性!”他大骂着,同时一个箭步,一个顺劈砍在正飞回来的骷髅头上。剑刃嵌入头骨之中,将那颗光滑锃亮的颅骨卡在了剑身上!

他快步跑到路边,将剑使劲往砖墙上劈去。头骨撞在外墙上,石屑纷纷下落。头骨碎裂的咯吱声听得在场所有人都牙齿发酸。

风车骷髅留在原地的身躯挣扎着,胸腔里发出阵阵刺耳的悲鸣,吼得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砍到第四下时,那头骨终于承受不住,“嘎啦”的一声碎成了好几瓣,眼眶中的蓝色火焰缓缓熄灭,却看不出有丝毫的不甘或是别的什么情感。

马失礼看着满地的碎骨,不住地喘着气。胸中的愤怒也逐渐压制下来,他感到右腿阵阵剧痛正如潮水般袭来。

冷汗止不住地从额头冒出。他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到路中间的骨头堆前,俯身在其中翻了几下,只找到一块浅灰色的晶体。如果亡灵有心脏的话,大概就是这个。当时的冒险者们称之为灵魂结晶。在与亡灵有限的接触中,他们只发现这玩意能一次性补充大量魔力,却没有机会深入研究其构造和性质。

环视街道,泰格警备队有一半左右不同程度负伤,有些伤口挺深,但没有什么致命危险。在场唯一需要急救的可能只有那位最开始被袭击的平民了。

马失礼撑着左脚跳到那个男人身前,男人棕色的上衣已经被鲜血染红大半。轻轻撑开他侧腹的伤口观察时,男人微微呻吟了一声。内脏受到了一些损伤,好在肠子没破。马失礼想着捏碎了手中的灰色晶体,精纯的魔力涌入体内。

他抬起手对着伤口,明亮的光芒开始在掌心闪动。治疗术可以说是他使用最频繁的法术,已经无需借用咒语来协助调动体内魔力流动了。

躺在地上的男人脸色惨白,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沾湿黏在眼前。他艰难地睁开眼睛,眼中闪动着泪光,直直盯着马失礼。马失礼被他看得浑身难受,便把男人的脸推向另一侧。随后,他另一只手开始对自己的右腿施放治疗术。

什么东西咯咯作响,而且不止一处。

听到这声音的所有人寒毛都竖了起来,因为这个声音他们刚刚才听过。那是骨头摩擦的声音。

马失礼抬起眼睛,看到出现在街口的那几具骷髅——与风车不同,它们是标准的人形,手中还拿着缺口的刀剑。

看到他们直朝这边而来,马失礼真想给自己一耳光。他忘了亡灵的魔力会吸引同类。风车骷髅行动迅捷,显然是侦察兵,后面必然还有作战小队。刚才他不该捏碎那枚结晶的。让特温斯来施法,或者问她借点魔力都行。

他正准备起身,只见几个身影挡在他面前。

“别停下,继续。”沐恩背对着他说。

马失礼看到沐恩被汗水濡湿的后背,以及已经连剑都握不稳的双手。他正想说些什么,只见一个人影如箭一般从他身旁一闪而过——特温斯。

在一旁围观了半天的特温斯以超出所有人反应的速度,瞬间已经到了走在最前的骷髅士兵身侧。只见她轻轻一跃,右手盖在比她高一头的骷髅天灵盖上,往下轻轻一压——

这一压就一路压到了地面,畅通无阻。骷髅全身的骨头仿佛被千斤钝器砸下一般,哗啦啦碎了个通透,连砖石路面都被砸出一地裂纹。产生的冲击甚至弄乱了马失礼本就杂乱的发型。

这只是一个开始。骷髅士兵们纷纷转向特温斯……但他们也只来得及转个向了,因为随后他们就和他们倒霉的同僚一样,一个接一个被一掌从头按到脚,毫无还手之力。末了,特温斯轻轻握着手掌,眼神迷离地望着远方,喃喃道:“虐菜真是太有意思了。”

马失礼见状,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好蠢!自己刚才在旁人眼里看来居然是这样的吗!

泰格警备队的诸位一个个张着嘴一开一合,说不出话来。

沐恩回过头愣愣看着他,而他则赏了他一个白眼,说:“看到了吧,你们差点就那样了。”

沐恩咽了口唾沫,不敢想象。

马失礼却也是不住地摇头——早知如此,他们这群人累死累活地硬抗那只风车骷髅,到底图个啥?

第九章 真相居然是……?

还能动的人到街边已经没人值守的服饰店拿了些碎布料出来给伤员进行简单的包扎。

马失礼在体内的魔力流失殆尽之前不计消耗地施放治疗术,总算是保住了那个平民的性命。他本就是留不住魔力的体质,骷髅的结晶补充的魔力纯粹而丰厚,在他的全力施展下,除了救回那个平民,自己腿上和肩上的伤口也已经结痂。灵魂结晶补充的魔力几乎足够施放一个对城级的阵法法术,而他却拿来施放治疗术,这份奢侈要是传出去,不知道多少法师要骂娘。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一场大战下来,身体反倒轻盈了许多。

随后马失礼带着特温斯开始打扫战场。骷髅士兵们在街上留下了一排整齐的骨头渣子。他将它们翻了个遍,找到两枚银戒指和一颗蓝宝石。明明只是一群骨头架子,不多带点防具也就算了,还搞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他忍不住想到,这些看上去木讷冷血的骨头架子,是不是也有自己的想法?

无论如何,这些至少能卖点钱。骷髅们的灵魂结晶似乎都被特温斯一齐击碎了,空气中弥漫着几乎要凝出水来的浓厚魔力。如果附近还有其他亡灵,肯定会被吸引过来。至少可以确定周围已经安全了。但令马失礼有些在意的是,他感觉到空气中的魔力浓度正在以一个极其夸张的速度下降。

“呃。”身旁的特温斯忽然打了个嗝。

“……你在干嘛?”

特温斯吸了吸鼻子,说:“吸收魔力。”

“哦。”马失礼挠了挠头,没想到魔族还有这种技能。“吸干净点。”

“好——”

随后他又找到了一副沾满灰尘的金属护腕,擦拭了一下后发现是精钢打造的,不由眼前一亮——这又能卖不少钱。由于没地方放,他便把这对护腕给自己绑上。

就在护腕绑上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轻盈了几分。原地跳了跳,提起插在地上的剑挥了一下,剑刃在空中呼呼作响。

奇怪,这是怎么回事?

马失礼有些摸不着头脑,勇者时期各国的精锐装备都是优先提供给他的,什么魔法护具传奇武器没摸过?怎么戴上这副最多也就值十来个银币的精钢护腕,却感觉力气变大了?

这么说起来,冒险者们确实每次换上新装备实力都会有显著的变化。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想了一会,没弄明白什么。如果伊斯卡尔在这里的话,也许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吧。他不由朝东方望去。

也不知东线的形式怎么样了。

现如今他只是一个对付一只风车骷髅都困难的普通人,不说和五席还有伊斯卡尔比,就连那些资深士兵和冒险者都未必打得过。对东线而言,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卒。可大家一块奋战了三年,他又如何能不担忧那边的情况?

空气中的魔力逐渐趋于平稳时,马失礼召集了泰格警备队剩余的人。

“你们镇上的卫兵呢?”马失礼问。

沐恩摇头道:“罗卡镇没有卫兵。”

他微微一愣,接着问:“那民兵队和警备队呢?”

另一个年轻人拇指指着自己说:“我们就是警备队啊。”

“我是说正规的……”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摇了摇头。

“没有。”

“这里从来没出过什么事,十年前领主大人把他们都遣散了。”

“现在只剩我们自发维持秩序了。”

马失礼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们这群小混混那真的叫维持秩序吗?不过面对怪物时没有逃跑,总算不是一无是处。

于是马失礼向他们要了一张地图,开始做出布置。所幸他们并不只是名字叫警备队,旧时民兵队用的地图也在他们手里。

见识过他实力的家伙们,听着这个头发散乱眼圈浓重的年轻人有条有理地下达指令,没有人提出异议。

首先从镇上的驿站把仅有的十几匹马借来,派人往最近城邦的领主府和周围的乡镇发出罗卡镇受到骷髅怪物袭击的消息。由于马匹有限,附近的村庄派人步行前往。

“去城里报信的那个人记住,去完领主府一定要去一次冒险者公会,把消息带给他们。因为领主可能会无视我们的警告,但冒险者们绝对不会。”

“为什么?”沐恩问。

马失礼微微一笑:“因为怪物对贪婪的冒险者们而言意味着金币和装备。”

罗卡镇已经是索斯国最南端的镇子,再往南就进入初始山脉地界,只有两个小村庄。

他指着地图上那两个村庄周边的区域说:“余下的马匹往这两个村庄的方向散开撒出去,呈网状往初始山脉方向侦查,见到怪物就跑,尽量摸清渗透到人类领地的骨头架子数量和分布。留在镇上的人,督促居民收拾东西,等候这批侦查人员传回来的消息。”

他指向村庄和罗卡镇中间的一片森林说:“最坏的情况下这两个村庄可能已经被毁了,如果在这里就发现更多亡灵的话,你们可能不得不放弃罗卡镇。”

警备队的人听了,脸色都很是不好看。

这时沐恩提出了他的疑问:“怪物可能有多少?”

马失礼摇摇头:“很难说,但我想绝不是你们能应付的数量。”

警备队的人很快行动起来。

他问沐恩要了一匹马,沐恩问他的打算,他说:“我往初始山方向去看看,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沐恩犹豫了一下,随后开口道:“你为什么愿意帮助我们?”

马失礼闻言眨了眨眼,随后一拍脑袋。

“对哦,我帮你们干什么?”他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勇者了,不必为了保护别人而拼上性命。“那只风车骷髅我帮你们打了,该怎么做也告诉你们了,要不我就先走了吧?”

众人都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他。忽然有人扯了扯马失礼的衣角,回头一看特温斯正抖动着毛茸茸的小耳朵看着马失礼。

“想揍骨头架子。”她说。

“这样啊,那你去吧,我先往北去了。”他点头道。

特温斯小眉毛一皱,对于他的分兵之计很是不满。她抬起拳头准备重演昨晚的伎俩,马失礼小腹一软吓得后退一步,赶忙说:“行行行我跟你去行了吧!”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魔族小姑娘哪是跟着自己,分明是牵着自己啊!他看着沐恩警备队的众人更加微妙的眼神,叹了口气,说:“既然如此,我们一路向南直朝初始山脉去看看情况吧。路上这个极南村就由我们去好了。”

他们和负责侦查的队员一起从镇子南口出来,马失礼一马当先走在前头,还不忘回头嘱咐道:“看到亡灵记得第一时间跑啊,有马的情况下遇到那种风车骷髅也是能逃掉的。”

临走时,沐恩叫住了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马失礼正想着怎么开口,站在马右侧的特温斯就先开口道:“他叫马失……”

他吓得赶紧俯身捏住小丫头的脸颊。特温斯脸颊被挤压着嘟着嘴,眨了眨眼,没能说出最后那个字眼。他松了口气——他可不想被女神教锁定逃离的轨迹。他看着身后众人狐疑的脸,想了想,开口道:“我叫马少。”

马少,真是个怀念的称呼。他不禁又轻声念了一遍。从今天起,他又是那个来自小渔村的马少了。

随后,他向众人点了点头,一夹马腹,沿着小道疾驰起来。特温斯似乎对马匹有些反感,只能跟在一旁蹦蹦跳跳,倒也完全没有落下。

两边的景物飞速倒退,马失礼俯身贴近马背,留意着两边树林里的动静。特温斯跑在他前面,一会到左边一会儿到右边,白色的披肩在她的身后被扯得笔挺。

他开始思考。

一周前他在初始山败给了魔族之王卡特克拉玛,然后特温斯说有人叫她来找他。如今几百年来未曾翻越初始山脉的亡灵出现在索斯国领土。这件事跟这个魔族小姑娘是否有什么关联?

他对于特温斯依然有很多疑虑。但他却不得不装作完全接受了这个强行跟着自己的谜之少女——没办法,毕竟现在他打不过她。

然而亡灵为什么会突然翻过初始山来到这里?他不认为过去的千百年中它们没有做过尝试。难道它们终于找到一条能安全翻越初始山的路线?

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初始山的轮廓。马失礼眯眼一瞧,怎么感觉和两座侧峰比起来,初始山的主峰变矮了?

随后他想起一件事。

半个月前他长途跋涉,在初始山脉上堵到了正要进山的魔族之王。两人大打出手,那一战打得惊天动地。那魔族之王卡特克拉玛魔力深不可测,随便一抬手就能用魔力掰下半座山头来砸他。

山势险峻魔物众多,绵延数千里,几乎横跨了整座德林姆大陆的初始山脉,在那一战中几乎被打塌了一半。

难道就是在那一战中,两人竟然打出了一条联通山脉南北两侧的缺口?

马失礼把脸埋进马背上的鬃毛,双手抱住脑袋。他越想越觉得当时在光之女神峰以东砸断的那段山脊很是符合条件。而且最让他头痛的是,那个缺口好像还是他砸出来的。而且以那个缺口的规模,别说是几支骷髅小队,就是一支亡灵大军都能在几天内穿越。

如果索斯之后遭到亡灵的入侵,岂不是全是他的错?

马失礼不住地抓着头皮,汗如雨下。

忽然,一直跑在前面的特温斯忽然轻轻“嗯?”了一声。

他抬起头,顺着特温斯的视线,看到远处往天空中升起的滚滚浓烟。有什么东西往天空中一下下蹿动着。

那是幽蓝色的火焰。

马失礼的心往下一沉。

第十章 私人恩怨

马失礼不禁喝了一声,一夹马腹,催促胯下有些纤瘦的黑马加速向前。

最坏的情况果然发生了,现在只能祈祷他们来得不算太晚。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只要特温斯愿意出手,救下村里的人应该不成问题。

从树林里出来,两侧变成一片宽阔的田野,视野顿时明朗起来。此时地里没有作物,只有翻过的土壤和些许杂草。远处的稻草垛正在幽蓝色的火焰中塌散开来,星星点点落到地上。

村子规模不大,十余栋屋舍零星散落在农田之中。马失礼睁大眼睛,试图从零散的屋舍间找到人影。然而映入眼帘的只有一群骨头架子。拿着刀剑的人形骨架在乡间小道上游荡。数量不算多,但也有出现在罗卡镇的骷髅小队的两倍。

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吗?

忽然,他的视线一角瞥到远处两个骷髅士兵正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刺着地上的什么。他赶紧策马穿过田野直奔过去,抬手握住背后那柄从罗卡镇带出来的长剑。

他看到了长矛下那个有着长发的人影。那人挤出身上最后一丝气力,将什么东西推了出去。

那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的孩子。

“左边的交给你了!”马失礼喊着,也不等特温斯回应,便俯身一个冲刺前挑,借着马匹的冲力一剑贯穿了右侧骷髅士兵的头骨。他一拍马鞍,一个空翻从马上下来,将挑在剑尖的头颅插在地上,剑锋一转,骷髅士兵的颅骨顿时四分五裂。

他的力量确实提升了,但他没有时间感慨这些,赶紧返身去察看那个伏在地上的女人。

那是一个衣着朴素的农妇,身下的土地已是鲜红一片。后背至少有六处贯穿身躯的伤口,要说没伤到脏器连马失礼自己都不信。用治疗术也已经无济于事。她无力地躺在那里,目光看到有人影靠近,眼睛抬了抬,眸子中闪动着微光,视线随后落向孩子离开的地方。

随后她的呼吸急促起来,轻咳两声,便再不动弹了。

另一边特温斯依然轻描淡写的一掌从头按到脚秒杀了骷髅士兵,连带着灵魂结晶一起压了个粉碎。纯粹的魔力顿时逸散开来,马失礼一瞬间感觉自己被好几双阴冷的视线盯住了。

但他没有时间一一去确认,他俯身从自己干掉的那具完整的骨架胸腔中抽出灵魂结晶,朝着刚才那个孩子逃跑的方向直追过去。跨过一条水渠,绕过一栋茅屋,那个小男孩就在屋后,面前还站着一具举着刀的骷髅士兵。

他一惊,来不及多想,抬起手对着骷髅,捏碎手中了的灵魂结晶。他喊道:“shiakaraca(法力冲击)!”

茅屋的墙面很新,似乎最近才粉刷过。从砖缝中钻出来的草儿猛地贴到了墙面上。

一阵魔力引爆的冲击从孩子的头顶掠过,“砰”的一声正面撞飞了他身前的骷髅。骨头架子连带着远处的一栋砖房一起被撞了个粉碎,在空中零零散散坠向远方。冲击波卷起一阵狂风向四周席卷而去,震下了屋顶的几片黑瓦。

身后咔咔作响,马失礼头也不回,反手一握,捏碎了身后那只可怜骷髅的脑袋。他掌中的魔力光辉消散了。情势紧急之下,大量魔力来不及吸收便逸散出去,只这么两下,他便已将吸收的魔力用完。

另一具骷髅从右手边冲过来,马失礼俯身一揽将孩子抱起来,旋身用长剑护手架住骷髅递过来的一刺。他手腕一转,剑锋往骷髅右肩削去。骷髅士兵只是微微后仰,躲开剑锋后立马还一个挑击。

骨头架子本身就轻盈,速度在常人之上,马失礼又抱着一个孩子,此消彼长之下也不敢托大,与骷髅士兵交换两剑便抽身贴着墙后撤。百忙之中,还抽空把刚才捏碎头颅的那具骷髅残骸中的灵魂结晶捡了起来。

又有三具骷髅从不同方向疾驰而来,一前一左一右向他发起夹击。马失礼抬剑在空中拧一个顺时针,用长剑的双刃各架开一剑,但左边持刀骷髅的砍击实在顾不过来,只得抬起抱着孩子的左臂,找准一个角度,用绑在小臂上的精钢护腕挡住了这一刀。厚重的刀锋撞在护腕上,擦出点点火花,险些砍到孩子的后背。他手臂一振将其推开,看着精钢护腕上被砍出的那道划痕,心里简直在滴血——这一刀至少砍掉十个银币啊!

特温斯终于吸完了她干掉的那只骷髅逸散出来的魔力,来到他们身边,抬手就将持刀骷髅的上半身打成碎末。这下她学聪明了,那只骷髅的灵魂结晶居然被她凌空抓到了手里。马失礼抓住机会,右臂一振,咬牙使出战士们常用的力量爆发技巧,强行顶着骷髅的招架将剑身劈进了它的脊柱,随后放开长剑,手掌如锥子般闪电刺入骷髅胸腔,抽出灵魂结晶后,一个后跳躲开最后那只骷髅的劈砍。

他看到其他骷髅正呈包围之势逐渐靠近他们。

“把结晶给我!”他喊道。

特温斯正将劈砍马失礼的骷髅撕成两半并抽出灵魂结晶,听了这话也不犹豫,反身将手中的两块结晶递给他。他将她往身后一拉,喊道:“抱紧我!”随后手指轻触胸前的项链。

在特温斯从身后勒住他脖子的瞬间,他从嗓子里挤出一声:“eas!(轻风)”

光芒一闪,三人的身子顿时一轻。

马失礼用手指弹出一块儿结晶,随后捏碎另一颗。汹涌的魔力在体内还没打一个转,便被他一股脑全部释放出去。

“shiakaraca!(法力冲击)”

他将魔力汇集在指尖全力释放出去,冲击力击碎了半空中的灵魂结晶,也将轻风术加身的三人朝上推了出去。他们从身后的骷髅头顶划过,骷髅们被灵魂结晶碎裂所释放出的魔力所吸引,竟没有一具试图追过来。

全力施放的法力冲击让三人一口气飞过田野落到树林入口处。落地时马失礼将孩子护在怀里,三人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来。

马失礼将孩子扶起来,感觉右臂一阵酸软。力量爆发本就副作用巨大,对他还未彻底伤愈的右肩来说,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住。

特温斯站在一旁背对着他,低着头望着脚尖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受伤了?”他见状问道。

特温斯头顶伪装出来的耳朵抖了抖,轻轻摇了摇头。她转过身,看了他一眼,但立即转开了视线。

“怎么不打呀!”她撇着嘴说。“我讨厌那些骨头!”

马失礼无奈道:“不要沉浸在自己的个人情绪里,我们是来救人的……”话说到一半,他忽然一拍脑袋。他这是在对一个魔族说啥呢?对一个视心情找人单挑,然后把别人身上最重要的东西变成食物的种族,谈什么顾全大局?

忽然,他发现从救下这个孩子到现在,这个孩子还没出过声。面对骷髅士兵也好在天上飞也好,从头到尾都是呆呆地一声不吭。

马失礼慢慢蹲下,轻轻握住呆立在原地的孩子那稚嫩的肩膀,将他转过身来。孩子的脸上满是泪痕与尘土,傻傻地望着他。孩子的衣服本就陈旧,现在还破了几个洞。马失礼看到那几处褪色的补丁,缝补得很是用心。

忽然孩子开口问:“哥哥……你就是妈妈说的勇者吗?”

孩子尚小,声音奶声奶气,仍有些口齿不清。

“勇者大人,来救我们了吗?”

“……”马失礼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勇者大人……快救救妈妈……”

他眼神一暗,在心底叹了口气。他已经不是勇者了,即便是,也无法让死者复生。

“救救妈妈……救救爸爸……”孩子兀自带着哭腔喃喃自语着。

“有看到其他幸存者吗?”马失礼抬头问道。

特温斯摇了摇头,说:“除了我们没有其他活人的气息了。”

他略一犹豫,接着问:“你确定?”

特温斯歪了歪脑袋,没有回话。

“先把这孩子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我再回去看看。”他说着,准备把孩子抱起来。孩子却直直望着他背后,噙满泪水的眼睛忽然有了些许神采。

“妈妈……爸爸?”

幸存者?

马失礼回头一看,就在他们身后那条乡间小道上,刚才躺在地上的那个农妇正拖着步子朝他们走来。除了她,后面还有其他村民打扮的人。不是骨头架子,而是穿着衣服,有血有肉的人,身上多少都有血迹。他们有的弯腰驼背,有的抬头望天,走起路来肩膀一高一低,摇头晃脑,步履蹒跚地朝这里前进着。

马失礼的心脏骤然收紧——他们的眼中没有半点生机。

一排骷髅士兵压着步子整齐地走在那些人的身后,像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更后面,有一具身披长袍的骷髅正微微抬着手。微妙的光芒在苍白的指骨间流淌。凹陷的眼眶中两团清冷的灵魂之火正死死盯着他。

那家伙看上去就比普通的骷髅士兵要高级一些,马失礼也不是没和这种像是法师似的亡灵骷髅交过手。但当时在他的庇护下,队伍里没有出现过死者,没想到它们居然会使用这样恶毒的法术。

该死的骨头,竟敢亵渎死者……他不由咬紧了牙。

死去的母亲一如过往的每一个傍晚一般,向她年幼的孩子伸出手。但她的眼中却再也没有半分慈爱。那张扭曲的脸庞终将化为枯骨。但至少在那之前,它仍拥有表情——那张脸上只有贪婪。

“妈妈……”

特温斯看到马失礼铁青着脸,沉默着拉住那个不由自主向那些人走去的孩子。他抬起头,腮帮紧咬,死死瞪着最后面那具正在施法的骷髅。

“当着孩子的面,你都做了些什么……”马失礼沉声道。

“要放开手脚虐菜了吗?”特温斯问。

“也许吧。”

“我都等不及啦。”特温斯跃跃欲试。

“不,你别出手。”马失礼将孩子推到她身前。“现在是私人恩怨了。”

说着,他捏碎了手中最后的灵魂结晶。

第十一章 永动

“保护好孩子。”马失礼叮嘱道,随后向前一步拦在他们身前。

身穿长袍的骷髅法师手轻轻一挥,骷髅士兵们快速朝两旁散开,准备从两侧绕进树林切断他们的后路。

“怕我们跑啊?”马失礼说着,嘴唇翕动着给自己的身体施加各种强化型的法术,从左腿到右腿,双臂以及躯干。从基础的力量强化速度强化,到更深奥一些的反应力提升、感知提升、疼痛弱化等,能想到的全给他上了一遍。他的身上泛起了微弱的光芒。

最后,他轻轻蹦了蹦身子,感受着自己在多重法术作用下,身体宛如回到了勇者时期那熟悉知觉。

他望着那个骷髅法师,轻声道:“我还怕你跑呢。”

话音未落,他的人影顿时消失在原地,只扬起了一地的落叶表明他往侧边的林中去了。刚刚进入森林的第一具骷髅士兵在下一个瞬间以一堆碎骨的形态倒飞出来。

马失礼抛着刚入手的灵魂结晶从树后缓缓出来。

骷髅法师见状手一挥,正朝树林里散去的骷髅士兵们全都朝他围了过来。

他在先前那一击上用尽了结晶的魔力来提升速度,为的就是引起它的重视,将其他骨头架子从特温斯她们那引开。此刻他捏碎刚刚入手的灵魂结晶,将魔力尽数吸入体内,感受着魔力在体内的高速流转。

他闭上眼,心中却如一片明镜。以包围之势冲来的每一具骷髅身上的每一条骨头,每一处干枯的裂纹都清晰可见。

他将魔力引导到四肢,后退半步放低重心,抬起手拉开架势。一瞬间,以他为中心向四周扬起了一阵尘土。一阵风向周围扩散开来,范围不大,但向他冲去的骷髅却都被震退了一步。

骷髅法师眼中的蓝色火焰跳动了一下,两排牙齿“咯咯”相撞。

马失礼睁开眼,瞳孔中映射出淡淡的法力光辉。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猛地向前。眼中的一切景物刹那间被拉成一条线,就在那些线条的尽头,马失礼猛然出手,一记冲拳。

魔力宛如洪水决堤般倾泻而出,地面都剧烈震动起来。两具骷髅顿时被冲击所吞噬,散乱着倒飞出去,崩碎的胸腔中,晦暗的灵魂结晶隐隐跳动着。只要它们还在,未被打至粉碎的骨头便会自动愈合。他冲拳的右手猛然五指张开,轻念着什么的同时,手指轻转,往回一抽。两具骷髅颤动着牙齿挣扎着,但它们此时已经没有四肢了。

马失礼隔空将两具骷髅体内的灵魂结晶硬生生抽了出来。骷髅眼中的火焰顿时熄灭,在拳风中支离破碎,散成一堆碎骨。

他收起架势,将缓缓飘回的灵魂结晶收入手中,望着眼前被他那一拳撕开一道长长裂口的田地,轻轻摇了摇头——

比起勇者时期终究还是差了太多。即便完全不计较魔力消耗,也只能做到这个这个地步。别说是那些实力强横得像怪物一样的家伙,这点水平甚至连特温斯都及不上。

他甩了甩因冲击而有些麻木的左臂,同时捏碎下一枚灵魂结晶。

剩下的十来具骷髅士兵从各个方向冲向他。

马失礼身形一闪,从两把长剑中间穿过,抬起双臂正要出手,左侧却有一点寒光直朝他腰际刺来。无奈之下只好抽手拨开刺来的长矛,右手一掌递出,魔力的洪流从掌心奔涌而出,一声巨响,将可怜的骨头架子打成碎片,散向四面八方。他没有留手,连它胸中的灵魂结晶都一并震成齑粉。

随后他一个前滚躲过身后连番追来的劈砍,捏碎手中仅剩的灵魂结晶,正准备反手一口气把这群骨头架子带走,眼角余光忽然瞥到一道蓝光朝自己飞来。他赶紧后退一步,同时侧身闪开身后刺来的长剑。

“哒”的一声轻响。

马失礼对着地面一个响指,地面便闪动着红光炸裂开来,将他面前正要攻击他的三具骷髅炸到了空中。他用的正是嘉儿那时救他用的火焰冲击。与嘉儿那不打算伤人的火焰冲击不同,三具骷髅还没飞到极限便已化为灰烬。他抽身而退,同时抬手对着远处的骷髅法师。

“shiakaraca!(法力冲击)”

被压缩的魔力从指间炸开来,闪电般炸向亡灵巫师。而亡灵巫师只是轻轻抬起手,冲击波便在它的面前一分为二,擦着它的长袍掠过身侧。在它的身后的土地上,留下两道逐渐扩散开去的深痕。

马失礼不禁咋舌,但也不多作停留,凌空接住刚才被炸到空中的骷髅落下的短剑,抬剑一挥,撞开另一只骷髅刺来的长矛,一记崩拳将体内所剩不多的魔力全数打了出去。骷髅的两排肋骨尽数碎成了渣子。马失礼眼尖,在飞舞的碎片中瞄到了灵魂结晶,赶紧拨开身前失去生机的骨架,一跃而起,探手去拿。

每一具亡灵骷髅都能成为魔力的来源,这让他完全不必在意魔力的消耗。如果对手是这样的零散亡灵,他感觉自己简直可以杀到天荒地老。

“永动起来!”他学着以前认识的冒险者赌钱时的腔调,得意地喊道。

灵魂结晶即将入手的瞬间,一道蓝光飞掠而过,将灵魂结晶炸了个粉碎。马失礼心下一沉,第二道蓝光已经飞至。他在空中尽力旋身,仍然被擦到了手臂。湛蓝的火焰顿时在左臂上蹿了起来。

落地回望,那个骷髅法师正阴森森地看着他,两排枯黄的牙齿一开一合,似是在嘲笑他。

被看穿了。

火焰在肩上窜动着,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热量,只觉得自己的左臂正在逐渐失去知觉。他当机立断,手中短剑一转,连外套带皮肉削下来一块。他看到从手臂上削下来的那一小块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腐烂着,连带着地上枯黄的杂草一起泛黑,逐渐失去了生机。

其余的骷髅顿时围了上来,被操控着的村民尸体也在这时加入了战斗。

一枚灵魂结晶补充的魔力足够释放一个对城级法术,但马失礼的体质,魔力在体内不一会儿便会流失殆尽,只来得及释放两三个普通法术。所以他先前动起手来完全不计较魔力,举手投足尽情挥洒,确实威力无穷。此刻灵魂结晶的供给一断,顿时在围攻中陷入困境。

马失礼被亡灵和尸体逼得节节败退,不断寻找着反击的机会。只要抓住机会干掉一只骷髅,就能扭转战局!结果念头刚起,便在躲开兵刃时被身侧的村民尸体抬手一挥,避无可避之下他也抬起左臂格挡,却仍是被一巴掌呼出三四米,左臂险些脱臼,打了个滚才止住势头。

这些尸体速度上虽然远逊于骷髅,但力气却大得多。

“要帮忙吗?”远处的特温斯问。

马失礼爬起来,吐出嘴里的泥土回应道:“暂时不用,但请在我死之前出手相救!”

“好逊哦。”

他面皮一阵发烫。放下那样的话后却陷入这样灰头土脸的境地,实在是有些抬不起头。在骷髅的围追堵截和尸体们的补充攻击下,他只有招架的份。

“马失礼——”

他来不及回头,便感觉什么东西砸在脑袋上。低头一看,是一枚灵魂结晶。他赶紧一个侧翻躲过砍来的刀刃,同时将其拾在手中。他捏碎灵魂结晶,转身双手一合,面前的土地忽然隆起两个土丘,一左一右往中间一合,将追来的两具骷髅压得粉碎。

马失礼偷空回头瞄了一眼,只见特温斯正站在路边用脚踢着一只骷髅的头骨,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被她趁乱抓了去。那孩子被她夹在腋下,一动不动。

“……你对那孩子做了什么?”他感觉有些头痛。

特温斯抬头说:“弄晕了。”

说着她指向马失礼身后,接着说:“不让他看到接下来的画面是不是比较好?”

马失礼回头,不由一愣。正翻越土丘的不是别人,正是孩子那死去的母亲。

“……你说得对。”他喃喃道。

农妇一跃而下,张大了嘴朝马失礼扑来。一同袭来的还有从土丘两侧绕过来的其他尸体和骷髅。马失礼却好像视而不见,只是盯着跳下来的农妇。随后他一跺脚,整个人一跃而起,掐住农妇的脖子便将她顶了回去。

在空中跨过土丘,他将农妇狠狠按到地上,将地面硬生生砸出一个坑来。右手呈锥状,将魔力灌注其中,直刺入她的胸腔,毫无滞涩。与干枯的骷髅士兵不同的,滑腻温润的手感让他感到有些恶心。农妇的尸体挣扎着,撕扯着他的衣服。

马失礼在农妇的胸腔中摸到了一颗硬物。触碰到的瞬间,尸体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叫。

“愿你的灵魂得到安息。”他轻声说道。“那孩子,我会安全送到城里。”

他捏碎了那枚结晶,但并没有魔力涌入体内。

伴随着那撕裂灵魂的尖啸,有什么东西从尸体身上升腾开来。尸体抽动两下,便不再动弹。

“谢谢……”什么人在空中低声诉说着。

马失礼的身后,两具骷髅挥下了高高举起的刀剑。

“到此为止了。”他说着,抬头凝视站在远处的骷髅法师。

两具骷髅砍了个空。

下一个瞬间,它们就感受到一股更为庞大的魔力在空气中炸裂开来,不由被震退两步。

马失礼花了几秒钟时间才从满眼的线条景物中回过神来,躺在他面前的,是全身已经碎成粉末,仅剩一颗头颅与脊柱的亡灵法师。

此时没有其他人在场,马失礼也不用隐瞒身份,便如以往每次打赢之后那般轻轻吐了口气,淡淡说道:“失礼了。”

失去了施法者,灵魂结晶尚未凝聚完全的村民们纷纷扑倒在地,挣扎着,再也没有起来。

亡灵法师眼中幽蓝色的灵魂之火逐渐暗淡下去,仿佛随时可能熄灭。

“人类……”它动了动嘴,发出了低沉而嘶哑的声音。

“嚯,原来你们会讲话?”马失礼用它已经碎成破布的长袍,随意擦拭着右手农妇的鲜血,一脚踩在骷髅法师的前额。

“……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知你个大头鬼啦,去死吧!”他大骂着,一脚下去,紧接着又是一脚。连着踩了四五脚,才把那颗颅骨踩碎。

随后他腿一软,跌坐在地上。最后的一击对他来说实在太过勉强。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疾驰而来。马失礼心里一惊,回头便看到剩下的骷髅士兵们正直冲自己而来。

他试着站起来,但失败了,只能往后爬两步。跑在最前面的骷髅对着他举起手中的长刀……

“特、特温斯!救——!”他很没有出息地惨叫道。

话音刚落,一阵气浪在骷髅们身后炸开。马失礼就那么看着眼前的骷髅们四分五裂,连抬手护住脑袋都做不到。一根胫骨撞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横贯脸颊的淤青。

罪魁祸首特温斯直起身子,呼出一口长气。

“虐菜真是太有意思了。”

“求求你别再重复那句话了!”他捂着流血的鼻子说。

第十二章 活着

孩子紧紧抓着自己衣服的下摆,站在父母的尸体前,低着头啜泣着。在他哭得最吵的那段时间里,马失礼把他交给特温斯,顶着身体的疲惫逃去村里又转了一圈,没有发现其他幸存者。

他只在村里找到一些微微发黑的面包和干净的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找了块干净的布,弄了个壶尽量带了出来。毕竟他现在真的需要一些补充。

他用清水洗了洗左臂巴掌大的伤口。切口边缘微微泛黑,不过感觉没什么大碍。一边包扎一边感慨着,自己从陨星城出来真是灾祸不断,到现在只剩一条左腿还完整无缺了。

随后,他一边用同样从村里找来的老旧铲子在田里挖坑,一边往嘴里塞面包。特温斯蹲在他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铲子铲出每一块土壤。他将铲子插在地上喘了口气,掏出水壶喝了两口,目光不由落到路边的孩子身上:那孩子依然站在那里,低着头。放在脚边的包裹里,黝黑的面包一块都没有动过。

他不由叹了口气。特温斯顺着他的视线也望向孩子,随后问:“他为什么一直哭?”

“你不明白吗?”马失礼看了她一眼。

特温斯摇了摇头。

“刚才你弄晕了他,我还以为你明白的。”他说。

特温斯略一沉吟,说:“只是感觉不能让他看到你杀他妈妈,具体为什么,我也不太明白。”

他摇头道:“他妈妈不是我杀的。”

特温斯眨了眨眼:“嗯……可她当时还在动,还活着呀。被你这样一下,就不动了。”

说着她还用一个手刀比划了一下。

“还能动啊……”他把下巴抵在铲子握把上,望着那个孩子怔怔出神。“在你们魔族看来,那样还算活着吗?”

特温斯点点头。

从这个角度来看,亡灵确实也能算是“活着”。毕竟马失礼今天的行为,毫无疑问是“杀死”了很多亡灵。

勇者的手上从来不乏鲜血,既有怪物、恶鬼、类人种的,也有人类的。其中甚至不乏某些罪不至死,甚至是完全无辜的人。世人只道勇者是人类的希望之光,却不知想要背负起这份希望,有时也不得不做一些违心的选择。

他望着右手手背上那片丑陋的疤痕,一言不发。

亡灵会说话,看上去也有思维。是否也有坐下来谈一谈的可能?随即他摇摇头驱散了这种想法——

他想起亡灵法师那操控尸体的法术。如他所预料的一般,被操控的尸体中存在正在凝结的灵魂结晶。骷髅士兵大概就是这么来的。那么他们在福里斯特树海的尽头遭遇的,那一望无际的骷髅海,是否意味着山对面的住民已经……

只要亡灵仍在使用这种法术,人类与它们就没有和谈的余地。

他想着这些,再次挥动铲子。铲了两柸土后,铲子再度插入泥中,却忽然停下了动作。他握着铲子握把,冷汗直流。他忽然趴到地上,还没细听,在一旁目睹了这一连串动作的特温斯便说:“来了好多骨头哦。”

马失礼也听出来了,也不去细究震动传来的方向究竟会有多少亡灵,赶紧起身拉起特温斯跑到孩子身边。他迅速收拾了地上的包裹,从刚才干掉的骷髅遗物中挑了一把还算不太旧的长刀,抱起孩子翻身上马。

“妈妈……爸爸……”

孩子在他怀中挣扎着。

“没时间埋葬他们了!”马失礼喊着的同时一夹马腹,朝着北方疾驰而去。

但孩子的挣扎丝毫没有减弱,无奈之下他只好指着跑在一旁的特温斯说:“再不听话把你丢给她了。”

孩子一听,顿时不再反抗,趴在马背上低声呜咽着。特温斯望着马失礼眨了眨眼,而他则摇了摇头。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一勒缰绳,回头望去,默默计算着距离。他神色黯淡着,思索了几秒,指尖轻触胸前的项链,将蕴含在魔石中的点点魔力抽了出来。随后他头也不回,趁着魔力流失之前,朝身后打了一个响指。

魔石蕴含的魔力极其有限,但这时本来也不需要计较法术的威力。身后的路边,在他施法范围极限的距离上,泛起微弱的火光。他按住想要回头看的孩子,一夹马腹,沉默着离开了极南村。

穿过树林,旁边是一座平缓的山丘。马失礼想了想,驱马向上,十几步就到了坡顶。

他坐在马上向南眺望。越过枯槁的树林和仍在幽蓝色火焰中燃烧的村子废墟,他隐隐看到一条白线。

“特温斯,能不能借点魔力给我,一点就好。”

特温斯“哦”了一声,握住他伸向她的手。

一股浑厚的魔力透过指尖传入他体内。

“太快了,等一下,温柔一点!够了够了……多了多了……住手!不要啊!要死了要爆掉了!”

马失礼拼尽全力甩开特温斯握紧的小手,要是再慢上那么一点,感觉全身的脉络就要被汹涌的魔力撑炸了。

他喘了两口气,终于把体内的魔力平息下来。随后他闭上眼睛。

“……近在眼前。”

与传统的神语系咒语不同,这个由某位冒险者开发的法术使用了人类的语言做咒语。这个法术最初的用处就是用于偷窥,至于他们曾一起偷窥了什么……

马失礼不由抹了抹鼻子,睁开眼睛,随后被眼前西瓜大小的骷髅头吓了一跳,险些从马上翻下来。他赶紧调动魔力调整视距,定睛一看,整个人愣在当场。

一望无际的亡灵,一如当初在福里斯特树海的尽头所遭遇到的一样。

匍匐在地面,小巧迅捷的四足骨兽;漂浮在空中,若隐若现的游魂;比常人高大,一腿分四足力量奇大的风车骷髅;身披黑色铠甲,骑着骨马的白骨骑士;用无数骨头拼装而成,步伐缓慢宛如山丘般的骸骨巨人……

毫无疑问,那是一支亡灵大军。

他继续调整着视距,试图估算这支军队的具体数量和大致构成。忽然,一只手持木杖,身穿繁复黑袍的骷髅抬起头,和他对上了视线。它的下颚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随后木杖往地上重重一敲,马失礼的视野顿时被打回了小山丘上。

同时,一股莫名的恐惧在马失礼心头升起。他一闭上眼,就能看到五席和伊斯卡尔——他看到了她们的尸体,背后是熊熊燃烧着的王城,以及一片血色的天际。

“冷静,冷静。鼓起勇气!”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不断默念着。同时他心里也有些后怕,那个亡灵居然相隔如此之远都能给自己来这么一手。如果对方施加的不是恐惧术而是更为高深的心灵魔法,只怕他当场就会失去神志,任由它们过来宰割。

他不再多想,喊了特温斯一声,调转马头直朝罗卡镇而去,再也没有停下。

*

接近傍晚的时候他们回到了罗卡镇,见到了在广场上支起大帐篷的沐恩哈弗泰格。镇上所有人几乎都聚在广场上,他们神色黯淡,略显疲惫,但他没见到几个背着包裹的人。

见沐恩等人面色凝重,马失礼问:“怎么了?”

沐恩侧身,指了指桌上的地图上罗卡镇西南的林地说:“往这两处去的人,还没有回来。”

“是吗,看来得加紧了,不出意外夜里后续部队就可能到这里。”马失礼点头道,随即他发现众人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奇怪。

“极南村那边情况如何?”沐恩哈弗问。

“没了。”马失礼指了指身后的孩子。“他是唯一的生还者。”

警备队众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又怎么了?”他问。

没人回答他,好一会儿,沐恩才缓缓开口道:“你真冷静。”

他挑了挑眉毛:“怎么说?”

“往西南去的两位,还有极南村的人们,都是我们的朋友……”

“所以呢?”

沐恩板起脸,说:“我们很难过。”

马失礼翻了个白眼,耸了耸肩说:“啊是吗,我也很难过。所以你们大家聚在这里是在开篝火晚会缅怀你们的朋友?”

他说着拍了拍桌上的地图。

“有一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亡灵军队已经到极南村了——注意,是军队。我不确定它们的目的,但现在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吧?比如让聚在这里的大伙赶紧带上行囊准备跑路?”

众人陷入沉默之中。沐恩开口道:“大家……还是想等等他们两个。这也是我们的意思。”

“就为了这个,这些人现在连东西都没收拾?”马失礼指着帐篷外。

“为什么我们得听你的?”帐篷外有人口气不悦道。“这里是我们的小镇,我们有自己的决断。”

马失礼朝外望了一眼,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这里,显然都有在听他们的对话。

但他没有理外面的人。

“我是真的庆幸他们还能站在这里向我申明自己的主张。”他回头对沐恩说。“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两骑走出没多远就遇敌了呢?我回来说不定就得面对一个镇子的尸体。”

沐恩没有说话。

“我听说了,那个喵星族的小姑娘是魔族假扮的吧?你和魔族混在一起,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

外面的人喊道。

“说不定那些怪物就是你们引来的……”

这诛心的话头一起,就再也停不下来了。特温斯抖了抖耳朵,望着外面的人群。

马失礼皱着眉扫过警备队的众人,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们……”沐恩犹豫着与其他人交换了眼神。“到最后时刻,我们会带着大家往东北的陨星城去。在那之前,我们想尽量……”

马失礼点了点头,陨星城守军众多,还是索斯国南境女神教势力的中心,有大批护教骑士镇守。

“那这孩子就交给你们了。”他说着,轻轻拍了拍孩子的后背。那孩子懵懵懂懂,顺势走到了沐恩身边。

“保险起见,天黑下来就是最后时刻了。那时再不走,带着平民可能走不到陨星城就会被追上。”

沐恩眼中有些诧异,问道:“那你呢?”

“我们这就走,我可不想留在这里陪你们,说不准一会儿就再来两支骷髅小队呢。”马失礼指了指身后帐篷外的人群。“而且你们似乎不太欢迎我们。”

沐恩向前一步,沉声说道:“你打算抛下大家自己离开?”

外面的人群顿时沸腾起来。马失礼被吵得心烦之际,特温斯忽然手一挥,场面顿时安静下来,人们纷纷张大了嘴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各自捂着脖子手忙脚乱。

“吵死了。”特温斯抱怨道。马失礼不由为她这个超大范围的沉默术竖起了大拇指。

“我本就和你们不是一路人,哪来抛下一说?”他说。

“你看起来很强,应该有很多战斗经验。”沐恩来到他面前说。“如果你愿意留下帮助我们,大家的存活率会高很多。”

马失礼微讽道:“我一个和魔族混在一起的人,凭什么要留下帮你们?而且想提高存活率的话,早就好收拾东西跑路了。”

“我们为这里做的已经够多了。”他面朝帐篷外,大声说。“来犯的怪物我帮你们杀了,极南村也去了,这个孩子已经安全送到了你们手里。至于你们走不走,我不在乎。”

他顿了顿,接着说:“大贤者伊斯卡尔常说,拥有选择的权利是一种幸福。但人往往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一些代价。祝愿你们今天的选择不会给你们招来灾祸,但即便招来了希望你们也不要后悔。毕竟路是自己选的。总之我要先走一步了。”

说完,他拉着特温斯就要朝外走。临出帐篷之际,他回头叮嘱了一句:“无论如何,至少给我把那个孩子安全送到陨星城。”

沐恩哈弗泰格抿着嘴,略显踌躇,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那魁梧的身影此时看来竟是有些无力。也许对前一天还过着平静安稳日子的人而言,今天遇到的一切实在太过难以接受,所以才会抱有那样天真的想法吧。

马失礼和特温斯从帐篷里出来,人群缓缓为他们让出一条路。一路上人们指指点点,让出的路在他们走过后边又围了起来。他在人群中看到了早上遇到的面包房大叔布瑞德。布瑞德身上背着包袱,挤在人群中向两人点了点头,马失礼也点头致意。

帐篷里,站在沐恩脚边的孩子举起小小的手臂,轻轻挥了两下。

出了罗卡镇,两人朝西北方走去。走了一会儿,特温斯忽然问:“为什么不亲自送那孩子?”

马失礼挠了挠下巴,说:“我怕那群年轻人脑袋一热留下来和故乡共存亡。有那个孩子在,他们中至少会有一人去陨星城,好歹能多保住一条人命。”

见特温斯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他才无奈道:“好吧,是因为陨星城有一群要弄死我的糟老头子……”

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土壤,自顾自接着说。

“我已经不是勇者了,留下也救不了他们。”他望着西落的夕阳,缓缓道。“而且,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后的假期了,就让我休息会儿吧。”

嘴上这么说着,他却忽然停下脚步,回望那即将消失在视线里的罗卡镇。

到明天这个时候,城里那么多平民,会有几人活下来,几人死去?

南方的天际一片灰暗——黑夜即将降临。

第十三章 爱恩谢尔德之战

秃鹫迎着风在高空掠过,天空昏黄得像是世界末日。

从空中俯瞰大地,密密麻麻的灰潮正从四面八方涌向山谷中的灰白色城池。

一群小型恶鬼用利爪扒着城墙向上攀爬着,下颚长得极大,露出一口尖牙,咿咿呀呀地嘶吼着。成千上万的低吼汇聚,漫山遍野听得人寒毛直立。它们只有人类幼童大小,脑袋却很大,佝偻着背蜷成一团,灰色的皮肤上沾满了泥土,瞪着血红的双眼,朝城头快速接近。

“预备!”城墙上的士兵站成两排,前排持盾后排持枪,银白的盔甲已经不在崭新,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或深或浅的划痕。看着不断接近的恶鬼,他们不由握紧手中的武器。连日的防守已经耗尽了城中的石块和火油,战斗被拉入面对面的贴身肉搏已经两天了。几乎所有人身上都已经负了伤。

第一批恶鬼爬上城头的瞬间,前排的盾兵高喊一声便顶了上去。将身子缩在盾牌后面的同时,把手中的短剑从盾牌边缘的凹槽中向前刺去。恶鬼挥舞着利爪在钢盾上留下深深的印记,随后被第二排士兵从盾牌间隙中穿出的长枪刺中,尖啸着从城头落了下去。

“狐型恶鬼正在施法!”高处的侦察兵扯着嗓子喊道。

“法师队准备!”指挥官举起手,身后木架上的一排黑袍法师顿时开始轻声吟唱。

城下的灰潮中光芒一闪,数枚巨石般的火球呼啸着朝城头飞来。

法师们分别朝三个方向抬起手,魔力的光辉萦绕在指尖。城墙前顿时出现几团浅浅的金色光晕,在空中泛着点点波纹。火球撞在那片光晕上炸裂开来,消散在风中,金色的魔法盾也随之消失。片刻后,五颜六色的法术朝着火球来处砸去。正在口中凝聚火球的巨大狐型恶鬼,连带着几十只小型恶鬼一并被裹挟其中,在一片爆炸中化作尘土。

喊杀声夹杂着哀嚎此起彼伏,山谷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

数道黑影忽然窜上半空,稳稳落在城头,为首的一只抬手便掀翻了两名士兵。

——人形恶鬼。

足有两人高的它们在城头张开狭长的尖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离得最近的士兵闻着那腥臭的风,一咬牙便顶着盾一个冲锋上去。人形恶鬼强壮的手臂只一个瞬间便贯穿了盾牌,也贯穿了他的身体。

士兵喷出一口血,呲着牙拼尽最后的力气挥剑砍在人性恶鬼的脖子上。但他胸前的肌肉已经断了,剑刃只是微微切入了那令人作呕的滑腻皮肤中,难以致命。人型恶鬼一挥手,将他从城头甩了出去。士兵的尸体落地后瞬间被淹没在城下灰色的潮水中。

紧接着三名士兵便一齐冲了上去,借着牺牲士兵创造的空当连削带砍,放倒了第一只人形恶鬼。但其余的人形恶鬼已经成群扑来……城墙这边顿时被撕开一道口子,小型恶鬼像看到秋收稻田的蝗虫一样涌了上来。

人形恶鬼一路挥杀,朝着城头西北侧的高台冲去。

“它们的目标是烽火!”

西北边的高台上,圆木堆成的烽火正熊熊燃烧。浓烟升起,十里之外都清晰可见。只要这烟仍在,城就还没破,援军就不会放弃赶来。

人形恶鬼和小型恶鬼在城头站稳了脚跟,朝这边不断发起冲击。士兵们本就疲于应付爬上来的小型恶鬼,被侧翼这么一夹,顿时节节败退。恶鬼漆黑的血液和鲜红的人血混在一起,让城头地面变得粘稠起来。

“轰”的一声巨响,混乱中有什么法术命中了城墙,城头瞬间塌下去一截。小型恶鬼和士兵一齐坠落,尽都摔入城下的恶鬼群之中。

城墙被炸开了一道缺口。

一只高大的人形恶鬼跳过缺口,将一名士兵撕成两截,一个冲刺跳上了烽火台。它挥动着强健的双臂,不顾火焰的灼烧,将烽火架生生拍散。燃烧的滚木从城头坠落,黑烟顿时没了后续。

爱恩谢尔德的烽火熄灭了。

人形恶鬼在烽火台上仰天长啸,像是一匹人立于其上的巨狼。所有的士兵都在那一刻仰头,望着他们熄灭的希望之火,一时竟忘记了反抗。

长啸的恶鬼刚刚收回身子,眼前便看到一枚乌黑锃亮的巨大魔石。魔石没有发出光芒,而是直直撞在了它的脸上。一阵气浪带着拍散篝火的人形恶鬼旋转着飞了出去,它的身子在空中扭曲成一滩烂泥。

“吵死了。”一人手持魔杖落到烽火台上,微卷的褐色长发,随着漆黑的披风在风中一道摇曳着。她昂首俏立于城头,说不出的英姿勃发。

“大贤者!”士兵们顿时为之一振。

一群身着五颜六色装备的人从这段城墙两侧的城楼里涌了出来,他们手持各式各样的武器,顶住了士兵损失留下的缺口。

“嘲讽住那只精英恶鬼!”

“侧边,注意城墙!”

“把它们拉一块儿,输出,输出!注意控制误伤!”

冒险者们到了。

盾卫们顶替士兵扛住了从城墙爬上来的小型恶鬼;战士与剑客们冲入已经上来的小型恶鬼群中疯狂挥砍;法师们则对着城下尽情倾泻范围法术;登上城楼顶端的猎人们精准地狙击着强悍的人形恶鬼……

大贤者伊斯卡尔看着塌陷半截的城墙以及乱作一团的城头,将法杖插在原地,轻念着咒语抬起双手。包围住爱恩谢尔德的山谷颤动起来,无数碎石从山头滚滚滑落。城外忽然隆起两座小山,方方正正。小山丘隆起的太快,不知多少恶鬼被顶到高空,摔成一滩肉酱。

伊斯卡尔睁开双眼,瞳孔泛着明亮的光芒。她双手一合,两座山丘直向城墙滑来。它们擦着城墙滑过,仿佛提前计算过一般严丝合缝,合二为一。扒在城墙上的上千恶鬼,连着地上那些可怜同胞一起,被夹成了肉饼。

气浪掀乱了伊斯卡尔的长发,被长靴裹住的纤长双腿在裙摆间若隐若现。只见她双手轻轻一压,合成一座大山的土丘顿时矮被压成了与城墙同高的土墙。接着右手轻轻一扫,土墙顶上被削出一道两米宽一米深的过道。不过弹指之间,伊斯卡尔竟在破口的城墙外用山头竖起了又一道城墙!

随后,伊斯卡尔左手一个弹指,原本烽火台所在的砖石地面上凹出一个大坑来。她右手呈爪对着城头一抓,地上的黑色血液纷纷飘起,汇入身旁的坑中。

一个响指过后,坑中火光大作。

恶鬼的血液也可以燃烧,黑色的狼烟再度升起。

“巩固防御!爱恩谢尔德还没有陷落!”伊斯卡尔用法杖敲了敲地面,朗声喊道。

士兵和冒险者们纷纷举起武器,高声响应她。

士兵们抓住伊斯卡尔给他们拉扯出的空间,重整阵型的同时,纷纷给自己补上基础的强化魔法。

“chanpokerchree(铁壁)——!”

“shiushiushiushiu(利刃)——!”

“鼓起勇气——!”

物资更为宽裕的冒险者们,则趁机喝起了恢复体力与魔力的珍贵药水。

然而他们甚至来不及做最简单的伤口处理,恶鬼便已经扒着新落成的土墙爬了上来。

没有口号,没有命令——下达命令的指挥官已经战死——所有人毫不犹豫地顶进了大贤者制造的土墙上。

“气贯山河——!”

地面泛起紫色的微光,几位冒险者法师举起法杖,合力在新的城头列下了一道自创的法阵。阵中的士兵们只觉得体内仿佛涌出无穷无尽的气力,前排的盾卫更是一盾将爬上来的第一批恶鬼直接从城头拍飞出去。

看着战士们浴血奋战,大贤者伊斯卡尔却拖着法杖,悄悄从高台上走了下来。离开城墙时她腿一软,险些跌倒。一人从楼梯下一个箭步上来扶住她,正是大贤者的助手——佩洁。

“您消耗太大了,老师。”佩洁说。

伊斯卡尔拢了拢耳畔轻柔的发丝,没有说什么,任由佩洁搀扶着下了城墙。

“另外三面城墙情况如何?”伊斯卡尔问。

“暂时还守得住,但是……”佩洁略一迟疑。“伤亡越来越大,再这么下去,怕是撑不了几天。如果五席没能及时突破恶鬼的伏击……”

“嘉儿那边有消息吗?”

佩洁摇了摇头:“似乎被什么事拖住了。”

伊斯卡尔却点了点头,忽然笑道:“看来马失礼还活着,不然嘉儿早就过来了。”

她望着昏黄的天际,欣慰道:“活着就好。幸好还活着,至少城破的时候嘉儿不会在这……不过女神的加护,怎么就回到光明之石了呢?”

正疑惑着,她忽然感觉扶着自己的那双手忽然握紧了。

佩洁低着头说:“女神的加护已经回归,那马失礼就算活着,也已经不再是勇者了。”

伊斯卡尔没有否认。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指定一位新的勇者?您不是已经找到指定勇者的方法了吗?如果有勇者在的话,守住爱恩谢尔德也不是没机会啊!”

佩洁越说越激动。

“难道您还想等马失礼回来指定他吗?勇者之位非他不可吗?倘大一座城,难道就真的没有能胜任勇者的人吗?”

伊斯卡尔看着佩洁,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下浅浅的黑眼圈,看着她原本柔顺靓丽,却因为没时间打理而乱得像是一支扫帚的黑发。她轻轻捋了捋佩洁的长发,笑着说:“傻瓜,哪有什么指定勇者的方法呀。别听嘉儿那丫头乱说。”

佩洁瞪大了眼睛,整个人愣在那里。

“我也只是有些想法而已。可是除了马失礼这个异类,以往历代勇者都是近四十年才出一位,哪有能那么方便就钦定勇者的?”

“那、那爱恩谢尔德……”佩洁颤着声说。

伊斯卡尔轻轻摇了摇头,说:“尽力而为吧。”

佩洁抓紧伊斯卡尔的手,说:“城破的时候,至少……至少您应该杀出去。您一个人的话……”

伊斯卡尔摇了摇她的手,回望着杀声震天的城头,说:“士兵们还在用命为我们拖时间。身为大贤者,怎么有脸一个人走?何况城里还有一万多民夫。”

“可是……”

“没有可是。”伊斯卡尔看着佩洁的眼睛。“倒是你,我有任务给你。去开放武器库,尽量武装平民。城破之时,带着剩下的人从西北面突围。我来给你们断后,运气好的话,能和克劳或者子野的援军汇合……”

佩洁知道她是在交代后事,一时红了眼睛。

伊斯卡尔摸摸佩洁的头,温柔地笑着:“放心,我也没打算去送死。我答应你,你带队突围之后,我也会尽量保全性命。”

“都是马失礼!”佩洁哽咽着说。“要不是他折在初始山……”

“不是他的错,是我的失策。”伊斯卡尔叹道。“派他去初始山是我的主意,连造四城打造新东部防线的方案我也同意了,从爱恩谢尔德抽调大部分驻军过去我也没反对。我以为有勇者镇守这堡垒城,两万士兵也就够了……说到底,是我太依赖勇者,太依赖马失礼了。”

“可是……”

伊斯卡尔打断了佩洁。

“别说这些了,时间紧迫,快去吧。”

佩洁知道这位大贤者决定的事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更改,强忍着泪水,将什么东西塞给她后,转身离开了。

伊斯卡尔摊开手一看,是一只精致的琉璃瓶。她不禁莞尔,被称为史上最强大贤者,被冒险者们戏称为“巨贤者”的她,体内的魔力容量几乎不输女神加护下的马失礼。但在这种时候,却不得不依赖起这小小一瓶魔力药水。

她拇指一挑弹出木塞,将药水一口灌下,感受着体内魔力微不足道的恢复速度。忽然,她张开手掌,口中轻念着。一团明亮的魔力在大贤者的掌中凝结。世上任何一位法师见了这一手都会惭愧不已,即便是马失礼也是一样。

明亮的魔力逐渐成型,化作一只发着微光的白鸽。伊斯卡尔将白鸽托到眼前,轻声说了句什么,随后一挥手,光芒汇成的白鸽展翅而去,化作这昏黄苍穹下唯一的光芒。

“去找他吧。”史上最伟大的大贤者轻声道。“把这份希望传承下去……”

想着那个从山贼手里花二十个铜币买来的懒散杂役,伊斯卡尔不禁喃喃道:“想退休呀?门儿都没有。”

说着,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那是任何人都会为之目眩的动人笑颜。

第十四章 自古以来

磐石绑好腿甲上的束带,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轻轻踩了两下脚下坚实的大道。城门前的火光照亮了他粗犷的脸庞,那片许久不刮的胡渣中,一道疤痕从下巴贯穿半边脸颊。他透过厚实的手套,指尖轻轻拂过身上伤痕累累的铠甲,不知在想着什么。

“你真的要去?”站在路边的人问。

磐石转头看着这个从新兵时期就分在一组的战友,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沃特叹一口气,望着城门惨笑道:“你这一去,和我同期的战友就一个不剩了。”

身后的士兵们都听到了他们的话皆是一顿,但没有一个人停下检查装备的动作。

磐石抿着嘴点了点头,说:“是啊,时间过得很快。”

无数回忆闪过二人脑海。从最初带他们两人的兵长,到一起浴血奋战的同期,再到后来两人各自带领的优秀下属。他们从旧东部防线起,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硬仗,与他们一道的勇士们死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们活到了现在。

沃特缓步走到这位老友身旁,与他并肩而立。与高大壮实的磐石相比,沃特要显得纤瘦得多。

他抄起双手,下意识踮了踮脚,一如以往每一次出征前一样。身后的年轻士兵一个失手,将腰间的剑落到了地上。磐石回头看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没有训他。沃特想起第一次出征时,他们两人也是这般年轻,毛手毛脚,没少挨训。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在爱恩谢尔德的另一侧城门,由冒险者们组成的突击队也在整装待发。

“有什么感想?”沃特问。“我还从没打过这样明摆着有去无回的仗。”

磐石不觉得他的话冒犯了这次行动,只是没有回答他,望着紧闭的城门。

“你说……我们能干掉那只负责指挥的高阶恶鬼吗?”磐石忽然说。

沃特有些诧异,新兵期结束后,他再也没见过这位被冒险者称为“坚如磐石”的老友动摇过。

“很难说。”沃特想了想,坦然道。“斩首行动已经进行了三次,其中两次都干掉了阵中的高阶恶鬼,但这些畜生们没有像以往一样四散而逃。”

“所以你觉得?”

“要么,这一阵有多只高阶恶鬼作为指挥候补,要么……这一次有从未见过的,更高阶的恶鬼指挥。”

磐石闻言,缓缓吐出一口气。

“无论哪种,都很头痛啊。”

这意味着这一次突击的效果依然毫无保证。

“所以,非去不可吗?”沃特再次问道。“按脚程来算,快的话五席的援军明后天就能到了,到那时再……”

“援军们一定也在浴血奋战。”磐石说。“我相信他们可以赶上,但我们也得尽自己所能,来试着守住这里。”

短暂的沉默。

“如果马失礼大人还在的话,一定能把它们全部干掉。”沃特说。

磐石点点头说:“是的,不过……”

他顿了顿,接着说。

“实际站在这里我才明白,每次勇者大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出击的。”

沃特鄙视道:“你能跟勇者大人比?”

磐石闻言也不禁露出微笑,说:“确实不能。但我想,即便是身怀女神加护的勇者大人,心里一定也没底吧。毕竟,连我都有一点点害怕。”

“毕竟是单挑过一只三人高的人形恶鬼的磐石队长啊……”

说着,两人都相视一笑。

“能接手勇者大人的任务,我感到很荣幸。”磐石轻声说。

沃特点头道:“如果让我去,我也会感到荣幸。”

两人身后远远传来呼喊。

“冒险者队,已准备就绪!”

磐石闻言,将顶上凹下去一块的头盔缓缓戴上,一把提起插在地上的宽大盾牌,稳稳架在手中,活动了一下手臂。身后他所率领的士兵们,也尽都抽出腰间的刀剑。

“沃特,我记得你是北方国诺斯人吧?”

沃特有些诧异,说:“地道的北国人,怎么了?”

“你知道吗,爱恩谢尔德所在的罗伊特峡谷周边,自古以来就是我们伊斯特国的领土,只是长期被恶鬼占据,才沦为一片荒原。即便是现在,还能看到点缀其上的古城残骸。”

沃特看着他,不知他为何要说这些。

“是历代勇者大人,带我们夺回了属于我们的土地,我们祖辈的故乡。”

磐石说着抽出腰间的长剑来,寒光一闪,照亮了他面甲中坚毅的双眼。

沃特陷入沉默,似乎明白磐石想要说些什么。

“所以,前三次斩首行动的突击队里,总是挤满了我伊斯特国的战士。”

身后,明亮的信号弹在夜空中绽开,像极了伊斯特国秋季那漫山遍野的秋菊。沉重的城门缓缓开启。身后一阵轻响,士兵们纷纷轻念着咒语给自己施加强化魔法,不愿打断队长的发言。

“你问我什么感想,我的答案是,没有任何感想。”磐石说。“这是我们该做的。我想他们也和我一样,恐惧什么的都先放一边,此刻除了前进别无选择。”

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剑。

“因为身后,是我们的故乡!”磐石高喊道。

“为了故乡!伊斯特万岁!”

士兵们那震动城墙的呐喊声在沃特身后爆发开来,让他一瞬间有些想要捂住耳朵。但他没有。

随后,磐石带头冲锋,迎面冲向那些试图从城门缝隙中涌入的小型恶鬼。

英勇的士兵们呐喊着从沃特身旁掠过,开始了他们最后的征程。他们一口气将恶鬼群顶出了城门。那喊杀声是如此的嘹亮,以致于沃特一时甚至感觉自己有些失聪。

难怪每次斩首行动磐石总是抢着要去。沃特想起前三次行动领队的狼牙、西风和灰骨,似乎每个人都是这样,在人类失去勇者的如今,毅然决然地担起这个有去无回的任务,然后就真的再没能回来。

沃特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们这些伊斯特人,骨头怎么一个赛一个的硬?难怪老是压得我们其余几国的战士抬不起头来。

磐石的身影消失在沃特的视野里,消失在城门外苍茫的夜色中。老兵那英武挺拔的身姿,落在城门口每一位士兵的瞳孔之中。他确实当得起那坚如磐石的称号。

沃特抬起右手,对着多年的战友,重重砸在胸口的金银花铠甲上行了一礼。两侧送行的士兵也是一样。

“愿光之女神见证你的勇武。”他含着泪低语道。

随后,城门缓缓关闭。

第十五章 有病吧!

天光微曦,一只蜜獾在溪流边饮水,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警惕地抬起了头,咧开嘴准备向来犯者发起攻击。

但那人并没有看它一眼,一脚踩在溪边高高跃起,消失在对岸的橡树林中。

马失礼在林中仓皇而逃,所到之处溅起一地枯叶,似是在逃离着什么,却又完全不隐藏自己的行迹。又或许是没有那个必要。

他躲到一颗巨石之下,微微喘着气,静静关注着身后的动静。

身后一片寂静。

但他并没有丝毫放松,反而神情更加凝重。忽然,他听到夜里呼呼的风声陡然升高,心情随之陡然下沉。

高处有什么东西在风中鼓鼓作响,像是什么人的衣袍正随风而舞。那声音逐渐下坠,靠近。他随之抬头,迎着最后的星月光辉,看到一个人影正从空中朝这里急速滑落。

一个小小的身影落在他身后的巨石上,带起一阵劲风。她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袍,陈旧的兜帽在后背晃荡着。

特温斯蹲在巨石上向下一弯腰,抓住马失礼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马失礼没有做任何的反抗,像只小鸡似的乖乖被提起,丢到特温斯身旁。

特温斯提起长袍在巨石边缘坐下,小腿晃荡着,映着月光洁白发亮。马失礼望着她的背影,悻悻然不敢说话。

这已经是他近几天来第三次试着逃跑了。每一次都挑在特温斯熟睡之时,但无一例外都很快就被抓住。无论他如何发挥自己在勇者时代积累的追踪反追踪经验,都无济于事。

不知是不是特温斯在他身上留下了某种魔法印记,总能精准无误地抓到隐匿于山林之间的他。

至于逃跑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怀疑这个忽然出现并强行跟着自己的魔族小姑娘(当然还是怀疑的),而是因为——

“我饿了。”特温斯忽然说。

马失礼简直要哭出声来,苦着脸说道:“我已经没钱啦!”

特温斯恐怖的食量完全超出了马失礼的承受能力。从罗卡镇那些骷髅手里摸来的宝石和首饰换的钱早已被她吃干抹净。尤其是从罗卡镇离开后的第二天,光那一天花在特温斯吃食上的数额就超过了五个银币!

整整五个银币啊!换算成最便宜的白切面团可以买整整五百个!

他真想把这个丫头的胃剖开来看看那些食物究竟去了哪里!最气的是她一说饿他还不能不掏钱——因为他打不过她。

终于,他的钱袋被吃了个通透。

一听他说没钱,特温斯便歪着脑袋,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她头顶那对角幻化成的毛绒猫儿一抖一抖,似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忽然,马失礼想起一件事。魔族不是最喜欢找人单挑,赢了以后把对方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变成食物开始庆祝的吗?

于是他从旁边抄起一块青石,对特温斯说:“把这个变成食物试试?”

特温斯将青石接过去,掌心光芒一闪,青石变成了一大块面包。他拿起面包掂量了一下,重量和方才的青石差不多。他也是第一次亲手拿到这种由其他物质转化而成的食物,不禁想道这世上怎么有这么方便的法术?

他从面包上撕下来一小块,将剩下的还给特温斯。把面包片儿塞进嘴里嚼了嚼,味道很普通,毕竟本身就是凉的,而且也没有面包该有的谷香味。

特温斯将面包几口吞下,舔了舔嘴唇,望着马失礼,开口说道:“更饿了……”

马失礼有点在意那个“更”字,又拿了一块石头递给她让她再试试。不过这一次,他将手贴在特温斯的后背上,凝神探查着她体内的魔力动向。

掌心光芒一闪,青石已成面包。他估算着特温斯体内的魔力状况,释放这个法术消耗的魔力大约是一杯水的感觉。

随后特温斯两三口把面包吃下,魔力便开始缓缓回升。忽然,魔力的恢复停止了。马失礼对魔力控制颇有心得,所以对魔力量的探测也是妙入毫颠。他可以确认,吃下这个面包后特温斯恢复的魔力量大约只有大半杯水的感觉。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将大气中的魔力吸收转换到体内的过程是会耗费体力的。而特温斯现在依然很饿,显然没有多余的体力来进行这一过程。换句话说,石头变的面包为她恢复的体力,略少于她对石头释放转化法术所消耗的魔力。

他想起伊斯卡尔曾在贤者班教授过的“魔力守恒定律”,知道前后相差的那部分体力该是被特温斯的身体用在了进食和消化上。

想明此节后,他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并深深吸了口气。

“合着你们转换食物这件事纯粹是在浪费自己的体力啊!”马失礼悲鸣道。“你们魔族是不是有毛病啊!”

想想也是,一个没毛病的种族又哪会整天正事不干满世界找人单挑呢?

特温斯看着他沉思又点头,满意地笑笑又忽然抱头哀嚎,心想这人年纪轻轻的别是个傻子吧?

于是,马失礼无奈地带着特温斯转回刚才路过的那条小溪。太阳已经缓缓升起,他用从罗卡镇铁匠铺顺回来的“灭世双刃”削了根树枝,挽起裤管到溪水里叉鱼。

时值初冬,在北方的诺斯国,此时河流大多已经结起厚厚一层冰。那只要凿开一个冰洞便能诱到上来换气的鱼儿。此刻马失礼光着脚站在清晨的溪流里,溪水不说冰冷刺骨,但也足以他口中不住地嘶嘶吸气了。

双脚冻得通红,也只捕到了三条鱼。他用匕首在溪边随手处理干净,生了堆火烤至酥脆,顺便烘一烘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双脚。

他把两条鱼给特温斯,自己吃剩下的那条最小的。烤鱼表皮酥脆,内里软嫩鲜甜,没有任何调料,倒也并无腥气。三两口下肚后,觉得不太尽兴,但也没有什么办法。看着仍在咀嚼的特温斯,马失礼百无聊赖地扣起脚丫来。

正在他搓着手指放到鼻下轻嗅之时,一个想法闪过他的脑海。他赶紧一个鲤鱼打挺爬到特温斯身边,小声问:“你能不能把石头变成别的东西,比如金银之类的?”

见特温斯一脸茫然,估计这丫头还没好好见识过金银是什么。他掏出一枚铜币,说:“这个也行,咱们层层递进。”

特温斯摇了摇头,说道:“只能变吃的。”

……这种法术到底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马失礼两眼一翻,坐到地上,骂道:“你们魔族是真的有病啊!”

特温斯抹了抹嘴,眨了眨眼,问道:“今天去哪儿?”

他摇摇头,穿上鞋后把火灭了,带着特温斯继续往西北方走。一路走一路愁,他身上已经没什么钱了,带着特温斯,怕是走不出索斯国就得饿死,更别说去中央国王城或者回乡了。看来到下一个镇子,无论如何得想办法筹些钱了。然后慢慢让特温斯把体内的魔力回满,就再也不能让她用法术了,否则再多的钱都不够她这么吃的。

这么一想,马失礼的脑袋就痛了起来。说好的再也不工作呢?说好的余生皆假期呢?他越想越急,越急越气,偏生现在又打不过这个小丫头,实在是气上加气。特温斯看着他走在路上对着空气咬牙切齿,心想这人估计真是个傻子。

走到日头渐高之时,远远看到了一个规模尚可的小镇。镇上的建筑颇旧,但街道却很是干净,让马失礼观感不错。

他俩进镇子时,正遇上一队冒险者从镇里出来,他在路边看着朝西南方前进的冒险者们,心想亡灵出现在南边的消息看来已经传开了。

一个看上去十五六岁的少女站在镇口,一直望着那支冒险者队伍,直到他们消失在视野中。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朝镇里跑去,擦身而过时撞了他的肩一下。

“啊,不好意思。”少女停下脚步向他行了一礼。马失礼点点头,目送少女小跑着消失在街道另一头。看她有着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衣裳的面料也不错,寻思着这是不是哪个贵族家的大小姐,刚才是不是应该趁机敲她一笔……

一个人类青年和一个喵星族小丫头的组合着实罕见,走在路上不少人将目光投向他们。马失礼注意到街边有很多席地而坐的人,从他们身上有些日子没换过的衣服和行囊来看,似乎是南边过来的难民。

看来亡灵远不止是袭击了极南村和罗卡镇。

这时,忽然有人喊了一句:“莱斯卡纳大人施粥啦!”

他一听就和街边的难民一起来了精神,拉着特温斯就跟着人潮往小镇中心跑去。

小镇中央的广场上已经搭起了一排棚子,棚下的锅中咕嘟嘟煮着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发现里面除了白粥之外居然还放了肉干!不禁感慨道:“这里的领主大人真是慷慨仁慈,比女神教那帮子欧也尼葛朗台强多了。”

特温斯问:“欧也尼葛朗台是什么?”

“冒险者中一个著名的吝啬鬼。”他答道,拉着特温斯赶紧上去排队。

跟着队伍前进了没几步,广场上忽然有来了一批人,排在他前面的那个小个子向他们招招手,那些人便都朝这边走来。

“来来来,我给你们占着位置了。”

小个子一边说着一边后退,给他们让出位置。马失礼就站在他后面,于是被撞了一下,那人瞥了他一眼,还用胳膊肘顶了顶他,说:“朝后让让。”

马失礼看着那群人挤到自己前面,心想这世上果然有很多比自己更失礼的人。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杀意,心里暗叫不好。不过他本也看这些人不爽,便抢在特温斯发作之前,拍拍前面那个小个子的肩膀说:“朋友,不要插队好不好?”

前面那些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哼笑一声,没有理他。

于是他接着说:“一个两个也就算了,这么多人插进来,问过我后面的人没有?”

当然,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的不是身后那些难民,而是身后的哪一位小姑娘。

让那些人插队的那个小个子回过头来,眉头一挑看着他,说道:“你想怎样?”

“以前不提,现在我是真的喜欢你这种上来就摆明态度的。”马失礼笑着说。

还没等对面再说什么,他便抽出了插在腰带里的“灭世双刃”,对着面前的小个子,冷冷说道:“出去。”

第十六章 粥米香

人群中响起一阵惊呼。

大家都是好好过日子的普通人,哪见过这种动不动抽刀子的情况?即便是罗卡镇的沐恩带领的那帮子小混混,在被马失礼胖揍时都没有掏出身上的匕首。但马失礼现在又不是勇者,哪里会在意这个?

小个子看着匕首刀尖那一抹寒光,吓得脸色发青。随后他想起身后还有一众好友,顿时又有了些底气,强硬说道:“你、你想干什么?大白天的大家可都看着呢!”

马失礼不为所动,匕首稳稳地指着小个子的咽喉。

“出去。”他匕首朝队伍外微偏,重复了一遍。

先前插队进来的一个高壮一些的金发年轻人扬着下巴拉开小个子,自己走到马失礼匕首前,俯瞰着他。

“你动我一下试试?”他狠狠说道。“你跟我装你……”

话还没说完,马失礼手臂一扬,刃光一闪,从高个子的前额割下一小撮金发来。队伍里有人尖叫起来,高个子不由皱着眉倒退了两步。

马失礼学着那天沐恩一伙人的口气说:“说话当心点,嘴里要是吐出什么脏字来,当心我把你这个人和谐掉。”

看众人的反应就知道他们没有听懂这个冒险者玩笑,这让他有些遗憾。

“你们在吵什么?”队伍前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马失礼正觉得有些耳熟,便看到先前撞到自己的那个少女朝这边走过来,身后跟着一个衣着正式的老人,虽是一头银发,身姿却挺拔端正,身形矫健有力。

少女看到马自达,眨眨眼说:“是你?出什么事了?”

“妮娅!这人动刀子威胁我们,你管不管!”小个子指着他喊道。

被唤作妮娅的少女看着他手中的匕首,微微皱眉。马失礼却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她身后那个挺拔的老人。那个老人看着地上被马失礼割下来的那搓金发,若有所思。

“他们插队。”马失礼淡然说道。

妮娅的视线扫过马失礼前面的众人,看他们的反应便已经知道了什么。

她说道:“艾卡,布恩,这是给逃难的民众准备的食物,你们身为本地人,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名叫布恩的高个子被她这么一说,低下了头不敢说话。反倒是那个叫艾卡的小个子,迎着她的视线,说道:“莱斯卡纳大人又没说本地人不准来领,你看这队伍里多少本地人,怎么我们就领不得?”

妮娅柳眉倒立,不悦说道:“要领就好好领,插队算什么意思?到后面排队去,让南边来的大家先吃。”

这话一出,插队的众人便没了说法,在艾卡和布恩的带领下灰溜溜从队伍里出去。临走时艾卡瞪了马失礼一眼,他自然毫不在意。别说这其实是在把他们从特温斯可能产生的怒火中拯救出来,就算不是,胆敢挡在他与食物之间的任何人,都会遭到他最无情的对待。

妮娅看着依然举着匕首的他,微微皱眉说道:“把匕首收起来,别没事拔出来吓唬平民。”

马失礼心想,这姑娘年纪轻轻,长得也挺好看,怎么偏偏跟那个技巧席似的喜欢板着张脸。

不过看她是从前面的粥棚里出来的,便知道她应该就是那个什么莱斯卡纳家的大小姐,也就是这次施粥的金主。他便没再说什么,对她报以礼貌的微笑,将匕首插回腰间。

妮娅见他收刀,便转身缓缓离去了。她身后的那个老者却是抬起了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慢悠悠转身跟上。

在他们走后,艾卡和布恩却带着人回来了。马失礼正准备再拔刀,他们却很识相地没有来找他的麻烦。

然后他们盯上了排在他身后的特温斯。

他们也不做什么,也不说话,三五个人就那么围在特温斯身边,一边用手搓着下巴一边盯着她看。

马失礼不禁捂脸,心想这年头真是拦不住想找死的人啊!不过考虑到特温斯要是出手又要消耗大量魔力,也就意味着事后要消耗大量食物,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于是他抬起手护住特温斯,说道:“她是和我一起的。”

众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再往后走。开始围观两人身后的难民。那人被他们盯得有些难受,只好向后让出位置来。他们插进队伍前,小个子艾卡对着后面的队伍喊了一声:“还有人有意见吗?”

其实马失礼已经给后面的人做了个拒绝他们榜样,可惜这个榜样立得有些高。首先你得有一把匕首,其次你得敢拔刀。

后面的队伍没有人提出异议,这些人便大摇大摆地插队到了马失礼和特温斯后面,艾卡还得意洋洋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讥讽。好在特温斯似乎并未做出什么过激反应,这让他松了口气。

队伍缓缓前进,轮到他们时他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和特温斯都没有带碗。

负责施粥的居然是妮娅大小姐本人,她见状从锅后拿来两只木碗递给他们。吃人家施舍的食物,碗还得问人借,这让马失礼感觉有些尴尬。

身后忽然传来几声轻笑,但他决定无视。

热腾腾的肉粥舀到碗里,他闻着碗里浓郁的香气,微笑着向妮娅点头致谢,让到一旁去等特温斯。

特温斯捧着木碗望着煮粥的大锅眨巴着眼睛,头顶毛茸茸的耳朵一抖一抖,显得煞是可爱。妮娅瞧着这个喵星族的小姑娘便喜欢,给她盛上了满满一碗,还特地多舀了两片肉干给她。

特温斯小心翼翼得捧着木碗,正要转身,却被马失礼叫住。

“说谢谢。”他说道。

特温斯眨了眨眼,学着他先前的样子,向妮娅点了点头,说:“谢谢。”

妮娅闻言便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

特温斯转身走出队伍。这时,排在她身后的艾卡忽然抬起脚,悄悄绊了特温斯一下。特温斯顿时失去了平衡,向前扑倒,手中的碗眼看就要倾覆。

马失礼瞬间微微俯身,抽出一只握着木碗的手扶在特温斯即将倾覆的木碗边缘。同时抬起右脚,膝盖顶到特温斯的胸口。膝盖触及胸口的瞬间他的右脚向下一个卸力,轻轻支住了特温斯倒下的身躯。

妮娅身后的老者眼睛忽然微亮。

“你在干什么!”妮娅从长条桌后一跃翻了出来,对艾卡呵斥道。

“哎呀不好意思,想喝粥的心太过急切,迈步早了。”艾卡阴阳怪气道。

特温斯的身子几乎已经与地面平齐,全靠胸口支在马失礼膝盖上才没有摔倒。然而她手中那满满的一碗粥终究还是倾斜过大,小半碗都翻在他手掌中。

“你没事吧!”妮娅蹲到两人身边,看着他的手,急道:“你捧着干什么呀,洒了再给你们一碗就是了,这可是刚出锅的粥!”

话虽如此,马失礼依然并拢着五指扶在木碗边缘,没有让粥中的米从手中流失一粒。只有点点汤水,从他的手指缝隙间滴落,在地上冒着阵阵热气。

特温斯跪着直起身子,总算把碗端正。马失礼趁势把未与手掌接触的粥米倒回去了一些。特温斯看着他被烫得通红的手,深吸一口气,忽然抽出一只端着碗的小手,便要转身。

马失礼自然知道她要用那只手做什么,他甚至感受到了空气中的魔力在隐隐颤动!

他出声喊道:“特温斯!”

特温斯的动作停下了。

他看着她,轻声细语说道:“帮我拿一下这个。”

说着,他把手中的木碗递给她。这下她两只手各握着一只木碗,总算是抽不出手转身去做她想做的事了。

随后他将捧在左手手心的粥水倒进右手掌心,轻轻吹了吹手掌,然后在空中使劲甩动着。

“你干什么,快扔了,很烫的!”妮娅喊道。

“真烫啊。”他笑着对妮娅感慨道。“差点儿就浪费了。”

说着,他抬起右手,将掌心里的粥米尽数倒进嘴里。随后他的右手也在空中甩动起来,同时嘴里还止不住地吐气,看上去真是被烫得不轻。奇怪的是,他的脸上却是一直挂着笑容。

妮娅看着这个有些神经的男人,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手腕,摊在面前一看,掌心已经由红转白,起了一片的水泡。

“你不疼啊?”妮娅皱眉问道。

“疼啊,怎么会不疼?”马失礼这才把嘴里的粥咽了下去。

“疼你还笑得出来?”

他眨了眨眼,十分奇怪地看着妮娅,说道:“有肉吃,为什么笑不出来?”

妮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们这些贵族就是要求高,有肉粥喝都不觉得高兴。”他自顾自说道。

“跟我过来!”妮娅将马失礼拉起来就朝着粥棚后面走。

“喂,你干什么?我粥还没喝呢!”马失礼喊道。“喂,特温斯,小心点儿别给我那碗也给洒了!”

特温斯闻言,小心翼翼地平衡着手中的两只木碗,踩着小碎步便跟了上去。临走时,她忽然看着艾卡摇了摇头,不知学着谁的样子,老气横秋地感叹道:“年轻人啊,就是不懂得生命的可贵!”

她装老成的样子让周围的大家都忍俊不禁。

艾卡瞪起眼睛,看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这么多人看着又不好追上去做些什么。

“喂,你到底要不要粥?”妮娅离开后一位中年女仆顶替了她的位置。

“哦,要,当然要。”艾卡将碗递过去。

女仆板着脸给他盛了半碗粥。

“怎么才这么点?”艾卡叫唤起来。

“这是给难民们的粥,本地人可以领,但是就半碗,爱要不要。”中年女仆说道。

艾卡撸起袖子正要发作,一直跟在妮娅身后的老者却已经站到他的面前。

他缓缓说道:“少吃一点,又饿不死,你说是不是?”

老人微笑着,却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威严。艾卡看着这个比身后的布恩还要挺拔健硕的老人,知道这个莱斯卡纳家的老侍卫以前在军中有些威望,瞬间怂了下来。接过粥碗,忿忿离开。

他身后的几位都是如此,连最高大的布恩,也不敢抬头看那个老人一眼。

第十七章 贵族家的大小姐

马失礼被拉进广场旁边的一座宅邸中。那宅邸面积很大,他估算下来围墙圈起来的广阔园林几乎有整个小镇的十分之一大小。从中央广场边到镇子东北侧的广阔土地,都被围在宅邸周围,成了一大片园林。

三栋四层高的尖顶别墅矗立在中央,白色花岗石大道两侧立着两排士兵的雕像。还有一条平静的小溪贯穿而过,潺潺水声清新悦耳。精心修剪过的圆形草坪和充满自然气息的小树林交映成趣,岸边栽满的红枫已经落尽,满地红叶看着很是舒心,可以想见深秋时这里是怎样一派醉人的美景。

在他还是勇者的时候,各国的王公贵族都宴请过他,一看就知道这里便是这个镇子的贵族居所,也就是妮娅莱斯卡纳的家。

他被拉进别墅里,一路走去却没看见几个佣人。想想外面施粥的棚子里也没几个佣人模样的人,便觉得有些奇怪。

三人的脚步回响在光滑洁净的大理石地面上。妮娅一路拉着他进了一间侧屋,里面有一位正在收拾东西的年轻女仆。

女仆看着小姐拉着一个大男人进来,睁大了眼睛。

“药箱在哪,他烫伤了。”妮娅说道。

女仆想起先前小姐在外面主持施粥,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转身去找药箱。妮娅拉过三张椅子,让马失礼和特温斯坐下,见特温斯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两只粥碗,便转身出去搬了张小桌子进来给她。特温斯小心翼翼地将粥放到桌上。

药箱很快便找来了,妮娅在他身旁坐下,抓起他的手仔细观察着。年轻女仆握着双手侍候在旁,轻声问道:“小姐,要不还是我来吧?”

妮娅头也不抬说道:“不用,正好让我练练。”

温婉的女仆听了,对马失礼歉意一笑,便转身带上房门离开了侧屋。他琢磨着妮娅刚才的话,看着她明显有锻炼过的小臂,若有所思。

妮娅的手臂经过系统的锻炼,却并不显得过于粗壮,线条充盈不失纤长,自有一种柔韧的美感。

马失礼看着她指节上微微磨出的茧子,忽然开口问道:“你想当游侠?”

妮娅闻言动作略略一怔,没有说什么。

见她不愿多谈,他自然也不再追问。

只见妮娅从药箱中取出一把小剪子,轻轻剪开他掌心的水泡,用棉布将涌出的脓水轻轻擦拭干净,再用镊子与小刀将其余死皮仔细切下,清理干净。动作虽然不算熟练,倒也没有怎么弄痛他。

随后她将某种药膏抹在他的掌心,用干净的绷带包扎稳妥。药膏清凉,绷带温软。贵族家,连绷带都是纯棉的,裹在手上温暖舒适,跟服饰店讨来的那些粗布条果然没法比啊。他感慨着,右手便已被抓过去,重复上述步骤。

特温斯坐在一边,双手捧着木碗,小口小口喝着粥,盯着妮娅的每一个动作,显得格外乖巧。马失礼心想这丫头今天怎么这般老实,然后用刚包扎完毕的左手端起桌上的另一只木碗,喝了一口。

“嗯?”他发现碗中的肉干比印象中多一些,看着特温斯奇怪道。“这不是你那碗肉多的么,你喝错了。”

特温斯却摇了摇头,小声说道:“马失礼受伤了,喝多的那碗。”

哎哟,马失礼感动得都快哭了。

妮娅包扎着他的右手,忽然看到他手背上那片血肉模糊的恐怖疤痕。

“这伤疤,怎么来的?”妮娅忽然问道。

马失礼哪能说这是女神加护离开后留下的烙印?面不改色地扯谎道:“做饭时烫伤的。”

妮娅白了他一眼,心道人家做饭都烫指尖手心,你倒好烫手背这么一大片?也不说破,闷头继续包扎。

他一边喝着粥,一边看着低头专心为他包扎的妮娅莱斯卡纳。看着她精致而专注的眉眼,看着窗外阳光照在她细密柔顺的黑发上,看着空气中散漫飞舞着的点点灰尘,忽然觉得她不知为何感觉有点像那个叫伊斯卡尔的女人。

随后他摇了摇头,那个女人什么时候这么温柔地照料过自己?明明一直是他这个杂役在服侍她!随后他才发现,妮娅的身影正和他遥远的记忆中,那个无条件对自己无限温柔的模糊人影,缓缓重叠起来。

妮娅见他盯着自己发愣,略显不悦道:“你看什么?”

“没什么。”马失礼说着,将碗中的肉粥一饮而尽,发出一声悠长而满足的长叹。

“谢谢。”他说。

妮娅点头接受了他的谢意,正要收拾桌上的东西,视线一瞥忽然看到了什么,伸手拉开他的外套。

马失礼眉头一挑,看着妮娅笑着说道:“你要非礼我?”

妮娅又白了他一眼,将外套拉得更开,露出马失礼右肩上那片染血的绷带,才发现右臂中段也缠了一片绷带。

“你受伤了?”

“嗯,快痊愈了。”

妮娅沉吟一会儿,说道:“一并帮你处理一下吧,把外套脱了。”

马失礼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想着肩上的绷带确实也该换换了,正好蹭蹭贵族家的高档货,便将外套脱了。

妮娅将他肩上的绷带解开,发现绷带下的单衣上一个大洞,周围满是已经泛黑的血痂,破碎的衣料黏在触目惊心的伤口四周。

“这件也脱了。”妮娅说道。

马失礼捂住胸口,惶恐道:“不好吧,里面没衣服了!”

妮娅将手中的那卷绷带往桌上一砸,说道:“让你脱就脱,哪那么多废话?”

他想了想,人家女孩子都不在乎,你一大男人扭扭捏捏的确实不像样,何况特温斯也坐在旁边,算不上孤男寡女,想来也传不出什么风言风语。

于是他脱下了从陨星城的女神教地牢里一路穿出来的单衣,肩头的血痂撕开时,他的眉头微微颤动着。

妮娅看着眼前男子结实的身体,没想到他还是个穿衣显瘦的人。随后注意到他身上几乎随处可见的伤疤。有的只是圆圆的一个洞,有的则拉得老长,甚至贯穿整个背脊,都是些早已愈合的旧伤。一眼扫下来,身上几乎没几块好皮。

妮娅微讽说道:“这些也是做饭时烫的?”

马失礼微哼一声,转过头去懒得多说。特温斯早已喝完了粥,将碗放在桌上,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仔细打量着他赤裸的上身。

马失礼被她盯得浑身难受,说道:“看什么看,小丫头片子,一边儿捂眼睛去好不好?”

特温斯闻言鼓起了脸颊。

这话说得好像他要和妮娅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儿似的,让妮娅脸上微微发烫。随后她摇摇头,开始检查他肩上的伤口。手臂中段那片割伤倒没什么,肩上那片贯穿伤要严重得多。

这时,房门忽然被人打开了。先前一直跟在妮娅身后的老者和那位温婉的年轻女仆站在门口,便看到那个年轻男子正赤裸着上身,妮娅的双手正摸着他的右肩。那位年轻女仆眼睛闪着光,捂着嘴有些惊讶地轻笑起来。

妮娅瞪了那个女仆一眼,低下头继续查看伤口。

老人看着马失礼一身的伤,微微点头,走到妮娅身后,挺拔的身躯微微俯身,越过妮娅端详着马失礼肩上的伤口。

“新肉已经生出,伤口洗的也很干净,不用做额外处理了。”老人缓缓说道。

妮娅端详着那道贯穿肩膀的伤口,问道:“这个伤口,是被长剑刺伤的吗?”

老人点头,说道:“是冒险者剑客。如果是德林姆游侠或者士兵,这一击得手后不会直接抽剑,而是会顺势从肉里砍出去,直接废掉肩头的肌腱。”

妮娅奇怪道:“为什么冒险者剑客会直接抽剑?”

老人摇头道:“冒险者剑客的刺击基本都会收剑,很少直接变招,谁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冒险者称之为技能冷却。”马失礼缓缓说道。“他们对每一招的起手和收招有着近乎偏执的严苛要求,在一招彻底收势之前很少变招,虽然显得有些刻板不够灵活,却也很少露出破绽。”

老人看着马失礼点了点头。

妮娅再次开口问道:“这样的贯穿伤,要怎么处理?”

老人直起腰来,缓缓说道:“贯穿物去头尾,简单清洗处理伤口,有会治疗术的法师在,或者有足够的急救物资,才可以拔出止血。对伤口持续释放治疗术止血,然后从这两处下针开始缝合……”

说着,老人指着他肩上已然泛白的伤口,在空中比划起缝合的针法来。

马失礼无奈道:“你们能不能不要对着别人的伤口忽然开始上急救课?”

妮娅闻言,给他抹上伤药,用纱布盖上后仔细包扎。

老人看着妮娅的动作,微笑点头。他忽然对马失礼说:“年轻人你怎么称呼?”

“马少。”

“马少……你身手不错啊?”

马失礼知道这是在说刚才接住特温斯那一下,也不谦虚,微笑赞同。

老人继续说:“听你的口音是韦斯特人?”

他微微点头。

“但言辞中却又夹着些诺斯国和伊斯特国的方言。”

马失礼不动声色。

老人问道:“你当过游侠,还是从过军?”

妮娅包扎完毕,听老人这么问,便抬头盯着马失礼。

“都有过。”马失礼说。

妮娅的目光中流露出些许尊敬的意味。

老人微微点头,笑着说:“早些年,我也在东部联军打过几年仗。”

马失礼看他挺拔标准的站姿,年迈却依然健壮的体型,微笑说道:“看得出来。”

老人略一沉默,忽然开口道:“你愿不愿意做我家小姐的侍卫?”

第十八章 但是!我拒绝!

此言一出,马失礼和妮娅都是一愣。

“魏是伯伯?”妮娅无法掩饰自己的不解。

“他做过游侠,从过军,颇有实力,也有经验。而且懂得珍惜粮食,不是坏人。你想要做游侠,我理解也支持。但有这样一个侍卫引导你,我才放心。”

妮娅慌张说道:“那也不能就这么轻率就决定……”

马失礼听得老者的名字,眉头一挑,问道:“东方人?”

见魏是点头,他便正了正身子,稍稍行了一礼。

“小子也有一半东方血统。”

魏是笑道:“听你名字就知道了。”

妮娅开口道:“勇者马失礼大人也有一半东方血统,当今技巧席女武神陆子野更是地道的东方人。”

说起那个女武神,妮娅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马失礼暗忖合着那家伙还是你的偶像不成?难怪跟她一样老是板着脸还动不动翻白眼。

“如果有机会,真想去那遥远的东方古国看看。”妮娅神往道。

马失礼早就猜到这个贵族大小姐想要做游侠,却依然有些不解。他说道:“妮娅小姐似乎还未成年,居然要招一个年纪相近的男性做侍卫?不怕惹来什么风言风语?”

魏是老人却摇头说道:“她不是普通贵族小姐,想要出去闯荡,老爷疼爱她,自然不会逼她嫁人。既然如此,侍卫就不能随便挑选,实力是唯一的条件,要能在外面护得住她。所以一开始就不会刻意限制性别。”

马失礼点头说道:“毕竟实力够强的女性实在不多,而那些冒险者又不乐意做贵族的侍从。”

“可惜我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否则哪用得着把小姐交给别人?”魏是笑着说。“看你从南边过来,身上这几处爪伤,想必已经和那些传言中的怪物交过手了?”

虽然与他的猜测有些出入,但马失礼确实已经和那些骨头架子交过手,便也没有否认。

“看你似乎也没有什么钱,如果没地方去的话,可以考虑我的提案。虽然还要老爷最终点头,但我这边还是比较认可你的。”

马失礼轻叹一口气,笑着说:“这种事,难道不用妮娅小姐自己决定吗?”

魏是微微一怔,转头看着妮娅。妮娅却是低着头,抬头偷瞄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他打得过我的话,我没意见。”

魏是被这话气笑了,他笑骂道:“人家从南边那些传说中的怪物手里全身而退,哪有打不过你的道理?”

马失礼也很是无奈,他本来希望这个特立独行的大小姐说些什么“我自己的人生我自己来决定啦”之类的话把他一脚踢开,没想到她居然看上去也没什么意见。

“做妮娅小姐的侍卫,应该有不少钱吧?”他挠了挠脸颊问道。

魏是点头说道:“莱斯卡纳老爷虽然不贪财,但家底还是颇丰,给大小姐挑选侍卫,自然不会太过吝啬。”

他又问道:“就不怕我底子不干净?这肩膀可是被冒险者伤的。”

“自然会有一段考核期,来看看你的为人如何,水平如何。”

“我确实没什么钱,也没地方可去,这么说来,似乎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马失礼笑道。

于是魏是也笑了起来,妮娅则有些怀疑地看着他。只有特温斯坐在一边,一脸迷茫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但是!”他的声音忽然升高一调,说道。“我拒绝!”

妮娅略一蹙眉,心想拒绝就拒绝你喊什么?

魏是却是饶有兴致,他身子一歪,双手摆出一个奇怪却颇有力量感的姿势,指着马失礼说道:“因为你马少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对自以为是的家伙说不?”

马失礼听他接住了这个冒险者玩笑,不由眼前一亮,和魏是一道摆起奇怪的姿势,晃着手指指着对方,相视而笑,心里对这个老前辈好感更盛。

妮娅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两个人。

魏是对她解释道:“这是一个冒险者常说的玩笑话,冒险者们管这类俏皮话叫‘梗’,或者叫‘冒险者joke’,你想要做游侠,以后必然会有所接触。”

马失礼说:“只有少数喜欢和冒险者们混在一起的人,才能明白其中的有趣之处。”

随后他又说:“当然,我并不是想用这个玩笑来拒绝。我有我的理由。”

魏是身子微微前倾,问道:“什么理由,方便说吗?”

马失礼看看妮娅,又看看魏是,最后看了看特温斯,淡淡说道。

“我不想工作。”

见他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便重复了一遍。

“我不想工作。”

他说的是如此正大光明,仿佛这是世上最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

妮娅闻言一愣,看向他的视线变得有些轻蔑又有些怜悯。

他心想,这下你们总没得说了吧?

“好啊!”魏是老人忽然一拍桌子。“我就喜欢你这种不想工作的!”

“啥?”

这下无论是马失礼还是妮娅都傻了。

“不是,我这种人你们都要的吗?你们是真的招不到人啊?”马失礼有些欲哭无泪。

“就是说啊魏是伯伯!”妮娅抗议道。“这种疲懒的人,怎么能当我的侍卫!”

魏是却大手一挥,示意妮娅先安静。他问马失礼道:“你是不是打算回故乡?”

马失礼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忧伤道:“你咋知道?”

魏是对着妮娅煞有介事地说:“你看,这就叫境界。只有真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比如我——才会看破一切,想要回乡归隐。这小子比我想象中还要优秀,就算现在他说自己是失踪的马失礼大人我都信。”

马失礼本想说些什么,一听这话,顿时瑟瑟发抖闭上了嘴。妮娅则傻乎乎的张着嘴,细长的柳眉拧成一股,眼中的迷惘和疑惑怎么也抹不开。

魏是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伤还没痊愈,今天就在这里住下吧。虽然不能住客房,睡的地方我还是可以给你准备的。至于侍卫的事,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马失礼装出一副惶恐的样子说道:“这怎么行,已经受了你们的恩惠,还来继续叨扰未免也太……”

魏是却忽然小声说:“今晚佣人们有小牛排吃……”

马失礼当即正色道:“我不是那种人!”

魏是笑着拍拍马失礼的肩膀:“小马啊,口水都滴下来了还要拒绝,这就显得有些虚伪了。”

妮娅的眉毛拧成一个“八”字,看着这一老一少,感到有些胸闷。

处理完他的伤口后,妮娅便回去继续主持施粥。马失礼和特温斯便随着魏是老先生在宅子后的小溪前闲逛。听他讲讲当年在东线的事情,才知道这位老先生当年是老莱斯卡纳,也就是妮娅祖父的下属。后来跟着他一起回到这里,做了现任莱斯卡纳家主的侍卫。

言语间,魏是老先生还提及近二十年前和前代勇者,以及当时仍是小丫头的伊斯卡尔的一面之缘。马失礼这才知道伊斯卡尔七八岁时便已经位列五席。而提起十三年前第六代勇者的死,老人更是痛心疾首,只恨自己当时不在现场,没能勇者大人同生共死。

特温斯对这些似乎没有什么兴趣,躺在溪边那架大秋千里,晃着晃着便沉沉睡去。

“而现在马失礼大人才继任勇者不过三年,就下落不明,人类的未来,究竟会走向何方?”老人家望着逐渐下沉的夕阳,惆怅道。

马失礼沉默不语。

魏是打量着他脸上的神情,若有所思,却见他忽然抬起头问道:“咱啥时候开饭啊?”

晚饭时,身为参加过无数上层宴席的前勇者大人,自然没有对莱斯卡纳家佣人的加餐小牛排感到多么感动。但考虑到吃完这顿不知何时才能再敞开了吃,他还是尽量多吃了一些不限量提供的玉米饼。当然,像特温斯这样一口气吃二十个饼的事,他还是做不出的。

魏是看着这个喵星族的小姑娘也很是喜欢,多次离席帮她去厨房拿饼。

晚饭后,妮娅忽然出现,拉着特温斯的小手两个小姑娘就去前院散步。马失礼吃人嘴软,只得陪着魏老先生说话,听他讲讲当年,偶尔也说一些自己在东线时的见闻。

两人坐在魏先生住的老屋前,就着月色喝老人私藏的浆果酒。忽然他注意到小屋门前贴着一张纸,仔细一瞧,上面是一个人像。

“这是?”

“教会暗中通缉马失礼大人的画像。”

他闻言不由走上去仔细瞧了一番,随后忍不住摇头——教会这帮抠门玩意,请个好点儿的画师都不肯。

“女神教会的通缉画像,怎么在老先生手里?”

魏是舒服地倚在靠背上,缓缓说:“镇子太小,没有教会,只有几个传教士,都是老朋友,我一讨也便给我了。”

他瞥了马失礼一眼,说道:“放心吧,教会对勇者大人的通缉已经停止了。”

马失礼挠着下巴看着画像,心想大概嘉儿或者伊斯卡尔暗中为自己做了些什么吧。忽然,他注意到魏是老先生刚才说“放心吧”,顿时身子一僵。

“你果然就是勇者。”

他叹了口气,知道瞒不住,无奈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魏是微笑道:“提起大贤者伊斯卡尔的时候,你的神情一看就知道。”

随后他正了正身子,问道:“教会说女神的加护已经回归光明之石,看来也是真的?”

马失礼举起右手,展示那片绷带没有完全遮住的疤痕。

他在小凳上坐下,轻轻舒了口气。“你们有收到东线的消息吗?”

既然身份已经明朗,他便也不用再掩饰,直接问起想要知道的消息。

“东线传来的消息不多,只知道战况现今依然胶着。”

听了魏是这话,他陷入沉默,望着桌上的杯盏不知想着什么。

魏是叹了口气,随后说道:“现在确认了你的身份,我更希望你能担任小姐的侍卫了。”

马失礼坐回矮桌边,沉默一会,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们说是说招侍卫,其实哪止如此?要负责在外面保护妮娅小姐,必然还要负责教导她各种技能经验,甚至为人处世。我只不过是一个杂役,怎么做得来这些?”

魏先生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都史上最强勇者了还这么谦虚,就显得更加虚伪啦。”

随后他又说:“不过你既是勇者大人,那么只要你不愿意,谁也不能强求。”

说完,他招招手,把在远处待命的那位年轻女仆喊了过来,对她小声说了些什么。

“让莱娜带你去休息吧。”魏是转头对马失礼说。

马失礼起身告辞,临走时略一犹豫,还是小声对魏是说:“关于我的身份……”

魏是点头说道:“不会声张。”

他满意地点点头。毕竟教会表面上停止了通缉,谁知道背地里有没有派骑士团满世界找他。

名叫莱娜的年轻女仆带着马失礼离开,却没有去先前说好的佣人住的空房,反倒是带他进了别墅的客房之中。他的身份既然已经明朗,待遇便瞬间上升到了贵客的级别,住的地方换成了最好的客房,莱娜甚至还安排人烧了洗澡水,拿来了一身干净的衣物。

他不由感慨,看来这位魏先生在莱斯卡纳家的地位确实超然,这些事都不用经过家主同意。

他久违的泡了个热水澡。忽然他想起一件事,喊了一声,名叫莱娜的年轻女仆却忽然出现在他身后,吓了他一跳。

“需要特殊服务吗?”温婉的女仆轻笑着问。

他捂住胸口,惶恐道:“什么特殊服务?”

“按摩。”

“不,按摩的话就算了。”他有些遗憾道。“特温斯在哪?”

莱娜掩嘴轻笑,随后说:“那个喵星族的小姑娘很得小姐喜欢,今晚和小姐一起睡。”

居然让初次见面的类人种小姑娘和自己睡一起,这个妮娅大小姐也太没有警惕心了。万一特温斯脑袋一抽把这座宅子掀了怎么办?他有些担心,但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听天由命。

换上崭新的干净衣服,躺在柔软的床上。连日的疲惫让他很快便沉沉睡去,一夜无梦,睡得极沉。

正因如此,他没有在夜里感受到那股远远传来的强烈魔力波动,也没有看到东面夜空中远远绽放的那朵纯白之花。

……

深夜,莱斯卡纳家的书房中,一个衣着装正,留着八字胡的男人坐在书桌后,面色凝重,问道:“那人当真是第七代勇者马失礼?”

魏是肯定道:“错不了,他的眼睛正如大贤者所说,和前代勇者一模一样。”

“既然如此……”书桌前的男人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那就不能让他离开这个镇子。”

第十九章 所谓五席

“马失礼勇者受礼那天,你不在中央王城吧?”身背长剑的爽朗青年边走边说。“伊斯卡尔和马失礼在城头向民众致意的时候,感慨说以后没人给她打杂了。你知道马失礼怎么说的?他居然问‘为什么每次洗衣服你都有那么多胸垫要洗,你这个巨贤者究竟垫了多少啊?’”

他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哦。”青年身旁,束着飒爽高马尾的女子随口敷衍道。

青年细密的棕色短发在微风中晃动着,笑容如阳光般温暖,一身皮甲擦得油光锃亮,腰畔配着一柄三尺长剑。

而走在他身边的女性,则神情淡然,茶色的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脑后。身上只穿着最低限度的合金轻甲,反倒是双手上那副看上去略显厚重的白金拳套,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五席力量席,剑神——克劳桑德拉贡。

五席技巧席,东方女武神——陆子野。

两人身后,是跟随他们脱离大军轻装赶路的五席部队。两人分别率军从新东部防线北侧的诺伊城和赛肯德城出发,在莱斯特湖附近合流后便一同行军。

此刻众人皆是一片沉闷,唯独走在最前头的克劳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陆子野聊天。

“结果啊,马失礼被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让伊斯卡尔吊起来打,差点在成为勇者第二天被活活打死。而且你不知道,到后面下面的百民众都在给伊斯卡尔欢呼叫好呢哈哈哈……”克劳笑得捂着肚子不停拍着大腿。“就是因为这个,伊斯卡尔才把他的勇者名定为‘马失礼’。”

“是哦。”陆子野依然不痛不痒。

克劳见陆子野兴致缺缺,顿时收起笑容,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他抬头挺胸,步伐变得稳健,手臂的摆动幅度也更小了。身后的士兵们一眼就能看明白,这是在学女武神陆子野走路的姿势呢。

陆子野斜睨他一眼,没说什么。克劳却忽然凑近到她身旁,端着那张英俊的脸,视线向下瞥着,小声问:“你垫了多少?”

回应克劳的性骚扰的是肉眼难以看清的一拳。克劳却只是微微后仰,覆着白金拳套的直拳从他的鼻尖擦过。一阵拳风划过众人脸庞,让所有人不禁背后一凉。

“哈哈哈哈……你是要杀了我啊?”克劳又一次笑弯了腰。“玩笑,玩笑!子野你太认真了!”

面容姣好的女武神眉毛拧成了一个“八”字,气息也变得凝重起来,似乎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身后的队伍里有人忍不住笑了一声,陆子野往身后一瞪,所有人顿时背后一凉。右侧的两列陆子野带来的队伍赶紧挺胸抬头步伐坚定,军容军纪严肃齐整。仔细一看,这支队伍中甚至不乏装备花哨的冒险者的身影。

“你别吓他们啊。”克劳叹道。“就是因为这样,你带出来的队伍才一点笑容都没有。”

陆子野轻哼一声,说:“战场上有什么可笑的?”

“死了就笑不出来了,所以活着才要多笑一笑。”克劳双手抄着脑后,望着天空,想起了那个教会他们这一点的人。

陆子野也一样,但她没有理会。

翻过前方的山丘,远远已经能看到山谷中狼烟升起的爱恩谢尔德。

站在山丘顶上,克劳和陆子野不约而同望向山谷西侧的两道山口。莱斯特湖到这里的路上满是难行的山地,骑兵部队不得不绕一个大圈,此时果然还没到达。

“原地休息十分钟,准备向爱恩谢尔德进发!”克劳举起手喊道。战士们当即原地坐下,喝水吃干粮,检查身上的装备。

陆子野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开始冥想。克劳则双手叉腰迎着风站在那里,俯瞰着整座山谷。忽然,他的目光跨过嶙峋的山石,落到半山腰的银针松林之中。他眨了眨眼睛,轻轻推了推陆子野。

被打断冥想的陆子野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顺着克劳的手指望向银针松林,柳眉一皱。

身后的战士们也注意到了,在那片林中,土地正在微微蠕动。有什么灰色的东西从土中爬了出来,睁开眼睛,如鬼火般泛起两点红光。眼尖的战士们一眼就能看出,那是小型恶鬼。

恶鬼休息时会把自己埋进土里。而这些恶鬼,显然已经在这里等他们很久了。

不断有小型恶鬼从土壤中爬起来,放眼望去,银针松林的阴影中竟是一片让人心悸的红色。

“看来休息不成了。”克劳身后,陆子野的副官调侃道。

克劳回头咧嘴一笑,抬手制止了正要起身的战士们。

“说了十分钟,一刻都不能少。”他说。“我去给你们开路。”

“总是让五席打头阵,是不是不太好?”副官问。

“有什么不好?”克劳活动了一下四肢。“五席不就是干这个的吗?你说呢?”

他低头征求东方女武神的意见。陆子野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起身,深吸一口气,左手沉拳,右手执掌,摆开架势。

克劳也抽出背后的长剑,握在胸前。

没有任何交流,两人同一时间冲了出去。

克劳的速度更快一些,率先从山顶一跃而下,一眨眼便消失在松林的阴影之中。众人只见一片银白剑光从林中轮滑闪过,阴影中的红点顿时消了一大片,成片的松树随之缓缓倒下。

此时陆子野才刚刚冲到松林边缘,借着前冲之力双掌推出。宛如凭空炸开一道惊雷,倾倒的银针松和迎面扑来的小型恶鬼一道被震飞出去。茂密的松林顿时像是被撕开的面包外皮,露出一条宽阔的大道来。随后她向前突进,一路上一拳一个小恶鬼,出手奇快,只能看到哇哇扑上去的小型恶鬼化作一滩滩碎肉飞溅出去。

依然坐在山顶的战士们,一面咀嚼着干粮喝着清水,一面看着银松林间被开辟出的光明大道一路向下,逐渐蔓延,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

莱特轻轻喘着气,爬上山顶的巨石,抬手抹去了额头上的汗珠。

他看到矗立在山谷中的堡垒城爱恩谢尔德,残破的城墙,早已不复初落成时那般圣洁。就在脚下不过三里地的地方,放眼望去灰蒙蒙的一片,全是密密麻麻的恶鬼。它们如潮水般围住堡垒城,不断向城墙发起冲击。

“原来如此,难怪到这里都没看到恶鬼的埋伏。”随后登上这块巨石的加斯特莽望着山谷中说。“合着挡在我们前面的已经是恶鬼的主力了。”

加斯特身材高瘦,却抡着一柄与他身高差不多的战锤。相较而言,惯用单手盾加单手剑的莱特,无论是体型相貌还是战斗风格都显得那般平庸,这让他站在加斯特身边总是有些自卑。

其余的战士纷纷爬到山顶,在巨石下面一字排开,向下张望着。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无论有没有经历过以往与恶鬼的战争,所有人都没有见过规模如此之大的恶鬼群。

纷乱的火球从恶鬼阵中砸向城墙,但只看到两面宛如风中残烛的魔法盾在城头凝聚。其余的火球砸在城墙上轰然炸开,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

“好像快撑不住了,还要让士兵们休息吗?”下面莱特的副官问。

“原地坐下休息十分钟。”加斯特替他下令道。“再往前就没有机会修整了。”

莱特凝重的面色在望向山谷另一侧的山坡时骤然一松。

“他们到了。”莱特说。

顺着莱特的视线,众人望向爱恩谢尔德北面的山坡,只见那里的银松林地宛如被剃头匠手滑拉了一刀似的,一条裸露的大道正缓缓从上而下铺就而来,隐隐可见那剑光霍霍,以及时不时被成群击飞的恶鬼和粗壮银松。

“他们两个,果然很强啊。”莱特羡慕地说道。“如果我有他们一半,伊斯卡尔就不用那么操劳了。”

“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做好战斗准备。”加斯特皱着眉教育道。

莱特点了点头,从腰间摘下水囊喝了起来。他们一路奔袭而来几乎没有休息,大家都抓住最后的机会进行休整。他们坐着休息的每一分每一秒,城头都有战士在流血牺牲。没有人说话,大家沉默着进食,饮水,检查装备。望着摇摇欲坠的堡垒城,所有人都希望这休息时间过的再快一点。气氛一时凝重到了极点。

忽然,加斯特在城外的灰色潮水中看到了一抹亮光。举目眺望,发现那里有一支约百余人的人类小队正在突进。他转头望向另一侧,同样发现了一支小队如一叶扁舟,在恶鬼的海洋中破浪前行。

“斩首小队?”加斯特眉毛一挑。

战事进行到这个时候,还在进行斩首行动?这次的恶鬼指挥这么难缠?

“不好!”莱特叫道。

几乎是同一时间,加斯特也明白了什么。

斩首行动通常在战役初期就会展开,因为一旦杀死负责指挥的高阶恶鬼,其余的恶鬼便会乱作一团,战事便会朝着人类有利的方向倾斜。但如果指挥的恶鬼太强大,难以在万鬼从中斩杀,斩首行动就成了纯粹的送死。所以以往斩首行动最多执行两次。而如今,恶鬼的进攻已经开始了近十天,却依然在派出小队执行斩首行动,这意味着——

意味着城快破了,他们在做最后的挣扎。

又一波火球砸在城墙上,这次凝聚的魔法盾只有一面。城中还有魔力的法师已经不多了。朝着莱特他们这一侧的城墙,其中一段轰然倒塌。

城头的狼烟被什么人熄灭了。新东部防线的枢纽,堡垒城爱恩谢尔德,宣告陷落。

所有人望着这一幕,一时愣在当场。

“莱特大人,怎么办?”下面的副官忧心忡忡地问道。

莱特却没有回应,望着崩塌的城墙,喃喃道:“伊斯卡尔……”

“爱恩谢尔德已经陷落,我们是否撤退?”副官再次问道。

“还没到最后时刻。”加斯特说。

“对,还没到最后时刻。”莱特恍惚道。“做好准备,还有三分钟。”

他站在巨石边缘环顾四周,看着这些自发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朋友们,一时有些为难。大部队还在十里开外,他们的人数太少了。让他们跟自己下去,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他们中的多数人注定都将葬身于此。

忽然,加斯特一掌拍在莱特后背,险些把他从巨石上拍下去。

“振作点。”加斯特呵斥道。“身为希望席,连你都动摇怎么行?”

莱特做了两个深呼吸,终于冷静下来。

“回答我,五席象征着什么?”加斯特大声问道。

莱特小心翼翼道:“……女神所认可的五种品质?”

随后加斯特便没有再说话了。

莱特低头想了想,便明白了加斯特问话的用意——以女神认可的五种品质为起点设立的五个席位,里面并没有退却和软弱。他是希望席,他要带领大家找到希望。

加斯特问完,便挺直了腰杆站在他身旁。无论何时,他总是站得那么端正,身影那么笔直。莱特很佩服他,正如佩服另外几席一样。尽管他们两个公认是五席中战斗力最弱的两席。

忽然,莱特看到爱恩谢尔德的西城门开了,无数恶鬼正要涌入,却被一阵看不见的冲击炸开一条道路。远远可以看到,有士兵从中冲了出来。

“他们准备带平民撤退。”加斯特说。“接应他们!”

莱特望着身边那些平日里亲如兄弟的战友们,说:“我们人数不多,也许只能牵制一下恶鬼。”

说着,他拔出剑指向爱恩谢尔德西门涌出的大队人马。

“但那里有很多人需要我们,所以我非去不可。这一去不一定回得来……你们还愿意跟我一道吗?”

所有人举起剑高喊道:“愿意!”

“那就走吧!”莱特笑着说。

加斯特站在他旁边淡淡听他说完,猛然举起手中的宽大战锤,重重砸在巨石上,轰然作响。

“鼓起勇气——!”

那一声勇气呐喊,气贯山河。

莱特也举起手中的剑,指向前方。

“心怀希望——!”

夕阳的照耀下,两人的身上宛如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光。

副官吹响了沉闷的号角,希望席莱特和勇气席加斯特从巨石上一跃而下,带着这不过千余人的队伍,向山下潮水般的恶鬼发起冲锋。

第二十章 双翼

“——我最近在构思一个新法术,准备用来做我的招牌技能。”

那天深夜,拖着猎到的巨型卡多兽,步履维艰地走在回营地路上的马失礼抬起头,死着一张脸瞪着脚步轻盈走在旁边的伊斯卡尔,说:“如果你不打算帮忙的话,能不能不要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

伊斯卡尔却好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听说每个人都应该准备一招招牌技能,要够强大,还要够炫。如果哪天,到了最后之时,就要用那招来给一切做个华丽的收尾——无论是给敌人,还是给自己。”

马失礼叹了口气,扯了扯扛在肩膀上的巨兽之尾,说:“这也是那个传说眼睛跟我很像的前代勇者教你的吗?”

一提起那位教导过她的前代勇者,伊斯卡尔便抿嘴一笑,更正道:“是你很像他。”

马失礼不理会这点,咬牙拖着肩上重逾千斤的卡多兽尾,问:“然后呢?第六代勇者最后有用出那一招吗?”

“当然。”伊斯卡尔的目光穿透重重密林,投向遥远的过往。“不得不说,很帅。你小子也考虑一下自己的招牌技能吧。”

“鬼才要嘞,那么不吉利。”马失礼抬手抹了抹脸,补充道。“而且,从大家那学来的招数就挺够用了。”

“你真是一点都不浪漫。这点和他完全不同。”

“如果他每天也要干二十小时的苦力,我想他会跟我一样浪漫不起来的……”马失礼有气无力道。

伊斯卡尔却自顾自地,开始讲起了构思中新法术的魔力调动构想,完全不管马失礼想不想听。

……

——昏黄的苍穹下,伊斯卡尔站在城楼顶上,缓缓收回了思绪。南侧的城墙已经被攻破,成群的恶鬼正从缺口处涌入,和城内最后的士兵们开始交战。

伊斯卡尔本可以效仿东城墙时那样,再筑起一道土墙来堵住缺口。但那已经没有意义了。城里剩下的兵力,已经无法再坚守四面城墙。于是她熄灭了城头的烽火。

她当然看到了北坡一路杀来的力量席和技巧席,以及站在南山顶上休整的勇气席和希望席。她看到他们带来的大约两千人手。但他们身后的大部队至少还要半天才能赶到,只凭这些人,已经改变不了这座城的结局。

西城门缓缓打开,佩洁的法术清出了一条道路,随后部队纷涌而出。在士兵和最后的冒险者们的奋勇厮杀中,西门口较为薄弱的恶鬼潮被生生撕开一道口子,随后手持兵器的平民们跟着出来,妇女和孩童被他们护在中间,列成一道方阵缓缓向外杀去。

伊斯卡尔却注意到队伍中竟然没有老人和伤员,回望城中,却看到西侧的广场上,相对年长的老人们和伤员们,手持残破的武器,静静坐在那里。他们望着从西门冲出去的队伍,脸色平静。

队伍出了西门后,恶鬼从城门中涌了进来——已经没有人去关上那扇厚重的铁门了。望着如潮水般涌来的恶鬼,留在广场上的人们,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刀剑,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来。

等待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但他们的眼中没有任何绝望的情绪,只有平静与坚毅。

伊斯卡尔目光黯然,回过头去,不愿再看。

数千人组成的方阵缓缓挪动着,其中大部分是只经过些许训练的平民,面对恶鬼腥臭的血盆大口,光是维持阵型不散已是不易。小型恶鬼不断冲击着士兵组成的最外层,不断有人倒下,掉队,被恶鬼群所吞没。但没有人能去救他们。

方阵没有停下。佩洁冲在最前,一边用法术为队伍开路,一边抽手在方阵两侧凝聚魔法盾,抵挡混在恶鬼群中的狐型恶鬼射来的火球。

伊斯卡尔将法杖插入身前的城砖中,深吸一口气,十指在胸前轻轻搭住。

她口中念念有词。

大地猛然一震,方阵左右各有一道长长的土墙缓缓升起。土墙一路向前延伸,直至山谷出口。

冲在最前的佩洁回头望了一眼城墙,只能依稀看到一个人影。

土墙一时隔开了恶鬼潮和方阵,佩洁趁机一个大火球术甩出,将前面一大片恶鬼烧成了飞灰。

“跟好我!”她大喊一声,带队向前冲去。方阵外围的士兵们将面前的恶鬼尽数砍杀,脚步一时快了许多。

但被土墙隔开的恶鬼潮扒着土墙向上,眼看就要翻过伊斯卡尔的阻碍。伊斯卡尔双手往前一伸,手指微动。

两面土墙顿时像是活了过来,泥石轰鸣,在原地翻卷起来。爬在外墙的恶鬼咿咿呀呀的嚎叫声,丝毫阻止不了自己被卷入墙中沦为肉酱。

佩洁见状,抬手一指。

“saikol!(龙卷)”

土墙内顿时飞沙走石,两道旋风缓缓向前推进,将土墙内剩余的恶鬼尽数卷入其中,抛到两侧的土墙上。那土墙也是来者不拒,像是两条贪婪的巨蛇,将它们尽数卷入肚中。不一会儿,原本棕色的土墙渐渐泛黑,被恶鬼五黑的血液所浸染。

方阵前方的道路顿时被清理干净。所有人加紧脚步,朝着山谷口跑去。

五席带来的部队早已从南北两侧的山坡冲下,见到西面的动静,不约而同朝这一侧杀来。

克劳和陆子野一马当先冲入灰色的恶鬼潮中。拳出如风,剑落如雨,所到之处杀得小型恶鬼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飞溅的灰白血肉与黑色血液。他们的部队紧随其后,对恶鬼发起了冲锋。缤纷的法术砸入恶鬼潮中,炸开阵阵血雨。

一只巨大的狐型恶鬼张着大嘴对准两人身后的援军,鼻尖一枚火球已经凝至圆满。陆子野远远瞧见,一个箭步便已冲到它身前,速度之快宛如瞬移。她想也不想,抬手一把捏住狐型恶鬼那狭长的前腭,随后用力一掰。只听咔嚓一声,它的腭骨被硬生生折断。

狐型恶鬼捂着脑袋瘫倒下去,火球也随之湮灭。

陆子野的身后,三人高的人形恶鬼嚎叫着挥动着它的利爪,袭向看似毫无防备的女武神,却在眼前闪过两道看不清的银光之后,整个身子断成了三节。

这种程度的配合掩护,陆子野和克劳连眼神都没有进行交换。两人一击得手便迅速后撤,退回援军阵中。毕竟两个人的战斗力再强,终究只有一双拳头一把剑。就算小型恶鬼很弱,海量的利齿和锐爪送过来,任谁都难以招架。

随着战士们冲入阵中,到处都是利刃划开骨肉的声音。本就最为薄弱的四北侧恶鬼群顿时被夹在援军与土墙之间,一时进退两难。

而身处城南平原的勇气席与希望席,则遭遇了恶鬼的主力。本想带着众人绕过南门的主力直奔西门而去,但突然出现的一队高大的人形恶鬼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随后恶鬼潮最外侧的恶鬼掉头,向两侧分开,试图将他们围死在这一边。

加斯特用战锤杂碎一只人形恶鬼的颅骨,大喊一声:“跟我来!”便一个人向着恶鬼最多最厚的阵中冲去。莱特来不及问为什么,又不能眼看着加斯特身陷重围,只好带队跟上。

加斯特体内魔力容量很大,但法术天赋不高。所以他大部分魔力都用来加强体质,才能以那般细长的手臂将双手战锤舞得密不透风。光是挥动一下锤子,就可以砸死三只小型恶鬼。他用的明明是钝器,却宛如南边援军的一把利刃,带着队伍朝着恶鬼阵型的中央凿去。

莱特一会儿才想明白这看似自杀的行为的意义——负责指挥的恶鬼通常都在阵中央。而那里,还有他们的斩首小队。想明白这一点后,他剑锋一转,斩断眼前的人形恶鬼的小腿,随后便把它留给身后的战友,赶到加斯特身边,与他一道突进。

一道火球与一道闪电擦着两人的身侧而过,在面前清出一条道路。众人趁此机会一路挺进,已经可以看到一只高大肥硕的高阶恶鬼,以及正在与之战斗的斩首小队。冒险者队与联军队,通常会派出共两百余人参与斩首,杀到此时已经只剩百来人。

本就疲于对付斩首小队的高阶恶鬼,完全没有想到身在大军之中还会遭到背面的偷袭!莱特与加斯特一跃而起,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莱特拔出剑,站在高阶恶鬼犹如小山般的肥硕尸体上,举目四望。恶鬼群并没有溃散的迹象,而像这样的高阶恶鬼,至少还有八只。

它们的指挥者还在。

而他们,已经深陷在潮水般的恶鬼群正中央。

斩首小队的战士们对此似乎并没有感到失望或是遗憾,也许之前战友们的数次尝试早已给了他们心理准备。

莱特举起剑,指向西侧高耸的两道土墙。

“一起杀出去!”

加斯特却没有与他一起再喊句什么。

指令有一个就够了。

他直接跳了下去,再次冲在部队的最前方,挥舞着战锤,担任尖刀最锋利的刀刃。

与斩首小队幸存的百余人汇合后,他们调整阵型,开始向外突围。

从最外围一路突入阵中,只为了接应这本应必死的百余人,然后再从阵中向外突围。这一个来回,两人带来的千余部队不知会折损多少。但并没有人对此有任何怨言。

先前有所保留的法师们,开始大肆释放法术开道。狐型恶鬼都在靠近城墙的地方,离他们很远。所以他们一路上都不必撑起魔法盾来进行防御,省下的魔力便全倾泻出来。

……

伊斯卡尔看着在两道土墙中间快速向山谷口移动的方阵,缓缓松了口气。忽然,她感到一阵寒意,没来由地警觉起来。她环顾四周,想要找出这股危机感的来源,但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忽然抬头,在空中看到了一个黑点。

她眯起眼,想要看清那个黑点。黑点却突然疾速下坠。快要落到那两道土墙边时,伊斯卡尔才看清那个黑点的真实面貌:一个长着灰色双翅的人形。

双翼人形落地,在四周掀起一阵尘土。周围原本暴躁狂乱的小型恶鬼们忽然静了下来,面朝那只恶鬼低下了头,伏在地面上一动不动。

那并不是一个人形恶鬼——身高只比普通人类略高,体型也不像人形恶鬼那般结实,看起来更像一个高个人类。而全身没有毛发的灰色皮肤昭示着它是恶鬼的本质。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它的皮肤表面并不是其他恶鬼那样诡异的光滑,而是隐约覆着一层坚硬的鳞片。而且相较于其他恶鬼,它的脸型更贴近人类,只是没有五官的概念,只有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以及满是利齿的血口。

它背后舒展着带翼膜的双翅,是一只以往从没见过的恶鬼。

伊斯卡尔警惕地抬头在空中扫视一圈,确认只有这一只后,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

因为这意味着这一只是特别的。

只见落到土墙旁边的双翼恶鬼伸出双臂,去触摸那不断自我翻卷着的土墙。

被触碰到的那节土墙顿时像是死去一般,瞬间凝固,随后崩塌。混杂着无数恶鬼血肉的黑土塌落下来,正好堵住方阵前行的道路。

只是一触,人类引以为豪的大贤者的法术便被破去!

双翼恶鬼缓缓走进土墙之中,身后的恶鬼却没有跟进去,依旧低着头恭敬地留在原地。

佩洁看着缓缓走到面前土堆上的家伙,如临大敌。那只双翼恶鬼俯视着脚下方阵中的众人,泛着红光的眼中,竟是能看到清晰的轻蔑之情!

“嘻嘻……”

一瞬间,佩洁以为自己听错了,但随后发现并没有,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嘻嘻嘻嘻……”

那只生着双翼的恶心恶鬼,竟似是难以抑制兴奋一般,颤抖着嘻嘻笑了起来!更令人恐惧的是,它笑得明明不响,伊斯卡尔远在城头,居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那笑声回荡在山谷之中。

爱恩谢尔德战场上所有人都能听到这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无论是西北边的克劳还是陆子野,南边的莱特还是加斯特。

就连他们四人,最骁勇善战的五席成员,在听到这诡异的笑声时,进攻的双手都颤了一颤。

他们感到恐惧。

那分明不是人类的笑声。

却像极了人类的笑声。

这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恶寒。

第二十一章 一人援军

被那笑声镇住也只是一瞬,在队伍最前的佩洁很快便反应过来,抬手便是一句:

“riting(雷霆)!”

两道闪电从她的指尖激射而出,在平地炸开一声惊雷,即便是身边的友军,都不由被这声轰鸣带来的冲击震退了半步!

佩洁与伊斯卡尔一样,瞬间明白了这只生有双翼的恶鬼极有可能便是这一次进攻爱恩谢尔德的恶鬼指挥者。这意味着它的实力更在城外那些肥猪般的高阶恶鬼之上!所以佩洁一出手便是全力施展,什么魔力规划什么续航全部抛到脑后,力求一击重伤这个家伙。

那个生着双翼的身影一时消失在灼眼的白光之中。

只这么一道雷电法术出手,佩洁便感到身子有些虚弱,竟是有些站立不稳。早已消耗颇重的体内,魔力已然见底。

雷光过后,黑色的土丘之上空无一人。

身后的军民正欲欢呼,却看到土丘之上搭上了一直灰白的手臂。随后,生着双翼的恶鬼从土丘后爬了上来。佩洁见状,心里一惊。

那只恶鬼灰白的皮肤被雷霆一击,显得有些焦黑,但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痕。它呲着满口利齿的大嘴,显得有些恼怒。

“干掉它!”

还没等佩洁反应过来,身后的士兵便压抑着心头的恐惧,高喊着向土丘顶发起冲锋。

“小心!”佩洁想要跟上去,脚步却怎么也快不起来,只能出声提醒。

但她明白这不是无谋的冲锋,墙外的恶鬼群不知为何没有进来,此时这只双翼恶鬼独自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是干掉它最好的机会。

方阵中剩下的都是经验丰富的战士,他们向双翼恶鬼两侧拉开,与第二时间冲上的战士一道从三个方向发起进攻。

双翼恶鬼却是抬起双手,用手掌迎向面前砍来的长剑,同时向前迈步。

它面前两名持剑的战士只觉得自己的剑刃似乎砍在一块坚韧滑腻的皮革上,竟是一时没能切开它掌心滑腻的鳞片!下一个瞬间,双翼恶鬼握住剑身,往下一压,剑柄砸在两人小腹上,两人闷哼一声跌下土丘。

双翼恶鬼一个提速,便将两侧士兵的挥砍留在身后,转眼间便已经来到佩洁面前。

佩洁看着它口中无数狭长的尖牙,以及浑圆凹陷的眼窝里血红的眼珠,下意识在手臂凝聚魔法盾挡在身前。

魔法盾当然不是只能抵挡法术,也能挡住恶鬼的利爪。但双翼恶鬼枯木般的手臂,却是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力量。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推,力道透过魔法盾直接撞在佩洁身上,将她直接撞了出去。

佩洁本就感到有些乏力,被这么一击,摔在地上拖出一条浅浅的痕迹。而当她扬起脸,双翼恶鬼那张似笑非笑的恶心嘴脸又已经在她面前,看上去似乎对这个冒犯自己的女人狼狈的样子十分满意。

恶鬼再次抬起手掌,尖锐的爪子泛着阴冷的光芒。

佩洁感到万念俱灰。

这时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银光,利刃破空直刺而来。双翼恶鬼脸微皱,后仰着躲开了这一剑。那剑斜斜插入土中,剑身上隐约可见幽蓝色的纹路。佩洁顺着剑势仰头,看到两个正从土墙上越过的身影。其中一人拖着身后扎成一束的及腰长发,飞掠而下。

陆子野的迎面右拳出击,被双翼恶鬼抬手正面接住,清丽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波澜,抬起左拳便砸。恶鬼举起另一只手再接,那拳却是忽然变向,砸在了恶鬼接住她右拳的手臂关节处。

双翼恶鬼的手臂顿时一弯,女武神的右拳从它掌中挣脱,腰身一拧,于方寸之间发力,拳速在不到半尺之间再度攀到顶峰,重重砸在双翼恶鬼那张丑陋的脸上。

双翼恶鬼并没有如想象中一般倒飞出去,只退了一步便止住去势。微微后仰的脑袋刚刚回正,下巴上就挨了一肘。陆子野这一下,总算把它从地面上击飞起来。双翼恶鬼咬着牙,正要张开双翼,陆子野却在它离地不过半尺之际,又是一拳直击在它胸腹。这一拳比之前的几下都要凶猛,在空中击穿出一道波纹,伴着一道沉闷的轰响,将双翼恶鬼击飞出去。

双翼恶鬼撞在另一侧蠕动的土墙上。那土墙还来不及吞噬它,便被巨大无匹的冲击力撞塌了。恶鬼带着灰黑色的尘土,一路撞出了墙外。

陆子野这才站稳了端庄的身姿,轻哼出一口气,显得畅快无比。

自从来到东线,交手的敌人尽是些只到膝盖高的小型恶鬼,要么就是两三人高的人形恶鬼。被赞为女武神的她最擅长的东方武术,在这里多少有些施展不开,直到这时遇到一个标准的人形怪物,这才打得有些顺手。

克劳来到佩洁身边,提起斜插在地的长剑。虽然陆子野打出了气势,克劳脸上却依然十分凝重。因为他看到那只恶鬼脖子上戴着一串东西。那只是一根简单的线绳,串着一枚洁白的石头。

“快走。”他对佩洁丢下这么一句,便提剑跟着陆子野从刚砸出的缺口中追了出去。墙外顿时剑光乱舞,拳势纷飞,可以看到被殃及的小型恶鬼被砸得漫天飞舞。

两人带来的援军涌入土墙之中,分成两队堵在两侧土墙的缺口处。佩洁勉力起身,用尽最后的魔力伸出手指。

“shiakaraca(冲击)!”

比起先前的雷霆一击,这一下的威力简直不值一提。但这也已经足够,挡在路上的土丘被轰开了大半。在身后众人的搀扶下,方阵穿过土丘,再度向着山谷口开始移动。

……

莱特挥剑刺入一只人形恶鬼的胸膛,顺势一搅,却被身后一跃而起的小型恶鬼一口咬在左肩上。他咬牙抽剑,剑刃一转,反刺向自己的左肩。那小型恶鬼正要撕下一块血肉来,就看到一点寒光划出一道小小的弧线,穿过自己的脸颊,擦着莱特的后颈而过。

小型恶鬼的咬合肌被贯穿切断,莱特的肩上顿时一松。他手腕一拧,将小型恶鬼的脑袋削了下来。

加斯特冲到他身边援护,挥舞着重锤砸开一片恶鬼,为他争取了片刻的喘息时间。

莱特恢复气息的当儿,朝远处瞥了一眼。他发现西面冲天而起的剑光和阵阵飞扬的尘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移动过位置。

“他们被缠住了!”莱特喊道。

加斯特举锤将一只小型恶鬼砸进地面,溅起一滩黑血。

“我们也一样。”他抹了抹脸上的血,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两只肥硕如山的高阶恶鬼。

层层叠叠的恶鬼群围绕着他们的队伍摆开了阵势,错落有致地向他们发起冲击。突围的队伍被阻截在这里,如果不尽快解决掉那两只挡路的高阶恶鬼,要不了多久所有人就会被耗死在这里。

忽然,他们感应到一股强大的魔力波动,心往下一沉,以为又出现了什么难缠的对手。

“看那里!”

队伍里有人指着西南侧的山坡,顺着那边望过去,可以在坡顶看到一道翠绿色的光芒。

“嘉儿大人来了!”

坡顶的嘉儿一身白裙沾染了不少尘土,发丝凌乱面容憔悴,看着清减了不少,更是惹人怜爱。她将法杖平举过头顶,含着泪花轻念着咒语——花光了所有钱,逼着自己不停灌下那难喝的魔力药水,终究还是让她赶上了!

天穹之上隐隐传来隆隆雷声。围着希望席和勇气席援军的恶鬼们忽然抱头鼠窜起来,恐惧的本能使它们再也不受指挥。那两只高阶恶鬼翕动着身体上裂开的宽大巨口,粗长的手臂挥动着拍死了一只又一只乱窜的小型恶鬼,却丝毫不能止住溃乱之势。

阴暗的云海仿佛沸腾了一般开始翻滚,隆隆之声越来越响,却没有看到云中的电光。

忽然一片云层被照亮,随后猛然散去。一团灼眼的火球破云而出,直落下来,砸向爱恩谢尔德前的平原!将夜的天空一时之间都被点亮,云海红得仿佛燃烧起来。

宛如末日。

城头的伊斯卡尔望着那枚耀眼的陨石,微笑颔首,随后举起法杖,轻轻一点。一道白光遥遥点在那颗巨大的陨石上,陨石顿时四分五裂,在空中化作一片火雨,散落入城西南的恶鬼潮中。

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场落入池塘的暴雨,一时激起无数水波。只是那水波,尽是焦黑的血肉,与漫天的尘土。

“那么大一枚砸下来,他们一会儿还怎么过去?”伊斯卡尔笑着自言自语。

所有人都不由蹲下来护住身子,法师队拼了命地在众人头顶竖起一道道宽大的魔法盾,却发现陨石没有一块落在自己头上。反倒是漫天的砂石飞溅,透过魔法盾的缝隙洒了他们一身。

等他们再次抬起头来时,面前只剩一片焦黑的大地,连那两只高阶恶鬼,都已经看不到踪影。幸存的小型恶鬼发了疯一般用爪子扒拉着泥土,想要将自己埋进去。

挡在众人面前的上万恶鬼,折损大半!

黑烟袅袅,到处都是灰白的残肢断臂。火苗在满地的黑色血液中不住地窜动,像极了传说中的地狱。

加斯特举起锤子高喊道:“趁现在!”

看着坡下众人脱出恶鬼的重重包围,嘉儿这才轻喘着跪坐下来,拄着法杖开始调息。她感到很无奈,因为今天,在这里,她已经什么也做不了了。

勇气席和希望席带着队伍再次发起冲锋,将一路上忙于刨土的小型恶鬼尽数斩杀。当他们杀到西侧土墙边时,身后的恶鬼已经再也无法再次包围住他们。只要再冲破西面最薄弱的恶鬼潮,他们就能和大部队汇合。

所有人都不禁举起武器,向着西南面的山坡致意。

“小贤者!小贤者!”

这仅仅一人的援军,给他们带来了无尽的希望。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破空而来,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止住势头。加斯特和莱特认出来人,赶紧上去搀扶。

欢呼声戛然而止。

坐起身来的克劳来不及说话,指了指土墙那边,猛地咳了两口血出来,看上去伤得很重。

莱特望着在仍恶鬼的包围中苦苦支撑的陆子野,深吸一口气,直起身来。

“所有人,跟我上!”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他们再度发起冲锋。

第二十二章 斩首

原本在陆子野和克劳两人的夹击下险象环生的双翼恶鬼,忽然发难,呼呼几拳将克劳重伤。陆子野看的清晰,那几拳的技巧和身法,有她身上的影子。

她挥手拍开身旁扑来的小型恶鬼,不待双翼恶鬼摆开架势,便疾突上去。双翼恶鬼正面迎击,拳势交错,顷刻间和陆子野换了三拳。

陆子野知道它已经摸透了自己的这一套拳路,拳势中途一变,反身踢击,动作流畅至极。双翼恶鬼果然反应不过来,却在被踢至半空时,手臂顺着身体的转动一挥,指尖的利爪带出一道轨迹,划向追击的陆子野喉头。

陆子野只是脚下微微一个错步,打算略过这一指后继续追击,不再给它喘息的机会。却在那利爪即将从喉前一寸划过时,听到那利爪划过空气的锐响。那声音十分耳熟,这让她体内警钟大作,柔韧的腰身一弯,后仰着躲去。

双翼恶鬼趁机张开翼膜,缓缓飘出十余米去。

一道血线出现在她喉头。女武神轻抚着颈间的那道血痕,心有余悸。如果不是反应及时,此刻她的喉咙应该已经被割破。

这只恶鬼在空中划过的那一指,竟隐约像是剑神克劳的剑技一般,带上了些许剑气!只是这剑气范围太小,如果刚才划过喉前一寸的是克劳的长剑,毫无疑问陆子野已经身首分离。

她看着站在一群恶鬼后面,怪笑着盯着自己的那只双翼恶鬼,更加坚定了在这里干掉它的决心。

双翼恶鬼一抬手,挡在身前的小型恶鬼们纷纷朝两侧让开一条道路。它睥睨着陆子野,等待着她的下一次进攻。

陆子野柳眉一蹙,感到一丝异样。但她本就是一往无前的性子,管你有什么阴谋打算,打死你就没那么多事了!

于是她再次突进。

他们在恶鬼的重重包围中再次交起手来。尽管陆子野多加提防,但双翼恶鬼并没有再用爪子使出克劳的剑技。反倒是它的每一次出拳,每一记格挡,动作越来越流畅,攻守层次愈发分明。

他们的每一次拳掌相交,都在空中打出一道气浪,涌向四周。双翼恶鬼以肉身相抗,竟是打得陆子野手上的白金拳套铿然作响。

陆子野佯攻双翼恶鬼面门,双手猛然一错打向它的腰际。不出所料被双翼恶鬼错臂挡住。陆子野轻哼一声,化拳为掌,却见掌心两团火焰旋转着拍出。

双翼恶鬼果然没有料到这一变化,被两道火球在腰际炸开。陆子野重重拍开它格挡的双臂,右手举臂沉拳,左手作掌状轻抚拳窝。

一道轻风环绕着她的手臂,而她的左手掌心却有电光跃动。这一招她练过许久,只一个瞬间便已经准备完毕,拳意斟至圆满,破空而出,有风雷萦绕其中!

陆子野被世人称为女武神,一身驳杂精深的武学确实是她最为出名的地方。世人总是因此忽略她其他方面的水平。她位列五席中的技巧席,可所有人似乎经常容易忘记,武学是杀人的技巧,法术又何尝不是一种技巧?

她那标志性的拳套——白金之星——携风雷之势击来,根本不给恶鬼任何机会,重击在它的胸口,留下一道深深的凹陷。

双翼恶鬼今天第一次喷出一口漆黑的污血,身不由己倒飞出去。它在低空展开双翼,想要止住退势,背后却突遭重击!

它微微回头,瞥到一把金光闪闪的大锤,以及一把朴实无华的单手剑。那剑在它后背坚韧的鳞片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而那大锤则干脆利落地砸在它的肩头,将它从低空砸落尘土之中!

陆子野看着它坠落扬起的尘土,英丽的脸上难得出现一抹讥讽。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声细语道:“傻子才和你单挑。”

武学看上去确实是单挑之术,但战场上从来没有单挑。能以多欺少就绝不搞什么一对一。傻子才和对手单挑呢。

不过倒是有一个例外。那个傻子叫马失礼。不过他倒不是什么个人英雄主义上头热血乱洒,只是仗着自己身怀加护,想要避免战友受伤罢了。毕竟,他早已习惯一个人单挑一群。

陆子野摇摇头,将那个傻子从脑海里驱逐。毕竟已经不存在的战力,无法对当前战局产生任何帮助。

她略作调息,气息尽数释放出来,一步镇开那些看到领袖受伤后疯了一般扑上来的小型恶鬼,朝另一侧发起冲刺。

希望席和勇气席带来的部队杀了上来,将两席周围的恶鬼抵挡住,为他们清出一片区域来。

一如以往的每一次斩首行动一样,德林姆人负责清场拉扯空间,由更强的冒险者队直面强大的怪物。双方缺一不可。

而现在,队中仅存的四十余冒险者却只能混在队伍中一起清场,争取为场中的人拉扯更多时间与空间。

因为场中的人是五席。

有资格与五席一同战斗的精锐冒险者们,早在先前的多次斩首行动中损失殆尽了。

莱特和加斯特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来回对地上的那个身影发起攻击,不想留给它一点喘息的时间。他们都在这只生着双翼的恶鬼身上感觉到了危险。

双翼恶鬼在他们的攻击下,身上伤痕累累,灰白的皮肤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剑痕和黑色的淤青。但它在地上辗转腾挪,连挡带打,总能躲开那些足以致命的攻击。

莱特清喝一声,单手剑挽出道道剑花,将双翼恶鬼笼罩期间。双翼恶鬼不得不用利爪去挡。剑爪相交,擦出点点火花。而一枚巨锤却已经趁此机会砸在了双翼恶鬼的胸口。

双翼恶鬼喷出一口污血。

那巨锤险些砸到双翼恶鬼胸口串者的那枚白色石头。

莱特和加斯特也看到了那枚石头,于是他们愣了一下。

一声凄厉至极的叫声从他们身前扬起。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刺破众人的耳膜。被挡在四周的恶鬼发了疯一般冲阵,狐型恶鬼的火球蜂拥而至。战士们不得不收缩防线,留给他们的空间越发狭窄。

所有人都以为吃下勇气席的那一锤,双翼恶鬼不死也得残了。却看到双翼恶鬼一拍锤身,竟是硬生生将那巨锤拍飞出去。加斯特手握巨锤,强拧着稳住身子,拉回战锤便要再砸。双翼恶鬼一拍地面,旋身而起。另一手却于电光火石之间抓住了莱特的右脚踝。

莱特身形一晃,便被凭空甩了出去,直砸向迎面而来的巨锤。加斯特一惊,赶紧收住锤势。但那柄战锤比人沉重太多,人的速度自然要更快些。莱特赶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抡在将收未收的战锤上,闷哼一声,口中一片腥甜,不知断了几根肋骨。

加斯特如果不收力,只怕希望席的胸腔都要被当场砸碎。然而加斯特这一收,便再也没了先机。双翼恶鬼已经从陆子野身上学到了些许武艺,抓住机会进入贴身战,笨重的战锤毫无优势,勉强抵挡几下便当胸吃下一拳一掌,倒退三步喷出一口血来。

陆子野这才赶到现场,一路不知震飞了多少恶鬼。双翼恶鬼满脸是血,看着更显狰狞。而它在重伤之下,竟是以更快的速度朝陆子野撞了过去!

陆子野和它一接触便觉得不对,想要退上一步却已经来不及,被那股无铸巨力直接撞了出去。双翼恶鬼却是速度不减,直追上去。陆子野刚一落地,眼前便已是刺来的利爪。

就在她打算拼死一搏之际,一根法杖从空中落下,插在他们之间。法杖上硕大的黑亮魔石光芒一闪,双翼恶鬼怪叫一声,疾速后撤。

一个人影从空中缓缓落下。微卷的长发在身后随着斗篷一齐飘摇,微风吹着她的长袍贴在身上,玲珑的曲线一览无遗。她伸手轻轻握住法杖,所有恶鬼便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威压在场中散发出来。

大贤者伊斯卡尔,终于出手了。

陆子野躺在地上看着伊斯卡尔的背影,淡然道:“我还以为你打算围观全场。”

伊斯卡尔嘴角微翘,没有回头:“我也以为自己不用出手。”

“魔力还够用么?”

伊斯卡尔说道:“无论够不够,都不能让这只恶鬼活着离开。”

陆子野闻言神情一凛。

“难道你……!”

伊斯卡尔望着双翼恶鬼胸口那枚洁白的石头,若有所思。那块石头形状并不圆润规整,看上去像是什么东西的碎片。

“总之先试试。”伊斯卡尔轻声道。

双翼恶鬼盯着伊斯卡尔,泛着红光的双眼中竟是有些警惕。但见到伊斯卡尔那风轻云淡的样子,又兀自恼怒起来。它张开满是利齿的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隐约可见一条细长的舌头在它的口中蠕动。

随后,一道极其沙哑的声音从它的口中挤了出来。

“该死的……人类……”

陆子野一时有些愣神,盯着那只双翼恶鬼,想要确定这声音是不是它发出来的。

“你们……都将……死在这里……”

双翼恶鬼再次开口。

那嗓音,像极了初秋季节诺斯国在炒栗子时,锅中的黑砂相互摩擦的声音。

第二十三章 伊斯卡尔(上)

伊斯卡尔也微微挑眉,奇道:“你会说话?”

双翼恶鬼没有回答她。

“既然如此,那你叫什么名字?”

双翼恶鬼站直了身子,轻轻擦去脸上的血污。这个举动让伊斯卡尔的神情愈发凝重,精致的鼻尖不由皱了皱。

双翼恶鬼缓缓舒张开背后的双翼,开口道:“杀死你的是……暗族的开拓者……泽洛大君……”

“泽洛?”伊斯卡尔轻轻重复着这个名字,歪了歪脑袋:“不知是怎么写的,不过估计你也不识字。”

她的轻蔑激怒了泽洛大君,它狭长的嘴向两边裂开,看着格外狰狞。它收起双翼,放低重心,蓄势待发。

伊斯卡尔略微回头,对身后的陆子野小声说:“把消息带回去。”

陆子野当然明白她指的是什么消息——那只双翼恶鬼,泽洛大君脖子上挂着的白色碎石,很有可能是女神留下的那颗光明之石的碎片。光明之石一直被看护在女神教的教会总部中,这意味着……但比这更令她心惊的是伊斯卡尔话中透露出的决然之意。

为什么要让别人把消息带回去?

因为自己可能回不去了。

陆子野正想说些什么,伊斯卡尔便已提起法杖向前冲去。

双翼恶鬼泽洛抬起手,围着他们的小型恶鬼纷纷向后退去。它似乎知道,对付伊斯卡尔这种级别的对手,小型恶鬼连最基础的干扰都做不到就会被全部干掉。于是它们尽数掉头,去围堵被泽洛甩在身后的莱特和加斯特所率领的部队。

莱特和加斯特都受了些伤,眼看伊斯卡尔入场,便想带队过来支援,却再次被海量的小型恶鬼围在了那里。

小型恶鬼都去围堵两席的队伍,于是向伊斯卡尔扑过去的都是至少两人高的人型恶鬼。

伊斯卡尔一个人向着恶鬼群发起冲锋,气势却犹如千军万马,仿佛连大地都震颤起来。她开始挥舞手中的法杖,却并不是用以施法。杖首那颗名为王国之心的黑亮魔石,在空中不断划出轨迹,每一道都从地上挑起一块碗大的碎石,正是刚才嘉儿砸下来的陨石碎片。

那一块块碎石以极快的速度飞掠,撞在冲得最前的几只人形恶鬼身上。那几只人形恶鬼顿时被砸得胸骨粉碎,倒在地上怎么挣扎也站不起来。

法杖在空中舞得猎猎作响,伊斯卡尔手臂一震,王国之心砸在一只人形恶鬼的膝盖上,登时将那膝盖骨砸了个粉碎。那只人形恶鬼高大的身子顺着惯性向前摔去,扬起一道尘土,不知压死了几只旁边的小型恶鬼。

伊斯卡尔一路冲来,路上的人形恶鬼竟是没有让她的速度降低分毫,而她甚至还没有开始动用法术!

莱特和加斯特带领的队伍原本还在试着向这里冲杀,见伊斯卡尔丝毫不落下风,便放慢了冲阵的步伐,调整阵型,以减少损耗为目标开始稳步向外突围。

伊斯卡尔继续前进,随手将狐型恶鬼吐来的火球一杖击飞回去,在恶鬼群中炸开团团烈焰。她黑色的倩影在灰白的恶鬼潮中格外醒目,快速逼近着那只名为泽洛的高级恶鬼,如入无人之境。

泽洛也终于动了,它迎向伊斯卡尔,右手缓缓伸出,一掌拍了出去。伊斯卡尔在城头看了很久,当然知道它从陆子野和克劳身上学了些什么。她微讽而笑,提起法杖,将黑亮的王国之心向前一送。

大贤者的法杖比她自己高挑的身材还要纤长,自然要比泽洛大君的手臂长的多。泽洛灰白的脸微微一皱,掌心转向侧边,想要将法杖拍开。然而当它的手掌按到魔石上的瞬间,它发现自己像是按在一块巨石上,手掌竟然再也无法往前推动。它汇聚力道的一拍甚至无法让法杖前进的轨迹偏转一丝,转眼那颗黑亮的魔石已经要砸到它的脸上来。

它脖子一缩,向下闪躲,让王国之心擦着它的头皮划过。伊斯卡尔左手搭上杖尾,向下一压。旋转的法杖尾端向上一挑,正挑在泽洛的下巴上。泽洛向后仰去,张开双翼决定先后撤,但伊斯卡尔不给它机会,手掌握住转到面前的王国之心用力一推,法杖以更快的速度向前刺去,直中泽洛肩头,在上面刺出一个深深的血窟窿来。

泽洛吃痛,还来不及咆哮出声,伊斯卡尔便已经一个箭步握住杖身,手肘一压,法杖在空中划出一个浑圆,挑着将泽洛硬生生砸到身后的地上。作为一只恶鬼的泽洛直觉也很敏锐,落地后赶忙一个侧翻,躲过了紧接着朝脑袋砸过来的黑亮魔石。

远处看到这一幕的战士们都不由惊呆了,被加斯特狠狠吼了嗓子才回过神来,专心对付眼前的恶鬼。

他们只知道大贤者是世上最强的法师,没想到她一出手连法术都不用,就把让五席都吃了不少苦头的恶鬼头领给打得如此狼狈。而更有见识的那些,则震惊于伊斯卡尔的身手。先前那流畅的连续进攻将枪法棍术和格斗技融合得如此完美,即便是经验老道的武道家都未必能做到。

他们中的多数人都没有进过格里福堡学院,自然不知道当初在学院时,包括五席在内的尖子生们,最终都会被送入伊斯卡尔亲自带的贤者班里,成为大贤者的亲传弟子。

在那里,剑术出众的克劳被教成了剑神,精通东方武学的陆子野被教成了东方女武神。既然如此,把他们带到那个高度的伊斯卡尔,又哪有不懂这些的道理?

当然,她在那几年里最为传奇的事迹,还得数把自己的杂役带成了被女神之力认可的第七代勇者。

伊斯卡尔步步紧逼,打得泽洛大君一时连连后退。但她就是一招法术都不用,不仅仅是因为先前她看着泽洛伸手便把自己铸的土墙法术给破除掉,还有一层更为隐晦的想法。

泽洛自然像之前一样,在交手中逐渐学习着伊斯卡尔的战斗方法。但问题是,它手里并没有一根镶嵌着巨大黑色魔石的纯白手杖。于是它只能用之前从那对人类男女身上学来的招数勉强支撑。但眼前的女人对自己的一招一式似乎都异常了解,它的每一次反击都在能产生威胁之前被破解,然后遭到反击。

只一会儿,泽洛大君的身上便已经被戳出三五个洞来,本就已经伤痕累累的身躯上,血污和尘土几乎要完全遮盖原本的灰白肤色。

它低吼着,双目闪动着愤怒的红光。它抓住戳在身上的法杖,手臂一挥,一道弧光从它的指尖划出,正是从克劳身上学来的剑技。伊斯卡尔侧身躲开,抬手一指点在泽洛手腕上,便轻松将法杖抽回。泽洛化指为掌,一股魔力喷涌而出。伊斯卡尔看着面前扭曲的空气,不得不抽手凝出一面魔法盾护在身前。

这给了泽洛拉开距离的机会。它张开双翼,缓缓飞到空中,俯瞰着地面上的伊斯卡尔。它不再执着于近身击杀伊斯卡尔,选择拉开了距离。

伊斯卡尔望着空中,神情凝重。当它开始利用背上的双翼之后,再想要杀它就困难了。原本再给她一会儿时间,她就有信心将这个家伙揍死在这片大地之上。

泽洛在空中看着伊斯卡尔的神情,忽然嘻嘻笑了起来,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人类……”它嘶哑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你……魔力不足了……嘻嘻嘻嘻。”

这确实是伊斯卡尔不用法术的原因之一。连日作战下来,她一直没有机会好好休息,体内的魔力所剩不多。她看上去打得风轻云淡,其实身体并不轻松。

与恶鬼作战的众人听得这话,心不由往下一沉。

“卑微的人类……连飞翔的资格……都没有!”

泽洛怪叫着在空中盘旋起来。它双臂挥舞着,一团团魔力从掌心击出。伴随着被微微扭曲的光线,魔力在战场上炸开。西南侧勇气席和希望席的突围部队,土墙边力量席和技巧席的坚守部队,一时许多人被那些难以捉摸的魔力团炸伤。

随后,泽洛看到了快到抵达山谷口的方阵,以及其中的平民。它在空中停下,回头望着伊斯卡尔,裂开了嘴,似是在嘲笑站在地面什么都做不了的她。

随后它转身向山谷口飞去。

随后伊斯卡尔轻轻叹了口气。

于是这个世界也轻轻叹了口气。

山谷中的魔力忽然变得黏稠而沉重,飞在半空中的泽洛竟是硬生生被定在了空中。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无法再飞动分毫!不止是它,整个山谷中的恶鬼都被这沉重的魔力压得伏在地上,连那几只肥硕如山的高阶恶鬼也是一样!

泽洛回头看着站在的人类那柔美的身影,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

嘉儿最先感受到了山谷中的变化,她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不会吧……”泪水从她的眼中涌了出来。她撑着法杖战战巍巍地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山谷中挪动。

“不要,求求你不要……”她哭着,声音是那般的无助。

第二十四章 伊斯卡尔(下)

陆子野不知何时已经赶到伊斯卡尔身旁。

“你在做什么?”她问道。

伊斯卡尔没有看她,淡然说道:“不能让它带着那块石头活着离开这里。像它这样的恶鬼如果多出现几只,我们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即便要用你的生命做交换?”

伊斯卡尔转头看着她,笑着说:“我又不一定会死。”

陆子野摇摇头,说道:“我见过好几位夺取天地之力来篡改世界规则的冒险者,他们确实在一段时间内获得了堪比神明的力量。但当世界的规则反应过来之后,他们无一例外都遭到了天罚,只一个瞬间便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伊斯卡尔说道:“可我又不是冒险者。”

陆子野沉默,知道自己无法说服这个女人。

远处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伊斯卡尔!你在做什么?”

两人回头望去,先前带队突围的莱特和加斯特脱离了队伍,正向他们两人冲来。山谷中的恶鬼被伊斯卡尔尽数压制之后,队伍正在单方面屠杀着伏在地上的那些恶鬼。

伊斯卡尔望着他们,忽然开口道:“带他们走。”

陆子野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她只是点了点头,说道:“好。”

随后她朝着土墙那边打了个手势,便转身朝希望席和勇气席那边跑去。

土墙那边,她和克劳带来的部队吹响了撤退的号角,随后退入土墙之中,向着已经到山谷口的方阵追去。

“撤退!”陆子野对着莱特和加斯特喊道。

“可是,伊斯卡尔她!”

陆子野打断了莱特,继续喊道:“带你们的人走!”

年轻的希望席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身旁的勇气席拉住了他。

“她说得对。”加斯特说道。“我们得对身后的人负责。”

莱特看着他的眼睛,转头又望向伊斯卡尔的背影,一咬牙,转身冲回了队伍之中。

“跟我走!别管地上那些恶鬼了,快突围!”

他没有注意到,勇气席加斯特在归队前,默默对着站在那里的伊斯卡尔行了一礼。

……

伊斯卡尔抬起一只手,手指轻捻,往回一抽,像是捻回一只小小的蝴蝶一般,便将空中的泽洛拉了下来。泽洛重重砸落在她面前的土地上,砸出一个大坑来。山谷中所有的恶鬼都被沉重的魔力压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有泽洛撑着四肢趴在坑里,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学习人类的游戏结束了。”伊斯卡尔看着它光滑背脊上泛着银光的坚韧鳞片,缓缓说道。“你学得很快,本该是个好学生……”

泽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喉中挤出悠长的呻吟,一点一点站了起来。它浑身的骨头都在吱吱作响,仿佛随时会碎成无数碎片。

山谷中的魔力开始旋转,流动速度逐渐加快。狂风随之在山谷中涌起,掀起阵阵风沙。满天的阴云在山谷上空汇聚翻腾。数十里外都能看到这股异象。

魔力的旋涡汇聚在伊斯卡尔身上,汹涌的魔力灌注到她体内,再从伊斯卡尔体内涌向她脚下的大地。那浑厚的魔力分化成无数条线路,逐渐像地下延伸。魔力以早就被推算过的线路在底下蔓延,扩张,舒展,渐渐布满了整座山谷。一道大阵将整座山谷笼罩其中,阵纹在腥黑的土地上若隐若现。

感受着脚下大地中深不可测的大阵,泽洛望向伊斯卡尔的血红双眼中,只剩下了恐惧。它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咆哮中既有畏惧,又有愤怒。它颤抖着撑开双翼,想要飞离这里,却被沉重的魔力死死压住。

一段段土墙在从地面上缓缓生出,将他们远远围在中间。那些土墙很薄,也很短,顶上尖尖的,层层叠叠,围了好几个圈,缓缓向上生长着,不一会儿就已经超过了一个人的高度。

伊斯卡尔看着泽洛微微舒展的翼膜,略一蹙眉,感到大气中魔力的重量有些不足。山谷中大部分魔力都已被她导入地下,成为大阵的运行能量。她对山谷中魔力的总量估算似乎有些失误。

忽然,泽洛找到了魔力流动中的一抹断口,抓住机会双翅一震,眼看着就要向空中飞去。

伊斯卡尔见状不由大惊失色。

就在那个瞬间,一个人影从旁一跃而起,在半空中与泽洛相遇。那人留着干净的短发,英俊的脸上早已看不到轻佻的神情。银白的胸甲被自己吐出的鲜血所染红,手中握着一柄三尺长剑,剑身上那些浅蓝色的纹路正在闪闪发光。

五席首席,力量席,剑神——克劳桑德拉贡。

克劳在空中手腕轻转,剑锋挥舞,顷刻间便斩出了二十三剑!二十三道剑光在空中舞动开来。锐利的剑气激射出去,不知砍碎了多少被伊斯卡尔压制在地上的恶鬼。

泽洛用双臂上最坚硬柔韧的两处鳞片四处格挡,却也只是双手被砍了个血肉模糊。此刻逃命要紧,泽洛只想着赶紧飞离这座山谷,飞离身后那个疯女人,逃得越远越好,哪里还管得了正要下坠的克劳?它的眼中只能看到生的希望,振翅朝着山谷外飞去。

而就在他们在空中错身而过的那个瞬间,克劳向身后递出了那一剑。为了掩护这一剑,他已经斩出了二十三剑,此刻接近力竭。但就是这么看似有气无力的一剑,在克劳身后转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轻轻一抹,将泽洛后背的右翼斩了下来!

两道身影在空中交错,随后一道坠向大地。

泽洛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却突逢变故,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转身一指划出,想用一道剑气结束这个该死的人类的生命。就在这时,另一道人影从旁跃出,用身体挡住了那一抹剑气,将克劳和他的剑揽入怀中。

泽洛重重摔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

伊斯卡尔不由松了一口气。

接住克劳的人轻轻落地,将克劳扛到肩上,回头望了伊斯卡尔一眼。山谷中狂风大作,伊斯卡尔双唇微动,无声地说了句什么。随后那人踩在满地被压制的恶鬼背脊上,从一段段土墙的间隙之中,脚步轻盈朝山谷外跑去。

克劳在空中一气斩出二十四剑,此时早已意识模糊,只觉得周遭狂风吹拂,仿佛身在暴风雨之中。一个温软的身躯正支撑着自己,让他犹如一件破碎的衣物在风雨中飘摇。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直到他的脸被束成一束的及腰长发挠得有些发痒,才知道是那个冷冰冰的从来不给自己好脸色看的女武神。他心下一安,便昏厥过去。

此后再无变故,土墙继续生长,已经和爱恩谢尔德的城墙差不多高。细长的土墙围在一块儿,如果站在山谷外便能看到,那一圈圈土墙围在一起,像极了一朵盛放的花儿。

泥土制成的花瓣缓缓收拢,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包裹其中。盛开的花朵渐渐拢成一枚巨大的花苞。伊斯卡尔抬起头,看着天空被片片花瓣切割,逐渐消失在视线中。花苞闭拢,其中陷入一片黑暗,于是伊斯卡尔收回视线,看着身前怒吼着的泽洛,看着它胸前那枚在黑暗中依然绽放着无限光明的碎石。

她忽然想起十三年前,那个曾经教导过她的男人。以及那个男人在最后的最后,用生命送给自己以及这个世界的那场绚烂至极的烟花。

随后她想起了另一个家伙。

*

“这就是我的招牌技能啦。”伊斯卡尔说。

“哦,咒文定了吗?”马失礼问。

“招牌技能,当然要用我的名字做咒语啊!”

“好自恋……”

*

她的嘴角轻轻上扬。

既然如此,那我便送这个世界一朵花吧。

“伊斯卡尔……”她轻念着法术的名字,将体内最后的魔力尽数释放出去。

……

巨大的花苞不断缩小,聚拢,压缩着其中的一切。随后,伴随着一声让天地为之失声的巨响,炸裂开来。

“伊斯卡尔!”

“伊斯卡尔!”

身在两处的希望席和智慧席同时喊道,但他们的呼喊被淹没在魔力的波动之中,连他们自己都听不到。

魔力的光辉冲天而起,冲击波顺着山谷向四周蔓延,山谷中所有的恶鬼尽数被那强横无匹的冲击力碾成齑粉。晶亮的魔力余晖,在空中缓缓聚拢,汇成了一朵巨大洁白的花朵,照亮了这个正在入夜的世界。

那朵魔力之花在多年后依然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不仅因为那天在人类领土的任何一处都能看到那朵纯净的花,还因为那花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一样的完美无瑕。

正如创造出那朵花的那个女人。

山谷外,所有人望着空中那盛开的魔力之花,感受着扑面而来的余波中蕴含的无比狂暴的能量,一时无言。

那天之后,在收复并重建堡垒城爱恩谢尔德时,人们发现罗伊特峡谷里开满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白色花朵。花瓣细长,在黑暗中隐隐泛着微光。

那花便叫伊斯卡尔。

第二十五章 危机意识

马失礼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舒服了。

尤其是当他醒来时,名叫莱娜的年轻女仆已经在一旁侍候,小推车上已经摆上了面包煎蛋火腿片和一杯牛奶。在莱娜的侍奉下,他洗漱一番,美滋滋地吃下早餐。

被人侍奉这种事还是第一次。以往伊斯卡尔就算放他去宴席上大吃特吃,也会当夜便逼他启程前往下一处战场。

伸着懒腰从别墅出来,他便愣在了当场。

时值初冬,昨天来到这片园林时,林间树叶都已落尽,放眼望去只有些许灌木和种着冬草的草坪上有些绿意,更别提那光秃秃的花圃之中了。

然而今天气候寒冷依旧,他从屋里出来,迎面便是一阵寒风,却看到了一片绿意的海洋。不仅灌木和林中树木的枝头生出了嫩绿的新芽,门前花圃中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野花,连小溪边那一排枫树上都挂满了棕红色的枫叶,远远望去宛如一片山火燎原。

只是一夜之间,整片园林竟然焕发了活力。

虽然眼前的景色怡人空气清新,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昨天夜里必然发生了什么,这让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安。

不知何时,特温斯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特温斯,昨晚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马失礼问。

她歪了歪脑袋,说道:“有一股魔力涌过来。”

“从哪边过来的?”

“唔……”特温斯沉吟一番,摇头说道:“在屋里,不清楚。”

说话间,远远看到魏是老先生从大门口进来。魏是走到别墅前与两人打了招呼,看着满园的绿意,也是十分不解。

“外面也是一样,一夜之间花草都忽然冒出来了。”他说。

这让马失礼感到愈发不安。

魏是表示已经和莱斯卡纳老爷打过招呼,如果愿意的话他们可以暂住在这里。马失礼则表示自己既然不会担任妮娅小姐的侍卫,自然不方便多作打扰,当即便带着特温斯告辞了。

刚从莱斯卡纳宅出来,便看到广场上排着长长的队伍,妮娅正在粥棚下主持施粥。

马失礼拉着特温斯就跑到队伍末端去排队。特温斯却拉拉他的衣角说:“吃过了。”

他小声说:“我也吃过了,但谁知道下一顿在哪呢?我身上已经没什么钱了,多吃一碗算一碗!”

但他忽然感到奇怪,这小丫头居然会因为吃过了而不接着吃?于是他手掌轻轻拍到小丫头后背,感应着她体内的魔力情况,发现她那如沧海般广阔的体内魔力已经盈满,不必再消耗体力转化魔力。那么只要接下来不让她使用法术,她的饭量便会回到正常水准,真是可喜可贺。

他欣慰着,手掌不由轻抚着小丫头的后背。远处什么人小声骂着“变态”、“禽兽啊”之类的话语,但沉浸于喜悦中的马失礼哪在意这个?

队伍前进,轮到他们时,妮娅看着他们一脸疑惑道:“莱娜没带你们吃早餐?”

被这么正面提问,脸皮厚如马失礼也不得不干咳两声,尴尬道:“吃过了,但还是有点儿饿。”

妮娅一脸微妙的神情,但还是给他们盛上粥,今天居然每人还配有一个玉米饼。马失礼将玉米饼小心翼翼地放到胸前的口袋里,坐在路边将粥喝了个干净,感到有些胃胀。

将木碗还回去之后,他便带着特温斯离开了中央广场。

昨天中午进镇子后便马上来领了粥,随后便进了莱斯卡纳家宅,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镇子。

小镇名叫杉弥,听闻得名于西侧山脊上生长着的一大片高达百米的红杉林。小镇道路宽敞,路旁有浅浅的排水沟渠。路两侧以灰砖建筑为主,看上去十分整洁。

即便不在集市,路上也可以看到很多摊贩,除了常见的蔬果食材外还有很多木雕之类的小玩意。走在路上的人们都很有精神,就连逃难来的南方民众也被感染,脸上看不到太多哀愁的情绪。

走到街口的告示板附近,便能看到告示板前围着一群人,既有身上花花绿绿的冒险者,也有普通的德林姆人。

几位冒险者看了一会儿便散去了,马失礼便凑上去看,发现告示板上只有几张招工的便签,没有仅针对冒险者发布的讨伐任务。看来这附近的治安确实不错。

他看着告示板上的招工便签就头痛,但想到兜里仅剩的几个铜板,只好硬着头皮看下去。

招长工的基本无视,他只想稍微攒些路费,并不打算在镇上久留。而那些短工酬劳则实在有些低微,让他很是苦恼。

“真不想工作啊……”他哀叹道。

……

艾卡这天起得很晚,出门时已经过了中午。好在广场上派粥的棚子还在,便去领了碗粥喝,虽然只领到半碗,但免费的东西总是格外美味。当然,妮娅那鄙视的目光也是一样。

喝完粥后,他便开始在镇上闲逛。他没有看到平日里一直混在一块儿的那些伙伴,估计他们来得更早,此刻说不准已经在赌场里寻找下手目标了。赌场很混乱,趁机摸上几个铜板是很轻松的事,顺便用摸来的铜板赌上两把,说不定两三天的开销就有了。

想着这些,艾卡往赌场缓缓走去。忽然,他听到路边的小巷里传来一阵叫喊声,便不由靠了过去。

“什么?你用不了法术?我花三个铜板请个小孩子来都会法术!”

艾卡轻笑一声,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不会法术?连他都在学塾里学了两手简单的法术。显然对方是个不知从哪个荒郊野岭来的乡下人,连基础教育都没有受过。

他有些轻蔑地往小巷里瞥了一眼,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随后,他简直要笑出声来,眼中难以抑制地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他悄悄从巷口退开,然后快步朝着赌场方向跑去。

……

马失礼拿着招工的便签,耐心听这位大胡子店主说完,然后反驳道:“你写着要招五个成年人,那我想这活你就算招十个孩子来,以他们体内的魔力存量,也是无法完成的。而且就算招成年人,要想纯靠法术从镇外把东西搬回来,那对他们的魔力控制等级也有一些要求。能做到的人通常不会被你这五十个铜板的酬劳打动,所以到最后招到的人还是得用双手帮你搬。既然如此,会不会法术差别大吗?”

见店主陷入思考,他趁热打铁道:“而且你招五个人要二百五十铜,这活你给我两个银币我一个人就给你包圆了,你绝对不亏。”

大胡子店主看着他身后,问:“那这个喵星族小姑娘呢?”

“她和我一起的,酬劳一并算在那两银里。”

店主思考了一会才说:“好吧,但如果你做得太慢,我会扣除部分酬金。”

走出巷子,马失礼手中抛着装着店主预付的五十枚铜板的钱袋,对特温斯抱怨道:“就没见过这么抠门的,怪不得招不到别人。”

特温斯踩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说:“我一个人就行啊。”

马失礼说:“你不准用法术,一丝魔力都不准用。”

“为什么?”

“养不起。”

特温斯作为魔族尚且年幼,魔力掌控很差,同样的法术会消耗更多魔力,事后则需要更多食物来恢复体力。

他回到广场上,中午的施粥已经结束,莱斯卡纳家为数不多的佣人正在收拾现场。他找到魏是老人,问他借了一辆板车。

马失礼一边推着板车朝镇外走去,健步如飞。特温斯坐在板车后面晃荡着小腿。

两人来到离小镇不过四里地的村庄,在那里找到了和店主约好的人。那店主家就在这里,马失礼只需要将他家种的一批冬豆给他运回去,再把豆子给他剥好。

他将二十余捆豆株装到车上用绳子捆好,拉上特温斯便往回走。一路走一路说:“就这活还要招五个人,这店主不知道怎么想的。每个人还给五十铜,合一块儿就是二银五十铜,就搬点儿豆子的事儿肯出这么多钱,真不知道他那小饭馆儿怎么能开下去。做人啊一定要精打细算,不然说不定哪天就饿死了……”

特温斯坐在板车上,听着他不断念叨,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走到半路,她头顶幻化出来的双耳忽然微动,就像是真的喵星族一样,整个人在板车上坐直了。马失礼察觉到她的变化,停下脚步静心感应,在路两旁的土丘后面察觉到几个气息。

对方并没有太过刻意地隐藏自己的气息,这让他有些担心。倒不是说怕什么,就算不让特温斯出手,他们想走还是问题不大。但这一车冬豆要是栽在这里,就很头痛了。

就在他纠结时,身后的特温斯忽然“嗷呜”一声。他顿时感觉到一道更霸道的气息在身后爆发出来,心脏猛地一跳,险些炸碎在胸腔里。

随后,躲在道路两旁土丘后的那些气息便落荒而逃,连脚步都不再遮掩,仿佛遇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物。他听着那细密轻巧的脚步声,知道这是一群波布林。而其中有两个格外沉重的脚步声,显然是高大的灰鬃波布林。

有两只灰鬃波布林带队的话,就算是一般的五人冒险者小队都会感到棘手。然而面对他们两个,更确切地说是面对特温斯,它们却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

马失礼抹了抹额头,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想着特温斯刚才的“嗷呜”一声,听着是可爱,可那股随之而来的威压,即便是勇者时期的他也不敢小觑。

他拉着板车,感觉腿都有些发软。

回程花了超出想象的时间。

然而就在快要到达小镇时,远远便看到镇外站着六七个人。走近一些,便能看到是昨天插队被他撵出队伍的那批人。为首的一高一矮,正是布恩和艾卡。

他们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一会儿,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们不怀好意。艾卡手中上下抛着一枚石头,布恩的金色短发被马失礼削去一搓后剪得更短了,抄着双手满脸自信地站在艾卡旁边。

待到马失礼拖着板车走到他们面前,艾卡怪笑着说:“听说你用不了法术?不愧是乡下人,连基本魔法都没学过,哈哈哈……”

这话一出,身后的人尽都笑了起来。

马失礼不由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小镇,说:“你这话说得,我还以为要进的是哪座主城呢。”

布恩眯起眼,说道:“法术都用不来,昨天倒是很拽啊?”

他并不是用不来法术,只是体内没有魔力用不了。不过这种事自然不用跟他们细细说明。

他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艾卡下巴一挑说道:“我打听过了,店老板给你的报价是两银币,预付五十铜对吧。把手里的五十铜交出来,事后再给我们补一银。不过嘛,昨天你那么嚣张,揍一顿还是要的。”

马失礼轻轻叹了口气。

女神创造的类人种中,要数波布林和人类的差距最大,然而波布林有一点是人类比不上的——

那就是对危机的直觉。

他小心感受着身后特温斯的气息,生怕她暴起直接把这群人连带着半个镇子一起掀了。毕竟要说这些人和她可是有直接过节的。

为什么事情总是会发展成这样?他看着眼前这群人,缓缓放下了板车。

用某位冒险者的话来讲,为什么人类总是不断地作死呢?

第二十六章 法术(推荐加更)

“怎么说,直接交钱挨揍还是我们揍完自己拿?”艾卡冷笑着问,身边的布恩已经摩拳擦掌准备上了。

马失礼往板车前那么一站,说:“希望你们带够了能平息我愤怒的钱。”

话音刚落,大大小小的石块便朝他砸了过来。

“不会法术还这么嚣张,今天我们教教你做人的道理!”艾卡骂道。

马失礼身形微晃,躲过了那些投石。但石块并没有落地,在掠过他身侧之后在空中缓缓止住势头,朝着他的后背倒飞过去。

他看着眼前这些人在空中微微滑动的右手,感受着空气中最细微的魔力流动。这确实是最简单的法术,纯粹的只是用魔力移动物体罢了,凡是上过学的孩子基本都会这一手。

正因为这法术简单,所以用至极致反倒最为难以破解。不过眼前这些人显然离那个“视线所及皆兵器”的境界差了不知多少。即便如此,他们操纵着那些浮在空中的石块,依然织出了一张网,将马失礼围在其中。

马失礼被围在中间,不断有石块朝着他身上各处砸去。然而他看似落于下风,实际仔细观察便能发现,他只是微微侧身,稍一沉肩,每每以最小的动作让石块擦着衣角掠过。

艾卡似乎看出了些什么,显得有些不耐。他喊道:“一起砸!”

于是所有人手掌一顿,浮在空中的石块便停了下来。随后,一瞬间从各个方向朝他砸去。

看似已经避无可避,于是马失礼出手了。他手腕在腰际一抹,一道银光随之闪现而出。他拔出腰间的匕首,对着空中划了两道。

两道锐利的刃风射出,轻轻一划,前方砸来的几块石头与施术者之间的魔力链接被切断,划出一道颓然的曲线,落到地上。

他顺势往前斜跨一步,便将其余石块甩在身后。石块落空,纷纷砸在一起,铿然作响。他看也不看,匕首向后一划,浅浅的刃风切过,石块纷纷坠地。

他举起手中的匕首端详着,心想体内没有魔力,连剑气都放不出来,确实有些不方便。想着,他开始向前迈步,一步步逼近众人。

“怎么回事,他不是不懂魔法吗?”不知谁这么说道。

艾卡大叫道:“愣着干什么,再来!”

他们伸出右手,试着拉起地上的石头。然而石头刚刚战战巍巍浮到半空,马失礼便随手一刀,再次落地。反复几次后,所有人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不断尝试与石块建立连接消耗了他们大量的魔力。而马失礼已经快要走到他们面前。

“你,你做了什么!”布恩怒道。

“什么呀,你们不是学过魔法的城里人吗?”马失礼说道。“怎么这都看不明白?”

被这么一说,布恩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他抬起手,高声念道:“whoire(火球)!”

马失礼一瞬间有些愣神,竟是一时没想起来用这个咒语的法术是什么。直到看到布恩指尖凝聚出那一团火焰,这才明白过来,不禁哑然失笑。

“你笑什么!”布恩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喊道。

“不,只是感叹而已。真是淳朴的法术啊……”马失礼望着那团火焰说道。“你知道吗,冒险者们以火球术为基础,开发出了一招威力大得多的法术,他们称之为‘炎爆术’。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还在用火球术了。”

看着他侃侃而谈的样子,布恩再也无法忍受,不顾指尖的火球会对对方造成怎样的伤害,将魔力大量灌输其中,激射出去。

原本碗口大小的火球骤然膨胀一圈,朝马失礼快速飞去。

马失礼朝旁边跨出一步,却看到布恩手指微偏,火球随之在空中划出一个浅浅的弧度,紧追着他而来。

他眉头微挑,微微点头。随后面对扑面而来的火球,缓缓伸出一指。指尖并未触及火球,火球便止住了势头,在空中停了下来。随后他手指一翻,火球便在悬在他的指尖,静静燃烧着,像是一只温顺的观赏犬。

布恩失去了对火球的掌控,顿感胸口一阵阻塞,倒退一步喘息起来,眼中满是恐惧的神情。其余人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有两个反应快的已经转身准备逃跑。

马失礼手指一挥,火球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去,在众人身后炸开。熊熊烈焰在地面划出一个半圆,猛地燃烧起来,封住了他们的退路。

“你,你!”艾卡颤抖地指着马失礼。“你骗人!你跟店主说你不懂法术的!”

马失礼手握匕首,一步步走到他的面前。

“不知道是店主的转述有误,还是你耳朵不好。”他微讽说道。“我只是用不了法术而已。再说了,你凭什么觉得会两招法术,就能打赢我?你是不是太高估法术的作用了?”

艾卡的脸色难看至极。布恩似乎想要反驳什么,被马失礼瞥了一眼,硕大的身躯便缩了下去。

马失礼上下抛弄着手中的匕首,说:“你们已经被我包围了。”

这话听着有些可笑,但被他和半圈烈焰围在中间的众人都笑不出来。

“我刚才说了,希望你们带够了能平息我怒火的钱。”他说道。“身上带了多少,都翻出来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见识了他刚才那一手之后,他们连再一起拼一次的勇气都没有了,在艾卡带头之后,纷纷把口袋里的钱币丢到地上。

他扫了一眼,有些扫兴。

“什么啊,加起来也不过两三银吗?”

看到他略显不耐的神色,众人都是心里一慌。今天他们赌运不错,赢到两三银已经不算小数目,足够他们这群人花上整整一周。

却见马失礼蹲下抓了两把铜币塞进钱袋子里,将钱袋一束,说道:“剩下的收回去吧。”

艾卡一愣,看他刚才抓的两把,充其量也就四五十个铜币。但看到他毫无防备地走向板车,似乎并没有再搭理他们的兴致,却又不似作假。身后的众人早已蹲到地上开始捡钱。

“那,那个……”布恩艰难出声道。

“怎么?”马失礼微微回头。

布恩问道:“我们……能走了吗?”

“不然呢?”

“那地上的火,能帮我们灭掉吗?”艾卡指着身后。

马失礼略一皱眉,骂道:“都说了我用不了法术,你们就不会绕过去吗?”

……

拖着板车回到店里,老板看着他身后的板车,说我没让你用板车拉,你用了板车工作量大幅减少,酬金得减。

马失礼当时就撂挑子不乐意了,骂道:“你都没说路上可能会被波布林袭击,我没让你加钱就不错了!”

店主皱眉道:“你被波布林袭击了?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他一想也是,如果他早知道这事,根本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去。但如果不知道的话,为什么这个差事开价这么高呢?

他摇了摇头懒得再想,说道:“总之你把钱给我结齐了,不然我现在就把这车豆子给你拉回去,你自己看着办!”

店主与他扯皮半天,终究还是唠唠叨叨地把剩下的一银五十铜给他结了。他本可以拿了结款直接跑路,但他自认是个讲诚信的人,任务上要求要把冬豆剥好,于是他便剥。

他将车上的豆株全都卸下来,把车拉回去还给魏先生后再回来,将一捆捆豆株解开,铺到店后面的空地上。

这时闲了一天的特温斯终于可以帮忙了,她和马失礼一起蹲在地上,将豆株上的豆荚全部摘下。剩下的豆秸将被铺在这里晒上几天,等晒到全部发黄之后可以当柴烧,说不定就会用来煮这些豆子。

马失礼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那里剥豆子,一边想着一些有的没的,忽然随口念叨起来:“啊煮豆燃豆萁呀~~啊豆在釜中泣呀~~”

店后面的空地隔着一条小路是一片居民区,这时正有一个身穿白色长袍的中年男人路过,听到他念的内容,觉得有趣,便走了过来。

中年男人身材微胖,棕色的头发细密柔软,皮肤很白,脸颊却泛着两片健康的血色。鼻梁上架着一副圆形眼镜,显得十分文雅。

他笑着向马失礼搭话问道:“请问这是哪里流传的诗歌?”

马失礼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剥豆子,说:“我也不知道,冒险者教的。”

“原来如此,难怪没有听过。”男人点头道。“你就是传闻中那位带着喵星族小姑娘的人?”

马失礼一愣,心想这事儿怎么还成了传闻了?

微胖的男子和善一笑,说道:“我叫布莱克,布莱克凯特,你呢?”

“……马少。”

“马少,你和冒险者很熟吗?”布莱克问道。

马失礼将手中的豆子丢进袋子里,说:“还行吧。”

布莱克想了想,缓缓说道:“我想请你讲一堂课,如何?”

马失礼眉头一挑:“讲课?”

微胖的中年人侧身指向远处一栋二层建筑。

“其实我在那里办了一间学塾,教本地的孩子们一些基础知识。”

“嚯?”马失礼打量着眼前这个中年人,点头道:“原来是位人民教师。”

布莱克说道:“我想请你为大家讲一些冒险者的故事。”

“那么,酬劳呢?”

布莱克沉吟一番,说道:“自然会付你些银钱。”随后他指向马失礼身后说:“当然,如果这孩子想来听课,我也可以不收学费。”

马失礼顺着他的手指看向身后,特温斯正偷偷往嘴里塞一颗生豆子,嚼了两下后小脸皱成一团,呸呸两声把豆子吐了出来。

看着这样的特温斯,他也觉得有必要让她接受一些基础教育。

“我可以教她一些魔法学基础。”布莱克说。

“不。”马失礼揉着眉心说。“还是教她些生活常识吧……”

听他答应了,布莱克便开心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会露出两排不太规整的牙齿,显得十分亲善。

马失礼忽然抬头问道:“你出多少钱?”

布莱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一会儿才缓缓说:“不是说免这孩子的学费……”

马失礼挥手打断道:“我又不是她的监护人,为啥我的酬劳要拿来抵她的学费?”

布莱克叹了口气,知道算盘落空了,便说:“你开个价?”

“五十铜一天。”马失礼竖起一根手指说。

布莱克松了口气,点头同意。

他和马失礼约好明早到学塾,便缓步离开了。

第二十七章 类人种

亡灵入侵索斯国南境的消息早已传开,索斯国军队和冒险者大批往初始山方向开赴的同时,南方也有大量难民被迫逃离家乡向北逃难。

不仅是那些大城市,连杉弥这种小镇子和周边的乡村都接纳了不少难民,其中稍有些家底的自然早已把镇上的旅店挤满。马失礼身上一共就两个银币多,自然不会花费在水涨船高的旅店客房上。于是便和特温斯在临时搭建的棚子里和许多难民挤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起来,他感到腰酸背痛。硬木板和前一天莱斯卡纳家的天鹅绒床垫确实没得比。他带着特温斯买了两碗面糊。倒不是他特别喜欢这种甜甜的食物,关键是便宜管饱。

然而特温斯似乎对面糊的口感并不满意,小眉毛一皱,马失礼就感觉到了危险,赶紧又带着她弄了两只圆面包。

带着特温斯来到学塾,时间尚早学生们都还没到。学塾比旁边的民居占地明显要大得多,还用矮墙围了一圈院子出来。二层砖房的一楼用作教室,他们在门前见到了布莱克凯特。

特温斯探着小脑袋望着教室里面,显得有些好奇。布莱克向马失礼打了声招呼,却见他在院里来回走动,上下打量着那间灰砖双层楼,还靠上去轻轻踹了两脚。

微胖的中年教师脸上的笑容有些抽搐,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哦,没什么。”马失礼伸手按了按砖墙,说道。“看看这楼够不够坚固,别到时候让这丫头一巴掌给掀了。”

布莱克干笑道:“哈哈哈,你这个玩笑真有新意,是传说中的‘冒险者joke’吗?”

“话说在前头,我管不住这丫头,要是把你这房给掀了我可不管赔啊。”

布莱克的笑容愈发勉强,小心翼翼地问:“为什么你的表情那么认真?你该不会在说真的吧?”

就在说话间,有三个年轻人走进学塾。马失礼定睛一瞧,走在最前的可不正是妮娅莱斯卡纳?

妮娅今天穿着一身鹅黄色的短袍,马靴勾勒出小腿柔滑的曲线。一头乌黑的长发扎了一个低马尾垂在后颈,则显得有些文静。

妮娅看到站在楼前的他微微一愣,问道:“你怎么在这?”

马失礼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正了正衣冠,说道:“你可以叫我马老师。”

妮娅平直的眉毛深深拧了起来。

布莱克解释道:“马少先生是今天的客座教师。”

一听这话,妮娅身后的两个少年便向他略略鞠了一躬。

马失礼对他们微微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妮娅说道:“这可不是不给你们莱斯卡纳家面子。”

妮娅微微点头,意味深长说道:“黑猫男爵的面子,自然要比我们家大上一些。”

一听黑猫男爵四个字,他微微一愣,转头再次打量起这个微胖的中年男人。布莱克摆摆手笑着说:“名誉爵位而已。”

学生们陆陆续续到来,马失礼看到有几架华丽的马车停在门外,车上下来的少年少女衣着华贵,神气倨傲,估计是其他镇子的贵族。

教室里摆满了简单的长桌和长凳,妮娅在学生中年纪较大,身材也高挑,坐在最后一排。马失礼身为客座教师,自然在教室前面有一席之地。这让他有些不爽,因为大部分时间他只需要坐着,可他又不听课,坐在布莱克的侧席又不好意思睡个觉什么的。但想想只是坐着就有钱拿,也就忍了。

布莱克一上来讲的是德林姆大陆的历史,从诸神创造整各个种族开始。

马失礼拖着下巴靠在桌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距今大约两千年前,创造了诸多类人种后,光之女神最后创造了人类。在遥远的东方古国,那里的人们声称自己已有三千年的历史,不过由于缺乏决定性的证据,主流学界通常不认可这个说法……”

马失礼眼中学生们的声影逐渐变得模糊,最终陷入一片黑暗。

当他醒来时,布莱克正在讲类人种相关的知识。他狠狠打了个哈欠,发现不少学生正盯着自己。这让他有些尴尬。而坐在前排那个穿着正式礼服,看上去十二三岁的贵族小鬼,看向他的眼神中居然满是嘲讽之情,这让他有点不爽。

同样的,也有不少学生在那眯着眼睛不住地点头。

他不禁感慨,当初伊斯卡尔给贤者班讲课的时候,敢打瞌睡的学生都会吃到一记响亮的雷击,然后神清气爽(伪)地继续听课。

“除了人类之外的类人种们,也都发展出了各自灿烂的文明。就连波布林,都过有和人类交流的案例。所以大家要友好对待每一个类人种的生命,因为我们都是光之女神创造的兄弟姐妹。”布莱克缓缓说道。

这时,那个讨厌的贵族小鬼头忽然举手。

布莱克朝他点了点头,说道:“吉尔博林,你有什么问题?”

名叫吉尔博林的少年神色高傲问道:“为什么我们要和那些低贱的类人种友好相处?”

这话一出,所有学生都回头看向那个新来的喵星族小丫头。马失礼也是一样,虽然特温斯并不是喵星族而是魔族,但魔族毕竟也是类人种之一。随后他们发现,特温斯早就趴在桌子上睡得死死的,口水都流了一桌子。

坐在她身后的妮娅向前轻轻推了推她,她这才缓缓坐起,眯着眼睛不知什么情况。

布莱克微笑着看着吉尔博林,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吉尔扬起下巴说道:“女神教教典上说,诸神当初想要创造出完美的种族,于是创造了众多类人种,最后还是仿照诸神自己创造了我们人类作为收尾。这难道不是说明我们人类要比其他种族更完善吗?”

“而且身为类人种的魔族,几百年来一直在骚扰西边的韦斯特国边境。像波布林这种连基础文明都没能发展出来的低等种族,就算归到怪物里都没有问题,我们凭什么要友善对待他们?”

听他说完,布莱克不急不恼,缓缓将目光投向马失礼。马失礼随之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布莱克缓缓开口道:“这位马老师似乎曾经有过游侠经历,想必与不少类人种打过交道,不如让他来给大家讲讲吧。”

马失礼撇撇嘴,就知道这五十铜不会这么好拿。正巧他看吉尔博林这个小子不太顺眼,于是便坐直了身子,缓缓说道:“这小子说的其实不错,魔族和波布林历年来和人类摩擦不断,确实很难以友好的态度去对待它们。”

看着吉尔博林听到他的话微微挺起胸膛接受同学们目光的样子,马失礼不禁哑然失笑。

“但是!”他装模作样地抄起双手。“这位同学犯了一个最根本的错误。”

吉尔的笑容顿时蒙上了一层阴影。

马失礼对他毫无城府的表现十分满意。他对吉尔摇摇头说道:“那就是人类,并不比其他类人种高贵。”

他转头看了一眼布莱克的反应,见对方笑着示意自己继续。

“为什么?”吉尔博林倔强问道。

马失礼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身子微微前倾,笑着说道:“你拿女神教典说事,认为最后被创造的人类是最完美的。这看上去有点道理,但显然你没有仔细听课,对其他类人种几乎没什么了解……”

这时,布莱克忽然轻咳一声,小声嘟哝着提醒道:“我们还没开始细讲各族……”

马失礼听了这话,勉力保持着脸上的微笑道:“好吧,这不怪你。由于你对各族没有了解,所以你不知道喵星族的动作有多么灵敏迅捷;汪星族夸张的嗅觉可以在十余里外定位敌人;熊猫人力大无穷皮糙肉厚;天翼族对魔力的天赋远远超过我们……”

随着他一一举例,所有学生看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敬重起来,就连吉尔博林,都有些艰难地收起了脸上的骄傲。

“……魔族体内的魔力容量深不可测,几乎取之不尽。而你最看不起的波布林,则有着对灾难达到预言级的敏锐直觉。”

他说着顿了顿,苦笑道:“而我们人类,除了那个女神的加护,什么都没有。”

随后他接着说:“你们现在觉得其他类人种不行,是因为他们确实数量已经大不如前。你们知道那是为什么?两百年前,诸神离世。恶鬼第一次入侵伊斯特,几乎亡了整个伊斯特国。”

“在其余四国还在计较各自利益的时候,是类人种先团结起来组成了联军,从莱曼河流域驰援伊斯特国。而其余四国直到联军被围死在莱曼河畔,恶鬼真正打到家门口时,才想起要一致对外。那之后,东部联军中一直都有其余类人种组成的部队。”

说着,他叹了口气,有些遗憾道:“可惜他们本就数量不多,百余年来死伤惨重,如今甚至已经组不出一支成建制的联队……但他们至今,依然以各族特别作战小队的形式活跃在东线。”

“反观我们人类。”他说着,指了指布莱克在一块小黑板上画的已知大陆地图。“拥有最广阔的领土和最多的人口,却一直没有办法决定性地拿下恶鬼占据了百年之久的蔷薇平原。大量青壮力陷在东部联合防线,农业产量一直十分紧俏……”

“说起这个,你们索斯国被称为人类的南国粮仓,可能不是很清楚。”

马失礼竖起一根手指说道:“在西面的韦斯特国和你们索斯国之间,有一个叫‘肥肥’的类人种族,比较低调。他们沉迷于研究远古诸神掌握的知识技术,被女神教斥为亵渎神明的种族。然而结果呢?如果不是肥肥族无条件地支援大量粮食给人类,东部防线的战士们连饭都吃不饱!”

马失礼负起双手,下意识学着某个贤者班唯一导师的样子晃了晃身子。他注意到了这一点,不由笑了笑,总结道:“所以说,人类真的不比其他种族高贵。只有所有类人种团结一致,互相学习,我们才有未来。”

教室里陷入一片沉默之中,只有坐在最前排的一个小男孩不住吸着鼻涕。

布莱克轻轻鼓起掌来,随后妮娅跟着一起,大家也开始轻轻鼓掌。

马失礼满面春风,显得很是受用。他抬起双手向大家致意,然后顺势转身,留给学生们一个帅气而不失深刻的背影,缓缓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即将跨出门口的那一瞬间,布莱克不知怎么的闪现在他身后,轻轻搭住他的肩膀,笑意盈盈说道:“课还没上完,你这是要去哪?”

马失礼转身撇了撇嘴,心想果然没这么好糊弄过去……

第二十八章 黑猫男爵

马失礼继续坐在客座教师席上发呆。他忽然觉得,人生最后的假期就这么百无聊赖地糊弄过去似乎也不错。

课间稍作休息后,布莱克开始上法术课。

由于学生们的年龄各不相同,基础也参差不齐,法术课是以自主练习的形式。布莱克在学生间来回游走,对同一水平段的学生分别指导。

马失礼趴在桌上,看着他指导年纪最小的两个孩子如何感应大气中的魔力,然后试着将体内的魔力外放。

特温斯的水平比他们略高一些,在后面一组试着用最少的魔力来移动一支羽毛笔。马失礼本来担心她一个控制不好直接把这楼给炸了。不过事情并没有往他担心的方向发展,顶多也只是桌上的羽毛笔忽然蹿出,擦着他的鬓角扎进身后的砖墙上而已。

他擦着额上的冷汗把羽毛笔从墙上拔下来还给特温斯,伸了个懒腰后在教室里闲逛起来。

“坏啊——”

忽然他注意到教室后方有人一直在念叨着什么。走过去一看,发现是正一个人盯着一本书的妮娅。他随意瞥了一眼,发现是伊斯卡尔当年编撰的《火系法术详解——从入门到自爆》

“怀阿——外啊——”

妮娅的口中念念有词,他越过她的肩膀瞥了一眼书页,书上写的是昨天刚见过的火球术。作为初级法术来说,还是比较简单的。

“你在干什么呢?”他好奇问道。

妮娅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练习咒语啊。”

“咒语?”他又看了一眼书页。“whoire(火球)?”

“对,就是这个。你念得好标准啊!”妮娅苦恼道。“我总是念不好,神语的发音好奇怪……”

马失礼看她这么认真,便提点道:“其实不用过于追求咒语念得是否标准。”

妮娅抬起脑袋,疑惑道:“为什么?念得不标准不会影响法术效果吗?”

“你知道吗,神语系的法术相传都是以前女神教给人类的。但其实有很多冒险者和天翼族自己开发的法术,用的都是类人种通用语作为咒语。”他解释道。

“咒语只是一把钥匙,关键还是在于体内魔力的运转方式。施法者要做的,只是养成良好的施法习惯,一但念出咒语,身体就自行按照以往练习的顺序和方式开始调用、释放魔力,形成术式。”

他说着指了指书上关于魔力调动的段落。

“所以咒语其实并不是固定的,念成什么样都无妨。常见的法术咒语之所以固定,也只是因为大家都习惯这么念而已。只要能快速让身体记起调用魔力的方式,就算不念咒语,用其他动作来替代养成习惯也行。”

说着,忽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也就是某些高阶法师特别喜欢显摆的‘无声咒’和‘弹指施法’了。”

说话的正是布莱克。他对马失礼微笑点头,随后继续对妮娅说道:“甚至还有人尝试过用眨眼这个动作来作为钥匙,用以触发某些法术呢。”

妮娅眨眨眼问道:“眨眼就能施法?那个人成功了吗?”

他摇了摇头,红润的面色忽然有些凄然。他说:“那个人成功了,但也失败了。因为眨眼作为一个动作而言实在太过不可控。某天早上她刚起床,一不留神把房子连同自己一块炸掉了。”

马失礼听过这个故事,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哇……”妮娅露出遗憾的神情,却又忽然说:“可即便如此,如果咒语念得很别扭,还是会被别人笑话吧?”

布莱克和马失礼闻言都是一笑。马失礼说道:“真打起来谁管得了这些?”

随后他想了想,接着说:“而且实际上,永远是打输的那一方会被笑话。”

妮娅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坏啊——”她轻念着,一团火焰出现在指尖。

布莱克将手中的书本轻轻拍在妮娅脑袋上,圆润的脸上是温柔的笑意。他说道:“不要在室内玩火。”

妮娅不满地抿起嘴,继续翻那本《从入门到自爆》去了。

“没想到你对法术也颇有造诣。”他对马失礼说。

“略懂,略懂。”马失礼低调说道。

布莱克看着他的眼神中忽然有些疑惑,伸手轻触他的肩膀。马失礼知道他这是在探查自己体内的魔力情况,但也没刻意阻拦。

布莱克似乎看出了些什么,试探着问道:“无魔体质?”

马失礼苦笑点头。

妮娅忽然抬头问:“什么是无魔体质?”

他解释道:“就是身体不会自行从自然中吸收魔力的体质,也留不住强行灌输进体内的魔力,所以通常用不了法术。”

布莱克补充道:“这体质比较少见,几万人里大概只有一个。”

妮娅吃惊道:“那你还能当游侠啊?”

马失礼正色道:“你懂什么?不擅长法术的游侠往往都很强。”

“有这说法?”这次发问的倒是布莱克。

马失礼叹息道:“因为不擅长法术还很弱的游侠都死了。”

两人听了,觉得很有道理,看着他的眼神不由又敬重了几分。但他自己知道,当初那是有女神加护那不可思议的魔力恢复速度,抵消了自己体内的魔力流失速度。说到底勇者时期的马失礼也是一个很强大的法师。

之后,他给学生们讲述了一下当初和冒险者们一起出任务时的情况——当然,隐去了他是勇者的事实。到中午时候,学生们便各自回家了。

昨天一夜之间在小镇上散发活力的花草们,在寒风霜打之下已经逐渐蔫了下去。马失礼看着路边犹有绿意的枯草,若有所思。

送走所有学生后,布莱克请马失礼和特温斯留下吃饭。食物由莱斯卡纳家提供,却是十分普通的面饼和蔬菜汤,想来是布莱克的要求。否则以莱斯卡纳家的财力,送点肉蛋还是不成问题的。

“没想到你这下午居然不上课。”马失礼吃着面饼说道。

布莱克缓缓说道:“毕竟大多是平民家的孩子,总是要回去干些活的。”

说着他话锋一转,笑道:“马少,你比我想象中要出色得多。”

马失礼将蔬菜汤喝完,面不改色道:“你也不像我想的那样是个普通的乡镇教师……”

他看着布莱克手上戴的那枚金戒指,上面有一颗乌黑的宝石闪闪发亮。

“黑猫男爵……我听过这个称号。”他开口说道。

“哦?你听过些什么?”

他将手中的餐具放下,看着布莱克问道:“你在东方是不是还有个名字,叫‘申君饕’?”

布莱克微微一笑,露出洁白却不齐整的牙齿,却没有否认。

马失礼点头道:“女武神陆子野提起过你。一个游历东方,实力强劲的索斯国大法师。还在那边捞了个诨名,叫个什么大仙?”

布莱克点头道:“我在东方学到很多。”

“还装模作样起了个不伦不类的东方名字。”马失礼说着赶紧补充道。“这是陆子野说的啊。”

布莱克脸上有些尴尬,解释道:“别人起的,那人说我一表人才,饭量又大,叫君饕很合适。”

马失礼接着问道:“那个开发眨眼施法,却把自己炸死的法师……”

“她是我的老师,曾是当今大贤者伊斯卡尔大人在格里福堡学院的晚辈。”说起那人,布莱克的眼中流露出少许向往之情。“那已经是快十年前的事了。”

“这么说,你也进过格里福堡?”

他摇头道:“我比较愚钝,没能入学。是她私人收的学生。”

马失礼沉吟一会儿,眼睛望着桌面上的餐具,忽然说:“如果按辈分算,我算你师兄。”

布莱克看着眼前这个头发杂乱的年轻人,想起他的名字,以及无魔体质,以及言语中流露出和技巧席很熟,顿时明白了些什么。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马失礼……?”

见他轻轻点头,布莱克赶紧正了正身子。他比马失礼年长不少,但还是向他微微行了一礼。

马失礼坦然接受。

忽然布莱克反应过来,皱眉道:“按入门时间来算,应该我是你师兄才对啊?”

马失礼笑着拍了拍这个中年师弟的肩膀,说:“小布啊,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布莱克看着正在吃第三个面饼的特温斯,问道:“那么她是……?”

马失礼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问。

“女神教声称你已经死了。”布莱克说。

“他们确实希望我赶紧去死。”

“但你还活着。人类还有希望。”布莱克欣慰道。

马失礼将餐具轻轻往前一推,说:“人类的希望已经不在我身上了。我现在只想攒够了钱然后去一趟中央王城,再回一次故乡。对了,咱们好歹算是师兄弟,酬金多给点行不行?”

布莱克却没有搭理他的请求,而是惊讶道:“你不打算回东线?”

马失礼苦笑道:“你倒是说说,一个失去女神加护的无魔体质,回去能做什么?现如今的我,怕是连加入东线联军的资格都没有。比起这个,还是想办法搞清楚女神的加护为什么会离我而去来得实在。你有没有什么看法?”

布莱克轻抚着下巴眯起眼,苦苦思索,说道:“这种事,确实从未听说过,史书上也没有记载。”

“如果没有女神的加护,我去了东线也只是多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兵。他们还要分心在战场上护着我,不过是个累赘罢了。”马失礼端起茶杯,将茶水缓缓饮尽。“而且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必须得回故乡一次。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

“话虽如此,但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东线,一点都不担心伊斯卡尔大人?”

他摇头道:“如果找不回女神的加护,那我再担心也是多余。何况她那么强,我带着女神的加护都打不过她。”

布莱克望着桌上的空碗,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问道:“前天夜里……你没看到?”

说起这个,马失礼心中的阴暗预感忽然一涌而出。他面容严肃,问道:“前天夜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布莱克抿着嘴低下头,轻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确定,但我想过几天你就知道了吧。”他叹道。

说完,他开始收拾桌上空了的餐具。

“噫,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吊人胃口的。”马失礼埋怨道,心情却愈发低沉。

然而布莱克完全无视他的抱怨,闷头将桌上的餐具收拾干净。

临出门时,布莱克忽然说:“侧屋有两间空房,你们可以在那里暂住。我们好歹算是同门,我不能看着你去挤棚子。”

马失礼喊道:“那酬金能不能多给点儿啊?”

布莱克转身,微胖的脸颊微微颤动着,骂道:“一个铜板都别想!”

第二十九章 故事

这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干净的街道似乎都因此蒙上了一层灰尘。

远方传来大贤者伊斯卡尔战死的消息。

杉弥镇的行人都不似马失礼刚来时那般精神,走在街上都低着头,一个个像是霜打了的茄子,甚至有些连伞都忘了撑。

已经在布莱克的学塾借住了些日子的马失礼起得很早,带着特温斯去西街吃了一碗被冒险者称为“拉面”的食物。他放了很多辣椒粉,吃得满头大汗,很是过瘾。特温斯低头吸着面条,看着他在对面不停吐着舌头吸气的样子,有些不解。

而当她听到马失礼问她要不要再来一碗时,她略显稚气的小眉毛一皱,瞪圆了那双乌溜溜的小眼睛,竟是显得有些惶恐。平常她一对马失礼说饿,他就好像死了世上最亲的人似的皱起脸,老不情愿地带她去买吃的。

随后她想,大概今天他真的死了世上最亲的人吧。

于是她趁机狠狠地多吃了两碗面。

这天镇上的大家都没什么精神,告示板上囤积的任务很多,没有人去处理。马失礼挑其中比较轻松的那些,花了一天的时间全部解决,也只赚了一个银币。像刚来那时那种看上去很简单酬劳却有些高的任务,他有些不敢接了。他总觉得在任务过程中又会遇到些什么额外的危险。

特温斯跟着他在细雨中东奔西走,帮这家搬搬柴,帮那家补补漏雨的屋顶。她看着这个前两天还在抱怨说不想干活只想白拿钱,然后被妮娅疯狂白眼的男人,一天之内把整个杉弥镇几乎跑了个遍。

现在整个杉弥镇都知道,布莱克先生的学塾来了一位看着懒散的客座教师,偶尔给学生们讲讲游侠和冒险者的见闻,还热心于帮助街坊四邻解决那些冒险者不愿插手的低酬劳麻烦。

看着马失礼闷声不语低头忙碌的身影,特温斯忽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随后便开始疑惑起来,不太明白这种情绪是什么。

临近傍晚时,马失礼带着她来到镇上唯一的一家酒馆。进门时他特地左右望了望,生怕被整天没事做在镇上闲逛的妮娅撞见,说他带坏特温斯。

酒馆依然灯火通明,不少人坐在里面喝酒,其中还能看到不少冒险者的身影。但今天坐在里面的众人却很是安静。

只有一道声音在酒馆中回响,所有人都凝神听着站在酒馆中央那个人的话语。马失礼一听,发现那是一个吟游诗人。但今天这位吟游诗人没有弹起随身携带的小吉他,而是就这么站在桌后,缓缓述说。

他在角落一张空桌坐下,问圆脸的侍女点了一杯果酒一杯啤酒,又给特温斯点了一杯牛奶后,开始听那个吟游诗人说的话。

“那大贤者伊斯卡尔双手一推,便在爱恩谢尔德西门外竖起两道活着的土墙,一路延伸到罗伊特峡谷口,周围所有的恶鬼都被那两堵土墙吞进去,活活绞成肉泥!”

马失礼听着一愣,随后转身看了那个吟游诗人一眼,在他亚麻色的短褂衣角看到了一个绣花,绣的是一本正在翻动的书页。

“说书人”这个称呼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这个在遥远东方古国类似于吟游诗人的职业,在这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它代表一个组织。

他回过身子,缓缓喝着杯中的果酒,继续听那人说的故事。

不得不承认,吟游诗人说故事确实很有一手。马失礼闭上眼,似乎能看到那一幕幕画面在眼前闪过——无论是那昏黄的天际,残破的城墙,还是城外如潮水般怎么也杀不完的恶鬼。仿佛他就在那座重建不过两年的堡垒城外。

他看到伊斯卡尔那个文静安详的助手佩洁带队从城门带着平民撤离,以一个法师的身份冲在最前。

他看到城中广场上,腿脚不便的老人和伤员沉默持刀,面对涌入城内的恶鬼潮一步不退。

他看到五席带来的部队以两千人的数量向十余倍的灰潮发起无畏的冲锋,只为救出陷在恶鬼阵深处的同袍。

他看到了那只自称泽洛大君,身上隐隐覆盖鳞片,佩戴着一块白色碎石的双翼恶鬼,听到了它令人牙酸的笑声。

他看到女武神在万鬼丛中与泽洛交手不落下风;他看到嘉儿天火降世荡平数千恶鬼助部队突围;他看到希望席莱特和勇气席加斯特围攻泽洛身受重伤;他看到伊斯卡尔遥遥将那恶鬼钉在空中,山谷中缓缓隆起的巨大花蕾;他看到剑神克劳凌空一瞬二十四剑,与想要逃离的泽洛一齐坠落……

他看到了伊斯卡尔那笼罩山谷的大阵将满山恶鬼碾成齑粉,也看到了最后的最后,在罗伊特峡谷上空绽放的希望之花。

“那一式法术名为‘伊斯卡尔’。花开之后,山谷中一片死寂……”

马失礼缓缓睁开眼睛,杯中的果酒已经空了。

侍女给吟游诗人端来一杯果酒,说是坐在角落的客人请的。吟游诗人举杯朝这边致意,但马失礼没有回头。

不是是谁先带头一起举起了酒杯,喊了一句:“敬大贤者!”

酒馆里悉悉索索,顿时举起了一片酒杯。

“敬东线联军的英灵!”

马失礼跟着一起举杯,随后将杯中的啤酒一气灌下,打了个饱嗝。伊斯卡尔曾说过,啤酒就是要一口气喝完才好。

特温斯转动着圆溜溜的眼睛,学着他的样子举杯,却被他按了下来。

“牛奶要一口口慢慢喝。”他却说道。

这也是伊斯卡尔说的。

一众人都干掉了杯中的酒,都要续杯。侍女一手抓着四五杯酒在各桌间游走,酒馆里一时稍稍热络了起来。吟游诗人趁机坐下喘了口气,等各桌新的啤酒和下酒菜上齐后,他再次起身,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始述说。

这次他讲的是勇者马失礼的故事。讲的是将近一个月前勇者从东部防线离开,在初始山中堵到了那个身材撩人的魔族之王——卡特克拉玛。

那一天的初始山脉地动山摇,时而漫天剑光,时而冰封大地,无数魔兽落荒而逃,纷纷远离那片诸神曾经居住的山脉。

他讲述了那个魔王是如何遥遥伸手摘下半座山头砸向勇者,如何一步迈出冻住数十里大地,如何一指引爆带起漫天的黑雾……

随着吟游诗人的描述,众人的呼吸都不由小心了起来。仿佛那个身材曼妙的魔王就站在他们眼前,随时可能一指要了他们的命。

而当他们听到勇者用剑风驱散迷雾,在爆炸中遁入地底绕后突袭险些得手时,更是不由屏住了呼吸。

在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马失礼很清楚。正因如此,他的神情才愈发凝重。

因为吟游诗人说的一切与实际情况分毫不差。

可当时初始山中应该只有他和魔族之王两个人。就连那些恐怖的远古魔兽都被他们那一战爆发的魔力波动吓得逃离了初始山。这个吟游诗人,是怎么知道当时的事的?

他没有注意到,平常对这种事提不起兴致的特温斯头顶幻化的耳朵一抖一抖,竟是听得十分认真。

吟游诗人已经说到了卡特克拉玛凭着近乎无尽的魔力漂浮在空中,以此白打不会飞行的马失礼。而勇者马失礼则是用一招与冒险者共同开发的“带薪休假拳”隔空迎击,阵阵拳风直接将初始山的侧峰砸出一个缺口来……

酒馆中有人不禁叫好,吟游诗人抓住机会顿了一顿,给足了他们议论的时间。马失礼听到那招“带薪休假拳”,却是不禁莞尔一笑。

当初那位冒险者忽悠被疯狂压榨的他,说要争取自己应得的权益。两人却又不敢正面去找伊斯卡尔说道这事儿,只好拐弯抹角地给招数起这种名字。为了让伊斯卡尔意识到这个暗示,他那时每次出拳都会将招式名大声喊出来。

那招对魔力的消耗很大,现在他已经再也用不了了。只有上次在极南村面对亡灵时,在足量的灵魂结晶补给下才能打出一次,威力也远不如前,更别说打穿一座侧峰了。

当他回过神来,吟游诗人已经继续往下说了一段。

“马失礼大人用拳风打得卡特克拉玛在风中如一叶浮萍般飘摇,同时脚步一划,一个巨大的法阵散发着蓝色的光芒从他的脚下铺开!无数白色光球从中缓缓升起,勇者大人往前踏出一步,那些光球便朝着那魔王激射而去!”

漫天的法球犹如星海般璀璨,却也是最可怕的杀阵。众人想象着那震撼的画面,一时都有些失神。

听起来那时马失礼似乎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他当时也确实处于上风。然而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卡特克拉玛只用了一瞬便扭转了战局。他至今记得她双臂架着魔法盾朝自己直冲过来时的样子。

“马失礼大人最后的迎面一拳,和漫天法球撞在魔法盾上累积的能量,尽数随着魔王的那记盾反被打了回来。剧烈的冲击从初始山上一路射向远方。哪怕身在最远端的海岛上,抬头都能看到这气贯长虹的一击。”

吟游诗人的叙述缓缓收尾,酒馆中一片寂静。他们中不少人也看到了那天横贯夜空的那道光柱。而直到现在才知道,那道光柱夺走了他们的第七代勇者。

没有人说话,也许大家都还没从故事中缓过来,也许大家气愤于占着如此上风的勇者最终还是输了。又是否是因为,两段故事过后,人类已经失去了最引以为傲的两大支柱?

过了许久,才有人回过神来一般,缓缓举起酒杯。

“敬勇者。”

“敬马失礼大人。”

不再像之前那般慷慨激昂,所有人的脸上都是一片阴云,正如外面下了一整天的蒙蒙细雨。反倒是后桌的冒险者似乎完全不在意这种事,小声议论着“这个勇者不太行啊”、“这么大优势被反杀”之类的话语。

马失礼静静听着,轻叹一口气,没有随之举杯。冒险者们说的是对的,如果不是他在初始山败给了魔王,东线就不会打得那么惨,伊斯卡尔也不会死……如果他仍是勇者,他本可以做到更多。

他的手紧紧握着那只大号的木酒杯,像是要将它生生捏碎。

吟游诗人不再讲述故事,一张张桌子行礼,讨要赏钱。今天收获颇丰,诗人很是满意,向在座的众人再行一礼后,转身进了酒馆后院儿。场间众人也用掌声欢送他,只是这掌声有些有气无力,不够热络。

与酒馆老板打过招呼后,纤瘦的吟游诗人从侧巷口出来。夜幕已经垂下,细雨仍在飘摇。诗人将腰间的布包提起挡在头顶,向着巷外走去,却忽然发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巷子口,似乎在等着他。

“在这里等我,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娇小的身影点了点头,随后较高的人便走进了巷子。借着侧巷口的火光,诗人看清了那个青年懒散的脸,以及那头略显杂乱的短发。

马失礼走到诗人面前,直接问道:“你们究竟是谁?”

第三十章 说书人

“我们?”吟游诗人疑惑道。

马失礼指了指他衣角绣着的“说书人”标识,说道:“我确实听说‘说书人’是一个吟游诗人组织,却不知道这个组织这么的……不可思议。”

吟游诗人闻言露出微笑,说道:“哪里不可思议?”

马失礼却没有和他友好交谈的打算。他一把抓住诗人的领口将他撞到墙上,同手右手在腰际一抹,抽出匕首,反握着架在诗人的侧颈。

吟游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震慑,眼中满是惊恐。

“你、你想干什么?”

“朋友,你似乎搞错了些什么。”马失礼寒声道。“我不是来找你聊天的……这是一场审问,明白?”

吟游诗人贴在墙上,颤抖着点了点头,手指却微微一动。马失礼清晰地捕捉到了空气中的那一丝魔力涌动。

吟游诗人的眼睛开始发光。

“ril……”

咒语的第一个音节刚刚吐出,马失礼左手便一个巴掌拍在他嘴上,堵住了接下来的音节。随后他右手将匕首往里划了一分。利刃微微割破吟游诗人的脖颈,流下一道血线。感受到脖子上温热的液体滑落,诗人的眼神陷入绝望。

“我还没杀过人类法师……”他小声说。“你想不想做第一个?”

诗人快速地摇摇头。

“那就回答我的问题,也许你还有机会。”他松开他的嘴,问道:“说书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我、我们只是一群吟游诗人,弄一个组织互相交流第一手消息的!”

马失礼手臂加重力道,死死卡住吟游诗人的喉咙,骂道:“开什么玩笑!一群吟游诗人怎么会对东线的战事这么清楚?”

诗人被压得轻咳两声,喊道:“东线,很多人活着回来……我们,我们通过关系和五席交换情报,询问了那一战的细节!”

他想了想,似乎并不是说不过去。随后他接着喝问道:“那勇者和魔族之王卡特克拉玛的初始山一战呢?那一战没有旁观者也没有幸存者,你怎么知道得像是亲身经历一样!”

诗人听着他的措辞忽然一愣,抬头看了看他略显杂乱的短发,然后闭上眼睛。马失礼忽然感到一股神识扫过他体内,正要下手割断这人的喉咙,吟游诗人却忽然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勇者大人!冤枉!”诗人轻声喊道。“这个真不关我们的事儿!魔族之王卡特克拉玛在那一战过后回到领地,半个月前忽然写了本小册子,详细描述了那一战的细节!还让一众魔族在韦斯特边境得意洋洋地分发,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您那一战是怎么输的了!”

马失礼怒道:“你当我傻啊?信你的鬼话?”

“真的,真的!我这包里还有一册呢!不信您看看!”

他闻言,抽出左手伸进他腰间的布包里,摸索一翻,确实摸到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他将册子抽出来,看到封面上画着初始山脉。

这时他已经相信了这个吟游诗人的话,毕竟最后他已经完全没有抵抗的意思,将生死完全置于马失礼之手。他松开诗人,开始翻那本小册子。

那本小册子写得很一般,文字简单刻板,平铺直叙,远不像从诗人口中转述时那般生动。但这本册子上确实详尽地叙述了那一战的每一个细节,马失礼和卡特克拉玛的每一招对攻,就连开战前他一直盯着卡特半露的酥胸这点都被提及了,这让他不由面皮一烫。

最让他气愤的是,这小册子居然还配了插图。他吃下魔王最后那记盾反后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的丢人样子都被生动地画了出来!

他将小册子往诗人身上一摔,骂道:“我x!这帮子魔族到底想干嘛!”

随后他看着捂着脖子有些狼狈的吟游诗人,感觉十分丢脸,只好强硬起语气接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诗人望了酒馆侧门一眼,伸手示意边走边说。马失礼只好跟着他出了巷口,拉上特温斯,往漆黑的街上走去。吟游诗人从包里拿出什么东西捂在脖子上,发现马失礼那一刀划得不深,此时血已经止住。

他正想说什么,却看到了跟在马失礼身后的特温斯,于是用眼神询问他。马失礼对他摇摇头,示意不用在意她的事。

“说书人受嘉儿大人之托一直在找您。”吟游诗人小声说道。“女神教声称女神的加护已经回归光明之石,这点我们已经通过消息网证实了。但您还活着这一点是嘉儿大人告诉我们的。先前我看您如此肯定我的描述就是初始山一战的真相,加上无魔体质和您这头‘鸟巢’……”

听他说自己的脑袋被形容成鸟巢,马失礼作势要打人,吟游诗人赶紧抬手遮住脸,惨叫道:“这是嘉儿大人说的!”

马失礼重哼一声,放下了手。

“嘉儿找我做什么?”

吟游诗人小声说道:“她让我们找到您,给您传达两件事。”

说着他竖起两根手指。

“其一就是要跟您描述一次爱恩谢尔德之战的过程。您应该知道她想告诉你什么。”

马失礼不动声色,轻轻指了指胸口嘉儿给的那枚魔石项链,朝吟游诗人挤了挤眉毛。吟游诗人轻轻点了点头,于是马失礼也点了点头。

纵观整场战役,最大的变故就在于那只自称泽洛大君的双翼恶鬼。

这是第一次有恶鬼能够与人类交流,而且它不但拥有五席级别的战斗力,从描述来看还有很夸张的学习能力。这意味着一些不太妙的事情,尤其是它胸前那枚乳白的碎石。根据诗人的描述以及嘉儿对此事的态度,那枚碎石很有可能是从女神留下的光明之石上弄下来的。

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吟游诗人小声补充道:“我们付出了一些代价,已经证实了。光明之石上确实多了一个缺口。”

马失礼的神色愈发凝重。

“第二件事,则是我们说书人这边打探到的消息……”说着,诗人前后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人在注意这边。

他低声说道:“女神教声称您已死,除了他们之外,只有嘉儿大人和其余五席知道您还活着。但是最近似乎有另外一批人在索斯国中部到处打探您的消息。可以确定的是,那些人和女神教会没有关系。”

听了他这话,马失礼忽然想起自己刚从陨星城出来那天,除了教会最初安排的四个守护骑士之外,还遭到了一队冒险者的追杀。

似乎想让他死的,远不只是女神教那帮糟老头子。按正常推算,马失礼如果一路北上的话确实应该已经到索斯中部了。只可惜他在路上遇到了特温斯这个意外,从此被她牵着鼻子走了不少弯路。

想到这里,马失礼看着特温斯笑了笑,抬手摸了摸她圆溜溜的后脑勺。特温斯一脸迷茫地眨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头顶幻化出来的耳朵却欢快地抖了抖。

吟游诗人看着马失礼,忽然问道:“您有什么别的话要我们转达给嘉儿大人?或者,您有什么想知道的事?说书人的消息网很大。”

马失礼看了他一眼,问:“大到什么程度?”

诗人脸上露出微妙的笑容,自豪说道:“大到只要您想问,几乎都能得到答案。”

马失礼在街口站住,开始思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问道:“伊斯卡尔……真的死了?”

诗人轻轻吸了口气,早已知道马失礼思考后抛出的问题不会好答。他轻声说道:“战后援军杀回爱恩谢尔德,并没有找到大贤者的遗体。”

有两种可能,一是她还活着,二是在那招“伊斯卡尔”之后,她连尸体都没能留下。

但马失礼闻言依然轻舒了一口气。抬头望着细雨飘摇的夜空,心想也算是个事儿吧,至少还能抱有期望。

随后诗人的下一句话语让他如坠冰窟。

“……同样也没有发现那个泽洛大君的。”

如果说伊斯卡尔可能没死会让人感到些许庆幸,那么泽洛大君可能没死则要危险得多。马失礼明白伊斯卡尔为什么要拼上性命,冒着受天罚的风险强取天地之力,也要将泽洛击杀在爱恩谢尔德。

确实,它的学习能力会让它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强大,这的确很棘手。但最重要的依然是回收那枚疑似光明之石的碎片。

恶鬼两百年来不断进化,从最初只有小型恶鬼和高阶恶鬼到现在的狐型人型恶鬼,虽然确实越来越难对付,但从未发生本质的变化——恶鬼始终没有进化出能称之为智慧的东西,尽管它们也懂得分兵和埋伏之类的基础战术。

但泽洛不同,比起恶鬼,它更像是一个人类。它不但拥有智慧,而且明显拥有情感。

难以想象这是忽然进化出来的。所以它的出现极有可能是受到那枚光明石碎片的影响。这意味着只要那枚碎片还在恶鬼手中,等泽洛进化到一定程度后将其转交,随时可能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泽洛。

而那时,也将是人类的末日。

诗人看着陷入沉思的马失礼,叹了口气,说道:“对大贤者的搜寻还在继续,如果最终没能找到她活着的证据,嘉儿大人将在明年秋收祭继承大贤者的称号。她说希望那时您能在场。”

马失礼沉吟一会儿,点头说道:“告诉她,虽然不一定能相见,但我一定会去。对了,关于女神的加护为何会回归光明之石,你们知道什么说法吗?”

诗人说道:“女神教内部的说法是勇者做了亵渎神明之事,被加护所抛弃。至于世间其他人,他们只以为您已经死了,女神的加护自然回归。”

马失礼点头,说道:“关于这件事,你们帮我留意一下。我需要弄明白加护为什么会离开。”

诗人点头,从怀中掏出什么物件交给他。他接到手中一摸,是一枚刻着书页雕纹的金属牌。

诗人小声说道:“找到您的消息我不会外传。今后您在任何地方,只要出示这枚徽记,就能使用说书人的消息网。”

马失礼点头说道:“谢谢。刚才……不好意思了。”

诗人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随后向他微微行礼,转身离开了街口。

马失礼带着特温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们并没有急于回学塾,而是稍微在镇上绕了一圈。今天才刚刚入夜,镇上便已经是一片死寂。以往开到深夜的店子此时全都关上了门。

他吹着风,让细雨打在脸上,想着很多事情。

忽然特温斯头上幻化出的双耳微微一动,马失礼随之警觉,忽然感应到一股魔力在附近飘忽不定,难以定位。

忽然,他听到一些动静。转身回头,在夜空中看到一只泛着光芒的白鸽。

第三十一章 重逢

那只泛着微光的白鸽在夜空中呼扇着翅膀,直冲马失礼而来。

马失礼本可以躲开,但不知为何他没有。他就这么看着那只白鸽笔直地撞进他的胸膛,随后便瞬间失去了意识。

朦胧中他看到一座山,回过神来便已经身处山中。周围满是灰白的碎石,看不到一丝绿意。

这山高大巍峨,比起矗立于大地之上的初始山主峰也不遑多让。山腰上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山洞,不断有风从中吹出。他此时就站在洞口,感受着从中吹出的清新气息,随后走了进去。

进到洞中,便发现这座大山内部几乎是中空的。高处的岩壁上有许多岩洞,阳光从那些岩洞中射入,微微照亮了山体内部。

他能看到宽阔的山腹中,到处都是或粗或细的石柱。它们贴在岩壁上,排列规律。石柱泛着浅浅的红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流动。

他想要到山顶去看看。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能做到,于是便使劲跳了一下。这一跃在山腹中跳起了数百米高,他伸手一攀,爬上了一个阳光照入的岩洞口。

这个动作对勇者时期的马失礼来说并非做不到,但他此时抬起手,右手背上依然是那片丑陋的疤痕。女神的加护并没有回到他的身上,那么他依然能一跃数百米就只有一个原因了——他在做梦,或者说,他身处幻境之中。

冥冥之中他觉得山上应该有什么东西,于是他从阳光照耀的岩洞中出来,攀着山岩向上爬去。他的速度很快,仿佛体内有用不完的力量,每一次向上攀越都能跃出十几米。

忽然,他在接近山顶的一片崖坪上发现了一座屋子。屋子是纯白的石屋,屋前有一套同样纯白的石桌椅。

这里很高,却没有他想象中的狂风呼啸。崖坪上同样没有任何植物,只有嶙峋的山石。太阳斜挂在空中照耀着大地,放眼望去脚下是一片云海,看不到大地上的事物。

忽然,他猛地转头,在另一侧的崖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黑色的斗篷无风自舞,同样黑色的短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一道柔美的曲线。那个人有着微卷的褐色长发。

她就这么双手叉腰站在那里,看着脚下的云海,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云层,俯瞰着这个广阔的世界。

马失礼缓缓走到她身后。

“呀,好久不见。”伊斯卡尔背对着他开口道。

“也就一个多月吧。”他淡淡说道。

他忽然伸出手,轻轻捏住伊斯卡尔身后飞舞的披风。柔软而顺滑的质地十分真实,难以想象这一切都是幻象。

马失礼轻轻叹了口气,望着伊斯卡尔的倩影,问道:“你当真已经死了?”

伊斯卡尔回过头来,对着他灿然一笑。

“谁知道呢?”她说。“我已经离开本体太久了。”

马失礼想着之前撞进自己胸口的那只白鸽,分析着这个术式的构成,不禁感慨伊斯卡尔作为一个法师而言实在是太过深不可测。

从未听说过一个法术在离开了施法者这么久后,甚至施法者都可能已经死了,还能这般自行维持运作。更何况她还在这个术式中刻下了一个活生生的自己,一个马失礼都怀疑是真人的幻象。

他可以猜想到实现这个法术的总体思路,但完全无法想象如此复杂的术式该如何去操作。

那么可怕的一个女人,难道就真这么死在那座峡谷里了?他想着,心情有些低落。

伊斯卡尔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转过身来笑盈盈地看着他。她张开双臂,笑着说:“要哭着抱上来也可以哦。”

“鬼才要咧!”马失礼骂道。

伊斯卡尔饶有深意道:“现在不抱,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机会了。”

听着这话,马失礼一瞬间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真的有种哭着抱上去的冲动。为了掩盖这种悲伤的情绪,他指着伊斯卡尔的胸口骂道:“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子的,现实里明明是个平胸,给自己做的幻象倒这么丰满!忽悠谁呢你!”

伊斯卡尔不说话,只是笑着看着他。

他低下头,忽然悲从中来。如果是以往的伊斯卡尔,此时他一定已经被她用法杖吊起来抽了。但此时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说吧,找我什么事?”他在崖边踱步,双手在空中挥舞着,忿忿不平道:“我都已经不是勇者了,你连自己生死都不知道,倒是不肯放过我!”

伊斯卡尔对他歉意一笑:“十分遗憾,打扰到你休假了。”

这么客气的伊斯卡尔让马失礼很不适应,他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随后他低下头,喃喃说道:“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他看着伊斯卡尔,悲伤道:“如果不是我在初始山打输了,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

她却轻轻摇了摇头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可如果我还是勇者的话,你就不会……”

伊斯卡尔伸出食指轻点着他的嘴唇,说道:“无论勇者是你还是别人,如果一旦没了女神的加护我们便一败涂地,你说这究竟是那个不在场的勇者的问题,还是我们自己的问题?”

她收回手指,轻轻叹道:“我们人类太过依赖那份女神的加护了。”

伊斯卡尔忽然从崖边离开,来到那座石屋前。石屋洁白的墙面一尘不染,盯着墙面看时仿佛连视线都会被吸进去,犹如在看极远处般失去了距离感。

那石屋是如此的完美,墙面上看不到一丝接合的痕迹,整座屋子浑然天成。墙面是完全纯粹的白,白到让人几乎忘记了白是一种怎样的颜色。

马失礼看了很久,都没能从屋子表面找出一丝瑕疵。

伊斯卡尔忽然问:“你知道这座山是什么吗?”

他冥冥之中有所感觉,却又说不清道不明,于是便摇头。

伊斯卡尔伸出右手,食指轻点他的胸口。

“这座山就是你。”

马失礼眉头一挑,说:“没想到我如此高大威猛。”

伊斯卡尔却摇头道:“不是说你的外在,而是说你的内里。”

她看着脚下这座傲立于天地间的高山,看着在下方极远处翻腾着的云海。

“你的身体就像这座山一样,有着夸张的魔力容量。”她说。“但本身是无魔体质,在山腰处还有个大洞,强行吸收魔力也会不断从洞里向外流失。”

这些事马失礼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等着伊斯卡尔的下文。

“现在想来,女神的加护能用极快的魔力恢复速度来强行抵消你体内的魔力流失,却不会给你的身体增加负担,实在是很神奇。”

马失礼不是很明白她说这些的用意。

伊斯卡尔说着笑道:“你在魔法方面确实有些天赋。如果不是无魔体质的话,这个世上的法师里,论打架你自称第二,就只有我能称第一了。”

他翻了个白眼,心想合着你说这么一大通就是为了拐弯抹角夸自己一下?

伊斯卡尔却忽然收起笑容,说道:“无魔体质也可以施法。”

马失礼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说这个,老实回答道:“我知道啊,从魔石或者生物体内抽取魔力,可以在魔力完全流失前强行施法。这个我熟。”

伊斯卡尔却摇摇头,说道:“这种属于想办法让体内有魔力然后用以施法的办法,我说的是……”

她说着目光一闪。

“我说的是用身外的魔力来施法。”

第三十二章 我的杂役,天下第一!

马失礼闻言想了想,皱眉问道:“夺取天地之力?”

夺取天地之力,是冒险者们开发出来的禁忌技术,可以在短时间内修改这个世界的规则,以此窃取到近乎神明的力量。

然而在那之后,施术者便会招来天地之力的反噬。并没有什么地动山摇无尽天雷轰顶,施术者只会瞬间消失于这世上,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冒险者们习惯于将这种禁忌之术称之为“开外挂”,简称开挂。

伊斯卡尔在爱恩谢尔德的最后一战中,便是用这种方法,修改了天地间的自然规律,控制了整座山谷的魔力。以此轰杀了包括泽洛大君在内的近十万恶鬼。

听马失礼这么问,她轻轻摇了摇头,说:“并没有到那种程度。只是有那么一小群人,他们对这个世界,对自然有着超乎寻常的理解。他们称自己的研究为‘天道’,称自己为‘天贤’,意为天之贤者。他们本质上也是法师,但随着研究的深入,他们释放法术时用的却已经不再是自己体内储存的魔力。”

她说着指了指这片空旷的崖坪。

“他们用的是充斥于这天地间的魔力。”

马失礼皱眉问道:“有什么差别?”

伊斯卡尔伸出一只手,掌中冒出一团火球。

她解释道:“我们正常施法,是通过调动体内的魔力,以不同的方式、顺序来流动放出,以达到不同的法术效果。”

随后她手一挥,将火球驱散,指着半空中说:“天道法师只是将这一过程从体内移到体外来罢了。他们以自身与自然产生共鸣,调动充斥于空气中的魔力,将这个世界比当自己的身体,天地之间即是体内,以此来施法。”

马失礼望着挺立在屋后的坚硬岩壁,闭上眼睛想要感受空气中的魔力流动,却什么都没有感应到。

随后他便明白了——如果这座山是他的身体,那这个幻境便是在他的体内。作为一个无魔体质,体内自然是感受不到分毫魔力的。

“该怎么做?”马失礼以为伊斯卡尔要教自己那种用大气中的魔力来施法的技术,却不料伊斯卡尔摇了摇头。

她一脸鄙视道:“我哪会这种技术,我既不是无魔体质,也不研究自然学,根本不懂这个好吧?”

马失礼不禁“哈——”地长叹一口气,问道:“那您跟我讲这个的意思是?”

“格里福堡有人懂这个。”伊斯卡尔说。

“谁?”马失礼开始回忆。

他作为大贤者的御用杂役,在格里福堡打了快三年的杂工,大部分导师学者他都认识,却不记得有谁是以什么‘天道法师’闻名的。

伊斯卡尔摇头叹道:“那群老怪物里应该有人懂。”

格里福堡学院里藏了一群不问世事的老怪物。马失礼知道他们实力很强,但是对人类的未来啊恶鬼的入侵啊完全没有兴趣,全都只醉心于自己的研究之中。传闻就连伊斯卡尔,年轻时都曾向他们求教。

“你要我去向他们请教?”马失礼问。

伊斯卡尔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道:“如果习得了天道的学问,即便是无魔体质也可以成为强大的法师。”

马失礼摇头道:“我觉得那就得叫天贤法师了。”

随后他接着说:“可是这种以自身与自然共鸣,调动天地间魔力施法的技术,一听就要求对自然学有很深厚的造诣。你知道的,如果不是被女神的加护选中,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杂役。那群怪人凭什么愿意教我,又怎么保证我一定能学会?”

伊斯卡尔没有说话,她转身来到石屋前的那套桌椅前,指尖轻抚着毫无瑕疵的纯白桌面。

“如果这座山是你的身体,那你觉得这间石屋,这张石桌又是什么?”她问道。

马失礼也感到有些好奇,于是他缓缓走进石屋之中,看到空旷的屋内只有一张石床。石床与地面之间没有缝隙,仿佛就是从地上生长出来的一般。同样也是和屋子本身一样的材质,都是那样纯粹到极致的白色石头。

世上根本不可能存在这般纯粹,找不出一丝杂质的材料。这材料,简直就像是神明的造物一般完美。

他从屋里缓缓出来,心里有些震惊,却又不敢确定自己的猜想。

伊斯卡尔却是看着他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女神的加护在你体内时的居所。”

她指间轻触这石桌的表面,感受着那几乎绝对光滑的质感与温润。

“这就是女神的加护在你体内留下的印迹。”伊斯卡尔说。“我不知道这会给你带来怎样的影响。但我可以确定,现在的你,并没有你自己所想的那般平凡无力。”

说着,伊斯卡尔忽然挺起胸膛,傲视这这片天地。

“这世上再也找不出一个像我这般厉害的法师,也很难再找出一个像我一样好的女人。”她自豪道。“既然如此,那我亲手教出来的杂役,自然也是世上最不凡的杂役!”

马失礼看着俏立于天地间的伊斯卡尔,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只是告诉你有天之道这么回事,要不要回格里福堡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想给你选择的权利。”伊斯卡尔背对着他说。

马失礼想着她以前对贤者班上课时说过的话,点头说道:“有选择的权利确实是很重要的。”

“我应该是死了,既然如此,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有资格限制你。因为你是我伊斯卡尔的杂役,也是我一手带出来的徒弟。”

伊斯卡尔回过头来看着他,眼中是无尽的温柔。

“我会去一次中央王城,去看一看那块光明之石。还会回一次故乡,那里似乎和我失去加护的事有联系。”马失礼看着她,有些忧伤地说。“如果我能重得女神的加护……”

她说:“你已经做了很多,也做得够好了。就算找不回女神的加护也没关系。不用烦恼什么责任什么义务,按你自己的意愿来就行。不回去帮五席也无妨,你的假期可以无限延长——不过,如果你想舒舒服服的回老家去隐居,最好别放任恶鬼把人类灭掉哦。”

马失礼低着头,感到有些难过。他说:“五席也是你的学生啊……你这么放纵我,是不是太偏心了?你这样子,我怎么好意思放着他们不管?”

“没办法。”伊斯卡尔揉着马失礼的脑袋,直视着他的双眼。“谁叫只有你的眼睛和他这么像呢。”

听她提起那个前代勇者,马失礼的心里竟是闪过一丝失落。伊斯卡尔察觉到他眼底那一抹小情绪,不禁莞尔。

“说起这个,我最后有一件事要拜托你。”伊斯卡尔说。“不是命令,也不是要求,而是希望。我希望你能帮我做一件事。”

马失礼闭着眼深呼吸了一下,说:“可以。”

“我还没说是什么事儿呢。”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无论什么事都行。”

“那你的假期结束了,给我滚回东线去。”伊斯卡尔坏笑道。

“喂!”马失礼瞪起眼,怒道。“说好的我只要尽情活下去就行呢!”

“开个玩笑。”伊斯卡尔说。“是关于下一任勇者的事。”

第三十三章 传承

伊斯卡尔说着,望向崖坪后面向上隆起的峭壁。

“稍微陪我走走吧。”她说着,朝悬崖边走去。

马失礼跟在她身后,来到崖壁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身前是高耸的峭壁。伊斯卡尔伸手一挥,碎石纷落,烟尘大起。崖壁上被硬生生凿出一条山道来。

山道宽仅够两人并肩,紧贴着崖壁一路向高处延伸。

他走在伊斯卡尔身后,心想如果这座山是我的身体,那你能不能别在人家身上随意凿出一条道来?

伊斯卡尔漫步在山道中,视线投向山外的远处。山道绕着山体向上,但无论从那里望出去,下面都只有一片望不到边际的云海。视线的尽头只有蔚蓝的天际。

他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你要我帮你指定下一任勇者?”

伊斯卡尔脚步不停,回头瞥了他一眼,问道:“指定?”

“嘉儿说,你就快找到能够指定勇者的方法了。”马失礼说。“虽然我对此持怀疑态度,但就因为这个,女神教想暗中干掉我。他们认为到时候你一定会再指定我……”

毕竟已经被女神的加护选中过一次,至少拥有再次被选中的资格。

伊斯卡尔却忽然开口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被女神选中的吗?”

马失礼可以说记得,也可以说是压根儿就不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叹道:“那天早上起来,女神的加护就已经在我手背上了。”

伊斯卡尔说:“虽然惯例上选拔勇者是通过触摸光明之石,让女神做出选择。但实际历代勇者中,包括你在内共有三位勇者并没有触碰过光明之石。他们依然被选中成为了勇者。”

被和那些先贤相提并论,连马失礼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你知道女神的加护为什么会离开你吗?”伊斯卡尔接着问。

马失礼目光一闪,赶忙问道:“你知道?”

伊斯卡尔缓缓摇了摇头,这让他有些失望。

虽然被选中成为勇者本就不是他想要的人生,但是你说你选都选了,都干了三年多了,忽然又把他给抛弃了。用冒险者们的话来讲,你这不是在拿我做宝搞吗?

“你看。”伊斯卡尔浅笑道。“我们既不知道你为何会被选为勇者,也不知道女神的加护为什么会离你而去。说到底我们只是凡人,又怎么能猜得到光之女神的想法?更别说给女神的加护指定一位勇者。”

马失礼想了想,问:“既然如此,关于下一任勇者的选择,我又能做什么?”

伊斯卡尔轻轻将山道上的一块石头踢下悬崖,他望着那块石头坠下,撞在一处凸起的山壁上,翻滚着落入云海。

“我们可以像这样推一把。”她说。“就像无法撼动这座大山一样,我们无法命令女神的加护选择某个人。但我们可以在某人背后推一把,让他成为会被女神加护选中的人。”

这么一说,马失礼就想明白了。

“原来如此。”他点头道。“你没有找到指定勇者的方法,你找到的是培养勇者的方法。”

“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测。”伊斯卡尔继续向山顶攀登。“十几年来,我搜寻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历代勇者的文献,想要找到一些他们的共同之处。”

伊斯卡尔缓缓说道:“但文献的描述终究太过局限。象征光明的勇者在任何传说中都是伟光正的存在。就连公认像个混混似的第二代勇者,都找不到什么太过恶劣的描述。”

“所以我能作为判断依据的,便只有前代和你了。”她接着说道。“以往历代勇者出现,都隔了超过三十年。唯独你,离上代勇者的死只过去十年就被选中。我对上一代的记忆还没有模糊,就等到了你这个异类。”

“所以我一直在拿你和那人做比较,想要看看你们之间是否存在一些共同点。”

被说成异类的马失礼微讽道:“你不会想说,成为勇者的条件就是要有一双像我们这样的眼睛吧?”

伊斯卡尔被他的话逗乐了,说:“也不是没有可能……”

“所以呢,你猜想的成为勇者所需要的条件是?”

伊斯卡尔却忽然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她说。“你和他确实有些相像之处,但那些品质,那些条件全都具备的人,这个世上应该有很多。”

马失礼闻言略一皱眉。

“但是,我是他教出来的。而我教出来的学生中,你被选中成了勇者。我想其中可能有某些关系。”

说话间,两人已经临近山顶,远远已经可以看到山道的尽头。

“所以,你的学生会如何呢?你学生的学生又会如何呢?”伊斯卡尔望着山道的尽头,似乎看到了希望一般,眸子闪着微光。

马失礼摇头道:“这太不靠谱了。”

“我认为那不是没有可能的,甚至可以说,比每年让世界各地的年轻人跑去摸那块光明之石要靠谱得多。”

她跨出最后一步,登上顶峰。脚底山腹中传来的风声遥远得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更显得这里一片静寂。

伊斯卡尔缓缓向前,向着最高处的岩石走去。她的走得很慢,比之前在山道上要慢得多。

“所以,无论你去王城和故乡能否找回女神的加护,我都希望你可以收一个学生,把从我这里学到的一切传承下去。”她说着,忽然摇头。“不,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东西。”

她忽然笑了起来,说:“教教他如何偷懒,如何逃跑。如何在老师的棍棒下誓死赖床,如何用冒险者开发的法术偷窥老师洗澡……”

她越说,马失礼越感到丢人,恨不得一跃从这山顶跳下去。

“不要考虑应该教他些什么,怎样才能把他教成勇者。而是把你想教的一切教给他。”伊斯卡尔轻轻摇晃着脑袋。“因为我对你就是这样做的。”

听到这话,马失礼忽然瞪大了眼睛,惊诧道:“所以说逼着我学女式服装的穿搭和化妆,果然不是什么潜入任务可能需要,而是你的个人兴趣吗!”

伊斯卡尔闻言一愣,随后噗嗤一声笑得花枝乱颤。她拍拍马失礼的肩膀说:“别那么生气呀,你穿着很好看,真的!”

马失礼气得涨红了脸,手颤抖着指着她,结巴道:“你,你!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个样子的!”

第三十四章 顶点

伊斯卡尔笑了个痛快,对着天空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好久没有这么畅快过了。

而马失礼花了一些时间才平复了自己悲愤的心情。

此时两人离山顶最高处只差一步,但那一步,伊斯卡尔迟迟没有迈出去。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一般,马失礼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沉默着站在她身后。

她站在距离山顶最高点一步之遥的地方,缓缓转了一圈,视线扫向四面八方。太阳斜斜挂在空中,却分辨不出具体时间,自然也便分辨不清方向。

崖坪所在的地方已经足够高,从那里向外望去便已经能够看到极远处。此时比那时还要更高一些,但映入眼帘的景象仍然是一样。

一望无际的云海在视野的尽头与苍穹交汇,波涛汹涌的白色和平静的蔚蓝占据了视野的绝大部分,显得有些单调。

站在这里,能够更加清晰地听到脚下传来的风声。那是风从山腰上那个洞中向外吹出的声音。

嗯?风声?

他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事情。

他是天生的无魔体质,既不会主动消耗体力从大气中吸收转化魔力,强行注入的魔力也会快速流失。

既然这座山就是他的内里,那么会从山腰的洞里流出去的自然就是魔力。但他体内本就没有魔力,失去意识的自己自然也没有主动吸取魔力。那么现在正从山腰的洞中吹出的风是什么?

马失礼不觉得现实中自己的身体正在持续进行某种不雅的排气运动。也不认为是特温斯或是布莱克正在持续给自己注入魔力。

“伊斯卡尔……”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还剩多少时间?”

温婉的大贤者头也不回道:“快了吧。”

正在从马失礼体内飞速流逝的,自然是伊斯卡尔那只白鸽所蕴含的魔力。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感到口干舌燥,于是咽了口唾沫。“如果你这个法术没有注入我体内,而是在一个正常人的体内,你是不是就能……”

伊斯卡尔摇了摇头:“这种假设没有意义……”

马失礼有些情绪失控地打断了她:“我在问你是不是!”

于是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就可以寄宿在那个人体内。”

“那你现在快……”

这一次伊斯卡尔打断了他。

“如果再深化一下术式结构,甚至还可以蛊惑那人的心智,夺取那人的身体。”她淡然道,仿佛在说“水烧开了可以喝,饭蒸熟了可以吃”一样简单的道理。

马失礼沉默了。

这个法术还存在拓展的空间,但她没有那么做。

“不用……不用蛊惑什么的也……”马失礼悲伤地做着最后的抵抗。

伊斯卡尔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再多作反驳。正是这种态度让马失礼更加悲愤。

“你为什么要直接来找我啊!”他喊道。“随便找个人寄宿一下,有什么话让他带给我不行吗!”

话虽如此,但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别说是蛊惑心智夺取身体这种事,就连让她安静地寄宿在别人身上,都是不可能的。

无法感知外界的一切,什么都做不了,连句话都要别人去传述。伊斯卡尔不可能那么做。

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女人啊,怎么会忍受这种事?

她把这种可能告诉他,便已是最终的拒绝。

“而且现在已经来不及了。”伊斯卡尔望着脚下长靴的鞋尖,缓缓说。“余下的魔力不足以支撑这个法术离开你的身体。”

“所以呢?所以你放出这个法术千里迢迢来找到我,就是为了让我在听到你的死讯之后,亲眼看着你在我面前再死一次?”马失礼指着脚下痛喝道。

伊斯卡尔的眼中流露出些许悲伤的神情。

马失礼深吸一口气,将视线投向远方的天际,仿佛这样能让他稍微冷静下来一些。

过了一会儿,他轻叹一口气,视线低垂,苦涩说道:“真没想到你连永生之法都已经开发出来了。”

伊斯卡尔的这个法术如果完善到最后,只要不断更换躯壳,便可以达到所谓的永生。尽管这将是一个无情夺取他人生命的邪法。

“真不知道如果给你足够的时间,你会不会走到那传说中的神之境界。”他说。

伊斯卡尔却浅笑道:“这哪是什么永生之法?如果我的本体还活着,这边的我再夺取一个身体。那时候我们俩虽然都是伊斯卡尔,但终究是不同的两个个体。”

她抬手轻点着马失礼被咬得鼓起的腮帮,说:“只有那边那个才是真正的伊斯卡尔,会说会笑,会病会死的伊斯卡尔。对真正的伊斯卡尔来说,这边的这个分身,活上千年万年都没有意义。”

她白皙纤长的手指在马失礼腮帮点来点去,让马失礼渐渐松开了牙关,任凭她的食指在他的脸上戳出一个酒窝。

随后她的手指点在他的嘴角,给他拉出一个弧度来。可马失礼咧开了嘴,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对不起。”伊斯卡尔伸手揽住他的脖颈,将额头贴到他的额头上,轻轻晃动着脑袋,像是要在他的额头上钻出一个洞来。这样前所未有的亲昵举动让马失礼有些猝不及防。

“老师也不想这样的。”她说。“但是我想和你们当面道别。爱恩谢尔德那边五席肯定都在,好歹可以见上一面。可你实在离得太远啦,只能这样来见你……”

伊斯卡尔轻轻收回身子,看着马失礼的眼睛,歉意道:“原谅老师吧。”

马失礼抿起嘴,说不出话。

伊斯卡尔转身,迈出最后一步,走到了山的至高点。她的身影正在逐渐变得淡薄,仿佛随时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她向上伸出手,像是要触摸那高不可攀的天空。这座山很高,高到她看上去仿佛真的能摸到天空一般。

但她终究只是一个人类。

人类就算站得再高,也是不可能触及天空的。

但那又如何?在这座世间最高的山上,最顶点的巅峰处,她就站在这里。

她就是人类的顶点。

第三十五章 迟来的道别

最后,伊斯卡尔缓缓放下了手,将视线望向云海深处。

“真想再看看这个世界啊……”她轻轻闭上双眼,低声呢喃着。

真想再看看这个广阔而美丽的世界。

再登一登那几乎横贯整片大陆的初始山脉;再嗅一嗅郁郁葱葱,一望无际的福里斯特树海那清新的空气;再听一听丝绸海峡的和风暖阳,碧海细浪;再吹一吹北诺斯沙漠干裂的风土,粗粝的飞沙……

再见一见,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人们。

“时间差不多了。”伊斯卡尔的身影已经单薄到快要看不见了。她轻轻将秀发拢到耳后,回身看着马失礼。

“最后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她笑着说。

马失礼刚想说些什么,却看到她右手一振,披风在她的身后高高扬起,随后,披风一角开始化作点点流光,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随后,伊斯卡尔修长的双腿也逐渐开始沙化,一闪一闪的光芒如萤火虫般缓缓包围了马失礼。

“用心体会吧,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了。”她说。

马失礼的呼吸变得凝重起来。伊斯卡尔说的话他听到了,却没能听进去。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

伊斯卡尔要死了。伊斯卡尔要死了。伊斯卡尔要死了。

马失礼发现自己有话想要说。那些一直在心底,却羞于启齿的话,想要告诉伊斯卡尔。如果现在不说,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说了。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为什么?难道是缺乏勇气吗?明明是勇者?

伊斯卡尔的身体也开始沙化分解。她看着马失礼欲言又止的样子,静静地微笑着,等着她的学生做出最后的抉择。

伊斯卡尔就要消失了,难道就这么张着嘴在这边傻傻地看着?

勇气,勇气!马失礼在脑中想象着那个和自己不对路的勇气席,想象着加斯特用重锤砸击地面的情景。这一刻,他希望对方能给予自己勇气,哪怕一点也好。

鼓起勇气——!

他仿佛在心中听到了加斯特的勇气呐喊。他坚定地抬起头,直视着伊斯卡尔柔美的脸庞。

“伊斯卡尔……”

他觉得自己应该哭。他想哭。

九年前,年少的他看着父母洒然赴死的背影就没有哭。因为父母叫他不要哭。从那以后,无论多想哭,无论他如何悲鸣哀嚎,他都没能再流出一滴眼泪。

但这一刻眼泪溢满了他的眼眶。

他一瞬间就明白这是为什么——因为这是幻境,是属于他的幻境。在这里,他可以一跃百米高,手臂一震攀上十余丈。在这里,他能做到一切他自己想做的事。

但他唯独留不住伊斯卡尔。因为他是无魔体质。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是一个无魔体质。

他看着沙化逐渐漫过伊斯卡尔的胸口,逼向她最后的容颜。他知道,这下真的是最后的道别了。

眼泪终于是流了下来,就像是诺斯国雨季里崩坏的大堤,一发不可收拾。

“谢谢你……”马失礼抬手抹着眼泪,动作有些生疏,有些生硬。“谢谢你把我买回来虽然只花了二十铜……谢谢你教我那么多技巧虽然只是在揍我……谢谢你带我吃那么多好吃的虽然都是你在吃……谢谢你逼着我每天只睡四个小时……谢谢你把我吊在城头当着全城人的面打……”

说到后面,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伊斯卡尔侧耳听着,却是笑得那么开心。

“谢谢你教会我该怎么活下去……”马失礼直视着伊斯卡尔如秋水般的双眸,吸了吸鼻子,哽咽着说道:“谢谢你……”

伊斯卡尔温柔一笑,点了点头。

如花笑靥缓缓消散在空中,化作点点流萤,围住了马失礼,让他一时宛如置身于星空之中。

他感到周围无比的温暖,如沐春风。流萤轻轻抹去了他脸上的泪水,像是一个温柔的姐姐轻抚着年幼弟弟的脸颊。

他闭上眼,试着感受伊斯卡尔最后的魔力。

他感受到那股魔力围绕着他,正以某种和谐的规律静静地流淌着。魔流轻轻滑过他的周身,将他包裹着向前推去。

一步,他来到伊斯卡尔先前的位置。

两步,他站到这座山的巅峰。

天高云海阔,山立清风来。

前方再无道路,但魔流仍推动着他。于是他轻轻一跃,从峰顶跳了下去。魔流随着他一起向下坠去。潮水般涌来的失重感让他的腹部不自觉用力,一时有些喘不过气来。那温柔的魔力轻轻拂过,顿时消弭了这份胸闷。

马失礼感觉到那股魔力的流动方式很特别。时而流出一道短短的直线,时而流成一个圆。它不断变化,画着世间最简单最基础的线和圆。

直线和圆排列组合,像是在表达着什么,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他试着在其中寻找某种规律,但他没能看出什么来,于是只好将这魔力的流动方式铭刻在脑海中。

“010010000110010101101100011011000110111100100000010101110110111101110010011011000110010000100001”

当魔力走完最后一条小直线时,马失礼整个人在空中一震。

一瞬间他仿佛失去了身体,只剩灵魂在空中下落。他感觉自己仿佛变得无限大,仿佛他的灵魂充斥了整片空间。

仿佛他就是这个世界。

随后他感觉到了——既不是听到,也不是看到。而是在五感产生之前,在他意识到自己是一个个体之前,在他出生之前,在生命被创造之前……在世界诞生之初,一切都还不存在时,便已经存在了的某种感觉。

他感觉到世界在对他微笑。

马失礼睁开眼,看到自己仍在下坠,云海近在眼前。

穿过漫漫云层的一瞬间,他的身体真的消失了。他没法转头,视野却可以随意而动。他上下左右转了一圈,没有找到自己的身体。

那股魔力依然萦绕在他周围。

忽然仿佛有什么东西承托起了他的视野,他不再继续下坠,而是开始滑翔。

云海之下他看到了大地,看到了山石嶙峋,湖泊河流。看到了青枝绿叶,飞鸟走兽。

他看到了这个世界,不再是他体内幻境的,真实的世界。

第三十六章 The World!(你好,世界)

看不见的力量托着他和伊斯卡尔最后的魔力,在空中疾速飞行。

他看到在林间饮水的猎豹,看到在枝头梳理羽毛的青鸟;他看到草原上成群的巨角卡多兽,看到了从洞中探出小脑袋的草原鼠;他看到了城头擦拭着盔甲正在休息的士兵,看到了在林中伺机而动的猎人;他看到泛着白浪暗流涌动的海洋,看到了被海中那片巨大阴影惊动的游鱼;他看到与自己共同飞行一段的青眼白龙,看到了崖壁上洞中那一枚枚圆滑的巨蛋……

在这一过程中,萦绕着马失礼视野的那股魔力缓缓变淡,逐渐消散。

就像砂砾落入尘土,水滴汇入大海,孩子终于回归人群的怀抱。那股温婉的魔力最终消逝,融入充斥于天地之间的无穷魔力之中。

于是他也看到了魔力,充斥着整个世界的魔力。如流水般流动、弥漫、去向远方,却又终有一天会回到这一处的魔力。

魔力在这片无垠的空间里流动着、回旋着、咆哮着、平静着。

马失礼依然没有身体,他视野中的一切也渐渐变得不再一样。所有的形状,所有的颜色都逐渐解构、脱离,回归到最原处的形态——那个由圆和线构成的形态。

他被包裹在无数的圆和线之中,无论往哪个方向看去,看到的似乎都是类似的重复景象。但他知道它们不一样,就像河流与群山不一样,林海与沙海不一样。

就连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不存在的。

他仿佛触到了世界的本源,仿佛找到了宇宙的终极。他想要记住,却在转瞬之间便忘记。

那本就不是言语所能描述的本质。

因为有了它才有了这个世界,有了世界才有了文明,有了文明才有了语言。

那么渺小的语言又怎么能将它的伟大描述清楚?

马失礼只能去感受它,用全部的身心去感受它。因为伊斯卡尔就是这么嘱咐他的。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过了一瞬。

花儿开了又谢,人儿生生死死。

于无尽的黑暗中,马失礼看到了光明。

于是他睁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天花板。

他轻轻吐了口气,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忽然,他感觉脸上有点湿漉漉的,不由有些讶异。难道真实世界的自己也哭了?随后他抹了抹脸,发现眼周一片干涸,湿意全在脸颊。

原来是梦中不自觉张开了嘴,淌了一脸的口水。

马失礼缓缓起身,发现特温斯正趴在床头睡得正香。头顶幻化出来的那对猫耳在睡梦中一颤一颤。

他不禁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构建出来的术式,能如此真实地模拟喵星族的耳朵?而且效果如此持久,对魔力的消耗也几乎可以忽略。

他有些手痒,想摸摸那对耳朵,却又有些忌惮摸魔族角的真实含义。可是手心的痒一旦泛起就再也压不下去,深入骨髓,痒不可耐。

特温斯这时睡得正熟,想来应该没有关系。毕竟某个冒险者曾说过,不被发现就不算犯罪嘛。

想明此节,马失礼在心里欢呼一声,抬手揉了上去。

轻薄柔软的耳朵在指尖揉动,特温斯在睡梦中发出满意的哼哼声。

马失礼一边享受着手中舒适的触感,一边回忆着先前梦境中的一切。

他知道伊斯卡尔在最后展示给自己的是什么。伊斯卡尔之所以能过强夺天地之力,一定和那种规律的魔力流动有关。

那一定就是通往这个世界本源的钥匙。

而想要运用这把钥匙,则需要魔力。所以她才特地告诉他世界上有天之道这种学问存在,告诉他格里福堡藏有懂得这个的天贤。

有选择的权利是很重要的。

她真的把一切选项都送给了马失礼。

无论是回乡等死,还是再次站出来,伊斯卡尔都已经为马失礼铺好了路。

那么,该怎么做呢?

自古以来没有一位勇者在成为勇者之后能活过十年,这个诅咒不知是否还对失去加护的马失礼生效。最坏的情况下,马失礼的人生可能最多只剩下七年。在这种情况下,失去了加护的他即便选择回乡隐居,世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指责他。

如果去了中央王城,再回过故乡之后,还是没能找回女神的加护,该怎么办?要回去安稳地种种地看看能不能活过七年吗?还是说,再试着做些什么?

马失礼有些想要再为伊斯卡尔做些什么,但心底还是有些舍不得这本该由他享受的安逸假期。

不知不觉,窗外已经隐隐发亮。

“唔唔……”特温斯揉了揉眼睛,直起身子。

马失礼赶紧抽回揉着猫耳的右手,装作刚醒的样子。

特温斯看着马失礼,喃喃道:“你醒啦。”

他嗯了一声。

“我饿了……”她说。

马失礼不禁哑然失笑,他看着窗外的晨光,说:“那就吃早餐去,想吃什么?拉面、面糊还是面包?”

特温斯看上去还是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说:“我都行,你想吃什么?”

他眨了眨眼,忽然想起某个冒险者常说的“冒险者joke”,伸手在身前作爪状缓缓握紧,低声说:“我全都要!”

按伊斯卡尔说的,收几个学生不就好了吗?就像伊斯卡尔指使他一样,他也可以尽情指使他的学生。拯救世界这种事,让学生去做不就好了嘛!他只要坐在后面喝喝茶看看戏,偶尔稍微指点一下——就像伊斯卡尔曾经做的那样。

这样一来,无论是假期还是拯救世界,马失礼全都可以要。

是的,全都要。

想明此节后,马失礼开怀着带特温斯走出了屋子。在屋外,他看到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在破晓的昏暗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

某个世界中,一个叫上海的城市里。

夜已经深了,窗外可以听到明亮的虫鸣。

一个年轻人推门而入,发现靠门的桌前依然有人坐在那里。

“这么晚还没回去啊?”年轻人招呼道。

坐在桌前的人摘下眼镜,揉着眉心叹道:“是啊,出了点问题。”

“什么问题?”

“下班前服务器显示有一个未知管理员登陆了,这边在查日志呢……看不出问题啊……”

“别查了,明天再说吧。出去吃个夜宵?”年轻人拿起落在桌上的钱包。

“行吧,走着。”

两人离开了灯光暗淡的室内。

桌上的荧幕上满是冗杂的符号,在其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行小字与上下文的格式截然不同,却又因为太过简洁而被忽略了。

“2018–11-0318:14:58469[message]-easkael:helloworld!”

……

第三十七章 剑术课

带着特温斯吃过了拉面、面糊和街角松脆的圆角面包,马失礼感觉自己的胃都快被撑爆了。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人们逐渐开始了新一天的营生。赶早集的妇女们提着篮子,小声说着什么走过两人身边。起得早的冒险者们,也已经在路边的茶馆里做着出镇前最后的准备。

大贤者离世所带来的阴郁仿佛随着晴空来临一扫而空。这让马失礼感到有些失落。

回到学塾时,布莱克正拖着微胖的身子坐在井边刷锅。见两人回来,他在微微鼓起的长袍上擦了擦手,微笑着起身相迎。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马失礼已经昏迷了三天。

“侵入你体内的魔力看上去是无害的,而且很快就全部流失了,所以我没做什么处理。”布莱克圆润的脸颊有些苍白,看上去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但你总也不醒,我和这个小姑娘都很担心啊。”

“这样啊。”

马失礼看着特温斯白净小脸上显露出的疲态,知道这丫头守着自己没有好好睡觉,不由抬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

布莱克皱着眉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马失礼挠着下巴说道:“是伊斯卡尔,她给我带了几句话,展示了一些东西……”

他想起布莱克凯特也算是一个知名法师,便简单讲述了一下伊斯卡尔用魔力画出的线条和圆,以及他的神识在空中滑翔时看到的景象。

布莱克听着他的描述,托了托圆框眼镜陷入沉思,眼中泛着微光。

“从未听说过有这种事。”他由衷感叹道。“大贤者果然深不可测。”

说话间,已经有学生来到学塾,向两人行礼。布莱克对他们微微点头。

他问道:“今天有课?”

布莱克一边将刷好的锅子和锅盖倚到墙角晒着,一边答道:“今天有剑术课。”

他忽然直起腰,看着马失礼说:“你醒的很巧,希望今天你能传授他们一些实战经验。毕竟我对剑术之类只是粗通,没怎么和人交过手。”

马失礼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你这批学生里,有没有天分还不错的?”

布莱克听了这话微微一怔。他何等聪明的一个人,想到马失礼前几天的昏迷是伊斯卡尔的手笔,听得这话便猜出了马失礼问话的用意。

随后他有些遗憾道:“确实有几个还行,但要说做你的学生,只怕还不太够格。”

随后他压低了嗓子说:“要是第七代勇者想收徒弟的消息放出去,格里福堡那些天才不得疯了一样往这儿钻?”

马失礼摇头道:“只怕在那之前,我就会被某些人发了疯一样地想办法弄死。现在这世上想弄死我的人,似乎还不止一两个。在搞清楚他们的目的之前,我还活着的消息得尽量掩盖。”

布莱克明白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镇上有个叫布恩的高个子年轻人,对法术有些天赋,只是他似乎并不打算往这方面发展……”

马失礼想起前些天拖着车在镇口的遭遇,说:“反正我对他观感也不算好。”

布莱克叹了口气,心想要是那小子知道自己错过了多么好的一个机缘,只怕肠子都得悔青了。

学生们陆续到场,其中自然也包括妮娅莱斯卡纳。早已知道今天是剑术课的妮娅今天穿着一身轻便的皮甲。皮甲看上去很新,被擦得锃亮发光,穿在妮娅纤长的身上,看上去英气勃发。

向布莱克行过礼后,妮娅看着马失礼,开口说道:“听说你昏迷了好几天?”

马失礼对她微笑道:“没什么大碍,多谢关心。”

妮娅微微皱眉道:“别是不想干活装病吧?”

他知道之前抱怨说不想干活的话被她听到过,也不解释,只是微笑。对于这个整天说不想干活只想白拿钱的疲懒年轻人,妮娅早已不复初见时那般敬重。她转过头俯身对特温斯,关切说道:“你可千万不能学他啊。”

特温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几辆马车在院外停下,其他镇子的贵族子弟也到了。根据前几天的了解,其中甚至有专程从索斯国北部赶来的贵族之子,在镇上的旅馆长期包下了最好的单间,只为了来这里上课。马失礼不禁感叹,黑猫男爵这个名号在南国索斯看来多少还是有些响亮的。

吉尔博林没有穿以往那件黑色礼服,而是穿着一身红色狩猎服。他腰间配有一把中等长度的佩剑,马靴里也绑好了绑腿,昂首挺胸,率先走了进来。

倒是以往和他一道来的那些贵族小姐,今天却是没有见人。大概并不打算学习武道吧。

与往常不同,今天吉尔博林身后跟了一个神情严肃的中年人,腰间配着一把长剑,显然是他的侍卫。那人右眼有一道显眼的刀疤,看上去有些凶悍。

吉尔向布莱克和马失礼微微行礼,那是真的微微行礼,微得马失礼都不知道那是不是在行礼。随着他的行礼,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侍卫对布莱克微微点头,随后眼神扫向马失礼,上下打量着他。

人到齐后,布莱克开始授课。由于学生们的年纪和水准不同,在简单的热身和一些基础动作讲解后,众人便按年龄段分组,用布莱克准备的木剑互相练习基本的对攻动作。

马失礼对特温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千万不能在练习时使用魔力,否则怕是得直接将那个十岁不到的孩子连剑带人一起砍进地里去不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放心,全程在特温斯身旁,准备一感受到魔力的波动就强行扑上去阻止她。

好在特温斯脑袋并没有发抽,于是马失礼抽空看了看其他学生的练习。不得不说,布莱克传授的剑术姿势还是十分标准的,很学院派。真要和人打起来,应该也不会太弱。

木剑相互敲击的声音在场间回荡,年纪较小的孩子们毫不在乎什么招式套路之类的,“嚯嚯哈哈”打得兴起。布莱克也不阻止,在一旁笑着旁观。

年纪最大的妮娅和一个看上去小她一两岁的少年练习,但每次都不出五招,妮娅的木剑便停在了少年的面前。随后妮娅便收招,跟他讲应该如何应对刚才那一剑。

那个少年名叫罗曼,穿着一身褐色布衣,显得有些木讷,低着头认真听着,时不时抬头偷瞄妮娅一眼,脸上闪过一丝红晕,然后把头低得更低。

马失礼不禁感慨,小孩子真是好懂啊。

忽然场间传来“啪”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一声稚嫩的惨叫。

转头望去,却看到一个孩子跌坐在地上,木剑落在一旁,捂着脸哇的一声放声哭了起来。站在他面前的,是仍维持着持剑姿势的吉尔博林。

一个身影刷的一下朝那边蹿去,马失礼看到那是妮娅。

“你在做什么!”妮娅怒道,蹲下来扶住那个看上去十一二岁的平民孩子。轻轻拉开孩子的手,便能看到脸颊一道厚重的淤青已经成型。

她抬头瞪着吉尔博林,诘问道:“只是练习而已,为什么要真打上去?”

吉尔缓缓收剑,昂首望着远处,得意说道:“这个平民水平太次了,我以为他能挡住的。”

妮娅转向他身后的侍卫,问道:“为什么不拦着他?这种事你做得到的吧?”

中年侍卫面无表情道:“年轻人互相练习而已,我不好插手。”

妮娅脸色有些发青,继续责问道:“难道我跟他练习时要伤到他,你也不会插手?”

那侍卫嘴角一挑,微讽道:“你可以试试。”

第三十八章 对剑

马失礼闻言不禁叹道,正是因为有这些家伙在,贵族在世间的口碑才这么差呀。

吉尔博林也挑了挑眉毛,十分挑衅地看着妮娅。

妮娅黑着脸站起来,轻轻搭住别在腰间的木剑。她向场边的布莱克问道:“老师,我想和吉尔博林练习一下,可以吗?”

布莱克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得到了布莱克的许可,妮娅朝吉尔一扬下巴,问道:“练练?”

吉尔博林轻哼一声,显得很是不屑。但他仍是举起木剑,在身前摆好架势。

此时场间已经听不到其他学生的练习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或远或近地关注着这边。

马失礼走到布莱克身旁,看着场中持剑而立的少年少女,小声问道:“这你不管管?”

布莱克佯笑着说道:“年轻人嘛,正常情况。事后我说说吉尔那孩子。”

马失礼笑意玩味道;“那么实话是……?”

布莱克微胖的脸上有些尴尬,低声说:“办学塾的钱大多是博林家出的……”

马失礼笑着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要不你……?”布莱克试探道。

马失礼面不改色:“加钱。”

布莱克有些为难地用手比了一个数,马失礼看也不看,伸手又比了一个数。布莱克的脸色像是吃了苍蝇一样,最后还是认命般点了点头。

马失礼得了他的首肯,便走到妮娅身后两步处,与吉尔的侍卫相对应。

妮娅和吉尔相隔不过五步距离,基本上一个前冲步就能进入攻击范围。十二岁左右的吉尔博林刚刚进入发育期,身子骨还没长开。所以此时身高与臂长上来算其实是妮娅更占优势。

吉尔率先出手,向前一步的提刀劈砍。马失礼发现他挥剑的动作很稳,显然不只是布莱克教学的结果,贵族家自己应该也有对应的练习课程。加上本身贵族的营养要比平民好上不少,同龄的平民不是对手也是正常。

妮娅拔剑迎击,两柄木剑在空中相撞,发出一声清亮的声响,随后各自震开。吉尔被震退了一步,眼中有些惊讶。

妮娅一剑震退吉尔,握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估计是被震麻了。她的神情有些凝重,似乎吉尔的力量出乎了她的意料。

马失礼微微摇头——这就是实战经验不足的后果了,且不说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一上手就和对方硬拼力道,对方的表现出乎自己的意料后居然两个人都愣着不动了。

第一击双方都超出了对方的预料,于是他们都变得谨慎起来。妮娅双手紧紧稳住剑身,吉尔则稍稍放低了重心。两人僵持着,全都往自己右手边跨出一步,旋转着试图找出对方的破绽。

于是跟在妮娅后面的马失礼也向右转了两步。吉尔身后的侍卫也是一样。马失礼见状不由轻蔑一笑——说好的不插手呢?装得倒有模有样。

现场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重,学生们将他们围在中间,没有人说话。妮娅和吉尔面对面转着圈,不时递出一两剑,开始试探对方的虚实。木剑在空中交换一两下,随即立刻分开,生怕遭到对方的追击。

这么试探了一阵后,吉尔率先按奈不住了,向前一步冲刺挥砍,想要冲破僵局。妮娅却根本不躲避,迎着吉尔就是一剑刺出。她的手臂较吉尔要更长一些,必然先一步刺中吉尔。

吉尔眉头一皱,不得不抽剑回挡。妮娅一刺占到先机,趁机上挑,同样被吉尔挡住。但妮娅上挑之后攻势却没有停止,剑势未平便手腕一翻,木剑以更快的速度下劈。

这一下变招让马失礼和布莱克不由微微颔首。

妮娅的木剑带着呼呼风声挥下,场间的学生们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吉尔步子拉开,左手掌抵住剑身,抬剑硬挡。两剑在吉尔头顶相触,“啪”的一声比先前任何一击都要响亮,震得场间学生们耳朵生疼。

吉尔博林手臂一沉,咬着牙硬是抗住了这一击。

吃下这一击之后,吉尔反击的机会便到了。尽管妮娅第一时间抽剑防守,吉尔依然一个箭步向前,唰唰唰三剑,流畅却迅速地袭向妮娅。

马失礼有些讶异,这三剑的时机和角度确实有些意思,妮娅即便能够挡住,也会错失反击的机会而一路陷入被动之中。

妮娅凭着惊人的反应硬是挡下了第一二剑,却仍是被击退了两步。于是马失礼也不得不跟着退了两步。

而吉尔的第三剑,更是极具羞辱意味的朝着少女隆起的左胸点过来。马失礼甚至能看到这个小色鬼脸上的坏笑。

“唉。”马失礼轻叹一声。这三剑原本很不错,但为了羞辱对方硬是改了最后一剑的线路,不止是心性不成熟,还给妮娅留下了机会。

妮娅铁青着脸,似是被吉尔这一下激怒了。但她并没有失去理智地随意反击。只见她微微偏转身子,抬起右臂便挥了出去。

吉尔的刺击狠狠点中妮娅身躯边缘,随后擦着妮娅的腋下掠过。如果是真剑决斗,这一下必然能在妮娅身上刺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来。

但没有用,这道伤口在实战中无法致命,甚至无法让妮娅失去反击能力。

而妮娅以吃下那一刺为代价的挥砍早已劈到了吉尔的面前。

没有提前收招的吉尔,再抽剑回挡时已经来不及,只能面临用脸吃下这一剑的局面。而这在真剑决斗中,意味着必然的死亡。

胜负已定,无论怎么看,这一场都是妮娅莱斯卡纳胜了。

吉尔博林看着向自己的脸庞砸来的木剑,眼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木剑在离吉尔的脸庞只有一寸时停了下来。马失礼在那一瞬间看到吉尔身后侍卫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微笑。

原来他早就料到妮娅不会真的下手。马失礼叹道,妮娅这个姑娘的底子确实太容易被看穿了些。

吉尔博林惊讶于这一剑的停止,原本差了一分的回剑格挡终于赶到,身体想也不想便下意识回剑将这一击荡开。他手腕一抖,剑风一转便扫向妮娅的脸颊,眼看就要在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砸出一个和刚才那孩子一样的淤青来。

妮娅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震住了,一时竟是忘了躲避——她本以为比试到刚才为止就该结束了。

吉尔自己似乎都没有从妮娅刚才那一击中回过神来。他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收招,但剑势已出,全力而为,想收都收不住。

在场边围观的学生不禁惊叫出声。先前那名和妮娅一起练剑的少年罗曼更是已经拔剑想要冲入场内。

第三十九章 你家马先生

就在木剑将要打到妮娅清秀的脸上时,妮娅忽然感觉到左肩上搭了一只手。那手将她向后轻轻一拉,木剑轻轻擦过她的鼻尖,带起的剑风刮得她的脸颊生疼。

被马失礼这么一拉,妮娅脚下一个踉跄,向后跌去。他只得伸出另一只手环住她的纤腰,同时抬腿用膝盖往妮娅后臀轻轻一垫,左膝下蹲一个卸力让妮娅跌坐在自己右腿上。左膝撞在地上没能好好卸力,让他疼得吸了一口气。

妮娅却因为失去平衡后手臂下意识挥舞想要抓住什么,身子一晃倒进了他怀里。

“卑鄙!”她轻轻将自己重心撑稳,指着吉尔博林骂道。“都停手了还打!”

“我,我只是……”吉尔博林想要解释些什么。

“他只是套路练得太多,下意识反应罢了。”马失礼淡淡说道。“即便你那一剑砸下去了,他还是会这么反击。”

“可是他……”妮娅正想反驳什么,发现自己几乎是半倚在他怀里,不由俏脸一红,坐正了身子。

“倒是你,刚才就不该收手。”马失礼数落道。“真的上了战场你不杀人人就杀你,没什么点到为止可讲的。你以为自己比对方强很多吗?”

妮娅咬着牙,不甘心道:“按你的意思,还是我的错了?”

马失礼点头道:“实际打起来,他这种自己没死就不停手的,确实才是正确的做法。”

“不过嘛……”他抬头望着吉尔,笑道:“本来该赢的对决差点把自己浪输了。明明想收却收不住剑势,你的水平也就这样了。没事儿端着点,别老拿出来丢人。”

吉尔闻言脸一黑。

“说话请放尊重一点。”吉尔身后的侍卫出声提醒道。

马失礼轻哼一声,说道:“怎么,学生间切磋你就装哑巴,老师训学生你倒插起嘴来了?”

“我只知道学塾有位布莱克先生,你一个客座教师,最好把嘴闭上。”

“哟呵?给你脸了是吧?”马失礼还来劲了。“算起来我还是布莱克的师兄,你家少爷按道理得喊我一声大师叔的,轮得到你一个侍卫来教训我?”

布莱克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后,轻咳一声说道:“是师弟,应该叫小师叔。”

马失礼回头白了他一眼,心想这时候你话倒挺多哈?

布莱克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摆摆手说:“师兄就师兄吧。”

妮娅忽然铁着脸拍了拍他的手。

“你想抱到什么时候?”

马失礼一看这妮娅坐在自己右腿上,自己的右手还环抱着人家的腰,确实不是很好。便一个发力,站起来的同时将坐在腿上的妮娅提了起来,吓得妮娅轻呼一声。

他将她扶好,在她背上一拍,轻轻放开了双手。妮娅站稳身姿,整了整衣服,微羞着脸站到一旁。

布莱克偷偷瞄了一眼那个名叫罗曼的少年,只见对方脸上的失落之情显而易见,不由叹道年轻人啊是真的好懂。

马失礼却没有功夫注意少年少女那点点情思,拇指指着自己对那个侍卫说:“听明白没有?就算你家老爷来了,也得规规矩矩地喊我一声‘灭斯特马(mr马)’,搁东方那就得叫声‘马先生’!你家灭斯特马怎么教育学生,轮不到你来插嘴。”

那侍卫向布莱克投去一个眼神,布莱克无奈道:“他确实是我师兄,我拿他也没办法。”

中年侍卫鼻翼微张,哼了一声,右眼的刀疤紧缩起来,用异样的眼光看着马失礼。马失礼一副你拿我怎么着的样子,丝毫不惧。

最后,侍卫率先撇开视线,走回吉尔博林身后。吉尔博林低着头,脸色阴晴不定,不太好看。

就在大家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之时,一个小小的身影忽然站到了妮娅身前。众人定睛一看,是那个前些日子新来的喵星族小姑娘。

只见她微微鼓着脸,伸手将妮娅护在身后,圆溜溜的小眼睛瞪着吉尔博林。她手中握着木剑,学着妮娅的样子对吉尔扬起下巴,说:“练练?”

“温温!”妮娅赶紧拉住她,却见另一个身影“嗖”的一声,以震慑全场所有人的速度,在一瞬之间闪现到特温斯身旁,跪在地上将她一把抱住。

“求求你不要啊!”

那人正是马失礼。只见他哭丧着脸,丝毫不顾礼仪风度之类的东西,跪得那叫一个毅然决然。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妮娅看着他的目光都变得有些寒冷。吉尔博林身后的那个侍卫更是露出了轻蔑的笑声。

“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不要冲动啊!”马失礼哭喊道。

妮娅的眼神寒冷归寒冷,但仍是劝道:“温温,我没事的,不用这样。”

布莱克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马失礼说什么怕特温斯把学塾一巴掌掀了。当时还以为只是玩笑话,此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再看他的反应,莫非……?

特温斯却是毫不搭理,看了马失礼一眼,再次对吉尔扬起下巴:“练练?”

布莱克赶紧出来圆场道:“大家都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马失礼向他投去感激的眼神。

却不料吉尔博林却说:“来啊。博林家的人,有人当面挑战,不接说不过去。”

“接个屁!你就这么想死啊?”马失礼骂道。

他言语中满是吉尔会输的意思,这让吉尔感觉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你的意思是,我还打不过这个小丫头?”他皱着眉问。

“你打得过个蛋蛋!”马失礼大骂道。“要找死后面有口井直接跳进去就是,别拉着我们一起!”

吉尔身后的侍卫将手搭在剑上,厉声道:“注意你的言辞,客座教师。”

马失礼根本懒得搭理他,转头对特温斯好言好语道:“特温斯啊……温温啊,怎么样你才肯不打呀?晚上带你去街口吃鸡腿儿好不好?”

特温斯嘟起嘴,不悦道:“他欺负妮娅。”

马失礼心想你俩关系啥时候这么好了?却看到妮娅脸上有些高兴。

妮娅温声道:“我没事的,不用跟他一般见识。”

特温斯看了看妮娅,又看了看马失礼,指着吉尔博林说:“那你揍他。”

马失礼微微一愣,说:“这……我好歹也算是个人民教师,不太好……”

话没说完,特温斯就拎着木剑准备上了。马失礼吓得赶紧抱住她娇小的身子,哭喊道:“我揍还不行吗!快把剑放下!”

特温斯这才将木剑随手丢给马失礼,跑到一旁的小凳子上坐下。妮娅在一旁拉着她的手,小声与她说着什么。

马失礼松了一口气,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腿上的尘土。他无视学生们一言难尽的眼神,对吉尔博林说:“来吧,我陪你打。”

吉尔身后的侍卫抽出了鞘中长剑,沉声道:“你敢?”

第四十章 锅盖

马失礼看着中年侍卫持剑的姿势,确定平时就是他教的吉尔。他笑着说:“就是你这种废物给他教成这样,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才这么辛苦。”

那侍卫脸上一阵发青,就要出手。

马失礼却是看着吉尔博林说:“当然,我也不欺负你。我不用木剑和你打。”

吉尔博林闻言点了点头,拎起木剑便要摆开架势,却被身后的侍卫拉住。那侍卫冷笑道:“少爷没有和武道家交过手,你耍两套他没见过的拳法就能占据先机,这还不算欺负他?”

马失礼哼笑一声,说:“行啊,拳脚功夫我也不用。”

侍卫脸色一沉,说:“你要用法术?”

场间的学生们虽然对法术了解还不深,但都知道法术这种东西极难控制,稍有差池便会要了对手性命,所以平时切磋大家默认都是不用法术的。

马失礼笑着摇头道:“我是无魔体质,用不了法术。”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既不用木剑,又不用拳脚功夫,本身还用不了法术,难道他要站着让吉尔博林打?

那侍卫听了这话,更是毫不掩饰地嘲笑一声,眼中的不屑显而易见。

“那还是算了吧。”吉尔博林收起木剑,怜悯着说道。“我不会白打不反抗的人。”

而马失礼却好像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似的,左右环顾,寻找着什么东西。

“哦哦,这个可以。”忽然,他走到墙边,抄起先前布莱克放在那里晒着的锅盖,掂量了一下。

“我就用这个好了。”他说。

见他抄起一只锅盖,学生们尽都疑惑起来,纷纷窃窃私语,不知他想干什么。妮娅坐在一边和特温斯好声说着话,视线却不由瞥向马失礼,有些好奇他准备怎么做。

吉尔博林的脸色却很不好看,他皱着眉问道:“你这算不算是在羞辱我?看不起谁呢?”

马失礼掂量着锅盖走回场间,听得这话,再看吉尔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屁孩摆出这幅样子,哑然失笑道:“你能不能先打赢了我,再来讨论这算不算羞辱?”

吉尔哼笑一声说:“那一会你被我打哭了,可别怪我下手没有轻重。”

他身后的侍卫却是冷笑一声,说道:“少爷不必担心,马先生既然话放这了,一会输了之后,想必也就没脸接着赖在这里误人子弟了。”

马失礼眉头一挑,说道:“哟呵,还要玩儿彩头啊?行啊,要是我输了,就自己滚出这个学塾。”

学生们听得这话都是一惊,替这位客座教师担心起来。虽然时日尚短,但大家其实都挺喜欢听这个见识广博的客座教师讲当年的游侠故事。妮娅看着马失礼自信的样子微微皱眉,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做。

却见他目光一凛,缓缓道:“倒是……万一我赢了呢?你们那是不是也得有点儿什么彩头?”

看着他握着锅盖的姿势,吉尔博林想了想,开怀笑道:“难道你打算拿这玩意当盾牌专注防守,生生累趴我?”

见马失礼微笑着看着他不说话,吉尔也收起笑意,说:“我也一样,输了就滚出学塾。”

马失礼却是摆摆手说:“我本来就是来教育你的,给你搞退学了多不好?这样吧,你也算是贵族出身,输了付给我一个金币做学费就行。”

这话一出,场间不少孩子都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个金币,那就是一百个银币,一万个铜币啊!在场多数学生都是平民出身,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几个金币。对他们多数人的家庭而言,一整年的开销也不过六七十个银币。

妮娅却是微微皱眉,心想这人好歹也算是个教师,怎么跟学生切磋还赌钱的?

吉尔似乎和她想的一样。马失礼看着他的表情,说道:“怎么,嫌贵啊?你问问你布莱克老师,跟我切磋一下值不值这个价?”

话题忽然抛给布莱克,让布莱克微微一怔。他想了想,要是放出话去说,跟第七代勇者切磋一下只要一金币,没准还能得到他两句指点,只怕学塾的院子都得被那些慕名而来的贵族挤爆了。

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尴尬道:“好像真不算贵。”

吉尔的侍卫鄙夷地哼了一声,认为是布莱克在帮着马失礼。

“好。”吉尔应了下来,当即拉低重心摆开架势,随时准备出手。

马失礼见状,左手将锅盖握好,不慌不忙挡在身前。

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吉尔博林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试探性地打了几下,发现他确实如先前所说,似乎并不打算用拳脚还手,只是一味地用锅盖格挡着吉尔的攻击。

于是吉尔便放开了手脚开始进攻。木剑在他手中被他舞得呼呼作响,裹挟着阵阵劲风朝马失礼攻去。

以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而言,吉尔博林的剑术确实已经算是入门了。劈向马失礼的每一剑角度和力道都十分不错,身形也没有因为不断的进攻而偏倚分毫。

加上马失礼并没有进行反击,吉尔完全不用考虑每一剑之间的防御动作,一剑剑循环递出,动作愈发流畅利落。

木剑与锅盖在空中不断相交。常年使用的锅盖上有一层薄薄的油腻,木剑打在上面,沉闷的砰砰声不绝于耳。

“怎么了马先生!”吉尔一边斩击一边挑衅道:“刚才的自信到哪去了?这样下去可不知何时才能累垮我啊!”

马失礼却是握着锅盖,左右格挡,笑而不语。

吉尔博林觉得这样下去不行,想着怎么也得砍中一两下,让这个自以为是的客座教师难堪。于是剑势陡然一狠,劈向马失礼的右肩。

马失礼将锅盖迎了上去,吉尔却忽然手腕一翻,木剑划出一个弧度,朝着马失礼左脸砍去。

“小心!”不知那个学生忍不住喊了出来。

他看着朝自己左脸砸过来的木剑,左臂一抬,锅盖顺势向上推出。

吉尔知道这一剑无法得手,准备借锅盖反推之力抽剑再打。然而在他以为击中锅盖时,手中的木剑却没有传来命中的手感。他正感到奇怪之际,木剑已经顺势向下又压了压。

“小心!”

这下出声的是吉尔的侍卫。他在吉尔身后看得清晰,木剑并非没有击中锅盖,而是在击中锅盖的瞬间,马失礼握着锅盖的左手往后退了一退,随后顿住。

吉尔只觉得自己的木剑砍在一块棉絮上,明明没有击中的手感,却再也无法向前。然而他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感到一股巨力顺着木剑直冲他的手臂而来!

一退卸力,一顿蓄力,随后的一震,便是反击。

只听“乓”的一声巨响,吉尔手中的木剑应声脱手,飞向半空,在空中旋转着落向院外。

第四十一章 那你便去死吧

吉尔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右手,只觉得右手一阵酸麻,竟是连握拳都做不到。

他完全无法理解在刚才,木剑本应击中锅盖的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于是他向马失礼投去了疑惑的目光。

“……盾反?”妮娅略作思考,不确定道。

“不错,正是盾反。是盾卫的基本技巧。”吉尔的侍卫冷冷道。“说到底,还不是在用少爷没见过的招式欺负他?”

马失礼被他的话逗乐了,笑道:“你是不是贵族家的侍卫当傻了?战场上别人还专挑你见过的招数来?看你说出这种话,就知道实力水平最多也就是个法武境,还是没怎么实战过的那一类。这么轻易被人摸透底细,可不是个好习惯啊。”

那侍卫不屑轻笑一声,说道:“一个连法武境都入不了的无魔体质,口气倒是不小。”

马失礼懒得和他斗嘴,望向吉尔博林,说道:“这一阵算我赢了,没问题吧?”

吉尔抿了抿嘴,脸色发白,艰难地点了点头。

“是马老师赢了。”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金光闪闪的硬币,拇指一弹丢给他。

马失礼将金币凌空接过,拈在手里看了又看,不胜欢喜。他对着金币哈了口气使劲擦了擦,小心翼翼地收进钱袋里。

“但是我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吉尔博林不甘道。

“什么怎么输的。”马失礼有些不解地晃了晃左手上的锅盖。“不是说了是盾反么?”

布莱克这时恰到好处地插话道:“那就有请马老师给大家讲讲什么是盾反,大家欢迎。”

围观的学生们尽都鼓起掌来。

马失礼倍感无奈——这人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逼自己教育他的学生的机会。

然而面对学生们期待的目光,他也很是受用。他微笑着举起双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后娓娓道来:“所谓盾反,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用盾来反击对手的攻击。属于盾卫的基础技能,核心要点是借对方攻击的力,加上自己的力一起打回去,以达到打乱对手进攻节奏的目的。”

他指着吉尔博林微微颤抖的右手,接着说道:“如果做得好的话,不仅能弹回对方的攻击。甚至能震飞对手的武器,震麻对方的手臂,使他丧失战斗能力。”

被当做教材的吉尔涨红了脸,有些狼狈。

一个小男孩忽然举手说道:“我知道,就像魔族之王击败勇者大人那样!”

这话一出,马失礼和布莱克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是的,在传闻中,魔族之王——卡特克拉玛,就是用一招魔法盾撑起的盾反,击败了第七代勇者。”马失礼苦涩说道。

这时,在一旁沉默听了一会儿的吉尔博林忽然问道:“刚才,我本以为那一剑会被直接锅盖弹回来,所以做好了收招再打的准备。可是为什么直到力量真的被弹回来,我都没有命中锅盖的手感?”

马失礼举起手中的锅盖示范道:“因为盾反的要义在于‘一退、一顿、一震’,也就是攻击触及盾面时一退卸去多余力道,将力量控制在自己可以掌握的范围内。随后一顿加入自己的力道,最后再一震打回去。”

听着这样的描述,学生们都不太理解,挠着脑袋思考起来。只有妮娅蹙眉稍作思考之后,抬头问道:“所以说,吉尔没有击中的手感,是因为马老师那一退一顿太过熟练流畅,以至于他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力道被卸去了?”

马失礼笑而不语,布莱克微微点头。

这话一出,大家纷纷震惊于他展现出来的战斗水准。就连吉尔那个一直与他针锋相对的侍卫都不由微微挑眉——将卸力做到对手都察觉不到攻击是否命中,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妮娅站起来走到马失礼身前,有些难以启齿道:“那个……能不能教教我?”

马失礼上下打量了妮娅一番,说道:“想学啊?可以啊,交钱。”

说着便两手一摊,手指微微蠕动。妮娅看得微微蹙眉,问道:“一金币一次?”

他想了想说:“确实,在座多数都是平民出身,一金稍微贵了点。行吧,一银币一招一个人,想学的自己带钱来找我。”

见其他学生脸上有些遗憾,知道花一个银币学习一招根本不知道会不会用上的技能,对平民家而言还是有些太贵了,马失礼便说:“别的招数也是一样,到时候想学什么直接带钱来,我包教包会。”

妮娅蹙眉离开,心想这个人也太财迷了,和布莱克老师完全不同。老师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师兄。

布莱克拍了拍手,正想示意今天的课程到此为止。马失礼却忽然把吉尔博林叫了过来。

“你既然输了,就跟妮娅,还有先前那个孩子道个歉。”他说。

吉尔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他皱着眉问:“凭什么?那个平民没能接住我的剑,本就是他自己的问题。和莱斯卡纳小姐的决斗也是,你自己都说了我的打法是正确的。既然如此,我凭什么要道歉?”

马失礼看了布莱克一眼,笑道:“毕竟我这师弟没正经在格里福堡学习过,所以没教过你。那么我来教你好了——让你道歉并不一定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你的老师让你道歉。”

吉尔一听,脸色便阴沉了起来。

“我,让你道歉。”马失礼重复道。

吉尔身后的侍卫笑出声来,说道:“难道老师错了,学生也要乖乖听话?这就是所谓格里福堡学院的规矩?”

“不错。固然老师也会犯错,也会有不正确的见解。”马失礼缓缓道。“但只要你还认可那个人做你的老师,即便你与他意见不合,只要不涉及底线,那么至少表面上要听他的话。这是最基本的尊重。”

这话一出,布莱克顿时明白了什么似的,脸色忽然变得极为紧张。他看着吉尔博林,眼中有些许希冀的光芒闪过。

“何况,我不认为你在这里对他们道歉是一件错误的事。”马失礼语调温和,波澜不惊。

“呵,少爷不必道歉!”吉尔身后的侍卫握住腰间的长剑。“我倒要看看,这个人到底有没有资格留在这里教书?”

场间的气氛骤然沉重,仿佛要将湿润的空气挤出水来。

马失礼却仿佛没有听到这个侍卫的发言,没有看到侍卫稳稳握住鞘中剑的手,只是那么看着吉尔博林。吉尔被他看得有些发虚,低下头去,却是缓缓朝旁边退开一步,显然是在给侍卫让出空间。

马失礼遗憾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握着剑柄盛气凌人的侍卫,问道:“你真要和我打?”

那侍卫傲然道:“看你长了一副东方面孔,难道你不知道在那东方古国有那么一句话,叫‘主辱臣死’?”

马失礼看了看吉尔,见他没有任何想要说话的征兆,不由叹道:“让他道歉,便是在侮辱他?”

“贵族给平民道歉,难道还不够耻辱吗?”侍卫冷冷道。

马失礼缓缓点头,说道:“好一个主辱臣死……”

他轻轻握紧手中的锅盖,轻声说了这么一句,像是在低声呢喃。

“……既然如此,那你便去死吧。”他说。

第四十二章 少不轻言死

那侍卫听得这话,还没来得及拔剑,便已经感到一股杀意扑面而来。

马失礼并没有像之前一样用锅盖巩固防守,而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他的速度很快,快到侍卫如果选择拔剑必然会吃下第一招攻击。

看到两人忽然动手,场间的学生一片惊呼。

那侍卫没有拔剑。他手搭住剑柄往后一拉,将腰间的长剑反转,连着剑鞘一起朝迎面冲来的马失礼推去。

马失礼暗赞一声,举起锅盖挡住点来的剑鞘,侍卫便乘势握住剑柄,想将寒意凛然的长剑抽出。然而剑身刚刚抽出一寸,半空中银光一闪,马失礼便一个提速,将剑鞘向前顶去,硬生生将长剑又顶回了剑鞘。

他顶住剑鞘,脚步却是不停,侍卫不得不随之疾退。拔剑不得的他脸微微皱起,戾气十足,右眼的刀疤显得格外狰狞。

只见他嘴唇微动,左手轻轻一指。虽然没有念出声来,但马失礼何等人物?他唇形一动就知道要使什么法术。

就在侍卫抬手的一瞬间,马失礼锅盖一偏,让剑鞘顺着锅盖表面划过,同时抢步进逼。侍卫的手刚刚抬起,魔力开始流转,便被锅盖边缘狠狠撞在手腕上。

法术讲求一个魔力流动的路线和顺序精确无误,被这么一撞,魔力生生被打断在脉络里,哪里还放得出来?两人间的距离顿时被拉近到两步。

那侍卫倒也不是无能之辈,法术被打断的同时右手一抖,长剑终于出鞘!回剑在身前一扫,便逼退了马失礼。

侍卫连退三步,微微喘息着,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马失礼。他摆好架势,口中轻念,身上泛起微微的光晕,显然给自己施加了某种强化法术。

马失礼也不慌不忙,抬手轻点胸前的魔石挂坠。

“eas!(轻风)”

侍卫看着他胸口光芒闪动的挂坠,尽管完全不敢轻敌,却仍是不忘挖苦一句:“连个轻风术都要靠法器来释放,不愧是无魔体质。”

话音未落,两人便已经互相冲去。场间围观的众人看得清晰,两人的速度都提升巨大,间隔五步一瞬就到。几乎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见剑光一闪斩空后,侍卫不收招直接用剑柄叩击,被马失礼用锅盖一挡,整个人顿时凌空向后飞去。

轻风术终究只是减轻重量的简单法术,与提升身体力量和速度的强化魔法虽然效果上有些相似,但本质上终究不同。

减轻重量确实可以相对提升速度,但被受打击时也更容易失去平衡。

侍卫乘胜追击,长剑划着流畅的路线直向马失礼劈去。只见马失礼脚向后一支,强行止住去势,稳住重心将锅盖架在身前。

侍卫一看他这架势,不由轻蔑一笑。还敢拿盾反来糊弄人?看我连锅盖带你的手一并砍下来!

考虑到对方怎么也是布莱克先生的师兄,命还是得留给他的。

马失礼将锅盖迎了上来,侍卫正准备看准时机加一把力,在盾反那一顿之时强行砍碎锅盖。

“砰”的一声轻响,剑身比预料的更早便撞到了锅盖上。

硬接?连盾反技巧都不用的话,这面木头锅盖怎么可能挡得住锋利的长剑?侍卫甚至不用再加力就能砍碎这锅盖。他正感奇怪,却看到马失礼在剑劈到锅盖上的瞬间,左臂手肘一抬,将锅盖往上一顶。

锅盖表面顿时倾斜出一个微妙的角度,长剑所蕴含的强劲力道顺势下滑,“哗”的一声沿着锅盖表面削下一层木屑来。

剑刃划向马失礼右侧,锋利的剑风只削下了他右鬓一缕卷发。侍卫暗叫不好,回剑防守已是来不及,干脆手腕一翻,再度强攻!

一道劲风点来,战斗在下一瞬间便宣告结束。

马失礼右掌四指对折,指关节轻轻点在侍卫的喉头。而侍卫翻腕强攻的那一剑,则被他用锅盖边缘一挡,长剑砍入锅盖边缘之中。

“不错,至少收的住自己的剑势。”马失礼淡然道,收起了点在侍卫喉头的右掌。

他轻掸着身上的尘土,淡淡说道:“失礼了。”

侍卫收剑,心有余悸。诚然最后时刻他可以不收力,强行砍碎锅盖,伤到马失礼,甚至存在杀死他的可能性。

但在那之前,他的咽喉必然会被马失礼的指节撞碎,可以说是必死无疑。而他能伤马失礼到何种程度,只能看那只锅盖有多坚固了。

看似在最后两人都有杀死对方的机会,但那纯粹是因为马失礼手里的并不是一面真正意义上的盾牌,而是一只锅盖。要知道,再简陋的木盾都会在边缘包上一层铁皮……

“主辱臣死,说得倒轻巧。”马失礼转身朝场边走去。“年纪轻轻的,不要动不动把死啊什么的挂在嘴边。”

这话在众人听来有种莫名的忧愁,却没人知道这个年轻人可能只剩六七年的寿命了。中年侍卫明明比马失礼年长得多,被说成年纪轻轻,却完全无法反驳他的话。

忽然,马失礼听到“钦”的一声轻响,像是长剑出鞘,又像鸟兽清鸣。他不由抬头环顾四周,觉得十分奇怪,因为这声音完全听不出方位,简直像是在他脑内响起的。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当时在体内幻境的山崖上,那座材料毫无瑕疵,浑然一体的石屋。

他望着自己的双手,思考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马失礼将缺了一个口的锅盖放回墙角,对布莱克抱歉道:“不好意思啊,差点儿把你这锅盖弄坏了。”

布莱克摆摆手表示不在意,马失礼却是对着吉尔博林说:“你家侍卫给人锅盖弄坏了,记得赔给人家。”

吉尔博林还没从刚才两人激烈的交手中缓过神来,愣愣地点了点头。

马失礼回到场间,学生们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眼中充满了崇敬。马失礼嘿嘿笑着,竖起一根手指说道:“刚才最后我用了一招‘偏斜’,通常是是剑术和匕首用的技巧,有兴趣的可以找我学习,一个银币哦。”

学生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我输了。”侍卫长长吐出一口气,黯然道。“阁下确实很强。”

马失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反而是看着吉尔博林。吉尔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他对吉尔说:“其实刚才你愿意向他们道歉的话,我本来打算收你做见习弟子,再看看你的资质。”

随后他抬眼看着吉尔身后的侍卫,缓缓说道:“你不知道你的撑腰让他失去了一个怎样的机会。”

他说完,转身朝特温斯走去。

“走,吃鸡腿儿去,今天鸡腿儿管饱!”

刚走出没几步,身后的侍卫忽然向前一步,喊道:“请等一下!”

马失礼转身,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侍卫摸着右眼的刀疤,缓缓说:“我很年轻时在一次任务中瞎了这只眼睛,从那以后便退居二线,做了吉尔家的侍卫。”

这节奏马失礼熟,按冒险者的说法,这属于打完之后要开始“商业互吹”了。

于是他看着他那只无神的义眼,点了点头表示尊重。

“我最大的遗憾,就是再也没有足够的实战机会来提升自己。”侍卫的嗓音有些深沉。“请问阁下,我的实力……现在在法武境的什么阶段?”

马失礼愣了愣,挠了挠头,一会儿才说:“不知道啊!打太快了,你都没使出全力。”

中年侍卫也愣了愣,觉得有些汗颜。连全部实力都来不及施展就被击败,还有什么比这更丢人的事呢?

“不过嘛,反应和应变都还凑合,比起法武初阶应该还是强一些的。”马失礼评价道。

他说完点了点头,对自己的应对很满意。毕竟“商业互吹”这事儿,当年勇者和冒险者们切磋时没少干。

“那……”侍卫有些难以开口,小心问道:“敢问阁下现在是什么境界?”

这一问可把马失礼难住了,他抄着双臂沉默一会,开口道:“不好说啊,现在用不了法术了。应该只能算练式吧?”

“阁下对‘偏斜’的理解已经深到可以用锅盖使出,想必也是剑道好手。”

“还行吧。”马失礼摆摆手。“比起剑神克劳,还是差了一些的。”

此言一出,那侍卫微微一愣,学生中却是有人笑出声来。

“哈哈哈,马老师又在吹牛了!居然拿自己跟当今力量席比较,羞羞!”

马失礼闻言,愠怒道:“你才吹牛呢!哼,那个克劳桑德拉贡,论剑术也就比我强那么一丢丢!”

他说着竖起小指尖比划着。

“那一丢丢是不是有初始山那么高啊?”

“瞎说!”马失礼指着远处比划道。“不信你把他给我找来,我跟他不用魔力练练!”

接连便是些难懂的话,什么“我的持剑像克劳”,什么“我和陆子野五五开”之类的冒险者joke,引得众人哄笑起来:学塾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只是妮娅眼中好不容易出现的一抹崇敬,在马失礼和她的偶像陆子野五五开之后再度转为了对吹牛者的怜悯。

只有布莱克在一旁听得一脑袋汗,心想你这一打算收徒弟还真是破罐子破摔完全不打算掩盖自己身份了哈?

临解散前,吉尔博林走到妮娅和那个被他木剑打在脸上的孩子面前,低着头视线不断游移。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是我做得不对,抱歉……”

声若蚊吟,几不可闻。不过终归算是表明了态度,妮娅和那个孩子也很大度地原谅了他。

这一天的剑术课,便这么结束了。

第四十三章 悠闲的假期

赚到一枚金币的马失礼在剑术课结束后没有再去关注公告板。毕竟特温斯只要不使用魔力,食量还是在正常范畴之内的。

于是下午他像一个真正处于休假中的人一样,悠闲地将杉弥镇好好逛了一回。

他带特温斯吃了东街口的糖渍浆果,喝了市集后面的温热蜜豆汤,尝了尝北道口冒险者们口口相传的岩炙牛里脊,品了品游人街酸甜可口的蓝莓果酱布丁。

这稍显奢华的享受,吃得特温斯这个小丫头炯炯有神的小眼睛闪闪发亮,像极了仲夏夜璀璨的星空。无论走到哪里,看到这个面无表情沉默咀嚼,圆溜溜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小姑娘,所有人都不由地想尝尝她正在吃的东西,看看是否真的那么好吃。

马失礼和她光顾过的店在他们走后,往往便大排长龙。

于是特温斯便得到了所有店家的一致厚爱,给她的那份永远是给马失礼的两倍,明明出钱的那个人是他……

随后两人去镇外西山转了一圈,观赏了一番杉弥镇得名的西山红杉林。那一颗颗红杉足有两人环抱那么粗,抬头一眼几乎都望不到顶,看上去就像是一根根撑着天穹的天柱一般。

特温斯忽然想看看在上面是怎样一派风景。也不问马失礼愿不愿意,扛起他便一跃而上。

即便是勇者时期,马失礼也很少有这种一跃几十米高的经历。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愿意承受下坠时的失重感,他总觉得多下坠一会儿腹肌就要抽筋似的,生怕一不留神就失禁了。

诚然红杉顶上的视野真的很好,加上这天风轻云淡,远远可以望见南方的初始山主峰和北方的诺罗伊城。其间广阔的林地在冬季鲜有绿意,村镇田舍点缀其间,显得恬静而安详。

看着广阔的风景,仿佛心胸也开阔了起来。当然,如果不是以被扛在肩上这种毫无安全感可言的姿势就好了。

特温斯在红杉顶上远望了好久,忽然招呼也不打便一跃而下。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和扑面而来的劲风吹得人喘不过气来,加上又是以毫无安全感可言的姿势,感觉就像是在自由下坠一般无力。

于是杉弥镇的镇民们都听到西坡响起一道悠远而凄厉的惨叫声。

一升又一降,远处的风景疾速变小又迅速变大,其间真的有让勇者丧胆的大恐怖啊!

马失礼双腿打着哆嗦回到学塾,布莱克正在院里的木桌旁沏茶。他晃晃悠悠在对面坐下,还没闲扯几句,便有人从门口走了进来,正是妮娅莱斯卡纳。

妮娅此时已经换下了上午那身皮甲,穿了一身干净的纯白棉裙,乌黑的长发也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她向布莱克点头致意,随后看着马失礼,将一只布袋丢到小木桌上。布袋里铿然作响,显然都是硬币。

马失礼眉毛一挑,问道:“这是做什么?”

妮娅说道:“不是一银币学一招吗?我带了钱来。”

马失礼看着桌上的布袋,好奇道:“你这是带了多少啊?”

说着他伸手打开布袋看了一眼,随后被一片耀眼的金黄色闪瞎了狗眼。

“……这么大手笔?”他咽了口唾沫,合上了布袋。这笔钱,别说是杉弥镇,就算去北边的诺罗伊城买栋双层小别墅都是绰绰有余。

布莱克瞥了一眼,淡然道:“对莱斯卡纳家来说,这算不了什么。”

“我把今天的事跟家里一说,魏伯伯就笑嘻嘻地把这袋钱塞给我,让我务必能学多少学多少。”妮娅双手抱胸,微笑着说。

马失礼想起那个与自己投缘的挺拔老者,不禁叹了口气。这一袋子少说二三十枚金币,真要一银币一招的教,足足要教两三千招,能把妮娅一路教到五席上去。

“怎么说,接不接?”妮娅坏笑道。

马失礼挠了挠头,说:“接!当然接。不过说好的一银币一招,不接受预付好吧。”

他万分悲痛地将钱袋递还给妮娅。妮娅接过钱袋,视线忽然一抬,问道:“晚上有空么?我想带温温去吃饭,你也可以来。”

马失礼扬了扬眉毛,问道:“在你家?”

“那我可做不了主,出去吃。”

一听不是莱斯卡纳家的正式宴请,他顿时就高兴了——这种会不惹麻烦又能蹭吃蹭喝的机会,怎么能轻易放过?

“去,当然去。什么时候?”

“就现在。布莱克老师来吗?”

布莱克不动声色地喝着茶,微笑道:“你们年轻人出去聚聚,我就不跟着掺和了。”

于是妮娅带着马失礼和特温斯离开了学塾。路上她拉着特温斯的小手,对她嘘寒问暖,问她想吃什么。特温斯只是吸了吸鼻子,说:“都行。”

妮娅带着两人来到西街的一家小馆。这地方马失礼认识,刚来杉弥镇时他曾给这家店拉过一车豆子。

妮娅让他们点菜,但马失礼向来是客随主便,特温斯又是来者不拒,最后只得是妮娅自己来。临了时她给特温斯点了一杯牛奶,然后叫了两壶蜜酒,马失礼皱眉问道:“你能喝酒吗?”

妮娅挺起胸膛道:“春天我就满十六了!”

“那不是还不能喝吗?”

“又不差这么一点儿。”她说着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头。“不许跟魏伯伯说。”

马失礼点了点头,喊道:“老板再加两壶!”

菜一道道上来之后,马失礼发现都是些十分普通的家常菜式。妮娅却是吃得津津有味,他想了想便明白了,合着这丫头好东西吃多了出来换口味来了。于是他转头又问老板要了一碟腌冬豆,心想自己拉过来的豆子怎么也得吃上一吃。

席间妮娅不断和特温斯说着话,尽是些“这家的粉团很粘牙很好吃”、“这个沙拉也好吃,多吃点”之类的。特温斯则是埋头吃着她的那份菜,时不时嗯一声作为应答。

马失礼正低着头用叉子和冬豆做着斗争,忽然一只酒杯递到自己面前。

“马先生,谢谢你。”妮娅举着小巧的酒杯说。“谢谢你今天让吉尔道歉。”

其他学生都管马失礼叫马老师,唯独她管他叫“马先生”,不知道和她崇拜那个东方女武神有没有关系。

马失礼举杯,平静说道:“教书育人,应该的。”

蜜酒温润甘甜,酒味不重,他很是喜欢。

妮娅试探性问道:“今天听你们说什么‘法武境’,那是什么?”

马失礼放下酒杯,打量着妮娅娇俏的脸庞,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没事请客,合着是有事要请教我。不过这种事,魏先生居然没教你?”

妮娅撅起嘴说:“魏伯伯说那些都是没实力的傻瓜才研究的。他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好意思再问?”

马失礼想了想,说:“有道理,拘泥于境界什么的确实没意义。”

妮娅问道:“那什么有意义?”

他挽起手臂微微使劲,说道:“打赢了才有意义。”

第四十四章 一壶蜜酒说境界

随后他看妮娅听了有些失落,又说:“不过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我就大发慈悲教教你。”

说着,他用食指沾了沾蜜酒,在桌上画了五道横线。

“其实这种划分等级的做法,只有法师等级考核有真正的标准。那些法武什么的,都是后来游侠和冒险者根据法师标准附会出来的。”

马失礼抿一口蜜酒,娓娓道来。

“法师等级考核由格里福堡学院主办,用于对法师进行水平考核并颁发学位证书。总体分为五个学位:开位、休位、生位、景位和惊位。”

妮娅问道:“具体的标准是什么?”

马失礼说道:“你们也有学习法术,但还算不上法师。从评上开位开始,才算是正式的法师。法师评级的标准很明确,开位法师的要求是至少熟练掌握五种以上法术,且初步做到能控制法术的威力和魔力的消耗量——这其实不难。”

“而休位法师的要求更高一些,要求至少高效掌握十种以上法术,并且通过魔力锻炼扩展自身体内的魔力容量。”

小姑娘举手。

“什么叫高效掌握?”

“就是消耗同样多的魔力,我的法术效果比你的好。”

马失礼将一颗腌冬豆轻轻拈进嘴里,细细咀嚼。

“而到了生位,一个法师就算是登堂入室,可以自称为‘大法师’了。生位法师的标准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对魔力流动和术式构成有足够的认识,开发出属于自己的法术,就能评上生位。基本上评上生位的法师,都能在历史上留名。毕竟就算过了千年万年,可能还有人在学习、使用你开发的法术。”

妮娅听着他的描述,不禁有些神往。

“景位法师,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无法评上。景位的深度体现在对魔力本质的认知和理解上。除了至少五种自主研发的法术作为硬标准外,还要就魔力与世界本源的研究,在核心刊物上发表过论文才行。等到了这个级别,这个充满了魔力的世界在那些景位法师眼中,便会变成另一番截然不同的风景。”

马失礼手指轻点着桌面,说道:“就连格里福堡学院法术系的讲师,都没几人能评上这一级位。”

妮娅突然好奇道:“那惊位法师呢?”

马失礼却是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想起了谁。过了一会儿,他平静说道:“惊位法师的标准只有一句话:一法通万法,法动天地惊。”

妮娅似乎被这句话中蕴含的强大所震撼,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据我所知,近百年来只有一个人是明确无误的惊位法师。”

马失礼没有说下去,缓缓给自己倒了一杯蜜酒,一口饮下。他虽没有明说,但她自然知道,近百年来最强大的那个法师,名叫伊斯卡尔。

而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沉默在饭桌上漫延开来,只有特温斯满足的咀嚼声不断回响。

好一会儿,妮娅才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那……‘法武境’又是什么?”

马失礼又喝了一杯蜜酒,轻吐一口气,说道:“刚才说了,只有法师的评级由明确的标准和学位。法武境什么的,都是冒险者和游侠附会出来的。毕竟虽然多数人都能学习法术,但以绝大部分人的天分,一辈子可能就能掌握那么几个法术,撑死了就是个休位法师。”

说着,他以指沾酒,在刚才的五道线旁边又画了五道线。

“而且对法术的造诣并不能代表战斗能力。所以冒险者和游侠们根据自身情况,给武道定了五个不成文的境界,以此和法师五级对应。分为练式、法武、不惧、道理和天度五个境界。”

“练式,就是处于各职业体系的入门阶段。熟练掌握本职业的基础技能就行,没什么难度。这一阶段战斗主要比拼各自招式的运用和熟练度。”

说着,马失礼忽然感觉有些好奇,问道:“魏先生主要教你什么职业的技巧?”

妮娅说道:“魏伯伯本身是剑客,但战士一脉其他的技巧也有教过我一些。”

马失礼脸色一僵,问道:“你还没有选定要专研的职业?”

妮娅摇了摇头。

“这……”他挠了挠脸颊。“那你怕是连练式境都算不上。”

这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妮娅的剑术着实练得不错。但她却对此毫不在乎的样子,说道:“魏伯伯说了,像勇者大人那种一流高手,无论什么招数都很拿手的。”

话说的很简单,马失礼却是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他手指肚摩挲着酒杯边缘,小声问道:“你……想当勇者?”

正常人,谁会拿勇者的标准来对照自己?

没想到妮娅却是点了点头,毫不掩饰道:“对啊。历代勇者都没有女性,我想做史上第一个女勇者。而且历代勇者都是平民出身,大家都说贵族太过腐败,不配被女神选中。我想证明他们是错的,我不但要做第一个女勇者,还要做第一个贵族出身的勇者。”

马失礼闻言竖起大拇指,赞道:“有志气,我喜欢。”

被这么一夸,妮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特温斯忽然看着妮娅,眼中闪动着微妙的光芒。

“说回境界。第二级境界就是法武境,顾名思义,将自己掌握的法术引入到战斗中去。”

马失礼竖起一根手指说道。

“今天你也看到了,博林家的侍卫给自己加上强化法术之后,速度和力量都远超常人水平。进入法武境之后,战斗将会被拉到与练式境完全不同的强度层级。这一境界也是强弱最分明的境界。”

妮娅问道:“怎么算强弱最分明?”

马失礼解释道:“同样一个提升速度的法术加在身上,我的法术效果更好,速度明显快与你,我就能压着你打。你想赢我该怎么办?”

妮娅低头想了想,说道:“只能强行把速度提到和你一样,甚至更快。”

马失礼点头赞同,随后说道:“但如果你的水平本身比我差,你根本就驾驭不了那种速度,只会破绽百出,最后还是会败给我。所以说,法武境对上法武境,实力的差距是最难以弥补的。”

妮娅问道:“可你是无魔体质,你也说自己现在只能算练式境。但你打赢了那个法武境的侍卫。”

马失礼摇头道:“那是我没让他用出全力。如果他一开始不轻敌,好好把所有强化法术都加上,光是力量和速度就能碾压我。”

妮娅微微点头,心里却想,能逼得一个法武境无法使出全力,那你究竟该有多强?

第四十五章 半碟冬豆聊实力

马失礼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心思,往嘴里塞了两颗豆子,继续说道:“再说下一个,就是不惧境。这个和生位法师对应的境界,也是针对生位来的。”

“生位法师有自己的独创法术,意味着面对生位法师时,你可能会遭到从未见过的法术攻击。同样的,除了无魔体质,多数人经过足够的历练累积经验后,都能进入法武境。能在战场上摔打个几年并活下来的,谁没个几招压箱底的本事?所以面对敌人,不可能指望对方所有的招数你都见过。”

妮娅听到这里,忽然说道:“所以那个侍卫说你用没见过的招数欺负吉尔,你就说他撑死了是个法武境?”

“聪明。”马失礼又给自己倒了杯蜜酒。“不惧境,说的就是面对那些从未见过的奇妙招数时,能否用自身掌握的技能稳住局势,减轻损伤,最后冷静分析,找出破解之法。不惧,说的就是不惧怕任何招数的意思。这一境界看的更主要是面对突发状况时的心态和应对。”

说着,四壶蜜酒已经被两人喝完。不知是否是喝了酒的缘故,妮娅也显得格外豪爽,直接又叫了四壶。

“至于‘道理境’嘛,就跟你之前说的那样。到了这一境界,职业的划分已经十分模糊了。这一境界的人,交手时已经不太拘泥于一些定式和套路,各职业的技能都会在战斗中视情况使出,信手拈来。”

说话间新酒已上,马失礼赶紧给自己又倒了一杯,与妮娅对饮而尽。杯酒下肚,一股温热从喉头一线灌到胃里,让他舒服地微微眯起了眼。

“而且道理境的人,通常一眼就能看破你每一招隐含的意图。所以他们破你的招,通常也只要一招。道理境对上道理境,往往几招之内就能分出胜负,完全不需要那些花里胡哨的技能连招。”

马失礼最后总结道:“说白了,道理境比的就是‘对武之一道的理解’。”

有了先前惊位法师的先例,妮娅对武道最后的境界也是充满了好奇。她身子微微前倾,期待道:“那天度境呢?”

“天度境嘛……”马失礼轻捻着下巴,装得仿佛那里长了一搓小山羊胡子似的,惹得小姑娘不禁笑了起来。

“天度境,就有些玄乎了。”

马失礼沉思道:“我只知道天度境界的人,一招一式浑然天成,几乎找不出破绽。硬要说评判一个人有没有进入天度境,只能看他对上道理境能否有压倒性的胜率了。”

随后他想起什么似的,对妮娅说:“用女武神陆子野的话来讲,天度境,比的是胸襟气度。”

妮娅的双眸忽然闪起明媚的光芒,雀跃道:“这么说,陆子野大人是天度境咯?”

马失礼仔细想了想,说:“五席里其他三位不好说,至少剑神克劳和女武神陆子野,应该是有天度境的。”

妮娅听了,傻笑着望着桌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嘛,魏先生说的是对的。”马失礼轻轻摇晃着酒杯,说道。“不必太过在意自己和对手的境界。”

妮娅刚刚切下一片牛柳塞进嘴里,赶紧咀嚼几下将其咽下,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无论你知不知道对手的境界,在战场上要做的事其实都只有一件。”他不知第几次竖起了他的食指。“干掉他,活下去。”

妮娅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随后她说:“但是,如果是参加斗技的话,提前做好功课确实也是有必要的吧?”

马失礼点了点头,说道:“可以这么说,但又不全面。因为境界和实力其实并不是绝对的关系。”

妮娅疑惑道:“难道通常不是境界越高,实力越强?”

马失礼摇头道:“武道的境界不像法师的学位有那么明确的一根线做标杆。虽然境界高确实战斗力上更强一些,但打架这回事,从来不是纯看战斗力高低的。不然两个人一碰头,互报一下境界就能分胜负了。”

说着他用叉子从剩下的半碟冬豆里叉起两颗,在半空中晃悠着。

“除了还在打基础的练式境明显弱于其他境界,还有高高在上的天度境以外。其余三境本身并没有绝对的强弱之分。而且即便是练式境,只要将自己的基础技能磨练到极致,一对一击败不惧甚至道理境的强者,这种先例也不是没有。”

妮娅瞪大了眼睛,问道:“比如你?”

马失礼轻笑一声,身子前倾小声道:“其实我也是天度境。”

妮娅皱着眉笑了起来:“又开始吹牛了。”

马失礼将冬豆塞进嘴里,靠回到椅背上,嘴角的笑容显得有些落寞。在他还是勇者的时候,把陆子野和克劳两个天度境吊起来打都没问题。

“战斗一事千变万化,无论身处什么境界,面对什么境界的对手,都不能掉以轻心。一旦被对手掌控节奏,重压之下便容易出现破绽,到那时任你是天度之上的超一流高手,也会被对手干掉。”

马失礼淡淡说道。

“所以把太多注意力放在境界这种虚的东西上,确实没什么意思。你如果想做游侠,当勇者,还是好好提升自己的实力要紧。”

妮娅的神情有些微妙,小声问道:“你说本来打算收吉尔做见习弟子,那是真的?”

马失礼不知她怎么忽然问起这个,点头道:“原本是有这个打算。”

妮娅忽然有些气馁,失落道:“难道我真的比不上他?”

马失礼一怔,笑道:“你不比他差的。”

“那怎么没见你想收我做见习弟子呢!”妮娅娇嗔道。

“你少喝点。”马失礼不禁莞尔。“不收你做弟子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年纪太大了。”

妮娅闻言一愣,小声嘟哝道:“我还没到十六呢……”

“十六岁不小了。魏先生把你的底子打得不错,但挑学生嘛,还是想要从年轻一些的教起,比较听话。但也不能年纪太小,毕竟我可能……”

毕竟我可能没几年活头了。

马失礼轻叹一口气,将后半句话混着蜜酒灌了下去。

“还有就是,你春天就十六岁了吧?我今年也不过才二十,年龄差距太小了。收你做学生,我怎么摆老师的架子?”马失礼笑道。

“你摆得还少吗?”妮娅白眼,随后回过神来,惊诧道:“你才二十岁?”

第四十六章 妮娅的想法

妮娅发自真心的讶异让马失礼感到有点受伤,他看着杯中金黄澄澈的蜜酒,看着液面上隐隐映出的自己的脸,摸着脸皮忧伤道:“我看上去很老吗?”

妮娅双眉紧皱,抿着嘴仔细打量着他的脸庞。

“我还以为你得有二十四五呢……”她如实说道。

听到这话,他轻轻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看上去也没那么老。”

妮娅却自顾自地失落起来,喃喃道:“你才大我四岁,就那么厉害,懂的还这么多……”

她轻轻捂着脸颊倚到桌上,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马失礼看着碟中最后几颗豆子,将碟子拿起来一口闷下,缓缓咀嚼完随后伴着一口蜜酒咽下。

“如果可以……谁不想在家人的呵护下安稳成长?”他望着门外光线渐暗的街道,轻声说道。

冬豆酸咸,蜜酒清甜,混在一起,他却是只喝出了一股酒精独有的淡淡苦涩味道。

妮娅却仿佛根本没听到他的轻声细语,自顾自说道:“女神的加护就算要选,也一定是选你这种厉害的人,怎么会选我呢……”

马失礼不置可否,随后忽然问道:“你为什么想当勇者?”

妮娅望着桌面,迷离的眼中逐渐恢复了神采。

“因为有很多人需要帮助。”她正色说道。

“即便不当勇者,也可以帮助别人。”

她却摇了摇头,坚定地说:“成为勇者能帮助更多的人。”

“那你怕是也没有机会喽。”马失礼说道。“现在勇者已经不在了。虽然这一代勇者距离上一代离世只隔了十年,但以往历代勇者都间隔超过三十年以上。到那时候你至少都四十六了。”

妮娅直起身子,反驳道:“第五代勇者‘铁壁’大人,年轻时曾触摸光明之石落选,成了第四代勇者的力量席。他最终成为勇者的时候,已经将近六十岁了!”

马失礼缓缓给自己倒酒,说道:“你倒知道得挺清楚。那你难道不知道吗,自古以来,没有一任勇者能活过十年。活得最久的就是你说的那位铁壁大人。他成为勇者第十年的最后一晚,在睡梦中毫无征兆地离世了。”

听了这话,妮娅陷入沉默,显然并非毫不知情。

“甚至有人怀疑,暗之女神在光之女神留下的加护中藏了一个诅咒。诅咒得到加护的人,让他们活不长久。”

马失礼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却迟迟没有喝下那杯酒。

“我早有觉悟。”妮娅喃喃道。

他不禁笑道:“说的好像你已经是勇者了一样。真到那时候,你才会知道最多只剩十年寿命意味着什么。”

妮娅微微蹙眉,说道:“你这话说得好像你知道似的,难不成你想说你就是第七代勇者马失礼大人?”

马失礼端起手掌介绍道:“没错,正是在下。”

“切。”妮娅毫不在意他的话语,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蜜酒。

他轻轻叹了口气。

世上最让人无奈的事,莫过于我是真的很认真地诉说着,你们却以为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倒是你,这么好的身手,虽然用不了法术,但也应该能有所作为吧?现在东线正在重建堡垒城,南边入侵的怪物也虎视眈眈。听说你以前在东线从军,为什么不回去?”

马失礼轻叹一声,说道:“东线联军几十万人,身手比我好的一抓一大把。不差我一个无魔体质。”

“话不能这么说。”妮娅瞪起眼睛说道。“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想,谁还去从军,谁还为我们守卫家国?”

“你说得对。”他抿了一口酒,缓缓道。“但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去做。等我攒够了钱,得去中央王城一趟,或许还得回故乡一次。如果那事能办成,我能做的事就远远多于一个无魔体质的普通小卒了。”

他说的自然是关于女神加护的事。女神的加护回归了光明之石,这件事其中的缘由依然没什么头绪。他需要去王城的女神教总部,去看一看那光明之石。还有被魔王击败后他做过一个梦,梦中看到了故乡的某间小屋,随后看到光明离他而去。他总觉得这个梦意有所指,所以故乡也得回去一次。

虽然那并非他所期望,但如果女神的加护真的再次选择了他,那他也不介意重回战场,去继续伊斯卡尔的事业。毕竟这段日子他过得很悠闲,要说的话也没有什么遗憾。但如果去过这两处后依然没有头绪,那他回不回东线真的意义不大。

特温斯终于把所有菜吃了个干干净净。她眨着小眼睛看着妮娅和马失礼你一杯我一杯,忽然探出小手想去抓他的酒杯。

“想喝呀,来,尝一杯。”马失礼给她倒酒。

妮娅忽然直起身子,轻轻一拍桌子,指着他嗔怒道:“你别带坏她!”

他无奈道:“你个未成年饮酒的好意思说我?”

“开春就成年了!”

“那不还是没成年?”

一番争执后,他拗不过妮娅,只得好声安慰喝不到蜜酒的特温斯。特温斯嘟着嘴,显得十分不满。

酒足饭饱之后,三人走出小馆。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但街上的行人依然不少。路旁的店家在店门口挂上油灯,将街道染上一层泛黄的光晕。

妮娅的脚步有些飘忽,马失礼调侃道:“你喝成这样回去怎么瞒得过魏先生?”

她站稳了步子,回过头眼神迷离地望着马失礼,点了点头。

“说得有理。”

于是她回身问店家要了一盆凉水洗了把脸,出来让冷风一吹,顿时精神了很多。

“我们还是送你回去吧。”马失礼叹道。

“逛一会儿再回去,省的被看出来。”妮娅说道。

于是三人在渐渐入夜的街上走了起来。路过街边的酒馆时没有听到里面的嘈杂声,隐约间听到有什么人在说话。马失礼好奇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今天换了一个吟游诗人,说的依然还是勇者如何在初始山败给魔王的故事。

妮娅站在酒馆外面,听着故事,望着屋内的灯火怔怔无语。忽然,她的眼中泛起泪光,轻声说道:“马失礼大人一定很不甘心吧。”

故事的主角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的侧脸没有说话。

她抬起右手轻轻掩在鼻尖,小声说:“他成为勇者才三年……一定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有做。”

“你果然喝多了。”马失礼柔声说道。“不然怎么忽然多愁善感起来了?”

“我希望他已经死了。”妮娅说。

这话让他眨了眨眼,表情有些尴尬。

妮娅抬起脸,用泛着泪光的眼睛看着他,说道:“如果他还活着,听到大贤者的死讯该有多难过?大贤者和那只恶鬼作战时自己不在身边,他该有多自责?”

马失礼沉默一会儿,笑道:“好哇,你还溜进过酒馆听吟游诗人说书。这下我可得好好跟魏先生聊聊你的教育问题。”

妮娅闻言,顿时怒目圆睁,说道:“你!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

他望着灯火通明的酒馆,笑而不语。

你这个人怎么这个样子?他想起这句话自己也经常对伊斯卡尔说。

“妮娅,你有没有兴趣做我的亲传学生?”他忽然开口问道。

“鬼才要咧!”妮娅比了个鬼脸,轻哼一声向前走去,脚步却有些雀跃。

马失礼笑着摇了摇头,带着特温斯跟了上去。

三人从西街走到东街,又从东街走到镇南口的告示板,看了看今天仍未被解决的委托。时间已是入夜时分,这一片当然是没什么人的。

“最近南下的冒险者越来越多了。”妮娅忽然说。

马失礼点头道:“看来南边的战事也不乐观。”

妮娅问道:“南边那些传说中没有生命的怪物,厉害么?”

他想了想,说道:“厉害的。速度很快,力量也很大。没有入法武境的人遇上了很难对付。”

妮娅白了他一眼,说道:“刚才你还说境界跟实力关系不大。”

他皱眉说道:“怪物哪跟你讲那些,涌上来就是群殴你。境界再高实力再强,遇上杀也杀不完的敌人终究也有力竭的时候。所以即便是冒险者也都是组队行动的。”

妮娅“唔——”了一声,不知在想什么。

就在三人准备往回走的当口,空中忽然传来一声锐利的呼啸声。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马失礼全身的警钟顿时敲响,抬手便将妮娅推向一边,自己则撞着特温斯往另一侧倒去。

一支羽箭在夜色的遮掩下从两人中间穿过。

他翻身而起,“灭世双刃”已经在手,警觉地打量着周围。

他感应着周边的情况,不由哀叹一声自己喝的稍微有些多了——暗处至少六个人呈包围之势围住了他们,而他居然完全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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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遵从内心”在评论区提出的意见,特此鸣谢。

我一直认为,如果作者想要表达某些东西,但读者却没读出来,这必然是作者的问题,除非他根本没想好好表达这件事。所以基于他提出的意见,我已经对前面内容中几处我认为应该点出主角态度和想法的地方做了修改和细化,希望这下能够表达清楚一些。

不过考虑到大家应该不太有兴趣折回去看,这里统一跟大家解释一下(虽然我认为这种行为本身已经是作者失格了,但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

关于主角在初始山输了之后为什么不紧张不内疚,不担心在前线的老师和友人——起初是因为他以为伊斯卡尔可能掌握了指定勇者的方法,那么指定另一位勇者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所以不是很担心。比起等他赶回去,指定另一个勇者更快更直接。而且他很相信伊斯卡尔的实力。事实上如果不是为了当场击杀泽洛,伊斯卡尔完全可以带着其余人离开,对东部防线而言也只是丢了一座堡垒城而已,战略上有些吃亏,但远没有那么严重。

当然,后面我们都知道指定勇者只是谣言,主角自然也就逐渐担心了起来。但一方面他此时自身实力微薄,距离又远,加上又有至少两方人马想要追杀他,确实也做不了更多。至于内疚,在得知老师的死讯之后,他是确实很内疚的。这部分先前写得不够细,这次折回去又点明了一下。

关于为什么不去追查力量消失的原因——这个他其实也很想知道,但实在没有先例可寻,连伊斯卡尔都没有头绪,他也有些无从下手。这部分确实是我没写明白,这次折回去给他定了“去王城和故乡调查加护消失的缘由”这个目的,因为加护和这两处隐隐有关联,这里告知一下。

看上去像是一个废材在混吃等死休假——虽然标题现在暂定叫假期,但大家心里都清楚,他的假期不可能一直这么下去。这一段我确实写得很悠哉,虽然有大致的目标,目前却仍在安定的筹钱阶段。一方面我本想展现一下他在小镇的生活状态(与后面剧情有关),另一方面我也一直在为难爽点之类的该怎么写,这个其实我不是很会。之后会试着给剧情提速。

最后,如果觉得这部作品改进之后还行,请投票收藏评论支持一下。你们的支持是我继续写下去,努力写好这本书的动力,谢谢。

第四十七章 夜幕下的黑影

妮娅被马失礼推倒在地,起身看到他手握双匕警觉的样子,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你会使匕首么?”马失礼望着夜色中的街道小声问道。

“不太熟练。”妮娅如实说道。

“那就得赶紧熟练起来了。”他说着,将一柄匕首反转,刃尖对着自己递给了妮娅。

又是一箭朝着他射来,他抬起匕首,手臂一挥将飞箭击落。羽箭落到他身侧的地上,是普通的民用木箭。

难道又是冒险者?

特温斯头顶幻化的耳朵微微抖动着,望向黑暗中的某处。于是马失礼也警戒着那一边。

黑暗中有六个人从各处现身,将马失礼等人远远围在中央。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礼服,面容隐藏在同样漆黑的兜帽下。

不是冒险者。马失礼瞬间便判断。因为冒险者不会穿统一制式的服装,即便是隶属同一个公会,也只会在某件衣服上戴上同样的徽记。

特温斯望着的地方没有人出现,但他知道那里还藏着一个人。

“这么好兴致,大晚上的一起出来散步啊?”他说。

但对方似乎没有和他交谈的兴致,沉默着缩小了包围圈。

特温斯缓缓站了起来,马失礼感到空气中隐隐有魔力波动,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小声说:“不到最后你不要出手。”

毕竟这里不算开阔,特温斯如果出手的话,要么像按死那些骷髅一样把眼前这些人按成肉泥,要么一巴掌把半个镇子掀了。无论哪种选择画面都不是很好看。

并没有任何交流或是指令,围住他们的六人陡然发难,一齐朝他冲来。

目标是马失礼。

他一把将特温斯推到妮娅身边,喊道:“妮娅!带特温斯先走!”

妮娅知道自己尚且稚嫩,留在这里也只会成为拖累,拉起特温斯便准备离开。然而那六个人中却忽然分出一个,拦在了两人面前。

妮娅将特温斯护在身后,握紧手中的匕首。

“走不了了!”她喊道。“我尽量帮你牵制一个!”

马失礼不知他们为何忽然分出一个去对付妮娅,也来不及想太多,匕首一划便是一个三段斩朝着迎面而来的黑衣人冲去。

以少打多,必须先击破一个缺口,不让自己陷入被围攻的境地。

黑衣人从斗篷下递出一剑,挡住他的匕首。马失礼刃锋一转绕过长剑,匕首在手中转为反握,向上划向黑衣人的脖颈。

那黑衣人抬手一掌握住他持刀的手,反手一拧。他挥出一拳,勉强抽手出来,身侧已经有锐物破空刺来,无奈闪身躲开,错失了突围的最好机会。

甚至来不及喘一口气,身后便有劲风袭来。他侧身去挡,发现身后的人是用剑柄砸向他的后脑。

他们要捉活的?

……

瑞佛斯通隐匿在黑暗中,看着那个同龄人在他五个下属的包围中左右支绌,微微叹了口气。

身为诺斯国中部著名贵族家的次子,他年纪轻轻便已经在组织中有了一定的地位。这个任务他本可以不必来,但他还是来了。

因为目标是那个和自己同龄的勇者。

三年前,刚刚取得生位评级的瑞佛斯通意气风发。身为除了伊斯卡尔外百余年来最年轻的生位法师,他的武道水准也颇为不俗。如果他愿意,完全可以进入格里福堡学院进修,进那个传说中的贤者班去,接受大贤者伊斯卡尔的指导。

他自认是这一代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只是可惜前代勇者逝去不过十年,下一任勇者应该要至少二十年后才会出现。否则,他有自信成为第七代勇者。

然而就在他到格里福堡,准备进入贤者班时,发生了一件普天同庆的事。女神的加护时隔仅十年便选中了一个年轻人,成为人类史上第七代勇者。

令瑞佛感到愤慨的是,那个成为勇者的年轻人与自己同龄,还是个杂役!即便那是大贤者伊斯卡尔的杂役,难道就不是杂役了?

既然女神的加护打破了三十年选一次勇者的惯例,为什么选择的不是我而是一个杂役?难道我瑞佛斯通就比不上那个什么马失礼?

他这一生都还没输给过什么人,但在女神的选择这件事上,他输给了马失礼。

勇者出现后,贤者班也将在选出新任五席后解散——因为大贤者会随勇者一起离开。

于是瑞佛黯然离开了格里福堡。

从那以后,他一直盼着有一天能对上那个杂役。为此,他暗中加入了那个叫“谎言会”的组织,并不断磨练自己的技艺。因为他知道女神的加护很强,所以马失礼也会很强。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可是结果呢?

眼前这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已经失去了女神的加护,体内连一丁点魔力都没有,就是个被留在练式境的杂役。别说是和瑞佛斯通交手,他被五个底层杂鱼围攻都险象环生!

这不是瑞佛想要击败的对手。

忽然,街上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吼。

马失礼动用战士一脉的力量爆发战法,暂时提升了自己的力量,将试图反剪他手臂的黑衣人一个过肩摔狠狠砸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随后一个冲锋,匕首撞在另一人的剑上,硬生生将他的剑震飞出去。随后马失礼抬手一掌,将面前的黑衣人一掌击倒。

瑞佛看着这一幕,面容微微扭曲,暗骂了一句:杂鱼就是杂鱼,五个人抓一个用不了法术的练式境这么费力。

他将半只面具戴上,遮住自己的眉眼,拉上了兜帽……

……

妮娅面前的黑衣人就那么站在那里,也不进攻,只是沉默地招架着她的匕首。她知道他是要吊住自己——只要这边的战况还不明朗,马失礼必然要不断分神关注这边。

她不想成为累赘,所以尽全力抢攻。但她本就不善使匕首,每一次进攻都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化解了。

忽然另一侧的马失礼高吼一声,瞬间击倒了两人。妮娅想也不想,一个折返冲刺,袭向隔在她和马失礼之间的那个人。

身后的黑衣人惊呼一声追了上来,从背后刺出一剑。得到同伴的警示,被妮娅偷袭的黑衣人侧过身来,长剑一挑,凌空挡住她的匕首。正要出手擒住她,另一侧忽然一拳袭来,砸在他兜帽下的鼻梁上,将他狠狠砸到地上。力道之大让他落地后甚至还像个皮球似的弹了弹。

妮娅身后的黑衣人持剑刺向她的后心。马失礼抓住她的手一拉,长剑却仍是划过了她的手臂,留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马失礼趁那人收剑不及,飞身一脚将他踢飞出去。那人落到街对面,捂着肋下痛苦地翻滚着。

转眼之间,围住他们的六人就已经被解决了四个。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暗处忽然传来一声缓慢而响亮的掌声。

抬眼望去,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黑衣人从黑暗中缓缓走出。

第四十八章 那钟为谁而鸣?

“我对你的评价提升了一些。”戴着半面白色面具的黑衣人缓步走出,对马失礼说。

马失礼感受到他体内毫不掩饰的强大气场,小声说道:“当心这个人,他比其余几个加起来都强。”

路边的特温斯用目光向她询问,她依然对她摇了摇头。她看着妮娅手臂上缓缓淌下的鲜血,眉毛拧成了一股。

剩下的两个黑衣人扶起倒在地上的同伴,自觉退到了一边,堵住了他们转身逃跑的路线。

“横竖走不掉,两个人一起上,胜算大些。”妮娅小声说。

马失礼点头,问道:“练过组队战吗?”

“和魏伯伯练过。”

“好,我来主攻。”他抄起两把地上黑衣人落下的剑,递给妮娅一把。

面具人说道:“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吗?”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马失礼回应道:“现在想要谈谈了?”

他属于有话在开打前说完的那种人,但他刚刚用力量爆发强行提升了力量,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微微颤抖的手脚。

“我们会有很多时间慢慢谈。”面具人说话很慢,言语中透露着对这一战的自信。

“不过既然你想现在谈,那便谈谈好了。”忽然,他面具下的眼睛一亮,没有遮住的嘴角轻轻一提。

“既然要谈,就别站着说话了。”

说着,他抬起右掌,轻轻一压。

“有什么话,跪下说吧。”

话音刚落,马失礼和妮娅便觉得肩头像是压下了一座大山,身形不由自主向下跪去。马失礼反应很快,赶紧以剑支地,勉力撑住自己。妮娅就没能反应过来,双膝“砰”的一声撞在地上,不由疼得闷哼一声。

看着勉力支撑的他,面具人摇头轻叹道:“终究不过是个练式境。”

马失礼眨了眨眼,盯着着那个戴着面具,声音年轻的黑衣人。

并不是因为传闻伊斯卡尔曾在爱恩谢尔德一战中用过一个类似的法术,压制住了整座山谷的恶鬼。而是这个年轻人施法时仅仅只是用手掌那么一压的功夫,术式便已经在空中构成完毕。

“这法师挺强……”马失礼轻叹道。

“生位以上的?”妮娅艰难支撑着自己的身子,小声问。

他微微摇头:“不是阶位,是熟练度。”

奇怪的是,两人现在被无形的压力压在路中间,身后的黑衣人却不上前来抓住他们。看来这人的法术只能压制一片区域,并不能像伊斯卡尔那样自由选择压制的对象。

马失礼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周围的魔力流动。他忽然不再用剑支撑自己,重重跪到地上。却是抬起长剑,在头顶挽了一圈剑花。

银光一片,利刃破空,风声呼啸。妮娅感觉肩上忽然一轻。

马失礼切断了魔力在空中构成的术式,扶着妮娅站起来,拍了拍膝上的尘土。面具人看到这个情景,眼中流露出某些不友好的情绪。

马失礼拍完尘土,抬起眼睛看着面具人,说道:“你不是有话要说么?说吧。”

面具人却不再说话,沉默着抬起手,指尖有魔力的光辉在萦绕。

这一次,他口中念念有词。

马失礼不打算给他机会,一个疾冲上去。然而面具人的施法足够的快,手掌伸出,一阵狂风骤起,几乎要将他吹飞出去。

从另一侧绕了几步的妮娅在狂风范围之外。她掷出手中的匕首,精准地射向面具人正在施法的左手。

面具人右手一抬,用袖管一拂,将匕首打落在地。

妮娅趁机一剑劈出。

面具人不慌不忙,从腰际抽出一柄长剑,反手挡住她带着全身冲力的一剑。两剑相触,火花四溅,面具人却连身形都没有晃一下。

马失礼在狂风中勉强稳住身形,一把抓住颈间随风狂舞的魔石挂坠,喊道:“eas(轻风)!”

他让魔石中蕴含的魔力在铭刻好的术式中强行逆流。

逆流的轻风术会有怎样的效果?

他的身形在狂风中猛然一沉,顿时如山岳般坚挺。他催动双腿,以力量爆发技巧强行推动沉重的身子强冲出去,迎着狂风向面具人递出一剑!

面具人有些惊讶,他发现那看似简单的一剑似乎并不好避开,于是掌中狂风骤止。他右手一剑震开妮娅,空出的左手轻轻一压。

“跪下。”

果然是通用语系的自创法术。马失礼再次感到如山般沉重的压力朝他袭来。

而且这一次面具人对准了他持剑的手臂施法,本就在逆轻风术作用下沉重无比的身体让他几乎连剑都举不起来,更别提强行斩乱空中的术式了。

而他的左手一直没有松开颈间的挂坠。

“eas!”

他催动魔石中储存的所有魔力,不再逆行的轻风术顿时笼罩在他身上,帮他减轻了大部分压力。他松开握住挂坠的左手,抵住铁剑的剑柄,将这一剑强行向前推去!

魔力耗尽的魔石挂坠微微一亮,失去了所有的光泽,短时间内显然无法再用。

面具人看到马失礼这强行刺出的一剑,眼中微微有些惊讶,想要抽剑回挡。然而刚一发力,手中的剑便“锵”的一声,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妮娅前冲一刺,挡住了他抽剑回救的路线!

眼看长剑就要刺入面具人的身体,却见面具人伸出左手,硬生生握住马失礼刺过来的剑身,将其往身侧一拉。马失礼想要做出反应,无奈身上的重压并未减轻,收剑不及,连人带剑被他拉了过去。

面具人左手一松,抬手便是一掌打在马失礼胸口。马失礼在重压下沉重的身躯被他硬生生一掌震出了十步开外,扬起一阵尘土。落到地上时甚至把老旧的砖石路面砸出了蛛网般的细密裂纹。

他胸口一闷,一口血涌了上来。

面具人一掌击退他之后,转身剑刃一转,一个箭步跨出,剑客系的连突瞬间出手,刺向妮娅。妮娅随之疾退,举剑格挡,剑刃在空中擦出点点火花。挡到第三剑时,她的肩头被带起一缕血花,捂着肩头退回马失礼身边。

面具人缓缓收剑,看着两人。

“我对你的评价又提升了。”他说道。“如果你不是无魔体质,刚才本可以赢我。”

随即他又笑道:“不过如果你不是无魔体质,我根本不会给你机会。”

他轻轻一拂袖,压在马失礼身上的重担顿时消失。马失礼身子下意识一挺,像是煮熟了的虾米一样蜷起身子,将堵在喉中的血咳了出来,不住喘气。

“你想要什么?”妮娅喊道。“我身上带了钱!”

面具人看着她,淡淡说道:“我只要这个人的命。没什么事的话你可以走了。”

妮娅闻言,沉默地提起长剑,再次摆开架势。

也许她的剑术还太过稚嫩,无法击败面前这个强大的法师。但要她抛下马失礼和特温斯自己离开,却是说什么也不行!

马失礼正躺在地上喘气,忽然脑内响起“钦”的一声轻响,宛如清脆钟声,不知为谁而鸣。

忽然胸口感觉好多了。之前打赢博林家的侍卫时也发生过类似的情况,怎么现在又来?

这时,特温斯一阵小跑过来,在他身边蹲下。

“我可以揍人了吗?”她看着地上的马失礼问道。

他微微摆手,艰难说道:“不用……”

“温温快走!”妮娅轻轻推着特温斯的肩膀。

然而特温斯抬头用清澈的双眸看了她一眼,起身站到她身前,长袍一振,一股威压顿时在街道上蔓延开来。

瑞佛身子不由一震,面具下的面庞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这股强大的威压是什么?这个喵星族小鬼怎么回事?

第四十九章 评价不高

一只手搭在特温斯瘦小的肩上。

“真不用。”马失礼捂着胸口缓缓站起来。“别把街道弄脏了。”

妮娅连忙扶住他,他顺了两口气,示意不必。

“别太勉强。”妮娅说。

马失礼摆摆手,说道:“妮娅,你做得很好。刚才挡住他回剑那一下,很不错。”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妮娅警惕着十步开外的面具人。

马失礼轻轻拍了拍特温斯的肩膀,走到她身前说:“我还没输呢,不用你出手。”

“你已经输了。”黑暗中,面具人的声音很清冷。“那个女人教出来的学生,不过如此。可惜她已经死了,不然我真想好好会会她。”

马失礼闻言一顿,目光随之一凛。

而面具人似乎已经对马失礼失去了兴趣。他的全部注意力此刻都在那个奇怪的喵星族小姑娘身上。

马失礼轻轻按着胸口先前被击中处,微微偏头对妮娅说道:“按理说,被这一掌下来我肯定动不了了。但不知为什么,我感觉并没有那么严重。”

妮娅以为他在逞强,沉默着持剑走到他身旁。

“刚才我本以为这一阵会很麻烦。”他轻轻按住她持剑的手臂,声音大了一些,显然是说给那个面具人听。“但现在我觉得能赢。”

面具人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然而不知为何,在他说完这番话之后,那个感觉很危险的喵星族小姑娘忽然收敛了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

“你快一点儿,我困了……”特温斯说着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马上。”马失礼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忍着胸口传来的阵阵痛意,再次架起长剑。

面具人一拂长袍,准备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道自己斤两的前任勇者。

“妮娅,看好了。”马失礼说道。“遇到主用法术的高手该怎么打,我演示给你看。”

说完,他便冲了出去。

瑞佛面具下的神情淡漠依旧,冷眼看着这个朝自己冲过来的同龄人。

三年前这个人获得了女神的青睐,可以说是胜过了全天下的年轻人,当然也包括瑞佛斯通。也正是因为他,瑞佛没能进入格里福堡的贤者班,自然也没有得到竞选五席的资格。

可以说,马失礼的出现,让瑞佛一帆风顺的人生路蒙上了一层灰尘。当后人回顾这一段历史,说起这个时代如星光般璀璨的年轻人,只会提起马失礼和他那该死的五席,而不是他瑞佛斯通。

但今夜他已经击败了马失礼一次,自然不介意再来一次。虽然击败一个练式境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但这个练式境曾是勇者,是无形中让他受挫的人。所以瑞佛很有兴致,而且这一次,他决定让这个人狠狠吃些苦头。

他对着正面冲来的马失礼,缓缓抬起了右手。

“跪下。”他淡淡念道。

就在咒语出口的瞬间,马失礼忽然脚下一个踉跄,身子朝右前方跌去,一个翻滚受身,稳住身形。

他回头看着身后空气凝重的街道,缓缓站了起来,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面具人瑞佛的神情陡然一凛。

“要试着感应对方的魔力流动,确定对方的法术范围和射程。”马失礼大声说道。这显然不是说给面具人,而是给身后的妮娅听的。

“狂妄!”面具人瑞佛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右手一挥,掌中有电光闪动。“riting(雷霆)!”

电光一闪,瞬时照亮了黑暗的街道。雷声惊起,一道闪电直射马失礼而去!

马失礼先前虽然似在侃侃而谈,注意力却从未松散。在电光闪动的瞬间便已经做出应对。他身形微晃,斜向冲出。

马失礼向空无一人出发起突刺,堪堪躲开那道电光。

“突刺!”他喊着,身形一转,再次向面具人冲去。

“rieas!(狂风)”

面具人掌心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狂风再起!

“三段斩!”

马失礼突刺的身影陡然向左一折,脱出狂风呼啸的范围。面具人掌心随之偏转,狂风紧追而上。就在将要追上他的瞬间,他再次向左便宜路线,强行脱身。

妮娅看得惊心动魄,同时也有些不解。剑客的三段斩通常是向一侧突进后反向另一侧突进,反复三次。怎么马失礼这三段斩的三段都往左边折?

马失礼三段突进都向左折,此时已经绕到了面具人侧边。

“突刺!”他再次突刺,这次却是向右前方。一刺势尽,竟是直接绕过了面具人,来到街道另一侧!

面具人掌心再跟,狂风吹在路边的屋子上,吹得窗户狂震不已。

“圆舞斩!”马失礼脚步不停,长剑在夜里划出一道银弧,又绕着面具人画了半圈。面具人的狂风跟了他整整大半圈,居然完全无法捕捉到他!

“然后他的狂风术就差不多到头了。”马失礼抬起左臂,像是架起了一面盾牌一般横在胸前。“冲锋!”

面具人眼中凶光大作,强行停下了术式,全然不顾强行中断术式带来的魔力反冲。他迎向冲来的马失礼,右手握住剑柄,左手轻抚在右臂上。

“逆风刺!”马失礼一剑刺出,剑势游离不定,像是水中的游鱼,在逆流中寻找突破点。

“yeshope(力量强化)!”

面具人的身上泛起微光,拔剑格挡!

他知道马失礼无法使用法术,即便强行使用力量爆发技巧,也必然无法突破他强化力量后的这一挡!他已经准备好格挡之后的借势反击。

“锵”的一声清响,长剑在面具人身前相交,却没有想象中的力道。正觉奇怪,他便看到马失礼的手在胸前一合,倒抽一口凉气。

“我喊什么你都信啊,白痴!”马失礼早已在两剑相交前一瞬放开了长剑,双手一合,顺势推出。“碧波掌!”

双掌击中面具人胸膛,发出一声闷响。面具人被震飞出去,重重撞在里边的砖墙上。马失礼得势不让,凌空握住下坠的长剑,便是一个突刺!

面具人跌坐在地上,看到一抹银光刺来,手臂一挥,周身泛起一圈蓝光,“咻”的一声消失在当场。

马失礼一剑刺空,不禁咋舌。如果他不是无魔体质,在刚才那招碧波掌中蕴上层层叠叠的魔力波涛,搅乱面具人体内的魔力流动,不但能重伤对手不说,短时间内面具人绝对无法再次施法。

他抬头望向蓝光微动的街尾。

“闪现很快。”马失礼缓缓收剑,评价道。“是你今晚使出的所有术式里最快的。”

他转头对妮娅笑道:“所以说,这些法师别的可能不太行,逃命一个赛一个的溜。”

面具人佝偻着身子,捂着嘴角微微咳嗽,指缝间隐有点点猩红。

马失礼走到路当中,长剑对着面具人轻轻一指。

“知道你为什么会输吗?”马失礼沉声说道。“不是因为战斗经验不足,也不是因为被我摸透了施法的节奏。你败给我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你提到了她。”

“因为她说过,她的杂役,天下第一!”

“你说你对我的评价提升,那是应该的。只可惜,我对你的评价,从一开始就不怎么高。”

第五十章 疾风飞羽

马失礼间不容发的话语,让面具人未遮掩的下半张脸微微颤抖着,扭曲了起来。配着面无表情的白色面具,在夜里看起来格外狰狞。

“你说我,你居然说我比不上你这个杂役!”面具人愤慨地指着自己,痛苦地喘息着,鲜血染红了他的一口白牙。

马失礼不禁摇头叹道:“别的路人也就算了,看你的样子似乎认得我,那我真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比得上我?”

面具人缓缓抬起手,在妮娅身后休整已久的黑衣人们纷纷散开,再度将他们围在中间。妮娅赶紧持剑将特温斯护在身后。

“原本他让我抓活的……但今天你们得死在这里。”面具人的眼中充满了危险的狂热气息,恨恨道。

马失礼神色有些凝重。

他本已受了些伤,此前都是强行用力量爆发技巧提速。即便眼前这些人一起上他也有信心脱身,但妮娅怎么办?难道还是得让特温斯出手?

在这个危机时刻,他忽然开始担心自己的钱袋了。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远远传来一阵人声。“这边怎么这么吵?”

马失礼闻声抬头,远远看到街道另一头来了一群人,为首的两人一高一矮,正是艾卡和布恩。

面具人转头看着那些人,轻啧一声,朝他们抬起了手。

“你做什么!”马失礼喊着便要提剑冲上去,却终究来不及阻止面具人施法。

“riting(雷霆)!”

电光在街道上激射而出,艾卡和布恩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看到一道白光在他们面前炸开。随后,便是隆隆雷鸣!

面具人一个闪现避过马失礼的背后偷袭,蓝光一闪出现在街道另一侧。

马失礼不由转头望向那群人那边,只见那里烟尘大作,看不清他们的情况。

“你对平民都出手?”马失礼声音低沉,眼中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

面具人看着他,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于是马失礼举起了剑,面具人抬起了手。

忽然,烟尘中一个人影缓步而出,身前隐隐有微光如波纹般闪动着。那人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看着站在街上的两人,微胖的脸上隐有不悦。

“搞什么?”布莱克问道。“大晚上的不好好回家休息,在街上闹腾个什么劲?”

烟尘散去,在忽然出现的布莱克身后,艾卡和布恩两人瘫坐在地上,一脸呆滞,似是被吓傻了。无论身后的人怎么搀扶,他们都站不起来。

马失礼埋怨道:“都搞出这么大动静了,你怎么现在才来!”

布莱克捋了捋额前湿漉漉的头发,说道:“我还想问你呢,怎么搞这么大动静?我澡都来不及洗完就闪现过来了!”

面具人看着那个微胖的中年人,未被遮掩的半张脸面色微沉,缓缓伸出右手。布莱克看了这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一眼,轻咦一声,随后有些好奇地将视线投向头顶的半空之中。

“跪下。”面具人右手轻轻一压。

布莱克抬手轻轻一个弹指,半空中忽然“啵”的一声轻响。一股魔力在半空荡漾开来,布莱克微胖的身形巍然不动。

“什么玩意儿,术式这么大摇大摆挂别人头顶上的?”布莱克疑惑道。

面具人那半张脸苍白得简直要和面具融为一体,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一弹指便打散自己术式的中年胖子。

“景位法师……”他的喘息变得沉重起来。

马失礼看着此情此景,笑道:“看来你们功课做得不是很好,都没调查过这镇上有些什么人就来了?”

面具人咬牙看着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马失礼顿时一凛,下意识想要躲避,却没有感觉到空气中的魔力波动。

只见围着妮娅和特温斯的黑衣人们得了命令,纷纷转身逃出镇南口,向着黑夜中遁去。

“别让这人走!”马失礼对布莱克喊着,脚下一踩,扬起一阵尘土,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向面具人蹿去。

“shiala(沉默)!”布莱克闻言抬手,一阵静谧之意顿时笼罩全场,向面具人袭去!

面具人抬手对着布莱克,掌中魔力涌动,同布莱克先前一般,在身前架起了一道魔力之盾,抵挡着布莱克的沉默术。同时一圈蓝色的光芒在他周身涌起。

马失礼不及多想,抬剑便刺。面具人的剑早在之前被双掌击飞时落到街边,此时已经无法抵挡马失礼这一剑,只能比拼速度。看是他的闪现快,还是马失礼的剑快!

值得面具人庆幸的是,他的施法速度真的挺快。蓝光一闪,马失礼长剑落空,眼前已经没了面具人的声影。

“我们还会再见的。”

高处忽然飘来这么一句。马失礼闻言抬头,看到站在街边屋檐上的面具人。面具人左手依然架着魔法盾,时刻对着布莱克所在的方向。

马失礼拖着剑走到路中间,抬头望着他,微讽道:“然后再败给我一次?”

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对自己抱着异样的敌意,但还是故意出言激他。

“……下次不会了。”面具人咬着牙说道。

空中忽然传来什么东西的呜呜低鸣。马失礼心中一震,竟是忘了他们还有一个弓手藏在暗处,赶紧架起长剑防守。

高处的面具人却忽然抬起另一只手,对着夜空。

“小心!”布莱克感觉到了些什么,想要出手也已经来不及阻止,只好大声提醒。

“kuike(疾风)!”面具人念道。

不是减轻重量的半吊子轻风术,而是真正提升速度的疾风咒。

空中疾射而来的羽箭骤然提速,带起一阵如泣如诉的低鸣,化作夜空中的一道光,直向马失礼掠来!羽箭撕裂着周围的空气,竟是隐隐有雷声响起!

被强化过的飞箭速度之快,即便是马失礼也只来得及将其轻轻磕开。

羽箭带着一道残影从他肩头擦过,紧接着是如刀子般猛烈的风刮在脸上。

却听到身后“噗嗤”的一声闷响。他回头望去,只见一支羽箭贯穿了妮娅的肩头,尾羽仍在高速旋转!

羽箭那连马失礼都只能勉力招架的速度,少女又如何能够避得开?她望着身上的羽箭,一时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剧痛钻心而至,才艰难地喘息起来。

“妮娅!”

光芒一闪,布莱克闪现而至,将向下倒去的妮娅轻轻扶住。妮娅咬着牙,却仍是有艰难的呻吟从齿间流出。

马失礼回头再看,屋檐上哪还有面具人的身影?

特温斯轻轻蹲下,握住妮娅的手。妮娅抬起眼睛看着她,疼得满头大汗,口中说不出一句话来。

“妮娅!”一个人从艾卡和布恩身后那群人中跑了过来。马失礼认得这个白天和妮娅一起练剑的少年,记得他叫罗曼。

“我先带她回去!”布莱克喊着,周身光芒一闪,与妮娅一起消失在当场。

特温斯缓缓站起来,愣愣地看着马失礼。

名叫罗曼的少年看着妮娅和布莱克离开,双手紧紧捏着衣角。他望着站在原地的马失礼,神情复杂,随后转身朝学塾方向跑去。

艾卡和布恩远远看了马失礼一眼,带着众人转身跟了上去。

夜风微凉,只有马失礼和特温斯两人站在街上,像是两座雕塑。

第五十一章 少女不十分

“可恶,可恶!”

某栋建筑昏暗的屋内,桌上微弱的灯光稍稍照亮着昏暗的房间。瑞福斯通一脚踢翻了身旁的椅子。

“那个该死的杂役!”

“冷静一些,年轻的石头先生。”房间另一头,一位黑衣人面容隐在黑暗中,缓缓说道。“未免太失态了。”

瑞佛怒哼一声,愤愤不平。

忽然一道嘶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这么说来,石头先生失手了?”门外进来的另一个黑衣人缓缓问道。与房内的两人不同,他并没有用兜帽隐去面容。那张冷峻而饱经风霜的脸望着站在房间中央的瑞佛,让瑞佛一时不敢说话。

石头是瑞佛在组织中的代号。那个黑衣人一进来,房内的两人不同程度地向他弯腰行礼。那人走进房门,缓缓走到靠墙的主座上坐下。

“看你的样子,既没能把马失礼带回来,也没有杀死他?”

瑞佛低下头来,额头开始冒汗。

“我很遗憾。”那人望着身前的桌面,声音清冷。

站到他身边的黑衣人开口说道:“我觉得可以听听我们年轻的石头先生的解释。”

主座上的人微微点头,于是瑞佛才敢开口说话。

“是我大意了。”他说。“我不该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练式境。”

“大意……对一个两个月前还以勇者身份厮杀在东部第一线的人?”

“我愿意受罚,副会长。”瑞佛将身子压得更低。

谎言会的副会长摇了摇头。

“我们不处罚会员。”他嘶哑的声音中透着一股苍茫的味道。“反正一切都是虚妄,罚与不罚又有什么关系呢?”

“请再给我一个机会。”瑞佛说道。

副会长摆了摆手:“不急,先筹备断尾计划。”

他抬起视线,目光穿透黑暗,望着南方。

“至于勇者,等计划结束,我亲自去接触一下。”

见瑞佛没有反应,站在副会长身边的黑衣人缓缓说道:“怎么了?”

瑞佛顿了顿,说道:“黑锋先生,副会长。我不明白会长为什么如此重视他。他如今难道不已经是一个普通人了吗?”

被瑞佛称为黑锋的黑衣人望向坐在主座的谎言会副会长。

“因为他曾得到过女神的加护。”副会长冷峻的脸上,浅浅的皱纹微微耸动。

“他是现在这个世上,曾经距离那虚伪的造物主最近的人。或许他能理解我们。又或许,他对这个虚妄的世界,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理解。”

瑞佛沉吟一番,说道:“我明白了。”

“那便下去养伤吧,这边的事暂时不用你操心了。”副会长缓缓说道。“还有,下次我不希望再看到你因轻敌而失手。”

“……我会的。”瑞佛向两人微微鞠躬,离开了昏暗的房间。

……

……

马失礼拖着一柄花纹繁复,看上去价值不菲的长剑,与特温斯一起回到了学塾。

那剑是被他重伤的面具人遗落的。如他所料的一样,黑衣人没有蠢到在剑上留下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他们走到学塾院门口,不由掩口轻咳了两声,将喉头涌上来的淤血吞了回去。他抹了抹嘴,走进学塾。

他们进门时,正巧遇到艾卡和布恩一行人出来。

艾卡皱眉看着他,问道:“那些黑衣人,是来找你的?”

马失礼扫了众人一眼,看到他们眼中隐隐的不安与厌恶。他点点头。

“既然如此,我希望你尽快离开这个镇子。”艾卡不悦道。“那些人对普通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如果不是布莱克先生,我们可能已经死了。请不要因为你一个人,把镇上的大家置于危险之中。”

马失礼望着地面,静静听他说完。随后他抬起头,看着艾卡的眼睛,对他们微微一笑,迈步向前。

“喂,你听到我的话没有!”

错身而过之时,高大的年轻人布恩犹豫了一下,却是没敢出手阻拦。

“马老师!”这次出声的是那个名叫罗曼的少年。

马失礼停下脚步。

罗曼微红着眼睛,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说道:“请向我……我们保证,今天的事不会发生第二次。”

马失礼看着这个显然对妮娅怀着某种青涩情感的少年,站在原地想了想,随后缓步向前。

“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尽快离开。”他丢下这句话,向侧屋走去。身后,罗曼对他重重鞠了一躬。

艾卡重重哼了一声,带着大家出去了。

马失礼走到侧屋门前,想起妮娅受伤的部位,觉得自己此时应该不便进去,便在门口站定,倚着墙开始调息。

“我们要走了吗?”特温斯站在他身旁,小声问道。

马失礼点头道:“我不知道是谁要抓我,也不知道他们的目的。但我的行踪既然已经暴露,确实不该在这里久留。”

特温斯闻言,头顶幻化出来的猫儿微微低垂着。

马失礼看着她,问道:“舍不得妮娅?”

特温斯歪了歪脑袋,不置可否。

“之前女神教想找到我杀掉,这群黑衣人也在找我。连你也是不知道谁喊来找我的……”

他望向繁星点缀的夜空,叹道:“为什么我都已经不是勇者了,他们还是不肯让我好好休息一下?”

没有人回答。

他瞥了特温斯一眼,问道:“让你来找我那人是谁,你还是不知道吗?”

她摇了摇头。

这时,房门开了。布莱克长吐一口气,从里面缓步出来。

“情况如何?”马失礼问道。

“没伤到要害,箭上也没有涂毒。我已经用治疗术帮她止血并包扎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过那支箭贯穿了她腋下的肌肉,需要好好休养一阵子。”

布莱克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魔力消耗不轻。

他看着马失礼,忽然说道:“我已经让罗曼去莱斯卡纳家报信了,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接她。在那之前,她想见见你。”

马失礼点点头,缓缓走了进去。

床头点着一盏油灯,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床上妮娅苍白的脸庞。她穿着一件单衣,肩上已经缠好了绷带,脸色有些憔悴。

她看到跟在马失礼身后的特温斯,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特温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马失礼轻捻灯芯,让火光更明亮了一些。

“不是你的责任。”不等他说些什么,妮娅便开口说道。

他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忽然说道:“是你自己没能躲过那支箭,关我啥事?”

妮娅没有说话,静静望着他的眼睛。

“你说的是对的。”她缓缓说道。

“所以不是你的责任。”

她看着马失礼的眼睛,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语。

“你不必自责。”

马失礼沉默了。

妮娅转头看着右肩,说道:“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持剑。”

“不会的。”马失礼说。

“那就没事了。”妮娅看着他,眼中是坚定的光芒。

马失礼说:“你没事就好。”

妮娅却忽然轻叹一声,说道:“可惜以后不能穿露肩的衣服了。”

他听到这话不由一怔,哑然失笑。

虽然妮娅看上去很坚强很自主很成熟,但终究是个还不到十六岁的少女,终究还是有着少女的心性。哪个女孩儿不喜欢自己漂漂亮亮的呢?更何况是妮娅这种贵族家的漂亮大小姐。

“你布莱克老师是个很厉害的法师。”马失礼笑道。“我回头让他多给你用用治疗术,不会留疤的。”

听了这话,妮娅的眼睛微微一亮。

“今天你教我那些打法,改天再好好给我讲讲细节。”妮娅说。

“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想这些。”马失礼叹道。“刚觉得你有点少女该有的样子,马上就扯到打架上。这我得扣你一分,你这个少女只能评九分了。”

妮娅微微撅起嘴,嗔怒道:“还不是因为你教得那么认真?我总得好好学啊。”

马失礼歪了歪脑袋,疑惑道:“我有教得很认真吗?”

“你还把每一招都喊出来告诉我。”

他不由挠了挠脸,说道:“那是因为有个冒险者说过,把招式喊出来更有气势。”

“之前你都不喊的!”

“之前那是意外。”

“你就不能承认你觉得我天赋很好很想教我?”

“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妮娅轻哼一声,显得极为不满。

“魏先生一会儿该来了,我还得向他请罪。你好好休息。”马失礼说着,拉着特温斯走出了侧屋。

妮娅看着这一大一小关上房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嘀咕声。随后布莱克宽厚的嗓音在门外响起。

“我靠!你想累死我啊?你当我魔力无限的吗?”

“我才靠!你一个景位法师,小小的一个治疗术有那么为难吗?那可是你亲学生!”

“我又不是不肯,问题我真没那么多魔力啊……”

“我不管,师兄命令你给我搞定,一点疤都不许留!否则我逐你出师门!”

妮娅听着门外的争执,不由轻笑出声。

随后房门微微打开,特温斯踩着小步子跑到她身边,小手往她肩上一按。一股温暖柔软的魔力顿时覆盖了她的肩头。

妮娅瞪着惊讶的眼睛看着特温斯。

“你还会这个啊?”

特温斯却是没有回答,只是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马失礼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没说什么,默默带上了门。

……

接下来的好几天,妮娅莱斯卡纳缺席了布莱克学塾的课程。

同样的,客座教师马先生也告病,没有出现在客座席上。

在与面具人的交手中,马失礼本就受了不轻的内伤。加上多次使用力量爆发技巧,四肢的肌肉也受损严重。

于是一连好几天,杉弥镇的居民们都能看到一个娇小可爱的喵星族小姑娘,一大清早踩着细碎的步子跑去莱斯卡纳家,一到饭点又跑去街上买吃食送回学塾,然后再踩着细碎的步子回莱斯卡纳家,如此循环。

这天中午学塾放课后,布莱克正坐在院里的井边泡咸菜,做着午饭的准备。忽然看到马失礼缓步走出屋子。

“伤如何了?”他问道。

“好一些了。”马失礼的脸色比前些天好了很多,漫步走到他身边的木桌边坐下晒太阳。

这是深冬难得的晴朗日子,微热的阳光晒得人很舒服。

马失礼说了自己准备离开的事。

布莱克放下手中的刷子看着他,问道:“决定了?”

马失礼微微点头:“在这里也逗留了有段日子了,攒了些钱,差不多该去中央王城走一趟了。”

“什么时候走?”

“就这两天吧。”

正说着,一位身形挺拔的白发老人走进学塾,正是莱斯卡纳家的老侍卫,魏是魏先生。

魏先生向布莱克微微点头,随后看着马失礼说道:“我家老爷请你去吃饭,你一会儿便过去,我这会儿去请紫罗兰的主厨。”

紫罗兰是镇上最好最贵的餐厅。莱斯卡纳家虽然有私厨,但宴请客人依然会去请那里的主厨过去。

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魏先生便快步离开了学塾。马失礼坐在原地眨了眨眼,感到有些头痛。

虽说那天魏先生来接妮娅时没有说什么责怪的话,但这不代表人家老爹不在乎这回事儿。妮娅那天是和马失礼出去吃的饭,也是在他的监护下受的伤。他怎么也算妮娅的客座教师,这层责任终究是逃不掉的。

他十分苦恼地看着布莱克,布莱克却是丢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你说你那天在洗澡没能及时赶到,是不是也有点责任?”他忽然问。“要是你早点到,那容得那个面具人嚣张那么久?”

布莱克反讽道:“我怎么知道堂堂第七代勇者,连一个缺乏战斗经验的小法师都摆不平?我以为我都可以继续泡澡的。”

马失礼轻叹一声,知道是逃不掉了。忽然他看着自己身上那件寒碜的破棉袄,说道:“好歹是贵族的家宴,我是不是该换身正式点儿的衣服?”

布莱克白了他一眼:“你当你是去见未来岳父呢?”

马失礼点点头,觉得也有些道理,随后又问道:“那我是不是该学那些东方人,去镇外搞几根荆条背上?”

布莱克觉得吧,这个人和冒险者混久了脑子确实出了点问题。

第五十二章 莱斯卡纳家宴

布莱克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拎起盆子走到院外,将盆中的水缓缓倒到外面,只留下泡完的咸菜。

忽然,一只黑猫喵喵叫着从院子的矮墙上踮步走来。布莱克看到它,微笑道;“回来啦?”

马失礼走到墙边看着那只通体漆黑的猫儿,奇道:“这就是你那只黑猫?”

布莱克微微点头。他是黑猫男爵,自然有一只黑猫。

“之前怎么没见过?”

布莱克将手中的盆子递给他,缓缓抱起黑猫,说道:“我让它在外面自己野着,帮我看看镇外是否安稳。”

他轻抚着黑猫,缓缓走回木桌椅边坐下。黑猫在他微胖的臂弯里喵喵叫着,似乎在说些什么。布莱克望着院外静静地听,脸色随之有些凝重。

“怎么?”马失礼问道。

“镇外的魔物最近动向有些奇怪。”布莱克说道。“得抽空出去看看了。”

说着,他将黑猫放到小木桌上,拿起先前泡咸菜时摘下的那枚黑亮魔石戒指,起身去摘屋前晒着的鱼干。

“今天得奢侈一下了。”他笑道。“可惜你没有口福。要知道我做的鱼汤,就连中央王国的国王都赞不绝口。”

马失礼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最终,马失礼还是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心情忐忑地去了莱斯卡纳家。

时隔近两个月再次进入那镇上最豪华的宅院,他却全无当时那番欣赏的兴致。

为他引路的是那个名为莱娜的年轻女仆,从她轻笑的样子来看,至少他今天不是作为一个恶客被迎进来的,这让他微微有些安心。

他在主厅见到了莱斯卡纳家的当代家主——佐维莱斯卡纳。那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看上去十分精干的中年人。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衣着整洁,身形挺拔。

“你就是那位马先生?”佐维笑着与他握手。“我听妮娅和老魏提起过你。”

马失礼十分惶恐地与他握手,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佐维带着他在席间坐下,笑着问道:“听说你在东线当过兵?”

他点头,谨慎道:“不久前还在东线。”

“那怎么忽然退伍了?”

“因为我的膝盖中了一箭。”

佐维先生哈哈笑了起来,晃着手指指着马失礼说:“这个冒险者joke我听过。”

“哈哈哈哈……”马失礼只得干着嗓子赔笑。

说话间魏先生已经回来。佐维邀他一起坐下,他却面色僵硬,推脱说有客人在,侍卫就该站着,于是站到了佐维的身侧。

马失礼有些尴尬地打量着主厅的装饰,忽然看到墙上一副画像,画中的女子温婉动人,生的极美,眉眼间像极了妮娅,却要更为成熟一些。

看到马失礼的目光,佐维莱斯卡纳回头望着那副画像,说道:“她是米娜,妮娅去世的母亲。”

他回头对马失礼说:“她是诺斯国人。听说‘米娜’在北国方言中,有大家的意思。”

这马失礼倒是没听说过。

“而妮娅,意为‘身边’。她希望妮娅能在需要帮助的人身边。”

马失礼有些疑惑,问道:“为什么?”

佐维先生的目光投向遥远的过去,微笑说道:“她曾流浪于伊斯特国,在接近饿死时受到过一位冒险者的帮助。她说,当时还以为那个高大的身影就是传说中的勇者。”

这位北国诺斯女子,在东部伊斯特国遇到了年轻的佐维莱斯卡纳,最终随他回到了南国索斯的这个小镇。

“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有人在她身边并帮助了她。这让她感到很温暖,所以她也希望能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我很感激那位冒险者让我能遇到她,所以这些年我们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马失礼想起莱斯卡纳家在广场上搭起的粥棚,想起那粥里大方不做作的肉干,想起他们为难民修建的临时房屋,为他们在镇外开垦准备来年春天播种的农田……

他向那副画像投去尊重的目光。

“妮娅的伤,我很抱歉。”他看着佐维莱斯卡纳,真诚说道。

佐维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要说我不在意,那是假的。”他说。“你没能保护好我的宝贝女儿。”

马失礼低下头,准备任他责骂。

“听说你准备离开这里。”佐维说道。

马失礼猛然抬头望向他身边的魏先生,没想到他听到了他们在学塾里说的话。

佐维摇头说:“我不会放你轻易离开这里。”

马失礼沉默一会儿,问道:“您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是第七代勇者马失礼。”佐维说。

这下,马失礼又只能把目光投向那位说好这事不外传的魏先生。魏先生望着天花板上的浮雕,装作没看到。

“你做妮娅的老师,把她培养成一个合格的游侠。”佐维清瘦的脸上神情坚定,表示这件事没得商量。

马失礼摇头道:“我的行踪已经暴露,留在这里只会带来麻烦。”

佐维却嘴角一扬,说道:“我已经雇了两个冒险者,一位体型与你相近,另一位是一个喵星族。我准备了与你们一样的衣服给他们,让他们朝北边走。昨天已经出发了。”

见他愣在那里,佐维继续说道:“而且我已经向临镇发出请求,问他们借调一队卫兵过来,加强镇上的防卫工作。同时,我也向诺罗伊城的冒险者协会发出了委托,请他们调查那些黑衣人。”

马失礼摇头道:“冒险者通常不太理会这类委托。”

“那倒没有。”佐维说道。“他们听完就高呼着‘这可是久违的史诗级任务’什么的,连报酬都不问,就兴高采烈地张罗去了。”

他一听,头摇得更厉害了——这帮冒险者果然很莫名其妙。

“你没得选。”佐维冷冷说道。

马失礼沉吟一会儿,说道:“魏先生曾经说过,既然我曾是勇者,那么只要我不愿意,世上没有人能强迫我。”

“可你没有保护好我的女儿。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要是影响到以后的游侠生涯,你是有责任的!”佐维瞪着他说。“而且我听说你也觉得妮娅是个百年一遇的天才,哭着喊着想求她当学生?”

马失礼一愣,问道:“谁跟你说的?”

“妮娅自己说的。”

他彻底无语。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好吧,妮娅可以做我的见习弟子。”

听了这话,佐维终于再次笑了起来。

“这就是了。”

“但你得付我钱。”马失礼说。

这话让佐维和魏先生都愣了愣,心想这时候正是大家把酒言欢畅谈未来的时候,怎么你还想着钱?

“不是,堂堂前任勇者做你家宝贝女儿的老师,估计还得兼任侍卫,付点钱很过分吗?”他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苦着脸问。“我接下来要去中央王城,然后还得回一次故乡,手头真的挺紧。”

说话间,菜上来了。他望着硕大的盘子中央那红彤彤的一片,一时不禁呆了,问道:“这是什么?”

“诺罗伊鬼椒煎牛排。”魏先生解释道。

马失礼抬头看着他,绝望道:“牛排呢?怎么我只看到鬼椒?”

“估计在底下,你找找。”魏先生的笑容饶有深意,似乎在说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和你同席了吧?

“听说你还很爱惜粮食?这可是个好品质啊。”佐维莱斯卡纳笑得也是十分微妙。

这一餐,佐维莱斯卡纳吃得倒是很欢,但马失礼喝了整整十二杯凉水。

餐后,他捂着肿成诺斯国五花肠的嘴唇,与佐维一道到院子里散步。

“妮娅的天赋,究竟如何?”佐维顶着同样红肿的双唇问道。

“我哪知道啊?我就给她讲过点冒险者故事。”马失礼哭丧着脸说。

“我相信你能教好她,也相信你能护得住她,只是……”佐维说着,忽然显得有些为难。“只是我希望你不要让她成为勇者。”

马失礼望着溪边落尽红叶的枫树,缓缓问道:“因为传说中勇者的诅咒?”

“她还很年轻。”佐维则望着那一汪潺潺的溪水。“没有哪个父亲会希望女儿只能再活十年。”

马失礼点头,说道:“即便以我为标准,下一任勇者出现至少还得等十年,说不准就得过个三十几年。妮娅应该不会是下一任。”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过还有一件事……”

“怎么这么多事?”

“下个月开春后,在东边的繁花镇会举行这一代年轻贵族的成人礼。我希望你陪妮娅过去。”

马失礼想了想,觉得倒也没什么,便点头答应。

然而佐维的神色却有些奇怪。他靠近马失礼,小声说道:“其实吧,妮娅想当游侠,我个人是很支持的。只是其中还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这话让马失礼觉得极度不靠谱,一般这种小小的问题最后都会变成巨大的麻烦。

“……妮娅有一个婚约者,到时候他也会去。按理说妮娅成年之后就该嫁过去了,但你也知道她一心只想做游侠。所以我希望你……”

“嚯!”马失礼赞叹道。“好家伙,合着我要当这个老师,还得给你把婚退了去?”

佐维干笑说道:“也不一定非得退了嘛,让他们稍微推迟个几年……”

这可把马失礼为难坏了。

在冒险者述说的那些痛快故事里,跑去退别人婚可是妥妥的反派行为。自己身为唯一女主角的随从兼老师,交涉啥的总得他来吧?对面要是翻脸了,自己也得在妮娅身前给挡着吧?那肯定得是被抓着打脸的惨痛角色啊!

他这边还在发愁,佐维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飘然远去。

“去后面看看妮娅吧。”

听着远远飘来的这么一句,让马失礼十分无奈。

他这个便宜师傅在后院见到了妮娅和特温斯。一大一小两个姑娘坐在长椅上,倚在一块儿。走近了才发现,在午后温软的阳光照耀下,两人都已睡着。特温斯靠在妮娅的肩膀上,在睡梦中舒服地蹭了蹭脸颊。

望着妮娅安详的睡颜上若有似无的微笑,马失礼忽然觉得,收一个漂亮女徒弟似乎确实比收一个臭小子好一些。至少看着很是养眼。

想来伊斯卡尔当年,一定也是因为看中自己的惊天帅脸,才把他从山贼手里买下来做杂役的吧?他臭美地想着。

长椅边竖着一柄细剑,应该是妮娅的配剑。他将它从纯白的剑鞘中抽出,稍稍比划两下。这剑虽然较细一些,但材质十分坚韧。

他挽了个剑花,在长椅前舞起剑来。剑势苍劲有力,呼呼连成一片,扫起一地落叶。他心念一动,对着空中的落叶一个连续突刺,收剑回来时剑上串满了枯叶。

马失礼收剑入鞘,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的身体在变强。

明明体格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无论速度还是力度,较之半个月前有明显的提升。而这半个月,他一共也只和博林家的侍卫,还有那个面具人交过手。仅仅两次交手,便有如此大的提升,这不符合逻辑。

他想起那副因为报价不合适一直没能卖掉的精钢护腕,戴上它们时也能感觉到力量有所提升,但摘下便又恢复原状。

他让布莱克鉴定过,那只是一副普通的护腕,没有铭刻术式。布莱克戴上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崖坪上那间浑然天成的纯白屋子再度在他脑海中闪过。

女神的加护,究竟在他的体内留下了什么?

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奥妙,他便感觉肚子里有些不对劲。他赶紧将剑放回长椅边,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后院。

年轻的女仆莱娜笑着给捂着肚子弓着身子的马失礼指路,看着他三步并做两步跳着脚朝厕所跑去。

厕所上挂着“使用中”的牌子,他面容扭曲着,疯了一样的拍打着木门。终于,在他感觉世界将要崩溃之际,门开了。

出来的是同样弓着身子还捂着屁股的佐维莱斯卡纳先生。

他看到门外的马失礼,尴尬地笑了笑。

“我得好好说说他们,今天这肉不新鲜。”

说着,他便捂着屁股离开了。

马失礼根本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径直冲进厕所。之后,他在里面体会到了置身炼狱的感觉。

他发誓再也不和佐维莱斯卡纳吃饭了。

第五十三章 波布林的迁徙

时间一天天过去,马失礼除了在布莱克的学塾继续担任客座教师之外,还担任了妮娅的私人教师,频繁出入于那栋镇上最奢华的宅邸。

不得不说妮娅的基础确实打得不错,除了剑客的基本技能都有较好的掌握之外,剑盾、拳脚和弓术也都有所涉猎。

他除了每天跟她对练之外,也在逐步教她试着将最常用的力量、速度和反应强化法术加入到战斗之中,去适应更高层次的战斗节奏。

“现在虽然你没有选定专研职业所以算不上练式境,但只要能适应强化后的身体和战斗方式,就能直接进入法武境。”

马失礼一边接住提速后妮娅的剑击一边说道。

妮娅将细剑以各个角度刺向他,同时问道:“为什么只让我练这三种强化法术?”

“任何招数都有破解之法,但速度和力量没有。强就是强,快就是快。”马失礼将长剑在身前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同时说道。

“就算是道理境甚至天度境的高手,面对强化后的法武境,也只能同样对自己进行强化,再用经验和理解击败对手。”

说着,他抓住妮娅一个重心不稳的失误,一剑荡开妮娅的细剑,剑锋一指点到妮娅面前。

妮娅举手认输,嘟着嘴说:“可我提升了速度和力量之后,还是完全打不过你啊……”

“那是你的魔力掌握等级不够,而且还不适应新的速度。”马失礼收剑笑道。

忽然,不知何处响起“钦”的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人敲响了一口清脆的小银钟。

马失礼拍了拍脑壳——又来了。

这种情况在前些日子与博林家的侍卫交手时发生过一次,险些败给面具人时也发生过一次。

他提起长剑一挥,扫起一地落叶,随后向前一个连续突刺!

从面具人手里缴获的华丽长剑在空中来回刺击,簌簌作响。

他在心中默数三下,随后收剑。数了数剑上串着的落叶,比前些日子尝试时并没有增长。但他清楚,数到三时他比上次多刺出了半剑。只要能再快一分,他就能多刺出那一剑。

妮娅见到这一手迅如疾风的连刺,赞叹不已。

特温斯坐在一旁看着两人练剑,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傍晚,马失礼来到酒馆,随意叫了两杯酒,一边喝着一边等那位新来的吟游诗人讲完故事。等诗人从侧巷出来时,他便已经等在巷子口,向他出示了先前拿到的说书人徽记。

新来的诗人比前一位高一些,向他微微行了一礼。两人顺着主道一起走了起来。

“东线情况如何?”马失礼问道。

“东线那边,五席带队向东突进了很远,发现了一个异常——爱恩谢尔德以东的恶鬼,全部退回了蔷薇平原中部。”

听着诗人的话,他的脸色忽明忽暗。这个消息中透露出了一个不妙的信息:恶鬼忽然撤离,不符合以往的行动规律。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那个叫泽洛大君的双翼恶鬼没死。或者,它原本就不是唯一得到光明之石碎片进化出智慧的恶鬼。

看来妮娅成人礼之后,得尽快去中央王城了。他暗自想着。

“南边呢,那些亡灵怎么样了?”

诗人小声说道:“由于东线恶鬼撤离,东部防线得以喘息并开始巩固整条新东部防线。索斯国趁机调回了部分军队,以陨星城为枢纽抵御那些亡灵,互有胜负。加上大量冒险者小队投入战斗,南线整体占优,只是一时无法决定性击败亡灵。听说女武神陆子野率军正在赶往索斯,准备一口气解决南部的问题。”

听到南部战事走好,马失礼微微点头,稍感心安。

“倒是由于亡灵的入侵,南方大量魔物与类人种北迁,造成了一些混乱。”

“那关于女神的加护离开第七代勇者的事,最近有什么说法吗?”

诗人微微摇头,说道:“这件事女神教内部似乎已经下了定论,没有再作讨论。世间多数人依然只认为勇者已死。说起这个……”

诗人说着前后张望了一番,确认没有人注意他们。

“之前在索斯国各处打探您消息的那个组织,我们打探到他们自称‘谎言会’。他们近期似乎有什么动作,但我们没能打探到更多。”

马失礼目光低垂。他不知道佐维派出去的两个冒险者收到了怎样的效果,至少目前还没有第二拨人来袭击他。但他总要跟对方做个了断,弄清楚对方的目的,这很重要。

稍稍又问了些世间的情况,两人便在主道的岔路上分别。

*

最终,直到他们出发前往繁花镇为止,他都没能多刺出那一剑。

临出发时,佐维莱斯卡纳一再嘱咐他,说这次去退婚是他们家不占理,让他尽量低调。

马失礼点头表示理解,毕竟以他现在的身份也是低调优先。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事,带妮娅前往中央王城。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个女徒弟,他早就动身了。不过收个学生终究是伊斯卡尔亲口嘱咐的事,他自然尽力而为。

马车缓缓驶出杉弥镇,朝着东方北方向驶去。

此次前去参加这次成人礼的除了女主角妮娅和马失礼特温斯两人外,那个总是笑盈盈的年轻女仆莱娜也一同前往。反倒是佐维和魏先生因为要事要临时去一趟诺罗伊城,不能随行。但马失礼总觉得那是不愿亲自去退婚的借口。

马车行驶在平整的小道上,路边的树枝已经开始抽芽,春意悄无声息地在大地上蔓延。

地处南国的索斯很少下雪,今年也只在半个月前小小飘了几片雪花。若是在北方偏寒的诺斯国,这时候路上的积雪仍然会让车马寸步难行。

繁花镇距离杉弥大约两天半的车程,可把他给无聊坏了。妮娅和莱娜虽然是主仆关系,但一起长大的两人情同姐妹,一路都拉着特温斯谈天说地看风景。特温斯沉默依旧,时不时嗯上两声作为应答。

就在快要接近繁花镇的时候,远远的忽然看到什么生物把路给堵住了。

马失礼停下车,妮娅从车厢里探出脑袋问道:“怎么了?”

他指了指远处的小路上蹒跚而行的身影。妮娅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诧异道:“那是什么?”

“波布林。”他说道。

“哪呢哪呢?”莱娜从另一侧探出脑袋来。

远处的小路上,成群的矮小身影正缓缓跨越。妮娅眯起眼睛,可以看到它们消瘦的身躯上覆盖着棕黄色的皮毛。纤瘦如干柴的四肢与硕大浑圆的脑袋显得有些不成比例。

它们中的部分手中拿着粗制的武器,其余的则扛着大大小小的袋子。

“是在迁徙吗?”她问道。“我记得书上说波布林族食物短缺时,会在秋季跟随目羚羊和铁角牛迁往诺斯国和伊斯特国边界过冬。”

随后她又说:“可我们索斯南境食物充足,这里的波布林并没有迁徙的习惯啊?而且现在都开春了,这些波布林怎么还在往北走?”

马失礼沉默了很久,想起早些日子布莱克说过镇外魔物异动的事,还有说书人那天说起的事,缓缓开口道:“今年南边受到亡灵侵袭,虽然索斯国以陨星城为核心构筑防线与它们僵持,但初始山脉周边的魔物都被迫北迁了。”

“连魔物都?”莱娜好奇问道。

马失礼点头:“那些骨头架子,不会只对人类出手。”

他想起在极南村远望时看到的亡灵大军,其中有很多兽形骨架。

“本地波布林的生存环境肯定因此受到了挤压。”他说道。“不过看他们带的物资挺充裕,似乎确实不缺粮食,应该不会骚扰沿途的人类。”

妮娅沉默着,对南边的战事感到担忧。

迁徙着的波布林部族数量不少,马车在路上停了好一会儿。妮娅和莱娜望得脖子都酸了,便一人一边把下巴靠在马失礼肩上。一阵清香钻进马失礼的鼻孔。

“好重……你们靠太近了!”马失礼一脸嫌弃地震了震肩膀。

莱娜笑道:“马少先生不喜欢和女孩子靠太近吗?”

“一点也不。”

莱娜将耳朵贴到他脖子上。

“明明心跳那么快?”

马失礼“哼”了一声,不搭理她。倒是妮娅俏脸一红,脖子一缩回了车厢里。

莱娜倒是干脆从车厢里出来,坐到他身边透透气。

“为什么你叫‘马少’啊?我也见过不少东方血统的人,你的名字算是奇怪的了,是真名吗?”莱娜问道。

马失礼摇头道:“小时候家里虽然不富裕,但爹妈不爱存钱,赚的钱都花在吃喝上,所以每周都能有肉吃。村里都说我活得像个大少爷,所以就管我叫‘马少’。后来连爸妈都开始这么叫了,日子久了连我自己都忘了本名叫啥。”

莱娜知道小姐这位年轻的老师父母已经不在了,见他说起往事神情有些恍惚,便识趣地没有再问。

又过了一会儿,所有波布林都越过了小路,消失在北边的林子里。马车再次缓缓前行。

下午时他们便到了繁花镇。这是一个很大的镇子,街道宽阔,建筑林立。听闻索斯国王庭已经决定在这里设新城。估计再过两年等城墙造起来,这里便会变成“繁花城”。

一行人先到旅店安顿下来。三个年轻女孩儿共住一间,马失礼反倒一个人捞了一间房住着。

推开窗户,他看到楼下林林总总停了十来辆马车,看来在今年成年的贵族子嗣着实不少。

成人礼在明天举行,不过这几天繁花镇的七色堇伯爵都会举办酒席。毕竟对贵族而言,这种活动其实交际才是重点。

一路上舟车劳顿,众人在房里休息了一下午,到傍晚时便准备去赴宴。他翻开莱斯卡纳家准备的包裹,找出了那身做工尚可的黑色礼服。礼服的样式十分朴实低调,毕竟不能夺了主角的风头。

包裹里除了礼服和一些用品外,居然还被他翻出了一小袋诺罗伊鬼椒干,真不知道他们把这玩意塞进去做什么。他把其余东西塞进包裹,正准备换衣服,房门忽然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妮娅的贴身女仆莱娜。

“你怎么进来都不敲门的,我正要换衣服呢!”马失礼说。

“那正好,我来帮你。”莱娜说着便要上来脱他的衣服。

他赶紧护住胸口,惨叫道:“我不是那种人!”

“什么这种人那种人的。”莱娜轻笑道。“你会穿礼服吗?”

这倒把他难住了,以往作为勇者出席那些高端宴席的时候,伊斯卡尔都不会特地要求他们穿正装。那些贵族也都不敢有什么意见,所以马失礼其实并没有穿过礼服。

无奈之下,只好请莱娜帮忙。不过无论如何,他都坚持要求自己穿裤子。莱娜笑盈盈出去等他,随后进来帮他调整了一下细节的着装。

“你怎么不去帮妮娅打扮打扮?”马失礼任她翻着衬衣的领子,如此问道。

“当然是先帮你弄完再去啊。”莱娜拍了拍他的胸脯。“姑娘家打扮可花时间呢。”

马失礼一想也是,便先行下去等她们。

来之前他为那柄从面具人那里缴来的长剑配了个剑鞘,往腰间那么一别,往这里一站,确实像模像样的。

于是他站在马车旁开始等,等了不多一会儿她们便下来了。妮娅穿着一身水蓝色长裙,乌黑的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身后,显得格外恬静。

“怎么穿这身?”马失礼问道。“我记得不是带了一身裙摆超大超华丽的长裙么?”

“那个当然是明天舞会穿啊。”莱娜数落道。“到时候可得好好打扮打扮,明天就有的你等了。”

马失礼看到特温斯都被她们换了一身花边长裙,棕红色的长发盘在脑后,前额的刘海上还别了一枚精致的金银花挂饰。配上特温斯那雪白的小脸和头顶幻化出来的那对猫耳,说不出的可爱。

“不错呀。”他评价道。

特温斯低下头,涨红了小脸蛋。

“你怎么不换身衣服?”马失礼看着依然一身女仆装的莱娜说。

“我一个仆人,怎么好跟着去呢。”莱娜说。

马失礼说道:“有什么关系?当年伊斯卡尔大人也经常带着还是个杂役的勇者出去赴宴呢。”

“就是说啊,去换身衣服吧。”妮娅说道。

莱娜看了看马失礼又看了看妮娅,笑着说:“那明天我可不能去哦,毕竟连礼服都没有。”

妮娅打趣道:“等你嫁人了,我让父亲给你弄一身最漂亮的。”

莱娜羞赧着轻轻打了妮娅一下,回身去楼上换了一身纯白棉裙。马失礼还是第一次见她穿私服,感觉格外新鲜。

驾着马车驶向镇中心的宅邸,这天的晚宴就要开始了。

第五十四章 烟花

七色堇伯爵的宅邸比莱斯卡纳家还要大,毕竟统领着周边最大的镇子。

马失礼将马车停好,跟在妮娅身后进入了宅子。这天天气不错,隐约已经能看到夜空中稀疏的星光。院里升了一堆篝火,已经有不少人在周围说着话。

今晚是露天的宴席,初春的夜晚尚且有些微凉,姑娘们都穿着厚实的长裙。篝火外围摆了一圈长桌,上头已经摆了不少吃食。

马失礼帮特温斯拿了两只蛋糕,小丫头一手一只吃的两眼放光。

妮娅手中端着一杯果酒,小声与他说着场间人们的身份。哪边那位是诺罗伊城公爵的小女儿,哪边的是金麦镇伯爵的次子,金麦镇伯爵和莱斯卡纳家向来不对付……诸如此类。马失礼听得头痛,索性也去拿了两根烤肠填肚子。

不断有人从外面进来,篝火边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繁花镇的主人,年迈的七色堇伯爵站到了屋前搭起的台子上,向大家说了几句。无非就是那么几句,马失礼也没用心听。

七色堇伯爵发言之后,宴会便正式开始了。两排佣人端着一盆盆烤肉上来,顿时填满了篝火外围的长桌。烤肉装在有好几层的银盏上,旁边放着干净的盘子与餐具。

妮娅看上去并不打算像其他贵族一样到处去和人打招呼,只带着他们与宴会的主人——繁花镇的七色堇伯爵见了一面,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回到角落里呆着。

马失礼自然乐得不用乱跑,安心地往盘里夹着烤肉。无论是羚羊、牦牛还是黑毛野猪肉,来者不拒。

特温斯和莱娜也愉快地吃着。莱娜喝了两杯蓝莓酒,俏脸微微泛红,与妮娅小声说着些什么。

忽然,场中有人喊了一句:“请各位侍卫靠过来!”

马失礼用视线请示了一下妮娅,妮娅便点头让他过去。虽然名义上他是妮娅的老师,但这种时候也只能他去了。他依依不舍地放下餐盘,嘱咐莱娜别让特温斯给他吃完了,随后走向中间的篝火处。

还没等他走到人群中,场间忽然“砰”地一声巨响,吓得那些贵族姑娘们轻呼起来。只见一捧流光从篝火边直窜夜空,发出“咻”的一声长鸣。

流光在夜空中炸开,绽放成一朵巨大的金黄色花朵。

他来到篝火周围,看到中间站着的年轻人手中握着一支筒状的器物。

他认得那是庆典时常用的礼仪术具,只要往上面铭刻的术式中灌输魔力便能像刚才那样朝空中射出烟花。不过多数人节日时还是用的传统烟花,毕竟铭刻有术式的术具本身就不便宜。所以这种法器通常只有贵族家会准备,或者是在战场上作为信号弹的替代物。

拿着术具的是七色堇伯爵的侍卫鹰眼,穿着和马失礼一样简朴的礼服,腰间别着配剑。他笑着将手中的法器递给了身边的人。

原来如此,召集各家的侍卫是让他们来放烟花的。

“接下来是哈特家族的侍卫——洛哈!”鹰眼喊道。

“砰”的一声,又是一抹流光升起,炸开了一圈湛蓝色的火光,比前一朵烟花更大更绚烂,引得众人赞叹不已。

术具和法器一样,只不过没有魔石供能。释放铭刻在上面的法术时,具体效果还得看实际的施术人对魔力的掌握和魔力的纯度。像这种烟花术具,能炸开多大的烟花,烟花什么颜色,根据使用者的不同而各不相同。

马失礼心想,让各家的侍卫来放烟花,大概还存了贵族间的攀比心理在里边。毕竟侍卫的实力也是贵族家财力的体现之一。

想明此节,他便觉得有些为难了。然而他正准备悄悄退出人群离开时,烟花术具已经递到了他的面前。

“这位朋友你是?”

“呃……莱斯卡纳家的,马少。”

问话的人将手掌放在嘴边,高喊道:“接下来是……”

“等一下!”马失礼赶紧叫停了他。

众人疑惑地看着他,却看到这个头发有些杂乱的年轻人尴尬地说道:“我是无魔体质,用不了这个。”

“无魔体质?”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知是谁带头笑了起来。

“哈哈哈……莱斯卡纳家,请了个无魔体质的侍卫!”

“不愧是乡下贵族哈哈……”

这话一出,众人便跟着笑了起来。马失礼不由白了那个人一眼,但对方笑得开怀,毫无察觉。那人甚至还走到马失礼跟前,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道神识扫过他的体内。

“真的是无魔体质,哈哈……”

“少见,真是少见,大家快来看看!”

众人纷纷走过来,表示真没见过活的无魔体质。他们随意地拍着马失礼的肩膀,一道道神识肆无忌惮地在他的体内扫过。随后笑着表示原来真的是无魔体质。

“居然招一个无魔体质做侍卫,这个莱斯卡纳家,真是……”

“乡下贵族嘛,请不起好的侍卫也正常,哈哈。”

马失礼就那么僵在那里,任由他们像揉捏玩具一般把玩着。

场间充满了欢快的气氛,连外围那些贵族家的公子小姐们也不明所以地看着这边,跟着一块儿笑了起来。

最先开口笑的那个侍卫从他手中接过烟花术具,高声喊道:“这位莱斯卡纳家的侍卫是无魔体质,放不了烟花。所以接下来轮到我,罗斯提亚家的侍卫——杰斯!”

罗斯提亚家的杰斯,记住了。

马失礼朝众人尴尬一笑,悄然退场。“砰”的一声,浅绿色的烟花在空中绽开。

“喔!”众人为那捧巨大的烟花欢呼起来。

回到场边,妮娅皱着眉说道:“我不知道是这个事,对不起啊。”

马失礼摇了摇头,笑着说:“小场面,小场面。”

莱娜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关心道:“你没事吧?看你刚才好尴尬的样子。”

马失礼摇头自嘲道:“尴尬,尴尬。”

“你笑得好僵硬啊。”

“僵硬,僵硬。”

“你真没事吧?怎么跟块复读石一样?”

他忽然抬起头,严肃道:“人类的本质就是一块复读石。”

他的样子逗乐了莱娜和妮娅。见他不放在心上,妮娅稍稍宽慰两句也便没再说什么。而她却没有注意到他在身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被人这般当众羞辱,即便马失礼见过许多风浪,心里又怎会没点想法?又岂能是一个小小的冒险者joke就能带过?

三人却没有注意到一直埋头吃着烤肉的特温斯,不知何时踩着小步子朝篝火那边跑了过去。

今晚的烟花中,当数罗斯提亚家的侍卫杰斯放出来的那朵最大最圆。他也是唯一一位放出绿色烟花的侍卫,一时出尽了风头。他站在人群中央向周围示意,享受着这属于他的高光时刻。

组织放烟花的是七色堇伯爵家的侍卫鹰眼。当他正准备收起烟花术具的时候,忽然有人拉了拉他的礼服衣角。转头一看,是一个娃娃般的小丫头,头顶上一对猫耳一抖一抖的,甚是可爱。

“给我一下。”喵星族小丫头向他伸出手。

鹰眼笑着弯腰,将术具递给她,笑道:“小姑娘,这东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

特温斯打量了一番手中的术具,抬起头望着鹰眼。

“你怎么不喊了?”她问。

鹰眼一愣,尴尬道:“你要我喊一下?”

特温斯点点头。

鹰眼笑着问:“好吧,小姑娘你是哪家的?”

“莱斯卡纳。”

“莱斯卡纳?刚才那个无魔体质那边的?”鹰眼皱眉问道。“你也是他们家的侍卫?”

“妮娅说我是客人。”

鹰眼给了她一个笑脸,起身将手掌放到嘴边喊道:“接下来是莱斯卡纳家的喵星族小客人!”

众人朝这边看过来,奇怪道刚刚不是说结束了么?却看到一个可爱的小姑娘握着烟花术具对着天空,想要试着放烟花的样子,看着惹人怜爱。大家纷纷微笑起来。

妮娅和马失礼这才注意到特温斯不知什么时候跑到那边去了,赶紧朝这边过来。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把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一抹流光直冲天际,猛地炸裂开来。场间众人甚至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猛烈气流!

红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划出一个巨大的花朵来。那朵烟花大到几乎盖住了整座繁花镇,灿烂的红光一时竟是照亮了整个夜空!

而且令人惊讶的是,向四周散开的火花并没有马上熄灭,而是像流星雨一样滑落天际。星星点点,美不胜收。

那些贵族家的公子小姐们不禁赞叹起来。而真正懂行的人却低头看着那个捧着烟花术具的小姑娘,震撼到无以复加。那个罗斯提亚家的侍卫杰斯眼中有些阴郁。

这个烟花术具放出的烟花,颜色从按彩虹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排序,对魔力操控的要求逐渐提升。而最终绽放出的烟花大小,则取决于施术者投入的魔力量和纯度。

这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的喵星族小姑娘放出的烟花是红色,显然对于魔力的控制等级还处于初级阶段。但能炸出那么大一团烟花来,她投入的魔力量可以说超出了在场绝大部分人身体所能容纳的全部魔力的总和!

马失礼这才赶到特温斯身边,对众人歉意道:“不好意思啊!”

特温斯抬头望了他一眼,将烟花术具丢给鹰眼,老气横秋地摇了摇头:“没意思。”

说完,便踩着小碎步跑回去找她的那盘烤肉了。马失礼看着众人脸上精彩的表情,向他们点了点头,赶紧跟了上去。

妮娅瞪圆了眼睛看着两人,问道:“怎么回事?”

特温斯没有答话,闷头往嘴里塞着烤肉。

马失礼则往空盘子里夹着烤羚羊肉,一边数落道:“怎么用这么多魔力啊?低调懂不懂,低调!赶紧趁不要钱多吃点把魔力补回来!”

妮娅看着毫不搭理自己的两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第五十五章 拔剑之时

晚会渐入佳境。

来的都是索斯国南境的年轻贵族,以往在一些重大日子里多少互相都见过。如果要和在场的每一位贵族公子小姐都打声招呼聊上几句,一晚上也就这么过去了。

妮娅却是完全没有这个心思,与莱娜小声在边上说着话儿。特温斯则闷着头吃喝,尽量补充刚才消耗掉的魔力。马失礼不知是否受到了刚才放烟花一事的影响,独自一人站在她们身后沉默着喝果汁,偶尔往嘴里塞两块烤肉。

放完烟花后,时不时有人朝这边投来好奇的视线。但那大多是各家侍卫的目光,所以一时也没有人过来。

“妮娅妹妹,好久不见。”这时,几个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位穿着金丝镶边长裙的女子,看上去和妮娅差不多大。

马失礼在这几人中看到了那个叫杰斯的侍卫,便知道这是罗斯提亚家的人。杰斯的脸色有些泛红,看上去喝了些酒。杰斯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抹不屑,随即将目光投向在他身边吃着烤肉的特温斯。

“丽莉姐。”妮娅端着酒杯向前迎了一步,脸上是驾轻就熟的微笑。

“上次见面还是在我父亲的生日晚宴上吧?”

两人聊了几句各自的家主,随后丽莉罗斯提亚将目光投向马失礼,笑着说道:“我都不知道妮娅你已经找到了侍卫。”

妮娅刚想说些什么,丽莉身后的杰斯便开口笑道:“这位……叫马什么来着?妮娅小姐的侍卫,是一位罕见的无魔体质。”

丽莉有些不解地笑着,于是杰斯给她解释了一下什么是无魔体质。听了他的解释,跟在丽莉身后的那个看上去八九岁的小胖男孩忽然说道:“用不了法术,那岂不是很弱?”

妮娅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了一下。

“他是我的弟弟。”丽莉笑着向她介绍。随后她看向妮娅身后的莱娜,问道:“这位是”

莱娜向前一步,向她微微行礼。

“我是妮娅小姐的女仆。”

话刚说出口,杰斯便轻哼一声,说道:“怎么把下人带到这种场合来?”

他的声音很大,吸引了周围不少视线。

莱娜的身形微微一颤。

“到底是乡下贵族,一点礼节都不懂。”杰斯说。“又是无魔体质的侍卫,又是下人,还带着一个什么喵星族的小客人,真是莫名其妙。”

丽莉罗斯提亚微微皱眉看着杰斯,却也没有出声阻止他。看着莱娜低垂的视线中盈溢的泪水,妮娅向前一步。

马失礼拉住了她,走到她身前,对丽莉罗斯提亚微微行礼。他笑着问道:“请问,七色堇伯爵有规定晚宴不准带仆人吗?”

丽莉摇了摇头。

“那么……”于是马失礼将目光投向罗斯,脸上的笑意顿时收敛起来。“我们小姐爱带谁带谁,关你屁事?”

“你!”杰斯闻言大怒。

丽莉微微蹙眉,对妮娅说道:“妹妹你请的这侍卫,可有些没有教养了。”

妮娅却是望着四周淡淡微笑:“在场的其他人也许有资格这么说,不过丽莉姐你可不行呢。”

丽莉脸色一白。

“向丽莉小姐道歉!”杰斯沉声说道。

“为啥要道歉?”马失礼一脸疑惑,问道:“难道我们刚才的话冒犯到丽莉小姐了?”

杰斯瞪着他,威严道:“你觉得呢?”

“哦,原来是这样。这还真是……”马失礼点了点头,所有所悟。“不过丽莉小姐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这……关我们屁事?”

杰斯的面容狰狞了起来。

“一个无魔体质的废物,侥幸被乡下贵族选中做侍卫,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他扭身抽出腰间的佩剑。

但他酒似乎喝得有些多了,动作并不是很流畅。

长剑出鞘,场间响起一片惊呼。然而他剑刚抽出,还没来得及摆架势,便只见到眼前一片银光闪动,“锵”的一声,手中剑便已不在。

他抬起头,看到自己的长剑在空中旋转着,朝围墙外飞去。

马失礼缓缓收剑入鞘。他现在动作很快,而且手很稳——因为他今晚一杯酒都没有喝。

他摇头说道:“在这种场合拔剑,不应该。既不符合礼节,也不是很有教养。失礼了,失礼了。”

妮娅看着他,却是难掩眼中的笑意。

“你这个练式境的垃圾,竟敢!”杰斯怒喝道,手中已然泛起法力的微光。他的法术造诣不低,所以才能射出今晚唯一的绿色烟花。

除了他和马失礼,周围的人不由都倒退了一步。马失礼眯起眼睛,看着杰斯。

“住手。”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一个年轻人朝这里走来,身后并没有跟侍卫或是随从。

这个年轻人相貌俊朗,五官端正,一头红发打理得很干净。眉眼间隐约有一丝坚韧气息,不似一般贵族那般弱气。

他先是看向妮娅,微微点头致意,随后看着丽莉,皱眉说道:“这种场合,还是低调一些吧。”

丽莉看着他,缓缓说道:“雷克斯少爷说得对,是我们冒犯了。”

她向妮娅微微点头致意,随后头也不回地带着弟弟离开了。杰斯瞪着马失礼,重重哼了一声,散去了手中流动的魔力,随之离去。

名叫雷克斯的年轻人走到马失礼跟前,直视着他,说:“他先拔剑也就算了,自然会有人来制止他。你跟着出手,如果你们真打起来,这事还怎么收场?”

马失礼轻抚着长剑的剑柄,说道:“剑收在鞘里,本就是要在该拔的时候拔出来。”

说着,他看向妮娅身后泪光莹莹的莱娜。

雷克斯皱眉道:“即便这会给莱斯卡纳家带来麻烦?”

“据我所知,莱斯卡纳家从不怕麻烦。”马失礼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笑着说:“而且到了该拔剑的时候,如果还要思前想后怕这怕那,那腰间还佩这柄剑做什么?”

雷克斯想了想,忽然说:“你说得对。”

这让马失礼有些诧异。他本就不打算说服对方,只是随口应答,没想到对方居然如此轻易便接受了自己的说法。

那位年轻人却已经转头到妮娅跟前。妮娅望着他的笑容中有些许微妙的尴尬,于是马失礼向她抛去一个眼神作为询问,而她给与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妮娅的婚约者——雷克斯艾福瑞巴蒂。

“好久不见,你今晚真好看。”雷克斯的声音一下子柔和了下来。“这位就是你的侍卫?挺不错的。”

妮娅羞怯道:“他是我的老师。”

雷克斯微感惊讶,打量了马失礼一番,向他微微行礼。

“原来如此,是我不知轻重了。”

马失礼微微点头,对这个年轻人观感还算不错。

“你就是妮娅的未婚夫?”他自然记得自己此行过来的主要目的,于是开口道。“关于这个婚约……”

他正要说话,妮娅却不动声色地扯了扯他的衣角。

雷克斯正疑惑地看着马失礼,却听见后面有人喊道:“哥哥,你怎么在那儿?快过来!”

不远处一位和雷克斯相貌相近的少年在向这边招手。

“来了。”雷克斯回应道,随后转头对妮娅说:“我们晚些再说。”

随后便笑着与他们道别。

马失礼望着这个俊朗青年离去的背影,小声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说?”

妮娅同样压低了嗓子说:“这个事儿明天再说。”

“为什么要明天?”

“你傻呀?等成人礼结束,说完大不了后天的宴会不参加直接走了。”妮娅说道。“现在说了接下来两天多尴尬啊。”

马失礼点头表示理解。

第五十六章 挨打也能变强

之后一时没有人再来打扰他们。

被那么说过之后,莱娜一直躲在妮娅身后小声啜泣,妮娅好声安慰了她一会儿,也没了再久留的心思,便带着他们先行离开了。

回到旅店的房里,马失礼脱下那身有些拘束的礼服,坐到床头。回想起晚宴上的事情,他不由“啧”了一声。

他虽是勇者,但以前做杂役时也没少受学院里那些天之骄子的蔑视。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但今晚被这么当众羞辱,终究还是有些郁闷。

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拉开门缝一看,是一身纯白棉裙的莱娜。

她眼睛依然有些红肿,站在门外低着头摆弄着裙角。

“是你啊。”马失礼把门打开。“进来说吧。”

他给莱娜搬了张凳子,自己坐到床边。

“怎么了?”见她迟迟不愿坐下,于是他问道。

莱娜抬起哭红的眼睛看着他,微微鞠躬:“对不起。”

“道什么歉?”马失礼笑着问道。“难道你觉得刚才我做错了?”

莱娜闻言赶紧摆摆手,说道:“没有没有,是我不好。都是我跟过去才会……”

马失礼打断她说道:“既然我没有错,那你自然也没有错。错不在我们,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不等她说什么,他指着自己,笑着缓缓说道:“你该说谢谢。”

莱娜看他这幅没脸没皮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她抿起嘴,微微躬身,认真说道:“谢谢你。”

马失礼坦然接受,忽然探出双手握住莱娜纤瘦的双肩。莱娜轻呼一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脸上泛起一抹红晕。

然而他却将莱娜转了个身,轻推着朝门外送去,一边说道:“谢也谢过了,快出去吧,我困了。”

莱娜轻舒一口气,也不知是安心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她一边被往外推着,一边回头笑道:“不用我服侍你?”

马失礼笑骂道:“又没有特殊服务,有什么好服侍的。”

莱娜秋波流转,笑容意味深长道:“你怎么知道没有?”

这下轮到他不知所措了。

“想要……就可以有。”莱娜笑意玩味道。

马失礼心头一跳,赶紧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将莱娜轻轻推出门外。

“还是去服侍你家小姐吧。”他正色道。然而眉宇之间的纠结和犹豫一览无遗,让莱娜不禁笑出声来。

面对关上的木门,莱娜手指轻卷着发梢,小声说道:“刚才拔剑倒是英武帅气,现在叫你拔剑反倒怂了。真不知该说你勇敢还是胆小。”

她本也只是开个玩笑,想起他先前那纠结的反应,嘴角微微上扬,轻笑着转身离去。

送走莱娜之后,马失礼在床上躺了一会儿,随后翻出一身衣服,去楼下旅店澡堂泡了个热水澡,随后便早早睡下。

第二天他起得很早,一大清早便在院子里晨练。以往都会喊上妮娅顺便指点指点她,但今天有成人礼,应该有很多事情要准备,他便没有去喊。

以往晨练马失礼都会打几套女武神陆子野教他的拳法。但自从那天与妮娅对练听到那声清脆的钟鸣起,他早晨都会试着练剑。现在他在心里默数三下时,连续突刺能刺出十一剑半,他便以此作为判断依据,来看自身力量和速度的变化。

听说剑神克劳在那一战中曾一瞬递出二十三剑,失去了加护的马失礼现在自然是远远不及。但按照之前那两次的经验来看,照这么让脑内的钟声响下去,不说恢复到勇者时期的战斗力,追上陆子野克劳等人还是有机会的。

然而这些天练下来,他依然没能刺出那第十二剑。当初和面具人还有博林家的侍卫交手本身强度并不大,可他在交手前后却感觉明显有所成长。然而现在这般刻意练习之下,居然却是效果不大。

原本他怀疑女神的加护留给自己的是强大的进步速度。如今看来,这种进步速度似乎得在实战中才能得到发挥。

正练着呢,身后忽然有劲风袭来。马失礼想也不想抽剑回挡,但无奈对方速度实在太快,轻轻拨开他手中华丽的长剑,抬手一掌便将他震飞出去,而他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他向后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上。还没来得及落地,那道人影便已经追了上来,一脚踢在他手腕上,踢落了他手中的长剑。他手腕吃痛,闷哼一声,脖子却已经被一只手臂架住,生生将他的呻吟卡在了喉咙里。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来人是谁。

架住他脖子的是罗斯提亚家的侍卫——杰斯。

杰斯的身上覆盖着淡淡的光晕,这让马失礼不禁在心底破口大骂:你丫的偷袭还给自己上强化法术的?

杰斯恶狠狠地看着他,咧着牙骂道:“你再跟我拽啊?一个一辈子只能练式境的垃圾,嘴倒是臭的很。现在再跟我装装看啊?”

马失礼脖子被卡住,自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回想着刚才杰斯偷袭时的速度与力度,判断这人至少已经在法武境浸淫已久,说不准已经有不惧的水平。

杰斯抬手打了他一耳光。

“怎么样,现在还关不关你屁事啊?”

随后杰斯拍拍他的脸,说道:“好不容易给你这个无魔体质捞了个乡下贵族的侍卫当当,自己珍惜着点!不然别给我打残了连这侍卫都当不下去。听明白了吗?”

马失礼只能微微点了点头。于是杰斯放开了他,由着他顺着墙壁坐了下来。临走时,杰斯往他脸上吐了口唾沫。

“杰斯叔叔,帅!”转过拐角后,那个有些微胖的小男孩雀跃着向杰斯竖起大拇指。

“那是自然,一个练式境也敢在对小姐不敬,活该让我收拾。”杰斯得意地笑道。

罗斯提亚家的小少爷探出脑袋去,看着那个黯然坐在墙边的身影,心中快意无比。

“不过……”他忽然想起那个人先前练剑时的样子。“他刚刚那个连续突刺,好快啊。”

杰斯想了想,说道:“作为练式境来说,确实挺快了。可是有什么用?还不是被我一招拿下?”

“说的也是,终究只是一个无魔体质的废物。”

……

马失礼在那里坐了一会儿,抬起手抹了抹脸,望着天空,有些忧郁。没办法,他现在只是一个练式境,对上真正全力以赴的法武境本就没太多胜算。

杰斯刚才甚至可以随手杀了他。只是打他几下,吐口唾沫,已经很仁慈了。他的右手被杰斯踢了一脚,力道很重,手腕火辣辣地疼。于是他只好用左手拿起落在地上的长剑,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钦”。

不知何处的清脆钟声响起。马失礼环顾了四周一圈,不知自己是否听错了。随后他发现手腕处的疼痛已经好了很多。

“不会吧……”

他试着挽了个剑花,随后一步跨出,连续突刺如疾风般出手!

心中默数,一,二,三。

就在刚才,默数三下时他依然只能刺出十一剑半。但这次,他刺出了整整十三剑。

马失礼望着手中长剑剑身上暗淡的符文,有些哭笑不得——还真是在实战中进步,被人抓着吊起来打一顿也能变强的吗?

第五十七章 流言蜚语

“你被罗斯提亚家的侍卫打了?”妮娅瞪大了眼睛,满脸惊诧。特温斯更是直接站了起来,朝门外冲去。

马失礼把小丫头按回到椅子上,对妮娅点了点头。

“这怎么行,我去找他们!”妮娅说着便要起身出门,他赶紧拦住她。

“我告诉你这个不是为了让你替我出头。”他平静说道。“我是要跟你说,那个叫杰斯的侍卫那种态度是对的。”

妮娅眉头紧锁,满脸的不可思议:“你被人打了,还说他是对的?”

马失礼点头道:“之前那个博林家的侍卫,还有那天夜里那个面具人。他们都有法武境的水平,你说他们为什么没能打赢我?”

“你别是给打傻了吧?”妮娅伸手去捂他的额头,被他轻轻推开。

“说正经的!”他严肃道。“是因为他们都觉得我就一个练式境的菜鸟,根本不值得他们全力以赴。”

他看着妮娅,认真说道:“如果他们打一开始就把强化法术给自己上齐,我应该像早上一样毫无还手之力。我根本就跟不上那个杰斯的速度。我说这个就是要告诉你,无论面对怎样的对手,全力以赴都是应该的。”

“那你有没有受伤?”妮娅关心道。

“这个嘛……”马失礼尴尬地转开视线,想着该怎么解释。“他下手也不重,看上去就是想教训教训我,所以没受啥伤。”

“那就好。”妮娅微微安心,再度专注面对面前的针线。特温斯几次想要起来,都被他按回到椅子上,和妮娅一起面对眼前的针线。

这是马失礼给她们出的练习题,让她们用魔力牵动细线穿过针孔,以此来锻炼她对魔力的操控能力。

只见细线在空中像是一条行动迟缓的蚯蚓,扭来扭去,就是钻不进那个细小的针孔。

“好难啊!”妮娅急的直抓脑袋。

特温斯试了几次也没能成功,小眉毛一皱,直接用魔力将面前的缝衣针拧成了一团,被马失礼轻轻一个手刀打在脑袋上。

“认真练习。”他威严道。

特温斯捂着小脑袋,鼓起了嘴。倒是妮娅,虽然不断失败,却没有气馁,不断重复尝试。

看着妮娅眯着眼睛紧皱眉头的样子,他微微点头,说道:“等这个练熟了,再试着用魔力牵引针线试着绣花。你会绣花吗?”

一旁正在收拾房间的莱娜说道:“那是我们下人做的事,小姐当然不会。”

马失礼点头道:“那到时候让莱娜教教你。等你把那个也练好了,基本就是一个熟练的法武境了。”

听他这么说,妮娅眼睛闪着微光,死死瞪着面前空中蠕动的那根细线。

到妮娅的魔力消耗得差不多时,他们便准备出发去参加今天的成人礼主仪式。为此姑娘们已经做了一早上的准备,此刻早已准备妥当。

妮娅今天穿的是一身翠绿色的长裙,漆黑的长发如一挂瀑布般垂在身后,清秀可人。经过昨晚的事,今天说什么莱娜都不肯再跟去了。妮娅劝说无果,也只得由她了。

马失礼说道:“留在这也好,看着点儿特温斯。”

特温斯闻言探头看着他,眼神那叫一个楚楚可怜。妮娅见了有些不忍,帮她说话道:“温温也不能去?”

“……我觉得她最好也留在这儿。”马失礼挠挠脸颊说道。

他真的怕特温斯见到那个杰斯直接冲上去给他甩一巴掌,那可真是拦都拦不住。当初见面时她一巴掌把一片小树林掀成一片空地的情景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于是两人驾着马车来到了镇上女神教分会的教堂。马失礼将妮娅扶下马车,忽然发现周围的贵族对着这边指指点点。隐约间可以听到“侍卫”、“被打”、“乡下贵族”这些关键字。

妮娅的脸色微白,视线向上看着马失礼,但他就好像完全没听到这些话似的,看上去云淡风轻。

两人走到教堂门口,妮娅回头看着他,问道:“你真不进去了?”

他点头说道:“本来就是个仪式,侍卫在外面等着就行。”

他没有说自己现在的身份不方便进去——毕竟万一这些女神教的神官牧师把他认出来就不好了。虽然他们内部通缉马失礼用的画像他看过,画的不咋样,但教会里有曾经见过他的人也说不准。

贵族的成人礼虽然也算是一件大事,但身为统领一方的贵族,身上多少都会有些要务。所以也并不是每个贵族的主事人都会来见证孩子的成人礼,多数都是家中长辈陪同。通常也正是这些亲人会跟进教堂参与仪式。

像莱斯卡纳家这样仅由侍卫陪着来的实属少数。毕竟他们家族看上去人丁不算兴旺,似乎没什么亲族。

马失礼来到旁边专门为各家侍卫准备的休息场所,一进门就听到一阵哄笑。抬眼望去,便看到一群人坐在那里,指着他说着些什么。

“你们真是没看到,他被按在墙上不敢说话的样子!”正在说话的正是杰斯。“我我我我知道错了呜呜呜……”

他说着翻起白眼,下巴向前凸出着,也不知道是在模仿谁,引起一阵哄笑。

“太过分了,这么欺负一个无魔体质哈哈……”旁边的人笑骂道。

“哈!谁让某些废物没有自知之明,在我们杰斯大哥面前装呢?”

马失礼低着头从他们桌前走过,来到角落里独自坐下,要了一壶茶。他一边喝着茶,耳边听着那群人绘声绘色地反复讲着自己被杰斯打败的故事。

其中添了很多油加了很多醋——比如隐去了杰斯偷袭自己的事。虽然就算是正面决斗他胜算也不大。他们细细评价着故事中的每一招,为马失礼的惨样所逗乐。

从客观角度评价,编故事的人完全可以加入说书人了。

他坐在那里,听着他们的话题从他这个没用的侍卫转到莱斯卡纳家。雇佣了这样一个废物做侍卫,得到的评价自然也不会好到哪去。乡下贵族这种描述都已经算是温和的了。

“看他那小白脸的样子,指不定就是勾引了人家的小姐呢哈哈!”

“哟,当上乡下贵族的女婿,以后那好歹也是贵族啊!”

众人正说着,听到一声响亮的声音,像是什么人将茶杯重重磕到了桌上。

“哟!我们的小朋友看起来生气了!”

几个好事之徒站起来,朝他这边走过来,一边还说着:“无魔体质的小朋友,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说吗?”

马失礼轻轻抚着茶杯边缘,考虑着该怎么做,忽然有些遗憾今天没把特温斯带来。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看来成人礼的仪式已经结束了,于是一众侍卫也便起身,各自出去找主子去了。

等到他们全走完,马失礼才缓缓站起来,走出屋子。

妮娅已经在外面等他,见他出来,担忧道:“你没事吧?看上去脸色不是很好。”

他摇了摇头,问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妮娅瞥向身后那些正在说话的贵族,说道:“他们打算去训练场射箭,我不是很想去。”

马失礼望着远处一位朝着正她挥手的年轻贵族,摇头说道:“还是去吧,别忘了正事。”

妮娅望着那位名叫雷克斯的贵族,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于是他好奇问道:“你对那个年轻人到底什么想法?”

他一直觉得如果对方真的不错,妮娅也喜欢的话,她嫁过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妮娅眨了眨眼睛,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随后她顿了顿,抬起眼睛看着马失礼,坚定说道:“但我还有要做的事情。”

“即便可能会因此错过一生的幸福?”

她抬起头,望着天边的流云:“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事是必须要试着去做一做的。哪怕要因此错过些什么,失去些什么。”

“嘿,过完成人礼还真是有大人样了哈,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马失礼调侃道。

妮娅白了他一眼,与他一道笑了起来。

第五十八章 弓如满月

两人坐着马车跟随众人来到繁花镇的训练场。不得不说作为一个镇子而言繁花镇真是设施齐全,怪不得过两年就要升格为城邦。

他们走进训练场时,已经有贵族说笑着在那里试射。并不是每个贵族都会让孩子习武,就算习武也很少会着重练弓术,毕竟这玩意多数时候打猎够用就行了。

所以大家其实都不是很懂弓道,也就没什么负担,说笑着拉动着弓弦。就连那些手臂纤细的贵族姑娘都上去用张力较小的弓玩了两下,在羽箭中途落地后依然开心地笑着。

妮娅也试着射了几箭。比起那些纤细柔弱的大小姐,她多少还算练过弓术,至少姿势是标准的。她专注着拉动弓弦的样子引来不少男性侧目,视线游移在弓弦拉满时她微微挺起的胸脯上。

不过也仅限于动作标准了,她的射术实在是不敢恭维。连续脱靶多次后,她回过头来对着马失礼吐了吐舌头。

他笑着摇头作为回应,倒也不打算指点她。因为即便以游侠的标准而言,对弓术的要求也不高。反倒是冒险者那边,专职弓术的猎人比例不小。

旁边传来一阵惊呼,人群中一个红发的英俊青年正在持弓。远处的靶子上,一支羽箭正中红心。

他微笑着将弓递给旁边的人,向周围人抬手示意,随后看到了望着那边的妮娅,便朝这边走过来。

那年轻人自然就是雷克斯。

“呀,昨天都没能好好聊聊。”他招呼道。

妮娅微羞着低下头。马失礼正寻思着是不是该给他们单独谈谈的时间,准备悄悄让开两步,却被妮娅悄悄拉住了袖子。

雷克斯看到他,也笑着向他打招呼:“你好,昨晚有些仓促,还没请教您的名字。”

“马少。”马失礼点头回应着,心里却在想该怎么跟他说退婚的事。这真的可以列上全世界最难开口的话题前十之列了。

“啊,马老师……哦不,在你们那该叫马先生吧?”

他有些惊讶,没想到雷克斯还懂这个:“都行,我是韦斯特人。”

听到这话,雷克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了。

“接下来是哈特家族的侍卫——洛哈!

马失礼不禁脑壳一痛,抬眼望向人群那边,果不其然一众侍卫又已经聚在了一起,正挨个试着射箭。一众贵族公子小姐们在一旁笑着围观,纷纷替自家的侍卫加油。

“您不去试试吗?”雷克斯礼貌问道。“您应该也兼任妮娅的侍卫吧?”

“啊……倒也是。”马失礼点点头,朝那边走过去。说起来他确实也算是妮娅的侍卫,不过他这个侍卫两天来似乎已经给莱斯卡纳家丢了不少人。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被留在原地与雷克斯独处的妮娅感到有些尴尬。

“听说他是无魔体质,为什么会选他做你的老师?”雷克斯问道。“杉弥那边的话,我记得有那个黑猫男爵在?”

妮娅摇了摇头,小声说:“布莱克老师有学塾要管,不愿做私人老师。而且……他很厉害的,是布莱克老师的师兄呢。”

雷克斯知道妮娅不是爱说谎的性子,点头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倒确实是有资格的。不过可惜了,无魔体质……终究只能是个练式境。”

“雷克斯,那个……”

“嗯,怎么了?”雷克斯比妮娅高不少,微微俯身平视着妮娅。

妮娅看着眼前这张微笑着的英俊脸庞,脸上有些发热,不由垂下视线,说道:“关于那个……婚约的事……”

马失礼来到人群后面,看着他们一个一个上去射箭。贵族家的侍卫多数是剑客和盾卫出身,所以他们的箭术其实也十分一般。光是能射中靶子已经很不容易,更别说像雷克斯那样射中红心了。

不知谁闲着没事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站在后面,顿时笑了起来。

“喂喂快让让,让我们这位无魔体质的小兄弟来试试!”

一听这话,人群顿时朝两侧分出一条路来。

“哟!无魔体质的小侍卫!快给大家露一手!哈哈……”众人簇拥着他,脸上尽是看热闹的笑容。

无奈之下,他只好来到那张长桌前,抓起一张弓试了试。

“嗯?”

他换了一张黄杨木弓,拉开弓弦依然觉得不对。以往这种弓的张力对他而言应该是正好的,如今却觉得手感非常奇怪。想来那钟声响过后提升的并不仅仅是速度,力量看来也在增长。

“好轻。”他问候在一旁的侍者。“有更重一些的弓吗?”

侍者指了一把,马失礼拿起弓拉了拉。

“还是轻了,有别的吗?”

侍者闻言点了点头,躬身退了下去。

“这位无魔体质的小兄弟还挺挑剔,哈哈!”

“毕竟用不了法术嘛,只能在这上面下功夫了。”

“呵,我看他就是装装样子。最重那张弓我拉着都费劲,别说射箭了!”

侍者拿来一张铁弓,说道:“这是我们这张力最大的弓了,很少见人能拉开。”

马失礼接过漆黑的铁弓,试着拉了拉。

“还行。”说着,他戴上护手,从旁边抽出一支羽箭。

站定,深吸一口气,拉弓。弓弦被拉到几乎圆满,发出紧绷的“吱呀”声。

见他这么轻松拉开了那张看上去很重的铁弓,看到他丝毫没有颤动的手臂,侍卫们小声讨论起来。

“看上去也没那么重嘛。”

“说不定我也可以。”

在一片议论声中,只听“吭”的一声,马失礼松开了弓弦。箭速很快,快到场间绝大部分人甚至都没能看到羽箭的飞行轨迹。甚至能感受到在那一瞬间,有被飞箭溅起的轻风吹在脸上。

远处传来“啪”的一声轻响。

一众侍卫,包括围观的贵族都被这一箭给震撼到了,一时竟忘了呼吸。而马失礼却已经静静地摘下护手,将弓放回桌上,转身离开了这里。

一会儿,众人才想起去看看那支箭射在哪里。远远望去,新换的靶子上并没有看到箭的影子。

“什么呀,装得那么像,结果还不是脱靶?”

“不过我刚才好像听到‘啪’的一声,还以为射中了呢。”

“错觉吧,你肯定是听错了。”

“毕竟是无魔体质的废物嘛,哈哈……”

众人便又哄笑起来。只有几个相对年长的侍卫,盯着远处的靶子沉默不语。

不知哪家的侍卫走上去,拿起那张漆黑的铁弓。

“接下来是罗伊特家的侍卫安拉——!”

他笑着捻起一支羽箭搭到弓上,拉动弓弦——随后他发现并拉不动。

“yeshope!(力量强化)”

他的手臂上泛起一阵光晕,随后勉强拉开弓弦。

“喂喂,这算是作弊吧!”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这一箭自然是没能命中的。随后众人纷纷上来尝试这把传闻很少有人能拉开的铁弓。结果试了一圈下来,不给自己施加强化法术的前提下,竟是只有两人成功拉开了弓弦。

而即便是那两人,射出去的箭也没有先前那个乡下贵族的侍卫那般快到让人捕捉不到轨迹,而且箭矢毫无准星可言。

而那个无魔体质,是实打实地将铁弓拉到了圆满,手臂没有一丝颤抖。

意识到这一事实后,众人纷纷陷入了沉默。

“有什么用,还不是脱靶?”不知谁说着,声音却已经小了很多。

“就,就是说啊。而且又不是我们不让他用强化法术,是他自己用不了!”

“说得对,这本来就是我们技能的一部分!”

话虽如此,众人还是不由地将目光投向那个乡下贵族那边。却看到不知为何那边的气氛颇为尴尬,陷入了沉默之中。

忽然,一个年轻的声音喊道:“什么?你们要退婚!”

第五十九章 万恶的围观群众

时间稍稍往前回调。

马失礼放下铁弓离开人群,没有去管他们的反应。

他回到妮娅和雷克斯身边,却忽然发现气氛有些奇怪。妮娅低头望着脚尖,薄薄的双唇抿成一条线,双手不知所措地握在身前。

而雷克斯也是望着地面不说话,脸色有些不好看。

诡异的氛围弥漫在两人周围,马失礼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绕到妮娅身后小声问道:“说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

“这可真是……”他先前也在考虑该怎么对雷克斯说退婚的事,不曾想她居然直接鼓起勇气就说了。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雷克斯的表情,想要看出对方对此事的态度。

“请问……”雷克斯这时开口了,他问马失礼:“这件事,佐维叔叔是什么态度?”

马失礼也不好直接回答他,只能犹豫着,重重点了一下头。

不远处,弓弦仍不时震动。

“这样啊……”雷克斯抄起双手,叹了口气。“其实来之前,家里已经开始筹备婚礼了。原本打算这次与你们商量一下,这两个月就……”

听得这话,妮娅浑身一震,将头埋得更低了。

“虽然你们这么说了,但这事我做不了主。”雷克斯说。“我们的婚事本就是上一辈定下的,如果没有他们的首肯,肯定不能说算就算了。过一阵我们会去莱斯卡纳家拜访的。”

他说着,向他们微微行礼,便要离开。

“等一下。”马失礼叫住了他,问道:“呃……妮娅是怎么跟你说的?”

雷克斯微微皱眉道:“退婚啊,还能怎么说?”

“啊,这个的话,佐维老爷说其实不一定非得退……”

他正要转述佐维的话,雷克斯身后却忽然响起一声惊呼。

“什么?你们要退婚?!”

三人转头看去,发现正好来到雷克斯身后的少年。那少年同样一头红发,五官与雷克斯有几分相似,但更为稚嫩。马失礼认得他是雷克斯的弟弟。

“雷诺,你干什么这么一惊一乍的?”雷克斯训斥道。可惜已经晚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被吸引到这里。

“什么叫我一惊一乍?这事难道还不够让我吃惊吗!”名叫雷诺的少年快步走到三人身边。“妮娅姐你要退我哥的婚?为什么?”

贵族们听到这动静纷纷靠了过来。贵族圈子就这么大,妮娅和雷克斯只见的婚约并不是什么秘密。此刻他们便都各自小声讨论起来。

“所以说并不是非得退,往后推……”马失礼的解释顿时被淹没在大家的窃窃私语声中。

“莱斯卡纳家居然要退婚?”

“不可思议,他们想什么呢?艾福瑞巴蒂家比他们势力大多了吧?”

众人将他们远远围了一个圈,在他们的注视下,妮娅的头埋得更低了,脸颊一路红到了耳根。

即便如此,她依然抬起头来,鼓足了勇气一般,大声对雷诺说:“我,我要当游侠!”

此言一出,场上一片寂静,随后是比刚才更繁杂的议论声。

“贵族家的小姐去当游侠?闻所未闻。”

“乡下贵族就是莫名其妙。”

“就她这样,请了个无魔体质做侍卫,还想去当游侠?真是笑死我了哈哈!”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妮娅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们,眼中渗出泪水来。

雷诺瞪大了眼睛:“游侠?哥哥也在当游侠,这和退婚有什么关系吗?”

“都给我闭嘴!”马失礼实在受不了这吵闹的氛围,扯着嗓子吼道。所有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将目光投向他。

“所以说不是非得退,推迟几年也可以啊!”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此言一出,雷克斯的表情明显缓和了一些。

“呵。”人群中不知谁干笑一声。“说是这么说,几年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呢。到时候再推迟几年,怎么的,雷克斯少爷等你们一辈子啊?”

马失礼看到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罗斯提亚家侍卫——杰斯。

“什么想当游侠,估计也是那个无魔体质的侍卫教的吧?哈哈,我看你们一个乡下贵族一个无魔体质,倒是登对得很呐!”

妮娅的头更低了,几乎已经在给他们鞠躬。

马失礼闻言脸一黑,沉声道:“你再说一次试试?”

“够了!”雷克斯大声吼道。

“这是我们两家的事,希望各位不要过多评论。我们换个地方再说吧。”他对妮娅说道。

“雷克斯少爷,人都当众退你婚了,这你能忍?对男人来说这可是奇耻大辱啊!”杰斯依旧不依不饶。“就算你不考虑自己,也得想想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你们艾福瑞巴蒂家的脸往哪放?”

“说得对啊。”他的说法得到了围观群众的一致认可。

雷诺也在一旁说道:“哥,他说的对啊!”

雷克斯一拳砸在他脸上,将弟弟击倒在地。

“还不是因为你管不住嘴!”他怒喝道。

雷诺跌坐在地上,抹着鼻子里流出的血,委屈道:“哥!妮娅姐退你的婚,你却来打我?”

雷克斯原地喘了几口气才平复过来。

“大家说得有道理。”他转身,摘下右手上的手套,丢给马失礼。“我以家族的荣誉,向你发起决斗。”

马失礼看着眼前的雷克斯,目光十分凝重。

“如果我输了,两家的婚约就此作废。”雷克斯轻舒一口气说道。“如果我赢了,希望莱斯卡纳家能重新考虑这件事。”

但马失礼仍是不禁摇了摇头。

“何必非得这样呢。”他哀叹道。

看到雷克斯坚定的眼神,他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围观群众如此咄咄相逼,为了家族的名声确实也很难有更好的选择。

“好吧,时间?”

“一个小时后。地点你定。”

“这里有竞技场,就那里吧。”

“好。”

两人简单敲定了决斗事宜,便各自分头去准备了。事情很快就传播开来。人群外围没听清楚对话的人和仍在远处的一些贵族纷纷得知了雷克斯要与马失礼决斗的消息。

“那个无魔体质的侍卫要和艾福瑞巴蒂家的雷克斯少爷决斗!”

“哈!那不是自寻死路吗?雷克斯少爷可是颇有名气的游侠!”

“听说他已经一只脚跨进不惧境了,一个用不了法术的无魔体质,怎么可能打得过呢?”

“而且这可是关乎婚约的决斗,说不准雷克斯少爷直接把他斩落在剑下!”

大厅里议论纷纷。

听着他人的转述,一群贵族小姐不由“呀!”地尖叫起来,兴奋不已。在她们看来,也许这是一场两个男子为了心爱之人所发起的决斗吧。

“怎么办啊?”妮娅的眼睛有些泛红。

“能怎么办?都这样了,打呗。”马失礼也觉得十分头痛。但他依然看着妮娅的眼睛,问道:“我再跟你确认一下,妮娅。如果,如果我输了之后,只能试着争取推迟婚约,你可以接受吗?”

“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你不要受伤才是!”妮娅急道。

马失礼双眼微眯:“那么实话是?”

被他这么一瞪,妮娅顿时泄气了一般。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赢。”她说。“把婚约解除掉,干脆一点。我不想耽误人家。”

他点点头:“那就行了。”

“你打算怎么办?”妮娅问。

“什么怎么办,你这个学生说想赢,老师就尽力去赢下来。不就这么回事吗?”

“可是……”她踌躇道。“雷克斯……很厉害的。二十岁,已经快要升到中阶游侠了。刚才也听人说,他都快进入不惧境界了。你用不了法术,有办法吗?”

马失礼白了她一眼:“我用不了法术,难道你也用不了?”

第六十章 我的法武

“我的法术?”妮娅眨了眨眼,诧异道:“你让我用法术帮你作弊?”

“作什么弊。”马失礼轻轻一个手刀打在她脑袋上。“你傻呀,你就不会给我来两个强化法术?”

“这……还不算作弊?”妮娅试探着问道。

“即便是最正规的武斗大赛,赛前请别人为自己施加强化也是规则允许的范围好吧?”

听他这么一说,妮娅顿时安心了不少,随即却又担忧起来:“可我剩下的魔力不多啦!”

马失礼一听,忽然想起之前让她试着用魔力穿针线,已经把她体内的魔力消耗得差不多了。一想起这个,他也不禁一阵头痛。

“那么……一个强化速度的疾风咒还施得出来吗?”

“勉强可以……但效果和持续时间就……”

“那就行了。”他点头道。“反正现在也来不及回去喊特温斯了。”

说着,他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随后,两人一道前往竞技场。在赛场和观众席的分界路口,马失礼对妮娅点了点头,便走了过去。

“老师!”她喊道。“这可是真剑决斗,你小心点!你还没把我教成游侠呢,可千万别……”

马失礼回头啐了一声,骂道:“晦气!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

准备室里有着各式各样的防具和武器可以挑选,但他什么也没有装备,径直走进了竞技场。

圆形的宽阔竞技场里,雷克斯已经一身轻甲持剑等候在其中。他看到马失礼身上没有穿盔甲,微微皱眉道:“这可是真剑决斗,刀剑无眼啊。”

马失礼点头表示无妨,其实是怕自己穿了盔甲跟不上对方的速度。雷克斯传闻一只脚已经跨入不惧的境界,那么至少在硬实力上该有不惧的水准,差的只是一些经验罢了。

“听说你是无魔体质。”雷克斯说。“这场决斗我不会用强化法术,否则未免有些胜之不武。”

“不,你用也没关系。”马失礼轻轻挽起袖管,说。“正好我想看看自己现在在什么水平。”

毕竟刚刚“钦”过一下,对实战会有怎样的影响他也很好奇。他想着,抽出手中的长剑。

观众席上不知谁笑了一声:“呵,装模作样。”

忽然有人看着他手中的长剑,惊疑道:“那是……符文剑?”

此言一出,众人都把目光投向马失礼手中的长剑。就连雷克斯的目光都微微一动。那剑修长华丽,剑身上隐隐可见铭刻着一排符号。可那符号此时却是黯淡无光。

符文剑威力强大,须得由强大的法师——至少得是开位上阶——来锻造。可法师是多么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一群人?到得了那种水平的法师,又有几个愿意累兮兮脏兮兮的去为一把剑刻铭文?所以符文剑的产量极其稀少,非常珍贵。

“呵,一个无魔体质,用的剑倒是不错。可是有什么用?他根本激活不了上面的符文。”

“乡下贵族的侍卫,怎么用得起这种东西?指不定是从哪偷来的。”群众纷纷给这把剑的来历下了定论。

竞技场作为训练场的一部分,自然也是有配备对应的裁判。此时裁判已经来到两人身边,检查两人身上是否有违反竞技精神的东西。

“准备好了吗?”检查过后,裁判向两人确认道。

“稍等一下。”马失礼说着,转身跑到观众席边上,向坐在那里的妮娅伸出手。

妮娅有些忐忑地握住他的手,念道:“kuike(疾风)!”

一阵极其微弱的光晕将他包裹其中。雷克斯见状,也给自己施加了同样的疾风咒,却没有加上其他强化。

“哈,居然让莱斯卡纳家的小姐给他施加强化?他以为这样就能打赢雷克斯少爷吗?”

“一个练式境,就算加了强化,又怎么驾驭的了那种速度?真是外行。”

马失礼回到场内,再次接受检查。两人准备完毕后,裁判将手高高举起。

“堂堂正正——”裁判高喊着,手向下一挥。“开始!”

在裁判喊出开始的瞬间,雷克斯便欺身向前,一个急掠在场上拉出一道长长的残影,宛如一道红色的闪光,疾速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好快!”场边响起一阵赞叹。

马失礼也是这么认为。雷克斯确实很快,但是跟得上!

他手中长剑一沉,迎着雷克斯便是一个连续突刺!同时心中默数,数到三下,整整刺出了十六剑!

那真是如雨点般刺来的长剑!雷克斯只看到眼前一片银白,尖锐的剑刃几乎是同时刺向自己身上各处,不得不止步抵挡。他的速度同样够快,长剑在身前舞得密不透风,硬生生将这十六剑一一挡住!

但这么一来,他从一开始累积起来的冲势已经荡然无存,甚至还被马失礼逼退了一步!此刻马失礼持剑追击,他便一下陷入了被动防守的境地。

突刺,挥砍,上段挑,连突,三段斩!

马失礼间不容发的连续剑技将雷克斯一路逼退,硬生生将他逼回了开场时所在的位置!看到他那流畅的剑技,场外的观众一时都忘了呼吸。这还是那个被人嘲笑了半天都不敢还嘴的无魔体质小侍卫吗?

而身在场中的雷克斯才是最为震惊的那个人。他不是不想还手,而是根本没有机会!马失礼的攻击井然有序,一招一式之间衔接流畅至极,几乎看不出什么破绽。最关键的是,在速度上雷克斯居然还落于下风,好几次几乎被长剑刺中身体时才勉强荡开对方的攻击。

他自认对剑术和法术都略有研究,不认为自己的疾风咒效果会比妮娅的差。换句话说,在没有强化法术加持的情况下,马失礼的速度要比他快得多!

此时他已经不敢再把对方当做一个普通的无魔体质来看待了。如果对方不是无魔体质,可以在剑技中用魔力激发剑气,此刻他的身上只怕已经留下五六个血窟窿了。

雷克斯大喝一声,一剑荡开马失礼的斩击。这一剑他投入了巨大的力量,试图一口气打出对方一个僵直。随后他持剑突进,同样一个三段斩起步!

然而马失礼眼疾手快,被荡开的长剑顺势一个下压,紧接着就是一个上段挑打在雷克斯的长剑上,并且去势不止,稍退一步手腕一旋,反手又是一挑!

连续两下针对雷克斯长剑的挑击打上去,竟是硬生生将雷克斯的三段斩逼停在第一段上!他这边停了,那就该马失礼进了!只见他刃光一转,将长剑反握,脚下一踩扬起一阵尘土,硬是用长剑使出了一招刺客系的瞬身刺!

这一招瞬身刺带上了全身重量的冲力,一看便知道不好接。而刚刚被逼停一个三段斩的雷克斯自己反倒仍在僵直之中,情急之下干脆顺势主动向后倒去,触地一个后滚翻紧接着后跳,强行脱出了马失礼的攻击范围。

他一只手撑着地面,剧烈地喘息着。额前冷汗不住滴下,弄得脸上很痒,却也顾不得擦。

“真没想到你只是一个无魔体质的练式境……”他由衷赞叹道。

马失礼长剑点地,人也如长剑一般挺立。他缓缓向雷克斯逼近,淡淡说道:“你们只知道无魔体质一生都只能留在练式境,借了别人的强化最多也就是个法武初境……但我的法武,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第六十一章 二刀流

此时场间早已鸦雀无声。看着场中被步步逼退的雷克斯,谁还能接着嘲笑那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无魔体质侍卫?

他们中不少人是知道雷克斯实力的,所以才更为震惊。在索斯国,雷克斯作为一位贵族游侠已经打下了不少名气,有过完成许多危险任务的记录。他们中一些与艾福瑞巴蒂家交好的家族,侍卫甚至和雷克斯有过切磋。

可以说雷克斯的实力,绝对是在场所有人中数一数二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年轻的游侠之星,被一个默默无闻的无魔体质,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得连手都还不了!这是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莫非那个人,其实并不是无魔体质,一直都是在扮猪吃虎?”

“有可能,不然他怎么能适应那么快节奏的战斗?”

有人这么讨论着。

“哈,我知道了。”这时还能这么轻松地说话的,便只有自恃吊打过马失礼的杰斯了。“他肯定跟那个莱斯卡纳家的小丫头有一腿,两人平时就这么练习过,所以才这么适应!”

“原来如此!”群众顿时恍然大悟。

侍卫和贵族家的小姐日久生情产生了爱的火花,这种事硬要说的话并不符合礼节,但那些故事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久而久之大家对这种事的接受度也逐渐宽容了起来。

“到底是乡下贵族,不知羞耻,呵。”

即便如此,在需要攻击别人时,这依然可以成为有利的武器。

场中马失礼稍作吐息,立即一个突刺上前。长剑如暴雨一般将雷克斯笼罩其中。雷克斯防守得十分艰难,身上已经有多处被长剑割出的伤口。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于是找准一个机会,一击格挡只挡了一半,让马失礼的长剑擦过右肩。他大喝一声,如魅影般朝左侧滑出。

“圆舞斩?不对,是雷克斯斩!”观众席有人认出了这一招。

马失礼听得这话,便知道这是雷克斯自己改良的招数。他稳住重心,剑势一沉,身子随着雷克斯的身影转动,同时后退。

与划一个半圆的圆舞斩不同,雷克斯的身影在场中划出一道弧形轨迹。他脚下步点不停,每一步都稍稍拉近与两人间的距离,同时手中的剑间不容发地向他发起攻击。如果以马失礼为中心来看,雷克斯的步点在他的周身画出了一道螺旋弧线。

马失礼自然不愿让他就这么强行近身,抽身而退,试图脱出这道螺旋线的笼罩。然而雷克斯只是稍稍修正路线,身随影动,硬是追着他的身影,也要强行将这道以他为中心的螺旋画完。

他只觉得此时像是湿手沾了干面粉,怎么也甩不开对方。他拖着雷克斯划出的圆弧,让那道螺旋线在场间延伸再延伸,自己也被逼得用回旋步法在场上转起圈来。

一路上两人长剑以快打快,一时火花四溅,叮当作响。

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在场上被逼着绕了两圈,雷克斯也已经绕着他画了两圈,人也已经几乎贴到他近身。

这道螺旋弧线终于是画到了最后一笔,雷克斯斩的收尾是一个极近距离的急突,长剑化作一道流光直刺而来。马失礼却在其中看到了一丝机会,站定迎着剑势一个逆风刺,剑势如逆水游鱼,轻盈一点,刺向雷克斯心口!

赢了,是我更快。马失礼如此判断道。

雷克斯似乎也是这么认为的,他强行中断剑势,想要拧身后退,却总感觉已经来不及了。

场外的观众都不由屏住了呼吸,有人甚至已经忍不住尖叫出声!

然而就在这一刻,笼罩着马失礼周身的微光陡然散去!他的剑势霎时一顿,整个人的速度顿时慢了下来。雷克斯直接回剑一挥,挡开他那轨迹灵动的逆风刺,顺势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啧……”马失礼不禁咋舌。怎么在这种关键时刻出问题?

他看着雷克斯身上依然闪动着的微光,知道对方的强化应该还剩下一些时间。此时他身上没了疾风咒的强化,想要跟上对方的速度已经非常困难。

“哈!那丫头的疾风咒时间居然到了!未免也太弱了吧?”

“这么一来,这场决斗的结果已经很明了了。”场外的观众这么判断道。

妮娅听着这些话,难过地低下了头。要输了,是因为她的弱小而输。她的双手握紧了裙摆,指节都微微泛白。她有些想哭,却忽然听到一声呼喊。

“妮娅!把剑给裁判!”马失礼一边警惕着雷克斯的动向,同时喊道。

她闻言一愣,却也不多想,赶紧将长剑朝场内的裁判身边扔过去。由于武器终究属于消耗品,决斗中是允许经过裁判检查后的武器入场的。难道马失礼的符文长剑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居然还叫外援,真是无耻!”

“都到这份上了,还要接着打吗?真是不自量力。”有人冷笑道。

虽然裁判已经捡起地上的细剑开始检查,但决斗是不会因此暂停的。

雷克斯抓住机会一个突刺上来。只看一眼马失礼就知道自己跟不上这速度,干脆和之前一样一个连续突刺迎上去,以攻为守。

这一次的连续突刺只有默数三下十三剑的水准,雷克斯从容格挡,并抓住其中两刺的间隙身子一沉,贴着刺击直接反攻!迎上去突刺的马失礼反倒被逼退了三步。

他虽然在退,却在后退的同时将长剑拉到左手边腰际,左手轻轻扣住右手手腕,蓄力一记拔刀斩出手!雷克斯的长剑虽然已经递到他面前,但如果不愿收手,拔刀斩也将划过雷克斯的前胸。

雷克斯选择稍作停顿。他此刻速度占优,与对方互换一剑并不是划算的选择。他脚下步子稍稍一错,剑势却是不止,依旧刺向马失礼。

一道剑气从剑尖射出,隔空刺入马失礼的侧腹。他闷哼一声,向后疾退。雷克斯紧追不舍,却看到他左手轻触颈间的项坠,喊道:“eas(轻风)!”

想要减轻体重借我的剑势退走?哪那么容易!

雷克斯一剑递出的同时,脚下早已做好疾冲的准备。然而就在两剑凌空相交的那一瞬间,他便感觉到了异样。

马失礼的剑,好沉!

剑势一交,雷克斯的身子竟是不由自主向后飞去。轻风术减轻的居然是他的重量!

裁判已经检查完妮娅的细剑,将它抛向马失礼。他一剑击飞雷克斯,转身抬手,凌空将细剑抽了出来!

然而他并没有丢弃右手的符文剑。他让妮娅将长剑扔进来并不是为了替换武器!

“啊啊啊——!”马失礼双剑在手,落地后怒吼一声,面目狰狞,气势陡然提升。就连坐在场下的观众都不由浑身一凛。

他同时动用战士系的狂怒战法和力量爆发技巧,无视腰间血流如注的伤口带来的无力感,朝雷克斯直冲过去。

雷克斯体重被强行减轻,被击飞后好不容易落地稳住重心,便看到一道身影疾速冲来,在力量爆发的支撑下丝毫不弱于之前的强化状态!

“二刀流?”有见识广博一些的观众讶异道。“他会二刀流?!”

第六十二章 月下圆舞

老练的盗贼通常会使用双匕,但这和用剑打出二刀流是两回事。因为匕首轻盈,两手同时进攻十分流畅。而双剑却很难做到流畅的协同进攻,尤其是非惯用手在剑技的使用上通常会有些滞塞,搞不好只会弄巧成拙,打乱自己的进攻节奏。

剑之一道,单手都尚且无法穷究,何谈双手?所以这世上会用二刀流的剑客极少,而且多数都是那些成名已久的大家。

“太过分了,哪有这样临场加一把武器的!裁判他犯规!”

然而裁判却是做了个拒绝的手势,摇头表示这并不违反决斗的规矩。

这么一来,观众再次把注意力放回场间。这个无魔体质的侍卫已经给他们带来了太大的惊讶,如今双剑在手,局面难道还能被他给逆转回来?

手持双剑的马失礼借助力量爆发的技巧,疾速拉近着与雷克斯的距离。雷克斯知道他靠力量爆发撑不长久,加上此时体重被减轻,重心不稳,只好暂退一步。

马失礼再次加速,身影向左边划出一个弧度。

圆舞斩!

他滑向雷克斯身后,雷克斯随之转身,再退,始终与他保持距离。然而这一刀圆弧斩,划出的圆弧却有些不同。马失礼脚下轻点,与雷克斯错过之后疾速回掠,硬生生将圆弧拉出一个钩子来!

“雷克斯斩?!”场外的观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雷克斯的惊讶比起观众只高不低,作为这一招的改良者,他当然不会看错。圆舞斩之后不停步,继续画着浅弧紧追不舍的这一招,不是他招牌的雷克斯斩又能是什么?

马失礼脚下踩出一道弧线,紧追着试图退开的雷克斯而去。手中双剑挥舞,利刃破空呼呼作响,逼得雷克斯一时狼狈至极。

一把剑的速度追不上你,那么两把呢?

雷克斯在剑光中苦苦支撑,左右支绌。他是第一次对上二刀流的对手,更是第一次被自己的招数对上。他现在才知道被自己这招黏上是多么难受的事情!

他挡住长剑,紧接着细剑便会刺来。躲开细剑,长剑又如约而至!在双剑毫无破绽的连击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马失礼将这道以他为重心的螺旋线逐渐画至完美,身形离自己越来越近。先前自己的雷克斯斩绕了竞技场整整两圈才在马失礼周身将那道螺旋弧线画完,而马失礼竟是转眼之间就已经到了收招阶段!

螺旋画到末尾,便是暴风一击!

雷克斯自己的雷克斯斩收尾是一招带着全身之力的近身急突,所以他沉住手腕,摆开架势准备迎击。

然而马失礼没有急突。他略一侧身,细剑轻点而至。雷克斯长剑一挡,细剑却是一触即走。

他转身,向侧边迈出一步,长剑又已砍来。

雷克斯竖剑再挡,退出一步,却在下一个瞬间被再度转身的他用细剑追上。

细剑疾速一刺,再度转身!

他脚下步子不断,就那么绕着雷克斯开始旋转,速度极快,宛如一道致命的旋风!金铁交击声如雨打芭蕉般在场间不断回荡,环绕着雷克斯不断擦出道道火花。

“这,这是!”观众席上有人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月下圆舞!”

这话一出,场上的侍卫们尽都沉默了,瞪大了眼睛望向场中那双刃刮起的那阵旋风。多数贵族不知道那是什么,侍卫们便各自向主人解释起来。

月下圆舞,传闻是第七代勇者在某次与冒险者的切磋中随意使出的双匕打法。以自身的旋转之力带动双匕发起极快的连击。因为这一招兼具抢攻和位移,所以在一对一时很容易将对方黏在原地,让对方在如暴风雨般不间断的攻势中被击溃。

这招后来在冒险者刺客中广泛流传,成为一种十分高难度的打法。因为它对使用者的距离感、匕首技巧和对对方应对的预测要求极高。但从未听过有人用双刀流以剑使出这种打法!

听了侍卫们的描述,贵族们不可思议地望着场中。

雷克斯在几乎没有间隔的攻击中根本找不到反击的机会,马失礼在旋转中不断调整着下一剑的角度和力度,让他不得不全身心专注在每一剑的格挡上。雷克斯只好不断后退,然而无论他怎么退,都会被对方脚下踩出一个弧度,再次纳入剑刃的狂风之中。

马失礼在旋转,同时也在绕着雷克斯转圈。雷克斯不得不随之转身,却又不断被逼退。两人一进一退之间,竟是在竞技场上画出了一道逆螺旋线。

雷克斯自知不能这么下去,强行震出一剑,想要逼停他那烦人的旋转。却被马失礼沉下身子手腕一扬,长剑借着剑势带着他的剑在空中画了个圆,细剑已经趁机刺中了雷克斯的小腿。

小腿受伤的他再也无力脱离风暴的范围,只能不断举剑格挡,不断后退。

马失礼绕着他旋转,致命的双刃在空中狂舞,举手投足之间竟是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当真宛如是在月下翩翩起舞一般。场边的贵族小姐们望着那在火花中旋转的身影,一时竟有些痴了。

雷克斯被一路逼退到竞技场的边缘,马失礼抓住机会双刃齐出,朝着雷克斯全力砍去!雷克斯手掌抵住剑身,强行抵挡。三剑相交,雷克斯直接被撞飞出去,整个人砸在竞技场的围墙上。

他拄着伤腿勉力站起,身上却已经没有了淡淡的光辉——他的疾风咒持续时间也已经到了。从马失礼那一招“雷克斯斩”开始,他的速度优势再也没能体现出来。

手中长剑“咔嚓”一声段成两截,剑身落在地上,铿然作响。

被这阵致命的旋风追打了这么久,他虽然挡住了其中的绝大部分攻击,但他的长剑最终还是支撑不住了。

他望着地上的碎剑,面色凄惨,一搓红发颓败地垂在眼前。他惨然开口道:“我输了。”

“胜者,莱斯卡纳家——马少!”裁判宣布了决斗的结果,场上陷入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

马失礼手持双剑站在那里,轻轻舒了口气。他缓缓收剑,淡然道:“失礼了。”

“怎、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一结果,将复杂的视线投向这场决斗的胜者。那个无魔体质的年轻人,靠着自家小姐给的强化,施展出了让所有人哑口无言的剑技!

从最初迅如疾风的抢攻,到后面那招临场学来的雷克斯斩,再到最后暴风骤雨般的月下圆舞,硬生生击败了那个年轻一辈中名气极大的雷克斯!

“区区一个无魔体质,居然……”那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另一声充满赞叹的欢呼给盖过。

“叹为观止,叹为观止!”不知哪个贵族站起身鼓起掌来。“这位年轻的侍卫太厉害了!”

其他贵族顿时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起立鼓掌。其中更有许多年轻的贵族姑娘们“马先生!马先生!”地叫着,较羞涩一些的,也静静望着那个年轻的男子,秋波暗送。

只有那些先前嘲笑过他的侍卫们,脸色铁青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

第六十三章 离弦之箭

马失礼轻轻捂住腹部的伤口,力量爆发后四肢也在隐隐作痛。他轻轻喘息着,在一片喧闹声中清晰地听到了“钦”的一声。

清脆的钟鸣不知在何处响起,腰际被剑气刺出的伤口疼痛顿时减轻了很多,血似乎也止住了。

他知道,这一战下来,自己又变得更强了。

雷克斯是一个很强的对手,如果不是反用那一招雷克斯斩反制,将他拖入自己的节奏,这场决斗输的恐怕就是他了。然而即便如此,在那招月下圆舞的抢攻之下,雷克斯也没有露出太大破绽,受的都是些轻伤。如果他的剑没有断,此时完全还有一战之力。

而用对方自己的招数去对付他,以雷克斯这种半只脚踏入不惧境的水准而言,这种机会只会有一次。正如冒险者们所说,不惧境不会被同一招击败两次——虽然一次可能就没命了。此刻如果让两人再打一场,雷克斯很容易找到对策,结果可能就不一样了。

但无论如何,至少这一阵,是马失礼赢了!

“您腰间的伤要紧吗?我可以帮您施治疗术。”雷克斯拖着伤腿走过来说道。

马失礼摇摇头表示不用,捂着伤口朝竞技外走去。他看到妮娅正要翻过观众席进到竞技场来,赶紧抬手阻止她。

“你留在那里!”他喊着,随后将细剑抛还给她。

他将手中的符文长剑支地,尽量让自己站得笔直。观众席顿时安静了下来。

“妮娅,这一阵老师帮你赢下来了。”马失礼肃穆道。“接下来能否成为一个合格的游侠,就看你自己了。”

妮娅看着那个还捂着小腹的身影,薄薄的双唇抿起,重重鞠了一躬。

“谢谢老师!”她哽咽着喊道。

马失礼昂首挺胸受完这一礼,点了点头,朝竞技场外走去。背地里却是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雷克斯跟自己过来。

场中的两人离开之后,观众席再次议论起来。

“什么呀,原来不是侍卫而是老师啊!”

“看来说他们有一腿什么的也是扯淡的吧?”

“莱斯卡纳家的那个小姐,居然真的想当游侠啊?”

那些贵族小姐们,则纷纷表示自己也想要这么一个年轻帅气又厉害的老师。一时无数的视线投向妮娅,有些与莱斯卡纳家关系尚可的贵族更是直接过去与她打招呼。

马失礼缓缓走出训练场,沿着射箭场外围的栅栏走着。初春的风吹起天边的云,远远飘来一阵飞絮。

他腰间伤口的血已经止住,只是仍然隐隐作痛。

雷克斯小跑着来到他身后。这一战下来,雷克斯身上也多了十几道伤口,但都不深,最重的也只是小腿上受到的那一刺而已。

“我很遗憾,事已至此,你们的婚约应该是废了。”

雷克斯闻言脸色深沉,却仍是点了点头。

“本来事情可以不用发展到这一步的。”马失礼轻抚着老旧的木栅栏,缓缓说道。“佐维老爷说过,即便不退婚,延期几年也可以。”

身后是一阵沉默。

于是他转身看着这个俊朗的年轻人,摇头说道:“你不该被那些人挑拨的。两边好好谈谈,本来还有余地。”

雷克斯轻轻吐出一口气,说道:“在那种情况下,我也只能如此了。那些人说的并不全错,被退婚这种事,对一个男人来说真的太……”

他想了想,才说出后续的话。

“实在太耻辱了。”

“我可以理解。”马失礼点头叹道。

“而且……”雷克斯说着,视线偏转着,似是有些难以启齿。“……而且,我真的不想放弃这个婚约。我喜欢妮娅。”

“这话你该当面对她说。而且其实我感觉妮娅对你也并不是没有好感。”说着,马失礼摇了摇头。“不过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没用了。”

他抬头望着正在向西边缓缓垂下的夕阳,感叹道:“唉,佐维那个老东西,居然把这种麻烦事推给我。”

随后他看着雷克斯的眼睛,调侃道:“在冒险者讲的那些精彩故事里,退婚这种事可都是反派来做。今次我也是彻彻底底的当了一回毁人姻缘的反派了。”

雷克斯望着地面,深深叹了口气,说:“我本以为你和妮娅是那种关系……”

“现在你知道不是了。”

“……我很抱歉。”

“没什么。你若真的喜欢妮娅,以后有的是机会,再追求一下不就行了,这么忧郁做什么?”马失礼拍拍栅栏,笑道。“高兴点吧,在那些故事里,被退婚可都是主角才能享有的待遇。”

雷克斯抬起头,苦笑道:“那我是不是还应该说一句,‘三十年诺斯,三十年索斯,莫欺少年穷’?”

“哟,你也听过那个故事啊?”

两人似乎找到了共同话题一般,晃动着手指指着对方,相视而笑。

随后马失礼才轻倚着栅栏,说道:“可你家又不穷?”

雷克斯苦着脸说:“你刚还说我是主角来着。”

“我说你就信啊?”

两人聊了几句各自喜欢的冒险者故事,又聊了聊以前出任务时遇到的那些奇葩冒险者。望着远处的杨柳在清风种摇曳,如飞雪般的柳絮漫天飞舞。

“您现在是什么境界?”

马失礼有些不耐烦道:“怎么你们老喜欢问境界。我用不了法术,撑死就是个练式境。”

“可是能临场用出别人独创的招数,还用得如此精妙,至少得是不惧境的水准吧?”

他摆摆手,摇头道:“我现在用不了法术,和法术高手对上的话,很多情况都难以应对,远远算不上不惧。”

他们似乎已经取得了对方的理解,于是马失礼从栅栏上起身,说道:“你应该已经理解莱斯卡纳家的态度了。他们并不是对婚约有什么不满,仅仅只是因为妮娅要做游侠,仅此而已。”

雷克斯沉吟着,随后问道:“对她而言……当游侠真的这么重要?”

“她的目标可不止如此呢。”想起那丫头说自己要当史上第一位女勇者时的认真模样,马失礼不禁笑了起来。

“即便为此可能错过一生的幸福?”

“哈,我也问过和你一样的问题。你知道她怎么回答的?”他轻咳一声,细着嗓子模仿妮娅的声音,说道:“她说‘人这一辈子,总有一些事是必须要试着去做一做的。哪怕要因此错过些什么,失去些什么’。”

随后他将目光投向远方,说道:“我觉得她说的挺有道理。”

忽然,他发现雷克斯目光怪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疑惑道。

“不,那个,呃……”雷克斯转开视线,有些为难地说。“……你尖着嗓子说话的声音,挺恶心的……”

“……”

马失礼的内心毫无波动,甚至还翻了个白眼。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告辞了。”他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雷克斯:“你魔力应该还剩不少吧,帮我个忙。”

虽然雷克斯对此感到十分疑惑,但还是按他说的做了。目送他离开之后,雷克斯一个人靠在栅栏上,有些忧郁地望着远方。

忽然,他看到射箭场中一个靶子背后突出着一支箭。仔细看去,那支箭直接贯穿了厚厚的假人靶子,只有一搓箭羽仍露在靶子前面的红心外。这得是多大张力的弓才能射出这么恐怖的力道?

他想起先前马失礼用铁弓射出的那几乎捕捉不到轨迹的一箭。箭射出时,妮娅也便说出了那句话。想来两人的婚约关系也像那支离弦之箭一般,再也回不去了。

雷克斯望着靶子红心外露出的那搓箭羽,想着马失礼将那把漆黑铁弓挽至满月的情景,不由苦笑起来。

“早让我看到这个,我就不打了……”

第六十四章 一群鸟人

决斗结束后,贵族们纷纷从观众席出来,聚集在训练场的大厅里,讨论着刚才两人的决斗。

那些贵族公子大多对那个年轻侍卫展现出来的实力颇为欣赏,虽然先前听说他是个什么无魔体质,但他展现出来的华丽剑技是实打实的。尤其是那招从雷克斯那临场学来的雷克斯斩,还有紧随其后的月下圆舞,当真是技惊四座,让人津津乐道。

而那些贵族小姐们,则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什么。她们自是不太懂什么剑技什么打法什么气势,只觉得那侍卫打得潇洒倜傥,风姿绰绰。

反倒是真正能从决斗中看出些许门道的那些侍卫,沉默地跟在各自的主子身后,一言不发。他们中多数人都嘲笑过那个无魔体质的年轻侍卫,此时要再转过头来夸两句,终究还是没有那个脸皮。

但有一个例外,那便是罗斯提亚家的侍卫杰斯。

“看来那个雷克斯,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强嘛。”他侃侃而谈道。他今天早上才教训过那个无魔体质,而雷克斯刚才却输了。

从简单的三段推论而言,他要比雷克斯强。这个结论他自然是乐意接受的。他虽说只是一介侍卫,但在罗斯提亚家地位也算超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比不上自己这种事,当然要好好说道说道,也算是为罗斯提亚家争点光彩。

“前半段速度就没占到优势,后面好不容易速度占优了,却又没抓住机会。”杰斯对着一众侍卫,语调高亢,摇头晃脑的很是得意。“被人用自己的招数对上就慌了心神,就这样还想入不惧境,只怕还差得远喽。”

众人知道他教训过马失礼,先前嘲讽时这个无魔体质侍卫也没有说什么,想来自然是确有其事。此刻也便不好再反驳杰斯什么,静静听着他说。罗斯提亚家势力也算不小,没什么人愿意折了他的面子。

“如果换做是我,嘿!什么月下圆舞,华而不实,还不是被我按在墙上打?”

杰斯说得兴起,双手在空中比划起来。却忽然听到一阵喧闹,挤在大厅口的人群分出一条道来。那个无魔体质的侍卫走进大厅,四处张望了一番,看到挤在这边的众人。

人们发现他身上包裹着淡淡的光晕,那是强化法术的痕迹。想起他先前与雷克斯两人出去不知说了些什么,便知道这是雷克斯给他上的强化。

马失礼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过来,看上去来者不善。妮娅正要迎上去,却被他轻轻摆手推开。

“罗斯提亚家那条叫杰斯的狗,给我出来。”他说道。

众人知道有事要发生了,纷纷退了几步,大厅中一时让出一片空地来。

杰斯闻言,咧嘴不屑地轻笑一声,知道这小子想要找回早上的场子。他看了刚才的决斗,就算有强化,对方的速度也不过与他在五五之间。他自然有信心再教训一下这个小子。

“kuike(疾风)。”他给自己上了强化速度的疾风术,抬手去拔腰间的剑。

见他给自己上了强化,马失礼点点头,随后身形一晃,几乎消失在原地。当众人再次捕捉到他的身影时,他已经来到了杰斯所在的地方。而杰斯,整个人已经向后倒飞了出去。随后,众人才听到一声闷响。

马失礼脚下再动,这下众人总算看清了他的身影。太快了,快到一时居然在场间拉出了六七个残影!杰斯甚至还没撞到身后的墙上,马失礼便已经来到身前,对着他的肚子又是一拳,直接将他拍到了墙上。老旧的砖墙落簌簌下一层尘土。

“说话。”年轻的无魔体质侍卫淡淡说道。

杰斯哇地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其中还带着几颗崩碎的牙齿。他怒吼一声,将长剑抽出来……

马失礼一脚踩在剑柄上,硬生生将抽出一般的长剑踩了回去。长剑顶在墙上,剑鞘承受不住,碎成段段碎片。随后长剑“嗤”的一声被踩入墙里。

“说话。”他重复道,同时一耳光甩在杰斯脸上。

在他松脚之后,杰斯用力两下,竟是没能将长剑从墙里拔出来。在他这么做的时候,脸上又吃了一拳。

“你倒是说话啊。”马失礼面无表情道。

杰斯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个人怎么这么快,比起刚才在竞技场中居然快了这么多,快到他完全跟不上的地步!他的力道怎么这么大?大到杰斯居然连剑都抽不出来!

见他不说话,马失礼抬手再打。杰斯双手挡在脸前,下一个瞬间小腹便又挨了一拳。

究竟是怎么回事!

震荡内脏的冲击让他弯下了腰,随后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雷克斯的疾风咒,效果居然比妮娅好这么多?!

他的胃中一阵翻腾,将中午吃的食物尽数呕了出来。马失礼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从糊状的食物一路吐到胃中的黄水,随后抓住他的头发,狠狠撞到他身后的砖墙上去。

“我,叫,你,说,话。”他说得很慢,每吐出一个字,便将杰斯的脑袋往墙上撞过去。杰斯后脑遭到重击,几乎晕厥过去。

“住手!你怎么随意打人!”罗斯提亚家的丽莉小姐和她的弟弟终于反应过来,从人群中跑了出来,指着他骂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蛮横?”

马失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反手又是一个耳光甩在杰斯脸上,留下五道深深的血印。

“怎么不说话了?”他冷冷说道。“不说也没事,跟着我念就行。”

他说着下巴向前凸出,不知学着谁的样子,嘴巴一张一合。

“‘我我我我知道错了呜呜呜……’,来,试着说说看。”

杰斯此时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哪还说得出一个字?于是脸上又吃了一耳光。

“不说我就打到你说。”

啪啪的耳光声在大厅中回响,竟是没有一个人敢上来阻拦。

“你再不住手,休怪我罗斯提亚家没有提醒过你!”丽莉脸色铁青道。胖乎乎的小少爷似乎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躲在她身后不敢探头。

马失礼转头看着她,就那么看着她,抬手又一个耳光甩在杰斯脸上。杰斯倚着墙向下滑倒,但马失礼不许他倒。他伸出一只手撑住杰斯,看着丽莉罗斯提亚,说:“你刚说啥?”

“莱斯卡纳家的侍卫,你不要太过分!”丽莉威胁道。“别为你主子家惹麻烦!”

回应她的不再是一记耳光,而是砸在杰斯鼻梁上的一拳。

马失礼歪着脖子看着丽莉,手上却是不停,姿势看着有些怪异。

“大声一点,我听不见。”他淡淡说道。

“你!”

他看着丽莉,拳头一拳拳往杰斯脸上生生砸去,像是要砸碎他的鼻梁一般。

“接着说。”他看着丽莉罗斯提亚。“我还想听。”

丽莉此时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看着杰斯的脸在他手中扭曲变形,直接走上前来,便要拉扯马失礼的衣服。

“啪”的一声脆响,丽莉跌倒在地上,捂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这一巴掌自然留了手的,只是他满手都是鲜血,一时染红了丽莉洁白的脸上。

场间众人皆是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竟敢打贵族!”

罗斯提亚家在索斯国的势力不小,远非一般的小贵族可以比拟。这一耳光下去,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莱斯卡纳家有麻烦了。

“你竟敢打我!”丽莉的面容扭曲了。

“打你,是因为你管不住自家的狗。”马失礼平静说道。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她指着周围各家的侍卫骂道。平民攻击贵族,按法理是有罪的。何况罗斯提亚家势力庞大,不少家族都不愿得罪。此时丽莉·罗斯提亚既然发话,一众侍卫总该有点表示,纷纷上前一步。

然而当马失礼的目光冷冷扫过众人,原本犹豫着要不要上来劝阻的侍卫便都蔫了下去。他满手都是鲜血,腰间决斗时被刺出的窟窿黑洞洞的,衣服上的血已经泛黑凝结。他就那么站在那里,看上去宛如一尊杀神。

见众人不说话,他便回过头,专心地一拳拳砸到杰斯脸上。

他一边打一边说:“而我打他,不是因为他偷袭我,羞辱我。只是刚才,他不该在一旁,煽风点火。”

他的每一个停顿,便会有一拳砸在脸上。杰斯的脸上早已血流满面,不知擦破了多少处。

这时,一只手忽然搭上马失礼的肩膀。

“够了。”身后的人皱着眉,说道。“你要打死他吗?”

马失礼转头看着眼前这个侍卫,点了点头,手一松将杰斯丢在地上。他认得眼前这人,也听过这人的声音。先前喝茶时说他勾引妮娅,在他表达不满后靠过来想生事的人中,有眼前这人一份。

马失礼缓缓转身。出手拦他的侍卫刚想说些什么,下一个瞬间便“啪”的一声,旋转着倒飞出去,摔落在地上,不省人事。

“你话也不少。”马失礼缓缓收手。“只可惜这也不是我想听的话。”

这时,他听到一道清脆悦耳的钟声在不知何处响起。他愣了愣,却也没有在意。

“你未免太过放肆了。”场边有人喊道。侍卫们纷纷摆开架势,就要冲上前来。

“放肆?是有一点儿。”马失礼淡淡说着,随后抬起手,指着他们。

见他抬手,一众侍卫都是如临大敌,随后才想起来他只是个无魔体质。

“但轮不到你们来说。”

说着,他将手指指向别处,指着周围看着他的那些贵族,指着在场的所有人。

“一个个的,一口一个‘乡下贵族’,什么‘有一腿’、‘垃圾侍卫’。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嘴一张就跟着一块儿说,人云亦云。”马失礼指着众人,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却有一种让人不敢反驳的威严感。

“你们是鹦鹉生的鸟人吗?”他忽然问道。

场间没有人敢回答他。

“随意插嘴别人的家事,煽风点火,随意诋毁。”他淡淡说着,手指指向妮娅,看着场间众人。“随口断定别人的好坏,肆意嘲笑别人的理想。”

妮娅眨眨眼看着马失礼,有些惊讶,却感到心头微热。

他缓缓放下了手。

“都是别人先说的,我们只是跟着……”人群中不知谁说道。

马失礼看着那边,指着地上的杰斯,笑道:“那他被我打成这样,你要不要跟着一起?”

“你以为自己很能打?”有人皱眉道。“随意动用暴力,你以为就能赢得大家的尊重?”

马失礼目光一扫,说道:“他们折辱我时,你们可有人出手阻拦?说我们闲话时,可有人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以恶意揣测我们时,可有人像现在这样义正言辞地站出来反驳指责?”

场间尽是无言。

“就这样,你们也配与我谈尊重?”他的目光冷冷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微讽说道:“一群鸟人。”

一群鸟人。

“啪、啪、啪”,悠然的掌声响起,一个俊朗的年轻人自门外走进来。

“说得好!”雷克斯笑着鼓掌。

得了他的捧场,马失礼看着这个年轻人,脸上也忍不住带上了一抹得意的微笑。他晃着手指指着雷克斯,笑道:“小伙子你这疾风咒效果不错,我很看好你哟。”

丽莉脸色阴沉地站了起来,看着雷克斯,说道:“雷克斯少爷,你站在莱斯卡纳家那边?”

雷克斯看着倒在地上面目全非的杰斯,轻哼一声说道:“难不成我站煽风点火的人这边?”

丽莉点了点头,恨恨地刮了马失礼一眼,说道:“今天的事,罗斯提亚家改日必然上门讨教!”

“啧。”马失礼目光一寒,看着丽莉。“你这是在逼我灭你的口?”

被他这么一眼,丽莉不由背脊一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你敢!”

马失礼微笑道:“开个玩笑嘛,别这么认真。”

随后却又说:“不过最近外头不太平,回去的时候,你们还是小心为妙啊。”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丽莉一眼,笑着向门口走去。妮娅望着众人,也没说什么,踩着小碎步跟了上去,脸上却是抑制不住的笑容。

临出门时,马失礼忽然回过头来,望着场上的众人。

“可惜啊。”他遗憾道。“我原本也只想听到一句‘对不起’。哪怕只有一个人这么说,我也就罢手了。然而直到最后,我也没能听到。鸟人们,我很遗憾。”

说完,也不管大家的反应,他便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第六十五章 伯爵的邀请

繁花镇最近很热闹,因为这里聚集了很多贵族。

作为陨星城和诺罗伊城中间广阔地带上最大的镇子,原本就是众多游侠和冒险者的集散地,商业上十分发达。加上今年的贵族成人礼,各家商户都牟足了劲,想要在那些出手阔绰的贵族身上多赚些银币。

忙碌而频繁的商业活动依次展开,也为那些从南边逃来的难民们创造了不少的短工机会。

“快点儿快点儿!”一个穿着管事模样衣服的中年人在小巷中指挥着食材的搬运。“都当心点儿,这可是今晚伯爵宴会要用的高档食材!”

一排身穿布衣,体型还算健硕的平民正往院里搬着货物。

这时,一个卫兵打扮的人过来对这个管事悄悄说了些什么。

管事听了之后稍稍想了想,对那卫兵吩咐道:“等他们搬完带他们去领赏钱。”

说完便从侧门进了院子,消失在纷杂的建筑中。

卫兵带着那些临时搬运工,一路将食材送到了库房。在他们往库房里搬东西时,正巧一个仆人从外面路过,那士兵便让他领着那些人去领赏钱。众人离开后,那卫兵瞧四周无人,独自进入了库房。

“我看看我看看,有些什么好东西呢?”他轻声念叨着,解开了堆在最上面的袋子。

“哦,不错啊。”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看到袋子里那大号的肉块。

“卡多兽肉吗?这么大块真是太好了。”

他抽出腰间的长剑,打算从上面厚厚地切下几片来。这么多肉的话,稍微切一些任何人都不会发现。

长剑切入肉块之中,光凭那柔韧的触感就知道是上等的部位。想着晚上该怎么烹饪这些好肉,动作稍微大了一些,忽然听到袋子里什么东西“锵”的响了一声。

他“嗯?”了一声,觉得这个声音有点儿耳熟,于是伸手往袋子里摸了摸。

他摸到了一些长条状的物体。将其中一个拿出来,握在手中感觉很重。轻轻晃一晃,能听到铿锵的金属音色。

他眯起眼,在黑暗中仔细看了看。他发现这是一柄长剑。

忽然,门开了。

还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卫兵便赶紧回头。门外挤满了人,他们身穿粗制的布衣,是刚才将食材搬进来的短工们。光线从门外照射进来,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

“你们在干什么?”士兵骂骂咧咧道。“领完了赏钱还不快滚?”

门外的人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抬起手腕,掌中有光芒闪动。

“你本来都活下来了。”他轻声说着,向卫兵靠过去。

“你们干什么!”

片刻后,库房的门关上了。很久很久,都没有人从里面出来。

……

“那些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呢!”妮娅兴高采烈地讲述着之前的事,一边梳理着坐在面前的特温斯那红褐色的长发,帮她扎出一条条小辫子。

“所以小姐就不去舞会了吗?”莱娜笑着收拾着行礼。

妮娅撇了撇嘴,苦笑道:“都这样了还怎么去啊?”

“没机会穿那条裙子了,真遗憾。”马失礼抱着双臂倚在一旁,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微微弓着身子,腰间的伤口虽然已经简单处理并包扎过,但多少还是有些影响行动。

“我才不遗憾呢。”妮娅抬头对他笑笑。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敲响了房间的门。

“请问莱斯卡纳小姐在吗?”

开门一看,门外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精干男子。马失礼认得他是七色堇伯爵的侍卫长——鹰眼。

鹰眼向众人微微行礼,说道:“之前在训练场发生的事,伯爵已经听到消息了。”

马失礼听得这话,暗暗把手掌按道腰间的剑柄上。鹰眼注意到这一动作,却没有什么表示。

妮娅试探着问道:“伯爵的意思是?”

“伯爵认为你们没有做错什么。”鹰眼对妮娅说。“他已经传话给在场起哄的那些人,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发生了这种事,想必莱斯卡纳小姐也不打算参加晚上的舞会了。我这次来,就是代表伯爵向您发出邀请,请您照常参加晚上的舞会。他向您保证,不会再发生任何让您不愉快的事。”

妮娅听着这话,向马失礼投去一个眼神。他略作思考,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替我谢谢伯爵。”

鹰眼又行一礼后,离开了房间。

莱娜赶紧将收拾到一般的行礼又拆开,笑着说道:“那得赶紧打扮起来了。”

马失礼摇头叹道:“我不觉得这会是一次愉快的舞会,刚才得罪不少人呢。”

妮娅说道:“我也不是很想去,但伯爵都发话了,他跟父亲关系不错……如果你实在不想去,我托人送个口信好了。你不是说要尽早回去交差然后动身往中央王城去吗?”

“话是这么说……也不差这一晚上。”他挠挠脸。

“我们要去中央王城做什么呀?”

“去查些事情……也不一定能弄明白。”忽然,他想起什么似的。“对了,顺便看看能不能让你考进格里福堡。”

妮娅闻言瞪大了眼睛:“进格里福堡?你不教我了?”

“你要是能考进去,很多基础的东西就不用我来教了,省不少事。”

正说着,莱娜忽然笑盈盈地靠过来,双手抓住他的肩膀,用昨晚同样的姿势将他朝门外推去。

“好啦,姑娘们要开始打扮了,快出去!”

无奈之下,马失礼只好回房打开收拾好的包裹,换上那身有些束缚感的礼服,然后到楼下坐在马车上干等着。这一次他等得足够久,一直到天都开始黑下来,他靠着车厢都睡着了,妮娅和特温斯才下来。

特温斯还是穿着昨天那身花边长裙,而妮娅则换上了那身明黄色的礼服长裙,紧致的礼服勾勒出窈窕的曲线,下身绽开的百褶裙摆轻柔如纱,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曳。夜很凉,露肩的礼服外披着一件裘皮披肩。

妮娅轻轻提起裙摆转了一圈,问道:“怎么样?”

马失礼挠着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点头道:“有模有样的。”

妮娅轻笑着,在他的搀扶下上了马车。随后他看着站在旅店前的莱娜。

“你不去?”

莱娜摇了摇头说:“昨天都那样了,我还是不去了吧。”

“今天都这样了,我们不还是得去?上车。”

见莱娜站在那不动,马失礼也懒得多说,上去一弯腰直接把她扛起来。

“呀!”莱娜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他也不管太多,直接给她扔进车厢里,坐上马车便挥鞭出发。

第六十六章 舞会

再次来到七色堇公爵的宅邸,一群人轻车熟路地进去。

来到宅子外,便看到鹰眼站在那里。他轻轻拦住他们,看着马失礼说道:“本次舞会禁止携带武器入场,还请见谅。”

马失礼看到门口已经堆了不少刀剑,便也没说什么,摘下腰间的符文剑交给鹰眼。鹰眼将剑递给身后的年轻卫兵,那卫兵写了张纸条贴在剑鞘上,将符文剑与其他武器放到一块儿。

“毕竟白天出了些不愉快的事,伯爵便特地这么要求了,这也是为了大家好。”

妮娅点头表示理解,带着他们进了会场。

室内灯火通明,温度也很适宜,于是妮娅脱下了那件裘皮披肩。宽阔的大厅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巨大的船型水晶灯挂在顶上,亮闪闪的很是好看。角落里的舞台上,三位穿着黑色礼服的琴师站在上面,正神情陶醉地拉着肩上的小提琴。琴声悠扬婉转,围绕在场间。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几乎所有人都第一时间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妮娅,然后在第二时间看到了跟在后头的马失礼。

看到他之后,不少人的脸色都微微一僵。毕竟早上他的话得罪了不少人。不过也有一些自认不在他讽刺行列内的贵族公子小姐,似乎考虑着要不要过来打声招呼——尽管他们的侍卫大多一脸的不情愿。

妮娅带着他们在场间绕了一会儿,找到了七色堇伯爵。七色堇伯爵是个胖乎乎的男人,体型臃肿不堪,但为人倒是比较和善。他就白天的事情安慰了妮娅几句,并对妮娅和莱斯卡纳家的决定表示尊重。

随后伯爵看着站在她身后的马失礼,笑道:“这就是你那位无魔体质的老师?我听说了你的英勇事迹。月下圆舞,我也很想见识一次啊,可惜了。”

伯爵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以无魔体质练到这么好的身手,一定很不容易吧。”

马失礼也只好微笑回礼,对他的关心表示感谢。

告别七色堇公爵之后,一行四人在众人若有似无的目光中缓步走到角落里呆着。莱娜一路上都躲在妮娅后面缩着身子,生怕又被人说小姐带下人过来。马失礼却忽然用胳膊肘捅了捅她,指向门口。

莱娜抬眼望去,便看到罗斯提亚家的人缓步走进来,吓得赶紧缩了缩脖子。随后却疑惑道:“昨天那个侍卫不在?”

“你说那个叫杰斯的?”马失礼挑了挑眉毛,笑道。“他们家小姐后面那不就是吗?”

“鼻青脸肿那个?”莱娜看着那边噗嗤笑了出来。“怎么跟个猪头似的。”

马失礼舌头顶着脸颊,有些得意地笑着,指了指自己。

“就是你家马先生的杰作。”

不过他也不得不说这个杰斯确实还是挺厉害的,先前杰斯的脸几乎被他打得面目全非,现在看上去也只是有些红肿和淤青罢了。不愧是昨晚唯一射出绿色烟花的侍卫,魔力控制等级很高,治疗术的效果很不错。

罗斯提亚家的人也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他们。出于礼貌,妮娅依然对丽莉罗斯提亚微微点头,对方也只是礼节性地回应了一下。

学着妮娅的样子,马失礼也遥遥对着杰斯点了点头,还附赠了一个自认和善的微笑。却看到杰斯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随后似乎牵扯到了痛处,嘴挤成一个圆形,捂住了脸颊。

一会儿舞会开始,照例还是由主办人七色堇伯爵上去随意说几句。无非是说说白天庄严肃穆的成人礼,看着青年才俊们很是欣慰之类的。

客套过后,七色堇公爵说道:“我知道白天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我这边的态度,想必都已经传达给各位了。今晚,希望大家能给我一个面子,放下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大家一起享受这个夜晚。”

掌声过后,舞会开始。除了三位小提琴手以外,又有两位大提琴手、一位笛手和一位手风琴手站到了侧边的舞台上。更加富有层次感的韵律顿时在场间流淌起来。

舞会嘛,主要还是跳舞为主。虽然大厅周围依然布置了足够的酒水和食物,但重点仍是贵族间的交际。与昨天不同,今天是彻底没侍卫什么事了,所以一众侍卫都各自分散在舞池外随意地吃喝着,偶尔朝莱斯卡纳家这里投来微妙的视线。

至于贵族们,自然是今夜的主角。来参加成人礼的大多是适龄的少爷小姐,其中大多数都没有像妮娅这样定下婚约。此时那些大少爷们便纷纷去邀请异性跳舞。

总体而言场间还是男性偏多一些,也有不少年轻漂亮的贵族小姐受到多人的追捧。不过又不是跳支舞就一定要发生些什么,各家族平日里多少也有些往来,姑娘们自然也不介意同诸多邀请者都跳上一支。

唯独有一个例外,那便是妮娅莱斯卡纳。要说容貌和装扮,妮娅绝对可以排进场中前三。她仅仅是在场边摇晃着酒杯,就已经吸引了不少男性的视线。可是却始终没有人上来邀请她跳上一支舞。

除了她今天才当众退了雷克斯艾福瑞巴蒂的婚约,并表明自己要当游侠所以不考虑婚事之外,其中有没有身后那个无魔体质的老师的原因,就说不清楚了。

“怎么说呢……”马失礼轻轻挠着鼻子说。“是不是我今晚不来会比较好?”

“你明明才把莱娜拐过来,怎么自己倒怂了?”妮娅笑道。

“就是说!”莱娜鼓着嘴,显然还没消气。

“嗯……难得打扮得这么漂亮,我在这没人来邀你跳舞,会不会有点失落?”马失礼问道。

妮娅视线朝上翻弄着,略显小心机地说:“要不你陪我跳一支?”

“咳咳……老师还有伤在身。”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捂着小腹。

莱娜笑道:“其实是你不会跳吧!”

马失礼翻了个白眼:“你会?”

莱娜头一扬,骄傲道:“小姐学舞的时候都是我陪练的!”

“……你跳的男士舞步?”

正说着呢,马失礼眼角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吹了声口哨。

“哟,白天我没想到今晚舞会这茬。腿上的伤不会影响你跳舞吧?”他向朝这边靠过来的雷克斯招呼道。

雷克斯笑着摆摆手道:“跳个舞还是没问题的。”

随后他看着红着脸望着地面不知何处的妮娅,微微躬身,伸出右手问道:“我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妮娅抬起头,有些局促道:“可是我……”

“可是什么可是,赶紧去。”马失礼轻轻推了她一把,被她回过头来狠狠瞪了一眼。

妮娅终究还是跟着雷克斯去了,舞池中时不时绽开一朵明黄色的花儿,显得格外华丽。暖黄色的火光似乎在舞池中的姑娘们脸上染了一层红晕,让她们看起来格外明媚动人。

特温斯忽然扯了扯马失礼的衣角,指着舞池里说:“我也想玩。”

“有啥好玩的,一边吃东西去。”

特温斯闻言鼓起了小脸颊。

莱娜拉过特温斯的小手说:“温温,我们不理这个坏人,姐姐带你跳好不好?”

特温斯点了点头,于是一大一小两个姑娘手拉着手,也不进舞池,就在马失礼身边左左右右的晃悠起来。

马失礼看着这一派奢华安详的景象,虽然觉得很安逸,但一想起东线恶鬼最近的动向,南部亡灵的入侵也还未平定,心情就不由沉了下来。

有些事情必须尽快去确认了。

原本因为带着特温斯这个小型饭桶,迫于生计在杉弥镇筹集路费,不知不觉也已经过了有些时日。虽然手头的钱还远算不上充足,但现在有莱斯卡纳家的资助,确实应该尽快赶往中央王城了。

想着这些,就连吃到嘴里的嫩煎卡多兽肉排都有些干涩了起来。

一曲舞毕,妮娅与雷克斯向彼此微微行礼,雷克斯小声说着什么。妮娅脸颊微红,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回来之后,她狠狠瞪了马失礼一眼。

“怎么了?”他感觉有些无辜。

“是你教他说让他过几年再追一下的?”

“哦,那个啊。他说他喜欢你,我就说喜欢到时候再追呗。婚约这种东西,本来大多数人就都是没有的。”

妮娅涨红了脸,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上去还是有些生气,也不知是在生谁的气。

莱娜和特温斯也跳完了一曲,手拉着手笑呵呵地靠回桌边。特温斯抓起盘子,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烤肉。

“呵,跳支舞这么累啊?”马失礼调笑道。

特温斯头顶幻化出来的耳朵轻轻抖了抖,抬起头看着他,舔了舔嘴角的肉汁说:“忽然觉得好饿好饿。”

他看着特温斯那双真诚的小眼睛,从中看到了对温饱的强烈渴望。这种眼神已经有日子没有出现在小丫头眼睛里了。

“今天怎么特别饿?”他问道。

特温斯指了指放在桌上的一只空掉的银杯说:“喝了这个以后忽然好饿。”

“……你偷喝酒?”

妮娅责怪的眼神已经剐了过来,显然是在怪他没看好特温斯。但马失礼关注的点已经不在这里。他拿起空杯闻了闻,没闻出什么异常。随后拉过特温斯的小手,凝神探查着她体内的魔力。

“有点不对劲。”他皱眉道。

“怎么了?”妮娅问。

马失礼松开特温斯的手,抬头环顾四周。

“她体内的魔力在缓缓流失。”

环顾舞池四周,贵族们依然是一派热闹景象。但这热闹之中,似乎也有几个侍卫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在那里东张西望。

“走,走!”他拉着妮娅说道。“出去拿武器!”

就在这时,突变横生。

第六十七章 袭击

“都别动!”

舞池边缘传来一阵尖叫,人群扩散着朝后退开来。乐曲戛然而止,舞台上的乐师们慌乱地从上面跳下来,随后一个黑衣人押着一个臃肿的男人走到了舞台上。

“请大家都不要乱动。”

那个臃肿的男人就是七色堇伯爵。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把短刀,脸色苍白至极。

“出什么事了!”外面的侍卫们冲了进来,为首的鹰眼看到舞台上被挟持的伯爵,目光一凛。

“放开伯爵,否则你将死得很难看。”

“不要靠得太近,我会害怕的。”黑衣人面容隐在斗篷下面,看不清表情。“我一害怕,手可能会抖。”

说着他将手中的刀更紧地贴在伯爵的脖颈上。

马失礼认得那个黑衣人的打扮,他的服装样式与前些日子袭击他们的那个面具人一样。他拉着妮娅,嘱咐莱娜和特温斯呆在原地不要动,悄悄往门口挪去。

“有人往酒里下了驱魔粉。”他小声对妮娅说。“肯定还有其他同伙。”

妮娅看着舞台上那个挟持着伯爵的黑衣人,小声问:“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鬼才知道。”

“为什么不直接下毒?”

“贵族宴席会请人试吃食物,下毒过不了那一关。”

他们小心地注意着人群的视线,一点点朝门口挪过去。靠近大门时,外面人影闪动,一批同样打扮的黑衣人涌了进来。卫兵们二话不说,转身与他们打作一团。刀光剑影之中,血光四溅,吓得贵族们拼命往舞池中间挤去。

护卫在会场的卫兵不多,数量远在涌入的黑衣人之下。卫兵们被步步逼退,追着朝舞池里砍杀。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一只手臂凌空飞来,落在舞池边缘。血浆冲天溅起,直接吓晕了舞池里几个胆小的贵族。

各家的侍卫们围在舞池外围,将贵族们护在里面。但他们进来前被要求解下了武器,此时看着卫兵们纷纷倒下,无可奈何之下,只能空手上去与黑衣人搏斗,自然是损伤惨重。

“停下无意义的挣扎吧。”舞台上的黑衣人头领这么说道。“不过只是虚妄。”

他一发话,场下的黑衣人们便放缓了进攻的脚步。他们人数众多,缓缓拉开阵型,逐渐将大半个舞池围了起来。

人群紧紧挤在舞池里,想退却已经无处可退。只有靠门那边剩下的十余个卫兵手持武器与那些人对峙。还有两个不知哪家的侍卫,趁乱捡了战斗中死者的武器,护在各自的主人身前。

“让你的卫兵把武器扔掉,伯爵。我向你保证,只要他们扔掉武器,你和你的侍卫们都能活下来。”

七色堇伯爵眼睛向下翻着,感受着颈间钢刀的冰凉温度。

“听他的,快把武器扔掉!”伯爵喊道。

鹰眼浑身是血,受了些伤,听到这话,眉头紧皱,望着舞台。

“大人,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来救你!”他喊道。

黑衣人手中的刀紧紧嵌入伯爵的颈皮,流下一丝血线来。

“把剑丢掉!”伯爵额头青筋突出,怒喝道。

那剩余的十来名卫兵不知所措,全都看着鹰眼。

鹰眼面色凝重,颤抖着将手中的剑……

“不要扔掉武器!”一道清脆的声音自场中响起。众人看到一个穿着明黄色礼服的姑娘已经站到了卫兵们身后。

“可是……”

还没等他说完,舞台那边有人骤然发难。一道人影从台下直蹿上去。那黑衣人领袖刚被妮娅吸引了注意力,一时没反应过来,已经一只拳头砸到了脸上。上台那人一拳推出,同时另一只手抓住黑衣人的手腕一拧。任由黑衣人倒飞了出去,抽手凌空握住住落下的那柄短刀。

那人便是马失礼,趁着他们废话的时候,他悄悄从人群中绕到了舞台下。在妮娅按约定牵扯住所有人目光的瞬间一跃而上,解决了舞台上的黑衣人。

见他把伯爵救了下来,舞池中响起一片欢呼。以鹰眼为首的士兵更是士气大振。然而就在这时,握住短刀的马失礼身形一转,绕到伯爵背后,将短刀架到了伯爵的脖子上。

“站在那的黑衣人都听着,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现在就弄死这个人。”他悠悠喊道。

站在舞池里的贵族们纷纷捂住嘴,对眼前这一幕感到无比错愕。

“你在做什么!”鹰眼怒喝道。

马失礼没有理他,继续喊道:“那些黑衣人你们听着,我数到三,把手中的武器丢掉……”

他调整了一下手腕的姿势,让刀锋更贴近伯爵的脖子。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不理解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就连那些黑衣人,一时都愣在了那里。

“一,二……”

“动手!”伯爵猛然喊道,黑衣人听得号令,立刻向舞池发起了冲锋。卫兵们不及多想,挥剑迎击。而除了有他们抵挡的那一边,另外几面的黑衣人直接冲进了舞池,挥舞着手中的长剑。

护在贵族身前的侍卫们没有办法,空着手与他们搏斗。

贵族家请侍卫通常会请战士系的职业,所以他们多数并不擅长武术,离了武器战斗力大打折扣。加上被挤在舞池里,没有足够的空间给他们辗转腾挪。

偶尔有火光与电光在其间闪动,但简单的攻击型法术无法压制黑衣人的攻势,加上很多人喝了搀有驱魔粉的酒水,打不出几发法术便哑了火。

一时间舞池里乱成一团,血肉四溅。惨叫声与尖叫声掩盖了一切其余的声音。

伯爵抬手扣住马失礼持刀的手腕,微微侧身便是一掌推出。马失礼同样抬手扣住那一掌,随后用力拧了拧,发现伯爵的手腕纹丝不动。两人各自扣住对方一只手腕,一时僵持在了那里。

混乱的舞池中,一点红光在其中奔涌。雷克斯撞开一个黑衣人,抢过他手中的长剑,剑光一点刺翻一个持刀对着妮娅的黑衣人。妮娅弯腰捡起地上的长刀,投入到战斗之中。

在舞池的另一边,以类似的方式打开局面的人,是罗斯提亚家那鼻青脸肿的侍卫杰斯。他熟练地和三个黑衣人交手,左突右闪之间一剑砍翻一人,将落地的武器往后一踢,自有空手的侍卫想办法去将它捡起,展开反击。

随着一个个黑衣人倒下,越来越多的侍卫与贵族从地上捡起掉落的武器,开始自卫。但舞池里已经死了很多人,血液在地面上流淌开来,让舞池里变得滑腻不堪。

“你们今天都会死在这里……”伯爵面色从容,冷笑道。

第六十八章 潜藏的王牌

“你们今天都会死在这里……”伯爵面目从容,冷笑道。

“啊,是吗。”马失礼说着,扣着对方手腕的手中光芒微动。

伯爵看着他手心魔力的光辉,感觉到自己体内的魔力正在流逝。马失礼正在吸取他体内的魔力!

经过训练后任何人都能主动试着消耗体力去吸收魔力,无魔体质也不例外。

伯爵知道他是无魔体质,却不急着把流逝的魔力给吸回来。他怪笑着说:“无知的无魔体质废物,看我撑爆你的内脏!”

他知道无魔体质体内的魔力会逐渐流逝,如果此刻与他开始互吸魔力,到最后魔力逐渐流失干净,只会变成两个人都没有魔力的结局。马失礼可能不在乎,但他不行。于是,他开始主动吐出魔力。

体内魔力如潮水奔涌,透过手心直冲向马失礼的体内!

“我的魔力容量可是组织里排第一的!受死吧你!”

比起互吸魔力直至枯竭,还是直接用魔力撑碎他的五脏六腑后再把魔力吸回来快捷得多。

伯爵得意地笑着,看到他扣着自己的那只掌心已经不再有魔力的光辉闪动——他停止了魔力吸取。

“现在不想要了?没门!”伯爵大叫着,催动体内的魔力尽数从掌心倾泻而出,要一口气撑爆他的所有筋脉!

应该差不多了,伯爵心想。

过了一会儿,却看到马失礼依然面色如常,不慌不乱。

“你这么主动还真是省了我不少事。”他淡淡说道。“毕竟吸收魔力也挺费体力的,你这么直接送过来,怪不好意思的。”

伯爵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想要停下魔力喷吐,却感觉有一股力量渗入自己体内,在他的掌心硬生生破开了一个口子。魔力从中无可救药地倾泻出去,怎么也收不回来。

“怎么可能!”伯爵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略显杂乱的年轻人。“你一个无魔体质,怎么体内魔力容量这么大!”

以体内魔力容量丰沛为傲的他,此时只觉得自己如江河般奔涌出去的魔力宛如泥牛入海,竟是没能在马失礼体内掀起一点波澜。

“和某人比起来,你这点魔力实在是不值一提。”马失礼淡淡说道。

忽然,伯爵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面容扭曲地瞪着他,嘴角颤抖道:“是你!”

体内的魔力逐渐流失殆尽,带着近乎虚脱般的无力感,伯爵跌坐到地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朝诺斯北部去了吗!”

看来佐维请的两个冒险者起到了不错的效果。马失礼没有回答他,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伯爵便觉得浑身一僵,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如一座雕塑般向后倒去,“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你什么也做不了!”兀自倒下的伯爵口中还在高喊道。“我安排了足够多的人手,今天,这里所有的人都得死!谁也别想阻止断尾计划!”

确实如此,除了一开始便闯进会场的那些黑衣人之外,此时门外又有更多人涌了进来。显然,第一批人手从一开始就潜伏在宅子里,其余的则在外面随时准备接应。

马失礼直起身子,看到舞池里的惨状,微微皱眉,趁着魔力还未流逝,抬手一挥。

“dome(穹顶)。”

一片微光形成的薄膜宛如一只倒扣的碗一般笼罩下来,将整个舞池盖在其中,与大多数黑衣人隔离开来。外面的黑衣人纷纷撞到这片光幕上,被弹出好几步。

舞池中的侍卫和贵族趁机围上去,将被留在光幕里面的那些黑衣人逐个砍杀。

很多人都受了伤,倒在地上呻吟着。趁着这片光幕隔开了外面的敌人,舞池里的人开始救治地上的伤员。可不少人都喝了那掺了驱魔粉的酒,体内的魔力如同无魔体质一般开始流逝。治疗术的微光忽明忽暗,效果十分有限。先前一直躲在最后面的贵族们也上来帮忙。

即便如此,如果不尽快得到救治,依然有很多伤员最后必然会流血过多而死。而薄幕外面,依然有着可以充满整个大厅的黑衣人,一直蔓延到门外。敌人实在太多了。

伯爵有些艰难地扭动脖子,看到了这一幕,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过,你们今晚都得死!”

马失礼看着门外仍不断涌入的黑衣人,双手一分,半圆形的薄幕朝两侧扩张开去。薄暮缓缓向前推进,黑衣人们不得不随之后退。弧形的光幕逐渐触及两侧的墙壁,撑满了半个大厅。光幕本身也不再维持弧形,而是像一片幕布一般,将黑衣人与贵族们隔在了大厅两侧。

幕布这边,是死伤惨重,气势低落的贵族与侍卫们。另一边,是撑满了大半个大厅,宛如黑色潮水一般的敌人,像是看着自困于笼中的鸟兽,静静等待着杀戮重新开始。

望着这鲜明的对比,众人都不由有些绝望。

“你还能护着他们多久?你体内的魔力还剩多少?”伯爵放声大笑起来。

马失礼看着地上的伯爵,又抬起目光看着那些手持刀剑等着自己这片光幕消失的黑衣人们。

“我真的不想动用那个的。”他摇头叹道。

他撑起这片光幕,固然是为了保护在场的众人,给他们些许喘息的机会。但更重要的是,将众人和黑衣人分隔开来,将所有黑衣人归到他们的同一侧去。

“事到如今,就算是你也已经没办法救下这些贵族!何况你也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了,就连你自己,都将死在这里!”伯爵有些兴奋地喊道。“而我,将因为杀死你这一功绩而得到会长的接见!”

马失礼却没有理他,只是看着光幕后正在疗伤的人群。他知道妮娅和莱娜都没事,因为有另一个人在。

“特温斯,你还剩多少魔力?够不够来一巴掌?”

人群中间朝两侧分开,一个小巧的身影缓缓走到马失礼撑起的那片光幕前,转身向他挥了挥手。

“那就来吧!”他抬手一挥,光幕顿时消失无踪。

黑衣人们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随后他们呐喊着冲了上来。

特温斯就那么站在那里,轻轻迈出一步,抬起小手,从右到左那么一掌挥出——

曾几何时,马失礼也见过她这般出手。但那一次他是背对着那片小树林,所以这一次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这一挥究竟是怎样的效果。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大厅里的空气都被压缩到了极致,连光线都变得扭曲起来。视线中的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模糊。下一刻,狂风涌起,大地震动。天地间一声巨响,所有人都几乎要站立不稳。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眼前的整面墙都已经不见了。在遥远的夜空中,还能看到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白色在向远处飞去。被光幕隔在那半边大厅的黑衣人们在飞出去的瞬间便融入了夜空,不知落向了哪里。

半个建筑都被掀翻出去,零落的砖块此时才缓缓落到场中,被掀掉一半的屋顶上,片片黑瓦滑落在地上,摔成一片片碎石。巨大的裂纹在墙面上蔓延开来,让人以为剩下的半边建筑也将要垮塌,好在终究是没有。

猛烈的狂风在余下的半座屋内不断回旋,过了好久才缓缓平息。

所有人都跟躺在舞台上的伯爵一般,好像中了马失礼的定身术一样,浑身僵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被瞬间击破的半边建筑,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需要警惕的是我,却不知道真正可怕的是另一个啊……”马失礼摇头叹道。

“我饿了。”那个造成这一切的喵星族小姑娘回过头来,头顶幻化出来的耳朵抖了抖,皱着脸说道。

“那么现在,该轮到你了。”马失礼看着躺在地上说不出话来的七色堇伯爵,淡淡说道。

第六十九章 力所能及

将伯爵捆好之后,众人优先救治场中仍然活着的伤员。

即便是没有受过多少武道训练的贵族,对于治疗术这个初级却往往能救命的法术也是有所掌握的。虽然不少人喝了那酒之后魔力流失严重,但总体每个伤员还是能保有两人以上的治疗术救治,存活率总算是得到了保障。

那些黑衣人冲进舞池砍杀时,大家手无寸铁,死伤惨重。直到妮娅、雷克斯和杰斯打开局面,侍卫们开始反击为止,已经死去了很多人,其中包括很多根本无法反抗的年轻贵族,有一些还是来参加成人礼的孩子。

很多人在今晚失去了珍贵的亲人和信赖的侍卫,哭喊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听着格外凄凉。

特温斯在舞台边找到一张在混乱中也没有被打翻的长桌,小手抓着桌上早已冷掉的食物大口吃了起来。虽然只喝了一杯混有驱魔粉的酒水,但那一掌也花去了她大量的魔力。

马失礼在一旁轻轻揉了揉她的后脑勺,说道:“辛苦你了,如果你不在,今晚真不知该怎么办。”

特温斯抬起脑袋,口中咀嚼着肉块,目光闪亮地望着他。

带人去盘查伯爵府内部的鹰眼此时回来了。他身上满是血迹,有两道伤口深可见骨,但仍是强打着精神,目光冷峻干练。

“已经搜查过整座宅子了,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人物。”

马失礼说道:“先救治伤员吧。”

鹰眼手一挥,剩下的几个卫兵各自去处理伤势了。紧急召集回来的新卫兵已经把守住了宅子各处。

马失礼来到舞池中,看到正在帮妮娅包扎手臂伤口的莱娜。妮娅的脸色看上去不是很好。

“没事吧?”他问道。

两个姑娘都抬头对他笑了笑,摇了摇头。但妮娅的笑容看上去有些勉强。

“怎么了?”

妮娅抿了抿嘴,缓缓启齿道:“……第一次杀人。”

她看着远处倒在地上的某个黑衣人,眼神有些悲悯。

“习惯就好了。”马失礼安慰道。“游侠这条路,有时候本就不得不杀一些人,其中甚至会有些可以说是无辜的人。”

说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目光淡淡地投向外面无边的黑夜。

“他……一定也有家人,有父母,可能也有子女……”妮娅小声说着。“但那些亲情友情爱情全都不会再有了,因为我杀了他。”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

“我有点后怕。如果再来一次,我怕我没有勇气杀死他们……”

“杀死一个人,本就要背负起他的余生。”马失礼说道。“不用刻意摈弃这种想法。正因为抱持着这份沉重感,才不会迷失在无尽的杀戮中。如果杀人都杀得麻木了,才是真正的悲哀。”

妮娅点了点头,挤出一个笑容给他。

不远处可以看到雷克斯的身影,他背上挨了一剑,正坐在舞池边接受紧急处理。一头红发显得有些杂乱,脸色有些苍白。

“你怎么知道这个伯爵是假的?”问话的是跟在马失礼身后的鹰眼。

妮娅也随之抬起目光,好奇地看着他。

他想了想,说:“这个七色堇伯爵未必是假的……不,他应该是真的。”

他看着鹰眼与妮娅,说道:“如果是假冒的伯爵,在要接待这么多贵族的日子里,太容易露马脚了。随便几个关系近的贵族跟他叙叙旧就会发现问题。”

两人点了点头,随后妮娅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伯爵跟那些黑衣人是一伙的。”

马失礼说道:“选在这样一个日子里袭击舞会,他们的目的显然不是求财。如果是针对某个人的话,刺杀最多也只需要几个人,不可能考虑和卫兵正面交手。”

“所以他们的目的不是别的,而是在场的人。”他说着指了指这个舞池。“杀掉这里所有的人,或者挟持其中的部分人,才是他们的目的。”

“……这和伯爵有什么关系?”

“伯爵下了所有人的武器。”

鹰眼想了想,问道:“白天发生了那样的事,让大家把武器交出来难道不合情理吗?”

马失礼摇摇头说道:“就算没有白天的事,他也会找其他借口。大家都是贵族相关人士,再怎么也不至于直接拔剑厮杀。如果怕闹事的话,就算没有武器该闹的事还是会发生,交出武器其实没什么意义。”

他顿了顿,接着说:“而且,酒里被人下了驱魔粉。”

“驱魔粉怎么了吗?”

“你想想,在场的都是贵族和侍卫。虽然毒药和迷药会被试吃的人验出来,但除此之外可以起作用的药还有很多吧?侍卫大多是战士系出身,驱魔粉对他们的削弱效果有些可有可无。”

妮娅蹙眉想了想,问道:“消耗掉大家的魔力,让大家进不了法武境难道没意义吗?”

回答她的是鹰眼:“混战中本就没有让法武境施展那种速度的空间,法武境的强大主要还是体现在一对一的决斗中。”

“不错。所以驱魔粉作用实在太有限,换做是我的话,且不说那些效果千奇百怪的炼金药剂,下点泻药效果都比这好,虽然那些也更容易被发觉。”马失礼点头道。

“只有一种情况例外,那就是下药的人知道今晚大家会被解除武器。没有武器的侍卫本就比普通人强不了太多,再用不易被察觉的驱魔粉不知不觉消解掉大家体内的魔力,让他们用不了法术,这时驱魔粉才有意义。而白天时就已经知道晚上大家会被除掉武器的人,应该只有伯爵和鹰眼吧?毕竟要求大家交出武器也就一两句话的事,不用提前准备什么。”

鹰眼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弄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向两人微微行礼,也去处理身上受的伤了。作为一个侍卫而言,鹰眼确实很不错,在混战中体现出了足够强大的实力,受了不轻的伤依然能坚持到现在。

目送鹰眼离开后,妮娅的肩膀也已经包扎完毕。莱娜作为一个女仆,急救技能似乎也学得不错,包扎完妮娅这边之后,轻轻捻起裙子便赶去为其他人包扎了。

妮娅起身活动了一下身子,忽然看着马失礼,轻声问道:“那个伯爵好像认得你?”

“他确实认出我了。”

“他还说什么‘你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那是什么意思?”

马失礼轻轻瞥了她一眼。

“我知道你绝不是什么坏人。”妮娅的目光很真诚。“但我想知道老师的身份。”

他轻轻抬手,将右手手背上那片模糊的疤痕对她晃了晃。妮娅的瞳孔微微放大,深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是……?”

“我曾经是。”

她微微向上瞄着,观察着他的表情,压低了嗓音:“你说要去中央王城调查些事,是不是关于……怎么把加护拿回来的事?”

他摇头道:“未必拿得回来。”

妮娅忽然低下头,垂着眉毛说道:“对不起,不该让你陪我来这里的。”

马失礼轻轻弹了弹她的脑门,说道:“别傻了,我和特温斯要是没来,今晚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可如果……”话说到一半妮娅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陡然缩了回去。“如果你真能把加护拿回来,可以救更多的人。”

马失礼抄起双手想了想,对她说:“我问你,远在天边的一万人,和近在眼前的一百人,你救哪个?”

妮娅蹙眉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一万人?”

一记手刀轻轻打在她脑袋上。

“你就不会先救眼前的一百人,再去救远方的一万人?”

妮娅轻轻捂住脑袋,皱着小脸说:“万一来不及怎么办?”

“那也没有办法。”他说。“如果同是眼前的一百人和一万人,毫无疑问应该选一万人。但如果并不是,那哪边离得近先救哪边。就像冲进火场去救人一样,你不该去考虑谁活下来价值更大就先去救他,而是应该从离你最近的人开始救起。”

听着他的话,妮娅陷入了沉思。

“妮娅,我的老师教过我一个道理:不要总想着自己可能可以做到些什么,而是专注于做到眼前的事。换句话说,做好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妮娅自然已经知道他口中的老师是谁。

“现在的我确实很弱,去东线或者南边都只是一个有点经验的普通小兵罢了。也许王都之后,我确实可以再去救很多人,但这不代表今天在这里救下这些人是没有意义的,是需要你来道歉的。”

他看着妮娅,认真说道:“能做到什么不重要,做到了什么才重要。”

“他说的很对。”雷克斯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两人身边。他向马失礼微微行礼,说道:“受教了。”

马失礼微微点头。

“我都有点想拜您为老师了,您介意收下我吗?”

他上下打量了雷克斯两眼,摆手道:“算了吧,论实力现在我甚至还不如你。加上你岁数和我差不多大,在你面前我实在摆不出老师的架子。而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算盘。”

雷克斯瞥了妮娅一眼,轻叹一口气。妮娅却是没有说话,似乎还在思考他刚才那番话语。

第七十章 不配

等到舞池里仍活着的伤员伤势处理得差不多时,马失礼才缓缓踱到舞台上,看着被捆住的七色堇伯爵。

“再跟你确认一下,你就是真正的七色堇伯爵,不是冒牌货,对吧?”

伯爵微微扭头,将视线瞥向别处。

鹰眼与妮娅也跟着来到了舞台上,马失礼与鹰眼对视一眼,示意他看看能否确认这人的身份。

鹰眼走到伯爵身后,从怀中掏出一只小铃铛来,靠近伯爵身边转了一圈。

“没有幻术痕迹。”

随后他拉开伯爵的衣领。

“伯爵前年打猎时从马上摔下来,后背受了伤。”鹰眼看着他衣服下的脊背。“这个‘伯爵’至少和当时摔下来的是同一个人。”

“好吧,我们亲爱的七色堇伯爵大人。”马失礼蹲下来看着伯爵的眼睛。“你们这个组织叫什么,是不是叫‘谎言会’?”

伯爵用鼻子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这样啊,保持沉默呀。”马失礼点了点头。“你确实有权这么做。”

随后,他转身对台下喊道:“罗斯提亚家那个叫杰斯的,上来一下。”

鼻青脸肿的杰斯上来了,他在战斗中也受了些伤,不过看起来还是白天被马失礼打的伤更重一些。他看着马失礼,表情有些别扭。

“你还剩多少魔力?”马失礼却是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直接问道。

“还有不少。”

“那很好,过来蹲在这儿。”

虽然杰斯对于这个人这般毫不在意地指使他有些不爽,但依然照着他所说的在七色堇伯爵身边蹲下。

“鹰眼先生,麻烦你按住这个伯爵,谢谢。”

鹰眼依言按住七色堇伯爵的后背。马失礼随之蹲下,以另外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的速度,手中的短刀一下捅进了七色堇伯爵的大腿。

“唔——!”凄厉的惨哼声在舞台上响起,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马失礼手中的刀前后搅了搅,缓缓从伯爵的大腿里拔了出来。

“啊啊啊——!”

被轰掉一面墙的大厅里,夜风将这凄厉回荡的惨叫声吹向远方。

鹰眼和杰斯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刀给吓到了。场间众人见到这个情景,一时鸦雀无声。

妮娅惊道:“你,你怎么……”

马失礼浑然不在意,径自说道:“你别插嘴。来,杰斯,手按在这,对,就是这。用治疗术吧……不,不,稍微控制一下,别让伤口愈合的太快,止住血就行了。”

杰斯愣愣地听着他的指挥,绿油油的光芒从他手中溢出,覆盖到伯爵腿上汩汩流血的伤口上。七色堇伯爵受到治疗术的治疗,腿上的疼痛稍微缓解了些,口中的呻吟也逐渐平息了下来,不住地喘着气。

“你有权继续保持沉默,然后我会挑个地方再来一刀。”马失礼眼中闪动着极为不友善的光芒。“说,你们的组织是不是叫‘谎言会’?”

七色堇伯爵咬着牙,脸上的青筋微微凸起,死死瞪着马失礼。

见他不说话,马失礼将杰斯正在施法的手微微拉开,二话不说又是一刀。

“啊啊啊——!”

同样的微微搅动后缓缓拔刀,场间众人甚至能听到刀刃摩擦血肉时发出的“簌簌”摩擦声,听得众人头皮发麻。

“来,继续治疗,两个伤口在一块儿,给你省了不少事吧。”马失礼面无表情道。“这位罗斯提亚家的侍卫杰斯想必你也应该知道,昨晚唯一射出绿色烟花的侍卫呢,魔力控制等级很高,治疗术效果想必很好。”

他微微顿了顿,怪异地笑了笑:“我也会注意不伤及要害……你的夜晚,想必会很漫长……”

身后的妮娅倒抽一口凉气,惊道:“你要对他用刑?他可是七色堇伯爵!”

“嗯,爵位不低呢。好事儿,想必他在组织里地位应该也不低,可以问出不少事。”

“可,可他是伯爵啊!应该交由索斯王庭审判……私自给爵士上刑可是重罪!”

马失礼抬头看了他的学生一眼,食指竖在唇前轻轻点了点,随后看着鹰眼问道:“伯爵在歹徒的袭击中不幸遇难,如何?”

鹰眼目光沉重地想了想,点了点头。

“可以。”

妮娅虽然感觉不该这样,但她知道自己的话会妨碍他们的审问,还是闭上了嘴,但仍被血肉模糊的情景吓得脸色苍白。

“所以,你们的组织叫什么?”马失礼冷冷的视线射向满头大汗的七色堇伯爵。

“你们……休想从我嘴里问出任何消息……啊啊啊——”

“你是什么时候加入组织的?”

“……没用的,没用!一切,不过是虚妄啊啊啊啊——!”

“虚妄啊……”又是一刀捅入,随后缓缓抽出。“那这份疼痛,是不是也是虚妄呢?”

“啊啊啊啊啊——!”

一刀一刀插入伯爵的大腿,就连见惯了血光的鹰眼和杰斯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然而他的每一刀都没有伤及腿上的动脉,出血并不算严重,在治疗术的作用下血很快就几乎止住了。

马失礼一共捅了四刀,在伯爵的大腿上形成了一圈“口”型伤口。

他看着在治疗术光芒下依然缓缓淌出血液的伤口,忽然说道:“被蚊虫叮咬鼓起一个包的时候,我也总喜欢用指甲在包上扣出这么一个形状。你知道每次扣完我都在想些什么吗?”

说着,他缓缓逼近伯爵毫无血色的脸庞,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我总是在想,把中间那块肉抠出来,是不是就不会再痒了……”

七色堇伯爵看着他的眼神,眼中第一次闪过恐惧的光芒。

“疯子,你这个疯子!”

马失礼压低了嗓子,嗓音略显沙哑,冷冷道:“你们不是一直想抓我么,怎么连我是个疯子都不知道?”

他没有用刀,而是用手指——五根手指齐齐插入那道口字型的伤口中——因为比起刀刃,手指带来的痛楚显然要大得多。血液染红了他的手掌,血肉蠕动的“咕啾”声让妮娅感到有些反胃,转过身去不忍再看。

“啊啊啊——!”七色堇伯爵的脸扭曲着,疼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他蠕动着被捆住的身子,想要后退,想要逃离眼前这个危险的疯子,却被鹰眼死死压住。

“鹰眼!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种!你忘了是谁把你从乞丐堆里捡回来送去从军的!”

伯爵破口大骂道。鹰眼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忍。他有些艰难地看着马失礼,问道:“能否不要这么……他好歹是个伯爵,应该受到应有的尊重。”

伯爵的头如抽搐般疯狂点了起来,形同捣蒜。

“尊重,尊重!”伯爵极力喊道,

马失礼抬头看着鹰眼,点头道:“他对你有恩,我理解。但审问不会就此结束。”

他把左手从伯爵腿上的伤口里抽出来,用血红的手指着下面的舞池,指着舞池边列成一排的死者尸体。那其中既有贵族,也有侍卫。

“他们就躺在那里,死的时候手无寸铁,也没有多少魔力。他们毫无公平可言地被砍杀了。”他淡淡说道。“这个人身后的组织,没有给过他们一点点尊重。所以我也会不择手段地撬开这个人的嘴,希望你能理解。”

鹰眼看着台下众多的死伤者,面色沉痛地点了点头。

“同时我也不希望再从你嘴里听到‘尊重’两个字。”马失礼的目光锐利,像是要刺穿伯爵一般瞪着他。

“因为你不配。”

随后他毫无预兆地一刀捅在伯爵另一条腿上。

“啊——!”伯爵的惨叫声到中途已经几近失声,只有湍急的气流从他的喉间挤了出来,发出嘶嘶的声响。

“来,杰斯,另一只手伸过来。对你而言双手同时释放治疗术问题不大吧?”

杰斯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点了点头,神情僵硬,但还是按他所说的做了。

马失礼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对七色堇伯爵说:“我这个人,其实老有耐心了。你不用期望自己会晕过去,因为我会让你疼得再醒过来。如果你不开口,我向你保证,直到你死为止,你的痛苦会逐步增加到你无法想象的地步。”

伯爵看着他轻轻抹去短刀上的血迹,终于还是崩溃了。

“我说,我说!”伯爵放弃般哭喊道。“我全都告诉你!”

短刀再次捅入伯爵的另一条腿。

“早这样多好?”马失礼说着,将短刀拔出来又捅了一刀。“你以为我很喜欢这样,嗯?你以为我是个变态?”

“啊啊啊——为什么,为什么!我说还不行吗!”

随后他又捅了一刀。

“啊啊——!”

“这三刀是为了让你两条腿的伤对称一些,算是我个人的强迫症吧。”马失礼淡然道。“开玩笑的,这三刀是警告你别耍花招,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我捅你满身窟窿。你们的组织名字是?”

“谎,谎言会……”伯爵几近虚脱,喘息着说道。

“什么时候加入的?”

“……五年以前。”

“这个组织成立的目的是什么?”

说到这个,七色堇伯爵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为了……为了揭穿这个世界的谎言……”

马失礼微微皱眉:“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是虚妄的!”伯爵说着激动了起来,鹰眼赶紧把他按住。“创造这个世界的神祇欺骗了我们!”

第七十一章 谎言会

“创造这个世界的神祇欺骗了我们!”

伯爵略显嘶哑的声音在场间回荡。所有人都看着舞台上那个臃肿的中年人。

“……你们怎么跟那些和冒险者混傻了的德林姆人一样,整天把什么‘诸神的谎言’挂在嘴边?”马失礼皱眉道。“谎言会该不会就是一群这样子的人凑在一块儿吧?”

“冒险者,冒险者们!”伯爵越说越激动。“他们才是正确的!这个世界,是一个天大的谎言!”

“哦嚯?”马失礼挑了挑眉毛。“然后呢?”

“我们……我们会揭穿这个谎言……我们要向诸神发问!”伯爵咬牙切齿道。

妮娅看着他,有些不解:“可诸神两百年前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们会逼他们回来!”伯爵瞪大了眼睛,面目狰狞地看着妮娅。

“好吧,你们的远大志向我已经知道了。”马失礼兴致缺缺道。“那你们为什么要抓我?”

伯爵望着舞台地面老旧的木板。

“我不知道。”他说。“那是会长的意思。”

马失礼点头道:“看来得找你们那个会长好好谈谈。”

伯爵怪笑起来,他笑得很急,浑身的赘肉都随之颤抖着。

“你不是他的对手。”他的眼中满是乖戾的神色。“即便是从前的你,也不行!”

“那你们的这位会长还真是厉害。只可惜他没有将自己的力量用在正确的地方。你们袭击这次舞会的目的是杀光在场的所有人?目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

马失礼扬起短刀作势欲捅。

“我真的不知道!”伯爵喊道。“这只是计划的一部分。”

“什么计划?”

“……我只知道那叫断尾计划。”

“断尾……”

问到这里,需要知道的事已经大致明白了。

“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他抬头看着其他人。

鹰眼沉吟一会儿,缓缓开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不是受了那个什么谎言会的威胁?”

伯爵轻哼一声。

“你不会明白的,鹰眼。”他说。“你没有见过那番景象。”

听了他的答案,鹰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听到您这样说,我就安心了。”

随后他抬头看着马失礼,问道:“怎么处置他?”

马失礼缓缓站起来,望着陈列在舞台下的那些尸体。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

他回头看着鹰眼。

“伯爵在歹徒的袭击中不幸遇难。”

“你要杀我?!”伯爵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你不能杀我!”

妮娅略作思考,说道:“……将他交给王庭处置,也一样会被判绞刑。我们不该私自杀死他。”

马失礼仿佛压根没听到一般,对鹰眼淡然说道:“他对你有恩,所以这个机会我让给你。给他个痛快吧。”

说完,他便朝舞台下走去。

“你不能这样做!我是伯爵!”七色堇伯爵绝望的呐喊并没有停下他的脚步。

就在这时,大厅外的夜空中忽然传来锐物破空的呜呜低鸣。马失礼听得声响,当即做出反应,返身出手!但他手中的终究不是一柄长剑,而是一柄短刀。箭矢擦着短刀清冷的尖刃划过,直扎入七色堇伯爵的咽喉。箭头从他的后颈穿出,带出猩红点点。

无论是仍在释放治疗术的杰斯,还是压着伯爵的鹰眼,都没能反应过来。

“敌袭!”鹰眼怒吼道。所有的卫兵无论有没有处理完伤口,都提起剑第一时间从破碎的大厅中冲了出去。舞池中剩下的人们纷纷散开,四处寻找掩体,同时目光在外面的夜空中搜寻着,看是否有后续的流矢。

鹰眼松开压着伯爵的手,七色堇伯爵整个人向后倒去,臃肿的身躯在地板上晃了晃,双腿乱蹬着似是想要逃离,没两下便再不动弹。喉头被贯穿,治疗术也已经无济于事。

伯爵的脸上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惊愕、疑惑、懊悔,他双眼直愣愣望着大厅残破的天花板,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鹰眼在他身边单膝跪下,将插在他喉头的羽箭拔出,伸手合上了他的双眼。

马失礼望着大厅外茫茫的夜色,沉默着。对方在黑夜中潜伏了很久,就是为了等他从伯爵身前起身离开的这一刻。被特温斯一掌掀飞的整座墙面,反倒给了对方这个机会。

妮娅持剑来到他身边,警戒着外面的那片黑夜。

“不会再有袭击了。”马失礼说。

“我们应该早些将他收押起来,交由王庭发落。”妮娅说。

他却摇摇头,说道:“以七色堇伯爵的影响力和人脉,不会死在索斯王庭。”

“这次死了不少贵族家的孩子,他们不会放过他的。”

马失礼微微转头瞥了她一眼,说道:“连一个即将成为一城之主的伯爵都是谎言会的成员,难保上头的人里没有。”

妮娅闻言一怔,随后感到一阵恶寒。

“如果他是假的伯爵也就算了,既然他是真的,那他今晚必须死在这里。”说完,他便缓缓走下了舞台。

妮娅跟了上去。

“可你刚才想出手救他。”

“嗯,对方既然情愿杀死他也不想让他吐出某些事情,那我就不想让他们得手。看到组织对他的处置后,他也许会愿意说出一些原本死都不愿说出来的事。只可惜……”

他说着,看了看手中做工精良的短刀,轻哼一声,随手丢掉。

他们越过被特温斯掀飞那面墙残余的断壁,在庭院散落一地的武器中找到了那柄符文长剑。

卫兵的搜索不出所料的没有任何收获。射出最后一箭的人早已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下伯爵真的不幸遇难了。”马失礼调侃道。鹰眼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与鹰眼交代几句之后,他们和雷克斯打了声招呼,拉上莱娜和特温斯便离开了七色堇伯爵府。

“回旅馆收拾东西,我们连夜回去。”马失礼说道。

“这么急?”

“他们的目标是杀光在场的所有年轻贵族。这些贵族还没有继承父辈的领地,杀了他们针对的自然是他们的父辈。一次性针对那么多贵族……他们这个‘断尾计划’,要断的是什么的尾?”

马失礼望着一片漆黑的街道,面有忧色。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不好的预感以往总是格外的准,这让他很不安。这个谎言会,比他所预料的还要危险。

听了他的话,他们赶紧回到旅店收拾了一切行礼,连夜离开了繁花镇。

第七十二章 伊顿往事

月明星稀,天朗气清。夜里的清风有些微凉。

一行人驾着马车连夜往杉弥镇方向回去。虽说是连夜赶路,但经历了一晚上的祸事,包括马失礼在内也都有些疲惫。所以他刻意将车赶得慢一些稳一些,好让车厢里的三个姑娘稍稍睡上一会儿。

倒是莱斯卡纳家的马儿,被这夜里突如其来的工作闹得有些不爽,一路上不屑地打着鼻响。

马蹄声在小道上哒哒作响,不知不觉走了半夜,身后的车帘忽然掀开。借着月光回头,马失礼看到一张略显疲惫的清丽脸庞。

“睡不着?”

“嗯,有点儿。”

妮娅从车厢里出来,坐到他身边。虽说她比较要强又平易近人,但终归还是贵族家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车马行得再慢,在这林间小道上终究有些颠簸,她睡不着也算情有可原。

少女脸上的妆容自然早已洗去,身上也换回了平日里那身利于行动的棉衣,只是这夜里清冷,肩上依然披着那件裘皮披肩。

马失礼撩开车帘朝里面张望一眼,莱娜轻轻抱着特温斯睡在角落,轻柔的素手还一下一下轻轻拍打着特温斯的后背。小丫头睡得很熟,睡梦中还将脸往莱娜胸口蹭了蹭,看得他一阵艳羡。

两人坐在车上一时无言,妮娅将双脚踩到车板上,抱膝望着看不到前路的林间小道。

“怎么?”见她似乎有话想说,马失礼便开口问道。

少女微微抿起嘴:“今天发生了好多事。”

他嗯了一声,静静等着她的下文。

“……先前你拷问伯爵的时候,有点可怕。”

“……觉得我是个坏人?”

妮娅轻轻摇了摇头,将脸贴到膝盖上。

“只是和我想象中的勇者不太一样。”

“……你想象中的勇者是怎么样的?”

“光明磊落,正义勇敢,不畏艰险,能拯救所有人。”

马失礼摇头道:“那是史书上的勇者……嗯,等我死了以后,史书上也会这么描写我……不对,在大众眼里我已经死了,说不定已经这么写上了。”

马车在路上缓缓前行,车上的年轻男女小声说着话。

“我第一次知道勇者也会做出这样的事。”

在少女看来,用血腥的刑罚拷问一个无法反抗之人,大抵是算不上什么光明正大的。

“勇者……本就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马失礼望着挂在半空中那轮弯弯的月牙,缓缓说道。“说来你可能不信,伊顿城暴乱的时候,我甚至杀过普通人。”

妮娅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而他则静静望着前方,开始回忆。

“那时五席和伊斯卡尔带着五万大军被恶鬼围困在伯勒斯塔,我这边刚刚打赢麦卡城的那一战,赶回中央王国带援军准备去救场,但粮草一时调集不过来。中央王国强行征调了伊顿城周边平民的存粮给援军。就在准备出发之际,爆发了那场暴乱。”

莱斯卡纳家作为贵族,对于这些事是有自己的消息网的,所以妮娅也听说过那场伯勒斯塔攻防战,以及在那之后勇者带队打出的诺伊尔盆地大胜。但却真未听过在那两场战役之前,居然还发生过这样阴暗的事。

“那些平民又做错了什么?那些都是他们留着过冬的粮食,被王庭就这么拿走了,他们吃什么?王庭说会帮他们抽调别处的粮食过来,可谁知道那些粮食什么时候到?”

他缓缓说着,言语中听不出额外的情绪。但妮娅却觉得那清冷的声音中饱含着无奈。

“于是就暴乱了。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谁还会管你是什么象征光明与希望的勇者?”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看到了那年伊顿混乱的街道。

“就看到他们无边无际地涌过来,手里抄着菜刀或者农具之类的东西。援军必须尽快出发,于是王庭下令镇压他们,然后死了不少人。”

沉默许久的妮娅这时才缓缓开口:“你……也动手了?”

马失礼淡淡瞥了她一眼:“镇压平民……身为勇者,难道就那么把这种恶心事丢给下面的士兵去做,自己在一边撇个一干二净?”

妮娅感觉自己有些难以呼吸。

随后他接着说道:“好在平民终究不是恶鬼,也不是军队。砍伤一些冲得最凶的,暴乱也就逐渐平息下来了。很多人没能得到及时的治疗,就那么死了。所谓的勇者,在他们愤恨的眼睛里,哪还有什么光明可言?不过只是一个抢走他们粮食杀死他们亲友的恶鬼罢了。”

“后来王庭总算还是征调了粮食过去,不过终究还是晚了一些,听说饿死了一些人。”

“这种事,这种事……”妮娅轻轻咬着牙,有些难受。“难道没有办法阻止吗?”

“勇者,说到底也不过是个靠着女神的加护,比别人更能打一些的普通人罢了。”马失礼缓缓道。“这种事也许是有办法的,但那不在勇者的能力范畴之内。”

他看着妮娅,一字一句说道:“勇者,从来都救不了所有人。”

说着他笑了笑。看着他有些苦涩的笑容,妮娅感觉心里很难过。

“对不起……”她说。“我不是在责怪你。”

“我知道。”马失礼说。“但既然你的目标是成为勇者,有些事确实应该早些让你明白。虽然我不指望你能等个三十年当上下一任勇者,但如果有一天你的学生成了勇者,你得告诉他这些。告诉他他走上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身份挑明之后,马失礼似乎也打开了话匣子。妮娅虽然没有再问,他却还是自顾自往下说了起来。也许是有些话在心里憋了太久,实在找不到人说。

“而且你硬要说的话,我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女神的加护离我而去,说不定就是看不惯我。我虽然也有想着去王城查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看看加护会不会再选我一次,但这个想法其实也没有多么强烈。明明五席和老师都在浴血奋战,我却想着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休息……我这种人,算什么好人?”

“不是的!”妮娅反驳道。“温温跟我说过你在南边的事。你救了那个叫罗卡的镇子,从那些骨头怪物手里救下了那个极南村的孩子……明明你都已经没有加护了,可你还是冲上去和那些怪物拼命了啊!事后那些村民还责怪你……”

她说着,想起他那不算健硕的身躯上,那一身触目惊心的伤疤,再想起他刚才的话,感觉有点难过,眼睛有些湿润。

“你讲课也很有意思,懂得又多,教了我们那么多东西,大家都很喜欢你……还有温温,你和她非亲非故,还是一直带着她一起,做短工赚钱给她吃饭,也没有什么怨言……”

“不,怨言还是有的……”马失礼笑笑。“接着说,我听得很高兴。”

被他这么没脸没皮地一说,妮娅的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儿里,一句都不想说给这个人听了。

他倒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坐在一旁轻抚着下巴,乐呵呵地自言自语:“照你这么说,我确实也还算是个好人嘛。呵呵,挺好,挺好……”

看到他这幅得意洋洋的样子,妮娅只觉得胸口发闷,闷哼一声,皱着眉转身回车厢里去了。

倒是马失礼,一个人坐在车厢外,手中的马鞭轻轻在空中摇曳着,打在马臀上也是一点都不痛。他嘴角的弧度久久都没有散去。

第七十三章 武道

清晨时他们在一条小溪边停下,烧了些水用于洗漱,顺便让走了一夜的马休息一阵。马失礼挽着袖子牵着马到溪边给它洗漱口鼻。

那马儿对这个驱使了自己一晚上的家伙不太领情,一个响鼻溅了他一脸的鼻水,惹得姑娘们哄笑起来。

就着热水简单吃了些干粮,横竖马儿需要多休息一会儿,马失礼便带着妮娅晨练。莱娜则拉着特温斯在溪水边散步。

现在他已经可以在默数三下时刺出十四剑,比起妮娅给他上疾风咒时也只差了两剑。单从速度而言,已经接近法武初境。不知等那钟声再响上几次,他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妮娅的剑术底子打得很好,魏先生教的姿势都很标准。马失礼只需要偶尔指点几个动作,再教她一些以往没有练过的其他职业技巧。

“到了战场上,刀剑很容易损坏。这时手边能找到什么,便要能拿起来继续战斗。”

“那种时候能找到些什么?”妮娅问。

“死去战友们的武器。”马失礼轻掸着衣袖,淡然道。

妮娅的表情有些微妙。

“那种情况下没有太多选择的时间,基本上抓到什么就是什么。所以无论是刀剑棍棒,还是锤斧匕首,你都得会用。女武神陆子野在这方面造诣很高,几乎没有她用不精通的武器。所以以往每一仗打完,她都是受伤最轻的那个。”

听到偶像的消息,妮娅便两眼发光:“我还以为子野大人专精拳脚功夫。”

“要想当得起‘女武神’这种称号,只会拳法可远远不够。只论技巧的话,任何兵器,她都可以排进当世前三。”

“毕竟是技巧席嘛。”说到这个,妮娅忽然有些好奇。“五席之中,谁最厉害?”

两人刚刚打完一套对练,此时坐在溪边休息,马失礼也便随意与她说起那些往事。

“智慧席嘉儿法术造诣很高,但不太喜欢打架,真打起来也就那么回事。希望席莱特和勇气席加斯特,算起来也已经在不惧境里打磨了几年,估计也快摸到道理境的门槛了。”

妮娅有些吃惊:“希望席和勇气席,居然只有不惧境吗?”

马失礼随意瞥她一眼,说道:“早就说了境界不能完全代表战斗力。不过,这两人确实不算特别能打,和另外三席比起来,只是两个普通人。他们的特别之处,三言两语跟你也说不清楚。总之能位列五席,总有些可取之处。”

“那子野大人和剑神这两个天度境,谁更强?”

这个问题让他轻轻挠着下巴思索了一阵。

“单论剑术,陆子野自然比克劳差得远了,但她胜在全面。伊斯卡尔对这两人曾有过一句评语,说‘与恶鬼战,克劳第一当之无愧。与人战,陆子野堪称无敌’。哦,不过这个评语不包含我和她自己在内。”

听得这话,妮娅小嘴一撇,神情微妙。心想合着自吹自擂这点还是咱们师门一脉相承的特性?

“他们两个以往切磋的时候,确实是陆子野获胜较多。但如果真的一对一厮杀起来……我觉得克劳不会输。”

他望着潺潺流淌的溪水,说道:“陆子野的武学之道,本质是一种守护之道。她说过她习武是为了守护一些美好的东西,比如和平。所以虽然作为技巧席,她确实精通万般技巧,但唯独杀戮的技巧,她十分一般。”

“克劳则认为剑这种东西,本质上就是为了杀戮而存在的。因为每一招每一式,落到实处,都会要了对手的命。陆子野不同意这点,她认为剑也分杀人之剑与守护之剑。两人关于剑道有过不少争执,到最后也吵不出个头来。”

妮娅微微蹙眉,似乎在思考着他话语中的那些说法。

“你如果要往高处走的话,确实也该想想武道的意义。对你而言武道是什么,这是能决定你在这条路上走多远的关键。”

休息得差不多,两人便起身继续练习。这段日子下来,妮娅的剑术中也带上了一些马失礼的影子,搞得两人一道练剑时他偶尔会产生身边有一面镜子的错觉。

只是似乎由于昨天第一次杀人,小姑娘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剑势中隐隐有些迟疑的味道。这个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由她自己慢慢解开心结了。

休息到日头高挂的时候,一行人再度出发。考虑到马儿的耐力问题,一路走走停停,虽说确实比来时快了一些,但最多也只是把原本两天半的行程压进两天罢了。

这天下午,马车正在路上小小颠簸着,远远便看到路上又堵了一群身影。

“又是波布林?”

靠近一些才发现,那些全部都是人类。那些人衣衫样式普通,料子粗糙,一看便是平民。男女老少都有,身上有些风尘,看上去已经有日子没有好好休息过,脸上多少有些憔悴,整体也有些颓然。

“怎么回事?”

看到这么多人低着头向北边走着,妮娅从车上下来找人问了问,才知道这些都是南边陨星城周边乡镇的居民。

本以为他们是因为索斯国与亡灵怪物围绕陨星城周边的战事而不得不离开,一问之下才知道他们的镇子遭到了魔物的攻击。很多人死去了,剩下的则逃了出来。

“军队在和那些骨头怪物作战,实在分不出人手来管我们。我们只好离开那里朝北走。”

妮娅看着这些被迫离开故乡的平民,心里有些难受。她回头望了马失礼一眼,马失礼则对她摇了摇头。

“杉弥已经接纳了很多南边来的难民,一时半会容不下这么多人。”他看着眼前这一大群人说。“让他们去诺罗伊城吧,朝北大约两天的路程。”

除了那些大城,普通的小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一口气吃下这接近一整个镇子的难民。

妮娅点了点头,随后拿出车上剩余的干粮分给他们。但他们一行只有四人,虽说特温斯饭量不小所以多准备了一些,但再多其实也就这样。放在那些难民面前,实在太过杯水车薪。

与难民道别之后,他们再度上路。虽然已经没了干粮,但离杉弥也只剩下不到半天路程,挨一挨也就过去了。倒是临行前,马失礼找来难民问了问袭击他们镇子的魔物的特征。

“血狼、铁甲岩牛、戎猿……”他坐在车上,喃喃念道。“这么多魔物,一起袭击人类的村镇?”

妮娅坐在他身边,问道:“是因为南边的战事而北上的魔物?”

“应该是。这么一来,索斯南部的生态完全被打乱了。回去得让布莱克注意一下杉弥周围的情况。”

就在临近杉弥镇时,马失礼忽然拉住缰绳,把车强行停了下来。特温斯也从车厢里探出脑袋,头顶幻化出来的猫耳一抖一抖。两人对视一眼,赶紧从车上下来。

“怎么了?”妮娅从车里探出头来。

马失礼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安静,伏在地上将耳朵贴着地面。

随后他发现没这个必要。因为马车停下之后,他们已经能清晰地感觉到地面在沉重地颤动着。

第七十四章 魔物来袭

大地在缓缓震颤着。

马失礼耳朵贴着地面,感受着震动传来的方向。他起身,望着西南偏南方向。

“妮娅,跟我来!”他喊着朝路边的树林跑去。“特温斯和莱娜留在这!”

妮娅从车上一跃而下,跟了上去。

“等等,你们要去哪?”莱娜的呼喊声被远远甩在身后。

这一带地势平缓,丘陵上是成片的草地与树林。马车所在的小道便在一道缓坡上,两人穿过树林从坡上下来,朝着前方更高的小山坡跑去。

山坡顶上的杂草不高,两人趴在这一侧,探出脑袋去,便看到了一条棕黄色的奔流——那是一群巨大的铁甲岩牛,没有一头矮于一个正常成年人的身高。

铁甲岩牛是一种南地平原上常见的魔物,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而坚韧的硬化皮肤,是制成高端皮甲的优质材料。额前凸起的大块皮质坚硬无比,用以御敌。它们攻击性很强,而且通常成群行动,小队行动的游侠和冒险者一般都不太敢惹。

眼前这一片棕黄的奔流正缓缓朝北方前进。马失礼和妮娅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体型高度超过五米的巨型个体,如一座小山般缓缓挪动着,每一步都能让趴在坡上的两人感觉到明显的震动!那举行岩牛身上皮甲锃光发亮,隐隐呈黑紫色,毫无疑问应该是这群铁甲岩牛的首领。

“这……这已经是初始山脉里的高级魔物了……”马失礼喃喃道。“就是他们袭击了南边的镇子?”

“你说什么?”妮娅侧着脑袋疑惑道。

然而隆隆的蹄声盖过了所有声音,两人根本无法交谈,只好打个手势简单交流一下。一会儿,铁甲岩牛群扬起的漫天尘土逐渐远去,两人从山坡上下来,朝马车方向走回去。

莱娜和特温斯将马车赶到了路边,两人回来时她们正躲在树干后面朝外张望。

“你们可算回来了!”莱娜松了一口气,说道。“你们看到了吗,刚才好大一群东西从前面过去了!”

“嗯,看到了。还好刚才没继续往前走,被铁甲岩牛盯上就麻烦了……”马失礼悻悻说道。却看到妮娅面色有些凝重。

“小姐,怎么了?”莱娜关心道。

“魔物已经北迁居然已经到这里了……”

马失礼点头表示同意。

“赶紧回杉弥。”

一行人回到马车上,赶紧朝杉弥方向进发。经过那些铁甲岩牛北去的路线时,大家都对那满地崎岖深厚的足印感到心有余悸。新发芽的嫩草被它们深深踩入土中,连根须都被撵了出来。

不知不觉中,他们将马车赶得更快了一些。

又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在就快要能看到杉弥镇时,马失礼在远处看到了隐隐的火光。

出事了。

他下意识将马车赶得更快了一些。察觉到马车的异常,妮娅将脑袋从车厢里弹出来,同样看到了远处的火光,眸中瞳孔骤然一缩,一时僵在了那里。

马失礼没有说什么,默默驾着马车前行。

等到接近一些时,便能看到零零散散从镇子里跑出来的身影,有高有矮。

“不对劲。”远远看着那些身影,马失礼凝重道。

“怎么了?”妮娅问。

“把剑准备好。”

话音刚落,便看到从镇里出来的身影中,那些偏高大壮实的身影将略矮一些的一把提起,其余人影四散奔逃。此时马车已经靠近了很多,两人这才看清那两个高大壮实的人影——那并不是人类!

那壮实的人形身上覆盖着浓密的银色毛发,四肢健硕,肌肉虬结。三瓣嘴裂开,露出尖尖的獠牙,一口咬在手中那个男性肩上。

“啊啊——!救命,救命!”

一口咬下,那人形怪物从男子肩上撕下一小块肉来。

“那是什么?!”妮娅惊道。

“戎猿。”马失礼沉声道。“而且是初始山脉出来的巨型种。”

不及多想,他一抽马鞭。马儿吃痛,同时也察觉到前面有恐怖的魔物,一时拉着马车飞奔起来。车厢猛然一颠,车厢里传来莱娜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你们俩待在里面别出来!”

说完,他一脚踏在马车上,借着冲势一跃而起!马车从地面上微微弹起,他在空中略一翻身,腰间符文剑抽出,直向那只戎猿面门刺去。

那戎猿咀嚼着口中的血肉,面目狰狞,对着空中的马失礼怒吼一声。它微微避开空中刺来的寒光,将手中的平民抬手一扔,便朝他砸去。

他在空中也不慌乱,抬手一拨,那平民男子便落到飞驰而过的马车上。马失礼刚一落地,另一只戎猿便探手抓过来。他抬剑便刺,却被戎猿一把抓住剑身。有了与面具人交手时的经验,马失礼直接松开长剑,双掌一合便是一招碧波掌推出,直撞在戎猿腹部。

只听一声闷响,那戎猿怪叫一声向后跌了出去。他顺势凌空抓回长剑,却感到身后传来的凛冽气息。另一只戎猿已经靠到他背后!

他举剑回身,却已经晚了一步。那戎猿怪叫一声,抬爪便将他整个人掀了出去。

力道好大!

马失礼在地上翻滚一圈,胸口火辣辣地疼,留下一排爪印来。还没等他站稳身子,一道身影已经袭来。好快!他举剑欲挡,却看到侧边一点寒光先至,刺在戎猿粗壮的小臂上。

戎猿“嘎”地一声,吃痛后退。他趁机挥剑逼开从右边扑来的戎猿。身上已然泛着微光的妮娅来到他身边,两人一齐缓缓后退,将两只戎猿纳入两人身前的防守范围。

“是妮娅小姐!”附近奔散的人喊道。“妮娅小姐,快跑!”

“莱娜!带他们到林子那边去!”妮娅喊道。

莱娜此时已经从车厢里出来,拉住飞驰的马车掉头过来,听到这话,向周围喊道:“大家跟我过来!”

两只戎猿朝两人咧着牙,喉中咕咕低吼着。

“一人一只!”马失礼出声说道。“不要硬拼!”

“好!”

师徒二人重心一沉,在身侧挽出一道一模一样的剑花,动作协调一致,一剑点了出去!

第七十五章 杉弥的人们

镇上开始骚乱的时候布莱克正在给学生们上课。

听到外面的动静,他停下讲解,打开房门走出教室,便看到自己那只漆黑的小猫已经蹲坐在门口。他将它抱起来,轻抚两下,随后面色骤变。

他回到教室里,焦急喊道:“快出来!”

“怎么了布莱克老师?外面怎么这么吵?”

学生们十分不解,但仍是听他的话从教室里出来了。随后他们便看到从院子外跑过的人们。

“快,别回家,跟着他们朝西面跑!”

布莱克将他们推向院外。

就在这时,众人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大手搭在学塾外围的矮墙上。顺着手往上看,便看到那个比常人高出不少,浑身银色绒毛的怪物。

“呀啊啊——!”学生们尖叫起来。

“戎猿?”布莱克面色凝重,因为他看到那只戎猿的爪子上有血迹。

戎猿看着院子里年轻的学生们,忽然咧开三瓣嘴,“呜喔喔喔”地高吼起来。学生们只觉得脑子一震,不由捂住耳朵。

“快走!”布莱克推着孩子们向外,同时抬手对着那只正在呼叫同伴的戎猿。

“riting!(雷霆)”

电光破空而出,带起一声雷鸣。那戎猿浑身一震,浑身冒着青烟,缓缓向后倒去。学生们趁机从大门里逃了出去,看着倒在地上的魔物不知所措。路的尽头,已经能看到两只戎猿正在过来。

布莱克跟着出来,挥手让他们快走。

“布莱克老师!爸爸和妈妈他们还在家里……”

“快走!”布莱克喊道。“这边我会处理,你们去找佐维大人,听他的话!罗曼,带他们走!”

作为现在班上年龄最大的孩子,十六岁的罗曼强忍着对那些怪物的恐惧和对家人的担心,咬牙点了点头。

“大家跟我来!”

孩子们沿着街道朝镇中跑去。

送走孩子后,布莱克看着顺着街道嘶吼着扑过来的那两只戎猿,看着镇西临街燃起的点点火光,脸色忽明忽暗。

两只戎猿凌空扑来,银色的鬃毛上染着暗红色的血迹。黑色的脸庞狰狞无比。张牙舞爪就要将这个微胖的中年人撕成碎片。

布莱克看着它们身上的血迹,眉头紧锁。他口中轻念着什么,两只戎猿忽然凌空一滞,在空中上下漂浮起来。它们在空中手舞足蹈地挣扎着,同样银白的眼睛死死瞪着布莱克,向他扬着下巴,口中哇哇乱叫。

布莱克面无表情地看着戎猿,它们缓缓向他飘来。随后他抬手,其中一只戎猿忽然在空中定住,动弹不得。布莱克伸手轻轻捏了捏它那染血的银色鬃毛,随后放到鼻下嗅了嗅。

那是人血的味道。

他面无表情判断着。

两只戎猿缓缓升空,在一阵叽哇乱叫中炸成了两团血雾。血雾如细雨般飘落下来,却在靠近布莱克时仿佛遇到了某种无形的屏障,在空中凝结成道道血珠,缓缓流下。

那只黑猫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他的脚边。布莱克艰难俯身,捏着颈皮将它提了起来,放在肩上。那猫儿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粉嫩的舌头在空中微微蜷曲。

“好久没一起打架了。”他说。

黑猫“喵”了一声作为回应。

他们大步走向陷入混乱的街道。

……

在长枪与铁剑的围剿下,一只戎猿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列队!”

身披银甲的卫兵们在街上重整阵型。身形苍劲的老者在他们身旁,手持长剑,不断对街上逃来的平民们打着手势。

“快,快!往东街跑!”

街道上一片混乱,到处散落着

一位穿着正式的中年男子从广场上来到他们身后。

“情况如何?”留着八字胡的佐维莱斯卡纳问道。

魏是先生微微回头,说道:“怪物的数量很多,西街已经陷入混乱。我们手头只有两队卫兵,没法去西街清剿。”

佐维沉默了。连日来北上的难民很多,他们自然也清楚魔物北上攻击村庄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已经打到了这里。

镇上原本卫兵加上从临镇借调来的一队,不过六七十人。既然无法清剿西街,那么那里的居民能逃出来多少就只能看运气了。

“那东街那边呢?”

“东街还没有发现魔物,我已经派了几个卫兵,还有艾卡和布恩那群小伙子去组织大家撤离。”

佐维闻言微微点头。南边已经有那么多镇子被毁,只凭他们这些人想要守住杉弥本就机会不大。只能尽量拖延时间让居民撤离了。

两只戎猿出现在街道尽头,正在手足并用地追着逃来的西街居民。

“卫兵,冲锋!”

两排卫兵高喊着沿着街道冲了上去,魏先生手持长剑紧随其后。

卫兵自发分成两股围了上去,与逃来的平民擦肩而过。

那健硕高大的戎猿怒吼着冲进卫兵堆里,借着冲势一顶便撞飞了一名卫兵。紧接着一面尽数盾牌迎面砸在它脸上,那盾卫举刀砍入戎猿肩头,但戎猿身上的肌肉简直如金属般坚硬,长刀只砍出一道寸许深的伤口。

那戎猿怪叫一声,一把抓住盾卫的脑袋,将他往路边丢出去。紧接着四周的卫兵各种刀剑枪矛同时辞了上来,顿时在它身上扎出无数伤口。那戎猿暴怒起来,银白的瞳孔周围逬出道道血丝,就要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只见一点银光流泻,魏先生一剑破空刺瞬间刺出,贯穿了戎猿的咽喉。那戎猿握住喉间的长剑,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他抬手抹去了溅到脸上的点点鲜血。

“列阵!”

话音刚落,空中一道影子落下。一只戎猿凌空扑来。魏先生反应很快,一剑刺中戎猿左胸,却仍是被那壮硕的戎猿撞到地上。

那戎猿抬起巨掌便要将他的脑袋拍个粉碎,而他的长剑却死死卡在它的胸口抽不出来。数道剑光接连刺出,瞬间将戎猿肌肉虬结的长臂刺得血肉模糊。趁此机会卫兵围了上来,数支长枪从背后穿入戎猿背脊,硬生生将百余公斤重的戎猿从魏先生身上挑了起来,甩向远处。

戎猿落地翻滚了几圈,挣扎着试图站起来,自然有卫兵追上去补刀。

魏先生艰难撑起身子。戎猿从屋顶上扑下来那一下撞在他左肩上,此时左肩隐隐作痛,使不上劲,眼看便已经骨折了。

一只手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正是刚才抽剑连刺的佐维。

魏先生瞥了他一眼,皱眉道:“你怎么不跟大家一起往东街撤?”

佐维哼笑一声,捋了捋乱了一分的头发,说道:“你一个糟老头子,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呵,你一个东线都没呆几天的毛头小子,倒来说我?好些年没握剑了吧,还会使吗?”

“我刚才那招连续突刺,难道不够精妙吗?”

玩笑话很快便停下了,因为他们看到街道尽头涌入了一大批戎猿,每一只的个头都有两到三米。而它们中格外高大的那些,手中甚至拿着简陋残破的武器。

“后退,重整阵型!”

卫兵们听着号令,盾卫顶在最前,结成方阵缓缓后退。看着奔涌而来的魔物,所有人都不由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第七十六章 家园

戎猿速度很快,力量也很大,对得起它们那一身的腱子肉。

眼前的戎猿虽然有些可怕,但终究只是空手且没有智慧的魔物。长剑在手的妮娅总算还是维持住了局势。

她的身上覆盖着微弱的光芒,疾风咒加持之下虽然能勉强跟上戎猿的速度,但她却还不能驾驭这个速度之下的战斗。

以至于她至今都没能刺中戎猿一剑,反倒有几次差点被那巨大的利爪抓到手臂,一时险象环生。

她在戎猿的挥击之间来回闪躲着,回想着这些日子马失礼教她的东西。

把自己掌握的一切试着融入到战斗之中去!

在辗转挪腾之间,她思考着自己掌握的那些技能中有哪些能打开局面。

戎猿长臂一挥,带着猎猎风声朝妮娅打过来。妮娅微微后跳躲开,忽然想到了什么,抬手一挥,喊道:“bition(急冻)!”

一阵寒冷的气息从她掌中窜出,直朝戎猿扑去。寒气触及戎猿的脚,地面陡然结出一片冰晶。银白色的闪亮长毛被冻得根根直立,戎猿整条腿被冰晶冻在了原地!它那敏捷的身影也随之一滞,一时无法挪动分毫。

妮娅趁势一个箭步向前,连续突刺急速出手!却看到那只戎猿怪叫一声,身子猛然胀大一圈,硬生生将被冻在地面上的腿抽了出来!

冰晶碎裂,碎屑满地。

戎猿拖着被冻住的小腿,一个侧身躲过妮娅的连续突刺,身子顺势回旋一圈,抬起被冻僵的腿便朝她踢过来。

那粗壮的小腿上,根根银色长毛如冰锥一般刺立着。整条腿仿佛变成了一支恐怖的狼牙棒。

如果被这一腿扫中,必然身受重伤。然而妮娅的连续突刺已经出手,身子重心已经覆水难收。

就在这时,一道剑光从侧边划过,在空中留下一片银白光晕。剑光划过,戎猿被冻住的小腿被直接斩断,径直飞了出去。

那只戎猿厉声惨叫,身子回旋半圈,向后倒去。

妮娅来不及多想,身子已经先反应过来,旋身一拧,手中细剑剑锋一转,连续突刺直接出手,点点剑光直刺向那戎猿周身。

戎猿身上顿时“噗噗”作响,一连留下了十几个黑洞洞的窟窿。鲜血随着细剑抽出点点溅落,在地上溅开朵朵猩红的死亡之花,在这个微凉的日子里冒着汩汩的热气。

妮娅的连续突刺戳破了戎猿的各个脏器,它摔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痛苦地挣扎着,哀嚎着。

抬头望去,只见马失礼那边对付的那只戎猿早已倒在远处,不再动弹。他本人则拄着符文剑站在那里,胸口那一排爪痕斜斜挂在那里,温热的血液缓缓流出,濡湿了他的上衣。

妮娅正要过去帮忙,却见他摆了摆手,皱眉道:“你那边还没结束呢。”

她有些不解,顺着他的视线,看着那只仍在地上不住喘气哀嚎的戎猿。鲜血从它的断足中涌出,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给它个痛快。”他说。

她点了点头,持剑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靠近戎猿的头部,看到它那张黑色的面庞因疼痛和无力而扭曲着。

戎猿死死瞪着妮娅,银白的眼眸让她感到有些头皮发麻。同样的,看着一个人形躺在地上哀嚎不已,也让她感到十分难受。

她握住细剑,警惕着戎猿的垂死一击,将长剑刺入它的左胸口,搅了搅。戎猿抽搐了两下,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这让妮娅想起那天夜杀死那个黑衣人时的情景,不由有些呼吸困难。她竭力平复着呼吸和心情,转身去到马失礼身边。

此时已然不断有居民从镇子里逃出来,两人与他们一道朝着树林那边走过去,与先前逃出来的居民汇合。

见那两只怪物被莱斯卡纳小姐干掉了,大家纷纷围了上来。

“到底出什么事了?”妮娅一边为马失礼的胸口释放治疗法术,一边向村民们问道。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从村民们的描述中,他们知道早些时候这些怪物从东边袭击了镇子。

“佐维大人带着卫兵在镇里和那些怪物交手呢!”

听到这话,妮娅的脸上透露出一丝担忧之意。为马失礼的伤口稍作处理后,她便提起剑往镇里走。

“站住!”马失礼喊道。“你要去做什么?”

妮娅停下脚步。

“去找父亲,然后尽量疏散留在镇里的人。”

“那太危险了,你留在这儿。”

“为什么?”妮娅指着不远处的杉弥镇,皱眉道:“那些魔物在毁掉我们的家园,难道你让我站在外面看着?”

“我有任务给你。”他轻叹道。“按他们的说法,西街那边有大量戎猿,这边这两只应该是追着居民跑过来的,所以东街应该还没有什么危险。”

“你把马车驶进去,到东街找那些正在负责疏散群众的卫兵,去弄些粮食装到马车上。这里多半是守不住了,无论最后有多少人能逃出来,我们必然得往别处去,如果没有粮食,很多人会在路上掉队,死在野外。”

妮娅面色凝重地听完,没有说话。

“你父亲那边,我去。”马失礼说着,转身进车厢里,从自己的包裹里翻出一副银闪闪的金属护腕,给自己绑上。

这幅精钢护腕是当时在罗卡镇的亡灵身上翻出来的,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价位出手,所以他一直留在身边。

精钢护腕刚一绑上,他便感到有一股轻微的力量涌入体内。这感觉和每次听到那钟声后有些相似,虽然与之相比,戴上这个的强化感在摘下后便会消失,但此时聊胜于无了。

他从车里出来,看到妮娅依然愣愣地站在那里,便一掌拍在她后背上,吓了她一大跳。

“振作一点。”他说。“时间紧迫,现在我们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你父亲和那些卫兵冒着生命危险给我们争取的!”

说着他向妮娅伸出手。妮娅点点头,抓住他的手上了车。

“莱娜,你在这边照顾大家一下!”

不等莱娜回答,马失礼便一扬马鞭,驶着马车再度朝杉弥镇东门驶去。

忽然,车厢猛地震动了一下。车上的两人抬头一瞧,发现特温斯不知何时跳到了车顶上。

“我也要去。”特温斯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说道。

妮娅赶紧反驳道:“不行!温温这太危险了……”

不等她说完,马失礼便说:“也好,特温斯和我一块儿去。”

他看着妮娅说:“那天你也看到了,特温斯很强。有她和我一块儿去,多一份保障。”

妮娅想了想,艰难地点了点头。她回头对车厢上的特温斯嘱咐道:“你要小心啊。”

特温斯点了点头。

马车驶入杉弥镇,马失礼和特温斯在东街口从马车上一跃而下,朝着镇中心的广场上跑去。

妮娅拉动缰绳,将马车驶入居民区,一路上对那些刚收拾好东西正在往外跑的居民们喊着,让他们到镇子东面的树林口去。

她望着西边隐约可见的火光,心情无比沉重。

马失礼和特温斯从东街口一路跑到中央广场,并没有看到卫兵的身影,沿途也没有遭到戎猿的袭击。

站在中央广场上,看着满地狼藉,一时竟是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找人,只能先往西街方向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声巨响,随后扬起一片冲天烟尘。烟尘之中,隐隐可见两道金光在闪动。

什么东西在烟尘中低吼着,随后猛然挂起一阵旋风,将烟尘朝这边吹了过来。马失礼和特温斯扬起手臂挡住脸,等到烟尘散去时,才看清远处发生了什么。

在巨响传来的方向,他们看到了一只体型巨大的四足巨兽。那巨兽通体漆黑,身上覆盖着柔软的毛皮。脑袋又大又圆,头顶一对尖尖的耳朵一抖一抖——

毫无疑问,那是一只猫。一只足有六七米高,而且有三条尾巴的黑猫。

“布莱克……”马失礼喃喃道。

那黑猫“嗷呜”一声怒吼,伸爪拍出。远处传来建筑轰然倒塌的声音。不及多想,马失礼便带着特温斯穿入小巷,朝着那边跑去。

第七十七章 血色大仙

街道上处处可见火焰在燃烧,杉弥镇西侧已经陷入了一片混乱。

多数人在镇子受到袭击的第一时间便逃离了这里,但仍有很多没能逃过戎猿敏捷身手的牺牲者。

地上的血液缓缓流淌着,流到燃烧着的木桩边,被烤的滋滋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恶心的味道。

有戎猿手中握着燃烧的火把到处挥舞着,兴奋地叽哇乱叫。与一般野生动物比起来,魔物通常都不是很怕火。

正在它兴奋地用火把点着路边木质的临时棚屋时,忽然一阵历风吹过。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它身旁,让它大吃一惊,挥舞着手中的火把便向那人砸过去。

却看到那人看都没有看它一眼,抬手一挥,手握火把的戎猿便如一只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落向远处。

周围的戎猿大吃一惊,桀桀咆哮着扑了过来。那个微胖的身影不慌不忙,抬手对着涌来的戎猿群。

“shiakaraca(法力冲击)!”

他的手指轻点,面前的空气宛如一堵墙一样凝聚犹如实体,压缩再压缩,最后一瞬间爆发出去。

浓缩的空气陡然炸裂开来,射向朝他涌来的戎猿群,连光线都为之微微扭曲!

为首的几只戎猿顿时被撞飞出去,身体犹如一滩烂泥般在空中挤作一团。后面的戎猿情况稍好,但也一样被撞出老远,感觉就像被全速奔跑的铁甲岩牛狠狠顶在胸口一般,猩红的液体从他们的唇瓣中喷涌而出。

一道壮硕的身影从身后的屋顶上落下,伴随着一阵腥臭气的怒吼随着一道利爪挥来。

那个微胖的中年人肩上有蹲着一只毛茸茸的黑色毛球。那毛球听到动静,圆溜溜的脑袋上两只耳朵竖起,微微回头。

“喵——”

它轻轻叫了一声。

中年人身后的空气仿佛水面一般泛起波纹来。挥爪袭来的戎猿击中波面,顿时被反弹了出去,撞塌了街边屋子的外墙,带着满强的碎砖落入屋内,再也没有出来。

布莱克缓缓环视着这平日里生机勃勃的街道,轻轻吐出一口浊气。

他在这里搞出了很多动静,周围的戎猿听到动静,纷纷从各处跑了过来。街道上的火光映红了它们银白色的鬃毛。然后布莱克将它们的鬃毛真正染成红色。

只一会儿工夫,这条侧街上便已经死了很多戎猿。那些体型高大健硕,对卫兵和普通人来说难以对付的魔物,在他的面前就像是纸做的一般,没有丝毫抵抗的余地。

但望着源源不断涌来的银色戎猿,即便是他也不由轻咳了一声。魔力的消耗很大,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但在魔力耗尽之前,他可以尽量吸引这些怪物的注意力,给其他人争取逃离的时间。

忽然,就在他抬手施法,术式将成未成之际,身边猛然一阵蓝光闪动。布莱克瞳孔微缩,强行中断术式,却已经有一只手掌伸到了自己面前。那掌中流淌着的魔力微光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庞。

“cocofae(掌心爆弹)!”忽然出现的人影轻呼一声。

布莱克强行中断术式,体内魔力急速回旋!

剧烈的白光顿时炸裂开来,猛烈的灰尘霎时间吞没了他的身影。烟尘散去,那里空无一物。

街道另一侧蓝光闪动,布莱克微胖的身影出现在那里。他微微佝偻着,不住地咳嗽,同时抬眼看向那个忽然以闪现术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黑袍的人,拉着黑袍上的兜帽,脸上戴着一张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

那身装扮布莱克认得。在那个夜晚袭击马失礼的人中,他就是领头的那个。

“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又见面了,布莱克凯特先生。”面具人轻轻扬起嘴角。“你可以叫我‘石头’,这是我的代号。”

布莱克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周围那些戎猿纷纷靠近他的身边,却没有对他发起攻击。它们只是四肢触地站在那里,压低了重心,露出獠牙死死瞪着这边,仿佛随时会一拥而上将布莱克撕成碎片。

看着和戎猿站在一起相安无事的面具人,布莱克的目光逐渐寒冷起来。

“这些初始山脉里的巨型戎猿……是你们带来的?”他寒声问道。

面具人笑而不语。

“这么看来,南边那些村镇的袭击,也是你们一手主导的。”布莱克微微点头。“难怪。”

即便是凶残的戎猿,实际上也很少主动对人类的聚集地发起袭击。几百年来,这么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这些魔物已经十分清楚了。即便没有发展出足以称为智慧的东西,但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和人类起冲突这点,已经铭记在许多魔物的基因之中。

面具人——瑞佛斯通却是没有太在意他的话,环顾四周。

“可惜那个杂役已经不在这了。”他轻描淡写地说着,仿佛只是在酒宴上寻找着某位缺席的友人一般。“不过就算只有你一个,倒也不会太过无聊。”

布莱克微讽说道:“这次要让我赏鉴什么术式?挂在头顶上让人趴下睡觉的法术吗?”

此话一出,面具人的脸色微微一沉。

“你很快就会长眠不起了,景位法师。”他寒声说道。“你和你那只黑猫,今天都将成为历史。”

“哦,看来你这次调查过我了。”

布莱克肩头的猫咪慵懒地望着面具人,微微打了个哈欠。布莱克抬手撸了撸它的下巴,笑着说道:“明明查过我的背景,却还敢来我的地盘撒野?这就是东方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吗?”

“不过是一个位列景位的名誉爵士,很了不起吗?”瑞佛面具下的眼睛微眯起来。

“确实没什么,不过景位而已……话说回来,你评上生位了吗?难道是用那招‘跪下’评上的?这年头生位法师也不值钱了啊……”

瑞佛未被面具遮住的半张脸微微扭曲起来。

“呵。我到想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他说着,微微举起右手。周围的戎猿仿佛得到了号令一般,缓缓逼近站在墙前无路可退的布莱克。“你的魔力还够用吗,黑猫男爵?”

听到这个称呼,布莱克抿嘴微笑起来。他看着面具人,笑容如春风拂面。

“虽然你知道我有这个称号,但不知你有没有调查到,以前我去东方游历的时候,还有过另一个诨名?”

瑞佛目光疑惑,不置可否。

却看到布莱克双手在胸前微合,肩上的黑猫站了起来,缓缓伸了个懒腰。

空气中的魔力猛地颤动起来!

“无声咒?”面具人瑞佛浑身一凛,如临大敌。

不以咒语而用某些简单动作触发的法术,统称无声咒。知名度最高的便是所谓的“弹指施法”。以动作触发往往比咒语要快得多,通常会跟动作绑定成无声咒的法术,也是那个法师最为压箱底的强大手段!

“我在东方游历时,那里的人送给我一个诨名,叫我‘血色大仙’。”

明明正在施展着最快的无声咒,布莱克却依然迟迟没有将术式结成,而是慢悠悠地在那里说着话。这简直是对面具人瑞佛的最大羞辱!

“‘大仙’这个称号,据说是那边法术造诣极高的人才能获得,至于血色嘛……”

他说着,眼中凶光大作,哪里还是平日那个温和谦逊的人民教师?

“要把一个称号染成血色,究竟需要流多少血,你能想象得到吗?”

魔力的光辉从布莱克周身爆裂开来,猛烈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那些先前还跃跃欲试想要扑将上去的戎猿,此刻居然全都伏在地上,脸上写满了惊恐。

布莱克肩上那只黑猫小腿一蹬,高高跃起。它在空中身子一旋,顿时光芒大作,一时压过了街道两边的明亮火光!

虚空之中,一只黑色巨兽猛然落地。

那巨兽足有三人多高,通体毛发漆黑发亮,幽绿色的双眼在空中宛如两只灯笼一般泛着幽光。它“喵”的一声低吼,随后一掌踩出。仅仅只是一足踏下,便有两只倒霉的戎猿被它踩成了肉饼!

它微吸一口气,身后的三根尾巴在空中游移着,随后如利剑一般刺向如雕塑般站在那里的面具人!

宛如利刃落地,冲击蔓延,扬起漫天尘土,大地都为之震动。

直到这时,瑞佛斯通才明白当初来这里之前副会长对他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杉弥镇住着一位身形微胖的黑猫男爵。

那位男爵,养着一只黑猫。

第七十八章 血战

数道利爪袭来,魏是翻身躲开,背上却仍是被抓出四道血痕。

在尖锐的痛楚涌上脑海之前,他便已经抽剑反击。剑刃在空中呼呼作响,翻转挥舞,在追来的一只戎猿留下无数伤口。

侧边一只手持破旧长剑的戎猿趁机一剑劈过来,在他侧身砍出一道血肉模糊的伤痕。

那些武器都是戎猿从之前袭击的镇子上抢来的,如今已是伤痕累累,破旧不堪。剑刃上无数细小的缺口,砍在身上,真是钝刀割肉,硬生生撕下一道血肉来,痛不欲生。

魏先生咬牙回身,一剑斩断那只戎猿持剑的健硕手臂。随后快步后退,口中不住地喘息着。

在乱战中他身上已经受了不少伤,加上之前被撞脱臼的左臂一直垂在身侧随着他的行动而摇晃着,不间断的剧烈疼痛让他满头大汗,几乎要晕眩过去。

一个卫兵正躺在地上呻吟,他的身上全是血,甚至看不出究竟是哪里受了伤。

魏先生退到他身边蹲下,问道:“还站得起来吗?”

那卫兵面色凄惨地看着他,嘴微微翕动着,却没能发出声音来。忽然,那卫兵猛然瞪大了眼睛,望着魏是身后。不等他转身,那卫兵便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他推开。

一只两米多高的戎猿一跃而下,手中握着破旧的长刀,刀锋几乎擦着他倒退的身躯掠过,径直刺入那卫兵的胸膛。魏先生怒喝一声,一剑刺穿那只戎猿的脖颈,将它一脚踢开。

低头再去看那个受伤的卫兵,鲜血如泉水般从他口中涌出,望着苍茫天际的目光已经开始涣散,有气出没气进,眼看便活不成了。

在不断袭来的强壮戎猿围攻下,此时还在坚持战斗的卫兵已经不到二十人了。每一个人身上都受了不少伤,方阵在戎猿不断的冲击下早已溃散,卫兵们只能三三两两组合作战。

这种情况下,无论是体格力量还是速度,人类这边都已经处于劣势。面对那些同样拿着武器的戎猿,卫兵们只有躲闪的份,难以找到反击的机会。体力在无尽的躲闪中逐渐消耗着,继续坚守的话,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全灭在这里。

一个卫兵被迫正面硬接了戎猿一剑,手中的武器被击飞出去,倒退着跌坐到地上。面对一步步逼上来的戎猿那满口尖锐的獠牙,他悲鸣起来。

“别过来,别过来!救、救命——!”

两只戎猿扑了上去,开始撕咬。

“啊,啊啊啊啊——!救……”

魏先生举剑想要去救,却被另一只戎猿一挥掌逼退。等他站稳了身形,那边的呼救声已经逐渐衰弱下去,最终归于沉静,只留下撕咬血肉的声音。

他咬着牙,面目第一次因愤怒而狰狞起来。他怒吼一声,冲上一步,手中长剑左右翻飞,手臂光芒一闪,硬生生将拦住自己的那只戎猿拦腰斩断!他略显斑驳的银发上沾染了些许血迹,显得有些狼狈无力。

佐维被一只戎猿一掌擦过胸口,倒退过来。魏先生一把扶住他,佐维借势反进一步,刺中追来的戎猿肩膀。魏先生趁机上前,一剑砍入那戎猿的脖子里。鲜血如喷泉般飞溅出来。

佐维一脚将它踢开,捂着胸口不住咳嗽起来,口中猩红点点。

“你该走了!”魏是沉声道。

佐维却是一抹嘴,说道:“他们还没有拉信号弹,东街的居民还没全部撤离。”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几乎衣不遮体。他那不算结实的身上留下了不少伤痕,虽然其中大多都不深,但累积起来,依然是不轻的伤。

“再不走,都得死在这里!”魏先生呵斥道。

佐维却皱着眉说:“如果连贵族都走了,谁来挡住这些怪物?”

“你以为你是谁啊!”

街道上忽然响起一声叹息。虽然那只是轻轻的一叹,却在陷入混乱的街道中依然清晰可闻。

随着那声叹息响起,所有的戎猿忽然停下了进攻,静静地退了一步。余下的不到二十个卫兵趁机后退,聚集在一起,肩并着肩,列开最后的阵型。

戎猿群忽然一左一右分出一条道来。一个黑衣人从中缓缓走出。他个子不高,面容隐匿在兜帽之下。他的手中,一只紫色的水晶球正莹莹发光。

“你们还真是顽固。”黑衣男子的声音有些尖锐,听上去年纪却不大。

佐维微微眯起眼睛:“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不重要。”黑衣人看着满地的残肢断臂,摇头道。“重要的是你们有些碍眼了。为什么就不肯简单一点赶紧去死呢?”

魏先生面色一沉,压抑着怒气问道:“这次袭击,是你们搞的鬼?”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摸了摸手中莹紫色的水晶球。戎猿们从两边绕开,将这最后的二十余人重重围住。

“好,很好!”魏先生却是昂首笑了起来。“罪魁祸首,倒是自己送上门来!”

“嗯,说的是。不过虽然我送上来了,你们又能怎么样呢?”

戎猿们向前一步,卫兵们则退了一步,收缩阵型。

“我确实知道你们从临镇调了一队卫兵来,却没想到这给我们带来这么多麻烦。杀了我们这么多戎猿,要是影响到后面的计划怎么办……本来不必赶尽杀绝的,但你们今天必须得死了。”

他说着轻叹一声,似乎在惋惜着什么。

“你带着一群魔物,侵我领土,杀我友邻,现在倒还装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来了?”佐维气笑起来,眼中却是只有凶意。“今天我本也不打算活着离开,能先把你干掉,也算是祭奠今天死去的那些乡亲们。”

“哦?是吗?”黑衣人的声音中隐含笑意。“你不打算活着离开,那他们呢?”

他手一挥,包围住众人的戎猿忽然在后面让出一条道来。

“我知道你们中有不少人都不是这个镇子的人,我本也不打算赶尽杀绝。今天要死的有这个贵族就够了,你们可以离开。”

此言一出,佐维和魏先生目光皆是一凛。既然今天的袭击背后有人在操纵,那他们想要离开便几乎没什么可能了。但凭着这剩下的二十人发起冲锋,说不准能将这个罪魁祸首斩于剑下,那便也算一回事了。

可若这些卫兵选择离开,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话,便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

卫兵们面面相觑,显然有些犹豫,脸上既有犹疑,又有些许期望。

魏先生右手默默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做好了战斗准备。佐维却是宛如松了一口气般笑了出来。

是啊,他们本就不是这里的人,何必非得为了这里送命呢?

他看着街边那栋已经倒塌的小厅,那是镇上三位女神教传教士给大家讲解教义的地方。当年米娜莱斯卡纳和他的婚礼仪式便是在这里。

如今那小楼已经塌了,微微窜动的火苗正在燃尽这里曾经拥有的一切。

他的领土,他从小生长的故乡,正在缓缓消失。那么身为这片土地的领主,他今天死在这里又有什么不对呢?只是可惜,不能杀死眼前这个烧毁故土的元凶!

想着这些,他和魏是一道,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剑。

一位士兵忽然离开了队列,其余的人也有些犹豫。就在大家以为那位士兵就要离去之时,他却忽然停下脚步,举起长剑。

“yeshope(力量强化)!yedarpe(反应强化)!kuike(疾风咒)!”

随着一道道法术施加在身上,那位卫兵体表流淌的光辉逐渐明亮起来。

“佐维大人人很好,杉弥的大家也都很和善。我很喜欢这里。”那位士兵径自说道。“今天这个人毁了杉弥,也许明天就会打到我的故乡去。所以我不会走。”

卫兵们沉默起来,他们的神色有些艰难。诚然,他们也想要活下去。但他们知道这位卫兵说的是对的。

简短的沉默过后,剩下的卫兵们忽然分散开来。

“yeshope!yedarpe!kuike!”

所有人都给自己上了强化法术。魏先生看到这一幕,不由失声哼笑起来。

佐维却有些落寞。他歉意道:“抱歉了各位,让大家为了杉弥拼上性命。我代表所有人,感谢你们。”

他对卫兵们深深鞠了一躬。

“有什么好谢的!所以说你小子根本没上过几天战场。”魏先生骂道。“这是我们军人的荣耀和骄傲,无论东线还是这里都是一样!用不着你在这儿说漂亮话,煞风景!”

佐维笑了起来。在那笑意中,两人也给自己加上了强化法术。

原本结成方阵作战,由于各人强化法术效果不同,相互之间难以协调。加上没有足够的空间施展强化后的速度优势,所以一般作战时是不会进入法武境的。

但如今,他们已经只剩二十人,面对这样数量的敌人,阵型什么已经可有可无。

而且现在已经有了明确要击杀的目标,那便加上强化,拿出自己法武境的全力,干掉他!

二十余个法武境聚在那里,他们也许伤痕累累,但微弱的光芒聚集在一起时,街道上一时光芒大作。他们目光坚毅,毫不畏惧。所有的剑锋,都指向了那个托着紫色水晶球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看着眼前这些家伙,哼笑一声。

“不知死活……不过只是多给我添些麻烦罢了。”

佐维举起剑,直指黑衣人。

所有人深吸了一口气,放低重心。

没有口号,没有命令,他们高吼一声,一齐冲了出去。

他们只是和平国度的普通卫兵,比起东线那些勇士自然是相去甚远。但他们依然义无反顾地向着那些围上来的,等待已久早已有些不耐的戎猿,以法武之姿,发起冲锋!

在他们嘹亮的呐喊声中,不知是否是错觉,他们似乎听到哪里有人喊了那么一句。

“我靠!这么多材料?!爽死了!”

第七十九章 黑锋

三道粗壮的黑影直刺过来,瑞佛斯通向侧边扑了出去,在地上连翻了三个身,才堪堪避开那如山岳坠下般的一击。

他身上的黑衣沾满了尘土,显得有些狼狈。

漫天尘土扬起,石屑泥土纷飞,撞在后面那些戎猿身上,顿时扫倒了一片。

巨大的黑猫傲立于场间,微微弓起了身子。布莱克微胖的身影迎风立于猫首之上,冷冷看着下面那些魔物。

“biyu(冰枪)!”面具人瑞佛刚刚站稳身姿,抬手便是一枚锐利的冰枪朝着那巨大的黑猫射出。

布莱克微微抬手,一面魔法盾在黑猫身侧快速凝结。冰枪撞了上去,炸裂开来,冰屑四溅。

黑猫的三根猫尾在空中游移,猛然再朝面具人刺过去。

这一次面具人周身蓝光一闪,在锐利的猫尾刺下之前,出现在街道另一侧。

“firain(火雨)!”

面具人周身燃起点点火光,浑身一震,团团火焰如雨点般射向黑猫周身四处。他倒想看看,布莱克怎么凝出一面能罩住整只黑猫的魔法盾来。

然而那黑猫俯身一口咬死一只扑上来的戎猿,随后随意地抬起前爪一挥,那激射过去的火雨顿时被尽数凌空拍灭。

那黑猫转头对着面具人,血盆大口微微张开,有光芒在它口中凝聚。

瑞佛面具下的神情大震,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涌上心头,让他想也不想便施展闪现术离开当场。

那黑猫见蓝光闪动,便干脆扭过头去,口中光芒喷吐,扫过一大片戎猿。那些戎猿在光芒中哀嚎着化为灰烬。光芒扫过,地面一片漆黑。

“闪现术可是很耗魔力的。”布莱克望着出现在不远处的面具人,微讽道。“你的魔力还够用吗,石头先生?”

被人用刚才自己的话嘲讽,面具人的鼻子厌恶地皱了起来,可以想见面具下的脸有多么愤怒。

地上到处都是被咬死、被拍成肉饼的戎猿,鲜红的血液染红了街道,也染红了那巨大黑猫的四肢。通体漆黑的巨猫抬起被染红的爪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口中咂吧两下,忽然轻咳起来,吐着舌头将口中的唾液吐了出来。

其余的戎猿已经失去了斗志,退在远处完全不敢上前。

“年轻的石头先生,你看上去有些狼狈啊。”

一道声音忽然在街道上响起。与面具人瑞佛相比,那道声音要沉稳得多。

布莱克神色微凛,小心地警戒着周围。

“这位黑猫男爵,可不是这么好对付的。”

话音刚落,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凌空直扑向那只黑猫。布莱克听到动静,转身一跃跳出,手中魔力凝聚,一掌拍向那个忽然出现的黑影。

“黑锋大人!”瑞佛惊喜道。

那也是一个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的人。黑衣人伸出右手,凌空扣住布莱克推来的手掌,轻轻一掐,他掌中的魔力光辉瞬间熄灭。

布莱克微微一愣,只觉得凝聚在手中的魔力被瞬间抽干一般离开了自己的身体。随后还来不及反应,已经被那黑衣人旋身带偏,身不由己朝前方坠去。

那黑衣人轻轻带开布莱克,自己身形不动,继续凌空扑向那只巨大的黑猫。猫儿昂首张开大嘴,似是要将他一口吞下。

落地的布莱克勉力稳住身形,抬手轻轻一个弹指,忽然从四面八方伸出一张网,如蛛网般将那黑衣人粘在了半空之中。

黑猫口中光芒凝结,瞬间喷吐出来,将黑衣人的身影吞没。

“黑锋先生!”

看到那个被称为黑锋的黑衣人身影消失在刺眼的白光中,布莱克的眉头却依然紧锁。刚才两人在空中一触之下,他在手掌中凝结完毕的术式一瞬间就被对方抽离了体内。

这种手法他曾见过,而且颇为熟稔。

光芒散去,半空中空无一人。但这并没有让布莱克放松下来。

黑影闪动,被称为黑锋的黑衣人出现在半空中,稳稳落到了黑猫的脊背上。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法,竟在瞬间挣脱了布莱克架起的魔网,从那阵耀眼的白光中逃了出来!

感觉到背上的人,那猫儿低吼一声,甩动着身子想要将他摔下来。

那黑锋弯腰在猫背上轻轻一拍,“嘭”的一声扬起一阵巨大的白雾。白雾散去,只见那个黑锋便那么站在那里,手中提着一只黑猫。那猫儿颈皮受制,四只爪子在空中微微挥动着。

布莱克目光寒冷,看着站在街上那个黑衣人。

黑锋刚才的逃离看来也并算不上轻松,他身上的黑袍被烧掉了一块,仍冒着袅袅青烟。而他的兜帽,也在刚才的交锋中不知去向了何处。原本隐在兜帽下的面容顿时展露出来。

布莱克看着那张有些残破的脸,皱眉道:“果然是你。”

那是一张堪称丑陋的脸,以前似乎受过某些伤,脸上大面积的疤痕微微泛白,与微黑的肤色形成对比,扭曲不堪。

黑锋脸上的疤痕微微耸动着,咧开了嘴角。

“好久不见,布莱克。”

面具人瑞佛站在远处,眼中阴晴不定。没想到这个一直对自己发号施令的黑锋先生居然和这个黑猫男爵认识。既然他的面容已经暴露给对方,今天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个景位法师活着离开了。

黑锋将手中挣扎着的黑猫轻轻一抛丢给布莱克。

布莱克伸手抱住猫儿,按住挣扎着想要反扑的猫儿,眼睛却是一刻都不曾从眼前那个男人身上挪开。

“如果不是这种情况下见面,真想和你好好聊聊。”黑锋叹道。

“既然你已经加入了这种组织,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聊的了。”布莱克冷冷道。

“我在这里看到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关于这个世界的本质。”黑锋说道。“我记得你已经评上景位了吧?如果你也过来,想必可以看到更多。”

布莱克大手一挥:“不用了,动手吧。”

见他如此决绝,黑锋轻叹一声:“你现在不是我们的对手,如果你执意反抗,只有死路一条。上次见面时,你还不能让小白变化第二次吧?还是说你剩下的法术足以让你从我手里逃掉?”

小白便是那只黑猫。明明通体漆黑,浑身上下连一个白色的斑点都没有,却叫小白。

其实现在的布莱克已经可以做到让小白第二次变身,但此刻他体内魔力消耗巨大,已经无法支撑他再来一次。

即便如此,魔力的微光依然在布莱克的周身萦绕起来。

“你明知道我最擅长对付法师。”黑锋摇头叹道,随后身形一震,发足疾速冲向布莱克。

布莱克伸手一掌推出,周围的空气犹如有意识一般向黑锋席卷而去!

黑锋抬手在身前一抹,轻描淡写地抹去了隐藏在那凛风中的术式。

于是布莱克一步迈出,地面顿时隆起一道土墙,挡在两人之间。黑锋抬手一掌拍上去,掌中魔力层层叠叠吐出,土墙震动不已,瞬间溃散。

而当他拨开正在坍塌的土墙时,却没能在墙后找到布莱克的身影,只留下些许蓝光浮动。

“黑锋先生,东边!”瑞佛斯通喊道。

他闻言望去,布莱克的身影刚刚出现在那边,拔腿便往东想跑。黑锋脚下一踩,蓝光浮动,顿时闪现出去。

两只戎猿扑了过来,布莱克抬手一挥,用魔力将它们撞出去,脚下不停,却是一道蓝光在眼前闪现。光幕中伸出一只手,一掌拍在他的胸口,将他击飞出去。

微胖的身形在地上滚了两圈,布莱克重重咳出一口血来。这一招碧波掌打乱了他体内的魔力流动,短时间内他将无法再构建术式。

他看着缓缓走来的黑锋,神情有些遗憾。怀中的小白落到一旁,呲着呀低吼着看着黑锋。

“论打架你从来就不如我。”黑锋缓缓说道。

“你的闪现还是那么快。”布莱克压制着身体咳嗽的欲望,低声道。

“这世上本就没几个法师打得过我,你倒也不用遗憾。”黑锋居高临下望着他。“我再给你一个机会,跟我回去看看,如何?”

布雷克目光冷淡,没有说话。

“这样啊……”黑锋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就不能放虎归山了。”

他一伸手,不知被哪只戎猿落在地上的残破长剑“咻”地飞入他的手中。

“黑猫男爵,血色大仙……今天之后就不存在了。”他目光低垂,脸上那片疤痕微微扭曲,似喜似悲。“再见了,布莱克。”

布莱克深吸一口气。

剑刃落下,铿然作响。

点点火花在空中溅起。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记起来了,是叫‘血色大仙’来着。”忽然蹿出的那个高个子年轻人点头说着。他手中长剑一荡,震开了面前的黑锋。

“既然如此,作为你的师兄,我是不是可以自称‘血色巨仙’?”

布莱克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喜欢就拿去用!”

面具人瑞佛看清来人的面容,讶异道:“怎么是你?你不是往北边……”

马失礼转头看到他脸上那张面具,不由眨了眨眼。

“这件事背后果然也是你们在搞鬼……”他说着挥了挥手中那柄符文长剑。“你这剑不错,用着挺顺手,就是可惜我不能激发上面的符文。”

听了这话,瑞佛未被面具遮住的那半张脸顿时青了起来。黑锋也从话中听明白了眼前忽然窜出来的年轻人的身份,微微眯起了眼睛。

第八十章 态度

特温斯蹲在地上,看着眼前那只名叫小白的小小黑猫。那猫儿对她呲着牙低吼着,浑身毛皮竖起。于是她也学着它的样子,呲着牙低吼起来,让马失礼感到哭笑不得。

他打量着站在不远处的黑锋,笑道:“朋友你脸上这片疤……挺别致啊?”

黑锋面色一沉,眼中杀意大作。

“小心些,这人号称‘法师杀手’,最擅长破解术式和魔力吸取,是将这两项能力专研到极致的人。”

布莱克捂着胸口艰难站起。

马失礼微微皱眉:“熟人”

“以前认识。”

“哦。”他说道。“那我留他一命?”

“那倒不必。”

远处的面具人瑞佛不由笑出声来,缓缓走了过来。余下的戎猿随着他一起,再次将几人包围起来。

“你觉得自己还能活着离开?”瑞佛冷笑道。“没想到今天我就能把剑拿回来。”

看着那些缓缓逼近的戎猿,马失礼微微放低重心,收起玩笑的态度,轻声问道:“还能走么?”

布莱克脸色微白,皱眉道:“得喘口气。”

“好,佐维在哪?”

“估计在西街主道那边,先前那边有打斗的声音。”

“我去拖住他们,你好了喊一声。”说着,马失礼便迈出一步,同时还不忘回头嘱咐特温斯一句:“护着他点,动作小些!”

特温斯“哦”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两只小手。她理了理袍子上的褶皱,眯起眼睛向四周扫了一眼。一眼过后,所有逼近的戎猿都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面具人看着那些楞在原地的戎猿,万分不解。“愣着做什么,上啊!”

那些戎猿没有听他的话,依然愣在那里。如果仔细去看的话,甚至能发现这些高大强壮的魔物竟然在微微颤抖着!

“上啊!你们想干什么!”面具人喊着,踹了身旁的戎猿一脚。那戎猿转过头来,对着他厉声嘶吼。瑞佛斯通脸色一黑,抬手一挥,两道银光闪过,将那只戎猿切成数段。

“不听我的话,就是这个下场!”他指着地上的尸体喊道。“你们还不快上!”

即便如此,其余的戎猿依然一动不动。瑞佛怒不可遏,抬手便要再杀几只戎猿来震慑这群畜生。

“够了!”远处的黑锋喝道。“今天已经损失了很多戎猿,你再杀下去,断尾计划怎么办?”

瑞佛有些愤恨地收起了手,死死瞪着站在那里的那个喵星族小丫头,咬牙切齿。却仍是知道事情的优先顺序,向着马失礼迈出一步。

特温斯释放的威压震慑了那些戎猿,这样马失礼反倒好办多了。带特温斯来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他手中长剑挽着剑花缓缓向前,逐渐提速,冲向黑锋,一剑辟出!

黑锋举剑格挡,可他手中的那柄长剑太过破旧,缺乏保养。两剑一触之际,火花四溅,黑锋手中的长剑骤然断成两节。他却毫不慌乱,抬起左手,手指轻弹在符文剑的剑身上,将剑锋带偏,随后以残剑一刺逼退马失礼。

“不准备谈谈?”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将手中的残剑随手丢掉。

“有什么可谈的?”马失礼皱眉道。

黑锋缓缓说道:“我们那里,有很多人想和你谈谈。”

“我对你们那套没有兴趣。”马失礼冷冷说道。“我不想听你们有什么苦衷,也懒得管你们的那些主义。”

他举起剑,指向两边残破的街道,那些塌陷的,正在燃烧的建筑。

“从你们做出这些事的那一刻起,我对你们谎言会就只有一种态度。”他微微眯起眼。“那就是赶尽杀绝。”

“好一个赶尽杀绝。”黑锋缓缓拍手,面色平淡如水。“不愧是前勇者,真是大义凛然。”

“惭愧惭愧。毕竟我不像你,长得就不像个好人。”

黑锋脸上那片疤痕扭曲起来。他最讨厌别人随意评价他的长相。

一阵劲风从侧边袭来,马失礼转身一剑刺出。沉默已久的面具人瑞佛陡然出手,手中是一柄样式普通的长剑。

他刚刚接下这一剑,身后的黑锋便已经扑来。

黑锋一指点向他的后心,他只好抬起手臂,让那一指点在精钢护腕上。随后长剑一震,逼退面具人的同时划出一个剑弧,挑向黑锋左肩。

黑锋身子微侧,右手一掌排出,掌中有风雷闪动。另一侧面具人身上散发出强烈的魔力波动,体内术式应该已经结成,只差一句咒语便会迸发出来。

马失礼不得不后退让开,一连向后翻了两个跟头,强行与他们拉开距离。那两人哪会给他这个机会?紧追着他便攻了过来。

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都能和马失礼打个难解难分,此时一道出手,一时逼得他有些狼狈。

“特温斯!”既然对方不打算来什么一对一光明正大的对决,那他自然也要喊上帮手!

特温斯闻言直冲过来,身上的气势提到巅峰,周围那些被她镇住的戎猿甚至隐隐想要后退逃窜。

马失礼堪堪躲开两人射来的法术,特温斯便切入那两人中间,对着黑锋一巴掌就糊了上去。

黑锋顿时感觉到了危机,脚下一阵蓝光闪动,特温斯手臂挥到一半时便已经没了人影。

一掌挥出,无数戎猿被掀飞了出去。相较那晚而言她已经收敛了力道,但威力依然十分吓人。马失礼趁她拉扯出来的空间,对着面具人一通追打。

从简单的交手中就能判断,这个面具人比起那个整张脸都是伤疤的怪物要弱一些。那一夜面具人就曾败在他手中,而如今,他已经变得更强!

瑞佛斯通难以遏制眼中的惊愕。那天夜里和眼前这个杂役交手的时候,自己明明丝毫不落下风。若不是最后一时大意,可以说是有胜无负的局面!

然而现在呢?仅仅半个多月不见,这个杂役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已经远在自己之上!在对方流畅无碍的剑技之下,他甚至找不到一个给自己上加护的机会!

他艰难挡住马失礼的长剑,口中轻念:“finixkaraca(火焰冲击)!”

两人间的地上顿时光芒四射,一道火柱直冲天际。马失礼不得不后跳躲开,被他拉开了距离。

然而正当他抬手到胸前,准备给自己加上强化法术之时,一个娇小的身影从一旁直蹿过来。

那个喵星族小姑娘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到他的面前,抬手便是一掌,霸道无匹,毫无还手的余地!

强行中断体内运转到一半的疾风咒,忍着魔力反冲的痛楚,硬生生将术式扭转为魔法盾!

魔法盾作为极其通用的保命法术,登堂入室的法师几乎都会练到无咒释放为止。

泛着金光的魔法盾还来不及凝聚成型,便被特温斯一掌拍碎!小巧白皙的手掌击穿魔法盾,速度丝毫没有停滞。

她一掌拍在面具人胸前。面具人口中喷涌着鲜血,倒飞出去。

他落在地上,艰难地挣扎着,感觉胸口的肋骨断了个通透。如果不是那凝结到一半的魔法盾挡了一下,他的整个胸腔只怕都会被这一掌给打穿!

连马失礼都不由站在原地摇头感叹,魔族这种在一拳一脚中投注大量魔力的方法完全就不讲道理,实在太过霸道太过可怕。

那边黑锋刚刚抓住机会给自己上了疾风咒和力量强化,抬头再看,年轻的石头先生却已经被他们摆平了,不由皱了皱眉。

特温斯轻轻吐出一口气,眨了眨眼,忽然转身朝在边上围观的戎猿们冲了过去。那些戎猿本就被她的气势所慑不敢动弹,此时见她冲来,更是如普通野兽一般四处逃窜。

但它们数量实在太多,挤在一团,又怎么逃得干净?特温斯追上它们,一手抓住一只戎猿的腿,往后一拖。两只戎猿摔倒在地,叽哇惨叫着扒拉着地面,却怎么也逃不掉。

特温斯小小的身子拖着两只两米高的巨型戎猿,那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她拖着两只戎猿直冲向黑锋,速度却是一点不慢。她把戎猿当做武器一般挥舞起来。

黑锋哪见过这种阵势?两米多高的壮硕魔物被当做刀剑一般朝自己砍过来,听那一劈一砍之间那呼呼的风声,就知道其中蕴含着怎样恐怖的力量。他只好不断后退躲闪。

那两只戎猿一开始还哇哇乱叫着挣扎着,但被当做刀剑劈了两下,狠狠砸到地上之后,便再也没了动静。

马失礼和布莱克在一旁看得有些傻眼。两只戎猿被小姑娘舞得像是两把轻盈的短剑,但那可是两米高的魔物,可想而知她现在的攻击范围有多广。他们甚至连上去帮忙的空间都没有。

只见特温斯忽然旋转起来,双臂张开,抓在手中那两只戎猿也随之旋转,速度越来越快,到后面已经看不清它们的形状,只能看到连成一片的银光。

她化作一道旋风,缓缓向黑锋卷去!

一边旋转着,小丫头缓缓开口。

“月——下——圆——舞——”

马失礼嘴角一抽,感觉有些头痛,知道是妮娅告诉了她那天决斗的情景。这月下圆舞怎么也算是他创出来的成名技之一,被特温斯这么使出来,心情颇为复杂。

却看到黑锋的嘴角微微一扬,一跃而起跳到空中。

特温斯试图抬起手臂,却发现有一股力随着旋转之势不断将自己的手臂往下压,直到水平。还没等她做出进一步反应,在空中的黑锋已经翻了半个跟头,伸手向下去抓她的手臂——

“小心!”布莱克出声提醒,却是已经来不及了。

第八十一章 同门

特温斯不理解那股压着自己手臂不让自己抬臂向空中出手的力是什么。她转得太快了。

如果她问问马失礼,他就会告诉她,冒险者管这个叫“离心力”。

若是再细究下去,还能说些“力的分解”啊之类的知识。但此时,她终究是不知道的。

因为不知道,所以有疑惑——所以她迟疑了一下,没能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空中的黑锋脚朝天头朝地,探出手去。他的反应也是极快,快到在那般极速旋转的情况下,依然精准地抓住了特温斯的手腕。

“getin(山岳)!”

黑锋陡然翻身下沉,重重坠地,在地上踩出一个坑来。特温斯只觉得手臂像是打在一块巨石上,旋转被强行停下。

他扣着特温斯的手腕,抬手在她身上疾点了几下。特温斯顿时浑身一震。

黑锋深深吸了口气,眼中先是疑惑,随后是惊讶,最后化作惊喜。

马失礼身子微微前倾,双腿一紧,整个人一下弹了出去。

“多么精纯的魔力……”黑锋喃喃道。“而且居然如此之多!”

他看也不看一眼,抬手对着凌空跃来的马失礼,魔力喷涌而出!没有任何术式,纯粹地将魔力倾泻出去。

马失礼如遭重击,在空中被击退出去。

黑锋看着自己的手掌,大笑起来。

“多么美妙!”

他正感慨着,却看到眼前蓝光一闪,一个微胖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前。布莱克抬手一个弹指点在黑锋的手腕上,打断了他魔力吸取的术式,将特温斯的手腕从他手中一把抽了出来。

黑锋想也不想抬手一掌。如此近距离的一掌,加上他身上施加了疾风咒,根本没有躲避的余地。布莱克将特温斯护在身侧,抬手挡在身前。

只听右肩“嘎啦”一声脆响,布莱克便身不由己向后飞去。他左手将特温斯护在怀里,在空中调整了一下姿势,后背重重摔倒地上。

他一时有些喘不过起来,挣扎着起身。特温斯在他的怀里,一时有些愣住了,小嘴微张着,呆呆地望着天空出神。他心下担忧,将手放到她的后背上,凝神探查着她体内的魔力状况。

他震惊于这个小丫头体内魔力容量之广阔,当真如海洋一般无边无际。但此时那片海洋明显出于退潮之中。如果将她的身体比作一只碗,那么此时碗里的魔力剩下还不到一半。

布莱克抬起眼睛,难言地望着那个站在那里的男人。

那个被面具人称为“黑锋”的男人;那个本名为布雷德哀爵的男人;那个眼睁睁看着老师死在面前并因此毁容的男人。

在那之后,他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故,经历了多少个夜晚痛苦孤寂的魔力运转,才把体内脉络开拓到竟然能吸取这个小姑娘近一半的魔力?!

马失礼咆哮着冲向黑锋。他的速度很快,几乎接近正常人初入法武时所能驾驭的速度。

但是没有用。

黑锋身上有疾风咒加持,速度远在他之上。更重要的是,黑锋是一位精通许多法术的法师——一位号称法师杀手的法师。

面对疾驰而来的马失礼,黑锋只是微微抬手:“shiakaraca(法力冲击)。”

厚重如山河的魔力裹挟着压缩的空气激射出去。任凭马失礼以一个圆舞斩强行闪开,被带起的强风依然刮得他不得不将符文剑竖在身前,以切开那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即便如此,他依然被震退了三步。

“完美,太完美了!”黑锋望着指间萦绕的魔力光辉,如痴如醉。“有了她……我近乎无敌!”

他望向那个倒在布莱克怀中的喵星族小丫头,眼中充满了狂热。

先前被特温斯镇住不敢动弹的那些戎猿,此时在她已经几乎失去意识的时刻,纷纷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来,试图再次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布莱克看着眼前的情景,面色沉静如铁。片刻后,他缓缓吐了口气,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马失礼稳住身形,再次前冲。他将符文剑收于左侧腰际,左手轻轻扣住右手手腕,蓄力挥出!

那是拔刀斩的起手式,配上腿上的力量爆发技巧带来的超高速突进,形成了一招剑士系常用的超高速剑技——迎风一刀斩!

剑刃一闪挥出,流光倾泻如银河。

然而就在他的剑刃即将从背后砍中望着特温斯的黑锋时,黑锋却在下一个瞬间凭空消失在原地。

剑刃划过,身形前冲掠过,毫无滞碍。

马失礼疑惑回头,这时蓝色的闪现法阵在刚刚在原地展开。可他刚才看得清楚,在法阵扩展出来之前,黑锋本人就已经不在原处了。

这代表在术式结成的一瞬间,整个法术流程便已经走完了,甚至连地上展开的闪现法阵都没能反应过来,黑锋便已经闪现到了别处!

还没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黑锋已经出现在他的身后,抬手一掌拍在他的后心,毫无躲避的余地。

马失礼闷哼一声向前扑出去,摔在布莱克身旁。

“咳,咳!”他整个身子蜷缩起来,腹部不断抽搐着,无法抑制地猛咳起来。每一声咳嗽,都伴随着一口鲜血从他的口鼻中涌出。

他无比庆幸自己是一个无魔体质,黑锋一掌打入他体内的魔力此时已经逐渐流失出去。否则任那强横的魔力在体内多翻腾个几圈,只怕他就算不死也得半残。

即便如此,他的心肺在这一掌之下受到重伤,给身体带来了极大的负担。

他有些艰难地拄着符文长剑,想要站起来。剧烈的咳嗽让他浑身颤抖,使不上劲,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那些戎猿发现那个小姑娘似乎真的已经失去了意识,此时再次将他们围在中间,喉中低吼着,似乎随时可能扑上来。

这时,一个微胖的身影站到了他的身前。

“马失礼,带她走。”

布莱克脸色平静地面对着眼前那个面容恐怖的男人。他的右手低垂在身侧,如风中的杂草般微微摇曳。

黑锋仰头狂笑起来。

“布莱克,凭现在的你,拦不住我。”

马失礼拄着长剑艰难站起,抹了抹唇间的。

“咳……你想做什么?”

布莱克伸手微微拦在他身前,微微转头看着他。

“快走吧,你不是还要去找佐维大人?”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噙着浅浅的微笑,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在学塾教书,面色红润和蔼可亲的胖子。

马失礼竖起眉毛瞪着他:“你师兄我还活着,轮不到你来逞英雄!”

布莱克却是已经回过头,淡淡看着黑锋。

“早就说过了,按入门时间算,应该我是你师兄才对。”他缓缓说道。“按说,我确实是有一个师兄的……我有,且只有一个师兄。而且,很快就要没有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黑锋,像是在追忆,又像是在感慨。黑锋脸上那片丑陋的疤痕微微缓和,仿佛回忆起了些什么。

“所以,快走吧。”布莱克回过头,真诚地看着马失礼,轻声道。“我不知道能不能拖住他。”

说着,他向前迈出一步。仅仅是这么一步,清脆的声响顿时炸裂开来。一道冰蓝的寒意从他脚下蔓延,方圆百米瞬间冰封大地。周围的无数戎猿,包括站在他们面前的黑锋,尽数被激起的冰棱冻在原地!

但那道寒意没有冻住布莱克身后的马失礼和特温斯。由此可见布莱克对魔力和术式构成的理解之精妙,操作妙入毫颠。

马失礼面色沉重,强忍着胸腔里的痛意,咽下一口鲜血,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布莱克轻轻摇了摇头:“他说的没错,现在的你我,不是他的对手。至少,不能让特温斯落在他的手里。”

他说着,摘下一直戴在手上的那枚黑宝石戒指,递到马失礼手里。随后他对着背后随手一指。

“finixkaraca(火焰冲击)。”

地面一阵光芒闪动,一道火柱冲天而起。被钉在他们身后的戎猿在一片尖锐的嘶吼声中化为灰烬,戎猿的包围圈顿时被烧出一道缺口来。

“拿着它,快走吧。”

马失礼望着掌心那枚金戒指,望着指环上镶嵌的那枚黑亮如夜的魔石。布莱克平日不穿戴任何饰品或华服,唯独留着这枚戒指,可想而知其对他的意义。

马失礼握紧掌心,牢牢攥着那枚戒指,咬牙道:“先借我用着,等你到了诺罗伊城,再问我要回去。”

说完,也不等布莱克的回应,他便弯腰将愣在那里的特温斯扛到肩上,转身朝着巷弄里跑去了。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于身于心都不是很想继续奔跑,但他没有停下,依然咬着牙以最快速度逃离着那条街道。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能用于逃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布莱克用命去拼来的。

“真是难以想象,你也有如此逞英雄的一天。”黑锋叹道。

“人是会变的,就像你变成了一个会做出今天这些事的人。”

那些戎猿被冻在原地,哇哇乱叫着想将双腿从冰棱中抽出来。但黑锋仅仅只是轻描淡写地向前迈进了一步,冻着他双腿的冰棱便自行碎成了冰晶。

“既然如此,你要不要给我一个像英雄一样和敌人对拼大招,然后光荣牺牲的机会?”布莱克抬眼望着他,笑意温淳。

“即便给你,又能如何?”黑锋微笑道。“那个小姑娘的魔力是如此精纯强大。就算是同样的术式,此时我用出来也胜过你千倍万倍。我会很快杀死你,然后追上那个前任勇者。那个小姑娘,我必须带走!”

布莱克却是摇了摇头:“我的术式效果不需要强过你。”

黑锋微微一怔,随即领会到了他的意思。毕竟他们师出同门,对魔力,对法术的看法,有很多地方是相通的。

我的法术不必比你的效果好——我的法术只需要能够杀死你就够了。

“那么,你为自己这一生选择的告别法术是……?”

布莱克淡淡一笑:“那还用说吗?”

他轻轻踏出一步,口中轻念。空气中的魔力缓缓震颤起来,甚至发出了隆隆的响声。周围的戎猿放声尖叫起来,刺耳的吼声中只有恐惧。

感受着空中凝结的巨大术式,黑锋微微点了点头。

“作为她的徒弟,用这一式作为告别,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黑锋点头道。

“这一片的居民走的走,死的死。倒也不会有额外的麻烦。”布莱克点头道。

黑锋也轻轻迈出一步,同样巨大复杂的术式在他身后凝结起来。

那是一个威力强大的法术。也是两人曾经的老师试图和“眨眼”这一动作绑在一起,然后一不小心炸死了自己的那个法术。在随后的某一天,也是让黑锋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法术。

周围的戎猿望着空无一物的半空,仿佛看到了世界末日。它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那是铭刻在基因最底层的对生存的向往。那份向往激发了它们的潜力,让它们发了疯一般想要向后逃窜。

它们爆发出惊人的力道,强行将双腿从冰棱中抽了出来,丝毫不顾及腿上银色的鬃毛被冻在冰棱里,成片成片地被撕下,带走片片表皮,血肉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很快便结上一层血霜。

但没有一只戎猿在意这个。在生死面前,这些都成了无关紧要的小事。它们疯了一般沿着来时的路朝镇外逃去。

“你恨她吗?”

两边的术式均臻至圆满时,布莱克忽然问道。

黑锋摇了摇头:“从来没有。”

布莱克缓缓点头:“既然如此,你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他这话说的自然不是他的容貌。

“我要代她,像那虚伪的神发问。”

布莱克苦笑着摇头:“她才懒得做那种事。”

黑锋微微一怔,笑道:“确实如此……那大概只是借口吧。想向那虚伪的神祇发问的,可能是我自己。也许我只是想问问,既然这个世界是虚妄的,那为什么她非死不可?”

“既然你今日的作为,全部是你自己的想法,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布莱克目光微沉,有些遗憾。

随后两人望着彼此,望着昔日最亲近的同门,仿佛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昔日那人的些许身影。只是如今,他们已经走向了不同的方向,站在了截然相反的道路上。

所以,他们笑着向对方伸出了手掌,念出了触发那个惊天法术的关键咒语。

“ex——plosion——(爆裂)!”

第八十二章 寻觅

身后的空中,巨大的法阵遮天蔽日,层层叠叠,复杂至极。

最初的轰然巨响过后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马失礼扛着特温斯朝西街跑去,却猛然被身后掀起的猛烈气浪震飞了出去。大半个镇子在惊天动地的爆炸中化为尘土。

两人狠狠摔在了地上。特温斯原本被抗在他肩上,此时倒是正好后背落地,没有受到什么伤,只是愣愣地望着前方,身体微微颤抖着。

马失礼挣扎着爬了起来,又咳出一口血,随后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血痰。

他回头,看到一朵蘑菇状的乌云凭空升腾。热风灼灼吹得脸上生疼。

如果是布莱克赢了,那自然最好。但如果不是,他们现在就必须尽量逃得远一些,不要让那个脸上满是疤痕的家伙找到。

他稍微绕了一些路,通过两条小巷朝西街主道奔去。靠近那边时,已经能看到不少打斗过后的痕迹。其间在外面和屋顶上看到过几只戎猿,不过似乎都受到刚才那阵爆炸的影响,怪叫着朝镇外跑去,倒也没有注意到两人。

路上,他轻轻摩挲着拇指上那枚戒指。镶嵌在上面的黑色宝石是一颗质量上乘的魔石。如果他所料不差,这块小小的魔石和大贤者的手杖上那枚硕大的“王国之心”,应该是出自同一块母矿。

他能感受到魔石中蕴含着超乎这个体积魔石应有的魔力,也认得那个铭刻在魔石中的术式——强化回路。任何法术只要在术式结成后将魔力往魔石中转一圈,便能放大该法术的效果。

真是一枚泛用性极强的好东西啊。

“x的。”马失礼一边想着,不由骂道。“这么好的东西,就这么给我了,倒也不嫌心疼!”

嘴上这么说着,他心里却想着,那个肥胖中年人最好能活着回到诺罗伊城找自己讨回这枚戒指。当然,他是绝对不会还的。

心里这么想着,他却仍是不由骂了一句。

“x的!”

他看到了曾经带特温斯光顾的店铺,如今已经在火焰中逐渐崩塌。还有那个找他拉过豆子的小馆,整个屋子都已经成了一滩砖石,也不知那个抠门的老板逃出去没有。

来到西街的主道上,便能看到到处都是一片狼藉。散落的武器、盔甲,被黏稠的血液粘在地上的银色毛发,残垣断壁之间,残猿断臂随处可见。

卫兵们与戎猿的战斗就发生在这一片。但此时这里已经空无一人。

也许他们已经撤离了。

马失礼拍了拍脑袋,记不起来有没有看到过东城发射代表撤离完成的信号弹。

他扛着特温斯,沿着西街主道向前跑。靠近中央广场那一段时,地上的血肉密集了起来。街边到街上瘫倒着几十具戎猿的尸体,而街道中央,则可以看到一些身穿银白盔甲的人类尸体。

那些卫兵的尸体共有十余具,呈水滴状排列,指向西面,像是在往西侧发起冲锋。

“阵型乱了。”马失礼轻叹道。冲成这个样子,阵型什么肯定已经顾及不上了。比起那些,他们有着更为明确的冲锋目标。

他回头顺着街道望去,西街主道的尽头便是杉弥镇的西门。按逃出来的居民的说法,这些戎猿便是从西门入侵过来的。那这些卫兵向西冲锋,自然不是为了逃命,而是为了一些别的目的……

“原来如此……看来这次来的黑衣人不止那两个啊。”

但这里并没有看到身穿黑色长袍的尸体,也没有看到活的戎猿或是身穿谎言会黑色服装的人,想必是跟着那些戎猿趁着刚才的爆炸撤退了。

他扛着特温斯娇小的身体,在一地尸体间走过。他轻轻用脚尖捅着每一具躺在地上的尸体。不出所料,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他的目光有些黯淡。

但如果真的还有活着却因伤行动不便的士兵,其实反而有些为难——一方面他是无魔体质没法进行急救,另一方面他扛着特温斯,已经没有余力再救一个人了。

忽然,马失礼在一地的血腥中看到了一段黑色的碎布。他将其弯腰拾起,指腹摩挲着这碎片的材质。

这片碎布手感华润柔软,用的是上好的缎子。里面那侧缝着光滑舒适的内衬,显然属于一件较为高档的男式礼服。

而在那黑布的正面,绣着一颗高高的杉树和两把交叉的长剑——这是莱斯卡纳家的徽记。

马失礼愣愣地看着那块碎布片,低头环顾一圈,没能找到衣服主人的尸体。他微微皱眉,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将视线投向较远的地方。

那里也有一些尸骸,不过完整度很低,血肉四溅,画面让人反胃。他实在不想去翻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来比对身份,连这么想一下都不愿意。他怕万一对上了,不知道该怎么跟妮娅交代。

他将手中的缎子收进怀里,继续向前。胸口的疼痛让他想起他的前胸刚才在镇门口才被重重抓了几道,当时也没急着好好处理。此时这么一路过来,胸前的伤口早已迸裂,血液濡湿了这件侍卫服的内衬,黏糊糊的有些恶心。

一路走来,他不住地咳嗽。心肺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就在两人接近中央广场时,大地忽然震了一下。

还在怀疑是不是错觉时,地面紧接着便被再震了一下。

马失礼赶紧跑到墙边微微佝偻着身子,躲起来死死望着前面广场上那个拐角。

大约过了半分钟左右的时间,期间大地规律地震动着,并且越来越剧烈。一道巨大的影子在斜阳与火光的照耀下从拐角那一侧缓缓投射过来。

一只手搭上拐角房子的屋顶,随后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墙后转了出来。

那是一只体型几乎超过五米的超巨大戎猿。无论是身高还是体格都远超其他同类,即便是它身上的小臂,肌肉也远比普通戎猿要粗壮一些。即便有了那道影子作为预警,看到它的一瞬间,他还是不由地咽了口唾沫。

第八十三章 逃离

古时候有一位哲学家曾经说过,当你凝视戎猿的时候,戎猿也在凝视着你。

马失礼觉得这话很有道理,因为在他看到戎猿的那一瞬间,它也确实一眼就看到了躲在这边的两人,这让他感到无比棘手。

他把特温斯放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特温斯,醒醒……咳,醒醒!”

并没有什么效果。特温斯就那么愣在那里,眼睛直愣愣地望着远方,无论手掌在她眼前怎么挥舞,她都没有丝毫的反应,连头顶幻化出来的那对猫耳都不再动弹。

巨大的银白身影缓缓朝这边走来,每一步都跨越两米以上,步步牵扯着大地。

走得近一些,便看到那只巨大的戎猿手中还倒拖着一颗粗壮的槐树。那槐树的枝叶没有褪干净,拖在它身后的地上像是一支巨大的扫把。

马失礼不及多想,只能扛起特温斯就跑。他直接蹿进面前的小巷子里,试图用复杂的巷道作为掩护。

他拖着有些沉重的步子朝巷子里奔跑,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巨型戎猿的每一步他都能感受到明确的震动,以此来判断对方的位置。这么一来,堪称敌明我暗,逃走并非没有机会。

然而当他踏入小巷才没几步时,他便听到空中呼呼的风声,其中隐隐夹杂着枝叶晃动的声音。

他心下大凛,当即一个前冲卧倒在地。身后一棵粗壮的树干直接砸破旁边的房屋,直朝两人砸过来。无数碎砖残瓦砸落下来,好几块砸在马失礼的后背上。

所幸这槐树还没有粗壮到离谱,仅仅只是砸破了半面墙就被残破的房屋托住了。否则要是任由它这么砸落下来,他们俩只怕当场就要交代在这里。

沉重的脚步声已经来到巷口,巨型戎猿那粗大的手掌一把握起那颗槐树,口中“喔喔啊啊”地叫唤着。

马失礼知它难以进入小巷,抱起特温斯拔腿就跑。然而还没跑出两步,身后的空中风声再现。一道黑影略过两人头顶,直砸在他们前面的小巷中。

粗壮的槐树砸落下来,卡在两边建筑中间。碎砖落了一地,加上横亘在面前的槐树杆,完美封住了他们逃离的线路。

身后的巨型戎猿发出“嘎嘎”的尖锐声音,听起来像是在嘲笑他们。它不紧不慢地推倒小巷两边的墙壁,朝着两人走来。

到这了个份上也没有其他选择了,马失礼举起长剑,再次催动已经有些发软的双腿,开启力量爆发技巧,朝着那五米高的银白身影直冲过去!

灼热的空气吸入肺中,吐出来时已经带上了浓重的血腥味。

他的速度一时拉得极快,一道残影在小巷中划过。趁戎猿还没反应过来,她一个急突,从戎猿胯下穿过,同时一剑划向它的脚筋处,想要断掉它追杀过来的机会!

然而当符文长剑砍到那脚踝上,却好像砍中了一块铁板一般弹了回来,震得他虎口生疼,几欲迸裂!

但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头也不回,顺着西街便一路向东跑去,丝毫不去管那双腿的肌肉和关节发出的阵阵悲鸣。

身后的巨型戎猿高吼一声,几乎要震破马失礼的耳膜。随后大地一声巨响,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出于方便躲避的目的,他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想通过轨迹判断是否能躲开。

随后他愣住了——破空而来的不是槐树,也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一整只戎猿,高达五米以上的壮硕戎猿!

那戎猿一跃足有十余米高,挥舞着双爪便朝两人这边扑来!

太长了,它的手臂太长了,如此大的扑杀范围,根本无处可躲!马失礼只能后退两步,将特温斯拦在身侧,提前向后倒去——

两人被一掌拍到地上。如果不是提前向后倾斜着倒去,此时两人肯定已经被从头到脚拍成一大一小两滩肉泥了。就像当初在罗卡镇,特温斯对付那些骨头亡灵一样。

马失礼不知是今天第几次吐血了,他感觉内脏几乎都被震碎了,视线一时有些模糊。但他没有时间喘息——而且他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那戎猿微微收紧手指,想要将两人一把从地上抓起来。它的血盆大口已经张成了一个“o”型,显然在等待着什么东西塞进去。

马失礼感受着盖在身上的巨掌逐渐收缩用力,艰难抬起右手,好不容易触到了胸前的挂坠。

“e……eas(轻风)……”

他艰难地念出咒语,声音嘶哑低沉,几不可闻。但是没关系,重要的是念咒语这个动作。

随后他抬起左手对着巨型戎猿,同时右手抱紧特温斯——

“shia……karaca(法力冲击)。”

口中的鲜血让他的咒语音节含糊不清,但术式依然完整生成了。他从左手拇指上那枚布莱克的戒指中汲取了大量魔力,结成术式后从戒指上的魔石中打一个转,随后从指间激射而出!

巨大的冲击瞬间爆发,连巨型戎猿那近乎五吨多的体重,都被这一击微微击飞出去,重重落在地面上,甚至来不及呼喊一声。

在大地的震颤之中,马失礼和特温斯以轻盈的体重,借着巨大的冲势向后滑去!

顾不得后背与地面摩擦的疼痛与热度,他赶紧再次强打着精神施法——

“shia……karaga……”

后背与地面的冲击之中,连咒语都已经念不清楚,但是没有关系,身体依然知道该去如何调用魔力,术式依然结构完整。

在不断的颠簸中,第二击没能击中任何目标,朝着天空直射出去。但他本来也没打算击中什么东西。借着第二击产生的巨大后座力,他们再次提速,向后疾速滑去。

……

杉弥镇已经很久没有人逃出来了,也没有见到有魔物从东街口追出来。

自从远处那两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已经过去了许久,其他人可能从其他出口各自逃命去了。现在的镇子里,可能已经没有还活着的人了。

妮娅莱斯卡纳紧紧揪住衣角,担心不已。早知如此,当时就该执意跟他们一起过去的!但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从镇子里逃出来的几百号人还在看着她,等待着她的指示。她得对这些乡亲们负责。

再等五分钟,五分钟后没有人出来的话,无论如何都得走了。

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一道黑影如箭一般从镇子里贴着地面滑了出来。黑影朝着林子这边直蹿过来,不知是计算得当还是运气好,黑影正正好好滑到大家身前停下。

这时大家才看清,从镇子里滑出来的是两个人。头发乱糟糟的年轻男子紧紧抱着怀中那个愣愣的喵星族小姑娘,以身体为滑板,硬生生从镇子里滑了出来!

马失礼微微睁眼,看到蹲在身边的妮娅,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放开特温斯,挣扎着坐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到了他的后背,不由捂着嘴倒抽了一口凉气。

不知从哪里开始一路滑出来,与地面摩擦了一整路的后背别说是血肉模糊,几乎已经可以透过残存的血肉隐隐看到包裹着他胸腔的两排肋骨,以及中间那根笔挺的脊柱!

妮娅看着躺在一旁怔怔出神不省人事的特温斯,看着马失礼不堪入目的脊背,看着那条从镇子里一路拖出来的猩红血线,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还没等她说什么,马失礼便再次倒了下去,失去了意识。他的手兀自伸向妮娅,手中攥着一片残破的黑色碎布。

“救人,救人!”妮娅喊道。“会用治疗术的都过来!”

第八十四章 泪水

醒来的时候周围正在缓缓颠簸。可以听到马蹄声和木质车轮转动的声音。车厢在“吱呀吱呀”地晃动着。除了这些以外什么都听不到。

马失礼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趴在车厢里。

车壁上帘子微微晃动着,偶尔有一缕光线从外面照射进来。

刺鼻的药味从钻进鼻子,让他不由打了个喷嚏。随后浑身便痛了起来,整个身体像是要散架了一样。

这时他才想起先前都发生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撑起身子,颤颤巍巍地坐了起来。

整个背脊火辣辣地疼,其中又夹杂着一些很痒的感觉。他的身上缠满了绷带,药味从绷带里渗透出来,有些刺鼻。

车厢里堆了很多东西,应该都是食物和药品。特温斯躺在角落里,睡得很熟。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车帘被人掀开。映入眼帘的是妮娅那有些苍白憔悴的脸庞。

她似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挤出一个笑容,说:“你醒啦。”

马失礼想要起身,妮娅爬进车厢里按住了他。

“别动,你伤得很重。”

他摆了摆手,说:“没事,已经对我用过治疗术了吧?”

妮娅笑着说:“找了八九个人轮流照看你,治疗术施了一天一夜呢。”

他点了点头,随后问:“情况如何?”

妮娅望着地面,轻叹一声:“逃出来与我们汇合的只有五百多人,刚过一半,至于周边的那些村子……”

她没有再说下去。

马失礼微微皱眉,问道:“你父亲他们……”

妮娅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看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干脆闭嘴。他轻轻撩开车窗上的帘子,看到马车外面有很多人,他们神情悲苦,望着地面沉默地随着马车走着。

在稍稍后方一点,还有两辆马车跟在后面。车厢做工比较粗糙,看上去是民用的马车。

“放心吧,粮食和药品带的很足,够这些人走到诺罗伊城了。”

马失礼点点头,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

“那明天傍晚就能到了吧?”

“不少人受了伤,没法走那么快,可能要后天才能到。不过没关系,后面留了匹马给卫兵侦查,那些怪物没有追过来。”

听了这些,马失礼微微舒了口气。这时他才注意到妮娅的衣服上也有些伤痕,手臂处破了一个大口子,里面已经包上了绷带。

见他看着她的手臂,妮娅低头看了看,苦笑道:“大部分怪物都在西街肆虐,但也有几只跑到东街去了。组织大家搬粮食的时候跟它们对上了,没什么大碍。”

见他依然皱着眉,她强笑道:“真没事,我干掉两只呢!”

马失礼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你先好好休息养伤吧,等他们休息会儿再给你继续用治疗术。”

他点点头,微微靠到车厢上。后背的伤势让他无法躺着休息,但趴着实在有些难受。妮娅转身便要出去。

“妮娅……”他靠着车厢忽然开口道。

她回过头默默看着他。

“我没在城里找到你父亲的尸体。”他说。

妮娅理解他的意思,挤出一丝笑容,对他点了点头。随后她离开了车厢。

他倚着车厢,缓缓检视着身体的状况。

这次他伤的很重,不仅后背受到重创,内脏也在于黑锋的交手中,以及那只超大戎猿最后那一拍中受了重伤。光是能活着从杉弥逃出来就已经是运气好了。

他轻叹一声,感觉有些疲惫。

“只有一半吗……”

按妮娅的说法,从杉弥逃出来的居民只有一半。但马失礼知道这是乐观的估计,因为镇上当时还有很多南边逃来的难民。这么算起来的话,有一大半人都没能从里面逃出来。换句话说,西街几乎没有人逃出来。

这还已经是那些卫兵在广场附近拼命挡住那些戎猿的结果了。

他轻轻摩挲着布莱克交给自己的戒指。在先前逃出杉弥时,他用掉了魔石中的大部分魔力。此时再看,那黝黑发亮的魔石居然已经充能完毕。

无论是魔力容量还是魔力回复速度,这枚戒指都无可挑剔,在任何国家都将成为法师们梦寐以求的宝物。

他将戒指拿在指尖细细端详,自言自语道:“你可一定要找我把它讨回去啊……”

他缓缓抽取出戒指魔石中的魔力,开始对自己释放治疗术。透过魔石中的强化术式,治疗术以难以想象的效率促进着伤势的恢复。温暖的光芒笼罩着他,背上有些发痒,新肉正在渐渐生出。

治疗了一会儿,马失礼觉得有些累了,便停了下来。躺在一边的特温斯在睡梦中紧紧皱着小眉毛,不知梦到了什么。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小姑娘紧锁的眉头。

倚着车厢休息了很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大家休息一下,准备吃饭吧!”

妮娅在外面喊着。

马失礼从车里出来,稍稍活动了一下身子。见他出来,妮娅吓了一跳,让他赶紧上车休息。他却是摆摆手:“没事,一听到要吃饭我就坐不住。”

他虽然是无魔体质,但在勇者时期积累了很多经验,魔力操控等级其实很高。他的治疗术,比起其他人效果要好上不少。不过如果不是妮娅安排了人手给自己不间断治疗,他怕是连命都捡不回来。

看到他精神似乎不错,妮娅也便不说什么,只当是治疗术起到了超出预期的效果,却仍是嘱咐他动作不要太大,以免牵扯伤口。

逃出来的居民们纷纷在溪边找地方坐下,开始生火准备做饭。多数人面色都不是很好,眼眶周围一圈黑色清晰可见。他们坐在那里,神情麻木地敲打着双腿,想必昨夜并没有得到太好的休息。

戎猿从西侧袭击了镇子,其实还是给了东边的人不少时间撤离。他们中也不乏带了很多东西的人,五百人的队伍里居然找出了十几口锅。不过在人数需求面前,这些锅子还是有些杯水车薪了。

所以只能分批次进食。由于逃得匆忙,此时带的都是最能充饥的米面之类,要想让更多人尽快吃上东西,便用最大的那几口锅开始煮粥、玉米和土豆,其余的锅则做些面饼之类可以带着走的食物。

一些人将土豆埋到火堆下面,倒也能解决一些锅子不够的问题。有一些年轻人跳到溪水里去捉鱼,定睛一看是艾卡布恩他们的小团伙。

由于餐具也不够,除开那些能直接用手抓着吃的食物之外,喝粥的人就只能轮流使用餐具了。

天色也逐渐暗了下来,马失礼坐在那里,望着南方怔怔出神。

忽然,侧边递来半只串在树枝上烤的脂香四溢的兔子。

“喏,吃吧。”站在他身旁的是妮娅。

他有些尴尬地看着周围正在啃着土豆和玉米的居民们,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本来就是白天去猎来给你们伤员吃的。”妮娅朝他扬了扬下巴,将树枝塞到他手里。

既然这么说,马失礼也没有再拒绝。

冬日刚过,猎到的兔子仍有些干瘦。虽然烤的手法有些生疏,但此时也没什么心思在意味道。何况肉这种东西,怎么也不会难吃到哪去。

吃过之后,他又被逼着喝了一碗米粥。粥里也有一些肉丝,但跟当初莱斯卡纳家施粥时比起来要差的太远了。毕竟现在是在逃难,虽然准备了三辆马车的食物,但对五百人的队伍而言还是有些紧俏,必须严格把控配给量。

妮娅去溪边提水洗锅,然后煮上第二锅粥,同时让其他人多做些面饼,可以节省明天白天大家用餐的时间。毕竟是贵族家的大小姐,使唤人还行,亲自弄起这些厨房杂事来,即便有莱娜在旁边帮着,依旧忙得不可开交。

逐渐黑下来的夜幕中,鸟儿展翅飞过了夜空。半轮明月照耀下,山岭延伸起伏。他们所在的小道向远处蜿蜒而去。五百人在这里生起了点点篝火,微微照亮了溪边的平地。

坐在那里休息一会儿,又抽调戒指中的魔力对自己释放了一会儿治疗术。吃过肉之后胃中的温暖逐渐在周身扩散开来,背上伤口的瘙痒感越发明显起来。

过了一会儿,戒指中的魔力逐渐见底,他便起身去溪边洗了把脸。回来时看到艾卡等一些镇上的年轻人围在一堆篝火前,吃着从小溪中抓上来的烤鱼。

年轻人对未来总是充满了迷茫,他们此时也都沉浸在故土沦陷的低落情绪中,各自低着头,偶尔说上几句话。

只是其中有那么一个年轻人,似是有心事一般,时不时往溪边看上一眼。马失礼认得他,他是布莱克班上年纪最大的男孩儿,叫罗曼。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定睛去看,才发现妮娅正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溪边,抱膝望着溪水流过,不知想着什么。

马失礼缓缓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弯腰时背上一阵剧痛,让他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不回车上休息?”见他过来,妮娅望着溪水缓缓问道。

“你还没吃东西吧?”马失礼反问道。

妮娅摇了摇头,小声道:“没胃口。”

他点了点头——毕竟她的父亲生死不明,而且极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这种情况下换了谁都会这样。

妮娅却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父亲的事。”

马失礼看着她,不由眨了眨眼。

她望着溪水,继续说道:“母亲死的时候我还小,那时候哭得很厉害,而且哭了好久。好像是把一辈子要哭的份都哭完了一样。从那以后,我就很少哭了。”

“昨天……父亲没有从镇子里出来。我想他……应该是死了。和没能逃出来的大家一样。”

她就那么淡淡地说着,这里离篝火较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我本来很担心。但你从镇里逃出来,看到你手里父亲衣服的碎片之后,我其实没有那么难过。我以为自己会哭的,就像母亲那时候一样,但是我没有。”

马失礼跟着她一起望着缓缓流向远方的溪水,一时没有说话。

一会儿,妮娅才转过头看着他,问道:“我是不是挺冷血的?”

马失礼不禁哼笑一声。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我们还有肉余下吗?”

妮娅说:“车上还有一些,想吃的话可以去拿。”

他点了点头,起身离开了溪边。妮娅听着他离去,便继续望着溪水发呆。半轮明月稍稍掩在云后,些许光晕撒落下来,落在溪水上被冲成一片细碎的银光。

远远听得有人在说些什么,似乎是马失礼在找人借锅子。

过的一会儿,有人朝这边过来,正是离开一会儿的马失礼。他端着一只盘子,递到妮娅身前。

“没胃口也吃点儿吧。”他温声说道。“现在你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你倒了他们可怎么办?”

妮娅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便接过了盘子与勺子。借着稀疏的月光,她看到盘子里满满的都是——她眯了眯眼,有些意外——盘中满满的都是诺罗伊鬼椒丝。

“这是什么?”

“诺罗伊鬼椒炒肉片。哦,肉片在底下,你翻翻……”

“我不是说这个……”妮娅满脸黑线。“这个哪儿来的?”

马失礼在她身边坐下,缓缓说道:“去繁花镇之前,不知道谁塞在我包裹里的。怎么,你不能吃辣?我看你父亲挺能吃的。”

“倒不是不能……”妮娅微微蹙眉,但仍是用勺子吃了起来。

在她吃着的时候,马失礼便缓缓说了起来。

“大概九年前,我父母死的时候,我也没有哭。我爸说,男孩子不能老哭,眼泪要憋在心里。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妮娅坐在旁边,缓缓将食物塞到嘴里,细细咀嚼着,听着他的话。

“后来伊斯卡尔说那是扯淡,男女是平等的,凭什么女孩儿可以哭男孩儿不可以?不过那时候,我已经再也哭不出来了。”

他从身边摸到一枚石子,随手丢到溪水里。

“无论多想哭,我再也没能哭出来过。虽然哭不出来,但想哭的心情,却还是偶尔会有。你说你昨天没哭,这没什么。我父母走的那天我也没多想哭。那之后日子还是一样过,只不过做饭什么都得自己来。”

“一开始我饭做得不好吃,就自己琢磨,回忆着以前家里饭菜的味道,研究怎么做得好吃一点儿。逐渐的手艺就好起来了。有一次在家里炒肉片,我真是炒出了以前我妈做的味道。我爸爱吃肉片,我妈以前常做,所以记得很清楚。”

“然后吧,吃着我爸以前爱吃的菜,我忽然就很想哭。那天晚上我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张着嘴想要哭出来,但还是没能哭出来,倒是第二天把嗓子喊哑了。”

马失礼说着笑了起来,随后说:“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给自己做饭了,改去邻家的姑娘那蹭饭吃。”

他转头看着早已被辣的泪流满面的妮娅,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

“微笑不意味着坚强,哭泣也不代表你懦弱。”

说完,他便缓缓离开了溪边。

与他一道来到溪边的莱娜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抹着眼泪对他鞠了一躬。随后她走到溪边,轻轻搂住妮娅在黑夜中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

妮娅一勺勺往嘴里塞着食物,咀嚼着因泡水时间不够略显干硬的诺罗伊鬼椒丝,俏容微微扭曲着,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么一句:

“好辣……”

第八十五章 自责

特温斯一直睡在车里,连饭都没有出来吃,这让马失礼感到十分奇怪。

夜里的时候他试着探查了一下她体内的魔力状况,发现她体内多处脉络的关节点被人堵了一团凝重的魔力,魔力流动颇为不畅。

他试着将其中一团魔力抽出来,那魔力却“咻”的一下窜入体内,直朝心肺而去!然而那团魔力总量太少,还没走到他的心肺之间,便已经从他那无魔体质中流失出去。即便如此,他还是被下出了一身冷汗。

这必然是那个伤疤脸怪物留下的术式,不仅会锁住人体内的魔力流动,若是别人帮着抽出,还会直接去损伤对方的心肺,实在毒辣。

不过既然知道这一招伤不到自己,他便缓缓将阻塞在特温斯体内的魔力团一一抽出。特温斯在梦中一直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第二天早上特温斯才悠悠醒转过来,正赶上早餐时间。

虽然女神教主张深宵斋戒,声称吃得太多应该感到羞愧,所以不提倡大家吃早餐。但大家都知道那是为了给东线打仗的士兵节约粮食,何况平民一早就要去干活,所以除了各国主要的繁荣城市,其他地方一直都留着吃早餐的习惯。

但考虑到三辆马车上存粮的数量,今天的配给还是十分有限。

特温斯吃过一碗粥后,蹲在大锅边,望着咕嘟嘟冒着热气的锅子发愣。

“对不起啊温温,今天只能给你这些了。等明天到了诺罗伊城,我带你去吃别的。”妮娅在旁边歉意道。

特温斯却是安静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这让马失礼大感意外——那天她在城中本就有出手,加上被那个疤痕脸抽走了大量魔力,消耗很大。她的身体必然在努力从大气中吸收魔力,这会消耗大量体力,结果就是她此时应该非常饿才对。

也许这丫头也懂事了吧。马失礼也没有多想。

他正坐在旁边的石头上,接受别人的治疗术。为他施法的是杉弥镇的高个子布恩,这小子对术法确实有些天分,可惜他心术算不得多正,在这方面没有深入学习。

在治疗术的作用下,他身上的伤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消耗也很大。布恩施完治疗术后,他竟是感到有些饿了——明明刚刚才喝过一碗粥。

就在这时,妮娅端来两碗粥让他们喝下。

马失礼尴尬道:“就算我是你的老师,也不该这么偏袒呀。”

“伤员本来就有特权。”

他心知拗不过她,便也没再推辞,接过粥碗喝了起来。布恩也接过粥碗,一边喝着一边往另一边去了。

“可我们手头的粮食有限。”他喝着粥,嘴上却还是说着。

妮娅在他身边坐下:“我算过了,车上剩下的粮食大概还够大家吃两顿,控制一下配给的话,面前可以撑到明天。明天上午应该就到诺罗伊城了。”

“然后呢?等那边的贵族开粮仓救济?”

他说着微微靠近妮娅,小声道:“记得我们回来那天看到的那些难民吗?”

妮娅微微一愣,显然没想到这茬。

“他们应该已经到诺罗伊了。我不清楚那边存粮有多少,但以受灾情况来看,很难说。”他一边喝着,一边给她推演道。

“而且难民北上已经不是一两天了,肯定有人会趁机屯粮涨价。到了那边,麻烦才刚刚开始。要知道大家急忙跑出来,很多人身上都没带什么钱财……”

妮娅微微蹙眉,说道:“我身上有一个金币……”

“我身上也有大概一金四十银。就算全拿出来,分到这五百号人头上每人也就不到五十个铜币……只能看那边的贵族打算怎么处理了。”

马失礼将粥碗放下,缓缓说道:“治疗术的事就不要再安排人做了,我看过其他伤员的情况,已经足够了,再做下去消耗太大,平白消耗粮食。对了,你们家跟诺罗伊城的贵族关系近吗?”

妮娅摇了摇头:“不太听父亲提起,我也只跟着拜访过几次。”

“这样啊……总之到时候你去说说,看看能不能平价让他们采购一批粮食。最坏的情况下,我们可能得带大家继续往北走。”

被这么一说,妮娅便忧心忡忡地去重新盘算余粮了。对于这种事,小姑娘显然还有些缺乏经验。

稍作休息后,太阳也已经爬到了高处。一行人便收拾了东西,再度向北出发。

妮娅和特温斯到车厢里帮马失礼身上换了一次药,药粉撒到背上时那酸爽的剧痛让他几乎晕眩过去。换过药之后在车厢里趴着对自己又施了一会治疗术才缓过劲来。

稍作休息之后,他也不想再在车厢里闷着,便坐到车厢外休息,留特温斯一人在里面。

虽然其他有腿伤的人也在另外两辆马车上坐着,但队伍行进的速度实在算不上快。

空中层层叠叠的云像鳞次栉比,向远处蔓延到视野的尽头。

一路上都没什么人说话,队伍沉默着往前走。

妮娅忽然过来,在马车旁随着马车一路走着,向他询问一些其他要注意的地方。

马失礼原本作为勇者时也不负责统筹队伍这方面的事,虽然多少听过见过一些,但懂的其实也不多。此时便缓缓将自己知道的说给她听,像是到诺罗伊之后如果要继续向北,队伍需要去采买多少帐篷啊什么的。

两人正说着,马车压过一块石头颠簸了一下。忽然听到车厢里什么东西“咚”的一声。两人赶紧掀开帘子去看,却发现是特温斯一头撞到了车壁上。

“温温你没事吧?”妮娅关心道。

特温斯背对着他们,听到她的声音忽然浑身一震,缓缓回过头来。她皱着小脸望着他们,头顶幻化出来的双耳微微低垂着,口中还叼着一只面饼。

还没等他们说什么,小丫头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妮娅赶紧跳进车里抱住她的肩膀。

“哭什么呀……”

“对不起……”特温斯的声音细若蚊吟,几不可闻。她抬起泪汪汪的眼睛望着妮娅,随后又看着马失礼。

“对不起……”她哽咽着,一边抬手抹着眼泪。

妮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说道:“没事的,只是一只面饼而已。你一定很饿了吧?”

马失礼说道:“她体内魔力消耗很大,在魔力完全恢复之前应该会一直饿下去。”

当初两人从南边一路过来,就是因为被小丫头给吃穷了,才不得不在杉弥镇停下来积攒路费。

“饿了就跟我说嘛……”妮娅揉着小丫头的后背,温声安慰道。“吃吧,没事的,我会想办法。”

马失礼说道:“我那份也给她吧,晚上看看有没有机会出去再猎点东西回来。”

妮娅对他笑着点了点头,身边的特温斯却是微微摇了摇头。

“对不起……”她哭着抬起眼睛,看着他。“对不起……都怪我……”

她抬手抹了抹眼泪,眼袋微微红肿了起来。

“都怪我贪玩……布莱克才……”

马失礼这才知道这孩子说的是那天在杉弥,她被那个疤痕脸制住的事。这让他不禁哑然失笑,同时也再次深刻地认识到,特温斯这个小丫头,与以往他打过交道的那些魔族,完全不一样。

很多时候,连他都忘了这小姑娘是个魔族。比起那整天闲着没事找人单挑的魔族,她似乎更像一个人类。

“都是因为我……”

眼泪滴滴落到车内的地板上。特温斯哭的伤心,妮娅看得更是心疼,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怎么会呢,不是你的错……”

还不等她说完,马失礼便打断道:“确实,你当时大意了。”

妮娅抬头白了他一眼,他却毫不在意,坐到特温斯面前,缓缓说:“你当时完全没有战斗的紧迫感,纯粹由着性子在玩耍。”

特温斯低着头,任他说着。

“不过,即便你认真去打,那个刀疤脸也未必找不到机会。”他苦笑着说。“经验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而且,我们也没有资格来指责你。”马失礼抄起双手说道。“如果我一个人能打翻他们两个,就不用你出手了。你年纪还小,这些事本就不该由你去做。是我们这些大人无能,才逼得你不得不帮忙收拾烂摊子。”

他伸手揉了揉特温斯的脑袋,说道:“自责也没关系,但不要太放在心上。这次没有做好,下次做好就是了。”

特温斯抬起头,泪汪汪地看着他:“可是……可是布莱克……”

说起他,马失礼也不禁黯然。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要太放在心上。”

妮娅昨晚也已经问过了那天镇里的情况,知道了来龙去脉。此时听两人说起,想起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师,不由也是一阵酸楚。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马失礼才淡淡说道:“以后,和妮娅一起,跟着我学打架吧。”

特温斯轻轻“嗯”了一声,低头望着手中的面饼,有些为难。

妮娅不由笑了起来:“吃吧,没关系的。”

马失礼补充道:“慢慢吃,你大概还要饿很久,现在这情况也没法让你吃饱,省着点。”

听了他的话,特温斯抓着面饼,小口小口的抿了起来。

晚一些时候,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从镇子里逃出来的多是东街的镇民,多少留有一些收拾东西的时间,也有不少人带了伞,但终究有许多人只能淋雨前行。

毕竟能容纳五百来人避雨的地方可不太好找。大家只好把干的衣物包裹塞到三辆马车上,冒着雨继续赶路。

中午雨下得大了一下。妮娅组织人手把昨天准备的煮熟的玉米土豆和面饼分给大家,一路走一路吃,节省了不少时间。乐观估计的话明天上午就能到诺罗伊城。

临近晚上的时候雨终于是停了,众人在一片树林边停下修整。

雨后的树林里想找些树枝生活都十分困难,妮娅本想找人一起用火系法术烘干一批木柴来,但考虑到那样又要额外消耗一批粮食来补充体力,马失礼便把她们拦了下来。

他小心地注意着背上的伤势,从车上缓缓下来,找了一颗不粗不细的树,对着地面一个响指。

“哒”的一声,食指顺势指向地面。只见地面一片火光微动,一条火柱冲天而起,转瞬即逝。他不由啧了一声,看来戒指中的魔力使用太过频繁,恢复的有些慢了。

不过好在那棵树表面还是被烘出了大量水汽,袅袅水务散开,树干变得干燥脆弱,没废多少工夫便将它砍了下来。树上甚至还掉下来两只被烤熟的鸟儿,倒是省的出去打猎了。

将干燥的木柴生成堆堆篝火,众人便忙碌起来。

虽然是在逃难途中,但有些东西还是没有改变。男人们大多把伞让给了妇女和孩子,此时湿漉漉地围成好几群,坐在篝火周围脱去了上衣烤火。女士们则开始忙着准备晚餐。

此时林边总算有了些生活气息,沉闷了一天的队伍也终于开始说些话来。

聚在火堆边的男人们随意地烤着火,说着些什么。无非就是对未来发表一下担忧,对故土表示一下遗憾,对坚守故土的卫兵和佐维大人表达一下缅怀。

他们说话也很有分寸,没有让在那边忙碌的妮娅听到。毕竟大家都在一个镇上,都是熟人。

说起谁谁谁家的谁没能逃出来,谁又看到谁被那怪物杀死了,众人皆是一阵唏嘘。

不知谁忽然问了一句:“那些怪物……为什么来袭击我们镇?”

没有人回答他。

马失礼微微叹了口气。他当然不会去告诉他们说,是一个很混蛋的组织因为一个很混蛋的计划袭击了他们的镇子。

他轻轻握紧了拳头。

这一夜过得很平静,他甚至还帮着守了前半夜。后半夜交接后,他便回到马车上趴着睡了。

第二天他醒的有些晚,听到外面有些吵闹声。

掀开车帘一看,面前已经是诺罗伊城的城门。九米多高的城墙耸立在那里,朝两侧伸展开去。

妮娅正在城门前和人争论着些什么。

马失礼从车上下来,随手找了个人问:“怎么回事?”

那男人与他在镇上见过几次,告诉他说:“那些人不放我们进城。”

身后的众人都在小声议论着,显得忧心忡忡。

马失礼望着城门,微微皱眉。

第八十六章 诺罗伊城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城?”

城门口传来愤愤不平的声音。

“魔物在南边肆虐,无数人流离失所,诺罗伊城却要把我们拦在门外?”

堵在城门口的是一个小胡子贵族,衣着笔挺,神色颇为倨傲。身后站了一个高瘦的侍卫,再后面便是一排卫兵。

“要去哪里是你们的自由。”小胡子男人身子装模作样地晃了晃,轻捻着胡须说道。“诺罗伊城已经接收了太多难民,容不下你们了。”

马失礼缓缓走过去,发现正在试图交涉的远不止妮娅一人,其中也有一些贵族打扮的人。左右再看看,聚在城门前的人数也要远多于从杉弥镇逃出来的居民。

想必遭到袭击的并非只有杉弥一镇,其余镇子里逃出来的难民们这两天也都朝着最近的诺罗伊城聚集过来。那些人的脸色发白,面容枯槁,双颊微微凹陷。仔细去看他们的队伍,便知道他们没有带太多食物,此时仍处于饥渴状态中。

索斯国位于人类领土南部,南边倚靠初始群山,其余三面都有邻国挡着。加上本身也算地大物博,物产丰饶,几百年来一直被誉为人类的南国粮仓,没怎么经受过战火的洗礼。

这里的人们可以说从未考虑过自己会沦落到要逃难的地步,所以当亡灵入侵,魔物北上时,相应的应对也没什么经验。

想着这些,马失礼的神色愈发凝重了起来。

到得城门前,妮娅才注意到他来了。他给妮娅递了个眼神。她微微蹙眉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请出售给我们几辆马车和一批粮食,我们会再往北去。”

那个小胡子贵族呵呵笑了一声,说道:“也不是不行。”

他上下打量了妮娅一番,悠悠说道:“就怕你们买不起啊。”

妮娅问道:“多少钱?”

小胡子贵族抬手比了个数。

“五铜?”

“五十铜一斤。”

听到这话,不少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会这么贵!”

“这比平常贵了二十多倍啊!”

围在一边的难民们纷纷大喊起来。反倒是妮娅对此感觉不大,毕竟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对这种家用方面的事没什么概念。

但她数学学得不错,此时心中默默估算一番。

她和马失礼身上总共二金四十余银,加上一些乡亲们带出来的钱财,撑死了不过三四个金币。算上添置额外的运粮马车和采购其余野外生存物品,他们最多只能买上四五百斤粮食。

而光是要跟着他们一起北上的乡亲们便有五百多人,平均每人只有大约一斤的粮食……再怎么控制供给,加上路上打猎来补贴,也只能支撑个六七天的路途。

人类常年与恶鬼交战,粮食本就紧俏。索斯国能开垦的地方大多有乡镇,但城邦反倒没有那么多。再往北走,最近的清河湾也在约半个月脚程的暗水河畔。

除非他们这群人化整为零散入两城之间那星罗密布的乡镇中去,否则只有城市可以消化他们这批难民——可谁又能保证那些乡镇是安全的呢?

其他几个贵族已经就粮食价格问题和城门前那个小胡子吵了起来。从他们争吵的侧重点可以看出,并不是所有贵族都打算为跟着自己逃出来难民们买单。

他们已经暂时失去了领土,但不能彻底失去手中的财富。

然而任凭他们怎么叫价,那小胡子都站在那里微笑着,人和价位一样巍然不动。

却看到一个头发有些杂乱的年轻人,身形有些滞涩地走到他面前,皱眉问道:“冬天的时候就已经有一些难民被亡灵逼迫北上了,据我所知很多城镇都向王庭发出了调粮援助的申请。怎么现在粮食还会这么贵?”

那小胡子贵族瞥了他一眼,一看不是什么贵族,便连瞧都懒得瞧他,淡然道:“这粮食又不是无限的,何况现在南边陨星城还在打仗,哪有那么多闲粮放给你们?就这个价,爱买不买。”

这话说出来,很多人心里就跟明镜似的,知道是有人在刻意屯粮涨价了。看眼前这个小胡子的样子,应该也是其中的一员。

他们也知道多说无益,便开始跟小胡子商量买上百八十斤粮食。

周围的难民一听这个数量,便知道自己的领主是要抛下他们自生自灭了,惶惶不安的情绪顿时扩散开来,人群有想要往前拥过去的迹象。奈何贵族们都带着侍卫,此时也都站成一排拦住了前涌的人流。

在这一片喧闹声中,忽然一个清脆坚定的声音响起。

“我要见凯彻尔伯爵。”妮娅高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串挂坠。银质的挂坠上是一颗杉树和两把长剑构成的徽记。

“哦,莱斯卡纳家的。”小胡子微微点头。“佐维先生呢?”

“他……”妮娅神色黯淡。

“嚯——”小胡子将视线投向她身后连成一片的队伍。“那么多镇民逃出来了,他自己反倒没能出来?”

挤在那里的贵族中不知谁笑了一声。妮娅低着头,握紧了拳头。

“请让我见凯彻尔伯爵。”她沉声道。

“伯爵很忙,没空见你。”

马失礼向前一步,说道:“那至少派个说话作数的人出来吧?”

小胡子闻言脸上微微不悦,皱眉道:“你是说我说话不作数咯?”

马失礼轻抚着下巴打量他一番,摇头道:“要是诺罗伊城由你这种短视的家伙说了算,那这城就真是没救了。”

“你什么意思?”小胡子拨开身前的贵族,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马失礼淡淡地看着他,说道:“现在已经入春了,很快就要到播种的时节。我不知道诺罗伊城以南的村镇现在还剩多少,但如果所有难民都让你给放走了……且不说今年南边战事会如何,魔物北上的影响会持续多久……你觉得明年秋收,诺罗伊城得少多少税收?”

这话一出,不仅是小胡子贵族,就连站在他周围问他买粮的贵族们也都愣了一下。

他缓缓靠近那个小胡子,说道:“如果诺罗伊城不保住这些人,就算之后出兵把外面肆虐的魔物扫清了,也没人给你们种地了。没了周边乡镇的支援……诺罗伊城连自己都很难养活。”

说着他顿了顿,抄起双臂望着高耸的城墙。

“当然啦,你们这些贵族老爷无论如何是饿不死的。但如果平民饿死太多……明年呢,后年呢?”

“往小了说,诺罗伊城自身难保,必然要向王庭求援,征调北边的粮食。这么一来,如果南边战事继续僵持,索斯国还有余粮往东线送吗?如果东线溃败了,被恶鬼打到边境来……”

他没有继续说,留给众人以想象的空间。

约两百年前与恶鬼那场几乎让伊斯特亡国的战争,最后把索斯、中央王国和诺斯全都卷了进来。

那时在索斯边境的惨烈战况,是有实实在在的史料记载的,在场的人不会不知道那一次打得多惨烈。加上现在南边战事虽然走好,一时半会却看不出结束的迹象。如果被恶鬼再打过来,索斯国两面受敌……

“连这都不考虑,说明你这个小贵族在诺罗伊城根本不算什么高层。我也不相信不让难民入城是城里那个伯爵的意思。所以麻烦找个说话作数的出来,谢谢。”

小胡子贵族恼羞成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低贱的平民,竟敢指使我?!”

妮娅说道:“我们只是想见凯彻尔伯爵。”

“伯爵不会见你的,乡下贵族。”他冷冷说道,随后指着马失礼。:“把这两个人给我赶远一点!”

马失礼却伸手说道:“稍等一下。”

随后,他指着围在小胡子周围的那群贵族。

“刚才,说起佐维先生的时候,笑出声来那个,是谁?站出来。”

话音刚落,一个神色傲慢的男人走了出来。

“是我,怎么?”他微微扬起下巴,不屑地看着马失礼。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也向前一步,护在他左右。

马失礼瞥了他一眼,随手一个响指打出。魔力从戒指上的魔石中流出,术式一瞬间便结成。

他轻叹一声:“唉,这可是我留着给自己治疗的魔力啊。”

地面火光闪动,“轰”的一声巨响,火柱平地而生,将三人炸到了半空之中。那三人甚至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啊”字。

由于控制了术式强度,那三人并未被烧成灰烬,只是被那一瞬间的冲击高高击飞到空中,随后重重落下,摔在地上。他们甚至都没有晕过去,只是捂着身子满地打滚,想要扑灭身上的火苗。

人群中有人倒吸了一口气,惊讶道:“弹指施法……”

稍有见识的那些人听了这话,顿时一脸诧异地望着这个头发有些杂乱的年轻人。

“这个人年纪轻轻,已经是一个大法师了?”

“术式结成速度很快,至少得有生位高阶水平……”

众人纷纷咽了口唾沫。要知道,水平在生位以上的法师,无论在哪都是香饽饽,豪门贵族家里的座上宾。他们不由将目光投向他身后的妮娅,思忖着莱斯卡纳这个小家族是怎么笼络到这么一位年轻有为的大法师的。

马失礼却不管那些人,径自走上去,用剑鞘拍拍仍在地上挣扎的那个贵族的脸颊,冷声道:“管好自己的嘴。”

妮娅微微上前一步,轻声道:“老师……”

“嗯?怎么,我做得有些过了?”

她低下头,摇头道:“没有。这些事应该我来做的……抱歉,是我太软弱了……谢谢你。”

马失礼微笑道:“没事,学生成长起来之前,做老师的护着点也是应该的。”

那小胡子贵族这才反应过来,厉声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袭击贵族?来人,把这个凶犯抓起来!”

不等那些卫兵冲上来,马失礼人影一晃,剑光一闪,剑尖已经指在小胡子贵族的喉间。

“别乱动……”他微微眯起眼。

小胡子贵族感受着喉间泛起的点点寒意,冷汗从额头上流了下来。那些卫兵纷纷怒喝一声,抽出武器,一时将马失礼围在了中间。

他毫不在意那些指着自己的武器,平静地看着那个被自己剑尖所指的小胡子贵族,说道:“你说那个伯爵不会见我们这些乡下贵族……那你说如果我在这里把你杀掉,把动静闹大些,见不见得到他呢?”

小胡子贵族瞪着他,狠狠说道:“你会被乱刀砍死在这里。”

马失礼歪了歪脑袋,用符文剑挑着他的下巴,说道:“那也是你死之后的事了,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心去吧。”

小胡子贵族被他的眼神给吓到了,慌忙举起手,慌乱道:“别这样,我们有话好好说!何必非得弄个你死我活呢?”

他长剑不动,身子微微前倾,贴近小胡子贵族的脸庞,淡然道:“因为这件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与我想要和伯爵说的事相比,杀掉你真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相信伯爵也会体谅的吧?”

这话不仅是那些贵族,就连妮娅都感到有些不解。她不明白他想要和伯爵说什么,难道不是收留难民或是平价购粮之类的事吗?

这时,一道深沉且隐含威严的声音响起。

“都把武器放下吧。”

一个微微发福的华服老者出现在城门口。他微微有些驼背,鬓角略显斑驳,脸上已有了不少皱纹,一双精炼的眼睛却像是能洞悉一切一般,缓缓扫过场间众人。

他的身后,一位壮实而肃杀的侍卫就那么站在那里,却无形中散发出一股让人胆寒的气势来。

“凯彻尔爷爷……”妮娅见到那个老人,远远向他行礼。

见到这位老者,周围的卫兵们也听他的话,将手中指着马失礼的兵器垂了下去。见状,马失礼也便缓缓收起了符文长剑。

那个小胡子贵族总算松了口气,转身向凯彻尔伯爵。

“伯爵大人,这些人在城门口闹事!”

凯彻尔伯爵右手轻轻向下压了压,望着妮娅:“妮娅,好久不见了。”

妮娅抿嘴挤出一个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佐维先生的事,我已经听里面的卫兵说了。”凯彻尔伯爵点点头,说道。“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贵族。”

妮娅闻言,眼圈微红,轻轻“嗯”了一声。

“那么,这位年轻人。”凯彻尔伯爵将目光转向马失礼,眼中光芒陡然一紧,一股威严顿时散发出来,似是对他的举动多少有些不满。那目光仿佛在说,如果他拿不出一个能服众的说法,后果会很严重。

“你要对我说的,是什么事?”

马失礼扫视周围一圈,缓缓说道:“伯爵先生,请尽快向北边求援。那些魔物,不久之后会进攻诺罗伊城。”

这话一出,全场震惊。

第八十七章 游侠

城门前陷入一片寂静。

在场绝大多数人都是因魔物北上袭击了村镇而不得不逃出来的居民。其中不少都见识过了魔物杀人的情景,此时想来仍是心有余悸。听了马失礼的话,顿时被吓住了一般,连呼吸都不由顿住了。

反倒是站在伯爵身边的那个小胡子贵族,不禁哼笑出声。

“胡说八道!”他轻蔑道。“那些没有智慧的畜生,怎么敢进攻我们人类的城邦!”

马失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伸手指着周围的一众难民,说道:“大家之前也是这么想的。”

这话一出,原本还有些怀疑的难民们全都若有所思。

早些时候,谁又会相信那些连类人种都不是的魔物居然敢直接袭击人类聚集地呢?要知道即便是以往的迁徙中,那些凶残的魔物通常也会绕过人类的聚集地,最多袭击在野外落单的人类。

可现在,已经有许多乡镇被魔物所摧毁,已经有许多人都死去了。

既然如此,那些魔物真的不会攻击诺罗伊城吗?

无形的疑虑在人群中扩散开来,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原本还想着能不能靠金钱和关系混进城里的某些贵族,此时看上去也显得有些退却了。

凯彻尔伯爵微微皱着眉,望着马失礼。

“你这话……有没有证据?”

马失礼左右看了看,没有说话。

凯彻尔伯爵点头道:“好,你们随我到府上谈谈。”

“伯爵大人?!”听得这话,小胡子伯爵急道。

凯彻尔伯爵摆摆手道:“没事,我们确实该了解一下袭击的情况。”

妮娅说道:“那城外的大家……”

伯爵看着她,点头道:“都进城吧。”

难民们爆发出一阵欢呼。

小胡子贵族凑到伯爵身旁,压低了嗓子说道:“伯爵大人,我们已经接收了太多难民,城里快容不下了。”

“那就挤一挤。”伯爵说道。“这个年轻人说的是对的,我们不能放弃城外那些耕地。”

“可城里的存粮……”小胡子贵族有些为难。

虽然确实有他自己粮食生意的原因在里面,但从初冬至今的难民潮不断涌来,城里的存粮由此变得十分紧俏,这也确是事实。

伯爵想了想,叹道:“向北边请求调派粮食来吧。今年这么多难民,王庭也不能坐视不理。”

他说着,看着小胡子贵族。

“洛卡,至于你们那些粮食生意……”他轻轻拍了拍小胡子贵族的肩膀。“……就先停一停吧,现在不是时候。也告诉其他人。”

被唤作洛卡的小胡子贵族面色沉重,却也没表示异议,点了点头便退开了。

伯爵稍稍向下面吩咐了一下难民入城的事宜,随后朝这边说道:“妮娅,你们随我进来吧。”

妮娅与马失礼对视一眼,一道跟着伯爵穿越了城门。

难民们排成一条长队,渐次入城。门外的士兵站成两列,开始一一检查那些想要入城的难民。

两人上了伯爵的马车,沿着道路朝伯爵的府邸而去。一路上伯爵只是向妮娅问了些近况。当他听说她现在是马失礼的见习弟子时,倒是微感诧异,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位年轻人。

凯彻尔伯爵作为一座大城的领主,其宅邸倒是没有那么夸张,和莱斯卡纳家基本也只是处于一个级别——毕竟城里地皮有限。

一行人来到伯爵的书房,里面的装饰很低调,地毯踩上去很舒服,这是马失礼对这里的第一印象。

书桌上还有摊开着的羊皮纸,像是事情没有处理完便先离开了一般。

凯彻尔伯爵看着他的视线,笑道:“听说城外聚集了很多难民,便急着过去看看。”

说着,他随手将桌上稍作收拾了一番。同时,有下人端着餐盘进来,上面是一壶红茶。

三人在桌边坐下,红茶的雾气在空中缓缓晕开,清香怡人。

“那么……说说吧。”凯彻尔伯爵端着茶杯,不动声色。

于是妮娅向伯爵讲述了最近一段时日遇到的事,包括在繁花镇的遭遇,和杉弥遇袭时镇子里的情况。

凯彻尔伯爵安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时不时提一两个问题。马失礼则不时为妮娅的描述做出补充。

“原来是这样。谎言会……”稍显年迈的老伯爵将目光投向窗外,若有所思。“我理解袭击村镇的事背后有这个组织在操作……但你为什么说他们会进攻诺罗伊城?”

马失礼感受着精致的瓷杯中传出来的热度,缓缓说道:“伯爵你认为他们说的‘断尾计划’是什么?”

凯彻尔伯爵轻轻抿了一口红茶,没有回答。

“我本以为袭击村镇就是他们的计划,但那天在镇里,那个刀疤脸说了一句话。大意是戎猿损失太大,可能会影响到断尾计划。”

他饶有深意地看着凯彻尔伯爵,缓缓说道:“如果连袭击村镇这么大的事都不是断尾计划的最终目的,再往上他们会袭击哪里?”

凯彻尔伯爵微笑道:“可就算背后有人操控,那终究也只是一群魔物。就算数量再多,又怎么威胁得到诺罗伊城?它们根本不具备翻过九米高城墙的能力。就算把城围起来,城里的存粮也足够我们撑到明年。”

马失礼想了想,点了点头。

“那就又回到了老问题上,撑到明年,然后呢?”他说。“整个诺罗伊城周边,一整年全都颗粒无收?”

凯彻尔伯爵点了点头,说道:“对方的目的,想必便是这个了。”

“所以不但不能让它们围住诺罗伊城,还要提前出手,先行将那些魔物扫荡干净。而且要尽快,否则赶不上春种。还可以请求游侠和冒险者协会那边的协助,这类事他们比较熟练。”

伯爵对此表示赞同。达成共识之后,伯爵又与他们随意说了几句,就佐维的事安慰了妮娅一番。随后两人便先行离开了。

离开伯爵府,朝城门那边去的路上,妮娅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说巨型魔物的事?”

无论是镇里那只巨型戎猿,还是在回杉弥的路上撞见的那群铁甲岩牛中最大的那只,都是可能威胁到城墙的危险魔物。而在她想要提起这些时,马失礼的手在桌下轻轻拉住了她。

马失礼目不斜视,幽幽说道:“难道你忘了繁花镇的事?”

妮娅愣了愣。

“那边的七色堇伯爵是谎言会的人,那这位伯爵呢?”

“……你在试探他?”

他轻轻嗯了一声。

得到他的肯定后,妮娅小声问道:“结果如何?伯爵爷爷……有问题吗?”

他微微皱眉,为难道:“不好说,表现挺正常。”

随后他又说:“不过也无妨,七色堇伯爵已经死了,谎言会不知道你身边的老师就是前代勇者。如果他真是谎言会的,仅凭这些信息也不至于特地来对付我们。如果他不是……能让他早做些准备也是好的。”

妮娅担忧道:“如果凯彻尔伯爵是谎言会的人,我们这么直接跟他说,会不会反而给了他们警告让他们准备得更周密?”

“所以才不能把我们知道的全说出来。只要让他们以为我们掌握的信息不多,就不至于更改计划。不过如果他真是谎言会的一员,那我认为其实他们用魔物攻城的概率不大。”

“那你还在大家面前那样说?”妮娅疑惑道。

“那依然是很合理的推测,只是如果这个伯爵有问题,那他们就没必要攻城了。”

他缓缓说道。

“只要身为一城领主的他稍加运作,一座吊在这里不断求援的城远比一座死城更能牵制王庭。”

沿着宽阔的街道回到城门口时,一多半难民已经进入了城里。除开那些在城里有亲友的直接前去投奔之外,多数人都留在城门附近。

在伯爵的授意下,已经有士兵运来了一些粮食,此时正在给众人分发。

莱娜正在他们的马车旁清点东西,一些先前下雨时放到车上的行礼,此时便一一还了回去。特温斯坐在马车上,无聊地晃荡着两条小腿。

见妮娅回来,不少杉弥的居民们和她打了声招呼,便各自往城里散去了。如今已经平安到达诺罗伊城,伯爵也已经接纳了他们并分发了食物,接下来也便暂时没有聚集在一起的必要了。毕竟即便是贵族出身的妮娅,此时也做不了什么。

趁着姑娘们给大伙清点行礼的当,马失礼闲来无事,也去排队领了一袋麦子。这种东西,终究是不嫌多的。

差不多到了吃饭的点,城门口的众人便逐渐散去了。

“我们怎么办?”妮娅问。

马失礼手中甩着那袋麦子,说道:“能怎么办,找间旅店去呗。”

妮娅有些为难道:“大家都没地方住,我们却去住旅店,是不是有点……”

“不住也行啊,应该有临时屋棚可以挤,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你们三个姑娘家……”说着他打量了三人一番。

“……还是找旅店吧,钱省着点就是了。”妮娅尴尬道。

于是一行人沿着大道走了起来。

诺罗伊城规模上比索斯最南边的陨星城要小一些,但终究还是一座城。城里的道路很宽,可以容下四辆马车并行,蜿蜒着向远处延伸。

街道两旁的建筑有高有低,白墙黑瓦的全都挤在一起,看上去却是比杉弥镇还要拥挤。许多建筑不久前才翻修过,样子还很新。

即便不是集市,路边也有各式各样的摊位在售卖着东西,比起杉弥镇果然要繁华得多。走在路上,随处可见穿得花花绿绿的冒险者和游侠。

路过一栋十分宽大的建筑时,马失礼看着门上那长剑与盾牌构成的徽记,忽然说:“对了,你要不要去做游侠登记?”

妮娅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宽敞的大门。

“我……可以吗?”

“登记没有门槛的,只是有些任务会对游侠等级有要求。”马失礼竖起手指说着。“而且游侠协会有提供基础住宿的地方,非常便宜。只是条件差了点所以不太有人去住。”

妮娅望着门顶上那锃光发亮的徽记,显得有些紧张。

“你好,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柜台后长发温婉的女子温声说道。

“啊,我……我想登记成为游侠……”妮娅吞吞吐吐道,显得有些紧张。

“好的,请填一下这张表格。”

马失礼将马车停好进去时,看到妮娅正在和表格做着斗争。

“呃,专精职业……剑客吗?”

他不去管她,转头对莱娜说:“你们一会儿也登记一下吧?”

莱娜“咦”了一声,显得有些诧异:“我?不了不了,我当不了游侠的……”

“只是登记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他靠近莱娜,小声说道。“不登记住不了他们的宿舍……”

莱娜听了,小心地朝柜台那边望一眼,说道:“……不会逼着我去出什么任务吧?”

“当然不会。”马失礼摆摆手道。“游侠出任务全凭自愿的。”

于是当妮娅完成游侠登记之后,莱娜便带着特温斯一起过去了。妮娅愣愣地站在大门边,望着手中那条串着见习游侠徽记的项链和印着自己名字的金色卡片。

“这……就这么简单?”她有些不可思议道。

“不是,你对游侠是不是有什么误解?”马失礼挑了挑眉毛。“又不是法师,要通过严格的等级考试。”

不一会儿,莱娜也回来了。马失礼随意瞥了一眼莱娜手中的卡片。

“哦哦……专精职业选的法师啊。”他抬起眼睛打量了莱娜一番。“看不出来嘛。”

“不是你说随便填就好了嘛!”莱娜笑盈盈道。“而且别看我是个下人,小姐教我的法术我都用得很熟呢!”

正说着,却听到身后柜台那边传来有些尴尬的声音。

“呃……小妹妹,我没听清楚。你能重复一遍吗?”

三人不由朝那边看了过去。由于特温斯认识的字还有限,所以表格似乎是柜台里的小姐姐在帮她填。

“你要选的专精职业是……?”

“勇者!”

小姑娘清亮的声音在大厅里回响着,厅里的人们听了都不禁微笑起来。

唯独柜台里的大姐姐笑容有些僵硬,解释道:“小妹妹,勇者是女神大人选中的人才有的称号,不是职业哦?除了勇者,你还想当什么呀?”

特温斯低头想了想,扬起小脑袋兴奋道:“魔王!”

“……”

不只是柜台里的小姐姐,连外面的妮娅他们都感觉有些尴尬,赶紧走过去。

“小妹妹,你会打架吗?”小姐姐撑着脸上那早已凝固的笑容,耐心问道。

特温斯点了点头。

“你通常怎么打架呀?”

特温斯抬起手轻轻一挥,做了个扇巴掌的动作。

“好的,那我帮你填武道家了哈?”

特温斯有些不满地鼓起了脸,马失礼站在一旁,忍着笑意拍了拍她的肩膀。

随后他忽然想起自己也已经不能再用勇者的旧名了,那么游侠登记应该也要重来一次,便在特温斯起来后直接坐下。

谁知在他坐下的瞬间,柜台边一只小巧的铃铛忽然“叮”地响了一声。

“嗯?”

柜台里小姐姐刚刚挤出来的笑容再度逐渐僵硬起来。

“这位先生,你不能在我们这里登记哦。”

“啥?为什么?”

小姐姐指着桌上的铃铛说:“你似乎不是我们德林姆大陆人,得去隔壁的冒险者协会登记哦。”

“哦,这样啊……不是等会儿,你说我不是哪儿人?”

第八十八章 冒险者协会

马失礼的眉毛深深地拧了起来,与柜台里温婉的小姐姐僵硬的笑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抱歉,非德林姆大陆的人是不能登录为我们的游侠的哦。”

听了这话,他的嘴微微张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有些像个傻瓜似的愣在那里。不只是他,跟在他身后的妮娅和莱娜也一脸茫然,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不是,咋回事儿啊姐姐,我一个土生土长的韦斯特人,怎么就不是德林姆人了?”马失礼一脸傻样道。

柜台里的大姐姐指着桌上的铃铛,尴尬道:“可是这铃铛响了,证明您确实不是我们德林姆人,只能去隔壁登记冒险者……”

“你们这铃铛不会坏了吧?我之前可是……”

我之前可是登记过的!

他险些脱口而出。

见她只是浅浅地摆出营业式的微笑,马失礼直接起身,到旁边的窗口坐下。然而他刚一坐下,这边桌上的铃铛便也“叮”地响了一声。

“嗯?!”

他不信邪,再换一个窗口。然而他把每一个窗口都试过来,却发现每一张桌上的铃铛都在他过去时响起,音调还有高有低,谱成了一曲怪异的调子。

“先生,请不要扰乱我们这里的秩序,谢谢。”

一位壮硕的卫兵出现在他身后,脸上挂着和善的微笑,却透露出一股随时会出手揍人的威严气息。

于是四人被请出了游侠协会。

站在协会的大门外,马失礼望着外面阳光明媚的天空,一时有些忧郁。

你说我好好的一个韦斯特土著,怎么就变成外来者了呢?

“原来你还是个冒险者?”妮娅小心问道。

“扯淡!”马失礼挥动着手臂,忿忿道。“以前我登记的时候没这破事儿呢!”

“那可怎么办,不登记的话住不了游侠协会提供的低价宿舍吧?”莱娜担心道。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去登记冒险者呗,还能怎么办。冒险者协会和游侠协会是同一个系统下的,提供的宿舍也在一起。”

于是他们朝旁边走了十几步,便看到一栋同样狭长宽大的建筑。与游侠协会比起来,冒险者协会的大门装饰要更轻浮华丽一些。

推开门进去,里面吵闹的声音顿时传了出来。

“啥?你说我这身搭配有问题?你懂不懂什么叫美感啊美感?”一个人喊道。

“哈?你以为你是来参加选美大赛的吗?你这种配装鬼才和你组队咧!”另一人反驳。

“打起来,打起来!”围观群众纷纷起哄。

与井井有条的游侠协会比起来,这边的冒险者协会显然热闹过头了。妮娅一行人进来时甚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冒险者大厅里挤满了人,有的挤在公告板前查看着近期颁布的任务,也有些坐在侧边隔出来的餐厅那里,大白天的便在喝酒吹牛的也不在少数。有人似乎说了句什么笑话,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妮娅好奇地四处打量着——这似乎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到那么多冒险者。

在一片喧闹声中,马失礼来到边上的柜台前坐下。

“你好请问你有什么需要吗?”

柜台里的是和隔壁游侠协会的小姐姐相貌有些相似的女人,而且穿着同样的制服,让他有种自己跑错地方的错觉。

“呃……隔壁有位和你一样貌美的姐姐,她说我得来这里登记。”

“她是我妹妹。”对方莞尔一笑,颇为妩媚。“请填一下这张表格……”

他抬手示意对方等一下:“可我是个韦斯特人。”

小姐姐的笑容显得有些困惑。

“我的意思是,我是一个地道的德林姆人,为什么可以登记为冒险者?”

“请填一下这张表格。”

她的笑容恢复了镇静,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

“不是,能不能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请填一下这张表格。”对方笑容依旧。

“……”

看来对方经常和那些稀奇古怪的冒险者打交道,深谙不能深究冒险者们诡异逻辑的真谛,面对任何状况都面不改色。他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对冒险者的微笑”,在一部分人口中,又称为“关爱二傻子的微笑”。

虽然他以前也经常和冒险者们厮混,但就这么被人和那些奇形怪状的家伙们混为一谈,多少还是有些不爽……

马失礼铁青着脸,开始填写分发到手中的表格。

这张表格和隔壁游侠工会给的内容差不多,除了多了一些比如兴趣爱好、星座血型之类看不懂的奇怪非必填项。

填完之后,柜台里的小姐姐熟练地操作着一大堆文件,拿着印章一张张盖过来,最后在一张金光闪闪的卡片上填了些什么,递给马失礼。

“请将手掌覆盖到卡片上。”

他照做了。手掌覆盖到卡片上的一瞬间,卡片闪起一阵光芒。

“这样就可以了。”

说着,柜台里递出来一只小包裹。

马失礼将包裹拆开,发现里面是一身略显老旧的皮甲。他不禁感慨,自己好到也是堂堂前任勇者,居然也不得不领一些这种货色?不过本着有总比没有好的想法,他还是收下了这个包裹。

“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啊,请带我去协会提供的临时住所。”

“……”柜台里的小姐姐眉头微皱,带着有些歉意的笑容,说道:“能再重复一下您的需求吗?”

“协会提供的住所,我想入住。”

听清了这句话,小姐姐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一般后仰过去,椅子都被向后拖动了一步。

木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了尖锐的声音,即便在吵闹的协会中依然十分刺耳。不少人朝这边投来视线,更有其他工作人员直接过来询问情况。

“他……他要住协会的宿舍!”小姐姐的手颤抖着指着马失礼。

听到这话,其他工作人员也满脸诧异地望着他们。

“呃……协会的宿舍怎么了吗?”

马失礼还不及多问,忽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位身上穿着轻甲的冒险者。那男性冒险者一脸怜悯地望着他,嘴角悲悯地向下撇着,拍着他的肩膀。

“没关系,希望总在前方。”这位冒险者感慨着,将一枚银币放到桌上,推到马失礼身前。

“这是……?”还不等他发问,那为冒险者便叹着气离去了。

正感到莫名其妙呢,又一位女性冒险者走了过来,眼中甚至还隐隐闪动着泪光。

“没有关系,千万不要放弃!”女冒险者轻轻捂着嘴,将一枚银币推到马失礼身前。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协会大厅里的所有冒险者已经在他身侧排起了长队,一个个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或者与他亲切的握手,随后说两句鼓励的话,然后放一枚银币到他的身前。

妮娅等人目瞪口呆地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长龙,和每一位冒险者路与马失礼交谈时脸上那感同身受的悲悯神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马失礼一脸茫然地接受了群众的慰问,看着眼前逐渐堆积起来的银币小山,他虽然想要感到高兴。可每一位冒险者走过来时都像是看着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一样那般怜悯心疼的眼神算怎么回事?

“咔嚓”一声轻响,一阵强光从柜台内射出,刺得马失礼下意识闭上了眼睛抬手去遮。定睛一看,不知哪个工作人员拿出了一个留影术具,对着他们启动了一下。

所有工作人员都聚集到了这个柜台,满脸感动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到后面甚至还鼓起掌唱起歌来。

按理说应该是场间主角的马失礼一脸茫然,直到最后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自己被人怜悯了。

算了,至少塞到钱袋子里的银币是真实的。

“这下可以不用住协会的宿舍了呢!”一切结束后,先前接待他的那个小姐姐泪眼婆娑,感动道。

“呃,好吧。不过请带我去协会提供的宿舍……”

这话一出,全场肃静,男默女泪。

“他居然如此节俭!以前一定过着十分艰难的生活,呜呜……”

这些冒险者有毒……

带着这份感慨,马失礼和妮娅等人被带到了冒险者协会和游侠协会共同提供的临时宿舍。

交过一枚银币作为登记手续费后,小姐姐带他们到了一排茅屋前。那茅屋看上去有些破旧,四面漏风不说,有些屋顶都盖不严实,晴天漏光雨天漏雨。不过只要一枚银币就可以住到自己想离开为止,倒也还算不错。

妮娅神情微妙地看着这些屋子,最终也没有说什么。

所有的屋子都是空的,所以随便他们挑选。屋里有两排双层的床铺,上面都铺着不知何时放进来的稻杆。

他们将行李放进去之后,有工作人员抱来几捆崭新的稻杆,在屋外的空地上摊开晒了起来。

“稍微晒一晒,晚上睡起来暖和。”

留下这句话后,工作人员便离开了,留下四人一脸尴尬地站在屋外。

“明明有那么多空房,却完全没有难民来住呢……”莱娜说。

“可能……他们情愿去住伯爵搭的零时屋棚吧……”马失礼尴尬道。

随后他们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将两件茅屋勉强休整到了不漏风不漏雨的程度。

他们在协会吃了午饭,为了补充特温斯消耗掉的魔力,加上有冒险者们莫名其妙送过来的钱财支撑,这一顿他们吃了很久。

餐盘渐渐堆满了整张桌子,眼看就要吃到下午去了。到最后后厨的主厨跑出来哭着喊道“求求你们别再吃了我们想休息!”,特温斯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餐盘。

之后他们决定去城里逛逛,而莱娜则表示要留下,好好收拾一下那两间满是灰尘的茅屋,尽到自己身为女仆的责任。

出门时,他们看到外面的告示板前围着一群人,正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告示板上贴着一张大纸。上面配有用留影术具定格的画面,画面上马失礼一脸傻样地望着站在身边的冒险者,面前堆着一坨银币。那一栏的标题是“热心群众为无家可归者献爱心,人间自有真情在……”。

原本还在和她们笑着说“今天一天赚得比在杉弥一个月都多”的马失礼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妮娅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他脸上的表情,生怕他冲上去把告示板给砸了。

最终,沉甸甸的钱袋子让马失礼冷静了下来。

忍了!

他们离开冒险者协会,朝着街上走去。

“冒险者们真是……特别啊。”妮娅犹豫地斟酌着用词。

她还是第一次接触那些千奇百怪的冒险者,一时感到十分新奇。

“跟他们走得近一点是没关系,但千万不要太过深究他们说的那些怪话。”马失礼谆谆教导道。“如果太过纠结于他们的话语,就会变成像谎言会那群整天念叨着‘这个世界是虚妄的!’的傻子一样哦。”

听了这话,妮娅微微皱起了精致的鼻子:“难怪你整天说些难懂的冒险者joke……”

这话让他有些欲哭无泪。

他们先去商会将沉重的一整袋银币换成金币——那些冒险者一共给了马失礼将近两金。

“这下一时不愁钱花了,呵呵。”马失礼干笑着说道。

妮娅虽然也曾来过诺罗伊城几次,但都是随父亲来拜访凯彻尔伯爵,或是参加一些大一些的贵族社交活动。所以她其实并未真正逛过这座离杉弥最近的大城市。

他们先去临时棚区找到了暂时留在那里的杉弥人,将刚才收到的钱给了他们大半。听说城里一些商人和贵族已经开仓入场稳定粮食价格了,虽然价格还是平日的几倍有余,但众人至少可以用这笔钱支撑一些日子了。

随后三人便在城里稍稍逛了逛。虽然外面的原野上魔兽毁掉了很多乡镇,但诺罗伊城的人们却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城里依旧十分热闹。毕竟普通人也不会去考虑周边地区明年的粮食产量之类的问题。

在城中心的广场上,他们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棚子立在中间。棚子下用矮栅栏围了一圈,中间的台子上供着一根老旧的木杖。

“听说这是大贤者以前用过的法杖。”妮娅说。

听了这话,马失礼微微打量了一下那根杖子,虽然上面没有镶嵌任何魔石,却依然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魔流。想必是用极好的麦吉科树制作的。

“怎么,你没见过?”妮娅好奇道。

马失礼摇了摇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的手杖已经是那根‘王国之心’了。”

特温斯站在两人身旁,歪着脑袋看着那根笔挺的原木法杖,不知在想些什么。

由于一路舟车劳顿,他们并没有逛太久便回到了协会提供的宿舍休息。

夜里,马失礼趴在稻杆铺成的床上。那床也不知多久没用过了,散发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他缓缓用戒指中的魔力对自己释放着治疗术。

夜渐深时,透过薄薄的墙壁,从三个姑娘的屋子里隐约传来了压抑着的啜泣声。听着那与白日里截然不同的声音,马失礼也不由回忆起了一些人,一些事。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寂静的夜显得格外清冷。

他静静趴在那听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第八十九章 晋级任务

一行人在协会的宿舍住了几天。

靠着布莱克那枚戒指优秀的魔力恢复速度不断给自己释放治疗术,几天下来他背上的伤也已经几近痊愈。

这些天他们没少往外跑,四处找人打听城外的情况。据说冒险者协会和游侠协会已经接到了凯彻尔伯爵的协助申请,派出了大量游侠与冒险者撒向城外宽阔的原野。

妮娅原本也想跟着一块儿去,但奈何她只是一介见习游侠,够不上参与这种任务的级别。于是这几天除了四处打探消息外,她还拉着特温斯和莱娜在城里接了不少跑腿之类的简单委托,想要尽早升格为初级游侠,参与到对城外怪物的讨伐中去。

据城外传回来的消息来看,大量来自初始山脉的魔物抵达诺罗伊城附近后,忽然不再集群行动,转而分散在广阔的平原林地之中。

虽然不清楚其中隐含着怎样的内幕,但这对于游侠和冒险者而言是最乐于见到的情况了。大量的小规模讨伐队积极出动,开始着手先清扫诺罗伊城周边的魔物。

随着撒出去的队伍越来越多,关于外面的消息也逐渐探明并传了回来。

这天,马失礼等人便在“王国之刃”大厅里看着墙上那副大地图上的标记。这间大厅是游侠协会和冒险者协会两栋建筑中间的公共大厅,通常两个协会共同接手的任务信息都会在这里公示。

妮娅面色沉重地看着那副地图,不禁握紧了双手。

有些东西如果先前还不明朗的话,当他们以一种更宏观的视角去俯瞰的时候,便能看出一些问题。

比如这张诺罗伊城周边地图,涵盖了以诺罗伊城为中心,一路南至初始山脉的详细地形和乡镇分布。

如今上面贴着各式各样的标签,以代表一些特殊的意义。形象为一根断成两截的木棍的标签,代表着一处被魔兽摧毁的乡镇。

那样的标签从最南边的陨星城一路向北,贴了一整路。除了那一条宽阔直线之外,两侧却零星有一些乡镇得以幸免。

这意味着什么,其实也已经不言而喻了。

“他们是直奔这里来的。”妮娅低声道。“从一开始,他们的目标就是这座城。路上那些镇子只是顺便……”

马失礼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但那些魔物为什么散开了?这几天也没有其余镇子被毁。”妮娅疑惑道。“如果要围城,难道不是越快越好吗?他们这样,岂不是在给我们时间准备反扑?”

马失礼轻挠着下巴,略作思考。

“除了铁甲岩牛之外,其余的魔物本就不是群居型生物。之前聚在一起如果是谎言会那帮人搞的鬼,这会儿看起来反倒像是没了控制的人一样……”

大厅中在讨论这些的并不只是他们两人。

魔物北上事件背后有一个隐藏组织在操控,这一点参与其中的游侠与冒险者们都已经知道了。此时他们两人说到的这些,其他人多少也都能想到。这时旁边一位看上去有些文雅的冒险者也轻轻推着眼镜,对身旁的同伴说着类似的结论。

“如果说幕后黑手遇到了什么麻烦的话,事情应该便是发生在这里了。”

他说着,指向了那座已经被毁掉的,离诺罗伊城最近的小镇——杉弥。

“这是那些魔物毁掉的最后一处镇子,可能在那个镇子里,有人给那些家伙造成了麻烦……”

听着旁边漏过来的只言片语,马失礼和妮娅都沉默了。他们都想起了同一个人——那个在谎言会对杉弥镇的袭击中,唯一可以说给对方造成了麻烦的家伙。

“你说对了。”

这时,一位穿着协会工作服的年轻男人拿着一份文件来到他们面前。

“春日镇支部传来的报告。有一队冒险者在杉弥镇受袭时在附近出任务,准备回去休整时正撞上那次袭击。”

工作人员看着文件说道。

“按报告的说法,他们一共遇到了三位身穿黑色长袍的人类,混在袭击镇子的戎猿中却没有遭到攻击。那三人都受了一定程度的重伤。”

众人听了这话,恍然大悟。

“幕后黑手被那队冒险者打伤了,这给了我们喘息的机会!”有人感叹道。

“不,那队冒险者只和一个手持紫色水晶球的黑衣人交手并击伤了对方。另外两个据说他们遇到时已经受了很重的伤。”工作人员说道。“可惜他们只有一队人,没能在大量魔物的掩护下抓住他们。”

紫色的水晶球……

马失礼心想,那大概就是那天自己没能撞上的另外的黑衣人,应该也就是杀死西街大量卫兵的那个人。他赶紧问道:“他们有没有救下镇上的什么人?”

听他这么问,妮娅眼中也露出些许希望的光芒。

“唔……报告中没有提及这些,你有认识的人在那里吗?我可以写信去春日镇帮你们问问。”

“是吗……那麻烦你了。”马失礼点头道。

妮娅望着墙上的地图,有些焦虑。春日镇位于杉弥西面大约一天左右的路程,离诺罗伊城也算很近,却因不在那条魔物北上的宽广线路上,而没有受到攻击。

她甚至有种直接出城冲过去的冲动,但她知道现在城外徘徊着不少魔物,只凭她们几人已经很难随意离开,只能在这里等着那些精锐的冒险者传话。

同时,她也有些害怕之后会从那里传回的消息——如果那里没能传回什么好消息,整件事基本便已经盖棺定论了。

一想到这些,她便感觉胸口有些难受,几乎想要哭出来。

当务之急,是尽快通过初级游侠的认证,以便参与出城扫荡魔物的任务。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妮娅都是一大早便不见了人影,早早地跑到游侠协会去领些见习游侠也能接手的任务去了。

来当游侠当冒险者的人,谁没个一颗行侠仗义的心呢?像这一类新人也能接手的任务,本身没什么报酬,又多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多数人脱离了新手期后也便不再愿意来接了。妮娅想做,倒也总有做不完的委托可以接。

但妮娅本就是贵族家的大小姐,若是考校武艺法术,自然是不在话下。可让她去修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或是帮着疏通一下街道两侧的沟渠,可就有些为难少女了。

虽然如此,少女倒也没有怨言,闷头学习着这些她原本一辈子都不用会的东西。马失礼原本提出要帮忙,也被她以让他养伤为名婉拒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没多久,妮娅很快便得到了升级为正式游侠的机会,只需要完成一次组队出城讨伐任务即可。

她虽然显得有些紧张,但马失礼对此倒并不担心。这些日子来妮娅的身手也略有长进,应付一般的游侠任务已经足够了。这几天他较为担忧的是城外魔物清扫任务的进度。

这些日子以来,随着冒险者和游侠们对城外魔物的清扫,他琢磨着失去指挥者的魔物群散布在外面的森林里,应该很容易被讨伐队们一一蚕食。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他所设想的方向发展。在最初几天杀掉了一批落单的戎猿和血狼之后,分散出去的讨伐小队们竟然一时找不到其余魔物的踪迹了。

要知道当初袭击杉弥的戎猿数量简直可以用一望无际来形容,加上其他魔物,数量难以想象。分散在野外很难不被发现。

唯一的解释就是,它们现在再一次聚集在了某人手下,并以一些手段隐藏在那片广袤的林地中的某处。

看来伤势恢复的不只是他一人呐。

撒出去的冒险者队伍像无头苍蝇一样在诺罗伊以南的平原与林地中寻找着魔兽的足迹。而妮娅等人,也准备尽早完成晋升任务成为初级游侠,早日加入到清扫大军中去。

于是他们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由妮娅在协会领了任务之后,去队友招募栏贴了公告,随后便坐在休息区吃早餐。原本还考虑要不要带上特温斯,但想想小丫头现在也算是三人中战斗力最强的一个,还是带着比较保险。

其间不是没有人来询问任务的事,但一听说三人都是前些日子才在协会登记的新人,顿时就有些颓了。

“要不就咱们三个去吧?”妮娅试探着问道。

马失礼看着任务简报说:“从任务难度上来说是无所谓,但要把战利品带回来的话,还是再找两个人比较好吧。”

分派给妮娅的晋级任务是去城外西南的一处山洞。那里是波布林的近亲——哥布林的聚集地。

有游侠报告说趁着城外镇子被魔物袭击的机会,那些哥布林去被毁掉的镇子里搜刮了大量被留下的粮食。如果不做处理的话,明年预计哥布林的数量会大增。于是协会委托一些新人游侠去回收部分粮食,也可以稍稍缓解城里的粮食危机。

就在这时,一个看上去有些痞气的壮汉来到他们桌边。他一头红发,披着一身轻盈的锁子甲,上面的根根链条被健壮的身子撑得涨了起来,环环相扣,勒得很紧。

“你们要找人去西山岩洞?我也去。”他板着脸说。

“呃……好的,你的职业是?”

那胖子微微皱眉,轻哼一声说道:“这都看不出来,果然是个新手。”

妮娅这才看到他左手上那面小圆盾,知道他是个盾卫,不由为自己的粗心抿了抿嘴。

“我叫樱花风舞。什么时候出发?”

马失礼听着他那诡异的名字,再看他那和名字丝毫不符粗犷的体形……

“冒险者?”他问道。

樱花风舞斜睨他一眼:“怎么?”

“没什么,愿意接这类低级任务的老手冒险者,不太常见。”

他特意将“老手”二字念地重了些,樱花风舞的脸上明显露出了不悦的神情。

“冒险者大人肯来带带你们,还这么多话?”

马失礼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没再说什么。特温斯坐在桌子对面,一边咀嚼着一只三明治,一边瞪着那个叫樱花风舞的胖子。

“到底什么时候出发?”坐了一会儿,樱花风舞不耐道。

“再等一个队友吧?”妮娅说。

樱花风舞白了她一眼:“有几个人愿意带你们几个新手出任务的?而且这么简单一个小任务,你想招几个人啊?”

被他这么一说,妮娅也显得有些没底。

马失礼将桌上的纸条轻轻推过去,点了点桌面。

“你还是先看看任务简报吧。”他说。

樱花风舞瞥了一眼纸条上的内容,轻哼一声,没再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身材娇小,身披灰色斗篷的女孩走了过来。

“你们……还缺人吗?”

众人抬起头看着她。特温斯头顶幻化出的双耳抖了抖,眯起眼看着这个女孩。

女孩看到马失礼的脸,忽然睁大了眼睛。

马失礼眨了眨眼,还在想他们难道在哪见过?那姑娘便冲过来抓住了他的领子。姑娘生的十分漂亮,但身材实在是有些矮小,甚至还及不上年幼的特温斯。他坐着都快和她差不多高了。

“是你!”怒火从姑娘的眼中喷涌而出。“把我的‘灭世双刃’还我!”

听了这话,他顿时想起这个姑娘是谁了。

“是你?!”他的眉毛微微扭曲着。

当初他被女神教逐出了陨星城,逃亡路上曾遭到一队冒险者的追杀。其中有一个技术尚可但笨手笨脚的新人女盗贼,被他夺了一副匕首。正是眼前这个身材娇小的家伙。

“把我的灭世双刃还我……”她抓着马失礼的领口猛摇了两下,忽然全身乏力一般瘫到了他怀里。

“你没事吧?”妮娅站起来,绕到这一边和马失礼一起将她扶起来。

却看到她的手有些无力地在空中比划了两下,眨了眨眼。

“好像是太久没有进食了……”她有些尴尬地看着妮娅。“能……帮我买点吃的吗?我没钱了……”

马失礼和妮娅面面相觑。坐在旁边的樱花风舞听了,不屑地哼笑一声。

妮娅给她买了一份早餐让她吃下,随后她的脸色才好了一些。

“唔……谢谢。”她对妮娅说。“我叫萧窈……你们还缺人吗?”

妮娅微笑道:“我叫妮娅,欢迎加入我们。”

萧窈笑着点头,随后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对!”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指着马失礼。

“把我的灭世双刃还我!”

两声清脆的轻响,一对匕首落在桌上。

“拿去。”马失礼同样站了起来,一把抓住萧窈那略显破旧的灰色披风,将她拉到眼前。“作为代价,告诉我一件事……”

他严肃的神情一时吓住了萧窈。

“当时委托你们来杀我的,是谁?”

第九十章 西山岩洞(今日上架,先送一章)

“当时委托你们来杀我的,是谁?”

妮娅并不清楚两人曾经的事,但看到马失礼的神情,便知道事情不简单。

“我、我也不知道啊……”萧窈有些被他吓到了,吞吞吐吐道。“那是在黑市发的任务,我们连雇主本人都没见到!”

马失礼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松开手。萧窈跌回椅子上,他刚才展现出来的压力让她有些心有余悸。

“当时的任务上怎么说的?”他缓缓坐下,问道。

萧窈理了理被他弄皱的斗篷,弱弱地说:“就说让我们去截杀一个罪犯,报酬开得很高,可是却没有等级限制,我就去了……”

“与你一道的那些人呢?”

“都是接了任务的,临时组了队。在林子里被那个怪物吹飞之后任务失败了,大家就散了……他们嫌我太菜,不肯带我一起……”

女孩儿说着,神色有些黯然。

马失礼沉吟着。如果是通过黑市发的任务,那就很难顺藤摸瓜找出对方了。只能让说书人那边打听打听看看。出于这个考虑,他又问了问那个任务相关的信息,例如发任务的黑市所在城镇。

“罗卡镇。”萧窈说道。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很快就回忆起来是那个一群小混混自称警备队的镇子。那镇子在陨星城西南边,早在南方的亡灵入侵初期应该就已经被毁掉。此时忽然想起,也不知当时镇上的人最后逃掉了多少。

他不由捂住脸撑在桌上,叹了口气。

“这条线算是彻底断了。”他叹道。

在一旁听了半天的樱花风舞撇了撇嘴,不悦道:“所以现在人也差不多了,到底什么时候走?”

妮娅点头道:“那就准备一下出发吧。”

说着大家便从桌边站了起来。

“稍等一下,是去西山岩洞的队伍吧?你们还缺人吗?”

一位高瘦俊朗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面容清瘦,脸颊细长,穿着一身绸衣,看上去颇为昂贵。胸口挂着游侠的徽记,腰间别着一柄长剑,应该也是一位剑客。

现在城外不太平,人自然是越多越好,便没有拒绝这位年轻人。

外貌俊逸的年轻人自我介绍道:“我叫瑞佛斯通,是个剑客,已经入法武境了。”

他看上去文质彬彬,颇有气质。不知为何,马失礼总觉得他的声音有些耳熟。

一行人自我介绍过后,他们将队友招募栏上的公告撤下,向游侠协会方面报备准备出发。

由于是去掠夺哥布林手中的粮食,协会方面提供了三辆马车用于运输。去领马车时,年轻帅气的剑客瑞佛斯通表示要去买些药品备用,便与众人约了三十分钟后在城西门汇合。

“呵,现在才想起这个,游侠就是业余。”名叫樱花风舞的盾卫不屑道。

横竖要等三十分钟,他们便也再次检查了一下准备好的干粮、露宿用具等物品。

一行人驾着马车来到西门,马失礼和特温斯一车,妮娅与女盗贼萧窈一车,壮硕的盾卫樱花风舞独自一车。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他们在城门口又等一会儿,才看到瑞佛从街上大步过来。

“抱歉抱歉,遇到点小事耽搁了一下。”瑞佛歉意道。

他看到独自一人却凭借宽大的体型占满了整个车辕的樱花风舞,只得有些无奈地笑笑,屈膝坐到后面的货车里去。

三辆马车出了诺罗伊城,按照协会提供的地图一路西行。

从诺罗伊城出来的路挺宽,妮娅将马车赶上前与马失礼的车并行,张开协会给的地图说道:“西山岩洞似乎有好几个入口,我们往哪个入口去?”

马失礼看着地图上标注的那几个入口,随手指了一个说道:“偏南边这个吧。受袭的村镇都在南边,哥布林运粮应该是从这个洞口回去的。”

萧窈看的两人交谈时的神态,思考着什么。马车分离后,便听到后面她小声问着妮娅什么,大抵是询问两人的关系,以及马失礼当初为什么会被人追杀之类的。这些妮娅自己也不清楚,只能随口敷衍着,视线不时朝马失礼投去。

马车此时无货,脚步轻盈走的很快。日头高挂时,他们在车上吃过干粮,没有停歇。

下午,他们接近了目标入口。

将马车停在旁边的林地中,他们潜伏在林子边缘观察了一会儿那深不见底的山洞,随后小心地朝里面摸去。

妮娅将魔力注入准备好的照明术具。像一支钢笔一般的术具顶上亮起一道柔和的微光。她走在最前,带着队伍压抑着脚步缓缓朝洞**部走去。

洞里阴暗且有些潮湿,不时有水滴从岩壁顶上滴落下来,落在积水中叮咚作响。

马失礼在沿途留下路标,不时停下来探查地上的足迹。

“有人进来过。”他指着地上的半只四爪足印说道。“而且抹掉了自己的足迹。这个哥布林的脚印被带掉了一半。”

瑞佛斯通蹲下身子按了按那只脚印,轻轻搓揉着其中的泥土。

“会不会是哥布林拖运粮食时无意抹掉的?”他说。“一路过来没看到打斗的痕迹。”

马失礼摇摇头,说道:“盗贼,过来看看。”

“呃……怎么看?”萧窈不解道。

“用追踪术啊怎么看。你会不会啊?”樱花风舞轻蔑道。

“哦哦……”萧窈口中轻念着闭上了眼睛。“neil(追踪)。”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微微泛着金光的双眸在黑暗中清晰可见。

“妮娅,靠过来些。”她说道。

妮娅依言握着照明术具靠过去。萧窈的目光缓缓扫过地面。

“马少说的没错。”她说道。“这是有意识地在掩盖踪迹。”

她轻轻按着地面,指尖触及之处有一道弧线。

“这是一个人类的脚印,只是没抹干净。”她指着那道弧线,将其中的泥土捻到鼻尖嗅了嗅。“还很干燥,没有沾染太多湿气……是不久前刚留下的。那些人刚进去没多久,而且看上去是潜行进去的。”

瑞佛恍然大悟道:“所以没有惊动哥布林吗?”

马失礼沉吟不语。

“会不会是其他接了任务的游侠?”妮娅小声问道。“听说这个任务有分派给不少人。”

“可是特地抹去足迹是为什么?哥布林会通过脚印来分辨敌人吗?对此我要打上一个小小的问号。”萧窈奇怪道。

“特温斯,你怎么看?”马失礼忽然开口问道。

特温斯歪了歪脑袋看着他。

“好吧,当我没问。”

樱花风舞抄着双臂,哼笑道:“至于么,一个个的。这么简单一任务,搞得跟什么一样。能不能赶紧的,早点完事儿回去还能吃口热饭。”

众人白了他一眼,但仍是依言开始继续向前摸索,只是变得更为谨慎了一些。

随着一行人逐渐深入,山洞两侧变得越来越宽。

一阵微风从洞里吹了出来,特温斯吸了吸鼻子,轻轻拉住马失礼的衣角。

“麦子……”小丫头扬起脑袋,仔细嗅了嗅。“很近。”

果然,刚刚经过一个拐角,前方便传来叽叽哇哇的声音。妮娅灭去了照明术具,众人靠着岩壁悄悄朝外张望着。

那是一个宽敞一些的岩洞,顶上一束微光斜斜照射下来。岩洞中一团篝火在缓缓燃烧着,一只铁锅夹在上面,咕嘟嘟冒着热气。

借着这两种光芒,洞里的形式看得比较清晰。几只哥布林坐在火堆旁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另有几只躺在角落那边睡得正熟。在他们身旁,堆着一袋袋估计是粮食的东西。

比起近亲波布林的大脑袋小身材,哥布林的身材同样矮小如人类幼童,但脑袋和身体的比例要正常一些,整体看上去更为奸诈,生性也更为凶残。

“呀,这些家伙从镇里捞的好像不止食物啊。”萧窈轻声说道。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确实看到那些坐着的哥布林手边隐约可见的武器。那些刀剑在昏暗中反射着点点寒光,看上去似乎还挺精良,显然是从被摧毁的镇上顺来的。

“就这几只赶紧解决了吧,我上了,跟好!”

“等等!”

不等其他人阻拦,樱花风舞便一个冲锋冲了出去。其余人对视一眼,只好随之冲出。

樱花风舞一声怒意咆哮,瞬间震慑住了所有哥布林。那些哥布林似是没有料到忽然有人出现在自家老巢,加上那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时都有些愣住了。等到它们反应过来,最近的那只哥布林被樱花风舞撞了出去。

但它们很快便反应过来,墙角睡着的那些哥布林一跃而起,从各处抄起武器围了上来。它们的眼睛泛着绿光,咧着尖牙哇哇叫着。

樱花风舞朝它们冲过去,却忽然踩到什么东西,侧边有呼呼风声响起。

他下意识举盾去挡,却听到“咣”的一声,巨力透过圆盾传递过来,整个人便被一根撞过来的原木掀飞出去。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身后便已经传来叽哇的叫声。回头去看,一队哥布林正顺着岩壁爬下来——这个岩洞,赫然是一个二层结构!他们先前没有发现上面还有一层,更不会知道上面还藏着多少哥布林。

三十余只哥布林,一时将众人围在了岩洞中。

上架感言

我知道,上架之后,很多朋友就要说再见了。在这里和这部分朋友道个别。

再见了。谢谢你看到这里。

这是我第一本认真试着去写的网文,可惜还没能好好抓到诀窍,并没有什么成绩。我也在写的过程中不断摸索,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为以后打下一些基础。

留下的朋友们不用担心,成绩差是意料中的事,这本书不会太监。

虽然字数应该不会过百万,但对我而言这本书还有挺长一段路要走。这本书一定会有一个结局的。

留下的朋友,还请跟我一起,再走上一段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非常规手段

妮娅手掌上的刀伤不深,止血之后只简单包扎了一下。

包扎完后,伯爵府的下人带着药箱离去,领路的侍卫也扔下一句“请自便”后先行离开了。房间里一时只剩下妮娅、吉尔和猎风三人。

“你怎么搞的,怎么就生死决斗了?”吉尔数落道,“万一他真接了呢,你打得过他吗?”

“……总得试试。”

“拿命去试?”吉尔轻哼一声。

妮娅轻轻摇头,说道:“事已至此,只能动用非常手段了。”

吉尔和猎风闻言皆是一愣。

“这还不是你的非常手段?”吉尔错愕道。“你是要逆天啊?”

妮娅抬起眼睛,略显疑惑地看着他:“决斗已经是很正规的手段了吧?”

“这……”吉尔想了想,居然难以反驳。

不跟你来什么阴谋诡计,光明正大地过来发起决斗,说明目的。走的也是正规的决斗流程。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很正规的路数。

“那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猎风警惕道。“您准备了怎样的……非常手段?”

“放心吧,非常手段比决斗安全得多呢。”妮娅笑着说。“就是需要你们帮个小忙。”

她说了需要两人做的事,但两人还是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只是……”妮娅说着,轻轻抚摸着左手手腕上一只雕纹精细的银色手镯。“……这么一来,怕是要和卡沃伯爵彻底撕破脸了。”

吉尔翻了个白眼,说道:“他都说出那种话了,你以为脸皮还没撕破吗?”

“好像也是。”妮娅垂下目光,神情有些疲惫。

……

“嗯?妮娅小姐要见我?”德莱一脸困惑地看着面前的吉尔。“她还没回去?”

“呃……她说想亲自跟你道个歉。”吉尔轻轻挠着脸颊。

德莱摆手笑道:“不用了,我也没放在心上。”

“她……好像还是想跟你谈谈出兵的事。”

德莱一愣,没想到她还没放弃。他说:“不了吧,这事我也做不了主。”

“那你也去见见吧,当面拒绝一下,省的她心里留着念想。”

德莱瞥了眼前这个小子一眼,心想这怎么说得跟妮娅要向她表白似的。吉尔眼神游移着,不敢与他对视,生怕被看出心思来。

最终,德莱还是同意去见一见妮娅。他跟着吉尔离开大厅穿过长廊,来到伯爵府侧边的一栋建筑里。

“就在里面。”吉尔指着一扇微微打开的门。“我就不进去了。”

德莱点了点头,推开门进去。中间的桌子上点着蜡烛,桌边却没有妮娅的身影。

“妮娅妹妹?”他试探着问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

正想回头问问什么情况,忽然有什么东西从头顶猛然罩下来。

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便觉得身子被一股力向后一拉,“啪”的一声摔在一块坚硬的平面上。

他靠在那里晃了晃身子,忽然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他没有被摔倒的印象,前一刻还好好地站着,现在却切切实实地躺在地上,甚至连摔倒的过程都没有感受到。

他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长宽高各约两米的小房间之中。

四周的墙壁都是漆黑色,其中一面墙上有一个直径一米出头的大洞,有光芒从外面照射进来。

他正要探出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一把细剑从洞里探出来,正对着他的脖子。

妮娅的脸出现在圆洞外面。不知为何这洞明明是在墙上,而洞外的妮娅的姿势看起来却像是在俯瞰着这里一样。

德莱举起双手投降:“妮娅妹妹,这是……”

“抱歉了德莱哥哥,请你在这里待一阵吧。”

妮娅说着将细剑了出去,随后墙上的大洞猛然缩小,直至不见。

德莱瞪大了眼睛,伸手摸了摸墙面。那黑色的墙光滑无比,完全摸不出任何机关的痕迹。

他将四周和上下的墙面都观察了一遍,别说是什么机关,连衔接的缝隙都没有找到。

这里完全成了一片封闭的空间,根本没有出口。现在他明白了,刚才进房间时,他是被一只开启的口袋镯从头到脚套了进来,强行塞进了这片空间之中。

如果不是中间的桌上点着蜡烛,只怕他什么都看不到。

桌上备了整整一箱蜡烛,似乎昭示着他将在这里度过很长一段时间。

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墙边还准备了大量的水和干粮,房间角落甚至还放了一只全新的马桶!

一种不好的预感掠过德莱的心头。

……

舞会依然在继续。

虽然中间发生了那样的事,但两支舞曲下来,会场间的气氛再次回升。

喝了一些酒后,舞池中的男男女女们脸上都泛着些微的红晕,氛围也变得有些暧昧。

谁也没有注意到,先前那个让会场气氛降到冰点的姑娘,已经悄悄回到了大厅之中。

“卡沃伯爵。”

伯爵回过头来,看到身后的少女,微微皱了皱眉。

“你还没有回去?”他说。

妮娅报以一个礼貌的微笑。

“请问德莱哥哥在哪?”

卡沃伯爵四处张望了一下,说道:“刚才他似乎被谁叫出去了,好像还没有回来。”

妮娅笑容依旧:“不错,是我叫他出去的。”

卡沃伯爵看着妮娅,脸色瞬间冷了下来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德莱少爷现在在我手上。”妮娅的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话,随即朝这边投来目光。

“你是在威胁我?”卡沃伯爵冷笑一声,手一抬。“去搜,这么一会儿他应该还在府里!”

一位侍卫领命出去,其余侍卫已经抽出武器,将妮娅围了起来。

周围的人轻呼着散开了,大厅边缘演奏的乐曲也戛然而止。吉尔混在人群中看着她,目光忽明忽暗。

“我不是在威胁您。”妮娅垂着双手站在那里。“我只是希望您能出兵去救诺罗伊城,帮着他们撑到王庭的救兵过来。”

“你没有资格提要求,拿下她!”卡沃伯爵怒道。

“卡沃伯爵……”妮娅视线低垂着。“事到如今,我已经不需要提要求了。你会出兵去救诺罗伊城的。”

卡沃伯爵眉头紧锁,看着眼前这个少女,不明白她的意思。

妮娅抬起头,大声说道:“德莱少爷已经在去诺罗伊城的路上了。”

卡沃伯爵瞪大了眼睛:“胡说八道,他怎么会……”

“他当然不会,是我让人带着他去的。”

“笑话!”伯爵怒斥道。“你的同伙带着他,别说阿西卡城,连我的伯爵府都别想离开!”

“我有一只口袋镯。”

妮娅说完,场间忽然陷入安静。

有人窃窃私语,问别人什么是口袋镯。

“口袋镯你都不知道?那可是有价无市的空间型术具,连王庭手里都没几只!据说最顶级的口袋镯,里面能容下一座别墅!”

妮娅眨了眨眼,这手镯有多珍贵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而如此难得的手镯,居然是在哥布林的洞穴中找到的。可见在那些被魔物毁掉的村庄中,甚至有大人物命丧其间。

“德莱少爷就在我的口袋镯里。”她接着说。“我已经让人带着镯子去了诺罗伊城。算起来,现在应该快出城门了。”

她看着额头青筋逐渐凸显出来的卡沃伯爵,说道:“如果不信的话,现在派人去城门问问卫兵,应该能在前后脚得到消息。”

卡沃伯爵看着身边的侍卫。

“还看着干什么?去追!”他咆哮道。

一队侍卫赶紧冲了出去。

“已经来不及了。”妮娅摇头道,“我拜托的是博林家的猎风先生。他是一位身手很好的法武境侍卫,而且骑着马。普通的侍卫是追不上他的。到了诺罗伊之后,他会潜伏在城里,等着您去救人。”

卡沃伯爵怒目圆睁,眼中满是血丝。

“不过不用担心,我在口袋镯里准备了足够的食物和水。我们也不打算伤害德莱少爷,只需要您出兵去诺罗伊把他接回来就行了。”

伯爵沉默着,看着眼前浅笑着的少女。不怒自威的气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是属于一城之主的威势,属于拼搏了一生才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第一代贵族。

而妮娅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怯懦。那既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畏,也是对该做之事一往无前的坚毅。

场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大厅中央的两人,等待着一个结果。

“你会害死很多人。”卡沃伯爵声音低沉如虎,饱含着老人内心压抑着的情绪。

“如果您不出兵,最后只会死更多人。而且我的老师告诉过我,要尽力做力所能及的事,救能救下的人。”

卡沃伯爵闭上眼晴,抬起手挥了挥:“来人,把她压下去……还有,通知卫队,准备出征。”

妮娅闭上眼睛,轻轻舒了一口气。

“不必了。”

就在这时,一道响亮有力的女声从大厅外传来。所有人都不由望向门口,只见一个一身合金轻甲,长发束成高马尾的女子大步走了进来。

“既然诺罗伊城遭袭,我们这边顺路过去一趟就是了。”

看着这英气十足的女子过来,清冷的面容、锐利的目光,以及手上那副白金打造的拳套,妮娅不由倒吸了一口气。

原来她就是卡沃伯爵今天要接待的贵客。

技巧席,东方女武神——陆子野。

第一百二十二章 援军

东线自爱恩谢尔德一战之后,恶鬼全线退至蔷薇平原中部。而在那一战中元气大伤的东线联军,也无力过度扩张。

此时东线转入防守态势,做好了侦查网后,开始全力巩固前年连造五城构筑的新东部防线。

战事稍缓之时,恰逢南国索斯遭到亡灵的入侵。联军抽调了一匹部队,由女武神陆子野带队南下,准备一举结束陨星城僵持的态势,以全力迎击恶鬼可能的反扑。

“子野大人……”卡沃伯爵轻叹一口气,显得有些疲惫。“那就有劳您将犬子救回来了。”

陆子野瞥了妮娅一眼,冷然道:“这女孩儿我这边带走,方便找人。”

“那是自然。”

一时没能说出话来的妮娅此时开口道:“不用了。”

她朝人群中看了一眼,混在人群中多时的吉尔拨开人群走了出来,手中是一只精巧的银白色手镯。

她接过手镯,将魔力注入其中。手镯忽然扩大,变成了一只直径一米出头的圆环。她扶着圆环竖在地上。

一会儿,一个人从圆环中爬了出来,转头打量着四周,正是德莱。

伯爵赶紧上前将他扶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确认他没有受伤或是别的什么问题。

“猎风先生确实出城了,但这镯子一开始就不在他身上。”妮娅小声说。“我并不打算置德莱少爷于险地,只是想以此骗伯爵大人出兵……”

她说着,偷偷抬眼瞄着女武神的反应。

只见陆子野面色不改,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说:“那就不用拷问你了。”

被她这么一说,妮娅忽然感觉背后一颤,冷汗不由地冒了出来。

卡沃伯爵哼了一声,沉声道:“陆子野大人率军路过,我本就打算与她提一提诺罗伊城之事。诺罗伊城外万余魔兽,难道只凭我阿西卡千余守军就能救下来么!”

妮娅默默听着他的话,没有反驳。

“绑架贵族之子,胁迫伯爵出兵。”卡沃伯爵重重说道。“看在你终究没把他绑到诺罗伊去,念在你救人心切,这事我就不追究了。否则……”

“年轻人嘛,做事难免冲动了些。这次也没造成什么损失,伯爵大人大量,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一身银甲的副官走上来打圆场。“如今事情已定,伯爵大人就让舞会继续下去吧。”

陆子野转身朝外面走去,卡沃伯爵赶紧说道:“子野大人刚来就准备走?”

女武神没有回话,径自离开。迪文副官向卡沃摆了摆手:“既然已经决定要去诺罗伊,以她的性子明天便要出发。今晚大家要准备起来,我这边也得去了。”

说完,他向卡沃伯爵微微行礼,带着人离开了大厅。离去之时,倒是多看了妮娅几眼。

吉尔捅了捅呆立在原地的妮娅,小声问道:“我们怎么办?”

妮娅向前一步,向卡沃伯爵和德莱鞠躬道歉:“今天给你们添麻烦了,失礼了。”

不等他们说些什么,她便也转身朝外面走去。吉尔赶紧跟了上去。

德莱虽然有些茫然,但也从言语中大致猜到了妮娅抓他的目的。此时大厅中所有人都看着卡沃伯爵,他也小声问道:“父亲,既然现在没事了,那这舞会……”

“继续吧。”伯爵回了一句,向众人说道,“大家不要被这些小事扰了兴致,奏乐!”

乐声再次飘荡起来,贵族们面面相觑了一下,随后缓缓拉起舞伴,在舞池中缓步挪动起来。

不一会儿,会场中便恢复了热络的氛围。对他们而言,虽然舞会一度被迫停止,但那也许真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吧!

……

第二天一早,率军出征的女武神陆子野在城外看到妮娅等人时,并没有表现出惊讶的神色。她也没有说什么,任凭几人跟在队伍后面。

她带领五千人的部队,其中有一千骑兵,步兵四千。

庞大的部队在行军过程中几乎一言不发,沉默的向前行进。其中甚至可以见到许多衣着各异的冒险者的身影。

连那些天性不羁的冒险者都安安静静地走在队伍里,可见这位女武神治军有多么严格。

队伍沉默地向前走着,只有她的副官迪文,上来在她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同样出城南下的,还有大约两百人的游侠冒险者混编队。昨晚得到消息之后,协会连夜运作,得到了伯爵和女武神本人的许可,一同前往支援诺罗伊城。

妮娅、吉尔和猎风跟在队伍后面,看着这支沉默的部队,感受着隐藏在这片沉默之下的雄壮气势。

这就是从残酷的东线战场过来的军人们。

他们从未在南国索斯的守军身上感受到过那种肃杀感,像是被粗布包裹起来的名刀,普通的外表下隐藏着锐不可挡的锋芒。

天黑时,部队在黑水河边驻扎,不一会儿便升起了道道炊烟。顺着河流向东走上一天,便会到吉尔博林家的领地涉井镇。

妮娅三人在距离部队不远处的河边也扎起了两个帐篷。而当他们从黑水河打了水准备生火做饭时,他们的营地里却来了一位出乎意料的客人。

看到那位一身合金轻甲的高挑女子抄着双手站在他们的帐篷前,妮娅一时几乎端不稳手中的锅子。

陆子野听到动静回过头来,看了三人一眼。

“不用紧张,我只是随便看看。”

说着,她便缓缓走到黑水河边,望着平缓的河流不说话。

妮娅一边生着火,不时朝那边望去。

吉尔朝那边扬了扬下巴,说道:“不过去看看?一看就是来找你的。”

“真的是找我吗……”

“不是找你难道还能找我们?”

妮娅放下手中的东西,双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心情忐忑地朝黑水河边走去。

她走到望着河水的女武神身后,还没出生,陆子野便开了口。

“卡沃伯爵给我写了一封信,说了你到阿西卡城之后的事。”

她微微转身看着妮娅。

“你是贵族出身,领地在诺罗伊南边?”

“是、是的。”妮娅浑身紧绷着答道。

“南边被魔兽破坏了多少城镇,损失如何?”

妮娅一听,知道她是要了解魔兽袭击的事,便与她说了自己所知的情况,包括魔兽袭击的事,以及背后那个叫谎言会的组织的事。

“……所以,现在不少难民在诺罗伊城避难,人数至少有两千。”妮娅弱弱地说着,“我们镇剩下的人也都在……”

陆子野抬起目光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我理解昨晚你为何会那么做了。”

“那只是……”妮娅正想说些什么,与陆子野对上了目光,随即弱弱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你又没做错什么。”陆子野微微蹙眉。

妮娅稍感诧异,偷瞄着她脸上的表情。

“虽说你绑架了贵族之子,但你并没有真的把他儿子送到诺罗伊去,只是以此骗伯爵出兵解围。换做是我的话,他儿子现在已经在诺罗伊了。”陆子野淡然说道。

“迪文也跟我说了我到场之前的事。我觉得以你的角度而言,已经做得很好了。”

妮娅涨红了脸,有些说不出话来,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身前握在一起。

陆子野看到她腰间配的细剑,又瞥了一眼她的手背,柳眉一挑:“你是个剑客,却练过拳?”

妮娅双手往后缩了缩,小声嗫嚅道:“我……我很崇拜子野大人,所以让老师教了一些……”

说到最后,声若蚊吟几不可闻,脸上一路红到了耳根,像是个在表达爱意的羞涩少女。

这位名气颇大的技巧席眨了眨眼,有些出乎意料。

“打两招看看。”

“这,这怎么……”妮娅瞪大了眼睛。

在这位以武术造诣闻名的东方女武神面前,她那两下子怎么上得了台面?然而陆子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出手。

无奈之下,妮娅回忆着马失礼教的套路,摆开架势稍稍打了几招。

“一般。”陆子野评价道。

这让她有些泄气,局促地收起架子站好。

“不过,我倒是明白了。”陆子野点头道。“我刚才就在想,那些人为什么会特地袭击你和你的老师。”

妮娅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

“这套拳我在格里福堡时,也只教过贤者班为数不多的几人。”陆子野说着,转身南望。

“现如今有些人已经不在了,活着的也大多在东线。现在会身在南国索斯,教你这套拳的人,大概也就只有他了。”

妮娅这才想起,他们两人应该是认识的。见到偶像实在是一个太大的冲击,以至于她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技巧席回过头来,目光微妙地看着她:“没想到你是马失礼的学生。”

“抱歉,我忘了你们认识,本该早些说的……”

话虽如此,陆子野脸上的神情相较刚才而言,尽管依然清冷,但看上去似乎柔和了一些。

“既然这样,想必他现在也在诺罗伊了?”

“是,老师现在在那里协助防守……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妮娅担忧道。

陆子野说道:“不用担心,既然有他在,应该能撑到我们赶到。”

“可老师他只有一个人,魔兽那么多……现在他已经没有女神的加护了……”

陆子野淡淡瞥了她一眼,摇头道:“你是他的学生,难道你也以为离了加护,他便什么都不是了?”

妮娅赶紧摆手,说道:“我知道老师很厉害,可是他自己也说,没了加护之后他是远远比不上五席的……”

“成为勇者之前也许是这样没错。但其他人也许看不出,我却一直看在眼里。这几年他进步很快。撇开加护的影响单论技战术,他也早已超越我们了。”

说着她忽然顿了顿,接着说:“嗯,无魔体质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以他的经验,只要能统辖起城内的游侠和冒险者,守住那里问题不大。”

此时两人自然不知道,在诺罗伊城的游侠和冒险者中,马失礼已经成了一部分人的公敌。

见妮娅依然担忧不已,陆子野安慰道:“放心吧,女神的加护不是无缘无故选中的他。他是不会随便死在这种地方的。”

“……希望如此吧。”

妮娅望着南方,握紧了拳头。

老师,撑住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不欠你们

硕大的光幕罩笼罩着整个诺罗伊城已经过去了两天。

“ex——plosion!”

脸上一片疤痕的黑锋遥遥一指,将术式打出。复杂的法阵在光幕前层层展开,无数魔力震颤着朝这里汇聚,随后陡然炸开!

明亮刺眼的光芒迸发出来,宛如天空中的烈日降临于大地之上。就连城内的人都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轰——的一声巨响。

所有人都痛苦地捂住了耳朵,仿佛连鼓膜都要被震碎一般。下一刻,声音彻底消失,什么都听不见了。

明亮的光芒升腾而起,裹挟着遮天蔽日的尘土向上扬起,形成了一朵形似蘑菇的巨大阴云。

天边成片的白云直接被炸散出去,形成一个巨大的云环。猩红色的火焰形成了一道顶天立地的火柱,屹立于天地之间。

无数魔兽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断哀嚎。

猛烈的冲击迎面扑过来,魔兽中一些体型稍小一些的个体直接被掀翻在地,口鼻中都有血液流出。

如沙暴般灰暗的尘土被气浪推着向前,将所有生物吞噬进去。

过了很久,直升腾到天际的蘑菇云才缓缓扩散、飘落。又过了好一会儿,漫天飞扬的灰土才缓缓消散下去,终于能勉强看清周围的情况。

黑锋施法之后浑身脱力,微喘着半跪在地上。他眯着那张因疤痕而模糊的脸庞,眺望着远处的情况——

烟尘逐渐散开,隐约可见明亮的光幕。那面笼罩着整座城的穹顶之术依然健在。光幕外,一个巨大的坑洞出现在地面上。

身旁,坐在一只六米高巨大血狼之上的紫晶石同样看到了这一幕。

“厉害啊。”他啧啧称奇道。“如此强大的穹顶之术,连地底都有覆盖。连我这种绝世天才都破不开。我承认这个马失礼,是一个可以和我相提并论的狠角色。”

他自言自语着,却没听到黑锋的反应,这才从血狼背上翻身下来。

“黑锋先生?”他伸手在黑锋面前晃了晃。“您还活着吧?”

“……死不了。”黑锋的嗓音嘶哑而虚弱,看样子消耗真的不小。

“死不了,那就赶紧回去吧。”

紫晶石架着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一旁巨大的血狼俯下身子,让他们爬上了后背。

率领着大批的魔兽,他们从城东门绕回了大军所在的北门。

爆裂魔法威力巨大,对地形也会产生很大的改变,为了不影响后续的进攻,他们特地绕到东面去施展。

副会长坐在临时营地里,抬起眼睛看着从巨狼身上下来的二人。笼罩全城的光幕没破,他自然便知道计划又又又失败了,也是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这人,究竟要超出我们的想象几次才罢休?”

“副会长,如果我全力施展,未必破不了这光幕,请让我休息一晚,明天再……”

副会长抬起冷峻的目光看着他,低声道:“再加大输出,你隔多远去施法?”

“……”

爆裂魔法消耗巨大,威力也同样巨大。所以通常施术者都会在自己能做到的极限距离施法。

但如果拉近一些距离,其实威力还能更大。但问题是,释放完如此巨大威力的法术,自己还离得不是那么远,那施术者本人的安全可就……

“如果……如果是为了大局,我不是不能……捐在这里!”黑锋声音低沉,目光却如坚冰一般,隐隐有一丝悲壮的情绪。

紫晶石吓了一跳:“不是吧黑锋大佬,你都觉悟到这份上了?”

副会长看着黑锋的眼睛,确认这是他的真实想法后,垂下视线,摆了摆手。

“没必要。”他说。“如此庞大的法术,魔力消耗必然巨大。想必城里也是倾全城之力用魔石支援着他。”

他将目光投向远处那半球形的巨型光幕。

“且不说城里的魔石还能供他多久,身体持续接收、释放这么大量的魔力,他自己就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黑锋担忧道:“被他再这么拖下去,会不会有援兵过来?你看,之前石头先生传讯出来,说他们队伍里有一个少女并没有出现在杀那只牛的队伍里,该是直接去求援了。”

紫晶石却是大手一挥道:“凭北面两座城那点人手,全过来了都不够我这些魔物冲锋一次!”

副会长点头道:“确实如此,除非王庭派兵过来。可这才不过十来天,就算王庭当时直接准备出兵,大军要到这里起码还要再十来天。我不信他能撑到那时候。”

他们正说着,一边沉默的黑袍少女莎莎忽然扛起大刀,一言不发地朝诺罗伊城那边过去了。

在场的三人默默看着她,也没有出声阻拦。

……

城内的防线中,众人也是缓了好一阵才听得见动静。他们坐在那里,面面相觑着,对刚才那一下爆炸心有余悸。

“好可怕,那是什么法术?”

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从没见过这种法术。

“这至少是景位级的法术了吧!”

“那么大动静,我看说不准有惊位呢!”

与法师分级相同,法术也有按“开休生景惊”分为五级。

众人正讨论着,不知谁嗤笑一声。

“什么惊位法术,连那个人的罩子都砸不破?我看也就是声音大点儿。”

一看,正是那个叫樱花风舞的盾卫。这家伙前些日子没在战场上见过,反倒是那罩子把城罩进去之后,倒是来防线这边驻守了。

“说得对,连那种人的法术都破不了,城外那些人啊,我看也就这样了!”他身边另一个人怪笑道。

“好像也有点道理?”不知谁小声说道。

“有个屁的道理!”一个魁梧的男子站起来,正是那位英勇的巨剑战士撼岳。

他指着樱花风舞等人,骂道:“你们到底站哪边的,我怎么觉得你们巴不得这罩子被外面的人打破呢?”

穿云也同样拄着长枪站起来,横眉竖目道:“就是说,你们这些人,可别是外面的人派进来扰乱军心的奸细!”

两边都是冒险者,这些天下来早已认识——毕竟热衷于说马失礼坏话的冒险者,其实就樱花风舞他们几个。其他冒险者对他们之间的矛盾,其实兴趣不大。

这几天下来,两边早已经有过几次口角,此时再次对上,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那边的人听穿云这么说,顿时炸了。铺天盖地的谩骂张嘴便甩了出来。落无痕等人毫不示弱,当场便骂了回去。

两边一时你来我往,骂得好不热闹。场面一度乌烟瘴气,一众游侠在一边听得不堪入耳,完全插不上嘴。

论骂人,他们这些德林姆人真的完全不是冒险者的对手。

冒险者中有些素质低的人一旦撒开了膀子开骂,那叫一个脏啊!字里行间都透着对对方家人的深切问候,以及想与对方祖上历代女性一起探讨生命起源的欲望。

“如果他真这么牛x,怎么早不出去挡住那些家伙,非得等死那么多人才去?”

对面这么一句话,顿时把声势本就偏小的落无痕等人压了下去。

“你那么牛x你怎么不去呢!”撼岳嘴硬道。

“呵,找不到理由了吧?没法反驳了吧!”樱花风舞狠狠地指着他们。“我看啊,他就是对面派进来的奸细!他们闹这么大动静都砸不破这罩子,本身就是演技!”

“说得对,他就是要扮演救世主的角色,取得所有人的信任!”

“这事儿传出去,他指不定能得到多大的权势呢!到时候,他就能为所欲为地完成他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樱花风舞等人仿佛证明了什么一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胡说八道!”

“我胡说?那你说说,他为什么非得等到现在,才出去开启这破罩子?早干嘛去了?”

落无痕等人被气得青筋直跳之时,一道疲惫的声音从防线后面传来。

“这很重要吗?”

众人回头望去,便看到扛着一个大袋子,手臂上还挂着五六个篮子的小个子女生。她脚步沉重,卡上去有些艰难。

“萧窈!你快来跟我们一起喷死他们!”

萧窈叹了口气,摇着头走进防线之中。

樱花风舞斜睨着她:“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还想转移话题?我看你就是他的同伙!”

“有病。”萧窈白了他一眼,便要往城墙那边走。

“你别走!把话说清楚!他凭什么现在才出去用那罩子守城!说不清楚吧?我告诉你们……”

“所以说这很重要吗?”萧窈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道。“我不知道小马哥为什么现在才这么做。”

樱花风舞那边一听,顿时得意起来,正准备说些什么,却听萧窈接着说道。

“但那有什么关系吗?哪怕他这么做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他也完全可以不出去守城啊?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气愤。”

她说着,扫了周围一眼。

“难道这是他欠你们的?”

这一问,周围众人眨了眨眼,顿时沉默下去。

“以他的实力,就算一个人,大概也能自己杀出去。可他没有这么做。反而是现在,他站在那里。这两天,他一刻不停地站在那里,还吐了很多血。他保护了整座城,包括一直在骂他们的你们。”

萧窈说着摇了摇头。

“可他根本不欠你们什么啊?就算他什么都没做,也不该是你们指责他的理由啊?他并不是非得救你们不可啊……”

她抬起眼睛,有些难过地看着众人。

“可你们却还这样说他。这样真的好吗?对此,我要打上一个巨大的问号。”

说着,她目光转向樱花风舞等人。

“……至于你们,我只想打上一个巨大的拳头。”

“说得好!”穿云长枪一震,大笑道。

一边的撼岳也竖起了大拇指:“到底是大学生,说起话来就是不一样!”

听着她的话,周围不少游侠都惭愧地低下了头,为自己刚才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樱花风舞说得不是没有道理而感到羞愧。

而也有那么一些人,愤然站起来大声反驳着。

萧窈说完之后便不再理他们,便继续向前。迈着沉重的步子,穿过防线朝着城墙那边走去。

众人知道,她这是要给城外的两人送吃的去了。落无痕等人赶紧追了上去。

“重不重啊,要不要我们帮着拿点儿?”落无痕关切道。

“不用啦……”萧窈说着紧了紧肩上的大袋子,撼岳赶紧伸手接过去。

“真不用啦,我一个人去可以了。”

“我们也想见见小马哥嘛!”穿云说道。

“……他现在,可能没工夫和你们说话呢。”萧窈苦着脸说。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同

被先前的爆炸吹散的云从四面八方汇聚了过来,再次将天空遮得阴云密布,看不到阳光。

诺罗伊城倘大的光幕之下,破碎的城墙段外约五十米处,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其中较高的那边,双手抓着立在身前的一根古旧原木法杖,脑袋低垂过肩。

他的身子略微起伏着,似是已经精疲力竭,只是依然勉力支撑着。

在他的身后,一个娇小的女孩闭着眼,左手贴在他的后背之上。

小姑娘头顶有一双幻化出来的耳朵,了无生机地耷拉着,已经许久没有动过,宛如一尊雕像般矗立在那里。

这自然便是马失礼与特温斯了。

萧窈等人从城里出来时,远远便看到这一片的光幕正一闪一闪。

走近一些才发现,此时光幕外站着一个黑衣人——那位身形单薄却挥舞着一柄大刀的黑袍少女,正站在光幕外,舞动着大刀一刀一刀砍在光幕之上。

落无痕等人赶紧抽出武器,旁边的萧窈却对他们摆了摆手。

“别理她,进不来的。”

说着便朝马失礼那边走去。落无痕等人面面相觑,只得收起武器,快步跟了过去。

那黑袍少女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光幕里面的情况,双手握住厚重的大刀,专注地挥舞着。

“这两天她早晚都来砸,一砸就是小半天,看上去在拿这个锻炼呢。”萧窈小声说着,将挎在手臂上的篮子一个个卸下。

掀开遮在篮子上的布,便看到里面全是食物,吃的喝的全都有。

落无痕等人站在那里,警惕地看着五步开外的黑袍少女一刀一刀劈上来,砍得光幕一阵闪动。

看了好一会儿,确认她确实完全砸不开这道光幕,才放下心来,转过头关注马失礼这边。

只有巨剑战士撼岳,依然站在那里,一手搓着下巴,仔细地观察着她的一招一式。

萧窈早在西山岩洞时便已经侦查过,这少女是刀客兼巨剑战士,招式上大概有些值得参考的地方吧。

几人一回头,这才看清马失礼此时的模样:

他双手抓着身前的法杖,微微颤抖着支撑着佝偻着的身子。低垂的脸上满是已经凝结发黑的血污,还不断有新的血液从七窍中缓缓淌出,滴落到地上。

他的身前,一小片土地已经被血污染成了暗红色。

他闭着眼睛,张着嘴轻轻喘息着。

萧窈在一旁用清水濡湿了一条手帕,轻轻擦拭着他脸上坚硬的血痂。

“大家来看你了……”她似是怕惊醒梦中的人一般小声说道。

马失礼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表面他的意识还在。

然而下一个瞬间,随着光幕外黑袍少女气势如虹的一刀,他身子猛地一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血液洒在萧窈手上,将她的芊芊素手与那只手帕一并染红。

“小马哥你没事吧!”

落无痕等人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偏又不知能做些什么,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们给他施治疗术吧!”队中那位长发女法师提议道。

“……不、不用。”马失礼声音虚弱,轻咳着摇了摇头。

萧窈用清水洗了洗手,又换了一条手帕,再次给他擦起脸来。

“我们带了吃的来,你也吃点儿吧。”她小声说。“你都两天没吃东西了……”

“……给特温斯就行了……消耗的都是她的魔力。”

然而在萧窈的一再坚持下,他还是由萧窈喂着吃了两口软面包,喝了一些清水。

身后的特温斯也已经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地从他们手中接过食物,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几乎不咀嚼便把食物咽了下去。

她的目光透过光幕,似乎落在极为遥远的地方。

萧窈采购了将近三十人份的食物,却在特温斯一人的狼吞虎咽下,以极为夸张的速度消耗着。

落无痕队中的两名法师看着那遮天蔽日的穹顶光幕,感受着从小丫头体内流出的磅礴魔力,都是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小姑娘体内,究竟储藏了多少魔力?

他们想起那个关于她是魔族假扮的传言。难道那竟是真的……?

随即两人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无论是真是假,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两人,就是守护这座城的支柱。既然如此,就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否则和城里那群混蛋有什么差别?

“我们,能不能替你施法,让你休息一会儿?”那位男法师问道。

马失礼缓缓摇了摇头,断断续续说道:“这术式容易断……魔力量你们也不一定撑得住……”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穿云问道。

马失礼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养精蓄锐……这边,不知道能撑到什么时候……”

说完这话之后,他“唔”的一声吐了一口气,随后注意力似乎有些涣散。落无痕等人再怎么与他说话,回应也是时有时无。

他们围着马失礼和特温斯坐了下来,有些气馁。来到这里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什么忙都帮不上

只有穿云和撼岳两人一左一右坐在特温斯旁边,在她将手中的食物吞下后继续吃食给她。

光幕外的少女一套刀法打完,缓缓收刀。光幕并没有被她撼动分毫。

场间一时有些沉默,大家坐在那里,各自想着心事,连悄悄话都没说,像是怕打扰到那个站在光幕前勉力支撑的人。

“你为什么站在这里?”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落无痕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才将目光投向光幕外。

那个黑袍少女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们面前,与马失礼仅仅一步之遥,两人间只隔着那道若有似无的光幕。

“为什么要守着这座城?”

说话的正是那个黑袍少女。她淡然地看着这个一幕之隔的男人,像是闲聊般随口问道。隔着光幕,她的声音显得很轻。

“城里那些人,应该很讨厌你才对。为什么要为他们做到这个地步?”

“……”马失礼低着头,忽然浑身颤了一下,似是在笑。“……果然是你们做的手脚。”

他说着,努力将脑袋扬起,眼皮撑开一道缝,看着眼前这个少女。

他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吐出了这么一句:“打从一开始,我就不是在守护你说的那些人……”

他再次低下了头,声音也逐渐变轻,宛如梦中呓语。

“他们只是顺带的……”

黑袍少女站在光幕外看着他,没说什么。一会儿,她才缓缓转身离开。

“她是什么意思?”落无痕小声问道。

穿云目光严肃:“是想动摇小马哥的心智。”

萧窈抱膝坐在那里,望着那个少女离去的背影,说道:“我觉得不是。”

她顿了顿,接着说:“我想,大概是真的想问问小马哥为什么吧。”

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不过不是这个为什么。”

落无痕等人坐在那里看着萧窈,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明明小马哥这么厉害,这座城能守下来,可以说多亏了他。”萧窈说,“杀大牛那次也好,那些黑衣人冲乱阵型那两次也好,现在这样也好。”

“明明他不出来守城也没关系。现在他出来了,城里的人还要怪他不早点出来。难道他们看不见小马哥做的这一切吗?”

萧窈说着,将膝盖抱得更紧了些。

“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穿云沉默着,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大概是因为他们觉得小马哥很强吧。”

“力量越大,责任越大?”撼岳问道。

“可是谁规定有力量的人就一定要出来担责任呢?”萧窈不解道,“就算有力量的人不担这个责任,同样什么都没做的那些人,又凭什么来指责他?”

“有力量的人来担了这份责任,那是他的高尚。就算他不担,也只是普通的选择,算不上卑劣。明明只是不够高尚,就要被那些普通甚至是卑劣的人指责,这太不合理了。”

她说着,看着马失礼勉力支撑的背影。

“何况小马哥已经很高尚了啊!”她抿着嘴,又一次叹了口气。“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马失礼的声音轻轻响起:“因为有力量的人,终究与他们不同啊……”

他轻轻抬起头,小声说道:“我小时候……经常被村里的孩子欺负。因为我是外来的孩子……和他们不一样。”

“后来见的多了……才知道……不一样,就是会被欺负被排挤……”

他望着光幕外,望着那条远在一公里外的魔兽战线。

“长得太高会被欺负,长得太矮也会被欺负……长得太丑会被欺负,长得太美也会被欺负……种族不一样、国家不一样、所属团体不一样……欺负你哪需要什么理由……你跟他们不一样,就够了。”

“拥有力量……却不担责任。在不担责任这一点上,看似和他们一样……可你明明拥有力量,就又和他们不一样了……他们就会害怕。”

萧窈小声问:“害怕什么?”

“……害怕与自己不同的东西,本就是人类的本性。”

说着,他忽然猛烈地咳嗽起来。

“小马哥,别说了!”穿云赶紧站起来,想要拍拍他的后背。

“别碰……危险。”马失礼剧烈地喘息着。“东方古国有句老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人类与类人种爆发过的战争……人类各个国家自己爆发过的战争……说到底,就是因为怕,怕那些和自己不一样的人……”

穿云沉思道:“因为不一样,所以无法完全理解。因为不理解,所以害怕。是对未知的恐惧吗?”

“所以。”说完这一句,马失礼缓了很久,才继续开口,“萧窈,不要拘泥于这些事情,这都是不可避免的……他们说就让他们说,做好自己就行了。”

他强撑着扭过脖子,对他们说:“你们……快回去休息吧。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到时候,还得……指望你们。”

说完,他却忽然两腿一软,跪倒在那根原木法杖前。特温斯也不得不跟着蹲下,以维持魔力的输送。

“小马哥!”

马失礼额头抵着法杖,双手握紧不放。

“没事……没事。还撑得住,就是换个姿势。”

忽然,天边传来一声悠扬的号角声。马失礼陡然睁大眼睛,朝着北方望去。

“……近在眼前。”

视野穿过层层魔兽群,穿过茂密的树林。

在地平线的那一边,缓缓竖起了一道旗帜!

同时,远处紫光大作。一公里外,几匹巨大的魔物发足狂奔,率领着魔兽潮,如疯了一般朝这里发起冲锋!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反击!

“怎么会这样!”副会长听到消息,目眦欲裂。“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紫晶石将手中的紫水晶球向前递了递。“我吊在后头的侦查血狼已经看到援军了!看这个声势,少说有三千人!”

副会长看着水晶球中投影出的画面,眼中布满了血丝。

“为什么?王庭的援军怎么会来得这样快?”

黑锋沉思着,说道:“恐怕,不是南国索斯王庭的部队。”

他说着指了指画面中沉默前进的军队:“这不是索斯制式的盔甲。”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了!”紫晶石急道。“怎么办?回头先把他们吃了?损失怕是会很大啊!”

副会长沉默着,脖子上青筋凸起,显得煞是狰狞。

“攻城……强攻!”他粗声说道。“莎莎说了,她砍那罩子也给那人带来了压力,逼得他吐了两口血!”

他挥手说道:“把所有魔兽扔上去,一口气撞碎他!只要杀进去打巷战,援军来了也没用!诺罗伊城必须毁掉!”

黑锋补充道:“就算第一时间冲不破,再回过头来吃掉援军也是一样。”

紫晶石点头同意。

北方传来了雄壮的号角声。透过水晶球他们看到,有大约一千骑兵脱离了步兵队列,直朝这边冲了过来。

“他们也要强攻!”

紫晶石不及细想,举起紫水晶球。顿时紫光大作,匍匐在他们周围的所有魔兽,包括那些超过五米高的巨型种,一齐朝着守护诺罗伊城的那片微光巨幕冲去!

……

援军来了!

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便在阵地上传开。原本低沉的士气顿时被提到了最高点。

自从诺罗伊城被这片巨大的光幕保护起来之后,经历了十余天战斗的本地守军和游侠冒险者们,终于得到了宝贵的休整机会。

一时间,养伤的抓紧机会养伤,法师队整日冥想加速恢复魔力。

工匠们直接将工具搬到了前线来,帮大伙休整在战斗中打得破破烂烂的武器和防具。就连残破不堪的城头,都在守军和平民日以继夜的努力下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修复。

所有人都留在防线这里。毕竟谁也不知道那片光幕什么时候会消散,魔兽什么时候会再度扑杀过来。

而现在,最后的时刻到了。他们已经养足了精神,虽然身上多少还带着伤,但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尽管还有人小声担忧着,不知援军来了多少,能否打赢这一战。所有人心里都有些忐忑。

透过城墙的缺口,他们看到那些冲来的魔兽潮。包括之前从未一起冲上来的那几只巨型种魔物,也一并挟着山崩之势朝这里直撞过来!

罩住整个诺罗伊的微光穹顶已经比最初时黯淡了几分。所有人都相信,它已经无法像最初那样再抵挡一次魔兽的冲锋了。

而光幕碎开之时,就是决战之时!

……

在距离诺罗伊城约五公里时,女武神陆子野下令,隶属于技巧席麾下的一千轻骑兵直接出动,先行朝诺罗伊城冲去。

妮娅骑在马上跟在女武神身边,两边的树林飞一般向后倒掠而去。

远远的,能看到那几只巨型的戎猿、血狼、夜蜥,如小山般朝着南方冲了过去。

更远一些的地方,能看到一面巨大的微光半圆,在阴郁昏暗的天空映衬下格外显眼。

陆子野同样看到了那片光幕。她柳眉一蹙,凝重道:“穹顶之术……很微弱,撑不住这些东西的冲击。”

妮娅急道:“那怎么办,要是被他们冲进去,这些骑兵没法跟进去打巷战!”

“啧……祈祷城里的防御力量撑住吧,否则就只有等步兵跟上来了。”

……

“你们快些回去吧……”马失礼挺直了腰杆,面对着光幕外冲来的魔兽大军。“他们拼命了,城内的防线必须守住……不能让它们冲进内城。”

“那你怎么办!”萧窈急道。“能扛住那些大家伙的冲击吗?”

马失礼缓缓摇了摇头。

穿云说:“那我留在这里,罩子破后我掩护你们撤退。”

“那我也留下!”撼岳喊道。

“真的不用……”马失礼吐出一口浊气,缓缓说道。“我有别的事要做。”

“你要做什么?”

他微微回头,对着他们挤出一个微笑:“不是说‘力量越大,责任越大’吗?我现在……力量这么庞大,不做点什么,可惜了。”

他转头望着冲过来的魔兽潮,眯起眼寻找着混在其中的那几个谎言会的成员。

“而且不做些什么,终究咽不下这口恶气啊……对了萧窈,到时候如果有机会,你试试看能不能把……给我偷过来?”他小声对萧窈交代了些什么。

萧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我尽力。”

随后赶紧又劝道:“你可别冲动啊!”

“放心吧,我不会去送死……你们快走。”

落无痕等人沉默地看着他,最终还是泄了气,沉声道:“那你自己小心。”

说完,便带着他们往城内去了。萧窈一步三回头,有些不舍,终究还是咬牙回头跟了上去。

他们离开之后,城外回归了平静,与五百米外震天的脚步声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马失礼轻轻抚摸着身前的原木法杖,轻声呢喃道:“到最后还是托了你的福啊,伊斯卡尔……”

说着,他将在这里矗立了近三天的法杖,从泥土中拔了出来!

脚下的法阵瞬间土崩瓦解,泛着微光的穹顶从最高处开始缓缓消散,就像是初春来临之际逐渐化开的深厚冰雪,滋养着干涸的大地……

……

副会长一把老骨头坐在一匹血狼身上颠簸着,有些难受。但当他看到五百米外那一幕时,却是忘记了腰间的疼痛。

“解开了,他把术式解开了!”他望着那缓缓消散的穹顶,大笑道。“他知道撑不住,直接把术式解开了!”

一旁的紫晶石,甚至是资历最老的黑锋,都未曾见过这个冷峻的副会长这么笑过,可见他是真的已经被逼到了最后时刻。

“上,一口气冲垮他们的阵线!杀进去!”副会长大手一挥,“紫晶石,从地下绕后!”

“得令!”

一开始就骑在那巨型夜蜥背上的紫晶石早已做好了准备,此时一拍身下巨大的夜蜥,那夜蜥便一头栽进面前的土里,四肢疯狂扒拉着。

没几下,它巨大的身躯便已经钻入了地下。

副会长望着那个依然矗立在城外的身影,眼中燃起了一团怒火。

都是因为这个家伙……

原本断尾计划打算用三四千魔兽砸下这座城,以剩下的来封锁这片广袤的平原,切断陨星城的补给线。

而因为这个家伙,今天就算能把诺罗伊城从地图上抹掉,他们手里的魔兽也剩不下几只来了。但是没办法,打掉这座城,是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点。

虽说从初始山脉北上的魔物不止他们手中这些,但要再去收集,又要费不少功夫!

虽然会长多次强调希望他们能活捉马失礼……但他已经不再考虑这件事了。这个男人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留着永远是个后患!

今天,就要在这里把他铲除掉!

……

当第一个人指着天空惊呼起来时,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随后,当他们全都抬头,发现光幕顶部上正在迅速消散,并逐渐向四周消散时,他们也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们朝城外望去,看到魔兽潮依然在三四百米外时,才陡然明白过来。

“他把术式解除了!”有人惊呼道。

“为什么,就算挡不住那些魔兽,多挡一下也好啊!”

“我就知道,他一开始就是对面派来的奸细!”

一片慌乱中,原本还在休息的所有人赶紧起身,急忙将武器与防具尽数装备上,摆开阵型,准备迎接魔兽最后的冲击。

刚刚回到阵地的落无痕小队也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他们回过头看着城外那两个身影。

“小马哥……”

……

“特温斯,你真是太棒了……”马失礼拄着法杖笑道。“如此庞大的魔力量,真亏你能供应上来。”

他轻轻揉着身边小丫头的小脑袋。

“可惜这么一来,你是魔族的事怕是要瞒不住了……”

术式解开之后,他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一些,尽管脸色依然苍白憔悴。

“答应我,之后就算被那些白痴说了什么,也不要动不动一巴掌把所有人扇飞,好不好?”

特温斯嘟着嘴低着头,使劲摇了摇头。

“听话。”

听他这么说,小丫头才老不情愿地,几乎不可察觉地点了点头。

“乖。”马失礼深吸一口气,挺起了腰杆。“那么接下来,我就去发泄一下了。你帮我守住后面那道防线……哦对了,再给我来一些魔力,满上。”

小丫头抬起小手在他后背轻轻一拍,如惊涛骇浪般的汹涌魔力不讲道理地撞进了他的身子,三两下便将他体内深厚的魔力储量给填了个满满当当。

只见马失礼抬手在自己身上点了两下,随后在后腰轻轻一拍,猛地一咳,将口中涌上来的鲜血吐出。

他强行封住了部分脉络节点,这么一来,身为无魔体质的他,体内魔力流失的速度会被减到极慢。只是作为代价,他本就残破不堪的身体再受一层内伤。

“这样就行了。”他抹了抹从口中漏出的血液,拍了拍特温斯的肩膀。“去吧。”

特温斯转身朝着城内走去。

“我去了……你别死。”小丫头头也不回,留下了这句话。

“嗯,死不了。”马失礼也没有回头,随意摆了摆手,却又轻声呢喃道:“大概吧……”

他闭着眼睛,将手中那根老旧的原木法杖往空中一掷。那法杖飞旋着朝着城内落去,越过了整个北城,稳稳插落到中央广场上那座供奉它的亭子里。已经被它撞碎一角亭檐的亭子微微晃了晃,随即恢复平静。

马失礼再次睁开眼时,眸子里已是光芒万丈。

他将魔力灌注到双腿的血管之中,向侧后方纵身一跃。他化作一道残影,直蹿上了城头!

残破的城头顿时碎砖飞溅。他一手扒住城头,踩在外城墙上,向下张望着。

无数魔兽涌了过来,在魔兽潮之下,有一道难以察觉的土丘微微隆起着,朝诺罗伊城蔓延过来。

马失礼双腿一绷,如一只翱翔于天际的苍鹰,直向魔兽潮中扑去!

轰——

大地震颤,泥土飞溅。

马失礼,如一颗陨石般坠入大地深处!

第一百二十六章 对穿

距离马失礼着陆点最近的一圈魔兽直接被震飞了出去。后面的魔兽补了上来,瞬间将那里再度淹没。

然而稍稍过了几秒,那里的地面猛然隆起!

有什么巨大的东西从地下撞了出来,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隐约可见,那是一只巨大的夜蜥。

碎石与泥土如瀑布般落下,夹杂着被一同撞到空中的魔兽,重重砸落到地上。

那夜蜥在空中悲鸣着翻了个跟头,后背重重摔在地上,一时砸死了不知多少魔物。

一道人影在它落地前从它身上分离出来,周身紫光一闪,宽大的黑袍舒展开来,减缓了下坠的速度。

“我靠,什么情况?!”

紫晶石在空中缓缓下落着,灰头土脸,一脸茫然。

他想不明白他的巨型夜蜥原本在地下爬得好好的,怎么忽然周围一震,就从土里被什么东西顶了出来。

“副会长,怎么回事!”他远远朝身下魔兽群中的同伴喊道。

却看到副会长朝他挥了挥手,似乎喊了句什么。下面那些魔兽实在太吵,完全听不清楚,只听到类似“当心”之类的字眼。

就在这时,他视野中什么地方光芒一闪,一道剑光从地上凭空升起,以难以反应的速度朝他凌空刺来!

紫晶石一惊,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强行解开身上的术式。鼓舞的长袍顿时松懈下来,他身形一沉,勉强与那道剑光微微错开。

错身而过的那个瞬间,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个持剑的人——面色苍白,目光却坚定而锐利。

“是你!”

话音未落,只见马失礼抬手对着天空。

“shiakaraca!”

砰的一声巨响,一股气流朝着天空直射而去。借着那强劲的反作用力,本该与紫晶石错身而过的马失礼直坠下来,持剑的右手一弯,一肘撞向紫晶石!

紫晶石下意识抬手去挡,整个人被顶着疾速下坠。

剧痛从手臂处传来,手臂可能已经骨裂。剧烈的冲击加上严重的失重感让他几乎在空中呕吐出来,做不出任何反抗。

两人就这么直落下去,重重撞在仰躺在大地之上的那只巨型夜蜥腹部。速度之快甚至在落地时掀起了一阵气浪。

夜蜥柔软的腹部直接被撞塌了一大块,发出一声凄厉而虚弱的哀嚎。

紫晶石也受到重创,几乎动弹不得。要是直接被这么顶到地上,只怕他当场就会被摔死。

马失礼手肘顶着他的手臂,压在他身上,却猛地咳出一口血来,濡湿了紫晶石的黑色长袍。

一瞬间,厌恶与无奈的神情出现在紫晶石的脸上。他真想破口大骂:明明是你在打我,结果你还先吐血了?

但他没有时间说话,魔力灌注在剧痛的双臂之中,强行一震,趁着马失礼还没缓过劲来,将他震了出去。

他趁机起身,忍不住重重咳了两声,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

马失礼被他从巨型夜蜥身上打了下去,落入一片魔兽之中。那些魔兽张牙舞爪迎了上去。

下一个瞬间,数道剑气激射而出,一大片魔兽顿时被切成数段,血肉横飞。

血光之中,马失礼瞳孔发光,一跃数米高,再度朝紫晶石扑了过来!

紫晶石哪敢再跟他硬碰,手中水晶球紫光一闪,人已经不在原地,出现在远处的副会长和黑锋身边。

“他来了……”他伏在一只迎过来的血狼身上。“他杀过来了!”

“不要管他,趁机攻城!在援军过来之前把城破掉!”副会长喊道。

黑袍少女莎莎抱膝坐在一边的一头岩牛背上,将目光投向那只巨大的夜蜥上,看着那个持剑而立的人。

那只巨大的夜蜥在地下本已遭到重击,再加上刚才那一下,已是生命垂危。马失礼缓缓走向它的脑袋处,一剑刺入它的脖颈,结束了它的性命。

随后,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转头在一片魔兽群中,寻找着谎言会众人。

然而对方似乎有意躲着他一般,并没有出现在他的视野中。

“磨磨唧唧的,搞什么……”他抱怨着,从夜蜥巨大的尸体上跳下来。

魔兽的潮流朝着诺罗伊北城墙冲了过去,先头部队已经冲进了那道宽阔的缺口之中。

然而在它们拼了命冲锋时,却有什么东西,从它们后方与他们一起前进着。

那便是马失礼。

庞大的魔力被强行封锁在他体内,缓慢流失着的同时飞速运转着。他并未给自己施加强化法术,而是将魔力蕴藏在他的一举一动之中,来提升他每一个动作的力度与速度!

这种方法比起强化法术更为简单粗暴,效果也更好,唯一的缺点便是魔力消耗巨大。好在他现在,似乎并不很缺魔力。

他冲刺的速度出奇的快,比魔兽群众奔跑速度最快的锯齿豹还要快上几分。

他顺着魔兽的潮流冲着,所到之处剑光闪动,无数魔兽被生生斩成肉块,或是直被打飞到半空之中。

他在魔兽的潮流中硬生生杀出了一道血线!

血线像是一根猩红的细针,直刺入诺罗伊城,来到了据守防线的守军面前。

那两个游侠正配合和着与一只高大的戎猿作战,忽然那戎猿便被人一刀斩成了两段,随后倒下。

在它身后的,便是已经杀得一身是血的马失礼。

两个游侠看到他,都是愣了一愣。却看到他左右看了看防线这边的情况,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呀,他们还没杀进来吗?”

随后便转身,挥舞着手中烨烨生辉的符文长剑便迎着冲过来的魔兽潮扑了上去。接下来,就只看到远处不断有魔兽凌空飞起,重重摔到一边去。

那道血线再度在魔兽潮中绽放,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是逆流而上!

魔力从他被封住的脉络中被强行挤出,随意挥洒出去。那些两个普通人对付都有些吃力的大型魔兽在他的面前,一举手一投足便已经被打成一滩滩模糊的血肉。

城外,五六米高的巨型戎猿正一拳一拳打在破口处的墙面上,试图将这段破口挖得再大一些。

“哟,大家伙!”

它忽然听到耳边响起这么一个声音。转头一看,才发现肩上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手持长剑的男人。

马失礼向它挥了挥手:“还记得我吗?在杉弥镇,我差点儿被你一巴掌拍死!”

那戎猿怒吼一声,口中獠牙毕现,抬手朝着肩上拍过来。

“你打过我一巴掌,我也还你一巴掌,咱们这就扯清了啊!”

马失礼说着,抬手一掌砸向戎猿的脑袋。

空中隐约出现了一只巨手的轮廓,向前那么一推,拍在那巨型戎猿的脑袋上。

那戎猿甚至没能发出一丝像样的哀嚎,便已经被打得颅骨尽碎,无数红的白的液体向后喷洒出去。

它整个身子也飞了起来,而马失礼已经不在它的肩上了。

戎猿巨大的身子重重砸落在地上,在巨力的作用下向后滑去,一路上不知碾死了多少魔物。

伏着身子混在魔兽群中的紫晶石看到这一幕,心痛到几乎难以呼吸。

“这还是人吗!”他大骂道。

“别管他,我们混进去直接撕开防线!”副会长喊道。

黑锋却忽然说:“莎莎呢?”

另外两人闻言一愣,转头去看,才发现那只铁甲岩牛上,已经没了黑袍少女的身影。

“莎莎人呢?!”副会长几乎要抓狂,但情势紧急,已经容不得他们慢悠悠去寻找了。“先攻城,她应该不会有事!”

紫晶石将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心里却想:那个疯丫头准是去找马失礼打架了。就他现在那个状态,真的不会有事吗?

马失礼迎着魔兽潮流一路前冲,一路上留下了无数魔兽的尸体。冲着冲着,便已经杀到了队伍的末端,直接从后面杀了出来。

“这……”

他有些无奈,本还想着自己闹出这么大动静,谎言会的人总该过来牵制一下自己吧?没想到杀着杀着,直接把这些魔兽杀了个对穿,可谎言会的人一个都没见着。

看来是想避开自己混进去打破防线……

他这么想着,提剑转身,再度杀了进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城破

马失礼在魔兽潮中再度向诺罗伊城方向杀去。

前方几只夜蜥转过头来,张开腥臭的巨嘴,舌头摇曳着朝他喷出一阵紫色毒雾。

他看也不看一眼,手臂一沉,一掌缓缓推出。魔力从他封闭的脉络中挤出了一些,但仅仅是这一些,也已经是极为夸张的魔力量了。

那一掌推出来,直接将他面前的空气都打得变了形。那几只夜蜥直接被打成了一团团猩红的血雾,随后和那些毒雾一起被掌风不知刮到哪去了。

它们身后的几只魔物跟着一起遭了秧,被掌风一打,凌空飞起,遥遥朝着城墙撞了过去,多半也是活不成了。

特温斯借给他的魔力被封在体内,将他已经重伤难支的身体各方面强行推到了巅峰状态。

无论是力量速度还是反应力,此时的他都不逊于五席中任何一人,虽然比起曾经女神加护状态下的自己依然差了好几档。

就在他提着长剑继续朝里杀过去之时,侧边刀光一闪,凛冽的杀意瞬间袭来!

马失礼侧身去挡,魔力涌入符文长剑,剑身上的符文泛起幽蓝色的光晕。

刀剑相交,宛如龙吟。

长剑上的符文一闪,将他这一剑的威力顿时提升了好几倍。看似轻盈的长剑硬生生将厚重的大刀怼了回去。

那持刀的黑袍少女握着刀后仰,几乎就要摔倒,却在最后关头咬着牙止住了身形。

马失礼左右看了看,却没有见到另外几个谎言会的成员。

“怎么就你一个?”马失礼皱眉道。“我这么没排面的吗?”

他说着,抬手将一只侧边扑过来的血狼随意打飞。

少女也不说话,以单薄的身子支起厚重的大刀,再度袭来!

马失礼轻叹一声,举剑迎了上去。

少女的刀法大开大合,速度却决说不上慢。但在现在这个状态的马失礼面前,实在是算不上什么。

他一剑荡开那大刀,左手一指探出,便要制住这个黑袍少女。

然而那黑袍少女竟是不躲不闪,手腕一拧强行将大刀舞了回来,也不格挡,直朝马失礼头上劈过来。

这就是要以命换命的套路了。

马失礼微微皱眉,手指一转,一个弹指将大刀弹开。而那少女则借机后退,与他拉开了距离。

“小小年纪,怎么这么拼命?活着不好吗?”他说着,挥剑杀死旁边涌过来的魔物,将长剑一挥,撇开了上面的血污。

黑袍少女沉着脸,嘴唇轻动,身上随之泛起了微光。

给自己上完强化法术,她再次摆开架势。

“不拼命,怎么活下来?”

与那视死如归的神情不同,她的声音却是如此清亮,像是一汪清澈的溪水。

少女再度挥刀杀了过来。

这一次,马失礼竟然没能在速度上占到便宜。

虽说两人是在奔涌的魔兽中对打,他还得分身去处理侧边不断冲过来的魔物。但即便撇开这一点,强化过速度后的少女依然不比他慢多少。

要知道,在那神秘的钟声响过好几次之后,现在他的速度早已不是当初在杉弥镇时所能比拟的了。可以说很多人即便加上最好的强化魔法,速度上也很难占他的便宜。

然而这个少女,却挥舞着一柄沉重的大刀,在速度上几乎与他不相上下。

而且交手招数越多,马失礼便越觉得这个少女不简单。她的每一刀几乎都是攻敌必救,不救则死。总能在他的紧逼之下抓住跟他换命的机会。

这种打法,能直接弄死你就绝对不来虚的,处理得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显然是在战阵搏杀中磨砺出来的刀法。

然而看这个单薄清冷的少女,最多也就和妮娅差不多大,有没有成年都是个问题,却已经有一手如此凌厉的刀法。难以想象她以前都经历过些什么。

“你这么年轻,为什么会加入谎言会?”马失礼问道。

少女没有回答,于是他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刀剑相向便是。

少女面对刺来的符文长剑,再度选择了两败俱伤的打法。同样互换一招,厚重的大刀造成的伤害自然要大得多,甚至能直接将马失礼斩于刀下。

然而马失礼不打算再给她机会了。他长剑一晃,左手探出,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反手去拧。少女直接一掌砸上来,被他轻轻躲开,随后向前一步,整个人撞了上去。

无论她速度再怎么快,被制住一只手的情况下,依然躲不开这一下。两人体格存在差距,少女单薄的身子便被直接撞了出去,大刀也随之脱手。

黑袍少女跌坐在地上,正要起身,一剑已经轻轻点在她洁白的粉颈上。然而那少女丝毫不惧,甚至隐隐嘟起了嘴,有些不甘地瞪着他。

马失礼依然没想明白,这个眼神清澈的少女为什么会与谎言会那伙人混在一起。

他长剑一挥,一道剑气射出,斩杀了侧边冲过来的两只血狼。

“……不管当时是不是你们的计划,但在城里你替我挡过一箭。”他缓缓说道。“算我还你一条命,别再替谎言会卖命了。”

说完,他便转身,继续朝着诺罗伊城那边杀过去。

“我叫萨莎,你叫什么?”

少女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马少……叫我小马哥就行!”

落无痕那群人给他的这个称呼,他其实还挺中意的。

……

守军在防线中奋勇厮杀着,不断有人倒下,随后被后来者顶替。

有两个娇小的身影在战场上穿梭,她们所到之处,魔兽要么被直接打飞出去,要么被一道晦暗的刀光直接隔断喉咙。

魔兽们正在玩儿命地冲锋。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那些黑衣人急了,意味着援军已经不远了。他们只要能挡住这一波冲击,诺罗伊城守下来可以说是十拿九稳。

然而就在他们按照以往的步调稳住阵型时,在阵型运转的关键点,忽然有几个游侠打扮的人突然暴起,斩杀了身边的战友。

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原本还在并肩奋战的人便持着刀剑朝他们扑了过来。他们赶紧抽刀抵挡,与他们打成一团。

虽然那些人只有那么几个,但正面的阵型一下就被打乱了。

后方传来一阵脚步声,一队身穿黑袍面容隐匿在斗篷下的人沿着街道朝这边冲了过来,袭击了阵线的后方。

在阵线后方不远处的一间屋顶上,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袍男子迎风而立,缓缓抬起了手。

咒语念出,强大的法术砸入阵中,这一整片的阵型顿时被冲散,外围的魔物趁机穿插进来,撕开了这道口子。

“城里有内奸!”

原本还能支撑的防线,瞬间溃散。经历了前些天的变故,许多游侠早已没了斗志,全凭援军的消息才撑到现在。

此时防线被撕开,看着咆哮着冲到面前的凶恶魔兽,他们崩溃了。

“顶不住了!”有人绝望地喊道。

一些游侠甚至丢下了手中的武器,转身开始逃跑。留下那些冒险者在战线中死死支撑。

原本环环相扣互相援引的防线,在一处溃败后迅速被各个击破。

瑞佛斯通望着溃败的防线,面具下的嘴角轻轻扬起。他连日来的经营,终于在此刻开花结果。

诺罗伊城在这一刻,可以说已经破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蜕变

马蹄阵阵,树影飞快倒退着,风中飘来细微的腥臭味。

“快到了。”女武神陆子野举起一只手,轻喝一声。“准备作战!”

身后的骑兵们应了一声。

骑兵部队穿出树林,诺罗伊城近在眼前。城墙上满是裂纹残口,偏西侧有一大截城墙已经不在了。无数戎猿扒着城墙向上攀爬,城头刀光晃动,乱作一团。

城下,无数魔物堵在城墙的破口那边,如沙漏中的细沙一般,缓缓朝里面涌去。

一只五米出头的巨型血狼不断用身躯去撞击城墙,每撞一下都会落下许多砖石碎屑。远处,一只同样巨大的巨型戎猿躺在那里,已经不再动弹。

陆子野远望着城墙破口处的情况,发现它们涌入的速度并不慢,不由目光一凛:“城防似乎破了。”

骑马跟在她身后的妮娅急道:“那怎么办?”

另一侧,副官迪文说道:“这么大量的魔兽,不可能一次冲进去。在步兵到之前,我们可以尽量清理掉它们。”

陆子野将挂在马侧的一支长qiang踢了起来,握在手中挥了两下,指着前方:“凿穿它们。”

她身下骏马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语,一个加速,一骑当先!

绕过一只仰卧在大地之上的庞大夜蜥尸体之后,骑兵部队阵型展开,朝着堵在那里的魔兽群冲了过去!

在末尾的魔兽们转过头来,还来不及转身迎击,便已经被一支长qiang挑翻出去。

一千骑兵杀入阵中,所到之处一片哀嚎。然而这些终究是从初始山出来的大型种魔物,马儿的冲击效果十分有限,冲锋的速度大大受阻。

“尽量杀,不要考虑别的!”陆子野喝道。“此时杀得越多,城内压力越小!”

一只戎猿撞过来,一巴掌拍翻了她身下的骏马。

“子野大人!”妮娅细剑刺穿一只血狼,便要过去帮忙。

却看到陆子野落地翻身,手中长qiang舞了一圈,放倒两只夜蜥,随后将长qiang反握投出。长qiang飞掠而去,带着一只飞扑过来的锯齿豹,贯穿了后面的三只其他魔兽。

陆子野身形微沉,架势摆开,双手白金拳套闪闪发光。她一个冲拳出去,连面前的空气都仿佛被击穿一般,鼓鼓作响。无数魔物被她击飞。

她径直向前冲去,就像一支利剑,破开了身前层层叠叠的魔物潮。

“跟上子野大人!”迪文高喊道。

一众骑兵调整方向,借着陆子野拉扯出来的空间,再次提速冲锋!

妮娅骑在马上,看着前方那人的背影,也是不由心神激荡,拉着缰绳跟了上去。

……

“哈哈,哈哈哈!”副会长站在那里,身边往城内冲去的魔兽群与他擦身而过,掀得他黑色的长袍不断飞舞。

“石头小子干得好!”

看着逐渐溃退的守军,连日来作战不顺的阴郁一扫而空。

尽管那些冒险者还在以小队为单位负隅顽抗,却仍是被源源不断涌进城内的魔兽逼得节节败退。

只要在这里将他们全部吃掉,战斗便会被拖入巷战范畴,即便后面的援军杀过来,等他们解决这些魔兽,诺罗伊也已经成了一座死城!

虽然这一战之后,他们手中的魔兽也已经所剩无几。但没有关系,魔兽还可以再去抓,就算初始山脉出来的这些没了,大不了抓些普通的魔物凑数。

黑锋和紫晶石已经混在魔兽之中,去给予那些冒险者最后的打击。

远处的屋顶上,瑞佛斯通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攻下这座城最大的功臣,不是副会长或者那个水晶球小子,而是他!

“呵呵,呵呵呵……”他有些阴鸷地笑了起来,面容在面具下逐渐扭曲。

远处的防线正在朝这边溃退,那些冒险者还能撑多久?而那个该死的杂役,如今又能怎么办?

他越想越是快意。他觉得自己有些喜欢上这种在幕后轻描淡写解决一切的感觉了。

正自得意着,忽然一块小石头从侧边飞过来,敲在他的脑袋上,不痛不痒。

他的笑声顿时停了下来。

他目光一转,看到脚下的街道上,一个身高不到一米的小丫头正扬起稚嫩的小脸望着自己,脸上还有些尘土。

她轻轻跳起,抬起小手,又一枚小石头砸了过来。

瑞佛脑袋轻轻一偏,避过了那块石头。他感觉有些愠怒,又有些想笑。这么一个无知的小丫头,居然也敢来招惹他?

他抬起手指着那个小丫头。

要不要随手解决掉她呢?杀死一个冒犯自己的,只有四五岁的小姑娘?

这种事,他还从未做过。

他甚至竟然感觉有些兴奋,手指微微颤抖着。他似乎有一种预感,只要杀掉这个小姑娘,自己就会朝着某个方向更进一步。

他将完成一次蜕变。

溃退的防守部队正在朝这里退来,在那之前解决掉吧。

来吧来吧,成为我的垫脚石吧!

他这么想着,将魔力凝聚在指尖。

“shiakaraca。”他轻念道。

“噗”的一声,一道细微的气流冲击在他的指尖压缩,随后弹射出去。这样一个脆弱的小丫头,这个程度就足够了。

他已经抬起头,将目光转回朝这里退来的守军身上。

预想中的惨叫声没有响起,取而代之的是“呼”的一声,仿佛什么东西迎风展开。

瑞佛微微皱眉,回过头去,看到那个小丫头身前,出现了两个并不比她高多少的身影。

其中一个俯身将那个小丫头抱在怀里,另一个站得稍前一些,手臂刚刚朝侧边挥出,一身长袍在风中鼓舞着。她的头顶,有一对猫耳正冲天竖起。

他记得这个喵星族小姑娘。她一直跟在那个该死的杂役后头,而且……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

特温斯面带愠色,看着这个站在屋顶上的面具人。

“我先带她走!”在她的身后,萧窈收起那柄‘夜空之匕’,抱起那个小女孩便朝城中跑去。

“爷爷,爷爷……”那个小女孩儿微微挣扎着。

“你还有个爷爷”她瞥了一眼小女孩儿的脸,认出了她,想也不想便跑向另一边的一间破旧小屋。

这一片伯爵早已派人清空避难,但总有一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离开。

她一边跑着,一边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安抚道:“放心吧,我也吃了你那块儿面饼,肯定把你们带出去!”

特温斯站在那里,目送两人离去,随后回头盯着屋顶上的黑衣人。

瑞佛站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感觉自己后背已经冒出了冷汗——为什么她在这里?难道那个杂役也在这附近?

无论如何,目睹过她这些日子表现的瑞佛,绝不会认为自己能在这里干掉她。

但他依然感到奇怪,为什么特温斯只是站在那里看着他?

随后,他便发现特温斯的脸色病态的苍白,握着手杖的小手似乎也在微微颤抖着。

随后,他明白了——

这个丫头是一个魔族假冒的。那个杂役以无魔体质撑起那座穹顶之术整整三天,那些魔力从哪来的?只能是这个丫头提供的!

想通了这点,瑞佛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呵呵呵……连女神也站在我这一边吗?”

他向特温斯跨出一步,眼中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一战所有的功劳,居然都要落到我的手里了!”

他笑了两声,抽出腰际的长剑,从房顶上凌空一跃,朝特温斯扑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抓到你了

落无痕等人且战且退,顺着街道向城内退去。

伯爵一开始就做好了第一道防线崩溃的准备,几乎疏散了整个北诺罗伊城的人,在通往其他城区的主路上建好了工事。

如果城墙防线崩塌,就退去那些地方防守,是先前就说好的共识。

只是谁都没想到第一道防线支撑了这么久,才一直搁置到现在。

落无痕他们看到特温斯和萧窈在防线崩溃的第一时间就往城里退了,本想一起跟上。但那时魔兽已经逼了上来。为了与其他小队形成掩护,他们落了下来。

队中的女法师一边向后跑着,一边举起法杖。

“咻”的一声,一朵红色的烟花蹿入空中,崩裂开来。

这是第一道防线失守的信号。看到这个信号之后,城南的伯爵等人便会开始组织所有人从南门突围,往陨星城去——毕竟除了北门,其余几门外徘徊的魔物不多。

至于其余的人,则会试着去守住由一条条主干道工事组成的第二道防线。就算守不住,也要拿命多拖一会儿。

否则在广阔的平原中,没有人能逃过那些魔兽的追杀。

穿云和撼岳一人一边,帮侧边的其他小队杀死了追来的魔兽。正面落无痕两剑挥出,随后男法师一个烈焰术砸下去,在地上竖起一道火墙,掩护大家后退。

落无痕的脚步有些踉跄,在战斗中他释放了过多的剑气,体力已经快要衰竭。穿云腾出手来扶着他向后跑去。

就在他们向城中疾退之时,侧边一座屋子忽然破开,让他们不得不抬手去遮挡那些飞落的木屑和碎石。

一个人影从屋子里撞出来,重重摔在他们面前。那人撑着身子爬起来,身穿一件黑色长袍,脸上还带着一只笑容诡异的面具。

他转身看着那间破碎的屋子,四肢扒拉着向后退去。

落无痕等人转头,看到特温斯从被贯穿的屋子中迈步出来。

“什么情况?”

还没反应过来,地上的面具人就已经朝他们扑过来。他抬起手,一阵狂风猛然掀起,将落无痕小队的人朝两边推去。

“别让他走。”特温斯说道。

穿云和撼岳站稳身子,想要去拦,后方的魔兽却已经追了上来。他们无奈回身应战。

落无痕一剑刺向那面具人,速度已是极慢,被他轻轻躲开。但那面具人似乎只想赶紧逃离这里,并未趁机还手。

眼看面具人穿过落无痕小队,就要消失在冲来的魔兽群之中,侧边一个身影疾冲过去。

特温斯抬起手掌作势欲挥,忽然看到前方还有一些且战且退正在过来的冒险者,脸颊微微鼓起。

她收起手臂,另一只手中手杖一挥,砸开一只扑过来的锯齿豹,迎着无数魔兽追了上去。

“小心,回来!”落无痕他们喊着,可特温斯毫不在意。

她就像一只逆流而上的小船,快速拉近着与面具人的距离,手杖挥舞着将迎面过来的魔兽尽数砸死。

混在其中败退回来的冒险者们掠过她之后,压力顿时小了许多,加紧步伐朝后面跑去。

特温斯已然追到面具人身后,手杖一挥砸在他的右肩上。

瑞佛只听到自己的肩膀“咔嚓”一声,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惨叫出声来,但脚下却丝毫不敢怠慢。好在一个月来他也和这些魔兽在一起,总算没有被当成敌人干掉。

那个怪物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么强?黑锋不是说制服过她吗?!

此时,他的眼中已经只剩下了恐惧。

又一道劲风再次从身后呼啸而来,眼看就要躲不过去。他脚下忽然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却是堪堪避过了那一击。

侧边一口咬过去的血狼为他争取了一瞬的逃跑时间。

“副会长……黑锋先生!”他一边跑着,一边狼狈地喊道。“你们在哪,救救我!”

特温斯再度追了上来,手杖高高举起,砸落下来。

就在瑞佛看着手杖顶端的宝石感到绝望之时,面前忽然紫光一闪。一个黑袍少年出现在他面前,左手抬起五指张开,迎着那手杖便接了上去。

一股气流在瑞佛身后炸开!

特温斯的手杖没能触到那少年的手掌,隔了几厘米便被什么东西挡住,再也无法深入。那少年皱着脸,弯曲的膝盖微微颤抖着,看上去接得也不轻松。

“石头先生……怎么只喊他们,不喊我啊?”紫晶石咬着牙,却依然调侃道。

他话音刚落,一只小巧的手掌已经朝着他拍了过来。

早几天他就已经见识过特温斯的厉害,自然不敢硬碰,手上一推便向后退去。而此时,侧边也已经又来了一人,朝特温斯探出了手——

特温斯余光瞥到那张疤痕模糊的脸,瞳孔陡然放大。

她没有后退,而是面带怒意转身直接扑了出去!

黑锋也没料到她居然直接就这么扑了过来,一时措手不及,想要后退时已经被一掌打在胸口上,闷哼一声倒飞出去。

特温斯就要去追,空中却忽然劈下一道电光,砸在她身上。

她身形微微晃了晃,随即站稳。侧边涌过来的魔物似乎得了什么授意一般,并没有攻击她,而是直接绕开了她,在她周围留出了一片空地。

特温斯转头望去,不远处一个两鬓斑驳的黑袍老者正坐在一只铁甲岩牛背上,冷冷望着这边。

此时紫晶石也不再逃跑,转过身来与副会长和黑锋一道,三人形成掎角之势,向特温斯逼来。

“抓住她……”老者一声令下,紫晶石与黑锋分两边向她袭来!

那老者手指微颤,术式并不是从他体内结成后打出来,而是直接在特温斯面前凝结。

特温斯俯身一个前冲,手杖直向最近的紫晶石打过去。紫晶石见状后退,同时手一挥一道气浪卷过来。

特温斯身形随之一滞,侧边又有术式结成,同时身后的黑锋已经追了过来。

她又转身去打黑锋,黑锋想也不想便朝后退去,同样抬手一指,一道火焰挥洒过来。特温斯被侧边的雷电击中,一时没能躲开,身上的外套顿时燃烧起来。

她就这么被三人围在中间,无论她去打谁,对方都不硬接,出手拖住她同时让另外两位同伴攻击。到后面,连受伤的瑞佛都折回来,捂着肩膀时不时甩上两个法术帮着牵制。

一小会儿功夫,特温斯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身上衣服有些破损,露出纤瘦的肩膀来。几缕头发也被烧得微卷,轻轻喘息起来。

副会长哼笑一声。这个假扮的喵星族让他们损失不小。听黑锋说她体内的魔力精纯无比,只要利用得当,想必能大大增强他们这些法师的战斗力!

他一边施法,一边盘算着之后的计划。

忽然,他听到身后飘来这么一句:“抓到你了……”

他回头,瞳孔骤然放大!

他看到身后无数魔兽被卷到空中,一个人影以闪电般的速度直扑过来!

第一百二十九章 见底

先前马失礼在魔兽群中寻找着谎言会众人,为此甚至在整个魔兽群众杀了好几个来回。

而他此时体内魔力太过磅礴,随便挤出一点儿来,动静都很大。想要悄悄混在魔兽中避开他,其实并不困难。而他们也正是确认他往后方杀去之后,才现身杀进城内。

此时马失礼直冲过来,速度之快连副会长的眼睛都几乎要跟不上,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光便刺了过来。

生死关头,副会长的身体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在动。此时任何法术都是无用,只能下意识后仰着闪避。

前一刻还在二十米开外的马失礼一眨眼已经震飞了一路上的魔兽刺了过来,副会长只来得及后仰缩了缩脖子,符文长剑贴着他的额头划过,锐利的剑锋在他额头上带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若是反应稍慢那么一瞬,他便要被马失礼当场刺穿头颅!

来不及松一口气,他的身体便已经反应过来,体内魔力已经流转出去,周身开始泛起蓝光。

马失礼速度实在太快,快到连他自己收招都极为困难。所以他索性抬起空着的左手一拳砸了出去!

副会长在闪现奏效前的一瞬间,被一拳打在脸上,身子旋转着向后飞去,重重摔落在地上。

看到马失礼出现,特温斯的眸子里洋溢起别样的光彩。

他在铁甲岩牛背上站好,轻轻咳了两下,浑身都是殷红的血迹,也不知有多少是他自己的。

他看着愣在原地的紫晶石和黑锋,以及捂着肩膀的面具人瑞佛。

“哟,都在呢?”他亲切地笑着。“省得我到处去找了。”

“呵,哼哼呵呵……”副会长倒在地上笑了起来。他坐起身,微眯着眼睛看着马失礼。

“……已经晚了!”他说,“你以为自己很厉害,嗯?你觉得自己赢了?”

说着,他张开双臂。waiwei,是奔涌着向城内冲去的各色魔物。

“来不及了,马失礼!”副会长大笑道。“诺罗伊城完了!你什么也做不了了!”

“是这样么?”马失礼歪了歪脑袋,“费那么多话干什么,好不容易抓到你们,总之先给你们几个收拾了呗?”

副会长目光陡然一凛,大笑道:“你搞错了!并不是你找到了我们,而是我们终于等到了你啊!”

“你们两个都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你强行用魔力强化了身体,又能撑多久?”一旁的紫晶石傲然道,“就凭你们两个现在的状态,对上我们四个,胜负还不好说呢!”

“哦,是这样么?”不远处,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

众人抬眼望去,只见一个高挑挺拔的人正朝这里走过来。那人扎着一束高马尾,身上的合金轻甲上血迹斑斑,闪闪发亮。

她一手抓着一只强壮戎猿的脑袋,拖着它沉重的身子,缓步朝这里走了过来。周围的魔物仿佛全都被她的气势所震慑一般,不敢上前。

“他们两个不够的话,再加上我如何?”

副会长指着她,手臂微微颤抖着:“你,你是……!”

“技巧席?”黑锋惊道。“她怎么会在这?”

“……东方女武神?”紫晶石与瑞佛都不由皱眉,随后大惊失色。“难道五席来了?!”

陆子野松开那只可怜的戎猿,用手背抹了抹垂在脸颊侧边的头发。她的白金拳套已经被血液染红,在她清秀白净的脸上抹出一道鲜艳的血痕来。

“你们的情报网也太弱了,酒馆里说书的都知道她要率军南下去陨星城。”

马失礼调侃着,侧身抱怨道:“怎么才来,援军在哪呢?”

“骑兵在城外清场,步兵很快就到……你那个小徒弟也在外面。”

陆子野抬头挺胸站在那里,冷冷看着谎言会众人。

“他们就是主谋?”

马失礼提起剑从岩牛背上跳下来,与她并肩而立。

“注意那个老头,别给他跑了。”他说。

坐在地上的副会长怒目圆睁,双手一抬,猛然出手!

两道术式在两人左右生成。

陆子野没有感应到术式从副会长体内打出来的过程,术式便已经在身边凝结完毕,这让她微微挑眉。

光影一晃,陆子野拳出如电,竟是在术式生效之前一拳将术式打散了!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她的后背被一道闪电击中,身子晃了一下。她猛然回头,瞪着蹲下躲闪的马失礼。

“……你看我干嘛,我出手又没你那么快,难道硬抗吗?”马失礼无辜道。

陆子野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在压制着怒意。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

特温斯皱着小脸看着他们,凝神恢复着气力。而另一边的谎言会众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们无法想象居然有人能在术式已经结成的前提下,在术式生效之前打散术式!这得是多快的一拳才能做到?

要知道陆子野此时身上并没有微光,她还没有给自己加上强化法术!

“怎、怎么可能……!”副会长结巴着,几乎说不出话来。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再度出手。

这一次,术式凝结的位置离他们稍远了一些,不在第一时间的攻击范围之内。

马失礼和陆子野几乎同时蹿出,一人一边绕开了那两道术式。随着他们的动作,这边黑锋等人也动了起来。

紫晶石和面具人瑞佛去牵制后头的特温斯,黑锋和副会长则不得不一人一个,面对这一战中最棘手的两人。

黑锋给自己上了强化法术,速度与力度大幅提升。然而上一次他们交手时,他的速度已经在马失礼之下,此时两人再度交手,顿时高下立判。

在明显的速度劣势下,黑锋只能将防守范围缩到最小,以缩短防守所需的时间。好在马失礼的速度也并没有高出他太多,不然就真不用打了。

马失礼一剑递出,被勉强磕开,擦着黑锋的衣角滑过。

“正好和你算算布莱克的帐……”

“呵……”黑锋手臂被划出一道伤痕,退了半步。“你想听听他死前的惨状么?”

“不必了……”马失礼脸色一沉,随即狠厉地笑了起来,“因为你很快就会重现那一幕。”

他两眼放光,一气吐出,手中剑法愈发流畅快速,逼得黑锋险象环生,完全无力还手。

然而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闷哼声。

余光撇过去,便看到特温斯在面具人和紫晶石的围攻下,单膝跪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

马失礼凭着浑厚的魔力,神识一扫,心里一沉。

她体内那深不可测的魔力,竟已几乎见底!

紫晶石和面具人一前一后,一掌一剑,朝特温斯攻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章 女武神

“特温斯!”

马失礼一剑逼退黑锋,便朝特温斯那边冲过去。

眼看紫晶石和面具人那一掌一剑就要打到特温斯身上,他速度虽快,却也已经赶不上了。

如果不是强行给他灌了一身的魔力,此时特温斯应该还生龙活虎才对……好歹给自己留下够用的份啊!

马失礼想着,一咬牙,长剑一转往地上插去。他体内魔力瞬间沸腾起来,冲破打在筋脉之中的限制,顺着长剑泄入地下。

大地陡然剧震,地上一道裂缝自符文长剑而起,朝着三人那边疾速蔓延开去。

裂缝中泛着剧烈的魔力光辉,紫晶石和瑞佛见了,赶紧收招后撤。

那道裂缝一路贯穿,在特温斯身下喷涌出来。猛烈的魔力从她身下喷射出来,将她轻轻推到了空中。

这一招裂地斩声势虽然浩大,最后爆发出来的力量却是如微风般轻柔,这份精妙的控制力,连身为敌人的紫晶石都不禁赞叹了一声。

特温斯落下之时,马失礼已经赶到,将她一把揽入怀里,一个滑步转身,横剑于前,与追上来的黑锋等人对峙。

他重重咳了两声,两口污血喷在地上,触目惊心。此时他强行冲破了自己打下的禁制,体内魔力快速流逝着,内伤也再次加剧,五脏六腑都像烧起来了一样,苦不堪言。

“子野……救……”他沙哑着嗓子,挤出这么一句,随后终于是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勉强用符文长剑撑着身子。

黑锋等人正要上去了结他们,一个身影螺旋着与他们擦身而过,落向他们面前。

几人顿时摆开架势,却发现落地的并不是女武神陆子野,而是他们苍老的副会长。

副会长满脸是血,已经连撑起身子都做不到了。

“副会长!”

陆子野从他们身后缓缓走过来,似乎完全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就这么走了过去。

“你的那个招数有点意思。”她冷冷地对地上的副会长说,“可惜了,我最擅长的就是打法师。”

“毕竟是最强法师带出来的……”马失礼低声笑着。

地上的副会长艰难抬手,低声呜咽道:“逃……”

还没说完,陆子野便冷冷打断了他:“逃得掉么?还不如让他们拼一拼,没准还有一线生机。”

她站在副会长身边,看着有些犹豫黑锋等人,抬起手勾了勾手指:“来,试试能不能把他救回去。我们这倒了两个人,你们才倒了一个,优势很大。”

紫晶石和瑞佛都看着黑锋,等着此时场上资历最老的人做出决断。

黑锋面色微沉,默默摆开了架势。

“这就对了,大家堂堂正正交流一下武艺,切磋一下技术。”陆子野点了点头,同样拉开架势。她的身后,马失礼却是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得了黑锋的表态,紫晶石和瑞佛也各自抬起了手。

没有人下令,黑锋和紫晶石一起冲了上去。瑞佛由于右肩被特温斯重创,便留在原地以法术牵制。

陆子野躲开瑞佛射来的流炎,正面迎了上去。

黑锋与紫晶石一人一边攻了过来。

陆子野不躲不闪,脚下一动,身形直朝着紫晶石偏过去。她抬手扣住紫晶石的手腕,朝左边一拨,让紫晶石这一掌打在侧边袭来的黑锋手上,同时右手一掌推出,按在紫晶石胸口。

紫晶石只觉得一股轻盈的力量透过胸膛层层叠叠传递进来,知道是搅乱体内魔力流动的碧波掌,赶紧调配魔力抵挡。

然而那层层叠叠的劲力一瞬间便没了后续。随之而来的,是一股透过胸口蛮横无比撞进来的刚猛力道。

先前的半招碧波掌,居然只是个幌子?!

假装是碧波掌,骗他调用魔力去化解,随后猛然换成凶狠强硬的寸劲,一口气将他体内的聚集魔力打散!

仅仅一瞬间,紫晶石便口吐鲜血向后倒了出去,同时体内调用出来的魔力被那一掌强行打回了身体各处,相当于魔力逆流了那么一瞬。

如此一来,虽然不像碧波掌那样能封住对方的法术,却是直接将紫晶石打出了严重的内伤。

一掌打在紫晶石胸口的同时,陆子野左手已经松开了他的手腕,往回那么一拨,带在黑锋的肩膀上。

黑锋推出的一掌本就被紫晶石那一掌给抵了,正准备反手再打,被这么一带,只觉得一股轻柔的力道推在自己肩上,力道明明不大,但身子就是不由自主地朝前跌了出去。

轰的一声,远处瑞佛朝陆子野射去的一道法力冲击,打在了晃过来的黑锋背上。黑锋如遭重击,整个人向前翻滚着扑了出去。

仅仅一个照面,紫晶石和黑锋便各自喷着鲜血朝着两个方向飞了出去。只剩下瑞佛站在那里,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只有马失礼半跪在那里不禁摇头:这些人啊,根本不知道陆子野所谓的切磋是什么意思。

除了曾经的他和伊斯卡尔之外的所有人,与这位女武神切磋都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被她切一下,然后搓一下。哪怕是剑神克劳桑德拉贡,也只有在真正厮杀时才有可能胜过她。

陆子野站在那里,慢悠悠地将一推一拉的架势舒展到极致,随后才缓缓收招,风轻云淡。

紫晶石捂着胸口,挣扎着挺起身子,咳出喉中腥甜的血液,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女人。

他自然知道女武神陆子野早已是天度境的绝顶高手,但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已经夸张到了这种地步。

用半招碧波掌佯攻,等对方牵动了魔力后再瞬间发力打散,将对方直接震成内伤。这种技巧说起来容易,真在战场上能这么流畅用出来的,又能有几人?

这就是女武神的实力吗?

“快逃……”躺在那里的副会长看不见这里的情况,兀自呻吟着。

“剩下的就等他们到了……”陆子野淡淡说着,朝马失礼他们走过去。

忽然空中人影晃动,马失礼脸色一变,竭力喊道:“小心!”

陆子野陡然回身,一拳已经以雷霆之势递了出去!

那从空中落下的人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攻击。陆子野雷霆般的一拳,打在了一柄厚重巨刀的刀身上。

黑袍少女萨莎借这力道在空中旋身向后飞去,腰肢一弯将躺在地上的老人捞了起来。

副会长看到她的脸,低声呢喃道:“莎莎……你没事……?”

萨莎却完全不理他,一个后跳退到戴着面具的瑞佛身边,喊道:“走!”

瑞佛当即反应过来,周身蓝光开始闪动,将三人笼罩进去。

另一边,紫晶石与黑锋看到副会长被救下来,也赶紧凝结术式,周身光芒涌动,就要传送逃离。

“走得了么!”陆子野飘然而至,便要出手。

黑袍少女萨莎将副会长扔给瑞佛,提起大刀便要迎上去。

“子野!”马失礼试着站起来,但失败了,只得指了指最远处的紫晶石。“别让那小子跑了!”

陆子野回头,目光一凛,冲了过去。

“怎么不早说!”

她先去截的副会长他们,此时再掉头,已经有些来不及了。

侧边,黑锋的术式已经结成,光芒一闪消失在那里。

紫晶石周身紫光围绕,冲着马失礼那边咧开嘴笑了笑:“拜拜了您内!”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黑影从他身后蹿出,凌空一晃。紫晶石的那只紫水晶球,便已经不在他手中。

紫晶石微微张了张嘴,看清了空中那人的脸。

“拜拜了您内!”空中的萧窈向他摆了摆手,目送他消失在了传送法阵之中,随即几个翻身完美落地。

瑞佛那边由于有三个人,此时法阵才运转起来。然而副会长看到紫晶石那边的情况,无言地伸了伸手,随后与瑞佛和萨莎一起,消失在了法阵之中。

萧窈转身过来,随手将那水晶球朝这边抛过来,对马失礼竖起了食指和中指,得意地笑了笑。

马失礼也笑着,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第一百三十二章 解围

水晶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马失礼手中。

随后,周围朝着城内奔涌的魔兽们全都停下了脚步,朝这边聚集过来。

陆子野摆开架势,却发现那些魔兽并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

马失礼拍了拍怀中的特温斯,问道:“能站起来吗?”

小丫头眨了眨眼,苍白的脸色上浮现一丝血色,轻轻点了点头。

陆子野警惕着周围的魔兽,缓缓靠了过来。

“你的目标是这个?一开始不是说别让那个老头子跑了吗?”她皱着眉问道。

“我要是一早说别让这小子走,他们怕是拼死也要把他和这只水晶球送出去。”马失礼耸了耸肩。

“这东西这么重要?”

萧窈凑过来,好奇道:“是啊,进城前特地让我找机会偷过来,这玩意干什么用的?”

“那个小个子,每次魔兽有动作之前,这只水晶球都会闪一下……”说着,他将体内所剩不多的魔力注入了水晶球。“所以我猜,这便是他们控制魔兽的关键。”

水晶球开始泛起淡淡的紫色光芒。他闭上眼,神识也随着魔力扫视着水晶球中铭刻的术式。

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感受到某些东西透过水晶球直接传达到了他的脑海中。

被迫离开故土的痛苦、同胞无故送死的悲愤、被奴役的怒火,以及对未来无尽的绝望。

那是这些魔物心中的感受。

动物没有智慧,而它们的情感却也极为纯粹。

恍惚中,他看到了茂密的森林、嶙峋的山壁、洁白的雪线。其中夹杂着一些眼熟的场景,是他曾去过一次的初始山脉。

睁开眼,他看到周围一望无际的魔物,看到它们浑圆晶莹的黑眼珠,看到凉风吹动着它们身上的皮毛。

它们由近及远,层层叠叠地匍匐下去,对他低下了头,像是一阵往远处拍打而去的海浪。

城外,从密密麻麻的魔兽群中杀了好几个来回,正在调整阵型准备下一次冲杀的骑士们纷纷叫停了胯下的骏马。

“怎么回事?”

那些先前还在与他们厮杀的魔兽不再对着他们,而是转身,向着城墙方向恭敬地伏下了身子。

迪文举起右手,示意所有人原地待命。跟在他身后的妮娅脸上沾染了些许血污,轻喘着朝着城墙那边眺望。她隐约看到城中有紫光在闪动。

马失礼将手中的水晶球高高举起。

不仅仅是他的周围,就连先前那些冲进城内的魔兽,都丢下了与他们厮杀的冒险者们,转头跑向了这条街道。

两只巨型魔物朝这边靠过来,脚下的魔兽尽数给它们让路。巨型魔物中,铁甲岩牛、夜蜥和戎猿都已经死在马失礼手上,此时只剩下了这只银白色的血狼和身边的锯齿豹。

它们温顺地趴下来,将下巴搁在马失礼面前。

陆子野冷冷看着这一切,萧窈更是大胆地伸出手去摸了摸那只锯齿豹的鼻梁。

“怎么回事,它们怎么了?”远处,冒险者们逐渐朝这条街靠了过来。

“你看他手里那是什么?”

“那个黑衣人的水晶球?!”

“我就知道他有问题!”

马失礼懒得理会后面那些人,看着匍匐在面前的锯齿豹和血狼,看着它们眼中隐隐的凶意。

“你们都是从初始山逃出来的……”他细细端详着手中的水晶球,感受着其中复杂的术式。“他们就是用这个独创法术拘束了你们,逼你们一路袭击了无数村镇,甚至来攻打这座城。”

他看着周围遍地的狼藉,随处可见的血迹。

“为此你们死了无数的亲族,我们也失去了很多人的性命……现在我成了你们的新主人。”

他直视着面前血狼的眼睛,看着它眼底的不甘与无奈。

“我命令你们,滚回初始山去!”水晶球紫光大作,马失礼高声喝道。“被那些骨头怪物抢占的故乡,自己去给我夺回来!”

“还有就是……你们自由了。”

他说着,将高高举起的水晶球往地上重重一摔。

水晶球四散崩碎,碎片四处飞溅着,闪动了两下便没了动静。

陆子野柳眉一挑,警惕着那些魔兽的动静。

匍匐在几人面前的血狼和锯齿豹晃了晃脑袋,从地上起来,歪着脑袋看着面前的马失礼,似是有些不解。

“怎么,不走?”马失礼轻轻拄着长剑。“还想再打一场?”

巨大的血狼和锯齿豹,再次匍匐下来,将下巴靠在地上。这一次,它们的眼睛是闭着的。

随后,它们站起来,仰面朝天。

“嗷呜——!”

“呜嗷——!”

两声长啸之后,它们看了马失礼一眼,转身离开。周围的魔兽随之一道朝着城外涌去,所有魔兽路过它们之时,都会朝它们看上一眼。

城外,魔兽群再次动起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做好了再战一场的准备。却发现那些魔兽并没有冲着他们过来,而是在城外掉头朝西,随后绕过诺罗伊城,朝着南边去了。

陆子野轻哼一声,看着地上的水晶球碎片:“砸得倒轻巧,万一它们发疯继续进攻怎么办?”

马失礼瞥了她一眼:“那就把它们都干掉呗。”

“你还打得动?”

“这不是有你嘛……”

陆子野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马失礼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这么一来,诺罗伊城的围,总算是解了……”

说着,他右手一伸,搭在女武神的右肩上,看上去像是要将她搂进怀里。

萧窈瞪大了眼睛,抬手捂住了自己那八卦的笑容——原来他们是这种关系?!

特温斯站在边上,小脸皱成了一团。

而身为当事人的那位女武神,看着搭在肩上那只手,眉毛拧成了一个“八”字,回头看向马失礼的眼中隐含着凌厉的杀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马失礼轻咳一声,嘴角有血流了下来,“我不行了,扶我一下……”

说完,他便向下一瘫,失去了意识。

城外的步兵不久之后才赶到,与粗略打扫过一圈战场的骑兵汇合一道进了城。技巧席女武神率军来援的消息飞快地传遍了诺罗伊的每一个角落。

魔兽潮已经退褪去,收拾过城北遭到破坏的部分街道,并在城墙破口处暂时竖起了一道木墙之后,城内很快便张灯结彩,喜庆的氛围在城内蔓延。

劫后余生的庆幸让所有人都放下了其余的事,加入到战后庆典的准备工作中来。

第二天,由凯彻尔伯爵亲自主持的葬礼在城外举行。几乎整座城的人都来到了城外的墓地,凭吊在这场战斗中死去的人们。

第三天,庆典正式开始。诺罗伊城大开粮仓,与所有普通人欢庆着战争的胜利。

不少居民都捐出了自己家养的牲畜,大家在中央广场上架起火堆,将鸡鸭牛羊烤得脂香四溢,各大酒馆也将自己窖藏的好酒全都搬了出来,犒劳一路驰援而来的女武神部队与本地守军。

庆典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而这一切,那位决定了战争走向的那位勇者,却是无福消受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普通人们

马失礼直到三天后才悠悠醒转过来。

陆子野进到屋里时,他正躺在柔软的床上,让莱娜亲手喂他吃着冬梅。

“你倒是很会享受。”她抄起双手来到床边。

马失礼耸了耸肩:“内伤严重,没办法。”

莱娜见两人要说话,便向陆子野微微行礼,拿着装有冬梅的篮子退了出去。

“你要是今天还不醒,就见不到我了。”陆子野悠悠说道。

“这么急?”他将身子稍稍撑起来一些,“东边情况怎么样?能把你抽出来,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那只恶鬼还活着。”陆子野说着目光一沉。

“叫泽洛那个对吧。既然它都能在那招‘伊斯卡尔’中活下来,那女人没道理不能。”

陆子野摇摇头:“莱特和加斯特在找,但还没有消息。”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但如果还活着……她为什么不回来?”

马失礼沉默一阵,缓缓说:“这没什么,我也没死在初始山,不一样没回东线?”

陆子野定定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她又没有什么女神的加护,对吧?”他说,“……我明白。但我情愿相信她还活着,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没有出现。”

两人间一时无言。

“你收了个学生。”陆子野忽然说。

“嗯,她如何?”

“挺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

“你果然收了个女孩儿做学生……”

马失礼疑惑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陆子野以一种微妙的眼神看着他。

“不是,小姑娘多好啊,看着赏心悦目的,比混小子强多了。再说了你自己也是女人,怎么还搞性别歧视呢,你这样是不对的!”

陆子野摇着头叹了口气。

他们五席,包括当初贤者班其余的人,只能算是伊斯卡尔开班带的学生,说不上亲传。

细究起来,他们这一脉真正的传承是从前代勇者到伊斯卡尔,再到马失礼和现在的妮娅。

这一脉的每一代师徒彼此间都是异性。有传闻说他们每一对师徒之间都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微妙关系,只是身为当事人的他们似乎完全没有察觉。

坊间早有八卦说如果哪天第七代勇者收亲传学生,多半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儿。这不,一语中的。

当然这点陆子野也不会明说。

一会儿,马失礼开口道:“我去中央王城。”

陆子野点了点头:“我去陨星城。”

“自己小心。”

“管好你自己。”

说完,她便转身朝门口走去。

马失礼望着那个窈窕的身影,忽然叫住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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