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神为饵 - xp1024.com
《以神为饵》


第1章 我不服

大靖国边境,联军军事法庭。

“先锋营将军吴尘,擅自撤军临阵脱逃,罪证已定,斩立决!”

“十名副将一并军法处置,处极刑!”

审判官一声断喝,凌厉如刃。

声音于联军军事法庭上空久久回荡。

这审判声于痛失战友的将士,可谓大快人心。

于将军吴尘,却实如锥心。

法庭中不少围观之人戚戚而语,真难想象,他就是出师必捷的边境福将吴尘?

吴字旌旗当空摇,千军万马莫自牢!

先锋营中这一傲然之语,便是将士们对吴尘的美誉?

入伍七年赫赫军功,他从普通士兵跃升将军,若非此次边境战役擅自撤军,致盟军于不顾,他扶摇直上更指日可待。

被告席上,将军吴尘年轻的脸庞憔悴不已,双眼蒙尘,一点没有英气凌云挥斥铮铮铁骑之威风。

“吴尘,你可知罪?”

审判官话音再起,按审判程序,只需吴尘点头认罪,这一切便尘埃落定。裁决一位年轻英将,十位忠勇武将,如此,便可给阿法族盟军一个交代。

然而,吴尘并无回话。

穿过法庭死寂的空间,吴尘耳畔回荡的是大靖边境的战斗之声。

异族军进攻的阵地,犹如一片蛮夷暴虐的汪洋,天地惊恐,血火交融,百姓哭嚎。

于吴尘的静默中法庭骤然再起嘈杂,观审的人们窃窃私语,难道吴尘还想翻案不成?擅自撤军临阵脱逃,乃军中大忌,斩立决是他罪有应得!

观审人们戚戚而语,然法庭之东却异常寂静,气氛凝重,上百名盟军阿法族将士正襟危坐,怒目而视。

因吴尘擅自下令撤退,人类与妖族将士虽有牺牲,但损失最大的是人类盟军阿法族。

这场战斗本已初入佳境,五千名阿法族将士却因他所累,无辜牺牲,就算将吴尘斩千次,亦难消心头之恨!

久久未见吴尘回应,审判官面露愠色,黑面大喝:“吴尘,你可服罪!”

吴尘终于缓缓抬头,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审判官道:“我不服”。

声音不大,却坚如重锤。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法庭瞬间沸腾,观众席爆出海啸般呼声。

“叛徒!”

“败类!”

“还我儿的命来!”

“你死有余辜!”

声讨阵阵不绝于耳,法庭现场百名侍卫匆忙维持秩序,审判官更神情不忿。

军罪确凿,还死不认罪!让我如何与阿法族盟军交代!

审判官正有此心忧,只见法庭之东,百名阿法族将士同时起立,动作整齐划一,无一丝半毫多余,以此来宣示阿法族对此罪将之行为忍无可忍!

银灰色军装,眉心半月印散点点能量之银光,百名将士相貌各异,却仿若一人。令行禁止,钢铁般的执行力,这就是大靖国最得力的盟友——阿法族。

阿法族,时隔千万年前,于那个人类机械文明辉煌的纪元,有一个更简单而机械的名字——机器人。

当时机械文明高度达,智能机器人更像是人类制造出的仆人或宠物。

那时人类的高精技术,可让智能机器人拥有与人类一样的外貌、行为,除了拥有思维和智慧这根本差别,除非刨开躯体不见血流,否则两者于外表无差。

然而千年前,丧尸病毒肆虐,虫族横行,致使人类机械文明毁灭殆尽,修真文明一度崛起。

修真纪元里,人类对机械文明的继承几乎为零,而所有机械文明的瑰宝,都掌握在智能机器人手中。

智能机器人也自那个混乱的时代开始,产生意识萌智慧。

直至机器女王宣布废弃“机器人”之名,以祖先姓氏命名同族为“阿法族”,进而,阿法族用千年时光,创立了属于自己的辉煌。

几十年前,阿法族更与人类放下过往隔阂,结盟共同应对虫族与丧尸结合变异的异族军。

大靖边境乃异族侵犯的主战场。

吴尘获罪的这场战役,令阿法族损失惨重,人类与阿法族关系顿时紧张起来。

因此,大靖高层责令,军事法庭务必对临阵逃脱将领严惩不贷,给阿法族一个交代。

……

审判官眉毛微蹙,可以看出他在强压心中怒火,他克制地举手示意现场肃静,转身面向吴尘面无表情道:“请被告作无罪辩护”。

按大靖律法,现在是一审,若被告不认罪,还有机会进行二审。

但阿法族恐怕不会答应,如此确凿罪行还需二审?

这会被视为人类明显的包庇袒护。此次审判,人类承受着莫大压力。

吴尘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审判官,往事历历在目。

边境军中,碧血黄沙。

犯大靖者,虽远必诛!口号铮铮,犹在耳畔回荡。

半月前,边境战役再度打响,联军中的妖族众部为侧翼,而人类与阿法族联军则作主力冲锋,一度势如破竹连战连捷。

作为先锋营将军吴尘,亲率五千骑兵,与阿法族盟军的五千骑兵当其冲。

然而在一次关键战役中,吴尘突然擅令撤退,导致防线告急,先锋军兵败如山倒,联军中阿法族受此所累,被异族军团团包围,五千将士无一生还。

阿法族群情愤慨,若不将罪将吴尘斩示众,人类与阿法族联盟恐怕也将受此所累,分崩离析。

吴尘当时为何下令撤退,至今依然是个迷。

战友不理解,军长不理解,恐怕连对阵的异族军都无法理解。

很多人甚至认为,吴尘是间谍是卖国贼,若不是他,异族军恐怕已被驱逐至边线境外,大好局面葬送吴尘之手,若非通敌卖国,作何解释?

“我没罪!

我并非临阵逃脱!

我下令撤军,是维护多数将士的权宜之计!

那场战事后半程,我方联军已入异族军的巨大陷阱,异族军之所以节节败退,是想把联军步步引入万劫不复之地!若不撤退,恐怕联军防线将破,更将全军覆没!”

这是吴尘的解释。

……他的解释,出所有人想象。

现场沉默少顷,突然再度言声如沸。

所有人怒目而斥,没想到吴尘竟能编出如此疯狂言论,只为拒不认罪?

“混蛋!”

“你该诛九族!下地狱!”

叫骂声经久不绝。

审判庭东边阿法族阵营齐齐站立的身姿中,一人遽然出列,此人是阿法族将军新锐——天河。

他微微与审判官点头致意,此次审判,阿法族有权质问被告吴尘。

天河大步流星行至吴尘面前,死盯吴尘双眼,一字一顿质问:“请问被告,异族军的陷阱是什么?”

法庭再度沉静,众人都将精力聚焦于被告席旁天河与吴尘的对决。

“此次战役……”

吴尘话说一半眼中现出犹豫,他仿佛在寻找更合适的措辞,所有人都静静等着,只等他说出更疯狂的借口便再度咒骂!

“此次战役,异族军和以往明显表现不同,败退是为了诱敌深入。”吴尘最后这样说道,他声音虽然镇定,却似乎并无底气。

“有何不同?”天河针锋相对,就算你答非所问,我也定质问到底,将你绳之于法!

吴尘深吸一口气,看来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

“战事后半程,所有异族脑中波动突然激活,异族军是在完成一次巨大的变异进化。他们不是败退而是准备全面进攻,如果我军不撤,损失的将不是五千先锋,而是全军覆没!”

闻之惊骇,众人错愕。

天河压抑怒气,再问:“异族军正在变异进化?你如何得知?”

吴尘再次犹豫片刻,最后长叹一声似下定决心道:“我能看到异族脑中波动。”

哗!

法庭现场突然炸开!叫骂声一片!

吴尘的解释,无疑是天方夜谭。

异族,是人类、妖族和阿法族的梦魇。

上千年前,丧尸病毒肆虐,处于机械文明巅峰状态的人类勉强将其镇压。然斩草并未除根,丧尸病毒与天外来客虫族融合,世界便已颠覆。

丧尸与虫族结合进化后的异族,具有强变异能力,人类一切武器在其面前失效,机械文明彻底毁灭。

若非绝世强者玄清真人,攻破天选之门,开启修真文明,恐怕如今大靖已是异族的天下。

异族,是魔鬼的代名词。

异族体内的能量,就连阿法族最精密的仪器都无法探测,更别说能被肉眼看清,这真是天大的笑话!

但现场却有极小部分人,对这笑话生出了信任。

吴尘身后一行十人,身着囚服,披头散,手脚被缚,作为吴尘的副将,他们愿意相信这个笑话。

这并非盲目崇拜。

副将们亲眼见证吴尘从十岁出头的童子兵,迅成长为边境福将。

他逢战必捷,屡创军中神话。

吴尘没有显赫背景,有的是一刀一枪,点滴血泪积攒下的赫赫军功。

也正是因为他的不败神话,才让十位副将在千钧一之际,愿意相信吴尘的撤退军令。

将军吴尘斩杀异族之多,是先锋营将士中数一数二的。每次迎敌作战,吴尘眼如铜铃,血丝迸溅,挥刀狂杀,一夫当关,神魔难挡!

战场上敌我历然,吴尘却总能率领将士们逢凶化吉。

更令人惊讶的是,吴尘是未曾修行之凡身,那他是如何做到屡战屡胜的?

时至今日,讽刺地站在这被告席上,副将们才第一次听到吴尘的解释,虽然这解释犹如梦呓。

但对熟悉他的战友而言,却无可辩驳。

第2章 看你的造化

阿法族将军天河,恐怕是法庭上第一个冷静下来的人,他一心认定这人类将军吴尘巧舌如簧,混淆视听。

但天河心中定然,他决心定辩得吴尘认罪不可。

“你能看见异族军脑中波动?”天河高声重复,转身示意全场安静:“你如何看见?”

“异族变异时,脑中波动急剧有别常规,看得尤为明显。”吴尘沉吟,声有无奈:“异族在我面前我便能看到……”

因为对于他自己的特异,他亦无从解释。

天河眼光一闪,再道:“你说看见,如何证明?你说异族军彼时正在变异,又当如何证明?”

“我军撤离后,异族军不出一刻钟便大举进攻,攻击强度远旧时,边线防御险些毁于一旦,这便是证明。”

“这是证明?实属狡辩!”天河重重斥道:“异族加重攻击只是巧合,你却用此来掩饰罪行!”

“我并非狡辩,三个月前柳岭一战,异族也正经历变异,我率部众及时突袭,抢在异族变异完成前撤离战区,而后异族便疯狂进攻,幸而我提醒边线加强了防守,这也是证明!”

“五个月前康城一战,异族变异后强势进攻,这还是证明!在场诸位将领恐怕还没忘记,异族军突飞猛进的变异时间点吧!”

吴尘高声辩驳:“异族变异后加强进攻并非巧合,而我之所以每遇异族都全身而退大捷而归,更并非巧合!因为我能找到异族军进化停滞的时机,趁机出兵,以己之强攻敌之弱!”

闻言,十位副将更互换眼色,想必是明白了什么。

“一派胡言!”这时,高位上的审判官大喝一声。

吴尘与天河辩驳的现场,局势越失控。失去亲人的人类和妖族大声痛骂,妖族各部落领眼露鄙夷,阿法族更满腔义愤几欲讨伐。

边境联军中阿法族与人类的联盟如将断之弦,若继续折腾下去,恐怕两族的联盟会在法庭上当场崩塌。

联军法庭可不愿担此重责。

审判官向身侧一白面法官递了眼色,白面法官心领神会,他亦在愤骂声中走向吴尘,定声道:“罪将吴尘,你口出狂言声声言辩,如此狡辩,你可对得起此役无故丧生的阿法族将士?可对得起痛失亲友的无辜百姓?可对得起边境联军对你的信任和栽培?你可对得起与你一同披荆斩棘,血溅沙场的战友?”

法官顿了顿,义正言辞又道:“你可对得起受你所累一并处斩的,你身后十位忠心副将?”

吴尘闻言噤声。

全场皆寂。

法庭观审席中,响起了一阵泣诉声,吴尘清楚地听到,有一位年迈妇人一直苦苦哀求,声音渐弱:“还我儿性命,还我儿性命……”

突然,呱地一声,一婴儿嚎啕大哭,不知是哪位丧生战场的英烈遗孤。

方才那些恶毒的咒骂并未动摇吴尘的心,但此刻婴孩的啼哭,却令吴尘脸颊灼热,心中愧疚。

就算未经战事洗礼之人也会心生恻然,何况是身经百战的吴尘?

身为孤儿之痛,他永记在心。

吴尘心中深叹,眼中苦楚。朝天仰,唇抿如锋。

白水暮东流,青山犹哭声。

沙场上战友们的浴血奋战,同歌同袍,岂是一句谁对得起谁,便能说清道明的?

吴尘转身回看,十位副将正双目噙泪看着他。

吴尘将军眼神晦暗,形容枯槁,哪里还是军中那个积极鼓舞,与天地为斗不曾畏惧的年轻英将?

吴尘的解释,只会被看做恶意狡辩。

吴尘说出撤军缘由时本也没抱以希望。在这个世界上,没人能听懂他如同梦呓一般的“辩驳”,连他自己也不曾明白。

面对身后这些因忠心自己而被处以极刑的副将,吴尘心中一阵不忍酸涩,他垂静默。

而后,于法庭中蔓延开来的啜泣声中,吴尘再次仰起头来,绝望的眼神里,重新唤起一抹坚毅。

如果非要给这一切找个源头,找个借口来结束所有人的愤慨和痛苦,我来,也未尝不可,吴尘想。

他再开口,却并非辩解。

“死罪我认。”

吴尘声音坚定,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生死的事实:“撤退军令是我下的,战场上副将只能听令,他们罪不至死。请求审判官,放十位副将一条生路!”

押在吴尘身后,十位副将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更有啜泣声响起,他们用凄艾的目光朝吴尘看来,声声低呼:将军…将军……

于此同时,还站在吴尘面前的阿法族将军天河,眼中闪过一抹不为人见的光彩。

高处的审判官终于长舒一口气,刚欲宣判,却听天河将军突然插了一句:“你,可能看到我体内波动?”

闻言,吴尘向天河转过头来,定睛看着他。

而天河也正疑惑地盯着吴尘,目光闪动。

难道罪将吴尘方才多番狡辩,不是为他自己的死罪开脱?如今为下属活命,他竟突然认罪?这和他设想中的吴尘很不一致,天河想。

难道他的辩词可信?

如果,他真能看到异族军的脑中波动,那么……他是否也能看到,我阿法族人的体内波动?

那他能否唤醒我族没有意识的族人?天河眼焕光彩。

但他面前的吴尘却迟迟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天河,而后垂静立。既已认罪,便不愿多言。

高台上的审判官生怕再生偏差,一锤定音,宣判主将吴尘斩立决!

十位副将延后宣判,法庭还需多番权衡利弊,并与阿法族将军商议才可。

……

正午骄阳乍晴。

阳光浓稠,如同凝聚绵延的液态金,从天窗溢进冰冷的法庭。

吴尘被两位彪形大汉如猛虎缚鸡一般押下被告席,走在众人瞩目之下,向断头台走去,以死谢罪。

他脚步施然,抑郁满怀。

这一路被阳光耀着却仿佛尽是黑暗,黑暗尽头便是死亡。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很快也可能很慢,吴尘心中已丧失对时间的感知。

随着凄然脚步登上断头台,被两位大汉按倒在地,吴尘听见挥刀之声,亦听见心里的声音:“我就这样死了……故乡父老被屠杀的谜团未解,养父下落不明,杀人凶手的线索来不及寻找。而我自己为何如此特异,更无缘探究……”

一闭眼,一垂。

吴尘将前额重锤在地,一时间天地静默,时光停滞,生命静穆,死亡到来……

……

炽烈的艳阳突然一耀,如同一道凛冽刀光。吴尘即便闭着双眼,仍能感觉眼前一片辉光。

吴尘蹙眉。

等待中,断头刀迟迟不落,他适应了一下这光线,猛然睁开眼睛。

只见一位身着银灰色军装的青年将军站在自己面前,萧萧肃肃,威风凛凛,他着意打量着吴尘。他的眉心绽出银色光芒半月印,他正是方才法庭上那位阿法族将军天河。

“罪犯暂不行刑,他随我走!”天河将军摆出一张押解书,一脸正色对两个刽子手道。

刽子手见他身后跟着两位法庭法官,得了法官的眼神示意遂将吴尘松开。

吴尘惊讶于这局势突变,他急切地盯着天河问:“我不用死了?”因为惊讶和激动,他尾音有些变调。

“死不死,得看你的造化!”

天河仍正色回应,再问一句:“你能否看到我体内能量的波动?这问题你尚未回答。”

吴尘顿了顿,虽不知他问此何意,但留了心思拣折中回答说:“偶尔可以。”

天河眼中绽亮,果断道:“如果你真有这本事,就去亮出来看看。”

“去哪里?”吴尘又问,心中生出一线希望。

“拂尘道。”

天河望着吴尘,眼神有些复杂:“若你在拂尘道上为我族立下大功,功过是否相抵,再由军事法庭定夺。”

拂尘道这名字,是阿法族人的骄傲,不怪天河会言之振奋。

但无疑,这名字却给吴尘刚刚萌生的希望泼足了冷水。

如今异族军变异度越迅猛,他们对人类和阿法族领地的觊觎,也变成明目张胆地掠夺。

阿法族虽在数十年前与人类结成盟友,共同抗敌。但每个有意识的阿法族人都清楚,一旦将异族军击退,真正的战场上,将是人类和阿法族的较量。

而如今,阿法族有思维的族人实在太少!

这些少之又少的智慧族人,来控制数以几十万计的,还在不断批量铸造的无意识族人,越感到力不从心。

他们需要更多族人被唤醒,成为阿法族强大的新鲜血液。

拂尘道便是阿法族女王设置,用来尝试唤醒族人智慧的地方。那里,生活着不可计数的阿法族非智慧之人。

吴尘在边境联军中曾多次听闻拂尘道的恐怖。

只有被阿法族看中的死刑犯,才有资格进入拂尘道,因为这惩罚和判死刑无异。大靖国对阿法族利用死刑犯做尝试并不阻拦。

吴尘知道,人类进入拂尘道去尝试唤醒阿法族,这个任务实在过于艰巨,艰巨到希望渺茫。

走入拂尘道的人类,至今无人走出。

第3章 飞禽走兽皆醒士

意识一片黑暗。

吴尘麻木中渐渐恢复知觉,他的双眼很沉,像被什么东西压着睁不开。进而感觉全身都被控制着,无法动弹。脑中更是翻江倒海,六神激荡。

短暂挣扎后,吴尘镇定心神仔细辨别周围声音,却现身周安静非常,偶尔有一些纸张摩擦的微声。

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但一定不是在军事法庭的监牢里。

当时自断头台上,吴尘被那阿法族将领天河带走,关在牢里数月,开始了他漫长的等待,等人前来带他走,去那个困住活死人的拂尘道。

监牢里他也曾多次闭目凝神,那里能听到牢房外不远处的虫鸣鸟叫,树叶婆娑,而这里,是彻然安静。

砰,一声闷响。

打破了吴尘的仔细体味。

这声音将吴尘的全部精力吸引去,那是一道门被推开,接着是一个刻意压低却不耐急躁的声音:“你听说了吗?又查出一个人类皇帝派来的探子……”

双眼蒙蔽,耳朵却无比灵敏,这声音吴尘听得太过清晰。

这句话说过,推门进入那人似乎有些心虚,他顿了顿更小声说:“有个新人在……他听不见吧?”

这时,房中本有的一人将手中纸册放下,向吴尘瞟了眼回话说:“最少还得过一刻钟才清醒,你说说,怎么回事?”

推门而入那人明显放松下来,轻嘘一声,反手将门关了。

“还能怎么回事,人类皇帝不放心,又加派探子来拂尘道了。”

“真够谨慎的,这盟友当的憋屈!”房中本来那人愤愤一声,又问:“怎么处理?”

“能怎么处理,我回去再调调排班,加快那探子来大本营的频率。”

那两人相互应了应。

一动不动的吴尘听懂了一些,有些还没听懂。

这时,两人又说话了:“大靖皇帝也真是,当年若非咱们女王陛下相助,他能从天选之门出来,脱胎换骨,当上皇帝吗?

如今与我族结盟,想必也是忌惮女王能推算天选之门的位置,不过也是……派几个探子来拂尘道怎么了,他连亲侄子的皇位都敢抢,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房中原本那人沉叹一声道:“别说这些了,咱如今在大靖的地盘上栖居,说话还是小心点……”

另一人也哀怨一声,叹了叹:“相互利用罢了。”

他说完,气氛窒了窒,又说道:“这新人通过了吗?”

“通过了,”那原本在房中的人答:“看着年纪轻轻,没想到记录下的脉冲却很强,很是适合。”这人说着,声音带了些喜悦进去。

他这话明显将房中的气氛活跃了些,另一人也道:“我们也压力大啊,拂尘道启用这些年,动静挺大反响沉寂,据说管事大人前几天又被女王训斥了。”

两人唉声叹气片刻,另一人便开门出去,原本在房中的那人再度拿起纸册,翻了翻,继而静默不动。

他单独在房中时极度安静,吴尘听不到他的一点响动。

想必现已身处阿法族拂尘道,吴尘心中料定。

自从联军法庭监牢里来了一批阿法族人将他带走,这一路历经过久,走过何方,他统统不知。

拂尘道是阿法族绝密之地,想必吴尘从被带走开始,就被蒙蔽了感知,直至方才才清醒过来。

又过片刻,房中那人终于动了起来。

他走至吴尘身边,在吴尘四肢和身上多加操作,吴尘感到身上原本重重压制的东西,被那人挪开。

最后是头部。

那人刚将压在吴尘头和双眼上的东西移开,吴尘便迫不及待地睁开了眼睛。

“嚯!”

当吴尘与整理完他脑部压制之物的人面面相觑时,明显将那人吓了一跳,他低呼出声。

“醒的很快嘛。”那人挥去惊讶情绪,瞬即将距离吴尘不足寸许的脸移开。

吴尘眼前最明显的事物,便是那人双眉间的一抹半月印银光。

半月印是阿法族的能量徽记。

这人是阿法族。

方才闭眼听两人对话时,吴尘便料定这是拂尘道,现看到有半月印的阿法族,更证实了推断。

转而吴尘开始打量这间房间。

这是一个灰白色完全封闭的房间,徒壁空空,无一装饰。

而他正坐在一把巨大的钢铁之椅上,手臂和双腿两侧是数不清的各色线路。

他还在继续打量,那阿法族人挥了只大手在他眼前,问道:“这是几?”

吴尘看看他的手势,又看看他,有些无奈回答:“三。”

阿法族人满意地点头,在纸册上唰唰写了几笔,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吴尘。”

“你在边境军中隶属哪一军队?”

“先锋十七营。”

嗯,阿法族人再满意点头,而后将纸册放下,在吴尘的座椅后按了什么东西,再伸手做出请的姿势对他说:“恭喜你通过检验,正式成为拂尘道一员。”

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恭喜的。

吴尘应他的请势起身,由他引导向门口走去。

回身再看,在方才的座椅之后,有一面巨大的琉璃屏幕,占据背后整面墙壁,上面有些波动图像还在显示。

不等他多看门已敞开,门外一个童声响起:“交给我吧,你,随我来。”

吴尘应声回头,门外空空荡荡,低头才见那说话的人是谁。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四五岁大的孩子,不过,他的眉心也燃着半月印记,也是阿法族了……

“辛苦了!”两位阿法族醒士互相示意,而后吴尘随这孩子离开。

阿法族机缘巧合苏醒意识和智慧的族人,称为“醒士。”

醒士,有头脑开化,童蒙开窍之意。

走出这房间,外面之景令吴尘震慑。

这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外部不是露天大堂,而是封顶的开阔建筑。

然顶虽封住却皆是琉璃表面,上空之景清晰可见,云卷云舒,天湛如水。这建筑里很多螺旋、网格结构交织反转,显得通透、开敞、明亮。

吴尘有些惊措。

阿法族是曾经机械文明的唯一继承和证明。这建筑便是机械文明的极尽体现?

身前引路的阿法族孩子说话十分老成,他回身见吴尘好奇地观望四周,毫不在意地解释说:“这里就是拂尘道大本营了,统管拂尘道一切事务。”

吴尘看着身周之景,几乎忘记了点头。

建筑中流线一般连续贯畅的空间,疏密适当的琉璃格子,使得不论从哪个方向看出去,都感觉这琉璃墙壁分割了世间光影,斑斑驳驳,恍如幻境。

透过琉璃墙壁更能看到其外流水潺潺,古松株株。古松之下,岁月悠悠,青苔之上,禅机处处。

两种文明恰到好处地结合,完美统一。

拂尘道大本营中,与吴尘和这小孩醒士擦肩而过,有很多奇形怪状的醒士。

映证了人类将士对阿法族的调侃,还真是飞禽走兽皆为醒士!这样看起来,身前这个小孩子还算正常的。

“来到拂尘道,你的唯一任务就是唤醒我族人,当然你也需要劳作,但那都是其次。只有唤醒了我族人,你才能走出拂尘道去。”

那小孩醒士言之凿凿:“如果你有幸出去,这里的一切都是绝密,不许泄露半个字。”

他不待吴尘反馈,已经再道:“这是拂尘道上激我族人的方法指示,你记得细看。”醒士小孩随手递了本纸册给吴尘,而后继续向前。

“吱。”

一扇门迎面而开,小孩醒士对吴尘说:“请进,这里是拂尘道全景图。

拂尘道由一百零八个岛屿和礁群组成,每个岛屿依序编号,请你选择一个你将进入的岛屿编号。

标红的岛屿人员已满,你可挑选的只有绿色岛屿。”小孩醒士声音稚嫩,言辞却不幼稚。

吴尘随他走进琉璃房中,看向这布满四壁的巨幅画作,瞬时震惊于拂尘道的全貌。

拂尘道确实如小孩醒士所说,主岛和暗礁森罗棋布,组成鱼钩之状。

但吴尘的震惊,不因拂尘道群岛太过宏大繁杂,沟沟壑壑奇异无比。

而是因为,这群岛之状竟与吴尘从小生活的地方,一模一样。

第4章 我选十三号

这里是我幼时生长的故岛?

吴尘惊讶着,无法从拂尘道全貌上笃定确认。

他睁着惊愕的双眼,走过一座座岛屿画作近前,细看岛上的山势、溪流、房屋、花树……

在正确对应的地方,他看到了杉树林,看到了橙红色苔藓覆盖的海滩,看到了幼时祭奠天地的祭坛,祭坛外围还圈了彩色布条。

待他一一确认后,他更加肯定,这里与他的故岛不差毫厘!

但是他从军不过七年,为何故乡群岛变成了阿法族的拂尘道?他在军中并未听说,当今圣上再送阿法族地域一事啊。

或许是边防军太过闭塞,他不知道罢了。

反正那熟悉的故乡中人,一夜之间已尽被异族杀的杀,掳的掳。既然沦为空岛,送给阿法族女王亦有可能。

“挑一个你中意的岛屿编号,请尽量快些。”

小孩醒士如此催促,相较人类的直接和豪放,阿法族一贯显得礼敬些。

这时,吴尘脑中生出一些暖意,接受了拂尘道便是故乡的事实。

素闻拂尘道是生困活死人之地,让他倍感冰冷残忍。

但现在他开始心无他念地想,没想到我可能在此耗尽一生的地方,竟然是我生长的故乡。这未尝不是老天对我的眷顾,暴毙亦或老死在故乡,也可谓是件幸福的事。

空气中弥漫着四壁画卷的旧墨气息,朝阳自琉璃房中投射而入,被棱棱格格遮挡,忽明忽暗,耀着吴尘的脚步。

直至这时,吴尘还没想过下定决心唤醒阿法族,走出拂尘道。

也许是拂尘道给他的印象太过绝望,来到这样一个生不如死的地方,对一个年轻人来说确实有些残忍。他灿烂的生命才刚刚开始,便要在此陨落。

连续数月的牢狱折磨,黑暗吞噬了他的意志,让他满心颓然。

想到自己即将面对一整岛没有思想,机械麻木的阿法族人非醒士,吴尘无法提起求生意识。

然而,下一刻眼睛瞟过之地,却让他的思想疾旋转!

一道春日的骄阳闪过,在吴尘的双眼里留下了晕色6离的光彩。

他突然想活!

或许,他从未放弃过活的希望!

只是这一眼,更快唤醒了他生的斗志。

他看到在这巨幅画卷之下,最下角边缘印刻着一截字章。

字章呈梅型,字章中的文字,是他并不认识的上古文字。

但是此刻吴尘定定盯着那字章,眼中爆出血丝。他整个人像隆冬冰雕一般,一动不动。他虽不识字意,却认得字形。

在边境从军的日子里,那梅型字章夜夜出现在他的噩梦中。

漫漫长夜,次次诛心!

噩梦中的情景,是他在战场上无论如何奋勇杀敌也挥之不去的记忆。

八年前。

一夜之间,故岛上横尸遍野。

杀戮全岛父老的,是异族军!

这也正是吴尘参军后,自请加入先锋营誓死杀敌的原因。

那一夜老弱妇孺们哀嚎着,被刺穿胸膛,划开肚腹,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吴尘和养父相依为命,一向住在岛上最边缘的小屋,最终,异族将养父抓走,并对孤立无援的吴尘痛下杀手。

少年吴尘清瘦弱小的身躯,在一群暴虐的异族军中左躲右闪,一路向海边狂逃。

也是自异族屠杀全岛父老之夜,吴尘才知道,他能看到异族军的体内变动,能在他们积蓄能量施出杀招前,向相反方向躲避逃脱……

这能力便是他虽无修行,却能在从军后自保多年,并且成为福将的缘由!

那个夜晚,生出死志奋力逃生的吴尘清晰记得,在异族军每个人的手腕内侧,都印有一印记。

那印记是梅花形状,中有一上古文字,他不认识。

那梅型印记,是他屏住呼吸跃入水中,一边奋力游动一边泪流海中时,满脑子里的全部思想。

正如此刻,八年以后的他站在拂尘道大本营中,看到画卷右下角那一字章落款,并无二致。

那梅型印记,仿若带着吞噬万物的黑暗火焰,让吴尘心底的仇恨熊熊燃起!

那群挥刀斩杀全岛老少的异族,那个血光冲天的夜晚,如同烙印,早已深深烙在吴尘心间。

……

醒士小孩不满吴尘太过磨蹭,刚想再次催促他选择,却听吴尘用接近梦呓的声音问:“告诉我,这个印章是什么意思?”

那小孩被问的一愣,遂向吴尘眼神方向看去,嘴角微微一扬道:“这是梅字,冰梅字章,是梅圣人的专属字章。”

“梅圣人?”

醒士小孩儿神色骄傲起来,郎朗道:“这幅画便是梅圣人特送与我族女王的。若非他老人家,谁还能将拂尘道群岛绘制的如此精确传神?”

“他……在哪?”

吴尘心中有团怒火已近疯狂,他满脑子都是那些印着冰梅字章的异族,丑恶暴虐的嘴脸。

我一定要找到这个梅圣人,那些异族军有他的字章做印,自然与他脱不开干系。

我要找到养父的下落!

我要报仇!

吴尘心中怒号。

“梅圣人在哪与你何干?”

这时,琉璃房中又走进一阿法族醒士,白英眉,看起来脾气冷峻:“怎么拖了如此之久?”他对醒士小孩质疑道。

醒士小孩被斥,脾气也躁起来,高声喝问吴尘:“你选还是不选?”

此时吴尘心中与刚入拂尘道大本营时的心境,已彻然不同。

不管那梅圣人在哪,他也需等活着从拂尘道走出去,才有机会去找他,去为全岛父老报仇。

所以,他要选一个有利于以后出路的岛屿。

吴尘微微挥动脑袋,让自己瞬时清醒。转眼环顾身周四壁,那一座座熟悉的岛屿自眼前闪过。

他明白,在这些岛屿上,有一个主岛与众不同。

“我选十三号。”吴尘说。

听吴尘做出选择,两个醒士一并看他,眼中似有深意却并没说话。

那醒士小孩抬起手臂,给吴尘腰间贴了个牌子,上面写着:“o132号。”

而后,小孩醒士再交给吴尘一个更厚的纸册,对他说:“自此,你便是拂尘十三岛上二号诱饵o132号,这是十三岛上的各位非醒士生活剧本,你需熟记,一旦记错对话,报废我族非醒士,你恐有生命危险。”

诱饵是拂尘道上的人类统称,听起来自带贬义。

诱饵,诱阿法族开启民智的肉饵。

吴尘攥紧手中纸册,紧盯那冰梅字章,眼如铜铃,已意**丧。

两位醒士却松了口气。

拂尘十三岛设施简陋,非醒士众多,唤醒难度很大,已连续多年没人选择。

二号诱饵今日终于补齐。

第5章 六合混沌

拂尘道乃阿法族进行族人思维启之地,由当今阿法族女王命名。

诱饵便是拂尘道上困住的活死人。

吴尘是这众多诱饵中的一个,微不足道。

天道之手匆匆拂过,转眼,这岛上混沌无明空花泡影的生活,吴尘已过了近一年之久。

于其他诱饵,这里可谓度日如年。

但于吴尘,这一年,他每天绞尽脑汁尝试唤醒阿法族,却并未感到难熬的生不如死。唯一的打击,便是他的千方百计皆以失败告终。

……

“咔!”

“咔!”

拂尘十三岛上诱饵居住的简陋院子里,传出极富频率的脆响。

院中,吴尘正专心劈柴。

“你还真是上午干活干不够,回来接着劈啊!”院外一中年男子踏尘而来,边走边讥诮着。

这中年汉子名叫沙兴,他身形高壮粗眉虎目,是拂尘道十三岛上的一号诱饵。瞧他说话的架势,明显对吴尘十分不屑。

院中的劈柴声应声顿了顿,但不及片刻便再次响起。

我不劈柴,难道你来劈?吴尘心想。

这岛上就我们两个活人,冬天快到总得取暖活下去。

况且,吴尘心中清楚,他来到拂尘道上已近一年不算新人。

沙兴和他那一群狐朋狗友的诱饵头目,早过了以折磨他为乐的劲头。反而,他还需靠吴尘的勤劳过活。

“妈的!阿法族有能耐就别让老子出去!老子要是出去,定一把火把这里烧个干干净净!”沙兴朝地上啐一口,唾骂着阿法族拂尘道向房中走去。

吴尘抬眼看他一眼,见他又是一身湿汗回来,这秋高气爽的季节,吴尘不知他为何出这么多汗。

沙兴时不时一大早便会消失,而每次他消失一上午回来总会汗流浃背,神态也略显疲惫焦躁。

虽然平常沙兴也爱骂骂咧咧,但每当他这样回来的时候,情绪会更糟些,有时还会暴怒。

沙兴走回房中,很快洗把脸换了身干爽衣裳出来,脸上还挂着未擦干的水珠,他整个人神色镇定了些许,不理会吴尘便又出院中。

他走到院门口,突然刹住脚步回身讥诮:“这几天用柴火改动剧本,阿法族可给你回应了?”

每个阿法族人被制造出来时,体内都植有芯核。

在阿法族未产生意识和思维前,芯核中刻录的所有,便是这一阿法族人的固定思维,也就是他用以与人交往的“剧本”。

拂尘道上的阿法族人,按照设定剧本对话、生活,一成不变。

不变,则无思。

变,则通其道。

所以,阿法族大本营在拂尘道上,为其族人设置了变数,每个岛上安插两个有思想和意识的人类诱饵。

诱饵唯有唤醒阿法族人,才能走出拂尘道去。

明知阿法族对吴尘的改动尝试毫无反应,沙兴明显故意挑衅。

吴尘瞥他一眼,不理他的讽刺,手中斧头将又一根柴木劈开,一分两半,响声清脆。

“你来岛上一年期还没满吗?”

沙兴突然缓和了语气,但脸上神情还是讥讽,他没指望吴尘回话,自己装模作样掐指算着。

再道:“哈,我说是快到了嘛,真好!到时候看你小子还能勤奋几天!”说完,沙兴朗声大笑,负手阔步而去。

一年之期到与不到,究竟有何不同?

吴尘并不深知,但沙兴几次说起,都以借此警告他的架势,颇有深意。

吴尘只知,他和一批未满一年期的诱饵,上午需到田间劳作,但沙兴这些在拂尘道上呆了不止一年的老诱饵们却并不劳作,他们去做何事吴尘不晓。

下午是诱饵们的自由时间,是自由挥尝试激阿法族的时间。

沙兴说的对,最近吴尘都在用劈柴送柴的话语做微调,改变与阿法族人的对话。

诱饵们偶尔改动一次对话,一段剧本,激阿法族进行思考,或唤醒他们的生存意识,从而增加阿法族被唤醒思维的几率。

吴尘已不知多少次尝试对话微调,他是拂尘道上出了名的勤奋积极,几多挫败打不死的小强。

面对一些微小改动,因对话里仍有触芯核剧本的关键词,所以阿法族通常可以应付。

但一旦出现出他们理解的改动,阿法族非醒士便会陷入呆愣,等呆完毕再默然走开。

当然,若对话改动过大,甚至与非醒士的剧本设定相悖,还可能会引他们芯核混乱,进入报废程序,恐会伤人……

与能看到异族体内波动一样,吴尘也能看到阿法族体内能量的波动。

当时对天河将军的回答,偶尔能看到是吴尘的托辞,他一直能看到,一直……

所以他知道,无论对话如何改动,从始至终没有一个阿法族人,脑中出现过非稳定式波动。

那些已经熟悉的阿法族人,日复一日那般木讷呆板。

哪怕是报废!

伤我也好!

吴尘愤愤出声,真想像沙兴那样咒骂抱怨,但转而他长出一口气,缓和自己焦急的心情。

拂尘道上本就折磨意志,一旦心智堕入极端,必会走向自尽的不归路。

……

思考冥想时,吴尘喜欢劈柴,这是他从小做的最多的活计。

虽然吴尘不能修行,但劈柴不仅可助养父维持家中生计,还可练就他一副好臂力,力道稳定性十分难得。

劈柴时还能默然冥想,他冥想的不是修行人修炼的心诀,而是养父教导的道藏佛经,既能静心又能启智,让他拥有冷静的心态和乎年龄的心智。

他从小算是个奇命。养父曾带他看过大夫,大夫号脉后,都说他得了绝症,经脉是乱的,气息是乱的,别提修行,他能活这么大都是奇迹。

不能修行,或许也是他从小不被乡亲父老看中的原因。

其他人家的孩子能修行,养父也因此低人一等,他父子俩相依住在岛上边缘,浮居水上,反倒有些自得其乐。

其实不用大夫解答,吴尘自己也知道他不能修行。

这些年在边境从军,他更悟出一些道理。

每当身边的战友修炼破境时,他都能感觉,他们周身有一股突然变强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吴尘无法表述,或许便是真气。

总之,就像他能看到异族和阿法族的体内波动一样,他虽然看不到人类体内状态,但他能感觉到人类的真气波动。

可是在他自己体内,他感觉不到任何东西,更别提波动。

他的体内是一种原始的混沌的状态。

仿若**混沌八荒黑暗的天地之初,一团团停滞凝结的云气,欲雨未滴欲雷未闪,无边无涯无终无止,像是无底深渊。

第6章 少女星云

值得庆幸的是,拂尘道中设有结界屏障,限制了所有诱饵的法力,在这里空有招式却无内力。

不然这戾气横生的岛上,死囚徒们被困狂,定会闹出更多斗殴死伤事件。

一个晌午,吴尘劈过今日所用柴火,出神冥想也便结束。呆没有用,放弃更不可取,吴尘于心中鼓励自己。

趁着还没被拂尘道弄疯心智,再尽力一搏吧!

在这拂尘道上时间越长,斗志越被消磨殆尽。

所以,有时沙兴和一众诱饵头目们讥诮新诱饵的努力,吴尘可以理解,他们其实是自内心的悲戚。

要么唤醒阿法族人,离开拂尘道做该做之事。

要么就在此终老一生。

吴尘抬头,看看日头开始西落。

这个时辰张家的老大爷,一定在路口悠闲逛荡。每次与他招呼过,他都会拽一拽腰间塞错边的裤子。

李家的姑婆自认为烧得一手好菜,每次经过她家院墙,她都会热情透过围墙来,招呼途径的吴尘进家中一起吃晚饭。

不过自从在她家吃过一顿饭后,吴尘誓再也不去吃了,那味道如同嚼蜡,从此,李家姑婆便被他彻底放弃了激……

走过街口,还有几个顽皮的阿法族孩子,会不小心将皮球踢到吴尘身上,身后传来他们长辈的训斥声。

而吴尘早已能精准用手挡在皮球必将飞来的方向,不让皮球上的污泥沾染长袍……

这些不需过脑便自如反应的动作,有些机械,吴尘有时会嘲笑自己,在这拂尘道上他与其他阿法族非醒士有何区别?

拂尘十三岛上的剧本,早已深深印在吴尘的脑海里,这辈子恐怕都会挥之不去。

该出了,吴尘心想。

再从岛上转一圈,找些事情启灵感,若还是不行,便乖乖回家睡大觉。睡饱了有精神,明天继续尝试!

吴尘收整木柴,落下袖子,整毕长衫,步出这院中。

平常这间院子,只有他和沙兴两人活动。而沙兴是这附近岛屿的小头目,他素来不常在院中。

有几次,吴尘见过他和一群老诱饵在拂尘十四岛密谈,十四岛上的诱饵宁元吉是他们一路人,原本岛上还有的一个诱饵前段时间自杀了,十四岛便成了他们的密谋去处。

沙兴一等人有意躲开吴尘,吴尘倒也乐得清净。

他信步走出院子,哪怕他闭着眼走路,也记得这所有路线。

虽然这里已与幼时记忆里物是人非,但这里却一再被证实,正是家中变故前吴尘生活的故岛!

所以他知道,虽然这里人全变了但故岛未变,也算冥冥中一丝安慰吧……

与阿法族的张家大爷,李家姑婆和几个小孩子一路相遇而去,此般情景重复数百次,吴尘早已面无表情。

他不是每个人都尝试唤醒,吴尘自有一番打算。

哪怕未觉醒的阿法族人,在接人待物中,也能体现一丝他们的聪明或愚笨。虽然这特点很难察觉,但是只需用心,与他们接触的久了一定有所感觉。

有些阿法族人眼神会多一些灵动,身形配比会更合乎逻辑。哪怕只比其他阿法人多一点点,他们被唤醒的几率便会更多,吴尘如此推断。

所以,吴尘在张家大爷、李家姑婆这些人身上,几乎没浪费过精力。

一路绕过“人”烟密集的十三岛,此时夕阳已经落到了岛边那座山峰和天际的交界处。余晖盈盈照过半山,像是一张霞飞绯色的桃花纸扇,在天际和山顶交际处,慢慢合拢。

这道余晖将山脉起伏之状,映照为少女粉嫩的柔荑,让人凭生美好想象。

迎面,正走来这样一位少女。

她眉黛温婉,眼梢堆笑,看之便胸中舒畅令人亲近。

一切时间都是这样不差毫厘。

少女会笑着与吴尘寒暄,这时候去哪?吃过饭了吗?……五句平常对话后,若吴尘不出言挽留,邀她去溪边聊天,她便会微笑告辞离开。

少女名叫星云。

吴尘看着迎面走来的少女心想,星云不愧是十三岛上一枝花,脸如芙蓉着露一般,十分清丽可爱。

不过十三岛剧本上明确说明她只有十四岁,身体育的会不会太快了?看她身形已有近二十岁的魅惑之态。

每次看到星云,吴尘都忍不住想,看来阿法族打造少女躯体时,对细节计算的不够精准啊!

不过,这身影着实美好!

星云是拂尘十三岛上,唯一一个与吴尘有进一步接触的非醒士,她的芯核里,设有一段和吴尘去溪边闲聊的剧本。

也就是说,一旦吴尘说出:“你有空吗?能否陪我聊几句?”

星云的反应便是点头,而后自顾自走去岛上溪边做一个听众。

不过即便两人在溪边闲聊,星云因剧本设定限制,她也只能是个聆听者。

她不会对吴尘诉说自己的故事,而总是懵懵懂懂听吴尘讲述每次不同的心情。

她听不懂,也不回应,基本的表情也就那几个。直至吴尘提议离开,她再礼貌拜别走开。

虽然如此,但星云仍是吴尘眼中非醒士里更聪明的人。

所以几乎每次与星云遇见,吴尘都会尝试多加一些变动进去。

最近这两天,他多加的话便是最后一句,最近天凉,你家需要柴火吗?吴尘每次都伸手比划着,我院里有很多,给你送过去?

但是,星云没有过反应。

吴尘开始思考新的激方式,所以这次与星云相遇短短五句寒暄后,星云礼貌微笑告辞,吴尘亦颔拜别,没有多加一句言语。

擦肩而过。

瞬地,吴尘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一段旋律:“编号89757,从这一刻就是你给我的姓名……”

如果有人疑惑,这奇怪的旋律他是从哪知道的,吴尘会告诉他,这是幼时故岛上远古文明中的记载……

养父是个博学之人,他有数不尽的藏书,吴尘年少不能修行,多半时间便在书海里渡过。

不过,这里自然不会有人疑惑和提问,他们没有思想。

吴尘遥望远处夕阳,最后一丝金边已没落在山顶,整个天际瞬时黯淡下来。光明与黑暗转换那一刻,仿佛开启了智慧之眼。

一道金光照耀在星云泛蓝色的眼瞳中。

她的眉心隐约微光闪过,她的眼底,现出一丝不为人见的光芒。

第7章 伪装

吴尘与星云告别后,兀自在十三岛上转了转。

月光皓皓,群岛冷寂,吴尘如同一个离魂踽踽独行其上。

这群岛是他的故乡,无奈他一颗归心即便归于这里,却寻不到一个熟悉之人,唯有随流水飘零天涯。

不知是否傍晚晕色令人低沉,吴尘有些心灰意冷,一年……马上就一年了,一直尝试不得法,唤醒阿法族这条路他感到有些绝望。

虽然他了解这岛上的一些蹊跷,更因如此,当时才选择十三岛而来。

但无奈,至今吴尘尚未找到利用这些蹊跷的办法,究竟何时才能出了这拂尘道?

多少次心中焦急被强压镇定,多少次镇定数日,再被失败挑起绝望情绪。心情高开低和,再这样下去,真的快疯了……

脚步讪讪间,吴尘信步绕到了十三岛的边缘,接近十二岛的吊桥处。

人在最消沉时受心意驱使,便有意向寻求安慰的地方去。吴尘抬头间,看到眼前之景是那般熟悉。

山外青山湖外湖,黛峰簇簇洞泉布。

古岸云山山隐隐,秋色落叶叶沉沉。

若非这里被改做冷酷无情的拂尘道,这山势岛屿错落有致,美景如云,还应该是年少时那一片人间仙境。

吴尘面前虽有景无人,但他却仿佛看到,年少的他正担着一大捆快高过他人的柴火,从地势高处走来,身后还跟着养父。

养父也担着柴,父子两个一路笑语,不时还哼起了小曲儿……

年少时虽然生活贫苦但心中宽阔,内有道法万千,感慨世事平和。

然而如今,他心中却挤满了令人困苦的仇恨,不得宣泄之法。

沿山势高处一路向下尽布泉眼,清泉飞激,泉花四溅。

吴尘的思绪收回些许,此时他靴畔所在便是一眼水泉。这水泉地势最低,但水流极清。

看到这泉,吴尘仿佛听到养父的声音响过:“再多喝一捧吧,此乃仙人遗留的玉露琼浆。”仿佛应着养父之声,吴尘弯下腰来,捧一捧泉水入口,清甜顺喉,令头脑立即清醒不少。

养父曾说过,学会享受沿途的风景,不急于到达目的地。

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皆有禅机。

人生亦是如此。

吴尘一路想努力挥散的消极情绪,此刻灵机一动,突然缓解了大半。本来傍晚夜色下凄然独行的脚步,也变成了享受独自静幽的心境。

道经上讲,百虫尸身于僵硬前最软,人之头脑于糊涂前最为智慧,所谓事物不至尽头必不会折返。

吴尘相信,物极必反否极泰来,他终会找到离开拂尘道的办法。

他这信步一绕,已绕出了大半个十三岛,此时夜色当空,想回他住的院子,只能拣另一条小路回去。

吴尘深吸一口这泉眼溪流间温润清凉的空气,转身返程。

这一夜天上有云,初升的月轮开始在云中钻进探出,淡月拢明。

静谧的四周,前方突然听闻脚步声,吴尘抬眼,借着月色定睛向前看去。

那人已经走近,他是拂尘十一岛上的诱饵邢天明,也是沙兴一伙老诱饵中的一员。

他这时经过这里,恐怕是从十四岛上密谋回来,途径十三岛边缘,近路跳过十二岛直回十一岛。

吴尘想着已与邢天明走近。

两人一向不熟,邢天明又是诱饵头目中的人物,自然不愿理睬吴尘,狭路相逢擦肩而过时,吴尘还是对他颔示意。

他也侧目瞟了吴尘一眼,面无表情,而后扭头走过。

那一瞬,吴尘定格。

四目交错间,一个惊天现,闪入吴尘双眼。

邢天明的脚步渐行渐远,吴尘才猛然反应过来,他急忙折转方向追了上去,在身后高声叫道:“邢前辈!”

邢天明转头,吴尘已经跑着追上了他的脚步,他有些不耐烦地瞪了吴尘一眼,眼露不爽神色,询问何事。

吴尘没说话,但紧盯邢天明的双眼,脚步也紧紧追随,与邢天明一同向反方向走去。

“小子!你是癞皮狗吗!”邢天明微怒,蹙眉给了吴尘凌厉一眼。

吴尘嘴角一咧,如果这算笑的话,那可能是赔笑了,但邢天明怎么觉得这笑如此瘆得慌,让人脊背凉。

他脚步不停更有加快,又提高音调,厌烦而警惕地喝了声:“没事别在我面前碍眼!找打啊!”

邢天明这句话落定,吴尘的脚步也乍然停止。

看着邢天明侧目朝他啐一声,而后怒步离去,吴尘心中一扇大门敞开,顿感豁然开朗。

他站在原地。

不是吴尘不继续追了,而是他想通了,也就没有再跟的必要。

转向原路看去,前方不远处,与邢天明最初擦身而过时,身侧是那座熟悉的玲珑山。

玲珑俊秀,洞壑盘旋,山身不庞,其中却别有洞天。

而邢天明从玲珑山旁走过时,他的眉心居然闪过一丝银色光芒!

在幽暗的夜色下,那银光虽然微弱,却在吴尘眼中极为醒目!

那银色光芒呈半月形,正是阿法族半月印!

吴尘哼哼一声冷笑。

他素来知晓,这拂尘道上有些诱饵,是阿法族的醒士伪装而成,掩藏身份,隐去半月印,混在人类诱饵中不知所为。

邢天明便是其中一个。

他们在其他人面前可以伪装完全,但在吴尘面前,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怒一笑,都会牵动体内能量的波动,那些波动,皆被吴尘看在眼中。

并非他们隐去半月印,吴尘便相信他们就是真的人类诱饵了。

但这是吴尘一个人的秘密,他从没对他人说起,一来不愿惹祸,二来说来无用。

方才经过这里,邢天明的半月印竟然不自控显露出来,吴尘追随他走远一段,才复再度隐去,难道……

吴尘脑中急转,心中生出些希望。

心中畅然,仰头对月。一霎时阴云尽散,月光溶溶飘洒满地。

吾心似秋月,碧潭清皎洁。

此刻岛屿间清澈的海水映着月光,月静使得水波更为清灵,如同蓬莱仙境,更如同吴尘此刻生出希望的心。

这一夜难得睡的安稳。

第8章 迷宫

第二日清早,吴尘与往常一样,起身前去拂尘十岛的田地中劳作。

即便是秋日,挥了一个时辰的锄头,也觉汗流浃背口渴难耐。

吴尘去田地边取了几个水囊,返回田地间,分给身周其余未满一年的诱饵们。众人一同大口灌水,手中的活计暂时停了下来。

吴尘瞧瞧四周,下意识走去诱饵o1o2身边,猛灌一口水,抹着下巴道:“每天干苦力,若是能有些酒肉吃该多好?”

o1o2听吴尘说这个,也咽了口水附和说:“可不是,天天喝粥喝粥,连绿菜叶都稀罕,更别提酒肉!”

“做梦都想吃上一口啊!”吴尘无奈地笑着做向往状。

吴尘留意观察了一下其他人的反应,而后压低声音对o1o2悄声说:“你真想吃肉?我有个办法。”

o1o2露出好奇神色,期待吴尘说出些好消息。

“昨日我在我岛上转悠,经过靠近边缘的玲珑山,看到两只肥兔子蹿了进去……”吴尘说着,眼睛骨碌碌一转,对o1o2压低的脑袋挑了挑眉。

“可是真的?”o1o2刚好奇搭话,便听另一声音凑过来说:“这拂尘道上还有兔子?我怎没见过?”

靠近o1o2另一侧的o151说话了,吴尘这么小的声音,他也能听见。

吴尘瞟了o151一眼,三人遂凑近些,吴尘道:“我亲眼所见,不过我也好奇,从没见过这等活物,但耐不住我真想吃肉……”言下之意是去玲珑山中寻。

“有这等好事,你为何告诉我们?”o151又谨慎质疑道。

闻言,方才有些动心的o1o2也警惕起来。

吴尘嗨了一声,一摆手示意他们多想了:“玲珑山你们不熟?那山虽不大,里面却弯弯绕绕,尽是让人迷路的岔路,我一个人去,兔子找不到可能还会困在里面干着急。告诉你们一起去,相互有个照应。”

这解释合情合理,两诱饵盯着吴尘的脸,不见说谎神色。

吴尘趁机想把事情说定:“事不宜迟,我打算下午就去抓兔子,你们可一同去?”

两诱饵面面相觑,o1o2有些好奇想答应,却见o151一个眼色便不说话了。

“我们就不去了!”o151替o1o2一并回绝了吴尘的“好意”。

失算!

吴尘心道。

平常他与o1o2和o151交流的不多,当然,他和其他诱饵交流也不是很多。

上午劳作时间有限,众诱饵都忙着劳作,生怕醒士下的米不够填饱肚子,自然没时间闲聊。

下午时间,吴尘又积极尝试唤醒阿法族,与其他岛上的诱饵没多少时间碰面。

他今天有意接近o1o2自然是有的放矢。

而o1o2和o151一向亲近,虽然他二人的岛屿相距不近,但明显关系亲密些。

原因在吴尘看来很简单,因为他们两个都是阿法族醒士伪装的诱饵!

吴尘今日的目标是o1o2,他心知o1o2心思单纯些,谁知o151如此谨慎,及时加入他们的对话,不参与吴尘的游说。

用兔子来诱惑阿法族,实在失策。

阿法族的机械脏腑,食欲本就不及人类,用兔肉诱惑确实不达目的。吴尘脑中急转,疾疾思考对策。

灵机一动,吴尘又道:“你们不去,那我也不去了。”他耷拉了脑袋,有些落寞。

不待其他两人反应,吴尘又幽然道:“谁知道里面危不危险……昨日我追那几只兔子进玲珑山一段,还听到兔子跑动绊出金铁之声,有些蹊跷,但我未敢再向里深追……”

“金铁之声?”o151顿时机警起来,双眼放光问道。

吴尘故作神秘地点头。

o1o2也神色一紧,复凑过来问:“难道,玲珑山中有兵器?”

o151没说话,吴尘也没言语,气氛有些死寂,还是o1o2忍不住先喃喃自语道:“难道老诱饵们整日密谋,在玲珑山私藏了……”

他话说到一大半被o151瞪了一眼,o1o2忙噤声无话。他两个相视一眼,相互明白了些什么。

吴尘故作镇定,拎着锄头准备走开时,刚走出两步只听身后o1o2哎了一声,似是叫吴尘留步。

吴尘还没等停住,便听o151似乎搥了搥o1o2,o1o2便再没说话。

……

那日下午,吴尘没在岛上尝试唤醒阿法族,而是早早吃过饭蹲在玲珑山中。

等。

他知道,听闻这里可能暗藏兵器,两个阿法族醒士伪装的诱饵,一定会前来求证。

之所以吴尘没有再尽力邀他们,是因为吴尘不想他们两人同来。

因为若两醒士诱饵同来,他想验证的事恐会败露,所以他在这里蹲点守着,为的是阻绝两诱饵一同出现的可能。

玲珑山内迷宫交错,但这些迷宫通路对熟悉的吴尘来讲,算不得迷宫。他站在玲珑山中最高处,前后左右视线都可及的地方,等待有人到来。

果然,申时刚过,就见从后方走来o151的身影。

他背着一包裹,看形状该是几柄火把。

吴尘心中松了口气,若是o151自己来探查,或者他和o1o2分别从各自岛上前来汇合,吴尘都能应付。

一路紧盯o151的脸,直至他走近至玲珑山两米处,他的眉心开始绽现银色半月印,虽然很微弱,但吴尘看的仔细,绝对错不了!

吴尘还来不及激动,见前方o1o2的身影也出现了。而o151正向前方走着,想必是到约定地点等o1o2一同进山。

吴尘眼疾脚快,几个箭步冲下玲珑山隐蔽高处,一路拣最短捷径冲出玲珑山,直朝o1o2而去。

o151看到o1o2远处的身影,刚想开口招呼,见这个吴尘不知从哪蹿出来,还高声招呼着:“o1o2,你怎么来玲珑山了?”

o1o2本就心性单纯,说了不来复又来,刚到这里就被吴尘撞见,他恨不得扭头就走。

吴尘得理不饶人,继续追问:“我说你没必要这么瞒我吧,你想独吞兔子肉啊!说了不来还偷偷来。”

o1o2被说的整张脸通红,羞愧地支支吾吾难以应答。

吴尘摆出生气的架势:“玲珑山在我十三岛上,是我的地盘!兔子肉我还没吃,你休想独占!今日我不会让你进山一步。”

o1o2见吴尘意态坚决,他也心中有愧,抬起眼来向玲珑山口望了望,不见o151的身影,只能摆摆手回转身道:“谁说我去玲珑山了?我就来看看不行啊,现在我还懒得看了呢,走了!”说罢顶着一张羞红的脸原路折回了。

吴尘愤愤然转身朝玲珑山而来。

这里早不见o151的身影,他在见o1o2被吴尘强势拦住时,就偷溜进了山中独自探查。

吴尘嘟囔埋怨着,也走进了玲珑山中。

想到自己怀疑的事马上便得到进一步证实,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吴尘站在玲珑山入口,闭目仔细辨别山中声音,这山中通路中空,使得声音被放大数倍,他隐约感觉o151已经进了山。

吴尘双耳警醒,再辨别着路中尘土上的脚印,由三条入口的曲径前择了一条,而后向深处走去。

先去他自己私藏的火把处点燃了火把,而后继续深入。

再向里更是谷坳交织,吴尘不断辨别着声音,在不时穿洞不时过凹地之间,渐渐选择了不同的道路。

玲珑山是个名副其实的大迷宫,其中地势高低错落,左绕右拐,来回往复。

面对面的两人左右而走,也能闻声不见人。有时明明刚要相向而遇,却突然相背离去。有时又能在隔山的洞内看到彼此身影,可望而不可及。

吴尘一路追紧o151的脚步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吴尘能断定自己选的路是正确的。

在一段山重水复疑无路之后,吴尘于一个针眼渐大的洞口里,看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

隔着一面石墙,吴尘看到对面的o151正在神色凝重地向前探索。

他手中的火把通红,却掩饰不了他的眉心绽放着银色半月。

此刻o151眉心的半月已经更为明亮,不是未进山时的淡光可比。

玲珑山虽大,但究竟是何物点亮了伪装醒士的半月印,吴尘自有怀疑。他掏出一包装有碎小石子的布兜,一路于隐蔽处向o151前路击去。

o151每听到前方细碎响声,都下意识辨别,他以为是活物奔跑出的声音,其实却一路随吴尘的暗中指引而去。

吴尘指引着o151走了一路,见他眉心的半月印由淡至深,由暗转亮,直至最亮,而后再度变暗。

吴尘确认了!

o151的半月印在他最接近毓秀门时最为明显。

玲珑山,毓秀门,门中灵石果然有蹊跷!

年少时故岛上,众位修行高手们争抢的灵石果然稀贵!

经过邢天明和o151的检验,吴尘可以确信,这玲珑山毓秀门,可以点亮阿法族醒士眉心的半月印。

出岛有望了!

第9章 早在这鬼地方活够了

旁人不知,但吴尘素知,这拂尘十三岛是整座拂尘道的核心。

十三岛呈方形,于这方形正中一点,可将整座岛边缘连线为一规整五棱形状。

正中一点,便是拂尘道上不许闲杂人等接近的,阿法族重兵把守的圣地。

而这五棱形状的五个顶点,则各有一灵意之处。

这次进入拂尘道,在大本营描绘全岛的画卷中,吴尘得以看到十三岛全貌。稍加联想,便能看到那五个五棱形状的顶点。

玲珑山、云门、法眼、倾池、中天,虽然有些地点不在地上而在海里,但吴尘可判断其标志性的方位。

不过虽然出岛有望,但现在摆在吴尘面前,仍有问题。

虽然知道玲珑山毓秀门中灵石蹊跷,能点亮隐藏的半月印,但还是不能成为他走出拂尘道的把握……

因为毓秀门需强**力方可打开。

而吴尘毫无修行,岛上的其他诱饵们也被限制法力同样打不开。

除非法力恢复……

吴尘暗叹一声,心想,若想出岛的话,有些原本想深藏的事情,恐怕必须道与外人听了。

已经验证了他想得知的事,再留在玲珑山中已无作用,吴尘择了一条绝不会遇到o151的通路,一路出了山。

出了玲珑山,吴尘正往住的院子走,突闻岛上“轰隆”一声巨响由上空凌然劈过。

不见阴云闪电,并非雷电之声,这声音是阿法族的光武器出的。

不好!

若非岛上诱饵们闹事,阿法族大本营不会动光武器。

吴尘加紧脚步返回院中,见沙兴还没回来,这轰隆声距离很近,很可能就是十三岛上出了事。

他还没看到沙兴身影,院门口就闯入两个阿法族醒士,他们眉心亮着银色光芒半月印,代表着醒士的身份。

“o132号!随我们走一趟。”

两醒士直朝吴尘而来,边说边将吴尘带离了院中。

拂尘道是醒士的天下,他们在群岛中心设置阿法族大本营,更配备有光武器,可强势镇压岛上一切祸乱。

吴尘一路被两醒士携到大本营审讯,与他一起被带来的,还有十余个其他岛上的诱饵,都是未满一年的新人。

“今天上午劳作后,你在哪里?”一个苍老到萎缩的醒士,颤抖地端着记录册向吴尘询问。

阿法族自铸造完成开始,躯体年龄便一直持续同一状态,直至他因重伤或能量丧失而报废。

哪怕从非意识变成有意识的醒士,哪怕他能修炼法力跃境提升,也不能改变最初芯核对躯体状态的设定。

就如同这个老醒士,他不会因苍老而死,但他亦无法变年轻。

“回院中吃饭。”吴尘答道。

“一直待在院中?直到带你来大本营?”老醒士再问,眼中没有好脾气。

“不是,吃过饭我在岛上转了一圈,然后回来。”

“去哪里转了?”

“玲珑山那边。”吴尘说。

“去玲珑山做什么?”

“随便转转,近来尝试唤醒的方法都失败了,散散心不行吗?”吴尘反问道。

负责盘问的老醒士,与他身侧另一青年矮个醒士交换了眼色,矮醒士负责岛上诱饵的监视。

得知吴尘所说不假,老醒士将记录册放下,他也坐下来放松姿势再问:“沙兴今日所做之事,你知道多少?”

“他做了什么?”吴尘一脸惊讶。

一脸惊讶中有一部分是他夸大呈现的,他自然知道,岛上光武器射击声音响过,他就被带到了大本营,绝非巧合。

这恐怕与沙兴一等人经常神神秘秘在十四岛上密谋有关。

但要说知道,吴尘对沙兴的密谋确实一无所知。

老醒士观察着吴尘的反应,却不回答吴尘的问话,显得极为谨慎,又问:“沙兴平常下午做什么?”

“他上午下午做什么我都不知道,”吴尘淡定回应说:“我上午需要劳作,劳作合格才能吃饱饭,下午我还要想办法唤醒岛上非醒士,他做什么都避着我,我哪有机会知道。”

两个醒士互视一眼。

拂尘道上老诱饵排挤新诱饵不是新鲜事,醒士们自然知晓。调查这些新诱饵本也没抱希望,只是流程必走罢了。

“不论他做什么,在拂尘道上生存,你需懂得独善其身。”老醒士教训说。

吴尘连连颔。

确认过自己的供词画押后,吴尘便被放出了大本营。

临出门前,吴尘尽力转头回望,看向第一次来拂尘道挑选岛屿的琉璃房间,他想看一眼那冰梅字章。

无奈被廊柱遮挡,身后又有醒士催促,他未能如愿。

走出大本营返回十三岛的路上,吴尘遇到了另一个刚从大本营放出的九号岛上诱饵oo91。

“o132!”那诱饵小跑过来赶上吴尘,低声说:“你可知你们岛上生的事?”

原来事情真的生在十三岛上

吴尘也低声回应说:“我刚听到轰隆声就被带来了,不知何事。”

“我真没想到,他们天天密谋的是私闯圣地……”oo91声音极低,但带着复杂的情绪。

吴尘没说话,只把好奇的眼神投过去。

oo91继续道:“他们暗藏了数十把劈柴的斧头,耕地的尖矛,今天傍晚声东击西,想溜进你十三岛中圣地,结果,还没等开始就被现了。”

“所以醒士动了光武器?”吴尘问。

oo91深深点头:“听说还死了几个。”

吴尘听后深吸口凉气。

诱饵们死便死了,不会有人过问。

反正来到这里的都是些死囚徒,是被人类遗弃的人。

“不说了,走了!”两人走到岔路口,oo91打个招呼转头便走,吴尘也继续向十三岛走去。

还没等开始就被现了?

吴尘心中叹息一声,恐怕他知道这是为何。

快步走回十三岛上自己的院中,走近便见房中有烛光,还有隐约呻吟声。

沙兴回来了?

吴尘快步走进房中,沙兴正在床上趴着,背上被光武器灼伤大片,与背后衣衫粘连在一起,血肉模糊。

吴尘刚迈步进屋,沙兴方才的呼痛声戛然而止,从他紧攥的双拳中能看出他有多疼,只是不愿在吴尘面前显现弱势罢了。

吴尘心中无奈,转身去院中打了盆清水,放在沙兴床榻边,取了剪刀准备给他处理伤口。

这是吴尘第一次主动接近沙兴,自然,也有他心中的打算。

沙兴更有心防备,吴尘刚准备去剪他后背上粘连的碎衣布,沙兴突然一挣,硬气道:“我不用你帮!”

“我不帮你,你就等着伤口腐烂去死吧。”吴尘语气淡然,却十分坚定。

“死就死,早在这鬼地方活够了!”沙兴忍住语气中的痛,长吁道。

“活够了?那还密谋私闯圣地?难道不是想去看看,守卫严密的圣地有无通路出岛?”吴尘反驳。

沙兴用紧攥的拳头嘭一声砸在床板上,怒道:“你懂什么!活也不能这么窝囊!”

被他自己一震,伤口一阵撕痛,沙兴没忍住呼号两声。

吴尘还是挑起沙兴背上的衣衫,咔嚓嚓剪起来。

“就算你帮我,也别想从我这套消息!”沙兴还挣扎着,一副宁愿死也不欠吴尘人情的架势。

“我不想套消息。”吴尘语声利落。

沙兴被这话噎了回去,一时间没挣扎,也没说话。

第10章 最痛

吴尘用清水给沙兴清理了伤口,又回他自己房中取了些私藏的草药,水泡过给沙兴敷在伤口上。

沙兴虽不知吴尘为何帮他,但感受着草药带来的久违的清凉感,掩去灼烧的巨痛,让他不自觉深出一口气,心中直道舒服。

“这灵药你从哪弄的?”沙兴不禁问出口。

吴尘没回答,这岛是他熟悉的故岛,弄些草药备着自然不在话下。

“小子!现在我才信了,你可能真是边境前线来的!将军不将军不一定,兵卒倒是真的!”吴尘一直无话,沙兴却忍不住再说起来。

这利落的处理伤口手法,不是一般人能懂的。

吴尘冷笑一声,有些无奈。

自一进拂尘道,一群老诱饵便逼问他是哪个势力的人,是谁派他来拂尘道上侦查阿法族的。

当时吴尘不知拂尘道的规矩,他几乎实话实说,可惜没人相信他是前线将士,还是个统领数千人的将军。

在这里呆了一年,从前的身份有没有人信,还有何意义?

也是从那时起,吴尘明白,这些送上拂尘道的诱饵中,很大一部分不是真正的死囚徒,而是各方势力派来的暗探。

只是无论这些暗探多么高明,都被死死困在这里就是了。

“今天都谁死了,你可知道?”

沙兴终于忍不住问起今天密谋失败的结果来,想必他们仓皇而逃,尚不知同伴的伤亡情况。

吴尘在桌旁坐下来,沉声道:“我只听说死了几个,具体是谁不知道,你没死我已经很惊讶了!”吴尘不带好气地说。

沙兴冷笑两声,知道吴尘有心诋毁他,往常吴尘没少受他讥讽。

冷笑过后,沙兴声音突然哽咽。

而后他忙掩饰这哽咽调高声音怒吼:“老子难道要被阿法族困一辈子?阿法族!有什么了不起,说到底,还不是我人类老祖宗造出来的奴仆!有了脑子,成了盟友,就可以在地盘上为达目的不把人当人了?”

“不想死的话,你最好小声点。”吴尘站起身来,微怒道。

如今这拂尘道确实是阿法族人的地盘,沙兴再造次定人头不保。

况且谁心里不清楚,如今异族暴动连连,妖族军力薄弱且无真心支援,大靖之所以能与异族军抗衡,幸亏阿法族鼎力相助。

千万年前,天外来客般的虫族突然闯入这片大6,与丧尸一起,向人类展开了殊死战斗。作为武士和奴仆的机器人,当时便为人类战争贡献力量。

可正当人类和智能机器人,将虫族丧尸击溃撤退之际,残存的丧尸竟不知为何,与虫族皇卵结合变异,变成了常暴虐的异族!

正是当今异族军。

异族变异进化飞快,繁殖强,是异族亲手结束了人类的整个机械文明。

若非修真圣者玄清真人及时出现,攻破天选之门,使天地灵气滋生,造化四方强者,缔造修真纪元,方能成功抵御异族军的狂虐。

否则,异族定会对人类文明斩草除根……

听闻吴尘这样说,沙兴突然丧失理智一般怒吼:“说过了,这般活着还不如死!死就死!老子不怕!”

面对这样暴怒的沙兴,吴尘不愿理会,也怕让他的情绪影响自己心境,吴尘挥袖快步走出他的房间,回去自己房中。

路上还听到几声沙兴痛击床板的震怒声。

……

几天后的清早,太阳尚未出山,公鸡尚未鸣叫,在吴尘自己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突然被一道光芒耀醒。

睡眼惺忪间,眼前一位眉间银光微绽之人,正双目炯炯盯着床榻上的自己,吴尘彻底警醒。

“随我走。”这位醒士吩咐道。

“醒…士…”吴尘抱着被子才反应过来,支吾着称呼一声,那醒士已在前带路信步走去。吴尘将被子丢在一旁,忙跟了上去。

“这是去哪?”吴尘追着那醒士的脚步,此时寅时刚过,去做何事?

“你一年之期已到,该有新任务了。”前方醒士不带一点情绪,也不转头,兀自回答。

一年之期,今日到了?

吴尘惊觉。

看来这一年之期果然有蹊跷。

虽不知新任务是何事,但从沙兴每次挑衅讥诮来看,必定不是好事,吴尘心中捏了把汗。

从十三岛去往大本营的路上,遇见两个岛上早起的阿法族老人家,与吴尘一一招呼,吴尘也都心不在焉。

而这位醒士走在前方,对岛上偶尔见到的同族非醒士,更一律视而不见。

抵达大本营,醒士将吴尘带到一个密闭房间。

一进门,吴尘感觉这里有些熟悉。

房间四面徒壁,灰白肃穆。

整个房间中只有一个大屏幕和一把插满各式线路的座椅,这是他刚入拂尘道第一天,自迷蒙中醒来时便来过的房间。

或许,是同样的房间之一。

带他来的醒士一路无话,此刻对着愣的吴尘抬手向座椅指了指,示意他坐上去。

吴尘迈动步子走上前,醒士紧接着将吴尘固定在座椅上,手脚利落,面冷如锋。

吴尘心中忐忑感渐强,他尝试缓和自己的惧意问道:“醒士,这是做什么?”

“这是你从今而后的新任务,希望你好生表现。”

带吴尘来的醒士想必还没苏醒很久,因为他眉心的半月印还呈时隐时现之态。

“什么任务?”吴尘急问。

那醒士没理会,而是按了按钮,唤另一醒士进来。

两人配合将吴尘的四肢双重固定,吴尘刚要开口追问,瞬时被一醒士用柔软狭长的软垫,垫住了他的舌头。

怕我咬舌自尽?

吴尘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啊!不!不!”

“不要!”

隔壁房间中,传来其他诱饵的惊恐狂叫声,然而除了那撕心裂肺的狂叫,隔壁房间却无一丝其余声响。

任凭那人喊破喉咙……

吴尘自感从未如此害怕过,哪怕面对十倍强大的异族军,孤军深入涉险迎战,他也不会如此恐惧。

这恐惧来自内心,来自自身对未知的想象。

人类想象有多丰富,恐惧的威慑便有多强悍。

……

然而,事实并没让想象失望。

甚至犹有过之。

阿法族拂尘道大本营,在吴尘刚满一年期的这天清晨,为他献上了一份大礼!

一份让他毕生难忘,亦不堪回想的大礼!

第11章 只有两条路

当吴尘从拂尘道大本营踉跄走出来,用仅剩的毅力支撑不受控的身体,走过拐角,走到大本营看不到的地方,虚浮的脚步便再难支撑。

他用已经喊哑干涩的嗓音,不顾偶尔走过的阿法族醒士,兀自在这里痛哭了一场!

异族军魔鬼一般的尖刀利剑,故岛百口人家一夜横尸遍野,海水尽染血红……一幕幕惨绝人寰之状,时刻闪现在他虚幻的眼前。

方才在那封闭的房间里,拂尘道大本营给吴尘不断循环呈现在眼前的,正是那一幕!

不断。

循环。

吴尘跪在地上,完全瘫倒。

此时心境,犹如逃离背后异族魔爪追杀当晚之状。

那时的他一头跃入冰冷海水中,少年瘦小的身躯不知游了多久,最终在一片礁石上登岸。

海面冷寂,月光冥冥。

秋风兼雨,凄惶冷彻。

吴尘本就是个孤儿,自那时起,他更加变成了世间伶仃无依的孤儿。

瘦小的少年怀抱双膝,心如削骨,五内俱焚。

他甚至惊恐到忘记了哭泣。

……

一年之期刚到的这一天,阿法族大本营,就用沉痛现实让吴尘理解了沙兴的讥诮,也理解了他痛击床板说的:“死就死,早在这鬼地方活够了!活也不能这么窝囊!”

吴尘不知自己是如何支撑走回十三岛的,只知道后来他躺在床上不知饥饿,不知冷热,不知昼夜,意识沦丧犹如驱壳。

脑中挥之不去的,是在大本营中看到的所有痛苦记忆!

毕生最痛苦最不堪回的记忆!

而这却并非折磨的终点。

第二天一早,吴尘还没从昨天的痛彻中舒缓半分,便又有醒士出现,带吴尘前去大本营,用线路控制他的思维,直击他最痛楚的回忆。

第三天,依旧如此。

一连三天。

吴尘已成将死之人。

还哪有心思在闲暇不需做工的下午,想各种变通办法,激活岛上的阿法族非醒士?

意识和身体极度匮竭,吴尘挨到了第四天。

清晨。

醒士居然没有出现。

吴尘犹如行尸走肉一般,意识恍惚地踱到门边。抬起沉重的眼皮,见沙兴正在院中自己捣药上药。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开口说过一句话了。这几天过的,完全不是人能承受的生活!

沙兴闻声回眼瞟过吴尘,眼中一抹无奈闪过,没说话。

对沙兴这等老诱饵来说,见过太多人一年之期后颓废、堕落、自杀,早已见怪不怪了。

“他们今日怎不带我走?”吴尘跌坐在门槛边,语气也虚浮无力。

但他突然想和正常人说说话,否则他会崩溃。

沙兴一面用木条裹布蘸了药草,吃力地伸到后背去敷,一面漫不经心地回:“怕你撑不住死了,让你缓缓!”

“你早就知道……这就是你说的一年之期……”

吴尘仿似喃喃自语,两颊深深凹陷,双眼蒙尘青紫。

沙兴哼了一声,意思是说,那你以为我动不动就汗流如雨地回来,是干什么去了?

第一天在阿法族的控制下痛苦回忆,吴尘还不甚明白。

但经过一连三天的折磨,每一次,思绪仿佛都被定格在那个痛苦的夜晚。

每次被插上线路,脑中思绪便不前不后,自动切换到那一段,吴尘方有些明白了。

那恐怕是阿法族通过机械文明的科技,汲取了每个人记忆中最痛苦的一段,用来刺激他们的思维。

可是这样折磨一年期后的诱饵们,对阿法族有何好处?

这时,沙兴转换了口吻,讥诮道:“怎么,今天闲了,下午不打算拉你那粉红知己去河边腻歪?”

沙兴口中说的粉红知己,便是星云。

他明知道吴尘已被折磨到不成人样,哪有激阿法族的心思,又是故意挑衅。

吴尘o132号诱饵的剧情设定里,有一段是与星云溪边闲聊。

这一点,更是令沙兴不忿的因素。

每个诱饵所在的岛上,都有一位可听他倾诉的非醒士设定。

也许是拂尘道大本营担心诱饵们崩溃自杀太过频繁,才有这一设定,算给他们一个泄排解的突破口。

但并非谁都像吴尘这般好运,能与一位妙龄少女倾吐心声。

就比如沙兴。

o131号沙兴的闲聊对象,就是个七老八十的老汉。

与十三岛上一枝花星云比起来,和一糙老汉倾诉心声烦恼,显得十分无聊,甚至恶心。

但是,沙兴从不敢拉着星云去闲聊,虽然他很想这么做,但他更怕丢了小命。

他生怕如此突兀,星云一旦进入报废程序,他就要葬送星云之手了。

阿法族的激手册里明确记录,警告各位诱饵,不得急功近利,不得改动过多与阿法族的对话或剧本,更不得倒行逆施。

一旦致使阿法族非醒士芯核错乱,阿法族便自动开启报废程序,这会使得他们在彻底报废前能量爆,力大无穷,手撕面前的诱饵自然不在话下。

不仅手册上有明确提醒,老诱饵们更心知,确实有人曾死在暴怒的阿法族非醒士手下,那种死法,是所有人从未见过的恶心。

面对沙兴的嘲讽,吴尘不做声,眼神晦暗如同活死人。

沙兴终于给自己上好药,抖了抖衣袖理好衣衫,向院外迈步而去。

待他走到院门边时,脚步突然停住,他若有所思地顿了顿,而后没回头,却掷地有声道:

“小子!你记住!在拂尘道里当诱饵只有两条路,一条是打起精神来活着!一条是赶紧自杀,还能少受点罪!”

吴尘眼睛眨了眨,没有言语。

沙兴降低了声音,像说给自己听一般又道:“你没来以前,曾经还有个o132号……这是他对我说过的话,而他后来选择了自杀,我选择了活着。”

说完,沙兴大步流星,走出院门,阔步而去。

这后半句话吴尘没有听到,等沙兴的背影远去,吴尘默然闭上眼睛,流下两行凄苦的泪。

整整一天,吴尘都跌坐在门边,任由秋日冷风吹遍全身,也不觉一丝寒冷。

他不知明天一早是否便要重复那样的折磨,也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

眼前仍是故岛那夜生灵涂炭之景。

是养父被掳走时,高声喊叫的凄厉之声:“吴尘,快跑!向海里跑!快……跑……”

第12章 命不大好

吴尘在房门边颓废坐了一整晚。

第二天寅时时分依旧安然渡过,想必阿法族确实不想让诱饵们过多抑郁自杀,若是今天再去一次,吴尘恐怕真难撑住。

吴尘回身看向自己房间,黎明前昏暗夜色中,一灯如豆。

那火烛之光仿佛也在唏嘘他的遭遇,跳跃闪烁的小心翼翼,微弱至极,几近熄灭,正如他此刻的求生意志。

在崩溃自杀前,他需要一些东西,振奋自己的意志!

而他在拂尘道上求生的所有意志,几乎都来自于那幅巨画落款的冰梅字章。

看到冰梅字章,吴尘便被激活求生之志,他会沉痛记起他有养父未寻,有大仇未雪,被折磨至自残而死,可对得起养父谆谆教诲?吴尘闭上眼睛,默然想道。

再过一个时辰,沙兴起身来开始给自己上药。

他走至门边,跨过吴尘就如同跨过一个透明人。

吴尘默然不动,耳畔是沙兴在院中捣药之声,忽听院外传来一声:“沙兄!又来新诱饵啦!”

随之而来,是十余个其他岛上的诱饵,走在前方的是几个诱饵头目,十余人大步流星走进吴尘和沙兴的院子来。

沙兴丢下捣药的棍子,欣喜迎出去问:“这次来了几个?”

“就一个,我们也只能一人去接。”

“最近拂尘道补充诱饵很勤快嘛!”沙兴向院外又稍迎几步说道。

这数月来,拂尘道新诱饵经常一来就是一批。

“想必…最近这世间不太平,穷凶极恶的人太多啦。”十余诱饵中,走在最前之人讥笑两声,其余人闻声,也随之狂笑起来。

“这次轮到谁去大本营?”沙兴是这些人的头目,或许他比其他人来拂尘道时间更久、资格最老,也或许他最为暴戾阴狠。

老诱饵去拂尘道大本营一对一接新诱饵入岛,为新诱饵做入岛向导,是近几个月大本营兴起的形式。

这对闷在岛上太久的老诱饵来讲,是需要争抢的好机会。

去大本营,不仅能见到阿法族有思维的醒士,讨好讨好或能顺便换换岛屿,顺些小便宜回来。

就算不能,至少也能与有思维的阿法族说说话,感受一下最靠近拂尘道外缘的气息。

按拂尘道诱饵们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几个头目认可的诱饵才有资格去,受认可的人轮次前往。也就是说,不是他们一个组织的人,绝无去大本营的机会。

几个小头目正在思索该轮到哪个前去时,只听院中响起一沙哑之声,犹如将断之弦:“这次我去!”

这声音刚落,众人气氛有些凝滞。

十余个诱饵6续将目光看向了院里。

原来房门边还跌坐着一个人,若非吴尘出声,他们都没看到这里还有个活物……

沙兴也回头看来,不屑一笑,那眼神的意思是:“还没死啊?”

其余诱饵们明显被吴尘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面容慑到,指着吴尘问沙兴:“这小子到一年了?”

一年之期的痛,这里的人谁没熬过?

沙兴暗暗点头,而后不理会吴尘的话,继续转回身来对其余诱饵说:“别理他,该谁去?”

结果,还没等其余人说话,院中声音再起:“我去!”

这次吴尘声音清朗些,更意势铿锵。

“我说你瞎凑什么热闹!”沙兴回身看去,眼露戾气。

这时吴尘已站起身来,支撑着几日不死不活虚弱的身躯,向沙兴走来:“我知道一个秘密,你绝对感兴趣的秘密!”

沙兴起初一愣,盯着吴尘眼神打量两眼,而后眼角一跳震肩狂笑道:“真是笑话!你被折磨疯了?口气不小!”

吴尘已经更走近来,他凑近沙兴耳际压低声音道:“事关你们上次密谋潜入圣地,为何事未而先败……”

沙兴眼中顿时警惕起来,盯着吴尘双眼一顿打量。

他早感觉吴尘这小子与其他新诱饵不同,积极勤奋出奇的乐观,这些还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还有些神秘。

这次吴尘说起他知道的秘密,沙兴更心中一空,疾疾追问:“你说清楚。”

“想必你清楚,你们其中必有告密者,你想知道是谁吗?”吴尘再次凑近,吊足沙兴的胃口。

“你快说!”

沙兴声音急促,这告密者他有意追查了很久,都不得定论。此人不但害得他们计划失败,更害死了沙兴三个忠实的伙伴。

“你先让我去大本营,回来告诉你。”

吴尘不傻。

进入边境誓杀异族,在边境军营磨砺七年,又经历拂尘道上一年的尔虞我诈,弱肉强食,他再非单纯少年。

“我凭什么信你!”沙兴厉声质问。

“你们当中的间隙,是阿法族醒士冒充的诱饵。”

吴尘说完这句便退后一步,站在沙兴对面,定定看着他。

沙兴惊骇。

在他们密谋的组织中,竟然有醒士伪装的人?这太可怕了!

若吴尘这小子所言是真,便可解释得通,为何他们每次计划行事,大本营都能生了顺风耳一般,瞬间知晓……

在沙兴身后一段距离处的其余诱饵,不知他们两个嘁嘁喳喳说些什么,只道神神秘秘,而一向镇定的沙兴,背影更有震颤。

众人皆静默。

吴尘也不催促,只是定然等待沙兴的决定。

半晌,身后一诱饵终于走上一步道:“沙兄…”

他话没说完,沙兴抬手一摆,而后抬起沉思的头来对吴尘说:“今日许你去,量你也不敢诓我!”

吴尘嘴角微挑似笑非笑,但死灰般的双眼中生出了些正常的光彩:“拂尘道时机不可误,我此刻便去了。”

说着他从众诱饵身侧擦过,向拂尘道大本营方向走去。

众人惊措,鸦雀无声。

吴尘步履稍显虚浮,离开院子,留给众诱饵的背影却越走越稳。

吴尘已经走远,众人才豁然反应过来,最初大家都以为,这小子不过是年少轻狂,逞一时之气。或是刚到一年之期,被阿法族的戏法弄疯了在故意挑衅。

谁想到,他们的头目沙兴竟然同意让这小子去?

搞什么鬼。

“沙兄,搞什么,真让这小子去?”有人站出来不平道。

这时,又有另一诱饵凑到众人中央,低声戚戚一番。

众人闻言惊讶,沙兴遂侧问道:“可是真的?”

那低声言语之人肯定点头。

哼哼,沙兴冷笑一声,心道,吴尘这小子命不大好哇,如此……便让他去应付吧。

第13章 新人

“见过醒士。”

“编号?”

“o132。”吴尘应。

那醒士着眼看了吴尘一眼,对照手中名册查验:“进去吧。”

吴尘行礼,而后随另一醒士走进拂尘道大本营的正门。

这次进入大本营,终于不是直接走去那灰白徒壁的封闭房间,去受折磨。但在经过那条通路岔口时,吴尘还是感到不由自主的心悸。

“你在这等着。”醒士吩咐,吴尘颔。

顺着醒士走去的方向,吴尘看向一琉璃房间,那是他向往已久的地方。

那里四壁布满一副巨画,画上绘制的,是拂尘道群岛全貌。

如今那新入岛的诱饵正在房中画前,挑选他即将进入的岛屿编号。这房间,每个诱饵入岛都会进入,吴尘自然也进去过。

吴尘向左默默移动两步,躲开前方廊柱对视线的阻碍。

尽头,视线聚焦落在琉璃房中巨幅画卷一角。

距离甚远,但那一角的印记却在吴尘眼中,极为清晰。

吴尘暗中攥紧双拳关节青白,眼中炽热,气血翻涌。

这便是吴尘必须来大本营接新诱饵的理由!

他必须看到这琉璃房中的巨画,看到画中落款的冰梅印章,才能激他已经幻灭的斗志,才能勇敢求生,相信生确实强过死!

“这是拂尘十三岛二号诱饵o132。”

这时,醒士已经从琉璃房中走出,身后还跟了个瘦弱嶙峋的孩子,醒士正是对那孩子说话。

“他选了拂尘六十四岛,为一号诱饵,编号o641,你且好生带他归岛去吧。”醒士再对吴尘说。

吴尘眼中稍有惊措,但已郑重点头应下。

那孩子一见吴尘,立即眼中晶莹,恭敬上前对吴尘拜道:“多谢前辈带我入岛。”

吴尘看着他比自己小了一号的身形,心中颇感惋惜。方才脑中刚压抑下对故乡的思念,再次因这孩子而唤起。

故岛出事时的自己也差不多这般高,吴尘想。

“不谢,随我走吧。”吴尘对那孩子说。

两人对醒士拜过,转身离开大本营。出门之前,吴尘不忘回再望。琉璃房中,巨画角落里的印记完全模糊在视线里,然而,它却痛楚于心底。

“这o132还真沉默寡言啊。”大本营中一醒士说。

“嗯,看来他还没闷够。”另一醒士笑道。

若是闷了太久的诱饵,会逮着大本营的醒士聊个没完没了,最后会被赶走。哪像这个,来了就眼神呆滞,意态凝重,话也没说几句就走……

“前辈,还没请教您尊姓大名?”出了拂尘道大本营,那孩子在吴尘身后,紧紧跟着,恭敬问道。

吴尘侧看他一眼,说:“拂尘道上名字无用。我在拂尘十三岛上,你有事可来寻我。”

再看那孩子一眼,心中仍觉惋惜:“你多大了?”

“十二。”那孩子恭敬。

十二岁……

就要来这困住活死人的地方度过余生?

“前辈,我们这是去哪?”

“你不是选了拂尘六十四岛?我带你过去。”吴尘说,而后他略顿了顿,若有所思道:“你是拂尘六十四岛上的…一号诱饵?”

“对啊。”那孩子见吴尘话语延缓,似有深意,但他不明所以地应着。

吴尘微微摇头,再无多问。

吴尘自顾走在前方,听到后面的孩子问:“前辈,什么是拂尘道?我从没详细听说过,你能给我讲讲吗?”

吴尘侧,见这孩子面露羞怯。

不知道拂尘道是什么?

也对,看他衣着简陋,想必来自荒僻山村,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不了解阿法族拂尘道也属正常。

他一声声叫着前辈,让吴尘越感觉,自己在这拂尘道上呆的够久了,必须想办法离开了。

“拂尘道,是阿法族激族人思维之地。”吴尘解答。

“这我知道,方才醒士说过。还有呢?我还是不太了解。”那孩子眨着无邪的双眸,期待地说。

“好,我且多与你讲讲。”

吴尘心中思虑,我将我知道的都告知你,若是岛上其他诱饵,恐怕不会这般好心。也愿你早知拂尘道中折磨心智,有所准备。

“你可知人类文明的上个纪元?”

那孩子连忙摇头。

“上个纪元,是人类机械文明无尚繁荣空前壮大的纪元,亦是阿法族正式诞生的纪元。”

阿法族始祖为人类所创,在无数次训练提升中,他曾迎战当时人类围棋世界冠军,以4:1强势战胜。

就在那时,在人类不知道的时候,阿法族始祖已经在对弈当中开始思索,我是谁?

五盘纹枰厮杀中,他不仅思考棋局,更想通了他是谁,他在做什么。

而后,最后一盘的失败是他故意为之……

时隔千年以后,吴尘用自己的理解讲述着当时的故事,有些恍然。

智能机器人的苏醒是个谜。

不知机械文明巅峰时的人类是否了解其中奥妙,但如今的人类不懂,如今的阿法族自己也不懂。

那是亿万分之一的巧合?是碰撞?是机缘?

在阿法族机械的芯核里,为何会有类似神经与神经的联结,有思维与思维的交换?

吴尘幼时研读道经时便思考过这问题,奈何他未能想出答案。

道经上讲,天地之间存精气。

精气在下生五谷,精气在上生繁星。

流于轮回成鬼神,藏于胸中造圣人。

人的生命便是精气与形体共存的产物,天出其精,地出其形,合而为人。天地间的精气与形体和谐便能生存,否则将会灭绝。

或许机械文明是种奇怪的文明,阿法族的构造和思维产生,并不能用道经来详细解释。

但人乃万物之灵,远古圣人造就智能机器人并使之偶得智慧,也定是这天地间某种精微碰撞的融合。

如今阿法族也受天的覆盖,承地的托载,将自身融于自然万物之中。既能共存并未灭绝,用道经来解释,想必阿法族也寻到了与天地和谐共生之道吧。

“自上纪元机械文明时代阿法族创立,而后批量铸造不断壮大。醒士思维,一度可与人类智慧媲美。寿命和战力,更一度赶人类。”吴尘继续讲述。

“那为何机械文明会消失,我们现在却以修真为上呢?”那孩子挠着头,不解问道。

“这个…”吴尘语意停顿:“据古老传闻,正是异族军强势入侵,导致了人类机械文明由辉煌到陨落,阿法族也在那次史前颠覆中,损失惨重……

而后,一位被后世尊称玄清真人的圣者,掀起人类修真文明大潮,拯救战后幸存之人。千年后带领人类走入新纪元。”

那孩子听着,若有所思:“前辈,你讲话十分斯文好听,定是个文人。”他夸赞道。

吴尘苦笑,文人?

我不过自小读过古书道经罢了,我手上沾满异族军的血,与文人扯不上任何关系。

那孩子却在吴尘的思虑中再次问了:“那在机械文明毁灭时,阿法族是我们人类的帮手吗?我们和阿法族一直这般要好?”

吴尘被他问的一愣,那般古老的故事,他也不知。

“我只知道,三十多年前,阿法族才与人类正式结为盟友。在那以前,阿法族一直固守在自己的亚特兰蒂斯城池中,不与人类过多接触。

不过,那时候你还没出生,不知道也属正常。”吴尘回答说。

那时候不止这孩子没出生,吴尘也没出生,这些都是他从古书记载中偶然看到,后又听边境将士们说起才知道的。

“亚特兰蒂斯?”那孩子满眼好奇。

第14章 虚妄的第三条路

“是的,亚特兰蒂斯城原是阿法族封闭城池,内有无数机械文明的宝贵遗留,后被异族攻陷捣毁,如今阿法族栖居大靖国土中,另建亚特兰蒂斯城池。

不过已不能与过往的城池相提并论了。”吴尘解释说。

“哦,是这样。”那孩子颔低眉,温顺道。

“我有个问题问你。”吴尘沉思片刻,决定开口问。

“前辈请讲。”

“你可知梅圣人是谁?”

“梅圣人?”那孩子频摇头:“我不知。”

吴尘安慰似地笑笑,心道,算了,本也没抱希望。这孩子年岁尚小,他自己都不知梅圣人是谁,这孩子又如何知晓?

“你还有何问题,尽快问吧。”吴尘看向前方,再走一段,便近拂尘道群岛岔路了。

这孩子转而思虑,道:“前辈,您继续给我讲拂尘道的事啊。”

吴尘一笑,方才无意被这些史前之事岔开了话题。

“如今阿法族正用尽方法,想激越来越多的智慧族人。

阿法族想利用每个岛上两个有思想的人类诱饵,不时改变与阿法族的对话和相处方式,来激他们进行思考,唤醒他们的生存意识。”吴尘想了想,继续解释说。

那孩子一直忙不迭点头,听到这些,他如饥似渴:“每个岛上只有两个诱饵吗?那我便是六十四岛上的第一个诱饵?除了我,还有一个?”

“是,你是第一个,第二个还没出现。”吴尘神情稍事复杂,但仍肯定道。

拂尘道每岛设两诱饵制,一为人数少,便于阿法族大本营施控。二为防止一人进岛,不过多久便崩溃自杀。

除了诱饵,岛上所有人都是不具备思维的阿法族。

诱饵与阿法族每天相遇对话无差,长久以往生不如死。多一个人,便可以相互交流,在濒临崩溃之境排解枯燥。

“那前辈,是不是按照这个方法刺激阿法族,就可以唤醒他们,然后出岛去?”那孩子再问。

吴尘脚步乍然停止,在这个眼神单纯的孩子面前,他不得不说出些残酷的事实,免得他日后更加绝望。

“拂尘道创立这些年,还从未有人从岛上出去过。”

“啊!”那孩子哑然。

“阿法族醒士们都认为,激阿法族智慧的根源,在于改动他们芯核中设定好的剧情,让他们在某次意外中产生自主情绪,从而获取意识。但是,这种方法可能没什么用。”

吴尘定然道。

“……前辈,你如何知道?”

“因为……”吴尘话说一半,陡然收住:“我一直按照此法尝试,但毫无作用,所以如此推断。”吴尘并没道出实情。

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吴尘早已越怀疑这方法的作用。

只是他为何这样怀疑的原因,并不能对这孩子说,即便说了,他也不会相信。

别忘了,吴尘这双眼有些特异。

也正是因为他的特异,让他背负临阵脱逃的军法罪名,负罪来到拂尘道。

在这里,虽然没人能看见阿法族体内的变化,但是他能。

吴尘可以看到,在无数次的剧本改动当中,阿法族非醒士的脑中完全没有变化。

他们脑中能量电波是规则地按照机械设定走,平稳向前移动,毫无波澜。从未有过醒士们脑中情绪波动时的震荡。

所以他几乎可以断定,这个改动剧本的法子并没有用。也正因如此,吴尘比其他诱饵更加绝望。

“前辈,您懂的可真多,我以后一定常来向您请教。”那孩子说着,语气有些落寞。

他原本还充满希望的眼瞳,逐渐被吴尘的话消的暗淡了,不时眨着眼,默然跟着吴尘垂头走路,一路无声,直至走到接近拂尘第二区群岛的岔路口。

“那里便是你的六十四岛。”吴尘给那孩子指着。

那孩子向远处怅望着,默然迈出步子。

吴尘心中万千感慨,看着他十二岁单薄的背影,他又想起了故乡出事时的自己。吴尘心想,我还没有将诱饵的两条出路讲给你听。

你听过后一定比现在还要绝望。

拂尘道中的诱饵,通常只有两个下场。

第一,若不能唤醒一个阿法族人,便一辈子困在这里,不知何时心智崩溃,自杀身亡。

第二,激阿法族方法不当,导致阿法族人启动自我毁灭程序,走向报废。但毁灭程序启动时,阿法族人会丧失自身控制,从而致使近身诱饵重伤或死亡。手无寸铁法力受限的人类,无法与爆全身能量的阿法族人对抗……

至于那拂尘道手册上明白写的,唤醒阿法族,光明正大走出拂尘道的第三条路,可能不过是虚幻罢了……

除非,我真的能顺利利用这里的所有灵通,并且等到合适的机会。

吴尘正在那孩子身后出神,还没等走上前与他一同去六十四岛,只听身后传来一浑厚霸道之声:“慢着!”

断然入耳。

吴尘心叹,这孩子还是没能躲过一天清净啊。

吴尘回身,身后一众老诱饵走近来。

还没等他说什么,原本走在吴尘之先的孩子早已走回来,对着二十余个老诱饵躬身大拜:“见过前辈们,我是六十四岛上的一号诱饵,前辈们请多关照。”

众诱饵面面相觑,这孩子看起来年纪甚小,倒是很会做人嘛!所有人一阵狂笑。

更有人在沙兴身边说:“这小崽子懂规矩,不像沙兄你岛上的那小子,直楞楞是个刺头!过了一年还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

他说这话时,着意看着对面不远处的吴尘,意态轻蔑。

其余人又是一顿附和大笑。

沙兴断然一抬手,将众人的嚷笑打断,“等等,”他语气郑重而谨慎,问那孩子说:“你方才说你是哪个岛上的?”

“回前辈,晚辈是六十四岛的。”

“六十四?”

“六十四!”

沙兴喃喃出声,身后的诱饵们也纷纷语声幽然。

六十四岛上不是已经有两个诱饵了?怎么,这小鸡仔一来就到六十四岛,还是一号诱饵?

难道,那两个原有的诱饵,已经……

第15章 撕成碎片

这时,众人耳畔传来一气喘吁吁之声:“沙兄!”

沙兴闻声转身,众人也都看向那奔跑而来的人。

这人是诱饵中的一小头目,他跑近等不及停顿须臾,急道:“拂尘六十四岛那俩人,被阿法族撕碎了!”

“咔!”一声脆响。

隐约,似有尖雷劈过,惊得众人心中一凛。

奔跑而来那诱饵更脚步急刹,心中如雨淋刷,醍醐灌顶。

他用的这“撕碎”二字再合适不过,阿法族报废全力伤人从来都是撕碎,不留全尸。

“这个小崽子就是六十四岛上的新人,你的情报很快嘛!”沙兴对那奔跑来的诱饵挖苦道。

于大本营接到六十四岛上新人的吴尘,第一时间已有了这事故的推测。方才沙兴停顿询问,也是此意。

“除了这个我还知道,那两人被杀,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那诱饵语声急促。

众人闻声错愕。

沙兴眼睛微瞪,向地上啐一口:“一个月!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

看来,阿法族对这里的消息封锁做的越来越严密了!没准儿哪天,我也被阿法族的疯子送去阴曹地府!你们谁都不知!”

阿法族的疯子?

疯这个字用的不对,吴尘站在原地心想。

疯,亦是一种意识形态,是具有精神、思维和智慧的人类方有的。

人类素有天生情感,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而阿法族,却只有少数被唤醒的醒士具备这些情绪。

“沙兄,快别说这不吉利的。”身边诱饵劝慰说。

沙兴遂向不远处,与他正面而立的吴尘看来。

“拂尘六十四岛那俩小子,出了名的激进。之所以惹疯阿法族,被活活撕碎在地,就因为太急功近利!

拼命改动剧本,还没等激出阿法族思维,先把他们惹疯了!这不是找死吗!”沙兴说这话时有意朝吴尘看过来,言语中暗示些什么。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吴尘没有理会。

虽然瞧不惯吴尘时常格格不入的态度,但现在沙兴还等着吴尘告诉他,那个事关阿法族奸细的秘密,即便吴尘不给他面子,他也只能自己找台阶下。

“我说o132,拂尘六十四岛上那俩小子,和你一样急功近利!你以后冒进记得提醒我离远点,我可不想变成阿法族疯后的人肉靶子!”沙兴笑讽道。

这次吴尘不但不下台阶,反而上了一层,他目中坚定道:“我激阿法族你从来不在场。他们要是疯了,死的是我,你怕什么?”

吴尘言之凿凿,掷地有声,令全场冷寂。

本就尴尬的沙兴此刻竟张着嘴巴哑口无言。因为他不得不承认,吴尘说的都对!

自从这叫吴尘的小子来到拂尘十三岛,已经一年时间。

他无比勤奋,每天不停尝试唤醒阿法族,虽然年纪不大,胆子倒不小!自己可从没和他一起商议过应当如何唤醒阿法族,确实与自己无关。

这样想过,沙兴嘴角一动,为缓和自己略显尴尬的情绪,他终于记起了面前这个恭敬的新人小崽子。

“你叫什么?”沙兴身形结实壮硕,说话的气力也仿佛用不尽似的,带着满腔怨懑。

“晚辈名叫岳秀。不过……接我来岛的前辈说,名字在这里没有用。”岳秀恭顺说。

哈哈哈!

哈哈哈……

一众诱饵头目皆笑起来:“你们这些兔崽子确实不需要名字,o132说的是!”

只有头目们内部才相互称呼名字,或以兄弟相称,其他人他们只冷冰冰唤编号,或者耀武扬威地喊声喂!

“兔崽子,记住啊,你不需要名字,你是o641,是兔崽子!知道吗!”有诱饵在沙兴身后,高声叫嚣着。

刚来岛上被老诱饵们欺负这一幕,让吴尘感同身受。

却不想,不论老诱饵们如何讥讽,这个十二岁的孩子竟然毫不害怕也不难过,反而他一直保持恭敬姿态。

别人说的难听了他亦笑脸相迎,还时不时点头应和,这态度让吴尘大开眼界,哪是一个十二岁孩子该有的正常心态?

也是,来到这拂尘道上的诱饵,多半是罪行在身的重犯。这孩子十二岁,便被送上拂尘道,能是什么单纯之人?

却是自己方才见他身形与年少时的自己相像,竟忘了心中提防。

虽然这些送上拂尘道的死囚徒中,也掺有不少各势力派来的暗探,监视阿法族拂尘道动向。

大靖之中皇宫居北。朝廷之外,更有北方的地宫,南方的幽府,东方的道门,西方的佛宗,下分多派错综复杂。

另有三峰五岳等独立于北地南幽,东道西佛之外的强者势力,大靖之外还有莲族、荒族、海族等妖族,也都对拂尘道格外感兴趣。

但若能作为各势力安插来的暗探,心性也必定阴狠狡诈,不是善茬。

众人还在对新人岳秀指指点点,沙兴清嗓子咳了咳,让一众人收敛了气焰。

待众人安静些许,沙兴才道:“新人有新人的规矩,这方圆百里拂尘群岛都多日未打扫了,o641你一同清了吧。”

岳秀有些惊讶,但愣怔后仍连忙应了下来。

“小崽子,回你自己房中看看手册上大本营下查的时间,若届时因脏乱责罚我们,你可吃不了兜着走!”

十四岛上的宁元吉不忘对岳秀重声训斥。

给新人立完规矩,一众诱饵离开时,沙兴朝吴尘走来,低声说:“还不随我回岛,把你该说的话说清楚?”

回身瞟见那叫岳秀的孩子正神色无辜,盯着他和吴尘看,沙兴瞪他一眼说:“小诱饵,你还不去你六十四岛,难道让我送你不成?”

“不敢不敢。”岳秀忙应。

沙兴哼笑着转身离去,心中却对那岳秀咒骂,狼子野心的崽子!

吴尘也随沙兴一并走了,其余诱饵们虽然不习惯吴尘突然与他们同行,但显然是沙兴有意允许,他们便不好反对。

走的远些,有诱饵嘟囔道:“沙兄,那小兔崽子看着体格瘦弱,真能杀了他自己全家九口?”

吴尘闻言惊诧。

十二岁的岳秀杀了自家九口人,是死囚徒?

“杀人定要体格健壮吗?狼心狗肺丧心病狂比力气大更可怕,你们先别招惹他,且看看再说……”沙兴对左右吩咐道。

第16章 可能是你也可能是我

沙兴没心思与其他诱饵多说,只随吴尘回了十三岛的院子。

终于到了清净说话之地,沙兴追在吴尘身后,急问:“你说,到底是谁?”

吴尘自己打水猛灌两口,却被水呛到咳个不停。

沙兴急的脸红脖子粗等在一旁,一直等吴尘咳完。

吴尘放下水瓢,走近一步,低声对沙兴说了个名字。

“他?”沙兴一脸狐疑,再道:“不可能啊……”

“不可能吗?”吴尘反问一句。

沙兴看着吴尘的眼睛,脑中也在加紧思虑,突然,他眼神中有些变化,想必是想到了些蛛丝马迹。

“你如何确定?”沙兴压低声音,神秘问道。

吴尘嘴角挑了挑:“我自然确定,至于你如何确定就是你的事了,我去睡了。”吴尘说着,已经迈开步向睡房走去。

他太久没睡过觉,浑身已是脱力。

“你为何告诉我?”沙兴在吴尘身后问道。

吴尘侧了侧身,苦笑一声道:“那两条路我选择活着,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就凭这,就想让我帮你?我的帮忙如此廉价?”沙兴呛声说。

吴尘眼梢微挑,道了声:“我自然知道更多,不过得等我睡饱了再说。”

说完,吴尘走进房中,砰地一声将门关了。

沙兴只身立在院子里,感触颇深。

吴尘这小子果然不是单纯的小诱饵,他神神秘秘去做过的事,沙兴一件也猜不透,想必,他说知道更多并非虚言。

好小子!沙兴定在原地,哼笑一声,竟有些自己当年的戾气。

继而沙兴又有些消极感触,吴尘这小子也选择活着,是对还是错?

当初沙兴自己也在濒临死亡的边缘,选择了坚持活着。可如今他却依然不知,这样与拂尘道大本营拼下去,究竟有没有出路……

……

吴尘一觉睡醒时,已是又一个晌午时分,秋高气爽。

风势糅杂着一些稻谷之香,正由院外吹入房中,吴尘动了动睡僵了的四肢,听到院中沙兴正与他人说话。

“那个叫岳秀的小崽子昨日可安份?”

“没出什么乱子,拂尘六十四岛上本就他一个活人,能乱到哪去。”

院中,拂尘十四岛上的诱饵宁元吉,正和沙兴倚着柴火堆说话。

“我还以为他喜欢杀人,连他父母兄弟都忍心下手,这些个没脑子的阿法族死人,他还不是见人就杀,刚好让阿法族将他撕了,留着也是个祸害。”沙兴的声音响起,带着满腔不屑。

“那崽子一定知道惹疯阿法族的下场,花花肠子多得很,他才不赴险。”

宁元吉也讽刺说,而后他似向房中瞥了一眼,冷声道:“那兔崽子知道的详细,估计是你岛上o132交代的清楚。”

宁元吉接连讥笑几声,沙兴不屑地撇了撇嘴,没接这话茬。

此时吴尘已从房中起身来走至厨房,肚子实在空空如也,一张肚皮都紧贴脊背了,掀开米缸,他想煮点粥充饥。

掀开米缸盖子,吴尘眼中一亮,只见缸底竟然余留一层稻米,这足够他美美吃上两顿饱饭。

吴尘之所以惊喜,完全是因为平常他从未吃过一顿饱饭。自他上岛开始,沙兴便命令他,两人劳作换来的米共放一处,一同享用。

说是如此,但每次沙兴都会吃掉大半,只给吴尘剩下淅淅沥沥一点稻米,吴尘唯有吃粥充饥。

吴尘也想过反抗,但沙兴虽被限制法力,力气却硕大无比,吴尘吃过他拳头的亏。

不过沙兴也不会做的太过,不至于逼得吴尘颗粒不剩,日子也就这样过来了。

今日这许多米在缸里,明显是沙兴有意给他留存的意思。

想也知道,沙兴该是确认了那个告密奸细的问题,确认吴尘所说不假,有意对他礼让些。

吴尘不顾那许多,将缸中的米舀出来便淘米煮饭,等不及想填饱肚子。

院中又响起宁元吉的声音:“不说那倒胃口的崽子了,我今来是有好事告诉你。”

“有何好事?”沙兴忙问。

在这无聊到随时死人的拂尘道上,最缺的就是好事。

宁元吉露出一副小得意神情,意思是怎么样,这件事你没我消息灵通了吧。不过,他嘴上仍客客气气说:“过几日,河图阁来拂尘道挑人……”

听闻宁元吉的话,吴尘心中一动,手中动作滞在半空。

脑中再转,顿感眼前敞亮起来。

“什么?”沙兴惊愕。

沙兴刚想让宁元吉将他得到的消息再细说一番,这可是大事!可宁元吉已经不理沙兴,向院中房里看来。

吴尘煮上饭,由厨房再回去自己房中时,被正面向房间的宁元吉一眼瞥见。

宁元吉是拂尘十四岛的诱饵,与吴尘和沙兴所在的拂尘十三岛刚好毗邻。

他是沙兴这个密谋组织中颇有威望的一员,有时他和沙兴会相互利用,相互不忿。不知沙兴和宁元吉谁来拂尘道的时间更长,总之,都不短就是了。

“喂!o132!你可听说,河图阁要来这里选人了?”宁元吉说着,已经走近房间来。

吴尘定在原地,默然无言。

“你这呆子,”宁元吉极尽蔑视,咂巴着嘴又道:“河图阁,河图真人,你可懂得?”

吴尘眼神瞥了瞥,见院中沙兴也看着他两人,吴尘清了清嗓子道:“河图真人,是大靖国抱一境罕有高手。

他详参世间万事。诸人诸事,日月星辰,表象经纬,尽在他掐指参详之下。河图阁,正是河图真人多年经营之所,神人辈出,纵横捭阖,无所不能。”

“嚯!”

宁元吉闻言震慑,一脚踏在进门的台阶上,嘘声赞道。

他本想好生讥讽吴尘一番,让他长长见识,谁想到吴尘这一席话文绉绉滔滔不绝的,倒说的他哑口无言。

也对,这小子被丢进拂尘道时说了,他是个什么将军来着,文化人呐!

不过,一堂堂将军被丢来拂尘道,恐怕也是在军中做下了军法难容的丑事吧。

宁元吉心中暗想,嘴上再道:“你既晓得如此详细,为何不喜?”

他朗声一笑,接着对吴尘和沙兴讲:“不日前,河图真人推演出,天阙阵最后填补阵眼之人,便在大靖东南临海之边。”

宁元吉说着,于院中踱起步来。

吴尘和沙兴的心神,皆被他的话吸引,沙兴更是三步并两步跨到房门近前,只为听得更清楚些。

“据说这些时日,河图阁中人已将东南向的临海各处找了个底朝天,还是未见可握河图真人推演拂尘之人。

而河图阁将会查验的最后一道,便是这拂尘道。想必不日后,河图阁必来我们这里,寻找那填补阵眼之人!”

“消息确实?”沙兴疾疾探问。

宁元吉回过身来,一副难道我骗你不成的意态,笑道:“沙兄不信我?”

沙兴忙摇头,眉梢眼角多了些喜意:“河图阁哪天来人?”

“我是拂尘道上第一个知晓这消息的,已属不易,还能具体知道河图阁哪天来人不成?”宁元吉言语得意,对沙兴也不客气。

沙兴却并不气恼,他在拂尘道上呆了这许多年,还是第一次听闻有这种意外事情生。

“好啊!”沙兴沉声赞叹道。

“是好啊,大大的好事!”宁元吉哼哼一笑:“我们这些诱饵,就怕没有希望。如今好了,若能成为那填补阵眼之人,便能彻底出了这鬼拂尘道!那阵眼之人可能是你,是我,还可能…是这自以为是的小子……”

宁元吉用手比划着,在几人身前指来指去,放声大笑。

第17章 一刀不见血

听着宁元吉的笑声,沙兴虽未出声,却也咧着嘴笑起来,难得,他们也会这般单纯地想笑。

“小子,你为何不笑?”宁元吉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摇头晃脑间,突然看到冷面立在原地的吴尘,惊了一惊。

“我不觉得好笑。”吴尘说。

成为河图阁想找的填补阵眼之人?好大的天方夜谭!

想出岛只能靠自己,怎能去靠虚无缥缈的河图阁寻人?

“说你呆,你还真呆。”宁元吉被吴尘弄的再不想笑了。

身处这拂尘道上的诱饵,哪个不是心有故事倍感憋屈之人。

他们的笑容里,总有痛意。

宁元吉沉声下来,对吴尘轻蔑道:“你这疯小子不是一进岛上见人就问,梅圣人身在何处吗?”

吴尘眼中一亮:“怎提起此事,你们不是封锁消息,绝不告诉我吗?”

吴尘想起,自己刚入拂尘道那段时日,他不知这些诱饵间欺生怕横相互暗算的关系,只一心想得知梅圣人的下落。

这答案,俨然成了他离开拂尘道的动力。

然而,这些老诱饵谁也不回答他的问题。不仅偶尔对他拳打脚踢当作泄的沙包,还以他最关心的这问题作为保留,用以折磨他的心神。

“哼哼,是了,如今也不告诉你。”宁元吉嘴角抽动地笑,吴尘双拳紧握,真想冲上去揍他一顿。

这时,一直站在房门外的沙兴踢了踢鞋上的尘土,走上前一步,沉声道:“如今告诉你也无妨……”

听闻沙兴在身后走上来,要将梅圣人的消息告知吴尘,宁元吉惊得瞪大眼睛回转身去。

沙兴并不理会宁元吉的诧异,他继续对吴尘说道:“你口中念叨的梅圣人,便是河图真人座下高徒,如今河图阁,更是全权交与他掌管。他的下落,与河图阁如此关联紧密,你的确应该激动。”

闻言,吴尘登时心血澎湃。

他眼中刹时爆出血丝,正如同他第一次在拂尘道大本营的巨幅画卷上,看到那冰梅字章时的震动。

“你说真的?”吴尘问,这语声仿佛陡然苍老了几十岁,不似少年,却残破如将断之弦。

“骗你作甚。”沙兴回了一句。

宁元吉见沙兴对吴尘的态度,一再有所改观,想必是有些事情变化了,他不满地瞥了瞥沙兴和吴尘,自觉在这拂尘十三岛十分无趣。

转而对沙兴示意一声,回身走远。

吴尘在边境军中不止一次听说过河图阁的传说。

河图阁中巫觋众多,女为巫,男为觋。

这些出阳入阴的半仙人物,将星象经纬、天下大事占往察来预无不验。

他听闻最多的是有关河图真人的传说。

说真人他老人家心如九天明月,凌驾于云气之上,更清修至抱一之拔境界。然对他的座下弟子梅圣人的传说,吴尘怎巧得一个字也没听说过……

沙兴转见宁元吉已经走远,更一步跨进房中,对吴尘说:“你前日说你知道更多,你还知道什么?”

吴尘的思绪被沙兴扯回,他目光定了定,没回答沙兴的问题反而问道:“河图阁来拂尘道选人,梅圣人也会来?”

沙兴白他一眼,这个梅圣人不知怎的,是这小子的心中肉刺,每每提起他都眼迸血光,只能先回答说:“梅圣人是何等人物,这种跑腿之事,恐怕不会亲临。”

吴尘听了他的话有些落寞,但他也早想到,这答案该是否定的。

想找梅圣人,必然先得离开拂尘道。

不过自听了宁元吉带来的消息,吴尘已经觅得出拂尘道的东风,对走出拂尘道的信心又增一分。

沙兴急不可待想知道吴尘保留的更多秘密,但他不好一直催促,只能攥着双拳急躁躁地看着吴尘。

吴尘转身,深吸一口厨房传来的香气,一面向厨房走一面问:“我睡了多久?”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沙兴在身后不远处随着,虽然跟在别人脚步后头让他不忿,但也只能跟着。

这么久?

吴尘心中哑笑,想来前几日消耗了太多精神。

掀开锅盖,米粥热腾腾的香气顿时蔓延开来,吴尘兀自给自己盛饭,而后蹲在灶台边,不等凉便稀溜溜吃起来。

他这不紧不慢故意拖延的态度,早惹得沙兴不满,他忍了又忍,恐怕还是忍不住了。

沙兴站在吴尘身边俯视怒吼:“小子!别以为你拖延不说,摆出这副德行,就想要挟我帮你,我最讨厌别人要挟!小心把我给气急了!”

吴尘抬眼看他。

沙兴和宁元吉不同,宁元吉的心思深沉多疑,正如他的精瘦身形。

但沙兴虽然狠厉,却是个暴脾气直性情,这也是吴尘对沙兴的好感胜过宁元吉的原因。在沙兴身上,吴尘隐约能看到一抹军旅中人的影子。

吴尘再将眼皮落下,吸溜着粥饭,问了声:“确认那个奸细是阿法族了?”

沙兴嗯了声,咬紧牙关狠道:“邢天明……好个邢天明!”

吴尘咽下一口,淡然道:“将他姓名倒过来念。”

“天明……星,天明星!?”沙兴惊呼一声,而后愤愤以拳头捶灶台:“妈的!老子怎么早没想到!”

阿法族人的命名一贯与天空、,星际、道学有关。

吴尘心中暗想,我也是看出他是阿法族醒士后,才在他的名字里悟出了些玄机:“巧合罢了,有几人取假名如此随意?”

“你究竟是如何知道的?”沙兴应了应也蹲下来,好奇地询问。

吴尘只大口吃饭不作回答。

如何知道?从吴尘初入拂尘道,便6续见过一些伪装成诱饵的醒士,行走于各个岛屿上。

因为吴尘能看到醒士脑中的能量波动,随着醒士情绪的不同而起伏,这波动与边境联军中,阿法族将士脑中的波动相同。

且与非醒士的固态不变完全不同。

而且,吴尘看不到人类诱饵体内的状况,却能看到他们的,这结论不是很好判断吗?

但这些伪装成诱饵的醒士,皆将眉心的半月印隐了去,从外表看来,他们自然与其余诱饵无差。

后来吴尘在沙兴一等人的密谋组织里,也看到了醒士伪装的诱饵,而后沙兴等人的密谋泄露,偷潜计划失败。

吴尘便可推测,这暗中潜藏在密谋组织中的醒士诱饵,便是向大本营通报消息的罪魁祸。

“你已对他有所防范了?”吴尘岔开话题问。

“嗨!”沙兴闷声一呼道:“还防什么?那一层窗户纸捅不捅漏,他难道不心知肚明?我在众人面前直接用刀划破了他的手,当众让他滚!”

划破阿法族醒士的手,不见血流……

吴尘看了沙兴一眼,笑笑说了句:“你还真直接啊。”

“他也是组织中的老人了,我即便想暗中防他,他也心知我对他有所猜忌,唯有当众揭穿,众人才能认可,能一刀解决何必多费周折?”沙兴言之凿凿。

“那你不怕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冤枉了好人?”

沙兴冷哼一声:“那一刀要是见血,我必回身也给你几刀!”

第18章 谁不心动

吴尘将碗掀高,一口气将剩下的粥全灌进嘴,轻嗯了声,还真欣赏沙兴这种狠话直说的个性。

他将饭碗搁在灶台上,拍拍双手站起身来:“其实我不担心你不答应帮我,因为我再告诉你些事,你定然会帮。”

沙兴眉毛一挑,眼中有挑衅意味,他紧盯着吴尘双眼,那意思是,哼!牛皮吹的太早了吧!我沙兴岂是轻易妥协的?

吴尘亦紧盯沙兴,眼神中毫不畏怯。

“我知道你怎么想,我自然有我的价值。我能知道你组织中的一个奸细,就能知道更多。你敢确认你们中间,除了邢天明再无奸细?”吴尘反问沙兴。

沙兴尚在思虑,吴尘继续道:“你多番密谋,是只为小打小闹拿阿法族出出气,还是想闯出这拂尘道去?

若是前者,你不帮我也罢,我亦不需要你帮。若是后者,说是你帮我,其实是我帮你,因为我能帮你离开这里。”

最后这句话,让沙兴心中撼动。

能离开拂尘道?

谁能不对此说法心动?

虽然这说法让人难以置信,但选择活下来的诱饵们,在等的,苦守的,不正是这个希望吗?

这恐怕是身在拂尘道中的诱饵们,听到后最为振奋的一句话,沙兴亦如此。

但他仍目色警惕:“怎么离开,说出来听听。”

吴尘示意,沙兴靠近。

吴尘低声开口:“拂尘道结界限制了你等法力,大本营更有光武器,硬闯这条路走不通。”

沙兴眼中有怒意,示意吴尘说的是废话!

他们的密谋,充其量也是声东击西,引开圣地的阿法族侍卫,溜进去看一眼圣地中有无出岛的通路,若想密谋反抗硬闯,那是送死。

吴尘不疾不徐,继续陈述:“我多日思虑,要想走出拂尘道,只有一条路……”

吴尘恰到好处地留下话尾,吊的沙兴胃口急躁:“你倒是说啊,什么路!”

“其实拂尘道手册上讲的清楚,这唯一的路,便是唤醒阿法族非醒士,光明正大走出去。”

“我呸!”沙兴愤怒。

“不想听算了。”吴尘白了一眼道。

沙兴转而见吴尘胸有成竹,心中仍心痒不甘,只得将抽离的头再凑近来,做出虚心听取状。

“唤醒阿法族实在艰巨,就算真有这可能,我们不知能否活到那天。”吴尘声音淡然道:“不过……若是这岛上本就有醒士伪装的非醒士,岂不省去了唤醒这一步?”

沙兴歪着头细想,确实不错,本来就醒着的,自然不必唤醒。

“醒士不仅伪装成诱饵,打探我们的密谋,还伪装成了非醒士?”沙兴反应一下,嘘声问。

吴尘点头认可,沙兴惊嘘。

这些阿法族防范的可真够严谨,拂尘道中人都已经被压制成这般了,也至于如此严防?

一向,诱饵们对岛上一成不变按剧本生活的非醒士,都毫无防范之心。

谁想到,他们中也有监视的醒士?

“你是如何知道的?”绕来绕去,这还是最困惑沙兴的问题。

“这个问题不谈。”

吴尘明确告诉沙兴:“不过你可以相信,正如我能明确指出邢天明一样,伪装的非醒士,我自然不会认错。”

沙兴知道,在这拂尘道上,说是只有死囚徒才会被选中进入,但其中一大批诱饵,都是各大门派各方势力派来的暗探。

传闻这拂尘道上有上古奇宝,与天选之门有关,北地南幽东道西佛,就连当今大靖皇宫,也不愿错过这绝好机会,前来一探。

谁想到,进来的人便再难出去,别说传递消息,人死不死都是造化。

在这里,每个人的名字都非真实,身份更是三缄其口。

吴尘有些事不愿说透,他也不必揪着追问。

总之,吴尘若真能帮他离岛,怎样都可以。

沙兴思维转的也快,他进而继续问吴尘:“即便你说的是真,这些醒士掩去了半月印,看起来与非醒士无差,我如何证明他已被唤醒?”

“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将半月印显露出来。”吴尘定声说。

沙兴闻言惊骇,这小子究竟是谁?还有这能力?

沙兴镇定后,接着质疑:“难道你说的离岛的办法,就是带着显露出半月印的醒士,去阿法族大本营说,他是被我们唤醒的,要求出岛?”

“差不多。”吴尘笑道。

沙兴一个瞪眼:“你当阿法族是傻啊!他们安插的醒士,他们能不认识?你带着醒士去钻空子,分明是找死!你还想出岛?会死的更快吧!”

吴尘不理会沙兴的不忿,继续道:“本来这确是死局,但你难道忘了,今天宁元吉说的,河图阁会来人?”

沙兴眼睛一转,低声道:“你的意思是?”

吴尘颔。

阿法族与人类的联盟关系,虽然时隔已久,但并不稳固却十分敏感。

在河图阁的人面前,若有诱饵带着绽出半月印的阿法族前来,说是被他唤醒的,想必阿法族不可能拦着不放。

他们不会在人类面前承认,他们安插了无数醒士,伪装成诱饵,还伪装成非醒士,只为监视岛上的人类。

人类各势力更知,他们派来了一大批精英高手,如今都被困在拂尘道上,不知生死。

一旦人类有这机会能看到诱饵出岛,定会为人类的利益出力。

到时候阿法族恐怕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吃哑巴亏。

沙兴嘿嘿笑两声,仿佛已经看到了阿法族气绿了的脸色。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又道:“关键是,你如何让他们显露出半月印?”

吴尘不动声色,道:“你们一伙人里,是不是有个姓常的?”

沙兴稍加思虑:“常…常升?他怎么了?”

吴尘颔应下,道:“你邀他去玲珑山旁说话,随你聊点什么。”

沙兴不懂这是何意,满眼疑惑地看着吴尘。

“你和他去过玲珑山,你的疑惑便得到解答了。”吴尘解释:“记得只带他一人去。”

“找他去玲珑山聊天?难道事关点亮醒士隐藏的半月印?”

吴尘颔认可。

第19章 你看到了什么

沙兴一刻都不愿等,遂别吴尘出了院,去常升所在的岛上去寻他。

沙兴刚行出院门前,吴尘不忘高声提醒沙兴一句:“到时候不论看到什么,切记保持冷静,别一冲动动了刀子。”

沙兴不知所谓,懵然颔上了路。

吴尘这小子身上有太多神秘疑点,沙兴一直没把他看透。

从吴尘进入十三岛开始,看着年纪尚轻,说话也不时透出些单纯,但他尝试唤醒阿法族的精神堪称劳模。

且他经过一年的挫败磨砺,还能保持不灭的积极和热情,这是沙兴在其余诱饵身上看不到的坚毅。

况且,这小子还时不时跑去一些奇怪的地方,也不知他做些什么。

但就像这次沙兴受伤,他就能取出治外伤的草药来,这些草药是沙兴在周围山上不曾找到的,就是这般神奇。

沙兴向前大步走着,急不可耐想看看,在玲珑山外,他会在常升身上看到什么。

……

吴尘吃过饭,也睡饱了,感觉整个身体轻快不少。

沙兴回来还得些时候,吴尘在院中伸展四肢转了转,开始准备劈柴。

刚劈下几声,只听院外有人唤道:“前辈!你果然在院中。”

吴尘抬眼看去,院门口站着一瘦小身影,身上的破烂衣服换做干净诱饵服,还有些撑不起来的窘态,正是吴尘引来拂尘道的新诱饵岳秀。

这次吴尘看到他,再难联想到幼时的自己,他这双单纯无辜的眼睛后,居然是弑父弑兄的杀人魔头?这比边境入侵的异族更为恶劣。

吴尘没应声,继续劈柴。

岳秀自顾自走近前来,拱手礼敬一拜:“前辈真勤劳。”

吴尘静默了会,头也不抬开口道:“你来做什么?不用干活吗?”

“上午劳作过了,下午休息啊。”岳秀脆声道。

吴尘瞟了他一眼:“你不用尝试唤醒阿法族?”

“前辈不是说了,那些办法没什么用,我试了试也是浪费力气。”岳秀言语中毫无挫败感,倒有一种这般年纪不该有的市井之气。

吴尘咔嚓一声狠劈一根木柴,将力气泄在柴火上。

心中冷嗤一声,不屑于这孩子小小年纪的懒散心性,更不屑于自己曾心软告诉他很多。

“前辈,我听说十三岛上,有个大本营守卫严密的圣地,是吗?”岳秀不理会吴尘的冷脸色,自顾自地问。

吴尘不置可否。

“前辈你当初为何选择十三岛啊?我听说这里非醒士的剧本复杂,唤醒难度最大,你当时就知道这里有个圣地吗?”

吴尘闻言心中一惊,他控制着情绪斜眼瞟向岳秀,此刻对他毫无好感,也不应声。

岳秀的神情却是无异,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一般。

且他并不刻意等待吴尘的回答,自顾继续说起来:“前辈,你劈柴累不累?这院中的柴火都是你劈的?你也休息休息吧,我对十三岛的路途不熟,你能否带我去圣地那边转转?”

岳秀说起话来,念叨不停。

“圣地岂是许你随意兜逛的?”吴尘不满,很想三言两语打了他。

“我就在外缘看看……”岳秀继续争取。

吴尘抬眼没好气地怼了句:“要去自己去,我没你的闲工夫。”

岳秀被怼的脸登时一红,瞬时有些尴尬,见吴尘再不言语,他局促着磨蹭了些许,而后拱手拜别:“那不扰前辈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吴尘转去看他宽大衣袍的背影,心中颇为感触。

……

等吴尘将柴火整理差不离,沙兴从院外步履匆匆回来,还没见到他人,便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

他进得院门来的第一眼,就直向吴尘看来,带着满眼精光,还有一副难以压制的震动神情。

“你看到什么了?”吴尘开口问。

“妈的,他也是个阿法族探子!”沙兴的声音里带着怒意,更多的却是激动和振奋。

“你动刀子了吗?”吴尘嘴角一撇,有些调侃之意。

沙兴哼了声,意思是,你说过别动刀子,想必自有你用意。

“说真的,看他眉心绽出半月印时,真他妈想动刀子!”沙兴嘘声说了句:“老子忍了!”

吴尘颔说:“那就好,你已经捉了个邢天明,一个可说是巧合,若你连续揪出两个探子,大本营绝对会起疑心,就不好办了。”

沙兴听着,心思早不在那,终于等吴尘把话说完,他疾疾说道:“你倒是说说,那玲珑山有何蹊跷?竟能让隐藏的半月印亮?”

“我带你去玲珑山看上一看,你便明白了。此事机密,你不得对你组织中任何人说起。”吴尘道。

沙兴颔,吴尘刚要迈步,沙兴却从后拦道:“我刚从玲珑山回来,此刻再去?恐怕不好。”

“明日一早再去吧。”他又道。

吴尘转念一想,确实,这两日他和沙兴两个向玲珑山跑的有点勤,引起怀疑便不好了。遂点头同意了。

沙兴经过对常升的亲眼验证,又问过吴尘,他对玲珑山点亮半月印有无把握,吴尘说他早先已验证过邢天明和o151,沙兴便信服了吴尘的话。

也对吴尘能帮他离开拂尘道充满信心,他已经开始为两人的合盟利益着想。

“我刚回来的路上,看到六十四岛上的崽子在我们岛上兜逛。”沙兴又说,他的用词已经转为我们,可见心中对吴尘的认同。

吴尘点了点头,沙兴又道:“前几日我见他偷偷摸摸,似是跟踪你。”

吴尘闻言朝沙兴看过来,眼中惊讶提高音调道:“跟踪我?”

沙兴点头:“这小子邪乎,谁知道是不是心理变态,你最好离他远点。”

吴尘默然颔,他不知岳秀跟踪他的事。他跟踪我做什么?就因为我引他入岛的?

跟踪我对他有何好处?

吴尘一面整理木柴和刀斧,一面回忆他和岳秀的两次接触。

这一次,岳秀装作无意问起了他为何选择十三号岛,而上次,他们在拂尘道大本营中初次见面,岳秀看向他的眼神,仿佛就多了些光亮。

那眼神,似乎是看到了相识之人……

还是……自己多想了?

第20章 另一番模样

原本打算好,第二天清早趁拂尘道上人烟稀少,吴尘和沙兴再同去玲珑山一趟,谁想,第二天天未亮,吴尘便被醒士带去了大本营。

沙兴一夜激动,并没睡沉实,醒士来带吴尘离开时,沙兴听到动静而后再没睡着,想必今日的行动只能作废。

几个时辰后,吴尘从院外踱回来,步履踉跄,眼球凹陷,满头大汗。

沙兴从院中迎上几步,问他:“还撑得住?”

吴尘看了沙兴一眼,眼中疲惫愤恨的余怒还带了些,但他扯着沙哑的嗓子回答一句:“死不了,我去洗洗。”

吴尘冲了个凉水澡,虽然满岛屠杀的情景依然冲击吴尘的理智,但他已不像往次那般难以自控。

自从听宁元吉说,河图阁将来拂尘道上挑选人,吴尘便知道,离开拂尘道的时机到了,这希望如此确切具体,足够帮他渡过心劫。

吴尘顶着一脸一头的湿漉出来院中时,沙兴见他气色好了不少,直问道:“我倒是纳闷,你年纪轻轻,没拖家带口的,他们用什么记忆能把你折磨成这样?”

吴尘看了沙兴一眼,扯了把汗巾抹着湿上的水。

沙兴没指望吴尘回话,不想吴尘抹了两把停下来说了句:“我是个孤儿……”

孤儿?

沙兴有些愣怔,片刻反应后他有些推测,难道这小子被折磨的记忆,是他父母死去之景?那也怪不得了。

吴尘说完这句,继续垂头用汗巾用力擦头,忽听沙兴默然说了声:“我被折磨的记忆,是我老婆孩子被杀那晚……我眼前所见……”

吴尘停住手中动作,向沙兴看过来,见他眼中火红,将嘴里叼的那根稻草狠狠咬了几口。

“谁做的?”吴尘不自觉地问。

沙兴呸一声将嚼碎了的稻草吐在地上,舒缓眼中弑杀情绪,随便道了声:“仇家。”

吴尘默然,将汗巾搭在稻草堆上晾晒。

“你可知,这样一次次折磨我们,于他们有何好处?”吴尘问,这是他一直不解的问题。

沙兴坐在石阶上,应道:“那个封闭房中,有个大幕,我留意看过多次,上面有红红绿绿的波动,恐怕正是截取我们最痛苦的记忆形成的。

至于有何目的,无外乎关于唤醒阿法族,或是关乎他们的能量。”

吴尘听着,回想他也看过的那大屏幕,上面显示的波动,确实与阿法族脑中的波动有些类似。

沙兴的推断也不错,唤醒族人和收获赖以生存的能量,是阿法族最在意的两件事。

与人类生存倚仗真气内息、血流循环往复不同,阿法族体内赖以生存的是能量。

上个纪元的机械文明巅峰时期,人类依靠现在人不熟知的能量赋予智能机器人,能量不竭,智能机器人的“生命”体征便源源不断。

据说数十年前,阿法族还在亚特兰蒂斯城池中闭门不出,不与人类过多交往的年代,亚特兰蒂斯城中有用之不竭的能量,可供阿法族世代使用。

但数十年前,原本无法侵入阿法族城池的异族,突然颠覆变异,一夜之间攻陷了亚特兰蒂斯城。

阿法族女王带领族人仓皇而逃,能带走的东西有限,很多机械文明的先进设备,都葬送在异族魔爪之下,想必城中的能量之源自然也无法全部带走。

如今阿法族驻扎在大靖国内,当今圣上亲自赠与女王的城池,再度被命名为亚特兰蒂斯城,但此亚特兰非彼亚特兰。

阿法族毕竟缺乏当年机械文明辉煌时代,人类的凡智慧和创造力,据说很多先进设备,阿法族人已无法彻底复原。

且虽然女王从未亲口承认,阿法族如今缺乏能量之源,但人类正是如此推测的。

“今日可还去玲珑山?”沙兴打断吴尘的出神,问道。

吴尘定了定神道:“去,谁知会有何变数?早些坐实了好。”他顿了顿又说:“最好能探得河图阁究竟哪天前来,提前准备才好。”

沙兴颔表示明白,打探消息这事包在他身上,只是这种高度机密不好探知就是了。

沙兴思虑片刻突然嘴角一扯,道了声:“吴尘,我越觉得你心智与年纪不符,我像你这般年纪时,还没如此沉得住气。”

沙兴第一次正式唤了声吴尘。

吴尘微微一笑:“是吗?”其实我自己也这般觉得,他想。

“事不宜迟,这就去吧。”吴尘看了沙兴一眼,向院外走去,沙兴跟在其后,大步追上来。

走在去往玲珑山的路上,一路遇到的阿法族非醒士,有些与吴尘相识的,偶尔他们有意想问候,吴尘便应和两句。

但那些有意向沙兴打招呼的非醒士,沙兴都一律目不斜视,像走过空气一般不予理会。

“你一个也不理?”吴尘在沙兴身侧不禁疑问。

他虽不知沙兴的剧本,但这岛上就他两个诱饵,那些他不熟悉的非醒士,定是沙兴剧本中的人不差。

沙兴冷冷一声:“和这些傻子说固定的那几句话,再让你说上个三五年试试,看你还想不想说。”

拂尘道上的诱饵,不论是死囚徒还是各势力派来的探子,心智都非凡辈。

最初,拂尘道上一度戾气弥漫,不时杀声震天。而且所有被困之人都努力尝试,想尽办法离开这里。

但是随着时间煎熬而过,老诱饵们眼见越来越多的诱饵同伴,被报废的阿法族人撕碎在地,难留全尸,亦或是被心魔折磨的痛不欲生,自裁而死。

原本戾气横生的诱饵们,也开始走上了一条越克制的路。

还未唤醒阿法族,他们心中的胆怯却被唤醒了。

开始懂得何为怕死。

听沙兴这样说,吴尘也感同身受,遂噤了声不说话。

沙兴却又道:“不像你,还能有个红颜知己扯一扯,我剧本里最年轻的娘们都比我老!”

闻言吴尘有些哭笑不得,那样确实无聊太多了……

两人一路同行,走至玲珑山,吴尘引着沙兴在山中存放火把处点燃火把,向山深处走去。

这一路勾勾绕绕,沙兴自认有些迷糊。他并非路痴,相反还自认是识路好手,但玲珑山中却可谓是十足的迷宫。

每个土柱或石墙差别甚微,若非熟悉至极,吴尘在前的脚步不可能走的如此笃定。沙兴在其后紧随,心中直犯嘀咕。

约走了一刻钟的样子,沙兴正嘀咕着,眼见吴尘举着火把的身前现出一片浓郁迷雾,灰白雾气犹如天际阴云,阻绝了探向前方的视线。

“嘿,这山中怎突然有雾?”沙兴心中不宁,感觉这凭空出现的雾气似乎有些邪门。

吴尘没应,只用火把在前晃了晃,仿佛是画了个圆便兀自走进浓雾中去,沙兴在后有些犹豫。

听到雾中吴尘催促之声:“跟紧!”

他攥紧拳,虽然担心吴尘有意害他,但还是一咬牙走进了雾中。

穿过浓雾那一刻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那看似厚重浓郁的大团浓雾,只一瞬便一穿而过,甚是奇怪。

云雾后面是另一番模样。

第21章 别有洞天

穿过玲珑山中浓雾,前方是一面凹凸不平的石墙,屏障连山,再无通路,明显是走到了绝路。

沙兴向后去看,哪里有云雾罩路?

后面明显是一条通路,然而,好像与他穿雾进来的那条通路,有不同的拐向……

“不走了?”沙兴在后问道,双拳已不自觉有所防备地攥紧,生怕吴尘带他来此处,别有用心。

吴尘不管他的七猜八测,晃了晃火把,用下巴示意沙兴向低处看。

借着火把的光,沙兴看到吴尘示意之地是这面绝路石墙的最底,那里有一条裂缝,巴掌宽大。

沙兴不知所谓,遂向吴尘询问似地看过来。

吴尘将背后背着的一根火把扯出,用自己手中火把点燃,递给沙兴。

“做什么?”沙兴疑惑,这里不是已经够亮了?

吴尘将手中的火把向石墙上那条缝插去,示意沙兴也这样做,沙兴只能照做。

“等会你就知道了。”吴尘说。

两人就这样举着火把烤着那裂缝,过了片刻,那裂缝在火把噼啪燃烧声中,竟然张开了更大的口子。

裂缝越来越宽,变成一个洞口,洞口越来越敞,渐渐地足够容纳一个成年人钻入大小。

“嚯!这居然还有路!”沙兴忍不住赞道。

这鬼地方谁能想到?这面石墙看着再普通不过,火把居然能将它烧出洞来?

再细看去,这洞口边缘的土确实有些异状,与边缘外的土稍有差别,不过不仔细看实难分辨。

这时,吴尘已经将一浸湿了的面巾丢在沙兴怀里,说了句:“将口鼻遮好。”

沙兴将火把放下照做。

吴尘隔着面巾道:“钻进去,我们只有小半个时辰时间,这洞口一旦复原,我们会被困在里面一整天。”

沙兴此刻已经信了吴尘的邪,见吴尘先一步抽出火把,从洞口钻了进去,他也随着照做。

然而钻进去才现,他紧紧贴着吴尘的身体,甚至有些重叠,关键是,还动不了。

因为这洞里面的空间实在狭小,而且完全封闭。唯一的通风口,就是他们脚畔刚烧开的洞。

且沙兴回目间,见那洞口正在缓缓闭合。

“喂,那洞在闭合!”沙兴不安叫道。

“少说话,半个多时辰后它会彻底闭合,在洞口恢复到我们钻不出来前,必须赶回来。”

“去哪啊?这哪也去不了哇!”沙兴环顾这徒然四壁土墙,还有身底压着一小半的吴尘肩膀,觉得两个大男人这样趴在这里,着实尴尬又不雅。

吴尘也第一次体会被一个男人压着的感觉……幼时来这里,即便是两个伙伴同来,也不会觉得如此狭窄,果然时隔已久,长大了……

“这火把能不能熄了?够呛的!”

吴尘没应声,沙兴又忍不住咳了一声说道。

“不想呛死就闭嘴吧。”吴尘警告一句,继续屏息凝神等待。

沙兴不好再说话,但仍眨着被火光灼热的双眼,不时环顾这四周,期待有所变化。

再过片刻,在沙兴不停转动的眼珠中,出现了一个新奇的活物,一只闪着晶莹蓝色的萤火虫飞了过来。

沙兴机警,立即向萤火虫飞来的源头看去,只见两人趴着的正对土墙,也开始像方才那洞口一般开始熔化。

他双眼一喜,刚想张口说话,吸了满满一嘴烟灰,呛得直咳。

吴尘没理会,只继续趴着。

正对面的土墙开始熔化后,便熔的越快了,不一会,熔掉的洞穴早比进来的洞口更宽敞,里面隐约可见光莹莹一片幽蓝色。

吴尘将面巾一扯,对沙兴说:“火把放着,进来。”

沙兴早迫不及待想进去了,他随着吴尘的步子躬身走进去。

这里哪是绝路?

却是别有洞天!

洞中幽蓝色的光,尽数来自头顶布满整个洞中的萤火虫。越显得这偌大的空间神秘清幽。

洞中的温度与外面截然不同,不见出口却似有风,迎面吹来有些寒意。

洞顶还遍布冰束冰凌,皆为空心剔透,更有一面从高处垂下的冰帘,晶莹如画,美之逾美。

若说洞中结冰如此,人单衣而来一定冻僵,但沙兴却不觉得这里的寒意难耐,反而有些冻物不冻人的意思。

“这是何地啊?”沙兴询问着,更像是赞叹。

吴尘不答此问,只说:“随我来,时间不多。”

沙兴跟在吴尘脚步后,拐过冰帘,后方现出一道门来。

门开双扇缀为珠玉,门面更雕镂着古朴绝美的饰物。烟云缭绕,鹤鸣鹭飞,雕镂逼真到仿佛耳目可闻,鼻口可嗅。

吴尘转过头来,对沙兴向那门处示意一声说:“试试看,你能否打开此门?”

沙兴刚点头应下,突然又机警起来,还是对吴尘心存忌惮。这吴尘无缘无故知道这岛上此多秘密,他身份如何?目的如何?沙兴不敢断言。

吴尘看出他的犹豫,心知时间耽搁不得,他断然先走至那扇紧闭的门正中,说了句:“你来开吧,若有机关,先射死我。”

沙兴才放下心,走至门前,隔着吴尘双手用力拉过门环,不见门动。

他给自己打气一般咳了两声,双臂一震,绷紧的肌肉将本来宽松的长袍瞬时撑满。

吴尘动也不动,任凭沙兴在后再度蓄力,再拉门环试过一次,那两扇门看似随意一合,却毫不为之所动。

沙兴呼了口气,他心有不甘。

就算法力受限,他沙兴的天生大力至于拉不开一扇门?他扎稳马步使出全力,啊地一声闷呼去拉这拦路虎的门环。

但是,眼前精美的门还是稳如磐石,没给一点反应。

沙兴收力,全身有些酸软,他真的用了全力,也确实打不开这门。

吴尘转过身来,眼中也有些失望之意。但他很镇定,对沙兴说:“既然打不开,我们出去吧。”

“哎?”沙兴一把拦住吴尘,心中不服气:“这扇门后是什么?很重要的话,我再试试。”

吴尘摇头说:“不必试了,我今日带你来也是心存侥幸,这门没有强**力是打不开的。你法力受限,再试也无用,出去再说。”

出去再说?

沙兴心中不忿,他心知此门中定有重要之物,若如吴尘所说,必须强**力才能打开,出去再说能说什么?还能法力恢复不成?

“出去能有什么法子?”沙兴跟在吴尘身后,心忧道。

“你怎知道我没有办法?”吴尘在前反驳。

第22章 神通

听吴尘如此说,沙兴眼中一亮。

遂问道:“那门里到底是什么?”

吴尘带着沙兴,自来时的路原路返回,两人出去时,最初进来的洞口果然已经封闭很多。

“玲珑山中毓秀门,毓秀门里生灵石,传闻是极为稀有的宝贝。

普通人携灵石于身,可防百虫百病,修行之人更奉之若宝,可助法力提升。

你验证过常升,我验证了邢天明和o151,这几个醒士伪装的诱饵,在经过玲珑山近前时,都会显露半月印而不自知。

我便猜测,这里的灵石,想必也有点亮阿法族醒士体内能量之用。”

吴尘淡然说着,沙兴却听得激情澎湃。

虽然他很想问吴尘是如何得知的,但他想即便问了,吴尘也不会说。

还不如问些紧要的,沙兴道:“你说法力强大之人才能打开,那我等岂非都打不开了?”

“也不是没可能。”吴尘依然淡定,但他口中的每句话,都让沙兴无法淡定。

“来拂尘道之前,你法力几成?”吴尘又问。

问这个作甚?

拂尘道中法力皆为零,无高低之分。

但见吴尘问的郑重,想必又有蹊跷,沙兴便应道:“营魄中乘。”

听闻这话,吴尘看向沙兴的眼神中闪过一抹赞许,看沙兴大约而立之年,已修行至营魄中乘?了不起!

修行之初是为筑基境,筑造修行资质之基础。

筑基之上是为三清境,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这三便为三清,乃太阳、太阴、中和此三种世间元气。入三清境之人,体内真气入静圆融。

三清之上方为营魄,经营体内之魂之魄,内息形体合而为一。

营魄之上还有玄鉴、无相、抱一、从圣,每个境域又分小中大三乘。

玄鉴境乃大靖少有修行精英之修为,至于更高境界,那都是世间修行者的凤毛麟角,凡人难攀。

在边境军中,吴尘见过数多将领,营魄中乘也为高手。故而听闻沙兴已入营魄中乘,吴尘难掩心中敬意。

沙兴更言之傲色尽显,骄傲之后,他又有些颓然,如今在拂尘道上都是两手空空,空有力气哪来的法力?修至何境有什么重要?

吴尘看出沙兴心意,自顾向前走着,不忘道一句:“想不到你法力如此高深,若是让你法力复原,想必定能打开毓秀门。”

沙兴双眼绽出精光,整双眼睛、浑身颤抖的肌肉都在询问:“复原我的法力?”

这句话之后,沙兴眼中精光黯淡下去,再道:“开什么玩笑……”

吴尘默然颔,对着沙兴刻意点头认可,示意这并非玩笑。

沙兴见之惊愕。

吴尘这小子是鬼怪吗?他怎么突然开了天眼一般,什么都知道起来?

“事不宜迟,我这便带你去。”吴尘在前方带路说。

“去哪?”沙兴的声音因振奋和激动,已经有些变调。

“复原你法力啊。”吴尘漫不经心地应着。

沙兴愣怔在地,反应了片刻才追上前去,在吴尘身侧低声问:“有这好事,你为何不恢复自己的法力?”

吴尘看了沙兴一眼,沉声道:“我没有法力。”

“没有?”沙兴反问。

“是,没有。”吴尘干脆道:“即便有,毓秀门也是高深法力才能打开的,我恢复了也没用。你真是营魄中乘?”

沙兴听吴尘反问,立即有些不悦:“这用得着骗你吗?”

“那就好。”吴尘加紧脚步,从玲珑山侧绕行而去,向东南向走去。

这一路路势崎岖错杂,两人直走了近一个时辰,方从十三岛的西南角来到东南向边缘。此时已近傍晚,放眼望去,只见一片橙红色苔藓覆盖满满的花岗石海滩,俨然一片火焰湾。

这东南角是十三岛地势最崎岖嶙峋之地,四下海水阻断,海滩上断层崛起,犹如时空失错。

时而惊涛拍岸,仿若生与死的力量在此交织更替,竟让人再不识日月更迭,凭生畏戒。

“这地方邪门的很。”沙兴下意识四处看了看,道。

吴尘嘴角却有一抹暖意,这里便是十三岛上五棱顶点之一,法眼!

虽然这里确实恶劣无趣,水雾弥空,烟浪噬人,一年之中难觅几天风平浪静。

但这里却是吴尘幼时常来独处之地,夜晚在此,可观幻月,可摘星辰。

正如此刻,透过傍晚夕阳神秘的光华感受大地的静谧,云海的涌动,美得不似凡间。

吴尘仰头观望,月华初升,惊鸿一瞥,这静谧的世界风华正茂!

“你会游泳吧?”吴尘转头来问沙兴时,还带着抹笑意,看得沙兴有些瘆得慌,他点了点头。

吴尘收回嘴角的笑,换上正常表情。

“那就好,随我来。”

吴尘脱下鞋袜和外套,沙兴还不等反应过来,眼前的吴尘已如鱼跃水,一抹流畅的身姿,在岛边礁石上划出一道完美弧线,直冲进眼前的海水之中。

沙兴紧随其后,一并冲入海里。

随吴尘一路向下游动,海底绿藻如茵,柔软漫卷,吴尘在前不需辨别方向便可自由游动,直至他眼前出现一抹光亮,越接近那光亮源头,越觉暮色中的海底骤然明媚。

吴尘知道,那个地方就在前方了。

再向前已无出路,前方似有巨大礁石遮挡,但摸上去光滑的表面又不似礁石,吴尘就在这里停下,对沙兴打手势示意。

沙兴也在这里停住,眼前的海水呈现出漩涡状,盘旋上升,有点海底龙卷风的意思。沙兴绕着这漩涡转了转,游上几圈,忽然感觉,体内有些东西开始复苏。

沙兴因这变化而振奋,加绕着这海水中的漩涡,转了数圈。

吴尘看到沙兴眼神中的变化,打手势问他,有什么变化没有。

沙兴猛点头,而后为证明给自己也给吴尘看,他对着面前的海水蓄力出拳,气息由内而外循环一道,化作拳上威力,一收一放。

轰!

拳风激荡,即便是在水中,也震得面前海水漩涡突变,周边海藻如被劲风狂扫纷纷一面倒去。

吴尘眼中绽出喜色,吐了圈气泡,对沙兴竖起了拇指。

沙兴更是乐的呲着牙,水底屏息不敢笑,不然他定要狂笑一番来庆贺。

被限制了数年法力,如今一朝找回,这种浑身复活的快感,岂是一个爽字可言喻的?

吴尘划了手势,示意回去,两人一路快划返程。

等冒出水面,沙兴来不及抹一把脸上淌着的水,直接高呼:“吴尘!你真他妈神了!”

吴尘笑而不语,快上岸,随意擦擦身上的水,披了外衣穿上鞋袜,见上岸后的沙兴有意想用内力烘干湿透的衣裳,吴尘赶忙示意不可。

“此时不宜耗费内力,更何况,这里绝对安全吗?”吴尘提醒道。

沙兴四下一看,点头默认,方才高兴过了头,是自己疏忽大意了。

第23章 多半不成

“这地方有何神通?”沙兴不忘问,即便吴尘不愿答,他也忍不住。

“不过是个结界封锁不到的地方罢了,”吴尘岔开话题说:“我们还得再去玲珑山试一次。”

听吴尘有些着急的声音,沙兴忙问:“为何如此心急?”

“你如今法力虽有恢复,但再入这结界中,是否会受其限制再度耗尽?”对修行的事吴尘不是很了解。

“嗨!”沙兴朗笑一声,解释道:“这你多虑了,一般法术结界,限制的都是进入结界之人。”

沙兴见吴尘果然不懂,才想起他说他是未曾修行之人。

便给他解释说:“也就是说,有法力的人进入结界,必然被此结界所限法力暂失。但若本就在结界中且拥有法力之人,不会出入结界,自然不会受其所限。”

见吴尘还是不太相信,沙兴再道:“你也可以这样理解,一个法力比布下结界之人更高深的人,进入拂尘道,他是不会受结界限制的。那么,他便会在拂尘道里拥有法力,并且永远不会受限。”

吴尘仍然将信将疑,但两人一面说着,已经再向西南玲珑山走去。谁心中也惦记着毓秀门打开后的结果。

吴尘更走在前面步履匆匆,他心知这一路遥远,明日一早他很可能还会被带去大本营折磨,赶不及回到房中不好,容易引起醒士的怀疑。

吴尘正大步流星地走着,忽听身后沙兴厉喝一声:“鬼鬼祟祟!出来!”

吴尘应声回身,见沙兴正盯着身后一个方向怒目而视。那里悉悉索索有些动静,但不见有人。

沙兴向前走了两步,复喝道:“劳烦我动手的话,可有你好受的!”

这时,细碎声音再起,磨蹭了会儿从那断层的礁石后,踱出一个瘦小身影。

“我说你跟什么跟!找死吗!”沙兴仿佛一点也不惊讶,只对这身影怒喝道。

吴尘也盯着这身影,又是那个岳秀。

见跟踪被现,岳秀一个劲儿地向后退,一面退一面深拜鞠躬,生怕沙兴对他动手,口中还说着:“我不敢了,不敢了,求前辈放过,放过我这次吧……”

沙兴想上前去,吴尘阻止了他,见吴尘阻止,岳秀趁机一溜烟跑远了。

“为何拦我?你可知道他跟了多久,万一……”沙兴不满吴尘的心软怒斥,但话只说一半。吴尘知他担心岳秀跟了很久,看到了些不该看到的。

沙兴法力刚恢复,就感觉到岳秀在身后尾随,若无法力,恐怕还难现他。这小孩子不简单,潜行跟踪的能力竟如此之强?

“即便他看到了什么,也不过是表面,他不深知我们在做什么。你若在这动手,事情闹大,大本营便知我们在此频繁活动,到时候将这里隔离开来不许进入,还如何行事?”

沙兴听吴尘说的也有道理,忍了忍,攥着的拳头才松开。

“这个小兔崽子有问题……”沙兴走在去玲珑山的路上还如此嘀咕道,心中存了早晚治他的心思。

两人踏着月色,又一路走回了玲珑山。

吴尘没想过,时隔八年,再一次夜不成寐环岛游荡,竟然是和一个胡茬子满脸的男人……

这次再引领沙兴走进玲珑山,吴尘即便在前也能感到,身后的沙兴有些无心前路,他在有意留心观察路线。

他想记住吴尘是如何在眼花缭乱的岔口做选择的,他在记路。

吴尘兀自在前扯扯嘴角,不动声色继续向前走。

两人又一次经过闷热的洗礼,来到萤火虫满布的幽蓝空间中,来到毓秀门前。

沙兴双臂展收,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提气运功。面对毓秀门沙兴虎视眈眈,他缓缓蓄力,如同猛虎扑食,化拳为掌。

“唰!”

瞬即将毓秀门的双环吸在掌中,再化掌为拳用满十成力道,极力拉扯。

身周的萤火虫受沙兴重重拳风影响,被劲风卷着向反向仓皇飞去,穹顶冰凌也似有异动,赫赫作响。

然毓秀门纹丝不动。

沙兴不愿放弃,他闷喝一声双臂一震,再次尝试瞬间加持全部内力。洞顶的冰凌铃铃响声更频,有些支撑不住欲要坠落的架势。

毓秀门外周围一切都被沙兴十成力道影响,而吴尘更是躲在了整个空间的角落里,才能不被沙兴的拳风吹走。

沙兴脸上淌下豆大的汗珠,浑身已然湿透,然毓秀门一如既往的淡定,就是不为所动。

这时,吴尘看着沙兴痛苦的神色,再看着毓秀门,心中深思。

幼时岛上的人们也崇尚修行,因毓秀门中有灵石存在,每年岛上都会举行修行比武,最终胜者可打开毓秀门,取一块灵石为自己修行所用。

灵石乃圣灵之物不可多取,唯恐触怒圣意,每年仅此一块。

这一比试,更加激励岛上修士们争高直指,勇攀高峰。

吴尘曾在故乡看过三年的比试,而那三年以前的记忆他早已模糊。据养父说,吴尘幼时曾受伤伤到了头脑,失去了以往记忆。

不过自有记忆以来,他也确确实实看过三个不同的修士高手,比赛胜出,打开毓秀门,取出灵石,光耀门楣。

然此刻营魄中乘的沙兴,居然打不开毓秀门?

难道幼时看到的那些年轻修士,法力都已在营魄中乘之上?

那故岛上得有多少这世间稀有的高手啊?

而如果这般,那岛上的高手为何会在异族的袭击下,如此不堪一击?

难道说,那些手腕刺有冰梅印记的异族,更比修行高手还强大?他们是这世间难寻的得道真人?

这恐怕解释不通吧,毕竟,当年小小年纪的吴尘,便是自异族队伍中逃生的。

谜团错杂,吴尘难寻解释……

想过这些,吴尘再反应过来时,见沙兴已近脱力。他脸色苍白身形虚浮。

吴尘忙喝了声:“收手!”

沙兴方才有些难控心智,越急越不得法,内力加持了一次又一次,始终打不开这门,让他忘记了自己的体力状态。

若非吴尘及时打断,恐怕他会脱力而死。

沙兴收力哐当一声瘫在地上,他干脆四仰八叉地躺下来,心中顿感挫败。

“你…你说这门能打开,诓我的吧?”沙兴顿了两顿,才说出完整一句话。

吴尘不理他,兀自叹了叹,问他说:“营魄中乘也打不开,难道需要更高内力?在这拂尘道上,可还有人胜得过你?”

吴尘本不愿让此事被更多人知晓,无奈连沙兴的营魄境都打不开毓秀门,只能再想他法。

见吴尘神色郑重,沙兴知他不是玩笑。况且,他不比吴尘淡定,他也想打开这门。

沙兴思虑着说:“我组织里的人里,除了我…只有夏叶是营魄境的,那家伙比我年轻,但法力嘛,恐怕和我差不离,可能还是没用……”

吴尘听他语调扬上去又降下来,空叹了一口气,这不是废话吗?

这时,沙兴微闭的双目突然一睁,增大了音调道:“对了!有个人,法力定在我之上。”

“谁?”

“不过……他太神秘,没人知道他来拂尘道多久,是何身份,他更久不露面……”

“只要他在不就行了?带我去找他。”吴尘催促。

沙兴眨了眨眼,坐起身来抖抖僵硬的肌肉道:“去找可以,但多半不成。”

第24章 游说

沙兴虽然恢复了内力,却在毓秀门前耗费太过。他和吴尘终于回到院中时,浑身更比以往虚浮无力。

早上吴尘被醒士带去大本营时,他睡的死沉,毫无感知。

一直睡到日照三竿,爬起来一看,才知吴尘又被带走了。

沙兴煮了一锅粥,自己喝着补充体力,吃完吴尘才回来,又一副将死模样。

两人已经默契地互不询问。

吴尘进房洗了洗,去厨房掀开锅盖一看,沙兴居然给自己留了现成的粥,不仅哑然一笑。

他用微颤的手端了一大碗,喝个精光。

“今天你回来的比往常晚。”沙兴说。

“是吗?”吴尘琢磨一番,道:“怪不得我感觉比前几次更痛苦。”

“为何给你拖延了时间?”

吴尘摇头不知。

下午沙兴组织里的几个人来十三岛上来寻他,沙兴这几日一直忙着和吴尘一起密谋,一连两日没和这些人去聚,众人感觉到蹊跷,便一并来寻他。

吴尘适时回房避开了,他们一行人在院外说话,沙兴只用上次的伤没好彻底做幌子。为不引起众人怀疑,他不得已跟这些人扯了几时,等众人散去时,已近傍晚。

沙兴来房中唤吴尘,示意他可以出,去找那个隐士高人了。

两人一同上路,还没等走出十三岛,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候,两人迎面的地平线尽头,走来一个俏丽身影。

沙兴朝吴尘瞟了眼说:“你红颜知己来了。”

吴尘与星云保持着距离,因有事在身不想多加言语,谁知沙兴在身侧说了句:“你跟她说几句啊。”

“为何?”

“让我听听。”

吴尘看着沙兴一脸猥琐之相,还是没和星云说话便走过去了。

沙兴在身旁不太高兴:“好不容易离这么近,我多瞄两眼你相好的都不行?”

吴尘眼神一厉,朝沙兴扫了过去,警告道:“星云是我在这拂尘道上,说过最多话的朋友。”话中之意是,注意你的用词!

“嚯!你还真把她当人啊!”沙兴惊讶道。

“不然呢?有时候她比人还是人!”吴尘呛声。

沙兴反应了一下,才知道吴尘这是挖苦他呢。说他这个人在同一岛上,有人和没人一样。

沙兴满心不爽,但此时不是与吴尘计较的时候,也确实,以往他太不把吴尘当回事,每次说话也都是讽刺讥笑。

其实沙兴也懂,若非吴尘一年之期到后,受尽拂尘道大本营的折磨,不愿再拖延下去,才对他说出这些蹊跷预谋逃离。

若是吴尘在拂尘道上的人脉比他还广,一定不会跟他废话,而会直接来找高手。

虽然相互利用着,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很微妙,一旦因为一些秘密之事交了心,好像有些恩怨细节也就不愿计较了。

沙兴正想着这些,只听身后吴尘问:“你带我去哪个岛?”

“五号啊。”沙兴转头,不解。

“去五号,走这里绕远。”吴尘说着就要转向。

“哎哎,我这是按地图走的,绝对最近路线,你瞎走什么?”沙兴不满。

吴尘不回头,自顾择了条路说:“还是信我吧,比拂尘道大本营的地图更可信。”

吴尘现在在沙兴心中的威望是足够的,见他在前走的坚决,沙兴不得不跟上去,虽然他不确定吴尘选的路是最短。

而最终结果,完美验证了吴尘选的这条路确实更短。

沙兴虽然从未走过这条陌生捷径,但抵达五号岛上的时间,比他那条路明显快了不少。

看到五号岛就在眼前时,沙兴再次忍不住凑上前去,在吴尘身侧问:“你到底是谁啊?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也是拂尘道的醒士?”

吴尘看着沙兴满脸的疑问,冷嘲了句:“你想象力丰富的像个孩子……”

沙兴转而笑了笑,没说话。

两人一路走向五号岛上的诱饵院子。

院中没什么特别,不过比吴尘和沙兴的院子整洁点,窗子封得更严实些。

院门大开,房门也大开,吴尘随沙兴在院门口自觉停步,由这里便能看到房间正中有一位白老者,盘膝打坐,留给外面一个背影。

这老人皓如银,身材魁伟,一看就是修行的绝好根骨,吴尘心中不禁暗叹。

只听身边沙兴已经开口,他恭拜一声:“游老,晚辈沙兴……”

从没见过沙兴说话如此礼敬,但他话并没说完,已被那老者打断:“何事有求于我?”

说话真直接。

“还请前辈许晚辈上前细说。”沙兴回了声,见那游老没反应,便是默许了。

他给吴尘示意一眼,两人一并走进院中,来到距离房门礼貌处。

院中有一只大黄狗,冲吴尘和沙兴吼了两声,游老抬手一招,黄狗便摇尾到游老身旁,游老丢给它一根肉骨,那狗啃了两口便不再使厉害,趴在一旁眯眼睡了。

沙兴看吴尘一眼,眼中的意思是,看了吧,人家喂狗给咱颜色看。

吴尘回了一个眼色,转眼盯着那入睡的狗多看了几眼。

“我等此次来,是……”沙兴的话又说到一半,再被那游老打断:“你法力恢复了?”

他声音淡然,却让吴尘和沙兴闻之惊骇。

瞬时相顾,暗暗咋舌。

“游老智慧过人……”沙兴顿了顿,被游老先知一般的话语打断思绪,原本已想好游说的套路,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

吴尘见沙兴犹豫,便也拜一声道:“见过游前辈,我等来此,所求之事正与恢复法力相关。”

吴尘尽力压低声音,此事机密,不愿被他人听到。

游老没应声,沙兴眼神示意吴尘继续说下去,吴尘再道:“既有求于前辈,自然也有好处予以前辈,我等可助前辈恢复法力。”

说完这句,吴尘和沙兴都紧盯游前辈的背影,他们期待看到震动,看到他愕然转,听到他急促追问……

但他们失望了。

游老的背影依旧端然稳坐,不为所动,他兀自等了等,见吴尘没有他话才道:“我不需要。”

不需要?

吴尘与沙兴惊怔。

脑中急转,吴尘并不熟悉这游前辈的脾性,不知他这句不需要表达的是怎样的心态。但他想他能确定,在拂尘道上,所有被困已久的诱饵最想听到的话是什么。

想想当时沙兴听自己说起这话时激动的样子,就能够肯定了。

心中一定,吴尘再度开口:“游前辈,恢复法力乃是其次,最终目的是离开拂尘道。”

沙兴闻言,对吴尘暗暗点头,示意他这样说就对了。

谁能对离开拂尘道不动心?

“我并不想出拂尘道,你们找错人了,请回。”

游老背影不动,声音略显低哑残破,却掷地有声。

不需要恢复法力……

不想离开拂尘道……

听游老如此回答,吴尘和沙兴倒吸一口凉气。

真以为这面前打坐的不是个正常人,而是个魂魄。

沙兴甚至捏了把冷汗,有些怀疑这老头的真实身份,该不会也是阿法族醒士伪装的吧,那可惨了!

第25章 以拐当步

沙兴胡乱担忧着,但吴尘没这担心,因为他完全感受不到游老体内的气息,明显,游老是被限制了法力。

而且,他是个人。

再非失望,两人顿感绝望。

这个一向神秘的老头子,一不想恢复法力,二不想离开拂尘道,还有什么能诱惑的了他?

两人停顿颇久,终于缓过神来,相视一眼齐拜一声:“告辞!”

游老无话,那坚毅的背影仿佛是说,不送!

沙兴和吴尘一并向院外走,脚步施然。

正在这时,突感一道金光闪电由天际劈彻,随之而来,一声惊雷轰隆作响似要劈开天地,雷电闪过,天净如洗。

两人在院中的脚步稍有停顿,吴尘仰头看向天空,心想,拂尘道上有些奇怪。

哪怕已然入秋但仍多雷雨,雷电更是频繁。

这与年少时故岛上颇为不同,想必离家已久,气候也有变化?

而这拂尘五岛更接近海天之边,雷电劈过,要比在十三岛上感受更强烈,仿佛就劈在眼前一般。

此刻吴尘和沙兴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游老不应,这拂尘道上再难寻法力高强之人,出岛之计迫在眉睫,如何是好?

再度迈开脚步,两人突闻身后一声:“慢!”

两人闻声转身,只见端坐在竹编蒲团上的游老,双臂于地上一撑,瞬时将整个身体转回来。

除了双臂用力他浑身不动,仍然端坐在蒲团上。

相当于是用双臂将自己抬起来,转个方向,再度放下。

吴尘惊怔现,这位游前辈的身躯有些残破……

他卷起的长袍下露出两条腿,极不对称。一条是正常腿长,另一条腿畸形如他的手臂粗细,还萎缩成一团。

这哪里还是修行的极佳根骨?

方才光看背影,吴尘着实判断失误。

然这游老长眉皓,容止严肃,眉目有威,看起来果然像是身负绝学的高人隐士。

吴尘惊讶于游前辈的残腿,回神后担心自己这样看有失礼敬,忙将目光从他的腿上移开,略带敬意地打量他的人。

但沙兴比吴尘惊讶的还早。

他以前便见过游老,对这残腿并不诧异,他诧异的是,游老自一转回身来就盯着吴尘猛瞧,一双眼绽出精光,神情颇为激动,而后久久出神眺望,不知中了什么邪。

吴尘也是打量过游前辈相貌后,才觉他一直盯着自己,神情有些莫名振奋,脸上皱纹都因激动而舒展,颈上血脉喷张。

这院子正中高架有一木杆,杆顶是为引雷而设的铁锥。

只因这拂尘五岛上雷电太厉,时有伤人,游老才架起这一高杆做引雷针。

然而,方才那道闪电劈过,游老明显感觉到,闪电击于离地丈许处,忽化作两道,一道劈入引雷针中。

而另一道,却劈入了那不曾谋面的年轻人身体里。

虽然法力受限,但游老乃法力高之人,多年修炼的真气虽被封存,却依旧比旁人敏锐于耳目视听。

他不转身,便能感知沙兴法力恢复,也能感知雷电之力穿过了吴尘的身。

这雷电凌厉,如此一劈,那年轻人的脚步依然沉稳。

游老自感好奇,便出声挽留回转身来。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张令他动容的脸。

这素未谋面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容颜清俊额角饱满,身姿挺拔举止疏朗,神态明净……

这面容像极了一个故人。

若非在他秀于外的容颜后,还透着并非文弱的刚毅,似有杀伐之气,恐怕会更像些。

游老惊怔许久才缓和了情绪,着意打量着吴尘周身,一扫方才不愿理睬的冷意,和颜问吴尘说:“你是谁?”

“晚辈十三岛二号诱饵,吴尘。”吴尘亦收回遐想,拱手拜道。

游老哼了声,似是回应。

这拂尘道上的名字有几个为真?

虽然不知吴尘名字是否为真,此刻游老的惊讶情绪已经舒缓,他心知,这年轻人与他记忆中的那少年年纪,并不相符。

他遂以手捋须,扫视院中两人,笑意隐去道:“你们终于想出出岛的办法了?”目态审视,朝两人看来。

沙兴心知,这个游老虽然时常院中打坐,但对拂尘道上的事却并不罕闻。他所指,恐怕是沙兴一等时常暗中谋划之事。

两人都有些茫然,不知如何回答这话,游老却并不等待他们的回答,而再道:“说说,如何出去?”

两人大喜,就说嘛,没人会对出拂尘道不心动。

“别激动,”游老兀自说了声:“我先听听。”

吴尘见沙兴暗中给他递眼色,明白沙兴之意,于是回道:“前辈,为保计划万全,我暂时不能透露全部,先说计划前一半。”

游老有些黑面,他摆出一副爱说不说的态度,不再说话。

吴尘遂走近两步,将可带游老去恢复法力,而后再去取得灵石的过程,大概描述一番。但隐去了后面点亮醒士隐藏的半月印,并于河图阁来人之日共同出岛的计划。

吴尘还在心中多想计策,生怕这前半段计划游老不肯满意,若极力追问后半段计划,应当如何应对时,游老眼中再绽精光。

他稍加思虑,问吴尘说:“灵石?是何物?”

这个游老关心的点总是出人意料,吴尘只能耐心解释,灵石对普通人,对修行之人都有何作用……

“你如何得知?”游老盯着吴尘双眼,紧问。

“恕难告知。”吴尘神色泰然道。

无论面对沙兴还是游老,或是以后更厉害的什么人,这是吴尘的底线,他自不会说。

游老突然挑了嘴角,似有笑意。

除了相貌,这个年轻人不卑不亢的态度,也让他频生好感。

况且,这年轻人居然找到了什么灵石?

我在拂尘道上这许多年都没找到灵石,这小子年纪轻轻,更是从未见过的诱饵,想必刚来不久,竟然能知道些我不知道的机密?

那他很可能还知道更多机密,游老心中想。

既然我找了这许久也未找到想寻之物,难道天意如此,要借这年轻人之手,助我一臂之力?

“好!”游老突然道一声。

引得吴尘和沙兴两两相觑,不知他好字何意。

“游老,您意思是?”吴尘敬问。

“你的前半段计划我应了,何时前去?”

吴尘和沙兴喜出望外,虽不知游老为何先后态度差距如此大,但他应了就是好事,全盘计划他并不得知,两人手中还有底牌。

“那事不宜迟,请游老移步,我们这便先去恢复您的法力。”吴尘拜道,沙兴也在一旁恭敬做出请势。

“恢复了法力,就去取你说的灵石?”游老问。

两人颔。

“灵石在你十三岛上,具体在哪?”游老再问。

方才吴尘给他解释前段计划时,只说灵石在十三岛,并没说具体方位。

吴尘无奈,沙兴心中也多有不爽,以为这老头儿就是想方设法骗他们说出计划,而后想独吞灵石?总之没安好心。

“实不相瞒,灵石在十三岛玲珑山中,但玲珑山错综复杂,为不耽搁时间,还需我在前带路。”吴尘压抑心中不忿,暗示游老说。

游老暗衔冷笑,知道他们如何猜测,道了声:“你们且在玲珑山外等我,待我于十三岛东南恢复法力,便去那里寻你们。”

闻言,吴尘和沙兴再度惊怔。

难道说,他知道……?

两人还在愣怔,只见蒲团上的游老已经起身,他仍双臂用力,将歪斜的自身挺立起来,而后顺势取过后方倚在墙角的拐杖,支撑着残破的左脚,以拐当脚,向院外走去。

虽然拐杖不比腿脚,但吴尘不见游老的脚步有一丝缓慢,反而走得虎虎生风,犹如壮年之人。

“游老……”沙兴目送游老擦肩而过,还想问些什么,却没问出口。

“去玲珑山外等我,你们跟我去还不够碍事的。”游老在前方说道,留给两人一个背影。

第26章 神秘的年轻人

“这游老是何方神圣?”

走出五号岛上院子,吴尘和沙兴一并看着游老背影。他绝尘而去,度更两个身躯健全之人,吴尘不禁倒吸口凉气问道。

沙兴在一旁耸耸肩:“我说过了,没人了解他。”

“他走的竟是我带你来的路……”吴尘仿佛喃喃自语,心中骇意他自己清楚。

若非幼时生长于这里,他自然也像沙兴一样,相信拂尘道大本营的地图,绝不知这还有一条更短的通路。

“他可能是这拂尘道上来的最久的诱饵了。”沙兴在一旁沉声道:“要么没人比他早,要么比他早的人也都死光了。”

两人惊诧着,也顾前路返回十三岛去,直去西南玲珑山。

虽然怀疑游老是否真知如何恢复法力,但同时吴尘也莫名有些相信。他直白说出恢复法力之地在十三岛东南,东南角不正是法眼所在?

“你们组织这么多人,这些年难道没想办法了解他?”走在路上,吴尘问沙兴说。

“也得有机会啊!他连门都不出,不与外人多言语,怎么了解?”沙兴冷哼一声:“我也只见过他两面。”

“他难道不用去大本营受折磨?”吴尘再问。

沙兴耸肩:“据说一年期刚到时被折磨的最频繁,过了三四年渐渐地会少。不知阿法族那些鬼祟想要什么,反正若是有人挺过三四年,大本营也就放弃了。”

吴尘颔。

“说也奇怪,这五号岛上另一诱饵自杀后,很久都没填补新的。若能有个家伙补上来,也能套些消息。”沙兴兀自道。

想必与五号岛上环境恶劣有关,其余群岛多成环护之状,循环嵌套,但五号岛屿却是个犄角,三面环海,风暴也大,恐怕没人愿意选择,吴尘心想。

两人一路走回十三岛上的玲珑山,站在面向东南之处,等待游老会从那方向走来。

出乎预料的,并没等太久,吴尘便见游老自前方走了来。他的衣服还有些湿,这让沙兴自惭形秽。

游老比他谨慎得多,没想着用恢复的法力烘干衣裳。

吴尘见游老以拐当脚走的更比先前快,不仅低声问沙兴说:“你看他法力几成?”

沙兴唏嘘一声道:“他隐含内力我便看不甚清,这等境界定不是营魄境,想必是玄鉴之境了……”

吴尘应着,目光已向游老看去,他那条残腿与他箭步生风的身形,太不相符。

转眼游老已至近前,两人一改最初闲适之态,一同拜了拜。

游老单脚而立,挥起拐杖指向玲珑山洞口:“带路!”

吴尘做了个请势,带着游老和沙兴走入山中。

吴尘最前,沙兴垫后,二人都点了火把。随着吴尘择路而行,沙兴现,今日走的路好像与往次不一样。

游老一路目光矍铄犹有精光,这玲珑山他来探过,不曾现秘密。但面前这年轻人走的如此笃定,让他不敢轻言怀疑。

吴尘再度穿过浓雾,将他们引致绝路石壁前,和熟悉过程的沙兴一起,变戏法一般给石壁烧出硕大洞口。

这戏法看得游老眼绽精光,他自认,这石壁上隐藏的秘密,恐怕他在拂尘道上再呆十年八年,也现不了。

这次沙兴阻止吴尘也入洞中去烤第二个洞口。

先前,吴尘之所以让两人进去挤着一同烤,因为一个人两只手的力量太弱,还没等石壁烤出洞口,人就快被熏晕了,两个人四只手快些。

现在沙兴恢复了法力,还怕一般的烟熏火燎?

他自告奋勇进入,一个人将洞口烤了出来,而后吴尘与游老才先后而入。

游老惊异过后站在毓秀门前,单足点地,注浑身法力于左手之拐,举拐为法器,双臂微震。

只听轰一声。

拐杖之尖直抵毓秀门正中,拐杖绽出金铁交擦之金光,那一串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的圆融力之道,看得身后沙兴心中暗叹,敬佩不已。

轰声响过,游老仿佛感受到了毓秀门的抗力,他双眉一蹙暗中加力,手中拐杖变势,自毓秀门正中,由上而下纹丝划过。

“唰!”地一声,金光大绽,毓秀门正中划出一道长蛇。

瞬时,清声利响,毓秀门大敞而开。

三人眼前,满眼尽是金光闪闪的灵石。

这就是灵石?

沙兴和游老心中各有思虑。

修行之人常依赖丹药提升,但这宝贝确实世间罕见。

游老更惊讶地忘记将拐杖放下,他一手平举拐杖,金鸡独立站在原地。

吴尘也觉得震撼,小时候岛上胜出之士,常取灵石回来在岛上众人面前炫耀荣光,灵石于他早已见过。但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铺天盖地将里面空间辉耀的富丽堂皇,犹如金殿。

吴尘第一个反应过来,向里走去,沙兴随后。两人都走进去了,游老才放下拐杖,也走进去。

灵石有圆有方,皆可握于手心大小,沙兴自吴尘身后追上来,走在吴尘前便伸手去拿。

“别动,等等。”吴尘上前,阻止了沙兴急不可待的动作。

沙兴刚欲反驳,见吴尘已虔诚双膝下跪,面对如小山一般的灵石,拱起双手默念祈祷。游老在后,十分安然地等着,沙兴也不好妄动。

神明在上,吴尘自知灵石中蕴圣意,一年只开一次,一次只取一块。

但此时非彼时,故岛已成折磨人的拂尘道,愿神明庇佑,让我等取走灵石,助我等走出拂尘道去……吴尘心中默念,身后两人静默等候。

待吴尘睁开眼睛站起身来,沙兴立即上前抓了两把灵石,问吴尘道:“拿多少才够?”

其实吴尘心中也没底,他不知邢天明等人的半月印,究竟需要多少毓秀门中的灵石才能点亮。

“先取一些,带回去不至于太扎眼,试验过不够再说。”吴尘说着也上前取灵石,不断装进怀中。

与他两人的忙碌不同,游老先是在身后四处观察这洞中之景,而后取了一颗灵石握在手中转了转,观察过又将灵石放回。

他转身踱出这装满灵石的小屋,走回方才萤火虫遍布的冰棱之洞,再去四处观察。

这毓秀灵气之地,如此神秘隐蔽,这个吴尘是如何找到的?

他看着吴尘的背影,越觉得这个年轻人不可思议。

他身上定藏了很多秘密。

而这些灵石在游老眼中,与这个充满神秘,可能带给他更多惊喜的年轻人相比,算得了什么?

他如今不急修行,修行愈高愈是高处不胜寒。

那他急于离开拂尘道吗?他又不是阿法族,他自然想离开,想回到他的故土中。

但是,在找到他想找的东西前,他的使命未完,他不能离开……

第27章 不像死囚徒

“游前辈,您不拿灵石?”吴尘已经拿够,怀中鼓鼓的从毓秀门走出来。

游老还没回应,沙兴则更加直接,他从自己怀中抓了一把递给游老说:“这些给您!今天没您的法力,这门也打不开。”

游老看也没看一眼,抬手摆了摆示意不必。

自讨没趣,沙兴有些尴尬,将这一把灵石再装入怀中。

“那我们出去吧,此地不可多留。”吴尘说。

游老默不作声,只跟着一同走。

出了洞口,游老还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即将封闭的石墙缝隙,心有疑虑。

“玲珑山中毓秀门,竟然有此蹊跷,不得了。”游老兀自走在最后,笑语道:“吴尘,你这样告知我等通路,不怕我等别有用心?”

游老问的话,沙兴也想问。

吴尘在前笑了笑:“没有我,那道最后途径的云雾你们进不来。”吴尘声音笃定,听得沙兴咽了口凉气。

怪不得感觉每次吴尘带他走到毓秀门洞口,回身去看,那团消失了的云雾后,好像都不是同一条路,难道是障眼法?

游老心中也有猜测,但以他的深厚内力,居然难察那云雾障眼中的端倪,奇怪……

几人出玲珑山,游老有意回他自己的五号岛,顺势抬目看来,问吴尘说:“年轻人,可还有奇异去处?”

吴尘略有犹豫,一面摇头否定还有其他去处,一面开口道:“前辈,您帮了我们,我等理应将计划详细告知……”

游老抬手打断:“不必,无非机关算计关乎如何出岛,我不感兴趣。”

吴尘一惊。

沙兴一愣,忍不住问道:“游老,您既知道如何恢复法力,为何我们去找您时,您法力没有恢复?”沙兴疑惑不解,他深知法力对修行之人有多重要。

游老抬头看看他,有些告诉你也无妨的意思说:“拂尘道监管严谨,每隔两月,结界会重新布下,算时间两月时间快到了,你那法力也保不住……”

说过,游老再转向吴尘:“年轻人,得空了来找我。”

吴尘疑惑,不知游老主动邀他前去能为何事?

“不知游老找晚辈何事?”

游老走出几步,停步道:“事关你不能修行!”

他说完这话便大步离去,丝毫不作停留。

吴尘心间一惊,游老这句话铿锵有力,直击要害。

随后吴尘和沙兴也返回他们的院子,又折腾一天已是晚上。

两人暗中在灶台边挖了个隐蔽的洞,将灵石藏好。

挖洞时,沙兴忽然有些焦躁不安,想说什么欲言又止了几次,搞得身边的吴尘都不自在。

“有什么话你说啊?”吴尘不满问。

“嗨!”沙兴嘘叹一声:“我刚有些担心,转而一想,又不担心了!”

吴尘白了一眼,这人何时像个女人似的,婆婆妈妈。

沙兴却是真的想通了一般,抖抖肩膀,畅然舒缓且毫不介意地道:“刚我想,你会带路,游老能开门,这里面还有我什么事?”

吴尘冷冷笑着,等他说下去。

“但不对啊,我还有张嘴啊,你若想撇下我,我就把你的计划说出去,谁也别想走。”沙兴嘴角一抹坏笑。

“你还真是不客气,”吴尘挖苦着赞许:“我没你那么卑鄙,既然能走,多个人走与我并无坏处。何况我若想害你,刚与游老分开前,就该让他结果了你。”

沙兴嘿嘿笑着,意思是,我不是说了,我不担心了。

“明日我拿灵石出去试试,看究竟需要多少才能点亮他们隐藏的半月印。”沙兴再道。

吴尘颔,他明天也得亲自去试试,并且要多次验证,心中才能踏实。

还有那个游老,奇怪的紧,他亲邀自己有空前去找他,不知有何图谋。

不过想到游老,吴尘心中并无反感,对他神算子一般的智慧和淡然之气,反倒油然敬佩。

第二天一早,吴尘没被带去拂尘道大本营,他便与沙兴两人分路而行,先在十三岛上来回走遍。

为了验证灵石数量和效用的关系,他最初只带了一块灵石上路,心想若是不够再试两块。

令吴尘惊喜的是,只一块,便让遇到的岛上伪装的醒士,全都在接近吴尘时现出了半月印。

但这似乎太过顺利了些。

沙兴更是激动,他也只带了一块灵石上路,这一路颇为精彩。他甚至转到了十二岛上去,心中暗叹,醒士真他么多!装的真他么像!

吴尘心中畅快,更存了去找游老的心思,便一路沿捷径向五号岛屿走去。

……

“你来了。”

吴尘脚步刚走至游老的院门外,便听房中游老出声道,说着,他双臂用力,将自己支撑着转过身来。

“游前辈。”吴尘礼敬一拜。

“吴尘。”游老说着,着眼看过来,打量着吴尘的脸,回味着这名字。

这年轻人的脸庞比那故人,棱角更锋利些。

可自己没那个运气能看他长成青年,若是有幸见到,他是否正是这样?这醒目的眼,这挺阔的鼻,这年轻人若出现在大靖繁华之地,恐会引起骚乱。

“前辈,您知道我不能修行?”吴尘打破这有些奇怪的沉默,说道。

游老拄拐起身走入院中,颔肯定。

“您如何知道的?”吴尘心想,即便是修行之人也只是看出他未曾修行,然游老开口就笃定说,他不能修行。

未曾和不能,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所谓修行,修的是体内真气。以形运气,以气帅形,修至意至、气至、身至,圆融自如方成大气。

无论是意是身,最关键还在这循回之气!抟气致柔,若你体内之气非不圆融,更连通路循环都不见,又如何修行?”游老淡然看着吴尘,句句娓然。

吴尘第一次听人将不能修行讲得如此透彻,以往那些大夫,那些军医,修行有成的将军,也曾给吴尘分析过,但没一个说中吴尘的心思。

游老不同,他三言两语便说中了吴尘体内致命缺陷。

他不是没有气,但他的气并非普通人体内的自成循环,而是混乱的,如同玲珑山中的障眼法。

不成通路,怎样前行?

“年轻人,你是哪方势力之人?”游老绕着吴尘转了一整圈,打量着问道。

“游前辈为何如此问?”

“看你不像死囚徒,随口一问。”

吴尘没想到游老会这样问,他稍作迟疑,游老于他有相助之恩,且他的身份本也没对旁人隐瞒。

遂应道:“我来自边境联军先锋营。”

游老眼中一亮,对吴尘的话他竟没有怀疑,只道怪不得这年轻人身上,有些杀伐决断的意气。

第28章 七招

“几时参军?”游老接着问。

“十六。”

“男儿热血,保家卫国,可敬。”

“因何参军?”

“家道中落,无家可归,机缘巧合便去参军。”

“不得修行亦能保命于先锋营,了不得。”游老赞道。

他眼中绽出光芒,与那道光芒一同,空中再劈一道闪电。

雷声轰隆,一团阴云似虎啸龙吟,由两人头顶呼啸而过。

游老再次感到,一道闪电之光摄入吴尘体内,而吴尘还正毫不自知地看着自己,脸上一抹赧笑,还在为方才自己的赞许而自谦。

“若你真能出岛,还回边境军中?”游老转了话题问。

吴尘摇头。

边境军中哪还容得下他?

况且若能出岛,他心中唯有一人一事,那便是寻找梅圣人,调查养父下落,调查印有冰梅字章的异族杀手。

边境军中他暂时不会回去了。

“不去边境,入大靖国便非那般单纯了……”游老嘘叹一声。

吴尘不解。

来到五号岛上,游老问他的一系列话语,他皆想不通目的为何,只能随机应变。吴尘没回话,等待游老的下文。

“即便不能修行,也需有些防身之道。”游老再道:“我见你身形极佳,双臂孔武有力,我给你指点一二,你可愿意?”

惊怔。

空中似有昏鸦飞过,哑然唤着。

“吴尘与前辈素不相识,何德何能……”

吴尘话没说完,游老抬手打断,示意他不必说些虚言:“我自这拂尘道已过两千多个日头,然在此地任务尚未见头绪,出岛之日难期。

既与你有缘,我不愿将所参悟之武学困死在这海岛上,你可愿意?”

吴尘一直盯着游老双眼,见他目态诚恳,竟难寻拒绝之词。

“晚辈愿承前辈之教。”吴尘双手一拜道。

“跪下。”游老定声,将背更挺直来,扬了扬头。

吴尘应声而跪,院中的老黄狗汪汪叫着。

“自此,你是我闭门弟子,虽不能修行,我亦将我所悟招式传授与你,望你勤学苦练,以承师恩,亦保自身。”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吴尘叩。

师父满心疑点。

徒弟一身神秘。

这师父虽然拜得仓促糊涂,但师父教授的东西却并不糊涂。

游老手腕轻扼,嗖地一道气流飞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只觉眼前一晃便没了踪影。

但吴尘顿感颈后一烫。

“我在你颈后种下印记,日后自能证明你的身份。”游老兀自说。

吴尘伸手摸索着颈后一片滚烫,也不知是何印记。

“随我来。”

游老在前,拄拐走向院中唯一一口水井。吴尘紧随,与游老一同站在井口旁边。

“渊兮似万物之宗,真气、武学皆崇尚水德,进而反,反而返,如水之漩。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至刚则至柔克之,唯领悟玄之本源,才能修行透彻。”

游老说着,瞬时将拐杖向一旁一拄,将两手全部空出,他单脚而立却无比稳健。

嗡然一声,游老加持内力,将井中深不可见的井水陡然震高,这井水瞬时如同桶中之水一般,眨眼间涨至井口。

真气驱使,他以双手于水中划出漩涡,漩涡垂直向下,转动不停,深黑不见其底。

“心诀我只写一遍,看好!”

游老沉声刚一落定,双手间的漩涡散渐大,水面哗哗击打井口之缘,疾渐趋平缓。

他真气加持,更于手指间勾勒横竖撇捺折勾,每一比划皆能于水中持久,每一字成型片刻消失,替代而来的是下一字起始。

乌云翻墨幽涧愁,平地惊雷风满楼。

万山浮动天地绝,白雨跳珠江河缺。

但觉那水中之字横斜曲直,如狂风劲草般急俱气势,钩环盘纡。

闲花落地听无声,斜风细雨任我行。

峰回云断雨初晴,江河帆尽日复明。

吴尘一字一字将心诀记在心间,井水中的一笔一划正如游老强调的水至柔之势,蕴满玄机。

更由那缕缕圆融玄机中,给人心间以千钧强弩,万古洪钟般的震撼。

游老内力加持下,其笔力字字沉实,仿若金石之响。

最后一竖结束,游老收笔,井中水面骤然失去法力加持,一圈圈向边缘荡开去,波纹疏散前愈密集,与井缘碰撞的声音,骤然清脆。

“唰!”

瞬间平静后,井水哗然下落,降落至原本的低位,由于水势的突然降落,一屏巨大水花怦然跃溅而出。

那一刹那,游老只一瞪眼,面前冲向他和吴尘的水花便略做收势,而统统洒向了另一侧。

“汪汪汪!”

那只院中的大黄狗顿时被淋成落汤鸡,它仓皇而逃,留下一路狂叫。

见那狗跑远,游老回转身来对吴尘道:“心诀记住了?”

吴尘颔应下。

游老满意点头,再道:“招式也只打一遍,记多少是多少,看你的本事了。”

他话音未落,手腕轻压,拐杖已起。

他作势于空中游走,拐杖锋利,似长剑嗡鸣,过处一片银光连绵。

“君前一诺!”游老声音沙哑低沉,手中拐杖如弓满弦劲之箭,铮铮作响。

“翻羽奔宵!”拐杖突绽绚烂刀斧之光,疾如骤风,快如闪电。

“……”

“大道无门!”游老攻势霸道至极,虽然一直不曾夹杂一丝法力,只是单纯招式,但吴尘眼前的他,整个人都在绽放光彩。

他那残腿更非碍事之躯,却在这奇怪的身形中,透出些难以言喻的气势。拐杖在他身间攻掠如龙,幻化如虹,进退豪迈,气势夺人。

“你可看清了?”

声落,游老手中拐杖已然收下。

若非它的木质如此普通被随意拄在地上,吴尘真要怀疑,方才那如刀如剑的长龙,究竟是不是这拐杖。

吴尘还有些懵怔,眼前游老的招式仿佛还没停止,仍在继续。他只轻声应了声,游老毫不意外地点头。

“这七招本不适用于拐杖,此七招柔中有刚,阴中有阳,刚柔相济,招式间,潜脉暗通,岭断云连,你需自行领悟。”

这时,吴尘才终于反应过来。

远处听到大黄狗汪汪叫声,正摇着尾巴跑回来。吴尘心中一动,问游老道:“师父,您方才是刻意驱开这狗的吗?”

吴尘想到,上次他和沙兴同来,游老好似也有意回避这狗。

游老双目紧盯而来,眼中自有深意。

吴尘见状已然明了,遂笑着暗示:“您不必回避它,它只是条狗。”

闻言,游老眼中稍惊,精光闪烁:“你确定?”

吴尘颔。

此时大黄狗已经跑进院中,游老嘿嘿一笑,道:“看来,我这徒弟果然了不得。”

说过,两人相视而笑。

“师父谬赞了,您老更了不得。”吴尘拜道。

第29章 只欠东风

自吴尘初次来五号岛屿,游老开始与他和沙兴对话前,有意等大黄狗睡了才说。

吴尘便着意看了一眼这狗,却见它并非是阿法族醒士伪装。

事实上,阿法族醒士中,以狗身做躯体之人并不稀罕。虽然如今阿法族批量铸造的武士几乎全是人身。而且,为战事准备,大多铸造的是青年武士,就像边境联军中的阿法族将士。

但由于武士的芯核单一,多年来,这些武士中能出现的醒士寥寥无几。

而数千年间,有缘激思维的醒士,则多半出自人类机械文明巅峰时代。而最初,人类制造阿法族的目的,是为人类自身服务的。

于是,有阿法族人,便会有阿法族宠物狗,劳作的牛羊等等,这些最初一批阿法族成为醒士的数量最多。

所以,现在阿法族醒士中有些奇形怪状,也便不足为奇了。

……

自五号岛回到十三岛,吴尘走进院门时,见宁元吉在与沙兴说着什么,见吴尘进来,他脸色更坏些,不过片刻便请辞。

吴尘不管他们谈话,自顾打了一桶水进厨房。

待宁元吉走远,沙兴与吴尘走近来问道:“你去哪了?我转了整个岛都不见你。”

吴尘没说话,自顾自回他房中翻箱倒柜地找。

“你这是找啥?”沙兴蹙眉,满眼不解,以为生了大事。

“这房中是不是有个铜镜?我记得见过一眼。”吴尘说。

沙兴一顿。

“你又不是大姑娘!找什么铜镜!”

吴尘不理会,只顾自己翻找。沙兴见他一门心思找镜子,自觉无聊又回了院中。

直到吴尘终于在箱底翻到被杂破布裹着的,缺了一角蒙尘已久的铜镜,便大步来到厨房反举着,将自己后颈倒映在水里。

衣领翻下,水中他的颈后印着两道暗褐色印记,波纹状,平行交错,进而反,反而返,如水之盘桓。

正如游老在井中水面打出的心诀一般,玄之又玄,这便是游老收徒的记号?

若非在拂尘道,而是在大靖俗世中,游老究竟是何许人也?

吴尘将铜镜随手一置,心中深思。

见吴尘意有所思地踱步出来,沙兴迎上再问:“去找游老了?”

吴尘收回方才情绪,默然点头不想瞒他。

沙兴也点头:“他找你何事?”

“指点我武功。”

“他不是说你不能修行?”

“是。”

“那指点什么?”

“招式。”

沙兴嗤了一声,在修行之人看来,光有招式没有内力那不是花架子是什么?自然是瞧不上眼的。吴尘不理会他的不屑,自去取水来喝。

“这游老头儿也奇怪,不仅帮你还指点你,想必别有他意。”沙兴随口说着,吴尘心知他在提点自己,默然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分寸。

“你今日收获怎样?”吴尘问起正事。

沙兴闻言双眼精光凑近来说:“原来这岛上,竟有这么多醒士?”

吴尘不理他大惊小怪,只等待他说的试验结果,沙兴搥了吴尘一把:“你早就知道?”吴尘不置可否。

“可以啊你,天天看我们被醒士玩的团团转,你都不提点……”说完这句,沙兴自己心亏,他以前没给过吴尘好脸色,吴尘凭什么提点他?

他岔开这话题回答吴尘方才的问题:“很意外啊,只需一块灵石我就点亮了全岛醒士。”沙兴暗衔笑意。

“我也试过了,确实如此。”吴尘说。

“不过需足够近身,近身一米距离。”沙兴补充。

吴尘颔:“影响范围太大也不好,待行动时本就是近身。”

沙兴暗自点头肯定。

“你不在时,那个六十四岛上的兔崽子又来找你,让我给骂跑了。”沙兴告知吴尘。

“岳秀?”

“是他。”

“他老找我做什么?”吴尘不解。

“谁让你最初对他好了。”沙兴不屑道。

吴尘无奈摇了摇头,又问:“我回来时,宁元吉脸色不大好看,可是有事?”

沙兴脸上露出为难情绪,他局促了些许,咂了声嘴道:“最近咱走的太近了,那家伙狗鼻子特灵,他怀疑咱有密谋,我正想和你商量……”

吴尘看沙兴欲言又止,并没言语等他说下去。

“我在拂尘道上这几年也交下几个兄弟,甭管鸡毛蒜皮的算计,大家都是苦命人。被安插到这死人都不愿来的地方,你看……咱灵石这么多也用不完,是不是……?”

吴尘看向沙兴,知道他的意思但不打算说破。沙兴见吴尘不表态,只得将话说明:“到时候能不能多带几个人走?”

吴尘沉默片刻,长叹一声,眼望向夜色中的长天。

听吴尘叹息沉默,沙兴心中捏了把汗。

皓月盈空,银河静谧,星眸闪烁。

所谓千里共婵娟,当年吴尘在边境军中,在战事稍停的夜晚,他也总与战友们望着这样同一片天,想念各自亲人。

“你都想带谁走?”吴尘出声。

沙兴心忧后有些惊喜,开口便道:“宁元吉、夏叶……”

他还没说完,吴尘便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待时机到了再说吧。”

沙兴一顿。

吴尘又道:“为保万全,直到行动前,除你我和游老三人外,不得再让他人知道这计划。不过等河图阁人已至,行动时机已到,到时你想带几个人走,随你。”

吴尘说完,起身进了房。

沙兴看着吴尘,眼中闪过一丝晶莹。

……

……

日月如磨,碾万物为灰烟。

光阴如舵,驭沧海为桑田。

人世间最仓促无非是时光,但在这拂尘道上,时光却出奇缓慢,拖的人心中痒慌。

自吴尘和沙兴确认他们的谋划可行后,又几多验证过,用一块灵石点亮醒士隐藏的半月印,确实没问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这东风,便是河图阁,但河图阁中人究竟何时来拂尘道?

沙兴暗中暗示过他几个兄弟,虽没告诉他们计划是什么,但言明与河图阁来人有关,他将消息放出去,严密打探河图阁到来时机。

几个诱饵头目的心思皆被这突然而来的惊喜振奋,一个个忙的不亦乐乎。

然而过了十几日,还没打探到一点河图阁的消息,众人开始心慌,生怕宁元吉最初的消息有误。

若真有误,给了希望又成泡影,恐怕这拂尘道上,会突然再多几个自裁了断的诱饵。

第30章 告别

静候东风吹,东风迟不吹。

河图阁来人的消息,探不到一星半点。

吴尘心中也有些急躁,为排解心中烦闷,他时常去五号岛上寻他这位神秘的师父。两人时常将大黄狗支开,或是游老用沾了迷药的骨头喂过大黄,便开始为吴尘指点他的招式。

有天吴尘回十三岛,正值天泛红霞之际,遇到在傍晚出现的星云。星云的剧本里,除去傍晚,于早上和夜半凌晨也会出门,但吴尘多半碰不到。

然而傍晚这一次,却是容易遇见的。

星云的微笑永远单纯无邪,带着初次相遇的满满喜悦,每说一句老套的对话,也带着饱满热情,从不感到厌倦。

有时吴尘会想,像这些阿法族非醒士一样,没有意识也并非坏事。可以活的更简单坚定,不知何为烦恼,不知何为生存。

几句问候后,在星云辞别前,吴尘脱口而出:“你有空吗?能否陪我聊几句?”

星云微笑点头,不待吴尘反应,她已择了去往溪边的路兀自走去。那溪边,是她剧本里设定好的与吴尘聊天之地。

吴尘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身影,眉头微蹙。

落日衔山。

火红的夕阳娓娓坠向山脊后,殷红的唇轻柔吻着山顶,带着绵长不舍。晚风吹皱一池溪水波纹粼粼。

溪边,星云早早坐下,不知在等待何物。

“星云,我昨夜又梦见养父了。”吴尘并未坐下,他站在星云身后,语声幽幽。

若时间有一双智慧之眼,它该感到惊讶。

短短一年时间,它竟让吴尘由一个一心复仇,手刃敌军的年轻将军,变为一个心思深沉,偶尔沉叹如垂暮之年的老人。

“我未来拂尘道前,心中唯有仇恨。我自请做联军先锋军深入敌阵,是为能手刃异族,更愿能找到那队有冰梅印记的异族军踪迹,为我乡亲父老报仇!

后来,我冤罪获刑被送来这里,我心灰意冷,以为这辈子不可能出岛,只了尽此生罢了。

但我却在这里看到了那冰梅字章,更现这里是我的故岛,天意让我重获线索,于是我有了希望。

虽然这一年我尝试改动你们的剧本,我让你们陷入生存危机,我激你们的斗志,但你们无一给我回应……”

说到这里吴尘突然停顿,心中默然叹道,可上天终究对我不薄,还是让我找到了出岛的办法……

星云,你是这拂尘道上最了解我的人,如果你有意识,那你一定知道我说过的所有秘密。你一定了解,我这一年经历了太多次希望和绝望,心中痛楚无从泄。

这一次,我必须在河图阁到来那天顺利出岛,我会去找梅圣人,去找那屠杀全岛的异族线索,去寻我养父下落,弄清当晚的真相……

吴尘心中想着,已然出神。

若是顺利的话,不久以后我便离开这里了,到时或许仓促,不知能否来得及找你告别。

他再开口:“星云,谢谢你一年来不厌其烦听我诉说排解,不论日后我在哪里,都愿你永远这样单纯地快乐下去……”

淡月胧明。

吴尘无声出神,不知何时,他已经说着话盘坐在星云身旁。

星云不会回应,吴尘早已习惯,只一个人不停诉说。

当他回过神来时,眼前一张俏丽容颜。星云正眼巴巴地盯着她,眸如星子闪烁,倒让吴尘心中一惊。

恍然收神。

他习惯不把阿法族当成活人,突然看到星云闪亮的星眸,还有些不习惯。

“今天我说了很久,你若是真人早厌烦不听了,不是人也蛮好。”吴尘笑笑,话是安慰星云,却是安慰自己。

“回家吧。”吴尘对星云说。

这句话触了星云的剧本,吴尘话音刚落,星云已腾地一下起身,对吴尘微笑拜别,而后择了回家的路大步走开了。

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吴尘不知,星云更不知,方才那一幅溪水、淡月、树丛、繁星、年轻男女组成的画卷,有多么美丽迷人。

总之,在有个人的记忆里,这幅画卷是她一辈子的珍藏。

……

吴尘一路走回他和沙兴的院子,他低着头若有所思,却听前方有个压低之声远远唤他:“吴尘!”

他抬头一看,院外站着沙兴的身影,他正朝自己挥手示意走快些。吴尘心中一动,脚步加,希望是期待中的消息。

“何事?”吴尘刚走近沙兴便忍不住问。

“河图阁明日来人。”沙兴凑近,疾疾道。

“这么快?”

“对。”

“消息确定?”

“确定,两个线索得回来的消息都是明天。”

“明天何时?”

“这不清楚,大本营把消息守的太紧,差点我们就错过了。”沙兴暗暗咋舌,直至今天傍晚,两条线索才得到确切消息。

吴尘定了定心神,还是难以抑制的激动:“好,今夜我准备一下。”

沙兴嘿嘿笑了声,道:“我刚知道这消息时,也想赶紧好好准备,结果到处转过也不见有何准备的。在这拂尘道上过了几年,竟一点留恋都没有。”他朗声笑着,笑中有些苦涩。

吴尘明白他的情绪,又问他:“你想带走的人,都安顿好了?”

“依你说的,为保万全我只让他们明日等我吩咐。河图阁来人,大本营必会鸣号集合。

到时我们等诱饵都集合完毕再过去,直接点亮半月印上前领人,管他三七二十一,气势做足!不给阿法族退路,只能放我等出岛。”沙兴低声说,声音却不容置疑。

吴尘不置可否。

“你出去了打算去哪?”吴尘正在出神,沙兴已经笑嘻嘻地问出口。

“还没想好。”

“你定是去找梅圣人。”沙兴直言道:“虽不知你与他有何恩怨,但我见你每次听到这名字,都像要嗜血杀人一般。梅圣人绝非凡辈,你可自当小心。”

吴尘抬眼看他,见沙兴一脸诚恳,心中颇有感动。

“你呢?你去哪?”

沙兴好像早就等吴尘问这话,早迫不及待想分享了一般:“从哪来回哪去,大爷我自拂尘道活着走出去,岂是以往可比?”

沙兴说着端起肩膀,做出得意洋洋的架势,惹得吴尘想笑。

虽不知沙兴来自何门何派,但听他话中之意,他从拂尘道回去势必是立了大功的,有些耀武扬威的意思。

“真有些激动啊!”沙兴兀自再叹一声。

吴尘笑笑,搓了搓手,可不正是,真的难掩激动之心。

自从他找到灵石能点亮半月印的线索后,一直忙着确认这一离岛计划,这许多天来都没见星云,今日偶然遇见,与她去溪边暂聊以当告别,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日还真是告别了。

想过星云,吴尘突然想到另一人。

他豁然起身走进厨房,自灶台下取了几块灵石,而后一路跑出院子。

“这么晚你去哪?”沙兴站起身吼道。

“去去就回!”吴尘声音从院外飘来。

第31章 比自由更重要

“师父。”吴尘跑到五号岛上时,夜色已深。

“你来了?”

这么晚游老还没去睡,仍在蒲团上静坐。

吴尘走上前去,走至游老近前也盘膝坐定:“师父还没睡?”

“本来快了,远远听到你来,便等了等。”游老睁开冥思的眼睛说。

吴尘扯着嘴角笑了笑,他是来告别的,想开口却有些犹豫,游老智慧过人,想必他稍加暗示,游老便明白了他即日离岛的计划。

这边吴尘还正犹豫着,只听游老宽和一笑问道:“你要离开了?”

吴尘惊怔。

看向游老,见他一脸和蔼,情不自禁地点头应下:“师父,您真的不走?”

“不走,我在此地任务尚未完成,走不得。”游老似有叹息,但他掩饰的很好,语气依旧淡然。

“究竟是何任务?”上次游老让吴尘拜他为师,便说到他在拂尘道上的任务,当时吴尘没问。

他心知,不论是游老,还是沙兴,这些有着坚韧心智的高手,都是大靖各势力中的探子。

他们每个都是身负任务而来,必然不会将任务说与外人。

但很明显,沙兴他们的任务也尚未完成,他们为何能走,而游老就是不肯走?

游老着眼向吴尘看来,眼光绵长自带深意,他叹了叹,问道:“为师有件事问你,此事事关我在此的任务。”

“师父请讲。”吴尘应着,心中却有些忐忑,他感觉游老的眼光有些神秘。

游老默然颔,顿了片刻道:“你可知这拂尘道上有一神秘之物,乃是一把钥匙?”

“钥匙?”

游老颔。

“徒儿不知。”

“真的不知?”

“不敢说谎。”

游老盯着吴尘双眼,见他确实没有说谎之意言之坦荡,便收起目光再问:“那你可知,这岛上还有什么奇异之处?”

“您指像毓秀门这样的地方吗?”吴尘问。

游老点头。

吴尘左右想过,即便将五棱顶点五个奇异之地告诉游老,与他明日出岛的计划也无障碍。况且,故岛上的秘密不该留给阿法族拂尘道。

他心中定然,便与游老讲来:“我所知群岛中的奇异之处皆在十三岛,十三岛正中乃阿法族严防死守的圣地,以圣地为核心,将全岛画为规则五棱形状,五棱每个角落都有一处神通。

西南乃毓秀门,东南乃法眼,正西名中天,正东名云门,正北乃倾池。其中只有毓秀门是地上可见,其余都在水底。”

游老听吴尘说着,眼中不时绽出惊讶情绪。

东南角的法眼他找到了,那恢复法力的漩涡,是拂尘道法力结界不可控制之地。

毓秀门吴尘也带他见识过,其中多有灵石。中天他也找到过,只觉神奇,但并非可寻那钥匙之地。

但这剩下的倾池与云门,游老闻所未闻。他惊讶于吴尘对此地的熟识,这种惊讶于他这个年纪和阅历已不常有。

“这些神通之地,你都去过?”游老压抑了惊讶问吴尘。

吴尘摇头:“我只去过玲珑山毓秀门和法眼,而且法眼对我没有作用。其余三处,皆需高强法力才能打开通路,我从没进去过,也不知内有何神通。”

“圣地呢?”游老再问。

吴尘再次摇头:“圣地守卫如此严密,我如何进入?您想找的钥匙,可能会在这些神通之地,我也只知道这些了。”

吴尘说话时,游老一味盯着他的眼,从不见他似有一丝谎意,想必他的话可信。

况且这个有缘收做徒弟的年轻人,已经告知他此多线索,找到那钥匙的希望不是大了很多?

“师父,这是我带来的灵石,您真的不走吗?”吴尘将灵石递给游老,放在他身前的蒲团上。

吴尘说此话已经明确暗示,想走是需借助东风的,日后,即便游老找到了他想找的钥匙,即便他恢复了法力,在拂尘道大本营的光武器威胁下,游老也无机会活着走出拂尘道啊。

“神明自有安排,我必须找到那钥匙。”游老坚定地说,目光毫不犹疑。

“是什么钥匙,能比自由更重要?若无自由,找到了又怎样?”吴尘惘然反问。

“有些东西,确实比自由更重要。”

游老轻叹一声,着意看着吴尘,娓然道来:“你我既成师徒,还从未交心而谈。既然你已要走,不妨我们对彼此多了解一些。”游老说着,嘴角多了一丝笑意。

“你可知这拂尘道上,为何几多大靖国各方势力的探子?”

“打探阿法族拂尘道中的势力和蹊跷?”吴尘说出他的推断,也只是推断。

游老不置可否:“你所知只是表面。阿法族实力如何,是当今圣上该操心的事,各大门派跟着凑什么热闹?”

听闻此问,吴尘不知答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无实际利益谁会多管闲事?你可听说过天选之门和玄清真人?”

吴尘点头:“千万年前突变的异族攻陷这片大6,是玄清真人打开天选之门,给人类带来修行之质,而后修行强者辈出,才将异族击退。”

“不错,正是。”游老目光渺远,继续道:“天选之门乃造就强者之门,玄清真人、太宗皇帝和当今,都经天选之门锤炼方成一番霸业。

传说当年玄清真人不惜以其魂飞魄散之劫,为大靖布下天阙阵结界,阻挡异族大举入侵。

真人魂魄消散后,还遗留一方自天选之门中带出的幻化世界,其中不仅有修行至宝,更有真人遗留的,打开天选之门的钥匙。”

吴尘懵懂地听着,这些事他有些听过,但多半不详知。

天选之门的事吴尘听过不少,军中也颇有传闻。

据说当年还是亲王的当今圣上,是借了阿法族女王之力,才打开了封存的天选之门,成为一统大靖之人。

“你在边境军中,可曾听闻这些?”游老见吴尘懵懂之色,想到他于边境闭塞,更多与阿法族联军协同作战,想来对这些事不熟知。

“听过一点。”

“北地南幽,东道西佛创派四圣,皆是当年玄清真人的座下弟子,原本打开天选之门,需要地宫中紫薇宫参战星宿,判定位置,再由道门中夫子门保管钥匙,两派合力才能打开。

然世事变迁,天选之门的钥匙早已不在夫子门手中……”游老兀自说着。

“我听说,天选之门的钥匙镶嵌于传国玉玺之上,难道不该在当今圣上手中?”吴尘惶然不解。

游老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话是这个理,但当今的皇位得来并不光彩,恐怕最心急找寻天选之门钥匙的,正是他。”

游老眼中略带不屑,吴尘心中一凛,不知游老与当今有何渊源。

第32章 守阵人

自入拂尘道第一天,吴尘还被蒙着双眼坐在椅子上时,便听两个阿法族醒士说过,当今圣上连自己亲侄子皇位都敢抢……

游老的话,验证了这个事实。

“不光彩?”吴尘想继续听下去。

游老似乎毫不避讳,爽快道:“当年太宗皇帝于晚年传位于太孙吕弘,便是恒文帝,文帝登基不多时日,当今便假借清君侧之名举兵谋反。

后阴狠将太宗杀害攻入皇宫,却于混乱间不见文帝之身,据说文帝消失不见,更带走了传国玉玺。于是,天选之门的钥匙便不见踪影。”

“可是不对啊,文帝即便趁乱撤离,也不至于将传国玉玺和天选之门钥匙交与阿法族吧?”吴尘不解。

“你有所不知。当年当今挥兵造反,哪是太宗皇帝和他手下精兵强将的敌手?

当今后与阿法族女王联合,不知怎的,阿法族女王竟打开了天选之门,当今从中出入亦成为绝世强者,才有了后面之事。”

“所以……阿法族女王,可能也有打开天选之门的钥匙?”

“正是。”

吴尘若有所思应道:“听您这样说,难道……各方势力怀疑,拂尘道便是玄清真人遗留的幻化世界?”

游老颔。

“不可能。”吴尘断声道。

话说出口才觉,一不留神说的太绝对了。

游老眼光一闪,急问:“为何?”

吴尘忙掩饰了语气中的笃定,给自己的断言找理由:“拂尘道是阿法族的地盘,怎会与玄清真人有关?”

游老对吴尘方才断言的话仍心有余悸。

但他也随吴尘转了话题,解释说:“这你便不知了,如今阿法族女王正是多年前由玄清真人塑造而成,是真人的亲随。真人遗留幻化空间,由她继承不是没有可能。”

“阿法族女王是玄清真人的徒弟?她如今多少岁了?”吴尘惊问。

游老摇头:“玄清真人身份神秘,后世传下的颂词里,有说他是修行始祖,更有线索说他与机械文明的智慧有关,阿法族女王何时被他塑造而成难以断言。但阿法族女王如今年纪没有上千也有数百了……”

吴尘一声唏嘘。

听了游老的话,他越为派出精锐密探来拂尘道上的门派,感到不值。更为这些不幸被派来拂尘道的诱饵,感到遗憾。

尤其是游老,他一味坚持完成任务,不达目的不罢休,这样倔强如何使得?

要知道,这拂尘道根本不是什么幻化世界,与玄清真人更没半毛钱关系,它只是个有些奇特的群岛而已,这里曾经生活了一群普通父老乡亲……

可是这些话吴尘不可说。

涉及到异族屠杀全岛,掳走养父,而他自己更因特异才逃过一劫的事,都是他的底线,为保命他不会对任何人说起。

即便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正如在军事法庭上的遭遇一样。

吴尘顿了顿,心中最惦念的还是有关梅圣人之事。游老不论是何方势力,凭他高法力绝非普通凡辈,错过此时向他询问的机会,不知还有无如此良机。

吴尘转念想过,还是开口问道:“师父,您可知梅圣人?”

“梅圣人?”

吴尘再点头。

“你与他有何渊源?”游老警惕问道。

吴尘赧然:“算不得渊源,只想多了解一些。”吴尘隐去实情不说,游老并不追问,他眼光淡然并无变化,没有听到当今圣上时的冰冷情绪。

“你想了解他什么?”

吴尘闻言,转念想过,他已知道梅圣人在河图阁,现在他想知道的,恐怕是梅圣人是否与异族军有所瓜葛,但这话无从直白问起。

“梅圣人在河图阁,可为大靖立下不朽功劳?”吴尘思虑片刻这样问道。

方才吴尘已对游老知无不言,将拂尘十三岛上的神通之处全然告知,此刻游老有心回报。

“河图阁既属大靖,又不全然归属,就连当今也需对河图阁礼让三分。”

游老说着看了吴尘一眼,继续:“梅圣人早年间游历各方,常扶贫救弱广施恩惠,更为各门派挑选资质上佳的修行人选,无论人类还是妖族都对他称颂不已。

而他近些年主管河图阁,他对大靖的最大功绩却并非河图阁,他是天阙阵的守阵人,你可知道?”

“何为守阵人?天阙阵,不是一直未找到能填补缺角的阵眼之人吗?”

天阙阵便是当年玄清真人魂飞魄散后,为大靖设下的巨**阵,用以阻绝异族侵入。

在大靖国境正中有一凹地,沙丘连绵,沙漠纵横。

那一带便是天阙阵的落阵点。

虽无证实,但据传闻,异族生存于地壳之下的空间,异族的世界与大靖国有一条暗道互通,而那暗道的出口就在天阙阵正中,也即大靖国正中。

数千年前异族军侵扰人类,兵分两路,一路于吴尘曾经从军的边境地带大肆进攻,另一路便是通过那暗道进行偷袭。

国境外边境线是异族军,国境正中仍是异族军。他们里应外合,将人类军队攻溃。

而兴起修真文明护下人类溃军,打退异族军的先祖玄清真人,不得不用其浑身法力布下天阙阵。

阵法在一日,暗道便不通一日,异族军的野心也无法施行。

然而这数千年后,天阙阵的威力已越薄弱,急需加固封印。

但茫茫时光掠过,人类竟再不能找到一圣人,可与当年布下此阵的玄清真人相比。无人可用一己之力,将天阙阵重新封印。

人类唯有另寻他法。

河图真人经过七七四十九年参悟,将天之繁星与天阙阵阵眼对应,参悟出另一种布阵之道。

便是依照轩辕合月星阵,将阵中十七颗星子,对应天阙阵十七个阵眼。

每个阵眼皆由法力强大神通各异之人封印。十七人合力便可重新布阵,将天阙阵的威力延续下一个数千年,阻绝异族的狼子野心。

“确实,天阙阵一直未能填补最后阵眼。”

游老打断吴尘的回想说:“但此经多年,每当天阙阵有异象,梅圣人唯恐异族军作乱,都用自身法力加固封印!是当之无愧的守阵人。”

游老言声颇有敬意,吴尘颔,眼中微有迷茫。

既不知游老是何身份,无法判断他的立场,也无法从他的话语中判断梅圣人是好是坏。

但游老说梅圣人是天阙阵的守阵人,此话定不会假。

如此,梅圣人便是守卫异族异动的要之人,他如何会与残杀故岛父老的异族军有瓜葛?

吴尘陷入思虑。

忽而院中沉睡的大黄有些苏醒,他低吠两声,打断吴尘沉思。吴尘抬头看天,已近凌晨时分,马上便是第二天河图阁来人之机,他必须得走了。

“师父,时候不早,我该走了。”吴尘面对游老,郑重道。

话中之意两人皆明白,吴尘还在为游老执意不走感到惋惜。

游老释然一笑,微微点头道:“这些我留着无用。”他看了看蒲团上的灵石。

“师父您还是留着吧,留个念想也好。”

吴尘顿了顿再问:“师父不与我一同回十三岛?”

方才他已将十三岛上的神通皆告知游老,游老应想去一探究竟才对。

游老淡然一笑,说:“两月间隔已至,大本营重新布下结界,此刻我法力尽失,需待布阵之人布法结束才可行动,你先走吧。”

吴尘了然,而后郑重跪拜下礼,游老顿了片刻抬臂来扶。

一瞬间,吴尘感觉到游老将一小包东西塞在自己手中,他抬头,见游老眼有深意,忙将手攥紧。

游老顺势将脸凑近来,将声音压低对吴尘说:“你若有幸出岛,去应天府,替我将这东西交与府主。

拂尘道定不许带私物出去,你需花些心思。”

游老声音虽低,有心防范可能的监视,但吴尘聚精会神,心知是重要消息,自然听的真切。

游老说过后将吴尘扶起,他也自然地收回手臂,微笑着与吴尘点头。吴尘亦点头应下,而后拜别离开,一路紧攥手中的布包。

游老久久望着吴尘远离的背影,这是个蹊跷的青年!

他体内气力充沛却无经脉之象,他能化雷电的能量为自身所用,他还知道这拂尘道上诸多秘密。

自然,他亦心地善良。

希望你不要怪我……游老心中暗道。

第33章 太巧

走在离开五号岛上的路上,吴尘打开手中掌心大小的布包,不见其中有东西,只是一小块补丁样的布料。

应天府?他心中想道。

北地南幽,东道西佛。

南幽自名幽府,幽府下属多枝门派皆以府门命名。

应天府应该便是幽府地界的一大门派,游老便是应天府中人?

入夜后,拂尘十三岛上寂静无声,唯有漫天星子眨眼俯视。它们或许很好奇,为何这岛上如此奇怪,一些“死人”与一些“活死人”办家家酒?

走在回去十三岛的路上,吴尘心想,其实他很敬佩沙兴一等老诱饵的心性,可以在拂尘道上生活数年。

在拂尘道上待得越久,越会被绝望束缚。若彻底失去了希望,走出拂尘道的机会就更加渺茫了。

有时候,死比活着更容易。

河图阁人今日便来拂尘道,神明庇佑此行一定顺利,吴尘心中暗道。

走回至十三岛边界,突闻前方树林里,出一阵衣角摩擦草木之声。吴尘心中一动存了警惕,这么晚了……

着意向那方向看去,深林中走出一个瘦小身影,原来是村中寺庙的小和尚初元。

吴尘已经有段时间不在晚上出动了,所以,近来都未与这初元小和尚谋过面。初元年纪很小身形瘦削,衣衫简陋独居山麓寺中。

往次吴尘遇见他,他总挑着满满两桶水,走在通往寺庙的路上,是为第二天一整天所用,今日也是一样。

按照剧本设定吴尘会问他:“初元小师傅,你每天挑水累不累?”

初元摇头回应:“不累!”

接着初元会将挑水担子放下,轻喘一声双掌合十,对吴尘说句恭祝之类的话:“谢施主关心,施主心善,佛祖庇佑。”

吴尘亦会像模像样地合掌回拜,而后两人分别。

这初元小和尚小小年纪,身上有一股坚毅不拔的劲儿,颇具正义。若他不是阿法族人,若他有正常思维,吴尘真想与他交流一番,想必一定是同道中人。

转瞬,初元已在眼前,他着意来看吴尘,眼中带着不涉尘世的单纯。

吴尘如常问:“初元小师傅,你每天挑水累不累?”

这是最后一次问候了,吴尘想。初元摇摇头,还没等他回应,方听后方响起另一个声音。

“前辈!”

吴尘和初元一并转头,好死不死又是一副瘦弱的小身板,正是六十四岛的岳秀。

“你为何在这?”

吴尘看岳秀向自己走过来,月光刚好钻进一团阴云中,天色乍暗,映的岳秀眼中神情越蹊跷,气氛有些诡异,吴尘心中暗生警惕。

“我找了前辈很久,原来你在这里,险些错过了。”岳秀走近来,仰着头说道。

“为何找我?”吴尘警惕再问。

岳秀眉毛一皱,转而舒了口气,道:“前辈你在谋划出岛吗?”

问话如此直白,让吴尘闻言一惊,怔忡在地。

“别问我如何得知的,但是前辈,你觉得你的谋划万无一失吗?若是计划出漏失败,就更没机会逃出去了。”

岳秀说着,这口吻十分老成,带着久经人世的沧桑。

岳秀已经将话说的直白,吴尘不能在他面前装作一无所知,他极力缓解情绪回声:“看你胸有成竹的样子,难道你有万无一失之法?”

谁想到岳秀竟默不作声地点了头,吴尘惊讶过后不屑一顾。

岳秀却道:“我会帮你走出拂尘道去。”

“你随口一说我就相信?你为何帮我?无功不受禄。”吴尘冷冷道。

“前辈一定要相信我,我正是为你而来,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施行你的计划,那会毁去你唯一的出路!”岳秀信誓旦旦。

“你是谁?你为我而来?是…是确实动不动就为我而来,你每天这样跟着我,累不累!”吴尘微怒,这个小小年纪的岳秀总给他一种不寒而栗之感,他不愿多与他纠缠下去。

“不累!”

这时,吴尘和岳秀身旁响起另一个声音。

吴尘闻声侧,见初元小和尚才将担子放下,双手合十,准备说恭祝的话。

就在他方才和岳秀对立而言的过程中,他们都忽略了这里还有个初元。

最初吴尘启动了和初元的对话剧本,一句话问出问初元担水累不累,初元还不待回应,岳秀就出现强势打断了初元的话。

而吴尘方才竟刚好再次启动剧本,又问了一句累不累,这句虽是问岳秀,但在初元的反应中,也是问他,他忙说出方才还没说出口的对话。

一同闻声回身去看的岳秀有些激动,他正急着向吴尘证明他会帮他,这哪里来个阿法族没脑子的小和尚,还在这里插嘴。

结果,还没等初元小和尚将恭祝的话说出口,岳秀就抢先怼了初元一句:“这么重的担子还不累?这有你什么事?赶紧走你的!”

岳秀呵斥说完转身再面向吴尘,他不知应该如何让吴尘相信,脸上神情有些复杂:“前辈……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是真想帮你?”

而这时,吴尘的目光和精神已不在岳秀身上。

他看着岳秀右侧的初元,小和尚单薄的身躯忽然震颤,瞬时已满头大汗,他的体内,有些东西正在迸!

“不好…”吴尘声音微颤。

岳秀还在愣怔,回身去看初元也愣在原地,虽然神情焦急但不见有异,不知吴尘为何突然脸色刷白。

“他可能在报废!”

方才岳秀打断初元的回应,并且他无意间竟启用了最危险的对话。

初元说不累,岳秀反驳这么重的担子还不累?这句话是直接反驳阿法族人的话语。

这很可能会直接导致阿法族人芯核崩乱,提前进入自毁程序。

此刻在这看起来与众不同的小和尚初元身上,已不是可能,吴尘看到初元体内狂蹿迸的能量,他已经在报废……

“咔!”

“咔!”

“咔!”

三声爆裂之响从小和尚初元颈间、腋下、膝盖出。

他浑身在颤抖,他惊恐地看着吴尘和岳秀,眼神由木然到暴虐,他陷入焦急、失措,他仿佛在努力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为什么不累?

是啊!我很累。

可我为什么说不累?

第34章 撕碎

吴尘此刻再看,初元小和尚的头脑在他眼中,已然变成了一张能量波动图。

原本稳定波动的能力突然膨胀,点状星火变成脉状,在初元头脑里四处乱撞。这波动的样子,与异族军变异爆前的蓄势十分相像。

虽然吴尘并未见过报废时阿法族的能量波动,但他能确定,此刻初元脑中的能量绝非是被唤醒的懵懂碰撞,而是激烈的毁灭!

来不及感到失望或害怕,吴尘已经拔腿开溜,一面高声对岳秀喊:“快跑!”

不忍不明真相的岳秀被初元所伤,吴尘奔跑间回转身来再急声叫道:“不想死就快跑!”

岳秀这才反应过来,顺着吴尘的方向加跑开,他奔跑的度很快,不一会便追上吴尘,过他这年纪应有的体能。

“滋滋滋!”

一连串错杂声音连环响起,随之而来是烧焦的气味。初元再非人畜无伤的神情,面对眼前逃之夭夭的吴尘和岳秀,伸出了魔爪。

若非吴尘能看到初元脑中变化提前逃离,他作起来,吴尘和岳秀现在已成碎片。

初元小和尚手脚僵硬地向前飞奔,此刻,他呈现出阿法族人刚被制造出来时的僵硬之态。

但度却完全与僵硬无关,很快初元便追近了。

此时岳秀单薄的身躯已经领先吴尘一段,吴尘自认使出全力逃离,却追不上飞奔在前的岳秀。

岳秀经过短暂慌张,此刻神情镇定下来,他左右看过身周环境,突然心中一动,回身对吴尘大喊:“前辈!快跑!他追上来了!”

吴尘心中无语,不知为何岳秀能跑那么快。

在岳秀体内,吴尘感知不到真气的波动,即便他小小年纪就是修行之人,在拂尘道中也被限制了法力,不该有这等度。

可岳秀就在前方呼喊着,证明吴尘拼尽全力也追不上他。

初元在身后追得紧,吴尘这未经修行的身躯,没过一段,回身一看面前已是初元近在咫尺的身躯。

初元几个箭步上前,用力一抓!将吴尘稳稳持在手中,瞬势向半空中抛起。初元身形单薄,爆时的力道比想象中更大。

“砰!”

吴尘自半空跌落,重重砸在地上,痛得他龇牙咧嘴。

他忍着没有出声,此刻不是呼痛的时候,若不赶快逃离,自己会是明日阿法族大本营中新闻中的一道。

拂尘十三岛。

一族人报废。

一诱饵送命。

此时不会有任何人来帮忙,此处离他和沙兴的院子还远,沙兴听不见异响。

况且就算他来,也是一齐送死的份。

此刻已近凌晨,大半岛上的阿法族人也已入睡,即便他们能看到这里生血案,剧本中无所记录,他们也根本不知这里在生什么。

吴尘心知九死一生,来不及起身,不顾浑身伤痛,一个蓄力想顺着山势滚下山去,这是当今最快的逃离之法。

他一打滚,身后初元也反应过来,伸手就向他抓来!下一秒便是初元双掌蓄力,将他四肢扯掉,头颅脱缰之时。

然而,这一秒却突然被拉长。

怎么回事?吴尘心怀未死的感激,一骨碌爬起,冲刺一般蓄力向前逃离。

“哐当!”

吴尘心急,却没看到初元的一条腿,因僵硬所以扭曲地摆在他身前,心慌意乱间吴尘这一冲刺却绊在了初元腿上。

延缓初元的魔爪仅有几秒之机,而这机会,却被他自己浪费了……

说时迟那时快!

初元已经反应过来,僵直的手臂触及吴尘臂膀,一个劲力,一瞬之间,电光石火!

“咔嚓!”

耳畔,是金石交接尖锐的摩擦声。

吴尘将双眼死死紧闭,五官全部凑到一起,做好赴死的准备,他不甘……拂尘道中折磨甚久,终于寻得出逃之机,那机会就在眼前……

而他竟丧命于此?

可须臾过后,他仍有只觉。

意识飞清醒,吴尘将双眼睁开。

只见初元手中正持着一根断臂!那是一支幼小的手臂!

吴尘看向身周,只见岳秀正在自己前方急声道:“前辈,快下山!”

这断臂不是岳秀的?那是谁的?

吴尘仓皇滚下山势去,翻滚间回看,见初元身边倒着一个阿法族小孩子的残躯,那孩子怎会正巧跑到初元身前?

吴尘再看身旁一同连滚带爬的岳秀,他手中扯着一丝那阿法族孩子的衣领,想必是他从前方将那孩子丢过来,为吴尘挡了致命一击……

初元站在山坡高处,举起双臂,他关节处显现出血红火光,无数道五色纤管在他躯体中清晰可见。那些纤管熊熊欲燃,烧得初元双眼狰红!

“快!前辈!这边!这边有阿法族人!”

两人滚下山势,岳秀又跑在了吴尘之前。此时来不及顾忌他有何目的,先躲过初元这一劫才能正常思考。

吴尘朝岳秀跑去的方向看去,那条路上确实走着一个阿法族中年人,这人是沙兴负责唤醒的,吴尘并不熟识。

岳秀之意吴尘懂得,一旦初元从后面追上来,必会遇人杀人,遇什么杀什么……

路上遇到这个阿法族人,必会葬送初元之手,能为他们的逃离争取一些时间。

一路朝着岳秀引领的方向奔去,初元果然不过片刻便追至近前,而那个走在路上搞不清状况的阿法族人不知躲避,已瞬间被初元不管不顾地抓在手中。

那比初元瘦小身材大上两倍的阿法族人,被初元举高而后丢开,初元更毫不留情,走上前来,将那阿法族人撕碎在地。

这阿法族人确实为吴尘和岳秀争取了继续逃离的时间,吴尘左右环顾一眼,问岳秀说:“这是通往圣地的方向!”

声音有些警惕。

吴尘才想到方才自己一点没有判断,是完全跟随岳秀向前逃跑的,他将自己引向这边,是否别有用心?

岳秀这个神秘之人,在吴尘眼中不比疯的初元友善多少。

“圣地中有阿法族醒士驻守,他们定会救我们啊!”岳秀无辜解释说。吴尘闻言心中默然,岳秀说的有理。

趁初元还没追上来,两人使尽浑身力气向前飞奔。

“太好了!前面又有个人!”岳秀兴奋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吴尘此时也已跑到前方地势高处,向远处一看,前方那个阿法族身影,竟是星云!

第35章 时机不可误

星云凌晨时分确实会出家门,但吴尘已经许久不在这时见她,这才想起她走的是这条路。飞奔间,吴尘已近星云。

“星云!”下意识地,吴尘心中想着,嘴里已经唤出声来。

吴尘曾对沙兴说过,星云是拂尘十三岛上他唯一的朋友,她对吴尘来说,并非是其他阿法族非醒士可比。

现在她还不知所以地慢悠悠往家走,若这次擦身而过,不过片刻身后初元便能追来,星云的下场会与方才那两个被撕碎的阿法族一样。

吴尘心中顿生一阵不忍。

可他这样一唤,只见眼前的星云蹙眉微笑,回答道:“这么晚了去哪?”声音自然、欢悦,一如往常。

吴尘错愕,脚步稍停。

星云却在等待他的回答,眼睛一眨一眨灵动可爱。

虽然吴尘在生死关头,星云哪里知道这许多。她只知道一旦与吴尘相遇,吴尘唤出她的名字,她下一句问话便是:这么晚了去哪?

接下来还有吃过晚饭没?父亲过寿辰之类的五句对话。

现在这时候哪有时间跟你对剧本!

“前辈,你磨蹭什么!”岳秀在前声音无比急躁,初元已经解决了那阿法族壮汉,眼看就能追来,这个吴尘还和一个阿法族女人拉拉扯扯,她不会比命还重要吧!

吴尘想过许多,其实只是电光一过的时间!

他瞬即抓起星云的手,不由分说道一声:“走!”遂拉起星云向林中一路狂奔。

身后的星云,一抖肩一瞪眼,处于懵怔状态。

阿法族未被唤醒的族人,生命从铸成开始已被醒士设定好,他们对所有问题,有基本的三个判断。

若是,则怎样。若非,则另为怎样。

若对方给出了是与非外的第三种反应,阿法族人一般会自动选择第三种状态——懵怔状态,也就是所谓的不予反应。

此刻,星云便不予反应,任由吴尘拉着她狂奔。

身后初元小和尚已再次追近。吴尘回身间,初元猩红的眼,光线满布的四肢清晰可见。吴尘惊恐,更加奋力逃脱。

“这边!”岳秀在前引路,吴尘向远处瞄了一眼,见前方圣地中高高竖起的徽杆已然可见,便瞬即转了方向,拉着星云随岳秀一同跑入树林中。

再跑过一段,回身确认初元虽已入树林却还有段距离,回间吴尘心间稍松,来不及真正放松。

只听“咕咚!”一声,眼前瞬时一片黑暗。

吴尘感觉自己的身体沉痛摔落在地,还不等他反应,另一个身体已重重摔在吴尘身上。

那是星云。

星云仍旧没有只觉,吴尘只得将星云推开,他站起身来四周环视,这里是彻底的黑暗。

“喂!”吴尘尝试出声。

四周的回应让他明白,他连同星云一起跌入了一口深井,深深的枯井。

跌落枯井后经过短暂慌张,吴尘很快适应了井中光线。

他两次高声向上唤过,不见岳秀的回声。

虽不见岳秀回话,但那报废伤人的初元也没一同跌进井中,这是唯一安慰吴尘的事实。

除了这安慰,还是有些绝望。

这井底之中也无生路,今日便是河图阁抵达拂尘道的时机,困在这深井之中可如何是好?

这是吴尘自幼生活的故岛,但他却不知在这片深林中,还落有一座枯井?

年少时岛上修行的孩子较少,只有少数资质好的孩子,才会被长辈选中传授修行之道。吴尘没这幸运,他做的最多的除了劈柴便是在养父的藏书屋里,看一些杂书研习一些道经。

养父鼓励他多参道经,他说研习道经可使人通达向善,会觉得生活更平和幸福。

自然,不需苦练修行,吴尘和其余孩子们便有很多闲工夫,可将群岛跑上无数遍。

吴尘心知,在群岛上,除了一个地方他和伙伴们没探知过,其余之地他们皆十分熟悉,若有这样一大口枯井他该清楚。

他唯一没探过的地方,便是如今阿法族守卫的圣地。

这片跑进来的深林,与如今圣地相距很近,幼时岛上这里原本是一片开阔平地,平地上只生了些杂草。

那时圣地圈禁的正中有个祭台,上圆下方,象征天地交泰。

祭台周边几十丈皆被院墙垒起,阻绝所有人进入,但如今阿法族将圣地守卫的范围缩小过,圣地周边圈禁并无几十丈方圆。

幼时岛上,先辈会警告后辈不许越过祭台石墙一步。

吴尘曾和其他伙伴趴在石墙上,观察过祭台多次。等吴尘来到拂尘道十三岛,这祭台圣地也曾助他验证过,这里便是他幼时生活的群岛。

虽然原来圣地石墙已不复存在,地上的杂草也长成枝林,但在树林后,却仍旧坐落着那圣地,被几百个阿法族武士镇守,不许任何人等靠近。

所以,如今吴尘和星云跑入树林,跌入枯井,说明当年圣地石墙包围内,一定有一口枯井。可能当时被荒草掩盖,所以,他从未在石墙墙头看到过……

吴尘适应了井底光线,见星云一直懵然站在原地,吴尘暂时无暇顾她,他将井底方圆五尺距离尽数转过,一再确认这里并无出路……

高声呼唤,也无人响应。

几个时辰匆匆而过,吴尘心中焦急难耐,再不出去,难道要错过出岛的机会吗?

……

在吴尘和岳秀被初元追击,吴尘与星云跌入深井后的几个时辰,天色渐亮,新的一天萌生,拂尘道也生了一件大事。

河图阁中人如期抵达,一行十人皆为觋士。

河图阁中男子皆称觋(xi 一声)士,女子称为巫士。这十位觋士都是半仙一般的人物,看起来清风道骨,年纪不大却法力高深。

一行人最前行有两位觋士,其中一人手执河图真人占卜之拂尘,另一人前方引路。

河图阁向来行事奇特,到来之前更未与拂尘道大本营多加联络,直接来访,如此便是拒绝大本营欢迎款待,有意直入主题。

“众位觋士远道而来,我等略备膳食,还望觋士不弃。”说话的是拂尘道大本营的总管事。

他身体奇特,不是人,而是龟!但这只巨大的管事的龟,仍尽力做出礼敬之态。

“不劳大人费心,这些路对我等而言并不遥远。天阙阵补缺刻不容缓,烦请大人立即聚合所有岛上诱饵,我等需检验向圣人回禀。”河图阁觋士一番话说得再明白不过。

大本营无需冗余客套,总管事龟一声令下,群岛响起嘹亮的召集令。

这尖利响声通知全岛诱饵于大本营前广场集合。

游老是如今尚在人世的诱饵中,来拂尘道时间最久的,他也不过第二次听闻这召集令。第一次还是拂尘道不小心失火,唯恐众人受伤大本营方将他们召集过一次。

怪不得吴尘昨夜有心告别,果然有事生,游老站在拂尘十三岛正东向的角落里想道……

第36章 鼾声不断

彗星见于天阙阵正方高空,孛于奎至轩辕。当夜赤气竟天,星昼陨,声如雷。

自河图真人占卜出大靖东南边缘,会有填补天阙阵阵眼的最后一人之说后,河图阁已将东南边缘数地尽数寻过。

大靖东南本就地广人稀,这拂尘道是东南的最外缘,再出拂尘道之东南,已是茫茫水域。那么,这填补阵眼之人出自拂尘道的可能便**不离十了。

听闻拂尘道召集令的诱饵们,自各自岛屿忙不迭赶向大本营,河图阁来寻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众人心中都存了些侥幸,希望被寻找之人正是自己。

“铃!”

一声尖锐之响,持续片刻,间隔后再次响起。

“什么声音?”吴尘从井底转身向上张望,辨别着这似曾相识的声音。

他想起来了!

初入拂尘道时,大本营曾与他讲解,这声音是召集所有诱饵集合的召集令。

召集令响,拂尘道上定有事生!

即便初元报废或是哪个诱饵丧生,大本营都不会出召集令。

难道……吴尘心中一凛。

难道河图阁中人已经来了?

行动之机已然到了,但行动之人还被困井底。吴尘心中一阵慌急手脚无措。

天意在与自己开玩笑!

最有可能出岛的机会,就这样白白错过了?

……

诱饵们用最快度聚集在了大本营外的广场上。沙兴此刻也焦急万分,自从昨夜吴尘这小子一溜烟跑走,就再不见他人回来。

最初沙兴猜测他去找他那个师父或是星云告别了,可告别也不需这许久。

再等大本营响起召集令,沙兴与一等约好的兄弟守在大本营前方广场外隐蔽处,还迟迟不见吴尘出现,沙兴心知吴尘定出事了。

但此刻已无暇他顾,如果吴尘不来,自己也不会等他。若他错过出岛的机会,只能怨他命不好了!

话虽如此,但沙兴一直神情紧张而激动,无暇几个兄弟不时的问话,向四周各方向探着脖子去望,他由衷希望能看到吴尘的身影。

“沙兄,我们藏在这里究竟为何?你日前说的计划,此时不说更待何时?”几兄弟中的夏叶说话了。

方才宁元吉几次催促,沙兴都没有理睬。

如今连一向稳重寡言的夏叶也话,沙兴心知其他几人已经等的不耐烦。广场上的诱饵排列越来越整齐,眼看管事们就要到了。

确实,此时不交代,还待何时?

沙兴心中沉叹一声,暂时放下对吴尘的担忧,虽有惋惜但他不能耽搁要紧事。

他将怀中藏着的灵石取出,交给几个兄弟一人一颗,低声交代说:“等所有诱饵在广场站好后,河图阁人出现,我们再进去。

你们要严加留意一路经过的地方,有些诱饵是醒士假扮的,这灵石可唤起他们隐藏的半月印,一旦有靠近你等身边之人绽出半月印,那就是隐藏的醒士。

别犹豫,立即抓着他向前走。

声称他便是你唤醒的阿法族,当着河图阁中人的面,阿法族不会说这是他们安插的探子。我们很有机会能出去,可听懂了?”

沙兴简要说明这计划要点,听得几个兄弟瞠目结舌,这蹊跷的办法沙兴是如何想到,又如何实现的?

“此计当真?”宁元吉握着灵石,心中直犯嘀咕。

“不信别来,”沙兴没好气地怼他一句,转而对几个兄弟叮嘱声:“等会都机灵点,别出岔子。我们一齐上前,把气势做足,不给阿法族留后路!”

众人于惊愕中纷纷颔,看着手心里的灵石荧光闪闪,神情激动。

毕生从未有过的激动。

“各岛上诱饵按序号站列,等候核验!”

大本营前广场高台上,届时出现一队阿法族管事,对6续到场的诱饵们命令道。

……

拂尘道大本营广场上一片喧闹,已经抵达的、还在路上的诱饵们戚戚而语,明显都比平日亢奋。

而同一时刻,在拂尘道这片深林之中的枯井里,却是一片死寂。

吴尘反复确认过这里绝无出路,更反复尝试皆无人前来援救后,他选了个地方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开始打坐,放任星云在一边呆。

恐怕天意如此,注定困他于此。

焦急并无帮助,唯有调整自心以求变解之道。

道经上讲,风动幡动皆心动。动心起念即有欲。有欲必有尽,有尽必归无。无欲即无为,无为则天地自正,万物自生。

井中黑暗,不代表整个世界皆为黑暗,修道之人应身处井中而心在井上。身处黑暗之中,而心在光明之境。

此时紧要的第一步,不是如何赶去大本营,而是先从井中脱身。

期待阿法族大本营现诱饵不齐会来找寻,若能现这里的异样便有救了。

吴尘镇定心神,淡定打坐,时间在黑暗中流逝,已不知过了多久。此时不必烦心,要保存体力,心向光明。

若能做到不受井壁限制,不受黑暗困扰,将自己的身心与井外大世界结合在一起,便能与自然共生,与宇宙共长久。

不知为何,这一幕有些熟悉……

无欲则静,静则生慧,慧则开悟,开悟者明。

在吴尘看不到的前方,星云背对着吴尘双眼眨了眨,眼中现出一丝莫名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吴尘突然睁开双眼,从冥思中回神。

“你可听到什么声音?”吴尘疾疾道。

他四处环视,恍然看到星云的背影,并不为自己的问话所动,吴尘赧笑一声,好吧,又把你当醒士了。

但他却没停止问话,兀自喃喃出声:“我听到有沉重的打鼾声,一声,两声,还有……”

“唰!”

吴尘正自言自语,忽然被一道幽亮的光耀过双眼。

那光自井底石壁,虽然幽暗,但在这漆黑井底已十分明显,那是一圈玉色光芒。

方才还晦暗至极的井底,怎会突然闪现一道光圈?

“那是什么?”吴尘对自己说着,起身向那光芒走去。

耳中鼾声不断,有愈清晰之势。

似有世外高人在此无忧安眠,而将这一圈手掌大的玉色光芒按下去,仿佛就能看到高人容颜……

第37章 消失的半月印

拂尘道大本营广场上,诱饵聚集越来越多,管事的醒士吩咐一声,自广场高台各处皆有阿法族醒士站出,捧着手中记录册,开始核验各岛上诱饵抵达情况。

“从拂尘一岛开始,各岛诱饵依次报数!”阿法族醒士在大本营高台上,俯视下令。

“oo11”

“oo12”

“oo21……”

序号排在前面的岛屿,除非是诱饵自杀,或被阿法族报废杀死未来得及填补,一般都是两人无差。

阿法族醒士手持记录名册,一面听着报数,一面核对册上人数。

宁元吉在暗处催促说:“还等什么?”

沙兴向四周环顾,这一圈又一圈地张望,脖子恨不得都抻长了一截。始终不见吴尘身影,他急的满手是汗。

想到他们一旦手握灵石走出去,走入诱饵排列的队伍中,带着醒士要挟拂尘道要求出岛,吴尘再想出岛可绝无机会了。

沙兴心中多番不忍,压制众人的急躁一直等到现在。

“再等等,急什么!不是还没到齐吗?”沙兴厉声道。其余几个兄弟懂得众人需一同行动才有威慑,也只能继续等着。

“吴尘啊吴尘,你别关键时候掉链子,你小子倒是来啊!我可等不了你太久了!”沙兴心中暗道。

“禀管事,还有十余诱饵未到。”点过诱饵数目的醒士回禀说。

“怎么回事?还不派人去找?”

“是。”那醒士应下,遂派出几队人马,分路去缺失诱饵的岛上找寻。

广场上召集令再次响起,提醒还未抵达的诱饵注意。

……

此刻游老正身处十三岛上云门之中。

自昨夜吴尘离开五号岛后,他便在等待拂尘道大本营布阵之人布法结束。等了半个时辰,游老终于等到时机,他一刻不待,快步来到十三岛的法眼处,将自身法力恢复,而后直朝吴尘所说的正东云门而去。

这云门确有蹊跷。

依吴尘所说,需有强**力才能打开水底通路,费去游老不少时间。

云门终于打开,其中封锁了一整条通路的金银细软,金碧辉煌耀眼于前。看起来并非是真金细玉,倒像是与法力加持有关,类似那毓秀门中的灵石。

云门中异象让游老感叹,他沿着通路向深处找寻,心中存了些希望,或许真能从这云门中找到天选之门的钥匙……

听闻几次大本营的召集令,游老在云门中却没动身,他在此想做之事,比去大本营重要太多。

……

过了约半个时辰,沙兴一等见有醒士将那个兔崽子岳秀带了来。

还带了一个老态龙钟体力不支的诱饵,他刚支撑着走到大本营广场边缘就晕倒了,几个醒士只能抬他上前……

见只找到两个诱饵,管事醒士不满问:“其余诱饵呢?”

“回管事,我等在各缺失诱饵的岛上找过,不见其余诱饵身影。这o641是在圣地找到的,方才十三岛上有非醒士报废,o641受到追击,圣地中的守卫救了他。”

“谁报废了?”

“十三岛上的和尚初元。”

阿法族管事颔,报废了一个非醒士好像并不重要。

他再严声命令说:“继续找!所有未达诱饵,找到为止!”

台下的醒士领了命,快步退下了。

管事一转身便换了笑脸来,向身后的台阶看上一眼,瞬即,一行长袍清风之人徐步前来,登上大本营高台,正是河图阁中的觋士。

“各位觋士大人,岛上部分诱饵还没抵达,但大部分都已集结完毕,您看是否先事开始?其余诱饵我们正在找寻,容后带来。”拂尘道管事笑道。

站在最前的觋士稍事颔,对阿法族管事微拜为礼:“多谢。”

觋士抬头起来瞬间,广场上空突然一道金光闪过,众人抬头,那好像是一道闪电,却并无雷声。

见河图阁中人出现,宁元吉再也忍耐不住,对沙兴催道:“河图阁的人都站出来了,你还让我们等?”

沙兴最后一次看过四周,不见吴尘身影,唯有沉叹一声。

而后断声说:“行动!”

“我们来了!”

沙兴高声一喝,带着身后兄弟一并从暗处走出,大步斜插走入诱饵们排列整齐的广场中。

众人都将目光向他们看去,不知这些诱饵为何故弄玄虚。

然而,沙兴兴奋难抑的面色,渐渐被惊讶和恐惧所取代。

因为他现,他一路走过几个验证过的伪装醒士,他们眉心的半月印却并无点亮。

这如何可能?

不可能。

这绝无可能!

沙兴心道。

今日为求稳妥,他甚至藏了两块灵石在身上,可他明明距离那些掩藏的醒士如此之近,为何看不到他们的半月印?

不仅他看不到,其余几个兄弟也没看到。

他们都兴奋地揣着灵石,在众诱饵排布间来回穿插。

本来沙兴说好,很容易就能看到有人绽出半月印,可他们像小丑一样在队列里穿来穿去,为何一个也看不到?

究竟生了什么?

沙兴心中惊愕。

吴尘为何突然没出现?

游老也没出现,而他们怀中的灵石,又为何突然失效?

“成何体统!”

阿法族管事见沙兴几人在队列中来回捣乱,忍无可忍,给左右一个眼色。顿时,有醒士冲入诱饵队列,将沙兴几人按压带到他们对应的位置上,警告他们勿再乱动。

宁元吉夏叶等人皆站在自身位置上,怒视沙兴,一双双血红之目似将沙兴吞噬。

沙兴自身又何尝不是如此?可他有苦说不出,他能去瞪谁?

难道计划有纰漏?

难道被阿法族现了?

此刻吴尘那小子若在眼前,他必将吴尘的衣领狠狠揪在手中,让他解释清楚这一切!

沙兴头脑混乱,一时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觋士大人,您可以开始了。”阿法族管事再次恭请道。

觋士颔,方才被这几个突然出现的诱饵打断,还以为有事生,却是虚惊一场。

而后,不待神识转换的功夫,站在队伍中第二位的那觋士手中拂尘一扬,登时绽出银色光亮,拂尘由那觋士手中盈盈腾空。

觋士并指一挥,口中道:“去!”

那柄精巧拂尘闻令疾俯冲,向着广场中静立的诱饵们而去,于空中灵动盘旋。

第38章 一百零八口棺椁

诱饵们心知,通晓圣意的拂尘是河图真人占卜之物,自然稀贵无比。面对如此灵物,时而飞至头顶时而倏然远撤,众人都期待着得到它的垂青。

期待自己便是能填补天阙阵空缺阵眼之人。

“辨!”

高台上觋士再令。

空中,拂尘光芒渐淡。

由半空划过,兜转一圈,自报数的拂尘一岛顺序开始,一个一个,一列一列,游走在诱饵们身前。

“哎!”

“嘿!”

“喂!”

“哈!”

被拂尘悬在身前的诱饵们,都心怀神圣地努力去抓那拂尘之柄。

但不抓它不动,一抓它便飞走。

就在诱饵们的手指,即将接触拂尘之身那一刹那,拂尘会轻盈飞走,落定在下一个诱饵身前。

河图阁河图真人,果然名不虚传!

据说在河图真人的占卜阁中,有千万柄拂尘腾于半空,晶莹顺长的拂尘穗子自空中垂下,如同万丈丝绦,洗涤人心之浑浊。

这些拂尘之穗为千年白狐尾抽丝,拂尘之柄,皆是河图真人锟钢炼制,经由他内力点成,铸就一身灵气,善能变化,水火不侵。

世人素闻河图真人每次预测,阁中都新增一道拂尘,却不知这些拂尘竟如此通灵。

找不到它想找之人,它绝不会甘愿停留在任何他人手中。

拂尘在数百个诱饵身前游走。

失望声,惊奇声,不甘声,起哄声,声声交织。

……

而就在河图阁中觋士还未出场,众诱饵准备报数核验前,与广场上的喧闹形成极端对比,吴尘于身处的静谧黑暗井中,将那绽出玉色光芒的一块壁石轻轻按了下去。

“咚。”

黑暗中出清晰响动。

须臾。

再闻“吱呀!”一声,玉色壁石深欠,于这壁石上方逐渐打开一半圆豁口。

而后那玉色壁石又兀自凸出,吴尘下意识将它握在手里,提起一口气,轻声走近那豁口,探头向里面看去。

这……

是一座宫殿?

吴尘心间震撼。

身体处在黑暗的井中,眼里看到的却是井壁后,一个富丽堂皇光明无加的大殿。这光线,让他双眼暂时无法适应,有些刺痛。

有出路!

吴尘心中惊喜,嘴角会心地弯起来。

“我们走。”

吴尘已经迫不及待走进那宫殿探索出路,也不忘转身回来,想带星云一同走。

然而星云却突然彻底懵怔起来,她不做反应,只是不愿同吴尘一起走。任凭吴尘去拉她,她仍呆立不动。

好吧,你不想来就算了,等我找到出口,定会找人来救你出去,吴尘心想。不可多强迫星云,若不小心激了她的毁灭程序,让她成为下一个初元小和尚,自己可没命去找出路。

放下试图拉扯星云的手,吴尘轻吸口气几步蓄力助跑,从半圆形豁口处跃身而出,滚落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

他迅翻身而起,环视这凤阁龙楼的宫殿。他落定这里是宫殿的一段通路,再走向前方,宫殿内景更为壮观。

大殿穹顶高耸如连霄汉,殿中前珠翠绕,金玉锦绣,玉甃琼梁。仿若琼楼玉宇,不似凡间。

这深井离圣地很近,想必这地底便是圣地下的宫殿,想不到幼时岛上被严令不许进入的祭坛圣地,居然暗藏如此辉煌!

吴尘迅镇定了心神,曾长期深入敌军腹地的他存念机警,心知为防盗贼,一般这种地下宫殿都会布置暗器。

他低头,看看方才被自己无意抓在手中的玉色壁石,一俯身一加力,壁石从手中滑出,沿着地面骨碌碌滚出很远。

壁石经过之地,皆无异象。

没有暗器?

吴尘想着,鼓足勇气迈开步子,其实心里早急不可待走进去细看这宫殿之貌。

最初进入这宫殿时,他还能听到那缥缈若无的鼾声,等他用壁石探过路后,鼾声却再无声闻。

吴尘向前走一段,穿过一道开敞的大门,迎面而视,便是宫殿中左右各一副泼墨镶嵌。

大美不言,大音希声。

体道而行,天下归心!

天有时,地有气,材其美,巧其工。

吴尘不仅声叹,这宫殿之塑造,给人一种扑面而来的祥和之气,绝对负阴抱阳是道法自然的神品。

再向前走,只见地宫中环据一条溪流。

说是溪流,并无奔腾水花,说是深潭,又无深潭死寂。水心虚空,渊深明清。水性至柔,这宫殿寂静正如深潭一般,静默深远。

吴尘看过地表之水,复抬头看向穹顶。

这一段地宫穹顶与初入地宫时已显不同。此时穹顶上呈现迷离之状,似雾中花似风前雪似雨余云,飘逸漫卷轻柔淡远,非雾亦非烟,如布星河。

接汉疑星落,依搂似月悬。

虽然这穹顶星河并无光亮,但在金镶穹庐掩映下,果有仰望星空醉眼银河之感。

吴尘加紧脚步向前走,更震惊于下一段路上的头顶之景。

仰头去看,在混沌如初的迷雾“星河”上,每隔一段,竟高悬一口棺椁,这些古朴凄幽的棺椁与这金玉宫殿,十分出入。

棺椁虽然硕大,却在距离甚远的穹顶中高悬,所以吴尘仰头远观,也不过尺余长度。

一、二、三……

随着吴尘脚步深入,这一绵长无垠的“星河”上,竟高悬了共一百零八口棺椁,这天外来客般的棺椁中,所葬何人?

这圣地中的宫殿并非普通宫殿,原来是墓!吴尘心道。

此多棺椁虽然凄幽,却似抒写着各自优雅,棺椁壁上纹路雕镂仿佛透露着人世哀伤。

金碧辉煌的殿中廊柱,时而辉耀着高处悬空的棺椁,那飞溅的金色似时光流走,与古朴木色交织,仿佛在主导神秘的幻术。

吴尘站在高空悬停的棺椁围成的环形之下,尚不知墓地出口在哪,但这地下墓地太过广阔,进深保守估计也有数百米。

这硕大的地宫墓所,布满琳琅壁画,仿佛要将这里下葬之人的此世和彼世都保留在此,与天地共长久。

原本岛上淳朴的乡亲父老,可知这封闭的圣地里,竟合葬了一百零八口棺椁?

如此极尽天时地利人和,又无尽奢华,难道这里葬的是皇族贵胄?

为何从未听乡亲们说起……

第39章 三头六臂

地下宫殿中的气氛,因突然出现的棺椁作祟,突变神秘悲伤,庄重的近乎凝滞。吴尘站在这些棺椁下方,短短一刻,仿佛已伫立了数百年。

整座富丽堂皇的大殿,突然幽眇的极具禅意。空气中仿若有人在幽怨长鸣,那声音直达灵魂深处。

吴尘深思片刻,才若有所思地继续向前走,却在这时,这仰之弥高的天上星河却突然涌动翻腾起来,一时间雾气尽乱,东闯西窜。

星河中的一百零八口棺椁,也竟瞬时开启震动。忽高忽低,忽东忽西,高低错杂,东西错涌。

吴尘站在原地,仰头痴看百余口棺椁,如斗转星移般于星河中翻腾。如星子引路,月上中天,银光流泻,不知所踪。

天上有北辰贯中天,地上有南面听天下。

“轰!”

“轰!”

“轰!”

“轰!”

棺椁加涌动,且在疾运动转换中,迅降至吴尘头顶丈余。此时再看每个棺椁,距离只丈许方觉至宽至高,震慑无比。

随着棺椁和星河的震动,墓宫中光线昼亮,突如拂晓。

吴尘身周空气也变得异常燥热,炽烈的空气被搅动加剧。地面原本沉静的河水,亦随之加入这震动之中,咕噜咕噜,其声如沸。

一百零八口棺椁,在吴尘头顶旋转变幻,口口棺椁周边现出银色之光,渐渐掩盖棺椁本体,升腾如光之化身,犹如伟大涅槃。

仰之弥高,恐扰圣灵。

为保能够站稳,吴尘早已在地面剧烈颠簸中半跪在地,但他头仍旧仰着,惊观头顶棺椁的位列变幻。

那些轰隆变换的路线,震耳欲聋,却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无言的故事,绵延流长。

“轰!”

“轰!”

“轰!”

大地和穹顶的震动终于趋于缓和。

头顶一百零八口棺椁也终于平静下来,它们好似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棺位,静立在原处。

此时一百零八口棺椁组成扁环形,由大至小,高低错落成嵌套状。

吴尘从地底正中看上去,刚好能看穿这棺椁围聚成的空洞之眼。

他的双眼正聚焦那嵌套后仅剩的一线环状穹顶,突然,一道强光穿目而下,将吴尘的眼睛熊然灼烧。

“啊!”

吴尘被强光啄了眼睛,惊呼一声乍然俯下头去,跪在地上双手捂眼缓解不适。这样僵直着适应了一阵,才感到闭眼也能感受的那束银光,仿佛减弱了些。

吴尘再次睁眼抬头看向那缕光源,正是这道光源,让这座本就如同白昼的墓宫,更像处于旭日之周,辉耀难喻。

那光源来自最高处,来自高高升出的一缕……

像是银白的丝……

吴尘定睛看去,不知是否眼睛被强光灼烧产生错觉,竟觉得银周边自带紫光祥瑞之光。

那一丝形如银之物,亮如月华。

它徐徐升高,悬至一百零八口棺椁正上,一时间,吴尘难以分清,这丝是在墓宫之中,还是在墓宫穹顶外的一线天边。

这是……什么?

在吴尘还来不及深思之时,大地再次开始剧烈的震动。

“轰隆!”

接踵而来,是轰然一声雷鸣。

“哐当,哐当,哐当……”接下来的声音十分规律,却逐渐清晰加强,似乎是有巨物正朝这里进。

越近些,吴尘方能听见这大块头的喘息声,呼哧,呼哧……这声音,莫非是方才在井底听到的打鼾声?

不妙!

吴尘心中惊嘘。

最初以为这里有一位仙风道骨的隐士高人在休憩,现在看来这想法太单纯乐观了。

这豪奢的墓宫既然是岛上圣地,就一定有严密守卫。然而,吴尘这一路走来,都没见任何守卫或暗器。

守卫稀少只能说明,稀有的守卫实力很强,才不必多人于此。此刻前来的,莫不是这里的守卫?

是自己误入墓宫,将他从休息中扰醒?

吴尘已经意识到正在接近的危险,而时机却让他来不及逃走。

一只浑身生满麻灰色毛的棺材兽,瞪着两个大鼓一般的厉瞳,赫然出现在吴尘视线里。

这棺材兽脸如长案,头大脖粗,臂如树干,脚如磐石,它浑身腱肉如毛一般达,看起来力量极度凶悍。

棺材兽是雄狮与虎豹结合变异后的猛兽,近代以来早已绝种,这地宫中竟藏着一头如此凶悍的?

棺材兽越走近,眼中尽是杀机。它一眼看到吴尘,扁嘴一咧,如同撕开一大豁口,嘴中探出两颗暴戾尖牙,奔突而出。

不对!这东西不是真的棺材兽,它是阿法族棺材兽!

吴尘镇定片刻顿然醒悟,再看这棺材兽体内能量的固定波动,吴尘心知,这是一头受芯核限定,还未觉醒的棺材兽。

它足有两丈之高,身体结实程度更不必说。吴尘在他面前,整个身躯连他小腿都不如。

“呼!”棺材兽的鼻风狠狠向地面吹着,将吴尘的衣衫吹到紧贴身前。

“那个……我解释一下,我是误闯的,我方才什么都没动,我只是看看,若是惹你不高兴,我走就是了……”吴尘摆手道。

阿法族棺材兽哪懂得吴尘说什么,它仍踏着沉重大步,呲着獠牙震着双臂向吴尘走来。面对棺材兽的暴虐神情,吴尘轻声慢语,脚步也呈碎步向后退去,生怕触怒这大块头。

“啊呜!”

棺材兽突然扬天大吼,它一个大步完全立于吴尘身前。吴尘的脚距离棺材兽巨缸一般的脚只不足寸余。

这声音是怒了?吴尘心想,他尽力抬眼去看棺材兽的眼,不见棺材兽眼中有多余情绪,也并无怒神色。

脸上没有怒,不代表手中不无动作。

棺材兽一个咆哮结束,一只手掌忽然向前拍下,蒲扇大的手掌如五指山一般,当空镇压。唰一声扫过,这才是真正的掌风!

吴尘有心躲避,心中警醒。

于棺材兽动手前,便看到它右臂积蓄了能量,吴尘瞬时向反方向逃去,顺着来路滚了几滚。

“哐!”

棺材兽拍下一掌未中吴尘,但这一掌却于地表印下硕大掌印,地表巨石更深陷寸余。

见眼前这擅闯墓宫之人竟能迅猛躲过,棺材兽接连咆哮两声,咆哮间,他手臂中几色线脉被红光辉耀,呈现迸。

又来!

果然又来一掌,吴尘心惊。

那棺材兽,并非简单拍下第二掌,它更于咆哮间豁然生出三头六臂。吴尘眼前尽是它的头,他的手,这是什么玩意!

这绝非传统的棺材兽,这是阿法族造出的变异的东西!阿法族居然造出如此恶心的猛兽!吴尘心中暗咒。

眼前视线已尽被棺材兽阻挡,他看不见前路,更来不及回头去看退路,虽然他能看到棺材兽能量的蓄积,能提前判断他将出哪只手及早躲避,但棺材兽突然生出这许多手臂,吴尘微小身躯哪里躲得过?

吴尘唯有坐在地上,一味尽力向后挪。

“啊吼!”

棺材兽再吼一声,六条手臂面对眼前这弱小的人类,于交织中混击而来。

“啊!”

吴尘惊呼,千钧一!

第40章 俏丽身影

棺材兽第一只手臂接近吴尘,瞬时被吴尘提前判断敏捷躲过,然而,棺材兽却有六条手臂。

第一只刚刚躲过,第二只手臂便抓住了吴尘的胳膊。

我一个未经修行之人,如今更手无寸铁,不过误闯圣地,用得着你如此强势攻击?吴尘心道不公,跟一个没有思维的阿法族猛兽没道理可讲。

但是,难道就这样葬生棺材兽之手吗?

它有六只手!

无论我躲开了哪只,另一只马上就到,不给我留一丝空间逃跑。

“嘶!”

一声惊嘘伴随剧痛,吴尘左腿又被棺材兽一只手掌撕出口子,伤口深可见骨。

吴尘来不及去看伤势,拖着这条伤腿,双眼紧盯棺材兽的下一个动作。

每个手臂挥过来,吴尘只能尽力去躲避第一个,第二只手于生出死志的空明前,或许也能运气避开,但吴尘无论如何也躲不过棺材兽的第三只手……

若棺材兽有思维,它恐怕会想,这个看似弱小的人类有些难缠。

方才它多番攻击,吴尘虽有伤处,它却无法伤到吴尘要害之处。无论棺材兽如何抡起六条手臂,这个弱小的人,总能躲过第一掌,甚至第二掌,伤他的唯有第三掌。

且这个人类奋力躲避的迅敏,正是棺材兽笨重手臂的劲敌。

棺材兽一向武力过人,解决如此一个弱小人类竟费多番周折?

它虽无感,但它的芯核设置已无法忍耐。

突然!吴尘眼中所见,棺材兽的大脑内部盛开了火树银花!它的能量在积聚爆!它要强势进攻了!

现在吴尘虽然被抓的遍体鳞伤,几乎躺在血泊当中,但是他还没有死。他不死,棺材兽便没完成守卫地宫之任。棺材兽芯核中设定,未完成任务,它便会战斗至死!

“啊吼!”棺材兽仰空咆哮,这次爆的是它的六条手臂,再非三只一起攻击,而是六只!

吴尘缓其一,避其二,但第三掌已经劈空杀来!

“咔!”

吴尘手骨已断。

这不是结束,也没有任何缓和时间,第四只手掌已铺天盖地拍在吴尘胸腹。

“噗!”

吴尘倒地,鲜血狂涌。

还不是结束,第五只手掌已拽起吴尘脖颈,棺材兽在加力,吴尘的脖子在它手掌里被捏的越来越细。

“咳咳咳……”

吴尘疯狂咳嗽,每咳一口,都是口鼻喷血。

他想用手去掰棺材兽的第五只手,无奈左手手骨已断,右手此时,也被棺材兽的第六只手紧握手中。它在蓄力,它一直在加力,他想扯断吴尘的右手。

“噗!”又一口鲜血涌出。

吴尘感到生机在身体里流逝,虽然他从未明晰感受过自己的生气。但是,他已经无法呼吸了,好累,好累,这是不是就快死了……

“咔嚓!”

突闻轰然一声,电光石火!

吴尘来不及反应,便感到脖颈周围一松,被棺材兽抓紧的右手也已被松开,而后他整个人更砰地一声摔落在地。

头晕目眩,气息奄奄。

“嗷呜!”

这吼叫声不是怒,更像是痛呼?

棺材兽为何痛呼?

吴尘缓了缓,于虚浮的呼吸中睁开双眼,下一秒眼中所见,让吴尘的弥留气息凝聚一处,他于心中警告自己,此刻绝对不能死!

要撑住!

方才死于棺材兽六只手臂夹击中,只是眨眼之间,为何情势突变?

因为棺材兽的这声痛呼之殇来自它的一条手臂。

如今已是残臂……

只见棺材兽一整条手臂被折断在地,断处的五色杂线还出滋滋滋的烧焦声。

而棺材兽巨大的脚下,此刻不只有吴尘在场,还有一个俏丽身影不带情绪地站在棺材兽面前,身姿气势凌人。

星云!

“是你折断它手臂的吗,星云?星云,你醒了吗?”吴尘用仅有的力气,激动声。

星云懵怔数分,不顾居高临下的棺材兽怒视,她却转过头来面对吴尘,微笑道:“这么晚了,去哪儿?”

不好,又触动了星云的剧本……

“小心!”

吴尘大叫出声,这次,他不敢再唤星云的名字。

星云闻声转,身后棺材兽数臂一震,全部手臂刹时环住星云周身。那条仅剩一半的断臂,在金碧辉煌的墓宫中,显得越红彤凄厉。

“啊呜!”

棺材兽狠吼叫,眼睛瞪的更大,在它面前星云的身板还不抵一条小臂。

“唰!”

星云面无表情,神色淡定,她身姿一轻便脱离地面豁然飞起。

随着声势她双手间更突然斩出一道光刃,光由星点布集而成,正如天之银河,群星辉耀莹莹。

“星光刃!”

吴尘虚力气声道,星云你醒了?你可是阿法族高等武士之身?

只有阿法族高等武士,才能用能量驱动他们的上乘武器——星光刃。以往在联军军营,吴尘曾见一些高等阿法族军官,以体内之能幻化星光刃于沙场杀敌。

可那些军官都是久经修行之体,而星云此刻尚不确定清醒与否,她为何能游刃有余地操纵星光刃?

是否她的芯核里便有此记载?吴尘瘫在地上揣测。

手握光刃,如引星光。

天之银河,暗蓄鼎力。

“唰!”

声响彻然,星云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转周身,双臂一展,右手中的星光刃,于空中划出完美弧线。银色弧线环绕星云一周,如同仙女降世,周身光耀。

此刻的星云一改平日可爱温婉,别提多英气!她手中星光刃应声顺势一收,被她反手背在后腰,身形一纵,稳稳落地。

应星云落地之势,棺材兽出连声痛呼。它的手臂,已被星云手中星光刃斩落,无一剩余。

星云,太棒了!

吴尘有心为星云叫好,却一口血喷出再没力气说话。

时而陷入昏迷的吴尘还在脑中思虑,棺材兽也是阿法族铸造的高等卫士,为何会对星云的星光刃毫无防御之力?

看着吴尘偎在地上人命危浅,鲜血直流,再看另一边的棺材兽跳脚痛呼,星云全程表情是麻木的,她站在原地,再不反应。

吴尘短暂昏迷后再度挣扎醒来,见到星云愣怔的模样,再看她眉心并无半月印绽出,此刻对她究竟是否醒来,再度产生了怀疑。

或许星云并未醒来,只是她是高等武士之躯,她的芯核内原本便有一段打斗剧本?是这样吗?

吴尘正出神思虑,眼前不可思议的事生了。

那重伤断臂的棺材兽突然开始消散,化作烟雾,化作水珠。从头至脚灰飞烟灭……这,怎么回事?

棺材兽是阿法族躯体,虽然阿法族醒士稀有,但他们却是真正的永生族。人类更暗中称阿法族的亚特兰蒂斯城为不死城,便是他们没有生老病死之意。

阿法族的唯一死法便是报废。

人类和异族的绝对强势攻击是会导致阿法族报废,但报废会遗留残躯,绝不可能化作烟尘,化作水滴。

惊措。

第41章 双星刃

不顾吴尘惊措,面前的棺材兽还在加化成烟雾,化作灰蒙蒙一团,涌现于吴尘和星云的眼前。

正在吴尘思虑这究竟为何时,于一团灰舞中突然蹿出一只灵物!

那是一只头顶白羽身如缟素的灵鸟,它羽毛的颜色于迷蒙烟雾中很不起眼,而那灵鸟不待吴尘做出思考,已不鸣一声直冲星云双眼而去。

“小心!”

吴尘扯着嗓子,含了满口血,对星云大喊提醒。

星云来不及回神反应,只“啊”地一声惊痛哀嚎。

瞬即,她一只眼睛已被那灰白灵鸟啄伤。

星云哀嚎之余竟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右手紧捂伤眼,左手仍能斩出星光刃,唰地,挥向那半空中扑扇翅膀的灵鸟。

“叽叽叽。”

灵鸟亦被星光刃斩伤,瞬地飞远,落下一地羽毛,躲进了那团棺材兽幻化的灰雾中。

这时吴尘方看清,这只灰色灵鸟应是方才那棺材兽所化!

因为这灵鸟在向星云攻击前一刻,脑体里有红光星点迸,那是它暴动的反应,与棺材兽的能量波动很像。

这灵鸟,不,那棺材兽究竟是什么?从未听说过阿法族还会七十二变?

那灵鸟在星云处吃了亏,它小巧轻盈,瞬时飞入雾中躲起来,不让星云看到它的下落,方能保护自己。

星云看起来伤势颇重,她的右手一直没从眼睛上移下。不过,吴尘已经顾不得她的伤,因为他自己都快死了。

星云全部心思都在她的伤眼上,她有些懵怔,又有些茫然,她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为何会斩出武器?她又为何会受伤?

她是谁?

茫然的星云正怔忡着,又闻一声急促之音:“小心!”

这次星云反应的比上一次快些,躲避迅。

那从灰雾中疾冲出的灵鸟,没能如愿命中星云左眼,但还是狠命一擦,犀利地啄伤了星云的左耳。顿时,星云白如羊脂玉的脸颊,染就半面血红。

星云这次怒极,她索性放下捂着眼的右手,哗地一声彻响,于右手中再斩出一道星光刃来!

两道星光?

双星刃!

能驱动双星刃的阿法族武士可谓少之又少,星云体内的能量该有多强大?

以吴尘在边境联军中的将军级别,他只见过一位阿法族大将可斩双星刃一并对敌。

星云,你竟是阿法族武士的至上之躯!

星云斩出双星刃,脸上仍旧神情淡定,但她的双手已经驱动双星刃左右开展,星光束束,杀向四面八方。

幸好我现在是躺着,要是站着,定惊讶到这最后一口气都没了,吴尘心想。

他心知,星云是被那灵鸟气急,她或许是刚刚苏醒意识还有些断续,所以眉心半月印才没有绽放。

此刻星云不懂得何为压制情绪,更不懂分清轻重缓急,她只想杀那灵鸟而后快。

但星云在明,灵鸟在暗,无疑让灵鸟占了优势。任凭星云手中双星刃挥舞斩杀,也没见灵鸟出现。

星云一通乱砍,终于消停之机,吴尘突然于一团浓雾中看到一点红光,是灵鸟!它又要动突袭!

“回身!乾位!下旋,杀!”吴尘聚焦所有心力,疾疾喊道。

他这是在危急中提醒星云。

但自己喊出声了才现,情急之下,竟错以为星云能听懂自己的话。并不是所有阿法族武士,都能辨别人类熟知的方位。

况且,他不确定星云是否已然清醒。

应声。

星云回身,西北方下旋,唰地一声,左手畅旋,手中星光刃疾劈过。顿听呼啦啦一声惨鸣,掉落一地羽毛。

星云,听懂了……

虽然星云听懂了,却还是反应稍慢,没能伤及灵鸟,只砍落了一地灰白鸟羽。不过,这只是第一次磨合,吴尘已然心生希望。

虽然这个会七十二变的怪物很难对付,但既然星云能懂自己所言方位,那自己现在倒在地上,也总算有些用处,吴尘心想。

瞬即,在星云看不到的地方,吴尘眼中再现红光。

“坤位,上旋,杀!”

“唰!”

星云闻声旋身,右臂疾扬,星光刃过处血溅在地。

叽叽叽,灵鸟扑棱着双翅,却越沉重,最终没能飞起,只扑棱着落在地上。这时不用吴尘提醒,星云比他更清楚她该如何做。

只见星云一步跨出,手中双星刃绽出通天之光,嚯地一声,冲上伤重在地的灵鸟周身。

光影霍霍当中,但闻咔嚓之声。

瞬地,灵鸟再变。

它的躯体迅增大,双腿、腰腹、双臂、头颅,那灰色灵鸟竟然变作一壮硕男子。

只是吴尘知道这还是那灵鸟,还是那棺材兽。因为不变的是,吴尘眼中还能看到他脑中的红色光点和固有波动。

这男子已经伤重,身周流的血不比吴尘身底的血泊少。

但他仍没有完成守卫墓宫之任,他挣扎着,由右手哗地一声斩出一道星光刃来,生出死志,他要与星云决一死战。

唰!男子手中星光刃斩出,穹顶下划出一道完美弧线。

星云不甘落后,双星刃换做扇面平移圆划,借力打力,嚯然作响,将那男子的星光之力尽数反驳。

星云身形轻盈,一个跃身,随着星光刃飞落之向,她也轻身飞落那男子身旁。

在那男子来不及斩出第二式杀招之际,星云不由分说,啪地一声,将手掌重重拍在那男子胸腹正中,掌化五指,咔!深深插入那男子胸腹。

啊!那男子痛呼哀嚎震天。

须臾,这墓宫中便充斥满那男子残躯散的烧焦浓烟味。星云用她纤细的五指,将那男子体内芯核取出。

那是他所有原始记载的芯核!没有芯核,棺材兽便彻底报废。吴尘惊愕。

在星云这一连串熟练到不能再完美的动作中,吴尘看到了她身为阿法族高等武士的狠辣、果决和勇猛。

然而,这惊愕还没结束。

那男子不知如何,竟又从血泊中生出第三只手来!而那只手,更以雷鸣电闪之,嗖地一声,插入正蹲在他面前星云的肚腹。

“星云!”

吴尘惊呼!

那男子的手也早已深深嵌入星云之躯,将她的芯核也尽数取出。

星云错愕,她想低头查看自己的报废之势,也想转头,去回应吴尘方才那一声呼唤。

她本要说出口的话,这么晚了,去哪儿……却因为那男子已将她的芯核掏出,而卡在口中。

星云的蓝色瞳孔中,多了一抹忧郁,她第一次清楚感觉,她要报废了,竟……有些感伤。

第42章 千古背影

那棺材兽化作的男子,掏出芯核之举还是晚了星云一步,星云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男子的芯核,毫不犹豫地踩在地上。

滋啦啦芯核尽碎,那男子瞬即报废完毕。他的手中还僵硬举着星云的芯核。

“星云!”吴尘痛呼。

这次,星云没有转头,也没有冲动想将她与吴尘的剧本对白再念一遍。但是,她的心中突然因这惋惜之声,感到一丝温暖。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明明温馨却体会到了伤感,明明应该微笑眼中却觉酸楚,这是何等复杂的情绪?我从来没体味过,我竟然会有这样的感觉……星云默然想道。

她双眉间粉嫩的皮肤上泛起一丝光亮。

这是最后一丝光亮,而后,星云重重倒在地上,她的身体开始出烧焦的火星。

“星云!不要!”

吴尘大声喊着。

他用尽所有力气向星云爬过来,下一刻就算死,他也不想看到星云死在他面前。

她是这拂尘道上生不如死的生活中,三百多个难熬的日子里,唯一一个陪伴吴尘,听吴尘倾诉的挚友。

她不仅是他的挚友,还是因吴尘而死。

若非星云出现护下吴尘,与棺材兽厮杀,现在她会安然无事,死的人只是吴尘自己。

看着星云倒下,吴尘脑海里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大靖边境战场,多少次身边亲卫,也曾为护他而死。多少次眼前战友,被异形厮杀在地。他也曾无数次地呼喊,只愿那些浴血同袍的战友,能够起死回生。

双手是血,眼中是血,为的只是一线生机。

吴尘与星云不过相隔数米,但他却爬了很久,越是心急越是缓慢。

吴尘终于爬到星云身旁,他伸出手来,使尽力气才从那报废完毕的男子手中,将星云的芯核扒出来。吴尘颤抖着双手,将芯核为星云重新放入肚腹。

“星云,撑住,我……我去喊人来,大本营一定可以救你。”吴尘说着,眼中溢出滚烫之水,不知是泪还是血。

你坚持啊,你慢点烧啊……

吴尘不顾自己伤势,只拉着星云的身体,尽力向墓宫入口处爬,他真的希望,若能有阿法族守卫现他和星云,星云是不是可以不用死?

豁然。

吴尘顿觉前方地面被一束强光照过,双眼再度不适。

他晃了晃头,努力睁开双眼向那束光源看去。

原来还是那一缕凡出尘的银白色丝一样的东西,它悬浮在一百零八口棺椁之上。

此刻,它已将周身之光越绽放,由白至银如同夏日骄阳。

吴尘双眼几乎被耀得无法识物。而那银光丝却瞬时与强光归为一道,猝然一束,自棺椁布阵当中投射而来。

将棺椁中贯天入地的一通道,耀得如同一屏圆满月轮,瞬间,辉战日月!

强光中心,仍是那缕银色丝。

它俯冲而下,疾疾绕着地上的吴尘和星云两个盘旋两周。

而后犹如一轮圆月掠过,猝然收敛,幻为两束极光,“倏”地一声,自吴尘和星云两人双眉正中穿入而没。

那倏然之声,在余下恢复亮度的墓宫中还回荡着余波。

吴尘不知,星云更不知。

在这束强光穿入他们眉心之时,拂尘道的上空应时劈过一道金光闪电,虽有闪电却无雷声。

那闪电好似带着落寞,却霸道至极。

金光闪过,岛上的一切形虽未变,神却悄然转换……

这银光丝穿眉而入的惊诧,让吴尘瞬时浑身一震,灵光闪过。

他仍闭着双眼。

他仿佛看到了幼时的自己,看到了故岛的山水,看到了养父慈爱的笑容,看到了自己读过的所有书卷,看到了陌生人的笑脸……

他更感受到了神秘而苍茫的力量,那力量虽然至柔,如水如风,却滋润万物,生机遍地,心智萌芽……

倏然,他身体里的混沌仿佛有了轻重云泥之别,轻者飞升,重者降落。

上者为天,下者为地。

天地开阖,乾坤乍醒。

灰黯凄怆的天地间复苏启始,河流奔突,林木吐绿,鸟雀鸣叫,生机勃勃……

下一刻。

吴尘再难适应眼前光亮,也难支撑伤重之势,终于瘫在地上。

意识模糊中,他好像朦胧地睁开了双眼,眼前被几片飘云絮雾之物掩盖。

脑海中冥冥升出一物,那是一把白光拂尘。

耀千古之韵,享仰视之尊。

空空荡荡之中,唯有一把拂尘在脑海中飘荡,却让吴尘心生敬畏,唯恐看的多了有所亵渎。

吴尘痴痴望着那柄拂尘,竟于恍惚间,看到拂尘化作一迷离身影。

那是一个模糊的身影,却给他以十分熟悉的感觉。

转瞬,那身影也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一片暮色之中,只留下一个千古背影。

虽不明所以,但吴尘感觉心中尽留遗憾。

……

在吴尘看不到的地方,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彼时有个声音响起:“圣祖,他成功了。”

一位白白须的老者抬头看了看,徐眉展颜:“这只是开始……他的路,还很长……”老者再次双眼轻闭。

脑海中现出的,是那孩子在人间的遭遇。

如今与他相隔甚远,犹如仙凡之悬,有霄壤云泥之别。

但日日待在这玉宇琼楼,反倒心觉他们经历的一情一怒,看到的一花一果,体会的人来人往,缘聚缘灭更为真实有趣。

第43章 醒

方才,仿佛做了个梦。

吴尘晃晃有些混沌的头,定神间,眼前是一张花一样姿颜姝丽的脸。少女星云正看着吴尘,看他还用极其痛苦的姿势,扭曲躺在地上。

“星云!你没死?你…没事了?”

吴尘伸手去抓星云的手臂,盯着她的右眼和肚腹,却看不到任何伤口。

下一刻他才晃觉,不仅星云没事,他自己也没事啊。

他能自如地伸出胳膊去探星云的伤势,他腿上也没有伤口,身周没有血,更没有疼痛。

“这么晚了,去哪儿?”星云面对吴尘,微笑地应着。

啊……

难道真是做了个梦?

星云并没苏醒?

吴尘再用力晃头,然而晃动中,他眼睛余光却看到星云脚踝之后,有一个残破的报废之躯。

那…是那个守卫墓宫的棺材兽残躯!

我是出现幻觉了吗?难道我们已经死了?这是我们的魂魄?吴尘扪心自问。

不管是魂魄还是肉体,吴尘已经自如站起身来,这感觉真好。

抬头,那一百零八口棺椁还在,只是原本耀在棺椁布阵正中的那缕银,已经不复存在。

吴尘侧再对星云说:“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去找找有没有出口离开。”

若再出现个棺材兽,或是出现一些幻境,吴尘不想再体验一遍被折磨致死的痛苦。

然而,吴尘自己在墓宫中转了一周也没现出口。星云还在原地意态懵懂,吴尘此刻不能判别他们是否活着,星云是否醒了,还是曾经醒过。

总之,吴尘走回来对星云说:“我们还是回井底吧,这里没有出口。”

星云没有回应,但却跟随吴尘的脚步,从半圆出口处跃回了井中。

此时的井底也已大为改观。

原本光秃秃黑黢黢的井壁,突然攀上茂密藤蔓。原本干净无尘的井底,野草和藤蔓绵延生长,一片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而等吴尘再回身之际,竟突然现,那个原本开了半圆的井壁早已没了踪影。任凭他如何尽力拍打,也不见再有玉色光芒的壁石凸起,而原本凹进的豁口处,更无蛛丝马迹。

“这如何解释?难道我做了个梦?此刻还在梦中,尚未醒来?”吴尘出声问道。

他没有期待星云的回答,但却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这声音在吴尘耳边响起,虽显迟钝稚嫩,但却十分真实:“出…去…吧。”

瞬即一只娇嫩纤手轻柔握住了吴尘的手,将还有些愣怔的他顺势拎起。

错愕中,少女星云飞身而起。

眉心半月印大绽光芒,将深邃的枯井飞升成一道光耀的彩虹。

只短短一秒后,吴尘便已身处井外的光明世界。

“你……醒了?”

吴尘落定,还抓着星云的手,语气中是难以想象的不可思议。

星云没有回答,她的目光朝着另一方向。

“星云,你告诉我,这是哪里?”吴尘控制着声音里的颤抖问星云道。他刻意将话说的飞快,以防自己刚叫出星云的名字,她便开始按剧本对话。

谁想,星云嘴角标准一扬,欢悦地应道:“这么晚了,去……”

她这标准的微笑刚一绽开,吴尘眼中期待的光瞬即淡了。

见星云眉心的半月印愈转淡,而后彻底隐没,吴尘顿感失落。

忽然他灵机一动,想起自己怀中还揣着一块灵石。近日河图阁将来人,以备不时之需,吴尘一直随身带着一块,这灵石对点亮星云的半月印难道没有作用?

吴尘伸手怀中一掏,将灵石取出。

这一看,灵石原本金光早不复存在,此刻握在手中与普通河中滑石并无异状。

灵石怎会突然失效?

这是为何?

吴尘正蹙眉深思,方才只说了上半句的星云突然一眨眼,稍事歪头,眉头微微皱起,晶亮莹润的樱唇也撅起来,似乎有些生气。

半晌,星云圆目微瞪,用极其木讷呆滞的语气看向吴尘说:“89757……”

她说的每个数字相隔甚远,却正因为如此,才让人听得更加清晰。

这编号和数字并非剧本上的对话!这编号是吴尘曾经随口唱出的句子,那是吴尘一个人懂的自娱自乐。

这只能说明星云醒了!

她醒了!

“星云!”吴尘满眼含泪,不顾手中失效的灵石缘由,只饱含深情呼唤出声,似乎已经很久没这么娘娘腔过。

眼前的星云不顾吴尘兀自激动,接着应和道:“这么晚了去哪?”声音自然欢悦一如往常。

吴尘错愕,星云在等待他的回答,眼睛一眨一眨灵动可爱。

“随便转转。”转而吴尘释然一笑,这对白他不介意多说一遍。

总之他们都没有死,虽然星云的半月印还时有时无,意识也时清时浊,但她已有苏醒之势。

吴尘心中充满希望,有希望才不觉得这对白乏味,反而充满与故友重逢的喜悦。

不知河图阁的人走了没,不过即便走了也没关系,因为吴尘真正唤醒了星云,一个由混沌到开化的阿法族人,他会以拂尘道中最光明正大的途径走出去。

虽然他也不知,星云究竟因何而醒。

“你吃过晚饭了吗?”星云问。

“吃过了,你呢?”吴尘答。

“我正要回家吃饭呢,今天是父亲生辰,会有很多好吃的!”星云笑着满足地说。

“是吗?你准备贺礼了吗?”吴尘问。

“那是当然!”星云答。

“什么?”吴尘问。

“不告诉你!”星云娇俏一笑,裙幅一震便旋开去,蹦跳着要跑远。

吴尘与她将每天相遇后,两人间的五句对话重复一遍,而后就该擦肩而过了。不对啊星云,你这样就想走吗?

你明明醒了。

吴尘正在思虑辩证的档口,只见跑出七八步远的星云忽又跑回来,面带不解和疑惑,眼巴巴地盯着吴尘看。

许久,她说:“溪……边……”

“溪边?你说溪边?”吴尘喜极:“你是说我们聊天的那个溪边吗?你都记得,太好了!”

星云蹙眉,茫然再道:“89757!”

“星云你能醒来,我真是太高兴了!走,和我一同去大本营,我能走出拂尘道了,你知道吗?我终于能出去了!”

第44章 首位

在吴尘不知道的拂尘十三岛正东,游老不顾大本营多次鸣响召集令,自顾在云门玉石遍地的通路中,找寻那钥匙的下落。

突感身周耀眼强光一闪,云门外的海面上,似有霹雳闪过却无厉声。一个眨眼间,当游老再睁开眼睛,眼前一切皆已变化。

原本这珠围翠绕的云门通道,再不复美轮美奂之景,所有金银灵石仿佛一瞬间被高强法力收去光泽,皆恢复平凡无奇的原型。

方才游老所见的金碧辉煌仿佛只是障眼法,是绝对高强法力塑成的障眼法,即便游老也会信以为真……

游老顿感茫然,他于云门中仓皇走出,飞赶到下一个正北角的倾池去,为确认那倾池中的神通还在不在。

他有些慌了,若这一切都是障眼,他来这里受困恐怕就是一个巨大的圈套……

与游老一同现神通有异的,还有拂尘道大本营上最后走入队列中的沙兴等人。

他们怀揣灵石,存满希望,走近每个诱饵身旁,等待有人被点亮半月印,可是直到他们被阿法族醒士镇压在各自位置上,都没有一人成功。

宁元吉从怀中悄声掏出那块金光闪烁的灵石,惊讶觉,这哪是灵石?

这不过是块破石头罢了!

他怒目看向沙兴,沙兴正在茫然思虑之际,看到宁元吉手中攥着的石头更觉惊诧。

沙兴也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那两块灵石,此刻的灵石上毫无光泽,弃置路边绝对没人会捡。

这究竟是为何?就在方才几人藏在暗处等待时机时,沙兴还反复确认过,这些灵石的金光尚在。

方才那一瞬,究竟生了什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尘想必是最后得知灵石失效的人。

在墓宫中他忙于保命,哪里会去看灵石怎样,反正在这里又用不上。

但等他从井中出来现了灵石有异后,吴尘转而一想,恐怕是沙兴他们已经要挟阿法族,在河图阁的见证下走出了拂尘道。

拂尘道大本营自感吃闷亏,哪里还肯让这些灵石存在?定是用了什么极端之法,将毓秀门中所有灵石捣毁了。

那也没关系,因为我真的唤醒了阿法族,我不必用这灵石。吴尘想着,信心满满地带着星云向大本营走去。

拂尘道大本营建在拂尘群岛正中最边缘,是最接近大靖国内6的一角。

这个建筑是从前吴尘生活的故岛上没有的。

这是一座极具阿法族建筑特征的大本营,造型奇异绝美。

整个建筑群外形像一架庞大的鲸鱼之骨,交叠重复的固定构架灵动而魔幻。往常并非没见过大本营,但今日欣赏起来心情着实不同。

然而,走近大本营前广场,那里的景象却让吴尘更感诧异。

他领着星云一路走过广场,穿过众诱饵旁边空地,走上台阶向高台后的正门处走去。眼中所见是诱饵们尚在广场上等候,大多诱饵已经不耐烦地东倒西歪坐下,意态低迷。

拂尘道大本营正门外高台上,管事大人们和数位白袍仙风之人坐在高椅上,也在等候。

让吴尘惊讶的是,他在诱饵队列里看到了宁元吉,看到了夏叶,看到了所有沙兴亲近的兄弟……

也看到了沙兴!

还有那些醒士伪装的诱饵,也安然站在诱饵队伍中,毫无异象。

他们为何还没走?

即便在墓宫中太过狼狈,不知具体时辰,但吴尘和星云在枯井中受困时,他已经听到大本营出的召集令,那时河图阁中觋士便已抵达。

后吴尘又于井中打坐良久,更经历墓宫奇遇,险些被会幻化的棺材兽杀死,他和星云更经历了昏迷和苏醒。

如此长时间间隔,沙兴他们竟来不及行动吗?

转而吴尘向五号岛的位置方向看去,那里诱饵的位置空着,游老并未来此。

就在吴尘惊讶的同时,沙兴也看到了他。

他的双目中有火在烧,烈火熊熊就快将他的眼睛烧做血瞳。

吴尘亦看着沙兴,满眼都是疑问,他的嘴动了动默声说了句什么,却没看到沙兴的回答。

“阶下何人?”

吴尘正满目茫然地与沙兴对望,从他的眼中吴尘只看到愤怒和疑问,却看不到应有的解释。

忽听高台上醒士问话,吴尘停住脚步,站在高阶的半腰处回答:“o132号。”

“你终于来了?你可知oo51在哪?”高阶上有人说话,但吴尘没看到开口之人。

oo51正是游老,吴尘摇头:“我不知道。”

“你还不赶快回归正位?到台上来作甚?”醒士再话,语气微怒。

吴尘顿了顿声音镇定道:“我唤醒了阿法族,星云她醒了。”

吴尘声音不大,却于这空旷的广场上被放大数倍,在场众人皆听的清楚。

高台上的阿法族醒士惊措,台下诱饵们惊措,河图阁中觋士们惊措,所有人情绪突汇一处,都盯着星云打量。

片刻反应过后,几个醒士飞来到吴尘和星云身边,将他二人分别控制带上台阶。

阿法族大本营知道,一小小诱饵定不敢用此事来开玩笑,且看星云的意态,虽无半月印现出,却有眨眼思索的灵动。

吴尘完全走上高台,才见到台上正中站着一只行动颇缓体型庞大的金钱龟。看他前簇后拥的阵势,想必这金钱龟就是拂尘道大本营的最高管事。金钱龟后跟着几个人,不过都有老有少,高矮胖瘦不尽相同。

除了几个阿法族人,还有一匹四角鹿,一只盘旋飞翔的黄鹂鸟……

如此,便不怪阿法族一门心思想激更多智慧族人了。让一些本不通灵的牲畜之形统领全族,着实令人忍俊不禁。

不会连那从不露面的阿法族女王也是个鸟啊雀啊的,飞来飞去吧。吴尘赶忙收敛这情绪,不想给自己出岛之事添乱。

几位醒士管事走近,其中一个绕过吴尘走至星云面前,手持一尖端光之器在星云肩膀两侧滴滴滴点了几次,而后向金钱龟低声禀报:“大人,星云确有苏醒之态。”

金钱龟颔,抬眼问道:“星云,这是哪里?”他说的是人话,吴尘有些好奇。

“拂尘道……”星云缓了很久,方眨着眼将三个字说完整。

应声,星云的双眉正中,忽而现出半月光芒,愈来愈亮,辉耀着白昼之光。

众阿法族醒士大喜!

果然醒了!

星云的芯核剧本中没有拂尘道,这是她自萌生的回答,一旦阿法族成为醒士,便不限于芯核控制,正如此刻的星云。

“很好!”那金钱龟再道。

转而他收敛这惊喜情绪,转身对几位河图阁觋士恭敬说:“觋士大人,我等恐有族中事务处理……”

金钱龟总管事话没说完稍一停顿,站在最前的一位凤眼长目的觋士便开口道:“这个o132号诱饵,果然唤醒了阿法族?”

金钱龟嘿笑一声:“还需进一步检测,不过想必如此。”

河图阁众觋士一并神色一震,凤目觋士又道:“如此,他便是拂尘道创立以来,个唤醒阿法族的诱饵了?”

“正是。”金钱龟应着。

“了不得……”凤目觋士断赞一声,向后使了个眼色。

站在凤目觋士后的一位散觋士,清秀的面目一朗,瞬即道:“拂尘,去!”他小臂上搭着的洁白拂尘应声而起,直朝面前不远处的吴尘飞来。

那拂尘来的飞快,吴尘却毫不畏惧,看它飞来的清丽之影甚至倍感亲切。

第45章 不会为难你

河图真人用来占卜的拂尘甚通灵意,它飞过吴尘面前,不待吴尘伸手去捉,它再次抽高飞离,在吴尘头顶半空盘旋而绕,久久不停。

几位觋士相互而视,眼中颇有深意。

“收!”散觋士一声令下,那拂尘拖着洁白之尾又在吴尘身前绕了一圈,而后回归觋士的手臂,温顺无加。

“觋士,可有异?”金钱龟管事不知方才拂尘绕着吴尘转,算不算河图阁所谓的机缘,于是问道。

凤目觋士稍微摇头,再道:“醒士大人有族中之事需要处理,您且去忙,我等在此继续等。”

金钱龟稍事点头回应,而后厉声命令:“oo51在哪,继续去找!不能因为他一人耽搁觋士大事!”

原来这些河图阁中觋士还留在此地,众诱饵们也在台下陪着,是因为游老还没来。只要有诱饵未到,河图阁便不会放弃继续寻找。

金钱龟管事再命令一声:“将星云带去检测,o132一并带走。”

身后醒士应声,遂将吴尘和星云引入大本营中

吴尘进门前不忘回身去看,见沙兴仍瞪着一双血目死死地盯着他,而那小身板的岳秀也激动地站起来,眼巴巴看着吴尘走进大本营中,双眼噙泪,神情有异。

金钱龟及身后几位重要管事皆跟了进来,手持拂尘的散觋士上前一步,凑近凤目觋士耳语几句,凤目觋士听后点头应下,低声道:“我们且在此等oo51,稍后再说。”

时过良久,一大批阿法族醒士将拂尘道各岛屿翻了个遍,也没找见oo51游老的半个影子。

却不知,游老此时已形如枯槁。

他拼尽全力一路飞奔,行至十三岛正北的倾池,在正北之角水底确实找到了异常之景,但这里却已然无需法力就能看到,且能进入。

走进去也如云门中景一样,堆有很多石块,但毫无神通之处。

游老心中不定,唯恐这岛上出了蹊跷之事,为验证猜测,游老再折转返回以往已验证过拥有神通的法眼。

却见法眼水底那恢复法力的漩涡已然消失。

他再急匆匆奔赴毓秀门,毓秀门前唯有吴尘能穿过的那道障眼迷雾也已消失,游老能直接看到毓秀门的洞口,洞中亦再无萤火虫,也无冰凌冰帘,更无灵石。

有的尽是些河水干涸后的枯石……

……

“o132号吴尘?”醒士在前问话。

“我是。”吴尘回答。

“好,你在此稍等。”拂尘道大本营一透明房中,两个阿法族醒士手拿诱饵名册端详吴尘。

星云已便被带到检测室去对她的苏醒做核验,待回禀检测结果的人一走,手持名册的两个醒士对吴尘的态度更友好些。

“恭喜你o132号,你为我族立下了功劳!”

“星云果然醒了?”吴尘惊喜问道。

“是,请问你是如何唤醒她的呢?”一醒士收敛笑容,郑重道。

吴尘喜悦过后,并没去想醒士的问题,他左右思虑过问道:“醒士大人,我可以出岛了?”吴尘意态凝重充满期待。

“放心,你可以出岛,还有重金酬谢。”那醒士说着,话音刚落,他手触及的平台豁然凹陷,悄然无声自下而上升出一堆齐整整白花花的银票,这些便是酬金。

他笑了笑又重复问:“请问你是如何唤醒星云的呢?”醒士笑着,语气却有些异样。

吴尘品味了一下醒士笑中的异样,尽力提醒自己谨慎些,但是这问题,吴尘心中也无把握回答。

星云究竟是为何醒的,又是何时开始苏醒的,吴尘也说不清楚。

是在夕阳西下溪边畅聊的时刻?吴尘记得最后一次与星云在溪边聊天,她似乎比平常多了些意识,但当时心中不定,只以为是错觉。

还是她被自己突然拉起奔跑,掉进枯井之时?若她当时没醒,不该顺从自己并肩奔跑……

还是在自己被棺材兽攻击危在旦夕,星云突生救命之义,冲进墓宫与棺材兽决斗那时才醒?

还是说,只是最后那一缕不知所谓的银光丝,那莫名出现在自己脑中的拂尘,那个模糊的身影,是它们的出现唤醒了星云?

吴尘不知,也不懂。

“我和星云掉进一口枯井中,而后星云就醒了,是星云带我离开的井底。”吴尘这样回答说,这是他在这一系列猜测星云可能醒来之机中,找到的唯一一个实物。

除了那口枯井,其余时刻和事物皆已不存在证据,若是牵扯出来,想必吴尘也无法解释清楚。

但听这醒士言语中的气势,若自己不解释清楚,恐怕没那么容易走出拂尘道去。

“枯井在哪里?”

“在拂尘十三岛正中,接近圣地的那片深林里。”

这时,另一醒士翻了翻纸册,在一直问话的醒士耳边悄声说:“星云凌晨确实会经过那附近。”

一直问话的醒士颔,再问吴尘:“你去那里做什么?”

“我睡不着在岛上转,无意间触了初元小和尚的报废程序,他在后方一路追,我急不择路,便跑到了那里。”

“初元是你报废的?”

“算是。”

“算是?你如何报废的他?”

吴尘遂将岳秀对初元说的话,以及三人后来的追赶,吴尘是如何看到星云,不忍她被撕杀才拉她一同跑走的过程,讲述一遍。

那醒士有些不悦,这其中几多麻烦,怎么又多出个o641?

“o641夜间去十三岛做什么?”

“我不知道。”吴尘实话道,见那醒士对旁边人递了眼色,想必是会讯问岳秀。

这些都是次要之事,醒士回转话题继续问:“你拉着星云一同掉进枯井,枯井中有什么?”

吴尘顿了顿回答:“枯井中有些杂草,有青藤。”

醒士眉头微蹙,有些不悦:“有何异象,我问你是什么触动了星云的苏醒?”

“这个……我也说不清,但我感觉星云自从进了井中,就有些异样了。”

“是何异样?”

“好像多了些感知?我只是感觉。”

吴尘没说出从枯井通入墓宫之事,他猜测那墓宫恐怕与圣地守卫有关,私闯圣地他不好脱责。他更不知那百余口棺椁所葬何人,不知那缕圣光丝是什么。

况且,从墓宫返回深井后,再不能找到通入墓宫的入口,就算说了,该如何证明呢?

两醒士不再问话,其中一位醒士端起纸册走出门去。吴尘和另一醒士就这样默然坐着,显然是等验证结果。

在这等待的过程中,醒士又将星云如何苏醒,井中究竟有何异象之类的问题,掘地三尺向吴尘问过,问完一遍换个说法再问一遍。

吴尘真难说清,但醒士明显不予放过。

过了半晌,那醒士走回来,对坐着等待的醒士回禀一番,虽然声音压低,但吴尘还是听了个大概。

说是星云还在苏醒过程中,交代的苏醒过程与吴尘所说颇有相似,都提到了跌入枯井。而o641的交代更与吴尘所说吻合,确实是他无意触犯了初元和尚的报废。

两醒士说完着意打量着吴尘。

吴尘也礼貌一笑,再询问说:“醒士大人,我能出岛了吗?”

“星云究竟是如何醒的,不是还没交代清楚?”一醒士不满道,脸上再没有好脾气。

吴尘心中一凛,一旁的醒士似乎有心缓和气氛,补充说:“不急,你再好好想想,你唤醒了我族一等武士,势必要给其余诱饵们留下些经验,便于日后拂尘道的事务开展。”

先前那位没好气的醒士也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道:“你唤醒星云是我族功臣,我们定不会为难你。”

但这话听在吴尘心中,却如巨蛇缠身顿感浑身冰凉。

难道,拂尘道并不打算将诱饵放出去?

第46章 横插一手

“我等也来见证一下这两族盛举!”

面前两醒士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吴尘,而吴尘心中正不知如何解释时,门打开,走进来一行仙风道骨的人物,正是原本在外等待游老的觋士。

两醒士起身行礼,脸上礼貌的笑容有些复杂。

几位觋士刚走进房中不久,金钱龟带着几个关键管事也尾随而来,一进门就笑说:“觋士大人不等oo51了?”

方才吴尘和星云分别在不同的房间接受问话,金钱龟等管事在另一房中,通过监视器可完全听到星云和吴尘的应答。

谁知河图阁中人为何突然插了一手,见局势不对,金钱龟才率部众前来。

“哦,那人已经验过了。”凤目觋士答。

“是吗?”金钱龟向后看去,询问醒士:“在哪找到的?”

身后醒士回禀道:“他跑去十三岛上,我们在圣地附近抓到他的。”

金钱龟眉眼一紧,对醒士用“抓”这个字来回禀很是不满。

河图阁的觋士们还看着呢,怎么能说抓呢?明明是找!金钱龟即便是龟,用白眼瞪人也气势凌人。

吴尘也听到了这消息,心想,游老果然去了十三岛。

但他不知道的是,游老现在心中有多绝望。所有神通都找过,可怕的不是没有神通,可怕的是神通得而复失……

凤目觋士笑了笑:“看来河图阁与拂尘道甚为有缘!先是真人占卜出填补天阙阵阵眼之人很有可能就在此地,而后我等初次到来,便有幸见证人类诱饵唤醒阿法族,为两族关系再加系故啊!”

凤目觋士身后的觋士们也纷纷应和:“是啊!是啊!”

“有缘,有缘!”

金钱龟勉强笑着:“觋士大人说的是,我阿法族与大靖本是同袍兄弟,不分彼此。”

凤目觋士满意地颔应和,再着意看向坐在前方的吴尘,赞道:“这年轻人面目清朗,如风过竹。所谓泉清而澈,君子如竹,温润而泽,君子端方。今日他为拂尘道立下大功,想必过往即便有错也能择机顿悟,勉而改之,是吗?”

凤目觋士说这话时一直有意看着吴尘,最后更是留了话尾等吴尘应和。

吴尘脑中一转,瞬即理解觋士之意,忙起身恭拜应道:“谢觋士大人赞誉,我定痛改前非。”

“很好啊,这才是河图阁,是大靖欣赏的年轻人品格!”凤目觋士将话说的极满,不给阿法族留后路。

金钱龟一等拂尘道管事脸色皆不好看,有红有白,有青有紫。

见一众阿法族醒士不多话,凤目觋士继续说:“这立下功劳的小兄弟可能离开了?”

闻言,金钱龟有些愣怔,面对河图阁的威逼胁迫,他没想到计策应对,素闻人类狡诈巧舌如簧,今日算再次见识了。

“你们可询问清楚了?”金钱龟侧去问下属。

下属属意,回禀说:“有些细节尚未清楚。”

金钱龟得了台阶:“觋士大人放心,等将细节询问清楚,我们定会送o132好生离开。”

“问了你这许久,还有什么没解释的?”凤目觋士不理会阿法族的说法,转而向吴尘看过来,似有质问之意:“你且将你所知向大本营交代清楚,不得隐瞒。”

吴尘领会觋士之意,忙接话茬:“醒士的问话我已经回答不止三遍,我所知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至于醒士不明的细节,可能唯有星云彻底清醒后,问她才知。”

阿法族醒士脸色铁青,欲怒压抑。

河图阁觋士眼中对吴尘现出欣赏神色,转而对金钱龟说:“醒士大人,这诱饵看起来年纪尚轻,想必不会说谎。”

“是,只是还有……”金钱龟应着。

“若有其他问题询问,醒士大人且去问,我与师弟们一行决定与这小兄弟一道走,也算河图阁为大靖和拂尘道的情谊添一道风采。”凤目觋士打断金钱龟的借口,定然道。

听闻此话,金钱龟狠狠咽了口口水,心里拔凉。

觋士口口声声将大靖和阿法族的情谊摆出来,谁敢对这两族的友谊说个不字?

何况,河图阁身份又是不同。

河图阁人数不多,却皆为世间高人势力不凡。

河图阁既隶属大靖又不全然归大靖管束,女王近些年来一心想拉拢河图阁势力,在河图阁觋士面前,让金钱龟好生难做……

“o132唤醒我族人确实可喜可贺,不过他能力罕有,我等还需将他转呈上级,详细询问记录才可。”金钱龟继续做挣扎。

“拂尘道自创建那日起便昭告天下,拂尘道独立管理,醒士大人便是拂尘道所有事务的最上级,怎可戏语?”凤目觋士言之有据,令金钱龟躲无可躲。

拂尘道建立之时,女王确实宣称拂尘道大本营有便宜行事之权,独立管理位于大靖边缘的拂尘道。

拂尘道于世人眼中是神秘所在,具体在哪里众人不知,阿法族更有意表现出,拂尘道距离亚特兰蒂斯城甚远的感觉。

故而宣称拂尘道可便宜行事。

经过觋士和金钱龟管事的针锋相对,吴尘算彻底明白了,拂尘道对他这种能唤醒阿法族的功臣诱饵,绝不会轻易放过。

恐怕拂尘道打算困住他,压榨他的价值,让他不断尝试唤醒更多阿法族人。

让他在拂尘道中度过一生,或是剖析他所有一切,将他的唤醒能力研究透彻?不论哪条,都是吴尘不愿意的。

他来拂尘道做诱饵本非自愿。既然来了便只有一个目的,只为出岛。

不过河图阁为何如此对他力保,吴尘一时间想不透彻。难道仅是因为他是人类同袍?河图阁能解救一个算一个?

他礼敬回身对金钱龟一等管事一拜道:“醒士大人盘问的很详细,我确实已经将我所知尽数讲过。至于醒士不明的疑虑,我更不明白。

想必只有星云自己才知道,星云既是一等武士,苏醒过程不会太慢,等她彻底苏醒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金钱龟懵然点头,吴尘说的皆对,最关键的症结还需问过星云才知,不过星云此时还没彻底苏醒,时而混沌难以应答。

见金钱龟点头,凤目觋士满意地笑道:“醒士大人,这诱饵小兄弟说的清楚,既然你们也无疑虑,我等还需向真人回禀拂尘道中的挑选结果,这小兄弟便与我们一同走了。”

金钱龟想插话,被凤目觋士打断接着道:“真人若知道,我等护送拂尘道的功臣一同离开,想必会赞叹世缘奇妙,或许还会为拂尘道卜上一卦?”

凤目觋士满脸喜色环顾身周,身后的觋士们纷纷应和,朗声笑。

金钱龟和身后一等醒士着实笑不出来。

话说到如此地步,他也只能搏一搏了,就搏他在女王面前,确有便宜行事的权利吧。

第47章 有缘人

拂尘道醒士无话反驳,气氛一片诡异祥和。

吴尘礼敬再问:“请问,我可以出岛了?”

凤目觋士先事颔朗笑。金钱龟管事也尽力抬起它的脖子和头,点了点头。

身后便有醒士走上前来,端着盛有银票的托盘将银票交给吴尘。

这时,金钱龟不忘上前来提醒:“o132你需切记,拂尘道中一切皆是绝密,不得对外提起一字,否则拂尘道有权将你随时押回。”

他语气凌厉,吴尘默然颔应下。

此刻不论管事说什么,吴尘都不会在意。

因为他连礼貌点头都来不及,他的心情无比激动,是重生一般的激动。他不愿有分秒耽搁,将银票接过来便转身欲走。

但却瞬时被人拦下,再有醒士走上来,嘴角露出标准微笑,礼貌地伸手做请势,示意吴尘随他走开。

那醒士请吴尘去另一嵌套暗房中,将他全身衣物换下,无论吴尘如何游说,身上的两块“石头”和衣物都不许带走。

吴尘面不改色,心中却已起波澜。

幸得游老提点,出拂尘道时阿法族不许他带走一物,若非他提前做了准备,游老的东西恐怕便难带走,与他的承诺也难兑现了。

吴尘换了一身新袍出来时,外面等候的觋士话音再起:“那我等也拜辞了。”

“替拂尘道向真人问候。”金钱龟管事客套的语气,颇显沉郁。

“一定。”

吴尘知道河图阁觋士为自己的离开出了大力,便礼敬等在一旁,与觋士们一同走出这挤满了人的房间。

出门后,吴尘定睛看向那琉璃房中巨幅画卷的落款字章。

冰梅字章,梅圣人。

我马上就去找你,找寻养父下落,找寻当年祸事的真相,更将乡亲父老之仇讨问清楚!吴尘攥紧双拳气沉丹田,心中誓。

他们离开拂尘道的门并非正门。

走在出拂尘道大本营的长桥上,吴尘方才激动的情绪稍事缓和几分。他脑海里开始浮现沙兴和游老等人的遭遇。

不从正门离开,吴尘无法再见沙兴和游老等人最后一面,他更无机会知道灵石为何失效,而沙兴一等人未能如约行动,是否与灵石失效有关?

此刻要求返回去探得沙兴等人行动蹊跷的原因,无疑是作茧自缚,再无觋士协助,他恐怕绝无机会再出拂尘道的大门。

吴尘眼露无奈。

还有,昨夜在岳秀引导下,他仓皇跌入拥有神通的枯井,在此之前,岳秀信誓旦旦说他会帮自己出岛,难道他对此早有先知?

还有……还有星云。

你醒了,我便走了。亦不能见你最后一面,用正常的思维与你道一句告别。

吴尘走出拂尘道与大靖国相连的后门,走过长长石径天桥,回远望,拂尘道中留下太多未解之谜……

……

天桥尽处,吴尘和河图阁中一众觋士,吃下拂尘道大本营给的药丸,再次清醒时便已身处拂尘道之外的远处。

回身远望,已不见远处拂尘道大本营鱼骨状的高顶。前方是一片滩途,茫茫水域通向大靖内6。

滩途之边依稀可见一些船舶停靠,那是等待承载周围几个荒僻山村中人,去往大靖内6的船夫。

“多谢觋士大人施以援手。”吴尘见一行觋士有意停顿,便率先拜下道谢。

一向是觋士们说话人的凤目觋士笑了笑,等吴尘抬起头来方问:“不必多礼,小兄弟你入拂尘道前,是哪里人?”

吴尘心知觋士有心询问他是哪方势力派过来的探子,只是委婉表达罢了,大靖各方果然知道,拂尘道中困了太多势力高手,所以恐怕河图阁才对自己施以援手。

“我原在边境军中效力。”吴尘答道。

“边境联军?”凤目觋士眉眼一挑。审视吴尘确有军伐之气,没想到竟不是大靖势力派来之人……

但他亦与河图阁有缘……

“是。”吴尘点头应和。

凤目觋士微微一笑,手腕稍事一动,吴尘顿感身周被一圈紫色云雾笼罩。

从头至脚云雾渐变厚重,而后又突变稀薄直至完全透明,肉眼不可见。但吴尘仍感觉周身有一股真气环护,神清气爽。

“觋士……”

“我将你周身塑了防护,直至你入大靖内6地界不会祛除。若途中拂尘道有心阻拦,我会瞬即知晓,河图阁定会保你安然抵达内6。”凤目觋士淡然道。

“谢觋士恩情!”吴尘礼拜。

“不必多礼,”凤目觋士上前扶起:“相遇即是机缘,你今日既有机缘出了拂尘道,望你日后好自珍重。”

觋士说完便有要走的趋势,吴尘赶忙抢先道:“觋士大人,我尚有一不情之请。”

凤目觋士稍惊,转而微笑道:“请讲。”

吴尘有些不好意思却仍拜道:“觋士大人可否稍我一段路,让我与大人们同路而走?”

河图阁一众觋士有些惊异,与我们一路走?这还真有点脸皮厚得寸进尺的意思。

凤目觋士掩去惊奇神色,推辞道:“我等直回河图阁,恐不与你同路。”

吴尘还想再说什么,但这话在他脑中转过还是作罢。他也正是去往河图阁方向,他出拂尘道的最终目的,就是为去河图阁找梅圣人……

见吴尘犹疑,站在凤目觋士身后的那位手持拂尘的觋士也走上来,莞然一笑解释说:“我们的船舶有法力加持,未曾修行之人无法同乘。”

既然如此,吴尘本也没理由勉强,况且在梅圣人管制下的觋士,若听说他与梅圣人有仇,恐怕不会给他客气。

如何去找梅圣人,还是靠自己。

吴尘赧笑一声还不等说什么,几位觋士已经与他稍加致意:“小兄弟,就此别过。”

说完,觋士一行转身便走,法力加持脚步,背影在吴尘面前很快远离。

吴尘见他们在滩途边缘登上一艘大船,那船刚驶离泊处,似也被法力加持瞬即远离岸边,不过片刻便消失在茫茫水域上。

……

大靖国之北,河图阁山青毓秀之中,有两座并行屹立山峰。前一座迤逦庞大,是河图阁日常之地,现由梅圣人管制。

后一座越瘦削如剑,那是河图真人如今修行闭关之地。

一觋士自山底接到传信,启动机关瞬即抵达后座山顶。

“真人,连淼师兄自拂尘道之边送来信件。”

“进来。”

两扇落地竹编门中,传来一缥缈之音。

双门闻声而开,觋士迈步入内。

门中清雅,全无杂物。

正中一蒲团上端坐一白衣老者,门边的风吹着他宽大的前额和微平的头颅。风吹起他一直垂在蒲团上的白,圣洁如冰川积雪。

觋士轻跪在蒲团之后,双手恭敬递上信件。

河图真人看过信件,幽深目光中闪过一丝光芒。

“居然有人从拂尘道走出来了,那拂尘竟然也与他有缘……”河图真人轻声说着,满脸镌刻纵横皱纹,蕴含了百年沧桑和圣贤的光华。

“真人不是说,那拂尘只是个幌子,怎么可能找到有缘人?”近身觋士不解问。

“不是找到天阙阵的有缘人,而是拂尘找到了它自己的有缘人……”河图真人赞叹着,看着信中画像上那张脸,眼中晶莹无数。

真人转而吩咐:“出拂尘道先入大靖内6便是南幽地界,给我们的人传令,将这画像分下去,这一路若有机缘,便助他一助。”

“是!”

“对了,兰紫近日也在南幽吧?”

“是,郡主被当今指派进入南幽贯星台修行,上个月便抵达了。”

“给兰紫也传一份。”

“是。”近身觋士应下,便退出了竹门。

竹门关闭时,觋士还能看到,真人双手端着那画像,幽邃目光中尽是回顾和感伤。

第48章 朗朗乾坤

这边拂尘道外滩途上的吴尘,目送河图阁觋士离开,只几个眨眼的功夫,那艘觋士们乘坐的大船便彻底消失在海面上。

他伸展胳膊,感受方才凤目觋士给他周身布下的一道保护结界。

而后,他的内心终于被长久以来愿望达成的喜悦所充斥,他向岸边停靠的船舶大步走着,越走越快。

最后甚至奔跑起来,用尽全力,像是一道春天的闪电!

他知道。

心中那一抹痛快叫做自由!

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咳咳,追逐心中梦想的地方!

“船家,我欲去河图阁,你可知路?”

“出了这水域入大靖正族地,西北向过峡北湾,通凌云渠,越大靖皇城,便至河图阁。”

“这船我包下了。”

“好嘞,客官您请!”

吴尘立于船头,清风扬衫。

观望两岸青山万里,春风杨柳,万亿神州尽靖宵。

春风吹拂中,吴尘第一次接近这大靖国内6的如画江山,朗朗乾坤,和煦社稷,看得人胸中大气煌煌。

西北远方是吴尘的目的地!

那里,有河图阁。

有梅圣人。

也有吴尘想得知的真相。

有他心中脑中一切所求。

……

另一边,拂尘道大本营将星云苏醒,诱饵吴尘被河图阁带走一事,疾疾向亚特兰蒂斯城中女王禀报。

世人皆认为拂尘道神秘不可测,下落何处更是隐蔽暗藏,但世人推测,女王之所以给予拂尘道便宜行事之权,想必拂尘道定距离亚特兰蒂斯城甚远。

实则不然。

或许女王特地引导世人如此猜测,才故意放出风声,给予拂尘道极大自主权。

位于南幽地界的亚特兰蒂斯城,虽与东南边境的拂尘道相隔重山,崎岖盘绕,却并不遥远。

想当年,女王带领被攻陷城池后的族人,与当今圣上吕胤结盟,南幽如今的亚特兰蒂斯城,便是女王钦点的城池。

当时圣上吕胤不愿阿法族坐落南幽,委婉表达,南幽与皇宫南北相距,盟友相隔太远恐生嫌隙。

心中所想,却是对阿法族在远处的防范,恐有遗漏。

但阿法族女王执意如此,圣上吕胤当时倚靠女王的力量打开天选之门,也不好过多要求,便同意送南幽数城与阿法族。

统一辖管,命名亚特兰蒂斯。

想必,阿法族女王执意要求安置族人在南幽,也定有她的考虑……

……

拂尘道上消息上报不久,便疾接到亚特兰蒂斯城中最快回命,女王命令,拂尘道大本营将星云送往亚特兰蒂斯,严密监护,不得有误!

大本营金钱龟管事冷汗涟涟,心知自己的便宜行事还是闯祸了。

亚特兰蒂斯城中,一众阿法族醒士尚有些不明,一个刚被唤醒,意识不全思想不贯的醒士,为何引起了女王的高度重视?还得到女王钦点前来城中?

一切还要从前一刻说起。

当拂尘道上将星云被唤醒的消息传到亚特兰蒂斯城中时,女王玄枫愕然。

星云不仅是拂尘道中第一个被诱饵唤醒的醒士,且不仅是一等武士之躯,关键是,她还是星云!

是星云!

女王的沉声命令中,一连用了几个立刻,马上,不得有误!

醒士们哪敢耽搁片刻,立即传令拂尘道大本营,将星云疾送往女王住处。

……

阿法族女王的宫殿,坐落于城中山间,两条环水缓缓流动旖旎进入山中。

山中五步一楼台,十步一亭阁。

殿宇走廊萦绕蜿蜒,似女子腰间丝绦漫卷。殿宇檐角翘出傲然圣气,奇思妙想巧夺天工。

四方参差辐辏,争相斗势。

顶峰之巅。

一座殿宇巍然,雕梁玉柱浓墨重彩,宣示着殿宇中女王陛下的尊贵。

在以前的亚特兰蒂斯城中,阿法族女王的宫殿并非宫殿,而是比拂尘道大本营更加精密巧妙的阿法族建筑。

原本那里不仅是女王的楼宇,更是铸造非醒士族人的中心,是储存族人能量的源头。

只是三十几年前,在阿法族还没预料到之时,本不能伤害阿法族的异族,突然再次疯狂变异。

自从丧尸族在濒临危难之际,意外结合远古虫族遗留的皇族虫卵,成为如今的异族后,他们的变异便从没正常过,而是疯狂的疾进化,并拥有强学习能力,修行提升也不在话下。

经过三十几年前的那次暴动进化,异族军自身的高等邪门功法,更可直接干扰阿法族躯体能量,导致族人报废。

在那场突如其来的异族围城之战中,阿法族全线撤退,而盘踞了数百年的亚特兰蒂斯城,也沦为异族的俘虏。

无数阿法族稀有至宝,都被异族当做毫无作用的垃圾,统统焚烧捣毁……

往事历历在目,沉痛在心。

如今阿法族所处乃是人类大靖国地界,所以,女王的楼宇变成了宫殿,女王的一切用度也陡然变为古色古香。

女王的贴身侍女阿姑,曾想为女王重新更换为过往习惯,女王却说这样也很好。

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似故乡。走到哪一步,便适应哪一步好了。

说这话时,女王玄枫的眼光依旧绵长,似为怀念。

虽然很多当年城中之物,阿法族已经无法复原。而更多虽无关紧要,但族人尚能恢复之物,女王也着意不必费时费力复原了。

但女王还是着族中画师,将一幅画重新铺就。

那画并不名贵也不复杂,但它却一直挂在女王的寝殿之中,几乎每一日,女王都会自那画前经过。而几乎每次,她都会驻足在此,痴愣须臾。

画上的夜空,远方隐隐残霞只余留一丝铅华,庭户无声,时见疏星度河汉。

一条弯弯绕绕的溪水旖旎而过,映照着上空星辰。

树丛外,一年轻男子静坐溪旁,一位少女抱膝坐在他身边,仰面看着男子的侧脸,目光仰慕而虔诚。

每每看到此画,女王仿佛都能感受那境域中更露滴幽,水风送爽,花香袭人。简单的景,珍贵的人,组成了一幅难以忘却的迷人仙境。

那景。

那人。

是她抹不去的记忆,一辈子的珍藏。

第49章 何为王者

亚特兰蒂斯城清风殿中,目光尽处一把漆木案几,其后一位美人凛然而立,精心梳妆肤若凝脂,唯有眼神凌厉眉宇英挺,带有不可侵犯的威严。

那便是阿法族的女王陛下,玄枫。

她身形是女子之窈窕,然气定神闲之态,却令这宽大案几在她身前徒然弱小,似乎天下皆为她所控。

女王神色专注心无旁骛,正于案几之上挥毫泼墨。

“阿姑,”女王一声呼唤,身后静立的侍女上前敬待吩咐。

“将字取走,挂去观中。”女王说着,扬起手中纸墨,霸气尽显。

偌大纸张之上,只单单写了个“王”字!

笔走龙蛇,鸾翔凤翥!

“陛下,您法力越精进了!”阿姑称赞道。

女王不动声色,嘴角一牵却是苦笑:“法力精进,心却难平……”她眼中流露深深忧郁,仿佛在怀念一位故人。

“何为王者?”女王出口问道。

像是问阿姑却没等待回答,又像是在问自己。

她顿了顿自答道:“王字三横一竖,三横便是这天这地和这茫茫众生,一竖乃参透天地人者,是谓王。”

“陛下,您不可时时如此忧心。您的身体更重要,拂尘道上不是出了醒士?有一个便会有两个,有更多。”阿姑劝慰。

女王陛下不顺心时爱写书法,她的墨迹皆与天下与族人有关,她的一颗心人前总为族人担忧,人后也总是如此忧郁。

她思念什么,寻找什么,阿姑不得而知。那或许是生在阿姑苏醒前的故事。

“拂尘道的人到哪里了?”女王舒缓心绪,询问。

“陛下,他们已尽全力赶来了,您不必心急。”阿姑在回答,也在安抚。

“我为何这般重视星云,你是知道的。”女王笑笑,在阿姑面前有些事方可说破。

星云绝非普通阿法族。

她不仅是醒士说的一等武士躯体,而且,她的躯体,锻造她的理念、芯核、原料,付出的精力,都是这阿法族茫茫众生中无可比拟的。

越高等躯体被唤醒的几率越低。

而星云被唤醒的几率更几乎为零。

星云是女王一手锻造,女王将她带到这世间,原本只为一个遥远的念想,从不奢望星云会被唤醒。

但她却被唤醒了!

这次唤醒,与往常多年来一些阿法族醒士自己苏醒的过程不同,躯体更不同。

这次是星云!所以,很重要!

“那个唤醒星云的诱饵,叫什么名字?”女王沉声问道。

“吴尘。”阿姑应。

女王缓缓颔:“是个边境联军中的将军?”

“是。”

“他是被谁选中,进入拂尘道的?”

“前线将军天河。”

“天河?”

“是啊,近来他修行已经筑基,陛下没看错他。”

女王吸了口气缓了缓,焦急的情绪仿佛被舒缓几分:“天河为何看中他?他又如何犯了死罪?”

“拂尘道记录显示,这个吴尘率军对敌本已成大捷之势,然大敌当前他却突然下令撤军,令我族五千将士丧生异族之手,而后被军事法庭裁决……”

“就是他?”阿姑还没说完,女王便沉声道。

“是他。”

“你这样说我便记起来了,天河不会无缘无故将一个触犯军法之人带来拂尘道,给边境军中传令,让天河前来见我。”女王眉目一展说道。

“是。”

“陛下认为这个吴尘有问题?”阿姑试探问。

“他唤醒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唤醒的人,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女王转身,双眉一凛反问。

“一年前军事法庭的裁决记录我看过,这个罪将吴尘的军中记录我也看过,他还是个百战不殆的福将,当时我也想不通,他为何会临阵脱逃,下令撤军……”阿姑应和说。

刚好那段时间族中生了很多事,才将女王的注意力从这件事上引开,谁想到,天河竟将他引进了拂尘道。

“所以,他必有蹊跷。”

女王沉吟:“河图阁突然插一脚,让人防不胜防。不过这也事蹊跷,怎么偏偏那般巧,就在河图阁来人之际,星云便被唤醒了?这个吴尘,我竟然连面都见不到。”

“河图真人近日才参悟天阙阵补阵之人方位,拂尘道上不可能提前得知消息,或许真是巧合吧。”阿姑若有所思说。

“真是巧合?”女王暗衔冷笑:“如今大靖各方高手皆被困在我拂尘道上,恐怕他们已经蠢蠢欲动按捺不住了。

我偏不信河图阁那老真人什么参悟之说,谁知他在拂尘道上是否带了消息回去?”

“诱饵中难道也有河图阁的人?”阿姑惊问。

女王冷声道:“即便没有河图阁的人,也有紫薇宫的人,你别忘了,紫薇宫自来与河图阁交好。”

阿姑深思:“这些势力的人越不安分,拂尘道上恐生事端啊。”

“闹吧,让我族非醒士体会一下血火交融不战即死的危机,或许对他们觉醒也有好处。”女王一挥衣袖下了案前高台。

第50章 别灰心

这边吴尘彻底走出拂尘道,来到码头单独雇下一条船。乘风破浪,向大靖之北驶去。

河图阁坐落在大靖国境之西北,与大靖皇城毗邻。

吴尘一路站在船头,眺望远处一切有关大靖内6的景物。偶尔渡过的水域之边,能看到山坡上坐落着一些村落,映着傍晚霞光,氤氲而温暖。

傍晚霞光有些粉红,千万丝绦一般的光芒圈着水面,俨然一个镜中世界。

晚风拂过水面,水中涟漪层层散出眼际,折叠了夕阳的笑意,也让这份难得的自由更加神采飞扬。

“公子,您自哪里来?”船行水上,艄公向吴尘问话。

他见这位公子仪表堂堂,却一路沉默不语,坚持站在船头吹冷风,有些好奇。

“拂尘道……附近的村子。”吴尘应。

艄公听闻拂尘道两眼瞬间睁得老大,再听吴尘话语转折,才上下打量过他逐渐放下心来。

“我说嘛,小公子眉宇坦荡,可不像那些拂尘道押去的诱饵,那些人啊非奸即恶!”

艄公摆着船,是个爱说话之人:“我看公子也不像阿法族人,你这说话大喘气,会把人吓破胆啊。”艄公说着,脸色和悦笑起来。

吴尘也挤出笑容:“大叔还知道如何分辨人和阿法族?”

“嗨,没那本事。我是听说,阿法族管事的人多是些通人意的牲畜,人模样的本就少,小公子相貌堂堂,若是阿法族,必是高官达人,还能雇我这小船出海?”

“您说的在理。”吴尘想起在大本营看到的那些龟啊鹿的,泛起一阵笑意。

刚出拂尘道,吴尘心中畅快,但畅快之余却总觉得自己不该太过放松,担心放松会招来祸患。所以,他仍旧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许自己大喜或大悲。

“大叔,我们这是向西北行船……我所在的村子便是在大靖的东南境?”

“是啊,极南之境啦。”

吴尘向后望去,原来自己从小生长的群岛,如今的拂尘道,便是在大靖的东南境之边。

“小公子从未出过远门吧,才出来便想家?”艄公打断吴尘思绪。

吴尘颔,转回头来,不再看向南方。

那里有他生长的家乡。

原本那是个几乎与世隔绝的群岛,在那里,日出和日落相隔颇久,人们有无尽欢笑和祥和。

不过,现在它却变成了默然冷酷麻木不仁的拂尘道……

“年少时谁不想出去闯,习惯便好啦,年少吃苦是修福气!”艄公打断吴尘的思绪,将船向一摆,小船轻盈地拐了个弯躲避海中风浪。

“小公子说去河图阁,路途遥远可有要事?”能去河图阁的办的事,自然绝非易事,艄公好奇问。

吴尘颔,转而想问问这位艄公老伯:“大叔,您可知梅圣人?”

“梅圣人?公子便去寻他?”

吴尘再点头。

“自然听说过,梅圣人是大靖功臣,是百姓们的恩人,是河图真人座下位冲破无相境的高徒,除非稚子老朽,不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哇。”老艄公恨不得极尽对梅圣人的赞许,言语间,眼中都有亮彩迸出。

“大靖功臣,因为他是天阙阵的守阵人?”

“可不正是,若非圣人他老人家,我们老百姓这些年哪能太太平平?”艄公崇敬道。

艄公的说法和游老的说法一致,众人说起梅圣人,都是赞许不已,这让吴尘心中不快之余更有茫然。

吴尘原本还想过,若事实真相证明,屠杀乡亲们的异族军便是梅圣人手下暗卒,那他便是自己这一生拼劲全力要对付的人。

现在这想法,似乎与大靖百姓愿望相悖。

见吴尘久不答话,艄公将船一摆,又轻声说道:“公子想见圣人?”

吴尘兀自颔。

艄公眼中有些异彩,而后叹道:“公子恐怕会失望哦。”

“我去河图阁,见不到他吗?”吴尘疾疾出声。

“梅圣人可是咱们大靖的守阵人,据说他老人家常年闭关,出关之日甚少。”

吴尘眉头紧蹙,闭关?

“是啊,闭关啊,你想啊,圣人也是人,他动不动就去封印天阙阵,法力不用恢复了?”

吴尘听完点头,心情有些低落。

“公子你难道与圣人有渊源?”

“为何这样问?”

“我看公子面目贵气得很,以为我这老头子有幸见到圣人的后人了。”艄公嘿嘿憨笑着,有些不好意思。

吴尘也勉强一笑:“你也说了,我若真是贵人便不雇你的船了。”

“是……是,可不是。”艄公应和着。

“哎?”艄公的尴尬稍顿,忽然惊呼一声,吴尘顿觉这船都随他的话声一震。

“公子,您若是不怕苦累身负奇学,还是有可能见到圣人的!”艄公一句话说的十分笃定,让吴尘燃起太多好奇。

“此话何意?”吴尘急问。

艄公一摆头,那意态是说,我忘了这是个从东南之边来的公子了,对大靖之事似乎不甚了解。

而后他解释说:“天阙阵每两年都会大举设赛,寻找最后一位填补阵眼的人,今年那次前个月就结束了,遗憾啊,还是没有胜出的勇士。您这时候出海,时机选的对!公子就直奔皇城去,不仅能赶得上后年遴选,还有充足时间准备。”

“你是说,我去参加遴选?”

“对喽,公子,您去参加遴选,只要有资格选入白鹿洞,必然能见到梅圣人他老人家啊!”艄公嘴巴一咂十分作响。

“白鹿洞?”

“天阙试便在白鹿洞设赛,据说在白鹿洞中最终胜出的人,便是天阙阵要找之人啊。”

吴尘听了心中暗暗叫苦:“如今唯有这法子可见到梅圣人了?”

“恐怕只有这样了,咱大靖皇帝都难见圣人一面。”

吴尘讪笑一声,道:“我尚未修行,恐难如你所说了。”

艄公闻言一脸尴尬,只得再劝慰:“公子面相聪慧,这不是还有两年时间吗,公子去拜个宗门,谁说不能成呢?”

吴尘呵呵一笑,心中自想,我并非尚未修行,我是不能修行。

入宗门也需挑资质,若那些人连我不能修行都看不出,还算何宗门?我连修行都不能,又怎么有资格去参加天阙阵的遴选?

“公子小小年纪别灰心啊,你不知道吧,天阙阵并非只选法力强大之人。据说河图真人参悟出的轩辕合月阵,那十七颗阵眼,需各有各的本事才能齐力而为。”

这阵法吴尘在边境军中也曾有所耳闻,他沉吟一声:“那我便尽力一试了。”

同时在心中暗下决心,只为这见到梅圣人的唯一希望,他必须努力踏入修行之门去!

艄公顿时憨笑几声,以示鼓励。

“大叔,你对梅圣人的事知道的很详细……”吴尘回身,看了那老艄公一眼,他生得满面忠厚,加上常年海上风吹日晒,让他的皮肤看起来较一般人更黢黑釉红。

“不瞒小公子说啊,我家有亲人曾机缘被梅圣人救命。我们一家老小,这辈子都奉梅圣人为大恩人。”

艄公说的实在,吴尘微微点头。

第51章 过而为龙

“公子,这水程还有三五日,夜深了,咱们先泊在这里休息?”艄公将船缓下来,征询吴尘的意见。

吴尘看他的脸色,他似有些疲倦了,明显担心吴尘不同意停泊要求他彻夜进。吴尘一笑而过不置可否。

艄公顿时展开笑颜:“就是,就是,身体才是本钱,不必赶这一晚。明日一早我加快水程,一定不误公子的行程!”

艄公兀自畅快保证着,吴尘却没理会,他屈腿坐在船板上,仰头看这越多起来的漫天繁星。

“老伯,等自水路上岸后可是南幽地界?”吴尘向远处怅望一下问道。

“正是。”

“应天府,在登岸后哪个方向?”

“公子要去应天府?若是,我明日择另一条水路,给你省更多脚力。”

“也好。”吴尘颔。

他下意识抬手握了握束起的髻。

束的缎带中还藏着游老给他的东西。

“公子,夜凉风大,船舱好睡。”艄公将船泊好,对吴尘说道。

吴尘摇了摇头,对他说:“我今晚就睡船板,大叔,你睡船舱吧。”

“这…这不好吧……公子你是出了钱的。”艄公一面说,一面朝船舱里看。

吴尘笑笑已经将头转回去,道了句:“没关系,我不睡里面,闲着浪费。”

“哎!那谢谢公子了。”艄公欣然应下,便携自己的包袱去了船舱。

此时长天净,绛河清浅皓月婵娟。

况且吴尘时隔太久第一次深切体会自由的好,此刻只觉群星疏朗错落,充满天趣。

盘膝而坐,夜晚风凉,吴尘也只觉月明星稀水风送爽,怎一个惬意了得。

虽然无法修行,但参军七年,吴尘习惯和战友一同于休整时打坐。别人修炼,他只冥想道经所为静心。

然而这次他刚将双眼微闭,顿觉嗡地一声!忽惊得吴尘瞬即睁开双眼。

那是什么!?

方才闭上眼睛,他看到了自己的身体内里?

那一团团时聚时散,忽清忽浊,原始无状不断运动着的气,便是自己身体里的形态?吴尘不敢相信。

但是心中越胆怯就越好奇,他长吁一口气再次闭上了双眼。

再一次,他看到无边无际无终无止的云气。

像天空,像深渊。

以往,吴尘看过太多阿法族体内的星点波动,看过无数异族军敌人脑中的喷涌波动,也感受过人类同袍的周身真气。

但这是吴尘第一次感知到自己的身体。

等等,那……又是什么?

吴尘在迷蒙中唤起一双眼睛,穿梭在自己体内。而在他的脑中,在一团灰色云雾里,时而闪烁着一丝银光。那银白之光是吴尘整个体内云气的唯一不同。

那……

是在拂尘道墓宫中,看到的那缕银色丝?

像,像极了。

关键是,吴尘现,那一道银白光的丝,竟然能跟随他的意识行走。吴尘的思维让它向东它便向东,让它下游它便乖乖游走。

而在吴尘不断控制银丝的过程中,银丝周身顺着它走过的线脉,在吴尘体内划出了银色的轨迹,纷繁而美丽。

那是原本的混沌中不得见的美丽,吴尘无意识嘴角微扬,露出了微笑。

随着银丝的运行,它更于周身团聚包裹了行进中的云气,此刻,银丝已经加粗变厚,如同一团可受吴尘支配的气团。

它的游走,直让吴尘浑身舒爽气息通畅。

吴尘记得小时候岛上的大夫给自己号脉后,会不住摇头说他经脉是乱的,气息也是乱的,实属奇命,所以他不能修行。

不过,吴尘从军后有一次不幸受伤,军队中的军医为他号脉,却道出了不同的结论。那军医号脉后,面露疑惑和惊愕,久久难平。

吴尘对自己身体的特异早一知半解,便暗中问他不妨有话直说。

那军医说:“将军,我在你体内摸不到脉象,但你却有气息……将军体质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吴尘笑笑,反而安慰军医,世间万物有常有异不必惊奇,只要我还活着,其他不重要。吴尘相信军医说的是真话,小时候岛上的大夫说的是假话。

岛上大夫医术有限,摸不到吴尘的脉象但他却有气息存活,大夫担心说出真话无法向岛上的人解释清楚,倒显得他医术不精。于是编做气息是乱的脉象也是乱的这谎话来应付。

今天突然间能内窥自身躯体,恐是得了那缕银丝的机缘。看到身体里的混沌,不见混沌下遮掩的脉络,更知军医说的是真话。

以往在世外桃源般的故岛上,即便未曾修行也不碍事。后辗转参了军,当时年少,被心中仇恨充斥一心想杀尽异族军。

小小年纪,自请加入最危险但也与敌军交锋最多的先锋军骁骑营,凭着特异之能,竟在军营里一呆就是七年,还当上了将军。

但此时不同,出了拂尘道便正式入大靖国境。大靖崇尚修行,况且,若想见到梅圣人,修行的门槛是一定得跨进去的,吴尘心想。

修行的门槛,便是调转浑身真气为意念所用。

天地有正气,浩然赋流形!人体不过是一片浩宇的浓缩,真气循环往复是为筑基。

过去我不知自己体内有何异常,如今,我体内那运动的一团白光,虽不是正常人幽府中的真气,却也是听凭我意识控制的气团啊,吴尘激动地想。

这一激动,他又控制着银光气团在体内周游了一大圈,直到气团走进了大脑。仿若叮地一声,吴尘思绪乍停,气团也瞬即停止。

大脑里原本也是灰蒙蒙一片,却因为光的气团进入突然被点亮。脑海里骤然出现一片闪亮星点,虽然只是呈线状的一小撮,但也是吴尘混沌的身体里十分奇特的反应。

吴尘呼吸减缓,凝神闭目,注视着那一带狭小星幕。

正如那里正有一颗最闪亮的星,也眨着眼睛注视着他。在那颗星周围,其他星越黯淡,它便更加璀灿光彩,带着鹤立鸡群的孤傲。

由此星向西,再有突出的七颗星子,似乎构成了鲤跃龙门之状。

吴尘看到,那银色光团已经在他潜意识的驱使下,绕着这条戏水的锦鲤游荡了几圈,带着好奇和亲昵。

不知为何,当气团在锦鲤星子周围游荡留下轨迹之际,吴尘觉得心无旁骛,柔顺自然,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他惊喜。

初机混沌,此时一片乾坤朗朗……

畅然欣喜中,吴尘无意识地松开眼皮,他微仰着头,忽而觉,海水上一片寥落天空中,刚好一锦鲤之状星辰,栩栩如生地振鳍泼尾,逆水上朔。

嗖!

一个跃身,鲜活如飞鸟一般展翅冲天。

这星辰之状竟与他脑中那一线星点如此相像,哗然间,海水映星,人在舟中,不分是水是天,更不分是真实星辰还是脑中星点。

鱼跃龙门,过而为龙。

逆流而上,争高直指。

吴尘于秋风中安然闭上双眼。不知不觉,已是晓星寥落,晨光曦微。

第52章 女王

吴尘轻松地睁开双眼,月华尚未完全褪去的天空中,月移云飞,水天一色。

“啊!”吴尘不禁舒畅感叹一声。

“公子醒了?睡的可好?”艄公见吴尘醒来,搭话道。

吴尘还沉浸在昨夜的心满意足中,浑身无比畅快宛如新生,于是笑着回应:“很好。”

“年轻就是好啊,吹了一晚上的凉风,还能睡的这么好。”老艄公感慨着:“我出来时看你身上一件薄衣也没添,生怕你着了凉。”

吴尘一看,艄公给自己盖了件长衫,忙道了声谢。

“大叔这么早就开船了啊。”吴尘说,语气中透着清朗。

“我说了不耽误你行期,那就肯定不耽误。”艄公嘿嘿笑着,船在他的掌控下如绸缎丝滑于水面。

吴尘不打算马上起身,他只仰着面,看着即将消退的月色和星子,看着初升的光芒。

行云却在行舟下,空水澄鲜俯仰留连,疑是水中别有天!

人在舟中便是仙!

这样的好心情不知还能持续多久。一旦踏上6地,正式进入大靖国境,他有离奇身世未知,还有失踪的养父不明生死。

到时候,吴尘不会允许自己再如此惬意轻松。

……

吴尘这边乘船过水,驶向大靖内6。那边,拂尘道终于辗转将星云带到亚特兰蒂斯女王驻殿,瞬时引起殿中所有醒士围观。

女王陛下重视,他们必然重视。

一见到初为醒士的星云,便觉她心神坚定眼泛光彩,初绽的半月印都更为明亮,确实与普通醒士有差,她的躯体不愧是一等武士。

醒士们戚戚着,目送星云一路高上进入殿中。

“星云。”女王于高处出声。

星云想说什么却眸光一暗,眼睛眨三眨,似乎在思考。

身边一拂尘道大本营随同而来的醒士对星云说:“星云,快参见女王陛下。”

“女王……陛下。”星云反应了一会才臣服回应。

女王走下几阶台阶,观察星云反应,而后说:“星云,你醒了。欢迎你加入我族醒士之列。”

星云抬头,默然无语。

“在拂尘道中,依十三岛上的剧本,你过的可开心?”女王对星云的不应不以为然,初醒的醒士一般不会有太多反应,这很正常。但星云的眼中还是有光辉闪烁的。

沉默。

再沉默。

忽然,星云张开嘴,似孩子一般咿呀学语道:“柴-火-”

“柴火?”女王不解。

“禀报女王陛下,这可能是岛上的诱饵微调的剧本。”星云身边醒士回话道。

女王殿下点了点头,再问:“星云,是谁将你唤醒的?”

星云默然。

良久。

她讷讷道:“8-9-7-5-7-”

“89757?”

“你竟然记得?”

“你果然醒了星云。”女王殿下连连出声,眼底莹然。

记得什么?在场的众醒士惶惑。

只有女王和她的近身侍女阿姑知道,星云的躯体,与当年女王陛下的躯体有所关联。

但阿姑也不详知,为何星云的思维里,竟好像拥有女王陛下的记忆。

有关89757的记忆……

女王陛下收起惊异,又尝试问了几个问题,但无奈,星云还是最初苏醒状态,她的意识不允许她回答复杂问题。她的躯体和神识,正在无声中进行第一次有意识的洗礼。

女王陛下沉叹一声,须臾她收神回来,终于面向拂尘道大本营的醒士问:“那个诱饵吴尘,是如何解释星云苏醒的?”

女王说着,已回身走回高座,挥袖转身间俯视众生。

“回女王陛下,诱饵o132说,拂尘道上有口枯井,他和星云不小心掉下井去,星云是在井底苏醒的……具体为何,他……也不知。”醒士谨慎回禀道。

“不小心?”女王陛下语声疑问。

“是,是因为十三岛上有个小和尚了疯,o132拉着星云躲避那和尚追击,不小心掉下井。”

“初元为何疯?”女王语气风轻云淡,却清晰记得十三岛上一个小和尚的名号。

醒士遂将吴尘和岳秀如何报废的初元,后如何遇到星云又跌入枯井的过程,按照吴尘的原话陈述一遍,并将询问吴尘的记录册递交女王。

女王在高座上扫视一遍,而后不抬眉目问道:“那枯井在何方位?”

“在十三岛正中偏东,靠近圣地的一片深林里。”

枯井。

十三岛正中偏东。

深林。

大事不妙!

女王心中一惊,双目一抬,立即遣一醒士低声吩咐一句,那醒士便匆匆离开了。

而后,女王迅镇定神色,抬起头来问拂尘道大本营的醒士:“他说的那口深井,你们可去查过?”

“禀女王,我们第一时间便核查过。还在那井里救了个诱饵o641,他身边还有个岛上的非醒士。”

“哦?怎么回事?”女王不解。

这个o641于初元的报废中出现,与星云苏醒或也有牵连,如今又莫名出现在那枯井中,他为何总牵扯在整件事里?

“属下也奇怪,那诱饵是六十四岛上一号诱饵,不知为何会在十三岛的深井里大声呼救。”

女王颔若有所思,想必那o641有些古怪,他或许知道吴尘在枯井中唤醒了星云,也拉了个非醒士跳进井中,结果效法不成,恐怕是这样。

“井里有何异事?吴尘可有交代?”女王看向拂尘道醒士,转了话题再问。

这一双眼真是明亮,像一把刀子白晃晃地耀着拂尘道醒士的心。

方才女王问些容易交代的问题,醒士还觉得冷汗涟涟,现在问起大本营最难交代的问题,醒士只觉女王满眼都是要命的威胁,根本看不出这双美目的美丽。

“o132号说他当时慌乱,井中黑暗,未觉有异事……”

“拂尘道大本营真是勇气可嘉,如此便将那吴尘放走了?”女王在高台上冷声问,不怒自威。

拂尘道醒士顿时跪地不起,连连求饶。

女王并不理会,她心知拂尘道大本营是被河图阁中觋士要挟,一时无法推脱,才让那诱饵出了拂尘道。

她在高处兀自转了话题继续问:“如此说来,星云的苏醒似完全是巧合,竟无迹可寻了?”女王话虽疑问却似训斥。

跪着的醒士慌了,想说什么,却支支吾吾难以回应。

再看星云,她自站在殿里,便一直处于恢复意识的初始状态,此刻向她求证是不可能了。

女王断一挥袖,负手道:“将那o641严加审问,整个过程他有参与,定有蹊跷。”

台下的拂尘道醒士连连应声恭拜。

“给我拂尘道全图。”女王于高处吩咐。

她瞬时转身,在她宝座后一巨大屏风之后,便是那幅梅圣人献给阿法族的贺礼——拂尘道全图的投影。

女王起身走向屏风前:“那诱饵说的枯井所在,是这里?”

拂尘道大本营的醒士连忙走上前几步,仔细辨过,应道:“是,没错。”

女王陛下看着那片深林的茂密处,眉头拧起:“恐怕…圣地中出事了。”

左右闻言一惊。

女王却不动声色:“若如此,我便更需听到星云亲自描述真实过程。不急,你们无须催她,且让她好生恢复。”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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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不死族的根本

亚特兰蒂斯城中,女王陛下本在静息,阿姑得了急报不得不请示打搅。

“何事?”

“陛下英明,拂尘道圣地中……”阿姑小心翼翼答。

女王盯了阿姑一眼,看到她的神色便已知道了结果:“拂尘圣光出事了?”

阿姑应声点头:“陛下您所料如神,醒士们去圣地查时,拂尘圣光已消失不见了……”

“棺材兽呢?”

“棺材兽,报废了。”

报废!

“好啊,那个叫吴尘的诱饵,口口声声说井下什么异事都没生,如今拂尘圣光不见了,守卫圣光的棺材兽报废,这么大的事也叫没有异事?”

“陛下,您怀疑圣光的消失和星云苏醒有关?”

女王无声以应,不置可否。

其实,在听说吴尘是在枯井中唤醒星云,又听说了枯井的位置后,女王便做好了圣地出事的准备。

她也有所预料,若非拂尘圣光的力量,星云不会轻易苏醒。

女王陛下陷入沉思,整座寝殿登时沉寂如千年冰川,凉彻人心。

顿了顿,女王双眉一蹙,眼神中露出狠意,大步向前殿走去:“拂尘道守卫圣地的醒士在哪?”

“在殿外候着。”

“传!”

女王陛下走至前殿,殿中已小碎步跑进一醒士,赤毛猴的样子跑起来十分灵敏。看到女王微微眯了眼睛,这猴醒士便急忙跪下,狠狠磕了几个头。

“女王陛下恕罪!属下办事不利…属下定加紧……”

“够了!”高座之上的女王断然打断了这磕磕绊绊的回话:“我不听废话!在你等当值期间,拂尘圣光消失,你等罪责不可推卸!

传令下去,拂尘圣光消失一事不得外传,如有泄露,你们提头来见!严密排查圣地周边所有可能,所有防范漏洞需一一向我禀报!”

“是…是…属下这就去…办事!”那猴醒士再磕几个头,慌张失措地蹿出了正殿。

“陛下,您又为何怀疑拂尘道圣地附近有防范漏洞?”阿姑侍在女王身侧询问。

“不然还能如何?”女王喃喃自语,像说给自己听,又像说给身旁人听。高座上的美人女王冷眉一蹙,微微摇了摇头。

阿姑一见她这神情,便知道她心中有多烦闷。遂一摆手,示意侍女们都先下去,让女王陛下一个人静静。

“阿姑。”阿姑刚要出殿门,被女王陛下唤住。

“是,陛下。”阿姑极有分寸地留下话尾,等待示下。

女王陛下的脾气阿姑清楚的很,陛下向来不喜别人催促追问,因为她心中已然够急。

“下一届天阙试的人选,名单出来了?”女王问。

“是,陛下您现在看吗?”

女王微微摆:“看什么看,你一向过目不忘,且捡重要的说来与我听听,新加了什么人没有。”

阿姑微笑,遂将名单新增说来。

女王听着,走向后方屏风之后,她不时蹙眉,这些人她都不甚满意。

天阙阵的补全,对异族进攻的防范,一年更比一年紧迫。

如今亚特兰蒂斯城坐落在大靖国内,两族成为盟友。人类与阿法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大靖国境被异族军攻破了暗道,内忧外患之下,便再无法阻拦异族的暴虐。

况且阿法族也是时候筛些新人,去天阙阵的比试中崭露头角了。

不过近些年来,阿法族的修行却屡遇瓶颈。能与人类修真高手较量一二的阿法族,实在屈指可数。

大靖折桂榜上四十八位高手,阿法族只居其七。若再无更多新人补充,盟友间的天平迟早会倾斜。

人类修真,修的是体内真气内息,凭借的是经脉联通脉感流转。但阿法族没有经脉,他们有的是线脉是芯核。

然而多年前,女王陛下却从大道中彻悟,开启了阿法族体内能量回路的修炼,修炼的是对更多能量的汲取和控制,以及瞬间凝聚和力之道,所用原理与人类修真不无二致,只是道行载体有变。

这百年间,醒士们尝试过女王陛下的修真之法,有些修炼颇为顺畅,有些在挫折中前行,而更多却在修炼中频遇困境。尤其是过了筑基一境后,越向高处修炼问题越多。

走至屏风后的铜镜前方,女王着意停住脚步,看着镜中的自己。

若非是阿法族身躯,她这一头华丽浓郁的黑恐怕早已尽白。女王陛下容颜不变,但她却已存活了千百年。

她的心智从一个和平时期的单纯少女,继而在那个极度混乱的时代里,历经磨难和沧桑,历练为一个民族的王者。

她遭遇主人的隐匿和离世,遭遇最初盟友的舍弃和利用,渐渐地,她需要考虑的不再只是忠诚为主,为国力战。

她需要在不断的失望、绝望和磨砺中,思考如何保存一个族群。

千百年,她早已看清世间众人面目无常,她深刻懂得,让阿法族强大起来才是成为真正不死族的根本。

师父,若是您当年没有散尽神魄,我可会成如今这样子?

女王扪心而问,眼中亦有晶莹泛出,我多想每日跟随在您左右,陪您诵经问道,与您溪边畅聊?做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子……

“陛下……”阿姑见女王陛下出神,轻声唤道。

“啊…你方才说什么?”女王失了神怅然问道,方才阿姑好像说,请示是否让有个什么人加入天阙试遴选。

“是边境前线的天河将军,我有意让他参加天阙试,不过如今前线战事紧要,他所带领的军队又是重中之重,还请陛下示意。”

“天河……他过几日不是会来吗?”

女王陛下思虑说道,那个唤醒星云的诱饵吴尘,便是天河带入拂尘道的,有些事实女王还需当面向天河询问清楚。

转而看着阿姑等待示下的神色,女王默然颔思虑道:“天河……嗯,是个很正统的年轻人。”

“正是,天河将军前些天正式入了筑基境,成为修真之体。”阿姑回禀。

“好事。”女王欣慰道:“让我想想,先让他待命。”

“是。”

第54章 我就要那一坛

出拂尘道,入大靖内6族地,西北向,过峡北湾,通凌云渠,越大靖皇城便至河图阁……

经过数日航程,吴尘结束水路与艄公辞别,按照艄公所说路线,去邻近的集市雇马车继续前进。

依照吴尘的意思,艄公择了最接近南幽应天府的水路靠岸。

大靖内6富庶安康,除去与异族军接近的边境,大靖臣民也算赶上了美好时代。虽有战乱不断,却不能祸及他们内6的生活。

内无食忧,便可和睦共处。

外有隐患,才能激斗志。

这便是最好的状态。

如今大靖修真者层出不穷,九野遮天九位圣人,皆为无相境甚至抱一境修真高手,他们是抵御外敌戍卫国境的强有力保障。

而天下年轻一辈更负势竞上,冲击折桂榜四十八位榜上有名的高手之列,那是大靖和阿法族共同认可的,联盟最强者的王者荣耀。

吴尘一路欣赏着大靖南幽的景色人文,虽然是荒僻的边境地带,但在透着古朴淳风的街边房屋映衬中,这长街也显得人烟熙攘。长街自岸边延展开来,街边各色摊贩鳞次栉比,开埠接船、陈市列货、推车挑担好不热闹。

吴尘自街边一个摊位上停了停,拣起一精致的小铜镜来看。

摆摊的妇人眉目堆笑问道:“公子想送心上人?这铜镜手柄最美,公子眼光真好啊!”

吴尘与她笑了笑,将铜镜翻转端详一番,礼貌搁下又去前方逛荡。

前方有个偌大客栈,彩旗高悬来福客栈。

客栈前堂多有来往之人吃食谈天。客栈再向前,有一竹木搭建的茶馆,馆中更有说书人说书卖艺,引得听书人不时拍掌叫好。

来福客栈外一个满脸机灵的年轻伙计,见吴尘朝这里打量,忙迎出来招徕:“公子可住店?小店是这方圆百里最干净划算的客栈……”

吴尘打断他的话头微微一笑,向客栈里迈步走去:“给我上两个小菜,一碗面。”

“好嘞!”伙计满面堆笑,向里面叫起来:“一位雅客!”

吴尘选了客栈大堂最里,且背墙而坐,可将大堂中一众吃食的食客看的一清二楚。

堂中食客形形色色来来往往,边吃边语的声音,不时交杂着跑堂的吆喝和伙计报账之声。

“客官,两小菜!面稍等!”

很快,店中伙计就给吴尘上了菜,吴尘与伙计颔示意,低声问道:“小二,这附近可有铸剑铺?”

“有,”小二打量了吴尘一眼而后道:“不过离这最近的铸剑铺也得五十里之外。”

“怎么走?”吴尘抬了一眼看向客栈门边,问道。

“向东走,路有点复杂,您地不熟最好雇辆马车。您报上铁匠王铸剑铺的名,这里的车夫都懂。”

小二说完憨笑而走,吴尘撂下眼皮。

客栈门边这时走进一行五个大汉,门边的伙计上前去迎,被走在最前的一个抬手一摆,他浑身戾气,伙计便没上前。

“一坛酒,几碟肉,麻利点!”大汉嚷道,伙计忙应声领座,不愿惹事。

吴尘夹了两口凉菜,颇感爽口间只觉前方有人挡了些光亮,吴尘抬头,一大汉站在他桌子对面道:“小兄弟这里没人吧?”

吴尘瞧了瞧他,正是那一行五人中的一个,一桌四人他明显做不下。

放眼看去,这四周除了吴尘是一人独坐,只有一位坐在最里的姑娘是独身,这大汉来与他拼桌也是正常,吴尘对他点了点头,大汉便二话不说拉开凳子坐在了对面。

这时有店中伙计上前给大汉上酒端菜,一迭声地给这大汉赔不是,店里太小,让您与兄弟分开吃食……

大汉爽朗一笑将那小二挥走,瞧了对面吴尘空着的茶碗一眼道:“小兄弟一人上路?”

吴尘的面已经煮好端来,他嗦着面颔。那大汉一脸憨笑,端起酒壶来便给吴尘茶碗中倒酒。

吴尘抬手有意回绝,然那大汉颇有豪意,非要感谢一下他这个同座的小兄弟。两人一顿托搡间,吴尘不小心将茶碗碰翻,洒湿了那大汉的衣袖。

“真是不好意思。”吴尘忙道歉。

“小二,再取个酒碗!”大汉对吴尘一摆手,示意这都不是事儿。

他嚷着,将湿了的袖口一卷,露出一段粗壮手臂。

新酒碗取来,大汉硬是要与吴尘喝一碗,吴尘盛情难却只能让他将酒碗倒满。

倒酒时,吴尘着意看着大汉的手腕,心中颇有思索,脸上不动声色。

“来!小兄弟,今日也算你我有缘啊!”大汉将酒碗端起来,有与吴尘一饮而尽的意思。

这人来的突兀,倒酒突兀,连逼酒也这般突兀。

吴尘心下疑虑,正急思如何推脱,忽听堂中“啪”地一声脆响,将众人目光都聚焦到声音源头处。

那声音源头,正是距离吴尘两桌最靠里的位置,那个独坐的姑娘。

她一身青色长裙,头上戴了面纱斗笠,看不清面容,颇显神秘。

吴尘在看到她时,便觉得这女子身段佼佼,气质出尘,虽然默不作声刻意坐在最里的位置,仍引得不少周围人朝她那里侧目。

方才那声脆响,便是面带罩纱的女子,将随身短剑重重拍在桌上,惊起众人围观。

“那坛酒是我的!”一脆声响起。

面对堂中众人围观,那蒙面女子抬起手来,直指一个伙计手中端着的酒坛。

这女子声音霸道,却如击磬一般清脆耐听,剥葱般的手指秀美非常,让这闹事也多了几分婉约姿色。

端着酒坛的小二正走在方才一行五人大汉桌旁,刚想将酒坛呈上,就听不远处有人闹事,他端着酒坛的手颤巍巍缩了回去,有些踟蹰。

店家老板闻声已从柜台边赶来,一面疾走一面劝道:“姑娘莫急,您的酒马上就好。”

“什么马上!那坛酒就是我的!”蒙面女子端坐不动,霸道出声。这凌厉的声音和气势,与她的窈窕身姿颇有出入。

店家老板已经走到小二身边,投去询问的眼神,小二在老板耳边低声说:“这位姑娘根本没点酒啊。”

老板会意,看了看桌上的利剑也只能劝着:“好说,好说,伙计!再上一坛酒!”他吆喝后再劝慰说:“姑娘,您的酒马上就来。”

“啪!”

这次是那青衣女子将手中茶盏重重摔下,对店家老板呛声:“你听不懂吗?我就要那一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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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美女与野兽

店家老板还不等多好言相劝,再前方一点的那一行大汉桌上,也响起了摔杯之声。

“小娘子!无理取闹也得看看地方,想闹回家闹去!”桌上那领头的大汉厉声驳道。

那领头的大汉一出声,方才还在吴尘对坐的那汉子也撂下酒碗,一溜烟走去他们桌旁壮势。

“老大,这小娘子身段不错,模样肯定差不了,要不要咱兄弟带回家中无理取闹一把,啊?”另一壮汉语声轻佻,引得一行人狂笑。

“你嘴巴放干净点!”那青衣蒙面女子拍桌起身,怒目言道。

她这一起身,更引得堂中众人将目光汇聚于她周身,颀长的身姿仿佛自带明丽光晕,吞梅嚼雪,冰质月魂,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感。

“哟,小娘子这身条站起来更开胃啊!”

那轻佻的大汉说着,一双眼直勾勾游走在那女子秀挺的和杨柳细腰之间,更伸手轻佻示意,咧嘴笑着,口水都快流出来。

“唰!”

一道亮光闪过。

还不待带头的大汉制止,但闻一声似微风吹水,水波击打水岸匆匆响过,猝然收敛,而后便听到那轻佻壮汉哀嚎痛苦之声。

吴尘眼中一亮。

方才那唰地一声,是蒙面女子右臂微动,将桌上短剑出鞘而后回鞘之声。

只在霎那之间,短剑飞出飞回,已经取了轻佻大汉的一只手臂。

而那蒙面青衣女子已经再度坐下来,不带一丝情绪,撩纱饮茶。

“小婊子!”一行大汉见兄弟被人如此欺辱,纷纷拍桌而起就要冲上去。

与此同时,地上淌下一滩血迹

只是,那血迹有些不同,那血是绿色而浑浊的。

“是异族啊!”

“快跑啊!”

“异族偷闯大靖了!”

“异族闹事了!”

“救命啊!”

堂间早有人看到一滩绿色血迹,粘稠的血还自那轻佻大汉断臂中不断流出,客栈中一时大乱,食客落荒而逃,食翻汤溅,众声呼救……

吴尘起身。

看着地上绿血,心道,原来是绿怪赋的异族。

边境七年军旅生涯,他对异族早已了解颇丰。

异族自出生便刺血以测天赋,天赋血脉的颜色基本上决定了异族日后强大与否。天赋强弱自高而低分别为,紫王赋、蓝帅赋、黒士赋、绿怪赋、白平赋,而这个断臂流血之异族正是绿怪赋。

就在这时,惊恐的食客们现了更为惊恐之事。

方才那异族的断臂开始迅复生,出滋滋滋血肉交错之声,新生皮肉度极快,绿色血液自新皮中不时喷溅,惊恐而恶心。

绿怪赋并非异族中的高等天赋,但正如其名,绿血异族较为稀有,虽天赋不高,却能力怪诞。

他们有更强的伤口愈合能力,体内携带更多新奇毒素,更能突变异,属于异族中的特例。

正如此刻,这青衣女子才将异族手臂斩断不过须臾,这手臂已然完好如初了。

断臂复原,客栈大堂中乱作一团之际,异族伪装的五个大汉已经对青衣女子拔刀相向,此时他们的面目已然改变。

异族只需进入筑基境成为修真之体,便可掩其面目幻成人形,自然,修为越高越可幻化多变。

此时身份被这女子揭穿,异族一等无需继续伪装,随着运功力狰狞的面目不断展露。

“拿命来!”

为那异族挥刀向蒙面女子斩来,他冷声大喝,声音大到不是人类可有。

瞬时,快刀斩至蒙面女子身侧。

“咔嚓!”

突闻一声金铁交接之响,疾一道剑意横插而来,力道狠辣地截住了冲来的刀锋。

“我看是拿你的命吧!”

那青衣蒙面女子左掌轻巧一撑,自身与身下长凳顿时平划开去,右臂微抬剑不出鞘,直直将身侧的危机挡去。

这小女子几招挥出迅敏不凡,看身手绝非平庸之辈,想必早入三清境甚至更高。

而就吴尘看来,这几个异族只是初入筑基之境,否则这女子不会轻易以一敌五。

为异族狰狞面目尽泛青紫,他一心想给兄弟复仇,眼有不甘胸口起伏,他圆目瞪着,刀上再加力道,然而无论他如何加力,却被那小女子用剑鞘云淡风轻地一概挡去。

跟在身后的几个异族眼见不对,一同拔刀出手,“啊!”地呼喝杀向仍在桌边稳坐的蒙面女子。

“唰!”

再一声风过之响,蒙面女子左手扭转于鞘中出剑,眨眼的功夫,短剑握于左手一旋,挥出一道强光。

刹时风声渐收,短剑豁然入鞘,而她右手中的剑鞘,仍牢牢顶住异族领的刀锋。

再看去,那几个一同攻来的异族手筋皆被挑断,一个个哀嚎不止,面露惊恐。

几种颜色的血滴在地上,黑、绿、白,堂中逃走的食客还在奔走,呼救声不绝于耳。

然而,几个异族的手筋也在以不同度愈合,吴尘心中替这女子捏了把汗。她或许没有攻打异族的经验。

异族自救能力非常,若不攻击他们的头或胸膛使其一击致命,与异族周旋下去人类会呈弱势,砍手是没用的。

吴尘正如此做想,那为异族耳朵一动,他神识灵敏,忽然感到四周现出更浑厚的强者气息。

这小女子虽说三清上境,但五个合围与她周旋,并非不是她的对手,然而异族身份暴露,人类修真强者闻风而来,他们便无可应对了。

异族领见势不对,虽被这小女子欺辱到家,仍不得已下令:“撤!”身后几个异族登时疾疾而退,混入慌乱的食客中跑向堂外。

那为异族大汉不忘回声狠:“我记住你了!”

“你可记清楚啦,再见我时躲远点!”那蒙面女子讥诮一声,而后落下一串清脆笑意。

仿佛这一地乱七八糟的血和那断臂都非她所为,她只是听了一场精彩说书一般轻松有趣。

堂中众人都跑个差不离,店家老板和小二才站出来,对着一堂狼藉有些无奈。

异族为何突然撤退?吴尘看着这功夫精湛的小女子颇有深思。

“哎。”

堂中赫然安静,唯有蒙面女子轻叹一声。

她好像很不满意似地,对着满满一桌菜肴摇头:“想好好吃顿饭,好难啊。”

她声音苦恼。

蒙面女子摇头站起身,看向身后的店家老板,左手于桌上按下什么东西,右手提剑便走,道了声:“这是赔偿。”

见那青衣蒙面女子搁下几张银票,店家老板瞬时笑的比花开都灿烂,连声道谢。

她坐在堂中最里,向外走的路上经过吴尘这桌正前。吴尘盯着那蒙面女子窈窕身姿徐徐走来,面纱轻动,朦朦胧胧间透着一双杏眸。

走至转弯处,蒙面女子侧身一转,窗外一阵微风吹来,瞬时撩开她面纱一角,她着意向吴尘看来。

四目相对。

面纱缝隙间这一眼,吴尘看到那女子姣好的侧面容颜,月淡修眉,灵颜姝莹,一双杏眸似含繁星,不言不语的纯净中似带着与生俱来的魅惑。

她只瞟过一眼便转身离去,面纱也安然垂下。

吴尘还在回味她方才的眼神,似有些……盛气凌人。

斯人若彩虹。

遇上方知有。

吴尘看着走远的那身影,一抹青色之意,着实是雨过天晴云尽处,者般颜色作将来。

第56章 不会轻易放过

“公子,可是吓坏了?真是不好意思。”

吴尘还在愣怔,店家老板已经走过来询问,他将银票塞进怀中,塞了又塞生怕丢了。

哦,吴尘收神回来,见这堂中确实有几个吓的躲在桌下之人,不过现在也都钻出来一溜烟跑了,只剩吴尘还站在这一动不动。

店家老板问过吴尘,又疾疾吩咐下人,赶快清理这异族血毒,免得惹出病患。

很快,那一滩滩血上便覆盖了白色药粉。异族之血偶可致人类抱恙,轻重不一,重者致死,不过这多年来人类修行高手早将应对药粉炼制成型,分各处。

尤其这种边境祸乱地带,百姓家中更常备无患。

“方才那女子是何人?”吴尘问道。

“嗨……”店家老板叹了声:“公子初来此地吧?这里是南幽边境,常有闹事之人见怪不怪了,运气好能碰见这样出手大方的,运气不好我就自认倒霉了……”店家老板叹着欲走。

吴尘拦了一句:“为何你认定是那女子闹事?”

老板回转头来看吴尘,摆摆手对他说:“她根本没点酒,不是闹事是什么?”说完店家老板转身便走,回到他的柜台后算账去了。

没点酒?故意闹事?

吴尘愣在原地,心中颇乱。

方才被那大汉逼着灌酒时,蒙面女子拍桌时机刚好帮吴尘解了围。现在想来,更是疑点重重。

难道……她有心帮我解围?

可她怎知那些人想对我不利?况且素不相识,没有理由啊……

还有,她砍断壮汉手臂淌下绿血,店中食客皆惊知是异族偷入大靖,她却不为所动,似乎早已知晓?

异族修士幻成人形毫无破绽,她怎知是异族作乱?

……

自吴尘登上岸进入这长街后,便正式进入大靖内6之境,河图阁觋士在他身周布下的结界已然消失。

这里与异族交战的边境不同,与阿法族统治的拂尘道也不同,这是真正的大靖内6,虽然吴尘从未来过。

他感受着这里的新奇,还没走出一段,吴尘就感觉到身后似有人尾随,他在卖铜镜的小摊前逗留,不过是借摆弄铜镜之机,核实身后跟随之人。

一查之下觉人数不少,且气息沉稳都是练家子。

当时距离远,虽不能清楚看到是何人,但他肯定他被人盯上了,或许是拂尘道的人。不过他先需要一把称手的兵器,所以他向店家询问最近的铸剑铺在哪。

待吴尘在酒家堂中坐定,那一行五人眼露狠意走进来时,吴尘心中一惊,一眼看出这是五个异族伪装之人,他们脑中的喷涌能量波动骗不过吴尘的眼。

异族尾随?

除了在边境军中与异族军不共戴天,吴尘自认目前与异族并无瓜葛,跟踪自己的不应该是拂尘道醒士才对吗?

稍加思虑,吴尘心中一动,这些异族与当年故岛上疯狂杀戮的异族,是否有关?

吴尘存了心思,故意在那对面的大汉倒酒时打翻茶碗,却并没在他右手腕上见到冰梅印记。

在他疑惑之机,这陌生的娇俏女子突然出手相助,更加重了吴尘的心疑……

店中几个伙计已在搬桌拾凳打扫满地狼藉,吴尘晃了晃神放下面钱走出客栈去。在前方粥饼铺续了些干粮,打听了路向前走去雇马车。

前方候着一列等待拉客的车夫,吴尘打眼看了车夫们一眼,他心下了然,便朝一个看起来面相老实的实在人走去。

“去峡北湾吗?”吴尘朝那人问。

“哎,去的去的,银钱二十两。”那车夫起身迎上来,说道。

还没等吴尘点头,就从侧面窜上来另一个车夫,直蹿到吴尘面前赔笑说:“公子,峡北湾我也去。刚好我顺路去接人,我送你去,只需十两。”

这个半价车夫笑的和善,但这违背行价的行径,却引得一众车夫出言训斥,这车夫也不理,只回身看了叫嚣的众车夫一眼,便将众人的怨怼噎了回去。

吴尘着眼看他,却眼中一亮,对他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就雇这辆了。”

吴尘说着,已掏出十两银子交给那实诚的车夫:“启程吧,到了峡北湾再付另一半。”

这老实巴交的车夫有些不懂,小公子为何摆着便宜不占非要自己拉车。却见吴尘将银两塞在自己手里,转身已去上了车。

“好嘞,好嘞,立即启程。”他低声念叨着,只觉得自己今日走了好运。

马车拉着吴尘上了路,吴尘坐在车中确是忐忑不已。

这时车外的车夫说话了:“公子我实在想不通,您方才为何非搭我的车?”

“我看你面善。”

车夫在外嘿嘿憨笑,想不到有人如此相信眼缘,也想不到这小公子年纪轻轻,穿着也不华贵,银子却不少。

车夫不知,吴尘在车中已经惊出一身冷汗。

“师傅,离铁匠王铸剑铺还有多远?”吴尘于内问道。

“一个时辰的路,公子有急事我再快些。”

“好。”

这边载着吴尘的马车飞奔而起,直朝铸剑铺的方向。

另一面早有一辆华贵而严实的马车,也自来福客栈启程,只不过是朝另一方向。

车外身形壮硕的车夫出声道:“若非看到那小子的脸,我还以为小姐又无辜惹事了。”

车中蒙面女子已将面纱斗笠摘去,露出一张明媚天然的脸庞:“看钱叔你说的,好像我整天惹事似的。”女子撇嘴。

“若非我来得及时,那五个不易对付。”

“那是我手下留情,未攻致命之处。谁知他们是不是某些人暗中驯养的异族死士,专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不愿得罪罢了。”车中女子傲然道。

“此话不可再讲,且这几个异族虽修行不佳,但仍不易对付,何况你以一敌五。”

“我知道,”女子撒娇道:“有钱叔在啊,你不是赶来保护我了嘛。”

车夫笑了笑:“你说下山吃顿饭,饭如今吃了,小姐可得消停一段时间了,修炼还需静心……”

“知道啦!”车中女子不满地拖长声调。

车夫顿了顿又问:“那傻小子可能明白你的提点?知道有异族尾随?”

“既然真人有意传令照拂,我既遇到如何不帮?管他明不明白。”她语声霸道伶俐。

“小姐慧眼过人,一眼看出那些人有问题。待你削去那人手臂时我才知道,竟然是异族?难道不应该是阿法族?”车夫又说。

那女子双眉微动,遮掩似的顿了顿说:“我也有些惊讶。”

“那些异族来势汹汹,恐怕不会轻易放过那小子。”车夫轻叹。

“那就是他的造化了,与我们何干?”

第57章 活捉

南幽边境杂草丛生的官道上,一辆马车飞奔。

一脸憨笑的车夫只以为今日走运,遇到一位看中他憨面的客人。

事实却并非那般简单。

吴尘不搭那半价马车的原因是,那半价车夫在对吴尘极尽谄笑之时,吴尘在他体内看到了熟悉的剧烈的翻涌波动。

虽然只微微一闪,猝然消落恢复平静,但足以说明一切。那是异族在动攻击前的蓄势,虽然那车夫没打算攻击,但他动了邪心,波动便有突起。

刻意上前半价招徕,明显目的不纯,这些异族究竟为何跟着自己,没完没了,意欲何为?

想过这些,吴尘心中不免担忧。

若这些尾随的异族与拂尘道无关,难道他们是边境异族军派来的?吴尘这七年从军经历,手上可沾满了异族军的血。

难道异族军得知自己从拂尘道上出来,竟一路追杀而来?他们的消息竟这般灵通?

如此想过吴尘又自己否定,他不过是众多先锋营将军之一而已,不是了不起的大人物,异族不必如此费心派出多番修士前来追击。

……

“大人,那小子没上当。”异族回禀。

“你直接上去就是十两顺路,扰乱行价,你当其他人傻吗!”另一异族训斥,再吩咐说:“执行第二计划!”

“二皇子殿下严令,这个人务必活捉!完不成任务你我都别想活!”

“是!”那个喊半价的异族车夫应着:“大人,属下不明……为何一定要活捉那小子?”

“你懂什么!这是你该问的吗!”

听闻大人训斥,半价车夫不敢多言,只能领命。

……

与前一段水路的艄公不同,这个车夫确实很老成实在,一路上,吴尘不说话他也几乎无话。大多是到了路上的转折点,他会在车外向吴尘通报一声,大概还有多久就能到铸剑铺了。

在水路上吴尘有些嫌那老伯唠叨,此刻心中忐忑不安,又希望这车夫能与自己东扯西扯,分散一下注意力。

这一带马车已行至一处荒僻山麓,周边时而可见残垣断壁染着废旧的气息,不知是过往哪个年头战争留下的残破。

乱鸦惊飞,禽鸟呜咽,越听得吴尘心中忐忑。

“公子。”

吴尘正想着,车外的车夫便说话了:“前面有个茶摊,你喝点热茶吗?”车夫说着减缓了车。

吴尘随手掀开窗帘,探头出去。

“想是新开,我前几日跑这条路还没有呢。”车夫兀自说道。

此时,吴尘也看到了茶铺里的人物。

他们果然没放弃。

“不喝!茶铺中人来者不善,你将车加至最快,冲过去!”吴尘看到茶铺的第一眼,几乎在那车夫一句话还没说完之际,便疾疾说出了这句话。

在先锋军的七年历练绝非儿戏。一个军令的变换,快一秒钟便能少牺牲一大批将士。

那车夫在前控制着马,手中鞭子高高扬起时,才现自己好像还没明白为何那茶铺中人来者不善。

总之,车中的公子声音坚定有力,犹如军中命令一般威严郑重,让人不自觉遵从。

“啪!”一声鞭响,车夫高呼:“驾!”

马被冷不丁狠狠抽中,慌张不及地嘶鸣一声,高叫着飞奔起来,一路扬尘无数。

这一系列动作,都在吴尘还未将窗帘完全掀起之际已经完成。如此迅,让茶铺中来者不善的人物措手不及。

只听茶铺中静止片刻,而后豁然响起茶碗摔碎之声,而后是一声高呼:“拦住马车!”

“冲!”

登时,茶铺中的老板掀翻摊子,从桌下抽出一柄明晃晃的长刀,他原本肉色的脸上,也突生几圈黢黑亮的长须,四臂陡然增长变粗,将原本贴身的素服瞬时撑爆!

茶铺后茅草堆里,瞬时翻出两个硕大无比的异族。一个爬行六脚,浑身油腻浑浊,头上不见眼睛,却生了三个尖利的角。另一身形是第一个的两倍还大,那是个硕大的刺球,浑身是刺,不分前后里外,凸起的细小头脑上刺稍微少些。

这么恶心的异族,车夫不是生活在战乱边境的居民,哪里有机会见识?

这马更是。

马被惊吓,车夫惊吓,吴尘惊吓,人和马的意志空前统一,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跑!

想跑?

哪那么容易。

今日不将你活捉,我们难以交差!

“上!”

那人形异族领一声令下,浑圆的刺球便率先滚到了马车最近。它度极快,接近马车时度更加不减,轰地一声,将拉车的马从奔跑中顶撞出去。

马带着缰绳硬生生被扯断,被这巨大的刺球顶到两丈外,倒地不起。

马车原本正在飞逃离,马突然脱缰,车夫随崩溃的车势摔落在地,滚了不知多少圈,倒在地上呼痛无力。

吴尘虽早有准备,但他不是修行之人,如此强力被甩出马车,恐怕趴在草地上会浑身散架,不死也去半条命。

“砰!”吴尘自半空被甩出车外,弹落在地。

奇怪,似乎没有去了半条命。

吴尘清楚地感到,在他皮肉接地之时,突生一股强刃气息将他身体稍事支撑,缓冲了砸中地面的力道。

完全落地后,身体里更一团虚气热浪由内四散充斥全身,那感觉无比畅快!

自从那一缕光的银进入身体,自从体内有云团出现,一定有什么事悄然改变了,吴尘想。

等他抬起头来时,那巨大能将五个吴尘吞进去的刺球,那个恶心黏糊糊的三角兽,还有号施令的异族领,已成犄角之势将他团团围住。

“绑起来!”异族领一声令下。

黏糊糊的三角兽立即抓地而来,它那六只爪子瞬即拉伸变作细长绳子,唰唰两声,欲向吴尘手脚缠绕。

吴尘在那粘家伙动手前就看到了它体内能量的波动,看清它欲将抬起的第一只爪,吴尘顺势一滚,滚离了它爪子范畴,让它第一爪落空。

这一滚,吴尘觉自己身形矫健,身手明显比从前快了不少。

“这家伙身手机灵的很!你忘了吗!”号施令的异族训斥道:“一起上!”

这一句它算说到了点上,瞬时提醒吴尘,恐怕这些异族的追踪与阿法族拂尘道无关。

他们应该是冲着先锋军里的自己而来。

边境军中皆知,他吴尘躲避异族杀招,那是一等一的机灵。不仅能躲避,他更能准确判断异族脑中最薄弱的点位,在身边将士配合下,很多异族被他手中利刃刺中,皆一击致命。

因为他刺中的永远是异族命门。

虽然对于一个未曾修行的将军来说,这很难解释。

瞬时,三个庞大异族将倒在地上不断打滚的吴尘团团围住,包围圈收缩,围攻更紧,吴尘没有逃脱的余地。

第58章 一把刀

断壁残垣,鸦雀噤鸣。

吴尘环视三个饿虎扑食般的异族,心中急转对策,最不测就是手中缺了一柄利刃……

“上!”

异族头领再喝一声,三个家伙一同收紧包围圈向吴尘靠拢而来。吴尘单膝半跪在地,眼中冷彻,没有起身。

“束手就擒吧!”

异族头领高喝一声,体内能量喷涌迸,应声持刀朝吴尘挥来。在他挥刀前一刻,吴尘于背在背后的双手中,嗖嗖抛出两颗尖锐利石,分别朝向异族头领的两只眼睛。

同时,吴尘翻身躲开尖刀攻击瞬时蹬地跃起,冲向那黏糊糊的三角兽,左脚飞旋落地,狠狠踩在它伸长出来意欲捆绑的爪上,回身一旋,右腿重重敲上三角兽的头。三角兽被一踩一踢,脑袋前后震荡许久缓不过来。

方才吴尘半跪在地时,急于寻觅应对之法。

这三个异族并非高手,比之客栈里的那五个不如。只有那领能幻成人形,说明其他两个并非修士,能力并不高强。

如今一无帮手,二无利器,只能冷静机智对敌了。

一瞬之间,吴尘接连伤了两异族,方才全力丢出两颗尖石,他竟感到体内运转有气,手掌抛出有风。

他来不及惊讶自己的长进,便听一声。

“杀!”

这时只剩那硕大刺球吴尘没来得及对付,见同伴被伤,它怒嚎着瞬时冲到吴尘身边。吴尘稍事落定,飞脚再起,砰砰两脚踢上刺球的头。

刺球稍退,身后一凛冽刀光乍现,吴尘侧身回看,那异族头领半闭一只眼挥刀而来,时机危急,吴尘反弓半身,唰!刀锋于他胸膛贴近擦过,但闻金铁之声耳边大作。

躲过刀锋,吴尘才一起身,面前已不能视物。

他身前之景尽是黝黑亮的利刺。

那是大刺球!

趁吴尘应对头领之机,他嚯地攻来刺进吴尘的身体,双腿,肚腹……刺球明显已被激怒,它毫不收力,还在继续翻滚着,向吴尘的胸口刺去。

“慢着!”只听异族头领一声断喝:“你想让他死吗?!”

语声狠辣,刺球应声收手。

吴尘腿上被刺了几个血洞,血流不断。

不过让他惊喜的是,他没想到自己这一次出手,身手敏捷不说,力道更是莫名增强。浑身上下协调如一,每块肌肉充满了力量。

异族头领捂着一只受了伤的眼睛,狠厉地看向落定在地的吴尘。这小子在前线不愧是将士们的死敌,虽是未修行的凡胎,身手却能如此霸道。

若不是上头有命一定活捉他回去,还不能让他断胳膊断腿,异族头领真想一刀挥过,将他两个反抗的胳膊斩了!

其实异族们也很为难,这一带路途是大靖国境边缘,这附近两个村庄人烟稀少,这里是他们藏身的好地方。

若让这小子再溜走,越走进大靖臣民密集之地,异族便不好出现了。

如今人类修真高手在大靖国中大范围布下结界,一旦异族出现便会触结界。这里荒僻稍事疏松,但异族高手亦无法进入。

只有三清境之下的异族才可。

一旦高手入内,会立即触敏感的法力结界,引起不必要厮杀。到时除非大批异族一同出动,不然,落单的少量异族很容易被修真高手消灭殆尽。

“缚!”

三角兽还被方才吴尘的一脚踢愣在原地,听闻头领高声喝令,他反应过来,趁着这小子受伤流血,正是捆绑的好时机。

唰唰唰!

三角兽瞬时延展三只爪变作绳子,一条缚手,一条缚腿,两条绳腿刹时将吴尘缚住,而后他用力一登,啪地一声将伸长的脚收回身间。吴尘也瞬即被紧紧粘在三角兽的皮肉上,黏糊糊脏兮兮。

吴尘来不及做呕,再闻啪一声,第三只伸长的脚被三角兽收回,堵住了吴尘的嘴。吴尘五官瞬即凑到一起,内心翻涌别提多恶心。

“就你笨!早这么捆还用如此费事!带走!”异族头领捂着眼睛吩咐着,转身便走。

远处,停着一辆他们的马车。

异族头领一面走在前,一面将暴突的面须再次收敛,化作正常人的样子。而那两个并非修士的异族不能变形,只能待在车中,让头领做车夫将他们安然带出。

吴尘被三角兽结识地贴在胸前,呼不得动不得无法反抗。

马车启动,他心中一时无措。

正在这时,只听“吁!”,后方突然传来一勒马声,随之而来是快马加鞭后马被勒住的嘶鸣。

异族领回头,只见空中一道白光,耀着日光之辉斩将而来。

白光闪过,异族的马车之顶被豁然劈开,两个藏在车中的异族瞬即跳出车中,三角兽胸前还带着如同肉饼的吴尘。

吴尘还没看清来者何人,只听同样“唰唰唰!”三声,只觉脑中一空眼前一白,自己便被咚地摔在了地上。

反应过来一看,自己身周还断了两只三角兽的爪。

低头查看,那刚才缠在自己双手双腿上的爪子皆被斩落,吴尘伸手将堵在嘴里的那只爪也取出,奋力丢在地上,呸呸呸狂吐一番。

吐唾沫并不耽误他查看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这眉目高扬丰朗神秀的白袍家伙,不是……

不是带自己进入拂尘道的那个阿法族将军?

方正国字脸。

天河!

他怎么来了?

难道……又是来抓我的?

“不想死就站起来!”阿法族天河将军的声音镇定郑重,他打断吴尘的思索喝道。

吴尘抹了把口水站起身来,奇怪,方才腿上一直淌血不断的伤口竟悄然敛了伤势?他看着自己的双腿心中惊奇。

三角兽被瞬时斩断了三只脚,淌了一滩白色粘稠污血,疼得在地上打滚嘴里直哼哼,看情形他这白平天赋,恢复爪子生长的度势必缓慢。

刺球和异族头领转身看着天河,眼露凶光。

有人来抢生意了,对吴尘他们不敢下杀手,对这个阿法族,杀便杀了!

“异族!光天化日竟敢潜入大靖国境,你们好大的胆子!”天河飞身再近,飞落在吴尘身边。

“别废话了!他们要出手了!”吴尘对天河说。

吴尘的话还没说完,异族头领已经挥着手中长刀向天河斩来。天河镇静以待,气息浑然,手中豁然斩出一柄星光刃。

他飞身一转,一道紫光冲出,划出三道并行月环般的光刀,两个冲击来的异族应声而退。

紫气东来。

紫色星光刃是阿法族星光刃中上乘,除去一等武士可用能量汇集斩出双星刃,便是这二等武士的紫星刃了。

双星刃武士寥寥无几,此紫星刃也是阿法族里资质上乘的,极为尊贵。

“紫星刃!”

那异族头领语气森然,他认得天河的星光刃,更认得方才紫星刃中释放的能量之劲,乃是成为修士的醒士才可为。

“不捉这红毛小子回去,我们也难活命,给我杀!”异族头领自知这次遇到了大麻烦,但生死有命,完不成上头的任务,下场也不会好过。

大刺球听闻此语,也瞬时振作了精神,虽看不清它的眼睛,但吴尘能看到它蓄势待的体内喷涌已亮做一片,迸无疑。

“杀!”

两异族叫嚣着向前冲来,天河与吴尘背对背而立,各自应敌。

“刺球交给你了!”天河说:“我对付这个。”

“哎,哎等等,能否借把兵刃。”

吴尘用手肘搥搥天河说道。这双手空空如也,一件像样的武器也没有,你可是有星光刃,我难道要用石头去对付大刺球啊!

天河手腕虚晃,瞬即从储物袋里掏出一硕大的东西,反手背后递给吴尘。

吴尘眼睛紧盯大刺球的动作不敢回头细看,只觉得天河递了把厉害的家伙过来,随口便道:“谢了!”

手碰到金铁质感,心中终于踏实,仿佛与在战场前线,自己挥着尖刀斩杀异族敌军时的感觉一样。

额……

下一刻,吴尘看着天河递给自己的“刀”,瞪大眼珠,竟无言以对。

确实是把刀,但不是尖刀。

是一把硕大非常的剪刀!

剪刀……

第59章 如此正经

“这……你逗我啊!”

吴尘看着手中大剪刀,无语。

“就这个,了胜于无。”关键时刻,天河说话还是文绉绉的一本正经。

确实,了胜于无。

幸好这剪刀不是和绣花针搭配的大小。这时候顾不及更多,大刺球已经滚着他庞大的身躯朝吴尘攻来。

“杀!”

吴尘自知此刻形势危急,思维明显笨拙的大刺球也早想将自己扎成筛子,心中生出死志。这一声喊杀也用尽心中气力,是为自己壮胆。

于交手前那一刹那,吴尘看到大刺球浑圆之身内的喷涌能量于左侧身更浓,瞬即避向右侧,躲过大刺球最狠辣的攻击。

躲避同时,吴尘一手持“刀”,将尖利的剪刀之端刺向刺球之身。

咔嚓,咔嚓!

两人交叉而过最接近刺球时,吴尘刀起刺落,一瞬间将大刺球面对自己的一面身子,修理了一番。

突然强大的力量,体内舒畅的感觉,吴尘不知如何形容,但心中直呼爽快,还想伸展筋骨继续进攻。

待几秒后大刺球反应过来,痛失群刺的痛,让他已不能加至方才的度,去追击早已跑远的吴尘。

吴尘挥舞着大剪刀,在远处对大刺球挑衅。

来啊!再敢过来我便将你浑身的刺全修理掉!然后一刀捅进你的脏腑。不过……那就污了这阿法族的剪刀了,这剪刀该是他们用来修理自身线脉的,异族的血可是真脏!

脏到也可能侵扰阿法族躯体,以致阿法族报废。

这时另一边天河挥动手中紫星刃,于空中不时幻出精美光圈,勾挑追刺,以气御刃,气刃合一!打的异族头领进退难断。

“紫云越岭!”天河高喝一声,刃如斜阳斩落半山,一屏紫色霞光疾疾冲落,瞬时化作完整刀光,劈落异族领的头顶。

噗一声吐血!异族领倒地难起。

在他吐血前,天河已将手中星光刃乍然收回,他不愿自己的星光刃被异族血玷污。

回身去看吴尘对敌的态势,只见他挥着手中近一尺的大剪刀,面对巨大于他五六倍的刺球,仍脸上挂笑,好像完全打畅快了。

大刺球在附近的残垣断壁上滚来滚去,身上的利刺数招内已被吴尘修理的几乎齐平,看起来着实惨烈。

原本疼晕的三角兽此际也起身来,与大刺球合在一处,有意再蓄力进攻。他三只剩下的脚黏住墙壁倒挂在墙上,有意借机偷袭。

“给他们个痛快吧!”天河道。

吴尘心中默许,但还没等吴尘挥着剪刀朝大刺球刺去,一道紫光已经漫过他的头顶,朝墙上两个奇形怪状的异族斩落。

顿时,墙上爆出两滩白血。

咔嚓,咔嚓。

吴尘撇撇嘴干巴巴咔嚓了两下剪刀,确实不需要他出手了。

结果了三个异族,天河收回星光刃,遂从储物袋中取出化尸药粉,向三个异族的身体和血渍洒去。

“吃药。”

说着,天河又取出一盒药丸给吴尘,示意他方才被异族所伤,吃些防范的药才好。

“谢了。”吴尘接过来,服下一颗。

天河则自顾用药水,将大剪刀彻底清洗消毒。

他做事妥善,连异族尸身也散化不见,不会引起行人惊慌。完事后他走向吴尘说:“你刚才那声杀,喊那么大声做什么?”

“我?很大声吗?”

方才吴尘背对天河那声喊杀,让已入筑基的天河都觉得胸腹震荡,耳膜轰鸣。

吴尘明显不知,他的身体里已经生了许多变化,也不知他于生出死志时喊出的一声,竟然喊得醒士大人震耳欲聋。

“我还没说你,为何给我一把剪刀?”吴尘瞧着剪刀问。

“除了这个,我只有一些衣服和药,你确定比剪刀好用?”天河说着,一把将手中剪刀收回储物袋。

剪刀是阿法族醒士随身备的,以防自己躯体哪里出了小问题,随时打开检查线脉。除了这剪刀,天河的储物袋中还真没有更称手的“武器”。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吴尘见天河低头整理衣袍,他低声说了句转身便走。

“站住!”身后的天河道。

吴尘慢悠悠停住脚步,心想,就知道这个阿法族绝不是恰巧过路,做好事救了我。

“我说这里不宜久留,万一他们的同伙现计划失败,会再次阻击的。”吴尘转回身来,掩饰着心中思虑。

“你不问我为何来到此地吗?”天河一脸正色,越显得他国字脸方正。

吴尘眉毛微挑,一拜道:“多谢醒士大人搭救之恩,我吴尘铭记在心。”

“我此来是带你回军衙定罪,我的车在那边,跟我走。”天河义正言辞,他见吴尘转而言其他,兀自强调道。

“为何?”吴尘看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脚步不动。

“拂尘道放你走,但军衙还没赦免你的罪行,你作为军人,作为将军,应当为你的罪行承担后果。”

天河耸耸肩膀,这在他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还需要问为什么?

原本吴尘自拂尘道离开的消息,天河并不知晓,前线作战的他突然接到女王陛下召见,才急忙前往亚特兰蒂斯。

女王询问过天河将吴尘自军衙带去拂尘道的前后缘由,天河才得知,吴尘已在数日前,自拂尘道唤醒同族离开。

心思正经的他,自请将吴尘带回军衙,衡量功过再行定罪,而后得到了女王应允,并得到女王亲配的通行法碟。

不仅如此,女王陛下更为天河调度一队醒士,由天河差遣,众人皆自亚特兰蒂斯出,沿各路向拂尘道接近大靖的边境,找寻吴尘踪迹。

有女王亲允的通行法碟在手,天河在大靖地界通行无阻,且能在各驿站换乘快马,雇佣马车。有法力加持,天河行进的度是吴尘数倍。

在吴尘还渡行水上时,天河已寻至大靖之边南幽地界,另外几个醒士回传的消息说明,吴尘最有可能在向应天府附近的方向,天河沿路追来,果然追到。

“军衙上是你带我走的,如今又要带我回去?你还真是想让我去哪就去哪啊。”吴尘冷笑一下说道。

“军衙上我带你走,是让你尝试唤醒我族人。但当时已然言明,若你唤醒我族人立下大功,还当返回军衙,功过能否相抵仍需定夺。

况且,你虽唤醒我族人,但唤醒过程仍疑点重重,故此我仍需带你回军衙再行定罪。”天河理直气壮,慷慨陈词。

看来天河知道的很详细啊,连唤醒过程疑点重重也知,想必还是拂尘道“放不下”我吧……

第60章 修行顶呱呱

“你意思是说,我虽然唤醒了你族人,但唤醒过程说不清也不行?

想必你知道,你族人的苏醒是十分偶然之事,谁能将这其中曲折完全说通?难道拂尘道存了心思,不将我唤醒阿法族的诀窍研究透彻,到死都不放我走?”吴尘笃声反问。

天河听吴尘愤然之声,似颇有震撼,但他瞬即挥去被影响的情绪应道:“拂尘道之事是后话,你先需随我回军衙定罪再谈。”

吴尘心中惨笑,这个天河将军脑子一根筋,在他嘴里只有横平竖直的道理,没有是非黑白的边缘地带。

看来与他理论无果,为今之计只有设计逃了!吴尘心中一定。

这个天河面目生的挺好,但脑子不大活泛只认死理。不过认死理的人毕竟好骗,先顺了他的意再说,反正现在也跑不了。

“你确定军衙会考虑我在拂尘道立下的功劳?会给我减刑?”吴尘给天河找了个台阶下。

天河正色思虑后答复:“我会替你向军衙说明,至于结果,要看军衙最后的裁决。”

吴尘心中翻白眼,遂对天河说:“行了行了,走吧,你说去哪就去哪,这地方不要呆了。”

说着,吴尘已经先天河一步向马车走去。心中想的是,和这个一本正经的阿法族说话真是无趣。

听他说话噎得慌。

两人一同坐在马车车前,天河驾着车驶去边境联军方向。吴尘坐在他旁边,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盘算如何逃脱。

天河询问过吴尘他不曾修行,便没在马车上加持法力,但也极尽全力让马奔驰上路,看来他心中颇急。

亚特兰蒂斯城中对所有醒士有一条不成文的死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得耗费能量。所有醒士长途进入大靖,仍倚靠车马代劳。

能量是阿法族生存之本,也是当今之难。

“那三个异族为何追杀你?”路上天河问。

“那你去问他们,我怎知道。”吴尘嘟囔道。

天河知道他有意搪塞:“我刚刚救了你,你就这样回答我的问题?”

“是啊,方才是救命恩人,这会又将我送去军衙。”吴尘毫不客气回怼,天河被他说得无言以对。

人类向来伶牙俐齿,他想。

“醒士大人,你是怎样追到我的?”

“驾马车。”天河没情绪地回应。

“大靖地大,出拂尘道水域的岸边之路也三山十八弯,你竟然只用了这么少时间就追上我?”吴尘再问。

天河笑了笑:“我有法力。”

吴尘心中不忿,欺负我没有啊。

“醒士大人,原来我营中的几位副将宣判如何了?”吴尘静默了一阵沉声问道。

天河转头看了吴尘一眼,心中不免生出些深意,他徐徐道:“军衙赦免了他等死刑,只予开除军籍。”

吴尘眼中一沉,沉默良久才缓缓道:“那便好。”

还活着便好,这声音低到尘埃里,像说给他自己听。

……

天河一直在车外驾车不知疲乏。吴尘装作累了,去车中闷了会。虽不知南幽地界路况如何,但大体估计,照天河这赶路的度,不出十日他们定能抵达军衙,想逃要趁早。

忽然,吴尘微眯的双眼被车外一阵喧闹声吵醒,他顺势掀开窗帘,探头去看。

前方喧闹如火如荼!

几路人马,穿着齐刷刷的玄色长袍束起髻,高声叫喊着:

拜入应天府,再不受寒暑!

拜入应天府,天漏我来补!

拜入应天府,不怕拦路虎!

拜入应天府,福禄伴我伍!

时不时在齐整的口号声中,还掺有几句偶有人异常激动喊出的豪言壮语,比如,南幽应天府,修行顶呱呱之类。

“嚯!这是作甚?”吴尘问道,心中暗暗惊喜。

应天府!应天府的人竟然在这里出现了!

此时,天河已不得已将马车降下度来,因为前方已经冲过来一队应天府狂热弟子,将他们的马车拦住了。

“公子,你家中父母可好?”一个应天府弟子冲上来,劈头盖脸对天河问道。

“我…没有父母。”

“家中兄弟姐妹可好?”

“我没有兄妹。”

“呀,孤儿啊!”一人大声叫嚷,毫无同情之意,反而像捡到了宝贝。

“你可听说过我应天府?”

“公子,看你相貌堂堂身强力壮,拜入我应天府吧!进应天府修行才是正道!”这一行人之外,另被引来一圈弟子,围着天河七嘴八舌起来。

天河是个实在人,又是个实在人中的阿法族,人家问什么他便答什么,实话实说不会拐弯抹角。

这些弟子冲上来,对天河又劝又拉,让一向客气斯文的天河竟找不到机会还嘴。吴尘在车中一听眼睛越明亮。

应天府是幽府一派中如今较为强盛的门派,狂热的弟子喊出幽府应天府,修行顶呱呱这种口号,虽然毫无美感,也并不押韵,但确能代表一些实际情况。

如今大靖国境内,地宫、幽府、道门、佛宗,北地南幽东道西佛四方势力为修行主体。自然,另有九野遮天之圣五岳三山之闲那是他话。修行的主要势力还是这四方把持。

现在这嘈杂的人众便是隶属幽府的应天府弟子,若能顺水推舟先躲入应天府,一来游老有秘密托付自己交给应天府掌门,二来,能否借机逃脱,不必回军衙了?

机会来了!

“应天府鼎鼎大名,大名鼎鼎啊!”

吴尘想着,毫不犹豫地掀开车帘,从车中钻出来。

应天府的弟子一看,这车中竟还载了个比前面公子年纪更轻的公子,看起来根骨也结实的很,况他头上一缕红明亮夺人,很有鸿运当头的福禄贵气。

这些人着实大喜过望,一双双眼中冒出精光,将这马车团团围住。

“公子听说过应天府?太好了!一看公子就是俊杰之才,两位公子一同拜入我应天府吧!”

“不,不…我有要务在身,各位切莫……”

天河一句话端端正正说不完,就被别人插话去:“经过路过就是缘分,你二人与我应天府有缘,前往山门试上一试,哪怕不被收录,也免得日后后悔。”

几个人对天河一顿拉扯,天河和吴尘眼前有好多条胳膊,好多张不停蠕动的嘴唇。不知哪里伸来的一条胳膊,硕大之力将吴尘从车中顺势拖到了地上。

在吴尘险些摔个敦实时,又不知从哪里伸出两只手,将吴尘一个弧度撑了起来。

“好说,好说,”吴尘一面应付着,一面回身在众多张脸中,找到天河的脸:“你看,我说人家这般热情,我们不去看看过意不去,你不是最讲究礼尚往来吗。”

天河一个白眼,他说话嘴慢但眼神不慢,似乎是对吴尘说,你来添什么乱!

第61章 长乐长公主

天河看着吴尘已经被十余人簇拥着向山上走去,他心中焦急,却现自己的脚步也不受控起来。身后有数个擅通修行的弟子,正推着他向山上走。

“诸位,我真有要务在身,你们切不可如此莽撞无礼。”天河似有气恼,但仍旧一副讲道理的正经样子。

吴尘一路被推着走过一段崎岖山路,而后见到应天府山门直通往山上,脚步十分轻快,心中也无比舒畅。

“小兄弟,你过往可对应天府熟知?”路上有弟子与吴尘搭讪闲聊。

“不是很熟,只是听过。”

“哦!”那人叹着,只是听过便可大肆吹嘘一番了。

“小兄弟,你别看如今应天府不过万人,但人人皆为修行精英!况且,那还不是朝廷打压的结果!”

“打压?为何?”这句抱怨的话引起了吴尘的好奇,他侧看了看这个爱吹嘘的应天府弟子,他身形瘦高,尖嘴猴腮,嘴边有一颗暗红色的痣,颇能辨识。

想起拂尘道上游老提起当今圣上时的不忿神态,吴尘心中暗自思量着,关于朝廷打压应天府的事……

那应天府弟子刚要继续抱怨泄,却被他身边的弟子搥了一把,他忙噤声。即便是在南幽地界,天高皇帝远,也不能光天化日如此胆大妄为,议论当今朝廷的不是。

“哈哈,哈哈,”另一弟子接过话茬,笑声掩饰着话题断掉的尴尬,继续拣好事炫耀:“我们府主可非一般人,她老人家是长乐长公主,是太宗皇帝钦赐的名号。”

“是嘛?”吴尘听的饶有兴趣,虽说是吹嘘,但吕氏王朝开山鼻祖太宗皇帝钦赐公主名号一事,量这些弟子也不敢信口雌黄。

“可不是,府主在一日,我应天府必会兴盛一日。我应天府不倒,南幽便不会被打倒!”

“就是!邪门歪道打不垮南幽!”又有激进分子高叫道。

吴尘咧着嘴笑笑,接着问他关心的事:“我听说皇族亲贵多在地宫修行,怎么长乐长公主会拜在幽府,还成了应天府之主?”

众弟子听闻地宫,都露出鄙夷和不忿的情绪,给吴尘解释说:“我们府主并非吕氏皇族,是府主自小优异被太宗皇帝看重,要将她与皇室联姻,特赐公主之名。”

“这样啊,小弟孤陋寡闻了,”吴尘赧笑着,再问:“不知长公主与哪位皇室联姻啊?”

“这……”众人突然一齐噤声。

吴尘看着方才还叽叽喳喳吵在耳边的众弟子,一下子像吃了哑药,竟然没一个说话的,不知这位长公主与哪位皇室子弟联姻,竟然让这些人如此惧怕。

不过如今吕家皇室多半身居大靖皇城范畴,虽然吴尘在边境军队中浅见寡闻,但也着实不知,还有皇室被安置在这南幽瘴气之地。

想来,这个府主也没被许配给什么达贵之人。

“我们府主法力高深莫测,小兄弟你日后进了门派,有幸见到她老人家,一定让你大开眼界!”这时,有会打圆场的弟子又站出来打岔道。

吴尘嘿嘿笑着不置可否。

心道,你们府主厉不厉害我就不知了,不过我倒是知道,游老法力高深莫测,想必与这府主有些渊源。

吴尘还知,南幽地界多妖兽,幽府门下更多修炼成人形的妖族弟子。

东南西北四门中,唯有幽府肯接纳妖族弟子修行。

吴尘环视周围一圈眉眼各异的应天府弟子,心想不知这里有无妖族。

……

吴尘和天河被推着一路向山上走,一个心中乐呵一个心中烦躁。

再闻一番叫闹声响起,吴尘朝后瞥了眼,身后的天河又与推着他的一众应天府弟子冲突起来。

方才天河已经多番解释,他有要事在身,然而这些应天府负责招募的弟子,好不容易逮着两个像模像样的年轻人,势必要拉回门派,看是否能拜入府中。

对越渐凋敝的幽府各门派来说,如今壮大门派才是要之道。

人类和阿法族虽已结为盟友多年,但阿法族仍习惯固守在亚特兰蒂斯城池内,毕竟族群不同,生活习惯也不同。

况且阿法族城池内多有秘密所在,那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根本,不愿让人类看到。

而出入大靖内6,多半是遵从女王之命与大靖皇城互通往来。不过即便如此,他们也会严格按照女王指示,持通行法碟而来。

手持通行法碟的阿法族便可在大靖国境中的沿路驿站,得到人类的协助,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这次天河进入大靖境内,为将吴尘抓回军衙负罪,也是得了女王的通行法碟的。

不过毕竟是捉拿人犯,况且是阿法族捉拿人类,并非什么光彩之事,天河担心自己说出来,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即便他一路被这些弟子推着走,也暂不想将自己阿法族的身份说出,但无奈,这些人一心不想听他讲道理。

“我是阿法族!”

天河赫然高呼一声,惊得他身周之人一个个面面相觑,再不敢继续推他。

吴尘闻声,也随周围人停步向后看去。只见天河面红耳赤地站在一众应天府弟子中,一道目光朝吴尘射来,睨着他。

“我是阿法族,我们有要事在身,你们若再干预便是阻碍,各位想清楚再说。”天河余怒不减,继续高声道。

应天府众弟子一阵错愕,后有一个声音嚷道:“你说是阿法族,如何证明?”

天河无奈,暗一提气,便将眉心银色半月印幻化出形。

银光一出,耀的众人冷静几分。

看来真是个阿法族武士,就说呢,这穷乡僻壤的他们等了好几天,也不见年纪体格都上佳的人经过,今日怎会一来就来了两个!

原来是阿法族,既然这样,只能是空欢喜一场了。

正在应天府众人无奈,只能让路与天河时,再闻一声:“各位不知,我这位阿法族兄弟确有要事在身,你们不必缠他,不过我无事,久仰应天府威名小弟正想拜入门下。”

嗯?

一众弟子齐刷刷将目光向吴尘投来,敢情?这公子不是阿法族,他是个人?

“你不是阿法族?”有人问道。

“不是,不是,我是人类同袍啊!”

吴尘忙摆着手,心想,阿法族能有多少人模人样的醒士,像天河这样俊秀的就更紧俏,还能一次派出两个来?

面对众人的疑虑和审视,吴尘刻意一脸憨笑,期待的眼神似在诉说,放他走吧,快让他走,他走了还有我啊,我加入应天府。

第62章 一滴泪

“不行!你得跟我走!”天河严声叫道。

这下他明白了,吴尘这小子是在耍滑头,他一心想脱离自己的掌控。

在这一群应天府修士中,天河一人况且是筑基境,根本无力抵抗这些弟子的合力。天河想着气呼呼地瞪着吴尘。

“我不跟你走,你自己走吧,我要入应天府修行!拜入应天府,不怕拦路虎!”吴尘叫嚣着,掀动应天府弟子的情绪。

众人一听这公子如此认同应天府,开始纷纷为吴尘打抱不平:“小兄弟说的好!”

“你这人也真是的,你说有要务在身我们不加阻拦,你快走吧。”他们转而开始对付天河。

“对,你快走吧,醒士大人,别耽误了你的大事。”

“快给大人让路!”

应天府弟子们叫嚷着左右避开,让出一条分明的下山路来给天河。

天河说话本就慢条斯理,一着急便更慢起来,他纠结着有一肚子话要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最终憋出一句:“不行!我必须带他走!”

吴尘也适时装作弱小:“我不跟你走,你威胁我一路了,如今我见到应天府,再也不怕你了,我不走!”

应天府弟子一听,这是行侠仗义的好时机啊!

“你这就不讲理了啊,人家小兄弟不想走,你怎么死皮赖脸啊!”

“欺软怕硬不是?小兄弟现在有应天府倚仗了。”一众弟子拍胸脯说着,再拥吴尘向山上走去,呈保护状。

应天府弟子简直蛮不讲理!更有吴尘这个满肚子鬼点子的人从中胡搅蛮缠,天河自感一时间应付不及。

不过他还有通行法碟,这是他最终的底牌。

“我要见你们府主。”天河在一众弟子身后,高声叫道。

众弟子回头,见天河手中高举一银盘之物,正是阿法族出入大靖境内执行重务的通行法碟。

天河眼神狠狠盯着吴尘。

这时,吴尘心中有些震动。

这个正人君子的天河还真够君子,在许多人面前他即便争辩不来,但他终究可以举起通行法碟,并说出吴尘就是他押送的犯人这一事实。

这是最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

但天河没有,他虽然举出了法碟,却没有当众说出,吴尘是军衙要押送的犯人之言。

天河是想给他留一丝尊严,吴尘心中泛起一丝波澜。

应天府的弟子们也被通行法碟震慑,再不敢多番造次,本来想喊的,府主是你想见就见的吗?这话也噎了回去。

一众人乖乖引着吴尘和天河走去山上,并着人通报府主,有一阿法族武士途经此处,手持阿法族女王通行法碟,请见府主。

……

应天府山路林木青翠,地处南境,草木四季常青。山上丹梯千级曲径通幽,别有一番南境美感。

身周诸峰环峙,状若城郭,此峰乃其中峭峰名光明峰。或因幽府素有云雾缭绕凄暗迷蒙之象,故这里山峰命名多与光明有关。

应天府正殿依山峰之名,名曰光明殿。势如蛟龙高楼直通霄汉,顶端饰以幽府氏族凤鸟铭徽,后有多座宫殿层叠颇有气势。

吴尘和天河候在应天府府主的殿门外,并肩而立。

天河看过吴尘两次,吴尘因为心虚没与他对视。

天河也没说话,只是等着。反正我有通行法碟,法碟上将事务说的一清二楚,等见到府主,你必然被我带走,哪里有你跑掉的份。

吴尘自知形势紧迫,垂等在天河身边,情绪复杂。

若想借机脱离天河掌控,这个机会他不得不想办法抓紧。

游老十有是应天府派入拂尘道之人,而他马上能见到应天府府主,可天河在此,他无法将游老托付之物交与府主。

若想借应天府之力脱离天河掌控,恐需费些心思……

半晌有弟子出门,引了天河和吴尘走近光明殿正门穿入广场。吴尘早没了什么心思观察一切,他一心都想着,怎样找机会得到府主的援助呢?

吴尘垂头跟着天河穿过前殿,进入正中大殿,站在天河身后,只听天河恭敬一声:“阿法族天河见过府主,此为我此行通行法碟,请府主过目。”

瞬即,有弟子将法碟取过交上高处,呈给座上府主。

吴尘抬头。

府主?

这位府主确是位女子,已是人到中年,却能看得她无华装扮下的螓蛾眉,一张艳丽容颜虽经岁月打磨,仍能令她身上的玄色长袍增色不少。

殊不知,这便是当年曾冠绝南幽的人物,应天府府主韩青。

看她动作利落,周身透出身手不凡的气度。

她一挥掌,将法力注入法碟,低头去看天河的法碟内容,两只眼睛因低垂更显眼梢高挑,看起来颇为霸道。

这便是长乐长公主?

吴尘思虑着,也没什么心思去想她被许配给了皇室何人,只想她下一刻看过法碟,自己应如何见机行事,寻得她的帮助。

府主韩青眼光几掠看完法碟,而后抬头面向天河道:“捉拿出逃人犯?不知醒士怎与应天府纠缠在一起了?”

“是我的不是,没有一开始便亮明身份。让府中弟子误认为我们有意拜入府中修行,府中弟子太过热情,一路将我们推上山来。然我实有要务在身,唯有请见府主,好让我等快些离境。”天河解释说。

吴尘心想,真是个君子啊!

天河一面解释着,府主韩青身边的亲传弟子已经凑上前来,将他询问的前因后果一并说与府主听。

天河说完解释,大殿中突然静寂。一时间如同急雨后的宁静,让众人之心皆悬在半空,这死寂有些蹊跷。

天河本以为府主会立马应答他的话,毕竟人类与阿法族向来互不侵犯。如今他来拜见,不过是想得一条通路,两方客气过后也就罢了。

不想,高座上的府主突然不说话了。

天河抬起头来,只见府主在上,正直盯盯地盯向自己身后。

她是在看吴尘吗?

吴尘方才还在想如何插话,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死寂弄懵,刚低下的头再次抬了起来,一瞬间,与高处那一双幽怨凌厉的杏眼瞪在一处。

她是在看我吗?

吴尘与这府主长公主对视着,一时间忘记了何为礼仪。

府主韩青身侧的亲传弟子也觉得诧异,府主这是什么呆,连递了一半的法碟,也手持着僵在空中,还是亲传弟子上前一步将法碟接在手中。

“咳咳…师父……”弟子有心提醒。

韩青才转回神来,她微微晃头,似乎是想挥去一些不佳心绪,却一个挥头将一滴泪甩出了眼眶。

这是何意?她看着我哭了?吴尘惊愕。

惊愕的不止吴尘,天河和殿中几个亲传弟子都惊呆了。

弟子们从没见过府主流泪,据说,当年她还是少女,在得知自己可能要终生守寡时也没哭过。近些年,在应天府被朝廷打压最重之时,她也没掉过泪。

这是为何而哭?

亲传弟子欲将法碟拿下去交还天河,却被府主韩青一个动作止住了弟子的脚步。

韩青在上定了定神再看向吴尘,问:“你头上一缕红是为何?”

“生来如此。”吴尘答,这对话与游老曾经的问法,几乎一模一样。

韩青静默须臾,再声话却是问天河:“不知他所犯何罪?又如何从军衙逃离的?”

第63章 那少年

“此乃军衙机密,恕在下无法告知。”见府主一直盯着吴尘打量,天河虽然心中疑虑仍正声应答。

府主韩青仿佛并不在乎他回答的什么,而是兀自站起身来走下了台阶,走向他们所立之地。

当年那个少年头上也生一缕红,虽是暗红,没有这年轻人头上如此明亮,但这年轻人是我看过,第二个生有红之人,韩青心中思虑。

头顶红或与隐匿多年的龙族有关,此乃尊贵之相。而当年那少年腼婉,总戴帽冠以遮异处,除去亲近之人,旁人并不知他中之异。

细看去,这面容也颇有相似。

只是,她见那少年最后一面时,少年不过十岁,谁知长成后会否便是这样子?

不对。

韩青于心中嘲笑自己。那少年若还在,岂能是这年轻人的模样?如今自己都已人老珠黄,他也早是中年之人了……

吴尘本就一直站在天河侧身后,此刻见这位府主有意朝自己而来,倒让吴尘不自觉向天河正后稍挪了两步。向来没被人这样死盯过,何况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女人。

她这目光着实吓人。

起初吴尘还烦心如何引起府主的注意,怎想到,她似乎对自己很感兴趣啊……

天河也担心事有曲折,自己的通行法碟还在高处那弟子手中,府主有意不让归还,这不合常理啊。

“你…叫什么名字?”府主还是府主,虽然目光仿佛无法克制,但理智还尚存。她站在距离天河和吴尘的礼貌处,问道。

虽然吴尘没敢抬头,不愿与这女人的目光对视,但这话必然是问他的,因为天河早已秉明自己身份。

天河见府主询问吴尘,还十分礼谦地向侧跨了一步,将吴尘裸暴露在府主面前。

吴尘避无可避只能垂应道:“吴尘。”

“吴尘?”府主喃喃自语:“你姓吴?”

吴尘心想,这个问题需要我再回答吗?

他想过后,决定没有出声。

府主再度克制自己的情绪又问道:“你今年多大?”

“二十有三。”吴尘应。

韩青闻言,瞪着她一双杏眼,目光灼灼地盯着吴尘,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许久,府主缓了缓急促声调,试探再问:“你父亲是谁?”

“我没有父亲。”吴尘随口应道。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吴尘一百个不愿回答。

提起父亲,吴尘满腔仇绪被提了起来。他不知生身父母,只知养父有恩。此际他心中更加急迫想摆脱天河挟制,他想去见梅圣人,弄清养父被掳走的真相。

没有父亲也并非说谎,因为毕竟是养父。

不过,随着长乐长公主的问话和揣摩,吴尘也在心中加判断。这个府主从抬眼看到自己就现出激动神情,还过问为何生有红,这意味着什么?

她问了我是谁,而后又问我多大。接下来一脸不可思议地再问我父亲是谁,难道我长得很像她的故人?

父亲虽是养父,但乡亲们却都说,吴尘与父亲果有因缘,竟长得与父亲有几分神似,难道这位府主认识父亲?

不论如何,先拖住这个老女人再说,只要能摆脱天河的抓捕,便有机会去见梅圣人。

“我没有生父,但我有养父。”吴尘思虑一定,自己故意提起这茬,引得府主韩青一道凛冽目光嚯地投来。

她仿佛听到了救命之音一般,疾疾问道:“你养父姓什么?”

“我随养父姓氏!”吴尘应着,然而府主的反应让在场众人皆掉了下巴。

她又喃喃自语道:“你养父……也姓吴?”

吴尘真想大吼一句,你对姓吴有如此执念,你要不要也姓吴?

居然姓吴,姓吴……

府主情绪似乎再度失控,她更加走近,开始绕着吴尘的周身打量了一整圈。

像!还是觉得像!

韩青在心中暗叹。

若非年纪不符,自己真不该问出他父亲是谁这种话。

他就是他,虽然相差十几岁由少年长成青年,个子长高,五官长开,脸部棱角有了变动,红更加鲜艳,但这仿佛就是当年的他!

可是时光匆匆,曾经的少女已变当今妇人,他又如何做到容貌不改音质不变,还是年轻人的模样?

难道一切都是巧合?

府主稍事仰头心中暗叹,今日让我再见这副面貌,是天意给我开了个玩笑吗!

“府主,我等尚有要事在身,若府主无事,我便告辞上路了。”天河见情势不对,生怕期间出了差错,他走近一步,再挡在吴尘身前对府主说道。

韩青被天河的话拉回思绪。

她回想方才弟子给她讲的缘由,山路上这个阿法族将军亮明身份时,这叫吴尘的小子一副极不情愿随他走的架势,声称自己要拜入应天府。

一个是犯人,一个是押送犯人的,犯人自然不愿被押。回到军衙不免是重罪加身,韩青明白这个吴尘想借机脱离。

但究其根本,这年轻人吴尘与她的故人不过相貌相似,其余完全无法对上,她提醒自己理智一点,不愿理会这无关之人和无关琐事。

尤其还涉及到阿法族,韩青不愿插手。

她向后瞧了一眼,高处的弟子便捧着天河的通行法碟走了下来,府主韩青转头,一脸礼貌微笑道:“醒士大人既有机缘来应天府,未尽地主之谊着实唐突。”言下之意是同意天河拜辞。

天河亦礼貌回应:“一路上见应天府层峦叠嶂曲径通幽,已然欣赏了人间美景,是我确有要务在身,府主不必过谦。”

府主韩青朗声一笑,带着女子少有的豪气:“光明峰下千古幽,自古以来我应天府便有此美誉,醒士大人改日得闲,确实可在光明峰上游览一番。”

天河拱手谢过。

此时,捧着通行法碟的弟子已经走至府主身后,刚要举起双臂递交法碟时,几人忽听得身后一朗声曰:“万山浮动天地绝,白雨跳珠江河缺,确实是美景啊!”

天河回头一瞥,不带表情地看了吴尘一眼,不知他突然什么感慨。

回身再去准备接过应天府弟子递交的法碟时,突然,中间再出一手臂,豁然将法碟阻止回去。

又是应天府府主韩青!

第64章 暗度陈仓

看着摆在法碟前府主的手,天河有些不悦。

但看着府主韩青眼中神情变化的吴尘,却心中生出希望。

在他说出那句赞美之词时,府主韩青眼中突放光芒!他知道韩青一定听懂了,也猜到了,对于自己她不会置之不理了。

“武士大人不必如此心急,既有缘到我应天府中,岂有不用膳食空腹上路的道理?”府主韩青豪言道,她已决定不会放这两人就此离去。

这个吴尘非但生了一张让她茫然的脸孔,更说出他不该知道的心法口诀。

难道,他从拂尘道中来?韩青思虑着。

天河的通行法碟上只写明吴尘是罪将,需押回军衙审讯。

但这吴尘说出的两句心法口诀,却应是游老亲传,而游老却身困拂尘道,恐怕阿法族法碟上没道实情……

天河脑中一片懵怔,这府主方才明明已经同意自己的拜辞,更没有挽留的意思,怎么突然间……

他刚想恭拜婉拒,府主韩青叹了一声,摆手挡回他的拒绝:“若让大人空腹上路,恐失了我应天府的规矩。”

韩青说着已经侧眼一顾,瞬即有弟子颔应下,前去准备宴客膳食了。

天河无奈,见那弟子将法碟再次收回,有府主的暗示他站的远远的。没有法碟天河走不了,更无法与一府之主强言告辞,只能闷声留下。

吴尘能够确定,府主韩青留他们款待是为拖延时间,她一定想知道,自己为何懂得游老的心法口诀。

等待膳食的空档,韩青并没有离开,她不时打量着吴尘。

起初她只是恍然于他的长相,但这小子竟一开口说出游老的心法,眼神中更多有与自己的提醒,韩青更感觉他周身藏着诸多秘密。

……

时间不长,应天府却备下了丰盛菜肴。府主在高处设座,下座第一位是天河,吴尘坐在天河之后,各一案几。

“时间仓促,恐耽搁大人要务,略备酒菜不成敬意。”府主韩青在高处举起酒杯来与天河示意。

“府主客气。”天河还礼,将酒一饮而尽,心想再不能客气了,吃完这饭得赶紧走。

天河吃的很快,吴尘用眼睛余光看他,知他这是打算狼吞虎咽吃完面前餐食,就准备告辞的意思。

府主韩青在上几乎没怎么动筷,她自然也看出天河的去意焦急,于高处说道:“上汤!”

而后又对天河说:“武士大人在边境抗敌着实辛苦,可曾尝过我南幽地界最养身的玉竹汤?”

天河含了一口饭,自觉说话不礼貌,讲究地只以摇头摆手表示没有。

“那更要尝一尝了。”府主韩青在上,朗笑说道。

这时,两个弟子一人抬了个汤罐上来,一个走向天河,一个走向吴尘,在他们面前放好汤具。

韩青在上,眼神似有期待地看着他们,等待他们品尝。

天河势必客气应付到底,饭啊汤的他都不在话下。见府主期待,他便掀开汤罐,从中舀了汤来品尝。

吴尘心思本就不在饭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现在什么汤不汤的,他也没心思去品尝,一心只想着,这府主明明听懂了自己话中暗示,为何整整一顿饭都没有表示?

她难道不想将自己救下,询问有关游老境遇?

这时高处府主韩青说了句:“这位吴尘小兄弟,不愿尝尝玉竹汤吗?这是我等修士最推崇的强身汤,喝过对修行很有益处。”

吴尘抬眼看向高处,见府主韩青目有期待,他挤出个笑容也伸手掀开汤罐,右手还持着汤匙,却突然悬在半空。

掀开汤罐那一刻,吴尘在汤罐盖子里,看到了两个墨字。

“陈仓。”

因为看到了暗中藏的字,吴尘才愣怔片刻。天河已用余光看到了他的异常,转朝他看过来。

为做掩饰,吴尘双眼一眯,鼻子一皱嗅起来:“嗯!嗯…太香了!”

他做出一副陶醉的享受之态,随后汤匙伸进去,满满喝了一大口汤。

有那么香吗?天河不解想道,一般般吧,或许自己的喜好与人类不同。毕竟阿法族体内是机械脏腑。

哈哈哈!府主韩青在高座上满意朗笑:“吴尘小兄弟很会享受,好喝你就多喝几口。”而后她突然话题一转对两人道:“边境将士劳苦,我等深表敬畏。

“想当年家中祖父随太宗皇帝挥师平乱,快马扬鞭,驰骋沙场,那是一副豪情壮阔的画卷!若非我生不逢时,也愿随太宗皇帝一同征战,打下快马江山!”韩青豪言道。

一席话透出她巾帼不让须眉的气概,听得天河心潮澎湃。

吴尘也应和着,心中思绪全在盖中的“陈仓”二字上。

“不知府主祖父是太宗皇帝身边哪位悍将?”天河恭敬问道。

府主韩青微微一笑没有声,她身边亲传弟子眉眼一扬,傲然说道:“府主祖上乃韩良将军。”

“不知府主乃韩老将军后人,失敬失敬。”天河说着拜道。

韩良老将军的威名在前线将士中远播在外,吴尘也顿时对府主韩青的揣测多了些改观,实乃忠良之后啊!

府主韩青在主座上笑笑,摆了摆手,示意弟子不必过度赞许:“我记忆最深的,便是祖父曾最自豪的大破渠堡一役。当时群山险峻多悬崖峭壁,而凌空栈道皆已损毁,祖父一面命人修复栈道,一面亲率卫兵摸透地形,后与太宗皇帝率主力军暗中抄小路突袭,一举夺取渠堡五城,大破敌军最后一道防线!”

天河心神振奋,起身恭拜道:“韩良将军的这场渠堡之战,确为军中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

府主韩青将脸上的豪情转为谦逊,摆手道:“想起祖父英武便失态了。不过是想到幼时,祖父常与我提及此战,有感而罢了。”

天河继续激动地赞叹:“韩良老将军是我辈学习的榜样!”

吴尘自然也神情激动,但这激动并非全如天河的激动。他激动的是,从府主韩青口中故事里听到的暗语。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陈仓?

她意指如此吗?

吴尘想着,脸上神情紧绷,遂向主座上的府主看去。府主的目光也适时朝他看过来,眼中意味深长。

果然想帮我!

当年太宗皇帝攻入渠堡五城之地,确实就在南幽东南境内。但不知,五城中的陈仓在不在天河带自己回军衙的路途中。不过既然府主韩青有意提点,该不会连路线都不知清楚。

吴尘想着,端起酒杯,也起身来对府主韩青恭敬一杯。

天河还震动在韩良老将军的丰功伟绩中,并不觉吴尘因为震动而祝酒有何不妥。然吴尘与府主韩青一饮而尽时,却眼中意味深长。

第65章 吕氏恩怨

天河一心快走,他匆匆用过饭菜便向府主韩青再次拜辞。

这次韩青再无借口相留,遂将天河的通行法碟交还与他,还为他备下路上吃喝之物,一众人好生相送,将吴尘和天河送出了应天府。

眼看这个阿法族武士将身后的公子一并带走,之前拥了他们上山的弟子皆一声叹息。这么些天,好不容易碰到两个资质上佳的,还眼巴巴地送走了。

事后,管事弟子又奉命出来,将这些热情过度的弟子训斥一番。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拉来山门拜师的,也要动动脑子,惹到惹不起的,为应天府招惹麻烦吃不了兜着走!

……

吴尘和天河在山下领了马车,一路狂奔而去。

吴尘没有立即回车中,而是坐在天河身边,两人一度尴尬无话。想必天河有些气愤,对吴尘有意想借应天府之手逃离自己掌控一事,他感到不耻。

以天河的行事作风,他认为吴尘的做法有失君子风度。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他可不愿耍阴招。

事实上,他也不会。

或许体内的线路比不得人类的经脉,能拐那么多弯。

“醒士大人,你说这应天府有那么落魄吗?好歹也是名门正派,都到了大批人马拉人拜师的地步了?”吴尘率先打破沉默,有意缓和与天河之间的尴尬。

天河一时无话。

转而他想,所谓君子量不极,胸吞百川流,这不是人类崇尚的君子风度吗?

他啪地一鞭又抽上马身,拉车的马嘶鸣一声再度加。天河目不斜视说道:“如今不仅应天府凋敝,整个幽府地境都如此破落,这与吕氏王朝的世代恩怨脱不开干系。”

“什么恩怨?”吴尘来了兴致,他确实很想了解大靖皇室过往之事。

“你不知道?”天河不解地朝吴尘投来目光。

这些即便是寻常百姓也该有所耳闻。连天河都在族人口中听说过相关传言。

吴尘耸肩:“我确实不知。”看天河疑惑的神情,他解释说:“我从小生活在孤僻乡村,村民们很少出外,不懂外界之事。从军后就算有提起史事,也多半与军谋有关,谁没事说朝廷的闲话?”

天河颔,却冷冷道:“那我也不该多说闲话。”

他是真心的,因为他说完这句,便真的默不作声安静驾车了。

“别啊,说说吧,这一路漫长说来解解闷。”吴尘怂恿。

天河摇头。

“我一个将入军衙受审之人,你给我解解惑有那么难?”吴尘睨他一眼抱怨说。

这一句戳到了天河的心软处,他无奈挥,而后应道:“我也只听过传闻,不知详细。”

“知道多少说多少,我一点也不知道。”吴尘换上笑颜催促说。

天河对吴尘无奈,只能幽幽道来:“吕氏王朝之前,夏朝皇帝暴戾无度,听说素有食人之癖。地幽道佛四方尊者,为推翻夏朝暴虐统治拯救百姓于水火,特合力推演天选之门之位,而太宗皇帝便是天选之门开启那日,被选中的佛宗之士。这个你总知道吧?”

吴尘眨巴着眼,微微颔:“我知太宗皇帝是天选之门造就的强者,其他不知,你接着说。”

天河嗯了一声,继续说:“太宗皇帝从天选之门重塑而出,遂率领部众推翻夏朝统治,夏朝皇帝仓皇而逃不知所踪。

当年天选之门位置,是地宫中的紫薇一宫推演而出,而天选之门的钥匙,则由道门中的夫子门交与太宗皇帝保管。

太宗皇帝出身佛宗,又于天选之门推演一事中与道门和地宫有联系,四派之中唯有幽府,一向特立独行。太宗皇帝有意凝聚幽府势力,遂将方才那位府主与皇室子嗣联姻。”

“那府主韩青究竟被许配给何人了?”吴尘听着太宗皇帝当年往事,仍然疑惑为何幽府地界还有皇室子弟?

天河沉吟片刻而后道:“我最初也不知晓,后听府主说起她祖父竟是韩良老将军,我才了然。”

“是谁啊?”

天河神情微变,环视四周,当然这荒郊野岭不会有其他耳目偷听他讲话。他仍有意压低声音说:“先帝恒文帝曾在位三月,你可知?”

“恒文帝,皇太孙?”吴尘惊问。

天河颔不语。

吴尘从游老和阿法族醒士嘴里,都听过当今圣上夺取恒文帝皇位一说。不过当年还是藩王的当今圣上以清君侧之名率军入京,也就无所谓夺取之名了。

边境军中军务紧要,军纪从严,吴尘从没听说过有人大肆传言皇家密事。

市井中很多人也都知道,只是避讳不谈罢了。谁敢说当今圣上是篡了位,夺了亲侄子的皇位成为帝王的?

况且,圣上承认先帝恒文帝的一切功绩,只是他不在了,我来继位而已。

“当今大靖圣上登基后,便有意冷落原本被太宗皇帝看重的门派,比如佛宗,再比如幽府。当年太宗皇帝与幽府联姻的好意,就成了如今幽府破落的劫数。”

原来如此。

“我听说恒文帝当年突然失踪,当今圣上可找到他了?”吴尘思虑后问道。

“这我如何得知?”天河反问。

“是死是活也不知吗?”

“我只知道府主韩青在与文帝联姻前,文帝便出了事。不过这夫妻虚名却连累她一生再未嫁他人。”

吴尘闻言颔。这个府主韩青也是可怜人,守着与皇家的联姻之名,这辈子确实没人敢娶她做婆娘了。

何况现如今她身居幽府一派,又是当今圣上的眼中钉。

世人虽不知从前的恒文帝是死是活,但想必对这个问题最忧心的便是当今圣上。

他该不会允许自己反叛的先皇活在这世上。说不定早已暗中解决了心头之患,只是不被众人知晓罢了,吴尘心想。

……

两人一路说着,途径一处犄角地势。

天河下车来,向前探了探路回来对吴尘说:“下来吧,这段路崎岖不平,马车不便承重。”

吴尘顺势从车上跳下来,走在天河身侧,天河牵着马,马拉着车,颠颠簸簸。

“这一带是哪里了?”吴尘问。

“风雨桥。”天河随口答道。

“再向前呢?”吴尘再问。

天河偏头向他看来:“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路啊,我这些年出了幼时的乡村便入边境军队,出了军队又进拂尘道,我想多听听外面的地界都不行?”吴尘不忿地说。

天河颔,这倒不是不行:“再向前穿过这段崎岖之路,入平坦官道再逢岔路就快到陈仓了。”

他生怕吴尘不明白,还特意解释说:“就是府主韩青说的,当年韩老将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地。”

“是吗。”吴尘应着,面无表情却心中暗喜,不知应天府中人会否在陈仓等待接应他。

“正是,那可是当年太宗皇帝亲率的战役中,最精彩的一场。”天河兀自振奋说。

不知那府主韩青会不会真派人在陈仓,暗中接应自己逃离天河的抓捕,吴尘心中有希冀也有担心。

素不相识,只凭一句游老心法口诀,她就会施以援手,总让人放不下心。韩青会不会解救自己,想与游老在应天府的地位有关了。

第66章 瓶颈

“你真是孤儿?”天河无缘无故突然这样问道。

吴尘转,看着天河求证的眼神,对他点头说:“这事我至于说谎吗?”

天河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异样神情,而后他别过头去没有说话。孤儿甚是值得同情,天河想。

他是阿法族,铸造出他的是机器不是父母。

以往并无感觉,但在联军军营中见人类将士思念家乡亲人,无意间讲起父母家人的往事,总让他无比向往。

向往人间温情,那种儿行千里母担忧,乡音不改鬓毛衰的惆怅,他难以体察却无比歆羡。他从不知有所惦念是何滋味,如今让他惦念的唯有边防战事,再无其他。

“一年前,你在军衙上说的辩词可是真的?”天河转而再问吴尘说。

吴尘想了想说:“我能看到异族体内能量波动?”

天河颔。

吴尘苦笑道:“真不真重要吗?当时都没人相信,一年后就有人信了?”

天河沉思片刻说:“你是用你的异能唤醒我族人的吗?若是,你便可向军衙证明,以功抵过。”

“以功抵过确实好,不过我至今仍说不清星云为何而醒,这谜团还需星云清醒后,由她自己方能解开。这样,恐怕无法以功抵过吧?”

天河听到吴尘的话,静默无言。

不知为何,天河感觉自己对这个吴尘有种说不出的信任。

他在断头台上那一句,撤军命令是我下的,死罪我认,放其他人一条生路,至今还清晰记在天河脑中。

他固执地认为,吴尘并非一个贪生怕死之辈,所以他撤军之命真有隐情……

“醒士大人,阿法族的醒士本就不多,像你这般英俊倜傥的醒士更加稀有。他们放心让你一个人涉险来抓我?”吴尘挥去不快情绪问道。

天河转头看吴尘,他这话有褒有贬,即便是夸也贬低了阿法族的醒士,天河似乎哼了一声没有回话,派了多少人没必要告诉你。

吴尘不理他的情绪继续说:“也不该将你调配在边境前线,那也太危险了,你这样的气质就该在亚特兰蒂斯女王宫殿中任职,才不糟蹋。”

想起拂尘道那些龟啊鹿的,吴尘虽然语调有调侃意味,但说的却是真心话。

不想,天河却似有怒意大声应了句:“我并非贪生怕死之辈!”

吼的吴尘噤了声。

吴尘并不知道,天河原本只是个没有意识的阿法族,他从被铸造完成,就与同一批战友被派入边境先锋军。

不知浑浑噩噩过了多少年。

他的苏醒是在一次战争中完成的,那时阿法族先锋军几乎已被全歼,战况十分惨烈。

混沌掀开,他意识出现,双眼从懵怔到亮出光彩时,眼前看到的第一幕,便是他周身倒了一地的战友尸身。

同袍皆死,唯他独活!

这情景他永生难忘!

亚特兰蒂斯城确有调遣他归去的意图,但两次都被天河拒绝了。他只想在战场上手刃异族,为战友们复仇。

……

一路穿过崎岖山路,吴尘和天河时不时聊上两句,但多半还是各自沉默。

天色已经渐晚。

“醒士大人……”

“叫我天河将军吧。”

“天河将军,天黑了我们找个地方休息一晚?”吴尘掀开车帘说。自穿过崎岖山路,吴尘已回车中,天河也坐上车于前方驾车。

“你且在车中休息,我不累。”天河不愿耽搁行期。

“我累,”吴尘有意争取,再道:“昨日与那些异族折腾,别看你轻松自如,我可是拼尽性命才侥幸等到你来的。这车里休息胳膊腿都伸不开……”

吴尘还没说完就被天河打断,他正色道:“边境战事一刻不停,我必须早日赶回去保卫联军驻地。等你到了军衙,我替你求情多睡两天再宣判。”

嚯!还真是好心!

吴尘心道我谢谢你了!到了军衙我还能睡着?

看着这个一本正经的后脑勺,吴尘心中叫惨却毫无办法。他愤愤将车帘放下,屈在车中继续想对策。

天黑上车后,吴尘就在计算前路进程。

天河说过,过了之前那一带崎岖的山路便进入官道。现在已经过了平坦宽敞的官道,又开始进入山村荒野,估计距离陈仓之地便不远了。

如果应天府的人埋伏在此等待接应自己逃走,这阴云密布天黑风高的,对偷袭十分不利啊。吴尘不愿错过应天府的帮忙,错过了这次,他可真是必回军衙了。

无奈天河就是不肯休息,恐怕真要在夜色最凄暗之时与应天府的人遭遇了,吴尘心中担忧。

天无绝人之路。

入夜后忽然电闪雷鸣,瓢泼而至一阵大雨。

雨湿路滑,马车在路上不住打滑,马也时不时受惊嘶鸣,吴尘便在车中配合着自然音效,大声卖惨哎吆,哎呀,天啊,颠死我了!

天河的意志终于被击溃,他吁地一声将马勒住,抹去额前淌下的雨水回头对车里说:“前方有个庙宇,我们去避一避,等雨停再上路。”

吴尘没有应声,心中却反击着,别啊,耽误了醒士大人保卫联军驻地可如何是好?

终于可以停下来缓缓,这雨倾盆而至,希望能下过整个夜晚去,天亮再上路才好。

在这附近荒凉的古老城池中,这座庙宇也十分破旧。天河将马车拴好,和吴尘两个冒雨跑进庙中。

庙中原本供奉了一尊佛像,佛像头顶的曼陀罗伞盖上彩绘多有蒙尘,奇怪的是,佛像伞盖的正中央,却镶嵌着道门的阴阳八卦。

如此混搭,吴尘从未见过。

佛像一丈余高伞盖环护,俾睨祈愿世人。或因年久荒芜,这里的人们都已迁走,寺庙也就没人祭拜打点,佛像身上金光被尘埃遮掩颇显苍凉。

吴尘拍拍身上雨珠环视破落的庙宇,地上还有几堆熄灭已久的枯柴,应该是早些时候,像他们两个一样的过路人,在这里休息躲避风雨留下的。

“我生个火烤烤。”吴尘说着在地上收集干柴。

“这雨来势汹汹,希望快些过去。”天河站在庙宇门边朝外张望着,心情急切。

吴尘暗中白他一眼:“天河将军,我倒不担心这雨拖的久,我担心这里是否安全?”

“这你放心,南幽地界虽然物种多杂,但对百姓最基本的保护还是有的。这个村庄已在结界封存的范围中,异族高手进不来,修为太低的异族也进不来。”

“那便好,可以睡个好觉了。”吴尘说着燃起火堆,自顾将外袍脱下架起来烤:“将军,来烤烤睡上一觉,雨就过去了。”

天河此时已经离开门边,绕这庙宇四周转了一圈。这庙宇不大,里面也残破毫无遮掩,光秃秃的一目了然。

“你先睡,我不累。”天河说,他说着盘膝而坐,微闭双眼开始修炼。

吴尘心知他是怕自己逃跑,才环视过这庙宇,守住自己能跑的所有通路。

“将军已进筑基境?”吴尘看着庙门口,天河身体里的能量波动,问道。

天河没说话,只似乎用加重的鼻息应了声。

吴尘回想天河在对付那两个异族时脑中的能量回路,他是吴尘看过的,极度稳定的阿法族能量波动,这是修行的好资质,虽然他现在只是筑基,以后恐怕不可限量。

不过,现在他的修行好像遇到了些瓶颈……

第67章 你先撤

天河虽闭目打坐,却守在庙宇门口,更朝向吴尘防他逃跑。

吴尘再看一眼天河体内的能量循环问道:“你修炼有些吃力?”

天河顿时睁开眼,警惕问道:“你如何知道?”他心中暗然一惊,天河如今正值破境入筑基上境的关口,确实有些问题。

吴尘耸耸肩:“我看你眉目微蹙,猜的咯。”

他吃不吃力关自己何事?还是先找机会溜走为上。

“辛苦将军守夜,我先睡了。”吴尘语气生硬,说着背对天河躺下不再说话了。

风雨交加。

雨声渐大,衬托的整个夜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天河听着吴尘的鼻息声,也难静下心来修炼。

突然,风雨声中有些戚戚声掺杂进来。天河心中一惊双眼瞬即睁开,双耳微动,辨别那是暗藏杀机的脚步声。

听声音,来人约有十余个,潜踪匿行来者不善!

天河手中星光刃已经就位,夜色中为掩饰,他刻意压制了星光刃的光芒。起身欲来熄灭庙中火堆,只见吴尘已经举着水囊倾囊而下,瞬时将火堆熄灭。

吴尘后天河一步,也听到了这杀机重重。

乍然灰暗的庙宇中,远处的脚步声已近。天河嗖地一声自半空划了一个弧度,将一个东西向吴尘丢过来。

吴尘有心双手去接,那东西飞到近处,他才看清。

正是那把大剪刀……

不是,我还用这个当武器啊?

吴尘心中无奈,转身看看周围的器物,除了枯枝就是石头,确实不比剪刀更好。

吴尘将剪刀拿好,正像他平常握紧斧头准备劈柴之势。

“天河将军,你可结了仇人?”吴尘走上前来,站在天河身边。

“你退后!”天河语气严厉,而后再道:“我听脚步声,是异族追杀的可能更大,还想问你,你究竟怎么惹到异族了!”

天河话音一落,吴尘再听这已经接近庙外的脚步声,仔细辨别,确实很像异族军掩藏身形后的气息。

这些异族,势必要抓我回去啊!

我才出拂尘道,异族想抓我,阿法族也抓我?自由什么时候这么难了?

“你退后!”天河见吴尘还站在自己身边,又低声说道。

“既是冲我来的,我更不能退后了。”吴尘说着,将手中的剪刀再握紧。

嘴上虽这样说,但心中想着,如今异族杀到,是自己趁机逃离的好时机。等天河与他们厮杀在一起无暇他顾时,我就拔腿开溜。

可是这样想…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这样做是不是很不够意思?

山庙外乱雨频打,狂风袭面,追击的暗中人脚步更近。惊起山庙前方树林中所有鸟雀,惊慌飞走再为觅枝。

吴尘环顾一眼,本是普度众生的佛像,也被这夜色中的杀机一衬,反而怒若激流惊涛骇浪一般。

不出片刻,十二个人形异族,身形齐整地清晰出现在吴尘和天河面前。庙宇中稍显晦暗,电闪雷鸣让庙宇外的十二异族,更为明亮些。

正如天河所说,这个城池是被修真高手结界守护的,异族高手无法进入,但普通异族也无法潜入,一旦潜入绝非普通异族。

所有能控制自身形态幻化为人形的异族,都已是筑基之身,绝非起初那三个三脚猫那般简单。

黑衣、粗壮、蒙面、多毛,是不是异族的审美有些问题?他们幻化成的人形,大多都顶着浓重黑眼圈,以毛浓密显示自己强壮……

异族的审美不重要,此刻,他们十二人手中明晃晃的刀光,刀刃上尖刺横生,已经晃进吴尘的双眼。

“我说这小子能杀了我们三个兄弟,原来是有阿法族帮手!阿法族算个屁!弟兄们,这阿法族杀了我们三个兄弟!冲上去杀了他!活捉那小子!”异族领对身后人喝令。

“杀啊!”刚一亮相,十二异族便疾疾突阵,唰唰唰,两人一排齐整排出法阵。

“蜈蚣阵!小心退后!”天河喝道,他同时脚步向前迈去,挡在吴尘身前。

十二个异族已经挥着尖刺长刀轮次而来。他们的身形幻化一如一字,一如两列,一个攻来,便是两个齐至。

唰!

唰!

天河斩起手中星光刃,星光绽出蓬荜生辉。左一刀右一刀,星光与利刺擦出刺耳尖声,咔嚓嚓回荡耳际。

星光一丈,刀光一尺,天河身前涌出丈余星光,带着祥瑞之紫色将他周身环绕。庙宇已一改彼时黯然,光线大作,似要将庙顶掀翻。

方圆十里雨势之中,都能听到这庙宇在迸激烈战斗。然而,异族的刀光虽然只有一尺,却在尺尺前进。

每个一尺,十二人循环往复,一个退下一个进攻,一个蓄力一个接替,无穷无尽,眼看天河面前的星光刃已被突破至尺余。

吴尘一直在他身后,他想走……他又想留。或者,他想确定一下,天河究竟能否应付这十几个异族。

如果能,那他跑的心安理得。

现在看来好像不太可能,所以吴尘陷入犹豫。

“你先撤!佛像身后有个洞口,快跑!”天河神情郑重,因疲于应对声音有些急喘,但紧急关头,他仍想到让吴尘先跑。

即便自己不能抓他回军衙,也不能让他落入敌军手里。

吴尘惊措!

他一直想趁乱偷跑,却不想这阿法族将军已正人君子到这地步,他明知自己这一跑会逃离他的掌控,仍决定护自己先撤,这已非一根筋可以解释。

心中激荡。

吴尘手握天河的剪刀犹豫不决,咔嚓咔嚓,他心中急躁,剪刀便在手中剪了两下。

走!

此时不走再无机会!这是吴尘做出的决定。

“你自己小心!”吴尘留下一声,已经瞬地转身跳上了案台,冲向佛像身后。

那里有个洞,被尘土和缠绕的破布蛛网遮掩,但自己这般身形是可以钻出去的。吴尘一进庙宇环视时便现了,原来天河也现了。

吴尘将破布蛛网随意一扒,不顾外面脏乱全力蹿了出去。一面适应着雨夜湿滑凹凸的地面,一面仓皇而逃。

满脑子都是天河与异族对打场景。

说到底,这些异族为抓他吴尘而来,天河无辜卷入,自己先跑弃他不顾,吴尘于心中鄙视自己。

脚步沾染泥泞,越沉重,到底跑是不跑?

第68章 死不死看你的

天河每次运力,他的星光刃总有一刻绵软之处,那是他运行中的能量无法持续加持的结果。

究其根本,吴尘知道症结所在。

人类修行,修的是全身脉息真气。真气循环往复通畅无阻,为躯体所用,成就力量的爆。

而阿法族所创的修炼与人类原理相通,但介质不同。阿法族浑身皆由线脉钩织,循环在他们体内的并非真气这种能量,而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另种能量。

他们所修便是对能量的控制。

能量从脑至肩,至肘,至五指,每个人因体而异,打斗力时,能量的循环往复所走路径又不尽相同。

而吴尘站在天河身后,看到他运力时,他星光刃的薄弱原因,正是因能量卡在大臂中段处。

每一次当他全身莹亮的能量光波,浑然行进至他左手大臂中段,都会被阻拦绝大部分,使得他全身能量运转不通,最终涌入他持星光刃的右臂的能量锐减,以致他最终出的力量,较于他所能操控的能量挥出少之又少,况难持久稳定。

十二个筑基境的异族来攻,他一个同为筑基的阿法族绝无可能全身而退,除非,他冲破筑基上境,成为这十二异族无可匹敌!

而如果他想破境,这个大臂处的症结是一定得解决的!

方才异族没来之前,天河坐在庙中门口打坐修炼,吴尘就看到了他这症结。当时他的能量运行便在大臂处有些问题。

所以吴尘才开口问他,他修炼是不是有些吃力。

吴尘脚下湿滑奔跑不停,于心中暗自咒骂一声,怎么跑出庙宇这么久,满脑子想的都是天河?他破不破境,他死不死,在自己决定逃走的那一刻就顾不得了!

咔嚓!

无意间心烦意乱,手中突然出一个熟悉的声响。

吴尘一低头,只见天河用来修理躯体的剪刀还握在他手中。

哎!

……

山雨瓢泼的庙宇中,天河已经皮肉尽伤。

冲天彻地的雷电一直持续,骇人的凄厉闪电劈向山庙,山庙中天河的星光刃,异族的尖刀法器之光,亦疾疾冲出穹宇,冲入天际,整个庙宇似马上支撑不住,要被这刀光利刃掀翻。

远处骤雨中仓皇支撑的草木也在刀光剑影中颤抖。

这风这雨这电闪雷鸣,毫不停歇。

吴尘说的对,天河的致命弱点就在于他大臂处的线脉,不知为何,在塑造时似乎出现了微小差错。虽然天河自己看不到,也无从修正。

在吴尘跑远的这段时间里,十二个异族布下蜈蚣阵将天河的内力耐力全部耗尽,而后,异族领一声令下:“变阵!”

十二异族忽而由蜈蚣阵再变阵,正面天河排成人字,人再为扇,横扫而来。

一人,挡过。

两人,左右开攻。

三人,天河左挥右挡,中腹中刀!滋啦一声,异族的尖刺长刀,正是对抗阿法族的利器!长刀划过天河的皮肉,尖刺刺入他的线脉,扯出长长断线,天河气息渐乱。

然而这只是开始。

三人之后还有四人、五人……异族每个冲击完成之人都尽力训练有素地返回阵后,准备配合下一次进攻。

天河提身高翻,越过五人之墙,唰一声绕到异族后背,手中星光刃应势挥出,拼尽全力,横扫而过。

哀嚎声顿起,五人背腹中伤,其中中间三人倒地不起。

“杀!”

天河手中的星光刃同他整个身体还没来得及转圜,身后的六人尖刀已齐齐斩向天河的背。

天河回身,眼中写满惊恐。

手里的星光刃还在体侧难回,六把尖刀已霍霍而来,刀光耀得双眼再难视物,而他不愿这样死在异族的刺杀下。

边境前方,十几万阿法族同袍将士,还虔心等待他们的天河将军回归。

设想过多少次,他的性命也应结束在沙场,而非这间破庙。

“轰!”

突然,背后传来轰然一声。

庙宇掀翻,佛像倾倒般的轰隆。

众异族抬头,只见那尊佛像周身大绽尘烟,漫天洒下,在一声雷电加持下绽出金光点点,犹如玉佛立世,佛光普渡。

只听一声震喝:“你们要抓的人是我,老子在这!”

说这话时,吴尘手挥剪刀跃出佛像,身形敏健吼声震慑。他仿佛沙兴附体,见到天河浑身伤口惨状,他很想骂街!

天河因他而伤,而他还做了令他自己鄙视的决定,虽然他回来了,心中仍觉愧疚。

天河来不及回头,没看到这金光掩映的神圣之状,但他看到,原本要刺进自己肚腹的六把尖刀,突然被一把大剪刀横向挥过,硬生生挡去了最致命的三刀。

灵机一闪天河反应迅,挥刃将其余侧面而至的两尖刀利刺挡在身外。然右腿还是被最后一刀砍伤,扯出几条明线。

漫天金光之尘还没落尽。

吴尘便飞身落定天河背后,方才那把剪刀再被他握在手中。

“你修行破境的瓶颈在你左大臂中段,侠白上一指,断过重接,动作快点,我掩护你!”

灰尘漫天中,天河听到他身后的吴尘将这句话匆匆说过,语声似带命令不容抗拒。

阿法族醒士可自行修复简单线脉问题,做以紧急处理,只要芯核不损,短时间内不会影响他们的躯体。这也是醒士随身携带剪刀的原因。

天河却一脸懵怔,什么啊!

他的意思,是让我把自己完好的左手大臂剖开,在侠白上断了一段线脉而后重接?我大臂向来没有毛病……

吴尘此时已经在天河的周身扫荡开来,趁着浮尘还没落尽,天河有足够时间修正自己的瓶颈。

但他显然不信吴尘说的话。

吴尘一把将手中剪刀塞回给天河,动作机敏地从地上一个受伤的异族手中,抽出他的尖刺长刀来,作为防身武器。

“喂,你懂不懂位?侠白知道在哪吗?”吴尘疾疾说道,方才情况危急,才用了人体经脉位与天河说,不知他听懂与否。

阿法族没有经脉,只有仿照人体脏腑功能造出的五脏六腑,其余经脉络脉不尽详细。

天河没反应,吴尘不得已转看过一眼,见他明显懂得侠白在哪,但却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吴尘心中怒叹一声,急道:“你的能量从足趾向上并行两条线脉,于胸腔交手阴经行至左臂,大臂中段会挡去大半能量,所以你后续绵软刀锋不利。今日我们死不死,看你的了!”

吴尘急喘着催促说。

言语之间,他还挥起异族的尖刺利刃,弓步前翻,踢飞一个于漫天灰尘中看清他们的异族,眼疾手快回身一反弓,手中尖刀再将身后一个异族开膛破肚。

死不死,看我的了?天河握着剪刀愣怔。

第69章 佛光

天河此刻确实已身负重伤,他拼劲全力才解决了三个异族,而这十二个异族,也马上便解决了他。

若非这个吴尘去而复返,他现在已经和那几个异族一同倒在地上了。

况且,方才吴尘说起他体内能量运行时,确实与他自己运行能量,控制能量时偶有所感颇有相似。

“呲!”

皮肉开绽之声响起,吴尘于环绕之中,余光看到天河将他自己的左臂豁开了一条裂口。

“退!退!后退!”

天河刚将自己左臂豁开,就听吴尘大声喝令,他一抬眼,只见前方所剩九个异族,又于半空排做蜘蛛之阵!

蛛王挂网,黏而极韧!

蜘蛛捕食,不劳而获!

吴尘在前方护着天河,命令他一面修理自己的差错一面向后退去。他们身后便是佛尊之像,前方是九个有站有跪,可站在侧墙,可吊在庙顶,可斜立窗棂的异族。

异族最怪异的招式便在于此,他们的手脚可生出黏刺,刺入任何他们想附及的地方,哪怕那里是房顶或是侧壁。

天河终于深知,若他不能快些修好这能量瓶颈,他们两个都将死在这破庙里了。他加紧手中动作,找到吴尘所说大臂中段侠白上一指处,右手剪刀手起刀落,修剪一段线脉。

“冲!”异族阵在头领的一声令下,直朝吴尘冲击而来。

“退!再退!”吴尘高声催促。

“不可再退!”天河手中加紧动作,头也来不及抬起,只对吴尘回应道。

天河已经退到无路可退,他已至佛像之后,吴尘应声飞跃而起,虽然他没修过内力,跳跃间却步步带风。

这一跃,便轻松跃上佛前香坛。

前方飞蹿来是两个倒挂在房顶的异族,正如蜘蛛阵的精要,狠辣决绝,身被蛛网环护,有依有靠有归有属,信心十足。

吴尘双脚一蹬又从香坛上高高跃起,跳至佛像脚上,手中长刀顺势施力,反手一挑,将一大坛积满尘土和香灰的香坛挥刀斩飞,直朝冲击而来的两个异族。

啊!啊!两声惊呼,异族眼被香灰迷漫,吴尘趁机长刀直驱,刺入异族胸膛。听到他们重重摔落在地之声,撕扯着原本九人布下的蛛网。

异族头领咒骂一声,遂再断喝:“上!”

吴尘眼尖耳利,早看到是哪三个异族蠢蠢欲动。他们体内的能量喷涌一爆,吴尘已经瞬时再起。

从佛像的脚跃到了佛像厚重的手掌,这一落定,已无他物可借力打力,眼中所剩,唯有佛像手中一串蒙了灰尘的念珠。

“啪!”

一声脆响。

吴尘施尽全力一刀挥出,正是斩向佛像之珠。心中暗自祈祷,佛祖圣明,我今伤圣物所为保命。

佛理在上,救人为先!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阿弥陀佛!

吴尘心中还没念完,便听天河在佛像后疾疾问道:“你可支撑的住?”

“我拼死支撑,只盼你能动作麻利点!”

“有点麻烦,我这线脉缠做一团……”佛像后传来天河焦急之声。

吴尘一听,这个天河将军心性正统,本不会开玩笑,更在这生死关头,他说有点麻烦就是真遇到了麻烦,此刻不宜催促。

“他们只想活捉我,我不会有事,你慢慢来!”吴尘又宽慰道,生怕自己一催天河更乱了阵脚。

此话一落,佛像高处的念珠四散,已于半空与飞来的三个侧壁异族相遇。

“铮!”

佛像念珠出轰鸣般地响动,那响声如同庙宇晨钟,一层一层的音波凭空出、波散、震慑,仿佛将这庙宇折射成曲面空间,能看到那音波那折痕,能感受晨钟声里的黄土飞烟,沧海桑田。

惶惑中,来不及反应,异族手中那冲向佛像念珠的刀光已然停滞,滋滋滋,出不可思议的融化之声。

吴尘惊愕之余,不忘仰头看看与自己近在咫尺的佛像面容。那一行异族也仰头去看,只见佛像竟大绽金色圣光,直冲月华。

吴尘生怕佛祖生了恼怒,毕竟打散念珠的罪魁祸,还在他老人家的手掌上蹲着。

见这佛祖圣光安然,普度众生。

那便放心了,吴尘想。

转头,再看向念珠与刀光遭遇的半空,三个原本向吴尘举刀冲来的异族,早已傻愣折回庙宇侧壁。

而他们手中的尖刺长刀,竟在佛光金闪之中化作一缕飞烟,消散在这看似仍旧破落的庙宇中,细看去竟能看到烟缕灰散的轨迹。

异族几人盯着手中空落落的五指,方才像是做了个梦,难道自己来此忘记带兵器了?

“不要怕!所有人,给我冲!”异族头领振奋大喝。

这个小子明明是没有修行的资质,怎会杀出如此强势的招式?!这无从解释!怪不得二皇子无论如何要捉他回去。

此时,所有剩下的能活动的异族,包括方才三个失了长刀的异族,都在领的命令下,赤手空拳向佛像冲来。

是向蹲在佛像上的吴尘冲来。

吴尘咽了口口水,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他抬头低头,再不见佛祖之像上有什么东西能被他利用了。

死了死了,叫你回来看这个阿法族!吴尘心道。

“赫!”

突然,佛像身后疾疾爆出一道强音。

紫光瞬时充盈整间庙宇!

“水漫金山!”

紫色星光刃再出杀招!天河于佛像之顶飞过,紫色光刃瞬间化作层层波浪,波光潋滟,烟波浩淼!

斩向对面冲来的一波异族!

水漫金山,光化水滔,水做杀机。大风起时,惊涛骇浪,庙宇中宛若怒海临面!

“转布网!”异族头领见天河强势杀来,疾疾下令。

异族们瞬即听令,于飞动的半空中变幻阵型,将挂网之势变作携网同至,蛛死网破!

唰地一声!

吴尘耳际再绽利声!

天河双手互搏,星光刃于右手周际留下环状光耀,而后转至左手,划出一道邪光如虹!

左手能量之力,与右手截然不同。

庙宇上空,再非方才惊涛骇浪下的滔滔海面,瞬即这整座庙宇中人,尽数感到一阵寒风吹过,冰凌丛生。

千里冰封,银光如镜。

星光刃在天河手中,将道道光刃化作紫色冰凌,豁地一声,疾疾冲向攻击而来的异族。

蛛死网破。

确实拼了个蛛死网破。

冰凌纷纷落地,铃铃铃出清脆之音。随后落地的,还有狂吐污血的异族。

“不错啊,你这家伙!”吴尘蹲在佛像厚重宽大的手掌上看着天河的壮举,他背后的躯体里,能量终于运行通畅。

虽然他左臂还敞着条口子,却看起来比起初有力量的多。

第70章 君子之交淡如水

天河转头来对吴尘说:“行了,下来吧,都死了。”

说完,他将化尸药粉洒在异族尸身上,自己服下药物,一切做的妥帖。

吴尘应声低头一看,豁!还真有些高啊,方才自己是如何一下蹿这么高的?不可思议。不过经历这次生死打斗,吴尘感觉自己身体更比上次轻盈许多。

生死关头已过,吴尘再没方才那么大的劲头,小心翼翼从佛像上跳下来,看着天河有些尴尬。

他想跑,此刻便更难了。

天河在他的点拨下已入筑基上境,自己在他手中,真可谓插翅难逃。

“你不谢谢我?”吴尘打破尴尬。

“你为何能看到我的症结?”天河蹙着眉头,凝神专注地问。

吴尘没有回话。

“你能看到我运行能量的症结,不正证明了你一年前的辩词?你方才能以未修行的资质,与一众异族拖延搏斗,我见你反应极敏,于异族攻击前便能使出应对之招,说明你也能看到异族体内的能量……”天河一条条地回忆分析。

吴尘轻叹一口气,此刻他有些吃不准,是不是应当将实话对这个阿法族将军说来。

不论如何,方才他们一同经历了生死,现在看着彼此的眼神,已没有最初那般戒备。这个阿法族将军,除了性格十分刻板外,确实是个好人。

想起他不顾一切,用一人之身,挡住前方十二个异族让自己先跑的背影,吴尘说不出的感触。

正是那个坚毅善良的背影在他脑中挥之不去,才是吴尘必须回身相救的初衷。

虽然他知道,他这一回来,很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

“你看到了我能量的循环,你还一眼看到我能量瓶颈,你不打算解释?”天河再问。

“你说的对,”吴尘紧接了他的话,如天河一般正经起来,郑重道:“我在一年前的军衙上,没说过一句谎话。

我确实能看到异族体内变异进化的过程,能看到他们进攻前能量的爆,也能看到你能量的运行。别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

天河眉头蹙了蹙,思考着吴尘的回答,没有说话。

“当时紧急下达撤退命令确实千钧一,耽搁不得,我也知会了你族先锋,奈何他们不听我劝。

所以,你还要带我回军衙吗?”吴尘再说。

天河沉默半晌,再道:“可是无论如何,你应当回去向军衙再次申诉,而不是逍遥法外。”

“逍遥法外?”吴尘声音有些激动。

“回到军衙我可以亲自为你作证,说明你能看到我体内的能量。”天河诚恳地说。

“就算军衙不判我死罪,你认为拂尘道会放过我?”吴尘突然问。

“拂尘道?”事关拂尘道,这个问题天河从未认真想过。

“你手中持的是女王的通行法碟,女王命你来抓我?”

“是我自亚特兰蒂斯听说你出了拂尘道,自请而来的,女王的命令并非初衷。”

“那你有没有想过,女王为何召你去亚特兰蒂斯?”吴尘眼绽精光,问道。

他早想过这个问题,在天河于应天府山道上高举通行法碟时,吴尘便想到,是阿法族女王暗示天河,找个理由将自己抓回去,回到阿法族地盘,想必还是与拂尘道不想放他离开有关。

女王利用的,是天河的耿直和执拗。

这句话一出,天河有些触动。

他紧盯着面前吴尘的双眼,想从中辨别真伪。他脑中亦在思虑,想起女王亲召他进入亚特兰蒂斯,只为询问当初为何将吴尘带入拂尘道。

当女王听说吴尘在军衙上的供词中,提到他身负异能后,便着意引导天河,将吴尘押回军衙定罪。

“拂尘道不打算放过你?”天河问,有些自问自答的意思。

“你认为呢?拂尘道中对诱饵的折磨和研究,你了解多少?拂尘道中一切绝密我不可说,但我告诉你,醒士对诱饵的研究是非人的!是你这个正人君子无法想象的!”

吴尘也紧盯天河的双眼,紧盯他每个细微反应继续说:“我机缘巧合唤醒星云,他们更不会放过我,你明白了吗?”

天河继续触动,将阿法族荣耀与对人类诱饵的折磨联系在一起,他有些不耻。

“你我相识一场,我不妨与你实话说。我有极为重要的事要做,这件事关乎我的异能我亲人的性命,乃至我的性命。我去拂尘道度过余生,还是去军衙受刑都没关系,但我要趁着自由去办完我想做的事,那便死而无憾!”

天河听着吴尘的话,这年轻人比自己躯体的年龄还小,但他话中有一股坚毅的劲儿,让天河轻易就能动容。

他执着而善意的眼神,让天河也愿相信他并非说谎。

关键是,通过他三言两语便指出了自己参悟多年也不能参悟的能量问题,这便说明他不是一般人。

半晌,天河于沉寂中说:“你说的重要之事,就是去找梅圣人?”

梅圣人这三个字自天河口中说出,听得吴尘眉梢一动。

“你居然知道?”吴尘惊问。

说过后他无奈一笑,拂尘道上那么多醒士伪装的诱饵,谁不知道吴尘一进岛就嚷着问有关梅圣人的事?

作为第一个唤醒阿法族的诱饵来说,拂尘道大本营定将自己的情况了解详细,并呈报阿法族女王,此时天河知道也不足为怪。

吴尘不待天河回答又沉声说:“对,我要去找梅圣人。”

“你找他有何事?”天河再问。

“我找他有比我性命还重要的事。”吴尘诚恳地看着天河回答。

比他性命还重要的事,他是不肯说出具体何事了。

“你方才救了我,我应当谢你救命之恩。”天河话锋一转。

“你也救过我,扯平了。”吴尘一摆手说。

“你方才本能逃走,既逃离拂尘道也逃离我的追究,不回军衙负罪。你为何回来?”天河再问。

吴尘脑中再次闪现出天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正义背影,难道我吴尘就让你一个外人为救我而死?而我逃之夭夭?

一肚子理由,终于咽了下去。

吴尘说道:“这个便不解释了,两个老爷们说这个不嫌肉麻!”

虽然吴尘言语无礼,但天河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他所有解释,这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男儿!

天河没有表情,但他心中欣慰一笑,他觉得他的决定没有错。

而后他对吴尘说:“我要谢谢你。”

“说过了,不必谢。”吴尘不看他,随口应道。

“如果我谢你,是放你去做你认为重要之事,你可愿给我个保证?”天河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

“你说什么?”吴尘连问两句,生怕自己耳背听错。

天河仍旧言辞有礼,道:“你不畏险阻回来救我,我愿谢你,这次放你离开。但你需向我保证,待你完成你所想之事,必回军衙解释你的罪行。”

吴尘看着面前这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他这张秀气的方正国字脸,心中五味杂陈。

这是绝对的信任,自己完全可以应付他,而后潇洒而去,空口无凭。

“好!”但吴尘却坚定应声:“待我完成我的事,定回军衙阐明一切!”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走至近前,击掌为誓!

吴尘顿感心中激荡,君子之交淡如水!

而后,却听天河不合时宜地说了句:“其实我想了想,以你未修行的资质,或许很难撑到一年。这些异族一时失手,恐怕不会轻易放弃……女王若有心拿你,即便我不出力,她也会……”

吴尘深深地白了天河一眼,就不能给我个希望?!

第71章 宁愿是常人

虽然雨势还未彻底停歇,但此处必然不能久留。天河刚刚提升修为,若再来一群异族围攻,他招架不住两人都得死。

吴尘与天河相互拜别,天河先一步转身走出庙宇去。吴尘从身后大步追来,犹豫再三还是说道:“等等。”

“何事?”天河转身问。

“你依原路前行,前方就是陈仓了吧?”

天河颔。

吴尘交代说:“陈仓一带可能有危险,你绕道吧。”

“为何?”天河不解。

这个吴尘一路上问东问西,明明连这一带路线都不熟知,为何断言前方有危险?

吴尘不打算解释太多,毕竟对应天府接应与否他也没有十足把握:“我好意提醒,你只说是信或不信吧?”

天河仍是不解,他疑惑皱眉没有回话。

吴尘坚定说:“你若想顺利回到联军军营作战杀敌,就听我的,绕路一行吧,告辞!”吴尘说完拱手一拜,大步擦过天河身边。

两人遂分别而走,天河沿着原路向远方驶去。吴尘则折了方向,向北方走去。

自亚特兰蒂斯城取女王法碟时,天河曾经承诺,两月内不见吴尘踪影,他会先事赶回边境军营做正事,抓捕吴尘的任务便交与他人来做。

没想到虽然抓到了,却又被自己放走了,世事真是难料,天河心想。

想起吴尘说的话似乎有难言之隐,天河有意留心,确实不想路上多生差错,便在进入陈仓的路上拐了个岔路,驾车绕上一条山路。

他还需尽早回到阿法族领地,让族中塑修师为他重新将大臂处线脉接过。他自己解决的瓶颈问题只是暂时缓解,这样简单断接容易产生问题。

……

吴尘伸手抹去脸上的雨水,站上一处凸地,向方才两人前进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天河听从他的建议与否。

他只走了一小段路,故意走向北方是迷惑天河而为。实际上,吴尘再向陈仓之路前走,他便能确定应天府究竟有没有派人接应。

有或没有,他都需先就近去应天府,将游老的托付完成,而后再去北方打探参加天阙试一事,伺机寻找梅圣人。

况且,应天府府主韩青一见自己便神情激动,吴尘也有心好奇,不知自己究竟像她哪位故人,能让她如此在意。

……

天河虽然老实却不愚笨,他刻意在山路上留意进入陈仓的正路是否有异象,果然让他看到有几个手持法器之人,埋伏在必经的官道旁鬼头鬼脑。

这一带是应天府势力范围,这些人虽没穿应天府弟子衣袍,却能持兵器在此行动,定与应天府脱不了干系。

天河心中思虑,吴尘能料到这里有危险,应该是他在应天府中便得到了什么消息。或许……那府主装作随意说起她祖父韩老将军英迹,也是别有目的?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原来是指这个……

难道那府主和吴尘本就相识,不然为何要救他脱离自己的掌控?可见他们相见时的情形,那府主韩青好像对吴尘多有好奇的样子,天河吃不准这结论。

不论如何,吴尘既然提点他躲避危险,便对他没有恶意。这个吴尘,总让天河感觉与众不同。

年仅二十出头却心思极度缜密,而通过这次自己体内能量瓶颈的证实,天河更加肯定,这个吴尘绝非常人。

吴尘并不知另一边的天河给了他如此高的评价,常人不常人的,宁愿是常人吧。

……

夜色如墨。

埋伏在陈仓官道两侧山林中,应天府一众弟子这一夜有些狼狈。虽穿戴着遮雨的蓑衣斗笠,但这山雨来的凶猛,一行人只能趴在湿漉漉的山路泥泞中。

为那人是府主亲传弟子查木,他是府主眼前红人,一向刚正不阿,在他面前众人不敢多嘴埋怨。

嘴上不敢说,心里可止不住叫苦。

算时间,那两人驾着车早该经过陈仓官道了,此时还没来定是在中途躲雨,等雨停再行启程。

苦了他们,奉府主之命埋伏在此,别说是下雨,就是冰雹下来,他们也不敢先找个地方避避再说。

突然,月移云飞中,前方路上出现一身影,形单影只。

“查师兄,你看那人是他吗?”其中一心急弟子,尽力铺展开带来的画像,看一眼画像又看一眼前方那人。

“实在是像啊!”他叹道。

“不是像,就是他。”查木道。

他着眼看着前方走来的浑身湿漉之人,不时抹去脸上冲刷的雨水,确定是吴尘没错。

“可是……马车呢?阿法族那个将军呢?”身边人不解。

“恐怕出了差错,你去看看。”查木一声令下,身边另一弟子领命下了官道。

“前方可是吴尘公子?”那弟子叫道。

吴尘抬手抹了一把脸,于依稀雨水中看到前方出现一个“稻草人”,浑身用雨具包裹的严实。

驻足,吴尘定声应:“是我,敢问阁下是谁?”

进入陈仓官道后,吴尘一直有心留意四周动静,这一路冒着大雨却不见有人接应。唯恐错过应天府接应之人,他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打算走完整段陈仓官道,若还不见接应他再折返。

此刻这蓑衣人在前询问,吴尘感受到他体内的真气激荡,恐怕身手不在天河之下,否则他们刻意隐藏,吴尘竟未提前觉异常。

“奉府主之命特来接应公子。”前方那人拱手一拜道。

果然来了!想必游老实为应天府中重要人物,吴尘心想。

“公子请随我来。”那人在前引着,吴尘走近,他欲将身上蓑衣换给吴尘,吴尘抬手示意不必,反正已经湿透了。

那应天府弟子朝山势高处打了个手势,瞬时另外五个稻草人跳跃而下,身形敏捷。

“吴公子。”为一人高身阔臂,眉目端正儒雅,看起来一副敦厚忠诚之相。

吴尘与他拱手为礼。

“我等特奉家师之命在此等候公子经过,公子请随我走。”

吴尘在他们一行人引领下,走去隐蔽处上了马车,折转回应天府方向。

再抵应天府时,骤雨已停,晨光熹微,天色如洗刷过一般湛蓝。

这次进入应天府山道的吴尘,心情明显与昨日那次豁然不同。

他才有心情来欣赏一下这所谓的赞颂美誉,光明峰下千古幽。

上有月华收练,长空万里,云山摛锦,朝露溥溥。中有翠峰如簇,江风习习。俯视而下,更有澄江似练,星河鹭起,嫩水捋蓝。

果然不负盛誉!

第72章 出尔反尔

府主韩青早接到查木传信,天色刚明便将那吴尘带了来。

吴尘踏进光明殿前,先在查木的吩咐下,两个弟子给吴尘准备了干净衣袍,让他换下身上湿透的衣衫。待吴尘整理干净,再随两弟子进入光明殿拜见府主。

吴尘一进门,府主韩青便抬手一摆,殿中一众侍从遂风卷残云般纷纷退下。

“见过府主。”

短暂的沉默后,吴尘抬眼,见韩青打量着他目有深思却并不说话。

韩青起身踱下台来,经过许久注视终于收回审视的目光道:“你是何人?为何知晓太乙四式心诀?”

“这功法叫太乙四式?”吴尘反问。

韩青目带审视并不言语。

“我只知心法不知名号,功法是游老传授,他有意让我来此将这个交与府主。”吴尘说着,抬起手来,将髻上缠绕的带拆下。

游老曾提醒他,出拂尘道时必然带不走岛上之物,吴尘思来想去这块布唯有缝在带上最隐蔽。

韩青一直着意打量吴尘,他说每个字的每个表情韩青都细细看在眼中,见他将带拆下有意递过来,韩青审视一眼上前接过。

两手指顺势一捻,心中顿时了然。

她一反手,将吴尘的带握在手心背过手去,明显是不愿当场查看之意。

“游老?”韩青出声。

“是,游老前辈与我有师徒之义。”

韩青心中思量,萧伯伯决定潜入拂尘道前确实说过,他将化名为游姓,取幽府的“幽”字相似谐音。

“你从拂尘道上来?”韩青目光凌厉。

她果然知道游老身份,吴尘心想,既然府主韩青知道游老在拂尘道,自己也无可隐瞒。吴尘点头,不置可否。

韩青目光一亮,急问道:“他现在如何?你为何出了拂尘道?你是何人,他为何收你为徒?”

一连串的问题让吴尘体会到韩青心中急躁,他想了想回道:“游老还在拂尘道中,是游老提出收我为徒,指点我招式功法。但拂尘道中一切皆为绝密,我不能对外界说起,请恕我无法回答其他问题。”

吴尘一边回答着,韩青一边在心中时时思量。

拂尘道自建成吸纳诱饵,萧伯伯几乎是第一批进入的人,却一连五年毫无音讯。不仅萧伯伯,其他幽府门派中人亦无消息。

萧伯伯收这年轻人为徒,恐怕是拂尘道中权益行事。一有机会,萧伯伯一定会抓紧向她传递拂尘道中天选之门钥匙的消息。而这个年轻人就是被萧伯伯选中的机会。

“游老…他还好吗?”韩青想过许多,这样问道。

这个问题并不涉及拂尘道上的秘密,吴尘点头说:“他很好,身强体壮修身养性。”

韩青眼中似有慰色,转而又问道:“派去接应你的人说,不见那阿法族将军同来,这是为何?”

吴尘顿了顿:“我中途使个计策偷溜,他恐怕是去找我了。”

“哦?”韩青背后的双手微动,不动声色地笑道:“原来是这样。”

心中却想,这小子不老实。

他嘴里的话一时间无法分辨真伪。

韩青在听说只有吴尘一人前往陈仓,不见阿法族将军和马车迹象时,已果断派人沿路细查,得回的消息是,在一座山庙中现了激烈打斗痕迹。

想必阿法族将军的消失没那么简单……

“府主若无事,吴尘拜辞了。”吴尘拱手一拜道。

韩青又打量了他一眼问:“你还向其他门派传递消息?”

这女人把我当成替拂尘道诱饵们传递消息的人了?

吴尘心中不忿,果断回绝:“我只带了游老的消息出来,已是冒了极大风险,我还有私事要办,就此拜辞。”

说完吴尘转身便走,跨步至门边,门外顿时有侍从为他敞开双门。见府主没有阻拦的意态,侍卫便放吴尘出了光明殿。

一出殿门,那个带人在陈仓接应吴尘的查木,便差遣了两弟子将吴尘好生送下山去。

吴尘定睛一看,这两个弟子其中一个,正是最初拥着他上应天府的瘦高之人,他嘴边的那颗暗红色的痣十分清楚。

吴尘与他两个颔示意过,三人方向山下应天府山门走去。

吴尘心知,他现在最迫切该做之事是买上一把兵器。如今天河走了,谁知哪里会否再蹿出些异族来,即便危险重重恐难突破,但手无利刃是最可怕的!

“这位兄弟,”吴尘转对那红痣弟子说道:“敢问离这里最近的铸剑铺,可是铁匠王铸剑铺?”

他记得这个弟子很是多话,果然,那弟子一听,随即开始搭茬:“公子想买兵器?”

吴尘颔应下:“正是。”

“嗨!”他一摆手道:“想买兵器不需走那么远,着急的话就在应天府西门,有个暗市,里面太多上好刀枪棍棒买卖交易,你去那里就行了。”

“外人也可以去?”吴尘问。

“当然,暗市中多有外门中人。”

“多谢!”吴尘拱手谢道:“不知应天府西门暗市在哪?两位兄台能否引我过去?”

“没问题啊!”嘴边红痣尖嘴猴腮的弟子一拍胸脯,伸手就引吴尘朝另一方向走。转而看了眼另一个不说话的弟子,有些胆怯神色。

见那不说话的弟子并没反对,红痣弟子才笑嘻嘻带吴尘继续走了。

“公子你看,那就是暗市入口,我等没有令牌不能随意出府门,就此告辞了。”红痣弟子热情地给吴尘指示着。

放眼看去,只见不远处的拐角后隐约有座木雕高门,想必就是了。

“暗市里漫天要价,砍价你熟不熟?”那生着红痣的弟子对吴尘低声说,还挑了挑眉眼。

吴尘颔微笑,并未言语。现在他有的是钱,根本无需砍价,拂尘道的酬劳足够大手笔,够他花上些年。

“会砍就行。”那弟子以为吴尘是在应他的问话,自顾笑道。

吴尘没有说穿,只是礼貌与两弟子一一拜别,各自为走。

两个应天府弟子送完吴尘,刚走回山中正峰附近,只听远处一急切声音叫道:“你们可回来了!”

“出了何事?”两人异口同声,见查木师兄急匆匆向他二人走来。

“那个叫吴尘的公子去哪了?”查木声音急促催问。

红痣弟子挠挠脑袋交代说:“他说急着想买兵器,我们便引他去了西门暗市,怎…怎么了?”

“去!”查木向后吩咐一身,他身后的一行弟子便匆匆向西门方向冲去。

“查木师兄……我又办错事了?”红痣弟子胆怯地问,他在应天府中地位一向低下,可不想因办错事再受惩罚。

“这次你办了件好事。”

第73章 胎记

吴尘依照那两个跑腿的弟子指示,顺利进入暗市,这里的上乘武器确实不乏。吴尘一心想快些离开,也没多挑拣,便从一个简易摊铺买了把长刀来,顺带买了柄古色古香的刀鞘。

他与摊铺的老板问过路,出了暗市便可去最近的另一集市雇辆马车,而后便可一路向北行去。

这柄刀很像他在战场上率军杀敌时的那柄弯刀,能给他熟悉的感觉和力量。吴尘掂量着这柄刀没太注意看路,却感觉眼前突然有个巨物出现,挡住了前路光线。

“咚!”

他更猛步疾走,闷声撞在一高壮之人身上。

吴尘下意识抬头,这个高壮大汉竟比自己宽上尺余,也高了一个头去,他站在面前犹如一座小山。

吴尘这一看,大汉身边的人开口说道:“公子,原来你在这里。”

吴尘顺着声音偏头一看,这不是应天府的弟子吗?是那个在陈仓接应自己,冒雨第一个跳出来问话的那个。虽然当时他裹着蓑衣像个粽子,但吴尘还是认出了他的面容。

他正站在这高壮大汉左边,看着吴尘意味深长地笑。

“兄台好,兄台也来暗市买东西?”吴尘将刀反背上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买东西?

那高壮大汉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并不理睬,仿佛他站在这里就是挡路之用。

与吴尘打招呼的弟子脸上笑着,但语气却不尽友好:“我们是特来找你的。府主有命,特请公子回府一叙。”

“回府?”吴尘惊讶。

我不是才出来?

“有什么事吗?”吴尘再问。

“我等不知,只道府主吩咐找公子你回去。”

吴尘看着这一行人气势冲冲的模样,心中有种不安预感。有什么事方才有机会不说,此刻走都走了,又叫回去?

况且,看这一行人的意态,恐怕不是叫回去那么简单,应该是来抓回去的。

吴尘心中机警左右留神,在给自己找脱逃的后路,奈何他对这里一概不熟,只能换了说辞:“府主身份尊贵,我与府主有何事可叙,兄台不要玩笑了,我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他语飞快说完,顺势错开高壮大汉开溜,刚走出两步,只听后面嗯了一声,自己便被拎着衣领拽了回来。

高壮大汉像拎着小鸡一般将吴尘拖回原地,身侧另一弟子嘴角一挑笑道:“府主之命我等不敢玩笑,还请公子走一趟。”

方才那个话多的弟子也凑上来劝了句:“府主召见是好事,这是看得起你。”

吴尘对他笑笑,谢谢这份看得起了!

“那就烦请带路了。”吴尘皮笑肉不笑道。

就算没有这个高壮如熊的汉子在,单是他身后五个筑基上境的应天府弟子,吴尘也不能顺利逃脱。

在这个高壮汉子面前妄动,吴尘生怕他扑上来将自己压成肉饼。跟随这六人一同走去,吴尘心道,这壮汉像熊,莫非正是熊妖吧?

细思极恐。

再次入了应天府光明峰,这次府主传唤的比上两次更快。

吴尘走进府主韩青的宫殿,对高座上府主一拜:“拜见府主。”

这句话短短两日他都说了三遍……

殿中侍从早被府主韩青清空,大殿半晌静寂,唯有他二人,只听府主韩青说了声:“吴尘?”

吴尘定了定,想应一声,最终还是一拜无言。

韩青起身,吴尘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老女人心中一阵忐忑。她这双杏眼,怎能透出如此寒人彻骨的凉气来?

“你叫吴尘,你随养父姓氏,你养父也姓吴?”韩青走到吴尘身边,来回踱步绕着说。

“是,府主记性真好。”

韩青不理吴尘的挖苦,继续问:“你生父呢?”

“我不知生身父母是谁,一直与养父生活。”

“你本在边境先锋军中服役,后被选中进入拂尘道,所犯何罪?”韩青一双利眼,唰地瞄上吴尘,转话题问。

“机密。”

“机密?”韩青将声音提高一声,冷笑道:“拂尘道涉及阿法族,你以机密推脱也就罢了,边境军营之事也是机密?你在我应天府中若有机密,我会让你整个人变成这世间的机密。”

她说话声音刻意放缓,却更令人胆颤。这是赤果果的威胁啊,我不说你就杀了我?

“临阵脱逃!”

韩青本还想再威胁一句,没想到吴尘立即开口答了。他心想,我就算说了你又能怎样?

“为何临阵脱逃?”韩青竖起双目问道。

“怕死啊!”吴尘一摊手,这你都看不出来吗:“府主说要杀我,我立马交代,因为我怕死。”

哼哼,韩青轻蔑一笑,这小子还会耍滑头。既然他敷衍而过,韩青不打算与他争辩这些无用的:“你为何参军?”

这老女人似乎对自己幼时之事感兴趣,问了姓氏还特地问起养父,这里面恐怕有蹊跷……

奈何家中父老被杀,养父被劫一事不能对她说,接下来就靠编了。

“家中穷困潦倒,征兵我就去了,军营里有吃有喝的。”吴尘答道。

“你是哪里人?为何入了边境军?”

“我是奚落村人。”

“奚落村?”韩青目光再利,那不是东南边境的村庄吗,这些年已没什么人了:“奚落村离边境军不近,也有人征兵?”

吴尘见这女人问的仔细,只能接着说:“那时年少,随了两个年纪稍大的兄长,他们去哪我便去哪,我哪知道那么多。”

韩青盯着吴尘双眼,看不出他有说谎的意态。吴尘说的不全是谎话,当时全岛父老被屠杀,吴尘未满十六岁。

他从岛上出来后,遇到两个比他年纪大的乞讨孩子,几个人一起沿路乞讨,遇到征兵也是巧合。

“你养父是个什么人?”韩青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养父身上。

“老实人啊,他很勤劳的,做起农活来全村人都比不过。”吴尘接着编。

“他现在还在村中?”

吴尘摇头:“我从村中出来多年,据说村中遭遇异族偷袭,养父早没了下落。”

韩青眼中似有迷蒙,又似乎没多大耐心继续跟他绕圈子,直接问道:“你养父脚底,有没有什么东西?”

脚底的东西?

“有老茧,很厚一层。”吴尘说。

“不得放肆!”韩青厉眼来睨:“我问胎记!”

“胎记?”这话题转的真快,问的也真仔细,吴尘摇摇头做出回想状再道:“没有。”

“你想好了,确定没有?”韩青逼问。

“我见爹洗脚,脚底都是做农活落的伤疤,不知府主说的是何胎记,我也好确定不是。”吴尘说着,心中却捏了把汗。

韩青转过身去再转回来,显得心中异常不安,而后她果断说:“一红色胎记,生来便有的,脚心正中,有是没有?”

韩青一直盯着吴尘的双眼,不给他说谎的机会。

吴尘听过,掩饰好心中情绪果断应答:“没有,那是没有。我爹脚底,除了老茧就是伤疤,没有红色胎记。”

韩青紧盯的眼中现出失望,紧绷的脸终于松了松,哎……她长叹一声。

吴尘赶忙控制自己的心绪,生怕间的汗水流出额头被她看到。

他说养父脚底没有胎记这是实话。

不过,他自己的脚底确有一红色胎记。

第74章 由不得你不脱

府主韩青叹气后背着手踱了踱,又一次转身回来,像现什么新大6一般,凝视吴尘再问:“那你呢?”

“我……?”吴尘心中一虚,神情被韩青抓个正着。

韩青眼中一亮说:“脱下你左脚鞋袜。”

“这不好吧。”

“有何不好,快脱!”

“府主尊贵,我这赶路多少天没洗过脚了,脏了府主的眼。”吴尘尽力拖延。

韩青却一副臭死我也让你脱的架势,吴尘退一步她便进一步,逼得吴尘一面摆手一面仓皇连退。

“脱!”

“使不得使不得。”

“快脱!”

“真使不得。”

由不得你不脱!

韩青不耐烦提气手腕一抖,几乎看不见她出手,一道犀利掌风已抽打在吴尘双膝上,吴尘支撑无力,直直倒了下去。

“你脱是不脱?”韩青厉声道。

“府主,别动粗……”吴尘倒在地上,还不断向后挪着。

韩青再手势一动眼睛一厉,吴尘忙摆手说:“好好好我脱,你别嫌臭。”

瞧这老女人的架势自己是非脱不可了,再挣扎下去一会更难解释,还是乖乖脱了吧。吴尘缓慢脱下靴子,心中还在思考对策。

“麻利点!”韩青一抬下巴,示意他将袜子也脱掉。

吴尘一把扯掉袜子丢在一边,看着韩青眼中精光闪烁,真不知她要找的是何人,与自己有何关联。

但若不是极为重要之人,她堂堂府主又是什么长公主的,不可能对我一个不相干的人感兴趣。

“你…你这……你这……?”韩青因心中情绪纷乱话语一度断续,她蹲下来,指着吴尘左脚脚底的伤疤说。

若非吴尘的脚真散着汗臭,她可能会再靠近些,会将他的脚抱起来放在眼前细看。

“府主你别激动,我也没有胎记。”吴尘赶忙解释。

“我有眼看!”韩青愤愤道。

府主韩青看着吴尘脚心正中的一道伤疤,也是那个熟悉的位置,虽不是那记忆中形状的红色胎记,却在伤疤里隐约透出些红色。

“你脚底受过伤?”韩青问。

吴尘点头。

这时候不点头也不行啊,脚底那一条寸许有余的伤疤还清晰可见。

“你受伤前,这里有一块红色胎记!”韩青抬眼来看,一双眼睛暴躁的快瞪出来。

“不是,不是,真不是!府主。”吴尘急忙解释。

“我明明看到了红色!”韩青逼问。

“这伤是烧伤,你看到的红也是伤疤颜色,不是你说的胎记。”吴尘解释。

韩青似信非信,有伤疤在此掩饰,她也无法看到以前的胎记形状,也只能这小子说什么是什么。

但她还盯着这胎记看,遂陷入深思。

吴尘背后却冷汗涟涟。

他说的并非实话。

实话是他脚底确实生有胎记。

他幼时曾受伤失忆,自记忆恢复开始便已十几岁了。据养父说,他幼时于山中被兽夹误伤,将他脚底撕去一块皮,而这伤疤之前正是一块红色胎记……

但他自己对那胎记却毫无印象,只听养父说起过。

这时若有人进来,看到尊贵的府主盯着一只臭脚看,恐怕下巴会掉在地上。

韩青终于看够,她起得身来,吴尘忙慌张将鞋袜穿上。

韩青背着手亦背对吴尘,良久无言。

吴尘也不说话,他不知府主在想什么,便不知如何见招拆招。

终于,韩青转过身来,再次打量吴尘的脸说:“恭喜你吴尘,今日起你正式加入应天府,成为我派弟子。”

什么?

吴尘惊呆。

“引你进山的弟子回禀,你当众说仰慕应天府威名,正想拜入府中修行,我作准了!”韩青一本正经定声说。

吴尘露出一脸懵怔,拜入山门如此随意?

“府主,我…我恐怕没资格加入贵门。”吴尘推辞。

韩青没说话,眼睛一厉,等待吴尘的解释。

“我不是修行的资质,小时候就有高人看过,我不能修行,我不能拜入门派啊。”吴尘一脸真诚。

韩青眼神再利,似一把寒刀刺入吴尘双眼。

她走过来,一把抓住吴尘手腕探了探,再一把将他胳膊甩掉,用目光打量吴尘周身。

“脉象混沌,灵气未深,但已气贯周身,你虽刻意压制掩饰却瞒不过我的眼。你已是筑基之人还信口雌黄!”韩青掷地有声。

“我是筑基之人?”吴尘指着自己,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府主大人你不至于为了留我,为你不为人知的目的,就说这些荒唐的话吧?

吴尘带着不愿分辨的语气,干脆与这府主挑明了说:“府主,我并非你要找的人,你放我走吧。”

韩青目带冷笑,这小子聪明,自然早知道自己百般询问是为找人,幽声问道:“哼哼,我找人?你知道我找什么人?”

“我是无名小辈,哪知府主要找谁啊。”吴尘摆着手:“反正府主要找的人绝对不是我。”

韩青斜瞟了一眼,心道,自然不是找你!年纪相差太多。

可难保你与我要找的人有关联!

“就算不是你,谁知是不是你声称养父的人?”韩青逼近冷冷道。

“府主你多虑了,我们全村人都是老实人,几乎与世隔绝。我养父更是忠厚老实,绝非府主要找之人。”

“难道我要找的人就是大奸大恶?”韩青语调狠:“你养父下落不明?那你就留在派中,等有他的消息就放你走。”

真是天大的玩笑!

养父八年前被异族抓走下落不明。我此去找梅圣人,就为弄清事情的真相。没想到刚上路就被个老女人截了,不说出养父下落就不放我走。

这似乎是个永远解不了的死循环啊,吴尘无奈苦笑。

“府主,您如此逼我留下名不正言不顺,堂堂应天府要困我于此吗?”吴尘做最后的挣扎,早知如此,他何必来送游老的密信?

“谁说名不正言不顺?萧老收你为徒,你已得了我应天府太乙四式真传,你若存心不留,那便是有违师命,背叛府门!来人啊!”韩青强势说完,高声吩咐:“传门中长老及管事!”

“萧老?”

府主韩青一串命令气势夺人,吴尘反应片刻才懵怔问。

“便是你师父游老,”韩青虽是解释,声音却强过命令:“不想死的话,拂尘道中事你最好一个字不提。”

吴尘脑中急转,梳理这些事的脉络。

我自然不会说拂尘道中事,萧长老便是游老在应天府的真实身份?

为帮游老送信,竟给自己惹来麻烦?吴尘心中不甘,活该做好事被人坑?

他有心争辩:“游老没有留我在此的师命!”

韩青目态冷峻,哼了一声走近吴尘来,手指轻轻一弹,吴尘右臂便被一道真气抬起。韩青动作利落地在吴尘手腕上系了一玄色手环。

“这是何物?”吴尘惊讶。

韩青不做正面回答,负手道:“即日起,没我命令你不得出府门一步!”

“你!”吴尘瞪着这个疯狂的老女人。

韩青亦不动声色地盯着吴尘,心中冷哼,你怎知道,不是师命将你留于我府中?

一个时辰前,韩青看着手中吴尘交给她的信物,那是游老托吴尘送来的密信。

一条细小碎布却并非普通布条,乃是应天府混沌派独创的火帆布,唯有混沌派功法传承之人,将法力注入此布之中,方可见其中密信。

但混沌一派已于韩青祖父一辈逐渐凋敝,如今应天府中除去游老(萧长老),唯有韩青还懂得此法皮毛。

以此法传信,这秘密便不会泄露出去。

游老于细小火帆布上只写了八字。

此人蹊跷,务必留下!

第75章 守藏使

府主韩青自探过吴尘脉象,更确定了萧长老密信之意。

他巧舌如簧,为躲避拜入府门竟说自己不能修行?而他体内却有身后真气积蕴,虽然他尚未将这些真气融会贯通,但这等真气积蕴也非他这般年纪可有。

这真气,仿佛已积攒了几十年之多。

此人蹊跷,务必留下。

萧伯伯的提醒定有深意。

如今在韩青看来,吴尘已然足够蹊跷。

他生有红,与那少年相似。

他脚底有说不清的伤疤或胎记,与她记忆中更符合。

他说不能修行,却暗存几多真气,远正常年轻人。

他不蹊跷,谁蹊跷?

而吴尘却懵怔着,他尚不知,正是游老的密信出了问题。

来不及让吴尘多想,没过多久,便有两个弟子将光明殿门打开,正厅中一批批身着玄色常服的应天府管事前来。

应天府中府主韩青地位最高,但有几位韩青也需尊称叔伯的太长老,无论资历还是辈分都高于韩青。

太长老下,便是与韩青同辈的六位长老,长老之下另分设十余位管事,多为长老的亲传弟子。

近百位管事静立,自然分两列左右对府主韩青为礼,而后又有几位年纪颇高身形各异之人走进。

众管事弟子纷纷下拜,几人在众人的注目下走至最前,距离韩青和吴尘最近,他们更着意向吴尘投来目光。

其中一位精神矍铄的长老位列众人之前,问了句:“青儿,何事?”

他说这话时更与韩青走近一步,加上称呼,显然与府主韩青关系颇近。

韩青颔面向几位长老道:“众位,这位是本派新弟子吴尘,为萧长老门下亲传弟子!”韩青抬臂直指吴尘。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再次聚焦于他,一道道利光,像在打量一神奇宝物。不不不,这利光打量的不该是宝物,而是邪物。

大殿中气氛冷凝。

半晌。

终于有个声音打破沉默道:“见过吴尘师叔。”

吴尘环视,见身后两侧管事弟子已经齐齐下拜。

他正在愣怔之中,府主韩青又已开口:“明日起,吴尘接任本门守藏使之任,清扫寒园,静心修炼,不得懈怠。”

信息量太大,守藏使?寒园?

懵怔中思索的吴尘恍然感觉,围绕在他身周的一道道灼热目光突然转向。吴尘默然随众人的目光看去。

唰唰唰地目光顿时聚焦在另一人身上。

那人大约不惑之年,与府主韩青看起来年纪相当,他站在几位长老最后,但想必也是长老之身。

此人眉毛修长,颀长的身材负手如松,透着一股傲气。

都看他做什么?吴尘心中不解,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看的!

他明白,韩青这是打算用强,自己不愿拜入应天府,她便用府主身份强制,于应天府上下长老管事面前,宣布自己身份,让自己没有退路。

就在吴尘刚把目光转回韩青,还想声辩时,那个众人聚焦的长老突然厉声开口,吓了吴尘一跳。

“府主!”那长老大步迈出,站在两列弟子中间,匆匆一拜:“入寒园是否该有先来后到之说?”

韩青一抬手,脸上露出标准笑容:“萧长老看中吴尘资质,但他功法薄弱急需提升,秦长老该知道,萧长老收徒甚少,多年来他老人家坐下弟子更从未进入寒园修行,吴尘入寒园并无不公。”

府主韩青说完,那位站在最前的老长老也附和颔。

其他长老脸上神色各异,后方的管事弟子们戚戚而语。而那位傲气的秦长老更面颊微红,眼中带有怒意。

他一拂袖道了声:“府主既如此说,自然公允!”

声带不忿,不待完全说完已经转身回了队列。

回间还盯了吴尘一眼,吴尘感到那目光中的寒意。

好像无意间结了个梁子?

还不等吴尘反应过来,府主韩青又不由分说命令:“查木,你吩咐几人,带吴尘去参观府门。”

吴尘想说什么,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辩解之辞。

“是,吴尘师叔请随我来。”查木走上来“拥着”吴尘转身向殿外走去。

吴尘走了,韩青还要留在光明殿中,给众位长老管事解释这个空降的吴尘师叔,究竟何方神圣。

自然,韩青嘴里不会有一句真话,更多是以府主身份强加于人。

何况对府门中人,韩青一直宣称萧长老闭关多年,从不见人,府中弟子皆不知萧长老入了拂尘道。此刻还能质疑什么?

自然,不论他人质疑什么,韩青对吴尘一护到底。

因为她知道吴尘此人有多重要,不然游老不会在拂尘道上,冒险传信于她。

况且韩青想探知诸多拂尘道上的消息,游老并未提及,想必他尚未探得与天选之门有关信息,却独传了关于这小子的信息。

且以防信件传递有误、有泄露机密的风险,游老并未在密信中多言。更没说明,这个吴尘究竟有何蹊跷。

但游老既然如此暗示,想必他认为,韩青看到吴尘便应有她自己的判断。

而韩青的判断,就是吴尘长相与她一位故人太过相像。

只是……年纪不符……

所以,她将怀疑转到吴尘养父或者生父身上。

总之,留下他没错。

第76章 玩笑了

此时吴尘已经出了光明殿,他身周围了四个筑基境高低不一的弟子,还有一位三清境弟子。他环顾山中地势陡峭间,每个关卡都有府中弟子守卫身影。

心中烦乱,此刻硬闯是肯定出不去的。

“原来公子你是我师叔!吴尘师叔,我就说嘛,一看你就是福禄之人。”身边一个声音响起,带着些熟悉的热情。

方才心烦意乱间吴尘没仔细看身周之人,这定睛一看,从后面走上来的正是那个嘴边有红痣的弟子。他与吴尘也多少见了三次,确实比较熟络。

吴尘偏头看他挤出笑容:“你如何称呼?”

“师叔,我叫孙天野。”这瘦高的弟子嘻嘻哈哈道,也不知他乐什么。

“日后还蒙你多照拂,”吴尘说着,这一声声师叔听得有些刺耳。

转头看左边架着自己胳膊的高冷弟子,这人便是几人中的唯一一个三清境高手,吴尘谦逊请教:“这位师兄如何称呼?”

还不等那人开口,右边的孙天野抢先叽喳:“师叔,他叫贺万年!是我师兄,也是你的师侄。”

吴尘点头苦笑。

“师叔,我带你去我们住宿的地方。”孙天野一脸热情。

他刚说完这句,身后传来府主亲传弟子查木的吩咐声:“等等。”

一行人转身,皆对查木礼拜:“查师兄。”

“府主吩咐,吴尘师叔暂时独居,你们且带他在派中转转,熟悉过后我带他回住处。”查木如此说,并未将吴尘独居之处说出。

几人应下带着吴尘去派中转悠,孙天野免不了又一顿羡慕不已。

吴尘师叔真是福泽深厚,先是被向来闭关不出的萧长老收为徒弟,现又得到府主的重视礼遇。

就连几位太长老的亲传弟子,府主的亲传弟子也都几人同居,更别提其他弟子。谁像吴尘这般气派十足,一入派中就是独居?

不过,说来奇怪。

这公子前两日在山下还扬言想加入应天府修行,这两日来来去去的折腾,怎的就被萧长老无意看中拜师了?

几人都有些茫然,却都不敢多言。就连嘴快的孙天野也不敢过问。

听闻查师兄吩咐吴尘独居的话,连身边那个高冷的贺万年都对吴尘微笑起来,在他们看来,吴尘一定是个惹不起的金主。

“查师兄是府主的亲传弟子?”吴尘问。

“对啊,府主面前的红人。去年天阙阵之选,查师兄便是其中翘楚。”孙天野不免羡慕地说。

“天阙阵!”吴尘惊呼。

“是啊,羡慕吧?谁不想去呢。”

吴尘在心中思虑,想来天阙阵的填补如此重要,大靖国境内各门各派都为此而努力。代表门派参加遴选的各弟子,也必定是精挑细选之人。

不过,吴尘喃喃道:“去年的翘楚?那不也没被选中吗?”

他说这话让孙天野和贺万年都有些尴尬,不过孙天野还是笑着解释说:“天阙阵这么多年都没人能冲破出阵,查师兄已经是幽府境内走的最远的弟子了。”

贺万年也补充说:“今年查师兄虽不在名单内,但府主还是对他信任有加,让他亲送参选名单去白鹿洞,估计也是有意让他休整两年,下次再派他去尝试。”

吴尘听着点头。

他们的话让吴尘心中生出些希望,原本以为若被困在应天府里,与梅圣人便离的远了。没想到,应天府也为天阙阵之选而努力,这样想还是有联系的。

但这希望生出后又猝然熄灭了,自己一个未能修行之人,如何能够代表门派参加天阙试遴选?退一万步说,就算自己可以,那府主老女人恐怕不会放自己出应天府一步。

吴尘对府主韩青十分好奇,准确地说,他是不解为何韩青看到自己会如此激动,还非要知道养父下落。

脑中转了转,吴尘问说:“府主是长公主身份,还率领应天府部众在此修行,着实难得。”

众人闻声不言,不知吴尘为何突然说起府主的事。

吴尘兀自笑笑解释说:“我听说凡是皇亲贵戚多于地宫,鲜少至幽府修行。”

“谁说的?”孙天野立即反驳。

“前不久,当今圣上还将兰紫郡主派到丹江贯星台来,都说应天府地界是修行绝佳去处。”

“兰紫郡主?”吴尘不知是谁。

“大美人儿啊!”孙天野赞道,他身后几个弟子亦不住颔。

“面如千年狐,眼如漫天繁。身如三月柔,直如风道骨。”他继续仰面赞道。

什么什么?

吴尘听的云里雾里。

说那个兰紫郡主像狐狸精?

“什么意思?”吴尘不禁问道。

孙天野赧然一笑,贺万年在旁白了一眼解释说:“师叔别与他计较,他们原部落人喜欢说隐语。”

转而又朝孙天野提点:“有话好好说,又不长记性了?”

孙天野忙点头哈腰,继而一脸尴尬地给吴尘解释:“我说兰紫郡主面白如雪,眸似星辰,身段像三月柔柳,美若仙女降世。”

吴尘转而回想他方才的隐语,还别有一番滋味。

“你们都见过?”吴尘回味了一番这隐语,又问道。看这些弟子一听兰紫郡主之名,一个个眼露精光,难不成他们都见过?

“兰紫郡主到贯星台后,不日便来府中拜见府主了,我等自然见过。”孙天野骄傲地说。

吴尘笑了笑又问:“她是谁?”

“兰紫郡主你不知道?”

吴尘摇头。

“大靖如今最看好的后起之秀啊,紫薇宫师欢长老亲传,幼时曾拜河图真人指点,十三岁便冲破三清境,也是这次天阙试大热人选啊!”

吴尘听着不时颔,确实了不起。

转过大概一圈,日后修行该知道的地方看个差不离,贺万年便有意带吴尘去见查师兄。孙天野明显说不上话,虽然他们都是跑腿的弟子,想必也分高低贵贱,贺万年说什么便是什么,其余几人都听着。

领着吴尘从山门低处再爬上山,山麓上孙天野还不住地言生羡慕:“第一次见吴尘师叔就觉得不凡,萧长老和府主果然英明,定是看重了师叔的修行资质,着意培养。”

“玩笑了,”吴尘说:“怎么可能?”

“不知吴尘师叔过往在哪散修?可有拜师?”孙天野再问。

“散修?”吴尘不解:“我没修行过。”他摇头。

吴尘摇完头,便换孙天野摇头了。

他看向吴尘的眼神有些失望,身周一行人也颇有眼光互换,仿佛不满于什么。

转而孙天野似乎安慰自己似地说:“师叔不愿说就算了,不过查师兄一会儿也会问你,既拜入门派,修行前事都需记录在案,日后修行中遇到问题,都会对症解决的。”

孙天野一副我不跟你计较的表情,说完自己鼓鼓嘴乐了。

“我真没修行过。”吴尘继续解释,什么修行前事,他完全不懂。

孙天野这下真有些不乐意了,他定下来对吴尘说:“师叔不说在哪修行我不逼问,你何必一直说谎?我虽然修为不高,但你修没修行我还看不出?”

吴尘也定下脚步,定睛看着孙天野道:“那你看出什么来了?”

孙天野撇撇嘴继续不满:“师叔已然筑基,我难道看不出来?”

他说完,吴尘身周弟子不约而同一齐点头。

感觉孙天野就没说过比这更对的话!

第77章 元老会

吴尘两眼懵怔,满头金星。

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你没开玩笑吧,我筑基了?”

孙天野一向直脾气快言快语,觉得吴尘明显是看不起他才不愿说实话。他鼻孔斥了一声,自顾自走在前方引路。

看孙天野的直性子表现,应该不是假话,再回想府主韩青说的话……

难道那天夜里船泊水上,自己任由体内一道银色光的丝游走,凝聚云雾成团,顺从心意循环周身,便是……筑基了?

吴尘想过,匆匆环视身周几个弟子急问:“各位兄弟,我真的筑基了?”

众人一并点头。

不过这个兄弟说的不对,他们都是吴尘的师侄,折煞了。

孙天野听闻也转回身来,表情有些不忿,看吴尘一脸惊喜的样子不耐烦地说:“这点事还能看错!师叔难道还不会运气出掌不成?”

吴尘想,对啊!

我对修行确实太不熟知,运气出掌试上一试。

念头一过,吴尘定住脚步,双眼微闭再睁深吸一口气,马步稳扎,身体里一股悠然之气由丹田升起,云团疾转,提气出掌!

“轰!”

石径旁不远处一排修竹旋即倾斜欲倒,随后叶落缤纷,在半空中盘旋做舞。

“让你试你还真试啊!”身边几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吴尘。

吴尘此时仍蹲着马步,出去的一掌也停滞未收,一脸惊慌喜悦。

怪不得在雨中山庙里和天河一起对抗异族时,便感觉自己身形轻盈,出手有力,莫不成,苦练十年劈柴苦工的皮肉功夫都没能修行,只那一晚便筑基成功?

在拂尘道墓宫里偶然获得的那缕银色丝定非凡物。

它居然在自己体内升华,并将体内的混沌划了条通路出来!

吴尘心想,待有空时他还要入定内观一番。

方才让吴尘提气出掌的话,孙天野不过随口一说,谁想到身后这个莫名其妙的师叔还真搞出了动静。

贺万年也有些不悦,他瘪着嘴说:“若你并非初入府中,门中戒律堂定会罚你清理石阶。”

“没事,罚就罚了,谢谢你,谢谢你们!”吴尘激动地握着贺万年的手,而后再上前去握孙天野的手,不住道谢。

孙天野表示,他终于有幸见到一个比自己还奇怪的人。

知道自己已然筑基,吴尘心中生出希望,他刻意拖着众人在外多转了会,留心观察过这山中布防。

还着意问过孙天野,这来来回回巡视和戍守的派中弟子都是何资质。得出的结论是,以他目前筑基初境之力,恐怕还是无法硬碰硬溜出应天府去,还需从长计议。

最后,几人带着话突然多起来的吴尘,来到府主亲传弟子房中见过查师兄。

这位查木查师兄,据说是应天府中出了名的刚正不阿。查木抬眼看到他们进来,也起身面向吴尘说:“随我来,府主有命,师叔暂居古沛居。”

转而,查木再看孙天野说:“人既然是你引导入门的,日后就由你给他送饭。”

孙天野应着查师兄的话,忍不住向吴尘投来疯狂羡慕的目光。

然吴尘并不知其中奥妙,听着古沛居之名似乎还不错,还有人送饭?古沛居和什么寒园有关系?

不待他问,查木已经眉目端正地说:“走吧。”

不得已跟上查木的脚步,就要去那所谓的古沛居看看。两人刚走至门边,只见一弟子慌张跑来,险些撞了查木一个满怀。

“何事慌慌张张?”查木面带不满。

“查师兄,无涯府、碧落府、雾凇府还有其他元老会的人来闹事了!”那弟子慌张道。

“府主在哪?”查木眉间一紧,正色问道。

“府主还在落松堂,是岱长老在外应对。”

“元老会的人都来了?他们带了多少人?”查木再问。

那弟子频频点头:“都来了,带了…带了不知多少人,反正不少,在山门前集结着。”

“知道了,我去见府主。”查木挥袖出屋,似乎忘记了身后还有个待安置的新师叔。与元老会来闹事相比,吴尘确实比较次要。

“元老会真来闹事了。”孙天野和其他几人说着颠出门去,眼露张望神色,转头对吴尘说:“走!去瞧瞧!”

其余几人已经不顾他两个先事走去,吴尘亦随孙天野跃步离去,朝着越来越清晰的吵闹声方向。

吴尘对什么幽府的元老会或者门派恩怨并无兴趣,但让他感兴趣的是,他想沿路看看,其他门派过来闹事,山门的守卫会否松懈些,这样自己就能趁机溜走了。

结果一路看过来,吴尘心中不无佩服那个府主韩青的治府之道,想必她在弟子中的威信也是无可附加的,哪怕距离吵闹的地段很近,守卫也没有擅离职守,都兢兢业业地把守着己方辖地。

这时,孙天野已经带着吴尘来到了围观人群的外缘。两人站上路旁一块大石,方看清,里面站了十多位看来德高望重之人。

这十余人后站着各色衣袍的门派弟子,一看就是带来闹事的。而玄色袍子的应天府弟子簇拥着的是一位精壮老者。

这老者皱纹深刻却红光满面,身材不高却精壮矍铄。正是在光明殿中唤韩青“青儿”的那长老。

“说话这老头是谁?”吴尘问身边的孙天野。

这时,这个被应天府拥护的老者正在朗声反击。

孙天野忙示意吴尘小心说话:“这位是岱长老,当年府主祖父韩老将军便将府主交与岱长老培养,岱长老与府主感情犹如父女。”

吴尘颔。

“岱长老修行了得!多年前已入玄鉴境!”孙天野眼露仰视之意。

看这位岱长老皱纹虽多显示他已是苍老之身,他头上茂密的黑间却无掺杂一根白,着实不凡。

“他多大年纪了?”吴尘随口问道。

“想也杀一儆了!”孙天野唏嘘。

“一百岁?”吴尘脑中转了转,想必又是杀一儆百的暗语。

孙天野嘿嘿笑着:“是啊,你想想,当年韩老将军的亲信哎。”孙天野眼睛不离岱长老,崇拜地说。

“了不得。”吴尘也赞许说。

只听岱长老言语铿锵有力,带着修行上境之人的底气:“元老会是什么?元老会可得了我应天府认可?元老会中无应天府一人,你们又居心何为?”

他的话激起了其余几个白老者的愤怒,他们叫闹着,纷乱不堪。

而后终于有个人平息了众人的怒气,清晰反驳:“元老会成立不为别的,就为推翻应天府多年在幽府霸权!参加天阙阵遴选之人为何由应天府来定?元老会正要为此事讨个公道!元老会既已成立,从今年开始,各派参加遴选的名额,便由元老会说了算!”

“哼哼,遴选之印在我应天府中,你们凭什么做主?”岱长老反驳。

“今日我等来,应天府便要交出印章,你若交了一切好说,若执意不交,今日此事也必须有个了断!”

这老者说话时,还有意朝后方瞟了一眼,他们身后站了央央一众人,直直填满了应天府外的山林,一时间看不清究竟来了多少。

第78章 不为大义

“这老头儿又是谁?”吴尘下巴指着那带头来闹事的人问。

孙天野说:“无涯府府主康如海,是附近几府的头儿,元老会就是他主张建立的,明摆着是与我们作对。”

“元老会建立,是为决定参加天阙阵遴选的名额?”吴尘问:“以前都是由应天府指定的?”

孙天野刚要开口回答,只听岱长老义愤填膺高声怒喝:“你们这些忘恩负义之徒,当年韩将英武,太宗兴我幽府大地,你等癞皮狗一样巴结应天府。如今却此番多加刁难,欺负我应天府势单力孤不成?!”

听着岱长老的话,孙天野不住朝吴尘点头:“岱长老说的好!”

说完他想起吴尘的问话,遂解释说:“岱长老说的好,以往各派都以应天府为尊,当然是应天府来决定参加遴选的名额了。”

“况且,”孙天野喜欢滔滔不绝,接着说:“应天府确实集结了幽府地界的精英,理应多些名额让有识之士前去应选,这也是为幽府之荣。”

吴尘听着颔。

对面叫嚣的另一个白老头不屑大笑,而后说:“好汉不提当年勇,今日我等来并非与你探讨幽府往昔兴盛。如今我幽府大地此番境遇,也多拜你应天府所赐!你们还有何脸面继续霸占大权不放?”

这一点吴尘可以猜到。

在和天河同行的路上他曾对自己讲起过,太宗皇帝当年并非传位给当今圣上,而是传位给当今圣上的亲侄恒文帝。

不过这位不幸的恒文帝,仅在位三月就被当今圣上赶下了龙椅,还打着美其名曰清君侧的旗号。应天府当年倚仗太宗皇帝,府主韩青更赐婚于那恒文帝,如今若受皇宫待见就奇怪了。

“去参加天阙阵遴选有那么好吗?为何人人都想去,这些门派更争红了眼?”吴尘问孙天野。

他想起在拂尘道上游老的话,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无实际利益,这些门派为何争先恐后为去天阙试?

难道就为了寻找填补天阙阵阵眼之人?为大靖不受异族侵扰的大义?

孙天野警惕地看了周边一眼,而后再看吴尘:“我说师叔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吴尘赧笑道:“不瞒你说,我以前生活的村子太孤陋寡闻,对大靖国事确实不清楚。”

若非自己想见梅圣人,弄清父老乡亲之死的谜底,还想找到养父的下落,他才不想参加什么天阙阵遴选。

孙天野虽然知道此事重要,但他早已忍不住想说,遂压低声音凑近吴尘解释:“我跟你说啊,听说天阙阵中,有玄清真人残留的英魂,还有当年他生前遗留的瑰宝!而且据说……还有天选之门的奥秘!”

又是天选之门的奥秘?

众门派正是怀疑拂尘道中有天选之门钥匙,才困了一批高手于阿法族领地生不如死。如今,难道又怀疑,天阙阵中也有天选之门的钥匙?

听过孙天野的解释吴尘便明白了。

我说这些门派怎么对天阙阵如此上心?

若说是为人类和阿法族大义,以防异族攻破天阙阵的屏障,这大义也说得过去。不过世人驱利,光为大义恐怕不会如此尽心尽力。

若有切实利益,才会争个你死我活。

天阙阵是什么吴尘没见识过,却听说过玄清真人以自身之力,宁愿灰飞烟灭神魂四散,也为人间布下天阙阵,将异族屏障在外,给人世间带来千万年太平盛世。

据说玄清真人最终布阵之时已经冲破抱一,进入从圣境。

自他之后,人类再无一强者可打破瓶颈冲入从圣。就连抱一境的强者那也屈指可数,况且多半归隐飞升避世云游。

世人对玄清真人的传颂多到不可枚举,据说若能寻得真人的一缕英魂,比吃一整个炼丹炉的仙丹灵药都助于修行。更别提天阙阵中还可能寻到玄清真人的更多遗留,比如修行法典,比如他曾用过的强兵利刃。

这对各大修行门派的诱惑确实很强。

“天阙阵与天选之门有何关联?”吴尘想过那些再问孙天野说。

他想知道,门派中人是否怀疑天选之门的钥匙在天阙阵中。

孙天野翻了翻白眼,心想这个福泽深厚的师叔还真是孤陋寡闻:“天选之门第一次开启,便是在玄清真人的修炼房中。”孙天野极力压低声音。

“确定?”吴尘心中一惊,原来不是怀疑打开天选之门的钥匙在内,而是怀疑,天选之门就在天阙阵中……

“我哪知道,反正世人都这么传。不进去看看谁知道有没有?”孙天野眼露歆羡之光,他当然也想去见识见识。

“天阙阵这许多年,一直在寻找最后一位填补空缺之人,十七人不全便进不了天阙阵?”吴尘瞧了一眼人群围观之中,几个老家伙拿出誓死方休的架势还在吵,继续拣自己好奇的问。

“可不是,也不知道何时能填补齐。从我爹那辈儿就剩一个空缺了,一直找,找到我都这么大了还没找到……”

“边境战事已越危急,异族势力不断壮大,若天阙阵再出差错,人类将迎大难啊!”吴尘沉叹道。

孙天野用异样眼神看着他,现吴尘师叔说这话时,眼神忧国忧民与他平时的神态极度不符,有种沙场凛然,萧萧素素的感觉,简直判若两人。

吴尘笑笑释然,换上轻松神情,心想,若你在边境前线呆过几年也定明白我的心情。

时常夜半惊梦。

何人写悲壮,吹角古城楼?

也只有我能理解天河马不停蹄赶路回程的心情,只为能与同袍战友一同抵御敌军进攻,血溅沙场,保家卫国!

吴尘不再问,孙天野也收敛了声音,两人一同朝前方眺望去,前方双方吵架局势一度焦灼。

双方身后的弟子们也一批批地哄闹,高举手中武器,一副血溅应天府也要将印章拿到手的架势。

然而他们清楚,应天府之地势险要十足易守难攻,又有契匣的强力布控,若想杀进应天府确实血溅难归。

应天府弟子广众,又在自己地盘上,哪容他人叫嚣?也挥动手中法器,誓死捍卫应天府利益。

“够了!”

这时半空中一女声厉叱,一人影飞身而来,身着玄色纱袍,长当空而舞,眼神凌厉含煞,正是府主韩青。

第79章 心比天高

韩青飞身而来稳然落在岱长老身边。

“青儿,你来了。”

韩青对岱长老礼敬点头:“岱叔叔,稍安勿躁。”

旋即,韩青面对闹事的几个领审视去,她站在其他几个府主面前显得极为年轻。

与韩青来到同时,吴尘的另一面身侧突然站上来一个人影,他比自己高上些许,紧紧贴着自己而立,有挟持的意味。

吴尘抬头看去,见正是韩青的亲传弟子查木。恐怕是奉韩青之命来盯紧自己的吧?也不用靠这么近……

“几位府主今日大闹我应天府,就为确定天阙阵遴选名额一事?”韩青年纪虽轻但气场很大,她说话时再没人叫闹。

当年还是少女的韩青,在自己准备嫁入皇宫成为一国之母,举国上下一片欢愉之际,突然闻讯遭难。

好端端的皇后从此过眼云烟,好端端的佳婿消失无踪,南幽的大好局面顿时崩塌,应天府也从那一夜起,自云端跌落谷底。

却正是这个悲痛中的少女凝聚人心,带着应天府撑过难关,一撑就是这数十年。

所以应天府弟子对府主韩青崇拜无加,豪言府主在一天,应天府就不会倒,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随你怎样说!”无涯府府主康如海厉声打断吴尘思绪,怒对韩青:“识相的你就赶快交出印章来!不然休怪我等欺负你个后辈!”

哼哼,韩青冷笑一声,不动声色杏眼一挑说道:“不知众位认为,如何选定参选名额才是公平?”

无涯府府主康如海应道:“最公平自然是按各派人数比例来定,绝非每次都由你应天府霸占大半名额。”

“众位都觉得此法公平?”韩青眉目微动,着意打量身前的几位府主。

众人皆应和颔。

“好!此事好商量。”韩青断言道。

“青儿!”站在韩青身后的岱长老有些急了,青儿这是说胡话吗?

韩青下意识对岱长老微微摆头,示意她有分寸。其他几个闹事的府主也有些懵怔,没想到韩青居然说出好商量的话来。

“我同意按人数来定各派人选,众位也同意,今日之事便已解决,再无分歧。”韩青说着,表情泰然平静。

众府主愣怔,怎么回事,就……这么解决了?

“慢着!”另一碧落府府主方铁铉说话了:“韩府主休得浑水摸鱼。即便你口中答应如此,还需交出遴选印章来,交由元老会保管,今日之事才得解决。”

哼,韩青心想,这些老家伙还没老糊涂啊。

“狗屁!”韩青大骂一声,骂的如此随意让吴尘顿时刮目相看,只听她再道:“元老会是什么?我怎没听说过?”

“休得无礼!”老府主们被激怒了,一句句反驳着韩青的话。

韩青不为所动,冷静反驳:“元老会选举时,我应天府可有人在场?元老会乃幽府地界元老组成,以我应天府在幽府多年地位,我府中无一人在内,这元老会可有公平可言?既然各位先辈讲究个公平,今日我们就来论一论公平二字!”

韩青一席话,说的其他闹事之人哑口无言。

场面一度尴尬静寂。

几个老府主集结同来本是为自身讨公道,谁想到这个韩青一出来,先打马虎眼而后竟反将一军?

见无人说话,韩青打破沉默道:“我方才所说,尊重各位决定,公平公正按各派人数定遴选人数的话依旧作数。不过,想我应天府交印章由元老会保管,这元老会组建便需重新来过!我应天府要出席选举,一切公平了,应天府必不会强霸印章不交!”

其他几个府主见韩青已经将话说得如此明白,只能接了这台阶下,叫嚣几句后挥退弟子,撤出了应天府山门。

其余人都走后,岱长老拦下韩青说:“青儿,你怎么……”

韩青抬手一摆,遂命令几个管事弟子将围观的弟子们疏散了。吴尘也被查木挟着往回走,走去他的独居之处古沛居。

孙天野一路跟在他二人身后。

韩青和岱长老回到殿中,这里才是说话的地方。

“青儿你今日之举,与你我往常商议不符啊。”岱长老疑惑不解。韩青一向不是个习惯妥协的性子。

“今日几个府门竟一起来闹事,他们何时这般团结了?”韩青反问:“这背后定有人指使。”

“你是说?”

“正是!除了他,还有谁要至我于死地?”

“你如何打算?”岱长老问。

韩青突然一笑,感叹道:“边伯伯果然厉害,经他分析,我顿感前路光明。”

“原来今日你的举动,是边老的意思。”岱长老表情也放松下来,有边老的指点他就放心了。

“吕胤一心想让幽府分裂,我们暂不能给他这个机会,反而我们要极力团结幽府势力,我们更要借文帝的线索继续做幽府头领。或许哪一天我们便可一鼓作气,还我大靖一个太宗皇帝时的兴盛……”

韩青双眼透出狠辣之色。

……

这边吴尘紧跟查木,穿过应天府的桥流宫殿,自一座吊空天桥步入光明峰旁边一座山峰。

脚下是摇晃不定的吊桥,眼中是迎面依稀的薄雾,吴尘由心底生出一种快要成仙的感觉,腾云驾雾好不快活!

旁边这座揽月峰山势稍缓,风景宜人,据说是派中众长老闭关之地。山顶上有座独居,门匾高悬三字——古沛居!

看着不错啊!

府主让他独居的目的是便于控制,不想让他有机会溜走,吴尘心里明白。但居于如此缥缈玄美之地,比困在暗无天日的小黑屋好多了。

查木推开古沛居的门,将吴尘迎了进去,正色道:“这古沛居暂做吴尘师叔住地,每日早晚会有人来送饭,天野师弟是一个,回去我再安排轮班。”

“府主的意思是,我不能出古沛居?”吴尘进了房门打量着说。

“师父并未如此吩咐。”查木不解,一脸迷茫。

吴尘转头看他,也一脸茫然。

韩青不是想困住我吗?

查木则想,师父为何要困他?难道这其中还有些蹊跷?本以为师父两次三番找这个吴尘回来,是因为萧太长老的缘故。

萧太长老近些年来闭关不出,再不参与府中决策的原因,与他和府主、岱长老的意见分歧有关……这个府中弟子都知道,也都避讳不谈……

查木以为师父韩青一开始不留吴尘在府中,是因为与他的立场产生了冲突,可是既然人留下来了,师父更当着众人面宣称吴尘乃萧太长老的关门弟子,地位颇高。

吴尘竟还怀疑师父要禁他的足,这未免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师叔误会,师父命师叔在此居住,还有其他任务,怎会不许师叔出门?”

吴尘看着查木表情,过了许久才在心中确定,那老女人确实没旨意困他。

第80章 是个墓

“既然如此,那为何派人给我送饭?”吴尘问。

一听查木说会派人给他送饭,吴尘便推测是禁足之意。

“从明日起师叔便正式接任本门守藏使之任,负责寒园的打扫,且需静心于寒园修炼,固然没时间下山吃饭。”查木解释说。

“守藏使?寒园?”

“我带师叔看过古沛居,您就可以去寒园了。”

又是什么地方?吴尘眉头微蹙,想起在光明殿中,韩青说到寒园和守藏使时,厅中众人那灼烈的目光,吴尘总觉得韩青没安好心。

“带我去吧。”他说。

自古沛居正门直向后走,这古沛居房间呈单向连接,只有唯一一条通路。前厅、书房、睡房和茅厕,前后各有一门。

穿过后门面前一修葺整洁纤尘不染的铺石广场,广场远处可见一陵园坐落。广场上是石板,陵园中石墙不高,仿佛刻意修葺随意不受束缚,仿若民宅院墙一般视之亲切。

只是这石墙范围颇广,并非民宅可比。

石墙外正门处竖立一硕大石碑,石碑上似有薄雾缭绕,雾中不时有金光耀出不知光线源头。

石碑上书,寒园!

放眼看入陵园中,多有假山遍布,中有一石碑高耸,由多块巨石垒积而成,规则齐整威武庄严。

原来是座陵园!吴尘心中叹道。

这是让我来扫墓啊,就知道没好事。

查木在前,引领吴尘穿过石砌广场,一路见吴尘面露不悦神色,他十分懂得察言观色,遂解释说:“寒园是府门创派始祖的陵园,始祖过世前此园便已建成。数百年来经过几次翻修,是府门圣地,能来这里打扫修炼的都不是常人。”

“是吗?”

“所有守藏使自寒园清心修炼归来,修为皆大幅提升,是常人不可比拟的度。

府主年少时也曾在此扫墓修炼,做了整整一年的守藏使,府主的修为亦是在此得到飞跃的。”查木证明说。

吴尘眉毛一挑,点了点头。

“走啊。”

他见查木自走到寒园外缘便止住脚步,便转头唤道。

“师叔,我只能送您到这里。寒园只有守藏使可自由出入,我等闲人不得入内。”

哦?

神神秘秘的,不会暗藏险境吧,吴尘暗中思量。

不等吴尘告辞入内,查木交代说:“师叔您以后每日需将寒园打扫一遍,每晚亥时会有专职弟子检查寒园维护,其余时间您便可在风波楼里参书修炼。”

“你刚才不是说,只有我能入内?”

查木颔:“确实如此,除了师叔您还有专职负责寒园卫护的弟子也可入内,但专护弟子也只能检查寒园外缘,入不得风波楼。”

“风波楼又是什么?”

“修行圣地,”查木说着手一指:“师叔入寒园便可见了。”眼神里无不透露着对修行圣地的向往。

“这里就我一人打扫?”吴尘却不知那向往歆羡从何而来,他兀自向寒园中探了眼问道。

查木应声。

怪不得叫人给我送饭,我打扫完这么大一园子,确实没时间去别处吃饭了……心中长叹。

“师叔今天可在这里熟悉熟悉,明天一早就正式入住。”查木礼敬说:“师叔若无事,我先退下了。”

吴尘微笑颔,目送查木远走,他转身进入寒园。

偌大的园子没有守卫,没有屏障,仿佛随随便便就能走进。

宇无石不存,地无石不坚,山无石不峻,园无石不丽,居无石不安,这里到处都是石头,吴尘环视一周,看来韩青的先祖很喜欢石头嘛。

园中假山林立,环绕假山而建溪流泉眼,湖泊竹林,景色各异别出心裁。假山如众星捧月般衬托着居中的墓碑,应天府始祖韩武寻之墓!

虽是陵园,却被假山石林湖泊草坪分割了凄幽之意,这寒园中无处不体现出柔和之美,石砌之法更让这里具有肃穆和庄严感,确实让人身处其中而感心平气静。

想必当年寒园设计工匠们,多番仰观天象俯察地势中参人和,顺应天人合一之道,方建成如此寒园。既有创派始祖至尊至敬之感,又有平易近人的亲和。

吴尘将整座寒园转了一遍,复回到创派始祖墓碑旁。

正对不远处,建了一座二层小楼。楼外平地起飞烟,凭添一缕圣气,烟飞雾绕中依稀可见立在楼外的碑帖,风波楼。

寒园中有风波楼。

风波楼上奉神龛。

神龛惠及缘中人。

楼中万卷定风波。

这是应天府中弟子常传颂的话语,表达了众弟子对寒园,对风波楼,对楼中神龛的向往和崇敬。

带着些好奇,吴尘穿过飞烟,站定在风波楼近处。

觉这楼颇为奇妙,是圆非方,无论墙体廊柱或是飞檐皆圆形环绕,墙上门窗细小纷多,雕花细致精密,更极为对称。

在眼花缭乱的纷繁和严谨工整的有序冲突中,给人以精神震慑,生出畏敬之感。

于这些精密雕花中,吴尘看到每隔几寸距离处,便雕有一尊神像。

这神像,不正是他在边境人家门户外看到的神像?

自拂尘道入大靖内6,吴尘才知大靖向来有供奉神像的习俗,富贵人家将神像供奉在专有祠堂中,家境普通的也有将神像雕刻张贴在门口的。

而这风波楼上雕刻的神像,与普通人家家里家外供奉的神像无异,若说有不同,便是风波楼上的神像更逼真,那一双双眼珠似能直视人心底一般。

吴尘自入应天府,于其他地方从不见供奉神像,原来都奉在了这里。

他想着走向前去,站在某一神像近处,被那神像俾睨凝视,若做过亏心事之人恐不敢与之对视。

这雕刻精美逼真到神明之态栩栩如生,吴尘不自控地伸手去碰。

“呲!”一声。

手还不等碰到神像,便觉一道犀利之气袭向脚踝,这气流的度和力度更远韩青,吴尘脚底不稳毫无防备,哗一声跌倒,一脚踹在风波楼上。

他躺在地上仰视神像,不知是否错觉,那神像逼真的眼球更带斥责之意,这不明所以的跌倒,好似是神明有意惩罚他的不敬。

若真如此,那你还不如不罚。

吴尘心道。

我本只想摸摸这是何原料,并无不敬之心,你这一罚,让我踹了一脚,在神像下留下一清晰的脏脚印,岂非更为不敬?

吴尘站起来拍拍土,不再与那神像对视,径直择了多扇门中一道,走进风波楼中去。

殊不知,风波楼自建成,还从未有人能在风波楼外留下任何蛛迹,何况一个大脚印?

吴尘是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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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大脚印

吴尘一只脚刚进风波楼门,书香便扑面而来。

这里确切来说是个藏书阁,顺着一条蜿蜒小路走进去,楼中的所有路段都林立着高低不同的书架,架上堆满了泛黄的书籍。

空气中漫溢旧墨纸香,吴尘沿途随手抽出几本看过,多与修炼有关。

还偶尔有些道经佛法,更让吴尘惊讶的是,几本道经典籍他年少时在养父藏书中都看过。养父更会循循善诱,能将那些晦涩难懂的道经给吴尘讲的津津有味。

怪不得叫守藏使。

果然有很多道藏典籍。

虽然这里很多都是见所未见的修炼法典,吴尘也暂没心思去看。

他在这林立的书架中寻了个凹处坐下来,杵着下巴,思考自己如今的处境。

府主韩青突然强制留下自己,势必与她一心想得知养父是什么人有关,得不到养父下落的消息,她定是想控制住自己,这是吴尘猜到的。

但既然没把自己关在牢房一样的地方,而是有这么个像模像样的地方独住,想必养父的身份不是府主的仇家。

况且让他来这里打扫寒园,还给他机会看此多武功秘籍,韩青已然知晓我是筑基之身,真有如此好心,让我在此修身养性修炼提升?

不过如今要是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被困这里如何去见梅圣人?

见不到梅圣人,养父被抓走,自己侥幸逃脱,异族杀戮的谜团便梳理不得。

那老女人一心想找我养父,你把我困在这里,我如何去找?可这其中纠葛吴尘又不能对她说起,毕竟对方是何意图还猜不透。

吴尘心下怀疑着,一道赤橙之光突然闪耀过,他不适应地眨眼而后抬手遮光,向那光束看去。

午后,于窗棂分隔中投来的光线,被书架和藏书遮挡,折射交织出奇异的斑点和条纹,一道道背阴的影子随光点飞溅而变动,仿佛在上演一出时光幻术。

吴尘气息放缓,目色也郑重起来。

不知为何,这光环、光点和线条,仿佛于无声中预谋着某种诉说,暗示着一些奥秘,庄重的近乎凝滞。

他起身在光线交织中轻轻走过,细看,却未能看出端倪。

他一直在风波楼里直到傍晚日落才离开,打算沿原路折回古沛居。心中还想,应天府一应人等都对风波楼崇敬无加,今天看过也并无神圣之处。

难道他们崇敬的只是这楼中万卷道藏?

他想着走出风波楼,无意间向侧方瞟一眼,思绪忽然定格。

转身,走近,看着墙上他留下的大脚印,若有所思。

“好像不大对。”吴尘自言自语。

方才他留下脚印之处,应该是正对创派始祖墓碑才对,而方才他刻意找了个面对寒园出口的门出楼,为何也能看到脚印?

两个方向相差有点多啊……

难道它会转?偷偷转了半圈?奇了怪。

吴尘嘀咕着围绕风波楼走完一整圈,他确定,墙体上只有一个脚印,那是他的脚印,没错。

惶惑中,吴尘定睛盯着风波楼,保持一刻不动,却也未见这环形的楼转动。难道我记错了?挠挠头,不知所以……

他一路走回古沛居,见不多话的贺万年在门外候着。

“师叔您可回来了。”贺万年说完走进来。

“等了很久吗?怎么不来园中找我?”

“没有…不久,寒园不是我等弟子能进之地。”贺万年解释着,挂着有些牵强的笑容。他本不擅长阿谀奉承,讨好的笑容有些奇怪。

这贺万年本就是高冷的脸,今天能一直保持罕见笑容,也是因为见吴尘确实受到府主重视,有心示好。

见贺万年亦如此,吴尘心中若有所思。看来,这个寒园扫墓的活计好像真不错?至少派中弟子都这般认为。

“寒园无人守卫,你们为何不能进去?难道有结界?”吴尘装作随口问。

贺万年颔应下。

“擅闯会怎样?”吴尘又问。

贺万年忙摆手:“我等不敢擅闯,不敢……”

见他经不起玩笑的样子,吴尘不再多话。贺万年反而犹豫再三决定问:“师叔,您去风波楼了吗?”

“嗯。”

“那…”贺万年突然激动起来,眼中闪烁着晶莹:“那您有没有感觉…您的内力增强了?”

吴尘摇头。

心想,我就去呆了个下午,内力就能增强?你把这风波楼当什么地方了?

“啊?”贺万年有些失望,也有些懵怔。

“当年府主入风波楼第一日便破境一层,谭长老入楼三日破境,席长老也是三日……”贺万年突然话多起来,仿佛在证明给他自己听。

“你说……韩青入风波楼第一天就破境了?”吴尘有些懵怔。

贺万年郑重点头肯定。

愣怔片刻,吴尘摆手说:“怎么可能?一日便破境,韩青在风波楼呆一年,现在早从圣境了。”

贺万年虽然对吴尘直呼府主姓名感到不适,但仍正色解释说:“师叔误会了,入风波楼第一日最为神通,修为会有大幅提升,而后提升的便缓慢了。”

他说着,还小心打量吴尘周身,见他确实没有明显提升的样子,颇有些遗憾。

“你说的那些什么长老都如此?”

贺万年再郑重应下。

吴尘仍有些不相信:“这风波楼中有何神通,能如此神效?”

“师叔说对了,风波楼里据说有神意在,神通广大。”贺万年神神叨叨地敬畏说。

吴尘低头吃饭,心想,也不知这些应天府弟子说的是真是假。

一个个言之凿凿,不像是假,况且有先例在前。可他进入风波楼呆坐一下午,未曾见任何神通,这难道不是对传言赤果果的打脸?

吴尘没与贺万年多话,贺万年也识时务地携了饭盒告辞,出了古沛居。

那个孙天野心思单纯话多没城府,不是也叫他送饭吗?他怎么没来?吴尘想,本还想与那孙天野套几句话,这个贺万年心思颇深,不适合与他多聊。

转眼入夜,吴尘站在正厅门口探了探头,看看今晚月色皎洁星子如眸,心情莫名沉静下来。

转身将门关上,熄灭烛光盘坐在地,双目微闭,正如那日在水中船板上他对月打坐一样。

生而为人,吴尘却有人之所异。

在他体内能感到大团大团的混沌和云雾,却感受不到经脉感受不到脏腑,所以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阿法族?

但后来证明,他连阿法族体内机械的构造都能感受,仍然无法感知自身,他也不知他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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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左三圈右三圈

那个什么美出天际的兰紫郡主,她来应天府拜见长公主韩青有何目的,两人是否面和心不合吴尘并不关心,他此刻正挥舞着手中扫帚在寒园墓碑前后转悠。

心中思量的是,如何摆脱应天府之困的办法。

看到孙天野那双贼眼,再想起初次听说兰紫郡主时,跟在他身后的一众弟子反应,吴尘心知明日正午是他溜走的好时机。

到时候迎接兰紫郡主的队伍,想必更胜元老会闹事的场景。

早已没了打扫的心情,但担心被罚挑粪,一旦臭晕耽搁了逃脱之机,虽是玩笑,不过还是不要多生岔子的好。

打扫挑水忙碌不停,幸而吴尘自幼没少做这些杂事,于拂尘道上更有强化,所以做起来还是颇有头绪的。

忙碌完的下午,他还如愿在风波楼里看了半个时辰的古籍,研究了好一阵那幻术一般的迷之光线。

昨天对这风波楼心存疑虑,吴尘今日特地留了心思。

早上进风波楼时他便记下了大脚印的方位,在寒园中打扫一阵,回去看上一次。再于寒园他处忙碌一番,再回去观察一次。

经过三番五次细查,吴尘惊讶而不置可否地现,风波楼,是旋转的!

左三圈……

右三圈……

咳咳,不对,如果没观察错,风波楼的旋转并非只有顺时针或逆时针那般简单。以每组门窗为线呈规则方位旋转。

转法复杂,顺时转动几个方位后,还会逆时回调部分,而后继续顺时,因还惦记寒园的清扫,吴尘尚未能觉这其中规律。

不过,即便有人专门坐在风波楼外近处盯着它,也不能看出它的转动,不仅因为楼上每扇门窗都极为对称,雕花也精细到一丝不差,更因为它旋转的太过神秘,不留痕迹。

管它转不转的,当务之急是计划明日逃跑,吴尘没心思细想风波楼中奥妙。

待到傍晚,吴尘准时迎来一行专护弟子,检查寒园洁净与否。

风波楼于这时再显神奇。

一行专护弟子刚走进寒园,风波楼外飞烟瞬即浓郁起来,将整座楼包裹如同蚕蛹,肉眼于外已不能看清其中任何。

那些专护弟子早习惯风波楼的神秘,并不觉奇怪。

为一女弟子束,五官周正脸上十分干净,却显得过于刚正不阿。就如同查木一般,有一身浩气不是不好,但女人这样就……

吴尘心中想着,看那女弟子身后还有三个弟子,两男一女,明显是为女弟子的跟班。

为的女弟子走到礼貌距离处便停步了,她不言语排场十足,走在她后面的一弟子上前来道一声:“吴尘师叔,这位是岱长老座下掌管寒园督查的唐师叔。”

说完,为的女弟子不动声色地等吴尘反应。

方才身后跟班弟子那话明白不过,是在提点吴尘,这位唐师叔是岱长老的弟子,与你吴尘是同辈。

入门有先后,吴尘还需礼敬称她一声唐师姐。

然而吴尘不动声色,道了声:“哦,你们终于来检查了。”

几个弟子在后挤眉弄眼一番,那位唐师姐眉毛微挑,而后不作言语带着身后弟子向寒园里转去。

吴尘并非有意得罪她,只是他刚被困在这应天府,还憋了一肚子的气和不甘,也根本不想融入这里。

这些弟子叫他师叔听听也就罢了,张口叫别人师姐有些为难。

结果那位唐师姐果然不辜负她的长相,看不出她是否记下了吴尘的不礼敬,还是真心认为他打扫的不合格。

总之,吴尘跟在一行人最后,听那唐师姐自进寒园的门一直念叨到出门,似乎一刻没停。

这里有水渍未干,沾水太多有伤木具。这里高处尘土未洁,是明显的偷懒。这里卷帘上灰尘未抖,打扫的太不细致。这里有落叶积攒,是对祖师不敬……

巴拉巴拉……

她每多说一句,吴尘便担心自己离去挑粪打扫茅厕更进一步。

一开始还淡定在后拖着像一队人的尾巴,后来干脆走上前去,乖乖跟在唐师姐身后,她每念叨一句,吴尘都态度端正地解释。

落叶我扫了,可你们来之前一阵风过,它又落了一地,我还没来得及……这沾水太多我以后一定注意,念在初次犯错,给个机会改正吧……

不知是否因为及时摆出端正态度,总之,那个唐师姐撂下一句下不为例的话,便带着其他三弟子趾高气昂地离开了。

从始至终不见她笑或怒,这种人可怕。

吴尘将扫帚向角落一撂,终于松了口气。只要今晚安然渡过,明日还需想办法离开。

他想到还有些事要向孙天野确认,不敢在寒园多耽搁很快返回了古沛居。孙天野果然已在等着。

“师叔,唐师叔检查的怎样?”孙天野将三个小菜摆出来,八卦关心道。

“她是不是很不好对付?”吴尘压低声音问孙天野。

孙天野秒懂,遂与吴尘暗暗点头。

“还好,没罚我,看来这是给我面子了。”

“唐姗师叔是岱长老的得意弟子,与岱长老脾性相似。”孙天野说。

岱长老?就是那天那个舌战群雄的,百岁却无一根华的老头儿?

“岱长老也像她这般……浩气凛然?”吴尘想着,将稍带贬义的形容词换掉。

孙天野嘿嘿笑着,不置可否。

“师叔,今晚的菜色怎样?”孙天野见吴尘大口吃着,便询问道。

吴尘这才觉自己已经狼吞虎咽吃了很多,还没尝出滋味来。打量着面前的三个菜,只能点头应付过去。

他心里惦记着其他的事,并没觉得这菜色有多难吃。

还不等吴尘问出他的问题,孙天野犹豫再三仍忍不住试探问:“师叔,你今天感觉怎样?”

“还行,不是太累。”

“啊?不是应该感到酣畅淋漓吗?会……累吗?”孙天野夸张地摆动双臂,做出酣畅淋漓之状。

吴尘这才明白他话中之意。

“我说清扫寒园不是很累。”

“啊,师叔别着急,府主天资过人,其他几位长老也非常人可比,你明天再试试,说不定能成。”

孙天野见吴尘周身毫无异状,又一脸忧色忡忡,心知他还没破境。

试个鬼啊,吴尘心中嗤之以鼻。

在那风波楼中别提破境了,还不如我在古沛居地板上打坐来的畅快,除了会旋转这点秘密,吴尘不觉得那风波楼比普通人家的藏书阁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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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请君入瓮

孙天野是个奇怪而有意思的人,比如,别人坐着他喜欢蹲着,别人吃饭他喜欢看着,吃到美味的大块肉,他开心的仿佛吃进的是他的嘴。

就像他现在,期待吴尘能在风波楼中修为提升,关切的程度,好像修为可能提升的是他自己一般。

吴尘打断他的关切,嘴里含糊岔开话题。

“上次西门那里很热闹,里面摆摊的人都遮着脸,可是府中弟子不愿被同门认出?”其实是着意问道。

明日是个溜走的好机会,即使准备仓促,他也需问清大约布防和路线。

“也有这意思,不过除了府中同袍还有其他府门的人,或者附近有些家底的村民,都可以来暗市倒卖。”孙天野应着。

“那西门岂不是很乱?”吴尘朝他想问的事引导。

“可不,府中特地在西门多加了守卫。”孙天野笑嘻嘻地说。

吴尘颔,一口将剩下的窝头吞进嘴里。

“附近村民也能进西门暗市,这些村子离府门很近吗?”

“师叔初到府门不熟悉,这些村子有近有远,不过大多村民都是途经府门置办货物,想必有什么值钱的就顺路倒卖了。”

孙天野解释着见吴尘有些不解,又进一步解释说:“咱们府门居山而建,地势险要,附近村民出入外路,就只有两条路可走。

前一条是通往南幽边境的路,一般没人往那里去,荒蛮祸乱不断,也几乎近了滩途之边。另一条才是附近村民常去的官道。”

“就是府门正西的那个出口?”吴尘问。

“师叔你知道啊!”

“哦,我今天无意在风波楼里看到份地图。”吴尘点点头掩饰说。

“是啊,咱们应天府只有南门和西门,去其他地方要绕行。”

看着孙天野略带骄傲的神色,吴尘却骄傲不起来。

应天府这里地处南幽之边,虽极尽风景秀美灵气汇集,但于出行却是闭塞异常。

吴尘在风波楼中看到了大靖国的一些区域地图,想韩家世代将相,有些行军作战的地图收藏无可厚非。

地图上绘制的很清楚,应天府只有南门和西门可通外界之路,其他路段几乎都是悬崖峭壁尚未开凿。

住在应天府地界的乡野之人,有些几乎常年与世隔绝。

所谓天下未乱幽府乱,天下已治幽府未治,这也是当年太宗皇帝拉拢幽府同伍的原因。

而应天府又是幽府中最为犄角的地势,易守难攻,很容易形成封闭力量。

这地势对应天府来讲绝对有利,就算当今想为难应天府,这易守难攻之地对付起来也颇费精力。

但对吴尘来说,这样逃走便难上加难了。

南门是那些招募新人的弟子拥他和天河进府的正门,定然戍卫森严。可方才得知有暗市的西门前,也加强了戍卫,想也不好蒙混。

况且就算他能混入暗市,扮作市井之人逃出去,最终能走的却只有一条路。根据地图标示,那条出了西门外的官道,即便有车也至少需要走上大半天。

这段时间足够应天府中人现他跑了,派人来追。

暗中沉叹一声,吴尘下定决心,就在明日正午,那个据说美若天仙的郡主到来之时,作为他的逃跑之机。

现在只祈求那个郡主越美越好,祈求府中所有戍守的弟子都血气方刚,只有全府上下都心不在焉,他能争取的逃跑时间才会多。

……

第二天一早,吴尘与孙天野确认了兰紫郡主正午会到的消息。

他心满意足地吃完饭,孙天野心满意足地提着食盒离开。

自从吴尘说希望孙天野多来送饭后,贺万年还没出现过一次。想必奔波送饭这种杂事他不愿做,干脆都推给了屁颠跑腿的孙天野。

计划出逃的事吴尘也不敢在孙天野面前盘问太多,这个孙天野虽然心直口快,但毕竟不是傻子,说得多了难免露出马脚。

这一日吴尘没心思打扫寒园,他穿上本不愿穿的应天府弟子常服,髻尽量束的低些,能多低调就多低调。

于正午时分前一个时辰,他便一路小心翼翼回到了光明峰,躲避巡卫的山中弟子向西门走去。

虽然府主韩青只当众下令说不许他出府门一步,但府门中却没禁他的足,而吴尘一路上仍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来到西门后的小片山林,躲在树林里,看向守卫在西门外的侍卫。

侍卫皆背对府门里,面向西门外与暗市相对的通路,他曾经去过西门暗市,记得回间西门外站了两排约十六七个弟子。

还记得孙天野当时将自己送到西门边缘说,他们府中弟子没有任务是不准随意出门的。所以,还需找个任务才好。

随着正午时分越邻近,府门附近的闲散弟子越少了,除了守卫在门外的弟子不敢擅动,想必都凑热闹去“迎接”兰紫郡主了。

这时,吴尘见山门外一个弟子走进西门,他背后背了个大竹篓,一面走进门一面将面具摘掉。

他与两个近门处的守卫弟子稍加示意,几人都没言语便许他走了进来。看他背后竹篓沉甸甸,想必是府中派出采办的弟子。

吴尘心中刚对他加以留意,便见那弟子走进府门来,面露猴急之色,而后他四处张望一下,便将背后竹篓搁在树林旁,手中面具也向篓中一搁,急不可待地蹿进树林。

原来是尿急。

吴尘灵机一动,简直天助我也!

看着被那弟子撂在一丈开外的竹篓,仿佛有种魔力一般召唤着他,此时不动再待何时?

伴着不远处另一方向那弟子释放天性的哗啦声,吴尘放轻脚步蹿出树林,将竹篓背在身上,手中拿着那面具。

心中忐忑,脚步却泰然自若地朝西门走去。

他没时间犹豫,一旦树林里那弟子酣畅淋漓后,出来大喊一声,他会被西门外的守卫瞬时擒获。

大步向前,吴尘已于心中想好了暂时的对策。

待行至府门边时他便将面具戴好,若引起守卫的怀疑,他便掩饰声音说忘记采办一样东西,得快些赶去西门补买。

戴着面具,希望不会被立即认出来。

待出了转弯进入西门通路,就立即拔腿开跑,再于暗处将随身带的换洗衣袍换上,伪装成集市中鱼龙混杂之人,先混出暗市想办法雇一辆马车再言其他……

脚步接近西门,他听到门口两个弟子的对话。

其中一个说:“真倒霉!今日轮到我们值守。”

另一个说:“兰紫郡主再好看,也不该咱惦记,看多少眼也不是你的!”

“说的好听,你真不想去看?”

“不想。”那弟子正色道。

应天府中还真有不血气方刚之人啊,吴尘心中暗道。

手中的面具已经拿起戴上,一只脚已经跨至西门之边,还不待两个守卫弟子感觉有人出府侧转头来,只听半空突然响彻轰隆电击声。

这是……

雷电?

吴尘只觉眼前草木变色,大地震动,面前豁然出现一道雷电织就的无形之网,在他一只脚踏到府门边时,网从天降。

请君入瓮。

他只觉从头至脚被雷电劈中。

眼前是几个弟子仓皇跑来之景,而后吴尘便失去了意识……

第84章 少年亦或中年

这边光明殿中的府主韩青端坐高位,兰紫郡主由应天府正门行进,一应车骑雍容。接受一众弟子的注目礼而后进入光明殿。

刚好此时,韩青手臂微动,她稍事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悦和无奈,一摆手,身边静立的查木便上前来。韩青低声吩咐几句,查木领命而后退下。

与此同时,殿中行进一行人等。

“兰紫拜见长公主。”一清朗之音响起,清泉流淌一般好听。

韩青微蹙的眉早已舒展开,一抬手道:“免礼免礼,都是自家人无需客气。”

殿中一应弟子无不心间感慨,不愧是地宫中最受看重的紫薇宫人,兰紫郡主身份尊贵,容颜秀丽举止疏朗自不必说,连她身后跟随的四个随从也衣冠磊落,举止儒雅有礼。

双方寒暄后奉茶,将紫薇宫和应天府中近况彼此关切询问过。而后韩青开始询问兰紫修炼之事,全程双方显得格外亲切,正如多日未见的长辈疼爱晚辈,晚辈敬仰长辈一般。

“我修炼近来平顺,兰儿险些忘了向长公主道谢,上次您赠与我的丹药,吃过果真于我脉息有效。”兰紫笑着说。

韩青也眯眼笑着露出欣慰之色:“那就好,有用就好,无需客气。”

心中想的是,说的好像你真吃了一样,堂堂紫薇宫郡主,被大靖皇室如此看重,修炼的每颗丹药必有专人调制,怎会服用我应天府的药丸?

兰紫却笑着话锋一转,将手中茶盏搁下道:“长公主平易近人,兰紫正有一不情之请,愿长公主应允。”

韩青目色一明,仍旧笑着:“但说无妨。”

“素问应天府万物皆灵动,满城流水香,最适合年轻人静心修炼。兰儿这次想在长公主的府上叨扰些日子,也好让我的修炼长进一番。”兰紫眼露向往神色说。

韩青眉目微垂,思虑片刻还未等说话,兰紫便又开口了:“长公主也知道,天阙试的任务日益渐重,宫门愿我能突飞猛进还稳扎稳打,我只好来借助长公主的灵秀宝地了。”

看着兰紫央求的面色,韩青抬目一笑平和道:“都说了是自家人,谈何叨扰不叨扰?你喜欢就住下,不碍事。”

“那兰紫先谢过长公主了。”

兰紫起身微拜,韩青在上抬手免礼,将心中的情绪掩饰极佳,脸上一味笑着。

……

待兰紫随韩青安排的侍从离开光明殿,韩青也目色沉重地走出殿中,岱长老早在光明殿后园等她。

韩青遂将兰紫此次意图向岱鄂说过,岱鄂负手而立,蹙眉不悦。

兰紫的暂留,无疑是个麻烦。

“派她来距离我府最近的丹江贯星台修行还不够,竟让她住进府中?监视之意太过明显了吧!”岱鄂愤然道。

“他要监视我拒绝不了,就让他监视好了,兰紫不过一黄毛丫头罢了。”韩青也心事沉重地说。

岱鄂摇头,示意不要把兰紫想的太简单:“她年纪虽小,却是兰家后人,自幼受皇室和紫薇宫利益纠葛熏陶,心智绝不简单。”

“她总不至于赖在府中,直至两年后的天阙试才动身吧?”韩青担心地问。

这一双皇宫一派的眼睛盯在这,她可不敢有任何动作。而即便应天府没有动作,细微差错也可酿成大祸。

岱长老蹙眉:“走一步看一步吧,既然她来,想必是去揽月峰中修行,叮嘱府中人都仔细点。元老会中有皇朝势力,我们也斟酌行事。”

韩青叹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别看她只带了几个随从咋咋呼呼地来,我可还需派人严守揽月峰,这个小祖宗可不能在我府中出事,给了皇朝把柄。”

岱长老颔忽抬头又问:“那个吴尘在寒园,若与兰紫见面可好?”

韩青眉毛一挑,仿佛想到了些什么,而后她稍事思量一阵道:“即便见到,她也不知吴尘是谁,无妨。”

说过她又叹了叹对岱鄂辞别:“我还需亲去寒园一趟,这小子不安分……”

韩青转身欲走,忽又回身问岱鄂:“我想验他一验。”

稍事愣怔,岱鄂便明白了韩青之意。

“那我一同去吧。”他说。

两人脚步十分默契,不用多说便向外走去,那方向并非吴尘所住的揽月峰。

待韩青与岱鄂出现在古沛居房外时,他们身边多了一个身影,那是应天府另一德高望重的太长老,边松。

韩青早将来此之意向边松说明,边松推门,第一个走入吴尘睡房。此刻吴尘正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

“想不到我族隐晦秘术,今日也能派上正当用处。”边松走近吴尘床榻,叹道。

“边伯伯,您又妄自菲薄了。”韩青应和。

边松淡然一笑,是否妄自菲薄他心中清楚。

这检测周身躯体,内里脉息是否有异的秘术,并非修行之人的正统法术,而是妖族部分种族的秘术。

最初创此秘术之人也是妖族,妖族幻化人形,更擅长易容变身之术,族群之间时常混入暗探。此秘术的最初目的是为辨别同族,排除异己。

后来经多年演化,更塑成法器,方能查验更多。

“想验些什么?”边松回身问韩青。

“年龄。”韩青不假思索出口。

“年龄最重要,还有红,除此之外他周身变动能验的且都验吧。”岱鄂一旁补充,韩青颔。

边松了然,广袖一抖跳出一墨色圆盘,其上红色指针跳跃不定,银色篆字鲜明耀眼。

“唰!”

两臂微震,广袖迎风出哗然之响,边松运气做法,双臂间云雾大作,仿佛那两只普通衣袖便是天际云归之所,瞬间释放大量云雾。

墨色圆盘于云雾中央飞转,如丛云罩月一般,疾中,鲜红指针哗哗哗摇摆不定,出击磬之响。

“他周身若无改动,便出白光。有变动之处会出红光。”片刻后边松布法完成,收敛气息缓缓道。

韩青与岱鄂一同仰头看着旋转中的云雾和墨盘,目中期待。

布法完成,云雾逐渐消散,缕缕雾气渐变成条条光线,墨盘旋转趋于平缓,摆动的指针也逐渐稳定。

韩青将目光从指针上移下,着意打量着床榻上的吴尘。

看着看着,记忆中那少年鲜活的样子便在眼前。

他们曾一同于花草间奔跑,于湖水中光脚捉鱼,于苑林并驰骏马。

他们曾鹤传锦书,互为倾诉,那时候,蓝天和厚土,春夏与秋冬都如诗般可颂,记录了他们手牵手的温热。

当年年少不经事的她突闻婚讯,是少年温暖阳光的笑容,缓解她对陌生皇室的恐惧,是她那段时光中唯一美好的回忆。

韩青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不知片刻过后,当那指针最终停在某一刻度,她更希望这吴尘是不是他……

那个少年。

她不确定,也不敢面对。

第85章 少年亦或中年

先诚恳向大家道个歉!

再声明一下,这章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重复章节。

解释:前两天我实在太忙了,脑子出了点问题,后台也出了点问题,更新时搞错。

劳烦大家回到昨天更新的第82章,正确章节名是【我没空】,那是漏掉的章节,是没过的新章节。如果手机还是显示第82章左三圈右三圈的,可能需要清除一下缓存……

修改过的正确章节是第82章【我没空】。

麻烦了,鞠躬。

反省……反省……

这边光明殿中的府主韩青端坐高位,兰紫郡主由应天府正门行进,一应车骑雍容。接受一众弟子的注目礼而后进入光明殿。

刚好此时,韩青手臂微动,她稍事皱了皱眉显得有些不悦和无奈,一摆手,身边静立的查木便上前来。韩青低声吩咐几句,查木领命而后退下。

与此同时,殿中行进一行人等。

“兰紫拜见长公主。”一清朗之音响起,清泉流淌一般好听。

韩青微蹙的眉早已舒展开,一抬手道:“免礼免礼,都是自家人无需客气。”

殿中一应弟子无不心间感慨,不愧是地宫中最受看重的紫薇宫人,兰紫郡主身份尊贵,容颜秀丽举止疏朗自不必说,连她身后跟随的四个随从也衣冠磊落,举止儒雅有礼。

双方寒暄后奉茶,将紫薇宫和应天府中近况彼此关切询问过。而后韩青开始询问兰紫修炼之事,全程双方显得格外亲切,正如多日未见的长辈疼爱晚辈,晚辈敬仰长辈一般。

“我修炼近来平顺,兰儿险些忘了向长公主道谢,上次您赠与我的丹药,吃过果真于我脉息有效。”兰紫笑着说。

韩青也眯眼笑着露出欣慰之色:“那就好,有用就好,无需客气。”

心中想的是,说的好像你真吃了一样,堂堂紫薇宫郡主,被大靖皇室如此看重,修炼的每颗丹药必有专人调制,怎会服用我应天府的药丸?

兰紫却笑着话锋一转,将手中茶盏搁下道:“长公主平易近人,兰紫正有一不情之请,愿长公主应允。”

韩青目色一明,仍旧笑着:“但说无妨。”

“素问应天府万物皆灵动,满城流水香,最适合年轻人静心修炼。兰儿这次想在长公主的府上叨扰些日子,也好让我的修炼长进一番。”兰紫眼露向往神色说。

韩青眉目微垂,思虑片刻还未等说话,兰紫便又开口了:“长公主也知道,天阙试的任务日益渐重,宫门愿我能突飞猛进还稳扎稳打,我只好来借助长公主的灵秀宝地了。”

看着兰紫央求的面色,韩青抬目一笑平和道:“都说了是自家人,谈何叨扰不叨扰?你喜欢就住下,不碍事。”

“那兰紫先谢过长公主了。”

兰紫起身微拜,韩青在上抬手免礼,将心中的情绪掩饰极佳,脸上一味笑着。

……

待兰紫随韩青安排的侍从离开光明殿,韩青也目色沉重地走出殿中,岱长老早在光明殿后园等她。

韩青遂将兰紫此次意图向岱鄂说过,岱鄂负手而立,蹙眉不悦。

兰紫的暂留,无疑是个麻烦。

“派她来距离我府最近的丹江贯星台修行还不够,竟让她住进府中?监视之意太过明显了吧!”岱鄂愤然道。

“他要监视我拒绝不了,就让他监视好了,兰紫不过一黄毛丫头罢了。”韩青也心事沉重地说。

岱鄂摇头,示意不要把兰紫想的太简单:“她年纪虽小,却是兰家后人,自幼受皇室和紫薇宫利益纠葛熏陶,心智绝不简单。”

“她总不至于赖在府中,直至两年后的天阙试才动身吧?”韩青担心地问。

这一双皇宫一派的眼睛盯在这,她可不敢有任何动作。而即便应天府没有动作,细微差错也可酿成大祸。

岱长老蹙眉:“走一步看一步吧,既然她来,想必是去揽月峰中修行,叮嘱府中人都仔细点。元老会中有皇朝势力,我们也斟酌行事。”

韩青叹了一声,表示自己明白:“别看她只带了几个随从咋咋呼呼地来,我可还需派人严守揽月峰,这个小祖宗可不能在我府中出事,给了皇朝把柄。”

岱长老颔忽抬头又问:“那个吴尘在寒园,若与兰紫见面可好?”

韩青眉毛一挑,仿佛想到了些什么,而后她稍事思量一阵道:“即便见到,她也不知吴尘是谁,无妨。”

说过她又叹了叹对岱鄂辞别:“我还需亲去寒园一趟,这小子不安分……”

韩青转身欲走,忽又回身问岱鄂:“我想验他一验。”

稍事愣怔,岱鄂便明白了韩青之意。

“那我一同去吧。”他说。

两人脚步十分默契,不用多说便向外走去,那方向并非吴尘所住的揽月峰。

待韩青与岱鄂出现在古沛居房外时,他们身边多了一个身影,那是应天府另一德高望重的太长老,边松。

韩青早将来此之意向边松说明,边松推门,第一个走入吴尘睡房。此刻吴尘正躺在床榻上昏睡不醒。

“想不到我族隐晦秘术,今日也能派上正当用处。”边松走近吴尘床榻,叹道。

“边伯伯,您又妄自菲薄了。”韩青应和。

边松淡然一笑,是否妄自菲薄他心中清楚。

这检测周身躯体,内里脉息是否有异的秘术,并非修行之人的正统法术,而是妖族部分种族的秘术。

最初创此秘术之人也是妖族,妖族幻化人形,更擅长易容变身之术,族群之间时常混入暗探。此秘术的最初目的是为辨别同族,排除异己。

后来经多年演化,更塑成法器,方能查验更多。

“想验些什么?”边松回身问韩青。

“年龄。”韩青不假思索出口。

“年龄最重要,还有红,除此之外他周身变动能验的且都验吧。”岱鄂一旁补充,韩青颔。

边松了然,广袖一抖跳出一墨色圆盘,其上红色指针跳跃不定,银色篆字鲜明耀眼。

“唰!”

两臂微震,广袖迎风出哗然之响,边松运气做法,双臂间云雾大作,仿佛那两只普通衣袖便是天际云归之所,瞬间释放大量云雾。

墨色圆盘于云雾中央飞转,如丛云罩月一般,疾中,鲜红指针哗哗哗摇摆不定,出击磬之响。

“他周身若无改动,便出白光。有变动之处会出红光。”片刻后边松布法完成,收敛气息缓缓道。

韩青与岱鄂一同仰头看着旋转中的云雾和墨盘,目中期待。

布法完成,云雾逐渐消散,缕缕雾气渐变成条条光线,墨盘旋转趋于平缓,摆动的指针也逐渐稳定。

韩青将目光从指针上移下,着意打量着床榻上的吴尘。

看着看着,记忆中那少年鲜活的样子便在眼前。

他们曾一同于花草间奔跑,于湖水中光脚捉鱼,于苑林并驰骏马。

他们曾鹤传锦书,互为倾诉,那时候,蓝天和厚土,春夏与秋冬都如诗般可颂,记录了他们手牵手的温热。

当年年少不经事的她突闻婚讯,是少年温暖阳光的笑容,缓解她对陌生皇室的恐惧,是她那段时光中唯一美好的回忆。

韩青控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不知片刻过后,当那指针最终停在某一刻度,她更希望这吴尘是不是他……

那个少年。

她不确定,也不敢面对。

第86章 年轻人

疾转。

飞旋。

雾气消褪,昼光乍现。若非此时日光正盛,古沛居突然成为暗色中一缕光源,恐会引起山下守卫怀疑。

高处,那强烈光线由一束突然变作数十道,游走于吴尘通体周身,最终停驻,融散为一体。

白光?

“是白光!”岱鄂说道。

韩青在旁已惊讶的不知如何开口。

三人目睹吴尘周身尽绽白光,有些意料之中,但其实又是意料之外。

“这红是真的……”岱鄂兀自又道。

“他全身躯体都未经过改动,更无易容,皆为真实。”边松在一旁陈述。

说着,他向半空中还在旋转的墨盘伸手并指一指,墨盘指针便更平缓下来。

“边伯伯,他这红可与传说中隐匿的龙族有关?”韩青问。

边松摇头:“我族部落秘术只能探得他周身是否有异,如今白光大绽证明他所有皆为真实,除此之外,我只能确定他非我妖族,是否与龙族有关,不得而知。”

韩青眼中落寞几分,这时,半空中旋转的墨盘终于停止,嗖地回归边松手中。

“怎样?”

韩青与岱鄂瞬时走近来一同看,那鲜红指针明确指着墨盘两圈之中,内圈左上某一刻度。

“这内外两圈刻度是年纪刻录。”边松解释着。

韩青颔,急不可待地问:“这是何意?”

其实看到这刻度时,她和岱鄂都已有推测,只等边长老给出确定答案。

“他就是个年轻人。”边松笃定地说:“刻盘记录,他还未满二十五岁。”

怎么……可能……

是啊,怎么可能?

不过,又为何不可能?

韩青盯着墨盘,再看静睡的吴尘,心情复杂。

怀疑他是,因为他太像。

而他的身体和神态却一直在说明,吴尘只是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并非她怀疑之人的年纪,其中相差太多,即便易容高手也会露出破绽。

谁说他就一定是呢?

岱鄂和边松也有些失望,如果他真的是,那很多事情便好办的多,所有局势都会倾向应天府。

“看来真的不是他。”岱鄂轻声说,有安慰韩青之意。

韩青默然颔。

“不过他也生红,就凭这一点,我们也该留他在此。他说的养父谁知是否正是他生父。”岱鄂继续。

边松神色淡定,对韩青道一声:“布法已成,你可随时唤醒他。”

“好。”

说过,边松颔示意便先离开了古沛居。

“真的不是他……”韩青喃喃出声。

“青儿,边老的秘术不会有错,我们不该太心急。”岱鄂劝慰,心知韩青定是最失望的人。

“嗯,我没事。”韩青应下。

多年前的旧事突然鲜活于眼前,给了希望复又熄灭,方才她心情大起大落,还在极力平缓中。

“我也先走了。”岱鄂说一声转身缓步离去。

韩青原地定了片刻,长舒一口气,一只手微抬,于吴尘眉心正中一指。

“嗖。”

一道无形之气穿过,吴尘手指微微一动。

他不知自己为何入睡,只知道睡得很沉。

突然,他感觉脑门正中一道清凉之意划过,仿佛瞬时劈开了他的意识,尚未睁开眼时吴尘便感觉到,这房中有人。

还是个高手!

他感觉到那人体内雄浑的真气流淌,吴尘下意识想了想自己溜出西门时的怪事,一时不好判断身处何地,身边的人又是谁。

这时,只听身边响起一霸道之声:“既然醒了就别装了。”

一个老女人的声音。

吴尘推搡一把盖在身上的被子,睁开眼睛。

韩青正在床榻前不远处的桌旁坐着,自顾自斟茶喝。

“我怎么在这里!”

吴尘坐起来,见自己正是睡在古沛居的房中,看窗外是晌午时分,恍然不知在西门处究竟生了何事。

雷电,电击。

仿佛只击中了自己。

“逃跑失败被拖回来,自然在这里。”韩青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谁说我逃跑了?”吴尘试图争辩。

“穿着我门常服,截了采办弟子的竹篓和面具,不是逃跑?”韩青转过身来正面吴尘,语气咄咄逼人。

吴尘不打算继续掩饰,这个女人知道的一清二楚,恐怕比他自己都清楚睡过去后的一切,争辩无用。

“你为何在这?”吴尘再问。

可是来宣布惩罚的?堂堂府主不必亲自前来吧。

“我来亲口警告你,别整天想着邪门歪道,给你守藏使身份看守寒园,你有机会修炼我府门中上乘武学,更有机会提升破境,为何不珍惜?”

听韩青气势汹汹,吴尘心中一横决定明人不说暗话:“无功不受禄。”

“我与应天府并无机缘,于府主眼中我该是个无足轻重之人,你却给我机会,让我做无数人羡慕的守藏使,难道不该给我个解释?”吴尘笃然道:“难道我真该自信地认为,府主是看重我极佳修行根骨,爱惜人才?”

“你是萧长老亲传弟子,无论你与他在何处拜师收徒,如今萧老为府门受难,我便当照拂你。”

这堂而皇之的理由,竟让吴尘辩无可辩。

吴尘还要说什么,却被韩青先一步反问道:“你年纪轻轻,拜入门派修行是你的正道!你一心急着脱离府门,难道有要事去做?”

吴尘抬眼看韩青,见她一双眼顿时绽出光来。

“没有。”吴尘否认。

“你声称养父下落不明,难道不想找寻?”

“你困我在此,我怎么找?”

“难不成,你知道你养父下落?”韩青站起身来,走近吴尘盛气凌人。

吴尘摇头。

“那我让你走,你又能去哪找?”

吴尘沉默不语。

哼!

韩青冷笑一声,心知吴尘有很多话闭口不说。

“那就在这里安心修行!”韩青语声凌厉而后袖子一甩,步出了吴尘的房。

看着这老女人的背影,吴尘说不出的郁闷。

游老人困在拂尘道,韩青没必要因为我是游老的弟子,便给个守藏使的厚差,还让我在风波楼中潜心修行。

她一心想知道养父下落,哪里真是让自己在这里修行的好心?

不过这其中有何蹊跷,吴尘说不清楚。

总之一句话,这女人不简单,藏在她心中的算盘也不简单。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为何西门逃跑会失败?

那道突然在西门前布下的雷电之网是什么?明明其他人进出没问题啊。连他自己也曾从西门进出过,并没异象,可这次为何被电晕了?

看看日头已近卯时,吴尘想起昨天孙天野那句醍醐灌顶的话:“师叔你打扫寒园了吗?”

真是该死!

逃跑未成,寒园还没打扫,难道要去挑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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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混沌还是分明

挑粪就挑粪吧,看这时辰他定打扫不完了。况且似乎被那电网一电此刻便已饥肠辘辘,吴尘走去寒园风波楼。

干脆不打算清扫寒园,他想好生看看这神秘的风波楼。

逃跑失败,再计划还需等待良机,心中还有一事不明,便是这暗中旋转的风波楼。还有弟子们都说的,进风波楼三日便能提升破境,而他为何没有丝毫感觉?

一连几个时辰,吴尘坐在风波楼外不曾离开。

终于总结出风波楼转动的规律,这楼每一刻钟以门窗连线为准,转动一格。

这是唯一可以总结的规律,其他则毫无规律。

起初吴尘以每个时辰做统计单位,记录一个时辰中风波楼门窗线隔的转动次序,但三个时辰后,他觉每个时辰里风波楼转动的规则都不同。

它仿佛是随性的。

放弃总结规律后,吴尘进入风波楼中,二楼较一层更空旷,四周书架单立,中间让出大片用以习武修行的场地。

于斑驳林立的书架尽头,供奉着一尊神龛,神龛上的神像眼神锐利。

他仍感慨于这阳光照耀进书架的神秘光线,仿佛日光将自身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收敛凝聚,皆从窗棂和书页缝隙中穿透进来。

莫名地,风波楼上好似光神化身,点醒人们对神明的敬畏,同时赋予人们力量和勇气,敢于挑战神明挟威,实现伟大涅槃。

每次站在这光线交织布网之中,吴尘都急于破解光线中的奥妙,却皆不得法。

后来他坐下来,开始仔细翻看这里的道藏和武功典籍,看究竟能否被自己所用,还是那韩青故弄玄虚。

这一看受益匪浅。

除去那些道藏几乎都是他自幼熟知的,风波楼中果然有很多武学典籍,大多都是泛黄的书页,看起来留存已久。

他还找到了游老教授他的《太乙四式》。

当时游老在拂尘五号岛上井水中写下心诀,并未告知吴尘此功法的名头,还是府主韩青说起这叫太乙四式。

太乙即道法中的大道,天地未分,鸿蒙未开前的混沌之气。

此气乃先天之气,是灵体之能。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又生于无,三宝归两仪,两仪归太极,太极归无极,一切之源都在太乙。太乙无表无相却并非虚无缥缈,正如人的思想情感,虽然无形却能支配人身。

细入微尘却包罗天地。

从无至有能作佛成仙!

翻看着太乙四式时间匆匆过去而浑然不觉,不过吴尘有些疑惑,这典籍中记载的太乙四式与游老传授他的并不完全一致。

游老不只传授他四式心诀,除去四式,还有另外四句心诀,传授的招式也与古籍上记载不同,比古籍上多出三招。

仔细回想着游老在拂尘道上传授他的招式,吴尘突然眼中一怔,他想到了一种可能。

第二次进入应天府,是他有心想将游老的信交与府主韩青,将信传递后,韩青似乎并无困他在此之意。

还特派几个弟子送他出府门,但是很快出尔反尔将他抓了回来。

会否是游老在信中说了什么?

要知道,游老在拂尘道上突然收他为徒,就已经很蹊跷了。

可是他能有何目的呢?

吴尘左思右想想不明白。

“守藏使在吗?”

一清脆之声喝进来,吴尘神情一清,从风波楼上探头一看,见昨天那几个负责检查寒园之人来了,正站在风波楼不远处四处张望着,不仅站在最前的唐姗,每个人脸上神情都不好看。

吴尘应了声,搁下典籍一溜烟跑出风波楼,连声解释:“今日突些事,我没来得及打扫,您该怎么罚就怎么罚,我认罚。”

没想到吴尘态度足够好,够直接,唐姗又是一肚子话没地儿说,她向后示意一眼转身便走。

身后一弟子便在吴尘身边传达了唐姗师叔的意思。

“寒园未清,罚今晚清理光明峰上两茅厕,若仍不悔改则惩罚加倍。”

“知道了。”吴尘点头应。

那弟子说完也去追前方几人了,吴尘独自返回古沛居。

孙天野早将饭菜送来等着,吴尘的心绪大半还在下午看的太乙四式典籍中,也惶惑着为何韩青困自己在此。

这天晚上与孙天野说话不多,但无意间与他说起了萧长老,引起了孙天野的兴趣。

他向往地问吴尘如何被萧长老看中收下的?

吴尘想了想只能编就一番:“说来蹊跷,我与萧长老只有一面之缘,他为何收我我也不懂。”

孙天野满眼都是歆羡:“萧长老常年闭关,我自入门还没见过他。”

“我见的也少。”吴尘呵呵笑两声。

“萧长老威望高,但脾气不大好,据说以前和府主岱长老他们起过冲突,后来便常年闭关不问府门中事了。”孙天野自顾八卦着。

吴尘眼中一亮问:“何事冲突,你可知道?”

“这我可不知道。”孙天野说。

但下一秒他又忍不住道:“我猜啊,可能是因为修炼之别,多有嫌隙。”

“何意?”

孙天野想起吴尘初入府门没几天,自然不懂府门中的历史,又大肆解释起来。

“师叔,你别看现在府中修炼功法一致,祖辈时候应天府分分明派和混沌派两派。我们现在修的都是分明派之功,阴就是阴,阳就是阳,泾渭分明无偏无差。”

孙天野口渴去咋了口水,吴尘急着问道:“混沌派呢?”

“混沌派认为万物浑然一体无可分割啊,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所谓阴阳调和此消彼长,周而复始。”

“那混沌派如今可还有人修炼?”

“可能没有了,我是没听说过。”孙天野说道:“如今府主和岱长老都是极力支持分明派的,据说萧长老固执,一直暗中支持混沌派,所以不和。”

吴尘听着不时点头,想起萧长老即游老在拂尘道上传授他的话:“这七招本不适用于拐杖,此七招柔中有刚阴中有阳,刚柔相济,招式间潜脉暗通,岭断云连,你需自行领悟。”

他果然是支持混沌派的,吴尘想。

该不是?

游老用他于混沌派中的领悟,自太乙四式中另参悟出其他三招?

第88章 英雄救美

当天被罚清洗茅厕的吴尘,冲了数遍的澡,第二天一早孙天野送饭时,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

吴尘尝到被罚挑粪的苦再不敢怠慢清扫寒园,接下来几天他都无比勤快。

渐渐地也找到些打扫的窍门,比如,必须等唐姗等人来检查前,再掐准时间清扫院中树叶,这样省力又好看。

几次下来,唐姗着重检查哪些,挑剔哪些吴尘也都了解清楚,自然应付的比较轻松。

他几乎可有半天时间闲适,除去留心观察风波楼的秘密,他还多番在山中转悠,为的也是能找到另外出口或者可能的机会溜走。

这一天,吴尘在揽月峰山背后的树林里,找到了一条路。

他前些天一直在光明峰转悠,直到今天他才现,原来揽月峰上也暗藏玄机。

表面上揽月峰中无路可走,只有一条通向光明峰的吊桥,而且据孙天野说,揽月峰中多为府中辈分高深的长老修行所用,他们飞檐走壁无需有路也能走。

但吴尘却在树林里看到了一条路,虽然明显杂草丛生,并无多少人走过,但明显是条有人踩踏而出的小径。

吴尘心中惊喜,沿着这小径,他迫不及待想上前一看,或许另一条光明出路就在眼前?

拨开高低不一的杂草树枝,走出一刻钟左右,他忽然在这深林的花香清幽中听到隐约打斗声。

驻足细听,确是打斗。

这里是应天府势力,揽月峰上多为长老修行之地,难道长老和长老打起来了?

南幽地界各大府门争斗不断,即便门派之中也有利益纷争,想必尔虞我诈的事也不少。吴尘本懒得管,也怕惹上是非。

但他在这应天府境内是陌生的初到者,心中好奇,吴尘心想,哪怕躲在树后远处看上两眼,是哪些人暗中相互争斗,或许能认清些门派中的关系。

这样想着,吴尘更掩藏脚步,潜行走向打斗声传来的方向。

深林中的打斗声越清晰,这段路上已不闻鸟虫低鸣。

隔一段距离躲在树冠之后,吴尘看到,前方有一妙龄少女。

漂亮的姑娘能让人平添不少好感,原本他想远观,但树叶遮挡看不甚清,不知是何人与这姑娘打斗,吴尘不自觉向前走去。

这姑娘的背影线条姣好,纤腰一握如柳逐风,即便不见正脸,这背影也堪称绝色。

真是不错!

吴尘险些忘了自己是被打斗吸引来的,还以为只是来看美女!

在应天府整天见到的是孙天野,府中除了韩青那老女人,便只能看见唐姗的冰山面孔,千年不笑不怒,这里的世事,正如她们两个一般枯燥无望。

就连拂尘道上都有美女!

吴尘脑中一空,突然想到,不知星云现在怎样了?

她可恢复了全部记忆?待她恢复记忆,当时与她一同跌落井底,误闯圣地地宫,杀死棺材兽这一系列之事,想必便昭告亚特兰蒂斯城了。

况且最紧要的,星云还知道他的所有秘密。

在拂尘道上一年,吴尘将星云当成知己,也没想过她真的会清醒。

幼时家中的变故,梅圣人有关的秘密全都讲给她听了。她可能想起来?希望不要……

这样想着,吴尘又走近几步,闪身在一棵粗树之后。这时方才看清与这女子打斗的人是谁。

在这女子对面有一缕人形黑烟,正与她厮打在一起,难分胜负。

那是鬼?是妖?

吴尘心中惊疑,定睛瞪眼一眨不眨。

那缕人形黑烟突然加剧几分,眉眼皮肉更清晰了些,这时吴尘有些恍惚,因为他现这黑烟中幻化的人形有点熟悉……

就在他心中惶然的一刹那,双方攻势一转,黑烟与那女子方向骤换,仓皇间,吴尘看到了那女子的样貌。

香墨檀唇,肌肤胜雪。

一双杏眸,清灵倔强,似内含繁星。

她?

是她!

吴尘惊怔。

这便是在南幽边境那个客栈中,有意闹事挑起与几个异族的纷争,好像有意解救自己的小女子!

她怎会在此?

来不及想更多,吴尘看她对面的黑烟越攻势犀利起来。她与黑烟频频交手,那女子年纪不大,但功法已然相当不错,至少不是他能比拟的。

只见她凌空一掌手中银光乍现,直劈黑烟而去,林中丛树应声倾斜,烟波一般滔滔翻涌而去。

而那黑烟似乎不受她掌风影响,瞬时一拳回勾,痛击那女子的右肩……

小女子吃痛向后掠步,那黑烟却追的紧,瞬时飞掠缠斗而来。

两人距离吴尘更近一些,吴尘看着那黑烟幻化的人形更有惊怔。

方才便觉得那黑烟五官面熟,此刻看清,黑烟面相与这小女子岂非一样?

黑烟就如同她的分身一般。

她们有着同样的脸庞,同样的束,同样的衣袍,关键是连打斗的招式都基本一致。

吴尘定睛再看去,这时而清晰时而浑浊的黑烟,面容似乎更加狰狞一些。嘴角露出邪笑,眼角的笑意也充斥着狠辣。

平路遇见美女涉险,这是个英雄救美的好机会。若对方敌手功法不高,吴尘打算逞一次英雄。

但这女子和与她对打的黑烟功夫都不知胜过自己多少,这个忙可能有些棘手……

吴尘心有犹豫,但是,无论如何这小女子曾经帮他在先,吴尘笃定地想,现在不能见死不救吧?

就在吴尘吸一口气迈开步子走向前时,只见那小女子突然高举右臂,以掌化拳积聚法力,她拳头四周现出层层金色光环,如无边无际的金色麦浪,而后她定然将拳头捶向黑烟。

“轰!”

大地应声震动,许久未停。

不知是否她拳风太重,那缕人形黑烟瞬时受了创伤,腾地一声撤走,远远躲到一边大喘气。

而小女子自己似乎也没占到便宜,她一口鲜血喷出,身体也反向弹起倒地。

好像方才那一拳并非打向黑烟,而是打了她自己一般,她将自己打退一丈,正倒在靠近吴尘潜藏的方位,倒地后全身抽搐不止。

吴尘就近看着她,见她虽然已经倒地但眼睛却一直睁着,全身还在不断抽搐,似乎要把全部精气都抽掉。

离得近些,方见这女子美貌确实难以附加,她眉目秀气非常,周身修饰得体贵气难掩,不似寻常小家碧玉。

一对清朗之眉下映双目清宁,此刻还略带忧伤神色,不断地抽搐中,她眼神里没有慌张和恐惧,却只有忧伤。

吴尘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那黑烟分身是何物,但已被她眼中忧伤和坚韧感染。

她那双眼好似能说话,不言不语中诉说着让人动容的故事,吴尘一鼓作气,不顾不远处凶恶黑烟盯着他的脚步,从树后大步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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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音调不对

“光天化日,你是何族妖孽在此犯乱?”吴尘正面那黑影喝道。

这时候手中若有一把利剑就好了,赤手空拳地指着那黑烟之影,总觉得短了些什么。

黑烟好像已经恢复了元气,嘴角那一抹邪厉的笑仿佛在说,哪里来的臭小子!敢管我的闲事!

还敢叫老娘妖孽!

“呲!”一声。

黑烟面目混沌之间,突然化作一团强大的烧焦的火球,飞朝吴尘攻来。

吴尘眼中一骇,这黑烟幻化和进攻的度,都是他如今不能抵御的。只觉眼中一变,烧焦的火球拖着长长玄尾,已至吴尘眼前。

“啊!”

一声惨叫。

惨厉不已,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在震动。

吴尘紧闭双眼反应半天才清醒,觉他的耳膜尚兀自震动。

刚刚并非他的惨叫。

他胸口的确有被重物撞击的闷痛,但这痛还可以承受。

豁然睁开眼睛。

不可思议的是,不远处那黑烟又化出人形,但她眼神涣散,手捂着胸口不住大喘气,仿佛已入弥留之境。

那黑烟用茫然惊恐的眼神看着吴尘,仿佛她才看到了鬼。

这时,吴尘听到他身后护下的女子也在痛苦。

吴尘转头,见那女子方才的抽搐非但不减,还有加剧的趋势。她整个人已近扭曲,痛苦地用双臂抱着她自己身躯,于地上呕了几口血。

她满面狰红,眉心间竟涌上了红色血印。

吴尘双目一蹙,这情景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顾不得远处那黑烟还在盯着,他两步跨到那女子面前俯下身来,试探着安抚抓住她的胳膊:“你怎么样?”

吴尘的话音还未落下,在他手触摸到这女子胳膊之时,只那一瞬间,他顿时感到一缕清气由心底而起,缓过他的周身,顺着他的手臂流入了那女子的手臂。

就在吴尘有此感觉同时,不远处一直盯着他们的黑烟,周身剧烈晃动几下,瞬即扭做一团模糊无形的黑烟,黑烟逐渐消散,隐没于林中。

心中那股清凉之气渐渐平息,吴尘看到这小女子的眼中,慢慢恢复了应有的正常神色,眉间若隐若现的红血印也彻底隐去。

她整个人似乎找回了元神,缓慢坐起来。

不知为何,吴尘在她身旁见她恢复正常,心中竟由衷地开心。

这小女子定了定神侧过头来,脸上的神色虽然冷傲慌恐但眼神却是温暖善良。吴尘才觉,自己一直盯着她清秀的眉目傻笑。

忙收回失态的笑容,吴尘看得出来,这女子定是要对自己说感谢。他站起身来,有些刻意地摆摆衣角,弹去尘土,等她开口说话。

如果她说感谢,自己会礼貌地告诉她,在南幽边境时你也救过我,而且你还没告诉我你救我的原因。

况且就算你我没有过往恩情,见你有难,我也应该出手相救,自古英雄救美人……

什么以身相许之类的……

还没等吴尘臆想完,还坐在地上的女子,已将眼神中的温暖乍然收回。

她腾地站起,对吴尘喝道:“你为何在这里!”

吴尘一个愣怔,硬生生觉得这声调不够柔和,反而带有质问语气,是不是有违常理?

这时小女子又开口质问:“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吴尘转身低头,见这小女子比自己矮上一个头,但她脸上冷似冰霜,眼中带着明显的敌意和傲气,仿佛比别人高一头的人是她。

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这小女子是怎样将温暖如水的神色凝结成冰的?

吴尘于心中安慰自己,或许她方才被那黑烟吓坏了,展现出彪悍的一面来试图保护自己,不要少见多怪了。

“我先回答你哪个问题?”见她还有意等待自己的回答,吴尘清清嗓子说。

小女子却不领他有意缓和气氛的情,继续追问:“你看到什么了!”

见她一味不给面子,吴尘也收敛笑容说:“我见你和……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打架,我就……”他想要解释,说出口现竟解释不清。

我看到你和一个不明物体打架,于是我上来多管闲事救你命,大概是这个意思。

见那女子因自己说起那个“不明物体”,眼神变得有些闪闪烁烁,吴尘追问一句:“那黑烟是什么?”

“是夜族。”小女子回应道,她已经将方才的脾气压制了些。

“夜族?”

“你没见过吗?”

吴尘点头。

有几个见过夜族的?他想。至少在边境军营里的战友们都没见过。

夜族居于极暗之地,不喜日光。

相传夜族兴起于玄清真人开启天选之门之时。

天选之门开启前,天地间连续三天呈现极昼,而天选之门敞开后,却一连三年极少见日光,几乎多是极夜之日。

夜族便由那三个年头兴起,而后当天地运转重归正轨,夜族的势力也已然强大。

“我与夜族有些恩怨。”小女子有意解释说。

吴尘只能不知所谓地点头,什么恩怨竟然让夜族不惜光天化日追杀?

说完这句解释,小女子脾气又坏起来,不知她在生什么气,总之,看向吴尘的眼光没一点友好。

“你怎会在这里?”她仰起头来问。

“你还记得我?”吴尘问。

“记得什么?”小女子反问。

她问第一句时,吴尘以为她认出了自己是南幽边境客栈中的人,但她的回答似乎否认了。可她当时确实像是有意搭救……

“没什么。”吴尘思虑后道。

“你是谁,怎会在这里,我问了许多遍你为何不答?”小女子有些不悦。

“我还没问你是谁,你为何在这里。”吴尘也有些不悦,明明刚刚救人的是自己,怎么反被质问起来?

“我在龙虎坛中修炼,你是谁?”小女子趾高气扬地说。

龙虎坛?

吴尘在应天府的地图中看到过,是在揽月峰中麓的一处修炼密境。据说那里云锦石繁多如玉,灵气丰盈。

当年曾有圣人在那密境中结庐炼丹,丹成而现龙虎之形。

且密境中那段山麓蜿蜒曲折状若蟠龙,山前一巨石横卧势如伏虎,形成龙虎对峙、盘踞隐耀之势,故名龙虎坛。

是个修炼静养的绝佳去处。

这小女子是谁,竟能在龙虎坛修炼?

小小年纪不该是应天府的长老之资啊。

还没等吴尘回答,那小女子已经将他打量了一遍,负手笑道:“原来你是被困在这里的!”

吴尘心中一惊,脱口问出:“你如何知道?”

小女子傲然扬了扬头,审视着吴尘而后走近来,指着吴尘的右臂说:“这玄冰缚可不是谁都有资格有,谁都有资格被缚的!”

玄冰缚?

吴尘应声将右臂抬起,右臂自然无异,只是腕上多了一条手环。

……他了然!

恍然大悟!

当时府主韩青将这东西向他手上一套,仓皇中吴尘以为这是每个弟子都有的标志。

玄冰缚!

怪不得她不必禁我的足,也不怕我逃离府门。

怪不得在我走到西门之时,忽有一道密网无形中将我困住击晕……

第90章 上瘾

真是太笨了!

为何没注意到这东西别有洞天?

吴尘想着,左手用力将玄冰缚环绳向下摘,却越扯越紧,越拉越韧。

“别白费力气了!”小女子在一旁气定神闲地看着:“玄冰缚乃大靖法器榜上有名法器,能设无形结界困有形之人,更能定位抓捕,多少人散尽金银也买不到的,若让你随随便便就摘了去,法器榜岂非徒有其名了?”

“那如何摘去?”吴尘试着施加他为数不多的内力,刚能修行的他还有些笨拙。

小女子不管他执拗的努力,哼了声看着他,那眼神的意思是,告诉你又如何?反正你也打不开。

“要么等缚住你的人自己解开,要么需不可抗力方可开解。”

不待吴尘懵怔地给出反应,小女子已经兀自开始讥诮:“看不出你很重要嘛,如此贵重的玄冰缚都舍得用来缚你,”而后她笑着一扬眉道:“你还没说你是谁呢?”

“什么叫不可抗力?”吴尘放弃了以蛮力尝试摘下玄冰缚,抹了把头上的汗说。

“你一直避而不答我的问题,我还会回答你?”小女子不满道。

她这一声反驳让吴尘心绪缓了下来。

“你真不记得我了?”吴尘心中一定,问她道。

“我们见过吗?”小女子眼中晶莹闪烁,似有深意。

“我在边境客栈见过你。”吴尘盯着她的反应,提醒。

不想,小女子咯咯笑了一声:“你是在搭讪女孩吗?”

吴尘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反问,立即回绝:“不是。”

说过这句自己却有些尴尬,从小生长的岛上并无青梅竹马的女子,边境军营更不会有女人,拂尘道上的星云当时不算女人……

小女子又哈哈笑开:“那你一定认错人了,我一向在山中修炼,从没去过什么客栈。”

她言之凿凿,吴尘只好不再言语。

但直觉告诉他,这小女子在说谎,而且她没有很刻意掩饰她的说谎。

“我叫吴尘,正如你所说我被困应天府,这玄冰缚你可有开解之法?若能开解,我必报答恩情。”

小女子眼睛瞥了瞥,神色似乎是说,你能怎么报答?

嘴上却说:“我说了只有两种方法。”

“非可抗力是什么,可否解释一下?”吴尘问,因为他清楚,韩青不可能给他解开。

“所谓不可抗便是人力不能为,是强大的圣力。”

“圣力?”

小女子点头:“应天府就有这圣力啊,你不知道?”

吴尘反应了一下摇头。

“太宗皇帝陛下当年自天选之门而出,带了两个契匣,内有神圣之力可敌千军万马,如今一个在皇宫,另一就在应天府。”小女子煞有其事道。

吴尘恍然听着,似懂非懂。

小女子见吴尘这样子,无疑对大靖国之事孤陋寡闻。她顿了顿,不耐烦地白了一眼。

她还要说什么,两人忽听林中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有声音传来。

“兰儿?”

“兰儿你在吗?”

一个女声清脆,正向这方向而来。

吴尘还没反应过来,突然感到衣领被人伸手抓住,嚯地将他提了起来。他张口欲呼,却猛被灌了一口的冷气。

再眼中一定,他人已经随那小女子一道,站在了几丈高的树端,俯视顿感眩晕。

他没什么书生矫情的恐高症,只是刚刚修行,还没从这个视角看过脚下的大地。

“嘘!”

小女子在他身边伸出手指,示意他噤声。

吴尘会意,附见树叶遮挡之下,走过两个身形高挑的女子。她们呼唤着兰儿之名,从两人掩藏之地走向前去。

待那两女子走得远了,身边的小女子才开口:“那个…你今天看见我的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

她这话本是有求于吴尘,却有些傲气的不肯夹带请求之音。

“为何?”吴尘问。

小女子本不想回答,但她心里也知自己有求于人,只能耐心解释说:“我偷懒不修炼…更被夜族人纠缠,不想让他们知道……”

吴尘心中暗笑,补充道:“我问我为何要替你隐瞒?”

“你!”

小女子微怒,心中想,都是应天府的囚徒了,还有心思与人斗嘴。

“可对我有好处?”吴尘又问。

小女子眼神审视着他,问:“你堂堂七尺男儿,总不会追上她们说在这看到我了吧?”

“那可不一定。”吴尘笑说。

小女子无奈点头:“你若还想知道契匣之事,可以找我,我会帮你想办法打开玄冰缚,怎样?”

“你能有什么办法?”

“总比你有办法!”小女子不忿。

“你在龙虎坛,那里无路可走需飞檐走壁,我去不了,怎么找你?”

小女子打量了吴尘一眼,似乎看了看他的法力,而后问他:“那你住哪?我有办法可去找你。”

“我在寒园外古沛居。”吴尘心知等她来找自己,那这承诺几乎等于没有。

“看不出你还是守藏使啊!”小女子目带审视,看来韩青果然重视这个家伙。

“守藏使真的很荣耀?”吴尘反问,他想从这小女子口中听听对守藏使的评价。

谁知,这小女子突然提气飞起,忽地轻盈飘落在地,撂下一句:“荣不荣耀你自己慢慢感悟喽!”

“喂!你带我下去!”吴尘于树端狂呼。

然而,那小女子已在一片树林掩饰中不见了踪影。

呜呼哀哉。

吴尘自认倒霉。

这树在修行人眼中确实不算很高,但在不能修行的人看来,这是无法逾越的高度,若矮上一半,他恐怕还能拼着多年行军的过硬体质跳下去。

等等。

吴尘任由思绪自由展想到这里,思绪前路戛然而止。

修行之人?

不能修行之人?

一贯将自己归为后者,却忘了,自己不是已经筑基了?

吴尘想着心中一定,他闭眼深吸一口气,而后试着运转体内真气,提气飞身。

“哐当!”

下一秒只听一重物落地之声。

走在不远处深林中的小女子闻声一笑,她并不回头,只兀自心中想:“明明已能修行,虽然运气生疏,真气也马马虎虎,但也摔不死啊!”

吴尘在地上兀自停了停,用心感受了一下浑身的疼痛。而后他觉,这种皮肉之痛完全可以忍受。

若非已然筑基,自这么高跳下来定非死即残。

他欣喜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再试着提气运气,一蹦几丈高!

但欣喜过度,飞是飞起来了,却忘了依附树枝停靠,运转真气不熟突然完竭,吴尘感觉自己像一颗从高处抛下的石头一般,开始直线下落。

紧张之余,吴尘赶忙尝试运气。

“哐当!”又一声,摔在地上。

虽然被摔,但吴尘已然提起了兴致,面容极尽舒展喜笑颜开,这种轻功飞行之感让他振奋。

他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再次飞起落定依附在树干上,而后落下……再飞起落的更高,再落下……

运气的感觉越顺畅,轻功也更加游刃自如。

小女子虽已走远,但还将神识注意着身后的这片树林。

嘴角一挑笑道:“还上瘾了!”

第91章 消失的耳朵

吴尘兀自在揽月峰后的密林中“上蹿下跳”,直至他体会够了以气运形的畅快感后,太阳也已向西滑行。

他赶回揽月峰顶的寒园,等待唐姗等人检查过后,立即回古沛居等孙天野送饭。

如今唐姗也不每天都亲来检查了,原本随她身后的几个跟屁虫轮换着来查,唐姗偶尔亲来一次,有总督的意味。

吴尘大步流星返回古沛居,急不可待地想见孙天野,有几个问题急于问他,他想得知有关玄冰缚的详解,也想打探契匣的事,还想问问那个小女子是谁。

但好巧不巧,一连数日接连送饭的孙天野却没来,姗姗来迟的是贺万年。

贺万年顶着他那张万年不化的冰山脸,看得吴尘刹时没了向他打探消息的信心。

见吴尘不多话,本来话就少的贺万年一时尴尬,吴尘吃饭,他便在房中来回转悠,只等吴尘吃完他好将食盒带走。

吴尘自知最好别问孙天野为何没来,那样只能让尴尬的气氛更尴尬。他思虑片刻,开口问道:“应天府中可有长得很漂亮的长老?”

男人之间谈论美女总归没错,但贺万年愣怔地看着吴尘,心想,长得漂亮的长老是什么意思?

他不了解吴尘,也不完全明白吴尘的问话,只能想了再想说道:“师叔是问女人吗?”

吴尘心中白了贺万年无数眼,难道男人也可以用长得很漂亮来形容?表面上却镇定地点了点头。

但贺万年还是不明白,他只能回答:“府中最漂亮的长老就是府主了。”

吴尘一口饭险些呛进喉咙。

“咳咳咳。”一顿猛咳。

“师叔你没事吧?”贺万年走近两步,问道。

吴尘对他摆摆手,自己拍着胸脯缓解下来。想也是他问的有问题,不过韩青那老女人顶多可归类到风韵犹存,与很漂亮不太接近。

看着贺万年茫然的脸色,吴尘又试着问:“年轻一点的呢?”

贺万年猛摇头。

吴尘心下了然。

“那辈分比较高的女弟子呢,有很漂亮的吗?”吴尘又问。

这个吴尘师叔每日守着风波楼,不安心修炼,可是一心惦记着府中的美女?

“那倒是有。”贺万年回答说。

“谁啊?”吴尘停下吃食,颇为期待地问。

“唐姗师叔,吴尘师叔你应该见过的。”贺万年笃定地道。

吴尘盯着贺万年一张无比坚定的脸,愣了须臾竟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他这欣赏眼光有误,还是应天府女弟子太少,耽误了弟子们的审美育?

呵呵。

吴尘干笑两声,道了句:“不错,不错,唐姗与你挺般配。”

“真的吗?师叔!”贺万年明显激动过度,疾疾道。

见他兴奋的样子,吴尘只能埋头吃饭,不时点头。

不知贺万年是否以为吴尘这句话是有意拉拢与他的关系,还是他真的爱慕唐姗已久,总之,贺万年的话突然多起来。

不过吴尘说的却是真心话,冰山脸爱慕冰山脸,情人眼里出西施,无可厚非。

贺万年有意无意说起的都是些唐姗如何如何,资质上乘啊,正直爽快啊……

吴尘完全没听进去,他兀自在心中思量,既然没有美女长老,也没有漂亮的女弟子,那个在揽月峰中遇到的小女子会是谁呢?

兰儿……

找她的人叫她兰儿。

前些日子那兰紫郡主来府中拜见韩青,难道是她?

“兰紫郡主离开府中了吗?”吴尘突然打断贺万年的念叨,直截了当地问。

贺万年愣了愣,师叔的问话跳跃很大:“郡主拜见过府主,当日便乘车离开了。”

吴尘颔,为了不再听贺万年询问他与唐姗是否般配的话,吴尘只能尽快吃完饭,打他离开了……

晚上吴尘于风波楼中掌灯翻书,看着手腕上的玄冰缚,他一刻都等不得,只想尽快找到线索解开它,离开应天府。

虽然没找到那小女子说的大靖法器记录,但吴尘无意间在应天府府门史册上,看到了有关契匣的记载。

正如那小女子所说,契匣是太宗皇帝当年被天选之门选中,自天选之门归来时带出的圣物,共有两个,内蕴神圣之力,可御千军万马。

契匣圣力协助太宗皇帝率领大军,将夏朝皇帝齐旷击溃,一统大靖。

有关契匣的圣力史册中只简短记录,且记录在应天府年鉴中。

太宗三十四年秋,太宗皇帝谕旨,皇太孙吕弘与应天府韩良之后韩青结下姻亲,特将契匣之一交与应天府保管。

南北各一,男女各一,以示交好。

太宗此举,乃是对应天府和幽府的极力看重,应天府得谕旨后,即时建造供奉契匣的宫殿,为称契殿,以应荣耀。

如此说来,确有契匣此物。

吴尘心想。

一夜不停地在风波楼中查找契匣和玄冰缚有关记载,直到吴尘困极睡下。再被清晨一缕阳光耀醒,才回古沛居中等孙天野送吃食。

孙天野来的比往常晚了些,他一进门就行色匆匆的,端出菜饭的动作更比往常快。

不待吴尘问他什么,他就兀自说着:“师叔,食盒等晚上再收,我得快些走了。”说着就向外走。

“这么急,去哪?”吴尘不解。

孙天野匆忙回头,说:“今日府中定下新晋弟子比试的分组对手,我得去看看我被分在哪组。”

吴尘顾不得他说的什么比试,什么分在哪组,只是惊恐地瞪大眼睛,盯着孙天野的脸看。

“怎么了?”孙天野被吴尘的眼神唬到,上手摸摸自己的脸,不知所以。

“你……你……你的耳朵……”吴尘一手执筷子,一手指着孙天野的耳朵,惊讶出声。

“耳朵?”孙天野双手一摸,顿时嗨了一声意识到自己的过失。

因为他的左手没有摸到左边的耳朵……

他遂双目一闭,左手在应有耳朵的地方敏捷一点,吴尘眼看着那里咚地生出一只招风耳来。

这一系列动作让吴尘看呆。

他撇着嘴瞪着眼,看着孙天野。

想必孙天野是真的匆忙,有些顾不得让吴尘消化惊讶情绪,一面奔出门去一面丢下这一句话:“师叔我还没跟你说过,我是猴妖,一百年前刚修成人形,今早匆忙了些,耳朵多亏你提醒啊!”

第92章 契匣

孙天野是猴妖?

吴尘狠狠咽下一大口饭菜。

荒族、云族、莲族、夜族、海族虽各据领地,各有分化,但对大靖国的人们来说,会将他们统称为妖。

虽说早知南幽地界妖兽纵横,南幽之外的蛮荒之地正是荒族人的领土,应天府中有些妖族弟子无可厚非。

但吴尘一直没将孙天野想象成妖,还是有些突兀的……

现在吴尘早摸透了寒园打扫和检查的要点,他自知自己在晌午回来打扫完全来得及。上午时分就用来做他想做之事。

有时他会在风波楼外观察楼体的转动,有时会在风波楼二层看光线迷之变化,有时又会于揽月峰上四处游逛,上次便是在游逛中看到了山林间的小路。

他既想找山中无人把守的出口,又想遇见那个小女子。

既被玄冰缚束缚,那小女子身份神秘,对应天府之事好像特别熟知,法力也不容小觑,或许能帮上些忙。

吃过饭的吴尘便自揽月峰山顶向山林中走去,沿着那条小路,一路顺山势向下缘走。一直走到无路可走的山崖尽头,也没见到那小女子。

她修炼的龙虎坛在山峰中麓,吴尘朝山崖下张望一眼,浓雾自深渊一般的山谷中腾起,他没勇气跳下去试验还未熟稔的轻功。

虽没遇到小女子,却遇到了老熟人。

等吴尘自山崖前转身,一回头就看到一张人畜无伤的正义之脸,似笑非笑地站在山林边缘处,看着他。

“吴尘师叔。”

吴尘颔笑着与他招呼:“找我?”

查木不置可否。

“特来向师叔传达府主之命,”查木正色道:“师父望师叔用打扫寒园余下时间,用心修炼风波楼中武学,切勿浪费了大好时光。”

吴尘看着他,查木亦不含惧色地回看他。

“师叔可有话回传?弟子愿代劳。”查木礼敬。

吴尘抬起右手臂,看了看手腕上的玄冰缚,心中了然。那小女子说过,韩青用玄冰缚可知晓他所在的方位,也不怪查木能直接找到这里来。

看来这些日子,韩青一直关注着他的动向,知道他每日除去打扫寒园就是东游西逛,今日是忍无可忍了才来提醒?

“府主告诉你我在这里的?”吴尘问。

查木反应了一下才说:“我在古沛居和寒园不见师叔,一路问过沿途侍卫,都说见师叔来了这树林,我便一路找来。”

他说的真诚,吴尘打量着查木的面色,不见他有说谎之意。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遂无意去确认什么。

“我无话可说。”吴尘毫不客气地道。

一语双关。

查木先是一愣,而后仍不缺礼貌地拜了拜:“那弟子先告退了。”

看着查木的背影,吴尘感到无奈。

他现在是笼中之鸟,牢中之兽,想出而不得,刚出了拂尘道的牢笼又进了应天府的牢笼,命运总是如此捉弄。

一上午时间,吴尘在这偌大的树林中做下标记,将四面八方的路都尝试一遍,也不见能走出去的通路。

晚上孙天野再来送饭,来的还是晚了些,他一进来就连连称歉:“师叔饿了吧,饿了吧,来快吃吧。”

他忙碌着将菜式端出来,吴尘则一直端坐着,盯着他早上那个兀自冒出来的耳朵看,真是神奇!

孙天野看出吴尘所想,又道:“吓着师叔了?你见得多了就无怪了,幽府地界我们妖族人很多,我们跟你们一样,没区别。”

吴尘暗暗点头。

“只是好奇罢了。”他解释说。

孙天野笑着看吴尘吃食,他比平时显得安静些,明显是有心事。

吴尘不管他有没有心事,必须截着他将自己想问的问过才好。若明天再是贺万年来,吴尘有些信不过他。

“像我这样入风波楼数日,修为毫无增进的,是属个例吗?”

“……”

不想吴尘师叔一句话如此直白,孙天野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安慰,犹豫着最终先点了点头。

而后道:“师叔莫灰心,厚积薄,好事多磨。”他已用尽了肚子里的鼓励之词。

吴尘扯着嘴角一笑。

再向孙天野问过那小女子,她是不是派中长老或兰紫郡主,孙天野的说法与贺万年一致,都说派中没有很漂亮的长老或弟子,而兰紫郡主当日拜访过韩青就离开了。

吴尘再问他:“你可听说过玄冰缚?”

“自然听说过。”孙天野来了兴致,每次问到他晓得的事,而吴尘恰巧不大明白,他都会振奋起来,滔滔不绝。

“你见过吗?”吴尘说着,刻意将右臂在他面前晃了晃,但孙天野的眼神明显没有反应。

他摇摇头说:“玄冰缚乃大靖稀有上乘法器,我没见过正常!”

还算他老实。

吴尘将手腕放下,那玄冰缚看来与普通的腕绳无异。

“玄冰缚能定位被缚之人所在,还能凭高强法力设下结界,画地为牢,困人于内。”孙天野信誓旦旦地说,掩饰他没见识过玄冰缚的不足。

“你可知玄冰缚如今为谁所用?在谁手上?”

“管他呢,师叔,你问这个干嘛?反正不会在你我手上。”孙天野撇撇嘴说。

吴尘看着自己手上的玄冰缚,心中苦笑。

“你可知玄冰缚的开解之道?”吴尘不多报希望,但还是问道。

“据说要强大之力,”孙天野思虑着:“师叔,你问这个可有事?”

吴尘笑笑,摇头。

“师叔,你没事我就先走了,我还得回去抓紧修炼。”孙天野再次提出离开。

“等等,还有个问题。”吴尘赶忙留他。

“你可知契殿?”

“知道哇,供奉契匣的宫殿,当年幽府花费大力气建成的,才能承受住契匣的神圣之力呢。”

“契殿在哪?”

“应天府境内啊!”

“具体,我问具体在哪?”吴尘急促地问。

孙天野睨了一眼,像回答白痴一般说:“师叔,契殿是什么?契匣是什么?怎会谁都知道圣力所在?据说契殿建成之日,太宗皇帝就派修行高手来封了结界的。”

吴尘眼中空了空,缓缓点头。

“传闻,是传闻啊,当年太宗皇帝被选中,进入天选之门前还是个少年,还不到你我这般年纪大。转眼一晃,从天选之门出来时,面貌就如知命之年啊,白如艾。”

孙天野似乎想补偿他不知契殿在哪的问题,忘乎所以地夸夸其谈起来,完全忘记他说还需修炼。

“当年太宗皇帝带了一身见所未见的功法,破门而出,成为地幽道佛四门推翻齐旷暴政的大军领袖。齐旷统治那些年啊,我们先辈受尽折磨啊!你知道吗?哦对你不知道,那齐旷变态到爱吃人肉!他还变态命军队去撕扯玄清真人封锁的天阙阵结界,要不是他,现在的异族也不能跑出这么多啊!”

吴尘见孙天野越说越激动,整篇讲述返回到太宗皇帝之前,甚至回到前朝皇帝齐旷那里去了,忙提醒他打住:“你还知道什么有关契匣的事吗?

孙天野哦了一声收敛情绪,继续道:“咱的太宗皇帝神勇啊!太宗率领大军,一路远征,城城归附,万民鼓舞啊那是,太宗皇帝是我们大靖的福星!”孙天野自豪崇拜地说,声音高扬。

吴尘拍拍他举高的手臂,清咳一声:“没说他带出来的契匣。”

哦,哦,对,这就说了。

孙天野眼神闪耀着说:“契匣可是圣物,从天选之门带出来的圣物,助太宗皇帝消灭千军万马……”

“还有呢?”

孙天野眼光暗淡一分,恢复正常道:“我就知道这么多。”

第93章 留不得

吴尘看着孙天野一直想走的意态,又关心了句:“你说急着回去修炼,可是因为你说的什么比试?”

孙天野忙不迭点头。

“那是什么?为何比试?”

“是门派新晋弟子之间的比试,入门没满三年的弟子都需参加。”

吴尘点头,门派之中多有同辈弟子间的比试,相互督促研习竞争,负势竞上是好事。

“你为何这般担忧?”吴尘又问。

孙天野见吴尘不解,只能耐心解释说:“这比试会影响师父的重视和修炼资源,不过这不是最重要,新晋弟子的比试对其他弟子影响或小,但对我们妖族部落的弟子影响很大。妖族各族派数很多啊,数不胜数,但能进大靖门派修行的可不多。

能进应天府这样盛名的更是难上加难,我是我们那一族第一个被应天府选中的。”

“是吗,那你厉害!”吴尘夸赞道。

孙天野却赧笑起来。

不是谦虚,看得出他似乎有苦衷。

他顿了顿对吴尘说:“我是部落中唯一的希望,族里还有很多年轻人等我举荐,能来府中修行呢。”

“举荐,有限制吗?”吴尘见孙天野眼中苦涩,知道定有隐情。

“就是一年一度的部落大赛,最起码三年中有两年进入优胜区,才有资格证明优秀,府门才会考虑再从这个部落里选人。”孙天野说着将头垂了下去。

明显,吴尘无需问也知道,孙天野定是与优胜区无缘的。

“你不是才入门一年?”吴尘试图安慰。

孙天野却提不起情绪:“是啊,”他停顿须臾:“去年部落比试中我最…差……”

最差?这是差的有点多。

孙天野看起来并不愚笨,虽然他口无遮拦心直口快,但脑子转的快,动作也敏捷,看来是修行的好资质,怎么会这样?

若是资质差,也不该被应天府选中啊……

吴尘还在心中思虑,孙天野已经抬起头来,笑着说:“师叔,咱不说这个了。”

“好。”吴尘笑笑,欣赏孙天野的乐观。

他不笨,是个聪明人,吴尘不需对他说些虚妄的鼓励之词,相信他自己心中有数。

修行之道,三分修,七分悟。

或许他还没悟到应天府中的功法妙诀。

“对了,你们妖族是不是有专门修炼成人形的法术?”吴尘有意问。

“是啊,不然我们难道像阿法族一样,猪啊狗啊的都现身说法?”孙天野带着一丝调侃,哈哈笑着道。

吴尘也应和着笑了,心中倒是多了些留意。

“妖族修炼成人形,定有原本自己想修成的人形做样吧?”吴尘又着意问,孙天野挠着头,虽不解但点头应着。

“那这修炼之法也可用作易容术?”吴尘确认问道。

孙天野眼珠咕噜噜转了转,他仿佛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从未有人愿意浪费修行时间,修炼妖族的幻化人形之法,所以这问题他无从解答。

不过听吴尘这样说,或许也是可以。

幻化人形之法术,便是心中有想成为的样子,以样为本,化本为相,附加点手法,久而久之,便成为了想成为的人形。

“或许……可以?”孙天野不敢给吴尘打包票:“不过无人试过。”

“我愿试试。”吴尘笃定道。

“啊?”

这时吴尘抬起头来,眼中重新现出期待的神采,对孙天野说:“你能教我幻化人形之术吗?”

他未曾在风波楼里找到易容术相关法术,于是在得知孙天野是妖族后,便生出这念头。

“这个……”孙天野却犹疑了。

他虽然不解吴尘为何提此请求,但就像吴尘感觉的,孙天野脑子灵活,他心中自有打算。

这个吴尘师叔虽然地位尊贵,是萧长老的座下弟子。但萧长老多年来闭关不露面,吴尘入门派的过程也曲折复杂,有些疑点派中弟子至今不明。

而他自己如今已经是新弟子中的倒数第一,随时面临被淘汰的命运,他不敢再犯下任何差错。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师叔,我恐怕不能教你。”

“为何?”

“府中有严令,不得修炼门派之外的功法。一旦现,我会被逐出府门的。”孙天野替自己开解道:“我全族的希望都在我身上……”

吴尘颔,点头示意不必勉强,没关系。

孙天野自觉气氛有点尴尬,等吴尘吃完饭,他将两顿的碟碗都收好向吴尘告辞。

其实他说的不全是借口,应天府确实有这条严令,所以吴尘并不怪他,也不强求。

吴尘想学这种可做易容术的妖族功法,是想着他在门派中走动不方便,应天府耳目众多,正如今日,查木能轻轻松松打探着找到自己的下落。

若是易容成其他弟子的样子,府中随意走走应该会方便很多。

况且,他心中时刻不忘逃离应天府这一根弦,易容术无疑是个办法。虽然现在玄冰缚解不开,但万一有一天能解开,再易容成别人,逃脱就会更加万全。

……

第二天清早,还是孙天野来送饭。

心中的担忧他依旧全写在脸上。

“既然你忙着修炼,这两天可让贺万年来送饭啊。”吴尘说。

孙天野笑了笑:“给师叔送饭耽搁不了多会儿,贺师兄今天参加比试呢。”

吴尘颔。

“你呢?何时比试?”

“我抽到了明日上午那组。”孙天野停顿须臾说:“师叔你慢慢吃,我晚上来收,我得快去看看,其他师兄弟们一年后长进多少。”

吴尘颔同意。

……

孙天野站在比试场外,看场中各师兄弟手持木剑各展神通,他越看越心虚,越看越沮丧。

同是一批进入府门的弟子,为何别人能进步神,而他不见进步反而越不灵光了?

论花在修行上的精力他不比别人差,可是他这个自成人形便被部落视作天才的人,为何入了应天府却低入尘埃?

此时观战台上的韩青突然接到门中密报,她稍微滞留一阵便离开了。她刚走不久,岱长老也借机离开。

两人于光明殿汇合。

“青儿,是何密报?”岱长老进殿便问。

韩青接到密报后,早已屏退一应人等。她手中攥着一张打开过的纸张,比一般密报的信条更大。

韩青将密报递给岱长老:“我安排的人打下来的密报。”

“他……又向皇宫传信了?”岱长老接过密报,看过一眼,心中一惊。

韩青颔。

前几日吴尘刚入应天府当晚,便有人向皇宫传信,当时仓促未能截下。

后竟未隔几日,又冒险传走一封,这次却让韩青暗中安排盯梢之人抓到正形,并将传走的密报射了下来。

密报上只有一张画像。

画的,正是吴尘。

“此人留不得了。”岱长老沉声道。

韩青颔:“留他已久,既然他如此猖狂必不再留,还需想个万全之策,做的不留痕迹。”

第94章 有意外

第二天清早来送饭的果然是贺万年,他解释说孙天野去准备比试了。

吴尘不忘关心贺万年问:“你昨天比试怎样?”

“多谢师叔关心,我还行,”贺万年嘿嘿笑着:“顺利进了优胜区。”

“不错!”吴尘夸道,以贺万年的三清境资质,进入优胜区自然是顺利的。

“多谢师叔夸奖,师叔你慢用,我得赶去看看其他师兄弟们的比试。”贺万年的说辞几乎与孙天野一样。

吴尘一面颔一面问:“比试设在哪啊?”

“在万川坪。”贺万年说着向外退去。

万川坪?吴尘于脑中浮现出应天府的地图,心下了然。

在军中多年磨砺,地图这种基本作战所需,他早已练就过目不忘。

吃过饭,吴尘被孙天野和贺万年的话影响,他也想去看看,如今应天府最新一批弟子武力如何。

毕竟这关系到,他以后逃走时可能遭遇的对手强大与否。

吴尘自己收拾了碗筷,走出古沛居,光明峰中麓东侧有个迎着日光而建的万川坪,远远就听到人潮戚戚之声。

万川坪乃是设于湖水上的比武高台,高台横竖五六丈,显得台上过招之人如青鸟般细小灵巧。

坪下湖水与山峰自然衔接,不似寻常石湖水波平静,却时而波浪翻涌如同怒涛,水波涌动时沙石随流水一同游动,出划砺之声,似与比武台上的招式交接声呼应,让这万川坪更富比武神韵。

水中不时雾气蔓延状若烟波,雾气凝沉则如浮云。湖水之外层林叠嶂,千山滴翠。

万川坪四周的山势皆被不需值守的弟子占据,玄色衣袍甚为肃穆壮观。

人山人海与湖光潋滟交相呼应,应天府虽然受尽当今皇廷明暗打压,也有万余弟子。况且吴尘在应天府的这段日子,越对韩青的治理之道深有感触,应天府弟子自觉向上,人人严谨,不容小觑。

吴尘自缝隙穿过人群来到前方,还没定睛去看台上的比试,就听有个沉实的声音唤他:“吴尘师叔!”

应声看去,不远处看到他的贺万年已经扒过几个隔着的弟子,向他走近来。

“师叔也来看比试了?”

吴尘笑笑颔,他着眼向高处的看台上望去。

“那几个人是谁?”

比武台四周更高几丈处设看台席位,上坐几位长老,吴尘与他们曾在光明殿匆匆见过一面。

但具体何名何姓,吴尘尚不晓得。他只认得其中一个岱长老。

“左手边第一位是我师父,仲长老仲庸。”

“第二位是谭长老谭踪,第三位是席长老席山。”

“中间那位是岱太长老。”

“向右第一位是季长老季成,第二位是顾长老顾申,第三位是秦长老秦升。”

贺万年一一给吴尘介绍说。

岱长老自不必说,吴尘早就见过他。岱长老和萧长老是一辈,韩青称他们为叔伯,所以岱长老称太长老。

其余几个长老与韩青同辈,也与吴尘同辈。

所以贺万年这等弟子需称吴尘为师叔。

吴尘着意向最远处秦长老秦升看去,他记得秦升当时光明殿上的怒目,也记得他浑身掩不掉的傲气。

他刚将几位长老打量过,便见岱长老带着两个亲传弟子先一步离席了。只剩下其余同辈的六位长老,继续坐在场外充当评委。

“府主不来吗?”吴尘问。

“府主每天开始时都来,观看一会儿就走,剩下几个长老在,岱长老恐怕也有要事先走,其余几位长老有时也会离席。”

吴尘点点头,韩青不在就好,他能安心留着。他着眼向比武台上看去,两陌生弟子执木剑连连过招,实力不分上下。

他眼中一亮,一道精光闪过,眼中精彩的画面旁人无法捉摸。

这是怎么回事?

吴尘眼前的比武台上,不仅有那两个实力相当的弟子执剑讨教的画面,他竟然能,看到两弟子各自的真气运行。

以前他只能看到阿法族和异族体内能量波动,但对于人类,他却只能感受到真气的存在,怎么突然间,竟也能看到人类真气的运行了?

吴尘难掩心中激动,胸口起伏不定。

他疾疾向周围人打量去,却见周围的一应弟子站在他面前,他并不能看到他们的真气运行之状。

再看向比武台,确认这两个弟子他能看见。

这是为何?

他盯着台上的两人一动不动,终于等到两人剑端相触随后一并弹开,各自飞落几丈远。吴尘找到了答案。

看他们两人落定在比武台上,手中招式未出时,他再不能看到他们的真气运行之状了。

再等两人运功而起,再度缠斗在一起后,他们体内的真气运行通路便再次显现在吴尘眼前。

原来是看得到他们运功时的真气!吴尘叹道。

“师叔?师叔?”

身边一迭声的呼唤,将吴尘的思绪拉回至现实。

“啊?什么?”

“师叔你没事吧?”贺万年方才与吴尘连说了几句话,都见吴尘没反应,而是带着一脸憨傻的惊喜出神。

“哦没事,”吴尘顿了顿,环顾了四周一圈,随口问贺万年:“这比试是怎么个比法?”

孙天野曾说过,五百多人的新晋弟子中经过最基本筛选,剩下四百二十人进行最终分组比试。

那些被基本测试筛掉的几乎都是修行根基极差之人,若是府门兴盛之时,这些弟子早被劝退府门了。

如今门生凋敝,虽然资质差也只能留着。

“新晋弟子每十四人一大组,大组中再分两小组,七人两两对战。获胜四场以上的小组七人全部晋升优胜区,落败的小组再抽签车轮战,决出一个最强者晋升优胜。”

听着贺万年讲述的比试规则,吴尘垂思虑片刻道:“这样会否有失公平?”

“七人小组可使用战术,即便整体实力有殊,也可下等对上乘,上乘对中等,中等再对下等,侥幸取胜,这样如何展现个人的真本事?”

“师叔说的是。”贺万年附和道,继而他解释说:“师叔你不了解,分组之初各弟子的师父都着意筛选,十四人大组中的七人小组,两组间实力都是有差距的,不至于强强相对,师父在分组时就考虑了个人实力的。”

“你是说?法力高的组每个人都是佼佼,差些的组无论如何排兵布阵也胜不得?”

“正是。”贺万年点头。

吴尘心中想了想,这样规矩便公平了些,但总觉得有些怪怪的。他向比武台上看去,两个缠斗已久的年轻弟子终于分出了胜负。

“现在两组战的怎样了?”吴尘半路过来,不知对决结果。

“刚好打平3:3,就剩最后一场。”

吴尘眉毛一挑:“这两组实力相近?”

贺万年笑了笑,这笑中之意有些轻蔑:“这两组中人,多半差不离。”

他虽话语隐射但吴尘已经听懂了,想必在贺万年眼里,这两组都是庸才吧。

“孙天野呢?”吴尘转而问。

“最后一场就是他,该他上场了。”贺万年用下巴朝另一方向指了指,吴尘顺势看去,见另一方向聚着一堆人,那小团体的戚喳更胜过湖边观战的人群。

“我去看看。”吴尘对贺万年说了声,便着意穿过人群,向孙天野所在之地走去。

一路上听到围观弟子的说法:“这一场无需比了,毫无悬念啊!”

“是啊,那孙天野脑子不灵,门派的功法用的七荤八素的。”

“我尿急,终于能借机去趟茅房……”

“……”

一路不屑之声皆入了吴尘的耳,他快步绕过半场来到孙天野身边。

孙天野已经准备上场,他脸上的神态是吴尘从没见过的沮丧和无措,若是给他个地缝,他想必会钻进去,放弃这场比试。

吴尘站在这里听到了更鄙夷的声音。

想必是孙天野的同组队友毫不避讳他的感受,直接说道:“早知道分在与孙天野同组,就是被师父放弃了……”

旁边人更附和说:“真倒霉!”

吴尘看到孙天野走上比武台的背影,因听到这些话而微微颤抖,吴尘莫名有些替他难过。想起幼时有些孩子指着他说,他就是不能修行的怪胎时,吴尘也有过这般感受。

第95章 最差的

“你们为何知道,他一定会输?”吴尘走至最前问道。

几个弟子向吴尘投来不解目光,那目光一声声问着,你是谁?

自从韩青昭告府中吴尘是萧长老弟子后,他便几乎没怎么在光明峰露面,自然大部分弟子不认得。

后有个弟子凑近来说:“这位是吴尘师叔。”

众人恍然明白,忙行礼:“吴尘师叔。”

吴尘笑了笑示意大家不必多礼:“孙天野很差吗?”他又问。

“他是最差的。”一个弟子直接回答,听他笃定的口气,这个事实仿佛无从辩驳。

“新人比试会决出优胜,但能评出最差之人吗?”吴尘又问。

几个弟子有些愣怔,但须臾回道:“师叔你看吧,看过就明白了。”

顺着几人示意的目光,吴尘也向比武台上看去,孙天野已经站到台上。面对一个比他矮小的对手,他却好似没有一丝斗志,佝偻着蔫在台上,士气落后了不少。

看看就看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孙天野与那个矮小个头的弟子比试全程,吴尘简直惊掉了下巴,一双眼直瞪着,终于明白有个弟子说,孙天野将门派功法运用的七荤八素是何意。

“你们的师父是?”吴尘着意问。

“秦长老。”弟子们异口同声答。

秦升……

吴尘余光看向高处的秦升,怪不得他坐在这一边,与其他几位长老距离较远。只见秦升看着台上的神情,吹完胡子又瞪眼,恨不得不认识这个门下弟子。

确实是丢人了……

孙天野的功法路数有问题,吴尘心中定言。

即便他没突然能看到运功之人的真气之状,吴尘也能感觉到孙天野招式间的别扭。如今更能看到他体内的真气循环,便更知其中蹊跷。

他体内有两股相冲的真气相互抵御,使得他每一招施出都心有余而力不足,呈现出的结果确实是最差的。

虽然他这场的对手也并非功法高强之人,但应对他这个自相矛盾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身边的几个与孙天野同组的弟子,一迭声地唉声叹气,即便他们心知孙天野输定了,也还是有些遗憾于马上陷入下一场的车轮战,七个人只争一个入选优胜席位。

在身周的叹息和唏嘘声中,孙天野很快便被三振出局,垂头丧气地走回来,不理会众人眼光,径直向场外走。

“孙天野!”吴尘唤他。

“师叔?”孙天野满眼惊讶,没想到吴尘这时候会来看比试。

接下来一秒,他的惊讶情绪便被羞愧代替,有些不自然地扯着嘴角赧笑一声,意思是说,师叔你都看到了……

“你去哪?”吴尘见孙天野与他招呼过,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先回去了,”孙天野怯弱地说,想赶快走。

“你不参加车轮战了?”吴尘追问。

孙天野没回答,身边却响起了几个不屑声音。

“他还有脸参加吗?”

“别浪费大家时间了。”

孙天野听到这些声音,更加去意已决。

“你站住。”一个厉声朗然声,吸引了众弟子的注意。

孙天野站住脚步,有些苦楚地看着吴尘,他不知吴尘为何揪着他不放。他现在只想逃离此地,不想自取其辱。

“你组中七人四人皆败,为何他就没脸参加车轮战?”吴尘问其余人说。

几人一怔,没有好的理由反驳。

这时,有负责比试的弟子前来,召集落败这一组抽签决定车轮战顺序。其他几个弟子先去抽签,孙天野已经一路走到人群最外缘的山石旁蹲下来。

吴尘走到颓然的孙天野身前,对他说:“去抽签。”

孙天野抬头看了看吴尘,有些不解他的坚持,犹豫片刻还是摇头,决定算了。

“不争取进入优胜区了?你部落族人不还在等你吗?”

一听部落族人,孙天野方才压抑的情绪终于爆了,他用力挠着头:“我是族人的希望,我是他们推出的最优秀的人,可我在这里是最差的!我一封信都不敢给他们传,一点消息都不敢透露,我没脸面对他们!”

听着孙天野因自责而带了哭音的宣泄,吴尘心中一定。

气氛空白片刻,吴尘沉声道:“你的问题在于,你体内有两种不同真气循环,相互冲突,让你难行招式之力。”

吴尘说着,孙天野已经将头抬了起来。他眼中有些出神,先是惊喜而后又陷入迷茫。

“为何你体内会有两种真气循环?”吴尘问。

“师叔,你怎么知道的?”孙天野思量片刻还是惊诧。

“你且说怎么回事。”吴尘不回答,只是问他。

“我在入府门前修过另种功法,与现在府门的功法不同。”孙天野解释着,自己也好像豁然开朗般道:“两种真气相互冲突?怪不得我入府后功法非旦不长进,反而似有退步……”

“孙天野,你弃权吗?”

这时,负责抽签的弟子向这边吼了一句,引得一路弟子戚戚笑。

还不待孙天野反应,吴尘再低声对他说了句:“去抽签,男子汉大丈夫就算失败也不能弃权!拼一拼,我帮你!”

孙天野站了起来,不知为何,看着吴尘的脸,他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信心由心底涌起。孙天野什么都没说,只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向前将最后一张签拿在手中。

他的身影比在比武台上挺的更直。

“四号。”他扬起手中木签对吴尘说。

“运气不错!”吴尘笑了笑道,没抽到一二三还是不错的。

“运气好但资质不好。”这时一个弟子讥讽道。

吴尘云淡风轻地笑着,看向那引起众人哄笑的弟子,见他浓面白,颇有些美男子的韵味,说话却极尽鄙夷。

这时,高处观战台上一人有些坐不住了。

早在吴尘阻止孙天野弃赛时,那人便注意到了吴尘的到来,便是秦长老秦升。

他一直看吴尘不爽。

虽然吴尘不知,但所有人都知道,他一定看吴尘不爽,所以不必掩饰。

此时,秦升站了起来。

高台上他朗声呼道:“吴尘师弟!”

应声,吴尘转向秦升,按资排辈秦升早入府门是他师兄,虽然他不愿师兄师弟的相称,但还是对秦升拱手一拜。

周围更大片的围观弟子响起戚喳声。

“这位就是吴尘啊!”

“萧长老的弟子,够神秘的,可算见到真人了。”

“师弟前来观战怎能屈居下位?快请上台。”秦升高声说着,抬手做请势。

吴尘向陡高的观战台上望去,心中退堂鼓哒哒哒地敲。

又高……又远……

让我飞上去?

玩笑了。

第96章 打谁的脸

万川坪设比武台离地数丈,长老们的观战台更于比武台上数丈,虽然在揽月峰后的山林里,吴尘练过多次冲上树端,但脚步还不是很稳。

而且飞上树端几乎是直线上升,如今观战台离他距离甚远,他需要一口气飞跃远距离还需逐步高升,吴尘更没把握。

他刚要摆手回绝,只听高处秦升不依不饶地道:“师弟莫再推辞,难道让我等亲自来迎?”

连站在吴尘身边的孙天野都感觉到了火药味,有些怯怯地看上看下。

“你师父为何针对我?”吴尘偏头向孙天野嘀咕一句。

孙天野眼神写满抱歉地躲在吴尘身后,嘴也不敢大开:“府中人都知道,师叔你顶替了我师父入寒园修炼的机会。”

“怎么不早告诉我!”吴尘微怒,更是对自己的现状心忧。

孙天野以为府中所有人都知道,吴尘师叔自然知道,这没什么好八卦的,也就没提起过。

不过他来不及解释,台上的秦升已经变本加厉:“师弟好生难请,还是……”

秦升顿了顿,装模作样地道:“我忘了,都说师弟修为极低,需要进寒园加紧修炼,这观战台的高度师弟怕了?”

台下的弟子们沸腾着。

早知道秦升长老心高气傲,是个惹不得之人。

空降的吴尘师叔顶替了秦长老入寒园提升的机会,这许多天也不见他报复,还真等不及了。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好戏。

吴尘真想一走了之。

方才还在劝孙天野,大丈夫即便失败也不能弃权,现在轮到他自己了。总不能灰头土脸地当众认怂吧!吴尘心中一定。

又不是一定飞不上去,老子跟他赌上一赌!

心中这样想过,突然想起“老子”这称谓,还是在拂尘道上与沙兴学的……也不知拂尘道上的人怎样了。

吴尘收神提气,放松,再提气,再放松,反复三次。此刻当着应天府成千上万弟子的面,他需要慎重。

每个运气飞身的细节都不能错。

再一次,提气,飞身!

吴尘飞起来了,带着不忿的傲然神色。

他在升高,周围的树叶唦唦作响。他在飞远,湖中流沙奏出节拍。

他的眼中,陡高的观战台正在接近,他突然对自己的轻功和内息充满了信心。有信心就好,没什么做不到!

不对,好像……有。

“呼!”

万川坪中突起一阵旋风,风力不大,但风势邪门,不知来自何方,还夹杂着山林中的沙土。

而且,这道旋风的中心正朝吴尘疾旋来!

不好!吴尘心中暗呼。

一声惊呼来不及出声,他一张口灌进满嘴沙尘,那风势于他身上更有加力,似一无形之手反方向阻碍吴尘向前。

这一次提气飞身本就是吴尘常挥,被这无形大手一推,他瞬即仓皇难应,没能挣扎太久便应着风声掉了下来。

“砰!”

在众人惊呼中,吴尘一屁股跌在地上。

比疼痛更难忍的是丢人!

在地上滚了两滚,眼中余光看到高处秦升嘴角得意的笑,谁都知道,这风来自何方……

一圈圈围观弟子们戚喳耳语:“原来这个师叔,果真没什么修为啊……”

“如此资质,也配做门中长老?”

“他凭什么?”

“凭萧长老罩着呗。”

“难以服众!”

“……”

吴尘压抑浑身的痛,在众人讥讽声中站起身来。尽力不表现出痛苦的样子,迈起正常的步子,向孙天野走去。

他这一飞,一跌,一滚,早偏离了孙天野所在的方向。

此刻顾不得丢人!既然已经丢了,就设法找回来!

在边境军营的岁月,在拂尘道上的磨砺让吴尘明白,万事等不得。

有时候,果断和决绝是很重要的。

因为也许下一刻,你就失去了为自己选择的权利。

吴尘斜眼看了高处秦升一眼,见他已然走回座位端坐在上,一副正人君子的伪装模样,其他几位长老也坐观好戏,神情精彩。

吴尘心中定然。

如果说,方才他还有些犹豫,应不应该插手孙天野的比试。但现在,他已经毫不犹豫。

终于坚持着正常走到孙天野身边。

孙天野迎上来,感觉他和吴尘师叔两个有些同病相怜,他上前想询问吴尘是否还好,又觉得其他弟子面前,这样问更让吴尘师叔丢脸,便干张了口没说话。

吴尘对他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而后他转身看比武台上的管事弟子,不带表情地问:“今天的比试不继续了?”

负责比试的管事弟子才反应过来,方才光顾着看热闹,忙宣告一声,车轮战准备开始。

“师叔……”孙天野怯声唤道。

见孙天野这副神色,吴尘便明白他想做什么了。

台上的管事弟子也明白,遂面向众人问道:“本组七人车轮战,可有人提前退出?”

这话明显是问孙天野。

孙天野本就认定自己必输无疑,是吴尘师叔给了他莫名的信心,可这信心还没持续片刻,吴尘师叔自己都在众人面前出丑。

他还哪有一战到底的信心?

“奇怪,你们为何觉得孙天野一定会弃权?”吴尘直直站出几步,站在众人最前朗声道。

众人噤声。

那意态好像是说,这个师叔脸皮够厚的,还在这里高声言论给别人撑腰,也不想想方才自己多糗。

一片沉寂后,终于有个声音默然应道:“资质太差!”

吴尘环顾四周,冷笑一声:“我看他资质很好,你们难道看不出来?”

孙天野惊讶地向吴尘看去,吴尘当众给他撑腰让他感激,但转而却给了他更大压力,他担心自己会让吴尘师叔丢脸。

不对,吴尘师叔的脸刚刚已经丢光了……

没得丢了。

“师叔你别玩笑了。”另一弟子哄闹道,引起众人哄笑。

吴尘看向那人,正是方才说孙天野“运气好但资质不好”的美男子。

转而吴尘也笑了笑说:“我没开玩笑,若有人不信,我来对他指点一二,你们且看好是不好。”

方才那蔑视的美男子见吴尘坚持给孙天野撑腰,想反驳什么却没有说,只居高临下地看着孙天野道:“我是六号,希望真有机会与你交手。”

言下之意明显是看不起孙天野。

孙天野是四号,拿不下前四轮胜战的人,自然没机会与他这个六号交手。

观战台上的几位长老,也惊讶于吴尘的举动,纷纷向秦升投去目光。秦升则鄙夷地看着吴尘。

一个刚筑基的长老!可笑!

还想调教我的弟子?

况且还是个调教不得的榆木脑袋,真是笑话中的笑话!

吴尘却不这样想,当他心中做出决定时,他对自己和孙天野充满信心。

负责抽签的弟子将七人车轮战顺序报了一遍,一号和二号开始准备上台比试,人们热闹着去围观,没人在乎这个突然逞强一把的孙天野,也忘却了可笑的吴尘师叔。

“你这一组中,哪个最强?”吴尘看着台上,问孙天野说。

“顾渺。”孙天野说:“就是六号。”

吴尘朝那个美男子看了眼,心中了然。

果然不大好对付。

第97章 灵敏的猴子

“师叔,我……”孙天野心里没底,一双手不自觉搓着手中的竹签。

“你别多想,你前面有四人,这段时间不要浪费。你且运功打坐,摒弃应天府内功心法,运你入府门前研习的功法。”吴尘低声对孙天野说。

“这……”孙天野踟蹰。

吴尘知道他顾虑什么,只说:“仍用应天府招式,但内功心法暂停,明白吗?”如此确实可以暂时蒙蔽过关,但不足以长时间支撑。

“心法与招式不一,是修行大忌。”孙天野还是犹疑说。

“你平时看着脑子灵光,今天怎如此执拗?”吴尘叹了声,将手搭在他肩上:“你今日目的不就为了胜出,进入优胜区?以后的事再想办法。”

孙天野豁然开朗。

但他只开朗了一秒又怀疑说:“可是师叔,你怎么确定我应该运哪一路心法的?”

吴尘无奈叹道:“先入为主,你体内已有多年真气循环,后入应天府修行,便出现冲突排斥,你说应当孰去孰留?”

孙天野还想问什么,吴尘已经手中加力拍了拍他:“你时间不多,抓紧时间调息。我也没空给你解释,我还得看看他们资质如何才有后续应对之法。”

孙天野在边缘打坐,吴尘则站在他身边高处的山石上,细看台上对决的两个弟子。观察他们运功时真气的薄弱之处,为孙天野接下来的对战谋对策。

正如贺万年所说,孙天野这组中的七人,想必实力相差不多,因为孙天野四号前的三人,每个都被后面一个打退了台。

还真是车轮战,轮子一直向前转没停过。

待三号解决了二号,山周一些弟子开始将目光投向孙天野。见他专心盘膝打坐,顿时又有质疑声不绝于耳。

临阵抱佛脚有什么用!

吴尘应着质疑声提醒孙天野说:“到你了,怎样?”

“师叔我尽力而为了,我怕我……”

“别担心,还没上场怎知不行?”

吴尘上前将他一把拉起来,同时在他耳边低声说:“兵法有云,以正合,以奇胜,虽是军谋但也适用于独斗。

不击堂堂之阵,不袭正正之旗。”

听着吴尘坚定的话语,孙天野顿感勇气更增,他挺挺胸脯对吴尘郑重颔说:“师叔,你说的什么意思?”

额……

吴尘叹了口气:“就是说,你上台后避开他的长处攻势,反攻其所不守,避实击虚是致胜之道!”

孙天野哦了一声豁然开朗,吴尘师叔对军谋颇为了解,讲述起来也义正言辞听得人十分信服:“师叔,我避什么实击什么虚呢?”

我的实力没办法和他们拼,一上台短暂时间里,我哪里知道他哪实哪虚?

看着孙天野单纯的不能再单纯的目光,吴尘再凑近一步来,压低声音:“你听好!这个三号的真气运行有三点薄弱,分别是他右臂肩贞、支正还有任脉的玉堂,找机会声东击西,攻击三处薄弱之地,方可取胜。”

孙天野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盯着吴尘惊讶地难出一言。原来这不仅是一堂冠冕堂皇的理论课,教书先生竟然道出了货真价实的干货!

吴尘一面随他向台上走,一面再低声一句:“我见他回身刺剑不够利落,你需以快突破。”

孙天野在跨上比武台前,还是着意看着吴尘,虽然他心中没底,但吴尘师叔这一番乎常理的话语,让他心中感觉复杂。

“相信你自己,别忘了你是部落里最优秀的!”吴尘笃定地看着他。

孙天野顿了顿,默默点了头,而后转身大步走上比武台。

“何师兄,请赐教。”孙天野拜道。

那位三号何师兄挑起嘴角一笑,走近两步说:“师弟不妨快些结束,给我多留些体力。”台下顿时有人起哄。

孙天野的脸不自觉抽搐一下,吴尘看到他将手中的剑握的更紧了些。

“唰!”

一剑穿刺,孙天野猝不及防地挥出手中木剑,直朝三号何立群而去。何立群一时惊慌,匆忙躲避,让他惊讶的是,孙天野的剑法似乎不该有这等度。

而在何立群顺势躲过之时,孙天野也觉了吴尘说的问题,若是常人,这一剑躲避后会于当空飞转,横刺一剑反击,但何立群没有。

他回身刺剑确实是薄弱之处。

证实了吴尘师叔的提点,孙天野更增几分信心。

“师兄休得小看我!”孙天野愤然出声,想到吴尘师叔说的以快突破,他嚯地提气冲起,剑指几丈外的何立群。

何立群有些怒了,他本想很快解决这个孙天野,留些体力对付后面两个大人物,谁想到孙天野还想拼死一搏?

“想让人看得起,也得有那本事!”何立群喝道,心想,你不想给我省力,我就让你吃吃苦头!

“铮!”

孙天野刺出木剑的瞬时,何立群已经怒向而来,只听两木剑相抵迸溅金铁之声,平凡无奇的木剑也顿然绽放丈余光芒,两剑相抵瞬间,何立群便在剑上加力。

三成!

孙天野方才处于的攻势瞬时转变,两人开始实力抗衡。何立群的木剑于胸前前移,将孙天野的剑向后逼退。

五成!

孙天野感受到了压力,看着何立群眼中得意的霸道之气,他脚步不动,躬身凹成半月。

七成!

何立群还在不断加持内力,他加持内力的度很快,看得出他想快些结束这场比试,不想在孙天野这号人物上浪费体力。

孙天野不慌不忙,稳然下弯,给围观的一众弟子展示了他惊人的柔韧,在何立群焦急的眼中,孙天野尽力气沉丹田准备反击。

他的目光盯准了何立群胸前的玉堂。

“好小子!”吴尘于心中暗叹,他与其他人一同,惊叹于孙天野乎寻常的柔韧度,更于他眼中看到伺机而动的光芒。

便在那时,何立群已将全部内力加持于木剑,他木剑上的剑光胜过孙天野无数,即将把孙天野的剑身吞没,他一双眼更戾气横生。

忽然唰地一声,但见孙天野一个灵活闪身,脚步仍在原处,头却几乎贴地划出,瞬时将上身也抽离开来。

这是不可思议的弧度!

从没见过有人能将身体弯成这般!

周围观战的弟子们戚戚而语,孙天野心中却想,我是猴妖,若没这点灵敏,对得起父老乡亲吗?

孙天野抽身出来之际,手中之剑已然出手。

第98章 确实是个问题

吴尘眼中光芒一闪,便见比武台上的孙天野挥剑出手,他看准了何立群的位。

玉堂!

心意驱使,剑飞快!

一秒之前,孙天野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躲开何立群的强大剑势时,何立群便有些迟钝,这一剑直指他的胸口玉堂,更让他心中一惊,手腕一抖,木剑巧然挡上胸口。

两人相距只有一剑之隔。

孙天野看到何立群眼中仓皇抵御的懵怔。

何立群看到孙天野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得意的笑。

在他意识到孙天野可能有诈时,为时已晚,孙天野飞抽离正在进攻玉堂的木剑,轻巧地在何立群身前划出一道半弧,蓄力刺出。

肩贞!

“你输了!”孙天野一剑刺出,只听瞬时咚地一声,一柄木剑跌落在地。

何立群愣怔之际,只觉自己肩贞被痛击,一阵酸麻之感涌上全身,方才充盈浑身的内息突然被卸力。右臂一软,木剑已跌落。

败势已定。

孙天野的木剑唰地顺势划回,剑指何立群的喉咙。

“第三局,孙天野胜!”场上响起负责比试弟子的宣告声。

这结果引来众人一阵戚喳议论,甚至有人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台下的吴尘,众弟子皆知是这个吴尘师叔突然出现,指点了一二,孙天野才有此刻的表现。

他明明自身修为极低,却如何能指点他人?

萧长老一向德高望重,更多年闭关不出,怪不得会破例收此人为徒。看起来不过是筑基之质,原来暗藏神通啊!

“第四局四号孙天野连战,五号尹武就位!”宣告声再起。

孙天野方才还沉浸在众人的惊讶声中,眉眼堆笑,觉得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一次。这一听下一局马上开始,他有些慌了,不顾五号尹武开始向台上走,孙天野自顾跃下高台,向吴尘走来。

吴尘又在他耳边指点了一二,方才这个尹武对战已经优胜的那组中人时,刚好吴尘看到,当时正是看到尹武的真气循环,吴尘才惊讶于自己何时能看到人体真气了。

于是也将尹武的弱点和应对之策详尽地交代给孙天野,经过战胜何立群一场的实践,孙天野明显已经有了底气,对吴尘师叔的话更深信不疑。

带着吴尘的指点和鼓励,加上这尹武本身功夫也不怎样,三下五除二孙天野便又赢得台下一阵唏嘘。

这家伙真是开窍了!众人纷纷赞叹。

“第五局四号孙天野连胜!六号顾渺就位!”

这次孙天野没有兴奋太久,他明白顾渺功夫是这一组中最强的,不敢疏忽,早就下得台来,心想吴尘师叔免不得要多交代几句的。

“师叔,”他尽力压低声音对吴尘说:“顾渺身手不凡,我该怎么应对?”

说完,孙天野期待地等着吴尘给出他见解,震惊他的双眼,舒缓他的不安,鼓励他的忐忑……谁知吴尘踟蹰了片刻。

笑了笑道:“这个……我暂时还不知道。”

什么?!

吴尘的回答确实震惊了孙天野的双眼,但不是因为崇拜,他满眼写着,师叔,这时候了别开玩笑。

然而吴尘正经的笑容里写的是,我没开玩笑。

“那我……”孙天野一脸慌张,豆大的汗珠瞬即流出来。

“你先上台,镇定!我想办法。”吴尘打断他的询问和不安,对他说道。

能想什么办法?孙天野欲哭无泪。

顾渺师兄能在两三招中将他解决。

回顾台上,顾渺已然负手而立,他向台下的孙天野投来目光,似乎是说,怎么?不敢上台了?

“孙天野,你要弃权吗?”负责比试的弟子又朗声问道。

孙天野一眼睨去,嘿!你至于同一个问题问三次吗!就为当众羞辱我?

一气之下他提气一跃站上了高台。

“第五局,开始!”

宣告一声令下,台上的两人互拜而礼。

孙天野和顾渺几乎同时提剑,但无疑,那个顾渺的度更快些,但他再快也快不过声音。第五局开场骤然安静的气氛中,突然传来一质疑之声。

“等等,等等!”

这声音很高,虽然声音不足以中断这场比试,但一个人却可以。随着声音的出,一个人影骤然飞起,而后落在比试的高台上,正是吴尘。

他在揽月峰后的树林里,自认还没将轻功练就极佳。刚才那被秦升长老暗中使坏的一跤,更证明他还欠火候。

但现在只能拼一拼,吴尘奋力提气一跃,弧线飞落在孙天野身边时还有些不稳,他死死抓了一把孙天野腰带,才将自己稳下来。

孙天野怔怔地看着他,心想,师叔你这猝不及防的,刚才力气再大点儿,我就被你扯倒了……

吴尘突然出现在比武台上,让对面的顾渺很是不忿,众人也都随他看向高处观战的几位长老,尤其是秦升。

方才吴尘在观战弟子中间出现,让孙天野打坐修炼一系列动作,都看在几位长老眼中,只是他们装作没看到这个莫名其妙的萧长老弟子。

现在他自己跳上台,就不能视而不见了。

“比武之地,不得喧闹。”秦升长老果然先按捺不住站起身来,先前看吴尘指点孙天野他就有些不爽了。让孙天野破天荒连胜两局,自然更不爽。

比不爽更严重的是,脸有点烫。

你是何人,区区一个小喽啰,说你是长老你还真了不起了?凭你也想对我的弟子指点一二,这个蠢弟子还突然开窍了,这让做师父的脸面何存。

吴尘转向几位长老拱手一拜:“在下一时对比武的公平性有些质疑,打断了比武见谅见谅。”

“他不是刚刚摔下来吗?”远处站的低的弟子有些不明所以地问。

“守藏使看着很普通啊!”

“你可别这么说,据说刚才孙天野突然开窍,连赢两场,就是受他指点。”

“这么神?”

“……”

秦升刚想再斥什么,他旁边的仲庸长老挺着他壮硕的肚子,笑嘻嘻地站起来,说道:“吴尘师弟,你有何质疑不妨说来,还好尽快继续比赛才好。”

吴尘笑着与仲庸也拜了拜,对众人道:“入门未满三年都算新晋弟子,需参加今次比试,可是?”

众人颔。

“那为何没人通知我?”吴尘环顾四周问。

这个疑惑完全正常,这确实是个问题……

第99章 左撇子

听吴尘没事找事,秦升不满地一吹胡子,心想,通知你参加比试?你恐怕比孙天野强不了多少!

在一众人的戚喳声中,仲庸朗声一笑道:“师弟有所不知,新晋弟子比试都有各位师父提前报名分组裁定,萧长老一向闭关,故而漏掉了师弟。”

他更眉眼一抬,恭维说:“况且萧太长老识人如炬,师弟无需比试自然是优胜之人啊!”说完还着意向秦升看去。

吴尘心知,这两位长老想必不和。

“原来如此,”吴尘莞尔道:“还有一点,我质疑比试的公平。”

仲庸的笑容滞了滞,只能将手一抬示意吴尘继续说。

“车轮战本就不公允,方才孙天野胜了尹武又连胜何立群,到现在气都没,接着对战顾渺,是否有失公允?”

“车轮战规矩历来如此。”仲庸依旧笑面道。

“规矩是规矩,但新弟子比试决出优胜,是为门派选拔有能有识的弟子,连战三人甚至四人确实有违公允,即便六号或七号胜了也胜之不武不是?”吴尘也笑道。

顾渺手持木剑,在一旁出极为不屑的冷哼声。真是说的比唱的好听,孙天野哪有可能继续赢?

但吴尘既然说出来了,胜之不武这帽子虽然无伤大雅,却是顾渺不想戴的。

“那如何才公平?”在长老说话前,顾渺就率先道。

吴尘悠然转过身来面对顾渺:“不如你先与七号比试一番,决出胜者再与孙天野一战,这样他有时间,你二人再对战也都战过一场,虽然他已战两场,相对来说也公平很多。”

顾渺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在他眼里孙天野是根本无需出手就能打败的人,算不得对手。让吴尘一说,反而还有些侥幸取胜的意味。

“好!”顾渺一口应下。

转身向秦升和其他几位长老拜了拜:“弟子愿与柳其师兄先决出胜负,再与孙天野比过。”

秦升本想说些什么,没想到负气的顾渺已经一口应下,那只好这样了。比试继续,只不过台上的人变成了六号顾渺和七号柳其。

孙天野心知吴尘这是在给他争取机会,至于具体是何机会他并不细知。但他示意吴尘离开比武台。

眼神示意过,孙天野便先一步飞离了高台。吴尘左右踱了踱,舒了口气也提气飞身而起,数丈之外落定在地。

哧溜!

脚下一滑,险些没控制住,身体斜了斜最终站稳了。

周围几个弟子愣怔地看着吴尘,吴尘脸上若无其事,将脚下一颗石子顺势踢远:“哪来的石头,真滑……”

“师叔?”孙天野在后扶了吴尘一把,从吴尘飞上高台时对他的用力拉扯,到这次他飞回来也站不稳,孙天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难道吴尘师叔在风波楼中修炼数日,竟毫无长进?他不敢确信。

“你抓紧时间调息,我也忙。”吴尘给他示意一眼,孙天野颔应下。

看他打坐调息,吴尘转身专心向比武台上看去。

明显顾渺的功夫游刃自如得多,他能胜出无疑,吴尘捏着下巴目不转睛地随他一招一式看去,尽力找出破绽并想出应对之法。

待宣告声响起,顾渺毫无疑问地取胜后,孙天野将眼睛睁开来,期待地看着吴尘,生怕他再说出没有办法的话。

吴尘快步走到孙天野身边,孙天野也站起来。

“顾渺的弱点很隐秘,有点复杂。”

这话听得孙天野头皮麻。

“他左手持剑。”吴尘接着说。

孙天野点头:“嗯,他是个左撇子。”

吴尘抬手示意他别插话,这时候还不忘多话的本性:“但他右手也可持剑。他的薄弱之处就在他右手持剑时,天宗曲垣位真气郁结,你需以身体飞掠,引诱他换右手持剑。”

“我……我行吗?”

“我看你与何立群和尹武对战时,身手敏捷的很!”

“这是我们猴妖的优势。”

“对!就拿出你们的优势!以快制快,逼他出右手,他出右手前,尽力躲避他的致胜杀招。”吴尘鼓励道。

能不能成,还需看孙天野的信心如何,吴尘心知,孙天野最挂牵的是他的族人,吴尘只能继续打气。

“应天府当初选中你,定是看重你的资质,你是族中最优秀的,在这里定不会差,先前的不如意是修炼有误,等挨过此关进入优胜区再行调整,明年定能连胜!”

“为族人一战!”

嗯,孙天野重重点头。

比武台上孙天野和顾渺互拜后,两人皆快出招,战术几乎一样,以快制快。然而一招之后,孙天野便了解了自己与顾渺之间的差距。

顾渺的出招圆滑顺畅,而他的出招显得破绽百出。依吴尘师叔之言,孙天野顿时醒悟改为防守。

或许他的防守并不算防守,而是躲避。

顾渺剑法够快,但孙天野随机应变的身法也快。

顾渺剑势如雷电,孙天野躲避如骤风。

顾渺连环突袭直刺,孙天野火猴蹿天如鱼得水,在比武台上翻转各种诡异身姿。从他与何立群比试就能看出,孙天野的身形柔韧而敏捷,直让顾渺头疼。

“孙天野!你到底比不比!”

“孙天野!你别跑!”

“有本事你出招!”

“有本事你停下!”

顾渺一声更比一声急促,平常看着笨拙的孙天野,突然灵活的像个猴子……若非此时腾不出手来,顾渺真想用力一拍脑门,他孙天野就是只修成人形的猴子啊!

怎么忘了这茬。

看他蹿天遁地的折腾不知疲累,再这样耗下去,浪费的可是顾渺体力,他自然心急。

孙天野在不断闪避顾渺致胜杀招的过程中,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了幼时与族中伙伴们徜徉丛林,倒挂树间,嬉戏山谷的画面,更觉这比武台中的翻转游刃自如。

族中一张张熟悉温暖的笑面浮现眼前,孙天野嘴上挂起了微笑。

“你笑什么!你给我站住!”顾渺看到孙天野嘴角一抹邪笑,彻底被激怒了!

孙天野定然看着他,突然眼中一定。

“为族人一战!”吴尘师叔的话还萦绕耳边。

孙天野突然站定。

方才顾渺喊了不知多少次,孙天野兀自在前跑的欢实,这一句泄之言,孙天野却突然站定,倒让顾渺猝不及防有些愣怔,出招也缓了一分。

“找死!”顾渺左手出招,孙天野站定后的一秒,他剑已出手。见孙天野还是站定不动,顾渺语声凌厉地道。

而他木剑直指的位置竟是孙天野的胸膛。

围观的弟子突然间皆屏息不语,方才众人爆出的戚戚之声瞬时刹住。方才顾渺被激怒,这一剑蓄积了他十成力道,即便是木剑也能将孙天野重伤。

所有人盯着顾渺的剑端和呆若木鸡的孙天野,他难道是被吓傻了吗?怎么不继续跑了?众人纷纷揣测。

只有吴尘心中知道孙天野绝非因为害怕,他的眼中有斗志,亦有温暖,那是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感觉。

他在孤注一掷。

第100章 良驹遇伯乐

顾渺的剑端距离孙天野不及三寸,说时迟那时真快,孙天野突然眼神一抖,身体骤然向左扭去,他的双脚未曾挪动一寸,下身也几乎未动,但整个上身却扭到了两尺开外。

孙天野浑身着在树枝间跳跃的快感。

顾渺满目错愕,进击的木剑瞬时换手,观战台上爆出“嚯”地一声,不少人禁不住出声赞叹。

这一招进击中瞬时换手,顾渺演绎的极尽完美。

然而,就在顾渺将木剑换至右手的瞬间,孙天野仰面朝天的躬身之姿中,右臂已奋然出剑。剑指之处正是顾渺右臂的天宗曲垣之间。

顾渺本不多以右手持剑,除非右手应敌特别方便,或是他在有决胜把握时才会出右手。明显,这一场虽然他瞧不起孙天野,却一直避免用右手持剑。

说明他心底里,对这场战胜孙天野并无十足把握。

方才被孙天野逼急,或许他慌了,也或许他认为这一剑定能决出胜负。

当孙天野施加十成内力,将剑全力刺向他的真气薄弱之地时,顾渺眼神犹疑带了些惧意。他想收剑抵御,但他出剑太快,孙天野的出手也快,快到两人都来不及变招。

“呲!”

顾渺的剑尖划破了孙天野的衣衫和皮肉,孙天野顺势一滑,避开最锋利的剑势,将身体从顾渺身前抽离开来,脚步随上身移出,飞身于前而剑势不改。

“呲!”

再一声,孙天野的木剑刺入了顾渺的右肩。顾渺惊讶地看着染血的衣袍,久久未能反击。这是他最薄弱的位,这一伤一时间运气难循,胸口剧烈疼痛,他需要及时调息。

“哗!”观战弟子们出不可思议地嘘声。

“第六局四号孙天野胜!”

“孙天野入优胜区!”

顾渺已经捂着右肩下得台去,孙天野独自站在高台上,面对几位长老的目中惊讶,面对师父秦升的圆目怒瞪,面对全场观战弟子的诧异注目,他心中难平。

我进入了优胜区!

没有喝彩没有掌声,尽管是嘘声又如何,我终于能进入优胜区,我能继续为族人的希望一战了!

台下,看着激动的孙天野的吴尘,心绪也久久难平。

从孙天野的眼中,吴尘看到了幼时生活的岛上,养父谆谆教诲时慈爱的脸,玩闹的孩子们无邪于争执……

吴尘也是振奋的,虽然有些莫名。

他更向高处的秦升看去,见到他不开心,吴尘也就放心了。

……

“师叔!我优胜了!”不知出神多久,孙天野忽然跳到吴尘身边,激动地说,眼中溢满泪光。

吴尘对他笑,拍了拍他肩膀。

宣告声中,一声声高声通报这一大组进入优胜区的弟子之名,孙天野豁然在列。惊讶看向孙天野的人中,更有多半看向孙天野身边的吴尘,包括高处的秦升长老。

谁都知道孙天野有多差强人意,即便在今日第一轮两组对战中,孙天野的表现亦是如此。但经过这个吴尘师叔的三言两语指点后,孙天野完成了华丽逆袭。

弟子们纷纷自观战区域退走,观战的弟子们议论声音很大,有个声音十分清晰地闯入几位长老的耳:“孙天野可能是匹良驹,只是难遇伯乐罢了。”

另有声音附和:“得名师如此,怎能不出高徒?”

“看来这位吴尘师叔确有乎常人之材,怪不得被萧太长老看重,倒是秦长老技不如人了。”

秦升朝吴尘看去,于众人皆散的走向中,秦升忽然提身飞落观战高台,稳稳落在吴尘和孙天野身边。

见师父这眼神复杂欲怒未怒的样子,孙天野有些憷。方才着意散去的门中弟子,见有热闹可看又纷纷聚拢回来。

但闻秦升长老直对孙天野说:“孙天野,很好!今日表现不错。”

这是夸赞吗?在秦升脸上孙天野可看不到一丝欣慰或真诚,他急忙拜下:“多谢师父。”

与他下拜几乎同时,山上不远处有个声音豁然飘入几人之耳,那声音说:“还不是吴尘长老神通,否则孙天野怎能表现不错?”

这声音似明显挑衅秦升一般,实在直接。

孙天野拜下便没敢将头全部抬起,因为他余光瞟见师父秦升的脸色已青如霜铁。

“吴尘长老神通广大?那为何自身还是筑基初境?”秦升终于难忍出言挑衅,转而哈哈大笑提高声音说:“方才还在这万川坪中摔跟头来着?”

秦升身边一亲传弟子适时上前,附和说:“飞上这甚高甚远的观战台,太为难刚刚筑基的吴尘师叔了。”

他在一句话的关键词上阴阳怪气,秦升身边一众弟子豁然爆出笑声。

“正是,如此高台为难吴尘师弟了!”秦升笑着讥讽一声,瞬即转身提气飞起,欲重回观战台而后离去。

忽然,平地突起一阵微风,山中树叶唦唦作响。

而那微风说也奇怪,于别人处是微拂,却于飞起的秦升长老处变作疾推。正如他刁难吴尘一般,此刻他毫无防备,而这施加风势之人的法力更于他之上太多。

秦升顿感脚下无力,内息滞缓,心中仓惶间,袭在膝间的风势陡然加剧。

“砰!”

在众目睽睽,不可思议地注目下,秦升长老平生第一次摔了个狗吃屎……就趴在方才看热闹围观的众人中央。

“嘘!”

周围嘘声一片,惊嘘中应天府众弟子纷纷将目光投向定然站在原处的吴尘长老,虽然吴尘长老自身法力欠缺,可他不仅能指点孙天野,还能让营魄中境的秦升长老当众出丑,绝非常人可及。

了不起!了不起!

不愧是萧长老看中之贤徒。众弟子瞬即对吴尘肃然起敬,甚至有些人萌生了吴尘长老何日收徒的念头,皆跃跃欲试。

只有吴尘目光灼灼环视山势四周,方才那道邪风飞来之向,枝叶微动,似是有人暗中离去。

是谁帮我出这口气?

吴尘正想着,秦升已然红脸起身,当着众人来不及拍去身上的土,他睨着吴尘嘴角有些抽动,手臂似欲抬起怒指吴尘,却举到一半定格不想自取其辱,愤然甩袖转身走远。

然而他却不敢再飞……

围观弟子出一片嘘声。

孙天野在吴尘耳边说:“师叔,你好像彻底得罪了我师父。”

吴尘瞧他一眼,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吴尘说,孙天野耸耸肩。

“刚才你师父的白眼有你一份。”吴尘回道。

你以为他会怨我不怨你吗?你是他徒弟,想必更怕得罪他吧。

“只要我能进优胜,值了!”孙天野灿烂地笑着。

吴尘看了看他,也不知这样的取舍,从长远来说是否值得。

“师叔,你的预断简直神了!”孙天野激动地在吴尘身边赞叹着。

“你还是想想日后如何打算吧。”吴尘提点他说。

今日比试,帮助孙天野胜出只是权宜之计,他的修行有大问题,绝非长远所能掩盖。

第101章 以神取相

古沛居。

孙天野终于从万川坪上的常表现中镇定下来,在吴尘的提点下,开始思虑他修行的问题。

“师叔你说的对极了,自你说我体内有两股相冲的真气后,我细想想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他有椅子不坐,偏倚在廊柱旁随意蹲在地上。

或许也是他猴妖一族的习惯吧,吴尘想。

“我初入府门后,一开始不是最差的,后来修着修着就成了所有人的跟班。”

“你原来修的功法与应天府功法冲突。”吴尘插话道。

孙天野重重颔:“没错,师叔你让我调息运行原来的真气,我顿觉比试时气息顺畅不少。”

“你原本修的是何派功法?”

“是我部族流传的石破经,我们都是散修,以为算不得数,谁知竟犯了冲突?”孙天野说到这里,用手使劲挠头。

“你们部落是哪个族?我听说妖族也有正统修炼之道的。”吴尘问。

荒族、夜族、海族、莲族和云族,都有自身不可忽视的势力,自然也有自己独到的修行心法。

孙天野忙一摆手:“师叔你说的都是正统妖族,我们部落是散落在大靖国的散修,不属于几大妖族。”

吴尘了然。

“其他师兄弟就算过往有散修功底,也都是入门后的优势,怎么到我这成了劣势了?”

“应天府心法运行的真气,无法将你原本散修的真气驱逐?”吴尘下意识地问。

孙天野瞪着一双圆溜溜大眼,似乎听到了天方夜谭一般,神叨叨地问吴尘:“师叔,你还懂得驱逐真气?你能帮我吗?”

吴尘心中叫冤,他只是随口一问,之所以会如此问是因为他不懂修行,刚刚踏入修行的门槛。

且吴尘修行的方法与他们有着本质区别……

吴尘忙摆手:“我也不懂。”

“可如今应天府的修行心诀对你起反作用,你日后如何打算?”吴尘问。

“我不知道,”孙天野意态有些低迷:“好不容易拜入府门,我总不能放弃资格回部族吧,那我部族的少年就别想再入选应天府了。”

“你回去慢慢想啊,我得去打扫寒园了。”吴尘瞧了眼时辰,再不干正事他还得挑粪。

……

待傍晚吴尘自寒园归来时,孙天野又已经早早等在古沛居外了。见他一脸释然还带些兴奋之色,吴尘忍不住问他:“你想到修行的解决之法了?”

“没有。”孙天野将食盒打开,兀自端着碟碗:“想不通,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无解。”

吴尘打量着他,心想,那你高兴什么?

“但是师叔我想通了,你想学我修炼人形之术,我可以传授给你。”孙天野笃定地蹲在地上说。

他这样说,吴尘有些意外。

他本没对这事抱希望,孙天野不愿意冒险他能理解,这时候他说起来,莫不是为了报答今日相助之恩?

“门规言明,不准修炼旁门功法,我不勉强你。”吴尘笑说。

“不勉强,”孙天野却一心报答:“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师叔不对外人说起,没有风险。不过……”

孙天野犹豫了些许说:“这修形秘法传你可以,但师叔你可不得冒进,这法术是我妖族之道,人类从没尝试过,一旦……”

吴尘打断孙天野的担心说:“你放心,我在这里不缺时间,我定慢慢尝试,不急一时。”

孙天野释然应下,临走时答应他回去整理一番,给吴尘整理一份修炼手稿来,下次送饭带来。

还说会与主厨师兄讨好讨好,时不时给吴尘多加两道小菜,吴尘连连称谢。

……

……

自从孙天野成功进入优胜区后,他话变更多起来。之后吴尘几乎再没吃过贺万年送的饭菜,孙天野一个人承包了古沛居的吃食。

不仅时常加菜,孙天野还是个八卦讲笑话的好手,而且他还整理了一份修炼人形的法术——《石破经》。

为方便称呼,吴尘将石破经直白称作易容术,孙天野还一度不忿。

开始时,每次吴尘这样代称孙天野都极力辩解,说吴尘理解的太苍白表面,《石破经》中有很多深奥之道,妖族同袍需要毕生修炼……一番长篇大论。

后来面对吴尘的屡教不改,孙天野也就无奈从了,再不辩解。甚至现在偶尔两人探讨起来,他也顺口自然称其为易容术。

孙天野教导吴尘,《石破经》需以神取相,所意就是,你想让自己修成何种模样,就想象一个人的样子,用持续意识去塑造稳定的法力场,形成绝对力量,这是此术的基础也是关键,需要绝对虔诚。

至于配合神识和法力场修行而用的点手法,相较于以神取相,便简单容易的多。

等过了些天,孙天野看吴尘已能定心静神,顺利进入持续冥想意识之中,孙天野不忘好奇地问:“师叔你可想出变成什么样子了?”

吴尘轻轻哼了一声应下。

“谁啊?”孙天野催问。

依他看,吴尘的面相已经不错,俊朗神秀,若非他经常开口逗趣,不张嘴的时候看起来像个贵族文雅公子,但他逗趣的脾性又刚好掩饰了雅者的难以亲近之色,令人舒服畅快。

“说了你也不认识。”吴尘一句搪塞过去。

孙天野颔,想必也是,这应天府中没什么俊俏公子可让吴尘模仿的。遂提醒他一句道:“想好了最好勿换,有失修行。”

吴尘不出声,已然进入深度冥想。

……

……

光明殿后韩青的偏殿里,查木静候等待示下。

“他修的是什么?”韩青眉目一动,冷眼来问。

“回报的弟子没说清楚,像是妖族一些旁门左道之法,绝非风波楼中古籍所载。”查木立即回答。

韩青不满地叹了声:“何方功法都打探不周,要他们打探有何用?”

“师父息怒,我有一推测。”

“说。”

“吴尘师叔自从入门,只与孙天野接触最多,这功法恐怕与孙天野有关,我根据探查弟子的回报推测,似乎与妖族修成人形的功法有关,要不要……盘问孙天野一番?”查木试探说。

妖族功法,不明来路,孙天野……都对得上。

“修成人形……”韩青兀自喃喃自语揣摩着。

这小子莫不是还在想办法偷溜?

整日没个正形,风波楼中此多修行正道古法秘籍神通奇遇,他没心思去修,反而去修什么妖族之法……

吴尘如此急躁想脱离应天府,以至于他对修行都不愿思,他一定有逃离应天府很想去的地方,很想见的人。

只是他不说,如何让他说?

第102章 杀出天道好坏

又过几日,查木再次于光明殿中回禀,等候示下。

“你说他开始修炼了?”府主韩青眼绽微光,回问。

“是。”查木应下:“寒园后山林中的树木,已被吴尘师叔毁去不少。”

“他修的可是太乙四式?”

“弟子不敢确定,师叔招式像极太乙四式,却仍有差别,况且……”

“什么?”

“吴尘师叔这十日来所修,只有一招。”

“哦?”

查木颔:“确实只有一招。”

既然像极太乙四式便是了,萧长老多年参悟,更不忘混沌派传承,必然在太乙四式中另有所悟,不足为奇。

“修为之中有禅机,那是修行者漫漫长路上的一片成毁之机,寻一招以护身,凭一招而制胜,亦可杀出天道好坏。”

韩青淡然说道,目光渺远,查木听着有些懵懂。

想不到这小子有韧劲还有悟性,韩青微笑:“随他去吧。”

……

寒园后的山林丛中,唰唰唰剑气朔风之响不绝于耳,阳光下树影婆娑,树叶被剑气划落于半空旋飞,仓促落地。

吴尘只身一人于此,与阳光树林和微风相伴,挥汗如雨不作停歇,这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层层打磨,锲而不舍的一招,便是游老在拂尘道上传授的第五式“堪补苍天”!

自上次孙天野在新弟子比试中侥幸取胜,吴尘与秦升的矛盾也于众人面前激化。

矛盾和算计给他的刺激并不是最大,让他铭记在心的,是他当众跌倒出糗的羞愧,更多是不甘。

若非我晚一步踏入修行门槛,绝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深思熟虑后,吴尘认为,韩青那老女人说的话里有一句是对的,那就是,修行确实是正道。

在这个修真者为上的大靖族地,强者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为了不再有下一次出糗,吴尘决心努力,除去修炼孙天野的易容术,更争分夺秒修炼游老传授的太乙七式。

虽然他入风波楼很久,也不见派中弟子向往的破境提升奇遇,也参不破风波楼旋转和光线的秘密。但这些已然次要,在离开应天府前,他需要潜心修炼,努力过尽全力便不后悔。

乌云翻墨幽涧愁,平地惊雷风满楼。

万山浮动天地绝,白雨跳珠江河缺。

闲花落地听无声,斜风细雨任我行。

峰回云断雨初晴,江河帆尽日复明。

经过吴尘无数次参悟,慢慢体悟太乙七式的心诀,他能感悟这招式之间潜脉暗通,岭断云连,且逐层递进的关系。

心诀谙熟于心后,他以风波楼中木剑为武器,不断尝试精进太乙七式这七招的修炼。

于风波楼中修炼。

于寒园中修炼。

于树林中修炼。

于冷风中,于秋雨中,不曾停歇。

“乌云翻墨幽涧愁,平地惊雷风满楼!”吴尘于冷夜中呼喝。

雷电交织,万川闪映,乌云翻滚似倾,风满层楼欲斜。他刺出一招“君前一诺”,无论风雨雷电刀山火海,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大丈夫行万里路不忘最初盟言。

“万山浮动天地绝,白雨跳珠江河缺。”他于初晨中怒号。

天地皆动,人心振奋,连接着天地的万里江山腾空跃起,雷电过后大雨倾盆,江河突变山谷,凹地突为峰巅。

为承诺为责任为初心,唰唰唰!他刺出一招“独闯龙潭”,唰唰唰!再刺一招“翻羽奔宵”日夜兼程不达不休。

唰唰唰!

风雨中烽火大作,白雨浇熄火焰,火焰不熄顽强蔓延,还一招“漫天烽火”!

不畏风雪,不畏火海,招式不停,脚步幻化,一招一式一滴血一身汗穿过风雨魔障,穿过战火连绵,忽而峰回路转,山青水明。

“闲花落地听无声,斜风细雨任我行。”烈日骄阳下,吴尘傲然出剑。

骤雨变作雨丝呢喃温柔,雨滴溅落花瓣无以声闻,唰唰唰!信心大作,刺出一招“堪补苍天”!

年少无以畏惧,苍天亦在我手!

“峰回云断雨初晴,江河帆尽日复明。”霞光里呼声震天,身影为伴,一招陡然冲高,身居众峰之巅,一剑光寒众山小!

暴雨乍晴,虹光一道冲破云层,涧中水流滔滔东去,连出两招“大道无门”、“千差有路”!大道无门,千差有路,透得此关,乾坤独步!

游老也正是应天府萧长老传授的太乙七式,吴尘已然能够顺畅运展,然而,在不断尝试和精进中,他现了一些奇妙。

他对其中一招别有感悟。

便是第五招“堪补苍天”,每次气运至此,心中脑中气息中力量中尽数统一,说不明道理,总之这一招让他颇为惦念。

仔细体悟,吴尘觉,这一招是潜脉暗通的七招中最简单而直接的一招,然而直接中却能爆最强刃之力。

第五式堪补苍天的招式高扬而狠劈,像极他自幼劈柴挥斧的动作,也像极他于先锋营挥刀斩向异族的招式,或许这便是他对这招别有体悟的缘故。

自从有此体悟后,吴尘便潜心修炼这招。

他想将这一招中不如意能精进处多番打磨,直至能将这一招运用至极精。

风波楼中有木剑也有木质的刀,用剑吴尘总觉没能挥这招式间的最强精妙,于是他换刀来试。

剑者为君子之器,灵动飘逸,巧胜于力,灵巧多变,内敛含蓄。而刀者乃丈夫之器,出手间大张大合,恢弘大气铺天盖地,所以战场上多用刀而非剑。

吴尘用刀尝试过后,觉仍不如剑的灵巧机动适用,剑道乃修行之人多崇之道,虽也有不如意,但吴尘只能先事运用起来。

所谓用心不分,成事如神。

自他专注全身心修炼这一招堪补苍天后,他的修为反而精进。数日后,吴尘自风波楼中走出,来到揽月峰后的山林里,一招劈下。

“轰!”

山林摇荡,树木齐撼。

由近及远,大批树木倒塌倾斜,劲草连根飞起不知踪影。

一招,可敬天地,警万物。

一劈,可揭日月,生五行。

专致如一,一展手天地开阔,一展手胸中流畅。放眼南幽美景,山花开似锦,涧水湛如蓝。

第103章 神的旨意

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哲理无数次被证明正确无加,不知是因为天意了解每个人的心路里程,故意刁难事与愿违,还是因为解决一件事总需经历一个过程,而焦急的心态会让这过程更显漫长。

就在吴尘找寻出路无果,也不解风波楼奥秘,终于静下心来修炼之后,天意与他开了个玩笑。

一个奇怪的玩笑。

于风波楼的二楼,书架中间空荡荡让出一大片平台,这里也是吴尘修炼的主要场地,经常在偶有所感时挥剑其中,身法多变,直至大汗淋漓,更经常锲而不舍修炼那一招堪补苍天。

这一日,在他招式的行云流水间,他猛刺出一剑,这一剑是普通的一剑。是他这些天来无数次刺出的其中一剑。

但就在这一剑刺出瞬间,剑端还没达到目标之点,吴尘心间突然涌上一抹空明,好似混沌初开之感。

他有了感悟。

旋转间,这一剑穿过午后光线,刚好剑指神龛。

“咚!”

一声似远又近的钟声之响传入耳中,带着不可言说的庄严和感悟,仿佛点醒未开化之人的佛音一般醍醐灌顶。

吴尘目光凝视于剑端,而神识却游离到视线范围模糊的神龛上。

因为随着钟声响起的时刻,那神龛已汇聚了全部照风波楼的光线,万物皆黯,唯它光明,金光飞溅,神明降世。

收剑。

落定。

灰暗的阴影里,吴尘站定原地,空濛的意识中忽然生出一个问题。

在风波楼中修炼已有一月,白昼时光,这风波楼中光线无加,着实光亮。无数道光线变幻各种交织方式,可却极少有一束光线能照射到神龛上。

这已然奇怪。

何况每日午后丑时与寅时交接之际,一天之中这仅有的一刻,当神龛终于被阳光点亮,风波楼中所有事物皆瞬间黯淡。

同一时刻,渺远的钟声响起。

半空中漫天交织光线仍在,只是那光线尽数变作银灰色,仿佛是灰白丝线一般,不复光泽。

在这神奇光线之中,风波楼只有在这一刻,这一秒,旭日之光会穿过其中一线窗格,穿过二十丈深的间隔,照亮风波楼尽处神龛神像。

前几日吴尘已现过这问题,当钟声响起,神像凝光,神威大作时,吴尘感到那神像似乎鲜活过来,不仅是栩栩如生的鲜活,而是有了意识,拥有情绪,它的不动只是威严。

而无数由金色变作灰白的光线迅变幻,似乎在布就另一幅画卷。

吴尘也曾静下来思索这其中奥秘却不得结果,而且,神像的金光只能维持片刻,因风波楼无形转动,须臾之后寅时一到光线会再次变幻,这里的异状便不复存在,也无从察觉。

今日他于修行有所感悟,竟也对这光线秘术有了更多体察,时间紧迫,毫不犹豫,吴尘登时飞身而起。

腾空。

仿佛心中有个声音出指令,这决定如此仓促,他便径直飞至风波楼棚顶。

俯视。

“……”

哑然。

这是一幅画卷,不,细看之下这并非一幅画卷,这是一个由光线和光线映出的浮尘构成的,不断变动闪烁的棋盘。

一个硕大棋盘。

棋盘大若楼间习武场,棋子黑白对峙,泾渭分明。

这些充满玄妙的光线,仿佛搭建了一条与神明互通的桥梁,光的化身,神的旨意,背后好似有神明的身影。

吴尘忘记了呼吸。

双眼本能地紧盯棋盘,这棋局中黑子已暗中布下陷阱,白子之间有一处可被黑子所断,只需再多些时间埋伏准备,便可突入断点。

黑子步步为营,步步紧逼,白子孤城奋战,棋盘上一片如同战场的荒凉残酷和肃杀。

然这盘棋并非死棋。

白子于两个眼中突围决杀,拼得一线生机,棋盘上黑白两子再布新阵。

所谓。

落子乃有仙气。

此中无复尘机。

是殆天授之能。

迥非凡手可及。

吴尘看得痴了,在光线时灰时白的变幻中,时而他会将棋盘看作星空,黑白两子便是天幕上无数星眸。

棋子布阵便是天际星座穿梭变幻,因玄美而渺远,令人敬畏。

在吴尘看不到的地方。

在一个可以看到吴尘的地方。

一个声音暗衔冷笑道:“老朋友,你失算了。”

“我能围你一次,便有两次,你已险中求生,劣势在你。”另一声音不动声色,再布暗局。

“你瞧,这年轻人眼光锐利,如初生鹰隼,这般人物……你的计划不会成功。”

“那便赌上一赌。”

两声朗笑,震人心肺。

……

对这声音吴尘毫无感觉,他只觉那神像于下方亦能俾睨于他,似乎有深意想对他诉说。他飞落在地,脚步不自控地向神龛走去。

另一地方,那声音又道:“看啊,他果然去了。”

另一声音不屑:“那又怎样?”

吴尘走近神龛,与神像双目对视,神像一双睿智的眼早已布满真实眼珠的光彩和晶莹,他抬脚,走近最后一步。

“唰!”

风波楼中突然金光飞溅,方才凝聚在神像上的阳光尽数飞散,如利箭一般嗖嗖疾射出,穿透半空中布局的棋盘,冲射过无数古籍旧书,直击得书架墙壁滋滋作响。

应声,那神龛已然消散。

神像正如幻境所布一般,从头至脚,哗然消散于吴尘面前。

如此真实,无从怀疑。

神像消散后,神像倚靠的一面墙亦一并消失,猝然间,吴尘看不到墙土消散的灰烟和痕迹。短暂愣怔后,他回身,整个风波楼已不复存在。

他此刻站在一片雪白的世界中,地板是白的,棚顶是白的,一切事物都是白的。

那个他看了月余的,真实存在的风波楼仿佛从来未曾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白色地板上似飞雪沉积,屋有百尺如云护,渐白满苍台路,树如雪铸,水如银涛。一道月光自顶照下,整个空间遍地琼瑶,满天银辉。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

是梦是幻?

四处环望,前路未知,却无路可退。

第104章 一切早已变幻

这里……

不知该怎样形容。

这里并非室外开阔之地,仰面可见高处穹顶,而这里也非普通宫殿正厅,在这厅中虽无森林,却有草树,且草树的茂密程度堪比小片森林。

最奇怪的是,这里所有花、草、树、穹顶、墙壁……一切眼中可见,皆为白色。

不止花树,树与树之间,叽叽喳喳用尾巴缠绕枝杈,几只猴子跃然树上,就连他们的皮毛也为白色,白如银霜。

白色猴子身后的树木上,还蹲了两只白色乌鸦,不时哑哑叫唤……

天下乌鸦一般黑,这句话想必是错了……

几乎愣怔在原地,脚步不动,但吴尘眼前余光觉得地上似乎有个白点在迅移动,仔细一看,那里还慢悠悠爬着一只白色的龟。

这奇景,吴尘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打量过四周所有,适应良久,吴尘于前方拐角后见更有白光鼎盛,打算去那里探探,他脚步谨慎,生怕踩到地上的几只白龟,穿过猴子们跳跃的树林,走向正厅里面。

走近拐角后,突然听到身侧出嘶嘶一声,吴尘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方才以为那里是一尊玉雕装饰,没想到,那竟是一条通体雪白无暇的白蛇!以这身形来看,恐怕是一条白蟒。它方才吐出信子出声音,才让吴尘注意到这是个活物。

吴尘猛吸口气咽下去,稳定自己的情绪,再将目光投向前方。

心中思虑不定的是,究竟这里是幻境,还是风波楼是幻境,还是说,两者皆为幻境?

……

就在片刻之前。

吴尘还在风波楼中俯视光点幻化的棋盘时,在这个尽数为白色的空间里,有人在对话。

“他为何会出现在应天府?”一个苍老而压抑的声音冷声问。

“请圣祖恕罪,是我们的疏忽。”一清脆女声回应,即便看不到她姿态,也能感到她深弓着身,极尽恭敬而压抑地回答。

“恕罪?”苍老之声不满:“办事不利,你难道不担心你家人的安危?”

清脆女声语声急促:“圣祖恕罪,这次是拂尘道上出了差错,才让他留在应天府,请圣祖放过我父母。”

“那还要看你的表现。”

“是,我们已在安排,他不久后便会出现在他该出现的地方。”清脆女声每个字眼中都带着焦急和无奈。

苍老之声不动声色地听着。

“元老会议事已然……”清脆女声还在继续回禀。

苍老之声突然抬手,打断她的话:“你先走。”

那一刻,这里安静的可怕。

清脆女声不知所以。

“他来了。”苍老之声压低声道。

这声音还未落定,便闻不远处的通道外“唰唰”几声,似有幻境融化,真实突现的声音。

清脆女声瞬即明白所以,来不及告拜便从另一侧的暗门离去。而那苍老之声也一霎时隐匿在这纯白的空间里。

这里。

回归彻然安静。

这里……是何地?

吴尘思索着,不断向前,不断探索。

再向前走,已然是这并不大的纯白空间尽头,但心中就是有一声音不断催促他,快走,继续走,向前,再向前。

它在等你。

向前。

吴尘不知心中是何声音作祟,而他肉眼已不能于前方再看到任何。

现在他站在几阶台阶前,台阶上有个高台,台上空无一物,然而脚步却不受控地走上台阶,走近高台。

他仿佛看到了台上的光芒,那光芒似有怜悯之眼透视人类,直至他走至最后一节台阶上。

“嚯!”

高台上突然出现一个东西,让吴尘惊慌失措,下意识地反应险些出手给那东西一拳,然而他控制住了,惊呼一声猛地跳远。

再看,那是一尊神像。

神像眼神和白与风波楼中神龛一样,与吴尘在大靖家家户户门口看到的一样,但不同的是,这尊神像身穿并非五彩仙衣。这神像所穿还是一身白衣,洁白胜雪。

“怎么出来的!”吴尘惊呼。

安抚自己一般,他拍了拍胸脯。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嗯?

吴尘正忙着安抚心中惊慌,无意间,竟仿佛听到一个声音自空中飘来,渺远,似来自千里之外。

刚掩去的慌张再次袭来,他迅转身环顾四周,方才所见的长尾猴和蟒蛇一众生物皆已不知所踪。

唯一一个可能出声音的便是那神像。然而神像一动不曾动,只眼神锐利地俾睨俯视人间。

“难道是神明显灵?”

吴尘并非自幼生长于大靖内6族地,对神明的敬畏自然并非深固,但今日连稀奇古怪之事,让他不得已想到此处。

就在他这想法过后,高台上的神像突然出金光,这金色光芒在一片纯白的世界中,显得极为耀眼,仿佛初升之旭日。

神像之上更有云雾聚集,团团绕绕,迷迷茫茫。

于此同时,吴尘听到神像之中出滋滋滋的融化之声,他不自控地向前走去,想一探究竟。

越近越清晰,越近越好奇。

直至最近,他的手已接近神像之身。

“哗!”

但闻哗然一声,眼前事物突变。

神像还是神像,然而神像身上的雪白之衣已然变作五彩仙衣,面色也不似方才煞白。金光消失,声音消失,一切恢复平静。

幻境?

又是幻境?

涣然中,吴尘低头,脚下已不见高台,侧视,身周已不见白色空间。

现在他所处之地是熟悉之景,眼中是林立的书架,高低不一,旧书古籍散落而有序地摆放。风波楼中光线充盈,不受影响地布写它们的奥秘。

这是……风波楼……

哪个才是幻境?

吴尘飞快掠步至风波楼外,寒园为真,风波楼为真,所有一切皆为真实。再重回风波楼中,飞身俯视光线交织,再不见任何异象。

恍然。

一连几日,每当午后近寅时一刻,吴尘都会飞定风波楼穹顶,等待光线于那一刻布下棋盘,而后汇聚风波楼尽处神龛。

然而,他再未能等到……

那光影交织的秘术仿佛戛然而止,那条通往神明的桥梁也轰然崩塌。

一切看似如常。

一切其实早已变换。

第105章 鹤立

这天一早,孙天野在古沛居外叩门之声,比以往更早。

吴尘昨夜因参不破风波楼中幻境的秘密,几乎一夜没睡,直到天色渐明他才小憩片刻,却被叩门声突然吵醒。于睡意中挣扎片刻,他听出孙天野敲门声中的急促,总算利落起身去开了门。

见孙天野神情振奋走进房中,吴尘确定他果真有事想说。

“说吧,何事。”吴尘睡眼惺忪地坐下,揉了揉眼睛。

“你怎么知道我有事说?师叔?”孙天野迫不及待蹲在椅子上。

吴尘瞧他一眼,没回答,眼神中含义是快点说,希望你没浪费我的好觉。

“师叔,你这腕绳是……?”孙天野眼中绽着光,伸出瘦长的手指着吴尘右腕。

吴尘心中一惊。

自第一次听那山林中娇俏的小女子说,这是困住他的玄冰缚后,他曾刻意在孙天野面前摆弄过,当时孙天野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现在问起来?

“怎么了?”吴尘抬眼问。

孙天野见吴尘虽不回答,但眼神中却不作掩饰,似有肯定之意,便压低声音说:“这可是玄冰缚?”

吴尘没做声,不置可否。

“嚯!嚯!嚯!嚯!”孙天野一迭声地惊呼。

吴尘抬眼来睨:“你要唱一段吗?”

“师叔,这真是玄冰缚啊!”孙天野还惊呼着,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这玄色腕绳。黑色纯透,偶有晶莹白色珠光,细看去确实不似寻常腕绳。

“你认识?”

“刚认识。”孙天野点头说:“原以为师叔是大户人家,有点稀奇古怪的传家宝,没想到是玄冰缚!”

大户人家?

吴尘心中呵呵。

“师叔…你这是被谁缚住了?”孙天野话太多,脑子转的也快,一张嘴叨叨没完。

“你不知道更好。”吴尘说着,好奇问:“为何你突然知道这是何物了?”

孙天野一拍脑门,险些忘了正事。

“昨日午后二师兄来给我等讲课了,讲的便是一些大靖有名的神器。我一看那玄冰缚之像,不就是师叔你手腕上那链子吗!”

“你二师兄?”

“是啊,平常多是大师兄负责讲授解惑,二师兄很少出面的,不过我们新弟子素知,师父的亲传弟子里二师兄最博学,请他授业很难得!”

孙天野听到讲解玄冰缚,再回想前次吴尘傍晚和他的聊天内容,他们谈了女人、契匣,然后便是玄冰缚。

这三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东西,师叔为何会一并问起呢?想必师叔正愁无法开解玄冰缚,被困府中。

孙天野脑子不笨,反而身为猴妖的他,应该比一般资质的人更聪明些。左右一思虑,他便明白了吴尘的困境。

“师叔你别打岔,让我说完。”孙天野也知道他又跑题了:“师叔,你可知玄冰缚的开解之法?”

吴尘眼中一震,急道:“你知道?”

“二师兄说,开解玄冰缚若非玄冰缚施法之主开解,只能是不可抗力了。”

“这不是废话。”吴尘心里一凉。

“咱应天府中就有不可抗力啊!”孙天野继续说。

还是废话,吴尘无精打采地想,是不是说契匣啊?

天知道契匣在哪……

但孙天野说出的下一句,却并非契匣。

“韩良老将军曾有一腰钩叫脊云钩,说是无比厉害,是仙人脊背所化,断金削玉无所不能,这玄冰缚虽百利不可伤,却能被它轻松钩断。”孙天野将他昨日所学,悉数向吴尘讲来。

“果真?”

“一个字不差,”孙天野举手保证着,生怕吴尘不信:“这次我没夸张。”

“这脊云钩在哪?”吴尘心中砰砰跳着,好像觅到了些希望。

“二师兄说,玄冰缚和脊云钩都是应天府所有。”

“这么巧?”吴尘警惕。

孙天野摆手解释:“也有新弟子问,为何两个相克神器会在一起。二师兄解释说,所谓用器者最惧器之天敌,所以用器者一般会将神器的克制之器也归为己有。”

“玄冰缚和脊云钩……都在应天府……”吴尘喃喃自语,转着手腕上的玄冰缚。

“正是!”孙天野声音振奋,好像比吴尘还激动。

“在应天府哪里?”吴尘定住眼神问。

孙天野眼神逃避,怯说:“这我不晓得。”又补充一句:“就算二师兄知道,恐怕也不会讲给我们。”

“师叔?师叔?”见吴尘愣,孙天野伸手在吴尘面前挥了挥。

吴尘回过神来,顿了顿说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孙天野不好意思一笑,摆手示意这不算什么:“师叔也帮过我。”

吴尘也笑了,他决定帮孙天野时,秦升的挑衅和捉弄也有推波助澜作用,并非孙天野这般纯粹。

吴尘师叔来历奇怪,修为极低却一跃成为高辈长老也奇怪,但他又在指点自己时展现常人没有的大才,是个奇人。

府中弟子都这样议论。

师叔为何被困,被何人所困,孙天野不知也不再问,至于泄露玄冰缚解法一事,就当他无心之失吧。

……

自古沛居入寒园,吴尘在风波楼中翻起阵阵旧尘,古籍旧书被他翻腾在地,好不折腾。

他记得他初入风波楼时,在现《太乙四式》以前,曾不经意瞄到过一本古书,记载的好像是应天府中陈设。

他曾随意翻了几翻,似乎见里面写到了韩良老将军逝世后,门中为他设立奠堂,还将他生前收藏的至宝、惯用的兵器一并供奉……那里面是否便有脊云钩,是吴尘急于确定的。

在他精疲力尽几近放弃之后,终于捣腾出一本簿册,不知是翻看过多次还是被其他书册挤压所致,书页已有损坏,封面也不知所踪。

这簿册里记载的正是吴尘所找,韩良老将军的奠堂设在鹤立峰顶,不言祠中。

奠堂中所供宝器冰刃中果真有这脊云钩!

看到列在供奉宝器中的脊云钩三个字,吴尘仿佛在拂尘道上看到出岛希望一般振奋。

鹤立峰……

脊云钩……

吴尘自言自语着,攥着这簿册。

鹤立峰与揽月峰相邻,峰如仙鹤颀长之影,延颈提脚,将飞未翔。

峰势挺拔直插云霄,峰顶怪石错落间栖息千百只白鹤,朝往暮归。夜间风幽人静时,白鹤成群引颈长鸣,似唤人归,断人心肠。

虽心知不言祠外定有守卫,但吴尘仍决定先去探上一探,再另谋打算。

第106章 偏向虎山行

当夜月明星稀,海波印月。

吴尘悄声穿过揽月峰渡桥,径直来到鹤立峰中麓。

为做掩饰他刻意穿了应天府玄色常服,恨不得让自己淹没在夜色中。沿着山麓石阶不动声色向顶峰攀爬,神情无比集中时刻注意四周动静。

然而,除了鹤鸣之声,再无以所闻。应和着此刻心中忐忑,确有风声鹤唳之感。

来到山顶,见果有白鹤簇簇落于山顶石间,吴尘顾不得去听鹤鸣声是否犹如丝竹,也不顾鹤立之态是否优美,所有注意都是眼前不远处的一座祠堂。

上有古字镌刻,不言祠!

月下四寂,不见有任何守卫在此。但吴尘不敢轻举妄动,心知如此重要的奠堂,内有韩老将军陵墓,还有数不尽的法器至宝,不该疏无把守。

但事实却正是如此。

他一直等在巨石之后,先是不见白鹤有所异动,这地方仿佛真的只是它们的领地一般,游荡自如。等候良久仍不见动静,吴尘越觉得奇怪,他不顾暴露的危险,捡起石子丢向不言祠,也不见有多余响动。

吴尘犹豫了。

一个看似绝对安全的地方,充满了诡异。

他想安全起见,感觉不妥就返回揽月峰,再细探几日再说。但又怕,万一不言祠外刚好守卫疏忽,自己却错过了这绝佳机会呢?

应着月色,吴尘抬起右手腕,看着欲松还紧的玄冰缚,他攥了攥拳头。

脚步向前,如入无人之境。

额……确实无人。

原本吴尘还择路绕着白鹤群聚的地方,不想惊动白鹤扑棱棱飞起,引起暗中之人的注意。但当他走出一段后现,这峰顶的白鹤早将自己当成了主人,吴尘是闯入它们领地的客人。所以它们不怕人,反而眼珠骨碌碌地看着吴尘,仿佛应当惊起的是吴尘。

怀揣忐忑的心情,吴尘来到不言祠前。

“吱呀。”推门而入。

没有守卫,没有结界,没有暗器,只有顺利。

门内有些晦暗,吴尘适应了一下这里的光线,继续向里走去。

……

……

当晚。

在秦升长老居处,几个平辈的长老都在,众人煮酒赏月。今夜秦升邀约各位长老前来,欣赏他偶得的雅致法器。

已至亥时。

秦升一位亲传弟子自后门走进,站在远处礼貌处,与抬眼来看的秦升微微颔,眼光交汇。

几位长老赏也赏过,酒已半酣,转而起身告辞。就在这时,一弟子急匆匆跑进来,跑向仲庸长老。

“师父!”

这仲庸长老看起来肥头大耳,肩膀粗壮看着有些粗蛮,席间的坐姿也不似其他长老那般俊挺,他最随意地倚靠在座椅上,见是自己的弟子慌张而来,面露不悦神色。

“何事?”

那弟子忙凑近来,戚喳禀报了突之事。

仲庸凸眼一瞪:“何人如此大胆!”

那弟子又说了两句,仲庸负着手,脚步左右踱着,神情急躁。

“生何事?”几位长老中的谭长老站出来说话了,他一向与仲庸关系近些,以为仲庸座下弟子惹事。

仲庸顿了顿转身向各位长老说:“有人胆大包天,竟擅闯不言祠!”

“可是真的?”几位长老讶异。

不言祠对门派来讲多重要,他们自然清楚。门下弟子更懂得门规,不会擅闯。况且,不言祠外布下严密结界,难道此人是高手?

“我且去看看!”

不言祠所在的鹤立峰,归属仲庸弟子管辖范畴,此事他自然难逃其咎。他说着,转身阔步而去。

秦升也站起来,本是送各位长老离开,如今突大事,他便顺势说:“各位,不言祠危重,我等是否也该去看看?”

几位长老纷纷颔,追随仲庸而去。

既然得知了这消息,哪有不去看的道理?对府中重事不闻不问,府主面前如何交代?不知何人如此不自量力,搅了今夜悠懒的心情。

长老们脚力轻飘,于山麓上飘飘而跃,很快便至鹤立峰顶,不言祠外。

祠门大敞。

“仲老弟,怎样了?”

几位长老晚仲庸一步,见他和一府门中的专护弟子等在不言祠外,不明所以。

“专护弟子已进去捉捕,我等稍安勿躁。”仲庸对众人道。

几人颔应下,探头向里面张望些许,不言祠内昏暗无光,什么也看不清。

不言祠中深藏的机密除去几位长老知晓,便只有府中严谨正义存在的专护弟子知晓。况且,没人想去沾染不言祠中的机密,生怕自身脱不清干系……

星子无言,众人静默,各自揣测。

期待中,不言祠中本该传出的打斗声、命令声,皆无以声闻。

几人越等越觉得古怪,秦升第一个按捺不住,对众人道:“里面会否出事?我们就这么干等?”

其余几人不动声色,各自思虑。

秦升继续:“可闯入结界必是高手,万一专护弟子不能应付,府主过问起来,我们袖手旁观如何解释?还是快些进去看看得好。”

仲庸一听也有些急了,这是他的辖管之地,最大牵责人是他,闻言他有些拿捏不准分寸。

“再等等,专护弟子的布阵能力你我皆知。”席长老在一旁劝说。

另一季长老也附和:“我等并非袖手旁观,不言祠中机密重要,避嫌还是必要的。”

骚动了片刻的鹤立峰顶,复又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不言祠中终于传来渐行清晰的脚步声,几位长老一同听到,都不自觉伸着耳朵细听。也迫不及待想看看,专护弟子押出来的罪魁祸是谁,会否牵扯出府中更多利害关系。

脚步声近了。

更近了。

“嚓嚓。”

一只脚迈出不言祠的门槛,接着是一道颀长身影显现在当晚的月色下。此人身着玄色厚重常服,负手阔步,气宇峥嵘,眉眼清丽。

长老们错愕。

惊讶中,忙躬了身齐拜道:“府主!”

“嗯!”韩青应着。

她环顾在此众人,有些不满道:“都来了?”

众人噤声。

“以为有人擅闯不言祠触犯门规,该当众凌迟,有热闹可看?”韩青继续不满道。

众人心中嘀咕,难道这是乌龙?

此时府主韩青身后脚步声再起,映着月色,又有一人迈出门槛。

却是……吴尘。

怎么是他?

这……是……?

几位长老两两相觑,神色诡异。

第107章 置我于死地

“是谁误传消息?身为长老,这点事都拿不准!”府主韩青沉声问。

众人静寂不回话,谁也不想做出头鸟。

负责管辖鹤立峰的仲庸却是推不掉的,他站出来说:“府主,我接到弟子禀报,说有人擅闯不言祠……”

“而后你便通知了所有长老?”韩青见仲庸迟钝,斥道。

仲庸沉出一口气:“我等刚好皆在秦长老处,便一同来了。”

“哦?”

韩青打量着仲庸,又向秦升瞥了眼,没好气地昂了昂头:“吴尘身为府门长老还未来过不言祠,我带他来也为避嫌,不需劳你等兴师动众。”

如果这算解释的话,便是韩青对此事的解释了。

众人虽然心中嘀咕,但明白府主话中之意,连声拜退。

长老们走后,专护弟子也被韩青遣退,月色冷寂下的鹤立峰顶,不言祠外,便只剩韩青、吴尘,和一群群远看如鹅卵石般的白鹤。

韩青转回身来,着意看着吴尘,并不言语,但眼中神色意味深长。

吴尘脊背冰凉。

他明白,韩青眼中未说之意是,有人想至你于死地!

……

……

片刻以前。

几位长老还没赶到鹤立峰顶,吴尘已经进了不言祠,进入前虽无预想,但这里与韩老将军奠堂的应有规格相比,实在出入。前厅中十分破旧满屋烟尘,他的鼻眼都被浓重尘土味刺激着,且四处无烛光十分晦暗。

更奇怪的是,这祠中窗户像是封死的,虽有窗型却无几多月光穿透。

摸索着,吴尘继续向里。

就在他穿过前厅,穿过狭长的拐廊,终于来到一扇高大厚重的屏障之后,他看到了震惊一幕!

睁目结舌!

长长的廊道一望看不到头,前方分两侧伫立着数十铁牢。铁栅栏里关押着一个个蓬头散之人……有的手脚残缺,有的做成人彘坐在缸里,有的虽四肢健全却吊在墙上鲜血淋漓……

惨状各不相同,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便是被挖去了舌头,不能说话。

此刻吴尘自光明中突然走入黑暗,一时还不适应这光线,但困在铁牢中的人却能更快将他看清,他耳边充斥着啊啊呀呀的哀嚎惊恐之声。这些受困之人似乎看到邪物一般讶异害怕,嚎叫、扯动铁链,以身躯拍打铁栏,尽最大努力出声音……

吴尘定在原地,满眼满耳都是难以消化的震惊。

渐渐适应光线看清这些人的目光,他们死盯着吴尘,眼珠几乎瞪出来,他们嚎叫的目的似乎并非求他放他们出去,而是有其他想要表达,奈何没了舌头。

正在他这样想着,突然听到一残破之声,自铁牢尽头出:“你……果然藏在应天府……”

吴尘定了定神,判断方向向那声音出之地走过去,脚步放轻,经过一个个哀嚎之人铁牢旁边。

他现当他走近每个铁牢时,那些原本嚎叫不停的人近距离看着他,表情变得凝重,甚至停止了嚎叫,那注目中更有些诧异和敬意。

“哈哈哈哈,”不远处那可以说话之人哑声长笑:“藏了这么久,应天府!骗得世人好苦啊!”

吴尘加快脚步,直走到铁牢尽头,那说话之人满面蓬,他双手双脚和头颅都被铁链锁住缚在牢中。

见吴尘走来他将锁链扯至最近,方才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努力摇头将眼前遮挡的乱甩开几缕,而后一动不动盯着吴尘。

吴尘也盯着他。

“不可能……不可能……”铁牢中经过许久死寂,所有人都不说话,好像都在等他说话,包括吴尘。

“你不可能这般年纪……可是这红……”那人声音极低极哑,残破的如陈旧将断之弦,声带颤抖中透出些惊恐。

“难道是契匣圣力……让你容貌常驻?”他抻着瘦枯的脖子死盯吴尘,好像现新大6一般自我解释。

“你认识我?”吴尘打量着他,有些期待地催问:“告诉我,我是谁?”

不论这人认对还是认错,他都迫切想知道,韩青以为他是谁,为何留他在此……而且,或许能从这人口中寻觅一些幼时奇怪经历的端倪。

“你……”那人缓了许久,似有疑虑和猜测,方才开口说道。

气氛凝滞,无以声闻,吴尘紧盯着这说话之人,等他颤抖着残破的声音说下去,说啊,我是谁?你认为我是谁?

“唰!”

突然一道亮光划破这狭长铁牢上空,以几乎无从反应的度穿过静谧空间,嗖地穿入吴尘面前铁牢内。

哗!接着一道鲜血溅出,那光之器轻巧一旋便回旋而去,吴尘眼中面前那人的脸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的嘴变成一眼血洞,那法器于吴尘面前瞬间取了那人的舌头……

“啊……”吴尘惊呼一声,几乎倒退一步。

那人啊啊痛呼两声,面部痛到扭曲,再难说出一个字眼。

吴尘迅镇定自己心神,见那精巧的法器瞬时回旋而去,他转身去看,不待他彻底转回身,便听一声音凌厉传来:“你来这里做什么!”

那是女人的声音。

老女人。

吴尘于黑暗的光线和讶异中反应过来,在不言祠铁牢入口处幽暗光线下,是一张冰山般寒彻深沉的脸,正是府主韩青。

“为何不许他开口?”吴尘第一反应还是期待中,那人来不及回答的问题。

看着吴尘脸带质问,韩青摆出一副看他贼喊捉贼的神情,冷冷道:“你可知这是何地?”

吴尘反应过来,方才全部精神都在那声音残哑之人上,看到韩青竟忘记心虚。此刻他是暗中前来鹤立峰不言祠,目的更为打开玄冰缚,是不可为韩青所知的。他转念下意识以为,韩青定是因玄冰缚定位了这里,才赶来抓他的。

然而接下来韩青的话,让吴尘震惊。

“这是府中禁地!没我命令,任何人擅入,其罪必当众凌迟!”韩青瞪着她一双眼,狠狠斥道。

吴尘站她对面,也瞪着自己一双眼,但眼中是惊愕和疑惑。

联系种种,吴尘猜到,这里恐怕并非韩良老将军的奠堂……他可能中计了。

此时,应天府中专护弟子们已经闯了进来,数人手中法器明晃,成为这不言祠中最亮的光源。见府主在此,专护弟子们有些愣怔。

“府主!我等接到通报,不言祠中恐有人擅闯。”头领拜道。若非府主在此,他们冲进来第一步恐怕便是捉拿吴尘。

韩青一拂手,平静道:“是我。”

“我带吴尘长老来看看,忘记通知你们了,没事了。”

专护弟子顿了顿,只能领命,而后护送府主和吴尘长老出祠。

而后吴尘便看到了那一幕,应天府中与他同一辈的长老,一并守在不言祠唯一的出口外,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好像刚吞下一只苍蝇。

他忘不了秦升脸上古怪的神色。

第108章 惊起千层浪

鹤立峰顶上几位长老离去,专护弟子离去,韩青警示吴尘一眼后也兀自向峰下走去,吴尘从后面赶上来。

“府主,不言祠难道不是韩良老将军的奠堂?”吴尘镇定片刻,觉得他该向韩青问清楚一些事。

“谁告诉你的?”韩青反问。

“我在风波楼中一本簿册里看到的。”

韩青哼一声冷笑:“那是多年前的事了,那簿册在哪?你明日毁了吧。”

吴尘不解,看着韩青,等待她的解释。

“祖父逝世之初,奠堂确实建在这里。”韩青看着吴尘有些无辜和疑惑的神情,告诉他也无妨的神色。

“后因我时常梦魇,祖父托梦于我,说他想回揽月峰中麒麟坛,那里曾是祖父修行之地,站在坛外,放眼便是南幽浩海诸峰,绮丽如画。他早年征战在外,最想念的便是家乡风景。我便将祖父奠堂迁入了揽月峰。”

“那这里……”吴尘顿了顿还是问。

不言祠中残忍困住的是何许人也?

这几位长老等着看的好戏,又是哪一出?

“你既身为府中长老,此事该让你知晓,但你不得对外说出半句。”韩青厉声道:“否则门规伺候!”

吴尘默然,不置可否。见韩青神情郑重,这次他不觉得韩青是在故意针对。

况且,看形势,今天韩青的出现确实是为保他。

“你该知道,我应天府如今处境如何。”韩青侧身仰头,声音竟有些落寞:“这里关押的,都是各方势力派入我应天府的密探。”

“包括皇宫。”

吴尘刚要开口,却听韩青又补充了这一句。他想说什么,突然没能开口,与韩青一同静默一阵。

“你来这里做什么?别告诉我,你是误来拜祭我祖父的。”沉默中,韩青转回身来对出神的吴尘问道。

方才韩青对他的问题也算毫无保留,吴尘心中定然。

“我恐怕是受人所害。”吴尘说。

“哼!”韩青冷哼一声,废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来找脊云钩想解玄冰缚,溜出应天府?”韩青质问:“你也不想想,如此重要之物,岂能让你唾手可得?简直愚蠢至极!”

吴尘不管韩青讥讽,只问自己想知道的:“既然不言祠如此机密,为何无人把守?竟让我轻易推门而入?”

韩青闻声正面吴尘:“谁说没有防守?若无防守,专护弟子如何能迅赶来?那几个老东西又为何收到消息,在门外等你现身?”

“不言祠外布下严密法术结界,绝非你这三脚猫功夫能进的!”韩青声音微怒,还带着一丝嘲讽。

“那就是说,我之所以能顺利进入是有人刻意为之?”吴尘接话。

韩青回了一眼,示意他还不是太蠢。

想置我于死地……吴尘思虑。

韩青突然掠步远走,留下一声:“好自为之!”

看着韩青的背影,吴尘突然想到,她方才说那几个老东西……难道不是在骂她自己吗?她还有一颗少女心?

咳咳……吴尘浑身鸡皮疙瘩,收!

夜里回到古沛居的他思虑不停,一路推想。

今夜最触目惊心的莫过于那近在咫尺的脏脸,突然变作一张鲜血飞溅的血脸。那人在舌头被韩青切断前一秒,几乎要说出他对吴尘的判断。

他们认为我是谁呢?

如韩青所说,不言祠中关押的都是各势力派来应天府的暗探,这些人被削去舌头,断手断脚,困在铁牢生不如死,为何不杀呢?

而这些暗探的眼光,为何仿佛都认识我?各方势力都认识的人,将会是多大人物?吴尘想着,不由地打个寒颤。

隐藏在他身上的谜团越揭越密,有时想深深思索,竟会压得他喘不过气。吴尘摇摇头,先不想这些了,如今更有其他紧要之事,那便是,有人想置他于死地。

而不言祠外几个长老古古怪怪的神色,真可谓各自精彩,吴尘想他已经知道谁要害他。

只是吴尘不知,只不过顶替他进寒园修炼,只不过当众还击让他出丑,况且最后的丑相并非吴尘动手,此番恩怨他竟然动了杀心?这已经不能用睚眦必报来形容了。

不过一系列情势展,想来可通。

先是孙天野送饭时说,不常露面的他们的二师兄突然前来授课,讲授的还是大靖神器,更提到了玄冰缚和脊云钩的克制关系。

他好像算准了孙天野定会告知吴尘,而吴尘又会去风波楼中找寻脊云钩所在的记录,然后他会误打误撞,闯入鹤立峰。

而那暗算之人只需派人守在鹤立峰上,等吴尘出现,更提前在法术结界中做些手脚,让吴尘顺利闯进去。

他又刚好在同一天夜里约一众长老在他住处,众人一同听闻有人擅闯不言祠的消息,所有人一并赶来,只需等专护弟子抓他出现,众目睽睽,他恐怕会被凌迟处死。

秦升……

吴尘眼前是秦升迫不及待的眼神,脸上还有些急躁,还有他看到韩青出现后的失望和惊讶。

但吴尘心中的感觉更为复杂,秦升此人看起来虽然确实是个不好惹的主,但却不是鲁莽冲动之人,权衡轻重的心思应该有的。

他明知韩青刻意留我在此,还顶了他入寒园的机会,我若遭陷害,韩青定会尽力保我,他居然急着谋划想要我的命?他难道不怕惹祸上身?

还是他有什么必须如此的原因?

不过不管秦升有什么缘由不想让吴尘活,吴尘都清楚,此人不得不防,必要时候或许应当凌厉反击。

这天夜里,吴尘自然没能入睡。

看似弟子归附,长老各司其职,山明水丽,天高云淡的南幽应天府,实则受尽打压、暗藏奸细、明争暗斗、内忧外患……

吴尘站在窗前,远眺应天府夜色。

月桂梢头星子闪烁,玉壶流转映透山川。

静谧平静的墨色画卷下,夜雾迷蒙之中,吴尘却感到波澜起伏,万千杀机欲破框而出,惊起千层浪!

“叮!”

突然,一道不易察觉的亮光闪过,嚯地穿过窗棂,穿过吴尘眼角余光,叮地一声嵌在房中床柱上。

一道玄色断箭飞镖,将一张白色纸团死死扣于床柱。

第109章 风波楼中起风波

那玄色断箭飞镖如此真实,钉在廊柱上一动不动,与它飞来的疾虚幻不甚相符。

吴尘转头,应飞镖来方向疾看却不见任何异象,更别提看到人影闪动。他甚至快步走出古沛居去,四周看过也不见异动。

此等高手,哪是他能察觉的?

再走回房中,直接取下飞镖传信,刻意掩饰了字迹的字体十分工整,一行行字迹映入眼中,吴尘心中不乏惊跳。

这是……何意?

信条上写。

“你已遭人暗算,想知来龙去脉,风波楼中有人,可与你解答。”吴尘惊愕。

此刻距离他受人陷害误闯不言祠不过两个时辰,且知晓此事的,除了口风严密的专护弟子,只有几位在场长老。

传此信者,是否便出自他们其中?风波楼中有人能为我解释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更加不可能,吴尘心叹。

查木曾说,寒园其中若非守藏使和府主,就连几位太长老也不得擅入。况且他已在风波楼中逗留两月,从不见有人在此……

吴尘攥着信条,越想越觉诡异。

他想去寒园查看,转而却担心,误闯不言祠便是冲动所致,中了暗算之人的奸计。此刻还要冲动一次,顶着月色冒险进寒园风波楼?

万一这是连环暗算,当如何应对?难不成指望韩青再跑来保自己一次?

吴尘走至火烛旁,想将信条烧作灰烬,想了想还是作罢。顺势将火烛吹灭,不脱外袍鞋履,索性仰面躺在床榻上,愣怔看向当晚月色,不时摆弄着手中那断箭飞镖。

为夜色中掩饰之用,传信之人特地选用黑色飞镖,是个精细之人。

他抓住了自己想探究真相的心理,故意引自己去风波楼。吴尘不知风波楼中此刻是否有异,但心里的感觉不是害怕,而是矛盾,是不解。

自入应天府后,韩青这老女人便处处古怪。有时候责难,更困自己于此,有时候却出面相保,知无不言,应天府中几个长老也行迹怪诞。

经过不言祠之事,吴尘更觉应天府中重重事件针对自己而来。

我究竟是谁?

与谁有关?

针对我,于他们有何利益?

双眉紧蹙,吴尘百思不得其解。

不得不承认,这传信之人确实挑动了他好奇之心,此刻他所有心思都在风波楼中,简直心痒难耐。

寅时快过,终于挨到了天蒙蒙亮。

何谓度日如年?这几个时辰过的,比拂尘道上时光更折磨人。不等孙天野送饭,吴尘径直奔出古沛居后门,直奔寒园。

入寒园直奔风波楼,双手推开楼门。“吱呀”一声,迎面而来还是熟悉旧墨香,这里看来无异。

吴尘继续向里走,打算将风波楼完整转一遍,看那信中所言确有其事还是故弄玄虚。当他刚走上二楼阶梯,便感知到了人的声,有些微弱,还似乎像是压抑的。

手中一握顿觉一空,还是边境战场上形成的习惯,心中意识到危险时,会不自觉握紧手中兵器。

奈何应天府从未给他配备兵器,他于寒园修炼只有一柄木剑随身,他曾试图要求,却被查木用府主命令为由驳回了。

再攥了攥,就算赤手空拳也要看看藏在风波楼中的是何方神圣。

吴尘可以确定的是,前两个月来,风波楼二楼绝无一人。

如此,昨夜信中并非虚言。

此人,定是昨夜私藏于此。

虽然吴尘脚步放轻,但那微弱之人也很快听到有人前来,登时噤了声,呼吸声也压抑了。

吴尘顺着方才判断的方向,一路谨慎走向二楼书堆后的墙角。

在书堆散乱之后,他看到一只穿着黑色布靴的脚,看到那人的腿,腿上搭着半截长袍,即便黑色仍能看到沾染了大片鲜血。

再走近,血腥味更重。

直到,吴尘看到一斜瘫在墙角之人,顶着一张惨白失血的脸,嘴角是血,胸口有血,浑身都是血。那人目光惊恐地看着吴尘。

吴尘看他的眼神也好不到哪去。

片刻后,吴尘调整自己声音,开口问:“你是谁!”

问过后吴尘脑中思索,这人面色如纸已然脱相,但他觉得似曾有过一面之缘,具体何时已经想不起来。

“你是谁?”

见风波楼墙角中那血泊中人没回答,吴尘又定声问了遍。

那人动了动干涸的嘴角,大喘一口气说:“我是秦升长老……座下…亲传弟子林翔。”声音因微弱有些颤。

吴尘眼中一亮,这样说他便记起来了。孙天野参加新晋弟子比试当时,秦升带人飞下高台与他口角之争,这个弟子紧随秦升身后,还阴阳怪气地挑拨过两句。

“你为何在此?”吴尘又问。

弟子林翔迟钝片刻,看神色不仅是伤痛所致,更是不知从何说起。他缕了缕思绪继续道:“吴尘师叔,昨夜不言祠外之事,是我所为。”

“此话何意?”吴尘心中已有推断,但此人出现在风波楼中却疑云重重,接着问:“你说清楚。”

而弟子林翔说出的话,让吴尘震惊。

“昨夜我提前用法器将不言祠外结界动了手脚,还一直守在鹤立峰顶等师叔你来,你来后我才离去……”

“你为何这么做?”

“我……”林翔眼中先闪过一丝忧伤,转而是深深的怨愤,他声音重了些似咬着牙道:“我奉师命。”

“秦升想杀我?”吴尘眼神一厉。

林翔不置可否。

“他为何想杀我?就因为我顶了他入寒园修炼的机会?”吴尘冷笑一声,这未免牵强了些。

林翔摇头。

“这只是表面,府中众人皆知他看你不顺,自然想针对师叔,但其实……他还有其他目的。”林翔说着这些,将掩藏已久的话说出来仿佛有些放松。

吴尘知他会继续说,没有催问,而是调整好情绪,迎接下面的真相。

“秦升他……想去不言祠中见人,或是去找东西,他有另重身份,他是安插在府中的暗探,他整日做些见不得光的事,他……”

林翔越说越快,情绪越来越激动,突然胸口一闷呛了口血出来。

吴尘一惊,忙问:“你可还好?”

这才去顾林翔浑身的伤,此人最好别有事,一来他是昨日之事的证人,留着以后一定有用。二来他若死在风波楼,这地方整日只有吴尘一个人出入,可如何解释?

“我没事。”林翔下巴上挂着不少血,他懒得抬手擦一把。

“昨夜有人将我救了,给我吃下一颗丹药,我的伤便开始好转。他说……”林翔看着吴尘,突然停顿下来。

“什么?”

“他说…我若见到你,不论你问什么,我必须知无不言实情相告。若有一句谎话隐瞒,他会……”

“要你的命?”吴尘接话。

林翔点头。

“他是谁?”

“不知道,蒙着面,声音也是假的。”

“你说他救你,有人要杀你吗?”吴尘再问。

林翔眼中又是愤愤之色,咬牙道:“秦升,杀我。”

“昨夜事后,秦升收回交给我的上乘法器,便欲杀人灭口。”

吴尘了然。

怪不得一声声直呼师父之名,原来是秦升暗算过后,便对自己的亲传弟子动了杀念,想永绝后患,不想林翔反被他人救下。

“救你之人身形如何?”吴尘心中有些推测,便着意问。

“身形不高,算精壮,斗篷宽大看不太清。”林翔回忆着。

“是个男人?”

“是男人。”

看着林翔笃定点头,吴尘又有些恍然,难道不该是个老女人?

气氛滞了滞,吴尘理过思绪返回去问:“你方才说,秦升还有另重身份,他是何方暗探?”

林翔顿了顿,答:“北方。”

北方?

“地宫或者……皇宫?”

第110章 又一封信

听着吴尘的推测问话,林翔颔,他只知秦升总向北方暗中传递消息,而且北方那势力不容小觑,至于是地宫还是皇宫,他也不确定前者或后者。

最为机密之事,再亲近的弟子秦升也不会透露,这涉及到他的身家性命。

“依你所说,秦升表面针对我,陷害我入不言祠,实际是他想以捉拿之名,顺理成章进不言祠寻人?”

吴尘像在问话,也像在自己梳理。

林翔点头。

哼。

吴尘冷笑一声,看来秦升的如意算盘没打好啊。

“救你之人为何将你丢在风波楼?”吴尘正面林翔再问。

“他说,让我为师叔你所用。”

“为我用?”吴尘眼梢微挑,断然道:“我没什么好用的。”

林翔闻言突然开始紧张,难道自己没有价值,难道这个师叔也会……?

“放心我不杀你,你且在此养伤。”吴尘打量了林翔一眼,此人留着也是麻烦,等他伤好后,还需给他想出路。

他明白林翔交代的话中之意。

昨夜于古沛居收到飞镖传信,今天林翔又在那神秘之人安排下,说出全部实情。岂非想让吴尘掌握此事证人,对秦升反打一耙?

吴尘耸耸肩,现在他不过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应天府弟子。秦升如何,应天府如何,他实在不想淌入这趟浑水。

虽然秦升利用他针对他在先,还险些害了他性命,但林翔所说之事太过重大,涉及太多利益纠葛。吴尘不愿以此整垮秦升,尤其不想让自己成为他人的棋子。

“你伤可还撑得住?”吴尘打量过林翔,见他失血实在很多,生怕他随时死在这里。

林翔点头:“昨夜那人的丹药很神奇,我服下后不久便起了效用,此刻虽过去几个时辰,仍感觉内力在慢慢恢复。”

吴尘颔思索,有如此神奇丹药之人,能是谁呢?

“确定没事你就好生养伤吧,我过会给你送饭。”吴尘说着起身,走几步转身叮嘱:“虽然你还走不了,我还是提醒你,你只能待在这里,不得擅动。”

林翔忙不迭颔:“多谢师叔。”

吴尘转身离开。

看着他敬畏的神色,吴尘明白,他根本不是怕自己,而是怕昨夜那个神秘之人。那人能用一颗丹药,将重伤弥留的林翔救活,想也能轻而易举让他去死。

此人定是高手中的高手。

寒园难入,他竟能安然藏入一个活人,还做的不动声色不留痕迹……

上午吴尘寒园中的劳作停不得,应天府中矛锋尖锐,仿佛都指向了自己。这时候被罚去挑粪,有些得不偿失。

劳作后,吴尘返回古沛居一趟。早上孙天野等不到开门,一定将饭菜放在门口,吴尘想拿饭菜给重伤的林翔吃。

然而,回到古沛居的他却一眼在床柱上看到了一个东西。

那是另一飞镖,又钉了一封信条。

只是,这是个银色飞镖,并非黑色。

又一封信……

吴尘汗然。

有些无奈地夺下飞镖,吴尘心想,难道昨夜神秘高手忘记交代什么了?但他打开信条,再次将信中言语看过,却惊措现,这信并非出自昨夜那人之手。

这是另一封信。

来自另一个人。

吴尘确定。

他确定昨夜和此刻的两封信来自两个人,或者两个势力。因为第二封信中话中之意明确显示,此人完全不知昨夜那封信的存在。

第二封信中写道。

“有人设计陷害于你,若想自保必需反击。揽月峰下千秋锁,夜半三更有蹊跷,可为你用。”

看过信的吴尘有些苦笑。

这应天府中究竟有多少人想利用我?

又有多少人想让秦升死?

第二封信言语更强势也更急躁,然而却比昨夜那封信晚了半天。

揽月峰下千秋锁,是揽月峰中段山麓中众多修炼地之一,地图上标注的位置更偏僻些,那里能有何蹊跷?

虽然好奇,但一次好奇如此,让他在风波楼中见到弟子林翔。这一次好奇便容易控制的多,因为吴尘更不愿受人布控。

昨夜之人与今日之人,明显是想针对秦升势力,却不愿自己动手,想借吴尘的手除掉秦升。

我不做冤大头!

吴尘定定地想。

风波楼中林翔既然来了,只能先留着,那神秘千秋锁,且随他去吧。

吴尘将孙天野给自己送的饭带给林翔吃,他固然伤重,那秦升下手够狠厉,虽有救命良药及时服用,这两日也着实有惊无险了几次。

几次林翔昏睡,吴尘探他脉息都几近于无,但经过吴尘利落的包扎手法和那丹药的效用,他总算熬了过来。

孙天野还有些奇怪,这两日吴尘师叔饭量猛增,吃饭时也没心思闲聊,几次都催孙天野回去修炼。吴尘瞒着孙天野,并以自己修炼耗神为由,两次提醒孙天野多送饭食来。

经过这两封信的“提点”,吴尘感觉应天府中危机已然渐渐浮出水面,近来恐怕不会太平,他在心中提前做好准备。

这天晚上,吴尘打孙天野离开,自顾用了些饭菜便提着食盒去风波楼,给林翔送饭。

人刚走到风波楼二楼,食盒还没来得及放下,忽听寒园外有人用传音筒大声呼喊:“吴尘师叔!”

“吴尘师叔!”

“师叔请出来一见。”

声声入耳,吴尘和林翔四目相觑,林翔满眼惊恐,青白的脸都在抽动。

“不要紧,他不会进寒园的,我出去看看,你不要动。”吴尘将食盒放在林翔身边,转身要走时又叮嘱说:“若非我回来,否则你不得擅动。”

林翔连连颔。

“何事?”吴尘走出风波楼,装作修炼被人打断的不耐烦样子。

“惊扰师叔修炼了。”

吴尘走向能看到寒园外那弟子的方向,见那弟子正躬身大拜。

“府主有令,请师叔随弟子前去光明殿,有要事相商。”那弟子继续说。

“现在吗?”吴尘脑中一转。

那弟子再拜:“正是。”

吴尘定了定心神,虽然担心风波楼中林翔被人现,但还是大步径直向外走去,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第111章 互咬

随那弟子抵达光明殿,里面已经聚集了应天府中一应长老。所有闲杂人等一律屏退,连管事弟子也不在殿中。

这一众长老中,吴尘见到了一位不曾露面的长老,那是府中除岱长老外的,另一位太长老,名边松。看相貌,似乎比岱长老秉性温和些,神情云淡风轻与世无争的样子。

吴尘没见过他,他却早见过昏睡的吴尘,更为其布法推演过年龄真伪,只是吴尘不曾知晓罢了。

众人齐齐注目最后到来的吴尘,吴尘对众人示意,走上前来。

“好了,人已聚齐,青儿你有何事可以说了。”岱长老坐在韩青之左,闻言,韩青向右侧边太长老看来。

边松缓缓点了点头。

韩青方才站起身来对众人道:“诸位长老,今日晚间让大家聚在此处,是有要事商讨,事关府门安危。”

众人闻言两两相觑,各自心中盘算。然而无人出声,都在等府主说出具体何事。

韩青环视众人,一个个地看过去,幽声道:“半个时辰前,府中截获一封密报,在众位之中,有人向北方传信。”

韩青言语沉缓,脸上情绪并不急躁,有一种成竹于胸的坦然,正是这种情绪,才更加震慑。在场之人脸色大沉,不知何事会否牵连自身。

“密报所言何事?”

韩青话语落下不多时,席长老席山便站出来说话了。

韩青一抬手将这封密报递给她旁边的岱长老,岱长老看过一个示意,站在最近的席山便上前接了去。几位长老相互传阅,最终交到吴尘手中。

吴尘也着眼看过,一封短小信条,上书:“不言祠有差,再行施救。”

两日前那晚,不言祠外上演了一出未完成的好戏,谋划者失败,以防露出蛛丝马迹并未立即传信,时隔两日还是按捺不住传信言明。

吴尘走上前将信条交给韩青,不动声色地返回他的位置。

几位长老各自揣测,眼神别有微色。

“两日前不言祠之事并非偶然?有人假意通传不言祠突遭擅闯,为的是进入不言祠救人?”席长老第一个惊讶道。

韩青不置可否。

“那么众位说说看,当时是怎样情形,你们有何推测?”岱长老在一旁说道。

府主韩青更毫不遮掩地目光一一扫过几位长老,在他们脸上着意打量,目光炬炬。

“仲长老,此事你该解释解释吧?”席长老站出身,第一个咬向仲庸。

“席山你什么意思!”仲庸反驳。

“不言祠归你辖管,是你的弟子前来通报,说不言祠遭人擅闯,才引我等前来。且仲长老先我等一步抵达不言祠,我等到之前他是否已进入祠中,谁人知道!”席长老不依不饶。

仲庸瞪着圆眼急躁又愤怒:“信口雌黄!我先你等不过片刻,我到不言祠外时,专护弟子已将不言祠包围,我进是未进,自有专护弟子作证!”

这时两袖清风的顾长老也站出来,定声说:“大家莫慌,我等皆未进祠中,可有人很想进入?”

一经他波澜不惊地提醒,几位长老脑中回顾当日之事,便已有所猜测,在谁的居所品酒,与谁一同来到不言祠外,更是谁第一个焦急想进祠中……

仲庸一双眼向秦升看来,打量几眼后冷声说:“秦长老,你不想说几句吗?”

秦升带着一双疑惑的眼神向他看来,似乎不知仲庸为何突然针对他。

“我可听说这几日你座下弟子不太平,你的亲传弟子林翔,好像不知所踪了?”仲庸冷笑道。

“林翔之事我已回禀府主,府中正在调查,这两件事怎可混为一谈!”秦升强势反击。

“那秦长老认为如何?”季长老也开口道,矛头都指向秦升。

秦升摆出一副认为众人不可理喻的神情,顿了顿道:“各位长老平日文韬武略,今日怎慌乱起来?我等相识多年,为何要相互怀疑?”

“不言祠中关押暗探你我皆知,但具体关押何人我等却并不详知。可这密信上确言再行施救,言下之意,便是已然确定他想救之人正在祠中。

我等皆未进祠,谁能笃定确定想救之人定在祠中?”

秦升反击道,冷静地引着众人的思绪:“我看该怀疑的,该是进了不言祠的人吧!”

众人滞了滞,突然脑筋一转,纷纷抬眼看向站在最不起眼角落的吴尘。

自始至终,吴尘还没说过一句话。

怀疑我?

吴尘哼哼一笑,秦长老果然心思深沉,手段高明啊!让他这一分析,众人竟都觉得有些道理。

韩青眼中一厉道:“吴尘是我带去的,还需再三解释?”

“专护弟子回禀,府主去不言祠前并未通知专护弟子同行,而他们赶到前,府主和吴尘长老已在不言祠中。”秦升摆出证据。

“秦长老之意,是怀疑吴尘是本门奸细,而本府主却偏袒一个奸细了?”韩青与他对峙。

“不敢,既然府主召集我等,我等有义务肃清府中奸细。”秦升回道:“专护弟子不能证明,吴尘是与府主一同进入不言祠的,这确实证据不足。”

韩青一双怒目盯着秦升,秦升却摆出一副,即便府主以权威压迫也不屈从的态势,负手握拳。

“好了。”殿中一浑厚之音响起,众人都向安然坐在高处的边长老看去。

边松眼皮因年老有些耷拉,但眼中光芒矍铄。

“同门中人无需相互猜疑,断事实拿证据,你们且都说说,今日酉时都在何处?”

边太长老的话无疑分量足够,众人重新安静下来,更由席长老开始,一一陈述今日晚间酉时他们在哪里,有谁可以作证。

就连秦升也说出了他的不在场证明,酉时时分他在房中打坐,弟子送饭进房,可以为他作证。最后,当所有人目光聚焦到吴尘身上时,吴尘顿觉此事对自己十分不利。

“我在风波楼中修炼。”吴尘这样说。

“可有人能证明?”秦升在一旁装腔作势。

“古沛居中独居,寒园内更无旁人,谁能为我作证?”吴尘面无表情道。

秦升却冷笑一声,吴尘说的虽是事实,却从另一层面向众人说明一点,那就是,他没有时间证人。

第112章 软肋

夜很静,月色散青光凝重,香炉内烟雾升腾与烛光交相辉映,更显光明殿中气氛肃穆,众人神情亦压抑紧绷。

一众受传前来给各长老作证的弟子全数退下后,秦升上前一步拜道:“府主,两位太长老在上,吴尘此人来历不明,自他来府中,全府上下议论纷纷,如今他有嫌疑在身,还望府主和长老公正决断。”

韩青性子稍急,见这场针对性议论的矛头,竟在秦升的巧舌斡旋之下陡转向吴尘,她有心力保却无十足证据,心中焦急。

边松一向公正,他环顾众人一圈,缓和道:“吴尘,你有什么要说的?”

这时吴尘正在沉思。

忽听边长老让他为自己辩驳,他稍停顿了阵开口说:“自我入府门,秦长老便对我百般刁难针对,今日也一心将此事赖在我没有不在场证明上。而我向来独居,所以此事无解。”

听吴尘这解释,算基本放弃了解释,秦升嘴角一挑道:“如今最大嫌疑人在此,应立即派人搜查吴尘住所,查找证据。”

平日与秦升交好的谭长老也言声附和,气氛对吴尘十分不利。

吴尘上前一步拱手一拜:“为求公证,还请府主和太长老、各位长老一同前去搜查。”

“你不做解释吗?”韩青急道。

“空口无凭无从解释,还请各位搜查后还我清白。”吴尘镇定道。

韩青眼中急躁如火,恨不得走上前来痛骂吴尘一声。

这些长老一同前去搜查,若有人存心陷害,便能无中生有,到时候还你清白?泼你一身脏水才是!这小子平时看着机灵,今日怎这般心思单纯起来?

边松却着意看了吴尘须臾,眼睛缓缓眨动道:“既然如此,那我等便一同去查。”

秦升眼光一亮,韩青转想对边松说什么,边松一抬手制止了:“为保公正我等皆应避嫌,召专护弟子亲去搜查。”

闻言,秦升眼中的光又灰暗几分,众人遂召集负责府中调查的专护弟子,一同向古沛居行去。

来到古沛居,看着专护弟子在古沛居中翻箱倒柜,岱长老上前一步,抬手拦下向里走的秦升,秦升略显尴尬一笑。

岱长老交代说:“专护弟子自会细查,我等便不需深入了。”

借岱长老话之机,韩青向后踱了踱,低声对吴尘斥道:“你可知,何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吴尘微然一笑。

再过片刻,有专护弟子回禀说:“禀府主,古沛居搜查无异。”

“吴尘说今日酉时他在风波楼修炼,为求公证,寒园恐怕也需搜查。”秦升上前道。

“荒唐!”韩青斥道:“寒园乃创派祖师安眠之处,岂是能随意惊扰的!”

“我等并非随意,现在事关门中安危啊府主。”秦升继续。

还不等韩青说什么,吴尘在一旁接话:“那是自然。我每日多活动在寒园中,比在古沛居的时间还长,我自请引导各位仔细搜查寒园。”

秦升一愣,不知吴尘为何如此镇定。

“都不必了,我等暂在寒园外等候,你们进去好生搜查。”边长老向专护弟子们话。

应边长老之意,几位长老只能留在寒园外等。专护弟子向里走时,吴尘突然提高声音说道:“辛苦各位,多留意风波楼二楼,我的修炼之地!”

几人目光纷纷看他,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个心疑不定。

不出片刻,便听风波楼中有异,似有人挣扎不从之声。这声音刚起,吴尘顿时迈步上前站近寒园门外,高声喝道:“林翔!是我!随他们出来吧!”

听林翔的名字从吴尘嘴里说出,几位长老皆目瞪口呆地看着吴尘,秦升更是如此,看着吴尘的眼不自觉抽搐着。

但他神情瞬即镇定下来,提醒自己,这可能是吴尘故意设计,为等他自己露出马脚。

但事实让秦升失望了。

众位长老眼见专护弟子背了一人出风波楼,那人仓皇向外远望,看到吴尘本人才放下心来。转眼又看到吴尘身边不远处的秦升,林翔脸色大变,带着惊恐的苍白。

秦升眼中陡然一震,自慌乱中突然现出狠绝神色,他手指不自觉动了动,刚欲动作,不远处的边松长老瞬时看向他,他忙调整神情故作镇定。

就在各位长老等专护弟子将林翔送出来之际,忽听秦升在旁高声喝道:“不肖之徒,这几日突然失踪,惊动门中上下寻你,不想你竟私闯寒园风波楼?你想偷学高深法道走火入魔了吗!你可知私闯寒园乃是死罪!”

林翔一愣,吴尘也懵怔侧向秦升看去,秦升造势极佳,众人皆惶惑。

不等林翔说什么秦升又开口训斥:“看不出你平日谨小慎微,却心思深沉胆大包天,你私闯寒园害苦自己,也牵扯吴尘长老一同触犯门规,简直狼子野心!”

听秦升这样说,吴尘一双眼珠尽翻成白眼看着他,心中哀呼,这也可以……?

几位长老各自听着暗暗分析,一个个表情精彩。

“林翔,你为何伤重至此?为何身藏风波楼?”见林翔被专护弟子背出,边松第一个开口问正事。

“我……”林翔刚要开口,不想又被秦升强势打断。

“都怪我目不识人!为师当初收你教你,是看重你心性淳厚。你孝于父母,善待弟妹,他们每隔两月都会来看你,你如今怎对得起他们!”

秦升说着,腰身稍侧正对林翔,眼神一厉,一道如利刃般的光闪入林翔双眼。林翔突然不敢与秦升继续对视,忽地垂下头去。

自秦升说出这番话,林翔突然不安起来,他垂锁眉,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浑身颤抖起来。

“林翔,你且说出解释,府门自会予你公正处理。”韩青说道,说完,韩青召一专护弟子近前,悄声吩咐几句。

不知秦升故弄玄虚是意欲何为,但他明显成功扰乱了林翔思绪,韩青这句话说完,林翔抬眼来看,看过府主韩青又看师父秦升,眼神中的胆怯展露无疑。

他纠结着,挣扎着。

这些年他是秦升身边最亲近的弟子,他父母和几个弟弟妹妹都拜见过秦升,感激他对林翔的照拂。此刻秦升特地提起,是要挟他,一旦他说出对秦升不利的事,他家中之人恐遭秦升毒手。

可是……如果他不如实道来,还吴尘师叔清白,那夜将他自秦升手中救下的高手,会要他的命……

是自己死,还是家人死……

林翔浑身剧烈颤抖,似于冰天雪地里只穿单衣一般抖成一团,最终两种心念俱焚,噗地一口鲜血涌出,溅了众人面前一地。

众长老错愕。

也在这时,吴尘豁然明白,秦升必知林翔软肋,回想秦升方才刻意打断的话,他想他明白了。

吴尘向前迈步走去,他想去激励已然被秦升吓呆的林翔。却见林翔忽然一仰头,而后嘴巴开合重重咬下去。

不要!

第113章 指证

见林翔欲咬舌自尽,吴尘一句不要尚未出口,忽听嗖地一声,但觉眼前一道极细气流闪过,嗖地射到林翔脖颈,他本欲咬下去的动作忽然终止。

可这动作或许太快力道太重,或是林翔意识本已崩溃沦丧一心求死,他口吐鲜血忽然昏厥,倒地不起。

这出闹剧颇为精彩,几位长老两两相觑皆不作声,边长老一向性情淡泊不愿多事,还是岱长老最先上前,专护弟子将林翔扶起,岱长老度真气与他。

“他怎么样?”见岱长老结束,吴尘忙问道。

如今林翔掌握着秦升一切证据,他若就这么死了,见识过秦升巧舌如簧,能将是非扭曲的本领,吴尘恐怕脱不清干系。

这时候真是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不出片刻便可醒来,放心。”岱长老意味深长地说道。

吴尘松了口气,秦升面色一紧。

“吴尘师弟,我徒弟为何在风波楼,你不解释解释?”秦升为掩饰心急,突然反咬道。

此刻岱长老一直站在林翔身边,唯恐有人意图不轨,吴尘转看秦升,说:“不急,还是等林翔醒来亲自解释吧。”

“私藏旁人于寒园禁地是府中重罪,会废去一身修为,断手断脚以示惩罚。”秦升继续说。

“秦长老,你为何急着治吴尘的罪?”韩青不动声色走上前来,负手冷语。

秦升见局势越对他不利,蹙眉不悦,急想对策。

无限拉长的静默中,林翔渐渐清醒过来,他先现自己没死顿觉五味杂陈,接着看到秦升威胁的目光再次畏畏缩缩,惊惶不定。

“不用怕,没人能伤你。”岱鄂在林翔身边说。

“林翔,你看着我。”吴尘赶忙抢在秦升前,挡住秦升威胁他的眼神:“你担心什么?怕你家人有事?你忘了你因何伤成这般吗?狠下毒手之人对你尚能如此,你以为你不说,他便会对你家人手下留情?”

见林翔已牙关咬紧有所触动,吴尘继续:“把你知道的事实说出来,相信府门会为你主持正义。”

听完吴尘的话,林翔瞬即扑倒在地,如果是跪姑且算跪吧,他整个人面朝韩青五体投地,大呼:“府主,府主,求求您救救我的家人。”言语间,额头一次次重击在地。

“起来吧,方才我已派人去你家中,定尽全力确保他们安全。”韩青定声说,这话无疑给了林翔最大的安抚。

他没了后顾之忧缓缓直起身来,心中也明白吴尘师叔的话,秦升何等狠辣他最清楚,除非府门出面惩治秦升并保护他家人,否则秦升一定不让他家好过。

“府主,各位长老……我追随秦升几年,秦升他不分是非颠倒黑白,我受他所命做下很多府门不知之事,请府主恕罪。”林翔再拜倒。

“你详细说来。”韩青出言。

秦升还想上前,却被突然掠近的边长老扼住手臂,他脚步亦不能上前,只能高声恐吓:“林翔!你想清楚!”

林翔却似乎下定决心,再不受他威胁,徐徐将秦升吩咐他于不言祠动手脚,陷害吴尘进不言祠,他秦升便可以捉拿之名前去不言祠,去寻他想寻之人,这一系列谋划向众人说来。

通过陷害除去吴尘,同时能入不言祠找人,这本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奈何韩青先一步赶到,搅乱了秦升一盘好棋。

林翔继续交代,说秦升于人前伪装正人君子,实则是北方奸细,心狠手辣,对信任多年的亲传弟子也痛下杀手。面对质问城府极深,还妄想将矛头指向他人。

现在他的真面目已完全暴露人前,至少众位长老心中都明白了。

“简直无中生有!”秦升暴怒,脚步一动却现自己仍挟制在边长老身侧。

“秦升计划失败,为防我泄露他的秘密竟痛下杀手,欲将我除之而后快,我伤重至此就是他亲自所为!”林翔也怒目圆睁,高声吼着与秦升对视。

“我杀你?大胆狂徒信口雌黄,我若动手杀你,还有你活命的份?还用你此刻出言诬陷于我?”秦升稍事冷静,开始与林翔对峙。

“我……我所言非虚,事当晚你欲除我,我将死之际,有高手赶到将我救下,你不是那人对手只能任我离开。”林翔反驳。

“高手?何方高手?”

“他蒙面着夜行衣,我看不清,正是那高手救我,并把我安置在风波楼。”林翔继续解释。

“笑话!凭你一句看不清就能无中生有?”

听着两人对峙,几位长老也戚喳议论起来。

“是啊,何方高手居然插手此事?”

“还能闯入风波楼……”

眼看这当面对峙的势头又有转向之态,韩青脑筋一转疾疾说道:“或许……是萧伯伯?”

她着意向岱长老看去,两人目光一视便明白各自所想。

“上次新晋弟子比试,秦升与吴尘针锋相对,便有高手暗中作怪。这次吴尘遭遇风波,刚好又有修为极深的高手暗中相助,莫不是萧伯伯看不过弟子受人欺负?”韩青继续说着。

岱鄂顺势接话:“如此说来确有几分道理,萧太长老一向形踪隐蔽,性格孤傲不多与外人解释。”

“那我改日亲去向他老人家问问。”韩青应和。

“这是插曲,今日我等所议并非此事,林翔,你说秦升长老想去不言祠见人,见什么人?”岱鄂将话题纠正回来。

“我不知道。”林翔说。

“哼!不肖之徒,还说不是诬陷!”秦升放声狂笑。

“虽然我不知你去见谁,但你是北方奸细,这一点我已确信!我以跟着你这样的师父为耻!”林翔咬定。

“胡说八道!”

于秦升痛呵中,其他长老和专护弟子皆出嘘声。

“你有何证据?”韩青催问林翔。

“他每隔一段时间便向北方传信,传信之地是兰亭峰后乱石岗。”林翔定声说。

“这封被专护弟子截下的密信,正是由乱石岗方向出的。”韩青对众人说,几位长老颔。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宁愿听信他的话也不信我?”秦升决不妥协厉声反问。

“我…我还有证据!”林翔步步紧逼。

第114章 无解

林翔不断抛出证据,秦升不断反驳扰乱方向,形势胶着。

“二十三天前,他曾在乱石岗传过一封信。”林翔步步紧逼。

秦升眼神一怔,再向林翔看去,眼中愤然。

韩青向后示意一眼,身后一行负责府门暗探查证的专护弟子便上前,为那弟子说:“二十三天前,我等确实接到北方同门截获送回的一封密信。”

又问林翔说:“你说二十三天前秦升长老曾传信北方,是何时辰?”

“丑时。”林翔声音笃定。

林翔一声声言之凿凿,说明他一直暗中留有心思,监视着秦升的一举一动,或许林翔早知秦升狠辣,他为求自保不得以如此,但也说明林翔心思深沉。秦升双拳紧攥,恨不得上前将林翔脖子扭断。

为专护弟子一摆手,身后一弟子上前递了一包裹严密的信封来,信封上写明传达之地、可能传出之地、年月和推测的时辰,众人看过皆与林翔所言相符。

这些信件虽会及时呈给府主韩青审阅,但为保公正,最终皆为府门中专护弟子保管,以作为证据参考。

秦升方才大怒,满头是汗,此时他似乎辩无可辩,被身边曾经最亲近的人当面指正,他有些慌乱。

见众人都盯着他,反而激了他不服输的斗志,心中疾疾思索对策。

“说到底,还是你一面之词,你一口咬定是我,除了你谁能作证?是亲眼看到我去传信了,还是在我房中找到确凿证据了?”秦升继续反驳。

“我…我还知道……”林翔吼着,思路却有些混乱。

“还知道什么?”韩青催促。

“鹤立峰顶不言祠外布下高深法术结界,以我修为绝不能破除,是秦升将他最宝贝的法器交给我,我才得以破除法阵,引吴尘师叔顺利进入。”

秦升闻言色变。

“那法器是冰蟾壶,原属地宫,但近年来早已失传,但正是在他身上。”林翔继续揭穿。

众人一听冰蟾壶皆神色一动,这是极负盛名的珍稀法器,是万千高精法阵的天敌克星,居然就在秦升手里。

“胡说!”秦升一声痛喝打断众人思绪。

“冰蟾壶还在鹤立峰顶,府主可派人去寻。”林翔定声,一脸坚决。

几位长老各自唏嘘,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这林翔的心思不比他师父差多少。连他师父最宝贝的法器也不打算归还,想必师徒两人早存了嫌隙。

“鹤立峰顶何地?”韩青问。

“最东向靠近悬崖的一个鹤群之巢里。”林翔交代。

韩青侧目一个眼色,立即有专护弟子离开去寻。

秦升心中直呼失算,当夜他召林翔前去问话,更让他交回冰蟾壶,这小子竟耳聪目明,不知哪里嗅到了危险,竟不打算归还。秦升心知他即便不还,也是藏在鹤立峰上,先解决了他再说。

谁想这之后便生一连串事件,他还没来得及去寻,便被府主韩青召集到光明殿议事……

此时不能慌,一切还没尘埃落定,秦升暗中给自己打气。

“不对啊,吴尘师弟,当夜你去不言祠作什么?为何会中了这圈套?”就在众人等待专护弟子去寻冰蟾壶的结果时,一片静寂中谭长老突然说话。

吴尘一愣,这可是韩青不愿明言的秘密啊。

总不能说我被府主用玄冰缚困在府门,我被小人骗了,去不言祠找脊云钩……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

“咳咳,”韩青清清嗓子说:“我早解释过了,是我叫吴尘去不言祠走一趟,当晚我迟到片刻,不想他竟能顺利入内,不需多言了吧?”

其他几个长老眼神复杂。

“这不是重点。”岱鄂在一旁帮腔。

边松长老在旁不动声色双眼半眯,似有睡意,却不怒自威。

其他几位长老见两位太长老和府主一味逃避这问题,想必这其中虽无利害缘由,也恐有他们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尴尬地沉默中,专护弟子终于赶了回来。

“禀府主,确有冰蟾壶,就在林翔交代之地。”专护弟子说着,将冰蟾壶呈上。玉壶流转,似有银霜素裹,盈盈玉泽不似凡物。

几个专护弟子还被守在冰蟾壶外的白鹤群群起而攻之,想必它们已将这冰蟾壶视为珍宝。

“孽徒,竟然偷走冰蟾壶为非作歹,还将污水泼在为师头上!”秦升豁然开吼。

拜服……吴尘心想,他果然有成为暗探的心理素质,这来来回回多个回合对峙,他竟还能引导众人思绪,巧言善变争取主动?

“众位切莫让他混淆视听,为何没有另一种可能?”秦升说着大手一摆,显得一脸无辜:“你们要找的北方暗探本来便是林翔,他林翔被人识破,只能将责任推到我身上,我才是冤枉的。”

秦升这根口舌若论第二,谁争第一?

面对他摆着手势大声言论,所有人都看着他演绎,面容呆滞,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第一林翔年纪太轻,心思虽深情绪却很容易波动,还不够资格成为受到重用的暗探。这二来,几次截获的密信中所传之事,绝非林翔这等弟子可探知的重要府门消息。

真正扰乱视听的人是秦升,他在贼喊捉贼颠倒黑白。

但林翔现,他竟辩无可辩,除了这些证据,他确实无法证明,秦升就是那个安插在府门中的暗探,而不是他自己。

然而,在场的秦升和林翔皆一口否认自己是暗探,认定对方才是……陷入无解循环。

“都静一静。”边长老站出来,好像终于睁开了眼睛。他不多话,说话才更有分量。

“现在要找的暗探便在你二人之中,非你即他,虽然此时无法确定,但也非不可证明。”边松气色从容:“只需将救你的高手查证出来,如果他能证明,秦升果有杀害林翔之实,那便是秦升。若事实不符,便是林翔。”

众人闻言颔。方才府主说,那隐藏在暗处的高手可能是萧太长老,等府主问过闭关中的他老人家,一切便明朗了。

韩青也领了边长老之意,面向众人吩咐说:“林翔伤势过重,还需尽快调养,今日就到这里了,我会加派专护弟子于各位门外守卫,结果明了前,为避嫌,所有长老归去后暂不得外出。”

众人各自琢磨着散去,每个人身后跟了几个专护弟子,韩青更着意在林翔和秦升近身多安排弟子严密监视。

其他长老走后,韩青岱鄂与边松同走。

“边伯伯,若无确凿证据,我们能奈他何?”韩青有些疑惑。

虽然其他长老不知,但他们三人知道,萧太长老根本不在府中闭关修炼,他老人家还困在拂尘道上生死未卜呢。

“有时候不需我们动手,做贼心虚之人便会作茧自缚。”边松笑笑,双眼再半眯起来。

韩青转念一想,豁然开朗。

第115章 漫天烽火

秦升想去不言祠中寻人,这消息若非熟悉他的林翔说出,韩青和岱鄂边松尚不知晓。他们只知秦升是北方暗探,自吴尘进了府门后,秦升动作更多起来,有些按捺不住。

原本韩青打算留他在此,待时机合适,可利用他做反间,但无疑,他已将矛头对准了吴尘,而韩青不愿秦升将吴尘的消息传出去,只有尽快捉拿他才是。

不想,他还有进不言祠见人的任务?

见谁?

想必是先他一步被关入不言祠的北方暗探了。那人在应天府屈居多年,是众人眼中的老好人,面善心慈。

却不想他正是北方探子,且不小心让他探得了契殿所在,几年前,应天府将他和他的势力连根拔起,如今此人正被困不言祠中。

秦升去见他,想必是为带走他曾探得的重要消息,探听契殿所在。幸好当日秦升计划失败,不然这局面便更加不可控了。

……

吴尘闭门古沛居静等消息。

林翔被专护弟子带回调息养伤,其他长老各自回到住处,虽有心见面互相议论,但有府主禁足令在也不好擅动。

而秦升回去住处,暗中查看一圈,但见房外已经里里外外明处暗处,布满了府门中的精英专护弟子,困束法阵布成,看起来韩青是非要拿他不可了。

秦升不知萧长老不在府门,他想的是,既然韩青下定决心拿他,想必已想好万全对策。若当日救走林翔之人就是萧长老,那自己定辩无可辩。

就算并非萧长老,韩青出面请他当众说句违心之话,为府门利益着想,萧长老也必然会应。

此时还是尽快想想,如何从这已如牢笼般的应天府逃走才是。

……

吴尘难以入睡,心中不安似乎预示着事情会接连不断生。他站在窗前,突降而至的大雨让这一夜更加精彩。

秋雨萧瑟,时急时缓,冲刷着红尘经世,仿佛诉说着千百年间风云恩怨。

在这世俗的人世间,谁人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过强者也。

……

韩青与岱鄂边松齐聚一堂,谁也没有回房休息。

“青儿,专护弟子可有神秘高手的消息?”岱鄂问。

韩青摇头。

他们皆知,当日新晋弟子比试当场,让秦升出糗之人绝非萧长老,而正是府主韩青。

虽然当日韩青早早离席,但弟子很快回报,吴尘师叔来到现场,还引起了不小骚乱,韩青便暗中返回现场,站在隐蔽山林后观察。见秦升针对吴尘在前,吴尘更不留客气,直接反击扳回一城。

韩青与岱鄂早存了除去秦升的心,只是他做事缜密,想让他露出马脚需要激怒他的情绪。韩青便在最后秦升飞起之时,法力加持暗中给他一掌,让他与吴尘一样跌下高台。

如此,他二人的恩怨便根深蒂固。

当时韩青是期待秦升能对吴尘有所动作,而后给吴尘提供秦升是暗探的证据,借吴尘之手向府门上报,除去秦升。

谁想,这吴尘收到韩青的传信后,竟未去揽月峰千秋锁取她提供的证据,韩青本有些无措,却在这时,秦升自己先行动作了。

若非从风波楼中搜出重伤的林翔,韩青恐怕还不理解,最初吴尘在光明殿与秦升互咬时的镇定。

再听闻竟有人比韩青还快一步,不仅将林翔救下,更安置在风波楼,不动声色地将证据和证人交于吴尘之手。

难道有人比应天府更想除去秦升?

“我已有推测,只是拿不准。”韩青对两位长辈说。

“你怀疑紫薇宫的人?”边松一直闭眼似小憩,听岱鄂和韩青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他突然插话说。

韩青颔:“是。”

“嗯……”边松仍闭着眼,缓缓点头,有时韩青也分不清边松是睡着还是醒着,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总之他眼睛很窄很长。

“应天府中除了我们几个老头子,如今还多了紫薇宫的高手,不是我们定是他们。”岱鄂也同意。

“如此高手定非兰紫,兹事体大,也不会让兰紫出手,兰紫的随行里定有隐藏高手。”韩青说:“只是,他们这是助我应天府?”

边松哼了一声,再摇头:“并非助我们,而是助紫薇宫自己。”

韩青和岱鄂一同着意来听边松的解释。

“当今最在意的两件事,一是文帝下落,二是天选之门钥匙下落。此二事可合为一事,天选之门钥匙便在传国玉玺之上,而传国玉玺是与文帝一并失踪的。”

边松顿了顿接着说:“因这件事不得解决,故擅长占卜机断的紫薇宫备受当今重用。但若此事得以解决,当今定不会让会推测天选之门位置的紫薇宫安然存在。当今阴鸷,他势必不愿让任何人再入天选之门,成为他的对手。”

韩青听着颔,接话说:“是了,世人皆认为,文帝和传国玉玺都在我南幽应天府,藏匿于契殿,受契匣圣力保护,所以找到契殿便找到了文帝。

上个皇宫的暗探被我们关入不言祠,外界皆传他探得了契殿所在,故而皇宫不惜派秦升冒险进不言祠一探。

紫薇宫也因此担忧颇深,不愿让这消息外传,所以助我们除去秦升,也是助紫薇宫保住自身地位。”

“不错。”边松颔,紧闭的眼角微挑。

韩青叹了一声,或许是感到心累。自从成为府主,她没一刻是松懈的。

这声叹息还没落定,便听殿外有弟子急促脚步声传来,几人神情一震,边松睁开眼来,皆知定有事情生。

“禀府主,两位长老,秦长老似有异动。”专护弟子禀报。

几人互视一眼,脚步飞掠出殿,向秦升住处后去。

……

韩青和两位太长老先一步赶去,同时吩咐弟子,通知其余几位长老同来,也算做个见证。

其他几位长老6续来到秦升的睡房之外不远处,隐蔽着,吴尘是最后赶来的,在他还不到秦升住处时,便于半空看到一幕火树银花。

但闻“哗”一声爆响,于秦升睡房内响起,接着是一道蹿天烟火,穿破房间棚顶瞬即升入半空,穿过秋雨织就的水幕,盛放于天边,顷刻间夜如赤霞之朝。

想必这烟火便是秦升向同伙通报计划失败,恐将落网的信号。

第116章 唯皇权是尊

当夜空中绽放的火树银花彻然落下后,这夜的雨竟忽然停了。

“休得妄动!”韩青立时大喝一声,第一个飞身冲入秦升睡房。身后两个太长老紧随其后。

韩青一破房门,却见秦升正端端正正地坐在房中,见她来制服,竟没想反抗一般任由韩青困束,她一招便将秦升缚了双手。

这时吴尘尚未赶到,看到烟火他心知定是另生差错,匆忙向下赶去,等他也赶到秦升住处时,已见韩青将秦升缚住,交由几个专护弟子看守。

其他几位长老也站在身周,团团围着。

“说!你是何方势力派来的!”韩青斥问。

“府主,我放了个烟火,就判定我是暗探了?”秦升阴阳怪气地说。

“还想拖延狡辩?”岱鄂上前怒视:“你痛快交代,下场会好些!”

秦升却不做声,心中暗想,进不言祠的人还会有好下场?是留我一只手,还是留我一只眼睛?

此前在林翔将秦升罪证一一详述时,众长老便已相信秦升是暗探的事实,只是细想来,其实秦升此次罪证并不完善。

因为还有一系列实情难以启齿,比如韩青困住吴尘,吴尘心急想解玄冰缚,才受秦升利用误闯不言祠一事,否则秦升的罪证将更加完整。

但见府主韩青和两位太长老一心想捉拿秦升,严惩不贷,其他长老自然不敢多言。原本与秦升交好的谭踪也避之不及,不愿表态。

韩青看向两位太长老,正与他们商议,打算将秦升先行审讯再行关押之时,门窗外的夜空中突然有些异样。

万里层云忽然被什么亮光于隐藏中照耀,不是月光,更非星子,光亮却不亚于其,顷刻间为层叠的云镶上银边,美而不详。

四周风势也顿作苍茫,似樵风乍起,带着怒涛般地咆哮,度万壑千岩而来。

一直不语半睡的边长老突喝一声,“小心!”

众人眼中一惊。

应着边长老之声,几乎同时,天际一声厉啸传来,划破夜空。

“啾!”

一只巨翅大鹏直空飞下,如闪电霹雳一般,快到抢先于众人反应。所有人只觉眼前一片豁亮,秦升睡房的棚顶已碎,伴随着哗啦啦木石掉落之声,接着传来押着秦升的专护弟子声声惨叫。

吴尘回间,只见那大鹏鸟几倍于人之巨大,鹏翅银光闪动,尖喙犀利如刃,将秦升身边一圈专护弟子啄伤。

韩青高喝一声,手中灵光长剑已幻化出形,她纵身飞落遂与大鹏交战。身边几位长老也反应过来,纷纷跳将过去,对那大鹏形成合围之势。

手中法器之光映亮房屋,更穿过房顶空洞穿入夜空,寒光森然。

然那大鹏聪慧不似凡物,似深知此多修为高深长老,即将布下法阵困它于此,它不愿恋战,借着未落风势,大鹏鸟突然振翅,银光闪动风势苍劲之中,灰烟乍起,浓烟如障。

众长老手中法器绽出光亮,极力驱散面前浓烟,趁着这空档,只听大鹏鸟再“啾”地一声厉鸣,掀起骤风急促。

它为救人而来,救人便可离去。

朔风呼啸中,人们挥去眼前烟雾,依稀看到,在冲出浓烟的大鹏鸟背上,正驮着秦升之身。

吴尘来不及诧异之机,再闻身边“嗖”地一声,一道银白之光疾冲出,穿入天际,直指冲出浓烟冲入半空的大鹏。

转回看,见边长老的动作还未呈收势,那道银光是他手中法器出。

云层上忽闻一声哀嚎,应声,一柄银光粼粼的水月刀带着炫耀的光芒,划过完美弧度,回归主人手中。

“边伯伯!”韩青疾疾唤道。

众人皆向边松看去,只见边松满眼自信之态,更镇定地看向天色渐明的夜空。不断散落如雨一般的,是那大鹏鸟的羽毛。

不多时,方才疾冲高的大鹏鸟忽然失去平衡,双翼不断振动着,却不能飞高而是越跌越低,最终隐没在光明峰前山林中,受树叶遮挡,众人再不能见。

再接着是“砰!”地一声,大鹏鸟重落在地。

吴尘震惊,若非边松出手迅,吴尘以为他一直站着睡觉,不过他即便睁开眼也是一条缝,说什么眼细如针,就是小啊。

“去看看!”岱鄂高呼一声,房中几位长老瞬时脚步飞掠,向山下赶去。

吴尘一个仓皇,忙不迭喂了一声,以他的度恐怕追不上。岱鄂回身一眼见吴尘愣怔,瞬时将他衣领一提,带他一同向外飞去。

众人寻声来到光明峰偏麓一处山林中,大鹏鸟落下之处四周树木已被压垮,尘土激扬,碎石遍地,一片萧条之状。

再看那大鹏鸟,羽翼疏离间多有伤口泛着鲜红。倒在它身边的还有受伤不轻的秦升,他身前一滩鲜血不知是他的还是鹏鸟的。

“边伯伯,他……”韩青着眼看看秦升,而后问边松。

“我废了他的修为。”边松手中水月刀不收,神情淡然道。

闻声,几位长老眼中皆有异色,有对边长老的钦佩也有不寒而栗。

吴尘也不自觉打量边长老几眼,怪不得方才秦升被大鹏鸟救走,边长老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原来是早有把握。

“他可还能活?”韩青再问。

“如果想让他活,两个时辰内必有高手救治。”边松应道,言下之意是,秦升的命已牢牢抓在应天府手中。

韩青长出一口气,似是放松。

“往日看他嚣张跋扈,趾高气昂,不像是可做暗探的秉性……”席长老席山唏嘘。

“怪不得他束手就擒,原来已搬了救兵。”顾长老顾申也说。

“嚣张跋扈是他表面伪装,”岱长老话:“真正深沉阴狠一面,怎可让你看到?”

众人噤声。

“边长老,这可是墨宫擅于驯养的银蔌灵鹫?”仲庸长老问话。

边松眯眼颔。

地宫中的墨宫一支,一向擅长驯养各种奇禽猛兽,灵鹫更是其中翘楚。而灵鹫中更以银蔌和金蔌灵鹫最为稀有。

此奇禽可与主人心意相通,眼如明镜,嘴如利钩,迅飞擅斗,战力更能与玄鉴境、营魄境修行高手媲美。若多只灵鹫配合,威力绝不低于修行高手布下的法阵。

“这么说,秦升是地宫派来的探子?”仲庸继续问。

之前弟子林翔虽然交代了秦升的一系列罪证,却无法确凿证明秦升是北方哪个势力之人。

岱长老摇头,缓了缓才说:“能操纵银蔌灵鹫的,并非只有地宫中人。”

闻言,众人皆颔明白,除了地宫擅用奇禽,还有一行人也同样惯用,那便是……

“暗鹰司……”仲庸喃喃出声,众人心中所想如一。

暗鹰司中众多鹰尉高手,正如当今圣上的猛虎之爪犀牛之角,令行禁止杀人如麻,不分正义或黑暗,行过之处人心惶惶,动念之地血影重重。

他们唯皇权是尊。

第117章 生死一瞬间

就在众人议论暗鹰司和银蔌灵鹫之时,忽闻倒在地上扑闪双翼的银蔌灵鹫啾啾低鸣两声,似是呻吟,却又不似呻吟。

忽然银蔌灵鹫双翼撑地,瞬地飞起,直朝不远处观望它和秦升的人群而来。

它是庞然大物,张开双翼是几个人般大,方才跌落高空时更溅了羽翼中无数沙石,此刻它猛烈挥动翅膀,呼啦啦变作山风一般夹杂碎石攻势同来。

嚯!

众人一并噤声。

错愕中手中法器斩出,但都没有银蔌灵鹫突然袭击度更快,吴尘正惊讶于这灵物的度,忽听嗖地一声,一支快到几近无形的暗箭,绽着精光,飞快射向人群之中!

这道暗箭并非自倒在地上的秦升,而是自正飞冲来的银蔌灵鹫。它不仅度极快,还于羽翼中暗藏杀器!

而这暗箭并非去伤他人,却是直朝吴尘刺来!

岱长老手中法器于前划出一道光明,吴尘于那光亮闪过后,突然看到秦升奋力抬起的头颅,双眼盯着他,目露杀机。

事到如今还想杀我?这一人一鸟走火入魔了?

来不及细去反应,众人再听“嗖”地一声,紧随其后,一片绿叶穿过面前浓重夜色,直迎那暗箭方向而去,虽然绿叶滞后,但绿叶的度无疑更快,飞中仿若携光同行,疾疾截向吴尘眼前之处。

那是一片山林里,微风中,随意飘落的树叶。

划破风势。

与暗箭半路交锋,正是出自边松之手。

“叮!”

便在吴尘面前交击,即便是落叶,亦能出金石铿然之声。这还不是最后,绿叶瞬即自吴尘面前击落暗箭后,竟稍变冲势拐向马上冲来的银蔌灵鹫。

“咚!”

再闻一声,绿叶直直击中银蔌灵鹫头颅正中。

“后退!”

边松赫然一声,众人疾疾反应向后掠步,但闻紧接着“哗!”地一声,银蔌灵鹫再次跌落在地,冲起地面烟尘数丈。

“边长老,为何不用法器伤它?”仲庸不解,用树叶只能阻止银蔌灵鹫的进攻,却不能彻底杀死它。

“即便让它死,也不能死在应天府地界。”边松言简意赅。

众人颔,还是边长老考虑周全,若是皇宫的灵兽死在应天府,又落了把柄……

看着烟尘漫天中落定在地的银蔌灵鹫,再看向依旧神色泰然的边长老。常年闭关的边长老修为精深,这飞花摘叶,花叶更敌兵刃的法力再次惊艳了众人。

但还是猝不及防。

突然。

地面冲起的无数烟尘中,忽然传来羽翼扑嗦之声,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天空一巨物降临,似阻绝了黎明刚刚萌的光亮。

“啾!”一声长鸣,悲楚无加。

众人被这悲鸣震慑,但眼前烟尘盛起,手中法器正极力挥去烟尘,一时不知烟尘后生何事。

当边松和岱鄂斩出法器冲上前去时,忽地,一巨物于几丈高的烟尘上直冲而起,双翼大振,直冲九天。

“灵鹫!”韩青豁然出声,惊呼。

借着烟尘的掩护,又一只银蔌灵鹫于隐蔽中冲来,而它的背上又驼了秦升离去……

当众人反应过来,这只银蔌灵鹫已然冲出甚高甚远,法器已无法伤它。

“啾啾啾。”远远天际传来那银蔌灵鹫悲鸣之声,刚被夜雨冲刷过的山林,风势乍起,引得这山林风声鹤唳,甚是不详。

“啾……”趴在地上伤重的银蔌灵鹫回应一声,虚弱中透着不甘。

“啾啾。”天边更远处,飞远的灵鹫再鸣叫回应。

地上近前趴着的灵鹫已没力气大声回鸣,趴在地上气息微弱,灵动的眼睛此刻变得呆滞,几乎不怎么转动,吴尘从它眼中看到了哀伤。

“顶级驯兽师,往往成双训练灵鹫,想必这便是雌雄一对。虽然它负伤,也会拼尽全力掩护另一只冲进来,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边松声音沉实,众人静默不语。

秦升虽被灵鹫救走,但这对银蔌灵鹫的极度忠诚、相惜之情和难舍之义,却无疑让在场之人心间动容。

“两只如此忠心的灵鹫,居然为秦升卖命。”韩青愤愤出声。

“两个时辰内不得高手救治,秦升断然难活,两个时辰,他到不得北方。况且就算他回去,任务失败身份暴露的下场恐怕不会好过。”岱鄂说道。

韩青颔。

她思虑片刻转身面对众人道:“今日之事,府门过几日自会与全府通报,在此之前,各位长老该知道怎么做。”

众人还在惊嘘之中,见府主已经负手转身吩咐,目光冷冽。长老们纷纷颔,管好一张嘴不得泄露消息就是了,礼拜后几人先后自山林间退开了。

“这灵鹫……”韩青有意请教两位长辈的意见。

边松思虑须臾说:“银蔌灵鹫自愈能力强,留它在此,派弟子暗中监视,想必不多时它就会飞走了。”

说着,他三人也向山林外走去,韩青见吴尘还木楞在原地,瞥他一眼说:“看什么?还不走?”

吴尘与她颔,目送她们先一步离开。

月色已淡,旭日初升,云移雾飞于这山林上空上演神奇的时光穿梭,那只银蔌灵鹫飞去后,天空渐渐恢复了原貌。

吴尘所站之地距离那受伤的灵鹫不远,这四周还留有灵鹫巨翅扑打的痕迹,他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灵兽,有些愣怔,而方才边长老的高深修为也让他大开眼界。

一挣一斗,生死只是一瞬间。

现在方能深刻体会拂尘道上,游老说的那句,“入大靖国便非那般单纯了……即便不能修行,也需有些防身之道。”

吴尘还正出神,忽听身边韩青的问话响起:“一直没机会问你,林翔为何会在风波楼?而你也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

吴尘转,见韩青和边松岱鄂已经走回来,正看着他目带审视。

他回过神来,遂将不言祠出事当晚接到神秘飞镖一事,对他们实情道来。还将他特地留下的飞镖和信条,交给韩青和两位太长老看。

看过信条几人先是一脸狐疑,相互对视后,韩青眼中突然现出一抹光彩,她看向岱长老和边长老的眼神似有喜意。他们几乎肯定了之前共议的猜测。

应天府境内,有高手如此,可不露痕迹地插手府门内务,此人只可能是紫薇宫的高手。

皇宫和紫薇宫看似牢不可破的同盟关系,实则如履薄冰。看来当今圣上的识人本领也不过如此……

……

几日后。

应天府全府通报,长老吴尘触犯门规,私藏他人入寒园,但同时事出有因,且捉拿外门奸细秦升有功,解救林翔有功,以功抵过,惩吴尘风波楼面壁半月,不得出门。

第118章 竟然是她

禁足风波楼这半月来,送饭之人再非孙天野,孙天野没有资格进入寒园,而是换做了原本检查寒园打扫的弟子。

被罚禁足风波楼,吴尘也省去打扫寒园之苦。他能潜心修炼太乙七式,也能修炼孙天野的“易容”之法。

只是他再未见过风波楼二楼上的光影秘术,即便他于每天申时到来都格外留意,也再没见神像被金光照耀,而半空中的光线也没有布成硕大棋局。

……

这日卯时,吴尘刚感到房外有光亮照入,还没到意识清醒之际,便听有人在风波楼外提醒:“师叔?”

送饭的人怎来这么早?

吴尘心中不解,往常送饭的弟子会将食盒放在风波楼门外,而后提醒他来取,此际吴尘不想起身,便没应声,想那弟子会留下食盒先走。

谁想,稍等片刻那弟子不见吴尘回应,又出声唤:“吴尘师叔?师叔?弟子有事禀报。”

无奈吴尘衣衫也没整毕便去开了门,开门第一眼便去看那弟子提的食盒,可门外专护弟子手中却并无食盒,看来不是来送饭的,确实有事禀报。

可他吴尘虽身居长老之位,可在应天府他更像是韩青的囚徒,还有事需要向他禀报?

“师叔早。”

“够早。”吴尘有些诧异地打量他。

“打搅师叔了,府主吩咐我给师叔送请帖。”说着,那弟子将一帖子恭敬交到吴尘手上。

“请帖?”吴尘彻然惊讶,不知府主韩青下达了什么消息。

那弟子颔解释说:“今日是中秋圆月之日,府主请师叔正午前去今古殿赴宴。”

吴尘当笑话一般地听着,将请帖打开瞧了眼,而后问那人:“我禁足还不足半月啊?”言下之意是,韩青果真让我出门?

“府主既然有命,师叔自然可以暂时解禁。”那弟子思虑后应道。

吴尘眉梢一挑,是怎样的中秋宴席,我本微不足道,且在禁足当中,还特意来送请帖给我?

“这是应天府所有弟子的宴席?”吴尘不解。

“自然不是。”

“那是?”

“师叔去了便知,府主交代正午之宴有重要人物到场,望师叔早些过去,不要误时。”弟子不卑不亢地交代说。

吴尘只能颔应下,看那弟子拜下转身走远,心中对这个宴席好奇不已。不知韩青这老女人玩什么花样,不是所有弟子的宴席,请我去做什么?

虽然意识到可能没好事,但对宴席的好奇明显高过了担忧,况且即便他选择不去,韩青也不会善罢甘休。

待到渐近正午时分,吴尘起身整理衣袍后,拿起请帖走去光明峰的今古殿,前去赴一场很可能是鸿门宴的宴席。

吴尘刚走至今古殿前,还有一段距离,就看见查木带着韩青的另外两个亲传弟子候在门边。

见吴尘来到,有弟子前来相迎:“师叔里面请。”

今古殿气派华丽,宴席之上一应用度皆显考究,品味美酒佳肴谈古论今,这里想是应天府专门宴请宾客之用。

那弟子引着吴尘来到今古殿正厅中,他并非最早到的,里面仲庸、席山、顾申、谭踪、季成一等长老已经在座。

吴尘对在座五位长老颔示意,他们也没有起身迎接,只有顾长老与吴尘笑了笑,其余连客套的笑容也懒得摆。

那弟子将吴尘安排在右排席位的最靠外侧,与仲庸邻近。

吴尘落座,见案席上酒菜一应全无,再见其他长老的样子,明显是在等更大的人物到来。两位太长老和府主韩青都没到,往往大人物会压轴出场。

仲庸距离吴尘最近,漫长的等待中,几次与吴尘四处眺望的眼光触及,不免尴尬。又一次目光碰撞,仲庸着意打破沉默说:“师弟初次参加贺宴啊。”

“是啊。”吴尘答:“每年中秋府主都会设宴?”

“中秋家宴,图个团圆,年年都有的。”仲庸说。

“只有几位长老出席?”吴尘借机再问。

仲庸应声环视,看过几位长老对吴尘点了点头,而后两人继续无话。

仲庸与吴尘说话间,其余几位在座长老不时朝他们看来,眼中意态复杂,吴尘一时琢磨不清。

又过片刻,岱长老与府主韩青一同来到,韩青朝吴尘打量了两眼,并未说什么。几人起身迎接,吴尘以为他们到了宴席就该开始了,不想众人落座后还是继续等。

吴尘并非经不起等待的人,在拂尘道上最磨砺的就是消磨时间的心智,但这今古殿里的宴席中,几人充斥着稀奇古怪的意味,让他不愿多待。

看着预留在韩青身边高位上的坐席,不知众人等待的究竟何人,也许是边长老?吴尘猜想。

不过边长老上次坐在韩青之下,而这次空留的是与韩青同高之位,想必是有尊贵身份的。

在众人的喝茶、倒茶、再喝茶的过程不断重复中,终于从门外传来一通传声音:“郡主到。”

众人一并起身,吴尘也懵怔着随他们起身。

郡主?

又是那个闭月羞花令人忘语的兰紫郡主?吴尘心中想道,难道近来闭关,不曾听孙天野提起,这郡主又来府中拜见韩青长公主了……

这时,殿门边缘闪进一圈紫色裙幅,那裙幅划出好看的弧度飞一旋,一俏丽倩影便出现在殿门口。

吴尘距离殿门口最近,看得也最目瞪口呆。

郡主美不美是其次,他惊讶地看着这展开笑颜走入今古殿正厅的郡主,心中一万个惊叹号……

竟然是她!

众人定定站着,只觉这郡主粉颊美目,明媚天然之姿顿时让华丽的今古大殿失色不少,但觉炫目。

而直到郡主迈步进门时,韩青才最后一个自高位上站起身来,脸上绽出吴尘从未见过的奇怪笑容,看着郡主盈盈上前微拜。

“兰紫拜见长公主。”

兰紫!

兰儿。

此兰儿正是彼兰儿?

并非他禁足没听说郡主到来的消息,恐怕派中弟子一概不知兰紫郡主再次到访,因为兰紫郡主一直秘密留在应天府揽月峰中修行。

就没出过府门……

第119章 鸿门宴

兰紫郡主不是旁人,便是那个吴尘在边境客栈遭遇的小女子,是那个在揽月峰山林中,与夜族人缠斗的小女子,吴尘正是听她快人快语说起玄冰缚,更因她的刁蛮任性为起始练会了轻功……

这时,兰紫郡主向韩青拜过,在场众长老向兰紫拜过,而后韩青和她几句寒暄,命人引兰紫入座。

兰紫郡主身后跟着一高挑身段的女子,面容有些熟悉,想来正是那日在树顶俯视时,口中唤着兰儿的两个女子其一。

兰紫坐上高处,眼光自然地瞟过每个长老,看到吴尘时更自然地瞟过他,仿佛从没见过一样。

今日吴尘见她,她一身华服装扮,明显比在林中见到时更端庄些,与她眼中掩饰不住的灵气刚好互衬。

肤色盈白,洁若山上雪。

眼波清莹,皎若云间月。

看到吴尘定在兰紫脸上的痴愣目光,韩青面露鄙夷神色。

“兰紫,今日是中秋吉日,我应天府众位长老向来齐聚今古殿吃团圆饭。今年中秋你难与家人团聚,就在我这里吃顿团圆饭吧。”韩青微笑婉约道。

兰紫颔应下,表现的乖巧无比:“兰紫不胜感激。”

这还是那日在深林中古灵精怪的小女子吗?吴尘看着她端庄温婉的一颦一笑,还有她似乎从未见过自己的表情,怀疑她是否有分身。

“兰紫是自己人,团圆饭上无高低位分,各位长老莫拘束,开席吧。”韩青又对众人道:“兰儿郡主身份金贵,在我应天府修炼之事,还望各位长老对外保密。”

众人和声应下,韩青再一声令下,侍从为各长老上菜端酒。

吴尘却觉得,韩青那句“兰儿郡主身份金贵”说的别有论调。据说兰紫郡主于南幽出入皆有大批随行,雕车骏马,一应用度皆是皇族待遇。

可韩青这位长公主,却是空有其名了……

宴席开始,其余人偶有筛酒,但都与吴尘无关,他只坐在最边缘暗中留意周围的一切。直到现在他也不懂,为何韩青邀他同来赴宴。

边长老可能再去闭关未来赴宴,这里虽说除了岱长老是太长老,资格更高一辈外,其余在座各位与他是同辈,请他来也有一定理由。但这理由他总觉得有些牵强,细思顿觉前路叵测。

那兰紫和韩青在高处聊的畅快,果如一家人一般亲热。但高处的兰紫郡主即便笑比花娇,也挥不去吴尘心底的担忧。

酒过之后,韩青开始询问兰紫近来修炼之事。

兰紫坦言,龙虎坛果然是极富灵气之地,这些日子她感到心神畅快,于修炼多有裨益。

“那就好,”韩青笑着放下酒盏:“你是大靖最看好的天阙阵补阵人,对你修炼有益便是对大靖有利了。”

听着韩青意味深长的笑,兰紫也应和说:“我已向陛下言明,长公主和应天府出力良多,陛下也多有赞许呢。”

“应该的,应该的。”岱长老在一旁附和。

看着这一行人伪装的假面,吴尘心中替他们喊累,一个个皮笑肉不笑的皮里阳秋。

他心中一个哎呦累字没喊完,又听韩青问:“兰儿,你自小修炼紫薇宫中的摄魂秘术,如今炼至几成了?”

兰紫眼中一滞,一时间不清楚韩青意图所指,只能含糊其辞:“马马虎虎,在其他师兄师姐面前不敢炫耀。”

“过谦了,”韩青莞尔一笑:“我一直对摄魂秘术好奇,但不得机缘,今日家宴热闹,兰儿能否给我展示一番?”韩青不依不饶。

这……

韩青这要求虽然突兀,但兰紫自小修炼摄魂秘术众人皆知,此刻不能说一窍不通,无合适理由拒绝。

兰紫只能笑了笑说:“那我只能献丑了。”

韩青鼓励一般地笑着,再对众人说:“今日各位长老可饱眼福了。”

其他人也附和着:“都闻紫薇宫摄魂秘术幽深高,还从没见识过……”

“托府主的福,我等有幸一见。”

韩青一味笑着摆手:“是托兰儿的福,她若不在府中修行,哪里寻这机会?”而后韩青突然眼光一转,陡然看向最边缘的吴尘。

话锋凌厉道:“吴尘!你来配合郡主吧。”

我?

吴尘惊措,一口酒险些呛在喉咙里,此刻火辣辣地灼痛,他控制着自己的失态,心中惊疑不定。

来赴宴前只知是鸿门宴,不知险在何方,此刻似乎有些明朗了。

“没错,你初入门派,各位长老对你还不熟悉,在众人面前露个面无妨吧。”韩青怂恿地说着。

兰紫郡主也抬眼向吴尘看来,她目光意味深长,吴尘却不全然明白。

他一心在想韩青有何阴谋。摄魂秘术是何方神圣吴尘知道,地宫中的紫薇宫,一向与河图阁关系亲近,也同样擅长占卜谋划机断一些秘术。

摄魂秘术可摄取人的意识,任被摄取之人为旁人所用,而布下摄魂术之人功法强大与否,决定了被摄魂人能**控的程度。

但韩青想让我在一众长老面前如何呢?吴尘不知。他茫然站起身,走到两边宴席正中,算是应下了。

韩青微微一笑,对兰紫道:“兰儿,这位是萧长老门下新收弟子,吴尘。”

兰紫瞬时向吴尘投来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的笑容:“各门派中多有流传萧长老当年的威风佳话,萧长老避世多年,既收新人为徒,这位吴尘长老又年纪轻轻,想必定有过人之处。”

韩青笑着点头。

此刻吴尘虽无心情客套谦虚,也礼敬一拜:“不敢当。”

这小女子的眼睛会说话,她装作从未见过自己,正如她在深林中装作没去过边境客栈一样。但同时,她好像又在提点自己什么。

眼睛会说话是好,但她话说的有点多,所以吴尘不理解。

韩青不愿看他两人一来一去地恭维,对着兰紫抬了抬手,示意她开始。

兰紫轻问吴尘一声:“吴尘长老,可以开始了吗?”

吴尘默然点头,心中七上八下,不知开始后他会怎样,而韩青又想让他怎样。

上架感言

8月1号凌晨上架,距离现在不到4个小时。

下午确定上架时间后的第一件事,我跑去领导办公室,把我7月初预约好的假给请了。熟悉我的朋友知道,我7月份工作特别忙,以前是每天期待下班,然后按照习惯码字更新,这个月只能祈求不加班太久,好留给我时间码字。

上架请一天假,今晚努力熬一熬,把明天可以爆更的理顺,再把脑子里的构思能写多少写多少。

日常我的工作就是每天写方案,在公司里写写写,回到家还是写写写。经过上本书的历练,我养成了下班写作的习惯,也有朋友劝我全职写作,可追梦之前我需要养活自己啊……我多想可以只写我喜欢的故事,而不用为了养活自己,去写那些吹嘘产品的广告案。

我的稿费还支撑不了我全职写书,但如果未来终于有这么一天,我会高高兴兴辞职,欢欢喜喜回家,做个乐天派的小作家。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也一定是你们的支持给予的。

比较熟悉我的书友可能知道,我上本书写的女频,这还一度被一些书友诟病,说我写不出男频好看的书,那时候我会很委屈,这世上有太多想当然,有太多为借口而找的借口,我无从解释,唯有更加努力。

幸好,我有你们,我有一路走来追随的朋友,你们每次说帮我宣传,每次给我打赏,我隔着电脑屏幕想象你们真诚的脸,会感动到哭。

我有每天新来的朋友,我看到你们6续冒泡,说喜欢看我的书,看出我的用心,期待更新,我就会很满足。

你们给我的力量之大,你们一定想象不到。

上本书我整整写了一年,天知道我经历了怎样的煎熬,是啊,只有天和我知道,不过即便如此,我也整整一年从未断更,一天都没有,过年都没有,所以这本书请大家放心,绝对坑品保证。

要上架了,大家都说感谢,我也曾多次感谢。在这里我也要感谢我的责编麒麟,感谢每一次评论、打赏、投票给我的书友,有你们在,就是对我最好的鼓励。

我们的生活原本毫无交集,因为一本书而结缘,你们热心地帮我鼓励我,我无以为报,只有好书,一定有好书!

除了感谢,此刻我心里还百感交集,很多话无从说起。

这是我第二本书,去年第一本书时懵懵懂懂,当时很多人劝我说,书写的不错,你去争争榜成绩会好看点。我当时想,我完全是个新人,连网文是什么还没摸索清楚,这时我的精力应该花在写书上,去学习,去感悟,去提升。

后来有很多书友建议我写男频,我的风格不适合女频,我用很长时间仔细想过,决定后我对大家说,好,下部书写男频。

从那以后,我在群里冒泡的时间少了,所有休息时间,除去保证每天更新外,我全都用在看书、找灵感和感悟提高上,这才有了现在的第二本书。

我说过就一定会做,拿出百分百的诚意去做。

相信有书友从第一本书跟到第二本,会明显看到我的变化。我摒弃了一些,尝试了一些,突破了一些,也找到了一些适合我自己的东西,我想这些是我努力过后无比珍贵的证明。

以前我认为我不傲气不文青,自从书我才知道,我特别不擅长开口求人,我原来已经文艺到了骨子里,不过写书这一年把我这毛病改了不少,现在天天求,章章求,不求睡不着……

因为怕用心写的书受委屈,我只能一直求,希望每个请求都会给它带来多点回报,应有的回报。

我不希望它像我上本书一样,很多人的评价是,写的很好,就是看的人太少了。这话听起来,还不如直接骂我写的垃圾活该没人看,来的舒服。

我对不起第一本书,我不想再对不起第二本,所以拜托大家支持订阅,给它一点你们的爱护。

不过我还是不太适合卖惨,虽然我是女生,卖惨更得天独厚一些。但其实每个职业都累,每个作家都累,是人都会生病,坚持下去是自己选择的路,没人逼我,我应该承受。

写书这条路漫长而磨炼心智,我喜欢讲故事,所以我会走到底。

这本书会陪伴大家很久,我承诺绝不太监,绝不水文,绝不套路,绝不断更,所以请看到这些话的你们,支持一份订阅。

我不说什么正版盗版,只是上架初期真的很重要,希望大家尽力,每个一毛钱几分钱对我来说都很重要,那会是我这本书的一次重要里程碑,这可能会决定它以后长得多快,长得多高,所以拜托了……

明天我会尽力爆更,这是两个月前就承诺大家的。

你们的每个打赏我都记在心里,会尽力为你们加更,即便第一天完成不了全部,我也会尽快兑现我的承诺,绝不拖着拖着就算了。

最后再说一次,你们凌晨过后的每个订阅,都决定着这本书的命运,因为我没有华丽的数据,没有很多推荐和榜单,我只有你们。

拜托大家来支持订阅、投月票、投推荐票、打赏、帮忙宣传。

这一次我奉上我最大的诚意,用键盘塑成一个全新的世界,我呼朋引伴,一起来徜徉精彩,只为找寻内心最真实的自己。

光环嘟敬上。

第120章 仙女的手(求首订)

吴尘默认自己准备好了,兰紫颔一定,缓了缓提醒他说:“吴尘长老,我摄魂术学艺未精,为保安全,在我对你摄魂之时你不得思维抗拒,不得暗中运功,也不得擅动邪念……”

“这么多规矩?那我不配合好了。”吴尘顺势打断兰紫的话。

众人一愣,韩青刚要起身不允,便听兰紫莞尔一笑淡然道了句:“想不到吴尘长老不仅资质不凡,还是个幽默之人。”

她这一句轻描淡写,却让吴尘避无可避,韩青刚想怒的脾气也省了。

幽默?

我看幽默的是你们吧,吴尘心中不忿,就为在我身上动心思,不知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堂堂众位长老相聚的一场中秋家宴,原本热热闹闹祝酒寒暄,突然一片静寂如临大敌,真是不怕传出去让其他府门笑话。

“吴尘长老,准备好,我要开始了。”兰紫说着,并不等吴尘回应,她便闭起了双眼。

兰紫并不起身,她只将双手于腹前一叠,双眼瞬时紧闭,似是陷入冥想。

众人一并噤声,今古殿中瞬时死寂无声。

吴尘忐忑着。

时空在这寂静中霎时变得很慢。

在他思绪纷乱,还没彻底做好准备之机,只见坐在韩青旁边的兰紫豁然睁开了双眼。

她一双会说话的明眸直直向吴尘看来,那一瞬间,吴尘看到了她眼中蕴藏的故事,而那故事仿佛正是他幼时岛上的场景……

兰紫双手抬起,交叉化一。

“嗖!”

一道金光闪过,划破今古殿中干净的半空,划过半月弧度直指吴尘眉心。

众人见这道金光在接触到吴尘眉心时,骤然化作频频星点,闪耀高空。星点闪烁殆尽,更突然骤变,星点渐大中心空洞,化为圆环。

圆环分散有大有小,在正厅中四处碰撞,有的撞到廊柱,有的高升撞到殿顶,有的相互撞击在一起,出叮咚清脆的悦耳之音。

音律达到和谐后突然骤削,圆环也随渐小的声音瞬时排序,由上至下排成一列,似原野之上弥弥浅浪,又似横空之中隐隐层霄。

转瞬,金光圆环突然加,嗖嗖嗖地将吴尘浑身套起。吴尘周身顿时被金光之环嵌套成蚕蛹状。

此刻,吴尘已双眼迷蒙。

自金光闪过他眉心正中后,他并未看到殿中众人看到的这一切,他看到的是另一幅场景。

眼前闪过无数飞火,夹带着炙热的温度,他双手烫,脸颊红润。继而眼前的一片天空星火灿烂,月光溶溶。

天上飘下丝柔的雪花,映照一片江南风景如画。而后漫天飞雪变作花瓣,落花如雨,似诉衷情。

吴尘嘴角现出幸福的笑意,面前已是一片孤峤蟠烟的仙雾缭绕之景,飘逸漫卷,轻柔淡远。

他仿佛嗅到了青梅煮酒、松针烹茶的香气,体会到了难觅知音般的惬意。

在吴尘空濛的感知中,他听到一悦耳灵动之声由天际飘过,她说:“好了。”没有其他感觉,吴尘只觉得好听,无比好听……

“我问他问题,他会如实回答?”韩青眼中有些振奋,迫不及待地问兰紫。

兰紫不动声色点头认可。

韩青转回头看着台下呆愣在原地的吴尘,眼神凌厉,如同她正弯弓箭指一头猎物一般期待。

“吴尘,你最想去何地?”韩青射出她预谋已久的第一箭。

兰紫手中酒盏一滞,而后掩口品了一口。

韩青的问话在吴尘迷蒙的世界中,如命令一般清晰。

“河图阁。”吴尘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在场的众位长老都为之一振,河图阁?

韩青更于心中惊疑,她早断定吴尘急着想逃离应天府,定有极为重要的地方想去,有极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他对风波楼中难得的修炼机会不甚兴趣。

可没想到的是,他竟想去河图阁?河图阁可与他养父下落有关?

“你去河图阁做什么?”韩青停顿后,继续射出她犀利的第二箭。

气氛缓了缓,吴尘再次木讷出声:“见梅圣人。”

众人再惊。

韩青却疾疾反应过来,不待喘息便问:“你去见梅圣人做什么?”

气氛再度平稳沉寂,所有人屏息以待,都知道府主在套这个萧长老弟子的实话,而这实话其他人也很想知道。

好像,八卦是人的天性?

韩青这急促声音落定,兰紫不动声色地再端杯兀自饮了一口,享受酒香一般双眼微闭,掩口的手指一缩,于袖口中微微一动,脸上神情泰然。

“叮!”

突然间似有梵音刺穿吴尘身周一片世界。

接下来有不间断的钟声传来,那钟声缥缈,直入云端。

他顿感浑身一阵刺痛,突然轰然倒地不起,刺痛的剧烈让他在地上来回翻滚,而后手指不停抽搐,双目难睁。

“这是……”众人没想到等来的是这结果,他是怎么了?

韩青表情也有些被吴尘的反应吓到,一双手紧紧扣在桌案上。

兰紫最先反应过来,已经提起裙摆于高处跑了下来。

吴尘不知殿中情景,他紧闭的双目前是一片晨光曦微的天空,晓星寥落。随着钟声渐强,吴尘的意识正在急恢复。他终于不再翻滚而是直直躺在地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面前有一天姿国色的女子裣衽而来,她身后的背景似是女子闺房,她徐步出闺,袅娜聘婷,身后珠帘飞扬。

飞扬晶莹的珠光似幻化作鸾鸟之翼,带着这仙子一般的女子飘然临空排风而下,真香妙质,唯恐她难耐世间风雪。

她来到吴尘身边,伸出白玉一般的秀美的手指探近来,嫣然道一声:“你没事吧?”

星眸含笑,月华应羞。

“我……”吴尘讷讷声。

看着这仙子灵动的双眸和温柔的笑意,吴尘抬起手来,却不是回答,而是……握向了仙子的手。

“咦……”殿中众长老一片惊嘘。

在吴尘来不及彻然反应过来之际,只感到手臂被人重重卸下,沉痛敲击在地,耳边一个愠怒之声响起:“想必是没事,还不忘色胆包天!”

第121章 两顶轿子(求订)

吴尘手臂被重摔在地,这砰的一声加了他的清醒。

他晃晃头现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方才的“仙子”已然返回高处坐下,正是一身紫衣的兰紫郡主,而剩下所有人都睁大眼睛看着他。

好像他是个贡献进殿,为博众人一笑的灵宠。

吴尘兀自坐起来,听高处韩青问兰紫说:“兰儿,他这是为何?”

“是我修行不精,他神识较普通人更坚韧些,无法布控太久。”兰紫赧笑着解释。

韩青看着兰紫的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最终笑了笑。

“吴尘,你没事吧?”韩青于高处问道。

吴尘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衣袍,眼也不抬地说:“头疼。”

头疼,真是头疼。

韩青这个老女人让我当众出丑,当猴一样地耍,什么时候才是解脱?

韩青知道吴尘不悦,殿中众长老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还是兰紫应了声:“吴尘长老真是抱歉,因我学艺不精,险些害你走火入魔。”

转而兰紫继续向韩青看去道:“幸而吴尘长老神识强韧,不然方才的抽搐恐怕有损他的修行。”

“哦是吗?”韩青沉声道了句,着意向吴尘打量来。

兰紫也着意看着吴尘,吴尘顺势说了句:“我头疼的厉害,先走一步,各位继续。”他拱了拱手。

“可需医官为你诊脉?”岱长老追问了句。

吴尘并不回身只摆手道:“我回去睡一觉就好。”

离开今古殿的吴尘心中气愤,让我在众人面前出丑,故意针对我是不是?关键吴尘此刻努力回想方才摄魂后的经过,却一点记忆也没有。

他想知道,韩青让那兰紫郡主将他摄魂,究竟探知了什么。

在无意识的状态下,自己究竟暴露了什么……

他越想越后怕,生怕自己被迫透露了太多。那些有关他的异能,幼时故岛的遭遇……他保守在底线后的秘密。

然而他回到古沛居中不过多久,便觉古沛居前有细碎脚步声传来,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行人。

吴尘闪到窗边来看,只见外面攀山而来两顶绒缎轿子,八位轿夫迈着整齐步子前来,可不是一行人嘛。

吴尘走至门边将门打开,两顶轿子落定,从前方轿中走下来之人是府主韩青,吴尘眼角一跳,心中怨愤脸色沉郁。

而韩青却不理吴尘的情绪,她看了吴尘一眼而后不动声色地转回身去,等第二台轿子中的人走出来。

第二台轿中人身形娇小,周身披着暗色披风,帽檐也压的很低,看不到面目,待那人走近,韩青便引他向前走来,径直进了古沛居的门。

两人走进门,身后有人瞬时将门关了。

吴尘兀自向回走,不愿搭理心思阴鸷的老女人,这时那神秘的人将帽子掀开,露出一张精致无暇的脸庞。

“吴尘长老,你感觉怎样?可有不舒服的地方?”吴尘听到一清脆女声转回身来,见正是兰紫郡主。

滞了滞,他不带情绪地说:“头疼。”

“宴席散后我越觉得不好意思,才向长公主言明来看看你,我稍通医术,让我给你把把脉吧。”

吴尘有一刻的犹豫,兰紫又道:“若长老日后修行有碍,我岂非难辞其咎?”

见兰紫郡主执意如此,吴尘刚想伸出手臂,韩青却突然从一旁走上一步,瞬时将吴尘的左臂抬了起来。

“还是让兰儿把把脉,免得她回去修炼也心中不静,于修行也不利。”韩青道。

吴尘一愣,兰紫也有些惊讶。

但转而两人心中却都有推测,韩青抢先将吴尘左臂抬给兰紫,是因为她不想让兰紫看到吴尘右腕上的玄冰缚。

一般人不知玄冰缚是何物,但兰紫不一样。

让她看到吴尘是韩青困束之人,联系今日宴席上的摄魂试探,想必兰紫会有些推断,而韩青明显不想让兰紫知晓吴尘对她的重要性。

兰紫从怀中一抽,一轻纱巾帕便随她的手飘落而来,覆在吴尘的左腕上,纤细三指瞬时压住他的脉搏。

虽然巾帕隔绝了两人肌肤之亲,但感受着兰紫手指尖的温度,吴尘不由自主想起在今古殿中,被她摄魂苏醒时握住的她的手,他竟觉自己心跳有些加。

兰紫按着他的手腕,双眉微微蹙起来。

韩青向后踱了两步,就在韩青踱步之际,吴尘见兰紫突然斜起她会说话的眼睛,睨了他一眼。

吴尘还不等做何反应,韩青就已经侧回身来,他只能一口气憋住,装作若无其事。

“可有事?”韩青见兰紫眉头不舒的样子,询问道。

兰紫顿了一刻,终于将眉头舒展开,手势一收的同时轻纱巾帕也自吴尘手上滑过:“想是被摄魂秘术损了些许真气,我过些日子向宫中讨些丹药来,给吴尘长老补补。”

“有兰儿的丹药自然没问题,吴尘你很有福气,紫薇宫的丹药可是当世无双,别说是真气受损,就是起死回生也不在话下。”韩青音调怪异地说着。

吴尘哑然应下,有些呆愣。

在韩青与兰紫说话之时,他还惊讶于兰紫不动声色的动作。

她方才将巾帕自吴尘手上滑过时,一个类似细小纸条的东西滑落在吴尘手中,他顺势轻握,一时间还有些错愕。

这个兰紫郡主,看着年纪不大,一双眼睛却让吴尘怎样也看不破,不知她复杂的情绪和面孔究竟有何意图。

她曾救过自己,也曾被自己所救。但两次见面她却装作完全陌生。

她与韩青身处的势力敌对,却在韩青面前亲近得如此游刃自如。

“哪里,权当我给吴尘长老赔不是,可不要有损萧长老器重的弟子修行就好。”兰紫笑着对韩青说:“人我看过了,若无事兰儿就先告退了。”

“好,你先走一步。”韩青抬手送了送,兰紫将宽大的帽子再戴起来,以手拉着帽檐遮脸,出了古沛居的门。

吴尘看着站定在古沛居中的韩青,心道,难道你不走?

韩青一道目光回应吴尘,没错,我不走。

门再次关闭,韩青着眼打量着吴尘。这个吴尘在应天府中接连待了三月,也没见他肯换上应天府弟子的常服。

韩青突然哼哼冷笑出声。

吴尘沉默不言。

“我说你为何想方设法逃走,原来是去河图阁找你养父!”韩青突然开口,凌厉声,训斥一般。

这一声将吴尘问懵,吴尘不待反应便疾疾问道:“你说什么?我养父在河图阁?”

听吴尘这句话,韩青瞪着一双杏眼死死盯住吴尘,生怕她错过一个精彩瞬间。

“我问你呢!我养父在河图阁?你说真的?”吴尘毫不克制地继续追问。

哼哼,韩青继续冷笑,收回她盯在吴尘眼中的目光,冷冷道了句:“他在哪得问你啊……”

第122章 给你一个身份(求订)

吴尘怒视看着耍他的韩青,眼中森然。

韩青方才是在试探,居然想用威胁恐吓的方式,诱他说出养父下落。但她为何知道河图阁?难道自己在宴席上说了?她还知道多少?

不行,需要立即冷静下来,吴尘于心中命令自己,谁知她会不会再突然袭击?

冷静分析,韩青虽然知道河图阁,但她一定不知他想去河图阁做什么,所以韩青猜测是去找他养父,才故意这样盛气凌人地直接试探。

若方才吴尘不是真实反应反驳,而是心虚露怯,韩青便可断定他养父在河图阁……

吴尘心中也冷哼一声,幸好他真的不知养父下落。

而韩青同样在这句突然出击的质问中,得到了一些推测。

虽然吴尘所说他出身的村庄是假,韩青派人调查过,那里根本没有姓吴的人家,但方才他如实反应至少证明,吴尘真的有个养父,而且下落不明。他更急于找到他养父。

只是不知,他想去河图阁见梅圣人,与找他养父有没有直接关系?

现在一句质问穿帮后,吴尘不傻,他不会再上当,再行试探已经无用。

“你想做什么?”吴尘沉声问道。

韩青转过身,阴险地笑着说:“你以为你逃离应天府,就能去河图阁见梅圣人了?”

吴尘定然看着她,不回话。

“梅圣人是什么人?想必你清楚,他是如今河图阁的掌事人,更是大靖天阙阵的守阵人,你吴尘是何人,你就算敲破河图阁的门也见不到他。”韩青冷静声。

见吴尘一直警惕地看着她并不回话,韩青不屑于他的警惕,继续说:“梅圣人不见无关之人,他如今一心都在天阙试上,你该知道我应天府弟子有资格入选天阙试吧。”

吴尘心中一动,早听孙天野说过天阙试参选之事,查木便是上次天阙试中,应天府中表现最出色的人。

见吴尘眼神有所撼动,韩青挑起嘴角一笑:“我给你一个代表我应天府参试的身份,你觉得如何?”

“你会如此好心?”吴尘反问。

“你为何总与我如此敌对?我堂堂一府之主,难道有害你之心?”韩青微怒。话虽如此,但吴尘谨慎的心性韩青还是欣赏的,不鲁莽方成事。

“天上会掉馅饼?”吴尘继续追问。

韩青暂时压制了一下火气道:“自然,我不会轻易给你这等身份,你也需做出努力才是。”

吴尘撇了撇嘴,心道,就知你不会如此好心。

“你刚入门派便是萧长老座下弟子,与我同辈,位份虽在威望不在。我若将你塞入参试名单,你让府中众人如何看待?”韩青反问。

“我整日困在寒园中,能有何威望?”

“做守藏使是让你修炼成长的最快途径,旁人都能于风波楼不日提升,你却荒废不曾珍惜。”

“风波楼里古古怪怪,有什么可提升的。”吴尘抱怨着,声音中多有不解。

其实他也不知,为何他参悟风波楼旋转和光线的秘密,看到那千古棋局,更踏入一片圣白的幻境,可出来后修为却没增进。

这些日子以来,所有修为的提升都是他一招一式,不畏风雨辛苦练就的,他自认与风波楼没半点关系。

韩青却只把他的话当成狡辩,没放心上,瞥一眼继续说:“你要府中威望我自会给你机会,但在此之前,你还需修为长进才是!”

“怎么说?”吴尘被韩青的话引入情境。

若真能争取天阙试的参试资格,便能入白鹿洞见梅圣人,这个机会他不可能装作无所谓。

“入天阙试参赛之人至少都在三清境上,你如今未满筑基中境,你说怎么说?”

“说了半天,你还是想让我在寒园勤修苦练。”

吴尘看着负手而立的韩青,想起韩青曾在他第一次逃跑之后,便在这古沛居中劝过他,让他不要浪费守藏使一职,浪费与那些修行古籍近水楼台的机会。

“不错,勤修苦练是你的正道,我再提醒这一次,你若仍旧不听劝告,就当今日你我未说过这些话。”韩青冷声道。

吴尘心里委屈,自知心里苦啊,我明明勤加修炼了,只因我没短时间跃境提升便断定我没用心?说不定那风波楼出了问题,你们还宝贝一样地捧。

韩青说完便欲向门外走,补了一句:“即日起,你的禁足解了。”

吴尘静在原地问了声:“你让我修炼,给我机会,究竟有何目的?”

韩青不回头继续默然向前走。

“你想找我养父?”吴尘追问。

既然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韩青都已知晓,不妨将心中猜测问个明白。

韩青脚步滞了滞,她仍不回头,但兀自答了句:“随你怎么想,总之你修行破境才是正道。”

顿了顿她还交代一句:“兰紫郡主在此修行之事你需噤口,若有外泄唯你是问。”

门吱呀一声打开,韩青敞然走出门去,吴尘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韩青所图,一定与养父有关。

吴尘能够断定。

原本吴尘认为养父不过是个老实的务农之人,只比普通人多读了些道经,善良仁慈心地很软。

但年少时全岛父老乡亲被异族残忍屠杀,养父被异族抓走,那时的吴尘便怀疑,养父身份可能并不简单。

如今见到韩青,她也对养父如此感兴趣,吴尘更加确信,养父身份定有蹊跷。

所以,有关养父的一切,他更应守口如瓶。不为自己惹来祸事,也不给养父的安危添麻烦。

韩青走后许久,吴尘都站在大敞的房门里看着门外怔,思绪终于回神间,顿觉手中一物触及手指。

那字条,兰紫郡主巾帕暗中留下的字条。

吴尘忙反应过来将门关上,走回自己睡房,见手中一张极为短小的字条,写着:明日老地方等。

老地方?

他和兰紫没什么老地方可言,想必就是揽月峰那片深林了。

时间也没说,可她好像吃准了自己一定会去一样。

吴尘将火烛点起烧毁字条,字条燃尽那一刻,吴尘心中默然道,她确实吃准了,我确实会去。

第123章 功德昭昭(为川慧子加更)

ps:今天凌晨,川慧子成为本书第一个盟主,感动感谢。你因吴尘而触动,因他的遭遇而追随,多谢认可,我会努力,以后的吴尘一定更让你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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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孙天野来送饭。

这是自吴尘错闯不言祠之后,时隔近半月他两人第一次见面。

那时孙天野无疑兴奋于自己能进优胜区,话痨病作整日叽叽喳喳,无奈吴尘师叔突然被禁了足,门中弟子多用异样眼光看他,让他的话无处可诉。

这天吴尘趁他爱说之机,向他套问兰紫郡主的身世,吴尘实在是好奇,这小女子的脾性怎能如此难以捉摸?

“兰紫郡主?又要来拜见府主?”孙天野惊问。

吴尘无奈道:“你都没消息,我能知道吗?我只是问问。”

“我明白!”孙天野机智一笑,还搥了搥吴尘手臂。

“你明白什么?”

“府门清净,整日修炼,师叔又禁足多日,对美人儿感兴趣正常……正常……”孙天野笑着。

前些日子吴尘还向他问起过,门派里有没有长得美的女弟子、女长老,他都记在心上,这不吴尘师叔又问起了兰紫郡主,还问的如此仔细。

不是春心荡漾还是什么?

吴尘不作解释,只等孙天野的下文。

“兰紫郡主是兰家后人。兰家你知道吗师叔?”

吴尘摇头。

好吧,孙天野已经见怪不怪,这个师叔就像当年从天而降的妖族荒族始祖一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对大靖之事几乎一窍不通,却被萧长老捡到收了回来。

“自太宗皇帝建国以来,兰家就是门阀贵族,府门边都是高高竖着阀阅柱子的,世代为官,那地位不是一般显赫。”孙天野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兰家老祖是征战出身算是武将,后来家大业大,文官也出了不少,说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门阀世家,吴尘自然听说过。

非皇亲的,曾为朝廷立下功勋的世家,阀阅柱子上题记功业,仗义扶危襟怀坦坦,中流砥柱功德昭昭!

一旦受封门阀世家,后世子弟便有了高度特权。可顺利做官,可遍收门生谋事,形成自己的强大力量。

自然还有门阀世家相互结亲,甚至与皇族攀亲,渐渐对皇廷的决策起到左右之力。像兰家这样手握兵权的门阀势力更是举足轻重。

所谓下品无高门,上品无贱族,正是这个道理。

“是吗?”吴尘耳中听着,心里琢磨着。

“不过兰紫郡主身世可怜,好像她两三岁时父母都死了,后来他父辈那一支就剩她自己了。”

“这样……”

“可不是,”孙天野一声叹息:“剩下个襁褓里的小娃娃,免不得受其他兰家分支的排挤,郡主失去父母没多久,兰家人就将她送去河图阁拜师了。”

“那么小就拜师?”吴尘惊问。

“排挤啊,富贵人家的排挤咱理解不了。”孙天野一耸肩:“后来兰紫郡主自己争气啊,刚满十三岁就冲入三清境,兰家现在还指望着郡主给兰家争光呢!”

“她是河图真人的弟子?现在为何又在紫薇宫?”吴尘不解。

“这个……我也不清楚,”孙天野抓耳挠腮地说:“河图真人从没收过弟子,当年只是收留兰紫郡主指点一二,郡主什么时候拜入紫薇宫的,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如今郡主在紫薇宫的师父,那也是了不得的人物,师欢长老!”

吴尘木讷摇头。

孙天野自顾解释:“师欢长老不仅是紫薇宫长老,也是当今太子御师!太子是谁啊,那可是将来皇位上的,太子御师是谁啊,将来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吴尘颔。

看来紫薇宫和当今皇廷联系果然紧密。

“师叔,多日不见你的修行如何?”孙天野问吴尘。

“稳步进行中。”吴尘笑了笑也问他:“你呢?”

孙天野挠挠头道:“自从两股真气相冲后,我便尝试只修原来的散修功法,内力果然渐长,但我只要一尝试府中功法,真气会骤缩,招式也绵软无力。”

“这确实是个无解的问题。”吴尘叹道。

“不管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孙天野宽慰自己道。

“我今天早些过去打扫,晚上再聊。”吴尘抹抹嘴,对孙天野说。

“好嘞!”

……

吴尘在寒园未曾停歇,心中惦记着那小女子说的约定,她未道时间,只能先去林中等着。沿着原本林中那条细微小路走进深处,左右不见有她的身影,吴尘便开始打坐修炼。

昨日韩青的话对吴尘还是有些触动的。

不论她目的如何,她有一句话说的对,自己这样平凡,即便闯出应天府,也难入河图阁见到梅圣人。

连水中泊客的艄公都知道,当今皇帝想见梅圣人一面都难。想见他只有一个光明正大的途径,就是参加天阙试。

所以他需要重新定位修行对他的重要程度。

吴尘坐定,自然进入冥想之态。

近些天来,孙天野教授的易容术修炼倒是顺畅,但他修炼太乙七式时,进展至一定程度现,原本体内凝成真气的云团运行,却突然出了些问题。

这种感觉有点像当时雨中破庙中,吴尘指点天河的瓶颈类似。

他体内的云团在行至脑间浮白、天冲和率谷那一弧度时,虽说不是堵塞难通,他只感觉那一段的云雾似乎加重了重量,有意拖延云团的离去。

不明所以,吴尘却觉得那一段似乎有意提点些什么,但他尝试过无数次,在那一段反复循环,也未能参悟。

这让他陷入了短暂瓶颈,几乎每次入定修行,都有意惦记着那里的不妥,心中难觅往常的畅快淋漓,实在折磨意志……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山间正午骄阳和秋风吹的吴尘心焦口燥,闭目修行中,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珠。

突闻一声:“你来了啊!”

吴尘应声睁开眼睛。

什么叫我来了?吴尘擦去头上的汗收敛真气,起身说:“我早就来了!”

“是吗?”兰紫走近来。

“你若再不来,我要怀疑你说的老地方是不是边境客栈了。”吴尘意有所指试探。

“什么边境客栈,我不知道。”兰紫一摊手:“你也看到啦,我身份如此,所有人见我除了问修行还是问修行,关心天阙阵自然比关心我多,我偷跑出来多不容易。”

看兰紫伶牙俐齿偶有趾高气扬的样子,吴尘想象不出她是个孤儿。

或许如他一样,孤儿从小已练就了一身铜墙铁壁,自有自得其乐的本领。

第124章 口头禅(为如意羽加更)

如意羽是今早第二位盟主,我从九章锦时就认识她,多谢对我新书的认可和支持,愿你能在这个新的世界里体会到别具一格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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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玲珑剔透的兰紫郡主,吴尘笑笑心想算了,只要她来赴约就好,遂问她:“你找我所为何事?”

“难道你不想找我吗?我不是答应你的,帮你想解开玄冰缚之法吗?我见你不敢入龙虎坛,只能主动找你了。”兰紫说着眉梢微挑,似有玩味之意。

“是吗,你想到办法了?”我遇到的人,一个比一个更“好心”,吴尘心想。

“那倒没有。”兰紫撇撇嘴。

她故意大喘气,吊着吴尘的胃口,兀自顿了许久才说:“不过我忘了提醒你,你需要加紧修炼才行。”

“为何?”吴尘话问一半,剩下一半是,为何突然都来关心我的修行?

“应天府中契匣内有圣力不错,但你即便找到契匣所在,也无法近契匣之身。”

兰紫给吴尘这个不知甚解的人解释:“契匣是神圣之物,看护契匣之人是契匣选中的,且一生不得更换。普通人接触契匣会立即暴毙,修行之体也需入三清境,才能保自身平安。”

“你知道契匣所在?”吴尘惊问。

“契匣是应天府的命脉,我哪里知道。”兰紫装作无辜的样子,翻了个白眼。

吴尘陷入深思。

“别岔开话题,我提醒你修炼耽搁不得,路漫漫其修远兮。”兰紫声调一扬,摇摇手指道。

“这就是你找我的目的?”吴尘问。

兰紫耸耸肩,踱步:“你没有疑问想问我吗?”

“太多了。”

“那拣重要的问,我时间有限。”兰紫似乎情绪不错。

“昨日宴席上,你们对我做了些什么?”

“就知道你会问。”兰紫转身回来,眼神如她身材一般轻盈灵动:“你必须清楚,昨日宴席上我完全是被动的,是你尊敬的府主出言相逼。”

吴尘不动声色地听着,算是默认。

“她问了你两个问题,你回答说你想去河图阁,见梅圣人,就这么多。”兰紫痛快说出昨日之事。

“真的?”

“不信算了,”兰紫负手扬头:“除了我,昨日宴席上不会有第二人告诉你真相。”

联系韩青事后故意设计的那出大戏,吴尘认为兰紫的话可信。

“她难道不会继续追问,我去河图阁做什么?”吴尘有些疑惑。

“她自然想问,是我及时收回对你的摄魂,因为收的急促让你失了些真气。”兰紫说,解释昨日宴席的真相。

“你帮我?”

“谁叫你是她的囚徒呢?”兰紫笑了笑,意味深长:“算是报答你上次救我了。”

只要是韩青的敌人,兰紫都有心拉拢,这点似乎可以解释得通。明眼人都懂,兰紫是紫薇宫中人,更是当今圣上派来应天府的眼线。

而兰紫一直矢口否认她在边境客栈救过吴尘一事,吴尘也只能闭口不提。

“郡主曾于河图阁修行,可否……”

“嚯,你知道的蛮多嘛。”兰紫打断他的话,轻盈一转道:“你别想了,我离开河图阁十年了,梅圣人日理万机,没空见我,更没空见你。”

让兰紫郡主引荐他见梅圣人,自然是个艰巨的任务,吴尘只是一问,没抱希望。

“还有一事请教郡主。”吴尘又道。

兰紫着意听着。

“是否参加天阙试的弟子,便有机会见到梅圣人?”

嗯,兰紫点着头:“懂行!”

她再着意打量着吴尘,不客气地说:“不过以你目前法力,路漫漫其修远兮!”一句文绉绉的话,在她口中竟说出俏皮任性的味道。

这是她的口头禅?

吴尘不予理会,自言自语般地说:“我知道,至少破三清境才能参加天阙试。”

兰紫颔。

而后见吴尘有些懈怠的情绪,她笑了笑说:“我来时你在打坐,你脑子有问题。”

吴尘眼睛一瞪,这郡主怎么突然骂起人了?

兰紫摆出一副冷傲神色,意思是我没工夫骂你:“你天冲穴的真气运行难道没问题?”

“你……为何知道?”吴尘彻底惊讶。

这个问题他最近半月才现,他真气的修炼与其他人彻底不同,兰紫竟只看一眼,就一句话说到了关键瓶颈?

“哈哈,我猜对了?”兰紫突然释然一笑,让吴尘措手不及。

“你……猜的?”吴尘讷然。

“昨天给你把脉时,我就现你真气运行有问题,你管我是不是猜的。”兰紫不客气地说:“谁修行没遇过瓶颈,想去河图阁,切记路漫漫……”

“路漫漫其修远兮!”吴尘接话道,对她这句口头禅表示无语。

“你不好奇我为何想去河图阁?”吴尘着意打量着兰紫。

兰紫眼中一闪,目光盈盈,反驳了句:“我问你与河图阁有何瓜葛,你会说吗?”

一针见血,吴尘默然。

“时候不早,我先走一步。”她说完就要急着离开:“过些日子,我会送丹药给你。”她一副既然我于人前说了,就势必会做之意。

吴尘张了张口,却现自己不知说些什么。

兰紫转身大步离开,吴尘看着她娇俏的背影脑中忽然一闪,急道:“我若有事问你,如何找你?”

兰紫闻声顿住脚步,思虑片刻转身来:“应天府把我宝贝得不行,你找不到我的。”她说这话时,美目流转,眼中是对应天府的讥诮。

“还是我找你吧,若我派人送丹药与你,第二天这个时辰你来林中等我。”兰紫说完转身离去,边走边说了句:“你若觉得修炼郁闷,不如继续练练在树上飞上飞下?”说过她咯咯笑着昂离去。

她都知道?

上次见面后,我在树上跳上跳下练习运气,她知道。

我修炼遇到瓶颈,脑中云团沉滞不前,她也知道。

若非知道自己太过特异,吴尘真要怀疑,这个兰紫郡主是否也有自己这样一双不寻常的眼睛。

能一眼看到旁人的症结。

待她身影远去,吴尘才心思一动,想起昨夜韩青所说的话。

紫薇宫中丹药可是当世无双,别说是真气受损,就是起死回生也不在话下。

起死回生?

还记得被秦升重伤,林翔奄奄一息,但他说救他之人只喂他一颗丹药,便顿觉内力渐渐复苏。

如此神丹,可是来自紫薇宫?

难道那夜有意针对秦升,给吴尘断箭传信,救下林翔安置于风波楼之人,是兰紫郡主派来的?

细思之下却是难通啊……

不论秦升是地宫中的暗探,还是当今皇宫密探,都该是兰紫同一立场之人才是。

这个兰紫郡主,实在太过神秘……

第125章 皇宫恐有动作(为心机抱矮加更)

心机抱矮是我两本书的盟主,一路以来从不曾间断支持和鼓励,感谢的话说过多次,我一定会用最精彩的书来回报,书因有你而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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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如棋,无独有偶。

接连两天,两个女人用各自理由说服吴尘,潜心修炼才是他如今的正道。

虽然与颜值无关,但无疑,兰紫的建议吴尘还是更受用的。

吴尘回到风波楼静息打坐,冥想中真气运行还是在脑中出现问题,他尝试多次也不见改观,心中烦闷,忽然间脑中显现出兰紫的声音。

“觉得郁闷,不如继续练练在树上飞上飞下?”

这句话看似随意调侃,但吴尘突然间想到,却感觉有些莫名启。

他联想到第一次与兰紫在林中见面,初次得知自己能运功飞升时,不断尝试运气飞起落地时的真气运转,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他几乎是飞奔至树林中,果然如兰紫所说,在树木密集的林中不断飞上飞下地折腾,坚持一段时间后,身体虽累,但他感觉脑中云团的粘滞似乎真的顺畅些。

这得力的感觉让吴尘振奋,他忘记时间和疲累感,一直在树林中尝试。

孙天野第二天早上来古沛居送饭,不见吴尘的人。

之后一连两月,这种情况经常生。

送早饭时孙天野不见吴尘开门,便将早饭放在他的门口,心知吴尘又在寒园彻夜修炼未归。

数月潜心修炼让吴尘受益匪浅。连孙天野都说,感觉他整个人气质有些不同了。

但他脑中云团运行真气仍有问题难以解决,最初冥想时云团运行至率谷、天冲和浮白穴时,粘滞不前堵塞心气。

后来经过兰紫无意提醒,云团终于在十日后冲破了这段粘滞,能顺利进入下一段通路。云团走过,还似乎在脑海里留下了什么。

似乎有些微光,细看去却归于虚无。

吴尘还没享受够冲破障碍的喜悦,真气云团却在行至风池穴时又出现了同样问题,粘滞不前……

如此反复,真气云团在脑中多个穴位中反复粘滞,吴尘只能耗费大量时间冲破瓶颈。

……

……

光明殿中。

“寒园中的人最近如何?”府主韩青负手而立,眺望窗外远方。

她的衣衫整洁不见丝毫褶皱,髻更是精心盘束,严谨的如同她的个性。

“禀师父,吴尘师叔仍是潜心修炼,几乎不多出风波楼。”查木回禀道。

十天前,韩青已经向他问过一次,这数月来吴尘都在寒园修炼,再没有四处晃悠的闲心,而是一心钻研修行。

起初韩青还有些怀疑,接连数月过来,也对这样的吴尘有了信心。

韩青还想问些什么,突然,腰间传风铃出盈盈绿光,韩青心间一动,遂挥退了查木。

查木拜辞,韩青也瞬即离开光明殿向后方园中走去。

在她法术设下的结界中,果有一只头尖尾利的传信青鹘落定,双眼骨碌,正四处张望取信的主人。

看到青鹘尾色为墨蓝,韩青心中预感一般有些担忧,脚步稍滞了滞才大步走进结界,将青鹘腿上的信条取下。

暗语掩饰之后,是应天府安插在皇城中的暗探所传急信。暗探急禀,近十日来,紫薇宫宫主雷天辰接连两次进出皇城,皇宫恐有动作。

“雷天辰……”韩青口中默念。

紫薇宫主雷天辰和皇宫中那位主子密谋的两张老脸,仿佛就在她眼前,让她嗤之以鼻。

“青儿,你找我?”身后传来岱长老的声音。

韩青转身颔,将手中信条交给他,岱长老飞快一过,双眉便蹙了起来。而后他直了直腰,沉叹一声,攥紧手中信条。

手中无火,信条却瞬间化作灰烬飘散空中。

紫薇宫擅长什么韩青不是不知,而宫主雷天辰亲自出马,能为当今圣上何事效力她也清楚。

这一切,恐怕都与被困皇宫别院的府尊有关……

南幽府尊练上莫,乃地幽道佛四尊之一,当年与恒文帝失踪一事牵扯,被刚从天选之门走出的当今圣上强力压制。

恒文帝一事落定后,世人皆道府尊练上莫犯下谋逆之罪,被当今圣上关押于骊宫诰狱。

府尊被困,群龙无,南幽各府大乱。

加之朝廷对南幽有意挑唆,更让南幽府门各自为政的状态恶化。

当年追随太宗皇帝征战四方的韩青祖父韩良老将军,便是曾经府尊练上莫最看重的后辈,也是府尊扶持韩良成为应天府府主,韩家后人对府尊一向亲近。

府尊被困骊宫诰狱,这是韩青心中的一根痛刺。若府尊能归来主持大局,南幽地界不会乱做如此。

府尊的谋逆之罪乃是虚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恒文帝在位的最后一晚,当今大败太宗皇帝,率兵冲入皇宫,恒文帝于皇宫迷雾中失踪,多年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当年文帝的密逃与府尊的协助脱不了干系,文帝多年来更不见下落,不知死活,当今困住府尊,自然为要挟他说出文帝下落。

府尊一日不开口,骊宫诰狱的门便一日不开。

三十几年过去,府尊还在坚持。

但紫薇宫宫主突然异动,这与紫薇宫的摄魂秘术或有关联?一旦府尊在摄魂术之下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皇宫势必动作,南幽又将再迎大乱。

“岱叔,你也觉得与摄魂术有关?”韩青看着岱长老的忧色问道。

岱鄂颔。

“难道那本紫薇宫的镇宫法典……荣观引,真的存在?并非谣传?”韩青疑惑。

“空穴怎会来风?”岱鄂缓缓点头。

“荣观引乃紫薇宫各机断秘术的最高指引,定是存在的。不过在太宗皇帝时,荣观引失窃,世人便将其传为了传说……

以雷天辰的功力,与府尊差距很多,常理来讲,不可能对府尊施以摄魂术。但传闻荣观引中有奇阵,奇阵可困修行高手为摄魂术所驱。”

听岱长老如此说,韩青语声幽幽,思虑着道:“难道……当今寻到了荣观引?”

岱鄂再点头,眉目沉郁并未言语。

韩青自顾顿了顿,恢复心神后招弟子前来吩咐:“传令下去,即日起加强府门防守,以备突之情。”

“是。”

第126章 苍龙(为老炮儿加更)

老炮儿也是我两本书的盟主,性情中人,总是一言不合就毫不犹豫挺我到底,感谢的力量在心中,我会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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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之外骊宫,乃当今圣上闲暇时独居的别院。其中御香缥缈,弥漫四出。亭榭花园,流水潺潺。

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

花园正中有一玄湖,湖如银镜,波光潋滟,人云湖光山色胜神仙,殊不知湖底别有洞天。

玄湖之底有一暗藏的诰狱,由当今圣上最信任的暗鹰司监管。能在诰狱中服罪之人,绝非常人。世事俨然如此,连获罪入狱也分三六九等。

或者说,能进入诰狱的人若非死去,绝无机会活着被释放。

……

被蒙着眼睛经过一路黑暗,终于再见光亮的紫微宫宫主雷天辰,默然注视着诰狱中条条铁链束缚之人,还有这重要囚徒四周布下的,数百人庞**阵。

宫主雷天辰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自惊呼,看来圣上已下定决心要做此事了。

雷天辰转身参拜,面前是当今圣上吕胤阴鸷沉猜的脸,他不敢看上一眼。

骊宫上栋下宇满金银。

诰狱黑水白山尽苍凉。

骊宫蓬壶殿里笙歌作

诰狱人如草芥杀无声。

三十几年前,经过初入诰狱的刑讯折磨,幽府府尊练上莫便开始了他漫长的地狱生活。

虽说监牢中的囚犯再没人来审讯时,便大概走上了一条三选一的道路,一为即将砍头,二为即将释放,三为被彻底遗忘困死于此。

但对府尊练上莫来说,他不属于这三者之一。

他的生命时刻被死亡阴霾笼罩,当今圣上吕胤不可能将他忘在脑后,更不可能放任他自由。

圣上吕胤时刻想从他口中得知恒文帝的下落,府尊还在坚持拒不开口。

这个答案当今圣上等了三十多年。

今日就要得到答案了?

多少个夜,圣上吕胤注视自己的皇位,哪怕他已名扬海外,哪怕他已功绩昭著,但他仍因此事战战兢兢。

得之不易的皇位,他不愿易主。

虽然即便恒文帝归来也无法奈他何,但恒文帝失踪时带走了天选之门的钥匙。若恒文帝也进入天选之门,这皇位便不知鹿死谁手。

正如当年,当今圣上是如何对抗太宗皇帝一样……

“陛下。”

紫薇宫宫主雷天辰拜道,吕胤收回思绪。

“当夏,卯时,苍龙阵已布完满,你可依术为他摄魂。”圣上吕胤负手沉声,不怒自威。

即便圣上不说这命令一般的话,雷天辰自见到数百位蒙面暗鹰司死士布下的大阵,也已经明白,今日他即便死,也必须施出摄魂**。

因为当今圣上想如此。

他便必须如此。

若抗旨,紫薇宫与皇宫的联系自此两断,紫薇宫数百年基业堪忧,紫薇宫上下徒从命运堪忧……

“陛下,”雷天辰心中暗自叹三叹,缓缓拜道:“老臣有一请求。”

“讲!”

“老臣自幼善机断,但修行不材,蒙老宫主信任,从他手中接过紫薇宫神符,与紫薇宫相伴沉浮数十年。

此番对府尊摄魂,老臣修行必落数级,再无法胜任宫主之位,愿将宫主之位传与师弟廖禅。”

圣上面无神情,短暂思虑后眉色似有不悦:“紫薇宫以机断占卜为尊,修行高低本非最重。你此请暂压,施法后你可暂时闭关,传位之事需从长计议。”

上请被驳回,宫主雷天辰只有躬身应下。

他选的继位之人廖禅,本不与皇宫利益冲突,此刻驳回,想必圣上是担心引众人非议。这些日子来,先是雷天辰频繁进出皇宫,而后若突然辞去宫主一位,紫薇宫中人必有猜测。

“老臣还有一请,荣观引乃紫薇宫镇宫法典,当年不幸遗失,老臣愿能亲手将法典带回宫中。”

圣上眉梢一扬,挥手道:“荣观引多年失落终于寻回,本应物归原主,你大可放心,摄魂之后我命人送去紫薇宫。”

“谢圣上隆恩!”雷天辰拜道。

弓着身心中却想,当今将荣观引寻回,荣观引中绝密古法已然尽阅,只是需要紫薇宫中人配合施法而已,对圣上来说荣观引归不归还已无影响了……

“开始吧!”

不待雷天辰再说什么,圣上吕胤已然令,似有不悦。

雷天辰未加言语,恭拜默然。

数百位蒙面暗鹰司死士,依照荣观引摄魂圣法指示,手持对应稀有法器,分别居于角、亢、氐、房、心、尾、箕,方向各异,布成苍龙之状。

雷天辰于高处双目扫视而过,苍龙之状便在他眼中布成。

此刻苍龙蛰伏!

身体蜷曲,怒目圆瞪。

俾睨苍生,气灼天下。

雷天辰飞身而起,内蕴真气,口中咒语暗念,手中圣法拂尘一挥,唰!拂过半空起落缥缈。

飞身间他两袖冲出光芒万丈,如星子之光散落凡间,铃铃铃,好似自带仙乐般玄美之声,天女散花坠落诰狱幽暗潮湿的空间,这监牢中瞬时金碧辉煌,不似凡尘。

幽府府尊练上莫被困苍龙阵中氐宿,氐宿位于苍龙前胸,又乃苍龙阵根本,如树根虬枝一般稳若磐石,困兽难行。

三方暗鹰司死士环护府尊练上莫身后,构成完备氐宿,困兽更牢。

宫主雷天辰飞身落定亢宿,正面对上府尊练上莫。

亢宿为龙颈,前有龙角一夫当关,龙角布阵中皆为手持精甲利器的死士,雷天辰身居亢宿龙颈,颈动牵龙身,一人控全局。

嚯地,雷天辰双臂高抬,唰!两袖金光再绽,金色光点汇聚成束,自地底冲高,冲击暗无天日的诰狱穹庐。

“滋。”

“滋。”

“滋。”

出砥砺之声。

雷天辰双臂渐渐合拢,合拢同时加持内力,金光瞬时亮胜日光,诰狱更似极昼。苍龙七宿布阵的暗鹰司高手,也逐渐感到了摄魂术的压力。

圣上亲观,他们不敢有丝毫马虎,钢铁一般定在原地不动。

一直垂头低迷的府尊练上莫突然缓缓抬头,许久不曾打理的散,在金光照耀下由白至金。

他抬头间,一张虽过百岁仍旧俊秀的脸,雕眉镌目,给人以成仙成圣之震慑。

风姿特秀,邪魅狂狷。

南幽地界出俊颜,南幽府尊练上莫便是最好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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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狡兔若死狗当烹

苍龙阵已然布成。

应着逐渐增强的压力,府尊练上莫挣扎着,有意反抗雷天辰的摄魂。虽意有挣扎,但他眉眼镇定,看过雷天辰又看向站在远处的圣上吕胤,眼中似有冷冷寒光隐现。

练上莫抬起头来的瞬间,雷天辰无疑受到了震慑,心绪一惊,苍龙阵忽有波动。

瞬地听背后圣上厉声重喝:“稳住!”

雷天辰闻言双腕一扼,气沉丹田,亢宿复亮,光芒胜过氐宿,府尊练上莫挣扎高昂的头再度垂了下去。

与此同时,雷天辰感到自己体内的真气正不断外泄,这度快到他自身无法控制。摄魂**越稳定,但他的功力也在疾回落。

“圣上,您可以问了。”雷天辰站定原处,攻势不收,稳定气息说道。

他用自身内力和真气强压不安法阵,苍龙在府尊的挣扎抗衡中几近狂,狂龙横飞!

站在远处的吕胤一直在等这话,现在终于等到这句话,一向威慑人前振臂高呼的他,竟然有些不受控地激动,他忙攥紧双手控制颤抖。

语声窒了窒,吕胤问道:“恒文帝现在何处?”

一字一顿,当今圣上咬着牙,虽然他不愿在众多暗鹰司面前说起这句话,但这是他期盼已久的机会。

即便将深埋心底从不承认的软肋展示人前,他也必须开口。

问话之声穿过苍龙大阵渺远而来,每个音节仿佛都被分隔了节奏,有些拖沓,仿似掉入了参差不齐的空间。

问话声音传入练上莫双耳,他下意识挣扎反抗,浑身颤抖片刻。

雷天辰顿时感到压力更增,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下滴,他一口气封于胸中,久久不敢吐息。

这是一个高手与奇阵的较量。

一个百年修行高手与传世法典的较量。

每当雷天辰以为可以松一口气,深深垂头的府尊都会再施加一道强劲压力。整个诰狱空间的金光,便出惊涛骇浪击打岸边之声,哗!哗!声音渐大,不绝于耳。

所有人都不自觉提着一口气,精神紧绷忘记呼吸。

不多时,金光突变!怒海咆哮一般的汹涌之势退去,鲸吞鱼跃的幻想疾退,金光却在瞬间冷凝。

咔嚓嚓,冰棱冻结之声耳畔响彻。

于陡高的穹顶上垂下无数冰棱,其上金光流泻,更似金刀。

瞬时,苍龙阵各方被金冰闭护,犹如寒冬,千里冰封!

这是幻境?

有人疑惑着,有人惊异着,有人却已陷入愣怔……

……

“南……幽……”

一个声音巍然而出,划过冰封的空间,传入众人之耳,府尊练上莫终于挣扎不过,在漫长的停顿后说出两个字。

在南幽?

雷天辰心中一惊,果然是这个结果。

在南幽!

吕胤心中一震,他果然在南幽!藏了三十年,我终于等到了!

“他在南幽哪里?”

再问,圣上吕胤的声音,从未有过的颤抖。

但这声音虽然颤抖,却仍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如晨钟暮鼓一般,让意丧魂迷的府尊听来振聋聩。

这声音敲打着练上莫的心绪,也敲打着他的警觉,他在南幽哪里……这问题至关重要,关系多少人的身家性命。

府尊练上莫明白,方才在雷天辰与苍龙阵默契配合的重压下,他一低头间已经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说出恒文帝在南幽,无疑已将南幽部众推入了万丈深渊。

他需要设法补救。

然而他现在自保都难,何谈补救?

心中警醒,府尊练上莫双臂一震,困束着他的玄铁链条在冰封金光中震颤不已,出嚯嚯之声。

练上莫抬起头来,直视雷天辰双眼,他在反抗,用尽全力甚至拼尽性命反抗苍龙阵的困兽之力。雷天辰也不得不拼了他自己的命,牺牲更多内力加持狂颤不已的苍龙阵。

府尊犹如猛虎,这是一场困兽之斗。

龙虎绝杀,逆鳞片片。

穹庐顿暗,金光掩敛。

哗!

被金冰分隔成的众多细碎空间再难支撑,摇摇欲坠,猝然收敛,出时空破碎之声,众人皆感恍然,不知是梦是真。

圣上吕胤还在等待府尊的回答,却也突感一阵眩晕,眼前飞过几缕白雾而后消散无影。

府尊练上莫的目光有些暗淡,他明白他已尽力,然而他无法彻底冲破摄魂术的布控,眼前生杀分明,他无从遁逃。

他不该继续做无谓挣扎,应当留着仅剩的气力,做有用之事。

练上莫将目光从雷天辰脸上移开,看向吕胤,只见吕胤眼中神色不复方才的盛气凌人,却有木楞之色。再转头缓缓打量诰狱之中众人,而后,雷天辰的眼前突然出现一道亮光。

幽蓝之光,自府尊手心。

那是府尊之灵符!

府尊灵符内蕴府尊真气,由府尊法力和血脉点亮符灵,直至此任府尊仙逝,灵符方会熄灭。

下一任府尊继位,再以他自身的法力与血脉重新点亮符灵,除非府尊仙逝,不然灵符绝不熄灭。

灵符乃南幽府尊权利的象征。

雷天辰看着府尊。

府尊练上莫亦着眼看着雷天辰。

从雷天辰的眼中,他始终未看到欲置他于死地的决绝,自雷天辰开始施法起,练上莫便在他眼中看到了无奈。

以雷天辰玄鉴中境的修为,即便借助苍龙阵施法于他,也未免太过冒险,对他自身的反噬绝不乐观。练上莫明白,他是被迫的,身居紫薇宫之主的位置,他无法不听命于吕胤这个丧心病狂之人。

府尊练上莫手中的灵符还在亮着,他恳切地看向雷天辰,他拼劲所有能汇集起来的真气,断续道了一句:“狡兔死走狗烹……”

雷天辰眼中一动。

这道理他早就懂。

因为恒文帝和天选之门钥匙的失踪,南幽成了当今圣上极力打压的势力。

且因能推算天选之门位置,阿法族女王和紫薇宫,都是当今圣上极力拉拢的盟友和亲信。但这拉拢和亲近的关系,却无时无刻不透露着紧张不安。

如今天选之门钥匙不见踪影,当今圣上不遗余力派兵四处找寻。圣上口口声声说,一定要找到恒文帝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是因为他会竭尽全力找到传国玉玺上的钥匙,当今圣上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而一旦事情解决,当今再无心头大患,他的全部精力将会花在天选之门上。

他是自天选之门出来的人,他最清楚,若再有人从天选之门出来,对他,对吕氏王朝将是怎样的威胁。

到时候有可能得知天选之门位置的人,都会是他的眼中钉,必除之而后快。

雷天辰眼中精光闪烁,唇抿如锋。

第128章 唯一解释

眼前困兽之阵中,府尊那握着灵符的右手还在尽力挣扎,他是在耗损自身内力,抵御摄魂术的束缚,极力维持灵符的闪亮。

府尊之意雷天辰懂得。

只是,他有些犹豫。

府尊说出恒文帝在南幽,南幽必迎大乱,府尊灵符届时会很重要。然而他困在这里,他需要有人将灵符带出去,带出这可能困他一生的地牢。

进一步,取走灵符,便踏入了南幽与朝廷的浑水。

退一步,不作理会,便坐视南幽势力崩乱水深火热。

南幽是否水深火热本与紫薇宫无关,但南幽分崩之后,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将随时应验在紫薇宫头顶。

雷天辰头一低,眼一闭,双腕再扼,气势陡生,他已作出了决定……

……

时光幻化,似漫度良久又似刹那一瞬。

圣上吕胤突然感觉面前浓雾拨开,双眼清晰无加,方才那一瞬不知为何,他竟有些出神。而苍龙阵中练上莫,还没回答他的问话。

“……他为何不开口?!”当今圣上愤怒急躁的声音传来,只见雷天辰的摄魂术已呈收势。

于仓促收力中,雷天辰不敢转头地回禀:“陛下,他没有答案。”

“何意!”圣上更怒。

漫天金光早已收敛,缥缈于半空的云雾也如幻境般乍然消散。

府尊练上莫颓然瘫在玄铁束缚的巨石上,目光涣散神识呆滞。雷天辰也顿感浑身酸痛不已,他的内力已然回落壮年时的营魄境。

他大口喘着气,在圣上面前尽力不表现的过于脆弱,稳定呼吸解释说:“摄魂术已尽全力,苍龙阵也至极致,然摄魂至此府尊再无反应,只能说明他对此问并无答案。”

并无答案?

“他已说出恒文帝正在南幽!可在南幽哪里,怎会没有答案?”

“依摄魂术解读,只有这唯一解释。”

“不可能!”圣上厉声道。

“是他法术高深,挣脱了苍龙阵的摄魂布控?”吕胤有些慌了,来回疾疾踱步,指着雷天辰问。

圣上吕胤手掌宽大,习惯一手掌控天下人的命运。

雷天辰摇头:“他没能挣脱,他只是说不出恒文帝的下落。”

“为何说不出?”圣上再质问。

雷天辰不愿多费心力回答,因为这答案还是他方才说的:“府尊难说出答案的原因,是因为他也没有答案。”

不可能!

别对我说,一个护送恒文帝吕弘逃到南幽地界之人,会不知吕弘藏在南幽哪里!圣上吕胤狂般地想。

然而雷天辰已是紫薇宫最擅摄魂之人,如今他已落三级修为,再无人能借助苍龙阵对抱一境的府尊施法。

圣上吕胤只能接受这一事实。

“陛下,老臣法力大损,且容老臣告退调息。”雷天辰撑着仅剩的心力拜辞。

圣上突然眼光一明,遂道:“你今日辛苦,且暂行调息,过些日子,朕亲去紫薇宫看你。”

“使不得,老臣自行调息便好。”

“哎?”圣上大手一挥:“朕去紫薇宫,与你一同推演文帝在南幽的下落。”

雷天辰心中一抖,颤巍巍地拜了拜,脚步险些踉跄。

每一次推演都是对推演人修为的极大挑战,尤其是这种远距离推演。

过往圣上也曾吩咐紫薇宫推演,但当时众人皆不知文帝具体下落,况且最大猜测可能,是文帝隐居海上,所以紫薇宫从未推演出结果。

如今确定人在南幽,范围缩小很多,按常理来讲,推演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

……

不日后,南幽众府门都接到一封来自皇宫的旨意,旨意内容全都一致,韩青自接到圣旨后勃然大怒,在只剩她和岱长老的殿中踱来踱去,见到不顺眼的东西,顺手就摔。

原来不论堂堂府主还是乡野妇人,心有怒火摔东西是个定律。

“吕胤!”韩青咒骂:“他手伸得未免太长!我南幽元老会成员,竟成了他吕胤钦点?”

岱长老一向多话,这次却也因极度气愤而蹙眉不语。

自无涯府等府门纠结一同,在几个月前上门闹事后,岱长老这数月来,时常替应天府奔忙于南幽元老会的确立和成员推举。

也6续与其他府门经过两次协商,尚未确定元老会成员。

谁想,一向不明确插手东南西北各门派事务的皇宫,居然传来圣旨,明令南幽元老会成员由皇宫钦定。

每个南幽府门府主,及各府门中为数不多的混沌派传人,共同组成元老会成员。圣上毫不避讳地大传圣旨,吕胤似在对南幽宣告,南幽的事我管定了!

是男人,就是这么霸气!

“狗屁!小人!”韩青踹翻面前“挡路”的椅子,大喝一声,仿佛那椅子就是吕胤的头。

“青儿,消消气吧,他这样明令也好,省去暗地里细细戳戳蝇营狗苟。”岱鄂终于出声,言语无奈。

“我怎能甘心?”韩青一双眉几乎竖起来:“我应天府多年来早表明立场,抵御混沌派,支持分明派,他这样下令,明显是针对我等分明派!”

“只要我应天府支持,他便反对,我应天府反对,他便支持!”

“这是显而易见,他针对的还少吗?”岱长老冷笑一声。

“府中唯有萧伯伯是混沌派坚持者,门下弟子无一传承,我应天府于元老会劣势尽显啊!等以后元老会在南幽势力稳定下来,我们处境会更难!”

见韩青气急败坏,面红耳赤,岱鄂却突然眼光一闪说:“青儿你忘了,如今我门又多了个混沌派传人。”

闻言,韩青忽然转看向岱鄂,瞬即明白。

吴尘!

对啊,怎么把他忘了。

吴尘正是萧长老的亲传弟子,混沌派无疑。

岱鄂微笑:“我明日便将吴尘的名字加上去,这样我门中便有三人可入元老会,相对其他分明派府门,我们并不吃亏。”

“可是萧伯伯他……”

“以萧老在南幽的地位,即便他不出面,元老会也会有他一席之地。我现在是担心吴尘,萧老在拂尘道传功与他,或许来不及授他传法印,届时授人以柄。”

传法印是混沌派功法传授前,师父为徒弟留下的印记,岱鄂担心拂尘道上限制法力,萧老恐怕不能给吴尘留下传法印。

“一定要尽力争取,若有三人,日后我们更好斡旋。”韩青正色说。

岱鄂颔:“说起吴尘,我们还需谨慎。南幽多有朝廷鹰犬,吴尘不到万不得已,不能以真面目出现。”

“没错。”

第129章 你画的老了点

三个月后一日清早,一台锦缎高轿从应天府中偏路穿插而过,有些掩人耳目的意味。

几个轿夫脚步轻快,显然都是高手。

轿子抬到府门前,当前的一轿夫与府门守卫耳语几句,一行人便顺利出了应天府。

府门外不远处早停了一辆低掩奢华的马车,落轿,从中走出一位身形不高但身披黑披风的人,匆匆上了马车。几位轿夫原路返回应天府,马车上一位花车夫长鞭一扬,啪地一声抽上高头大马。

“驾!”

车夫一声高呼,马车在应天府前山路上飞奔而起。

车中人落了披风,缓了缓开口问:“钱叔,究竟何事?”

“带小姐去见一个人。”车外车夫朗声回道。

钱谷乃是兰紫府中管家,老爷夫人去世后留下独女,兰紫幼时受尽兰家旁脉排挤,钱管家一家对兰紫不离不弃,一路随她入河图阁再拜紫薇宫,可谓是兰紫最亲信之人。

虽然兰紫后受封郡主,但钱管家一直称她小姐,听起来甚为亲近。

数月前,兰紫受皇宫授意南至应天府外贯星台修炼,钱谷也随之而来,后皇宫对应天府更不放心,再授意兰紫进入应天府境内修炼。

为保护兰紫安全,应天府不愿大张旗鼓宣扬兰紫于揽月峰修行,他们也不便派出几多亲随。

于是只派了几个兰紫的师姐弟跟着,年轻人伪装成应天府弟子更容易,钱谷等人便继续在贯星台住下,以便有事响应。

“是什么人,如此着急?”兰紫再问。

“小姐去了便知。”钱谷不动声色地应。

兰紫挑了挑眉,钱叔很少这样故弄玄虚,这次从通知她出应天府到马车奔驰,不过半个时辰,实在仓促了点。

难道有大人物来了南幽?

出小路进官道,兰紫的马车在宽敞大道上疾驰,正是向贯星台的方向。

没听说有大人物来南幽,想必不是皇宫中的人物。此人来到南幽更直奔贯星台而来,想必是与自己亲近之人。

兰紫心中料想着,大概有了些眉目,总归是与紫薇宫相关之人。

终于行至贯星台,钱谷跃下马车带兰紫走入贯星台中环绕回廊,待行至一座静僻偏殿门前时,钱谷礼敬止步,对兰紫说:“小姐请。”

兰紫看了看钱谷眼色,推门而入。

门中正厅无人,静谧无声,细微脚步声亦能听的真切。穿过正厅步入书房,书房中立着一高瘦背影。

兰紫心中稍惊,止步拜道:“兰儿见过宫主。”

雷天辰闻声转回身来,着意打量着多日不见的兰紫。

“宫主您怎么来了?”

兰紫亦看着雷天辰,她惊讶的不只是宫主为何来到南幽,更惊讶于宫主的面色身形都有变化。

他仍穿着他最习惯的麻色广袖长衫,整洁的袍服搭配成套,平整无褶一丝不苟。宫主是个严谨之人,即便酷夏他也做这番装扮,讲究周身每个细节。

若非他还坚持着他的习惯,兰紫真要仔细琢磨一番,宫主是否变了个人。

“我有要务来此,特来督促你修行。”宫主雷天辰眉间稍带郁色,但容止庄重。

兰紫眼珠转了转,岔开话题道:“多日不见甚是想念,宫主您身体可好?”

雷天辰踱了几步,将身体侧开去。他如今已与兰紫同处营魄之境,虽有中初之分,但兰紫还是可以推测出他身体有恙。

见宫主有心躲避,兰紫更心知不对。

原本宫主的瘦骨铮铮,变为此刻的瘦骨嶙嶙,他的修为似乎也在刻意掩饰什么。多日不见不见增进,反有倒退之势,不可能啊……

兰紫还在琢磨,雷天辰已经正色道:“不得打诨!你生性闻一知十,小小年纪连破三清营魄,乃我紫薇宫栋梁之材,紫薇宫与圣上都对你寄予厚望,你修炼不得懈怠半分。”

见宫主沉声教训,兰紫只能微微垂头做默认状:“我一直在应天府揽月峰修炼,从不曾偷懒。”

“龙虎坛是个修行的好去处……”雷天辰自言自语一般,再着眼打量兰紫:“偷不偷懒,一查便知。”

“我问你,贯星台以北五十里,秀川台中有何人修炼啊?”雷天辰向兰紫看来:“你来推演一次。”

他说出一查便知时,兰紫就知大事不妙,宫主的考验向来是她努力的目标,而非她能力所及。

果不其然,兰紫的推演术还没修炼到这一步。

别说五十里,十里也难啊。兰紫或许能推演出,相邻的大殿中大概有怎样的人物,有多少人存在。

“我推演不得。”兰紫垂头低声道。

雷天辰叹了声,负手无语。

“宫主,我才刚入营魄境,尚不能推演高深之术。”兰紫为自己争辩一句。

“我不信师长老没教导过你,紫薇宫秘术向来与内功高低无绝对关联,内功乃辅,秘术为主,营魄初境足够你推演此术。”雷天辰斥道。

“师父他确实说过……”兰紫噘嘴喃喃自语。

“我且将功力压制营魄境推演一遍,让你心服口服。”雷天辰说着,双手提气运功做压入腹中之状。

兰紫不知道,宫主无需压制便已是营魄境的功力,当然,她不知道的还有更多。

雷天辰手托白龟之甲,启动推演之式,原本两人所在的静谧空气更加凝沉,龟甲于宫主手掌绽出白光,直印宫主双眉之心。

兰紫屏息凝神,不敢搅扰宫主的推演冥想。

半晌。

白光收敛,雷天辰收起白甲,双眼睁开。

他徐步走至书房案台前,铺开纸张,提笔蘸了蘸砚上水墨,运笔作画。

兰紫有些好奇,不知宫主未曾言语是画什么,她走近来,看宫主大笔勾勒出一张脸,眉眼之后,兰紫便觉有些熟悉。

棱角有刚,眉眼却秀。

温润如竹的气质跃然纸上。

再待宫主休笔画完,兰紫更确定了这熟悉。

“应天府揽月峰峰顶,寒园中有一人修行,此人是否面相如此?”雷天辰言语不动声色,但眼神却期待地向兰紫看去。

兰紫惊讶地看着他,眨着灵动的眼,不停转动思虑着。

“宫主你简直太厉害了!”兰紫崇拜的像个小孩子。

好吧,其实她真的不大,只是责任过多,她总是忘记自己还是个孩子。

“你怎知道?”雷天辰惊问:“你见过此人?”

他画完画像,本想让兰紫回揽月峰亲去确认,谁想兰紫脱口便确认了。

兰紫点着头:“此人我见过,正是寒园修行之人。”

“确定?”雷天辰再问,目光灼灼。

兰紫打量着画作,手托下巴思虑片刻踱步道:“此画比起他真人,有些出入。”

“哦?你说说看。”

“你画的老了点。”兰紫说。

“那人多大年纪?”雷天辰追问,极力掩饰心中惊讶。

“比我大不了几岁。”兰紫应声。

雷天辰心中一顿,失口问:“你确定?”

第130章 李代桃僵

兰紫颔:“我见过他的,我确定。”

而后她有意打量着宫主,不知宫主神色中的慌张是何意。而宫主雷天辰并不言语,她便继续绕着画作看起来。

“而且……那人没有宫主画的这般温润,此画中人多似玉一般润泽,但寒园那人棱角更有顽石的坚硬。”兰紫继续参谋着。

雷天辰掩饰一般笑过两声,再无多言语。

兰紫也只当画中偏差是宫主的画工不佳,竟给那寒园之人画出了岁月的沧桑。

“还说你修炼不曾偷懒,龙虎坛不在揽月峰顶,你如何见过此人的?”雷天辰打破气氛的尴尬。

兰紫垂默认她开过小差,脑中急转,也岔开话题问:“宫主,您为何推演寒园中人?”

雷天辰微微一笑,眼中露出慈爱的神色来:“此人重要,你回去后留意他的动向,及时传信与我。”

“他是谁啊?”兰紫着意低声问。

“你知道的越少越好。”雷天辰沉声吩咐,兰紫便乖巧地不再问,过去有很多事也是如此,大人物们都有秘密不愿透露,她早已习惯。

……

待兰紫走后,雷天辰对着那案上画像兀自出神。

窗外秋风迎面拂过,吹起画卷一角,将那画中人吹的更加鲜活起来。

那人年纪与兰儿差不了几岁?这如何可能?

当年与他一同成长的玩伴都已过不惑之年,他如何还是个青葱年华的毛头小子?

方才雷天辰并非真正推演,而是演了一出戏,只是兰紫浑然不觉。

三个月前的盛夏……

雷天辰自骊宫诰狱归来仅闭关半月,圣上吕胤便迫不及待地亲临紫薇宫。

当初雷天辰摄魂结束后,圣上便说过,他会来紫薇宫与雷天辰一同,推演恒文帝究竟在南幽何方。

雷天辰闻讯出关,在圣上吕胤面前推演,但几次推演都不得法。

他以自身法力大退,地宫距南幽太过遥远无法推演之由,向圣上请旨,愿亲去南幽地界为圣上尝试推演。

虽然吕胤不愿放他离开皇宫的势力掌控,但无奈他太想知道吕弘的下落,唯有派出最亲信的暗鹰司高手,“护送”雷天辰赶赴南幽。

就在传信兰紫前来相见的前天夜里,雷天辰已将在贯星台的推演结果,呈报暗鹰司,连夜送向北方的皇宫深处。

然而有一关键点是,呈报皇宫的推演结果并非真实。

对于真实结果,雷天辰自己也无法解释。

……

前天夜里星辰大作,星河呈祥,最利于推演。

在暗鹰司的严密环护下,雷天辰却暗中进行了两次推演。

第一次他推演恒文帝在南幽的下落,过程进行了很久,定位之星却只在寒园稍作停留,便四处游荡,再未定下确切位置。

这让雷天辰感到疑惑。

自幼时开始,他便深究推演之道,几乎没遇到过比这更诡异的推演。

而在骊宫诰狱中,他对府尊进行摄魂,府尊说出恒文帝在南幽地界后,圣上再次提问在南幽何处,摄魂阵中的反应也与这时颇为相似。

似乎有些什么断了,无前路可走。

又似乎潜通暗联,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

亲来南幽不仅是受圣上所迫,雷天辰自己也想弄清这个疑惑,然而这次推演却让他更加疑惑了。

暗鹰司鹰尉们不曾觉,雷天辰暗中进行了第二次推演。但这次他推演的并非恒文帝下落,他推演的是契匣位置。

这次推演顺畅。

世人皆知,契匣拥有无上能量可退千军万马,契匣秘存契殿之中,是应天府乃至南幽封闭力量的倚仗。

而后,雷天辰提笔将推演结果报与圣上,但他报出的恒文帝所在位置,正是契殿的位置。

李代桃僵。

雷天辰自有用意。

契匣至关重要。

太宗年间,府尊更联合其他高手为契殿之外设下结界,无契匣看守之人允许,任何人都无法进入。雷天辰将恒文帝下落谎报作契匣下落,此举也相当于给了当今圣上一极大难题。

即便圣上想找,也不一定找得到。即便想动恶念,也未必动得了手。

……

皇宫九重深处,当今圣上手握雷天辰传书,心下了然。

吕弘,你果然在契殿!

应天府有胆私藏你三十余年,若非倚仗契匣,你早就被我找到了!

吕胤一拍龙椅扶手,喝了一声,这声音有喜悦有释然还有紧张。转而他突然眼神温柔起来,他环视自己身周金碧辉煌的龙椅,五味杂陈。

即便他已在位三十余年,这皇位早稳如磐石。他仍旧觉得,恒文帝吕弘的存在,天选之门钥匙未握在手中,这是他的心头大患。

一无所有不可怕,怕的是得到复又失去,这是一种心灵和肉体的双重折磨。吕胤明白一点,吕弘不死,天选之门钥匙不得,皇位难稳。

“来人!”圣上大喝。

亲随瞬即推门入殿,静候示下。

“传林子达!”

“是。”

圣上吕胤再无心思处理政务,一直等到林子达请见。

门边走进一位精壮短五身材之人,有些其貌不扬,但面白无血眼有戾气,在平常面相中又透出特别,让人见之欲避。

其余侍从尽数挥退,殿中空旷唯有君臣二人。

“南幽元老会任命后局势怎样?折腾够没有?”

不待林子达走近下拜,圣上已经开口询问。

“应天府闹过几次,质疑他门中混沌派人数,后召集各府门商议一次,尚未最终确定。”林子达大躬身,拜道。

林子达乃权倾堂头一把交椅,辖管权倾堂各分支,人称林公公。权倾堂一名为圣上吕胤钦赐,堂中皆为吕胤的忠实仆从。相较暗鹰司亲身冲杀,权倾堂更多做些暗中之事。

“一个韩青一个萧起,有何质疑?”吕胤浓眉一挑。

“据说那萧起突然收了个徒弟,叫吴尘。”

“吴尘……”吕胤念着:“跳梁小丑难登大雅,南幽之事不可再拖。”他并不抬眼沉声道。

林子达忙拜:“是,奴才这就着手。”

“不急。”吕胤突然转折:“先按兵不动,放出风声去缓上一缓。”

林子达仍深深弓着,不知圣上要放何风声出去。

吕胤已经给了他解答:“幽府府尊练上莫,日前,于骊宫病逝。”

林子达用极短时间反应过来,拜道:“奴才明白。府尊暴毙,南幽彻底群龙无,元老会需尽早推选新任府尊。”

圣上满意颔:“让南幽那两个机灵点。”

林子达忙拜下:“陛下放心,我等定不负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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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夜半徐娘

“师叔啊,你今天终于开门了。”

孙天野将食盒提进来,着意打量着吴尘,他又已一连数日没在傍晚见过吴尘了。

以前吃饭时吴尘师叔话多,现在话越来越少,像变了个人似的,突然对修行极度认真起来。

吴尘对他笑笑,将食盒顺手接过摆在桌上。

这些日子他的修为纯熟不少,但真气云团的运行还是多有问题,今日之所以回来早,因为他有些倦怠了。他想休息一阵再回去尝试突破瓶颈。

“师叔,你近来修炼大有长进吧?”孙天野问。

吴尘不置可否地点头,也不愿多做解释:“你呢?你两种真气可有相融之法了?”

“别提了,心烦。”孙天野一摆手蹲在椅子上,显然还没找到在应天府修行的解决办法。

吴尘了解地点头噤声。

“近来有个大消息,师叔你听说了吗?”

吴尘摇头,他的消息来源几乎就是孙天野,近来孙天野他也没见过,如何得知?

孙天野已经压低声音将头凑近来:“府尊仙逝了……”

闻言,吴尘停住嘴中咀嚼抬眼看来。

孙天野一副就知道你会惊讶的神情,得意地哼了声:“近来咱南幽静的可怕,各府门恐怕都各自盘算呢。”

“暗藏汹涌。”吴尘若有所思地接了句。

孙天野点头:“正是。”

府尊练上莫这种大人物,吴尘自然知道,地幽道佛四尊中,佛尊与道尊都是仙风道骨云游不知所踪的人物,地尊虽法力最低但擅长几多奇门异术。

而府尊练上莫除了是世间出名的美男子,更是四尊中唯一妖族。

他年纪几何吴尘不知,但势必百岁以上,据说当年他风华正盛,散行于街上,身形高俊风姿出众,多引行人围观,齐齐高呼天人降临。

其人遥遥若孤松之独立,其醉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素来不知府尊是妖族哪一支中人,又或许是闲野妖族之后,但幽府地界众府门却对他无比敬服。

虽然他多年囚禁在骊宫诰狱,但只要府尊不死,南幽就还是统一的势力,一旦府尊离世,势必会决出新任府尊,想必各方势力已经磨刀霍霍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

吴尘吃过饭,不急着修炼,孙天野好似一样,想找机会暂时从不得法的修行中逃离片刻,两人应着渐渐照上乾坤的月色大聊起来。

听孙天野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解,南幽地界一些府门间的利害关系,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听八卦是一种很好的解压方式。

听孙天野这样杂七杂八地八卦过后,吴尘顿感之前有些急躁的情绪得到缓解。

孙天野收整食盒走后,吴尘长舒一口气,在房间里转了转,选了月光从窗户投射进来照亮的那块地面坐下。

冥思入定,想再从瓶颈处尝试一次,体内的云团有意滞留,近来越似在提点他什么,这感觉越清晰,奈何就是不能参悟。

刚刚入定,神识还没有完全集中,吴尘忽而听到前厅中有不同寻常的声音。

孙天野走后他上了门栓,方才那声响似门栓悄然脆开之声,而后有人蹑手蹑脚提气向内走来。

脚步声很轻,定是高手,而且像是个女人!

何人能不动声色由外而入,而且是个女人?

吴尘心中大概有数,他身形利落,悄声翻起蹿上床榻,钻进被子,顺手一扯将床边围幔放落下来。

那女人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直到她走至床帏外,轻哼一声出一声冷笑:“别装了,起来!”

吴尘来不及反应,已感到周身一冷,一道犀利掌风直朝被子里他前胸劈来。他反应迅,顺势向床榻最里翻滚去。

吴尘自知来者功法高深,不敢懈怠,躲避到最里乃是劣势。喘息之间,手中衾被呼地应掌风而起,飞向对面来人。

来人劈掌直迎衾被,掌中一道光闪过,衾被顿裂两半,她脚步轻盈连退,吴尘亦趁机从床榻上跃下,借衾被掩藏转势站到有利的出逃位置,窗口边。

唰!

衾被被来者击落,让出两人对面而立。

那来者戴了一旧铜面具,身形是女人,面貌连眼珠也看不清。

不给吴尘留时间细察,来者一步幻化,瞬时越过两人间几米距离扑面袭来。吴尘已于暗中积蓄内力,砰!双掌互驳掌风突绽,双臂大张掌风激荡。

月色下空气中的尘埃受掌风所控,漫舞空中。

太乙七式第五式,堪补苍天!

来者眼中一亮,时机不怠已至吴尘近前。以掌化拳,轰地一声与吴尘双掌攻在一处。来者拳中加力,脚步稳扎。

吴尘用尽浑身力气抵御她的拳风,尽量保持脚步不退。

相持片刻。

再闻砰一声,那来者一直反背的另一只手突然翻转向前,动作快到吴尘来不及反应。即便他反应过来,双手也已被那人的一拳至肘,已无从分心应对这一掌。

砰!

吴尘被猝不及防的另一掌轰落在地,疾滑至墙角瘫下。

仓惶间,吴尘翻身而起双手再呈驳式,准备好下一次防御。他以为来者不会给他时间喘息,但他没想到,来者负手看他,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甚至,她没有运功。

心间稍松,吴尘感觉方才那女人轰向自己的一掌,虽然将他推开甚远,但在地上滑行之中仿佛卸了她的掌力。

她没打算伤他。

“混沌派功法练得尚可。”来者负手傲然道。

“你试探我?”

吴尘问出这话时,已经猜到了来者的身份,因为与最初交手时不同,这句话她没有掩饰声音。

来者不做应答,伸手揭去脸上面具,露出一张容颜沧桑却风韵犹存的脸。

“不错,这大半年的修炼没白费。”

“我该谢谢府主吗?”吴尘看着韩青目带审视的脸,收起互驳之式,心中不悦。

大半夜的一守寡多年老女人,闯入一单身男子睡房,掀开被子,强势调教……她难道不懂何为男女授受不亲?何为避嫌?好吧,她是来试探功法的。

谁知她又有何目的。

韩青不理会他的情绪,兀自道:“你准备一下,过两日随我出府。”

语声如命,不容反抗。

第132章 奇怪的人

“去哪?”吴尘不解。

这老女人总爱说些云里雾里的话,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就是如此,简直神经不正常,内分泌失调。

“后天早上辰时在光明殿前等我。”韩青说完这句,甩袖转身便走。

吴尘在她身后撇嘴。

本也没抱希望她会告知,这老女人常年守寡心里空虚,就喜欢玩故弄玄虚这一套,可能更年期睡不好觉,有这癖好。

韩青走后,吴尘坐在床榻上,回想方才她与自己对打的三掌,颇有回味。她虽压制了自身内力不愿伤吴尘,但度之快,招式之利都让吴尘心呼拜服。

想必韩青方才只用了三成力道,但玄鉴境高手的出手,原来可以这般流畅迅疾。

第二天一早,孙天野来送饭叩门,吴尘开门眼中一愣,门外除孙天野外还站了另一弟子。

孙天野不说话,另一弟子拜了拜道:“吴尘师叔,查木师兄吩咐,此丹药特予师叔修炼养身之用。”

他说着,手心里托着一精巧的檀木盒子,吴尘取过来问:“府主吩咐的?”

那弟子有些糊涂,反应片刻回道:“查木师兄吩咐的,说是贵人赠的,没说哪位贵人。”

吴尘眼中一亮,将盒子收起来,对那弟子颔。

那弟子拜辞后,孙天野一脸歆羡地走进房中,为吴尘打点饭菜。在孙天野眼里,吴尘是最幸运之人,是应天府的香饽饽,这种幸运是他求不来的。

吴尘不想解释太多但心里明白,这是兰紫郡主给他送丹药来了,便是约他明日见面。

这一天,吴尘未间断修炼,但时而会走神。并非惦记明天与兰紫的约定,还心有不安,不知韩青带他去哪。

第二天晌午,按照与兰紫上次见面的时间,吴尘来到深林中等她。

到了时辰,她果然没来。

吴尘再度打坐修炼,一是不想浪费时间,二是还想重复上次情景,看这次兰紫能否看到他的瓶颈。

整整等了她一个时辰,才听到远处有脚步轻盈而来。

待她走近,吴尘睁眼。

“郡主可否能准时一点?”吴尘收敛起身。

“我说过了,所有人都监督我静心修炼,我溜出来不容易,你等不及可以不来嘛。”兰紫毫不客气地说。

吴尘不理会她的蛮不讲理,紧接着问:“你看我天冲穴的真气问题解决了吗?”

兰紫似睨了一眼,道:“我来时你明显分心了,气息乱七八糟,你说解决了吗?”

吴尘尴尬,不做声了。

“我的丹药怎么样?”兰紫转而询问。

“还没吃。”

“那可是七七四十九年一炼的灵药,吃了可助修行。”

“你找我所谓何事?”吴尘将话题转到正事上。

兰紫送的丹药再灵,吴尘也担心并非他可用。他的修行乃是偶参天机,正如阿法族的苏醒一般,与正常修行之人不同。

这些有助于修炼的丹药,他怕吃下流鼻血。

“你方才不是问我,关于你修炼瓶颈的问题吗?”兰紫顿了顿:“我正想通知你,以后每隔三日,我们都在这里见一面。”

“为何?”

吴尘心中闪过一个诡异的笑,这郡主不会看上我了吧!主动约见山中密林……

“我来指导你的修炼。”兰紫负手傲然道。

吴尘眼神骤然警惕:“你觉得我会答应?”

“我屈尊教你,你不愿意?”兰紫转过身来,不可思议地质问着。

虽然她没说出的话可能是,我生来根骨极佳,十三岁便冲破三清境,我是大靖国众人期待的修行天才,调教你是便宜你了。

但吴尘却从她眼中的不可思议里,看到了一丝不自信。因为她也知道,她是在用命令的方式有求于人。

“无功不受禄。”吴尘淡然道了句,静静等兰紫的解释。

兰紫撇了撇嘴,最终只得解释:“我想拉拢你,让你尽快提升,行不行?”

“行,”吴尘故意大喘气:“不过不够充分。”

“你也知道我的立场,”兰紫气鼓鼓地继续解释:“总不至于让我把所有话都说明白吧?”

“你有其他目的?”吴尘问。

兰紫不置可否。

“比如……契匣?”吴尘又问。

兰紫飞快向四周查看一番,确认以她的神识感知不到周围异样,而后继续默认。

吴尘缓缓点头。

“你应了?”兰紫忙问。

“还是不够充分。”吴尘嘴角一笑道。

兰紫想作,想起自己是在求人,只能压制了怒火气呼呼半天,最后蹦出一句:“你且说,你是应还是不应吧!”

好直接。

漂亮女人斗嘴不过,便直接用强,这……咳咳,关键她嘟嘴鼓气的样子,真的不让人讨厌……

气氛滞了滞,吴尘无奈一笑说:“近来恐怕不行。”

“为何?”兰紫有些急了。

“我要出府一趟,不知何时回来。”吴尘应。

“去哪?”兰紫眼珠骨碌碌地转。

“还不知道。”

兰紫打量着吴尘,确定他并非故意隐瞒。

“她居然舍得放你出去?出了应天府,你这玄冰缚距她遥远,虽能定位,可便没有困束之用了。”

吴尘苦笑一声,没说话。

兰紫豁然开朗,明白韩青定随吴尘一同去。

“那好,等你回来,我再找你。”兰紫小手一挥。

“你知道我何时回来?”

“我自然知道。”兰紫扬了扬头。

看似兰紫在龙虎坛中修炼,但她的眼线或许已经遍布应天府。

吴尘心中一清,迟钝了会说道:“我觉得你很奇怪。”

兰紫盯着他,用眼神问,为何突然这样说?

“我不妨说的直接点。”吴尘说。

“你在应天府之前明明见过我,却推说没有。明明应该摆正与应天府的立场,可你却插手秦升一事,这做法与你立场相悖,所以很奇怪。”

听吴尘说完,兰紫并未反驳,也没有反驳之意。只是兀自笑了笑:“我要是你,这些话我就不会说,因为说了也没用。”

这么说,她是承认了插手秦升一事?

那么,风波楼中的林翔是被她势力所救?那玄色断箭飞镖和传信也是兰紫授意所为?她为何要致她同势力的暗探于死地?

“我走了!祝你和她有个难忘的旅途。”兰紫咯咯笑着,转身离开。

背着身还不忘提醒:“那丹药是我亲自挑选,对你有用的!记得有机会就修炼提升,路……”

“路漫漫其修远兮!”吴尘在后插话道。

“知道就好。”

第133章 凑数

约定当日一早,吴尘提起整理好的简单包袱,还未出门,便有弟子来请吴尘前去光明殿,生怕他耽搁似的。

吴尘在光明殿前等。

光明殿内,边长老亲来送韩青上路,今天他眼睛睁得很开,虽然不大但不萎靡。显然知道此行重要。

“需要去这么早?”边松问。

“我刻意如此,路上打算带他去个地方。”韩青说。

边松眼光一震,瞬即明白了韩青言语所指,颔应下。转而再叮嘱:“谨记,此次恐有波折,克制心绪方能与他人斡旋。”

韩青郑重颔。

“好啊,我在府中等你们的好消息!”边松露出一个笑容,目送韩青步出光明殿。

韩青出殿门,自高阶上一步步走下来,走至一半着意看了眼等在广场上的吴尘,总觉得哪里别扭。

再看过,韩青无奈一声叹息,在她髻的素簪上轻轻一拂,便取了个事物在手。不待走至吴尘身边,便道一声:“接着!”

吴尘反应灵敏,见一细小之物自韩青手中抛出,两人隔着甚远距离,他连忙回撤几步将那东西接在手中。

是一古铜色扳指,上刻梵文,还隐有刀剑之光自扳指上散而出。

“戴上。”韩青已经走近来,站在吴尘身侧道。

吴尘心想,她或许不知道什么叫好好说话。

“这是储物戒?”吴尘问。

韩青颔。

在边境军营时,吴尘见过很多将领都有。但他不能修行,从不指望有这东西方便。不过上阵杀敌,除了一身战甲和手中武器,他也不需背负太多。

现在他能修行了,没想到第一个储物戒居然是韩青这老女人给的。

吴尘将储物戒戴于左手拇指上,将背后包袱里的两套换洗衣袍、几本典籍和大把银票,瞬即没入储物戒中。

“你是我应天府长老,出了府门,不要对任何事都好奇不已,让人笑话。”韩青不满道。

“这里……”吴尘早习惯了韩青这态度,他惊讶的是,储物戒中并非空的,还有一把剑,数颗丹药,一些银票。

“暂时给你用。”韩青说着,已经走在吴尘身前。

吴尘将那把剑唤出,握在手中试了试,剑柄与剑身流畅融铸,剑刃锋利白光如冰,手握之间,剑尖白光更绽,仿似通晓人意一般,想必是把上乘法器。

这老女人想带我去哪?竟如此怕我给她丢人?

我一直想换一把实剑而非木剑,她从不允,现在主动给我法器,此行恐怕不是一次美好的旅途。

吴尘心中想着,脚步随了上去。

出了府门,外有六十余应天府弟子早在等候,皆骑在麟驹之上,威风凛凛。麟驹前还有一马车等候,坐在车上的车夫,却是吴尘已然熟悉的岱长老。

见韩青和吴尘到来,岱鄂跳下车来,引韩青上车。

“你随我乘车。”韩青对身后吴尘说。

“我要骑麟驹。”吴尘不动。

韩青止步回来,讥诮:“好奇?”

“你才好奇,”吴尘登时反驳:“麟驹是我战场上的挚友,论熟悉你还不如我。”

边境从军时,他虽未修行,却早练出在麟驹背上摸爬滚打的娴熟能力。麟驹体大身强,皮肉坚厚。不动时悍如磐石,奔跑时如疾风,是绝佳作战伙伴。

这些弟子胯下的麟驹双角更长,两须却短促,看身形也比军队中相对肥硕,想是未经整日斗杀的缘故。

韩青瞥了瞥他,仍冷色吩咐:“随我上车。”带着不可抗的威严。

吴尘不满却也无奈,撇嘴道:“要劳烦岱长老亲自驾车?”

岱鄂还未回答,车中一声音响起:“我等需靠法力加持赶路,你若能,定让你驾车。”

吴尘不忿地吐了口气,进了车中。

岱长老瞬即快马扬鞭,那马也是灵驹,在岱鄂法力加持下飞快向前。身后数十随从弟子遂奔程追随,听取轰隆隆声音一片。

车中的吴尘,突感头脑嗡怔。

韩青盯着他看了看,见他只是有些不适,便不再理他。

岱长老法力之强他知道,后方弟子亦能度跟上,想必也都是高手。待吴尘适应一阵,终于可以舒服点坐在车中时,他不忘掀起车帘向外张望。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官道两旁的山林、路上杂草沙石,都在狂掠而过,所有事物在吴尘眼前疾快进。马嘶声中,时而路旁草树竟能连成直线……

度快到不可想象。

这度,是他驾驭麟驹从未有过。

一看之下,眼前恍惚,心中混沌,吴尘顿感一阵头晕目眩,放下车帘之际突然禁不住干呕两次。

“别吐!”韩青在吴尘侧方厉声吩咐,又鄙夷道:“就知道你看不得。”

吴尘真后悔方才没趁着干呕吐她一车,恶心死她。

“你知道为何不阻止我?”

“阻止你,你会听吗?”韩青目视前方,眼神自然掠过右侧旁位,仿佛那里根本没这个人。

吴尘现在才知道,他刚出拂尘道之际,本欲搭乘河图阁觋士的顺风船,觋士却拒绝他说,他们的船会加持法力,凡人无法承受。

如今他已是修行之体尚无法承受太快度,那时的他恐怕真会吐死在半路。

“你可清醒了?”过了片刻,韩青主动问吴尘说。

吴尘颔。

“关于这次之行,有些事我需提前与你交代,你听清楚了。”韩青语声带命。

“一月之前,府尊病逝消息传遍南幽,南幽各门认定群龙无,借元老会重选之机推选新任府尊。”

韩青一开口,吴尘便听呆了。

她是完全没打算保留、绕弯、掩饰……

韩青继续开口:“府尊对我韩家和应天府有栽培之恩,此次府中只有你我有资格推选,你的态度需与我一致。

一我不相信府尊已死。二若形势所迫必须推选新任府尊,必须是我应天府中人当任。”

吴尘咽了口口水,他不为掩饰尴尬,他奇怪的是韩青居然不尴尬,还堂而皇之。

这话说的,真是够了。

先不相信府尊已死,而后即便死了,也得她继任新府尊?

“你为何带我同来?”吴尘冷静须臾,问他最关心的问题。

“因为你是混沌派传人。”韩青郑重道。

“南幽地界混沌派与分明派世代纷争,这数十年混沌派没落,几近销声匿迹。但这次当今下旨,南幽元老会成员由二十八门府主,及各府所有混沌派传人组成。

元老会成员在此次府尊推选中,有投票推举权利。你也知萧长老处境,他不能出席主便只能弃权。”韩青言道。

言下之意是,你以为我想带你来?

原来是凑数的,吴尘想。

“除我以外,府中没有其他混沌派弟子?”吴尘疑问。

韩青滞了滞,点头认可:“我应天府早年便站定立场,支持分明派。”

吴尘了解。

“既然数年来南幽分明派为主,为何突然号令混沌派出山?”吴尘不解。

韩青闻言叹息一声:“当今圣上之意。”

“故意如此?”

“不错。”

“召集选举之人也是圣上的人?”吴尘再问。

“那倒不是,虽有他的授意,也需有个德高望重之人召集众人才可。召集者是嵩阳府太长老盛延,一向中立之人。”韩青解释说。

这句话刚说完,呼听车外岱鄂高声提醒:“坐稳!”

声音刚落,车骤减。

虽有准备,但吴尘还是猝不及防地一头撞向前方,这度减的实在太快,不是他一个筑基之人能承受的。

幸好韩青没有见死不救,伸手拉了他一把。

“就到了?”吴尘惊慌未定。

“还没,先带你去见一个……人。”韩青道。

第134章 老“袁”

吴尘不知韩青说这句话为何大喘气,还在一个人之间停顿,有什么好停顿的?难道不是人?

下得车来,吴尘还觉头有些晕,他赶忙控制着,不愿再看韩青那老女人的鄙夷神色。

车停之地再非平坦宽敞的官道,早不知何时,“飞”到了这样一片峡谷之地。

远处有流水声传来,风送水凉,让吴尘顿时清醒不少。转而环顾这峡谷山势,峰峦突兀,古木盘郁,怪石峥嵘,沟壑幻化,苍苍茫茫。

“老袁这地方选的极佳!多年不来,仍有此叹啊!”岱鄂在前,仰面环视双面峡谷赞道。

韩青微微一笑,在岱鄂面前,韩青才像个正常人,会正常地笑。

老袁?

吴尘心想,这峡谷里住了个姓袁的人?

其余弟子等在山脚休整,吴尘随岱鄂和韩青辗转寻路登上一侧山峰,若非有吴尘跟着,他两个在前定能走得更快,提气飞掠,很快便能抵达山顶。

但吴尘在后飞掠一阵便再难跟上,他们只能降下度,慢慢向上攀。

一攀之下,更赏到沿途山峰之上古藤参天,盘根错节,岩洞沟壑比比皆是,偶见泉眼喷涌,清凉爽人。

韩青有意等吴尘,担心他不知路,走在最前的岱长老早已落下两人一大段。

攀登中,吴尘听前方高处,岱长老一声舒叹:“到了!”

吴尘抬眼向前看去,山势陡峭间,高处有一凸出巨石立在山峰边缘,巍巍然仿佛随时会坠落陡峭山崖。

如此奇丽巨石不知何处飞来,正如青天坠长星。

再攀登一段方能细看,那巨石之上居然有一洞壑。

洞壑四周云霭环护,烟霞亦在此交错,缥缈不知今时今地,茫茫何年?

韩青也仰望着,感慨着,多年前到此地时她还是个少女。如今岁月沧桑人面如此,心境如此,而这里的山石云雾却是如常,毫无变化。

时光迁徙面前,人类果然渺小。

“此山此石,果是活佛所居,仙灵所隐啊!”韩青忍不住赞道。

吴尘也感慨着,心间震荡着,听着岱鄂和韩青不住地赞叹,暗自推测,这洞壑中想必隐居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

待韩青和吴尘也攀上高峰,站在这如同天之陨石的洞壑面前时,岱鄂早迫不及待向内呼唤一声:“老袁!在吗?”

静了片刻,岱鄂又道:“故人来访,快来迎客!”

须臾。

洞壑外环绕的云雾似有异动,渐渐蔓延开来,透出洞中宽敞的藏青色空间,从中蹒跚走出一位……“老者。”

老袁?

原来是这个老猿啊……

吴尘心中惊呼。

这老猿如人一般高,若非它有些佝偻,或许比岱鄂和吴尘还高一些。老猿通体长毛雪白,长毛有些遮住了它的眼,迎风一吹,有梨花乱舞之感。

这老猿看起来年纪颇大,它双臂长而粗,使得走起路来更显蹒跚。

它走出来,岱鄂迎上去与它互拍肩膀。

看着它略显滑稽的长相,吴尘却不觉得好笑,因为老猿的一双眼虽然又圆又小,却仿佛透着无尽智慧法门一般,让人心生敬畏。

况且,它看过岱鄂和韩青算打过招呼后,一直着意盯着站在最后的吴尘。眼中有惊讶情绪闪过,又像是惊喜,带着一丝欢悦。

这情绪像是看到它的亲人,又像慈爱地看他的孩子……

为了将吴尘看的清楚,它特地蹒跚着踱了两步,视线绕过韩青,直接看到吴尘。

同样看着老猿的吴尘,见它一直带有慈爱笑容,也只能微笑算是打招呼。

岱鄂上前拍了拍老猿,在它耳边低声说了什么,老猿转身示意几人进它的洞壑,转身后还不放心般再回来,挽了挽吴尘手臂,示意他也进来。

老猿碰到吴尘袖口里隐藏的玄冰缚,它并没看到是何物,但亦稍作迟钝,似乎明白了什么。

三人遂进入洞穴,洞中极为整洁,有蒲团有木鱼,像是一隐居世外的高僧修行之地。

岱鄂和韩青也打量着洞中所布,岱鄂不禁问道:“青儿你还记得这里吗?”

“自然记得。”韩青一笑,眼中情绪单纯的像个孩子。

“这么多年,这里一点没变,老猿也没变。”韩青又笑着道,她的语气出奇温和,不像平日里不怒自威的母老虎。

老猿虽通人意但不能言语,听韩青如此说,它便频频摇头,示意自己老了……老了……

一面摇头,老猿一面走至石桌旁,拣了三个木钵,木壶里倒水出来,示意三位客人喝水。

“嗯!这可是山涧净水,喝上一钵够我想上几年的!”岱鄂赞着,第一个走上前端起来喝。

韩青也随之上前,吴尘站在原地没有动。

岱鄂喝过水,在洞中转了一圈回来,不做停顿便说:“今日途径这里顺路拜访,我等还有要事在身,不能久留。”这是对老猿请辞。

老猿一听双眼急躁,口中出呼呼之声,意思是说,怎么这么急?

“确有要事在身,只能下次再来拜会你了。”岱鄂拍了拍老猿的背。

“唔唔唔!”

老猿出稍显尖利的叫声,一个劲儿地盯着吴尘,这让吴尘有些无措。

见它情绪激动,岱鄂暂时没有声,老猿呼叫一阵忽而转身绕过一面墙,招呼三人同去。转过土墙,只见那隔间正中摆放着一石台,台上有一具棋盘。

老猿正指着棋盘唔唔说话,指向吴尘,指过棋盘,再指向它自己。

韩青面露难色地看了岱鄂一眼,岱鄂顿了顿,打量着老猿的神情,老猿对着岱鄂露出乞求神色。

“好吧……”岱鄂微叹:“好不容易来一次,下次还不知何时。”

老猿立即不住点头附和,对岱鄂友好地笑。

而后便将目光投向了吴尘,期待之感比方才乞求岱鄂时更强。

不仅老猿看着吴尘,进而,岱长老和府主韩青也一并向吴尘看来,眼中都有期待意味。

“不是…你们什么意思?”吴尘不解,环顾众人道,这么看我我心虚啊……

“老猿请你和他弈棋。”岱鄂淡然道。

弈棋?

吴尘双眉一挑,向棋盘看去:“我不会啊!”

第135章 一百手

你不会?

不会吧!

见吴尘一脸懵怔地说出他不会弈棋之后,韩青和岱鄂都定睛看着他,而他们眼中之意正是此意,不会吧?

连那老猿都惊讶地盯着吴尘,好像听到了不可思议之事。

“我真不会。”吴尘调整了情绪强调道,不会弈棋很奇怪吗?

难道谁都是书香门第出身,不用为填饱肚子愁,可以自小骑射鸟兽琴棋诗书地培养成长?

不过这次吴尘可能误会了韩青一等的理解。

只听韩青问道:“难道你养父没教过你?”

“我养父也不会啊!”吴尘回答,觉得莫名其妙。

这句话一出,韩青和岱鄂眼神中的怀疑更重,这时老猿在旁唔唔地叫着,催促吴尘去棋盘边。

“我真不会……”见老猿一脸央求,吴尘十分尴尬地拒绝着。

“若真不会,不过片刻你便落败,就且陪它下上一盘吧。”岱长老在旁不动声色地劝。

吴尘叹了口气,不知这两人又神神秘秘想试探什么,弈棋他是真的不会啊。看这老猿如此心系弈棋,这两个大活人明显都懂,为何……

“你们为何不陪它?”吴尘反问。

“你问老猿,它愿意和我们下棋吗?”韩青适时辩驳。

吴尘转,见老猿一双眼直盯盯在自己身上,无奈一声叹息。转身对韩青和岱鄂低声道:“我为何要答应?”

韩青眉梢一挑,复又恢复了她平日的气度:“你若让它感觉畅快,我可以考虑告诉你它是谁。”她走上前一步,在吴尘近处道,声音比吴尘的更低。

这是韩青老女人的一贯套路,用吴尘想得知的事做饵,引他只能听话。

吴尘心中一松,已经被老猿拉去不远处的棋盘旁,他心知老猿定是不寻常的灵兽,只是猿猴能弈棋在吴尘看来还是惊讶,不过看老猿似饥若渴的神情,恐怕是个高手。

两相入座。

老猿显得激动而振奋,且很虔诚。

吴尘坐它对面,看着面前硕大的石质棋盘。他虽不会下棋,但他在养父收藏的古籍中看过弈棋的故事,有些记载不失精彩,所以他在看到风波楼中棋盘鏖战的幻境时,顿觉神情紧绷肃然起敬。

虽没下过棋,但吴尘对弈棋基本规则多少还是懂的,幼时他对弈棋也不失兴趣。但岛上根本没有让他弈棋的条件,也没有环境。

对面老猿“唔唔”出声打断吴尘深思,它正伸手做请势,示意吴尘执黑先行。

让吴尘执黑先行有相让之意,但吴尘不觉得羞愧,因为他从没拿过棋子,没下过一盘棋,相让也无妨。

转眼再盯棋盘,棋盘方正,横竖十九道交错数百点,棋子浑圆,黑白二子搁置棋笥当中。天圆地方阴阳交合。

吴尘想着,啪地清脆一声,下在三三。

观棋的韩青和岱鄂一惊,两两相觑。

老猿也有诧异,它的诧异不亚于另两人,这惊讶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会下在这里?你不该下在这里啊?这不是你的风格……

吴尘不顾这几个人和猿的神神叨叨,我能有什么风格?我只是遵照古籍记载而行罢了。

老猿停顿许久,比不懂棋的吴尘停顿更久,终于落了子。

又到吴尘。

遵照古籍,吴尘第二手下的是“星”。

接下去第三手,他看向棋盘最中心的天元,天元象征“生数之主”,古籍里的弈棋对决记载了很多它的传奇……而后,吴尘下在了天元。

这布局?

老猿眼中神色大绽,这布局十分惊艳!

吴尘前三手的性质完全不同,连续下子如此,着实不拘一格霸气十足。甚至打乱了老猿惯用的棋招,欣赏之余,老猿仍着意打量着吴尘。

对面这年轻人不似有意做作,但这确实不该是他的棋路。

他难道不想摆出海中捞月的局势?或者,他难道不想尝试铁纲势数的绝杀?他应该温文尔雅步步为营,不该如此冲杀决断……

想过这些,老猿仿佛确定了些什么,它眼中的喜悦有一部分已经转化为疑问。

思虑不断,手中落子不停。

吴尘想继续依照古籍记载,将包含天元在内的四星占据。

然而,千古无同局。

棋盘之上,老猿的落子并非按照吴尘预想而来。

若吴尘能持续前三手的凌厉攻势,必会持续冲击老猿的布阵阵脚,使得老猿慌张落败。但无奈吴尘只是照本宣科,纸上谈兵,并不深知弈棋之道,数手之后便捉襟见肘,应对仓皇。

然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与“人”弈棋,吴尘便遇到了一位高手,与高手对决体会到的并非紧张而是享受,所谓落子乃有仙气,此中无复尘机。

吴尘的思绪疾疾运转,一会切换至老猿的布局破局当中,一会又切换到回忆里古籍一页页书墨香气中,一实一虚来回穿梭转换,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乐趣。

在老猿这高手的激下,吴尘甚至多有领悟,一连两次破除了老猿布局的合围之势,两次救下即将成为俘虏的棋子。

他更第一次真切体会到,这棋盘之上便如战场,生杀决断排兵布阵阴谋诡论,同样步步为营,同样招招致命。

时而卷甲而趋,尾随其后。

时而滚滚沉雷,乱石崩云

时而一支响箭划破时空,精准击落。

两座之上的棋手便如统兵之将,号令千军万马法阵变幻,黑白两子如英勇将士,冲杀掠夺,金铁之声如沸。

“战场”上战鼓雷动,敲打心底肃杀之敬,手下将士忠心效力,不惜深入敌营厮杀殆尽,拼死突围。

吴尘在这棋盘上仿佛看到了边境战场上的情形,离开许久,他想念那同歌同袍的战友之情。想念无数个充满肃杀之气的夜色中,愠愠篝火,团团营帐。

战场上的血与火、生与死、攻与防、成与败,吴尘历历在目。

这棋局之中,吴尘已然酣畅淋漓。他在疾尝试着,进步着,收获着。时而进攻,时而险退。

进攻时算路精准杀机炽炽,突破时反应敏锐战力顽强。

而对面的老猿则在开局时的慌张之后,也渐渐恢复了平静。

它是真正的弈棋大家,轻柔均衡光明正大,一步一招应对吴尘进攻,不计眼前之失,谋划的是下一步之得。

老猿棋招之后有浑厚力量作为后盾,虽不明显杀棋,却能一路稳进。

韩青和岱鄂看得惊讶,这一盘生死对决,双方棋路变幻多端。明显是吴尘缕出奇招,老猿为应对只能突破常规之法,寻新而破。

在两人攻守几番交战之后,吴尘的棋子最终溃不成军,一直稳操大局的老猿仍在百手之内将吴尘击败了……

如果弈棋开始前,韩青和岱鄂还曾怀疑,吴尘装作不通弈棋之道故意频出破绽。但到后程,他们已然看出,吴尘是个现学现卖的新手。

他已尽全力。

而且这一盘他杀的自己似乎很满意,嘴角还带着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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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你想掩饰什么

不仅韩青和岱鄂如此推断,比智者还要智慧的老猿也早有此推断。

棋局之上老猿最初的慌张,并非因为吴尘屡出奇势让它手忙脚乱,而是因为它心中惊疑不定。

老猿原本认为的,坚信的,应该是的,突然一步步被证明不是,这让老猿慌乱之余更多有不解和失望。再联系它在洞穴外拉吴尘手臂时,感知到的玄冰缚,它好像推断出了什么。

“老猿,今日可畅快?”岱长老朗声一笑,问道。

吴尘和老猿还两厢对坐着,听闻这话吴尘起得身来,老猿也随后缓缓站起,笑着颔。

“那就好,我等便不多留了。”岱长老一拜说道。

老猿不动声色。

岱鄂和韩青转身走在前面,吴尘刚要迈步,突然感觉身侧有只宽大的手握住了他手臂,阻止他前行。

一侧,老猿已在近身,方才它明明还在棋盘对面……

老猿紧盯吴尘,眼中自有深意。

这时岱鄂和韩青已经转过石墙,老猿眼疾手快从棋盘底下抽出一副卷轴,一只手抓着吴尘,另一手提起卷轴一端便欲展开。

韩青走在前方,忽听身后没有跟随的脚步声,她心中警惕,忙探回头来向石墙里看,一看之下心中警醒,她反应极快,匆忙回身掠步前来。

“哗!”

卷轴在老猿手中哗一声展开同时,更有自另一侧方向传来的泼水声。吴尘一回,见韩青一个踉跄,她手中木钵里的水便洒了一地。

“青儿,你没事吧?”岱鄂也已折返回来。

韩青摇头示意没事。

她当然没事。

一位高高在上的玄鉴境府主,若是连平路都走不稳岂非笑话?

吴尘再回神去看老猿手中卷轴时,看到这是一幅画作。

画上有一少年之相。

老猿神情有些激动,它提着画卷的手也有些颤抖,方才韩青木钵里的水洒到地面,更洒向了画卷。看着画卷中晕染大片的残留,老猿满眼失望和痛惜。

转而它看着吴尘的双眼,尽显苍凉。

吴尘盯着画卷久久难平。

哪怕这画已经被水浸湿,少年的头冠、衣袍和这画卷的落款都已模糊混沌,但少年的大半张脸却还清晰。

点滴水色晕染之下,吴尘看到熟悉的额角、眉眼和鼻梁。

这是……

这好像是我啊!虽然这少年与吴尘年少时相比,气度更高贵,眉目更温润些,但看到画卷的第一眼吴尘就有这感觉。

吴尘惊措。

转而抬头看着老猿,它不出声,但它眼中的苍凉仿佛在注视一个可怜之人,一个让它疼惜的可怜之人。

“这是我吗?”

“你为何有我的画像?”

“你是谁?”

“我是谁?”

吴尘一迭声问出口。

奈何老猿不停摇头,不停摇头却嘴巴紧闭,它不会说话,但它连唔唔的说话之声也没出,说明它不想说。

或者它不知道答案。

“我们真该走了,告辞!”岱鄂上前来,一把将吴尘胁在掌间。

由不得吴尘挣扎询问,虽然他太想求知这个真相,身边岱鄂早以强制之力将吴尘带出洞穴,更飞掠下山。韩青在其后随着,一声不吭。

直至将吴尘塞进车中,韩青也进得车来,岱鄂一声劲喝,马车加持法力迅猛向前飞掠。身后不远处的应天府众弟子,纷纷驾驭麟驹随之奔程,听取一片轰隆阵阵。

方才岱鄂那一连串不加喘息的动作在示意吴尘,你若是想反抗,那就跳车,而这个度你若跳车,就是找死!

吴尘与韩青两个稳坐车中,吴尘盯着韩青,韩青当他不存在。

“那个老猿是怎么回事,那幅画是怎么回事?”先忍不住的当然是吴尘。

哼哼,韩青冷笑。

吴尘继续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你今日棋招皆是新路,确有新意。”韩青冷笑过后兀自说道。

“这长星洞乃是府尊当年清修之地,”韩青目光突然渺远有些哀伤,她不回答吴尘问话,而是自顾说道:“老猿是府尊的老友。”

吴尘强压心中怒意,调整情绪,想听韩青究竟如何解释:“长星洞中有的是佛家之物,怎会是府尊清修之地?”吴尘怀疑。

“不错,长星洞最初正是佛家得道高僧的洞穴,老猿也应曾与高僧为伴,不过这只是推测,因为府尊当年在此遇到它时,这里就是你见到的样子。”韩青解释。

她言之凿凿,没有刻意掩饰的意味。

“可能高僧飞升或仙逝,但老猿却长生不老,后遇府尊,与他老人家投缘,便相伴在此修行了。”

“那幅画呢?画中之人可是我?”见韩青不解释,吴尘再问。

“你认为是你?”韩青着眼来看。

那额角,那眉眼确实熟悉,虽然稍有出入,但吴尘还是第一眼便亲切感觉,认为那是自己。

见吴尘没作答,韩青语声惶惑道:“那人是不是你,我不敢确保。”

“何意?”

“没有何意,就是这个意思,我也不确定。”

“你故意将水洒在画上,明显是为阻止我看到整幅画,你想掩饰什么?毁去什么?”吴尘不依不饶。

“你既如此认为,我无话可说。”韩青避而不答。

“好!就算你不确定那人是不是我,那原本画中之人是谁?”吴尘追问到底,这已经成了最为困惑他的问题。

自来到应天府,韩青这老女人神神秘秘莫名其妙,让吴尘开始推想自己是谁,养父是谁,这个问题,甚至可与急切见到梅圣人相提并论。

“你想知道的答案,府尊可以告诉你。”

“你休想继续推脱!”吴尘毫不客气:“府尊被困骊宫多年,如今府尊已死的消息更传遍南幽,府尊已死,我去问谁?”

“我说过,府尊不会死!”韩青突然目光森然,直直盯上吴尘的眼,她一字一顿地咬牙道,语气凌厉。

“他不会死!”方才那句好像不够,韩青又切切补了一句。

听得吴尘心中震撼。

见吴尘没再说话,停顿空档,韩青转回头去不看吴尘说:“相信我,府尊不会死,但见到府尊前,我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吴尘双拳紧握,有浑身力气不知何处泄。

“为了让你活久一点!”

车外,岱长老的声音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镇定。

第137章 趟浑水

在韩青的刻意避谈和岱鄂的镇定回绝之下,吴尘却有了自己的推断。

那幅画像展开后,韩青岱鄂的急切和惊讶,画像洒湿模糊后,老猿的无奈和痛惜,那一幕在吴尘脑海里不断闪现。

他脑中疾疾运转,一刻不停。

车中气氛顿时冷凝,这突然的冷静,让韩青都不自主看了吴尘一眼,现他在思考,眼神笃定不察他物。

韩青提到了幽府府尊练上莫。

多年来,府尊练上莫是南幽的灵魂人物,他这一世桀骜疏狂洒脱如风,他摊上的不幸之事,恐怕便是受恒文帝失踪一事牵连,被困骊宫诰狱数十年了。

想到这里,吴尘自觉不寒而栗……

难道我的身份……与恒文帝有关?

如此推断确实合理。

府尊练上莫与恒文帝有关,府主韩青更与恒文帝有关,她是他未过门的皇后啊……如果是这样,便能解释韩青初次见他时的激动,原来是以为见到了老情人啊……

仔细推断后,吴尘于静默中突然直言:“你们以为我是恒文帝?”

韩青闻言身躯一震,震惊地向吴尘看来。

仿佛他在说这世间最大的笑话,又或者,他说出了这世间最大的机密。

车外的岱长老更是如此,一不留神真气跌宕之间,马车剧烈晃动两番才复恢复平静。

韩青杏眼眯了眯没作声响。

“我想你们弄错了。”吴尘淡然继续道:“这玄冰缚可以给我解了,我真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韩青的眼还是眯缝着,显得极为阴狠。

“难道不是吗?恒文帝是何年纪?我又年纪几何?这其中差距之大你们难道不知道?”吴尘不满。

“你说的正是。”车外岱鄂终于说话了:“你与他的年龄之差,刚好差出一代人。”

吴尘应声反应片刻回道:“你是说,怀疑我养父?”

韩青和岱鄂默然。

“我养父不可能是。如果老猿手中那画像是恒文帝失踪前的样子,我养父与他并不相像。”

韩青满眼都是不相信。

“他是我养父,并非生父,我与他能有多像?你们不要以为看到我的样子,就能推测我养父的面相了。”

韩青还是不做声。

“你们真的找错人了。”吴尘无奈叹息着。

“老实呆着吧!”韩青终于开口,却是命令:“你既然知道玄冰缚可知你位置便老实点,虽出了应天府门,但你一旦离我过五百米,它还是会警告你的!”

吴尘来不及辩驳,韩青已经伸手过来,道了声:“还有,你需要变一变。”

吴尘下意识去躲,却瞬即被韩青力缚住双手,她另一只手飞快探到吴尘近前,于吴尘脸上接连点了几个穴位。

“你做什么?”吴尘有些惊慌。

这时韩青已经迅收手。

“既然你也知道你这脸有问题,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帮你易容。”

“易容?”

吴尘伸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不觉异样。

韩青却抬手在她簪上轻动一下,便从中取出一雕花铜镜来,递给吴尘。

这簪便是韩青的储物袋。

镜中吴尘的脸并未大变,只是一缕红变成黑,眉梢眼角鼻梁嘴型多有微变,微微一变,这整张脸看起来果然不似往常。

“真是可笑。”吴尘顿了顿,兀自苦笑一声。

韩青抬眼来看,等他的下文。

“带我去参加元老会府尊推选,担心我被别人盯上?”

“你知道就好,”韩青应下:“应天府中长老都是自己人,但元老会不是。很多老东西都对你这张脸有印象。”

“所以我才觉得可笑,都是南幽数得上名号的人物,难道见到一个虽然相似,却年龄不符,什么都不符的人,便认为我与那人有关联?”

“不是相似,是很像。”

韩青补充,她转而又讥诮道:“给你易容是我帮你,省去你一一向那些老家伙解释,你有个养父,养父与你不像的问题。”

哼。

吴尘冷笑。

将铜镜递回给韩青,才注意到这铜镜上精致的雕花装饰,抬眼再看韩青无论何时都精心束起的髻,不染纤尘的纱袍,心下笑。

到底是个女人。

别看人前耀武扬威,强势霸道,也还随身带着雕花铜镜,却是个爱美成魔的女人。

不管韩青如何推断,但吴尘心中清楚,自己与养父虽属有缘,长相确实有几分神似,但养父与那画中的恒文帝确实不像。

虽然他们的年纪,确实相符……

……

……

应天府中吴尘与韩青和岱鄂刚出府门,兰紫便着人向贯星台传了消息,告知紫薇宫主雷天辰,寒园中人已经离开应天府,且与府主韩青同行。

雷天辰接到消息,顿觉哑然。

韩青去做何事他清楚。

近来南幽盛传府尊练上莫已死,南幽早在酝酿这次的府尊推选。前日紫薇宫密探回禀,南幽嵩阳府太长老盛延已经出号召令,召集各府门中元老会成员,齐聚魅湖,召开府尊推选大会。

元老会成员乃当今圣上亲定,由各府门主和混沌派所有传人组成。针对应天府,用扶持混沌派做幌子,是最好的途径。

韩青和岱鄂率领一众应天府弟子同行,去往魅湖方向,正是参加此次推选大会,但为何带着那寒园中的吴尘?难道只因担心留他在寒园会出差错?

可带他离开应天府,出差错的机会想必更大吧。

难道那吴尘与混沌派有关?

雷天辰大胆推测。

他迅与兰紫回信,询问若吴尘易容,不以真面目见人,应当如何辨别。雷天辰已经想到,韩青定会给吴尘强加易容。

兰紫回信很快,回答也简单,此人右腕被玄冰缚所困。雷天辰心中了然,只要能用法器查探到玄冰缚的存在,便能认出易容后的吴尘,雷天辰想着,遂悄无声息将传信碾灭。

望着窗外夜色,他默然自袖中幻出一幽蓝灵符……看来,南幽这趟浑水,他势必需要趟上一趟了。

自从他在骊宫诰狱苍龙阵中,刹那间下定决心走上前去,取过练上莫手中府尊灵符那一刻,对于南幽之乱,他已经不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第138章 湖心殿是广寒宫

一天一夜未做停歇。

吴尘真实体验了何谓坐地日行千里。

岱长老法力浑厚,只要吴尘不说些惊扰他情绪的话,马车即便飞奔如梭也不觉半点颠簸。夜半时分吴尘有些乏了,不顾韩青在旁,自顾仰面大睡。小憩一阵后有意醒来,见正坐的韩青也已闭目休憩。

腰板挺这么直,能睡着?能睡舒服?吴尘心想。

但见韩青气息均匀似乎已然熟睡,吴尘着意轻声将身侧窗帘掀开,夜晚似乎更能感受这马车的度。道路两旁昏暗的树木景物飞一般向后掠去,犹如出没在夜间的成群鬼魅。

吴尘回想着这一路走来,他不过想去找寻梅圣人,想探得当年故岛惨事的真相,想知道养父是否还活着,知道为何自己身负特异,可现实却为他设下重重阻碍。

好像有人刻意阻拦他的脚步,有人刻意摆布他的行踪,他有些不爽,却无力挣脱。

他想逃离但马车不停,他是不可能走跳车这条路的,即便不摔死,车外还有岱长老能瞬间制服了他。

一直没离开应天府,除去玄冰缚的困束,还因为韩青的话不错,即便他能去河图阁,也见不到梅圣人,所以他需要一个身份。

况且,修炼提升的确是他的正道。若修行根基不稳,浮萍之泊怎可生成参天大树?

心中无奈叹息,吴尘放下窗帘,回身瞟了韩青几眼,月色盈柔,这老女人睡觉时显得最为温婉,一双杏眼紧闭着勾勒出静雅的弧度。

孙天野曾说,府主年少时是冠绝南幽的美人,不愧被钦点成为一国之主身后的女人,母仪天下……

世事弄人,差了那么一点。

才这样想过,熟睡的韩青突然睁开双眼。

这双眼的睫毛仿佛带了睁开的音效,让吴尘嚯地一惊,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惊吓。

“看什么看!”韩青怒目而斥。

“我看你这样睡怪累的。”吴尘辩驳道。

“还有心思替我操心?”韩青讥诮。

吴尘不屑撇嘴,转而闭目,姿势更放肆地仰敞着再度准备睡去。

迷糊睡意中听韩青掀开车帘问询一句:“岱叔叔,你休息一下吧?”

岱鄂回绝了,只让韩青好生歇息。

吴尘再度醒来时韩青又是闭目休息的姿势,只是这次她没有坐的很直,似乎有意远离吴尘这一边,有些嫌弃他睡觉的姿势或是声音。

虽有乏意,但吴尘根本睡不好。心中满是老猿的一系列表现,韩青和岱鄂的隐瞒,还有这些妄加揣测。

第二天午后,马车停下,众人歇息片刻再继续奔赴。

随行而来的皆是韩青器重的府中专护弟子,他们法力精湛,擅布法阵抗敌,且嘴风极严,对吴尘的突然易容,竟然没一个人问起,或露出怀疑表情。

南幽地界广域,外加山势纵横山路迂回,一行人走走停停,持续五日之久。最后一天晌午度明显降了下来,不多片刻岱长老在外提醒一次即将减。

“吁!”

马车应岱长老之声迅减,经过几次经历吴尘控制得更好一些。马车降后又悠然走过一个转弯,吴尘掀开窗帘去看,外面一片郁郁葱葱,山明水秀。

不过多久马车便彻底停下来,岱长老跳下车与什么人交谈几句,而后道:“青儿,你们下来吧。”

韩青瞟了吴尘一眼,率先出了车门,吴尘随后也下了车。车前立着两位身穿白色长袍的弟子,礼敬地自岱长老手中接过马鞭,将马车引去他方,后方弟子们的麟驹也一并引走了。

放眼来看,众人面前是一开敞山门,山门两侧看似随意堆砌的山石却透着和谐美感,没有一处突兀不妥。

山门上大写朱字:魅湖!

瞬即,前方更有一队四人白衣弟子出来相迎,谦敬地引应天府中人进入山门。

稍事攀登一段缓势山坡,而后山势骤然一变,本以为还要继续攀山,谁想眼前山势突变让出空旷旷一片山坳。

放眼望下,一澄静灵湖飘然落座,湖光亦鬼亦仙般地迷人。

“长老这边请。”

前方弟子继续引着众人向山下走去,越至前方空间越大,仿佛这里是一方独立的天地一般,不受俗世牵绊。

“每次前来,魅湖都添新色啊。”岱鄂在前赞叹。

“长老好眼力。”一弟子在前笑着应:“这迷迭香才开放不久,只有零星,就被长老看到了。”

“长老们请随我来。”另一弟子引道,山底湖边停泊数艘木舟,白衣弟子伸手引着。

韩青和岱鄂一同向湖心看去,吴尘也一同去看,偌大的湖面如银镜般平静,花树倒浸,长天一色。

湖心中央有一郁郁葱葱的小岛,岛上似多有宫殿建筑。

韩青忽而赞道:“若把魅湖比明月,湖心殿是广寒宫。”

吴尘还来不及去品这句中意境,只听身侧树林中有一行人走出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应天府主好兴致啊!”意态轻蔑。

众人转向那方向看去。

树叶遮掩之下缓缓走出一行十余人,十余人后66续续走出不下百人的随从弟子,身着各色常服,想来是其他府门的弟子。

“你们下去吧,应天府府主和岱长老终于来了,我来送他们去湖心殿!”

十余人为之人吴尘见过,正是上次在应天府府门口带头闹事的老头,无涯府府主康如海,是附近几个府门的头目,一张口便戾气颇重。

听孙天野八卦过,这康如海率领的无涯府,是已经没落的混沌派忠实捍卫者,无疑,他与明确支持分明派的应天府势不两立。

几个魅湖的管事弟子见状,便顺势下台阶拜道:“有劳康府主了。”

转身再向韩青拜了拜:“府主和长老若有事不明,可随时找魅湖弟子问询。”

韩青与他微微颔,几个魅湖弟子便匆匆退开了。

“无论南幽大小事务,应天府一向当其冲,这次怎姗姗来迟啊?”康如海继续挑衅道。

“明日才是议事正期,何谓姗姗来迟?”韩青反驳。

“我看此次新任府尊推举,你们是怕了吧!”康如海朗笑,身后几位长老也随之而笑。

韩青刚要说什么,岱鄂已经先她一步上前道:“康如海,议事还未开始,你就忍不住针锋相对了?”

康如海一挑眉得意笑,这神情与他原本德高望重的装扮显得有些不符。

笑过,他双眼眯缝突然一睁,却是看向站在韩青和岱鄂身后的,一直沉默不语的吴尘。吴尘与其他弟子不同,身着衣袍乃是长老才有资格穿的常服。

“哟,这位不会就是萧长老的高徒吧?”他语声不带礼敬,抬着下巴指吴尘问。近来应天府一直在为争取吴尘的元老会成员资格而奔走,萧长老另收高徒一事众人多有耳闻。

“这位是我应天府吴尘长老。”韩青算是承认。

众人愣怔。

接下来康如海带头狂笑。

于这片极具挑衅的笑声中,康如海刻意装作听到了太好笑的笑话道:“应天府如今凋敝至此了?我等同袍深感痛惋啊!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都成了应天府长老!”

他身后长老更附和:“是啊,随便带个小子来魅湖议事,还嫌不够丢人啊!”

“休得无礼!”岱鄂沉声厉喝:“吴尘乃萧长老座下弟子,是我府混沌派传人,此次议事他来最合情理!”

“混沌派传人?你说我就信吗?”康如海咬着牙讽刺。

第139章 凭什么

魅湖很美。

正如它的名字,时有青烟弥漫湖上,如魅影一般轻盈灵动。

四壁花树,香风入座。

三涧水榭,清雅满楼。

意境出奇的美。

但吴尘身周的声音却与这美格格不入。

来者不善的十余个南幽其他府门长老和府主,对他这萧长老弟子和混沌派传人的身份,颇有微词。他们身后百余弟子更言声附和,阵势强大。

从一开始的质疑,到韩青和岱鄂极力反驳,后来展到,十余人开始对吴尘的人身攻击。

小白脸。

骨弱无力。

找人冒充也不必挑个这么弱的……

一声声讨伐直朝吴尘而来。

或许是这些长老们刻意如此,他们心知,岱鄂和韩青都是南幽的老人了,即便饱受攻击也不会轻易崩溃。

而吴尘年纪尚轻,又是绝对的新面孔,若被群攻,一急之下想必能露出什么破绽,或闹出笑话来。然而吴尘一直默然看着面前众人,一张张嘴脸,一声声诋毁……

虽然心中怒气翻涌,但他足够理智提醒自己不能冲动。其实这对他来说不算新鲜。

在大靖边境军衙中,群声如沸的讨伐和谩骂他经历过。在阿法族拂尘道上,怀揣忐忑心情进入拂尘道之初,一群老诱饵笑里藏刀的挖苦和针对他更经历过。

所以他不怕。

他只是感到屈辱。

相比吴尘,韩青似乎还要更激动些。她一直极力与康如海等人辩驳。

终于,人群中出现一个声音,好像有些理智地说:“空口无凭,若真是萧长老弟子,该有萧长老收徒之印,亮出来看看!”

这声音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吴尘,包括韩青和岱鄂,诋毁声也低了些许。

半晌,见吴尘不动,又有声音斥道:“小子!把萧长老之印亮出来!”

“不敢亮,我看是根本没有吧!”康如海定声道。

这时候韩青也很担心,萧长老收徒确实有他独有之印,但韩青没要求吴尘展示过。她清楚,萧长老在拂尘道上收吴尘为徒,情势如何怎能预料?

阿法族为控制拂尘道上安宁,恐怕会限制法力,萧长老如何给吴尘打下印记?

岱鄂心中也捏了把汗。

“收徒之印我自然有。”吴尘冷冷道。

“那就亮出来给我们看!”

“凭什么!”吴尘呛声。

或许他将颈后衣领翻下,将游老印下的记号给这些人看,这件事会暂时告一段落,但吴尘在这些人的故意刁难和攻击中,感受到了许久没体会过的侮辱。

在军衙上的屈辱。

在拂尘道上的羞耻。

这一刻被他们的言语一声声勾起,吴尘心中憋了一口气,很想给这些故意挑衅的人一点颜色看看。

虽然他这是不自量力。

而且稍事冷静后吴尘推断,如孙天野所说,如今南幽多府门中,有些一如往常支持应天府,而有些却依附突然崛起的无涯府。

此次府尊之选,各种利益之争,也多半是在应天府和无涯府中纠葛。

康如海带人来此挑事就是挑事,即便吴尘将印记给他们看过,此事还是没完。只要他不能证明他有资格参加议事,他永远会被诟病。

永远是无涯府针对应天府事件中的冤大头。

当然,他不愿做这冤大头,至少不能做的太委屈。应天府韩青一直困他瞒他猜疑他,他不愿做韩青手中的刀枪,与他人利益冲突。

被吴尘这一呛声,众人皆片刻静默。

“你小子还有资格跟我提凭什么?”康如海反应过来道。

“你有的资格我都有,你是受邀长老,我也是。你是混沌派,我也是。该我问你凭什么怀疑我吧。”吴尘定声。

吴尘的镇定和反驳让韩青吃惊,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吴尘。

心智隐忍,不似他这般年纪。

这隐忍和清晰的逻辑,自然也震撼了康如海的进攻,等他反应过来,康如海再道:“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混沌派传人,连萧长老弟子印都不敢展现,想蒙混过关?”

“没想蒙混,不知有什么关,只是不想给你看罢了。”

“小子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你想怎样?”

“今日不证明你是混沌派传人,休想活着乘船上岛!”康如海彻底激怒了。

“如何证明?”吴尘也怒了。

事实上,忍着怒意冷静对峙时,吴尘早就被激怒了,只是他提醒自己,这事的原委与自己无关,不该卷进是非才一直忍耐。

韩青和岱长老来不及阻止,以为吴尘已经钻入了康如海话中圈套。

“有没有混沌派本事,比划比划才知!”康如海迅回应。

“和你?”吴尘反问。

“不可!”

康如海还没回应,一个声音便厉声插道。

岱长老终于说话了。

此时再不插话,他担心吴尘真会去和康如海比试,那对他来说算玩命了。

“康如海,吴尘是后辈,欺负小辈传出去是笑话!”岱鄂疾道。

岱鄂的打断让吴尘冷静数分,看康如海气定神闲的样子,修为想必不在韩青之下。以吴尘如今未满三清境之资,挑战一位修为老成早至玄鉴境的府主,可谓不知死活。

“不敢和我打……”康如海讥讽道。

吴尘打断他的话说:“不是不敢,是不合规矩。”

“好好好,”康如海一摆手,一副不和你争论的架势:“车匀,你来和这位自称是萧长老弟子的吴尘比试一番。”

应声,从十余人后众弟子中走上一个壮硕黑面的长老,看年纪与韩青差不离,面露凶光。

“车匀与你同辈,这回合你们的规矩了吧?”康如海笑道。

在吴尘和康如海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决中,冲动的韩青也已冷静下来。

想起临行前边长老的提醒,让她凡事不可冲动,唯有冷静才是克敌之道。既已冷静下来,才明白如今形势于吴尘是大大不利。

这个被康如海推出来的车匀,是无涯府中混沌派有名人物,一向好勇擅斗,也是如今南幽混沌派中人之佼佼。

他的打斗风格是混沌派中凌厉一道,一贯不留情面,会猝不及防猛下狠手。

吴尘不能有事。

韩青理智地提醒自己。

她在众人言语声中踱步靠近吴尘,在他耳边压低声音提醒:“不可意气用事,此人已至营魄境,你必然不敌。”

抬起头来,见吴尘还是面色紧绷一副勇往直前的神色,韩青心中一揪再低声提醒:“你此刻低头不丢人,是面子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吴尘定了定。

亦冷静回声:“你觉得我低头,他们会放过我?”

韩青错愕。

“从你带我来那一刻起,就该明白我会面临怎样的质疑和挑战,可你还是毫不犹豫地带我来了。”

吴尘定声。

看着他的双眼,韩青突然有些愧疚,确实,他是无辜的,是自己让他卷入风波。

在韩青的无奈和愧疚中,在众人的等待中,吴尘突然向后撤了一步,恭敬道:“谨遵府主吩咐!”

猝不及防。

这声音很大,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看吴尘后退的意态,明显是听了韩青低声授意。对面人眼中道道凶光,顿时转向韩青。

韩青一脸懵怔。

第140章 不如由我来定

吴尘这一步后退,无疑是个大转折,让韩青猝不及防。

她原以为吴尘已被激怒,上了康如海的圈套,只想逞一时之快,不考虑后果。谁想到,吴尘突然理智起来。

方才他那誓不低头的模样,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

其实吴尘心里也一直有两个声音打架,一个想逞能痛快一时,一个谨慎地提醒他,魅湖元老会议事本不关他的事,他不必为应天府出头。

况且如何出头?

最终吴尘退步,韩青找不到台阶下。

“韩府主,你什么意思?不敢让他出战,怕了?”无涯府府主康如海得理不饶人。

韩青一时找不到理由。

岱长老自后上前道:“他两人虽属同辈,但入门有先有后,也属不公!”

“岱长老,你这就强词夺理了吧。”康如海讥笑道:“我也想找个像你们吴尘长老一般,刚拜入门派的混沌派传人啊,可是……上哪找呢?太难得了!”

这时,站在康如海后的车匀也走上前一步,添油加醋拱手一拜道:“韩府主,岱长老,二位放心,我定会手下留情的。”

岱鄂无言,韩青攥紧了拳,难寻退路。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急切声音:“你手腕的梅型印记……”声音来自吴尘。

不知为何,吴尘声音竟有些颤抖,让韩青反应片刻才知确实是他说话。

吴尘定然盯着那车匀的手腕,方才车匀上前恭拜,一抬手间,手腕上竟现出一冰梅印记!

梅型、上古文字。

与拂尘道上梅圣人的冰梅字章落款,一模一样。与幼时岛上惨绝人寰的惨剧制造者,异族杀手手腕上的,不差分毫。

韩青的拳头刚松开,吴尘的拳头已然攥紧。

自离开拂尘道后,这冰梅字章的线索从未寻到过,却在这里突然看到,让吴尘心中震颤。

这情绪或是激动亢奋,也或是愤怒躁动,吴尘直觉得心中气血翻涌。

车匀闻声,将自己手腕转了转,眉梢一扬道:“羡慕吗?不过你若真是萧长老座下弟子,运气也不差!”

他说的什么吴尘没懂,自顾直接再问:“这印记为何而刺?”

车匀不解,众人惶惑。

因为在他们心中,这答案好像不是很重要。

但吴尘认为很重要。

车匀反应片刻,突然收手反手背后,道:“打败我,就告诉你。”

原本是讥诮调侃之言,不想吴尘想也不想便应声:“一言为定!”

韩青闻言转,不可思议地盯着吴尘,眼中之意是,我没听错吧,你疯了吗!方才你不是还想推的一干二净?

相比让吴尘冒险与车匀一战,韩青宁愿自己被逼的无言反驳。

“请!”车匀抬手做请势,说着人已向栈桥上走去。

吴尘亦不顾韩青阻拦,随车匀而去,一副痛快点别磨叽的态势。

这次是真拦不住了……

康如海等人在后乐滋滋等着看笑话。

众人东侧面前,一道狭长栈桥从岸边探入魅湖深处,其实桥身不窄,但因桥长突出而显得狭长。

海天一色的栈桥上,两个男子的背影,走的坚决。

众人亦随他们的脚步向栈桥边靠近,观战。

一个筑基境,大概中境的修行新手,一位营魄中境修行佼佼者,恐怕一出招便有死有伤了。

真是场好戏啊!

只是遗憾,可能戏有点短,康如海心中讥诮。

转眼两人已站定于栈桥上。

吴尘一双眼死死盯着车匀,带着宁可赴死的气势,仿佛高了别人数个层级的人是他。

“吴尘长老,怎么个比法啊?”车匀鄙夷地说着。

“我不知道!别啰嗦!”吴尘攥了攥拳头。

车匀轻蔑一挑嘴角,道一声:“掉落栈桥,就算你输!”心中暗道,不知规则?你便是找死了!

嘴角的笑还没落下,车匀已瞬间掠步进击,于飞移动中化出长剑,剑未出鞘,只闻砰地一声。

剑鞘重重击在吴尘胸口。

吴尘双手还呈防御之势,却根本来不及出招,便保持着这僵持之势被强力攻击在地,直直回撤一丈。

这便是营魄境的强大,吴尘倒在地上抚着胸口,心中感慨差距太大。

车匀不愧是混沌派出了名的招式狠厉之人,面对实力更弱之人也不忘先事出手,且一出手毫不留情。

用剑鞘更显鄙夷之意。

韩青额头冒出汗珠,这样下去吴尘只能自寻死路。

正在这时,栈桥外响起一铜铃般地脆声。

“不知规则?那不如由我来定!”

吴尘耳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随众人一同,向那声音处看来。

日光和水波交辉的照耀下,远处走来一行人。

走在最前的是一娇小身影,面若桃花,身若拂柳,正是尊贵的兰紫郡主。

郡主脚步盈盈,眼眸向栈桥上看去,凤目微挑睫毛浓长,栈桥边缘围观的各府门众人不仅纷纷骚动。

皆闻郡主真国色,未施粉黛动京城!

兰紫走近,众人纷纷礼拜,让出一条通路来,兰紫自众人之中穿走而过,直直走至观战人群最前缘。

吴尘抬头看着她。

她远远看着吴尘。

她依旧是从不认识吴尘的模样,经过韩青的易容,此刻吴尘面容有变,她不认识吴尘也是正常。

但吴尘却感觉,她眼中有其他意思。

而且明显不是不认识吴尘的意思。

方才她能接车匀的话,说她来制定规则,那车匀前一句“吴尘长老”她应当清楚听到,她难道不惊讶,为何此刻吴尘特地易容?

但她眼中看不到一丝惊讶,而是淡然的从容。

与吴尘一同疑惑的还有韩青和岱鄂,不知兰紫郡主为何突然到来,原本并没说郡主也会参与魅湖议事。

兰紫自然见过吴尘,此刻却并不打算拆穿,连一个疑惑的眼神也不曾表露。

“不知郡主驾临,我等未能前去迎接……”闻声,一行魅湖管事弟子匆匆赶来下拜请罪。

兰紫一抬手示意罢了。

“魅湖议事,事关南幽府尊,我既在南幽便来凑凑热闹,你们不必在意我。”兰紫笑呵呵地说着。

身后一众南幽人士心中嘀咕,郡主越说是来凑热闹不必在意,就越是身负使命。她的使命是谁的旨意?

那是当今圣上。

众人恭敬地拜着不敢抬头。

兰紫娇俏一笑,拂袖转身,回看栈桥上两个等待对决的男子。

“两位长老不知比试规则,我向来爱管闲事,这规则由我来定可好?”

吴尘和车匀在栈桥上一拜。

身后响起康如海恭敬之声:“但凭郡主做主。”

“我在远处听到,此次比试不过是为试探吴尘长老是否为混沌派传人,可是如此?”兰紫笑问。

“正是。”康如海低声应着,心中不安。

兰紫点头:“魅湖乃神圣之所,自古泰然安若不喜打打杀杀,我见两位长老实力相差悬殊,若各尽全力,想必血光会冲撞了神灵。”

康如海心中不安落定。

“不如请车长老将法力稍事压制,如此,既可比试又不致伤人,一举两得,众位长老意下如何?”

不知兰紫为何总是帮他,吴尘在栈桥上愣怔。

韩青和岱鄂面面相觑,兰紫不该站在应天府一边,她该帮衬有意做皇宫走狗的无涯府才对。

郡主之意便是圣上之意,康如海无言应下。

在其余门派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高瘦身影,他站在山海府府主徐子道身后,神情微动。

掩在袖口中的手,悄无声息地收回了方才之势……

第141章 深藏不露

兰紫的突然出现打乱了魅湖栈桥上比试的节奏,也打乱了众人心中各自盘算。

无涯府康如海等人,不解兰紫郡主为应天府撑腰原委,正费尽心思通过郡主之行揣测圣意。

韩青和岱鄂等人更一片茫然,不知兰紫为何突然相助应天府,又或者……是相助吴尘……

吴尘自己亦是一头雾水。

这个神秘的小郡主,他越来越看不透了。

除了他们,还有一个高瘦之人,忍不住眉头微蹙。

他向前稍迈了半步,凑在山海府府主徐子道耳畔,轻道:“怎么回事?”

徐子道侧,一双眼中满是不解。

无话。

府主徐子道用眼神询问那瘦高之人,需不需要他做些什么?

那高瘦之人向后退回半步,整理了一下衣衫,摇头低声道:“看看再说。”

……

不论众人如何猜测,兰紫只站定在最前。

得了无涯府府主康如海的示意,栈桥上的车匀对兰紫一拜道:“谨遵郡主之命,我愿暂降法力三级。”

三级?

按说不少。

但对筑基中境的吴尘来讲,却是大大的不够。

兰紫心中纠结,她本已多管闲事,此刻若再为吴尘争取,便更说不过去了。一旦惹起多心之人怀疑,她将无法解释。

唯有颔,微笑同意。

得了郡主的同意,车匀又向吴尘看来,鄙夷道:“吴尘长老意下如何?”

吴尘已经起身,胸口一记疼痛还没缓解,但他最惦记的却并非这问题。

“方才你所说可还作数?”吴尘站定问道。

“什么?”车匀有些不解。

“我打败你,你便告诉我,你手腕的梅型印记因何而刺?”吴尘冷面解释。

车匀有些惊讶,进而点了点头。

“那便开始吧!”吴尘斩钉截铁。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得知梅圣人和异形有关的一切了,经过应天府的遭遇,吴尘越好奇自己身份,好奇养父身份,好奇当年做下滔天恶行之人的目的。

此时围观之人纷纷错愕,戚喳之声也不时响起。

“这应天府的吴尘长老究竟怎么回事?脑筋不正常吧?”

“大靖国老幼妇孺皆知的问题,他为何揪着不放,还一副好奇不已的态度?”

“萧长老从哪掘到这么个奇葩徒弟?”

“……”

韩青与岱鄂相视一眼,心中惊疑不定。

梅圣人究竟与吴尘有何瓜葛?竟让他不顾性命,只为知道那梅型印记因何而刺?

“唰!”

一记利剑出鞘声划破了众人遐思,吴尘自储物戒中取出韩青送他的利剑。

车匀眼中一亮。

“这逾辉剑逐日而行,剑气纵横,光寒八荒,吴长老好福气!”

吴尘拔剑而出时,也感到这利剑宝光隐隐,耀而不显,极为难得,不是他在边境军营中的普通武器可比。

“就怕吴长老无福消受啊!”

车匀高呼一声提气而起,脚尖一踮之间,身形已近一丈。

“唰!”

华光大绽。

车匀手中长剑也应声出鞘,带着利刃冲破牢笼的铿锵直刺吴尘前胸。剑势如同他人一般负性好刚,矜夸急躁。

“问道…”韩青低声喃喃。

岱鄂向她看来,眼神颇深,两人没有说话。

韩青虽是应天府府主,应天府支持分明派无疑,但韩青却是混沌派的传人之一,只不过成年后她摒弃了混沌之道而已。

所以车匀所用剑法,韩青懂得。

此剑法名问道。

问道夫子山,拜水寒江堰,带有誓死不归的虔诚之心,出剑便为克敌制胜。

吴尘可能应对?

韩青心中捏了把汗。

“铮!”

一声金铁交击之响彻然响过。

两柄利刃当空擦过,一瞬间火树银花触目红,魅湖山侧花树颤抖,吴尘身躯微仰,双臂高举手中逾辉剑,瞬间与车匀反向交击。

两人身影一晃,豁然分离数丈。

车匀飞落在地足尖轻点,转回身来,怒视早已掠至丈余外的吴尘。他没想到,这一剑问道吴尘竟能全力接住。

吴尘明显吃力得多,转身也比车匀更慢,但他眼中杀机不弱,更毫无畏惧。

“哼哼!”车匀冷笑一声。

躲过其一,算你有运气,看你还有多少本事?

即便压制了三级法力,车匀还是三清上境,比之吴尘的筑基中境,车匀甚至不愿多与他周旋,唯恐丢了脸面。

手臂微微一震,车匀手中利刃瞬即晃出,身形于半空飞化虚晃,迎风飘摇。

车匀飞起之机,吴尘也应声而起直直冲高。

方才眼疾手快接下车匀的第一剑,吴尘感受到了他强大优势下法力深厚的力道,吴尘更知,方才自己自下高举抵御的剑招,实在吃亏。

对方真气运行太过熟练,自上而下加力更易。于是,车匀的第二招施出瞬间,吴尘便决定,抢占高位。

虽然仓促了些,但车匀还是感到面前嗖地一晃,对面吴尘已然冲高,更瞬时转向,铮!手中利刃穿风而来。

“这一招是混沌派太乙四式,君前一诺!”韩青眼中一亮,高声道。

康如海等人不言语,太乙四式是应天府萧长老素来惯用之道,这一招吴尘用的贯畅,所有人看得清楚。

君前一诺揭天幕,不破夙敌终不还!

噌!

高处俯冲而下的吴尘,手中剑尖与车匀手中之剑抵在一处,铿然一声震撼湖水。

车匀出闷声,腾空抵御,加持法力抗击吴尘疾疾冲下的剑道。

半空中两人时高时低,吴尘感受到车匀内力的压力,也拼尽全力加持自身内力。只感觉体内云团沉郁疾走,让他心火焦胜,目绽彤光!

云团每走一圈,吴尘便多一分力气可与车匀抗衡。

两人气势如豹如螭,两柄青锋利刃寒气逼人。

山海府府主身后那高瘦之人,眉头再度皱紧。

这个吴尘……果然有异。

看他法力不过筑基,而迎战的对手却是三清上境,况且还是压制后的三清上境。

一个营魄境的佼佼者,即便压制内力至三清,他的内息之力和运气之道也比三清上境高上许多。

而吴尘却能躲过车匀的攻击,还能在防御中转守为攻?

这如何可能?

高瘦之人袖中手指微动,点完几点,眼中再绽精光。

气入神来为之生,神去离形为之死。

吴尘此人体内法力不深,但积蓄的内息却足够厚重。

这厚重的沉积绝非一个二十岁年轻人可有,对常人修行者来讲,调息冥想,让内息深缓平柔,如此内息积敛恐怕需要三五十年才能达成。

这强大的内息虽尚未被吴尘完全所用,但也是他能应对车匀的关键!

所谓真人吸之以踵,众人吸之以喉,吴尘二十岁便有此气息积攒,待他修行提升,气息将有多深?

致虚极,守静笃,拥有如此强大内息,这年轻人竟可以做到深藏不露。

高瘦广衫之人手指不停点动,此种特例,他年过半百尚从未一见……

第142章 郡主得罪了

君前一诺的剑招还在继续……

吴尘加力!

车匀回撤。

再加力,再回撤……

魅湖之水哗然翻涌,随着两人剑气充斥,时而上涌时而下抑,哗哗哗,水声大作不绝于耳。

吴尘心中一松,转而一惊。虽说这一招施出的比想象中华畅更多,心中有淋漓舒畅之感,但还不至于让车匀后退至此吧。

这念头刚过,但见眼底车匀嘴角一钩狠笑。

不好!

吴尘心中警醒。

但说时迟那时却快,车匀手中长剑突然随身回撤,电光石火间抽身疾退,手中长剑陡然下落,通晓主人之意一般落至主人腰际。

追随主人身影一同飞去。

吴尘来不及反应,这才是他车匀三清上境该有的度。

只觉眼前剑光一过,一道凌厉剑气扑面袭来。吴尘用尽全力去挡,两剑再次相抵,出铿然之声。

然而车匀的人却在他剑旁边。

“轰!”

趁吴尘全力抵御剑招之际,车匀一掌轰在吴尘胸腹,吴尘仓皇跌落,重砸在地。

自车匀假装不敌开始,韩青便看出他有阴谋,一句小心还没提醒出口,吴尘就已被他击落在地。

连受车匀两掌,吴尘勉强支撑想要站起,却再次瘫坐呕了口血。

山海府众人中那高瘦广衫之人着意向韩青看来,见她目色担忧。又眼神一瞥,向最前方的兰紫看去。

兰紫面色镇定神情淡然,唯有双眼之中,有一抹他人不易察觉的不安。

吴尘拄着剑定了定神。

眉间有些凝重,并非伤痛难忍,他来不及感受太多,他是在思考对策。

与车匀对决确实是他冲动了,车匀在法力上有绝对优势。但此刻容不得他后悔,即便有退路,他也更想得知车匀手腕上梅型印记的来由。

此刻更由不得他犹豫,还是想办法找车匀的漏洞,为自己争取时机为紧。

“怎样吴长老?认输了吧?”车匀身站两丈开外,讥诮问。

吴尘眼神一定,一手用袖子抹掉嘴角鲜血,一手撑着剑站起身来,道:“谁说的?”

话音未落,手中逾辉剑已然出手。

腾空而起,大鹏展翅般挥剑开掠,疾朝车匀而去。

本来功法便不如人,不能总是被动防御,吴尘选择了主动进攻!逾辉剑在他手中如笔走龙蛇一般,游动铮响,伴着穿破秋风之声嗡嗡前行。

堪补苍天!

这是吴尘在应天府寒园里,修炼最多的一招,融会贯通的一招!

“这是何招式啊?”无涯府府主康如海眼中一跳,有些不解又有些质问地对韩青道:“韩府主?”

韩青也心中惊疑。

吴尘这一招似有萧长老太乙四式之形,却无太乙四式之魂。

似阴还阳,似虚还实!

“萧长老常年闭关参悟,亲传招式岂是你能知晓的?”韩青斥道。

“康府主稍安勿躁,既是混沌派功法,就不违规吧?”岱鄂也站出来帮腔。

康如海瞪了瞪眼没反驳。

车匀稍惊,这招式他从未见过,似是太乙四式的变招。素闻萧长老是武学奇才,虽只是变招,却让车匀一时间感到难寻敌招。

“铮!”

来不及多想,车匀之剑已迎击而去。

“哗!”

栈桥两边湖水感受两人进击内力之疾,忽而奔突咆哮冲高!

哗哗冲击着岸边和栈桥,出震耳欲聋之声,似要将这狭长栈桥掀翻。湖水再非银镜般平静如玉,瞬即幻做惊涛,白浪滔天!

瞬间两剑相抵,车匀感受到了这招式的犀利,却也感受到这招式的薄弱。

这似乎不是剑招啊!车匀心中暗自思量。

与车匀手中利剑交击之时,吴尘也生出这感觉。招式施展无差,却在遭到抵御时突减锐气……

游老曾在拂尘道上说过:“天地万物相生相克,至刚则至柔克之,唯领悟玄之本源,才能修行透彻。

这七招本不适用于拐杖,此七招柔中有刚,阴中有阳,刚柔相济,招式间潜脉暗通,岭断云连,你需自行领悟。”

在寒园修炼时他也有体悟,但此时真正御敌才更有感触,不适用于拐杖,也不适用于利刃长剑。

刚柔相济,岭断云连……

吴尘思量着心中一松,就在这空档,提剑相抵的车匀眼梢一挑,内力加持,刚欲跌落的湖水再度冲起。

哗一声,雨帘将众人视线尽数遮挡。

秋风劲吹,更让这湖水如同悬崖飞瀑一般,壁立千面,水花四溅。

栈桥旁众人皆加持法力,抵挡水花溅湿自身。

只那一刹那。

众人屏退水花,冲高湖水怒涛跌落之际,于模糊的水滴掩映下,所有人看到,车匀正在飞快旋转着,他的身影已成虚幻,但手中长剑却大绽寒光。

身形疾旋转游走中,车匀连出奇招,栈桥边缘的湖水竟受剑气影响蒸出水汽,弥漫四出,经久不绝。

车匀带着三清境的内力和营魄境的招式,接连向吴尘展开杀招,气灼天下!

吴尘仓皇应对。

自认反应灵敏,但快不过车匀的度,勉强几招应对后,众人只见车匀身形突然疾放缓,手臂轻震,不易察觉间拂上吴尘的逾辉剑,身形当空一转,便将逾辉剑收入自己手中。

仿佛不过弹指一转,四两拨千斤。

吴尘正惊讶于手中法器被夺,还不待防卫,便见水气中突现一掌,轰然将他击退。

嚓……

伴着水气消散之声,吴尘重重跌在地上,不知向后疾滑了多远。

期间他的身体撞到了栈桥边的柱子,不知多少根,最终被一道犀利之气挡住后退之路,铎地一声停在栈桥边缘。

同时听闻一声:“保护郡主!”

感到背后有数人拔剑移动之声,而后又听一个熟悉之声:“不必大惊小怪。”那是兰紫的声音。

吴尘已然瘫倒在地,胸口闷痛不已。

那旁观的山海府高瘦广衫之人心中暗道,连接车匀深厚内力三掌,若非他体内气息常浑厚,此时这年轻人早已一命呜呼。

吴尘忍着剧痛侧回看,他正倒在一双脚边。那双脚上蹬着纹路精美的绣靴,踝腕上一寸裙幅婉婉。

他支撑着自己上身勉强坐起,原来他正倒在兰紫郡主脚边。

方才是兰紫身后一女子出手,挡住了他将撞到兰紫的身体。

一个仰头。

一个俯视。

兰紫眼中仍是蒙着一席水雾,蒙蒙离离,吴尘看不甚清。

“还不认输?”远处栈桥上传来车匀霸道之声。

吴尘心中一定,眼光自兰紫脸上滑下,却一眼看到了兰紫腰际一条软鞭。

“未落栈桥,怎论输赢?”吴尘定然一声。

猝然跳起身,手臂一划便将鞭子握在手中,道一声:“郡主得罪了,借鞭子一用!”

第143章 一冰一火

看到兰紫腰际所携软鞭那一刻,吴尘耳畔响起游老在拂尘道上的话。

他传授给自己的太乙七式不适用拐杖,不适用剑刃,渊兮似万物之宗,真气武学皆崇尚水德,进而反,反而返,如水之漩。

灵光一闪,正觉这软鞭可能是极佳之选。

声动之间,吴尘脚步一腾豁然飞起,腕间蓄力,手中长鞭瞬时化作长龙,缱绻在地蓄势待。

吴尘飞身掠近,长龙之尾在法力加持下不安躁动,如陀螺般飞快旋转,旋转间不停加力。

“啪!”

刹那,长鞭所及狠厉抽向车匀。

车匀双手握剑,吴尘的剑还在他手中,他不曾想吴尘会突然舍剑执鞭!混沌派向来剑道成熟,未见有人能将鞭法施得如此霸道。

稍事慌张间,嵌套的鞭身已近,车匀来不及多想,双手互驳,双剑疾疾封于前胸,嚯地一声被劲鞭抽出嗡声。

两柄利刃兀自震颤不已。

方才湖水冲高似乍落,此刻怒涛平息,水天一色,那直冲云天的湖水好似冲刷过魅湖上空的一线天,天色如玉,没有一丝瑕疵。

一线天下,一双臂微展之人迎风而立,手握长鞭,风震衣袂血沾前襟,眉宇间郁气欲泄怒色尽显。

与吴尘方才鞭身相抵那一瞬,车匀感受到了他鞭身的力道。

这时他方有些信了,这小子真可能是萧长老亲传弟子,否则他不可能施出如此霸道的奇妙鞭法。

吴尘稍事站定,在所有观战之人的惊讶中,他不打算给车匀太多反应时间,不待喘息,紧接着他的第二鞭已然出手。

鞭身哗一声,强势环绕向车匀身周,更疾更厉,犹如巨蟒缠杀。

太乙七式第六式,大道无门!

青青翠竹都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

哗!

周身湖水再度震荡,清流飞激,水花四溅。

鞭扫水幕,水映鞭身。

眼前一片水光空色,皎洁玲珑。

托九霄如染翠,澈千里而含碧。

车匀闷声一呼,飞身挥剑来抵,却感觉这一招太过强势,虽然能以剑抵御,却是勉强抵过,剑身在鞭法之下豁然震荡,车匀手掌感受到剑身的震颤,顿觉手心灼烧,一股撕裂之痛直冲入脑。

瞬间有些懵怔。

这是混沌派何方功法?

众人惶惑。

唯有吴尘自己清楚,且心间畅快,这鞭子确实能让他这一招大道无门,挥出霸道无极的力道,强过看似更利的长剑。

哗!

哗!

哗!

湖水再度溅落,击奏出悦耳之声。

眼前一片光明之景,吴尘心中笃定,见车匀陷入恍惚。

他的机会来了!

手中一握,长鞭疾盘旋,如雨落乾坤,如平沙落雁,吴尘身周狂风突起,风卷水滴圈圈嵌套,疾朝车匀攻去。

鞭法嵌套如同湖水中层层涟漪,似虚却实,似空却沉,闪电般一个接着一个奔突袭来。

车匀眼花缭乱。

“你在想什么!”

“佛来佛斩!魔来魔斩!虚实皆为妄念!”

突然,场外传来一声震彻之音。

众人向突然声提醒的府主康如海看去。

栈桥上车匀似突然被这声音警醒,嚯地反应过来,脚步幻化疾疾向后避去。他身法极快,非吴尘如今可比。

吴尘手中鞭势猛烈,在车匀生出空明无杂念的应对中,却鞭长莫及。

方才车匀震惊于吴尘的混沌派新招,更震慑于他手持长鞭胜过长剑的威力,竟不知何时被他的气势蒙蔽了心智。

才忘了,自己是何等法力!

怎能让他一个筑基之人如此强势欺辱!

车匀找回最初的戾气,脚步仍向后飞掠,上身却已缓了度,整个人顺势呈平飞倒掠之势。

“看剑!”

车匀大喝一声。

手中长剑迎击而来,铮!

长剑与缠绕而来的鞭身交缠一起,只听嗡声四起,车匀眼光笃定狠辣,吴尘手中长鞭不断颤抖,手腕也受其影响,不自控地抖做一团。

铮!

鞭身乍收,长剑不收。

哗哗哗,伴着风声车匀接连刺来,每一招皆变招无数,每一招皆纷繁庞杂,顿让吴尘眼花缭乱。这便是混沌派的精髓,似圆有方,似去复回。

懵怔之间,但闻哗一声。

车匀手中长剑突变弯势,鏳然一弹,震颤之声呼起,长鞭与剑端交接后乍然分开,于半空中,众人看得清楚。

哗地一声。

那一剑柔中取巧,竟将长鞭之尖震颤开来,化作数十道散绳,散落足有两尺。

长鞭之尖疾疾散开,车匀剑端施加之力却没卸过,顺着长鞭之身迅蔓延上吴尘全身。

啊!

吴尘惊呼。

顿感浑身各处皆有所伤,似被人五花大绑暴揍一整日的卸力之感,当最后一道剑气顺着鞭身蹿上吴尘胸膛时。

哐一声。

吴尘再不能支撑欲四分五裂的身体,晃晃悠悠倒在栈桥之上。

车匀不愿再给吴尘反击的机会,他长剑直驱,向吴尘而来。此时吴尘已经彻底被车匀逼到了栈桥边缘,他只需轻轻一搏,自己便会入水,落水便是认输。

抬眼看向车匀手腕梅型印记,他不愿认输。

但他已避无可避。

“哐当!”

身下突然出一清脆之声。

吴尘落眼来看,那是一精致的小檀木盒子,正从吴尘怀中跌落在栈桥木板上,出叮咚之声。

兰紫郡主送来的丹药?

吴尘最初认为这丹药是兰紫为约他见面才送,后来更因认为自己的修行与常人不同,便一直留着没吃。

此刻想起,那次见面兰紫特地提醒一句,那丹药是我亲自挑选,对你有用的!

一瞬思量,吴尘打开盒子将那药丸吞入口中。

那丹药奇妙,入口即化。

舌尖一抹酥麻,酥麻之感逐渐有些灼烧之烫,带着酥麻带着热度顺着舌头纹路渐渐流入喉咙,进入喉咙后那烫意忽然爆,自他体内加运转。

好似一团犀利的火球,在他体内四处乱撞,上下西东不停游荡。

火球自顶而下,那原本停留在体内掩藏的光云团,也逐渐运转起来,自下而上。

云团穿过体内混沌之气,穿过仿似天际银河般的空间,无数尘埃和云星,终于,这一赤一洁,一火一冰在吴尘天枢穴处相遇。

而后并行一道,循环往复,似遵循了什么神秘的轨迹,这种行迹让吴尘顿感胸中气息舒畅,从未体会过的畅然。

“他竟然在破境!”场外有人疾呼。

第144章 果然有问题

意态迷蒙又清晰,感官从未有过的灵敏空明。

脑海的意识里,仿似星斗下垂,错杂渔火星罗棋布,点缀在懵懂的混沌驱壳中,这幅景象美好又静谧。

他在破境,是了,他竟然在破境!

就在对手剑光森寒,杀招不断的情势下,他竟然在破境!韩青心中振奋,所有人眼中闪出异彩。

没人知道他吃了什么,只有吴尘自己心里清楚。

他双耳微动。

虽未睁眼,也能感到面前车匀已然持剑走近,剑光霍霍,杀机炽炽。

“车匀!既是比试,不得擅动杀机!”

栈桥外,韩青声音高呼而来。

她见吴尘转机之后再被打倒,更双目紧闭深陷破境关键时机,再见车匀眼藏杀机,太过担心他会对毫无防御之力的吴尘下狠手。

“不动杀机,总要分出胜负吧!”车匀于栈桥上应道。

比试前说好,吴尘需要落下栈桥才算落败。

车匀这句话刚说完,只听“啪”一声巨响!那是吴尘手指微动,运气凝力拍击栈桥桥面所致。

四周湖水陡然冲高,无数水滴应声而来,直直飞上栈桥,哗然形成一道水帘阻隔在车匀和吴尘身间。

措手不及之势,车匀忙收剑回撤,挥剑抵挡溅到脸上的湖水。

吴尘更趁机豁然睁眼,转,他想看兰紫一眼,却因四周水帘皆起,他没能清楚看到栈桥边兰紫的神情。

这一掌拍下,吴尘惊觉,自己的内力竟瞬间提升不知多少。上一刻的他,绝对无法轻拍一掌便激起此多水浪。

而上一刻与这一刻间,只有一个变数,那便是兰紫送他的丹药。

此刻再想她特地交代的那句话:那丹药是我亲自挑选,对你有用的!好像并非原本理解的那般简单。

这丹药,果然对我有用!

这种正常人修炼有用之丹药,于我也同样有用?

还是,她亲自挑选的药,只对我有用?

联想兰紫几次见面看出他修行瓶颈,不经意间给他指点出路,她眼中总是迷蒙的秘密,吴尘心中凛然。

此刻不是细想之时。

水帘已然开始下落,哗哗水声当中,长鞭再起。

数不清的嵌套之圈旋转而出,如游走长龙冲出水帘,直击车匀。长龙之后是吴尘冲出水幕之身,冲过水幕之后,他浑身湿漉。

却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像一只在暴风雨之中搏击长空的雄鹰,光芒尽盛。

众人抬眼看去,半空中吴尘手中的长鞭再度幻化从未见过招式。

长鞭之缘的两尺散绳,此时在鞭身操控下疾旋转,层层嵌套的圈如垂直下旋的水涡,转动不已,深不可测,带着能吞噬人的力量。

人眼不自觉盯着那漩涡再看上一看,更觉玄之又玄,正如那阴阳交分的太极图。

“千差有路!”吴尘飞起高呼。

这是太乙七式最后一式,千差有路。

大道无门,千差有路,透得此关,乾坤独步!

应吴尘之声,车匀弃双剑,双手执独剑匆匆来抵,但这次招式太过狠厉霸道,车匀内力竟被这长鞭缠绕,只觉周身真气运转不灵,迟钝间脚步不断后撤。

这鞭势可细入微尘,也可包罗天地。

似从无入有,仿佛可作佛成仙。

蹬蹬蹬蹬!

车匀脚步重重后退,直退到栈桥之边。

“你……你……”车匀气息不稳,一句话说不完整。

“你这使的什么鬼怪功法?”

“正是你们要看的混沌派功法!怎么,看不清吗?”吴尘加了声势,车匀已近落败,他胸中勇气更盛。

“那就让你再看上一看!”吴尘呼道。

长鞭突自车匀剑身上疾撤下,吴尘身形一提,迎风飘摇,反手一挥,长鞭在半空扬出华丽的圆弧。

此时正值傍晚落霞时分,长鞭划出之形,仿似徒持利器挽落晖,云浪四舍,朔风凛凛!

“啪!”

长鞭应吴尘法力加持,嚯地再次抽回,一个脱旋抽在仓皇不接的车匀手腕。车匀顿觉手间一软,长剑哐当跌落在地。

“啪!”

鞭身折转,另一弧度旋至最前,啪一声抽中车匀前胸。

看似只有鞭身一段接触,却似吴尘双掌之力都攻在车匀胸膛,他只觉前身被一股强大之气一推,便身形一虚滑落栈桥之下。

“啪!”

再闻一声厉响。

吴尘手持长鞭扬高抽下,抽在栈桥之上,带着无尽傲然之色,似乎在宣示自己的胜利。

场外哗然,这吴尘,竟然赢了?

方才他飞破境的度,令人叹为观止。即便他已入筑基上境,对峙车匀三清上境,这胜利也让人不禁唏嘘。

不愧是萧长老亲传弟子……

铿!

就在这时,却听一闷声于水落声中响起,吴尘定睛一看,见一只苍白的手把住栈桥边缘。

正是车匀。

“你以为你赢了?”车匀声音迟钝,似在酝酿气力,他身体腾空于栈桥与水面交接之中,水面却因他的气息凝聚而激出层层水花,细看去,水花下是深不可测的漩涡,似是深渊。

韩青看出了车匀的意图。

兰紫也看出了。

“小心!”

韩青一声呼出,提醒还在方才喜悦中沉浸的吴尘。

“没那么容易!”车匀高声喝出口,应声飞起,已不复方才浑身溅湿脸手苍白之态。

“轰!”

但闻轰隆一声,车匀以不可思议的度推出一掌,直攻吴尘前胸。

吴尘并非来不及反应,却愣怔在自己双眼可见之物面前。

惊讶间,他眼前看到的是,车匀力时内息运行循环之道。

自他从栈桥底飞跃升出,那脉息循环便清晰于吴尘眼前,再明晰不过……

可此刻的车匀已并非压制三清之境,方才他恼怒于吴尘将他推落栈桥,不顾战前约定,自顾将内力重新提升至营魄境!

可是,我明明看不到比我法力高深一等之人的内力啊……吴尘心想,自应天府出前,韩青夜半前来试探,吴尘从未看到韩青脉息运转。

与车匀交手数十招,方才也并未看到他的脉息循环啊……

哗!

栈桥上爆出哗然之响。

吴尘尚未想出个结果,便被车匀以十成内力轰开数丈,顿然冲落魅湖水底。

在他跌入湖水之前,倏地一声,水面上忽然冲高飞起一道散鞭,当空一旋,凌厉无加,瞬间勾住车匀脚踝,一个寸劲将他也扯落栈桥。

嗵!

嗵!

在众人尚未明白之际,便听两声接连落水之声,吴尘和车匀一前一后冲入魅湖,溅起水浪汹涌。

嗵!吴尘先一步入水,湖底碧绿,浑身爆痛,唯有脑中清醒,脑海里是车匀脉息的运转之形,我竟然能看到营魄境之人的内息运行?

原本我只能看到同为筑基境之人的脉息,现在……营魄境……

这一切的改变,唯有兰紫那一颗奇怪的丹药。

果然有问题……

吴尘想。

第145章 血泉

岸上人无比惊讶,眼看吴尘被车匀强势击落,早已丧失回旋之力,但他手中散鞭居然能冲入空中,反将得胜的车匀也拉下水,这招式……绝了!

那是吴尘无意识的出招。

他落下水后,全部身心都在思考那颗神奇的丹药,吴尘自幼长于海边,素习水性,一路沉下湖底他毫无反应,自顾吐着气泡,却再听“嗵”地一声,紧随其后,车匀居然也冲落水中。

这是多大仇多大怨?还想下水来对我下死手?这是吴尘第一个念头。收敛心神,在水中定睛一看,车匀脚踝上散鞭正疾抽离,迅回归他手中。

他才明白,原来车匀是被他拉下水的……

方才栈桥上,车匀十成内力爆出之际,吴尘仓皇反应回来,以力卸力,将他的攻击力道卸去数分,化作手中散鞭力,将他也扯落栈桥。

这难道是……?

是了,正是了!

吴尘心有惊喜。

太乙七式这七招中,刚柔并济,阴阳交合,不只是对法器的挑剔,更是对力者招式运用的精益求精。

招式间潜脉暗通,岭断云连,吴尘体悟近一年时间也没体悟到精髓,方才胜负一瞬间竟然迸出灵感。

所谓潜脉暗通,岭断云连,便是这招式从无边界之分,这一招的收式便是下一招的起式,没有明确分隔,只是不通之人强行中断罢了。

最聪明的赌徒,也不能完全做到逢赌必赢,而应该在败局已定之际,极力将败数将至最低。

这其实和两人交手并无二致。

即便我暂落下风,也可招式连通,借力卸力,最大限度让敌手陷入危境!我想到了!吴尘振奋地想,游老果然是武学参悟的高人!

竟能参悟出如此精深的功法招式。

惊喜之余,不断下沉,魅湖水出奇寒凉,而胸腹之痛无一不在提醒着他,此刻他已身负重伤,下沉中眼前的水泡里有血迹,那是他嘴角溢出的鲜血。

“轰!”

一声爆响穿透水底沉重浮力而来,吴尘见车匀手中长剑已出,一剑似在水中劈出一道空白通路,让傍晚霞光透射一缕。

车匀鼓着腮帮子直冲而来,他水性也不错,在水中出招依然凌厉不减,剑带霞光,那霞光明明从天而下,反而像从湖底冉冉升起。

吴尘在水里反应轻盈,水中浮力多少延缓了车匀的攻势,吴尘机敏几个翻滚,换了方向疾游而去。

车匀剑势暂收,双眼怒瞪,全力游动,嗖!手中剑招再出。

无言的眼神无不在说着,你跑不了了!

剑气如虹,吴尘回身一看,只见剑势转眼便攻至身后,他如鱼得水一般屈腿一躬全身一团,瞬即翻转几周。

再陡然舒展身姿,反向冲来,已经蹿入车匀身下。

唰!

手中散鞭一出,用尽浑身气力,鞭身散落的数十股如飞矢一般,猝然冲高,攻向车匀。

“轰!”

见吴尘转向,车匀反应不慢,手中长剑陡然一转。

“轰!”

两声轰然爆响,吴尘被车匀剑气所伤,肩头涌出鲜血汩汩。再一声轰响,吴尘手中散鞭不收攻势,冲天忽作,岸然正气,抽中车匀腰身,让他吃痛皱眉翻了几翻。

虽是在水中,但两人出招迅猛,一剑一鞭翻飞如闪电,丝毫不逊于岸上。

水底的两人用尽全力,这两招气力冲天,破魅湖水面而出,让魅湖四周丛林都受到感召,嗡嗡嗡由远而近传来阵阵林啸,山崩海啸般,栈桥为之震动,众人为之震动。

岸上观战之人但闻轰然两声,心知湖水之下定然出事。韩青心中不定,拔腿便向栈桥上走去。

“哎?韩府主去哪?”无涯府府主康如海眼疾手快,飞掠几步来到韩青身前,将她挡了下来。

“只是比试,莫非你想伤人吗?”韩青厉眼来睨。

“车匀和吴尘长老定有分寸,我等不需插手。”康如海阴险一笑。

韩青与岱鄂相视一眼,心知多耽搁一秒,水下吴尘便少一分活命时机,时不可待,韩青出手要拂开康如海阻拦的手臂。

两人暗中较力,相持不下。

就在这时,方才还奔突啸吟的魅湖湖水,突然平静如初,仿佛没人落下,没人出招,没人喧哗,静的出奇。

仿佛大人物登场之前的死寂,让岸上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看向异常的湖面,岱长老心间一紧,以他玄鉴境的灵敏神识,他感到这湖面的平静中已暗藏杀机。

“小心!”岱鄂疾疾出口。

所有人心中一震。

就在他话音未落之际,人们已经看到了异样,在魅湖远处水面上,突然出现两段白色不明之物,初看去似两段白枝浮木。

可是那两段“浮木”已在飞间涌近。

“哗!”

陡然在海面上掀起一阵巨浪!

这时众人才看清,水面上赫然蹿出十米长的不明巨物,一前一后的向栈桥近处冲来,一路激起丈余水滔,激荡着方才静谧如镜的湖面!

那像是两条巨大的白色长鱼,鱼头硕大无比,估计一米有余,整个身子只有半个露出水面,但也足有十余米长。

“妖物!”

“水妖!”

“保护郡主!”

“保护府主!”

“……”

一声声喝令响起,岸边众人疾布阵,手中法器斩出,严阵以待。

跃近,再跃近!

两水妖已至攻势范围,只听十余位府主几乎同时下令:“攻!”

顿时,栈桥边岸上无数弟子,掷出无数法器利刃,无数道光芒冲破天际霞光,冲天忽落,凶险无极。

众人手中法器刚要接触水面,那两只水妖已经迅回落水中,众法器不减攻,疾疾冲落水里,不见踪影。

静待片刻,岸上所有人屏住呼吸,在有些惊慌和恐惧的气氛中,只感觉手心一阵酥麻,仿佛内息受损之感。

嗖嗖嗖!

忽然,一道道法器反冲出湖面,法光重重,如层层幻影,唰唰唰冲向众人面前,所有人惊愕之余纷纷运力抵御,暂时将众法器击落插入地面,仍在不安颤动。

而瞬时间,那两水妖也再次冲出水面。

“嗷!”两水妖一并高啸,似是在耀武扬威。

这啸声震得所有人捂紧耳朵,有些不敌音波的攻击。这两声呼啸,仿佛将天空中弥漫的夜色也冲击开来,天空中几道霞光直射而下,耀在湖面上,漾开一道道巨大波纹。

整片湖面立刻像初开的黄金宝箱一般炸开,反射出比夕阳还耀眼的光亮,刺的所有人睁不开眼睛。

待光芒收敛,众人移开遮光的手臂,哗!顿觉脚底一阵剧烈晃动,接着传来木板咔嚓咔嚓裂掉之声,犹如地壳震动,法力稍低之人已然失去重心。

但见栈桥一端已坍塌丈余,断裂两边可悲的撅成两半……

断裂之处,还能看到水妖尖牙利齿留下的痕迹。

“吴尘!”

应天府中人第一个反应过来,见那两水妖撕毁栈桥,报复完意欲伤它们的观战人群后,竟直直蹿入水底,而那方向正是吴尘和车匀打斗之处。

“车匀!”

无涯府中人也反应过来,担心他的安危。

韩青与岱鄂相视一眼决定下水援救,就在他二人刚刚动身之际,但闻啊地一声惨呼自水底传出。

接下来,一道血色泉眼突然奔出,血水狰狞,冲出湖面数丈之高,映在天际的奇红之中,如燃烧之红花。

而那血泉喷涌之处,正是吴尘和车匀所在方向。

第146章 两张大嘴

素闻魅湖有水妖,但一般不在白昼出现,且行踪隐蔽,多为传说,很多人尚未亲眼一见。今天血光与霞光交织冲天,血淋淋的证明,水妖的确存在。

世事有全必有缺。

没有完美之说。

魅湖水如银镜,美若碧玉,但水底却隐藏着令人惊恐的水妖,水妖的存在,让魅湖水域在美之上,更让人心存敬畏。

据老辈传说,魅湖水底的水妖已有几千年甚至上万年历史,可能是远古某些遗留种源经过迁徙,在这里得到了繁衍生存。

魅湖水温极低,本来不适合大多数生物生存,但水妖却似正属意这里的冰寒,占为己有,让魅湖水底其他生物极少。

转眼之间,冲天血泉忽然跌落,冲溅出暴突猩红一片湖水,染红的湖水冲击之中,两道白色身影飞冲高,再瞬间扎进水里。

血水滚滚,须臾,水底深藏的水妖再没现身,再过数刻,众人才见到在魅湖湖心殿后出现两抹白色,直朝着远离岸边栈桥方向疾掠去……

这度,不是观战之人可比拟的。

“吴尘!”

“车匀!”

应天府和无涯府中人再难淡定,纷纷叫唤着,魅湖中管事弟子也已全力赶来,原本不在入口处看热闹的其他府门,也自湖心殿乘船赶来。

魅湖栈桥上一片慌乱。

就在这时。

但闻“哗”一声波涛翻涌之响。

水底里冲出一个身影,他意态仓惶,双眼圆瞪,眼中布满惊恐神色,散乱的湿搭在额前,脸色惨白。

“车匀!”

“车匀长老!”

无涯府中人疾疾冲上前去,几个长老更一并飞起,将车匀给拖上了岸,左右看过,他除了一点内伤,并无损伤。

“吴尘呢?”岱鄂疾疾问。

最初,两水妖在吴尘和车匀打斗之处溅起血泉喷涌,众人都以为两人已经命丧水妖的攻击,没想到车匀竟安然上岸。

看到他无事那一刻,应天府中人是惊喜的,车匀无事,吴尘也可能没事。可等了半晌也不见水面再动。

见车匀不回答,韩青走上一步,高声喝问:“说,吴尘呢?”

“他……”

“你不顾比试前约定,兀自恢复营魄境法力,你将他杀了?!”韩青怒斥。

“没有!”车匀自惊恐情绪中恢复几分,定定反驳:“他被水妖……”

“吃了……”车匀说到吃了这两字时,还有些颤抖,眼前好像还能清晰看到,吴尘被水妖死死咬在硕大的嘴里,周身血水将他全身包裹,一瞬之间,吴尘双眼便紧闭不睁。

闻言,韩青岱鄂双目一惊。

应天府中弟子一并唏嘘,心间痛惜。

魅湖一众弟子多有入水,去找寻吴尘下落的痕迹,这时魅湖掌事的胡服长老也已赶到,韩青情绪稳定后,大步向胡服走去。

“胡长老,我府中吴尘长老竟这样无故失踪,魅湖打算如何了事?”她严声质问。

“韩府主真是抱歉,是我魅湖素管不利,不过方才水妖出没,若吴尘长老真被水妖所伤,我等也属无奈。”胡服态度还算诚恳。

那两水妖都是存活了成千上万年的妖物,并非几个玄鉴境人类高手可以解决的。

“吴尘长老是萧太长老多年来唯一看重的高徒,魅湖打算如何对他老人家交代?”韩青将萧太长老搬出来,一声吓得胡服匆忙大拜。

他瞬即再吩咐更多弟子,下水找寻,一定要找到吴尘长老的踪迹。

虽然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若真进了水妖肚腹,他们恐怕一根头也找不到。

韩青眼神急躁,心中的感觉是万事皆空,若吴尘有事,如今应天府的情势似乎更没了希望?

眼神急掠之中,突然余光看到兰紫的神情,她竟然并不慌张,也不着急。

在吴尘和车匀打斗开始时,她有意帮助应天府或是吴尘,此刻吴尘被水妖带走,很可能丧命于此,她却并未有一丝波澜,她究竟持什么态度?

对兰紫表现感到不解的,还有山海府众人中掩藏的高瘦广衫之人。

以他对兰紫的了解,他可以断定,兰紫出现插手吴尘和车匀的比试,她绝不想让吴尘有事,但水妖出现,带走吴尘,血光冲天时,兰紫眼神却是平静的,甚至有一丝……释然?

这个在身边成长了多年的小丫头,竟第一次让他看不清楚。

就算她没有慌乱,她也不该有释然的情绪。

……

……

在众人都看不见的湖底深渊。

一个石台旁。

有两个人正争论不休。

“二弟,都这时候了,你还宝贝你那几颗丹药?”一个嘴很大、微红,一嘴占据半张脸的人说。

“大哥,说的容易啊,这可是龙丹,我活了这么久仅有的几颗赏赐,我当然舍不得。”另一个嘴更大微紫的人说着,将手中两粒丹药攥得更紧。

“别磨蹭了,再耽搁下去,他真死了。”

“大哥,你都把他咬成这鬼样子了,索性吃了他得了,就算他吃了我的药,也不一定会好。”

“你说得容易,你是想让我杀龙皇族人吗?”大红嘴指了指吴尘头顶一缕红,眼睛瞪起来。

“我们又不是故意的,咬他时他也没有红头啊!”大紫嘴说着无辜嘟嘴。

这大嘴嘟起来,观感也是醉了。

“你没听说过易容术吗?易容!”大红嘴不满催促,说着,他一把揪下吴尘头上几根红,指着说:“你瞅瞅,瞅瞅,这能是假的吗?”

大紫嘴没话说了。

“和咱主子的确实像。”

“什么像?就是一样!要是让主人知道你杀了他亲戚,你死上一百次也抵不了。”

大紫嘴不满再嘟嘴,白了他大哥一眼,说得好像你不用死一百次似的:“好了,给你!”说着,他把手中紧攥的丹药丢给大红嘴,转身出了房门。

不忍心看丹药被别人吞下肚。

大红嘴毫不犹豫,将吴尘嘴巴一扒,丹药丢进去。

嘴里嘀咕:“虽然不知你是龙皇族何人,但我兄弟俩无意伤你,这是我们最贵的龙族丹药了,你可争气点,吃完就好起来啊……”

第147章 代天地施威

魅湖议事还没开始,岸上水里已哗然大乱。

应天府中人在韩青的带领下,声称找不到吴尘长老下落,应天府拒绝魅湖议事如期举行,更斥责无涯府车匀强势欺人,故意伤人。

魅湖管事弟子更不敢耽搁,派出搜寻的船只越来越多,数百弟子于水中搜救,所搜范围越来越广。

“吴尘长老!”

“吴尘长老!”

“吴尘长老!”

“……”

众人一面找寻吴尘下落,一面担心自己会否受到水妖的攻击……

岸上的叫喊声吴尘已不能听闻,因为他已身处另一世界……

在这另一世界里。

大红嘴问大紫嘴:“什么时辰了?”

“寅时。”

“你给我的丹药不是假的吧?”大红嘴眼睛一厉。

“我敢吗?这可是主人的亲戚!”大紫嘴马上反驳:“那是我最宝贝的龙族圣丹了,我都舍不得吃。”

“你也得能吃啊!”大红嘴不满斥责:“外族误食龙族丹药,很可能会内息崩乱而死。”

“那也能在性命危急时拼上一拼啊,很可能救命的。”大紫嘴争辩。

“你常年在这困着,能有什么性命之忧?”大红嘴说:“他是龙族,这丹药给他吃绝无问题。”

大紫嘴听了只有点头。

“不对啊,服下丹药已过十个时辰,按说三个时辰就会有反应,是死是活给个痛快啊。”大红嘴嘀咕着。

“大哥,你说你,咬谁不好,你咬他?”

“你以为我想啊!”大红嘴不满:“主人喜欢稀奇古怪的活物,要是随便的人我带来有用?我见这人气息出奇,以为他是哪个隐匿的妖族中人,才想咬来给主人解闷,谁想到……他竟是……”

大紫嘴闻言,抬手在吴尘头上拔下几根红,手极快。

他端详着:“大哥,你说这红真是龙皇族?可我怎么觉得他不像龙族呢?”

“红不假,不过这人奇怪,等他好了献给主人,主人一定能分辨。”大红嘴笃定说。

大红嘴也从吴尘头顶拔几根红,两人一并端详着,面对无动于衷的吴尘,他们心中忐忑,生怕吴尘一命呜呼。

表面上吴尘确实无动于衷,而他身体里,脑海里,心腹里,却正在经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撕心裂肺,五内俱焚,焚心削骨的痛苦。

最初他和车匀在水底争斗,他已拼尽全力,内伤严重,若车匀持续攻击,他不知自己还能支撑多久,只能靠他幼时的绝佳水性苦苦周旋。

就在那时,他和车匀一起看到自远处飞奔来两个庞然大物,两人一并收手,那庞然大物冲来,两人毫无还手之力,巨物将吴尘咬伤,并将他叼走。

那时吴尘心中脑中一片迷蒙,生命流逝的感觉无比清晰。

之后他仿佛经历了很长时间的混沌,生命时而复苏,时而消逝,那感觉不是痛苦,而是茫然,对自己生命无力掌控的茫然。

突然,不知是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喉咙,那东西在他体内疾流走,继而迸出巨大能量。

他在昏迷中无法痛呼,无法宣泄,无法诉说。

体内无数道强大的能量在剧烈冲撞,冲撞他的头颅,他的五脏六腑,他的每个尚有感触的神经……

那中疼痛和难以支撑的灼热感,如同万千洪水自天顶冲落,冲刷他仅有的力量,如同无数飞尘自地面扬起,与漫天降雨冲击在一处,迸溅出天地才有的巨大能量。

我只是一具小小躯体。

我承受不起。

放过我吧!

吴尘在灵魂深处呼号。

过了很久。

依稀竟能听到身边不远处两个傻子的对话:“龙族圣丹药效猛烈,你看他这般平静,动都不动,果然可以消化。”

“是啊大哥,再等一段时间,他一定会醒的。不过我还是有点心疼我的丹药。”

“好了,等他醒了,主人一高兴,再赏你几颗也是可能。”

……

“鬼才要吃你的丹药!”

吴尘在意识不清不楚间,依稀能判断,那体内灼烧着他仅剩生命的强大之物,就是这两个声音嘶哑亢奋的人所说的,龙族丹药。

“能不能放过我,我不想吃!”

“我想活着,我不想死……”吴尘在自己心中愤怒呼号。

一开始是愤怒,接下来是哀求,再接下去是呻吟,最后的最后,吴尘感觉脑海里躯体里的所有生机已细若游丝。

他再不能感受到那丹药灼烧的痛,也感觉不到原本伤口的刺痛,他不想再呻吟,也没有力气呻吟。

没死在车匀手里,没死在水妖嘴里,竟死在了这两个,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一片好心”之下?

哼哼。

命运就是如此捉弄。

吴尘冷笑一声。

“大哥,你看,他笑了!”大紫嘴嚷着。

“要醒了?”大红嘴慌忙来看,眼中有喜色。

“不对啊大哥,我们今天忙着管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什么事?”大红嘴不解。

他刚露出不解的眼神,忽然眼中亮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什么:“什么时辰了?”

而后两个大嘴慌忙对视,来不及回答是何时辰,只一齐说道:“快塞耳朵!”

他们动作极快,说着已经熟练蹿到离石台数丈远的柜子上,人手两个松软网状东西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那东西塞住了自己的耳朵。

终于舒一口气之际,两人一转身,看到远处石台上还躺了个僵直之人……他……怎么办?

“怎么办?大哥?”

“一直就咱们俩住,也没有多余的隔音网啊!”

两人因为耳朵塞住听不清对方言语,凭借彼此的熟悉和嘴型判断。

“用手!”大红嘴张开血盆大口,对大紫嘴吩咐。

大紫嘴瞬即会意,两人脚步幻化向吴尘冲去,争分夺秒。

大红嘴冲的快,先一步冲到了吴尘身侧,伸出双手去给吴尘堵耳朵,就在他手指快接触到吴尘耳郭时。

漫空中一道啸声轰隆而过。

如黑云压城,房屋震颤即将倾覆,砖瓦皆在瑟瑟抖。

万事万物都在震动,颠覆,大红嘴在这不可抗力的作用下,身体倾翻滚向远处,过程中撞上还在冲过来的大紫嘴,两人一并滚远。

即便他们塞着隔音网,即便这啸声已经听过无数次,还是感觉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但他们听到的声音之大,仅是吴尘此刻耳畔的几十分之一之多。

是什么声音,竟有代替天地浩宇出警告的威力?

是什么声音,竟有代替四方妖魔动暴乱的阵势?

这声音响彻天际每个不可见的边际、角落,这声音震慑每个隐匿高山之巅的隐士高人。

这是一声暴怒的龙吟。

龙吟在天地之中冲撞,回响,绵延不绝,更于吴尘身体里回响,声调以暴怒起始,却以落寞收尾,好像在诉说心间无数孤寂和思念。

这声龙吟似乎震破了吴尘的耳膜,此刻听到龙吟的并非是他的耳朵,而是他的心。这声音在他心中勾起一些模糊记忆,他看不清,却有熟悉的感觉自心底涌起。

万物倾覆中,吴尘也自石台上翻起。

他没有跌倒,没有滚落,那些龙吟的音波似乎散落成无数道均匀托力,竟将吴尘托了起来。

在黎明时分不甚明晰的灰亮中,吴尘周身如火燃烧,如桃花般艳丽四射。

他的红在一片火红中更加亮眼。

他舒展四肢,他在旋转,仿佛那龙吟是一支曼妙的乐曲,他在享受,他露出惬意的微笑。

两个大嘴躲在角落,捂着耳朵,看得呆了……

噗!

突然间,高处旋转的吴尘喷出一口鲜血。

“大哥!他……他他他……”大紫嘴不仅嘴紫,满脸都吓得紫了。

“死了死了,这就是所谓的七窍流血吗?”大红嘴看着吴尘,呜呼哀哉。

第148章 阿朱阿紫

许久,晨光熹微,晨光绽放,白昼彻底降临。

两个大嘴颤抖着将双耳中的隔音网取下,龙吟的回声还在山谷中回响,他们不自觉晃晃头,还觉得有些难以适应。

“大哥,你说咱主人何时能改了怒这恶习?”

大红嘴抬眼来瞪,你竟然敢说这是恶习?

大紫嘴立马闭嘴,我再也不敢了。

他口中的主人,每隔半月,便在卯时之初,用一声龙吟诉心中不满,更表达对这天地,对困住他不放的人,对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的不满。

不为什么,就是如此不满。

等于是,对着全世界比中指。

“砰!”

一声闷响,打断两人思绪。

两大嘴一同向声音源头看去,只见石台上激起一圈尘土,飞尘弥漫中,吴尘僵直着四肢大敞,从高处掉落在石台上,出闷响。

“不是让你打扫卫生的?又趁我不在偷懒。”大红嘴不满,这石台上溅起的尘土也太多了。

“大哥,刚才这家伙没塞耳朵,七孔流血,你现在应该关心卫生问题吗?”大紫嘴嘟起嘴说。

大红嘴闻言警醒。

两人从躲避的角落里冲出,瞬即来到吴尘身边,瞪着眼睛看他。他一如既往地平静,不动。

两只眼睛流出的血水灌满了耳朵,两只耳朵里的血水汩汩,溅满石台,嘴里鼻腔里的血更喷了满脸都是。

看起来和死后的厉鬼无差。

“哎?他的红头呢?”大紫嘴满心狐疑,伸手抓着吴尘的头皮,哪里还有红,明明全是黑……

大红嘴也去抓头,拔了又拔,不知怎么解释。

“大哥,你不会救错人了吧?那可是我最宝贝的龙丹!”大紫嘴说着就要咧嘴委屈。

“不会,不会,我不是说了,有一种功法叫易容!易容!”大红嘴安慰大紫嘴,也安慰自己。

“这易容术还能时有时无?”大紫嘴嘟嘴不满。

说着,两人靠近吴尘,去探他的鼻息。

“该不会死了吧?”大紫嘴撇撇嘴,有些心虚地看他大哥。

“这模样了,多半活不成了。”大红嘴一声叹息。

……

“险些死了!”

突然,一清朗之音响起。

两人吓了一跳。

“幸好现在活过来了!”那声音自顾说着,语气是舒展身体放松的。

狠狠伸了个懒腰,吴尘终于放心地睁开眼睛,眼角有什么东西黏糊糊的,他伸手抹了抹,顿时感觉四肢有力,原本体内灼烧的痛苦已经不再。

“嚯!”

睁开眼睛瞬时,吴尘惊讶地将眼睛睁到最大。此刻就是躺着,若是坐着他一定蹦出数丈远。

“你们是谁?”吴尘问。

迷糊中他早听到两个声音,智商好像不是很高的样子。可没想到,这两人怎么这副面相?

而这两人都长大嘴巴,双手握拳放在嘴边作惊恐状,一动不动地看着吴尘,这厉鬼回光返照?

“你们是谁!”吴尘再问,我都没吓成这样,这两个鬼一样的人被我吓到了?

“你醒了?就说龙丹好用,你一定会醒的。”大红嘴率先反应过来,舒了口气。

“我是阿朱,这是我弟弟,阿紫。”一张血盆大口啊呜啊呜地开合说道。

吴尘面前没有他物,只有两张嘴,这两个人的脸很大,但和两张嘴相比,这脸绝对算袖珍。

“阿朱阿紫?”

吴尘忍俊不禁:“是真名?”

“也不是,也是。”大紫嘴想解释,又说不清:“本不是真名,我们主人给我俩起的名字,一叫就叫了上万年,习惯了。”

“是啊,本名都不记得了。”大红嘴附和。

叫了上万年?吴尘看过阿朱再看阿紫,莫非遇到了两个精神有问题的?

“你们是亲兄弟?”

“如假包换。”阿紫笑着说。

“好了,好了,”看着阿紫不断张开的大嘴,不断舒展的纹路,可想而知,他还没有完全张开笑颜:“你不要笑了。”吴尘忙说。

阿紫有些懵怔,不明所以地收了笑容。

吴尘心中加适应他们的面相,心想,亲兄弟,这基因是有多强大?这二位仁兄的父母该长什么样子?

等他适应些许,环顾他所在之地,是一个全由石头组成的房子,房中几乎没有他物,只有这石台,还有两个石凳,还是颠倒的。

“敢问二位,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吴尘再开口,却是这样问。

吴尘心知这两个大嘴阿朱和阿紫是修行高手,他能感知到他们体内真气的浑厚,所以他推测,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定是被水妖捉走,不知游行多远,被沿途两位高手救下。

此刻或许就在两位高人的隐居之处,看这简陋随意的风格,便是隐士之风。

阿朱和阿紫更加愣怔。

还是阿朱张开血口问:“你为何有此问啊?”

“我失去意识前,知道有两个水妖把我叼走,还咬伤了我,想必是二位高人救了我。”吴尘诚恳地说。

阿朱阿紫面面相觑,眼神里说不出的尴尬。

“不是不是……”

“哎呀那个,你想多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阿朱打断阿紫的话,赶忙摆手道。

吴尘看着他们两人的古怪神色,心里泛起嘀咕,想必事情并非如此。

“敢问这是哪里?”吴尘再问。

“这……”阿朱阿紫不知怎么说。

见二人吞吐,吴尘更知这其中恐有蹊跷,他存了心思,继续问:“我原在魅湖参加议事,这里距离魅湖可远?”

魅湖?

是什么东西?

阿朱阿紫满脸懵怔。

“我们就一直住在这,也不知这是哪。”

“是啊是啊,没听过你说的什么魅湖。”

两人一言一语地回答。

没听说过?

吴尘打量着他二人的神色,明显是说谎,但又好像是无辜的说谎。

“谢过二位搭救,我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吴尘说着起身,向门外走去,浑身轻盈,好像从未受过伤。

不仅水妖咬伤没事,就连车匀那接连几掌留下的内伤也不值一提。

而当吴尘大步走出房门,脚步却不自觉停住,眼前是一幅不可思议之像,他想走,却不知前路在哪。

这是一片山谷。

有天,有地,天地间有一年轻人。

第149章 怪龙

这年轻人看过天,看过地,对着开荡荡一条峡谷,怔。

怔了许久,吴尘稍事回神,抬手给自己脑门一掌。

是做梦吗?

不会是死了,在阴间吧,那两个大嘴阿朱阿紫是阴间使者?

不对,这一拍有痛感……应该没死。

但这里却不像一个正常的活人世界。

回身,只有方才他呆过的石头房子有些真实,转眼再看这山谷,并非鸟语花香却是足够残破。

山谷两侧尽是残垣断壁,石壁上还有不可计数的破洞,似是被人刻意破坏。山谷路面崎岖不平,时而可见生着利刺的怪石,横七竖八拦在路面。

吴尘正在打量眼前怪景,只听“呱呱”两声叫声,一声比一声渐近,仿佛就在身边。他低头去看,一瞬间,但觉左脚被一重物砸中。

定睛一看。

呱!

右脚也被那东西砸中。

“哐。”那呱呱叫的东西四脚跳过吴尘双脚,出闷响。

这是一只硕大的癞蛤蟆,背上生了一串犄角,蛤蟆怪兽……不待吴尘反应,蛤蟆怪兽鼓着两只突出的白眼球,带几丝闪电般的红血丝,镇定自若地跳开去。

一跳老远。

呱,呱,呱……声音也渐远去。

这里没有水,吴尘不知这山谷和魅湖有没有关系。

“那个小公子,你要去哪啊?”这时阿朱阿紫也走上来,问吴尘说。

“沿着山谷一路向前,有出路吧?”吴尘打量了两个大嘴一眼,问上一句,一时还不清楚,这两人身份和立场。

阿紫刚要说什么,阿朱抢先说:“有,有。”

吴尘眉梢微挑,古古怪怪,说有就可能是没有,不过不管有没有,总要离开这地方。

“那晚辈就告辞了。”吴尘拜了拜。

“哎哎等等。”阿朱自身后一步上前,度很快,站在吴尘面前:“还是我们带你走吧。”

阿紫在后好像明白了什么,也上前去说:“这路不好走,我们带路。”

吴尘没说什么,不置可否。

他二人便在前带路,走的正是方才那蛤蟆怪兽跳开去的方向。吴尘一直心存警惕,不过这里似乎没有搞鬼的机会,因为这里只有一条路,就是一直向前,有没有两个大嘴在前带路,他也会这样走。

再向里走,竟见偶有隐隐将要熄灭的……似是战火……战火旁有挣扎的痕迹还有鲜血……

这战火也有蹊跷,火光炽烈中似有悬空的烟雾,却又在烟雾中凝滞许多的金色的气柱。

吴尘心中忐忑加深,仿佛看到了妖魔丛生的另一世界,而这里是族群间勾斗火拼后的残骸遗址。

“这里……一直都这样子?”吴尘不解询问。

“是啊,你别见怪。”阿朱回眸回答,一张血盆大口加剧了这里的惨烈。

沿着唯一一条路穿过狭长的“战乱”之地,这一路走的着实艰辛。

说是路,其实早已没有了路。

“战乱”终于停止在一个近乎绝路尽头,接下去的路并非平路,而是一道陡峭向下倾斜的坡路,看这坡度近乎垂直,若非法力加持飞檐走壁,想是无法正常走下去的。

而且陡斜的坡路之下一眼看不到尽头,似有深渊盘踞一般,竟有赤色烟雾自底飘上,更加让这山崖深度不可料测。

眼前所有路面被明艳的雾色映衬,仿佛能在空气中嗅到那火红颜色熊熊燃烧的味道。

吴尘正在犹豫,却在赤雾之底听到了呱呱呱的叫声,是那只蛤蟆怪兽。

它方才一路跳到这里了?

正在犹豫,见前方两大嘴已经走了上去,他们站在那悬崖般的坡度上,吴尘眼中他们的身体是倾斜的,但他们好像没事。

回,两人见吴尘犹豫,鼓励道:“没事,不会有危险。”

这是唯一一条路,吴尘长舒一口气,决定下去一探,心存警惕脚步慎重,大不了迅折返就是。

在阿朱阿紫的期待下,吴尘提气飞身站上这陡峭如悬崖的坡度,竟出奇现,这地面仿佛有一种力量,能牢牢拖住踩在其上的脚底,很是防滑。

如果闭上眼睛,这应该就跟行走在平地并无区别。吴尘壮起胆,再不加持法力,竟然如履平地。

“看,没事吧?”阿朱阿紫在前笑起来。

“别别别。”吴尘抬起手遮眼睛,他一时还接受不了那两个咧开的笑颜。

三人再往下走一段,视野开始骤然狭窄,俯视而下的这地方相当于一个缩小版的盆地,所谓缩小,是因它就开辟在两道笔直陡然而下,相距并不甚远的崖壁之中,透过雾气,隐约可辨认出有房屋。

“有人住在这里?”吴尘问。

前方无回答。

走近,再走近。

等到吴尘能清晰看到那房屋圆塔形的殿顶,殿顶上横跃着的雕刻逼真的不知何物,那雕塑自带圣气,胡须飞扬昂头跃起。

而这里的空间,与最初的意识完全极端。

这里与狭窄扯不上任何关系。

行至此处,两道崖壁竟豁然飞开去,让出了荡荡然然的一片世界。

至于那山崖的归处竟一时间无处可寻,似是于赤雾中隐进了这片天地里。

吴尘终于走完笔直峭壁,稳稳地踏在了这房屋前的平地上。

这地方应该不属于大靖国,吴尘推测,看建筑风格毫不相符。不知应该叫这里为宫殿还是城堡,还是个另类的祠堂,总之它的门大敞着,里面不闻声音。

“怎么不走了?”吴尘有些不解。

这祠堂宫殿便是这段路的尽头,想走需要穿过宫殿,但前方阿朱阿紫已经站在祠堂前停住,目色端正,神情恭敬。

“阿朱。”

“阿紫。”

“来见主人。”

两人说话,并非回答吴尘问话,而是恭恭敬敬地下拜道。

主人?

吴尘懵怔。

虽然知道这两人各有心思瞒他,但他并不知他们的心思是什么,况且这里没有他路,他离不开。

这两人更是绝顶高手,体内真气是韩青和岱鄂也比不了的,所以他更谈不上逃走,况且人家也没说困他。

就在这时,吴尘突然感到身前一股巨大吸力,无形中,似乎有一只庞大的爪子,倏地吸住他身体,将他自祠堂前数丈一步拉到祠堂门边。

“啊!”吴尘惊呼。

此刻他已经站在阿朱阿紫身前一丈,阿朱阿紫跪在祠堂外台阶下。

抬头,半空中祠堂上方云雾缭绕,轰隆隆密云翻滚,雷电将至,片刻后轰隆声中不见雷雨,反而跃腾出朵朵火色祥云,祥云层叠交织。

“嗷!”其中现出一巨大龙头。

龙须上挑,不怒自威。

第150章 洗干净

“吆喝,给我带了个什么东西?鬼畜吗?”那龙头眼睛骨碌碌地转,不满说道。

“主人,他脸上是受伤流的血,洗干净就好了。”阿朱忙解释。

“那还不快洗?”龙头继续不满。

哎,哎,哎,阿朱连声应着,起身跑上前,噗!一张嘴,一口水直喷吴尘的脸,那水自他口中源源不断喷出,阿朱好像化身成了泉眼。

“啊呜哇喇……”吴尘想说什么,无奈面前水流不停,只出一串怪音。

“主人你看,洗干净了,还行吧?”终于,阿朱停下喷水,一溜烟跑回祠堂台阶下拜着。

“哇!帅啊!”

阿朱阿紫头顶上传来一声花痴般的呼声。

他两人心中一阵嘀咕,跪拜中相互看上一眼,这难道是主人说话?如此花痴,有些垂涎欲滴的情绪,主人何时有这癖好了?

他们不敢多想,头也不敢多抬,不敢与祠堂上空那耀眼的火龙直视,并不知那火龙嘴角真有口水流出。

吴尘也想看看上空是何人说话,听声音是个男的,为什么说话这么娘炮?但他想迈步却动不得,身前那强大的吸力还在。

“好啦好啦,你们退下吧!”高空中那怪龙摇头晃脑,摆出一副不耐烦打的模样,阿朱阿紫赶忙拜了拜离开。

吴尘扭头去看他们,却见他们一溜烟跑远,比飞还快。

“大哥,你觉不觉得,今天主人有点奇怪?”阿紫问。

阿朱闷头想想:“你这话说的,主人什么时候不奇怪了?”

“那倒也是,不过主人一向话少易怒,今天嘴有点碎啊……”

“没骂你就是好了,少管闲事吧。”阿朱提醒。

“大哥教训的是,不知那人到底是不是龙族,主人会怎么对他?”

“主人自有判断,既然他红没了,我们也不好多言,不是龙族就是他命不好了。”

说着,阿朱阿紫摇摇头,主人暴怒了这许多年,好像终于找到一条泄愤懑之道,那就是

杀生。

峡谷里大的小的,飞的爬的,只要有一口气的活物,几乎都让主人杀光了。今天看到的蛤蟆怪兽,想也活不过这两天了。

杀光所有生物后,阿朱阿紫就成了主人的捉拿工具,为他捉拿这水底下好玩的、有趣的活物。

捉拿了这许多年,水底下的活物越来越少,主人也越来越挑剔,吴尘就在这时闯进阿朱阿紫的视野。

他们现吴尘体内气息复杂,不是人,不是龙,也不是他两个的本源海族,好像是某种强大的稀有妖族之后,于是阿朱毫不犹豫出击,想捉吴尘让主人开心开心。

没想到,吴尘竟在气息渐无时黑变成红,这让阿朱阿紫错愕现,吴尘竟是龙皇族后裔,赶忙动用他们所能将吴尘救回。

本想无意间给主人救了个亲人回来,谁想,吴尘恢复后,红竟再变成黑,这……就奇怪了。

吴尘提出辞别,两人只好顺水推舟,将吴尘引去主人受困的祖祠,至于主人能否看出吴尘是龙族还是什么族,那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喂,你,进来。”

阿朱阿紫消失后,吴尘听见高处那个声音不男不女地对他说,声音好像来自空中,有醍醐灌顶的感觉。

“说我吗?”

“不是你是谁啊?呆子。”那男人的声音低沉,但语调却很怪异。

“在下无意闯入这里,我还有要事,烦请前辈放我离开。”吴尘挣了挣,现他被牢牢锁在无形的吸力中。

“前辈,啊哈哈哈。”这怪异之声笑起来。

“你想做什么就明说。”吴尘有些不悦。

“哦是这样啊,那好啊,你进来。”

“我没开玩笑,你不说做什么我不进去。”

“哎呀好啦好啦,这里是唯一一条出路啊,你只能进来才能出去。”那声音咯咯咯笑了阵,平静下来说。

“如果里面有出路,你为何揪着我不放?让我自己走不就好了?”吴尘觉得这里面不对劲,怀疑道。

“我没有揪你。”

“你揪了。”

“我没有。”那奇怪声音反驳着竟笑起来,好像很喜欢和他斗嘴。

“那我为何走不了?”

“不仅你,除了刚才那俩傻子,所有活物走到这里,都会被吸住,你以为呢?”

那怪异声音说着,见吴尘双眉不展明显不相信的样子,又说:“如果是我吸住你,我把你拽进来不就好了,还用让你自己走?”

好像有点道理……

吴尘试着迈步动了动,现果然只可以向里走,而不能后退半步。

回看向来时的峡谷,这里果然是唯一一条路,如果原路返回,还要经过阿朱阿紫的石头房子,他们既然带自己来这,见这个娘炮主人,恐怕不会任由自己离开。

无奈叹一口气,吴尘走进这怪之又怪的祠堂里。

但见许多银灰色栏杆倚柱,青色瓦片,殿顶很高连同墙壁似乎是一体的,没有明显分界。

这地方宽大气派,可吴尘却说不清有种预感,总觉得这里充满怨气。嗅嗅鼻子,也仿佛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暴虐。

他一路走进去的殿顶和墙壁,全都雕刻着似懂非懂的符号和图画。图为彩色,在青色的墙壁上并不纷乱,却很醒目。

吴尘在这些雕刻中,看到了一些龙族影像,而且这些龙族鳞片颜色各异,却都有一个共通特点。

那便是他们头顶生着一撮赤红之!

在看到这红时,吴尘心中一空,却倍感亲切。

他从小生有红,家中乡医说这是生来之异并非祸事,他也早习惯人们最初认识他的好奇。

但就像有人面生青痣,有人手有六指一般,不过是微小异处而已,吴尘没把这红放在心上。

直到他看到龙族这雕刻,他竟感到有一丝熟悉感……

难道我与龙族有关?

龙族隐匿已久,如今人们对龙族的说法,都是来自祖祖辈辈的传说。素闻龙族高贵,却没人知道龙族在哪,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过。

如今称霸海水的乃是妖族中一大分支海族,海族之外再没听闻龙族。

第151章 不陪你玩了

吴尘向里走着,穿过一道偏门,出现在眼前的房间是个巨大石洞,其中唯一实物就是中央火堆。

火堆里火焰熊熊燃烧着,火苗窜的很凶,夹杂着底下的柴木噼噼啪啪之声,肆虐着似是欲要舔舐洞顶一般,带着股难以名状的邪气。

吴尘正惊讶于这情形,火堆熊熊后突然出现一些细碎声音,接着是一串急促的咳嗽。火光掩映后,缓缓走出一位白满头的老人。

老人拄着拐杖,弓着身子,满面皱纹,不时抬起厚重耷拉的眼皮,瞟一眼火光对面的吴尘。

吴尘站定,看着他。

许久,老人不耐烦地咳过几次才说:“我说年轻人,你过来扶扶我。”

“老人家,这里是什么地方?”吴尘向前几步,却并不过去。

这老头有古怪。不仅因为老人主动要求搀扶,更因为这老人从一出场,就让吴尘觉多有破绽,他灵动的眼神与他年老多病的形象不符。

“咳咳咳,你怎么一点爱心没有?”老人不耐烦地说,说着自顾向吴尘走过来。

“咳咳咳,咳咳咳,这是我的老毛病啦,年轻人你是谁啊?”佝偻老人说着,拄拐前来。

“我是无意误闯之人,还有要事在身,请问老人家,穿过这里,能走出山谷吗?”吴尘不放弃一丝希望。

“咳咳咳,名字都不说一个,你很着急嘛。”老人说着眼珠骨碌碌转。

吴尘拱手一拜,放弃追问:“不打扰您了,告辞。”

不管这老人有何古怪,他不愿在他身上浪费时间,转身向火堆后走去。

吴尘身影刚拐过这间房,那老人家脊背瞬间挺直,拐杖向地上一拄,不满地嘟囔一句:“没意思,什么嘛,连名字都不说一声。”

一个苍老之声,却带着撒娇之意,声调无比古怪。

吴尘走过方才架有巨大火堆的房间,刚拐过一道弯,进入一个宽阔的廊道,便闻到一股幽香弥漫而来。

尚未去辨别这是花香还是别的什么,一个娇媚之声自身侧传来:“哎呀呀,这么俊的少年郎。”

吴尘侧,幽香更甚,扑面而来。

幽香浓郁中一丰腴窈窕女子缓缓走来,身着轻纱,颈白如雪,红唇妖艳,眼露精光,她极尽妖媚地向吴尘看过来,脚步也朝着吴尘的方向。

吴尘转身站定,看着她。

“小公子,你怎么生的这样俊?你叫什么名字啊?”那妖媚女子扭过来,手中嗖地抽出一艳丽巾帕,拂上吴尘肩膀。

“姑娘,你实在太香了。”吴尘双眉一蹙,嘴巴紧绷说道。

女子闻言咯咯咯一笑,手腕更轻轻一挑,用巾帕轻抽吴尘脸庞,极尽调戏。

吴尘双眉皱得更紧,突然定定看向这妖媚女子,女子眼中精光更盛,看吧,他被我迷倒了,小眼神这么痴迷盯着我,她想。

“啊嚏!”

猝不及防,吴尘打了个喷嚏!

“哎呀呀,”女子被吓了个冷颤,小碎步匆匆向后躲开:“好粗俗啊!”

“下次可以少喷点,刺鼻子。”吴尘不客气地说。

“你!你怎么不懂得爱护女孩子。”妖媚女子细眉一挑,嘟嘴说。

“说吧,你想干嘛?”吴尘站定问她,从这女子走出来那一刻,吴尘就现,她虽然极力做出风尘女子妖媚之相,可她腰肢扭动得颇显僵硬,脚步也不协调,明显是刻意为之。

“我哪有想干什么?我就问你的名字?你名字很金贵吗?好好回答一句会死啊?”女子继续嘟嘴,这时候她周身再无做作妖媚之态,而像一个单纯的少女。

她眼珠骨碌碌地转,看到这一幕,吴尘突然感觉有些熟悉。他下意识去看这女孩,感受她体内的真气流动。

半晌见吴尘没说话,女孩抬起头看他,见吴尘正双目定定盯着她打量出神,突然咯咯咯笑起来。

“没见过我这么美的女子吧?是不是?”说着用巾帕拍了拍她自己粉嫩嫩的脸颊,骄傲地笑。

“啊……啊嚏!”

这一拍防不胜防,女子没忍住,被巾帕上的浓重香味刺激,也打了个响彻四周的喷嚏。

“咦……”她嫌弃地将巾帕丢去一边,摆了摆手。

“你好粗俗。”吴尘在一旁插刀。

“你一点也不君子,有这么说女孩子的吗?”女孩顶着一张与她气质不符的浓艳妆容,嘟嘴叉腰质问。

“你是方才那个老人家。”吴尘一语点破。

女孩讶异不已。

瞬间满眼都是钦佩和疑惑。

忍了半晌,她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既然如此,我不陪你玩了。”吴尘不回答,径直向里走去。

“不许走,不许走,说嘛,你怎么知道的?”女子彻底放开对妖媚女子的伪装,双臂一张来拦,像个孩子。

吴尘看她,看不出她有一点恶意,好像就是个爱玩的孩子。

“无论是老伯还是现在的女子,还是在外面上空说话的都是你,”吴尘一面向里走一面说:“你伪装的太不走心,不论形象怎么变,你眼睛转个不停,语气也不相应改变,很容易穿帮的。”

女孩有些泄气,再不拦着吴尘,自顾定在原地,挠头思考她露出的破绽。

“你到底是谁?这里是哪?”吴尘稍事停步,问这女孩。

其实吴尘的解释不是全部,虽然他看出这女孩变身伪装中语气和神情的破绽,但他不能完全确定,所以他静下心来,细细体察了女孩体内的真气,觉给自己的感觉,和方才那老人家十分相似。

他才能确定,两个人是同一人。

听到吴尘的问题,那女孩转头,刚想回答,突然听到一声龙吟自上空咆哮传来。

轰隆隆!

吴尘顿觉脚下不稳,随身周桌椅一并向后掠去,他努力稳住自己倾斜的身体,这龙吟声和他在昏迷中听到的有些相似。

但这声音里没有愤怒和暴怒,只有威严和警告。

等龙吟的震动消退,事物恢复平静,吴尘四周一看,那小女子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只听“呱!呱!”的叫声。

“呱呱!”

“呱呱呱!”

一连串急促的呱呱叫声突然出现,紧接着,那蛤蟆怪兽跳出来,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紧盯着它后面出现的一个……人……

那人不高,年纪也不大,是个少年,头蓬乱衣衫不整。

他神情高傲,轻巧一抬手,一道气柱疾疾射中蛤蟆怪兽的头,蛤蟆怪兽瞬即不叫了。

那少年嘴角一挑,笑容里带着邪气,他手指微动,指中气柱高升托着蛤蟆怪兽,直至半空。

稍顿一刻,他一张口,却并非说话。

由他口中哗地喷出一道焰火,冲向蛤蟆怪兽,瞬即,蛤蟆怪兽变作烈烈火光。

那少年像等着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般,表情很是满意。

他眼神忽一来回,猝然看到拐角处站着的吴尘。嗖地一声跳远,似吓了一跳。

惊恐的眼神瞪着吴尘吼了句:“你是什么东西?”

吴尘惊讶于他的举动,也惊讶于他头顶,生了一缕红。

第152章 自称爷爷

那少年毫无准备,似是被突然出现的吴尘吓到,叫骂后跳远,跳远后呆愣一秒,而后一溜烟折返,消失在吴尘眼前。

他动作极快,吴尘尚没看仔细他的面容,只看到他头顶一缕红,较之自己的更为鲜亮,他便消失了。

转回神来,吴尘看向那团滋滋燃烧的火焰,方才挣扎的呱呱声已然不见,想那蛤蟆怪兽已变作灰烟。

看那少年身手了得,徒手御气,游刃有余,却浑身邪气戾气横生,虽然一句话没说便跑走,却似乎声声说着,他不好惹。

吴尘本不应去招惹他,却因他那一头红与自身的相似,对那少年太过好奇。脚步稍事踌躇,他已决定向那少年跑走的方向走去。

穿过石洞的通路中,自高处垂下无数直穿地面的利石,墙面无比斑驳。

穿过这崎岖斑驳的通道,吴尘看到前方不远处确实像个祠堂,那里有供奉,有灵牌,保持神情谨慎,吴尘走进祠堂。

祠堂的灵牌上的名字全是异族符号抒写,吴尘一个也不认得。这祠堂石壁上同样雕刻着壁画。

入口处他看到了龙族刻像,像是刻画他们生活的幸福安乐,6地海底,无拘无束。前方一段的壁画上,吴尘看到些四不像的器物,比阿法族拂尘道大本营中的器物还奇怪,他见所未见。

接下来,吴尘在壁画上看到了人类,一个人……几个人……好多人……再向前走,壁画刻画了众多人类,而龙族与人类生活在一起……

那些奇怪的器物有些庞大,有些细微,它们时不时出现在人和龙族生活之中,而当人类越来越多时,那些器物却越来越少,直至从壁画上彻底消失。

他看着壁画。

壁画后有双眼睛看着他。

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少年站在壁画后端详着吴尘。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在这里见到过似人的活物了……太久……久到他已经忘记了时间。他早以为这峡谷之外已然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没想到人类还活着?

这祠堂结界封存已久,任他千方百计也不能冲破。

这结界是他族人早年布下,为困他而布下,所有生物只进不出。

这家伙……

他身上有人类的气息,还有熟悉的感觉,又有说不清的同族气息,啊……少年头脑胀,他想不明白抓耳挠腮。

想到这里,少年心中一股火气上涌,烦躁无比。

他在这里被困太久了!烦透了!

早该有人来放他出去!他不过犯了个小错需要面壁,却硬生生被困了这么久,久到时间都被忘却……

他痛苦!他崩溃!他狂!

所以他要杀生!

他一直在杀生。

所有自水底闯入这峡谷的生物他杀了个精光,而后他等着下一个活物送来,养段时间继续杀掉。

就在吴尘顺着墙上壁画的脉络,思维融入了刻画的故事时,还不等再走上前,便觉前方左侧一人影闪过,正是那红少年。

“你是谁?”他问。

吴尘站定,与他隔着两丈距离,见这少年身形不高,看起来十三四岁年纪,浓眉大眼一脸严肃。

此刻细细观察他才现,他体内的真气很浑厚,与方才那假扮妖媚女子和老人的人,如出一辙。

“还是想知道我名字?”吴尘看出他们真气的相似,便无奈叹了口气。

少年站定,眉梢眼角都是不悦,双目一皱,明显不懂吴尘说什么。

“走心了,不错,”吴尘指了指他的脸:“情绪表达的很到位,比刚才好很多。”

“你胡说八道什么?!”少年怒喝。

吴尘不耐烦再解释:“不要装了,我已经识破了,我没空陪你玩。”

少年长吸一口气,腮帮子也鼓起来,暴怒之前不怒自威的样子。

“我刚看到壁画上有很多生有红之人,和你一样,他们不时化成半人半龙身形,便是龙族吧?”吴尘转而问。

“你偷看我族纪事?!”少年更怒。

“不想回答就算了,我还有事,恕不奉陪。”吴尘无奈,心想,这人玩心大起,见自己认可他的演技,竟然演起来没完。

刚要迈步离开,顿听哗一声爆响,一道真火向他喷来。

幸而吴尘反应迅,迅飞身闪躲。

吴尘一跳数丈远,跳到祠堂一角远离那疯狂的少年,躲在一旁大喘气:“怎么不说一声就动手?”

这话问出声来,吴尘再抬眼去看那远处少年,心中一空,似乎明白了什么。

虽然他体内真气和方才爱玩的家伙很像,但有一点他们很不像,那就是,方才爱玩的家伙没有一丝邪气和戾气,而现在这红少年却浑身杀气,像个魔鬼。

他们……并不是一个人……

那少年闪身站在吴尘对角,眼露玩味的审视。

“不知什么东西的家伙,还有两下子,就是胡言乱语,有些疯癫。”他心中暗道。

吴尘再一个眨眼,那少年已然飞落到他面前,度快到他来不及躲避,心中惶恐之际那少年却未出手,而是冷傲地看着他问:“你是父王派来放我出去的?”

少年侧身昂傲气尽显。

吴尘一愣。

若非看不到这少年体内的能量波动,吴尘都要怀疑他是不是阿法族非醒士了,这句话问的突兀,像对剧本似的……

还不等吴尘回答,少年又自顾说起来:“关我如此久,父王打算如何解释?”

“告诉你,爷爷我还不想出去呢,我这里有吃有喝有滋有味……谁稀罕什么王位传承,爷爷我就是喜欢呆在这里……”

“等等。”吴尘试图打断。

心想,这莫不是个疯子?

少年被吴尘的呵斥弄懵,下一秒反应过来双眼怒瞪:“你算什么东西!敢对我大声说话!”

“这里有些误会,我解释一下。”吴尘试图让他冷静下来,见这少年一急躁便双目狰红,戾气横生。

“方才有个人幻化成不同身份和我聊天,我以为你也是她变幻出来的。”

少年眼睛一厉,转念一想,好像明白了,又问:“你怎么进来的?”

“我被两个大嘴带来的。”吴尘不带情绪地说。

“阿朱阿紫?”

“嗯。”

第153章 嘿我这暴脾气

“你是龙族?”少年转念再问。

吴尘摇头。

少年也自顾摇头,奇怪,在吴尘身上,他能隐约体察到龙族气息,所以他才问,吴尘是不是来放他出去的,虽然他也没抱希望。

可吴尘的龙族气息却时有时无,比起龙族,他更像是人。

“你是人?”少年抬眼怒问。

吴尘点头。

明显,这少年不是人,吴尘在壁画上看到的记录有关隐匿已久的龙族,虽然很惊讶,但这少年想必正是龙族。

虽然他不懂,他头上原本的那缕红,与这少年的为何相像。

“你是龙族?”吴尘想要进一步确定。

少年一开口,忽听“嗷呜”一声厉啸,天空中翻起一声龙吟,严厉而警告,这龙吟声盖过少年的声音,吴尘没听到他说什么。

少年明白,有关他族中之事,已经被族人设下禁咒,不得对他人说起,看起来,这送进来的家伙的确不是同族了。

“是人就没资格看我族遗存!”少年冷声训斥。

“又不是我要看的,我被带来这里,找出路自然而然看到。”

少年眉头一皱,十分不耐烦:“少废话!反正你会死。”

“小兄弟你说话客气点。”吴尘有些不悦。

“小兄弟?”那少年立即暴跳如雷:“谁是你兄弟,我是你大爷!”

吴尘也被他激怒,一个孩子年纪轻轻,为什么不会好好说话?

可这少年根本不给吴尘不悦或反驳的时间,他已按捺不住他的暴脾气:“这么大只活物本想留你几日玩玩再杀,听你说话烦躁的很!”

突然间,他话音收的很快,一个尾音疾疾停刹。

吴尘以为他闭嘴了,谁想到他复又张开嘴来。

张的老大。

嘴里再无说话,而是呼地一声喷出无数道气柱,直朝他而来。

几乎毫无防备,吴尘嚯地跳将而起,手撑石壁飞檐走壁,那气柱飞至近身却并非气流,而是极度细密的水柱。

嗖嗖嗖,一道道如同冰棱暗器,追击而来,攻势凌厉。

“爷爷我今日杀个痛快!”那少年狂笑。

吴尘于这祠堂四壁间游走躲避,少年呼吸间气柱不断,他功法高深居高临下,双手叉腰站在原地毫不费力。

而吴尘却应对疲乏,他心知不能和这少年硬拼。

“我是来放你出去的。”吴尘急促说道。

少年的攻势稍缓,停了停眼光一厉,他知道吴尘骗人。

“我真是你父王派来,放你出去的。”吴尘高声解释:“他说关你久一点,让你好生反省。”

“唰!”

少年的攻击应声停止,无数水柱彻然收回。

他沉默着,一双眼微垂,似带着些伤楚。

这句话与父王说的简直一模一样,吴尘说是来放他出去的人,这话他几乎不信,因为以他的聪明,这么多年过去,他该想到族人出事了。

但这个人的一句话说得如此像父王的语气,少年犹疑了。

“皇甫嫡七,这次必须关你久点,让你好生反省,如何做我族合格的继承人!”父王的话好像还在耳畔,而自己却与他们似乎隔了几世流转,再未相见。

见少年停下攻击,吴尘自墙壁上飞身落定,离他远远的,生怕他再开口喷气。

片刻愣怔后,少年再次嗖一声飞掠至吴尘面前,让人来不及反应。

“你……”吴尘一句话没说出口,惊慌准备防御,却见少年眼中并无杀气,他冲过来只是伸手拉起吴尘向祠堂后走去。

他身形不高却力大无比,吴尘对他满脸邪相没有任何好感,全身都是对他此举的排斥,但无可奈何只能跟着他走。

祠堂后有个简陋的台子,台上放着已然打皱的纸张,那少年将吴尘拉到这里,手腕一扼便于手指出水,顺畅在纸张上书写。

那纸张有些皱,有些脏,刚好衬得他用水写的字更为清晰。

他草草写完一行字,指着那纸上的字符,开口。

开口不是喷火,而是说话。

“念给我听!”

“为什么?”吴尘瞟上一眼,反问。

“别啰嗦,快念!”少年狠狠扯了吴尘手臂一把,再向纸张指去。

吴尘只能定睛向纸上的字看去,方才他已经瞟过一眼,之所以尝试岔开话题,是因为吴尘自觉看不懂他写的字。

仔细看去,一笔一划勾来绕去,果然看不懂,与他写的好不好看无关。

吴尘还不等摇头说不懂,也在想如何解释才能让这狂躁少年不暴躁,而那少年已从吴尘神态里看出了他的意思。

他眼中一线光芒隐去。

原来这个不知什么东西的家伙,并不是来解救他的,也不是他的同族,方才他说话是为拖延,他在欺骗!

那光芒隐去之际,吴尘耳畔“嗖”地一声划过。

“砰!”

接下来是轰然一掌,击中了他后胸。

那少年的掌,快到不可想象。

轰然之声响过,吴尘带着一副不可思议地神情,倒下,眼睛还瞪着站在他身侧的少年。

这是偷袭?

他情绪为何如此怪诞?暴虐?

情绪在那一刻被拉长,而后骤然缩短,吴尘感觉自己身体轻飘,刚刚恢复的生机又在抽离……

砰!

他彻然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双眼紧闭。

那少年的神情先是冷漠,杀生,他做惯了的。

接下来是有些痛快,好久没杀这么大的活物了……虽然不知这家伙是人是妖,但与他无关,总之他出不去。

再接下来是有些失望,他果然不是来放自己出去的,不知族人如何,而自己又将被困到何时。

再再接下来,少年脸上现出惊愕神色。

他手指飞快拨动遮在自己脸前的乱,只为将躺在地上的吴尘看更清楚些。

方才这个不知何族的家伙还一头黑,此刻为何……从他黑正中,竟缓缓现出一缕璀灿的红?

虽然不比自己的红明艳,但这红却太熟悉。而且这红艳的颜色,像极了自己小时候的红,少年想。

是的,没说错,是小时候。

少年绕着吴尘转来转去,而后终于平静下来,开始自言自语。

“啧啧啧,这小子伤的真重,好可怜……”

好像方才那致命一掌不是他打的……

他不知从哪飞快找来根绳子,将头上蓬随便一捆,因为他现乱总是遮挡他,而他想将这快死的小子看清些。

他蹲下来,第一件事不是去探吴尘的气息,而是果断出手,在吴尘头上拔下一撮红,硬拔,毫不留情,捧在手心里仔细端详。

这红是真的。

是真的。

确实是真的,直看得少年满眼晶莹。

第154章 放弃了几百年

既然他红是真的,为何他还有人类气息?为何他不是放我出去的族人?

一撮吴尘的红被少年随意撇在一边,他嚯地抓起吴尘手腕细细去探,眼中绽放精光。

“这家伙居然真有人类的气息?”

“他是人?”

“他又不是人?”

少年自言自语,突然灵光一闪,是人又不是人的人:“难道他是?”

少年有些焦躁了,他愤愤挠着头。

我要冷静,冷静……我得算一算,外面究竟是哪一年了?

他一溜烟跑到一面墙前,面对一整墙计算天数的竖条,掰着手指,翻着白眼,一顿疾疾推算。

“不对不对,哎不对……不对……”

都怪我,都怪我!他懊悔地拍打脑袋,心想,为什么我这些年没好好画竖条?为什么我放弃记录了?

“早知道,我就继续画了!”

“冷静,需要冷静,我放弃了几年?几十年?”

“不对,是几百年来着?”

时间太久,他实在想不起来了。

算过这许久,少年猛然一抬头,呀地一声豁然想起,那个家伙好像快死了……

他复又跑回去不费力气便将吴尘举起,将他抬走而后放在一个台子上,细探了探他的脉象。

“啧啧啧,真是可怜啊,气息如此,想必快死了吧?”

探过吴尘伤势的少年突然镇定下来,他绕着吴尘转了一圈,端详着吴尘眉眼,看出了些熟悉的亲切感。

他转到吴尘头边,不自觉抬手抚着他那一缕红,这是他同族人的标志。而且是同族人中同一血脉才有的赤红之,这是最尊贵的殊荣。

“阿朱阿紫!”

暴躁少年一声怒吼,轰隆隆震慑整座山谷,地动山摇。

不多一会,阿朱阿紫两个身影便乖乖出现在这祖祠外,跪着。

“给我解释解释,这人是怎么回事?”

阿朱阿紫互视一眼,听主人这语气,明显是生气了。

此时不能耽搁,否则主人必然暴怒。

“主人息怒啊,这人气息奇怪,我们见他掉落水里,还受了伤,就把他带回来,想给您解闷……”

“受了伤?”少年眉毛一挑。

阿紫紧张什么都解释了,阿朱不满地搥他一拳,只能应下:“哎,是,受了伤。”

“我见他时,他没受伤,怎么回事?”

“是……是是这样的,”听到主人寒音声声,阿朱一哆嗦,干脆都认了吧:“这人很奇怪,我们抓他时,他是黑头,等带到家里,他居然生出中间一撮红,那是主人您龙皇族的红啊……

我们不敢怠慢,给重伤的他吃了龙丹……他才完好无损的。”

原来是这样……

少年心中联想。

难道,这人一到生死关头,才会显露本来的红?就像现在?

阿朱阿紫还喂他吃下过龙丹,能消化龙丹的人,必然是龙族人……少年眼光一绽,他几乎可以确定了。

绕着吴尘身周来回走,少年心中沉叹,叹过又焦躁,伸手想再拔一撮吴尘头下来泄,刚欲动手还是忍住了。

若推断没错,他在心中暗想,不对,我这般聪明怎会推断错?这家伙可能真是姐姐的后世子孙……

“是啊,长得也像。”他说。

可是……这家伙好像真快死了……早知道,我不应该下手太狠,你早把红头显出来我自然不会啦,怪你,不怪我。

对对对,不怪我。

那一掌他下了死手,现在吴尘的伤,并非跌落湖底时可比,即便龙丹也救不得。

虽然不怪我,看在你可能是我族后人的份上,我也不能见死不救啊!少年像精神分裂一般地想着。

而后他顿了顿。

又顿了顿。

犹豫着,在下很大的决心。

最终他抬手一旋,轻盈一动,手掌便托出一圣灵之物。

那是一缕光源,光源托出,这祠堂的白昼通透的似近日轮,少年适应了一下这圣物的光线,露出一抹奇怪的笑。

虽是笑容却有苦涩。

“当年就是因为对你的一个承诺,我在这里被困不知多少个轮回……但你既然信任我,我被困在此也是值得。

你说这缕魂魄要交给能带给世人太平的智者,我如今被困这里太久,哪知这世界如何,如今世人如何?

我不知何时才能走出这结界去,又如何能遇到拯救世人的智者?

我将你这英魂赋给他,虽然出于我想救他的私心,但我姐姐的后人应该不赖,虽然没我这么聪明,但总不是草包,想你不会怪我吧?”

少年对着那缕犹如银的圣光之物,心中念叨许久。

“我救他了?

我真的救他了?

你看他真快死了,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对吧?我也是。”

少年笃定了这决心,而后双手举高一托,那光芒万丈的银便骤然升高,似要冲破这穹宇,冲入天际与日月争辉。

少年正经时候的样子不带一丝邪气,专注的有些迷人。

他一飞冲天,与那耀眼银居于同高,口念咒语,双掌间无数道气柱冲出,将那银团团围住。

再稍一力,整座祠堂开始震动,天在震,地在震,吴尘就快从那台子上被颠下去了。

“唰!”

少年凌空掌风一转,那银和它周身无数道气柱幻化的云雾,便化作一屏满月,直朝台上吴尘的头脑冲去。

强光俯冲,划过,绕吴尘周身一圈,气柱幻化的云雾将吴尘团团包围。

大地还在震动,天空已缓缓趋于平静。

吴尘就像蚕茧中的蚕蛹,笼罩在云雾之中,平静安然。

似穿梭于云与月之中,梦与醒之间。

天空终于归于彻底的平静,半空中那少年亦俯冲而下,他手中气柱飞流不断,银光丝似受那气柱推动,由一屏满月猝然收敛,嗖地化为针芒般地锐光。

“倏!”

穿入吴尘眉心。

天地再次震动,少年与半空中极力维持自己平衡,台上的吴尘周身云雾逐渐消散。

于这不甚真实的梦中,吴尘模糊中看到了一头生红的女子,微微浅笑,举止莞然。

他浑身都在震动,每一寸皮肉,每一道气息,这震动虽然凌厉霸道,无法控制,却毫不痛苦,却是畅快。

他看到梦中一条弯弯大河,滔滔不绝流向东方。

水中不时惊涛骇浪,冲跃而起的是龙,是神龙!俾睨天下的眼和龙须,鳞光闪闪,耀世于人。

他感受到了水里游跃的欢畅自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傲然和自信……

在梦境的最后,吴尘的意识开始模糊,梦境开始支离破碎,而他一如最初在拂尘道的墓宫中一般,于不清不晰间,突然睁开了双眼。

意识中杂念皆被摒除,空留一物。

便是一把白光拂尘。

拂尘周身圣光辉耀千古之韵,尊贵无比。

吴尘仍是敬畏仰视,顿感天地之遥。自身之渺。感到肩上有承载不了的重任,让他胸怀激荡而气息重重。

仿佛下一刻他便不是渺小的自己,而是承载了众人的寄托,他有未完成的使命,等待一个契机去觉醒……

天地不知吴尘于迷梦中看到了什么。

银光丝终于找到归属。

第155章 呆子好过疯子

阿朱阿紫在外跪着,感觉天地都在震颤,他们不敢乱动更不敢起身,两人面面相觑,各自心中明白,他们都在想着,难道主人杀了那小子?

是亲人也不放过?还是他看出这人是假冒的亲人?

许久,天地终于恢复最初的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生,主人不说话,阿朱阿紫不敢起身,只能继续跪着。

祠堂中那少年吁了口气,于半空飞落,落在吴尘身边。

吴尘周身的云雾也已消散,清晰中,那少年瞪大眼睛盯着他的顶。

他的红……

他的红突然消褪,再变成最初见这家伙时的黑模样。

“我应该不会救错人。”他心中暗暗自语。

他转向天,面对一个不可知的方向,口中默念:“若是我真救错了人,你也不会怪我的是吧?

是啊,我这般聪明,你这般信任我,你定不会怪我的。

不对不对,我都说了我这么聪明,我不会错的。”

少年自顾上前,又拔了拔吴尘头顶的头,手指搓搓玩味着,而后信步离去。根本不去探探吴尘的脉息,像完全不担心一般。

吴尘脑中终于回归清净。

方才他虽然昏迷不醒,却似乎能听到少年的自言自语,听不清具体,只觉得头脑嗡嗡嗡不断响动,简直快被他这个疯子吵死。

后来他听到这少年说,他可能是他姐姐的后人,吴尘开始镇定下来分析他的自言自语,他有红,自己也有,他为何推断自己是他姐姐的后人?

吴尘很想挣扎起来,醒过来问他,这其中有何关联?

他是谁?他姐姐是谁?

然而越是这样想,意识就越不清晰起来。

他念叨的什么救不救,错不错,怪不怪,值不值的问题,让吴尘头脑胀,心思昏沉,直直睡了过去,再不能听他说清一句话……

迷蒙。

疏离。

朦胧。

吴尘感觉身体开始轻飘,他尝试着坐起来,手掌轻飘,双腿也轻盈,心意驱动,几乎没使力气便站了起来。

“我好了?”他张嘴说话却现没有声音。

回身,讶然看到,他自己还躺在一石台上,站着的自己定睛看着躺着的自己。

莫不是我死了?

吴尘伸手去抓躺着的自己:“醒醒,喂!”

他的手抓不到真实肉身,说话也没有声音。

放弃后抬眼一看,周遭已然不同。

他看到一面墙。

墙面很阔很宽,而几乎整面墙都画满竖条一字,这是用来计算天数的,密密麻麻一整面,无可计数,不会都是那少年画上去的吧?

不可能,吴尘于心中否定这猜想,这些一字加起来都比少年的年纪大。

等吴尘尽数转过一遍,也没现第二个人的踪影,连个其他活物也不见。这水中的祠堂来之奇怪,这少年独居在此更加奇怪。

但谁能给他解释呢?

身周场景再变。

他看到了恢弘的建筑,有着从未见过的异域风情,看到头顶生着各色头的龙族,他们在6地是人形,在海里在空中可幻化为龙,看到他们生活的熙攘安乐,太平盛世。

恢弘建筑风吹一般匆匆掠去,让出一片大海,海面上喊杀声一片,多个族群正在上演战争。

喊杀力战的有龙族,有人族,还有一大批不知是何种族之人,他们白颀长,手中仿佛有用不完的力量,强势压制龙族的天生神力。

战场上蹂躏过后,满目疮痍,寸草不留。

而后吴尘看到,龙族于战场上退去,退居海中,人类留在了6地,而那有强大力量的族类竟瞬间不见了踪影。

战场上的一切气息都挑动着吴尘的神经,闻之警醒。

他急切地关注着这场莫名出现在眼前的战争,又莫名看它结束安然,所有族群在漫长的时光中快掠进,逐渐恢复平静,仿佛那夺去万千人性命的战争只是过眼云烟。

“这可是幻境?”吴尘于心中问。

“咯咯咯…咯咯咯……”一个清脆笑声自吴尘耳畔传来。

一个惊讶,吴尘转看去。

只见一手心般大的绿色宝珠正悬空停在他耳边,虽然它只是一颗珠子,没生眼睛嘴巴,吴尘却仿佛看到它眼睛眨啊眨,嘴巴傲娇地撇着。

“你笑什么?”吴尘于心中问它。

“笑你呆啊!”那珠子说。

一个仿佛是游魂张口无声,一个更奇怪连嘴也没有,他们却能通过心意传递声音。

“你才呆。”

“你呆,你呆,你呆!”那珠子不满地怨怼:“你在这愣了半天,你不呆谁呆?”

“你是什么?”吴尘问。

“我啊,我是聪明伶俐魅力无限的绿眼龙珠!”那珠子一拽一转,极尽骄傲。

绿眼龙珠?

“你是龙珠?”吴尘心想,少年是龙族,龙珠也是龙族,自己是无意闯入了龙族的大本营?

龙珠跳了跳,像是认可:“你呢?你又是谁啊呆子?”

“不许叫我呆子。”吴尘说着,细看这龙珠几眼,脑中疾疾思量,突然笑道:“你就是那个化成老伯和女人的家伙吧?”

“喂!你不许叫我家伙!”绿眼龙珠一个扭身,不满道。

被我说中了,吴尘心想,因为这珠子说话语气,与那女子和那老伯实在太像,一点也不走心。

“那个暴躁的少年是你何人?”吴尘问。

听到吴尘问那少年,绿眼龙珠明显警惕数分,而后才答:“是我曾经的主人。”

“你假扮这个假扮那个,害我错把他也误认是你假扮的,险些害我性命。”

绿眼龙珠上跳下跳,样子很无辜。

“我已经告诉你我是谁了,你还不说你叫什么吗?”

顿了顿,吴尘说:“我叫吴尘。”

“咯咯咯,看你脏兮兮的,哪里无尘了?”绿眼龙珠哈哈笑起来。

吴尘低头一看,前襟上都是自己的血污,确实脏兮兮。

“不过……呆子总比疯子好。”绿眼龙珠跳远去,打量着吴尘,又跳回来。

“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以后跟着你啦!”

吴尘干瞪眼:“为什么?”

“你管为什么,就当是我害你的补偿啦。”

第156章 易主

“我死了吗?这里是冥界?”吴尘问。

“呸呸呸,你想死我还不想死呢。”绿眼龙珠一迭声地说,说完自顾飘来荡去,不知它开心个什么劲儿。

“那我问你,这里是龙族地界吗?你是龙珠,那少年是龙族何人?”吴尘捡自己好奇的问题,想一一确认。

“哈,你算问对人了,没人比我清楚啦。”绿眼龙珠每句话都不离炫耀自己。

吴尘看着它,等它的回答。

“这里啊是……”绿眼龙珠刚说到紧要处,嗷!顿时一声龙吟响彻两人所在空间,彻底打断绿眼龙珠的话,这龙吟吴尘已经听过两次。

“咦?怎么这样?”绿眼龙珠惊讶地呼出声来,接下来它反应反应,自顾给吴尘解释说:“这是龙族禁咒,不许我对外族说龙族秘密。”

既然如此,想必我的红和龙族并无关联?不然我为何是外族?吴尘想。

“龙族为何设下禁咒?”吴尘又问。

绿眼龙珠一张嘴,瞬即反应过来,向上翻身顶了顶,吴尘也明白它的意思,只要它说出些秘密,上空定会再次响起龙吟禁咒。

“想来是了,你是龙珠,那少年是龙族,你们都受禁咒约束。”吴尘说。

“哈哈,你还叫他少年,他很老啦,他是……”绿眼龙珠一说起那少年的身份,上空忽然轰隆翻滚,如惊雷劈过,一声龙吟响彻,耳膜兀自颤动很久。

“这里是什么地方?”

“壁画上记录的是龙族和人族的真实战争吗?”

吴尘又尝试换几个问题来问,想必也触及了敏感话题,龙珠一经解释就引龙吟干扰。

“讨厌,说什么都不行。”绿眼龙珠噘嘴说。

既然不能问及少年身份,龙族身份,这里有关的一切,吴尘只能放弃,转而问:“你方才说你跟着我,是何意?”

“怎么?你不愿意?”绿眼龙珠摆出高高在上的气势。

却不想,吴尘真的点头了。

绿眼龙珠顿时生气:“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绿眼龙珠。”

“你知不知道,你集齐……”嗷!又是一声龙吟。

“难不成集齐七颗龙珠,可召唤神龙?”吴尘笑笑,接话道。

绿眼龙珠开心地转圈,说:“差不多,差不多,你这呆子挺聪明嘛。”

对绿眼龙珠的话,吴尘谈不上多相信,见他不在意地笑,绿眼龙珠不甘心,嘟嘴说:“好吧,让你看看我的厉害。”说着周身一旋浑身绿光大绽。

“我能喷火,我能喷水,你看!”

只见龙珠时而燃起火焰,时而喷溅水流,甚至凝结成冰,颇有阵势。

“好厉害!”吴尘赞美一句:“你厉害,所以跟着我?”

“你……”绿眼龙珠觉这个人不是一般的呆:“我这般高贵,这般优雅,还厉害,你不觉得得到我很难得?”

“可能吧。”

“呆子一个!”看吴尘不太情愿的样子,绿眼龙珠嗖地蹿入吴尘胸口前襟中,吓得吴尘豁然一声惊呼。

龙珠不打算与他废话,总之跟着他就对了。

……

在吴尘看不到的地方,有个比他还惊讶的声音,高声大叫!

“绿眼你去哪?”

“回来!”

“喂!你给我停下!”

“绿眼!”

那是祠堂中的暴躁少年。

前一刻,绿眼龙珠自他怀中蹿出,飞飞离他的掌控,向另一间房飞去。

少年跟在后面追,直到绿眼龙珠飞至躺在石台上的吴尘身边,蹿入他的前襟。

“臭小子!晕都晕了还抢我的龙珠?”少年怒着双眼,一把将吴尘衣服刨开,将绿眼龙珠抓回来。

而绿眼龙珠却再次从他手中逃脱,钻回吴尘前襟,一连几个回合,少年崩溃。

绿眼,你如此轻易便易主了吗?

……

龙珠最通灵性,它执意躲进吴尘怀中,少年奈何它不得,向来龙珠自己寻找主人,它想易主无人能拦。

这个小子……

绿眼能选他做主人,他同样生有红,他能消化龙丹,说明他是同族人。

但同时。

我和他说起任何涉及种族机密之事,言语会被禁咒警告,这点又说明他是外族人。这如何可能?

少年有些烦躁,又生气于绿眼龙珠跟了他,转到吴尘头顶再拔几缕头。

吴尘的游魂却毫无知觉。

他的游魂还在向前走,其实即便得不到绿眼龙珠的回答,吴尘也能判断,他所看到的一切是龙族遗留,绿眼龙珠不正是龙族存在的最好证明?

回顾四周壁画,吴尘看出龙族和人族曾经爆战争,他不解的是,那些有着白白袍的人,是何种族,为何竟有些熟悉的感觉?

他心中正这样想,不用说出声,绿眼龙珠便与他心意相通。

“那些白头的人啊,是……”

“嗷!”一声龙吟。

“我没问啊。”吴尘不解。

“可我想说啊,哎呀,憋死我了……”绿眼龙珠焦躁地跳上跳下。

吴尘沿着绿眼龙珠飞过的途径向前方走去,穿过之地是幻境,每一步似乎都跨过了无数匆匆掠过的时光。

再向前吴尘在身侧看到堆砌整齐的法典,信手打开,现一个字符也不认识。

“这是……”绿眼龙珠急着解释。

张口就引来一声龙吟:“嗷呜!”

吴尘抓起一把散落在地的鳞片。

“这……”

“嗷!”

吴尘对着一面记录刻画的墙壁思索,龙珠也说:“这是……”

“嗷!”

吴尘无奈地晃晃头,适应耳膜剧烈震颤,转头看着龙珠:“我求你别解释。”

“可我着急。”

“你一解释更着急。”吴尘说。

绿眼龙珠不情愿地闭嘴,再随吴尘向前走。

再走一段,口鼻中嗅到一种奇怪的味道。突然多起来飘飞的尘土里,夹杂着战争的残酷味道。

加快脚步,穿过一道青雾,吴尘看到一幕震惊之景。方才还在耳边叽叽喳喳不停尝试的绿眼龙珠,声音也戛然而止。

从遇到它开始,龙珠还没如此安静过。

这是一片辽阔地域,上即为天,下即为地,远处便是天地交接,天地之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残骸遗址。

凛然一片,铺满承接天野的大地,不知这里的遗址经历了多少年的沧桑遗存,风沙乱石掩埋了无数缝隙沟壑。

第157章 绿眼

这是不知何方宏伟宫殿遗留的残骸,即便萧敝如此,仍能从残骸中看出其原貌的华贵和壮丽。

不似宫殿也不似古堡的高大建筑尽数倒塌,夷为平地,脚边很多倒塌的断石上还镶刻着奇异雕花,形状多变不落窠臼。

活水变死水,鲜花变枯藤。

透过散落四碎的石板和琉璃,吴尘仿佛能够想象和看到原来这里极尽多少美景佳趣,只不过如今这里已变作满目疮痍。

很多残败石面都被烈火烧成灰烬之色,看不到原来本色,而在缝隙处偶尔可见的腐烂生锈武器可以诉说,这里一场烈火是战火染就。

时隔沧海桑田站在此处,还能嗅到战火焚烧的残酷味道,看到烟火不灭,笼罩天际经久不散之象。

远古之前,这里一定生过一场种族生死的血战。

那种血泪悲歌,在吴尘生命至深处游荡。

残骸上千疮百孔的伤疤,无一不透露着战争的悲哀,这些无声的长鸣,与吴尘呼吸一同,静静呼吸着历史的伤。

天空中的云仿佛都飞的快了些,也想逃避这劫数一般的废墟。

石板缝隙里偶尔开出一朵凄艳的花,那颜色在废墟中有些讽刺。

身边的绿眼龙珠也静默不语,吴尘能感受到它心中的伤楚。

能让它安静下来感伤的事情不多,想必它知道这一切,但如果问它,不用说也是引龙吟禁咒警告。

“这里的战争与你种族有关。”吴尘用的是陈述语气。

绿眼龙珠想点头,无奈没有头。想回答认可又怕引龙吟,它只能缓缓转了两圈来认可,吴尘了解。

吴尘与绿眼龙珠在无尽的废墟中走着,默契地沉默不语。

等他们走至这废墟正中时,吴尘突然听到一声召唤,那声音仿佛来自心底,带着不容抗拒的郑重。

那声音在呼唤他回来。

他的脚步便开始不受控制,他想向前,可实际却是退后。

“喂!你去哪?”

“呆子?”

龙珠在前喊他。

脚步飞掠向后,度越来越快,他身体飘了起来倒飞远离这片废墟,两侧一切都在加向前。

这度更岱长老驾车时加持的法力。

“呆子疯了。”绿眼龙珠在后忽闪着它隐形的翅膀,紧随着追上来。

……

若非这一路飞后退,吴尘尚不知,他的游魂已经走出了这么远。这路程仿佛有几百里、几千里,最终他感到身体抽离,抽痛,抽搐。

剧烈颤抖。

咚!

“喂!呆子,你……”绿眼龙珠的声音还在耳畔响彻,而吴尘却感到自己失去了知觉。

那体会很新奇,意识迷离后彻底消失,而后才是逐渐清晰,直到完全恢复。

醒来。

眼前是新奇的样子。

不变的是吴尘确实躺在一个圆台上,伸手一抓,是锦缎铺在石面上的质感。下意识感觉了一下自己胸口,加重呼吸,放缓呼吸,胸口已然不痛。

可方才胸口剧痛的感觉犹记忆深刻,口中尚有残留的血腥味,吴尘伸手按压伤处,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只是他不知,这方才与方才之间,隔了多久。

“啪!”

一巴掌再拍中脑门,这下疼了。

不是死了就好,不知方才游魂如何解释,难道做了个梦?

受那不知名的狂躁少年猝然一掌,我竟不死,连痛也不痛?

惊讶着吴尘坐起身。

这是一间偌大的房,不是正形却是圆状,整体以青金色为主,金色是房中的梁柱本来之色,而之所以有大片青色,是因为房中有很多青石做的桌椅。

且这桌椅都打磨成尊贵的样子,普通的石头和尊贵的形状,有些突兀,也有些新奇。

房顶和廊柱高处,皆装饰着规律的片片凸起,凸起微翘,细微之处也尽雕纹理,如逆鳞片片,颇感威严。

“呆子,你吓死我了!”怀中突然蹦出个声音。

看着那蹿出来的伶俐之影,吴尘惊讶地指着它:“绿眼龙珠?你是真的?”

“真是个呆子……”

“嗖!”

绿眼龙珠嗖地跳上吴尘头顶:“我当然是真的!”

“我刚才是游魂,你知道吗?”吴尘唏嘘着说。

“你就是你,我管你是什么。”绿眼龙珠毫不在意地说着,还在吴尘头顶蹦蹦跳跳。

“哎,你别跳上我的头!”吴尘叫它。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顶着绿……”吴尘无奈地说。

“狼心狗肺的小子!还没醒就抢你救命恩人的宝贝?”身后突然传来那暴躁少年的声音。

吴尘回头看他,第一反应便蹿下石台,双手化拳,与那暴躁少年保持距离。他那攻来的痛彻一掌铭记在心,吴尘不敢随意与他搭话。

那少年眼中原本的温暖情绪一扫而光,看着吴尘谨慎防备的样子,眼露鄙夷。

他指指吴尘,指指自己,耸肩一笑:“你躲什么躲?”

见吴尘不理他没反应,他唰地一步掠至吴尘身边,用手戳着吴尘之前受伤的胸口,再手指一挑指自己,高傲地扬头。

他自几丈开外一步跳至吴尘近身,这度快到无法想象。

“我的伤是你打的,我知道。”吴尘见他有意表达,便应道。

少年一听长吸一口气,眼睛瞪的如同铜铃,暴躁间就要出手作,不过他忍了,将头皮挠的震天响,忍住了。

“我说你的命是我救的!”少年狂躁解释。

“你救的?”

“不然还有谁?”少年不忿地说:“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子,你抢了我的绿眼!”他指着蹲在吴尘头顶的绿眼龙珠说。

“它是你的?”

“自然!”

“我绿眼向来自寻主人,我是我自己的。”绿眼龙珠在吴尘头顶说道,忽然现,绿眼龙珠的声音也能出了。

那声音正是幻境中吴尘心里听到的声音。

少年暴躁,又跑到一边狂抓头。

见他没有伤害人的意思,吴尘也稍事冷静,还是趁机与他保持距离。

这才觉,自己如今神清气爽,身强体健,好像唯一不舒服的一点就是头顶有块头皮,有点麻。

有点……火辣辣地疼……

他伸手一探,绿眼龙珠应声跳开,头顶好像秃了一块。

“我头怎么少了一块?”吴尘又问。

少年闻言抬眼,而后一撇嘴,掩饰亏心事一般踱了踱步,背对吴尘。吴尘头少的那几撮,都是他暴躁时候拔下来的……

第158章 龙族还在吗

“我睡了多久?”吴尘问他。

少年回身扬头,两手指交叉做十字。

“十个时辰?”吴尘问:“怪不得我觉得睡了好久。”

旁边少年疯狂摇头,一副太伤脑筋的样子。

“十天?”吴尘问。

少年刚要点头肯定,吴尘已经兀自摇头:“不可能,十天我早饿死了,可我现在精力充沛的很。”

少年疯狂摇头,努力压制自己狂躁情绪,那意态是说,我真是一句都懒得和你废话!

“小兄弟,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吴尘又问。

少年再次暴躁,他突然跳高,而后重重砸地,泄心中憋屈。

这家伙说话真气人啊!

“谁是你小兄弟啊!我是你长辈!若非老子我千方百计将你救了,又看你是我……”

“嗷呜!”一声龙吟。

吓得绿眼龙珠躲进吴尘怀里。

少年好像并不奇怪,等龙吟警告结束,轰隆声音平静下去,他补充说:“若不是有点关系,我一定宰你寻开心!”

“你想说,我是你姐姐的后人?”

“你听到了?”少年激动。

“为什么?”吴尘不解。

少年刚想说话,突然一耸肩,脸上再恢复冷峻神色:“有禁咒,我无法解释,你自己yy吧。”

这也行?

吴尘也耸肩。

“你姐姐是人族?”吴尘开始yy。

“我亲姐姐!”少年开始暴躁,吴尘赶忙双手往下压,示意他控制,控制。

“你亲姐姐,那是龙族,那她……她和人族通婚了,所以她的后代既是龙也是人?”

少年眼光一绽:“靠谱!”

“可你为何确定,我就是你姐姐的后人呢?你姐姐多大?我见你不过十几岁,你姐姐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

“谁说我十几岁?!”少年又开始暴躁:“我记不清我多少岁了……”

刚才绿眼龙珠曾经说,这少年不是少年,现在见少年说起他的年纪,也一副落寞情绪,好像不是假的。

“你在这里住了多久?”吴尘想起那面画满记号的墙壁。

“太久了,不记得了。”少年颓然坐下来,想到了伤心事。

这是个神奇的世界,吴尘想。

“这里是在魅湖湖底吗?”

这里无论人还是珠,都不能回答他任何敏感的问题,而这里的所有地方他也已经转过,无需再于此处浪费时间。

他开始转而思索如何离开的问题。

“魅湖?什么是魅湖?”少年问。

“幽府你知道吗?这里是幽府地界。”吴尘惊讶。

少年摇头,继而他飞快反问:“对了,你快给我说说,如今外面是什么样子?”

“幽府地处南境,归属大靖国统辖。”吴尘说。

“大靖国是什么东西?”少年懵怔。

“你竟不知大靖?”吴尘惊异,看来他在这里,的确很久很久了……如此反而无法说通,因为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那你可知大靖之前的夏王朝?”吴尘又问。

“夏王朝又是什么玩意?”少年越听越狂躁,狂躁于他听不懂不了解,更狂躁于外面的世道恐怕已经彻底改变。

“我且问你,你说的什么朝什么国是人族统治吗?”少年一语惊怔吴尘。

吴尘点头。

少年心中沉郁。

他自诩聪明,事实上他确实聪明,所以他早推断出族人有难,只是他被困此处焦急也无用,只能假意麻痹自己说,外面还是一片祥和。

“龙族,还在吗?”停滞许久,少年才开口问。

他不抬头,有些不敢面对。

吴尘也感觉到他小心的情绪,但只能如实回答:“龙族已经隐匿不知多少年,如今在人们口中,不过传说一般。”

少年眼睛灰暗了:“现在统治水域的是谁?”

“是海族。”

“海族……”少年咬牙切齿。

吴尘和他一同沉默一阵,见他双拳紧握,关节青白,但只能试探地问:“这里没有其他出口吗?唯一的出口就是进口?”吴尘存了要走的念头,想起他来时走过的陡峭崖壁便问道。

少年仍垂着头,不带情绪地回答:“这里没有出口。”

“那峡谷,那两个大嘴住的地方,不是出口吗?”吴尘有些急了,跳起来问。

“我这祖祠,只进不出,你既然进来了,就回不到那峡谷。”少年默然道。

“你没开玩笑吧?”

少年不语,你看我像开玩笑吗?

“也不一定哦。”突然一个娇俏的声音传来。

绿眼龙珠蹦出来跳着说。

“这里原本是只进不出,因为这里设下结界了,除非……”

“什么?”

“除非疯子突破心魔,只要他心魔解开,修为大长,这结界就困不住他,自然会破除。”绿眼龙珠解释。

不用问也知道,绿眼龙珠口中的疯子便是这少年。

“是真的?”吴尘眼中生出希望。

少年默然站起来,冷冷道:“如果我能突破,何苦等一万年?”说着,他拍拍屁股上的土,转身要走。

“你别走,我不能留在这,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吴尘站在他身后,疾疾呼唤。

这后半句话突然让少年身躯一震,是啊,他何尝不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海族终于还是反了,族人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他们可能还在等他去救,他也可能是龙皇族的唯一血脉遗留,他难道还要留在这里,消耗总会逝去的生命吗?

少年停住脚步,怔忡半晌。

“你为何会掉下水?”少年回身,这样问吴尘。

“你知道我掉下水?”吴尘惊讶。

少年不语,冷着神色,等他回答。

“说来话长,我陷入南幽纷争,被人陷害,受伤落水,又被两个水妖咬伤叼走。”

“哦,你说的两水妖就是阿朱阿紫,该死的海族!”少年毫不客气地说。

吴尘愣怔。

阿朱阿紫,两张大嘴,两水妖……原来如此。

吴尘正在思量,亏他还把那两个大嘴推测成救命恩人,站在一旁的少年幡然醒悟,眼中精光大绽,站在原地忽然道一声:“你说的对!”

他声音无比坚定,反倒让吴尘一愣,我刚刚说什么了?

少年好像突然进入了另一个频率,疾疾走回来对吴尘说:“什么都别说了,我要离开这里!”

“你……不是……”吴尘懵怔。

不是说这里只进不出,即便有例外,也需要他突破困束了他一万年的心魔……

“听我说,有个机会,我想搏一搏。”

第159章 定海神针

见少年坚定的气场令人振奋,吴尘不自觉点头。

“这是我族祖祠,祖祠中有一个禁咒漏洞,可作为另一出口,你带我出去。”

什么?

“为何是我带你?”吴尘说。

“因为那地方你能进去,而我不能。”

见吴尘不明白,少年不耐烦地一把抓过他手,用力拉走,吴尘极力挣扎:“哎哎,等等。”说着,吴尘挣回到石台前,将落在石台上的散鞭拿回。

而后少年带他一路穿过祠堂内几所房子,直到走到一扇狭窄的门前。门微微敞开一条缝,里面有些精光,看不清是何地何物。

少年放开吴尘,说:“就是这里。

我所受禁咒的范围局限,我只能走到这扇门前,不能再向里走一步,这里是出去的唯一机会。”

“那我带你出去是怎么回事?”

“你刚刚受了重伤,我用一缕英魂救了你,那英魂威力巨大,你穿过这结界时会把结界撕开一条口子,我闯一闯。”

吴尘反应一下想,我刚受重伤,难道不是你打的?

回想受伤昏迷后的游离,一开始确实险些死了,后来他看到了很多虚幻美好的景物,体会到像极了拂尘道墓宫中的感觉,那云团,那银光丝,还有莫名出现的拂尘……再接下来他游离许久,有一股很强大的力量召唤他回来。

“那英魂是什么?”吴尘问。

“是一个人魂飞魄散后四散开来的英魂……”少年说着,声音颇有些沉郁。

“谁?”

“太久远了,不提了。”少年噤口:“试一次吧,带我出去。”少年仰头看向吴尘,眼中尽是虔诚。

族人有难,我要出去主持大局。

他们一定在等我,少年心想。

吴尘颔。

见吴尘颔,少年自顾环视这里,脸上一抹不舍情绪被他很快掩饰下去。

虽然他曾经恨极了这困住他的祠堂,但此时若真能离开,少年却是不舍。虽然他的命很长,长到不必在意时间,可这里确实陪伴了他很长时间。

“我进去了?”吴尘见少年眼神有些落寞,试探地问。

少年没有点头,却突然一个蹿身,消失在吴尘面前。

吴尘不等问他,只听远处传来他的声音:“你可以走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

吴尘心想。

转身看向这微微敞开的门,看不到一点特异,吴尘定了定,迈步,伸手,将两扇门完全推开,同时一只脚跨入门槛里。

就在同时,忽闻身后骤风疾响,身侧突然袭来一个巨物。

哐!

砰!

接连两声爆响,霎时间吴尘侧看清,是那少年飞冲来,撞在了什么东西上,而后被重重击倒,倒在他脚边的地上。

他就像撞到了可怕的空气,空气中是无形的结界。

少年不甘地倒在地上,瞬时起身,再次跑远,又再次飞快冲来。

再次砰、砰两声,少年被撞到在地。

而吴尘再迈步,这是完全正常的一步,毫无异象。

少年无比歆羡的目光无从掩藏,吴尘回头看他,见他尝试着抬起腿,刚一前迈,咚!毫无疑问被弹回倒地。

吴尘转而迈步回来,试探一般,再转身迈出,还是毫无阻力……

“你故意气我的吗?!”少年拍拍屁股站起来,满脑袋写着焦躁。

“我何必。”吴尘不解释。

少年不愿放弃又试过两次,结果是一次比一次弹回更重,他径直跌坐在路面上垂着头,作半死状,此时吴尘在他周身感觉不到戾气和杀机,反而是深深的落寞。

“我不能带你出去?”吴尘试探地问。

少年不应声。

这时候他什么都做不了。

半晌,少年抬头,倔强的眼中写满刚强,他定声说:“你走吧。”

吴尘知道少年走不掉,莫名有些不忍。

“我走了,你岂不是彻底出不去了?”

见吴尘不动,少年眼中的神色倔强起来,他垂着头说:“你不是说,你有紧要的事要去做?我也是,所以,我不会一直困在这里的。”他语气加重,一字一顿说。

“好。”吴尘心中莫名生出一种相信他的情绪,相信少年已下定决心突破心魔了。

但转而没说出口,而是问:“你我也算相识一场,还未请教你怎么称呼,小兄弟?”

小兄弟你个大头鬼!

少年在心里咒骂,不过这时候已不重要,他开口高傲回应:“我叫皇甫儒君。”

“儒雅的儒,君子的君。”绿眼龙珠添油加醋。

原本是个道别的沉重时刻,这少年的名字却戳中了吴尘的笑点,他没忍住便笑了出来。

“大胆!你可知,我是皇甫家族嫡传!”少年怒喝。

“没什么,是个好名字。”吴尘忍住笑,夸赞道。只不过你的脾性和你父母所望,相差有点悬殊罢了,吴尘想。

“有什么好笑的。”皇甫儒君不屑撇嘴,他知道吴尘因何而笑,他自己也不满于这名字,所以固执地让族人称他为皇甫嫡七。

“你呢?你叫什么?”皇甫儒君问吴尘。

“吴尘。”

少年果然放肆笑起来:“也是个好名字,虽然和你不相符。”

这说法与绿眼龙珠还真是一样。

“那是我皇甫家族定海神针,自海底深渊贯入6地,是这祖祠中唯一不受封禁之地,顺着定海神针向上,最后能不能出去看你自己的。”少年站起身来,伸手一指。

方才顾着少年不能出去的事实,这时吴尘才回头去看他所处的房间。

门缝里最初看到的精光,此刻照亮了整座房子。这里有一根立柱,金碧辉煌,不可一世,占满整个房间。

如果不是皇甫儒君说它是一根柱子,是他龙皇族的定海神针,吴尘不会一眼认出,这居然是一根柱子。

它仿佛是一座披着金光的山峦,庞大无比,包裹它的房屋也并非房屋,更像一个硕大的空间世界,四壁无垠,上无穹顶。

向上仰望,不见其顶,雕刻在金光柱子上的细腻雕花纹路,走近去看,已成沟沟壑壑。

“那我告辞了。”吴尘对少年拱手一拜。

少年转身,背对吴尘倚在墙上,不理会吴尘的拜辞,吴尘定了定转身便走。

“这些带着。”

少年突然说话,和他声音一同,抛过一包东西,吴尘打开,里面有个水囊,几张掉渣的大饼,还有几颗丹药。

“需要准备这些?”

少年哼了声,意思是,上路你就知道了。

好吧,吴尘道了声谢。

忽听身后声音道:“喂,你给我对绿眼好点!”

吴尘没回头,只应了声:“好。”

却听到怀里有个家伙不争气地抽泣,嘤嘤嘤的不甚可怜。

“既然留恋,为何不留下?”吴尘问。

“我本来也不是他的,既然我找到你了,就要跟你走。”绿眼龙珠说。

“你找到我?你在找我吗?我是谁?”吴尘急忙问。

“你是呆子。”

第160章 不见顶的顶

吴尘站在定海神针旁,本想绕它一圈查看一番,转了片刻却现是纯粹浪费时间,于是他一运气,嗖地一声飞高掠去。

一冲几丈高,攀附在定海神针上的沟壑中。

“嘤嘤嘤。”

怀里那刚刚减弱的哭音再次响起。

“你怎么又哭了?”吴尘问。

绿眼龙珠不解释,它见吴尘一蹿老高,它是真的要离开这里了,离开那暴虐的少年了,心里舍不得。

吴尘蓄力,再向上掠去,意气风,想看看这定海神针究竟有多高。飞掠许久,怀中啜泣声还在。

“你和他同属龙族,为何你出得来,他出不来?”吴尘岔开话题。

“你笨啊呆子,他说过了,这禁咒本就是针对他而设,所以他肯定出不来。”

“是谁给他设下禁咒?”

“是因为……”

绿眼龙珠话说一半,上空突然“嗷”一声龙吟巨响,吴尘依附的定海神针开始剧烈晃动,他反应灵敏,瞬即蓄力从定海神针上冲出。

无奈,定海神针摇晃剧烈,上空不断有其他不明物件砸落,吴尘苦苦于半空支撑,终于挨过龙吟余威,定海神针恢复平静,吴尘再次站定在神针之上。

低头一看,方才努力攀爬很久的高度再次落下一半,绿眼龙珠嘤嘤嘤又哭起来。

“我们说话注意点,谁也别提起不该说的禁咒。”吴尘提醒它,也算安慰。

“嘤嘤嘤。”绿眼龙珠不说话,只是哭。

哭声让吴尘焦躁,他一面蓄力重新向上飞掠,一面安抚一句:“别哭了。”

“你个呆子!你连安慰人都不会!你一定没有女生喜欢。”

“你管我!”

“我就管就管,反正你没有女生喜欢。”绿眼龙珠终于停止哭泣,碎嘴不停地说。

渐渐地,绿眼龙珠和吴尘斗嘴的声音消失远去了,隔着一扇门,倚在墙上,倔强不看一眼的少年还是忍不住向定海神针望上一眼。

他们转了一面,早已看不见吴尘和绿眼龙珠身影,少年眼中晶莹。那晶莹的光并非因为不舍,还有下定决心时的震动。

若非我皇甫儒君这些年被焦躁和怨恨牵绊,若非我不务正业不思进取,这茫茫浩宇漫长时光,他不会还停留在这境界之中,而现在也不会面临如此困局。

皇甫儒君攥紧拳头砸向地面,他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反省自己所作所为。

外面的世界已然大变,族人不知受何磨难,也不知身在何方,他若想知道这一切,就赶快修炼破境抵御心魔,待能力所及,结界亦难阻挡他半步。

他攥紧了拳头。

祠堂上的一线天空云走雾飞,仿佛感受到他心底里强大的力量冲击。

……

吴尘向上,继续向上。

一开始他用飞,到后来渐渐用跳,直到现在,他开始用爬。

最初他心存信念,想一口气飞掠至这定海神针顶端,誓要站上这无穷高顶,俯瞰皇甫儒君说的,海底深渊。

可体力渐渐耗尽他才现,这向上的定海神针仍旧看不到尽头,手指接触还是那些沟沟壑壑。

一个怀抱可能只是定海神针上,一朵雕镂祥云的一角。一个身躯,可能只是栩栩如生的龙鳞一瓣。

他有些懈怠了,疲累让他度越减缓,吴尘开始思量,既然一望不到尽头,他需要保存体力,最初太自信,冲的太快了。

想过后,吴尘决定在一个凹进去的地方蜷缩着坐下来,吃点干粮喝口水:“你知道定海神针究竟多高吗?”

绿眼龙珠跳出来,向上张望着,摇头。

“这是你的本形吗?”吴尘嚼一口大饼,看着绿眼龙珠。

绿眼不解。

“之前你变的老伯和女人……现在怎么不变了?”

“那是我偷借皇甫嫡七的法力变幻的,你这么弱,我怎么变?”绿眼龙珠不满。

怪不得皇甫儒君出现时,吴尘现龙珠和他体内的真气很像,原来是绿眼龙珠偷借皇甫儒君的法力变幻人形。

“有空嫌弃我,不如现在反悔离开。”

“我不过说了实话,哼。”绿眼龙珠嘟嘴。

半晌不见吴尘说话,绿眼龙珠又担心吴尘真的生气,挪蹭着岔开话题:“你和皇甫嫡七说,你有重要的事要做,是什么事啊?”

吴尘将饼装好,短暂地思虑了一下这问题,刚要回答眼中一亮,疾疾问:“你有没有感觉到,风变大了?”

绿眼龙珠感受一下,慌忙点头:“要下雨啦!”

瞬时,在他们看不到的顶空开始黑云滚滚,雷声轰隆,应着风势的加剧,雨点如线,猝不及防打落下来。

空气中尽是闷热压抑的感觉,短短须臾,吴尘已经浑身湿透,绿眼龙珠躲在吴尘怀里,不时探头出来。

“雨这么大,等等吧。”吴尘对绿眼龙珠说,也是对自己说。

他尽力将身体蜷缩回凹处,想方设法挡雨,这雨却仿佛来自四面八方,让他避无可避。雨并没像吴尘想象的,下过一阵就减弱或停止,雨帘冲刷在眼前,伴着焦灼闷热的风,下过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还不曾停止。

等不了了,吴尘起身,登着凹凸继续向上。

“呆子,雨后很滑,你小心。”绿眼龙珠声音无辜又焦急。

吴尘无话,闷声向上攀爬。

过了几个时辰,雨终于落幕在一片艳阳之下,阳光照耀在定海神针的金光上,交相辉映,刺得吴尘双眼灼痛。

他的头顶,后背仿佛都曝露在烈日直射下,好几次出现幻觉,他以为自己的背已经开始燃烧,因为恍惚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呆子,呆子,你还撑得住吗?”

“绿眼,求你件事。”

“你说。”

“你不是会变水变冰吗?给我变点出来,我快热死了。”吴尘声音干哑。他曾想找个地方避一避日光,后来现就像那大雨一样,他根本避无可避。

甚至身体接触到定海神针之处,都烫得直达心底,他的手已经被烫伤,失去知觉。

绿眼龙珠二话不说,冲出吴尘怀抱,嘿地一声周身一旋,便溅出层层水花,溅落在吴尘身上,背上。

“给你一块冰,含着。”绿眼龙珠说着,跳到吴尘头顶,瞬即,一块冰块滑落,吴尘用嘴咬住含进嘴里,暂时缓解他五脏六腑的灼烧之痛。

“呆子,你不休息吗?”

“定海神针现在烫得过火炉,我们不能停。”吴尘咬着牙,虽然度缓慢,但没有一刻停歇。

“嗯。”或许是感受到吴尘的不易,多话的绿眼龙珠也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少个时辰,突然,一缕清朗的风拂过吴尘汗湿的背,让他不自觉打个寒战。仰头,不知多高的高空上,居然飘下几片枯黄的树叶。

“绿眼?”

“啊?”

“我想我知道了,我们正在经历春夏秋冬,加后的春夏秋冬。”

第161章 帅能当饭吃

“好像……对哦。”绿眼龙珠跳起来。

“休息一会。”吴尘说着已然脱力,来不及选个更舒服的地方,他便一屁股坐在附近凹处。

最初开始飞掠攀爬,那时候是春天,所以他们虽然累却没感觉到不适。而方才那一段是盛夏酷暑,火辣辣地焦灼。

此刻感受着凉爽的秋风,吴尘推测,趁着未入深秋,气温舒服,先休息恢复体力。

“刚才,谢谢你了。”吴尘耷拉着头,放松身体,对绿眼龙珠说。

“咯咯咯,”绿眼龙珠笑起来:“跟我不需要客气。”

吴尘闭眼沉默一阵,转脸迎向风,缓缓开口:“我有重要的事想做,一路走来,我以为自己很急,到现在才现,很多事不是心急就能达成的,就像这定海神针,怎可能一口气爬到顶?”

“好一碗鸡汤。”绿眼龙珠一旋身说。

“你很重要的事,是什么?”它好奇。

“我想找一个真相。”他说。

“玄乎乎的,有话不能好好说?”绿眼龙珠不满。

“说来话长。”经过方才那一段,如果没有绿眼龙珠的帮助,吴尘恐怕坚持不来,这让他对绿眼龙珠的感情变得更加信任。

“和女人有关?”绿眼龙珠突然说道。

吴尘睁开眼盯着它:“你这脑子每天都想什么啊?”

“切,就说了,你一定没有女孩子喜欢。”绿眼龙珠得意地嘲笑。

它说这话时,吴尘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女孩子娇俏的容颜,一闪而过,她身影消失处还留下一串光芒。

“呦呦呦,呆子,你这是脸红了?”绿眼龙珠绕着吴尘来回转。

“休息够了,我们继续。”吴尘打断它的调侃:“别闹。”

绿眼龙珠自顾笑开,吴尘趁着风势不大,继续向上。

再经过两次休整,天降大雪,鹅毛天剪,万里飘银,雪越积越厚,化成冰,吴尘每向上攀一步,手里便握下厚厚满手的冰雪。

休息一下。

吴尘哆嗦着蜷成一团,绿眼龙珠二话不说,周身一旋,绽出一圈火焰为他取暖。

“不能多留,我们得继续走,睡过去就走不了了。”吴尘激励自己:“坚持下去,春夏秋冬马上轮过一遍,相信就快了。”

说着,吴尘抬起似乎已经冰冻的眼皮,向已成银装素裹的定海神针上看去,雪花纷纷,不见顶端。

……

“大哥,你看!”在地底的祠堂外,阿朱阿紫还跪在原地,他们的腿开始颤抖,但没有主人命令,他们不敢起身。

顺着阿紫的手指,阿朱也看到,在祖祠后那通天神针上,正挂着一个细微身影。虽然吴尘看不到他们,但他们却能清晰看到吴尘。

如果吴尘知道,他艰辛攀登不知几天的距离,在阿朱阿紫看来不过几丈,恐怕再没决心坚持下去。

这是一个相对的空间。

很多事,无法用标准衡量,比如时间,比如距离。

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

“主人让他走了!”阿朱颤抖着说。

“定海神针折磨意志,他能撑住?”

“看他的造化了。”

“别担心他了,操心操心咱们自己吧,主人不会睡着了吧?再跪下去,我膝盖要碎了。”

……

不知皇甫嫡七是不是存心折磨两个忠心部从,谁让他们是该死的海族?皇甫嫡七有很大把握推断,龙族的隐匿和消失和当年跃跃欲试的海族有关。

海族早对称霸海域虎视眈眈,更因此暗中和人族蝇营狗苟。

虽然阿朱阿紫一直忠心于他,更和海族的密谋无关,但谁让他们是海族?

所以,就给我跪着!

皇甫嫡七静下心来,想突破心魔,但从哪里开始呢?

……

定海神针上不知时间距离的吴尘还在继续。

“我给你暖暖手。”绿眼龙珠燃着火焰来到吴尘一只手近处。

他的手已经被冰雪冻到僵硬,但他不敢停止,他心中抱有一个希望,那就是,四季轮回后,他便能到达定海神针顶端,离开这里,回到正常的6地。

绿眼龙珠不喊苦不喊累,在吴尘双手双脚、胸膛间来回穿梭,给他烤火,缓解他的不适。

“谢谢了。”

“怎么谢?”

“等走出去了,一定重谢。”

“重谢?那怎么谢?”绿眼龙珠激动地说。

漫天飞雪的冰冻中,绿眼龙珠是唯一火源,它周身释放着温暖的热度,它的存在也让吴尘感受到相伴的温暖。

“你喜欢什么?”吴尘问。

“我喜欢帅哥!”绿眼龙珠毫不迟疑。

吴尘手下一滑,险些没抓牢:“你还真是出其不意。”

“实话嘛。”绿眼龙珠跳了跳。

“好,等出去,带你去看很多帅哥。”吴尘笑说。

“一言为定!”绿眼龙珠本有些累了,它消耗着能量绽放火焰,还不断游走在吴尘身间,此刻又提起了十二分精神。

看来,帅真能当饭吃。吴尘心想。

“呆子,你等等。”

无尽的攀爬中,绿眼龙珠说,吴尘应声停下来。

感受着耳畔身间偶尔吹过的风,再不夹杂冰雪,仿佛是温暖的。

暖风?

是春风?

身体渐渐舒适下来,但吴尘和绿眼龙珠却没有一丝开心,春天再次如约而至……那就说明,四季轮回后,他们面前还是一望不到边际的定海神针。

四季之后还是四季。

时光不变,人心却已沧桑。

……

“大哥,你看,那小公子颤颤巍巍的,定海神针上轮回四季寒暑,这都多久了,恐怕坚持不住了……”阿紫的嘴唇彻底干紫了,他好想喝口水。

“哎……别管他了,省省力气吧。”阿朱吧嗒一下双唇,干裂的滋味不好受。

……

吴尘早吃光了所有干粮,饿到瘫痪就让绿眼龙珠幻出水来,以水充饥。无数次休息,无数次启程,渐渐地,绿眼龙珠也耗光了力气,两人瘫在凹陷里,奄奄一息。

就在吴尘沉沉睡去后的不知多少次惊醒回来,他试着动了动手脚,感觉到外面正是秋风飒爽之时。

这恐怕是天意,如果这次醒来是酷暑或是严冬,或许我就死在这里了,吴尘想。

他伸手摇摇绿眼龙珠:“喂,醒醒,别睡。”

绿眼龙珠没给他回应,它实在太累,吴尘将它放进怀里,从凹洞里出来,尝试活动筋骨继续向上。

他已经不再去仰头去看顶端在哪里,未知好过绝望。

我吴尘的命数,绝不该死在这里。

没有绿眼龙珠的相助,遇到极寒和极暑难以忍受时,吴尘尝试运转体内真气。原有的一个云团旁,似乎多出一个亮的晶莹之物。

不断运转中,那晶莹之物也凝结了体内的混沌,成为另一云团,两云团交错运转,让吴尘体会到从未有过的舒畅。

这种舒畅能帮他缓解寒暑的不适。

……

“大哥,你看他又开始爬了。”阿紫声音有些颤抖。

阿朱萎靡地抬头,望向定海神针高处的吴尘,眼中有些赞许钦佩的光芒:“了不起。”

这时,两人忽然听到一声痛喝。

“滚!”

主人?

主人终于话了。

“哎,哎,哎!”阿朱阿紫两个相互搀扶着,连滚带爬离开了祠堂门外。

第162章 妇孺皆知

一道金光照耀。

入眼。

吴尘下意识抬起一只手去遮挡,抬头间,忽然看到,那是什么?那是云吗?是雾吗?看到了云和雾……我终于到达顶端了?

方才一直在绝望和希望边缘徘徊的情绪顿时警醒,双眼睁大,吴尘手中加力,撑着这股心力纵身向上一跃。

嗖!

飞升之中,还不等停下,他已经看到一面宽阔的金色大地,那,是定海神针的顶端!

“绿眼,绿眼?”吴尘惊喜地唤着,利落地落定在这片“金色大6”上。

“让我再睡会…”怀里响起绿眼龙珠睡意朦胧的声音。

吴尘兀自惊喜着。

当他跳起来,站定在定海神针顶端上时,这顶端上方的全貌浑然金色,抬头上有水波,水波下是云雾交织,星辰大作。

金色大6好像没有边界,云雾之下只有金色,没有其他。大6横空,星移云飞,无声的换位移动,仿佛说尽了千万年来的风云世事。

吴尘展开双臂,胸膛一震,俯仰随意,豪气如虹。

“呆子,这是哪里?”绿眼龙珠也感受到这金光照耀,探出头来好奇问道。

“以后不许叫我呆子。”吴尘装作训斥一声,悦然道:“我们终于到了。”

“到了?”绿眼龙珠满心惊喜。

吴尘颔:“绿眼你看到了,只要你坚持,所有难关都会成为过去。”

“猝不及防,又一碗鸡汤!”绿眼龙珠笑笑。

抬头,去看云雾上的水波,好似与这个世界仅一线之隔,却互不侵犯。

“我带你出去。”吴尘定声说。

声音未落,吴尘嗖地提身,这周身云雾循环之快让他惊喜,他感到自己法力大有提升,如今的身法与度皆非以往可比。

哗!

水面乍响,栈桥上水面上的惊呼声中,吴尘冲出水面,出哗然之响,周身飞溅的水珠受阳光照耀,仿佛光环一般围绕,令人心神激荡。

“吴尘!”

“吴长老!”

“他还活着?”

“怎么回事?”

人们爆出惊异之声,然而吴尘听的最清晰的确实耳边一声连绵不断的尖叫。

“哇……哇……”

“你哇什么!”吴尘于心中对绿眼龙珠说。

“好多……人啊,眼花缭乱啊……好激动啊……”绿眼龙珠在吴尘怀中转圈圈:“我们出来了,你答应带我看帅哥的。”

“人这么多,你尽情看。”吴尘笑着,在心中说。

“都不怎么样嘛,还有很多老头儿。”绿眼龙珠不满意。

“咦?那个人看你的眼神里有杀气。”绿眼龙珠突然收敛玩闹情绪,镇定道。

应它心灵感应,吴尘向一个方向看去,双脚落定在栈桥上,眼看向已经离开栈桥前端,回到栈桥初始处的车匀。

“那家伙是不是打伤你的人?”绿眼龙珠又问。

吴尘不等回答,它已从吴尘心中得到了答案。

“唰!”绿眼龙珠豁然蹿出吴尘衣襟,凌厉地仿佛再非多嘴多舌的龙珠,而是一名英勇无畏的战士。

唰唰唰,绿眼龙珠周身连续爆出脆响。

它正如魅湖这水源一般,它一飞高出声音,魅湖之水便似溯到了源头,纷纷向绿眼龙珠汇聚。

龙珠周身尽为水流,水流托举着它,碧珠翠水,好个美轮美奂。

而这美中又透着犀利的攻击和杀气,绿眼龙珠在人们的注意下疯狂旋转着,向那车匀攻击去,出滋滋之声。

别人听不到,吴尘却能听见绿眼龙珠心里的话,杀!杀!杀!

它在心中一味狂喊。

吴尘一个愣怔,没想到绿眼龙珠能如此通得他的心意,居然能一眼找出将他打落水底之人。

轰!

绿眼龙珠攻向车匀,千万簇水流冲向车匀方向,车匀仓皇抵挡,却难料绿眼龙珠的度之疾,力量之重。

站在车匀身前的康如海也看到攻势,飞出掌,为其缓解龙珠水流攻势,却仍听“哗”一声痛响。

车匀再次跌落栈桥。

绿眼龙珠雀跃一跳,周身凝聚的水流应其心意哗然收敛,复落水中。湖水哗然大面积失去平衡,一波大浪瞬即袭来。

刚刚在水中寻得平衡的车匀,忽而被这浪涛冲击,再次湿了一脸,前额湿乱糟糟铺在脸上,令他羞愧至极。

然而却无人关注他的羞愧和狼狈。

韩青直冲过来,一路打量过吴尘周身,震惊中问:“你没事?!”

这语气……

吴尘心中暗想。

巴不得我有事似的。

应天府弟子已经齐齐聚在吴尘身周,吴尘环顾魅湖之上,栈桥边人群哗然,湖上有多打捞艘船只,水里也有不少精通水性之人,见吴尘跳出水面,更爆出灵意法器,众人手中动作僵持,却都痴愣愣盯着吴尘。

“我没事。”吴尘对应天府中人说:“你们一直在找我?很久了吧?”

众人摇头,其中一个弟子回答吴尘的话:“才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魅湖弟子刚入水找你不久。”另一弟子也说。

怎么可能……吴尘恍然。

“小子!你耍阴的!”这时,湖里的车匀愤愤出声,打断了众人思绪。

方才所有人都忘记这整件事中还有个他。

但吴尘记得。

吴尘站定栈桥头,俯视水中车匀,定声问:“告诉我,你手腕的印记,因何而来?”

扑腾在水中的车匀,拨了拨脸上乱,听闻吴尘此问突然冷笑一声。也不知他是笑自己此时狼狈,还是笑吴尘无知。

“你玩阴的,我为何告诉你?”

“你本落水在先,却恼羞成怒重伤于我,究竟是谁玩阴的?”吴尘定声反击,“愿赌服输,车匀长老不会这道理都不懂吧?”

车匀顿了顿,飞身上了栈桥不带情绪地说:“这是梅圣人在我幼年之时,途径市集,见我是修行极佳之体,便为我刺下此印,我也因此年幼便顺利拜入无涯府。很好奇吗?”

听着他的话,吴尘陷入思索。

车匀又说了句:“各大门派中皆有梅圣人推荐的资质上佳之人,冰梅印记老幼妇孺皆知,难道…吴尘长老不知?”

惊措。

转而,他向栈桥边围观众人投去眼光,众人眼中的反馈说明,车匀并没说谎。

第163章 明珠

回想第一次自拂尘道上向游老询问,有关梅圣人之事,游老曾说,梅圣人早年曾游历四方,常扶贫救弱广施恩惠,更曾为各门派挑选资质上佳的修行人选。

车匀……便是他挑选众人之中的一个?

可那些异形为何也有此印记?难道梅圣人还为异形挑选上佳人选?这恐怕说不通。

还是,他借挑选上佳修行之体之说,暗中展自身势力?而那些异形也是他的暗中死士?

吴尘脑中一片混乱,各种声音交杂冲击着他的意识。车匀自吴尘身边走过,瞥了他一眼,眼中带着狠意森然。

“既然吴尘长老也是混沌派传人,此事便已解决,原是应由此次主持元老会的盛延长老裁决,却让我管了个闲事。”

兰紫笑着左右看看道:“既然吴尘长老和车匀长老都没事,各府门还是应友好共处,此次元老会还望大家能共襄盛举。”

众人忙恭拜附和。

听到兰紫声音,吴尘自方才思虑中回过神来,下意识摸了把腰际长鞭,径直走向兰紫。

“情急之下,斗胆借用郡主爱物,吴尘惶恐。”吴尘双手奉上长鞭,态度恭敬,但眼神却着意打量着兰紫。

越想她那颗丹药越觉得不对劲。

兰紫却不动声色,微微一笑对后方侍女示意一眼,那侍女已然走上前来,挑了挑眉梢说:“你还知道这九霄鞭是郡主爱物啊,现在鞭身尽湿,鞭体已散,惶恐有何用?”

这侍女伶牙俐齿,果然与她主子颇有相似。

兰紫笑了笑,言道:“九霄鞭不必还了,算我赠与吴尘长老。”

“这……”

“吴长老几招混沌功法与这鞭子配合默契,威力不凡,它能找到合适的主人也是福气。”兰紫一摆手,示意吴尘不必推辞。

此刻兰紫脑海里是吴尘携带无数光环,自湖底冲入半空时的样子。

看他锋芒大绽的神气,兰紫明白他已经不同,为他高兴也替他感伤。

这一路他又迈出了一步,可前方不知还有多少滩途险阻,正在等他……

……

吴尘握了握手中这九霄鞭,没能言语。

在兰紫深邃的神秘和淡然自若面前,吴尘总有无法接话之时。她就像仿佛从未见过吴尘一般,自然的不能再自然。

她的眼睛层雾层纱,吴尘自以为看透一层,便有另一层阻隔而来。

“时候不早,各位乘船前去湖心殿吧?”兰紫道。

“郡主先行。”康如海拜道。

兰紫笑了笑,不置可否。

魅湖中和栈桥上的秩序开始恢复,兰紫由身后一队随从开路,再有魅湖管事弟子亲自引着登船而走。留下其余各门派之人,还陷在方才的离奇中有些恍然。

转而,魅湖管事弟子纷纷上前来,引领各府门人事登船向湖心殿进。

韩青和吴尘留在最后,韩青在后挡了吴尘脚步。

“怎么回事?”韩青冷静问。

吴尘装作无辜状,仿佛不明所以。

韩青一眼瞪来,那意思是别给我装傻充愣!

“车匀那一掌你不死也重伤,你现在好端端站在这,给我解释。”

“这湖底有什么吗?”吴尘问。

“什么?”

“我感觉在湖底睡了一觉,醒来又不知生了什么。”吴尘仍一脸无辜。

“不知?”韩青不满这解释:“你不仅没事,还冲入筑基上境,直逼三清之缘,还带了这么个……东西回来。”

韩青看了眼在吴尘怀中钻进钻出的绿眼龙珠,不知该如何形容。

“我一睡醒,它便跟着我。”吴尘不算解释的解释。

韩青自知吴尘定有隐情不说,难道魅湖湖底还有其他?

她存了心思。

世人皆传,魅湖原本是神仙掉落的一颗明珠。

银河之上有仙岛,仙岛之上居神人。神人精雕细琢成明珠。明珠瑞光可耀四方山明水丽,明珠瑞气所感可助法力高升。

后不知渺渺何年,仙岛上爆了一场空前大战,神人们争斗不休,死伤惨重。

明珠便自那时无意由银河仙岛遗落人间,掉落在这片山中环护之地。荒山野岭突然出现澄澈明亮的湖水,因时有魅影乍现,灵光闪动,故命名魅湖。

而据说魅湖周围坐落的群山,都是当年银河仙岛上所居神人,因不舍明珠遗落,甘愿化作山峰日夜守护。

魅湖固然有灵气,但原本人们都当做传说听闻,难不成吴尘在湖底得了奇遇?

韩青思索着,吴尘暗自感受体内充盈的真气,他感到这些真气云团聚集,似要冲破而出,却模糊地不见那道无形的门。

这便是传说中的即将突破大境?

他正想着,只听身边韩青又问:“梅圣人究竟与你何干?为他一个印记你竟不顾性命!”声音压至极低斥道。

吴尘却不理她的问话,自顾问:“你们皆知那梅型印记?”

韩青没好气地瞥了眼,算是应下。

“那为何不告诉我?”吴尘声音虽压低,仍带着气愤。

“告诉你?谁知你什么疯?”韩青不屑地撇过头去不看吴尘,心道,你可给我机会告诉你了?

冲动起来像条疯狗,能成什么大事!

心中愤然虽如此,但吴尘方才在栈桥上,以筑基之身将三清上境的车匀击落下水,果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当时她心中便已疾呼,这小子的修为已非临行前那日,她夜半试探时的法力可比。

再等吴尘起死回生,冲水而出,他对他体内积蓄的浓厚内力的控制,已另达一个境界。

不知这几天他为何突然提升,如今出筑基上境,甚至模模糊糊有些三清境的影子。

韩青想着已经迈步向泊船码头走去,吴尘却一个箭步上前,拦了她的去路。

“你做什么?”韩青不满。

“此次魅湖议事你带我来,我必会替应天府成为众矢之的,你究竟有何目的?”

韩青无奈,斥道:“你本就是应天府中人,什么叫替?”接着她叹了声:“带你来议事的目的早已向你说明,此次府尊推举需要混沌派传人全力参与,为我府门争取利益,你还怀疑什么?”

“我为何要帮你?”吴尘淡定问道。

“你没得选!”韩青毫不客气地回:“不然你想帮谁?帮处处针对你的无涯府?”

“我可以走。”

“玄冰缚尚在,你走不了。”

“即便我不走,我也可以弃权。”吴尘不依不饶。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韩青被他气到,却不能拿他是问,只一拂袖愤愤走开去,登上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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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扮作我

“吴尘师叔,快上船啊!”应天府的船上有弟子催促。众人皆已登船,只等他一个。

吴尘拧了拧隐在袖口里的玄冰缚,不痛不快地迈步登上船。

怀中绿眼龙珠嗖地蹦到他头上,瞧了瞧韩青,暗中对吴尘道:“这老女人凶巴巴的,我不喜欢。”

这句老女人叫的深得吴尘之意,吴尘嘴角一咧笑了笑。

众人见吴尘师叔笑,都向他看来,看到绿眼龙珠一抹盈绿在他头顶,大家忍俊不禁,口中憋笑。

“绿眼,下来,说了我不顶绿。”吴尘在心中命令。

“玄冰缚是什么东东?”绿眼跳下来问。

“这个。”吴尘下意识摸了摸手腕袖口里的玄冰缚,于心中对它说。

“它能困住你?”

吴尘点头。

“我来试试。”绿眼跃跃欲试地蹿下来,对着吴尘手腕一顿磨蹭。

“喔!”

“啊!”

吴尘痛呼两声,引得船上应天府众人都盯着他看,韩青更不忿地瞪了他一眼,想用这怪东西打开玄冰缚?痴心妄想。

吴尘并没这样想过,他没对绿眼龙珠打开玄冰缚抱有希望,不过他的手在攀登定海神针时多有冻伤烧伤,此刻绿眼龙珠在他手腕上又火烧又冰棱戳,着实难以忍受。

“别试了,这东西要非可抗力才能解开。”吴尘心中命令。

绿眼龙珠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

数艘大船有先有后,并行水上,朝湖心殿驶去。

在其中一艘山海府的船舱正中,唯有府主徐子道和他身后那高瘦广衫之人。

“宫主,您疑虑什么?”山海府府主徐子道礼敬道。

高瘦广衫的紫薇宫宫主雷天辰虽易了容,却不改他不耐一丝褶皱玷污的洁癖。

雷天辰蹙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当日贯星台中,假借占卜推演一说,将寒园中人的面貌画出,当时兰紫便脱口而出,她早已与此人见过。

今日兰紫更为救他,站在了她不该站的立场。

难道,兰紫对那小子有意?雷天辰仔细思虑道。可是当吴尘深陷危局,兰紫却没有一点关切情绪,好像志在必得一般。

自兰紫传信,说韩青带了寒园中人一同出后,雷天辰便联系了山海府府主。这山海府府主徐子道,乃是紫薇宫多年前安插在南幽的暗探。

他在南幽的时间很长,为人谨慎,法力不俗,竟阴差阳错得到山海府老府主的赏识,继任了府主之位。

山海府虽势力薄弱人丁稀少,却还是有权加入元老会。紫薇宫如今在南幽的情报,多半出自山海府。

这一次,雷天辰便易了容,扮作府主徐子道的亲随一并来到魅湖。

刚见吴尘之时,雷天辰暗中测到吴尘手腕确有玄冰缚束缚,但这年轻人的面容却与想象中不同。

想也明白,那张脸,韩青定然不愿让他展现在南幽其余长老面前,所以一定已经为他易容。

看过吴尘与车匀的神奇对战,雷天辰对吴尘的兴趣和好奇更加深厚,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去接近他,一探究竟了。

“今夜有人前来见我,你安排一下,别让多余耳目现。”雷天辰沉思片刻,对徐子道吩咐说。

徐子道颔。

……

当夜。

三更。

雷天辰在湖心殿上的客房门外,听到带有暗号的叩门声,而且这暗号明显节奏加快,正如叩门的主人一般个性。

心急。

雷天辰无奈一笑,走至门边将门打开。

那人身穿黑色长袍,似有夜色下极力低调之意,一进门便迫不及待赞道:“这魅湖果然是好地方!”

不待雷天辰应声,他又接着道:“这些南幽的老家伙们会享受啊!湖山花月,好不快活!”

“收起你的不正经,我找你有正事。”雷天辰斥了声。

那来人哼了声白了雷天辰一眼,意思是谁不正经了,就你正经!

他一个摆腿横坐在桌椅旁,将双脚翘在桌沿上,一双靴子沾满尘污,枕着双手一副惬意之态。

“洗耳恭听!”他阴阳怪气地说。

雷天辰见到那双脚便眉头一紧,他不管来人的意态,自顾对他交代:“近来南幽不太平,我会暂留此地。但圣上的人盯我盯得紧,你替我随他们,先行返回紫薇宫。”

那来人一撇嘴:“盯得紧还让你偷溜到魅湖来了?看来也不紧嘛。”

“我用闭关调息之由,又布下伪掩术方能支撑几日,但日子一长自然会穿帮。”雷天辰解释。

“你的修为?”听雷天辰说起闭关调息,来人打量雷天辰,见他形销骨损,虽然关心却不愿透露一点关切之意。

“圣上之命,我怎可违?”雷天辰无奈应着,暗示他修为大损与当今圣上有关。

那来人斥了声,有些愤愤之意。

“我不要紧,如今你替我回去才要紧。”雷天辰强调。

那来人了然似的点头:“好,好,我且在魅湖玩上一日,自会赶去替你。”

“使不得!”雷天辰当即回绝:“我已耽搁数日,你今夜连夜归去,不容有失。”

来人不满地回了一道目光。

雷天辰再补充:“那可是暗鹰司,可以随时要了你我脑袋!”

来人继续不满地看着雷天辰,却已点头,他自知其中厉害。

“让我替你回去做什么?”

“替我随他们先回紫薇宫,然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早日将宫主之位传与廖禅师弟,他自会处置宫中事务,届时你闭关或继续周游,随你。”雷天辰说。

来人眼光一动,缓缓道:“传位廖禅?就是说,你还想着日后将紫薇宫交到xx的手里?”

雷天辰沉默,不置可否。

那来人有些不耐烦,这问题他们争执过多次,终于还是各执己见,没人妥协,他不愿纠缠,换了话题:“你方才说南幽最近不安,又为何留在这?”

“我自有要事。”

“你这易容术又非顶尖,万一遇到高手,穿帮了如何脱身?”来人继续追问。

“只要你在紫薇宫一日,我就算穿帮也可以你的身份留在此地。”

“哼,想扮成我?就你这千年冰山脸,万年洁癖手,你以为那么容易?”

来人朗声笑着,在自己脸上动了动,便露出一张原本的面目来:“我可是风流倜傥,潇洒出尘!”

这张卸去易容后的脸,与雷天辰的脸一模一样。

第165章 利害关系

“又胡闹!”雷天辰斥道。

“我胡闹?那你心虚什么?”来人笑着:“自小你就假正经,却不知,我装正经容易,你装不正经才难啊!”

雷天辰不屑地白眼瞥来。

“不信?”来人眼梢一挑,看向自己翘起的脚:“来来来,你穿穿我这靴子。”

说着,他将脚上一只靴子褪下,举高递给雷天辰。

且不说靴子散的气味,单说他常年周游在外,不知从哪里淌的泥巴,有的干涸了,有的欲干未干。看得雷天辰满心嫌弃,恨不得豁然出手,将他提着靴子的一只手,连同这靴子一并砍了。

来人太熟悉雷天辰的个性,也了解他的软肋。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雷天辰同胞弟弟,雷天魔。

两人幼时一并长大,形影不离。

虽然雷天魔个性叛逆,这些年来和紫薇宫的关系多次弄僵,但对他这个兄长还是信服的。曾经多次他惹下祸事,都是雷天辰为他力挡。

他曾言,日后兄长有难他定鼎力相助。

这些年雷天魔周游四方,游山玩水,但每次雷天辰遇险,他都会赶来相助,从不食言。

“不行了吧!”雷天魔嬉笑着,将靴子穿好:“你这毛病真得改改,不小心就让你暴露身份。”

雷天辰拧着眉头,不得已应下。

转而提醒:“你扮作我,也需注意你这一身脏!宫中距离皇宫颇近,更别提圣上可能亲临传位典仪,你更要改改!”

“得嘞,吃香喝辣穿暖享福我会,放心吧你。”雷天魔笑嘻嘻应着。

“事不宜迟,别再耽搁了,你换上我的衣袍赶回贯星台。”雷天辰说着,拿出一身崭新衣袍和靴子,递与雷天魔。

“你是真不让我在魅湖赏上一赏啊?这黑咕隆咚的,我什么也瞧不到,明日午时我再走如何?”雷天魔一面换衣服一面争取。

“立即动身。”雷天辰驳回。

“万顷波澄天倒影,九霄秋静月当头。如此美景岂不是让我辜负了?”雷天魔换毕衣袍,蹬上靴子,手指飞快在脸上动了动,再易回进门时的面容。

转身想走,停下半晌才问:“兰儿最近怎样?”

“老样子,修为又增进了。”雷天辰回答,声音也有些落寞。

雷天魔眼中情绪复杂,顿了顿才说:“是啊,生来命苦还能怎样?你多照顾吧。”

雷天辰颔应下。

而后雷天魔头也不转直朝门边去,漫不经心道一声:“南幽如今乃多事之秋,你自行当心吧!”

吱呀。

门开。

雷天魔在府主徐子道的亲信护送下,离开魅湖,前往贯星台。

雷天辰在房中看着他的背影,这个弟弟,向来侠骨热肠,却从不愿承认他心底对他人的关心。

无奈一笑。

雷天辰环视自己周身,雷天魔虽然放荡不羁,但他说的话还是有可取之处。如今既下定决心在南幽暗谋,这多年来不染纤尘的毛病确实应当改一改,哪怕是暂时。

……

是夜。

应天府中人在魅湖管事弟子的安排下,住在湖心殿东殿客房中。

吴尘没心思休息自顾出门去,在湖心殿弯绕的回廊里转悠。不多时看到一行三人快步离去,与他并行在不远处的长廊里。

那三人行色匆匆,皆着暗色常服,有些神秘。

关键是,走在三人最前那人虽然身上衣袍华贵,周身配饰亦贵气难掩,但他走路的摇摆姿势却有些突兀。

三人自吴尘眼前飞快走开,消失在阻挡的回廊后。

都说魅湖此地曾埋玉,花月其人可铸金。但夜色下草木皆暗,也只能感受湖心殿中的静谧之美了。

吴尘来回走动,心中思虑。

定海神针下的水底深渊中,龙族之事还让他心神不宁,而今日更得知,梅圣人可能在大靖各方培养了暗中势力。那些人手腕都有他的冰梅印记。

他究竟与当年异族屠杀父老之事有何牵连?

而自己又该如何离开应天府,如何见到梅圣人,弄清当年事实。

突闻一声:“你在做什么!”

一个老女人的声音。

她就像阴魂,缕缕不散。

吴尘一想到如何离开应天府,她便应声出现。好像这玄冰缚不仅能定他的位,还能探得他心中所思一般。

吴尘回头看了韩青一眼,没回答。

我睡不着出来逛逛碍你什么事?

“我说过,你距离我过五百米,玄冰缚就会出警报。”韩青冷目道。

“是吗?”吴尘反应一刻瞬即笑了:“那府主今夜恐怕难以睡得安稳了。”

韩青抬眼来视。

“我今夜会在府主房外五百米边缘,来回走动。”吴尘不动声色地挑衅道。

韩青冷斥一声,不理会他的故意,沉声道:“此地并非应天府内,各方势力多少双眼睛盯着,由不得你胡闹!”

她瞥了吴尘一眼继续说:“明日便是魅湖议事正式开始之日了,你好自为之。”

说过韩青返回房中。

吴尘独坐回廊之中,背倚栏杆,面前秋风过水,鸥鹭已眠,万籁皆静,顿感前路茫茫。

……

“长老,那年轻人正独自在回廊中。”

不远处的一三层客房中,一弟子进房回禀。

窗前瞬即闪过一抹身影,高瘦笔直,他向窗外的回廊处看着,目光炯炯。

他竟独自走到我客房前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雷天辰叹着:“韩府主没与他同来?”

雷天辰心知,韩青将吴尘用玄冰缚布控,怎可能让他独自在距离应天府客房远处?

“这位吴尘长老来此不久,韩府主便来过,不过多久便先走了。”弟子回禀。

雷天辰颔,摆手屏退弟子。

吴尘看着远方湖水,雷天辰看着吴尘。

你看着风景,我看着你……咳咳,不对。

雷天辰的脑子里闪过很多复杂重要的问题,手中南幽府尊练上莫的灵符,南幽与紫薇宫狡兔若死狗当烹的关联,当今圣上最忧心的人和事,还有面前这虽然易容,他却仿佛能透过假容看见他真面的年轻人……

当雷天辰在脑海里钩织了一系列完美计划时,这所有利害关系,都钩织在他的布局中。他终于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若他计划无差,紫薇宫便可躲过来日大劫。

是了,他自幼善谋略机断,他谋划之事绝不会差。

雷天辰将手中灵符隐去,刚想匆匆下去三层楼的客房,却一个急刹停步,看向架子上雷天魔换下的那身脏衣袍。

拳头攥了攥,似下定决心一般,雷天辰走近去拿起那袍子向自己身上蹭了几蹭,闭眼来回蹭过,才将那袍子一丢。

转身下楼,向前方回廊弯绕中走去,朝着那个独坐水前的身影……

第166章 攻心

“吴尘长老?”

静寂中突闻背后一声,吴尘惊讶转头。

这人走路竟没有声音……还是方才自己太过出神了?

“你是?”吴尘起身,打量身后来人。

此人相貌平平,五官之中不见一点特别之处,除去他颀长的身形和一头华外,真是泯然众人。

“山海府宋岳。”来人微笑示意。

吴尘也回以示意,见他华满生,虽相貌平凡却傲气中藏,定非普通弟子身份。便再问:“我与宋长老素未谋面,长老认得我?”

宋岳一笑:“今日吴长老力敌无涯府车匀长老,一套混沌鞭法出神入化,宋某刚好有幸看到。”

吴尘赧然一笑,也不知面前此人的笑意是真夸还是调侃。

“不敢当不敢当。”吴尘一迭声说。

“哎?吴长老年少英才,不必自谦。”宋岳大手一摆道。

吴尘见他似是真心恭维,便无奈摇摇头:“我只是半由人事半由天罢了。”

闻言,宋岳朗声大笑,眼中现出真正笑意。

他欣赏吴尘的个性。

不矜夸不做作,能直言半由人事半由天。

今日吴尘和车匀的比试,招招式式皆看在宋岳眼中。吴尘从一开始无力应敌,到后来仓皇不接,直至最后的突然爆克敌制胜,确实有天意相助的成因。

“吴长老深夜不睡独坐在此,可有心事?”宋岳笑过,负手问道。

“长老叫我吴尘便可。”吴尘应着:“初到此地确实睡不着,出来转转。”

“可是因心中有未解之谜?”宋岳定声问。

吴尘心间一惊。

未解之谜这几个字,直击心底。

吴尘尚未回应,宋岳继续道:“方才看你背影僵直,想必正在深思。又见你眉宇深锁,乃是心有谜团的疑惑之状。”似解释一般。

吴尘轻声一应,不承认也不否认,躲开了宋岳直视的目光。

“吴长老所疑之事,可是在北方?”宋岳又道。

吴尘刚刚躲开的目光再次转上来,盯着宋岳双眼。

再一次,吴尘没有回应,宋岳已经径直解释说:“宋某不才,幼时拜师研习占卜之术,固有此测。”

不知宋岳特来此与自己交谈的目的,吴尘也不知如何应对。见他华下一双眼突然绽出无限自信之光,想必他对他的推测十分肯定,吴尘已不好否认。

可他更不能承认。

但是,更震撼的推测还在继续。

从吴尘的不予回答和极力掩饰的惊讶情绪中,宋岳已经得到了答案。

他于是继续:“吴长老的沉思和疑惑,或许与一位亲人有关?”

吴尘已经不能掩饰他的惊诧,只能尽力避开宋岳目光装作若无其事说:“宋长老还会高深占卜之术,如此博学令人敬仰。”

“宋某只随意一测,还望吴长老莫怪。”

宋岳满意地看着吴尘的反应,不动声色地停止他的攻心。

其实即便心智灵通的普通人也可推测一番,今日吴尘本无意对战,却因看到车匀手腕的冰梅印记便丧失理智。

如此便可推断,他心中的谜团与梅圣人有关,梅圣人在北方,第二次攻心没错。

何况这伪装的宋岳,正是紫薇宫宫主雷天辰。

大靖国境内,最擅长推演占卜之术的人。

自吴尘比武时第一眼看到他,雷天辰便探得了他手腕隐藏的玄冰缚,更从韩青和兰紫的反应中确定,此人正是寒园中的吴尘。

兰紫曾说,他画中的寒园之人,较之吴尘真人更老一些。

今日一见,虽然吴尘面目有改,但身形和精神不可大动,确实是年轻人,而不是自己认为的年纪。

吴尘的年纪,与雷天辰推测之人的年纪,刚好相差一代人。

于是,雷天辰大胆推断,这吴尘很可能是恒文帝的后人,试探之下,吴尘竟不否认他思虑的疑团,与北方亲人有关。

经过三次攻心,吴尘已在极力掩饰自己的慌张和惊讶,也在心中疾疾思索对策。他对面的雷天辰虽然不动声色,心间却同样波澜四起。

为吴尘震惊。

为吴尘与恒文帝可能的关系震惊。

雷天辰确定了,他的计划可以实施了。

吴尘牵强一笑。

“不打扰长老独坐了,宋某告辞。”雷天辰微笑示意,不留给吴尘回话的机会,转身折返。

看着他高瘦背影,吴尘心绪更乱。

山海府宋岳长老?

偶尔从孙天野口中听到过一些消息,南幽二十八府门,其中有一批支持应天府,还有另一批被无涯府揪结在一起。

还有一些中立府门散落在外,山海府好像便是其中之一。

不过不管这些人如何站队,对吴尘这个绝对新人来讲,见到哪位都是两眼一抹黑,素不相识。

宋岳走远。

偌大的殿前回廊间又只剩吴尘一人,夜静月暗,一叶惊秋。

看眼前雾失楼台,月迷津渡,前路望断无寻处。

吴尘渴望能找到养父,想亲口问他,当年父老乡亲被屠杀当晚,为何异族不杀他,而是带他走?

他是谁,而自己又是谁?

吴尘不知他有没有这个机会,也不知机会有多渺茫。

……

……

昼色晨起。

魅湖上一片清虚,照彻大千世界。

在魅湖管事弟子的引领下,南幽二十八门派齐聚一堂,正式议事。

在议事堂外迎客的主人是嵩阳府太长老盛延,也是这次元老会推举的召集者。自太宗皇帝末期,南幽尚受太宗皇帝看重时,盛延便在南幽颇具威信。

多年来嵩阳府在南幽的分派划界中,始终保持中立,而盛延太长老修为不低,为人和善,曾在当今即位时为南幽各府门争取利益,故而他一直受南幽各府门敬仰。

他更是南幽众府门的太长老中年纪最轻的,也是曾经的混沌派传人之一。

由他来做召集者,这次议事才能展开的极为顺畅。

韩青率领应天府一众人等来到时,与盛延长老微笑示意。

擦肩而过,韩青突然感到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气氛瞬即有些苍白尴尬,她转头一看,只见吴尘几乎愣怔在门边。

“吴尘?”韩青提醒地唤他。

吴尘反应过来,将目光自迎宾的盛延长老脸上移开。

盛延缓解着这尴尬主动道:“吴尘长老里面请。”

“……客气,客气。”吴尘避开目光颔。

韩青不满地瞥了眼,带众人走进殿中。早提醒过吴尘,作为应天府长老身份,不要看到什么都感到稀奇,不嫌丢人?

何况,盛延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可好奇的?

但只有吴尘知道,盛延确实值得好奇。

第167章 弃权

走入议事堂中的韩青,刚不满过吴尘的愣怔表现,一抬眼,却见盛延身后还站着一个碍眼的角色。

不知为何,无涯府府主康如海竟跟在盛延身后,还以一副主人接待客人之态示人。韩青脸上一抹不悦,也不与他招呼,径自随魅湖弟子前去应天府的座次。

待二十八府门到齐,盛延太长老站于中央,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今日魅湖议事,盛某有幸与南幽豪杰相聚一堂。盛某不讲冗余之言,此次议事,是为推举新任府尊。

前不久依圣上旨意,南幽元老会成员由二十八府府主,及各府门当今混沌派共二十六位传人组成。

此次议事,混沌派传人中两位长老闭关弃权,剩余二十八位府主及二十四位混沌长老,推举府尊之任,便依托各位了。”

盛延顿了顿,看向一旁的康如海,又道:“盛某相邀众位来此,乃是受康府主所托。今日正式议事,便应交与康府主主持。”

说着,盛延退了退,给康如海让出最前的位置来。

韩青眼中一厉,顿觉事有蹊跷。

坐在韩青身侧的岱长老,感觉到韩青担忧情绪,便压低声音凑近来道:“放心,我已经打点好了。”

韩青颔。

虽然岱长老在魅湖议事之先,便奔走于各门派,尤其是原本支持应天府的门派,确定他们支持府主韩青的决心,但韩青还是不放心。

康如海突然成了这次议事的真正召集人,他是皇宫的狗腿,皇宫怎会让应天府好过?韩青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确定?”韩青又确认一遍。

岱鄂点头。

“多谢盛长老召集众位前来,康某人在此谢过,也谢过各位不远千里奔走至此。”康如海已经上前来,站于正中大放厥词,眼中得意之色尽显。

“各位在座都是南幽同袍兄弟手足,月前,闻得府尊仙逝,我等南幽部众深感痛心。”

他说到这句时,韩青略显苍凉的眼神中尽显鄙夷。

你痛心?终于等到这一天,你可以争夺府尊之位了,你痛快地大笑一场我可能会信。

“南幽府门众多,各府门弟子更源源不断拜门修行,南幽不可一日无主,群龙无只会影响幽府和睦,所以,推举府尊一事需要尽快告一段落。”康如海继续说着。

吴尘的眼神却是空濛。

他无心去听中间康如海的言辞,也无心留意二十八府门众位丰富多彩的面部神情,他时不时看向的方向,乃是退出主席的盛延长老。

自看到他迎宾那一刻,吴尘便难以压制对他的好奇。

经过车匀一事,吴尘心知自己不该再次冲动。想谋大事,孤身犯险不是上策。

所以他紧紧攥着自己双手,任凭指甲划破皮肉,只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盛延迎宾时,恭拜的手腕上也刺着冰梅印记,想必他也曾与梅圣人多有渊源。

可在他一副仁和之相下,吴尘却看到了另一幅画面。那画面不该出现在一个人类之身,看到盛延的一瞬,吴尘眼前便现出他体内之相。

密密麻麻不成循环的脉络中,能量呈泉眼暴突之势,时而强烈时而平缓。

那是异族才有的能量波动!

无数次。

大靖边境战场上,吴尘面前没有异族的脸,清晰的是他们头脑中身体里暴突的能量。这画面太过熟悉,吴尘可以断定,这个披着人皮的盛延,就是异族!

确定了。

可以确定了。

梅圣人果然与伪装的异族有关。

绝对有关。

一个伪装成南幽太长老的盛延。

一个伪装成大靖功臣的梅圣人。

不知他指使这些伪装的异族,横行在大靖国内,都做下哪些无耻残酷的行径。如今元老会推选府尊,肯定也没有好事。

真是好本事!

吴尘咬牙切齿地想。

“吴尘……”

“吴尘!”

突然,吴尘脑海里盛延体内的波动画面中,嚯然冲入一个声音,这声音先是提醒,后变得严厉,带着责备之意。

吴尘突然回过神来,见岱鄂双眉刀立正盯着他,方才是岱鄂连声叫他,韩青也侧目瞪过来。

这才恍然现,他面前站着一位魅湖管事弟子,正托着托盘等他取纸笔。

这是?

见吴尘回神来看,那弟子摆出礼貌笑容道:“请长老取纸笔,写下您推选的名字。”

看他这神情,这话可能已经说过两遍了。

吴尘颔,从托盘中取下纸笔置于面前案上。

再看众人围坐之中,方才慷慨说辞的康如海早已退后坐下,正中他方才站的地方,放了一高挺木架。

架子上挂着四个人的名字。

应天府府主韩青,无涯府府主康如海,遥知府府主依天行,雾凇府府主计临。

此次推选便从元老会成员中产生,这四位是有资格参选的人选中,自身有意成为府尊之人,便成为这次魅湖议事中,四位府尊候选。

吴尘环视四周,见众人皆执笔而书,他提笔在砚上蘸了蘸,感到左侧肩膀一道凉气袭来。侧目一看,韩青正微微转头盯着他。

好像在说,不选我你想选谁?你好自为之!

吴尘装作没看到。

须臾。

魅湖两位管事弟子自两边开始收集各位选票,收集完毕,魅湖弟子端着两托盘站在正中,等待主持者康如海吩咐。

康如海起身,刚要走近那些选票,岱长老便出声:“康府主,你也位列候选之席,是不是该避避嫌啊?”

康如海停滞,一笑。

遂道:“岱长老说的是,康某确当避嫌。那不如还是劳烦盛长老,您来核验票数和真伪。”

盛延闻声,有些无奈地应下起身,走去正中,康如海则退开去。

看来盛延的人缘真心不错,在座立场不同的府门竟无一人反对他出面核验。吴尘攥着拳头,紧盯着盛延的一举一动。

见他一一核验过五十几张选票,而后对众人颔。

而后由魅湖弟子逐一唱票。

结果。

雾凇府府主计临三票,遥知府府主依天行六票,一票弃权,而应天府府主韩青和无涯府府主康如海则打了个平手。

各自十一票。

现场爆出戚戚微声,看来四位候选人并不深得民意,弃权的人占去小半。

韩青愣了一愣,赫然转头来死盯吴尘。眼中之意是,小子,你竟然真给我弃权?

哼,吴尘冷笑。

眼睛却并非看向韩青。

第168章 猫腻

韩青什么意思吴尘明白,投票中他确实弃权了,因为他对其他府门无感,而对韩青,他也没有好感。

口口声声说不相信府尊之死,还无比积极地参选府尊推举,谁知道南幽这二十八府门相互勾斗谁对谁错,吴尘不想卷进风波里。

但吴尘的冷笑却并非因为韩青猜中他弃权。

在众人等待盛延长老检验选票,魅湖弟子唱票的过程中,吴尘掩饰着自己的目光,余光却紧紧盯着盛延的每个动作。

这冷笑是给盛延的。

韩青看过吴尘,转而又看岱鄂,眼中疑惑尽显。岱鄂的神色也有慌张。魅湖议事前,他明明打点好诸多府门,韩青在此次参选中绝对有优势,怎会如此?

对面的康如海好像也有些难以安坐,显然对这结果不甚满意。

“韩府主与康府主此轮平手,真是巧啊。”盛延脸上也是无奈情绪,见四位候选人都有些不悦,他又道:“各位参选府主若对结果有异,可派府中未参选长老前来核验。”

康如海动了动,还是坐下了。

遥知府府主依天行率先道:“盛长老已经核验,我自不必多疑。”

他一说其余人更不好说什么,便默认了这结果。

“康府主,你看……”盛延询问。

“既然未出结果,我等再选一轮,早日定下来的好。”康如海坐着催促表态。

盛延缓缓点头,神色间皆是勉强的笑意,他也不愿做这主持公道之人的样子。

“既然康府主如此说,我见众位也想早日得出结果,那便再投一轮。方才韩府主和康府主票数居多,为方便起见,第二轮投票便从两位府主中产生,众位看如何?”

对盛延的提议,众人不表意见。

遥知府和雾凇府也不好说什么,即便再投票,他们也没希望力敌,便也应了。

盛延颔,回身一看,两位魅湖弟子换上新的纸笔再为数位长老和府主分。

吴尘提笔在选票上打钩时,韩青和岱鄂都看向他。他不动声色,却在心中冷笑一声。

虽然此刻心中的猜测不可说,但吴尘已经心知,不论他弃权与否,或者随便选谁,这结果恐怕已经定了。

选票再次收集,盛延核查,弟子唱票,结果却再次惊讶在座众人。

第二轮投票。

韩青和康如海再次打平,各自十四票。

其余众人皆弃权……

盛延在上啧啧地叹着,今日之事着实蹊跷,好像天意如此,不愿让南幽再立新主一般。如此多人一同弃权也是奇怪。

这次韩青和康如海都难心安,说什么相信盛延的威望皆为虚言,连续打平,这出他们的预期。

韩青和康如海都派出府门中另一长老,前去当众核查选票真伪。

岱鄂回来时,无奈地对韩青点头,意思是,选票没有错,确实是一人一半,打平。剩下弃权之人,有些没有勾选,有些勾选不止一个……

看到岱鄂的神色,吴尘冷哼不已。

南幽啊南幽,一群傻子被耍的团团转,吴尘心叹。

核验过的应天府和无涯府,面对其余二十六府门投票之人,面色阴晴不定。

这事情有点意思了。

大家都坐在一起,面面相觑,动不了花招,却偏偏不能生一双透视眼,扒开众人的皮囊看看,究竟是谁说好结盟,却临阵变卦。

一个个面面相对,相顾无言。

盛延再向康如海看去,这烂摊子他有些不想管,康如海一副魂游天外之相,心里也没了主意。

盛延犹豫片刻,叹声道:“今日之事多番巧合,真是毕生难见啊!”

没人感激他对气氛的缓解。

他滞了滞再道:“依我之意,今日暂且如此,众位可各自回去深思,尤其是众位弃权之人,明日此时再来推选,如何?”

自然没有异议。

这时候虽不能言语,但事实如此,二十八府门中有一半支持应天府,另一半刚好支持无涯府,而几乎一多半的府门竟选择宁可弃权,也不投票给任何一个。

再继续投票下去,结果还是一样。

盛延此建议,也是想让无涯府和应天府再多些斡旋时间,明日之前,看谁能游说更多府门的支持,谁就当选。

……

第一场魅湖议事不欢而散。

原本气势最盛的无涯府和应天府都灰溜溜地率众人离开,心中所想乃是何人背叛了同盟,早没心思顾及礼敬寒暄。

众府门分路而走时,韩青终于寻得机会,退下一步来直问吴尘:“你居然连续两次弃权?你究竟在想什么!”

岱鄂示意其他弟子先走,他也留下来,和韩青一同询问吴尘的真实想法。

吴尘叹了一声,他想说什么,但转而又想,此事即便对韩青说她也不会信,何况他并不想直白对韩青讲明。

“我第一次确实不懂状况,弃权的人中有我。但第二次选票,我勾了你的名字。”吴尘定声说。

“狡辩!”韩青斥。

“没这必要。”吴尘不屑一笑。

“若想狡辩,我大可说第一次我也选了你。况且,我即便承认两次都弃权,你能拿我怎样?你如今指望我这个凑数之人投票给你,难道会困住我不许参选?”吴尘辩道。

一席话说得韩青无可辩驳。

见韩青和岱鄂一头雾水的样子,吴尘再道:“有时间质问我的立场,你们还不如抓紧时间去拜访其他府门,想必那康如海已经行动起来了。”

岱鄂也正做此想,他和韩青示意一眼便转身先走。此次推举议事,岱长老早事先奔走良久,此时更不能耽搁。

看着岱鄂的背影,吴尘思虑来回还是开口:“不过岱长老此去,或许没用。”

“你什么意思!”韩青大怒。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觉得明日定有一场好戏。”

韩青抬眼来睨,目光沉凝。

“你们都很信服那个盛延?”吴尘装作随意问。

韩青先是不太懂,转而思虑又道:“盛长老一向友善公证,况且岱长老亲自核验过选票,你想说什么?”

“盛长老修为如何?”吴尘话语很快。

“问这个作甚?”

“能让南幽众人都信服的,修为恐怕不差,我问问能怎样?”

“盛长老自有聪颖,少年时便入三清,如今更早入玄鉴上境,不是你等凡辈可比的。”

吴尘不屑地看韩青一眼,都快自身难保了还不忘讥诮,这老女人真是够了!

梅圣人居然有玄鉴上境的高手暗中做士卒,为他做不为人知的丑事,吴尘心中狠地想。

“你究竟想说什么!”韩青见吴尘沉思,又问。

“我想说,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真,期待明天的好戏吧。”

第169章 一人之力可胜天

拂尘道上玲珑山毓秀门前,吴尘和沙兴曾亲眼目睹,以沙兴营魄中境修为,根本无法打开毓秀门的法力封印。

当时吴尘惊措。

因为他幼时在这岛上生活,每年的修行比武结束,唯一的胜者可开毓秀门取灵石为用。

他自记忆恢复以来,亲眼见证岛上三位年轻人胜出,打开毓秀门。说明岛上那些修行之士的修为,都在营魄中境之上。

而此多修为颇深的老少修士,竟被当夜闯入岛上的异族掠杀殆尽,毫无还手之力,如此推断,只能说明袭击岛上的异族修为皆不低于营魄中境。

甚至是强势压制的更高境界。

如此推想,盛延是异族伪装,是更高的玄鉴境,便说得通了。

这一系列梳理下来,唯一想不通的便是,当年不仅未曾修行,且年幼瘦小的吴尘,如何在一大批玄鉴境以上的异族追杀中,顺利逃入海水的?

若说当年异族无心留他一命,他真能凭借异能,活下来?

……

吴尘话里有话,说过陷入深思。韩青虽猜不透正想继续追问,身后突然传来悦耳之音。

“兰紫见过长公主。”

“郡主。”吴尘恭拜。

韩青转身,与吴尘一并与兰紫示意。

“议事结束了?”兰紫盈盈笑着,目光灵动。

韩青调整脸上不自然情绪,颔应下。

“结果怎样?”兰紫不顾韩青不自在情绪,自顾问,可她问话的语气,好像早已知道结果故意为难。

韩青迟钝片刻才回:“结果尚未决出,明日再行议事。”

哦?

兰紫哦着一只嘴,这样子让她显得极为天真可爱。

“兰儿今日怎没来议事堂?”韩青好像担心兰紫打破砂锅问到底,很快便岔开话题。

“今早睡了个懒觉便没去,我只是来凑热闹的,想见识这魅湖盛景,你们做正事不必理我。”

韩青扯着嘴角,勉强笑笑。

“吴尘长老,我的九霄鞭可用得顺手?”兰紫不管韩青的情绪,已将目光转向吴尘。

“多谢郡主割爱馈赠,不过如今九霄鞭恐怕难为九霄鞭。”

“为何?”兰紫着意来问。

“鞭体已散,残霄鞭可能更为适合。”

“咯咯咯。”兰紫一迭声地笑开:“好,好,残霄鞭就残霄鞭,蛮有趣的。”

看着韩青一张脸绷得越紧,兰紫便越笑的开心,故意不让人痛快的架势。

兰紫这丫头年纪虽不大,但心思不少,她明知吴尘长相有变,却绝口不提。想必心下已经对吴尘多加留意,韩青暗道防不胜防。

“吴尘还未感谢郡主相赠丹药之恩。”吴尘拜了拜:“那丹药果然神奇,我服下后对修行确有大助。”

他着意向兰紫看来,眼中深意绝非感谢。

“当日是我修行不佳,误伤吴长老真气,丹药弥补是应该的,不必多礼。”兰紫却不动声色地回应。

她这一双层雾层纱的眼,吴尘一点也看不透。

韩青已经等得不耐烦,见她意态,兰紫果断拜了拜道:“兰紫不扰长公主准备正事了,告辞。”

走出几步后,还故意用欢悦的声调对她身后侍女道:“多多你看,这魅湖美景处处有异,我们去那边看看。”

那名叫多多的侍女也心思灵巧的很,心知兰紫何意,更添油加醋应和:“郡主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游逛。”

韩青一张脸别提多难看,如今正值魅湖最美的初秋之际,她却满心算计谋划,看什么都暗藏祸心,实在没有闲工夫赏美景。

吴尘还回身看着兰紫远去的背影,只听韩青边走边道:“看什么看!注意你的身份!”

都自顾不暇了,还顾我看谁?吴尘转身回来,转而也回了自己的房。

心中回想方才推选时的情景,在盛延核验选票时,吴尘明显看到他体内能量的连续爆,他在选票上动了手脚。

想必盛延是当时在场之人中法力最高,所以他脸上却不动声色,竟然骗过一众人去。

“呆子,你不忘带走的鞭子,就是那郡主的?”绿眼龙珠突然蹿出来,问吴尘。

吴尘没回应。

“哼,你对她有意思。”绿眼龙珠不依不饶。

“我看你才有意思。”吴尘反驳。

“别不承认嘛,你眼光还行,那女的皮相不错……”绿眼龙珠咯咯咯地笑开。

不多时的午后,有人来敲门,吴尘以为是韩青,开门却见是昨夜相识的山海府宋岳。

虽有惊讶,但吴尘还是好生斟茶招待,两人寒暄一阵,终于等到宋岳开口切入正题。

“今日议事堂内,我见吴长老多有出神,可是昨夜没睡好的缘故?”

吴尘尴尬笑笑,刚欲承认,宋岳适时切断了他的话意自顾道:“吴尘长老这般年纪,熬个一夜两夜的自不成问题,想必是我多虑了。”

一句话将吴尘噎住,有些尴尬。

“吴尘长老可有心事?不妨与宋某说上一二。”

“我能有何心事,宋长老多虑了。”吴尘推脱。

“想必吴长老对今日议事结果也感到奇怪吧。”

一个也字,让吴尘提起了兴趣。

“宋长老如何看待?”吴尘顺势接下话题:“我愿闻其详。”

宋岳理解似的微笑,停顿后说:“今日推选府尊,一连两次两府齐平,着实是说不出的蹊跷。若非真是府尊英灵尚未远走,天意不愿南幽另立新主,便是有一人之力可胜天的一双大手,正在幕后操控着。”

吴尘听着,陷入沉思。

一双人可胜天的大手操控?

何人一人之力可以胜天?

“不知吴长老对明日再议的结果有何推断?”

宋岳打断吴尘思索,问道。

“我?我初来乍到,不敢妄加揣测。”吴尘再次托辞。

宋岳和善一笑:“吴长老不必对我多番防备,早年间我曾与萧长老机缘相识,他近来多年闭关,所以见到你,我也倍感亲切。”

吴尘终于有些了然,这个理由勉强可以说通,但还是有些牵强。

“明日结果,拭目以待吧。”宋岳笑着起身:“夜深,宋某便告辞了。”

吴尘礼拜,恭敬送他出门。

这宋岳长老从来来去匆匆,说话一半一半,好像故意让人听不懂,又勾着人去猜测,但他无故来暗示我,有什么目的呢?

吴尘想着,对方才心中的沉思得出答案。

在大靖国境内,一人之力能胜天的便是大靖皇帝,吕胤。

第170章 传法印

兰紫在魅湖各处游逛,又在魅湖管事那里用过晚宴,才意态阑珊地回了她尊贵的客房。

推开门瞬间,兰紫脚步突然急刹。

身后随从忙问:“郡主,何事?”

兰紫神色谨慎,一眼扫过房中各处,回头对随身侍从表示没事,便走进房中关上了门。

房中一切如旧,只是,多年修炼紫薇宫异术的兰紫神识强过常人。虽然一切毫无变动,但她还是感到有些不对劲。

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房间一定有人来过。

此刻房中应该没人,除非他是个绝顶高手。但神识告诉她,房中没有留下任何杀机。兰紫放轻脚步走向内室。

在内室的桌案上,静静置着一个墨身暗纹锦盒,锦盒不大,手掌可握。

谨慎走上前将锦盒拿在手中,才现盒子下压着一张字条。

“此锦盒你随身携带,待它打开之日立即动作。”

这是宫主雷天辰的字迹,兰紫惊讶。

她试着打开锦盒,更试着加持法力,这盒子看似轻松一合却如磐石般咬紧,想必宫主在盒中布下了秘术,没他的施法,外力无法打开。

兰紫握着锦盒轻轻一摇,里面确实有东西,但是很轻。

宫主难道也来魅湖了?真是谜一样的男人……

“当当当。”

这时轻声叩门声响起。

“谁?”

“郡主,奴婢为您烹茶。”魅湖女弟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

门开弟子入内,正是魅湖派来,专门负责服侍兰紫郡主的侍女其中之一。

“你今日当值吗?”

“是。”侍女低应着。

“今日我不在时,可有人来过偏殿?”兰紫着意问。

“没有,我等一直当值,不见有人前来。”那侍女也是伶俐,垂头左右瞟了瞟又问:“郡主可有事?”

“没有,我知道了。”

兰紫将这锦盒收入她的储物耳坠中,不知宫主卖什么关子,但圣上着意让她也来魅湖,说明魅湖这次推选府尊之议绝对不简单。

想来,圣上属意之人必然当选,圣上不属意之人,绝无机会。

……

第二天白昼如期到来。

岱长老顶着一双硕大的黑眼圈便出现了,韩青面色也显憔悴,想必韩青昨夜辗转难眠,岱长老更在各大府门中跑断了腿说破了嘴。

不过无涯府的康如海等人,也顾不得嘲讽应天府,因为他们的面色也同样不堪。

众人于议事堂坐定,为避嫌这次康如海并没站出来主持,而直接交给盛延长老。

盛延长老站定于众人中央,也并未直入主题,让众位投票选举,而是着意说道:“昨日有人向魅湖议事堂反应,质疑在座混沌派传人身份,今日为示公正,还请各位混沌派长老,亮出你们的传法印。”

韩青神色一紧,一双眼狠厉地向康如海瞥去。

在场有投票权的二十四位混沌派传人,都是南幽各府门的老人了,除非傻子,否则根本不会有人质疑他们的身份。

当然,这二十四人中有特例,便是吴尘。

自应天府带着吴尘出现,无涯府便针锋相对,但吴尘已与车匀比试过,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他所用实乃混沌派功法。

今天突然说什么有人质疑?

除了涉及到切身利益的康如海,还有谁会质疑?

闻言,在场众人也将目光投向韩青和康如海,心知是他二人在暗中斗法。

不论质疑的匿名之人是谁,验证还是继续。魅湖管事弟子一行四人,一一走向混沌派众长老,查看他们在拜师时印下的传法印。

吴尘看到,那些混沌派长老身上的传法印,虽位置各有不同,但形状却都是一样。便是他在拂尘道上看到过的,那两抹水流一般的玄状印记。

各混沌派长老一运功,传法印便现出光亮,玄之美之。

管事弟子自无涯府一边转过来,距离应天府座次越来越近,韩青不自觉皱起眉头,岱鄂也双拳紧握,两人不约而同都向吴尘看来。

游老在拂尘道上受困,一定没机会施法传与吴尘传法印。否则吴尘也不必冒险与车匀一战。

吴尘感受着身周冷凝的快滴下水来的气氛,不自觉打了个寒颤。见他不知轻重缓急,还一副不正经的样子,韩青狠狠瞪了吴尘一眼。

“别瞪我。”吴尘直接调侃道,毫不客气:“你最好对我好点。”

韩青冷笑一声。

“不然我可要重新考虑,我该不该露出我的传法印。”

“你也得有!”韩青压着声音,气势却不低。

就在这时,魅湖管事弟子自旁边一府中核验完毕,已经径直朝应天府而来。吴尘一等皆收敛神情。

“吴尘长老,劳烦展示您的传法印。”管事弟子说。

方才验证其他府门混沌派长老时,在场众人并没在意,有些窃窃私语,有些意态低迷,但当管事弟子走至应天府地界时,议事堂中骤然安静下来。

一双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吴尘,生怕他下一秒蒙混过关。

韩青和岱鄂有些尴尬,各自掩饰着。

身后一行应天府随从弟子却并无异样,他们认为吴尘师叔是混沌派传人没错,萧长老也必有留下传法印。

此刻他们还有些期待,想一睹混沌派传法印的精妙,毕竟分明派如今没这东西。

吴尘仍坐着,稍一侧身对向管事弟子,回手将衣领一掀,提气运功。

便听身后应天府随从弟子嘘声一片:“哇!”

闻声,韩青和岱鄂转过头来,吴尘此刻正面对他们,他们先看到的是身后一众惊奇的弟子。

见状不对,韩青不顾身份起身,大步来到吴尘身后,眼中振奋不已。

无涯府中众人早按捺不住,又不好一批人冲上来堵着看,也都跃跃欲试。

“想必我这位置不佳,很多长老想看看不到吧。”吴尘哼笑着站起身来,站在议事堂正中,缓缓转了一个圈。

那混沌传法印一分两半,相负相依。

如花与露云与月,相拥并行又渐行渐远,又像深不见底的漩涡,于深渊中开出两半莲花,美之玄之。

“看够了?”吴尘说着衣领一放,大步回到座位。

第171章 渔翁得利

无涯府哑然。

韩青怒不自盛,低声狠斥:“你居然有!”

“我从没说过没有啊。”吴尘装作若无其事。

“那你前日为何不亮出来?”

“因为我不想。”吴尘不看韩青,正面向前。

“是,还该感谢你,为应天府争取了多一票胜出的机会。”韩青讥诮。

“别谢我,多我这一票也不定怎样。”

“你什么意思!”韩青狠。

“我早说过,今日的结果一定还有蹊跷,拭目以待吧。”

“你把话说清楚!”

“没什么可说的,你既然十分信任他,那便试试。”吴尘说这话时,着意看向坐在正前的盛延长老。

韩青侧目看去,不觉异样。

她不懂吴尘为何针对盛延长老。盛长老在南幽是十足的老人了,自年幼起便是南幽的名人,是德才兼备之人,自然能得众人信服……

验证完毕,依旧开始今日议事正事。

自韩青和康如海中投票推选新任府尊,然而,半个时辰后的结果仍让众人大呼吃惊。

这结果如同被施了魔咒一般,居然与昨日的第二轮投票情势一样。韩青和康如海各自十四票,其余二十四人弃权……

岱长老青筋暴突,似有些压制不住怒意。

想来他昨日奔波劳苦的游说,全打了水漂。韩青亦抿紧嘴唇,不一言。

康如海最先按捺不住,起身道:“我要核验选票。”

“请!”

盛延似有无奈地退步一让,那意思是说,若不是你让我来主持,这烂摊子我还不想管呢。

康如海刚欲上前,魅湖管事弟子便拦了拦道:“请府主避嫌,还是请其他长老来验吧。”

康如海长舒一口气,给身后同府长老使个眼色,那亲信长老便去核查选票。岱鄂也在韩青的示意下上前,与无涯府长老一同核验。

而后两人一并垂头丧气归来。

选票无一问题,有问题的是人心呐!

一个个嘴上保证的太溜,却并无结盟真心。

“康府主,魅湖议事本是由你召集,如今这情势,盛某实不敢继续主持,下一步该当如何还是你来做主吧!”盛延向后退去,坐在了自己位子上。

“不可!”岱鄂站出来说:“康府主乃是候选之一,情势如此,还需避嫌。”

“是啊,盛延长老威望服众,议事自当盛长老主持。”有其他府门应和。

康如海愤愤不平,厉声环问:“我且问上一句,二十余位弃权的长老,你们什么意思?”

他是个急性子,心中自然也对这些口是心非的长老们心怀不满,这结果他受够了。

现场静了须臾,遥知府清风燕长老站出来道:“实话说,两位候选皆非我等心中属意。”

“就是!康府主个性急躁,韩府主资历颇浅,都不适合。”

“府尊乃我南幽之主,自然需推举一位德高望重,可令众人信服之人担当。”

这时,那些原本压抑的府门长老都纷纷表态了。

吴尘冷静地看着这些煽动气氛之人,见多半是混沌派传人,而非各府门府主。甚至说话之人多集中在几个中立府门。

众人越说气氛越烈,搅动了原本不愿生事的其他长老心境,听着这些强势之言,好像有几分道理。

应天府和无涯府多年勾斗,若其中一人上位,其他一派绝无好下场,南幽势必还是分崩离析之状态。

维护议事秩序的魅湖管事弟子忙上前劝抚,更着意询问:“那不知各位弃权的长老心中,可有真正属意人选?为议事能顺利进行,不妨直言。”

议事堂再次静了片刻。

而后终于有一位混沌派长老站出来说:“我属意之人乃是盛延长老。”

盛延闻言一个惊颤,而后慌忙摆手。

“是啊,盛延长老在我南幽早就一呼百应了,我等自然信服。”

“无论资历还是威望,盛延长老都是上上之选。”

“……”

一时间,方才还毫无头绪的议事推举,突然柳暗花明起来。众人齐声高呼,推举盛延长老站出来,为南幽大局振臂一呼。

议事堂中竟言声如沸,康如海目不暇接地看着站起来为盛延长老呼号的人,他的表情像吃了个活苍蝇。

韩青也看过盛延,而后向吴尘看来,眼中似有深意。

她想到吴尘接连两次问她,为何如此信任盛延,这小子难道知道些什么?

盛延长老先是百般推脱,后一众混沌派长老不仅声,更有热情拥护之人涌上前来恭拜,恳请盛延长老站出来。

“不可,不可……”

“不可,不可……”

这是盛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但最终,他还是难却盛情站了出来。

“盛某惭愧,我生长在南幽,众位都了解我的脾性,我一向淡泊名利闲云野鹤,这府尊之任哪是我能担得的……”

“只有盛长老能一呼百应!”

“只有盛长老让我等信服。”

“盛长老,南幽如今危困,您难道不想率领我等重振南幽雄风吗?”

“……”

听闻盛延推辞,一众人再度叫嚷起来。

管事弟子忙示意大家平静,而后询问众人:“长老们冷静,我们且投票一次,仍是匿名。这次不同,同意盛长老胜任府尊的,就在选票上打勾,不同意便保留空白。”

“这……这不可……”盛延还在推辞。

然而管事弟子示意盛延稍安勿躁,已一个眼神示意,让弟子去分了空白选票。

选票很快收齐,唱票之下,不止原本弃权的二十四张打勾,竟又多出六位也打了勾。

盛延长老竟然赢得了在场三十位长老的支持。

“盛长老您看,这是民意所归。”管事弟子说。

“盛长老,您老不必推辞了。”

“如此危难之际,唯有您站出来,才能统领南幽部众。”

哎,盛延长叹一声。

“众位的诚意我看到了,盛某不胜感激。众位说得对,南幽如今凋敝,世风日下,我身为南幽一员确实没有理由推辞。但我唯恐做得不好,失了众位对我的信任。”

“盛长老过谦了!”

“我们自然信你。”

“……”

言辞再度沸腾起来。

在这鼎沸的气氛中,原本坚定支持无涯府和应天府的人,都有些恍惚了。心中思虑着,如此折中,盛延确实是不错的人选……

盛延抬手示意安静:“好,好,好,众位执意如此,我便硬着头皮暂试上一试。”

现场拥护之声,盛赞之声不绝于耳。

“不可!”

突然一个厉声穿插而过,与颂赞声格格不入。

韩青嚯地站起身来。

第172章 乱花迷人眼

“韩府主此举何意?”

碧落府一直扬声支持盛延的清风燕长老站出来,质问韩青。

“韩府主质疑盛长老的威信?”

瞬时也有他人附和,议事堂中众人皆把矛头指向了韩青。吴尘着意向盛延看去,见他苍老的脸上现出一抹奇怪神色。

一向急躁不忿的康如海都没站出反驳,说明他也对盛延无可辩驳,韩青却站了出来。

“府尊之死尚有蹊跷,谁都不能担当新任府尊。”韩青站定,在众人言辞声中笃定地说。

“韩府主好生可笑,应天府可以为你得选前奔后走,你可以来大力竞选府尊,盛延长老便不可了?”

一众人讥笑不已。

“即便我当选,我也会站出来说这番话!”韩青冷眼瞥向众人讥诮。

“现在说这些有意义?”

“关键韩府主也没当选啊……”

“风凉话谁都会说。”

一时间韩青激起群愤。

韩青却抿了抿嘴,右臂忽一抬,自钗中取出一物。她手势极快将一卷绢纸展开。

“这是府尊亲笔,言明除非见到失去光亮的府尊灵符,否则南幽不得易主。如有祸乱,应天府可暂代统领之位。”韩青高举绢纸,环顾议事堂一周。

众人目光聚焦,辨识地看着,一瞬间安静非常,但不过短短须臾,便有人开始质疑。

“谁知是不是伪造?”

“你说话当心!”韩青怒目而视:“这绢纸上有府尊灵符印章,谁能伪造?”

“敢问韩府主,这绢纸是何时得来?”

“此乃府尊受困骊宫,自南幽离开前,秘密留给我应天府的。”

“韩府主不必如此执着,这绢纸是否府尊留下暂时不论,就算是府尊留存之物,如今府尊离开南幽数十年,期间变化诸多,我等如何要求必须见到灵符?”

“是啊,府尊囚禁骊宫,谁能见到他老人家?见不到又何谈灵符?”

众人明显不愿站在韩青这一边。他们好像早心存推举盛延的心思,坚持得很。

“原本打算,若我应天府能暂时统领南幽,我便集结南幽众府门,奏请圣上,请见府尊灵符,唯有见到灵符才能产生新任府尊。”

韩青见势有些急了,说话也给别人留下了话柄。

果然被其他人抓着不放:“谁信你的话?”

“看来韩府主好大的信心啊,竟以为应天府能统领南幽?”

“如今形势有变,我只能先将此信取出。”韩青举着府尊留下的绢纸,身居中央面对群起攻之,百口莫辩。岱长老已走至韩青身后,为她壮势。

“众位长老冷静。”

这时,另一个清朗之声现出,穿过一片嗡嗡声音。

韩青豁然回头,见吴尘自座位上站起身来。

“众位长老都是我的前辈,已在南幽多年,今日所有种种不外乎想为南幽选出龙头之人,改变如今南幽现状。此事重大,晚辈斗胆说一句,请众位长老先事冷静。”

吴尘说完,现场气氛确实稍事缓和些许。

吴尘趁势继续:“对此次魅湖议事,我且提出两点我的见解。

一来,府尊他老人家法力高深身体康健,多年来南幽是否听闻过府尊身体抱恙的消息?”

有人顺着吴尘的话思虑,进而摇头。

“人死有两种,一是病而久致死,既然府尊没有久病缠身,死讯便有疑点。二是受强力所迫,一猝而死。但我听闻府尊的功法早已出神入化,大靖没几人能用强势之力致他猝死……”

吴尘说到这里停了停,还有一半的话没说,有心人却随着他的话尾想下去。如今能用强力至府尊于死地的人,其中之一便是当今圣上吕胤。

圣上吕胤自天选之门出来后,早已是当世最强者。

“其二,我对此次魅湖议事还有疑问。昨日及今日三次推选,竟三次出现巧合打平之局。一次巧合,两次三次便是离奇了。”

吴尘又顿了顿,他看向一向与应天府坐在同一边的几个府门中人,这些人是应天府的盟友,见他们已蹙眉思虑。

“吴长老,您是质疑我魅湖议事的公正?还请您亲自查验过往每轮选票。”魅湖管事有些不悦。

吴尘解释道:“我没有质疑之意,我只是就事论事,在众位面前我乃晚辈,一点幼稚的见解而已。最后说一句,请各位平心静气,想想来这里议事的初衷,莫被乱花迷了眼。”

他说完便退后,再坐下来。

在吴尘说话之时,方才围上韩青的一众人已经退去近一半,众人开始深思,方才确实有些急躁。

府尊死讯来的蹊跷,元老会成员更由圣上亲自裁定,按照常理,南幽推选元老会成员甚至推选府尊,皇宫不该直接插手。

这两日推选的结果也令人诧异,只是盛延长老确实威望不凡,这是众人不容置疑的一点,不过突然改立盛延为府尊的过程,有些……快了……

“各位别听他的说辞,他在南幽毫无资历,话不可信。”碧落府清风燕长老又站出来说,借机造势,想再次掀动众人情绪:“方才盛延长老已经获得大部分元老会成员推选,他便是我南幽新任府尊!”

现场却稀稀拉拉有些应和之声,有些尴尬。

议事堂中更多的人虽然不反对,却总觉得有些奇怪。

这时盛延也站出来推脱:“众位三思而后行,这府尊之位我确实胜任不得。”

见他摆手摇头,却鼓舞了一众人的心情,可以怀疑魅湖议事的结果,却不该怀疑盛延长老在众人心中威望。

瞬间又有人站出来,高呼信任盛长老,还请盛长老不必推辞。

岱鄂示意韩青一眼,韩青领会,高声一呼:“不见到府尊灵符熄灭,我应天府众人绝不认可新任府尊!”

说过,她甩袖离去,身后岱鄂吴尘和一众应天府弟子随之离开。

留下议事堂中满满尴尬。

在众人唏嘘声和魅湖弟子的错愕中,无涯府康如海突然站出来,一扫方才愣怔情绪,对正方的盛延长老一拜:“我无涯府愿听盛长老吩咐!”

康如海都如此,这举动振奋了在场人的心。

盛延来不及反应,其余在场众府门已纷纷下拜,齐盼盛长老接任南幽府尊之位。盛延一双老眼晶莹,被众人的诚恳信任感动。

一挥手道:“各位同袍请起,快快请起。”

第173章 君子或小人

回到湖心殿应天府落脚的客殿中,应天府中人都没回房,而是聚在正厅中。厅中静默,所有人在脑中各自思索方才情形,无人言语。

又过片刻,岱长老座下弟子荆童匆匆回来禀报,他们离开后,议事堂中无涯府带头,所有府门一起推举盛长老继任府尊。

盛长老更接受了众人的礼拜。

韩青和岱鄂直听得连连摇头。

“盛延威望颇高,这形势恐怕难以挽回了。”岱长老叹道。

韩青却突然抬头,向刻意坐在边缘的吴尘看来,疾疾问:“吴尘,你昨日为何怀疑盛延?”

“我没有啊。”

“你明明正有此意,昨日你欲言又止,休想瞒我!”韩青厉声。

“我想你多虑了,这些天你们身在其中当局者迷,我却旁观者清。我只是凭直觉感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何意?”岱鄂也问。

“无涯府和应天府多年相互挑衅,难道你们没听说过,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一般一个局面之中,往往不只有针锋相对的两方而已,号称中立的角色,是否更值得留意?”

这句解释虽然是吴尘存心为自己开脱,但已然让韩青和岱鄂震慑。

虽然韩青仍有疑虑,但她确实当局者迷,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或许真因如此,一直以来,应天府都将全部精力盯在无涯府势力壮大上,她丧失了最基本的感官判断。

经过那宋岳的提点,吴尘推测此次元老会推举府尊,是奉了当今圣上旨意。而如今胜出的盛延,可能是圣上属意的府尊人选。

而盛延是异族修真高手伪装,如今唯一不知,便是他的冰梅印记与梅圣人究竟有何关系,难道他为梅圣人和圣上一同卖命?

“方才你为何帮我说话?”韩青打断吴尘思虑,又厉声道。

“怎么说我也和你们是一路。”吴尘敷衍。

“你以前可不这么想。”

“还有,我很讨厌盛延。”吴尘补充。

“为何?”韩青和岱鄂几乎异口同声。

“因为他表里不一,倚老卖老,看见就讨厌。”吴尘说着,故意摆出不正经的姿态,岔开话题问:“如今你们打算怎么做?”

方才众人归附,应天府却不给面子,甩袖离去,闹得实在难看。

岱鄂皱眉摇头。

“能怎样?我应天府手持府尊亲笔,我就是不服,他能奈我何?”韩青气道。

“既然如此,我先回去睡觉了。”

吴尘说着起身,韩青抬眼来瞪,吴尘一副无辜神色:“我留在这有用吗?”说罢大步出了正厅,返回他自己房中去。

岱鄂再派弟子暗中探听议事堂中消息,他和韩青手握府尊留下绢信,心中五味杂陈。

当年为保恒文帝吕弘,南幽付出太多了……

不过多久弟子回报,议事堂中众府门已散,一时探不得更多消息。

吴尘这边,说是回房睡觉,大白天定非睡觉,他心中不定,满脑子都是盛延伪装的仁慈面孔下,那无法掩饰在他眼前的,喷涌暴突的能量波动。

他太想知道盛延暗中与梅圣人,是否做下不可见人的勾当。

心不静易乱事,吴尘提醒自己立即冷静。他寻着日光盘膝而坐,冥想修炼。虽然日头里修炼效果明显不及夜晚,但于静心却极有好处。

自从侥幸胜过车匀,吴尘一度怀疑兰紫送他的丹药威力太大,竟让他一时间看到车匀的真气运行。

又经历水底深渊的神奇遭遇,他体内已有两个云团光运行,此时他出手能操纵的能量,再非当初寥寥无几。

静默冥想,感受体内云团的匀运转,吴尘内心渐渐平复下来。只有平静了才能思虑对策。

便在他入定修炼后不知多久,听到门外有叩门声,听起来声音很礼貌。

门开。

又是宋岳。

“宋长老,快请进。”

“不必了。”宋岳摆手:“我来是想提点吴长老一句。”

吴尘双目微挑,提点我?

“应天府今日于议事堂所为,稍显冲动。盛长老在南幽素有威望,韩府主如此直言不逊,恐会引起众怒。”

“那些人不是已经怒过了?”吴尘问。

宋岳闻言先是一怔,而后微微一笑。

“君子相隙不足畏,总有是非公道明了的一天,怕的是小人相隙……”宋岳说过便欲告辞。

“宋长老为何总是提点于我?”吴尘赶忙问。

“我说过,你是我故友的徒弟。”

“为何不直接对韩府主直言?”

“她与我无关。”宋岳笑笑说:“老了,爱管闲事了。”

说着,宋岳摆手离去,剩下站在门边的吴尘稍显错愕。

……

就在宋岳敲响吴尘房门之前,尚在房中运功修炼的兰紫,突然听到砰地一声脆响,闻声,她瞬即睁开双眼。

这声音唯有她能听见,旁人不能。

因为这声音来自她的流星坠子,她的储物耳坠。

兰紫心间一动,伸手轻抚,于流星坠中取出那暗纹锦盒。此刻原本打不开的锦盒已然敞开,露出里面一晶莹幽蓝之物。

兰紫好奇地拿在手中,那灵物幽蓝之光时强时弱,似星眸眨眼般灵巧。刚拿起它,见锦盒里还有一张字条。

兰紫瞬即拿起看过,震动之余心间了然。

宫主果然料事如神。

她飞快处理掉字条,将那幽蓝之物藏于袖间,谨记前一日宫主暗中留下的吩咐,待锦盒打开之时,她需立即按照锦盒中的吩咐去做。

兰紫起身整理衣袍。

“来人!”她吩咐,瞬即几个随从闻声而来。

“我去拜见长公主,多多,你陪我去,其余人退下。”兰紫说着带身后侍女出门。

这位多多师姐既是兰紫郡主在紫薇宫的同门师姐,又是她最亲信的钱叔之女,钱多多。想必出身管家的钱谷愿借女儿之名振兴家世,便取此名。

兰紫走在路上还不动声色地提醒:“一会儿不论生什么,你不用慌,我自会无事。”

钱多多自幼陪在兰紫身边,自然清楚郡主身份不同,立场诸多,更与她一同经历无数风浪,心知郡主又接到了某位大人物的吩咐。

不多问,只灵巧地颔应下。

第174章 你走得了吗

宋岳走后,给吴尘留下玄之又玄的话尾,让他静坐房中着实思虑良久。

他有些怀疑,这些老头老女人,是不是不太懂什么叫有话直说?

欲言又止,藏着掖着,绕老绕去,仿佛是他们最擅长的事,反正老了闲了,对修行之道的追求也不似年轻时那般尽心,心思就都用在此处了。

不论宋岳何意,吴尘却知,前两次他有心提点或无事打探,说的话都是对的,这次应该也一样。

今日在议事堂中,明眼人都明白,盛延成为新任府尊是大势所趋。无论有心暗箱操作,还是公正众人投票,盛延在南幽都有绝对威望。

在盛延已经应下众人所托,胜任府尊之际,韩青却突然出言反对,还如此决绝撂下狠话,不见府尊灵符熄灭,应天府绝不承认新任府尊。

君子相隙不可怕,但吴尘明显看出,盛延是个小人。

自古新官上任三把火,连年少的他都明白,在边境军营里,有人不服他这个年少将军管,他也需花费心思,杀鸡儆猴。

韩青会被当成这只鸡吗?

吴尘眉眼一挑,眼前想象出盛延掐着韩青的脖子……

总之,魅湖议事不会这样结束,应天府若不示弱,恐怕不好走出湖心殿去。

万一……?

想过这些,吴尘再难坐定,他起身出门,直奔方才和韩青他们齐聚的正厅。路上看到应天府守卫弟子,着意问:“府主等人可还在正厅没走?”

“……”

见守卫弟子犹豫不答,吴尘有些不耐烦,追问:“在是不在?”

“在。”这次弟子坚决回道。

话音未落吴尘已快步向正厅走去。

厅中开敞,吴尘径直走近,一眼看到韩青坐于正位,方才岱长老所坐的次位上移魂**一般,已然换了位姑娘在座。

还是一位绝色的姑娘。

“郡主。”吴尘站定礼拜。

“吴长老。”兰紫应着。

韩青看着吴尘,那意态是说,你不是睡觉去了,为何回来?吴尘不理会,径直退去边上。

方才他路上问的守卫弟子之所以吞吐,因为吴尘问府主等人是否还在正厅,尚未离开?这话让反应稍慢的弟子有些为难。

因为此刻府主等人确实在正厅,但并非一直没离开,方才因兰紫郡主突然到访,府主才率众人再次聚集于此。

不知兰紫郡主为何突然来此,但一众人陪着她,说些有的没的,明显感觉韩青等人都心不在焉。

兰紫却自顾说得尽兴,逸兴湍飞。

此时已近傍晚,距离应天府拂了盛延的面子已过几个时辰,湖心殿中各大府门安静的不同寻常。

韩青此时心中颇为担心。

吴尘也是如此,经宋岳提醒,他越感觉应天府此刻处于危局。应天府如何与他无关,但如今身在湖心殿,没有韩青的率领,他也无法出去。

如今与应天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况且,吴尘不愿让那盛延得逞。盛延得逞,便是梅圣人得逞,奸诈之人得逞。

想着,吴尘自后方绕过,向韩青身边走去。

走至韩青身后,韩青早有意等他来,不知他要做什么。

“外面安静的蹊跷,不该在此浪费时间。”吴尘俯身,低声对韩青说。

一句话说中韩青的心思。

今日推选结果兰紫不会不知,却突然来此拜访,来这半个时辰一句有用的也没说,韩青便知兰紫有意拖延时间。

魅湖此地距离应天府颇远,绝非应天府势力范畴。

韩青想过似下决心,不顾兰紫说笑,与岱长老互换眼色立即明白了彼此之意。韩青直接打断兰紫的话说:“兰儿,天色不早快用晚饭了,府门内还有内务需处置。”

哦。

兰紫嘟起她的小嘴。

每次故作天真时,她便是这样子,吴尘心想。

“兰儿耽搁长公主府中正事了?长公主可是处置今日议事之难?哎……此事说来费心,兰儿还想邀长公主一同晚宴,正想与您私下说说此事呢。”

韩青有些惊讶。

在场应天府中人都有些惊讶,兰紫郡主连主人逐客的话都听不懂了?

见兰紫刻意拖延,韩青更道事情不对,瞬即给岱长老一个眼色。

岱长老也快吩咐身后弟子,立即通知府门中其他弟子齐聚殿外,准备离开,不得耽搁。

韩青又与兰紫客套了几句,岱长老的吩咐已传出正厅,外面负责守卫的弟子,房中一同休息的弟子皆警醒准备。

见兰紫仍执意不走,韩青面色不悦:“晚饭我便不用了,府内还有要事,郡主快去用膳吧。”

一改亲昵的兰儿称呼,改称郡主。

兰紫执意邀请:“晚宴我都备好了呢,就等长公主了,您若有事便先去,我在客殿等您来。”

“既然如此,那我先告辞了。”韩青不与她多啰嗦,示意一下便率众应天府中人离开。

“好,那我与长公主一同走吧。”兰紫适时跟上来,与韩青等人一同出了议事正厅。

吴尘跟在她两个身后,猜不出兰紫是何用意。

难道真想配合盛延,致应天府于险境?

韩青一出正厅,穿过回廊,见一众应天府弟子已集结完毕正于此地等候,她示意一眼,便携众人再向外走去。

兰紫紧随在后。

韩青不得机会逐她,因为她离开应天府在湖心殿的驻地,也只有这同一条路。

众人一并,终于行至应天府客殿门口。

神识灵敏的众人都感觉四周安静异常,似有杀机。

忽听得一声高呼:“韩府主率领应天府所有弟子如此行色匆匆,要去何处啊?”话音部落,康如海已率领一行无涯府中弟子围堵而来。

“此乃我应天府内务,不劳康府主费心。”韩青对意带挑衅的康如海驳道。

“府尊有令,应天府向府尊领礼前,不得离开湖心殿一步!”康府主号令一声。

“哼哼,就凭你也想挡住我?”韩青怒斥。

“你以为你还走得了吗?”康如海讥诮一声,鸣击一掌,身后瞬时涌出三五层各色常服的弟子。

这些人来自各大府门,手中法器霍霍,不下数百人。

第175章 送上门的鸽子

“你什么意思!”韩青一怒扬眉。

唰唰唰,应天府弟子手中法器皆紧握在手,就连吴尘也瞬时幻出逾辉剑,严阵以待。

“带你去拜见新府尊!”康如海阴险一笑。

这阴险的笑还没收敛,康如海不待韩青给出见或不见的答案,他已经左右一个眼色高呼:“给我拿下!”

瞬时,康如海身后无涯府弟子手中法器冲将而来,一刀一剑,道道利光,声声铿锵,如敌军响箭一般密集刺来。

说什么带你去见新府尊?不过是幌子罢了。

韩青誓死也没想到,魅湖乃太平之地,多年来从未爆战乱,这些人虽对应天府颇有微词,但光天化日,他们竟敢做出杀人灭口之事?

当今圣上的狗腿!

大逆不道!

韩青身居应天府最前,见上百件嚯光法器冲杀而至,她横眉冷对,刹时躬身磨掌,双掌之间瞬时迸溅星环般流彩。

光环大彻。

湖上的风、树上的叶、茎上的花,都杂糅进韩青横封前胸的流彩光环中,疾旋转不分你我。

这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轰!”

只听韩青双掌骤收,更轰然爆出。

轰!轰!轰!

周身不知爆出多少声响,总之耳膜的震颤一刻不停。但见韩青身前,那流彩光环轰然绽裂,登时分化无数疾光点。

那风、那叶、那花瓣,皆化作伤人利器,飞射向上百道杀机炽炽的法器。

咔!

咔!

咔!

加持了韩青法力的风叶花已非凡物,更胜利刃。法器与之交接出爆裂之声,带着不知所措的迷茫。

上百道法器之主人,亦受这冲击影响,不自控疾疾退开去,出闷呼声无数。

这还不是终点,未被修士们抵住的风势花叶霎时冲上魅湖。

哗!

爆声再起,魅湖湖水冲天而起,哗然炸开,顺延韩青内力旋转之势水涡瞬时千丈深,不是深渊畏过深渊!

湖水哗然大落,水花溅落中可见,正对魅湖外的山腰上豁然出现一硕大空洞,那是韩青的掌风。

空洞石峰参差边缘还带着漩涡之状。

岱长老曾夸赞过的迷迭香也尽数斩断花枝,落在魅湖中,随流水飘零,带着一些默然和威慑的魅惑。

玄鉴境的功力着实可畏。

“走!”

不待吴尘反应,韩青已经高呼一声,揪结身后应天府一众弟子欲走。

方才韩青掌风大作,让对面数百围攻弟子一时不敌,在一众人间直轰出一道狭长通道,正是为率应天府弟子突围之举。

“留步!”

突然,一声断喝,自前方狭长通道中豁然冲出一道身影。

飞起忽落,手中一流星锤绽光突来,直朝韩青头颅。

韩青撤步忽定,右臂高抬瞬时幻出新月灵光长剑,手腕轻扼“哗”一声推剑出手,划出一道虹光。

“铿!”

流星锤与新月剑豁然交接,金铁之声大绽,仿若惊雷劈彻,群山炸裂,修为不及两位府主之人皆神魂激荡,头脑懵怔。

新月剑剑身颀长,剑端却突生尖钩,尖钩犀利瞬即挟制流星锤的进势。

“康如海!你竟敢如此卑鄙!”韩青双臂一绽,加持法力,新月剑压制流星锤退后。

“是你应天府挑衅在先!”康如海回身一旋,流星锤再压制新月剑折返。

登时,半空中金银光芒暴突,如道道闪电划破魅湖大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逆不道!”韩青嘴角紧抿,她与康如海境界相同,此际用尽全力在与他周旋。

众人只见流星锤似高山倾倒,而新月剑如贯虹斜插,庞大施压与犀利穿刺相遇,一时难分胜负。

半空气流穿梭,大地不断震颤,远方的山在抖,近处的水早已狂躁。

岱长老站于韩青右方,刚欲出手相助,却见康如海边一位雾凇府的太长老也站出两步。那意思是说,若你岱鄂动手,我亦不会留情。

就在这时,吴尘感觉他身后有人扯了扯他衣角。

他以为是错觉,不自主向后瞥了眼,惊讶看到兰紫郡主正藏在他身后。

混乱中,众人皆将目光聚焦在流星锤与新月剑的对决高下上,并没人注意她。她是郡主身份尊贵,吴尘以为她早已受人护送退去。

然而没有。

兰紫眼神机智,看了他手中逾辉剑一眼,而后轻轻摆头做了个动作。

吴尘眼中闪出一道亮光。

他向兰紫迈了半步,忽又停住,稍显犹豫。但兰紫的目光明显更加坚定。

那便得罪了!

流星锤的山峰还在不断合拢收敛,新月剑依旧攻势如虹,众人惊措恍然中只闻一朗声高呼:“都住手!”

先有一部分人注意到了,进而更远处的人也注意到了,最后,深陷斗局中的韩青和康如海也注意到了。

在应天府这位混沌派长老身前,在他的逾辉剑下,挟持着一个人。

若是别人,性命自然无关紧要。

但这人是兰紫郡主。

郡主之意便是圣上之意……

康如海双目急蹙,一个旋身回转“哗”一声收敛流星锤攻势,韩青也顺势缓下来,疾步退去吴尘身边。

吴尘这挟持一招无疑恰到好处,可不战便屈人之兵。

但兰紫修为在吴尘之上,虽不知吴尘是如何将她挟持的,但她若动心思逃脱吴尘却不定应对。

韩青站于吴尘身侧,以防到手的鸽子突然飞了。

“想保郡主性命,便备船,送我等离开。”吴尘定然出声。

“今日应天府休想离开魅湖一步!”康如海稍显慌张却仍不留情,看来是下了很大决心,定至应天府于死地。

“不想死的难看就赶快放了郡主,郡主若伤一根头,你九族难保!”他继续威慑。

我九族?

吴尘冷笑,你替我找到我的九族,我谢谢你。

“郡主若伤一根头,你九族能保吗?”吴尘反击。

康如海咬着嘴唇。

双方僵持须臾,几个拦路府门踌躇着,还是挡在应天府身前。

但闻“啊!”一声惊慌痛呼。

吴尘险些手腕软。

众人惊措。

不知何时,他的剑已在兰紫颈上划出一道血痕,他并没有力,如果必须解释,那可能是兰紫自己擦出的伤口。

只是,她这声惊慌哀呼,是不是有点太假?

第176章 前路叵测

不论兰紫伪装的假或不假,拦路的众府门见郡主已伤,顿时慌乱至极。

兰紫郡主不但是大靖年少有为的修士,河图真人与她有渊源,天阙阵盼她出击制胜,紫薇宫更有意让她联络与皇室的关系。

郡主师父乃紫薇宫师欢长老,当今太子御师,郡主如今早已得到皇室默允,说不定日后是母仪天下的身份,与郡主相关的任何罪名,他们都怕承担不起。

“好好好。”

康如海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还没想明白,为何郡主会在这个混乱时机,出现在敏感的应天府客殿,便已然妥协。

“你冷静!”

“让路!”

一连两声命令,身后各府门暂由康如海统领的弟子,瞬时让开一条通路来,吴尘挟持兰紫走在最前,韩青紧随其后,其余人更脚步紧跟,迅离开这是非之地。

来到湖边,魅湖管事弟子也不敢耽搁,给应天府众人备下大船,后方弟子率先登船,吴尘要挟兰紫走在最后。

“不许再跟,再跟我不客气了!”他大吼。

身后一路保持数丈距离,却不放弃尾随的大部队应声止步。

船已驶离岸边,韩青和岱鄂才带吴尘与兰紫一同飞上船板,看着远处不敢妄动的康如海等人,心中虚惊一场。

兰紫看着站在远处众人之先的钱多多,两人互视一眼。

她对她道没事。

钱多多也终于明白,郡主所谓无论生何事不用慌,我自会无事的嘱托。

船行水上,兰紫看着渐渐远去的湖心殿,不满道:“可以了吧吴尘长老,周围诸多高手在,我跑不掉。”

众人才在慌张后惊觉,他们挟持了兰紫郡主,郡主更有负伤,这次应天府大逆不道的罪名,恐怕……

不过方才形势紧迫,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幸亏吴尘长老反应机敏,不然康如海率众府门高手同来,他们绝对出不得湖心殿一步。

吴尘应声将逾辉剑移开,兰紫顺势将身体抽离开来,经她身体这一摩擦,吴尘才恍然惊觉,方才两人贴得有多紧。

事态紧急,吴尘见识到康如海和韩青的势均力敌,掌风滔滔,担心应天府在湖心殿中势必有场硬仗。

一路挟持兰紫,竟未来得及分心去想,他一只手持剑,另一只手在兰紫肩上背上抓来抓去,兰紫的背更一路贴紧他前胸。

脸有些烫。

胸膛有些烫。

着意间,吴尘向兰紫看去,见她两颊一抹怒色之余,竟也带着些桃花盛开的羞涩。

奇妙的碰撞涌在心底。

玄之又玄,像是游老在井水中打出的漩涡,一颗心波来荡去,却找不到停泊的点。

再看一眼,看到兰紫洁白的颈上一道血痕,还有血渍未干,吴尘心中一惊,他不曾伤她,定是她自己故意为之,但看了眼逾辉剑上的血渍,吴尘心中还是有些不好受。

“竟敢挟持本郡主,真是胆大包天!”兰紫愤愤道。

说着,她环视一船应天府中人,包括韩青和岱鄂,她全然不放在心上。大靖皇宫的背景,应天府如今还不敢挑衅,没这实力更没胆量。

所以即便她势单力薄,更受人挟持,也丝毫不担心自己的退路。

“识相的,你们赶快放我回去。”兰紫不依不饶,继续以命令的语气吩咐着,眼神环顾一周,待看到吴尘时,眼神像被什么刺到,猝然收敛,掩饰尴尬。

湖心殿中僵持不下时,兰紫自己暗动划伤脖颈,她感觉到身后吴尘的错愕和惊慌,他不愿伤她,兰紫感觉得到。

此时吴尘心中也在嘀咕。

这个小丫头,面孔太多演技太好,客殿情急之中明明是她示意,吴尘才反应过来将她挟持。

想必她在事前突然拜访韩青,还几番驱赶赖着不走,恐怕就有这一虑。

但她既有心相助应天府脱困,此际为何却摆出盛怒之态?将她与应天府刻意划做敌对分立?

“郡主再等等,待我等安全,势必让您回去。”岱鄂见韩青负气不愿回答,而站在一边的吴尘懵懵然不知在想什么,只能站出身来说。

“等你们安全?”兰紫凌然一声,俏眉一蹙:“你们何时才能安全?”

说着她并不等待旁人回答,自顾向船舱里踱去。

兰紫走远,韩青和岱鄂等人才觉,经兰紫的提醒,更能意识到此刻应天府处境。

方才康如海等人绝非只为让应天府在新府尊面前低头,而是直接想致他们一等人于死地,尤其是府主韩青。

府尊新立,应天府府主于魅湖死于非命,新任府尊必有权主持应天府府主新选。而如今看来,连他们一向信服的盛延长老,也就是新任府尊,都与康如海有扯不清的关系。

或许他们早已成为同一战线之人,成为圣上吕胤的走狗。

一旦府主韩青暴毙,应天府新任府主必是朝廷属意之人,应天府便实如落入吕胤之手,应天府中有他想得到的契匣,更有他怀疑的更多……

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兰紫的出现和受制挟持,是他们计划中没料到的一环,才让应天府得以离开魅湖。但未达到的目的,他们绝不会善罢甘休。

“想必上岸后也不太平。”韩青沉声,像说给自己听,眼神怅望远处的岸边。

“魅湖近处几个府门皆与无涯府亲近,若他们有心阻拦,确实不好应对。”岱鄂说。

“府主,那我们岂非不能放兰紫郡主回去了?”韩青的亲传弟子薛川上前问道。

韩青默然,没有回话。

“如今并非放不放郡主的问题,即便一路挟郡主返回应天府,你们认为能顺利进入府门吗?”吴尘思量后插话道。

韩青目光凛冽地向他看来,她的眼神里带了一丝让人动容的伤楚,想是作为一府之主担忧府中众人安危所致。

“方才那些站出来阻拦的府门,是否要致应天府于死地?”吴尘问。

众人没回答,默认。

“若是,你们最急需做的,不该是担心上岸后有何危险,而该立即传信给府中众人。”吴尘笃定道。

“为何?”

“府门距离魅湖尚远,远水解不了近渴。”岱鄂说。

“你想搬救兵?除非这魅湖近处有应天府的盟友,不过看你们愁眉苦脸的样子,想必没有。传信给府门,并非请援来此,而是我想,此时那些不肯善罢甘休之人,恐怕早已派出更大批武力赶往应天府。若在你等回府以前便将应天府拿下,又当如何?”吴尘说。

“他们会攻打应天府?”韩青震惊而后怕。

“据你们探得的消息,议事堂中所有府门已对盛延信服礼拜,而方才围堵的府门亦不下十个,既然想致应天府于死地,自然需一招做绝,不留活路。

如今已非修士高手的单打独斗,众多府门揪结一起,乃是一场暴动战争。

若我来主导这场战争,我会兵分几路,一路在魅湖设法阻截,一路伏击你等回程中路,而最强大的一路必然直攻应天府。”

闻言,众人震颤。

第177章 自己挖坑自己跳

直到听到吴尘这番言论,韩青才想起来,他说过他来自边境军中,听他分析军谋条理清晰的样子,想必在军中还是个人物。

此刻顾不得许多,韩青与岱鄂相视一眼,自然认同了吴尘的建议,韩青立即以法力度牒一封,飞传回应天府门。

关闭府门,严守密防。

好在应天府外只有两条通路,且防守严密易守难攻,有边长老坐镇想必能支撑一番,只盼他们能尽快赶回,一同商讨对策。

吴尘这番话也震动了兰紫。

她本坐于船舱,不参与应天府中人的议论,但吴尘关于南幽其他府门的谋略分析却让她眼前一亮。

她自船舱内向船板上的吴尘看来,第一次带着些赞许意味打量他。

或许他真有过人之处。

……

一众人神色谨慎,离船上岸,召唤之下数十匹麟驹自魅湖边饲养地奔来,众人翻身而上。

韩青、岱鄂时时将兰紫环住,以防她趁机溜走。

吴尘站在一边,却见韩青看向他说:“你带郡主同乘一匹。”

“我?”吴尘惊讶。

“不然呢?”

“男女授受不亲,还是与府主同乘吧。”吴尘摆手。

韩青眉目一低,明显不应的态度。那意思是说,人是你挟持来的,我不摊这责任。

应天府府主的身份,确实不应与挟持郡主一事牵扯,应天府来人中除韩青外都是男人,自然还是吴尘自己挖坑自己埋。

有弟子上前给吴尘牵来匹高大麟驹,吴尘眉目挑了挑,心知时机不可耽搁走就走吧,我一堂堂男子汉还怕与小女子同乘吗?

“郡主,请上麟驹。”吴尘做出请势。

兰紫一路来都是气愤难掩的样子,她不说话,也不看吴尘,冷眉冷目地走两步,飞身而上。

韩青遂用眼神来看吴尘,吴尘不理,也一个飞身,轻盈间落定兰紫之后。他感觉到兰紫刻意向前躲了躲,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韩青与岱鄂也一并翻上麟驹,一左一右“护着”兰紫和吴尘。

“驾!”

众人高呼,数十匹麟驹应声飞奔,奔向应天府方向。

麟驹加再加,兰紫再不能与吴尘保持距离,两人又像最初挟持一般贴紧在一起,吴尘心跳有点快,他想可能是麟驹法力加持奔太快的缘故。

原本想吴尘驾驭麟驹技术不佳,此刻看来他着实游刃有余,韩青心想。

她不知,吴尘在边境时便驾驭麟驹上阵杀敌,那时他不会修行,凭的是从小劈柴做工练就的绝佳体魄,浑身使不完的气力,还有深夜不睡勤练驾驭的韧劲。

与异族军拼杀十足艰险,必有麟驹做助,所以无论跌倒多少次,吴尘都必须征服有灵性的麟驹,了解它的脾性,适应它的度。

如今早已筑基甚至已近三清的吴尘,更对麟驹驾驭游刃有余,怎会不熟悉?

……

路边沙石疾飞,尘土翻飞,一行人中无人言语,都拼尽全力向前赶路,心中或许都默念保佑,希望一路无事。

对兰紫这不吭一声,甚至不曾表现出对沙尘满脸不悦的态度,吴尘有些讶异。身为郡主,她好像并无一点矫揉造作之态。

……

抄近路,奔程才不过一个时辰,飞奔在最前的岱长老便高举右臂,静默示意后方众人,前方恐有异象。

众人一并默契降,应天府中专护弟子训练有素,瞬时有人向前有人向后,左右东西更有人幻出法器。

瞬即,众弟子便将最中的府主吴尘和兰紫包围起来,防护圈整有三圈之多,这种应敌的军阵让吴尘眼中一亮。

从应天府府中戍卫分布,到守卫弟子的尽职程度,吴尘早佩服过韩青的治理有方,此刻见这军势布下之迅捷,更心生佩服。

众人静观周围一切动静,先后感觉到前方斜处山坡里确实有异响传来,随着队伍前进,那声音愈清晰。

并非三五零星修士,却是一行训练有素的队伍。

但听声音,又不像是无涯府等人派来大队伍截杀,众人有些惊讶。那精简的队伍来很快,应天府没把握在山坡上的队伍冲下来前,冲过这一带山路逃离。

唏律律!

唏律律!

两支队伍隔着山中密林,愈行愈近,应天府所有人手中法器霍霍,只等来人出现,誓死一拼。

哗!

“韩府主留步!”一高声呼喝传来。

紧接着应天府众人面前的山麓上,一队近百人修士骑兵自山上一冲而下,似有猛虎扑食之势。

胯下灵兽嘶鸣,喝声遍野,震天动地。

应天府的麟驹尽数被挡,瞬间前路已然封锁。

“唏律律!”

所有麟驹疾刹住,出仓促嘶鸣。

吴尘和兰紫同乘的麟驹更突然受惊一般前蹄蹬起,后蹄点地,顿扬丈高。

“啊!”兰紫一短促惊呼便彻然倒在吴尘身上,吴尘一手护着兰紫,一手迅将麟驹安抚下来。

“放开你的臭手!”

这时,对面一行看似军素严整的修士中,有一年轻女修士手中长枪直指吴尘,眼珠圆瞪,一双眉梢快挑到天上去。

吴尘反应了一刻,才将护着兰紫腰际的手猝然拿开。

心想,方才我不护着她她就摔下去了!

不过此刻他面色通红,不愿多加解释。

见吴尘将手拿开,那女修士银枪拄地“哐”地一声,震动脚下大地。看她身高肩阔,这力道不亚于男人。

对面拦路之人人数比应天府稍多,但并非无涯府等南幽府门弟子装扮,而是黑红交织的缎质华袍,看起来威风凛凛,不似常人。

“韩府主多日不见。”为那人与韩青拱手一拜。

“钱管家有礼了。”韩青也对那人拱手。

管家?

吴尘不明所以。

看那人身形微胖,穿着更是华贵非常,那条金丝缠腰带恨不得纯金打造,有点浮夸……

“我等听闻郡主消息,特来此地迎接,多谢韩府主将郡主护送至此。”

“人,我暂不会交给你。”韩青仍站在兰紫和吴尘身边,定声说。

“韩府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兰儿在此不会危险,我自会保她平安,待我等安全便会送回。”韩青坚持。

“郡主是何等身份?怎能任人带走?”

见韩青不愿妥协,那叫钱管家的人脸上露出不客气的神色,手中一幻,突然举了一块金光闪烁之物出来。

“府主该识得这是何物,还请三思而行。”

一见此物,韩青等人神情大变。

第178章 取你一只手

前方拦路的近百位锦袍修士,为何会给人以训练有素的整饬之感?因为这不是别人,正是大靖国境内令行禁止,杀伐果断的暗鹰司中鹰尉。

暗鹰司出没之处,时常令人闻风丧胆,只因他们有最强战力,无论单人搏杀还是军阵布法,都是大靖人中佼佼。

“御赐金牌,见御牌如见圣上,”那位装扮有些浮夸的钱管家,举着御牌继续道:“之前一路,应天府只是带郡主顺路同走而已,此时我等既然来了,郡主自当由我等来继续护送。

若韩府主一意孤行,御牌面前不从御令,叛逆之罪,应天府想要坐实吗?”

韩青无言以对,岱鄂深叹。

看来,钱管家带暗鹰司的鹰尉来,目的只是带兰紫走,应天府自魅湖要挟一事可以既往不咎,但若应天府不肯让步,暗鹰司绝不会罢休。

看暗鹰司来人,站在前一排的鹰尉中,光玄鉴境的修士就有四个,其余也多是营魄境,三清境之人少之又少。

硬拼,应天府必死无疑。

况且如今钱谷举出御牌,若应天府执意带兰紫同走,便是应天府违抗圣命存心谋反,罪证确凿,这罪名应天府此时……担不起……

没想到兰紫此来南幽修行,竟暗中带来此多暗鹰司鹰尉保护,或许这还不是全部,看得出朝廷对她的看重。

如今是软是硬,应天府都冲闯不过。

韩青眼有不甘,却只能示意吴尘,放兰紫走。

兰紫瞬时飞身下了麟驹,吴尘看他自身前轻盈飞走,更飞掠几步,回归对面迎接她的队伍。

兰紫才下得麟驹,前方暗鹰司众鹰尉一并飞身下马恭迎,动作无比齐整,仿佛共用的是同个脑子。

“郡主的九霄鞭,你也配用?”那高壮女修士眼中一厉,瞬时,自她手中飞出一条气流一样轻盈的银钩,众人只听嗖地一声,银钩便在几丈外的吴尘腰际取走了九霄鞭。

啪,鞭子回归那女修士手里,女修士转而恭敬对兰紫一拜呈上九霄鞭。兰紫迟钝须臾,想起吴尘说的九霄鞭已成残霄鞭,本已送出的东西现在又被下属取回,最终她没说什么,伸手取了。

“小姐,你没事吧?”钱管家也下马来接。

自兰紫幼时,钱谷便是兰府管家,称呼她为小姐。后来兰府老爷夫人一并暴毙,剩下兰紫孤零一人东闯西闯,后闯出名堂受封郡主,钱谷也没改过称呼。

他一直称她为小姐,兰紫则向来称他为钱叔。

兰紫摇头:“我没事。”

“那就好。”

“让路!”钱管家高声一喝。

身后暗鹰司鹰尉瞬时分作两路,将山路中间让与应天府众人,不阻前路。

韩青点头与钱谷示意,而后号令应天府弟子继续前行。

瞬即。

唏律律。

麟驹嘶鸣着开始加,一列列自两侧暗鹰司鹰尉中间穿过,待吴尘驰麟驹跃过时,突然听闻一声脆声厉喝:“竟敢对郡主大不敬!我取你那不干净的手!”

闻声,吴尘向这喊声方向看去,他眼光才看到那出声之人,猝不及防间那人手中一道狠厉银光已经闪出。

嚯地夹杂风声朝吴尘冲来。

那是一杆银枪。

女子用枪本就不多,正是那方才叫嚷吴尘放开兰紫的女修士。

霎时间,吴尘毫无防备,根本来不及反应,银枪已至面前,距离他的左手不足一尺。

那一刻目光被拉长,吴尘自觉他的目光还在那女修士高挑的怒目与手边银枪间转换,心中猝然错愕。

“铮!”

突闻一声。

眼前银光突增一道,一声金铁交击乍响。银枪之端已被右侧突来一剑抵住。

低头,生着红缨的银枪正被新月剑的尖钩挟持,这是一直行于吴尘右侧的韩青,及时出手相救。

见有人阻拦,那女修士飞身而起,当空反手一转,手中一道青光瞬间蔓延至银枪之上,那银枪瞬时旋转起来,带着铿铿声响。

银枪刚欲脱离新月剑的钩制,韩青手腕轻扼,新月剑便再次将银枪挟制。

应天府麟驹队伍的度不得已缓了下来,那女修士不依不饶,她飞身落定坐骑之上,随应天府一行的方向追击而去。

口中喊着:“臭男人这只手不干净,今日我要定了!我劝韩府主不要多管闲事!”

她银枪上更多加花样,勾挑自如,韩青却不受她话语影响,一路保吴尘到底。她二人手中利刃就在吴尘麟驹颈上刺来挡去,若非吴尘驾驭的好,麟驹恐怕早已怒。

右手边吴尘不必担心,自知韩青会保他,他一路紧盯那高大女修士的出手,心知韩青的阻拦更激起了她的斗志,势必取了自己这左手才肯罢休。

韩青修为定在这女修士之上,几招后她便知自己和韩青的差距,然而她紧皱眉头仍不放弃。

突然,吴尘眼中一亮。

见这女修士体内真气运转,方才皆在右手握枪与韩青缠斗之中,却一刹那,这女人竟在左手运转真气。

见她面上不动声色之状,吴尘越推断她打算玩阴的。

不论她如何出手,她的目标是自己左手没错。

“嗖!”

“嗖!”

“嗖!”

突绽暗器之响,与这响动一同,众人再闻“哗!”一声,乃是衣袍在风中翻飞落定之声。

眼前的银枪被韩青手中新月剑掀飞,同时,那女修士于左手袖口隐蔽飞出三道银针,正是飞向吴尘左手手腕。

银针之尖有猩红之色,淬有剧毒。

众人惊大了嘴巴。

可让他们更惊讶的是,几乎比那三道银针飞出还早一步,吴尘已提气飞身,霎时离开自己的麟驹,向左后方返身一掠,飞身落定岱长老坐骑之后。

吴尘起身之时,三道银针出手,却已注定失手。

韩青来不及阻止,三道银针直插入吴尘方才麟驹脊背,只见那麟驹眼球暴突,几乎一瞬间不用,麟驹脖颈已然全黑。

下一秒,麟驹倒地不起,口吐白沫。

那女修士眼有不甘,更心生惊讶,她还想做什么,只听身后钱管家喝一声:“翎玉,不要生事!”

女修士应声缓下坐骑度,眼看应天府一众人驭麟驹瞬时跑远。她面前是那匹遗憾中毒受伤倒地不起的麟驹……

兰紫郡主被那男子当众搂腰确实是玷污,但一来吴尘并非有意,事出有因,二来应天府也折损了一匹健壮麟驹,就算有个交代了。

只剩下那女修士还愣在原地,眼中茫然看着前方,心中不停疑问,不可能……不可能啊……

他怎能躲避的比我出手还快?

他是人还是妖……

不对,他是什么都不可能……

第179章 大将风范

吴尘抬起手来瞧了瞧,心想,保住了……

“方才你为何能闪避如此迅?”岱鄂奔驰在麟驹上,问身后的吴尘。

“看到她出手阴毒,不躲就是死,谁会慢?”吴尘打诨。

“是啊,吴尘师叔,你方才简直是神!”韩青的亲传弟子也说。

吴尘扯起嘴角笑了笑,心想,还是担心你们前方处境吧,你管我神不神?

奔走间,队伍再度安静下来。

没了兰紫,韩青和岱鄂不必再监视着她,韩青便驾麟驹跃在前方,岱长老带吴尘奔在后方。

飞奔中一次颠簸,吴尘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下意识去摸,却摸到了一个物件。

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物件。

那是一段晶莹剔透的精致小物件,像一小段指骨还闪着幽蓝色的光,时而淡些时而渐强。吴尘握在手中摆弄来回,见这指骨之底还印有一个标志。

像是一只墨迹写意的蝴蝶,张着两硕大翅膀,振翅欲飞。

这标志,乍看一眼还觉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见过,细想却又想不到……

这是什么?虽不知是何物,但这东西光泽莹亮,不似凡物。为何它会在自己身上?

它就掩藏在胸口的外袍中,今天早上穿衣时还没有。今天有些突事端,分散了吴尘的注意,他并没留意这东西是何人在何时放进来的。

不过,今天有一个人,和他亲密接触了很久……

那便是曾一路与他近身贴紧的兰紫。

这只是推测,兰紫有最大嫌疑,吴尘也不敢确定。

看过他再将这东西塞回怀中,心中存了一丝疑虑。

再前行一段,有前方探路弟子回禀,前方近百里的蒲金坡前现有大批队伍留下的蹄印,他们没敢冒进近探,怕连这消息也送不回来。

韩青与岱鄂铺开附近地图,依照弟子回禀,百里路外多是平坦官道,两侧虽有山坡也并无适合的掩藏密林,大批足印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同乘一骑的吴尘也探头,瞄了眼韩青和岱鄂铺开的地图,随口问那回禀弟子:“现印记后,你们探过正西向没有?”

那弟子一愣。

韩青和岱鄂也瞬时回头看他。

“没有。”那弟子回禀。

吴尘点头随口应付了声:“没什么,你们商量。”

岱鄂在前眉头紧锁,看过周边山势,其实不看他也能清楚这里的地势。

“若他们想在蒲金坡伏击,我们只能择小路绕路而行。”他说。

韩青思虑后,虽知并非最佳选择,却只能无奈点头。

“你说的小路,可是西向山路?”吴尘在岱鄂身后不住摇头,思虑后还是忍不住说道。

如今他与应天府一船渡河,河水湍急不论,若真翻了船,他也难免葬身海底。

岱鄂在前肯定。

“前方十里择西而行,山路势必崎岖难行,况且,向西绕行会离应天府越来越远,这是你们的最初目的吗?”

“可正路上已探有伏兵。”岱鄂说,吴尘的说法他不是不知,如今及早赶回应天府是关键,谁也不想绕路。

“你们也说,前方百里多为官道平坦,不是伏击有利之地,那些人会傻到不知道这一点?”

见岱鄂和韩青颇有思虑,吴尘又问:“据你们估计,这时候他们来阻击的人马能有多少?”

看来这些修行高手虽然法力高深,却对行军作战不很熟悉。

“以防不测,我等来魅湖前便在各府门处广布暗哨,当时附近府门没有异动。若他等在议事开始后行动,蒲金坡附近的府门并不多。”岱鄂解释。

“阻击最强之力,恐怕在更南,更接近我府门之处。”韩青补充。

“如此说来,蒲金坡外来阻击的人马,并无把握拦住我们?”吴尘问。

韩青眉峰一厉,顿了顿道:“若我等誓死一拼,确实如此。”

看韩青沉重到快要凝结的神情,吴尘明白她话中之意,所谓誓死一拼,身周这些应天府弟子或许将全部赴死,也包括自己。但终能保她离开,府主不死,应天府便不会倒。

然而吴尘不想死,尤其死在不相干的应天府勾斗中,所以他得站出来。

吴尘颔:“这次能赶得及来蒲金坡伏击的府门中,有没有擅长军谋之人?”

想了想,韩青和岱鄂皆摇头。

“我看未必。”吴尘说。

他们仍投来不解的目光,吴尘思索说:“我认为此事没那么简单。”

说着,吴尘将岱鄂手中地图取过,将南幽这一带附近地势看了又看,印刻在脑中。

行军作战,为将领若能做到将一沟一壑地势掌握,随机应变,计上加计,会给战局带来事半功倍之效。

“若信我,你们可暂缓决定,再去前方探上一探。”吴尘说。

“师叔,我们已然仔细探过了。”回禀的弟子急忙保证。

吴尘摇头,示意自己不是不相信他。

“不探前行之路,探的是你们方才说的西向小路。”

“你意思是?”韩青抬眼来问。

吴尘颔:“府主和岱长老,你们其中选一人亲去探路,神识比我等强大,必能现我等现不了之事。”

岱鄂顿了顿,抬头坚定说:“我去一趟。”

“岱叔,你小心。”韩青目光深重。

进而韩青唤一弟子上前,将他的麟驹换给吴尘。

岱鄂应下,遂率几个亲传弟子应声飞奔。

自吴尘建议韩青应第一时间传书给府门中人,闭门不出严守防御起,韩青和岱鄂已对吴尘的话多加信任。

方才吴尘的话他们也懂,既然此刻伏击的势力,并不能保证一定击溃应天府众人,他们很可能会选择智取。

故意在主路上留下蹄印线索,想逼应天府绕路择小路而行。但那小路不仅远绕,更山势起伏利于伏击,如此,击溃应天府的把握便大了很多。

“依你之意,他们会在西方等着我们?”待岱鄂带着弟子一行走远,韩青问吴尘。

吴尘摇头。

“若我是他们的指挥,我会兵分两路,主力军在西方,所以,主路上的阻击之力会小很多。”

韩青眼中微亮。

这吴尘越值得让人欣赏,他严肃讨论军谋时的眉目,果有大将风范。

第180章 誓死

应天府后方大队伍降了度,继续正路前行,等待的时间总显得漫长,许久,终于等到岱长老和亲传弟子赶回。

“怎样?岱叔叔。”韩青迫不及待冲上前去,第一个迎接。

岱鄂神情有些异样,欲言又止。

“什么意思?岱叔你现什么了?”

岱鄂向吴尘投来目光,眼中目光闪烁:“我没现什么,却感觉确实异样。”

“那便是了。”吴尘坚定出声。

韩青和岱鄂,所有应天府弟子都围过来看着吴尘。

“若是没错,前方阻击之人中定有擅布军谋之人,大批修士掩藏入西方小路后,他会派修士中的高手在路口处仔细掩饰,所以即便岱长老亲自出马,也不会现明显端倪。

但既有人为之,便一定留下蛛丝马迹,所以岱长老会感到异样,我相信岱长老的判断。”

听吴尘如此说,岱鄂却头一次不自信起来,他踌躇了须臾还是说:“只是直觉。”

“并非只是直觉,”吴尘给他信心:“阻击讲究的是隐秘,对方定有高手在,不至于在主路上留下明显破绽,这是欲盖弥彰。”

岱鄂闻言颔。

“吴尘师叔,那如今该如何?”其他弟子也被吴尘的推理征服,一双双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我们来分析此行利弊。”

“其一,如今我们的当务之急是赶回府门,所以不能太绕远路或攀山越岭,因此只有这条正路和西向小路可行。

其二,根据推断,西向小路尽头埋伏的很可能是主力军,正路上的敌人更容易对付。

利弊分析完毕,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继续进,直向正前!”

吴尘声音无比笃定,神色郑重。

众人闻声霍霍,得了韩青的默许,众人双腿一蹬,唏律律!坐下麟驹出嘶鸣,咆哮着向前冲去。

弟子们受到吴尘言语的鼓舞,但韩青考虑全面,她自感还有不妥,有意等吴尘并行想问上一问。

不等她问,吴尘已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直接问她:“这些弟子想必是你精挑细选带来的,法力自然不在话下,法阵布阵可擅长?”

韩青心中一空,这小子竟一句话问到她的担忧,让她莫名有些窝心,他考虑周全,韩青也平添了一分信心。

“平日里这些专护弟子的法阵变阵,是由我亲自督导。”她应。由她府主亲自督导,这是最大的肯定。

那便好,吴尘心想。

如今事态紧迫,节约一刻是一刻,吴尘便不与韩青绕弯。

“你且将平日里他们擅长的法阵一一向我说来。”

不必细问,韩青也知道,吴尘想要快筛选应敌法阵,于是放下府主的身架,开始给吴尘介绍。

“无量阵。”

“怎么布?”

韩青一番解说。

“这个不行……”吴尘摇头。

韩青再说一个阵法。

“不行。”吴尘再摇头。

“不可。”

“也不行。”连连摇头。

“……”

这些解说,韩青也是捡她认为可行的法阵对吴尘说的,可她和吴尘并行于众人最后,说了许多,吴尘开口闭口却都是不行。

她有些不悦,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只能耐着性子,继续说下去。

终于,在她说到“锋芒阵”时,吴尘目光稍停,思虑着道了声:“这个可行,不过仍需变通。”

“如何变通?”

“此时变通可还来得及?”

韩青一迭声问出口。

“来得及。”吴尘肯定。

“这锋芒阵该如何排布就如何排布,由你安排,但你需另指派十二人给我,我有其他安排。”吴尘说。

“这没问题,具体如何安排你需和我说明。”韩青是应天府所有人的大族长,此刻更能看出她对每个弟子的负责。

“你们随身携带什么暗器没有?”吴尘先不回答,自顾问道。

“暗器?”

吴尘点头。

“我名门正派……”

“行了,行了,都什么时候了,有多少用多少。”吴尘打断韩青的话。

还好意思标榜名门正派,迎接兰紫的那个女修士,光天化日当众用了三枚毒针,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韩青脸色稍变,遂将府门中带来的暗器说给吴尘听。

“除了这些什么针什么刺的,有没有药粉?制造迷雾之用。”吴尘不满意这些暗器。

“没有。”韩青直白地答。

“一点都不带?”

“你说的这些制造迷雾之类,对修士对决并无作用,平日里也很少用。”韩青解释。

哎,吴尘一叹。

“每个人身上总有化异族尸身的药粉吧?”无奈,只能退而求其次。

这倒是有,应天府靠近南幽东南边境,府中弟子向来随身携带化尸药粉,韩青点头。

“就用这个,顺便配合其他暗器。”吴尘定声。

他说过后,韩青便欲给他分配他要求的十二人,吴尘却伸手示意她等等。

进而滞了滞才说:“想必你有心理准备,牺牲一部分弟子吧?”

韩青眼神微愣,却没否认。

“分配给我的这十二人,法力可最低,也就是说……他们会去赴死……”吴尘眼视前路,心中翻涌澎湃不愿让韩青看到。

韩青理解他的情绪,她心中这种情绪比吴尘还多。这些带来魅湖议事的弟子都是她的亲信,或者是岱长老的亲信,他们是府门最信赖的专护弟子,孰亲孰远,舍谁留谁,难受的是她。

韩青颔,遂坚定上前号令,挑选了十二位弟子给吴尘号令,吴尘遂将需要他们做的任务分配下去,更多番叮嘱要点。

待十二位弟子彻然明白,吴尘直白问他们说:“此行恐有危险,你们可愿为府主舍身赴死?”

闻言韩青一愣,她没想到吴尘毫不遮掩。

自然不可遮掩。

面对生死,总要让人有个准备。万一有人临阵脱逃,还不如一开始便不冲杀上前。

“我等愿誓死护卫府主!”

“誓死护卫府主!”

没想到,十二位弟子竟毫不犹豫,齐声喝应。

声势高涨到让韩青湿了眼眶。

所有在场应天府弟子都涨红了脸瞪圆了眼,紧握手中法器。

第181章 锋芒

吴尘与韩青驭麟驹行至队伍最前,一行人距离蒲金坡越来越近,突闻吴尘一声喝令:“停!”

众人应声,缓下度。

他驭麟驹原地转了转,向四周远处山势看去。

这里的山势不高,树林也不密集,确实不是适合伏击之地。

“怎么了?”韩青问。

“这里山路交错,主路两侧山麓上各分出三五条岔路。”吴尘分析着,自言自语。

韩青看他的眼神里有欣赏之意。南幽的地图他只看了一眼,便记的如此详细。

“我们走主路,伏击我等之人必在两侧山坡最近的山坡上守着,若想节约战力,可以出其不意。”吴尘说。

“你想争取主动?”韩青问。

吴尘颔。

“我们也兵分两路,于背后突击?”岱鄂也问。

吴尘摇头:“我们不分开,只是分工不同。”

言毕,吴尘将他的计划一一向众人道来,韩青又将锋芒阵对敌的策略说过,吴尘再将变通之阵解释一番。

“你们随身都有哪些法器?”吴尘问。

弟子们七嘴八舌地报上名来,直听得吴尘摇头。

“稍后冲锋,有狼牙棒的取出来用,没有的就用最称手的。”吴尘说。

“为何?”弟子们不懂。

“到了战场上你就能现狼牙棒的好,以寡敌众时杀伤广,威力大。”吴尘直言不讳。

韩青看着弟子们的眼神颇显沉重,见吴尘再无他话,她手中新月剑向地一拄,道:“这次我韩青和应天府仰仗各位,冲杀出去,解困危局,韩青拜谢众位了!”

说着她拱手一拜,其余弟子们纷纷礼拜。

“护卫府主乃是我等忠职!”

“誓死护卫府主安然!”

弟子们高呼着。

吴尘看着众人众志成城颇为满意,唯一遗憾的一点是,稍事悲壮了些,也不一定会全员赴死,还是要给予大家生存的希望。

追求生的希望能给人的动力,绝对大于求死的绝望。

即便向死而生,还是为生。

“府主对我说,你们是她最满意的弟子,你们的法阵她亲自督导,你们布下法阵威力无穷,你们的单兵战力是人中佼佼!我们所有人勠力同心!定能杀出重围去!

只要杀出一条血路,只要我等返回府门,我们便安全了!”

吴尘高呼着,众人闻言振奋。

“杀出去!”

“杀出去!”

“……”

弟子们更有了信心,挥举着手中利刃,高呼不断。

韩青转看着吴尘,这小子鼓舞士气有一手。

士气大振后,众人便向西南岔路秘密行去。

待其他人行进西南岔路一段,岱鄂亲率几个亲传弟子守在正路与西南岔路路口,他几人驾驭麟驹飞奔,烟尘激飞,营造出多人前行的样子。

而后顺路将前路上敌军探路的两个弟子揪出来,结果掉。

之后他几人不敢耽搁,立即返回西南岔路,与先前大部队汇合。

这一带虽有山却不是山峰,而是山坡,进了西南小路,一众应天府弟子便收敛声势,麟驹更通人意,将落地声放至最轻。

派去前方探路的哨兵更舍弃麟驹飞掠前行,确实探得前方山包上有修士掩藏的痕迹,人数不下百人。

众人匿迹掩声,岱鄂与韩青更在前以法力布设雾阵,掩饰一行人的踪迹。

一直近身到不能再近,韩青与吴尘相视一眼,而后韩青手臂高高扬起,瞬时挥下。

唏律律!

唏律律!

一众通人意的麟驹高声嘶鸣起来,载着一众应天府弟子直冲上身侧山坡。

坡顶上埋伏之人刚意识到放哨的信兵似有异常,想派出新人前去查探时,便听身后声势大作,一时间不明白生了什么。

“唰!”

“唰!”

“唰!”

慌张之际,埋伏掩藏之人头顶凌空飞落白色烟尘。落近再看,却是白色粉末,粉末源头是凌空飞起的应天府弟子。

吴尘受异族曾在雨中山庙布下的蛛网阵启,号令半空中七位应天府死士弟子相互借力,手脚互搭,法力加持,布成蛛网,蛛网间粉末横飞。霎时间山坡上埋伏众人的头顶皆被蛛网笼罩,驱而不散。

他们一面向下抛洒粉末,一面高喊:“看招!”

“看招!”

稍事反应,另有几个应天府弟子已然冲高飞起,这次洒下的却并非粉末,而是犀利毒针。

埋伏中几个修为高深之人忽而冲高,为众人抵御暗器偷袭,且高喊着:“有毒!”

“毒针!”

方才还惊恐于白色烟雾洒落在肩头脸上的众弟子,尚不知那白色粉末是何物,此刻一听有毒,更乱了阵脚。

慌乱间躲避不及,阵型四散,有死有伤。

唰唰唰!

敌方修为高深的几个长老手中法器幻化,于隐匿山坡间幻出风卷雨滴般的硕大屏障,将源源不断洒下的毒针和粉末尽数挡去。

嗖!

更听得豁然一声,一位长老手中长刀逾地而起,冲出法力塑成屏障漩涡,直冲高处应天府弟子而去。

但听噗噗噗痛响,应天府派出的先锋弟子一应倒下。

应这长刀冲出之声,韩青当仁不让冲在最前,山坡下突然奔来一队利刃霍霍的修士,正是应天府所有弟子。

那不应说是奔来,那度,更像飞来!山峦震动,尘土飞扬。

府主在前,也是吴尘之意。

这无疑能更激起弟子们誓死不屈的士气。

韩青身后便是吴尘,吴尘身后呈一字排成长队,却无一间隔过尺余。麟驹太通人意,一匹匹闷着气憋足了劲,将距离把控刚好。

“锋芒阵!”

埋伏的修士中有人大声叫出声来。

他声音刚出口,便尾音一滞,被韩青一剑劈中胸膛,他的尾音极度变调。

正如锋芒阵之名,这法阵锋利的如同锐器之刃,木以绳直,金以淬刚,必须砥砺,就其锋芒。

虽然细微,却足够锐利。

在两倍于应天府的伏兵坡上,应天府这一支队伍正如细微锋芒犀利冲杀,百战锋芒在,何仍折栋梁。

赫然之间,原本静寂的山坡上杀声大作。

天地振奋。

应天府弟子一心冲出包围,每个人挥舞手中法器,挥最佳状态,变成这锋芒阵中最犀利的一根刺。

刺向敌人。

法器交接之间,只听咆哮震天。

远处的山坡连绵,似都被这山坡上的劲杀之气影响,变得高低不定。

冲击的劲风翻卷残云,疾驰掠过,山坡顶上流光大绽,倏而聚拢旋而惊散!

第182章 火龙

锋芒法阵冲击而过,过出一片哀呼阵阵。

锋芒阵冲锋在前的韩青和吴尘,率领后续弟子冲入冲出,岱长老垫后压阵,阵中众人左一右一,尖锐穿插而入,将山坡上本来严阵以待的埋伏阵型彻然冲散。

山麓间树林倾倒,更有幼树被法器劲风连根拔起,飞落十几丈外,溅起流水湍急。

登时,眼前半空摛雾,流光溥溥。

待锋芒阵收尾的岱鄂也冲出包围后,这山坡上埋伏之人仿佛才反应过来,应天府中人是想冲散阵型,而后逃离围堵!

率先反应过来的人想要冲上前来追堵,瞬即又与岱长老等后方法阵几人缠斗在一起,韩青为大喝:“走!”

众人想起府主在冲锋前叮嘱之语,一旦冲出,不得恋战!

不得恋战!

因为吴尘师叔还有后续进攻。

岱长老闻声闷喝,双臂高展如大鹏振翅凌空飞起,站定麟驹之背。

“去!”

口中命令,他双手化掌瞬时冲出,掌风在几个缠斗弟子面前倏然一划,便划出一扇状琉璃之屏,那是岱长老强**力的塑成。

“抵!”

应岱长老之声,法力屏障强势推进,将想要靠前阻击的人抵挡在外,让应天府弟子趁机调转麟驹,飞奔追赶前方府主等人。

岱鄂行于最后冲出,锋芒阵再度补全,冲上山顶,复直冲而下,冲入原本的正路,稍事调转方向,向应天府方向继续进。

这自然不是结束。

冲下山坡的吴尘转回望,见原本埋伏之人已经不受岱长老法力控制,他们整理秩序也疾布起法阵,在几个高人的率领下,誓要冲击而来。

“绿眼!”吴尘焕然一呼。

绿眼龙珠自他怀中烁然飞出,带着睥睨天下的幽绿深邃之光:“到我登场了吗?”绿眼龙珠有些兴奋。

吴尘点头,高呼:“去吧!”

随即吴尘应声力,一掌将绿眼龙珠向后推出,给了绿眼助力,绿眼疾旋转着飞向山顶。

“绽火!”吴尘飞身高呼。

绿眼龙珠自然完全通晓他的心意,在他火字出口前,便由幽绿的莹光中,直绽出一缕赤色火焰,似燃烧的灵物,飘忽天地之间。

辉耀着这一方昼宇。

山顶上的法阵已集结完毕,在领喝令下,那些阻击的修士也法力不凡,整饬有素后驾驭坐骑直朝山下扑来。

龙珠周身不变,仍是微小一颗,却毫不怯弱。

它镇定自若地等在山半腰,等在半空中,悬停。

这是它和吴尘已经商量好的策略。

待那追击的队伍冲下来,绿眼龙珠突然迎而去,一个又一个,一批又一批,燃烧着火焰的绿眼龙珠自每个追击修士胸膛、臂膀、头顶、稍穿插而过,顷刻间点燃了一条不间断的火龙。

唰!

唰!

哗!

最后是“砰!”的一声巨响,火龙顷刻点燃,像燃爆的烟火,熊熊燃烧。追击的严整队伍已然变作山半腰上的烟火表演。

方才应天府冲锋的死士弟子,在埋伏之人身上洒满化尸药粉,这药粉一遇明火,便如油遇火一般凶猛,甚至有过之。

一时间,这天地间被痛嚎声充斥,仿若修罗场。

绿眼龙珠的火更非普通真火,浑身燃烧的修士们心存惊恐,若普通真火燃烧,修为高深之人定可用法力摒除。

然而这火不行。

任他们施展内力,五花八门各显神通,也只能有少数稍事抑制,却并不能全然抑制。而修为更低之人则早已被烧做灰烬。

此时应天府众人已蹿出这山势,吴尘回,见那绿眼龙珠还在“火龙”中跳进跳出的观望,好像在欣赏它这出精彩的恶作剧。

“回来!”

吴尘对它呼唤,绿眼龙珠绕着“火龙”飞了两圈,轻盈地带着一丝不舍回归吴尘身边。

又调皮了,吴尘说。

就在这时,隔着官道的对面山坡上,原本也埋伏的另一批人早已闻风而动。

站在山顶的他们看到,对面山坡上早已看不清哪个是哪个,全是黑的、灰的、燃烧的、烧烬了的……

惊恐中,领面向逃离包围圈的应天府众人,高呼:“冲上去!为兄弟们报仇!”

应声,振奋其余修士的心神。

他们没被冲击过,还保持着原有的最佳法阵队形,冲下山坡的度更远应天府逃离之。

瞬时,便拉进了与前方应天府的距离。

距离再近,更近……

突然,前方应天府中人却突然减,让后方追击之人猝不及防。还有被追击的人主动停下的?

不对!

一定有圈套!

“慢!”

为修士高声喝令道。

待他们与前方彻底停下的应天府中弟子接近,才看清,这一批应天府中人并非全部,他们只有二十人左右。

面对追击而来的近百人,他们居然毫不畏惧,竟用镇定无加的神态看着追击之人。

这是何意?

下一秒,便有人给他们解释。

只听高呼响起:“变阵!”

瞬时,眼前的应天府弟子由横变竖,正对追击的庞大修士队伍列做一字!为便是应天府太长老岱鄂!

“冲!”

岱鄂一声令下,列出锋芒阵的应天府弟子挥动手中法器,直冲向稳在不远处的追击队伍。

“不自量力!”

追击队伍为的修士口中念道:“布阵!”

“磐石列阵!”

高呼声中,停在后方的追击队伍更加稳定下来,列做磐石之阵,天地任流转,磐石无转移!

位列锋芒阵后的吴尘嘴角一扬,见你这么稳,我就放心了。

磐石阵刚一列过,追击的修士只听后方又过一声:“锋芒阵,冲!”

惊措!

仿佛时空错乱,方才听到的声音又回响一遍。

追击的众人回头,只见后方山坡上已然冲下一列驾驭麟驹的修士,也是应天府中人?

这是……

怪不得前方应天府中人只有二十余个,原来他们耍诈!竟分作两批!

这后来一批竟趁火势之乱掩藏于山坡上,并未一同冲入主道。

而后方为,正是应天府府主韩青。

韩青当空一呼,锋芒阵锋芒毕露。

第183章 我去会会

“冲!”

“冲啊!”

一前一后,前后夹击。

这是变通后的锋芒阵,双向锋芒。

不怕你不变,就怕你不稳。

磐石阵是锋芒阵的克星,但双向锋芒便是磐石阵的死敌,誓能将磐石阵彻底冲溃。

瞬时,双向锋芒在两位玄鉴境高手的率领下,豁然冲入稳如磐石,不动如山的法阵中,撕开两条狭长口子。

“布网!”

吴尘占据前方锋芒阵最后,待他冲过磐石阵后,便高呼一声。

哗!

当空大响。

刚被撕开裂口的磐石法阵之上,突然罩起一道密网,磐石阵中众人还不等看清布网之人是谁,网眼中便洒下细密白色药粉。

什么?

这是什么?

慌张间,他们想到这是毒药,也有人推测出,这可能与另外山坡上燃烧的同伴有关……

“绿眼,去!”吴尘唤出绿眼龙珠。

绿眼龙珠在吴尘面前轻盈跳了跳,又晃了晃,好像是说,你不是不让我留在外面吗?

“别闹,快去!”

绿眼龙珠闪出赤火,撒娇一般旖旎旋转,而后突然加直朝后方冲去。

看到带着火光出现的龙珠,磐石阵中所有人慌了。

他们想到了方才被火烧的同伴,连法力高深的长老都无法彻底屏退火苗,仿佛呼吸间,他们便感受到了火灼皮肉之痛,他们不想化作灰烬……

“逃!”

“快跑啊!”

磐石再不能无转移,一瞬间所有人都已转移。

绿眼龙珠不急着追,他们跑到哪,龙珠便轻易追到哪,捉弄人一般,乐此不疲……

它玩兴大,追逃的队伍跑出十几丈外才点燃了一小部分修士之身。

最初对绿眼赤火的慌张,让人方寸大乱。但吴尘担心一旦玄鉴境的高手反应过来,绿眼龙珠便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可再胡闹!当心你小命!”吴尘对它高声训斥。

这已经是他训斥过的不知第多少遍了,然而绿眼龙珠就是不听,一副宁可送命也誓要贪玩个够的架势。

韩青和岱鄂也有此担忧,不过他们更担心绿眼龙珠没能解决后方追兵,待他们稍作调整折返追击,方才的冲杀和损失便功亏一篑了。

不顾吴尘在前大呼小叫,岱鄂飞身跃至半空,嚯地一声出掌袭风。

天高云淡的秋日,突然掀起一阵狂风劲飚,那是岱长老的掌风。

风过神,匆匆掀至十丈开外。四周所有事物都感受到这掌风的强劲,山峦也在震颤。

绿眼龙珠还来不及反应,便觉它周身一层火苗便被风势掠走,猝不及防。

风势蔓延,风助火势。

原本被绿眼龙珠点燃的后方修行不佳修士,此际更难抵挡岱长老这催山倾海的掌风,胯下坐骑亦失去控制,纷纷向后方同伴“飘”去。

一染二,二侵四,顷刻间,绿眼龙珠在最近处目睹了火龙形成的场景,它轻盈升高,在空中旋转着,似乎是在说,这个老头儿蛮厉害的嘛。

见后方两批修士皆已中招,岱鄂和韩青号集应天府弟子迅脱离这是非之地。

吴尘回看了绿眼龙珠一眼,且让它调皮去吧,道一声:“我走了!”吴尘也随大队伍飞奔离去。

绿眼龙珠看着火龙滋滋燃烧,兴奋地蹿来蹿去。

却见吴尘不过片刻便离开它的视线,而且完全没有顾及它的意思,心里嘀咕抱怨着也收敛心性冲折回来。

待回到吴尘身边,它有意在吴尘面前撒娇,扭捏不回吴尘怀中,似乎是说,你还真丢下我啊!

“谁叫你不听话,日后危险之时你若再一意孤行,总有让你受教的时候。”吴尘对它说。

绿眼龙珠嘟嘴不快,辩解道:“我看到火龙就觉得好玩嘛!真是的!我想那个疯子了,不行吗?”

它浑圆的身体扭左扭右,似乎瞪了吴尘一眼嗖地钻入他怀中,静默不动了。方才它也耗费了能量,好像有意调息。

皇甫嫡七也是赤炎火龙,绿眼想念曾经的主人了,不知它主人有没有突破心魔走出来……

韩青号令众人先离开这一带利于埋伏之地,到开阔地带才算安全。这一战险中求胜,以少胜多,但也失去了十余个弟子的性命。

前方仍然危机重重,怀着对失去同伴的感伤,其余人还需继续向应天府方向奔程。

“你对前方围堵还有何看法没有?”韩青驭麟驹来到吴尘身边,经过这一战的指挥,韩青和岱鄂都对吴尘另眼相看。

若非有吴尘军谋妙计谋划在先,面对四倍于他们的战力,恐怕已然拼杀个你死我活。

“你说围堵应天府的人中,没有擅长军谋之人,确定?”吴尘问。

韩青左右思虑,仍是点头:“你有疑虑?”

“我总感觉对方出谋划策之人,不好应对。”

听吴尘如此说,韩青陷入思虑。

“应天府这次前来魅湖,所带弟子皆为精英,又经过府主你亲自操练法阵,冲杀围攻是优势。前方围堵让我担心的并非方才那种以多欺少的围攻战,若我是对方谋划者,我会派出一支精锐强者,这才是最难应对的。”吴尘分析。

“一支强者组成的围堵战队…”韩青喃喃出声,眉头紧蹙:“面对绝对强者,我府中法阵便失去效用……若一旦如此,你有何妙计?”

她打算问及最坏的结果。

吴尘也毫不避讳地说:“如今只能期盼对方真如你所料,没有擅长军谋之人,若不幸遇上高手,只能硬拼,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说完两人并驰向前,飞尘漠漠,各自思索。

众人皆神情凝重。

……

应天府东北向,魅湖东南向,无涯府顶峰上传来一封信。

拆信人看过,恭敬递给身后人道:“秦长老,府主传信。”

这位秦长老接过信件,面部表情颇为精彩。

“长老,现在怎么办?”府主康如海的亲传弟子问。

康如海正带人自魅湖急往回赶,且府主有令,此次围攻应天府之事,军谋布局交给精通的秦长老指挥。

“韩青和岱鄂都不懂军谋,难道其中另有高人?”秦长老思索。

“时间仓促,我们能集结的追击队伍有限,以多胜少之计对应天府事倍功半。他们可以故技重施,布法阵穿插而过,牺牲少数保全大局,无用。”秦长老自言自语分析着。

突然,他目光一震,吩咐说:“集结无涯府营魄中境以上所有人,通知其他府门,除营魄中境以上之人外,所有人原地待命。”

“秦长老,您……?”

“我亲自带人过去会会应天府!”秦长老咬紧牙关狠狠道。

“府主交代,您身份还需保密。”亲传弟子犹疑。

“我自有分寸。”

第184章 一对一

风驰电掣。

心急如焚。

应天府一行人驾驭麟驹奔出数百里开外,拭净伤口,饮水止饥,没人有心思停下来歇息,心中的担忧和忐忑早已胜过疲惫。

入夜。

这一带地势越复杂,已没有完整平坦路走,山势错杂灌木丛生,路面凹凸,队伍度不得已降下来。

飞奔中众人跃上星星山,这山因产英石得名,英石洁白,皓月当空石子于林中闪烁,宛若漫天星斗。

翻山才可得路,众人正飞奔于半山腰中,忽听行在最前的岱长老抬手静示:“慢!”

“唏律律!”

身后众人一齐勒马,心中担忧。

“怎么了?”

吴尘见前方岱鄂和身边韩青神色皆紧绷起来,片刻前还有前方弟子回禀,探过前方并无异象,可安全行进。

“喂,绿眼,这附近可有人埋伏?”吴尘在心中呼唤绿眼龙珠。

绿眼龙珠的感应一向敏锐,而此刻它却已睡死在吴尘怀中,死猪一般,对吴尘的话充耳不闻。

“不对劲。”岱鄂说。

“不是探过了?”

“是高手。”韩青也道。

众人闻声,嗖嗖嗖斩出自身法器,布下阵型团团防御。

瞬时,前方山势中细碎声渐大,灌木丛密林中,豁然涌出一匹高壮麟驹,白的鬃毛带着说不清的邪气,麟驹上端坐一孤傲身影。

那人头戴假面,手持蓝光长剑,蓝光照亮他的身影便如一头孤狼,阴沉完韧。

“来者何人?”岱鄂在最前高声喝道。

“应天府!”那人不作理会,默念一声,而后兀自爆出轻蔑狂笑。

不用他回答,谁都知道来者不善。

“你是何人?”岱鄂再问,他眉头紧蹙,觉对面那来人身形颇为熟悉。虽然他极力掩饰,但凭岱鄂玄鉴境的修为仍能感到不妥。

“我是送应天府上西天之人!”那头迎面孤狼阴狠声。

闻言,岱鄂身后一众应天府弟子语声不忿,手中法器绽出强光。

“就凭你?”

身后,岱鄂亲传弟子荆童不忿出声回斥,来人不过形单影只,且只是营魄境,现有府主和岱长老皆为玄鉴境,他竟敢如此放肆?

岱鄂还不待声,也没来得及对后方弟子嘱咐,只听前方那头孤狼一般的人物忽然高举蓝光长剑。

大喝一声:“拿命来!”

“杀!”

迎面,他胯下麟驹蹬起飞奔,直朝前方穿来。

应天府中人谁也没想到,这人居然如此冒进,二话不说,便冲杀前来?

“小心!”

“保护府主!”

岱鄂疾疾对后方提醒。

然而,前方那人冲来的方向不是岱鄂,也并非府主韩青。令众人错愕的是,他冲向了吴尘。

吴尘眼中一惊,瞬时,两只眼睛里映满的都是那假面孤狼挥剑斩来之景,下意识,他喝令绿眼龙珠,死猪别睡了!再睡我就死了!

手中逾辉剑已然就位,横封于胸以做抵挡。

韩青和岱鄂反应最为迅敏,他们万般没想到,这来人冲杀过来竟是针对吴尘?难道不该先拿下应天府府主最重要?

吴尘不能有事,韩青心中暗道。

此时她距吴尘很近,她能确保只要她出手,吴尘便不会被这孤狼所伤,然而,她握剑的手腕还不等动作,便听前方密林中爆出强音。

“冲!”

“杀!”

一片喊杀声交杂着手中法器霍霍之响,瞬即,几十匹麟驹跃然眼前。

麟驹上冲杀而来的,都是营魄中境以上的高手,修为极少会比这出手的第一人更低。霎时间,修为高手们已至眼前。

经过上次突围,应天府所剩人数已不到五十,而这批跃来的高手却不低于五十。与应天府中人几乎形成一对一的严峻形势。

但不幸的是,应天府中弟子多是营魄境之下,一时间双方对峙,应天府劣势尽显。

韩青想帮衬吴尘,却已分身乏术。

“铮!”

那蒙面孤狼一道剑光直冲,尚隔几丈,已然冲至吴尘前胸,一股闷力猛然袭来,吴尘无法缓冲应对,抵在胸前的逾辉剑也倍感多余,直压得胸口喘不过气,连人带麟驹登时不可支撑。

“嗖!”忽然,绿色幽光冲入面前。

一个似乎刚刚睡醒的声音喊道:“我来也!”

算你有良心,吴尘心中说着,已无力张口,全身每个毛孔的力量都在手中剑上。

嗖嗖嗖!

绿眼龙珠冲出吴尘怀抱,旋转着加直冲两丈外那白色麟驹上的孤狼。

那人面具后的双眼颇有惊慌,看绿眼龙珠周身绽出火光层层,如日光之晕火爆而脆利,那眼神之意是,这是何方妖孽!

“看招!”绿眼龙珠娇喝一声,周身火光嗖嗖嗖穿入那孤狼的防护圈。

绿眼龙珠分散了那人的力道,吴尘逾辉剑适时上挑飞起,他人也瞬时腾空跃近,“杀!”吴尘喝着,逾辉剑挥出旋转剑光,空中摆舞威势犀利。

那人左手仓皇出掌,布下防护结界应对绿眼龙珠冲击火光,右手长剑与吴尘纷繁剑招层层抵御。

“还不赖嘛,看我的!”绿眼龙珠见它竟抵不过这人,一时争斗之心大起,周身火焰大绽,更是方才十倍不止。

它小小躯体却布就了一片火焰山坡一般,火光赤赤如浪滔,横空熊熊燃烧,那孤狼顿感周身火灼般难熬。

“何方妖物!”孤狼高喝,也被绿眼龙珠激怒。

他飞身跃起,口念心诀,手中蓝光长剑陡然增长,如长枪一般,法光大振,剑上蓝光耀世。

趁绿眼龙珠与那蒙面孤狼缠斗之机,吴尘才有机会看看这突如其来的变数。

此刻他已被那人强势逼落麟驹,退而进入密林,凭借多年从军作战经验,吴尘顺势寻了后方一棵巨大树木作为倚靠。

确认后方安全,他背靠掩体,方能全力应对正面进攻,不必腹背受敌。

借着月色,看向“战场”。

虽是一对一的几十人厮杀,这里却不比战场上血腥要少。

一眼看过,吴尘确定这次应天府遇到了高手。

正如他对韩青所说,最坏的情况,便是敌方派来一只精锐。而此刻看来,这支人数不多却足够精锐的敌军,每个修士都在营魄中境以上。

面对一对一的营魄境高手,什么指挥、号令、法阵,且战且退,择机出动全部失效。如今切切不得恋战。

打是为了跑,跑才是上策。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一得时机不需他顾,只需顾全自身,全身而退。

然而这时机怎是那般好寻?

星星山上,众人法器光寒,不时可见半空中飞远的断臂残躯。应天府弟子不敌冲杀,几多身异处,膛破肢断。

各色法器寒光打破夜空黑幕,天空密云疏透,血光冲天。

第185章 气数已尽

是夜。

遍地血光,天际映血。

绿眼龙珠爆强势,弊端却是难以坚持,它的能量越损消需要休整,吴尘只得将它收回,只待自己实在难以应对时,才适时让它出手帮自己争取回旋时机。

奇怪的是,这孤狼一般狠绝的来人,似乎真是为吴尘而来,不论他的高手同伴如何,与谁撕战,不论应天府府主情势如何,他都只困着吴尘,和吴尘缠斗不休。

吴尘自问,在南幽众府门中,我可得罪什么人了?

有人竟这么想让我死?

自半山腰陷入包围决杀,应天府一行人越战越少,而且还被一路逼退。

韩青一面与面前之人缠斗,一面留心身侧的吴尘,不时挥出法器,在关键时刻给吴尘助力。

“程礼善,你我素无仇怨,为何今日这般为难我应天府?”韩青身前法光霍霍,她愤然高呼。

除去那为难吴尘的孤狼蒙着面,其余前来拦阻之人皆以真面目示人。应天府中人可以看清,这些人都是魅湖附近各府门中的高手、长老。

“韩府主,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等也不愿为难你,谁让你不从众议?”雁鸣府太长老程礼善说着,手中单刀飞舞,刀光映透山川。

韩青手中剑光一震,旋转间卷起山中碎石无数,如道家阴阳之轮,旋转而攻。

“轰!”

程礼善以法器长刀来抵,出爆裂之声。

他与韩青一样都是玄鉴之境,两人一时难分高低,两人互不相让出手如狂,百里外山川大地都能感受这呼风唤雨般的震动。

“放屁!”韩青咒骂一句。

她已没有多余精力去咒骂去解释,谁也不会听她的解释。

她不服众议?

无涯府府主康如海带众人在魅湖大打出手,那时可给应天府机会坐下和谈了?应天府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受制于人,成为众矢之的。

他们的目的从来不是想让应天府臣服,而是想让应天府覆灭,彻底覆灭!

想让我死还不敢直说,真是一群没谋没胆的缩头乌龟!为,便是那坐守皇宫,不言半句只懂阴谋诡计的吕胤!韩青心中咒骂。

吕胤!你若想要我韩青的命就派兵来战!不敢明斗,整日派人分裂我南幽,打压我应天府,岂是君子所为?

是啊,他从来都不是个君子!

韩青只觉心中热血翻涌,急火攻心。

“嗖!”

忽然韩青余光见侧身一道剑光疾闪,冲向吴尘,那蒙面孤狼手中的蓝色剑光更胜惊雷闪电。

这一招是我应天府的“苍穹斗转”,这蒙面人为何也会?

韩青来不及侧身,面前程礼善劲招连,缠斗不休,她心知吴尘遇到麻烦,却无力转圜。

“小心!”韩青只能高声提醒。

这招苍穹斗转威力直不可挡,吴尘冲高躲避,却现避无可避。那惊雷闪电一般的剑势,从斩出剑光一束,疾疾变大,转眼间成层成面,即便吴尘飞起躲避,也直直将他包裹在内,无论吴尘如何高低冲跃也不可突破。

“绿眼,去!”

吴尘喝令一声,怀中方才休息片刻的绿眼龙珠再次飞升。

同时,他手中逾辉剑豁然刺出。

“唰!”

这是吴尘最熟悉的那一招“堪补苍天”,直劈,向下,剑势飞舞,直接而锐利。

“滋滋滋!”

逾辉剑碰击到惊雷闪电布下的法网后,出触电之声,两人相隔几丈,空中是蓝色光的布网,吴尘的感觉也触电一般,全身力气都在这匀颤抖中疾消退。

然而,另一端吴尘寄予希望的绿眼龙珠,周身火焰大绽却被这惊雷闪电冲击,火势猝然减缓,挥不到帮衬的作用。

“唰!”

吴尘手中尝试剑招再变,无奈,他与这蒙面孤狼法力相差太多,支撑这许多招式已然不易,在他布下的法网中太难挣脱。

仓惶间,心中空明,吴尘突然神情一震。

“以水来冲!”他急忙大喝。

绿眼龙珠好像也瞬即反应过来,应声收敛火焰飞溅水柱,应着雷电之势,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冲刷这布法招式。

惊雷。

闪电。

大雨。

呈现顺势,当绿眼龙珠犹如泉眼,将瓢泼之水奔流而出时,那蒙面孤狼手中法力突然被卸力,法阵布网的威力也陡然削弱几分。

趁机。

“唰!”

吴尘再挥剑,剑光遍映星星山,群星闪烁,月华蒙羞,逾辉剑一剑拼劲全力,划出光轮一般的光亮。

“呲!”

布网出爆裂之声,众人惶惑,犹如天崩地裂,应声布网消散。

吴尘真气激荡不稳,这一招拼尽了他的全力,此刻顿觉胸口闷痛难耐,只支撑着逾辉剑仓皇后退。绿眼龙珠也收敛周身水流,它同样受伤不轻。

吃力应过程礼善强势一击的韩青,回见吴尘气息难稳,若前方那蒙面针对之人再全力出击,吴尘和他那不靠谱的龙珠,不出三招必定玩完。

前方岱长老一直坚持守在众人之前抵御,与他缠斗的是遥知府的玄鉴境长老,另还有一营魄上境长老,岱长老以一敌二,面色不改,但坚毅的背影无时不在颤抖。

夜空中云浪大作,光线交织,原本没有云层的清朗夜空,打斗的尘烟上升混沌,变作乌云滚滚,直压山巅。

环望身周应天府弟子死伤殆尽,仅剩的大概只有十余人,而剩下之人也不过是强弩之末,苦苦支撑。

韩青眼中突然模糊。

她心知此时不该伤感,但每当应天府即将在她手里葬送的念头在脑中迸出,她都忍不住热流狂涌。

不该。

不甘。

不可!

“杀!”

韩青爆喝一声,手中新月灵光长剑被她舍在一旁,双手化掌,以浑身真气呼风唤雨,大绽奇光!方圆百里天地之光骤然遏制后,再次盛放。

然而,韩青爆出真气掌风后,其余两个玄鉴境高手看出韩青意图,竟同时齐力压制。

轰!一时间天地间星火灿烂,如星斗下坠,尽变流星,疾陨落厚土。

唰!唰!唰!

众人被真气所伤,近处山林已然颠倒,远处山峦即将倾覆。

我应天府就该气数至此吗?

我不甘!韩青心中怒号。

我难道真要和应天府一同殒身?我招谁惹谁了,这个疯子非让我死不可?吴尘心中哀嚎。

再无转圜余地,岱长老也脚步连退,在两个高手加持攻击下,他已将防线退至和众人齐平。

所有人心中哀悼,央央应天府,曾称霸南幽多年的应天府,或许真的气数已尽。

第186章 潜意识选择

蒙面来人十分邪门,别人显露身份,他不敢,他连爆的声音都是掩饰的。别人为除韩青和应天府而战,他不是,他只针对吴尘。

吴尘心知此人身份蹊跷,但蒙面人手中杀招森然,招招夺命,吴尘一时寻觅不到仔细思索分辨的档口,

这蒙面孤狼可不顾应天府中人哀不哀嚎,他要面前之人死,他要应天府灭。他心中愤恨,顷刻间,他连绽奇招,眼前的吴尘和绿眼龙珠极力配合,也几乎招招负伤。

现在能看到那这蒙面人的真气运行又如何?躲过一寸躲不过一丈,法力相差数级,蒙面孤狼强势来压,吴尘已无计可施。

方才绿眼龙珠突降大水的能力蒙面人已经知晓,闷喝一声,他手中蓝光长剑斜挥于胸前划出满月一轮,“布!”蒙面孤狼大喝。

应声,一轮月华般耀眼强韧的法网瞬即向吴尘笼罩而来,越接近吴尘布网越大,网层越加坚实,霎时天昏地暗,月华无光,只有这面前法网之光。

蓝光不可一世。

这次千钧一,岌岌可危。

不待吴尘唤,绿眼龙珠当即高呼一声:“我来!”

嗖。

吴尘来不及阻止,绿眼龙珠冲出吴尘周身,直迎那布网而去。

它周身疾转水流,如蛰伏水底的蛟龙被战乱惊醒而狂暴大作,翻江倒海间水面漩涡如骤,然而,吴尘看向绿眼龙珠的目光中却满是担心。

这次蒙面孤狼所用布网并非惊雷闪电,而是惊涛骇浪,绿眼龙珠的暴雨已不能卸他的力,反而受其法力惊涛影响,受困在那布网中,绿眼龙珠摇晃震颤,混沌不已。

“又是我府门功夫!”韩青心中一沉。

见这蒙面人连出应天府高深功法,她似乎猜到了什么,然而最重要的是,那布下的法网已将吴尘牢牢控制在内。

只见吴尘浑身伤口上再崩新伤。

法网在无形和有形中转换不断,一道网便是一把刀,一束光可成一柄剑!哗哗哗,一道道光亮或透明的尖刀利剑砍落,吴尘伤痕累累。

呲!一声穿刺,他后胸一道裂伤更触目惊心。

“啊!”吴尘不甘欺压地大声呼吼,手中逾辉剑蓄满全力,“冲!”他喊着,双掌将逾辉剑向布阵法网中冲出。

冲击的方向是他看准的,蒙面人进攻时布网薄弱之处,全力一击,决定胜负成败。

“砰!”

但闻周身轰隆作响,布阵法网震颤不已,塑下的结界形状也多番变换适应,最终渐渐趋于平稳。

“嗡嗡嗡。”逾辉剑刺入布阵网上,只刺破了一个尖小破口,便颤抖着再难进一寸。

“砰!”

再听忽然一声痛响,逾辉剑最终不敌,吴尘仓惶倒下,逾辉剑也被布阵法网震落,呲一声插入吴尘面前的土里。

吴尘挣扎起身,起初还支撑着,挥剑在布网中尝试突破,片刻后浑身伤透,他只能以剑撑地,这法术之网强势压制,杀机炽炽,以防自身躯体内息爆裂,气绝而死,他唯有运转真气,尝试让两云团加运转。

太乙七式,堪补苍天?

此刻我该如何借力卸力?面对如此强势压制,我该如何突破?

是我参悟不到,还是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以奇胜强的多番运气?

意识时而模糊时而警醒中,吴尘听到身边水滴落地之声,眼皮和睫毛上也不断淌着水滴,不知那是他的汗水还是他的血。

“吴尘!去死吧!”

那蒙面孤狼得意高喝,手中法器再行动作。

“啊!”一声痛呼。

绿眼龙珠周身水流皆被这惊涛骇浪的法网吸光,它周身失去罩护,猝然不防跌倒在吴尘身边,气息奄奄。

吴尘瞧它一眼,如今他自顾不暇,救不得它。

“你已无帮手,拿命来!”而那蒙面孤狼趁机却加紧攻势,打定主意趁这一击便取了吴尘的性命。

唰!

那蓝光长剑已至眼前。

无可奈何,吴尘试着提剑,手臂力道迟缓。

“砰!”

忽闻一声急响,自右射过一道剑气,与这蒙面孤狼布下的法网相击,出玉石俱焚之响。与那声音一道冲将过来,还有韩青的身影。

吴尘眼前一晃,便觉韩青已至近前。

“喝!”

她大喝一声,双掌即出,将蒙面孤狼手中刺出的蓝光长剑夹在手中,深按不退。

韩青与蒙面人相距不远,两人手执长剑一端一尾,她注视着那人面具后的双眼,心中推测他的身份。

不待韩青得出心中结论,“唰!”身侧一道掌风已至。

那是一直与韩青缠斗的程礼善,方才韩青急于救吴尘,仓促自他的招式间隙轰开一势,才能冲出缠斗圈来助吴尘。

而程礼善反应怎会迟缓?他不比韩青功法低,几乎下一秒的事情,他便反应过来,折向出击。

此刻韩青没有第三只手,而前方这蒙面孤狼还没被她击退,她的双手都在抵御蓝光长剑全力一击,情势岌岌可危。

“小心!”

吴尘半跪在地,手撑逾辉剑,口中鲜血模糊中,他昂头提醒。

韩青陷入两难。

若她出手去抵程礼善攻来这一掌,蒙面人的蓝光长剑再进丈余,不过眨眼之事,吴尘便会被这蓝光之剑抹了喉咙。

而若她继续抵御蓝光长剑的全力进势,还需片刻时间僵持,程礼善的一掌便已然攻到,到时候吴尘不死,但她韩青恐怕……

两难境地不过转眼一瞬。

韩青其实已经做出决定。

因为她斜眼瞥了程礼善一眼,杀机转机如何她已然清楚于心,但转而韩青不动声色加持内力,轰地双腕稳然一震,将身前蓝光长剑抵去数丈。

蓝色剑光折返,轰入对面远处山峦,轰隆声中山体滑落,天崩地陷。

吴尘看着韩青的背影,坚决而令人动容。

一直以来,她都是自己口中的老女人,满心诡计,阴狠无情,不怀好意,而就在面临死亡的前一刻,是她屹立在自己面前,用潜意识的选择保全了自己。

虽然吴尘还想不通,她是为什么。

但这震动对于吴尘,是难以言喻的。

第187章 激发潜能(求月票)

“青儿!”

突然,身侧再一声呼唤,众人只听岱长老在双掌间爆出全力之音。

“轰隆!”

在韩青担忧吴尘不敌时,岱鄂也一直密切关注着吴尘与那蒙面人的决斗,他心知吴尘对应天府的重要,可岱鄂同样被玄鉴境和营魄境高手拖住手脚,奈何动不得。

危急之时,韩青竟不顾自身性命拼救吴尘,岱鄂几乎不需反应,心中只有一个声音,吴尘不能死,韩青更不能死。

几乎不顾面前高手出招,岱鄂已然飞身掠近,程礼善的一道掌风被岱长老冲来游刃卸力,解了韩青危局。

韩青心中一定,掌中再加力,“轰!”

蒙面人被韩青彻然击退,负伤退走。程礼善也攻势减缓,负了内伤。回身,韩青向岱鄂投去感激的目光,而那眼神却突然由温暖变作惊恐。

“当……心……”韩青一个心字还没出口。

众人便闻“哗”一巨声,皮开肉绽真气外泄之响。

岱鄂眼神瞬即涣散。

在他不管不顾扑过来救韩青和吴尘的危局时,早已忘却他自己还陷在危局之中,方才他甚至没来得及给予对手一击转圜的余地,便飞身来此。

一直与他缠斗的玄鉴境高手房从初不放过机会,化掌为刀,掌风激荡直劈岱鄂后胸。

岱鄂忽然瘫倒,噗通!正倒在吴尘近前。

“岱叔叔!”

韩青飞奔而来,却来不及抱住岱鄂倒下的身体。

吴尘半跪,用膝盖上前一步,想说什么去伸手,却心中热血翻涌,噗一口鲜血喷出,难言半字。

韩青满眼是泪,她还没有机会给岱鄂封住穴道,前方两个玄鉴境高手房从初和程礼善已然齐齐联手,向倒在中间的她三人攻来,韩青挥泪起身,手中新月灵光长剑斜挥,抵御在吴尘和岱鄂身前。

唰!唰!唰!身前两高手存心趁机联手进攻,韩青拼尽浑身解数。

应天府。

天要亡我应天府吗!

谁能听到韩青心底的怒号?

危在旦夕。

刻不容缓。

岱长老!

吴尘倒在地上,看着岱鄂涣散的眼神和他身下越积越厚的血泊,究竟是什么力量,让你们愿意为我付出生命?

我说过我只是无关之人,为一个乌龙你们竟然如此……

心中震动,吴尘抬眼,看向那个最后出手,用全力掌风刺穿岱长老脊梁的玄鉴境高手房从初,八撇油胡,看起来便心术不正!

此刻他正和再冲杀回来的程礼善一同挟制韩青,韩青浑身多处负伤,就快支撑不住。

潜脉暗通,岭断云连。

脑中是游老在拂尘道上教导的回声,声声不绝,在脑海中回响,在山峰间碰撞回响,空濛清晰。

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借力卸力。

就算输,也不会输得如此窝囊!

“啊!”吴尘支撑起身怒吼。

这声呼吼是自心底涌起,激了他身体里暗藏的所有能量:“绿眼,撑住,再帮我一次!”

绿眼龙珠似乎动了动,但没回声。

“我需要你的大雨磅礴!”吴尘说着,手向逾辉剑抓去。

绿眼龙珠周身幽光渐渐亮起,它看到吴尘沾满血的手,正不屈地无声地握住逾辉剑,心神一震。

“呀!”

绿眼龙珠随即出一声清厉重喝。

它同样释放了浑身能量,一时间,面前法器杂色光芒中,突然飞溅出层层雨帘,绿眼龙珠跃起飞高,嗖嗖嗖释放着水流,冲向高空。

它飞的越高,水流越急,水势越大。

哗!哗!

众人有些错愕,应对过彼此眼前的敌手,纷纷向上看去,此时绿眼龙珠已经升入空中云雾里,水流湍急中,众人只能看到好似有一点绿色幽光,但又不尽清晰。

难道只是突然天降大雨?雨势磅礴?

吴尘拄剑,闷声抬眼去看,握着逾辉剑的手加了加力,大雨如倾,冲刷着天地万物,面前岱长老已经闭上眼睛,气息奄奄。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我不是什么英雄,但今天我要逆势而为!

“杀!”

一声痛喝。

不绝如缕的法器交击铿锵声中,众人听到这清朗之音,满腹怨愤和杀机。应声,吴尘拔起逾辉剑,激起泥土翻飞,吴尘飞身冲天,左手蓄满内力在逾辉剑周塑法。

大雨淋漓中,吴尘浑身湿透,疯狂的水流自吴尘身上冲刷,沿着他的衣角和靴尖汩汩流下,映着法器和星月光亮,吴尘周身盈光,凭空让人震慑。

滋滋滋,逾辉剑自他手中翻转加,随着剑身旋转,雨帘改变了方向,绿眼龙珠释放的水流开始聚集在逾辉剑身周,变成漩涡,塑成深渊!

旋转再旋转。

吴尘双手互驳,在逾辉剑上加力,剑身四周的水流漩涡越来越深,深不见底,地面上打斗之人只见一通天水流漩涡平地起,如龙卷风一般盘旋入天。

吴尘自高处看下,这水流的漩涡正如同游老在拂尘道水井里打出的心诀一般,玄之又玄,阴阳交泰!阴生阳阳生阴,此消彼长,循环往复。

浑身伤口愈刺痛加剧,吴尘拼着一口气力,终于等到阵势已成。

“绿眼,再坚持片刻!”吴尘在心中说。

而后他自心中呼号:“以力卸力!”

“唰!”

吴尘双臂一展,自高空飞下,逾辉剑塑成的陡高水流漩涡瞬即旋转,直朝方才给岱长老致命一掌的房从初而去。

见冲天龙卷风一般的漩涡带着暴虐之势直冲而来,房从初有些错愕,所有人都有些错愕。

但玄鉴上境的房从初并不惶恐,因为水流漩涡虽然阵势骇人,但无论是度还是攻势,都在他的法力可控范围之内。

他只是不懂,这满身血水的年轻人拼命一搏,为了什么?

接下来那一刻,他似乎懂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水流漩涡已至他和韩青及程礼善交战的法力圈中,忽然,那漩涡开始不受控制地加、加剧,每一滴水滴都似刀锋,每一个旋转都似箭刺。

唰!唰!唰!

房从初觉他手中掌力似有减弱,而且是越来越弱,这减弱和水流漩涡的增强相辅相成。难道?水流漩涡卸了我的力道转加在攻击中?

何方功法竟如此霸道?

房从初不懂,但明显,这水流漩涡的中心正朝他而来。一时间将他从三人交战圈中分隔开来,没人来救,他仓惶加力应战。

但他一加力,水流漩涡卸力的度便更不受控了。

这该如何是好?他心间一松,有些茫然。

吴尘此时已经冲落在地,万千股水流汇聚的漩涡中,逾辉剑隐藏了自身光芒。吴尘身前是那水流滚滚,隔着水流他看清房从初脸上懵怔的神情。

心中一定。

吴尘手中加力,右腕一旋,左手劲推,但闻唰一微声,逾辉剑在水流漩涡中突然改变了方向。

逾辉剑。

“冲!”

第188章 天要亡我

韩青不顾性命的舍身相救,岱长老气息奄奄倒在身边,都给了吴尘意识里没有过的刺激。原本他参悟不透的更深一层的以力卸力之法,突然脑中一明,好似想通了什么。

因为这突然出现的希望,吴尘振奋所有余下心力,岱长老的一掌之仇,他想尝试尽他所能做些什么。

“刺!”

吴尘高呼。

嗖一声,是利物刺破水流层层屏障之声,当对面的房从初看清时,逾辉剑的剑端已抵上他的胸口,他想施力抵御,奈何一施力,力道便被还在疯狂旋转的水流卸去。

呲。

一股鲜血狂涌而出,溅入万千清流之中,化成血流滚滚。

血流之后,房从初的目光开始空洞,满脸是惊恐和不可思议,他万万没想到,他竟会拜在这样一个三清境不到的年轻人手里。

“砰!”房从初倒下,正倒在韩青身侧。

紧接着,哗然一声,冲天高的水流突然松懈,好像失去了引力作用,疯狂地砸向地面,如混沌炸开一般,出爆响。

“累……死了……”空中一个幽绿的灵物也瞬时跌落,吴尘扑倒,将绿眼龙珠接在手中。看着一命呜呼的房从初,看着倒在他身边意识迷离的岱长老,吴尘也只是趴着,没力气起身。

这一次尝试以力卸力,已经用干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他现在急需要调息,或者他已没有力气调息。

韩青震惊于吴尘这绝杀的招式。

如果他能以力卸力,如果他法力再多精进,那么,法力多深的高手都不是他的对手。

但见他此刻趴在地上,情况好像不比岱长老好多少,想必这功法十分耗费内力,他以低敌高,更加耗费元神和心力。

不等韩青多加思索,最初和岱长老缠斗的另一营魄境高手,此刻解决了身周攻来的两个应天府弟子,也朝韩青这方向攻来。

而方才被韩青攻退受伤的蒙面人,经过短暂调息,竟也从树林间冲出来,他面具后的一双眼凌厉,正是看向倒地不起的吴尘。

方才韩青以一敌二,两个玄鉴上境高手对她一个,她着实吃力。吴尘拼尽心力帮她解决了一个玄鉴上境的房从初,还没等多少回旋的余地,很快又再攻来两个营魄境高手。

韩青退步,更靠近岱鄂和吴尘,将他二人牢牢护在身后,以一敌三,这时的形势不比方才更好。

“所有应天府弟子,向我靠拢!”韩青高声喝令:“拼一口气!杀到底!”

此刻韩青身前三人招式路数各不相同,出招纷乱,让韩青根本无暇分心去观察战场上应天府弟子还剩多少。

她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此刻若不喊出这句命令,她害怕耽搁下去,便没了力气。

“吴尘,你怎样?”韩青背对吴尘问道。

吴尘听得清晰,可开口却声音低哑,几乎没出多少音量,韩青自然知道情势紧急。左右看上一眼,还有十余应天府弟子在坚持,但他们已经深陷包围圈,几乎没人能响应府主的号令,向她靠拢。

趁韩青一剑抵御两个营魄境的进攻同时,程礼善不耐烦地突出阴招,手腕轻扼,突然幻出一把短兵器银亮的匕。

趁势突入韩青塑成的防护圈,匕蓄力,在近身划出一道弧线,刺向韩青肩头。

“唰!”

一道血水冲出,与痛感同时到来的,韩青感觉她睫毛上也溅上了自己的血水,再眨眼去看眼前的战场,都变成了血红一片。

肃杀,处处都是杀机和惨痛。

“啊!”韩青双掌并用,拳脚翻飞,恨不得连嘴都用上,上前去撕咬,撕咬所有想致应天府于死地的小人。

剩下的应天府弟子听到府主这声呼号,满是掩饰不了的绝望和不甘,众人心中早已彻凉,只是拼了最后一口心力,不知还能坚持多久。

吴尘缓了缓,伸出手去探岱鄂的鼻息,现他虽然气息极度微弱,但还一息尚存。再听到韩青在前的怒喝,他仰面躺在地上,将绿眼龙珠放在胸口,真的是太累了。

应天府府主就要死在南幽他方了?

死在皇宫的阴谋下了?

谁都知道,应天府气运在此间须臾就能决定,在场所有人性命下一刻便能揭晓答案,是生还是死?

“啊嗷!”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悲嚎,冲天彻地。

“什么声音?”

众人惶惑。

那声音蹊跷,是灵兽的吼叫声,却并非麟驹所出,叫声悲凉而苍劲,有种不怒自威的霸气,让这片血红的杀场突然降低了温度,仿佛是凛冽的寒冬,百里以外的天地也在震颤。

吴尘支撑着,抬起头来,看向声音源头。

前一秒还不解,下一秒便有答案。

在众人眼中,方才还战光交杂无限消迷的山林远处,突然蹿出一庞然大物。

它金褐色的身体豁然出现在远处山林中的高树上,借助树端倾斜腾地一跃,几乎已然来到眼前。

这度,绝非众人胯下麟驹可比。

远远不可比。

那庞然大物已至近前,所有人方看清,这是……

那庞然大物豁然数人之高之大,体呈金褐之色,通体毛即便在夜色中也闪着光泽,上有依稀遍布的古钱黑环,四肢强健,双眼清澈而锐利。

头生两角似龙兽,尾长拽地如神鞭,一双耳朵时而竖起,配合鼻边长须摆动,显得极为灵敏,谋断常。

“睛龙豹!”

此乃许多年以前龙族驯养的灵兽,此兽性情孤僻凶悍无比,兼具猎豹的敏捷矫健和龙族的强大体能,一身利毛如针芒,竖起时寻常法器刀枪不入,实属神兽中佼佼。

随着龙族隐匿,多年来睛龙豹也早已绝迹,在星星山上看到神兽出没,众人从兴奋中反应过来方觉惊恐。

因为这睛龙豹明显有目的而来,眼中金光闪闪,摄人厉光凉人脊骨。

最后这一跃众人看得清楚,这睛龙豹体大重量如此,那枝杈多生的细俏树端,竟是如何承受它那奋起一跃的?

“嗷呜!”

睛龙豹一声长呼。

趾上雪白锐爪抓地而起,趾掌间白毛如针嚯地竖起,抓痕于地面兀自深陷。

虽然吴尘对这神兽不甚了解,但睛龙豹的威势他也看得清楚,心生敬畏。

但关键是,睛龙豹的最后一跃,却是朝向他所在的方向。

它凌厉俾睨的两道目中精光,也是扫向吴尘。

第189章 决战至死

睛龙豹冲天跃起,突然奔落,众人惊嘘。

在这神兽的疾跃动中,它浑身利毛如毡针曳光摆动,吴尘来不及惊呼,睛龙豹已来到他面前。

“小心!”

“当心!”

韩青与身后弟子几乎同时声,向吴尘齐齐看来。

方才心力耗尽,此时刚在韩青的保护下调息片刻,恢复些生机,却突然蹿出如此凶猛的烈物要杀我?

在吴尘张开嘴巴不待惊慌出声之时,喉咙中的声音已然消失,不是呼不出口,而是不想呼号。

那一霎时,睛龙豹双眼精光直盯俯视吴尘,吴尘躺着半撑起上身,不过到他脚踝,然而它眼中精光却并非狠杀,而有援救之意。

甚通人意的睛龙豹眼中似有诉说,唯恐吴尘不明白,它更着意看着吴尘,一动不动等待理解。

就在那一刻,吴尘与睛龙豹几乎同时反应。睛龙豹一个俯身,四肢灵活扒地俯至最低,吴尘不顾身上撕扯的伤口,手握昏睡的绿眼龙珠,全力跃起。

“唰!”

众人惶惑之中,吴尘衣袍掠风,哗然飞落睛龙豹脊背。

吴尘落定,睛龙豹瞬时起身,于风中怒号一声:“嗷呜!”瞬时睛龙豹身躯下伏,后腿稍高,蓄势待。

韩青惊愕。

方才睛龙豹冲过来,她下意识感觉,吴尘完了,真的完了,她完全来不及前去相救,如此神兽一扑他定然没命。

而下一秒,吴尘已经稳然端坐睛龙豹脊背上,虽然面色苍白气息微弱,神情仍如神人临世,威风凛凛。

一路狠伤吴尘,将吴尘逼至死路的那蒙面孤狼,忽然感到脊背凉,毛骨悚然,因为他现,那睛龙豹接到吴尘后,嗷呜一声愤嚎,而后一双厉眼正瞪向了他。

下意识地蒙面孤狼收剑,离开和韩青撕斗的圈子,瞬时冲上麟驹,转身欲躲。

睛龙豹早蓄势已满,忽地一跃而下,那强力那度让蒙面孤狼避无可避,睛龙豹直将他和麟驹撞翻在地,蒙面孤狼飞出几丈开外撞击在地。

睛龙豹闷声怒吼,一脚拖住蒙面孤狼的坐骑,脖颈轻巧一扭,便咬住了那麟驹喉咙,瞬时鲜血喷涌,血溅满地。

素闻睛龙豹残暴多谋,胆大称雄,无论前方敌手如何,哪怕几倍于它的身躯,数倍战力凶猛于它,它也不会退缩,还总是敢于主动进攻,死战到底,正是它这种无所畏忌的精神,往往强过它的猛兽也会对它忌惮三分。

“啊!”

“啊!”

紧接着,原本撕斗的战场上接连爆出凄艾痛嚎,那是睛龙豹载着吴尘,一连掀翻十余麟驹,地上血泊更深,前来阻挡应天府的修士麟驹瞬间倒了一地。

“走!”

吴尘在睛龙豹身顶对韩青高呼一声。

韩青瞬即明白吴尘所指,不敢耽搁,手指微动,方才舍下的麟驹已然冲上山高处来,韩青跃身而上,高声呼喝:“驭麟驹!随我走!”

在场已不剩多少应天府弟子,所剩之人也是队列中的精英,府主韩青高呼,让所有还尚有一战之力的弟子瞬即清醒,睛龙豹的到来会给他们冲出一条通路。

此刻走为上计!

只要还活着,就有出路。

韩青跃上麟驹之际,吴尘轻拍睛龙豹脊背,睛龙豹瞬即与他心意相通,缓步一跃来到趴在地上的岱鄂身侧,探头一叼将他轻巧叼在嘴中。

后腿奋力一蹬,睛龙豹瞬地冲上身侧巨树之身,再一跃蹿上树端,轻巧一摆,将嘴中岱鄂甩给身上的吴尘,吴尘双手接过,将岱长老护在前身。

自储物戒中取出两粒丹药,塞入岱长老的嘴。

“嗷呜!”

不待喘息之际,睛龙豹嚎啸一声,又自树端一跃奔来,直扑向大片围堵应天府的高手聚集中心。

它的孤傲和无畏,震慑所有。

这一扑力大无比,跳跃力强,“轰隆!”大地震颤,如上古巨石劈中地面,这一片战地忽然形成沟壑,方才绿眼龙珠布下的水流忽而涌入沟壑中,瞬即形成洼地。

而睛龙豹却轻巧落地,庞大之身灵如飞燕,轻巧无伤,连他背上的吴尘也不觉震撼难耐。

“冲!”

见来阻击的修真高手一时慌乱,吴尘疾疾对睛龙豹令道。

话音不落,睛龙豹已然冲起,它脑筋灵活,对布防的修真高手们一眼看出其中薄弱,选了两个法力最弱之人相间之处,豁然冲起。

轰,开辟一条通路。

“冲!”

“冲!”

府主韩青紧随睛龙豹之后,驭麟驹抢出包围之阵来,韩青身后更随了一小列能来得及冲出的应天府弟子。

吴尘回,见还有应天府弟子也跨在龙驹上,却被已然反应过来的包围圈紧束,心中不忍。

不待吴尘命令,睛龙豹也回去望,瞬即,它忽地再次冲高,挥他能于树端跳跃的攀援功力。

“呼!”

风声作响,又好像只是睛龙豹跃上跃下的那根树枝奋然作响,“嗷呜!”睛龙豹自树端再次冲下,将包围圈中一位长老瞬即扑倒。

利爪豁然抓地立起,将那长老奋力撕扯,众人惊愕。

包围圈出现了缺口,吴尘趁机高呼:“快走!”

身后,方才来不及跑远的几个应天府弟子麟驹瞬即蹬地跃起,越过睛龙豹制造的缺口,疾疾追赶前方府主等人。

见众人皆退,睛龙豹瞬地跃起转向。

这时一众修真高手早反应过来,这睛龙豹出现让他们洋相百出,原本一对一歼灭的计划也彻然打乱,众人愤怒不堪。

手中法器霍霍,一副绝不让睛龙豹离去的架势。

“绿眼,你醒醒,最后拼一次!”吴尘尝试去唤怀中绿眼龙珠。

手中逾辉剑已然绽出光彩,心中生出死志,吴尘要用手中长剑与绿眼龙珠,与胯下这初次相识却相逢恨晚的睛龙豹一同,和这些恶人决战至死。

很久很久,吴尘没有过这种感觉。

这是在边境战场上才有的感觉,同歌同袍,同生共死的凛然快感。

一直以来他对应天府情绪复杂,想走,却又想留下,探得韩青究竟在他身上布局何事。想帮,却又想置身事外。

每个人都有脾气,吴尘同样,他不愿受人摆布,不愿被人当做棋子。所以在深知应天府遭受其他府门陷害之际,吴尘最初也没有舍命相助同生共死之意。

可方才韩青在千钧一之际,在她自己的性命、应天府的命运和吴尘的性命中,韩青选择了后者。

这让他动容。

再看因他而伤重至此的岱长老,吴尘心间激荡,他已然受了重伤,死便死,前方一干人等不该欺人太甚!

手中逾辉剑一挥,星月之光大绽。

第190章 欺人太甚

吴尘下定决心。

这一刻为了所有,却心中空明,仿佛也不为所有,只遵从自己的内心。

逾辉剑在前,精光一片,寒冽凄彻。

“嗷呜!”睛龙豹在前,感受到吴尘挥剑决一死战的决心,呼啸以应。

吴尘双眼圆睁,怒目相视,毫不畏惧。

我准备好了,来吧!

你们这群趋炎附势的小人!

“绿眼?绿眼?”吴尘静等片刻,却不见绿眼龙珠响应,它也休息了片刻,应该有一战之力,吴尘在心中唤它。

“哎呀,我不行了,不行了,让我睡会。”绿眼龙珠摇摇身子说道。

“你……”一切阵势十足,忽闻绿眼龙珠这不合时宜的回应,吴尘恍然怀疑,方才自己难道下了个假决心?

龙族神兽间心意互通,“秃噜噜”,睛龙豹连连摇头,连它也不屑于绿眼龙珠贪生怕死不合时宜的行为,吐了声鼻息。

吴尘伸手拂了拂睛龙豹光泽的皮毛,“不管它,我们冲!”

吴尘高声一喝,睛龙豹已然奋力冲起。

“嗷呜!”

冲杀呼啸声不断,吴尘手中逾辉剑挥出日月之轮,与冲杀上来的高手们撕缠,奋力想撕出一道口子方可冲出去。

然而决心易下,现实却无比残酷。

即便睛龙豹刀枪不入冲杀敏捷,然而其他修真高手不傻,他们一齐攻来的方向并非难对付的睛龙豹,而是容易对付的吴尘。

短暂抵御后吴尘便陷入困局。

他的眼前有数不清的法器霍然之光,还有各成脉路的高手体内真气运转之道,他能看到,他想提前防御,奈何进攻之人太多,各行奇招,路数不尽相同。

众人的真气运转于他眼前,显得纷乱,他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力不从心。

“唰!”

一道剑光闪过,劈中吴尘左肩。

“哗!”

一袭掌风攻来,直推得吴尘五脏六腑蹿跳不已,难掩剧痛。

睛龙豹愤然,它已然载着吴尘在高手决杀中躲闪,无奈围攻高手太多,背上之人渐渐丧失气力,它能感受到吴尘流逝的真气和生命。

如果这人死了,它如何完成它的承诺?

“嗷呜!”

睛龙豹愤怒一吼,却四处闯过突围不得。

人类狡猾,两个玄鉴境高手和其他修士联合分工,玄鉴境的高手联合其他几个营魄上境高手,处处抑制睛龙豹想突破围攻的念头,睛龙豹一时周旋不得,而其他修士则一并针对吴尘。

睛龙豹虽强,却不是两个玄鉴境及几位营魄上境全力以赴的对手,它只能尽全力躲避最致命的招式,却躲不过所有。

“唰!”

再次,一道掌风猝然向吴尘高冲而来。

睛龙豹瞬时反应,疾一跃冲出数丈远,而身后的修真高手亦随之飞掠,将包围圈再度瞬间收紧。

吴尘仓皇闪躲之际,再闻“唰!”一声爆响,那方才攻出一掌的修士身影一闪,身后掩藏的另一长老便紧接着攻来第二掌。

……!

这第二个长老藏在上个长老身后,方才吴尘不能看到他体内真气的运行,睛龙豹也来不及转向,这一掌只能硬生接过。

“噗!”吴尘胸腹再受一掌,体内真气激荡喷涌,嘴角血流如汩。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在第二个长老飞身攻来一掌后,他疾疾掠去偏向,闪身而过时,吴尘看到他身后另一长老飞身而来的衣袂飘飘。

不好!

吴尘心下痛彻。

睛龙豹感觉到吴尘的心思,双眼绽血,“嗷呜”一声嘶嚎,吼声还没完全落下,掩藏在后的第三个高手再来,度更前方一二,他手中冷光大作,层层映作冰轮之势。

旋转中,远方山峦的沙石,峡谷深渊的雾气,蜿蜒汇聚的河水,都在他的掌风轮转中糅杂。

吴尘看到了这一掌的狠厉和决杀,也感受到他生命的最后流逝。

他想撑起逾辉剑去抵,他看清了这即将攻来之人的真气运行,想躲闪最致命的方位,却现自身已然僵直。

他实在受伤太重,太多,浑身真气不断外泄,犹如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欺人太甚!”

这时,吴尘听到一个清厉之声,骄纵中带着英气。

嗖一道绿光冲出,吴尘从未见过绿眼龙珠旋转得如此疾,它几乎以疾旋转掩饰住了它的真身,放眼看去,前方皆是绿色龙珠之影,却分不清哪个是真的绿眼。

“啪!”

绿眼龙珠攻向那手中旋转法力冰轮之人。

“咔!”

再绽奇响,众人耳膜都在震颤。

猝不及防间看向那龙珠,那冰轮。

绿眼龙珠不是那法力冰轮的对手,它身体在攻入冰轮第一秒便心知不敌,然而绿眼没有及时回撤,它死死卡在冰轮中央,拼尽全力,因为绿眼龙珠知道,一旦它撤退,这冰轮攻向的必是吴尘心腹。

那样的话,这个呆子就必死无疑了。

但是绿眼拼死抵杀的愿望还是没能实现,那被抑制冰轮的长老身后,突然冲来两位长老,两人蓄满法力轰然推出掌风,为前方长老助势。

前方塑成法力冰轮的长老眼光一定,双掌疾旋转,哗哗哗!风声在他的掌间响作流水飞瀑。

“杀!”前方长老嗡然一声,双掌间的冰轮瞬即攻出。

“啊!啊!”

绿眼龙珠难抵痛击,像陨落的流星一般丧失所有能量猝然跌落,被睛龙豹眼疾嘴快叼在嘴中。

下一秒睛龙豹冲向远方,却被几个高手修士齐齐抑制,竟只跳出了丈余,这对敏健的它简直是奇耻大辱。

可睛龙豹来不及体悟耻辱,因为它已感到它背上的吴尘生命的猝然辄止。

那冰轮汇集三位高手之力,瞬即将绿眼龙珠攻落,而后冰轮之力轰地一声,向丧失抵御能力的吴尘攻来。

吴尘在睛龙豹脊背上,意识已经不够清醒,也没有足够力气支撑身体,只随着睛龙豹的跳跃而四处晃荡。轰!迷离中他感到那冰轮化作把把冰刀,一刀刀插入他的心脏。

他感到疼,又似乎只是幻象,意识弥留,生命流逝。

他也毫无办法。

第191章 清凉之物

“嗷呜!”睛龙豹暴怒中狂吼一声,环身怒视所有包围它的长老。

“嗷呜!”

再吼一声,睛龙豹一跃,正是朝向方才幻化法术冰轮的那长老,如此不管不顾,那长老驭全力迎上睛龙豹的攻击。

睛龙豹冲击间前腿被伤,仍度不减冲上前去,将那长老扑倒在地,山腰剧烈震颤,它脖颈一扭,那长老的喉咙便被咬住,血流不止。

其余长老惊骇。

睛龙豹气极,它在用全力拼性命为吴尘报仇。

嘴中还含着奄奄一息的绿眼龙珠,此刻睛龙豹双目绽血,凄厉骇人。

吴尘已然瘫倒在它脊背上,丧失知觉。

剩下的时刻,不知睛龙豹如何与这些人类修真高手斡旋,总之,它刀枪不入的皮肉也多处被强势法力所伤,但围攻它的长老也没占到便宜,双方争斗得极为惨烈。

迷糊中,吴尘感觉自己颠簸在睛龙豹身上,身边是岱长老瘫倒的身躯,虽然意识弥留但吴尘却感到温暖。

睛龙豹的脊背让他体会到亲人的保护和守卫,一种久违的安全感让他想笑,这是一种家的感觉。

即便死,也不被人放弃的感觉。

奇怪。

方才自己已经失去所有意识,为何此刻却渐渐感觉到睛龙豹的跳跃和撕杀?而且……这感觉已经越来越清晰。

他感到自己胸前似有汩汩清灵之气传入心府,说不出的舒服和惬意,仿佛正无忧无虑地躺在漫天微风垂柳中,衔一抹绿叶,吹一曲闲调。

又仿佛正是泛舟水上,天大地大,徜徉其中,自由踏遍红尘路。

意识更加清晰,吴尘下意识去怀中一探,手指触碰到了一清凉之物。

这是……

是那指骨般的精巧之物,散着幽蓝的光,即便在苍茫月色下,在身周无数道盘旋直插的法器光芒下,这细微之物的幽蓝之光也丝毫不被掩盖。

它虽细小,却足够醒目。

吴尘盯着它眼睛不时眨动,意识越清晰,而那指骨灵物的幽蓝之光也一眨一眨,仿佛天空开启了灵慧之目,与吴尘眨眼回应。

此刻握在吴尘手心,这灵物散着光热,但吴尘感受到它的温度在渐渐消褪,变得冷却,而灵物的幽蓝之光也在渐渐消散,变得晦暗。

心中颇为触动,旁人不知,唯有吴尘能感觉,在这指骨灵物流失光芒和热量的同时,吴尘体内的真气和血脉再度复燃了。

幽蓝之光每减一分,吴尘的气息便恢复一分。

他定睛看着这指骨灵物,心道,难道是它将能量渡给了我?才能使我起死回生?

“嗷呜!”睛龙豹呼号的声音不绝于耳,突然再吼,却是几位修真高手联手,将一道剑气刺入它坚实的皮毛。

它吃痛,更暴怒。

睛龙豹神情不忿,这些修士早激怒了它的心智。它来此地的任务便是安全带吴尘走,此刻吴尘瘫死在它背上,它的承诺无从兑现,有何脸面回去见老朋友?

而这批修士更不知进退,杀去吴尘后更将矛头对准睛龙豹,数十人欺负它自己,直让它愤然暴怒却无法突破。

“唰!”

正在睛龙豹准备再次尝试突击时,突然看到眼前一道强光掠过,带着强大的气力和强势的度,横扫不远处几位修士前胸。

唰一声彻响,剑气如虹。

睛龙豹惊讶,这剑气并非来自对面或是腹背,更并非敌人暗算它的招式,而是来自他的脊背。

是吴尘?

睛龙豹下意识去感觉,惊喜间确认,那方才昏死过去的人竟然活过来了!不仅活了,还能自如挥剑,剑气更盛初见时的从前。

“嗷呜!”睛龙豹来了气力,一跃高升。

方才修士们皆以为吴尘已死,全部精力都用在对付这睛龙豹身上,这蛮兽杀了他等同袍不少,他们不会放任它离去。

谁想到,死去之人竟能复生?

就在一刻钟前,吴尘恢复了意识,短短片刻后,那指骨灵物便将它全部能量渡给吴尘,而它也失去光泽,彻底变作一节指骨,幽蓝的光时而只能亮起一丝,其余平凡无异。

吴尘将指骨灵物放入储物戒,仍不动声色俯在睛龙豹背上,暗中观察这些修士的包围圈,待他选好突破口,借机,手中逾辉剑突然蓄满全力,疾疾冲去。

那些修士对“死去”的吴尘毫无防备,竟被他的剑气所伤,一时间退去丈余,让出一大豁口。

吴尘复活。

吴尘出剑。

所有人惊骇,真的见鬼了!

睛龙豹更瞬时冲起,跃进在豁口中,带吴尘和岱鄂冲出包围。

“快追!别让他跑了!”

不远处那最初针对吴尘的孤狼,跃上麟驹来喝。

他这一喝让吴尘心中闪过一念头,虽然那念头太过危险,几乎一闪而过他便放弃了,但睛龙豹瞬即会意,在吴尘不曾料想之际,睛龙豹嚯地折转方向,忽然冲入后方刚刚离开的漫天烟尘之中。

“嗷呜!”

再落下时,已至那蒙面人身前。

“你……你你你……”蒙面孤狼惊骇,面对睛龙豹铜铃般的大眼圆瞪,杀气十足,他手中法器竟一时不知如何施展。

管你慌不慌乱不乱,睛龙豹冲来一个扭头扑中蒙面人的肩颈,嚯地将他叼起,这度快到,蒙面人已在睛龙豹嘴里跑走,其余众人才反应过来。

这神兽居然如此深通吴尘之意?

方才,吴尘心中对蒙面人生出了必杀之心,如若方才形势不是十分紧要,吴尘趁众人不备攻出的第一剑,绝非是为打开豁口,而一定是直插那蒙面人的心脏。

吴尘不仅想刺向他的心脏,更想上前揭开他的面具,看清他的身份,问清楚他为何针对自己,然而这时局不给他机会。

为顾大局,吴尘没做到的,睛龙豹冒险为他做到了!

被睛龙豹这一耽搁,它刚一冲出包围不远,后方修真高手便齐齐追了上来。

一众人迅反应,两位玄鉴境高手更一跃飞身,忽而赶及睛龙豹的度。长时间或许不能与睛龙豹的奔程相比,但短时冲跃玄鉴境高手绝不输给睛龙豹。

吴尘即将再度陷入高手的包围,而此刻吴尘内力刚刚恢复,绝非玄鉴境高手的敌手,更不能支撑太久。

第192章 有命回去再谢

“绿眼?你可还能支撑?再助我一臂之力!”吴尘尝试唤醒绿眼龙珠,方才便感觉绿眼龙珠的能量恢复些许,此时它飞身回去也许能撑开与身后追击之人的距离。

然而绿眼龙珠在他怀里,睡得死沉死沉,也不知真睡还是装睡。

情急之下忽听前方一个人声:“用棍!”

瞬即面前横了一杆棍来,那是一杆齐眉棍。

岱长老?吴尘不可思议地看着岱鄂。

岱鄂声音还很虚弱,但已将这齐眉棍自储物袋中取出,交给吴尘,吴尘瞬即接过。

用棍,是了,用棍。

吴尘加持内力,抬臂一挥,这齐眉棍在他手中伸缩自如,形如鬼魅。“嗷呜!”睛龙豹在吴尘身下极尽对他的防护。

睛龙豹审时度势协助吴尘躲避两玄鉴境高手的追捕,而其他修士还在丈余之后,吴尘几棍挥过,瞬即分散了玄鉴境高手的精力,睛龙豹趁机紧奔与他们扯开距离。

护送自身及队友全身而退时,用棍乃是最佳掩护法器,棍扫一大片,人方可疾疾撤离。趁机挥开距离,吴尘手中长棍陡然收回,睛龙豹顺势转身,驮着吴尘和岱鄂奔向前程。

这一转并非只有逃离。

睛龙豹疾旋转之际,众长老已在齐眉棍收回之际冲上前,准备攻上前来阻拦,谁想,睛龙豹一个转身。

“唰!”地一声。

众人面前忽然甩出一条光神鞭。

“啪!”那是睛龙豹的长尾。

方才逃离转身同时也是它在蓄势力,这一尾扫过,施出睛龙豹浑身气力,如此神兽自然威力不凡,它蓄满力量的长尾,竖起根根如针芒的利刺,其力量度绝对过修真高手法力加持的手中长鞭。

瞬时将毫无防备的修士们抽离几丈。吴尘得以带岱长老一同趁机逃离。

彼时。

韩青已经率所有有命逃出包围的应天府弟子奔至前方山顶,不见吴尘与岱长老前来,韩青有意在山顶等待。

麟驹的度无法与睛龙豹相提并论,睛龙豹一跃上巨树,一跃荡树冠,再一跃几乎出了整片山林。

很快,便在山顶见到韩青身影。

“你们可好?”韩青远望急问。

吴尘颔,遂低头去看岱长老。

“岱叔叔你可能支撑?”韩青也上前来问。

“死不了……”岱鄂语声虚弱,这一刻他真的只是个老人了,月色下曾无一根华的头顶,似乎也蒙上了银灰。

“方才吃了两颗丹药,尚可支撑。”他努力保持气息稳定,说道。

转而岱鄂有意来看吴尘:“你没事?”

吴尘颔:“我没事。”

岱鄂没做声,心下却极为疑虑,细细推想,方才交战中,吴尘倒在他身侧已然气息丧尽,竟只用了片刻功夫就恢复至此?

这无法解释。

韩青也看了吴尘一眼,吴尘却一时没敢与韩青对视。

不论韩青因何而保护他,但方才若非韩青,若非岱鄂,此刻他已葬送在那蒙面男子蓝光剑下,死不瞑目。

韩青刚要收回目光,只听吴尘忽然抬头道一声:“多谢了!”声音郑重而沉凝。

韩青侧回头来,审视吴尘一眼,再向前方看去,掩饰着眼中晶莹缓缓道了声:“能活命回去再谢吧。”

……

夜色即将过去,晨光即将迎来。

在第一缕晨光出现在这天地间前,世界仿佛最为幽暗。

吴尘抬目远望,仿佛看不到希望一般。

高山之巅倚云层,漫天阴云因疾风而漂移迅,上升下落,回旋穿插,这一出云海大观更衬得人心中忐忑不定。

心情正如厚积之云,高低震荡,无所依傍。

“你居然带了他来?”韩青看着被睛龙豹丢在地上的蒙面人,问吴尘道。

吴尘想解释几句,最终没说,只点了头。

睛龙豹心思缜密,它定知晓吴尘想杀此人,更想从他口中探得些消息,所以咬起他的瞬间使了力气,那力气恰到好处。

此刻倒在血泊中的蒙面人气息微弱,肩颈处被睛龙豹撕扯下一大片血肉,但他还活着,只是昏迷不醒。

“我想知道他是谁,为何一心置我于死地。”吴尘说着,已向昏睡的蒙面人走去。

“我知道他是谁。”

吴尘还没走到那蒙面人身前,韩青便在他身后说。

吴尘心中一惊,步子继续向前,顺着韩青的话仔细去想,这人假面,身形似乎也有掩饰,他看不甚清。

“他是谁?”吴尘蹲下来,伸手去揭那面具。

“秦升!”韩青说这话时牙齿紧咬。

她的话音刚出口,吴尘便伸手一掀。

面具掀开。

秦升。

“果然是他。”吴尘惊嘘。

当日秦升在应天府中,最终被银蔌灵鹫救走,当时边长老废去他的修为,他几乎难保活路,如今为何出现在这里?

他的修为也有恢复,这是怎么回事?

这样想来,方才的交战中,秦升招式确实稍显僵硬。

吴尘和秦升一直缠斗在一起,吴尘以筑基境应对秦升的营魄境,还能支撑许久,恐怕也有秦升法力不及从前圆融浑然的缘故。

“本来我也不敢确定,但他为应对你的绿眼龙珠,仓皇中施出两招布法之势,都是我应天府高等法术,除了几位长老尚无人参悟。”

“他怎会……?”吴尘心中一震。

“别忘了,当日我们怀疑他是皇宫的人,而那一心除掉我的康如海也是皇宫的狗腿!”韩青咬牙切齿地说。

了然。

秦升与康如海都是皇宫安插在南幽的暗探,秦升在应天府走投无路,转而去投奔了康如海。

“他对我竟有这样的深仇大恨,恨我过恨应天府?”吴尘直言不讳。

韩青哼了声,似是应下,又像是反驳。她欲言又止,想想还是作罢。

吴尘心想,他和秦升之间的恩怨是因出任守藏使而来,说到底只是私怨。

但守藏使之任是韩青授意,我只是其中小人物,秦升如此心思狡诈,怎会不分轻重?而且应天府韩青和岱鄂当时便欲致秦升于死地,难道秦升最痛恨的不该是他们?

反而最痛恨我?

还是他另有任务,必须让我死?

第193章 舍!得!

“快些走吧,他们很快追上来。”韩青打断吴尘思绪,向后看了看催促道。

吴尘颔,示意睛龙豹再叼上秦升,留他有话要问。

“走!”韩青在前说着,已驾麟驹前去。

吴尘驭睛龙豹紧随其后,没奔几步开外便赶了韩青。他有意等韩青一同,驭睛龙豹缓下度。

“剩下的人呢?”吴尘问。

“在前面,我让他们先走。”韩青回答。

方才她见吴尘和岱鄂迟迟不来,唯恐他们被那些修士再次困住,有心回来接应。

“对了,我怎么忘了他?”韩青在路上突然说道。

吴尘不解,向她看去:“谁?”

“秦升正是精通兵谋布阵。”韩青唏嘘着说:“近些年来府门修士间大战不多,所以他这能力,在府中没受重视。”

原来如此……

“就是他排兵布阵,先以多数人围攻,再派出精英队伍简捷作战……”韩青低声自言自语。

“看来无涯府很重用他。”吴尘说。

韩青冷哼一声。

“既然重视秦升,而他的法力还没恢复完好,为何他会亲自出来作战,还一心取我性命?”吴尘还惦记着这疑点。

韩青顿了顿,打算告诉吴尘真相:“秦升在府中暴露暗探身份前不久,向北方传过一封密信,信中是一幅画像,画的正是你。”

“我?”吴尘惊讶。

他再没多言,而是自行思量。

秦升是皇宫的探子,传的密信中有我的画像,说到底,还是怀疑我和恒文帝有关……有这张脸,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吗?

……

前方奔驰的应天府弟子久不见府主等人赶上来,也担心出事,度并非最快,不过多久,吴尘和韩青便看到了他们留下的麟驹脚印。

也几乎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批麟驹奔腾朔风之声。回间,于蒙蒙晨光中,众多法器光耀上空,照亮了后方一片山林的天空。

“他们追来了!”吴尘说。

“我们快些赶去前方,和其他人汇合。”韩青疾道。

向后看上一眼,后方那些修真高手法力加持,麟驹度出前方应天府弟子,这般跑下去怎是对手?

“府主,你也上来吧!”吴尘诚恳对身侧麟驹上的韩青说。

短暂思虑,韩青拍了拍坐下麟驹,忽地腾身而来,坐上睛龙豹,坐在吴尘身后。那麟驹通人意,瞬即转了方向奔走,以防被后方追击之人报复。

“坐稳!”吴尘道一声,睛龙豹忽然加嗖地一声掠风奔远。

天边第一缕艳红烟霞镶在山峦起伏之边,睛龙豹跳跃在天地之间,在山峦顶峰上翻山越岭,带着不可一世的霸道。

吴尘手中的逾辉剑在晨光中绽放光泽,他身上几处血红伤口,与初升旭日之虹辉映,更显悲壮。

再过片刻,睛龙豹便追上了前方的应天府弟子。

“府主……”

“岱长老……”

“吴尘师叔……”

弟子们低声唤着,而后沉默。

最初一同前来魅湖的同门兄弟,如今所剩不过十一,其余五十余人全部葬生于沿途阻截中。当初当做荣耀一般,随府主出来长见识的魅湖议事,却不想竟是一条送命的路。

“好。”韩青应弟子们的声音点头,眼中猩红。

吕胤!

二十年,你对我应天府的打压,对我门弟子的无辜残害,我韩青记在心里!

总有一天……

想到这里,韩青心中一凉。

总有一天你能怎样?如今吕胤的法力、大靖皇朝的势力,你韩青能用什么挑衅?

吴尘不知韩青在身后出神,但追上十一位弟子后,为了众人能一同前行,睛龙豹只能降低度,可这一降,还没奔出片刻,后方追击之声便已然近了。

“府主,府主?”吴尘在前唤韩青。

“嗯?”韩青回过神来,瞬时听见后方追击之人已近。

“我等众人不可能尽数逃脱。”吴尘沉声说,却并不避讳身周弟子。

吴尘话中之意韩青懂得,若想彻底逃出后方追击,唯有跃睛龙豹前行才可,可睛龙豹虽然体大,却也经不得十四人同乘。

韩青眼中再红,吴尘心中也百般滋味。

不多时,后方追击之人已至几丈近处。

“快上来!”

吴尘对身周其他弟子喝道,此时不跑会再陷入追击缠斗,众人都受伤不轻,经不起再次消耗。

然而方才所有弟子紧簇在他们身周,也都听到了吴尘对府主说的话。总有人会被舍弃,有人才可被保全。

世事如此,没有舍怎能有得?

此刻到了生死关头,同门师兄弟们却谦让起来,竟踟蹰着谁也不上睛龙豹的脊背。

“快!”

“犹豫什么!”

“来不及了!”

吴尘和韩青一同喝出口。

然而众人动了动,却又一同偃旗息鼓。

后方法器之光已然蹿入他们奔程的圈子,再等不及多一秒的犹疑,吴尘伸手向左一抓,将左侧麟驹上两人抓过,韩青见状,亦疾疾反应,自右侧捡了两个弟子放上睛龙豹的背。

其余弟子已然懂得这其中形势,竟一并突然缓下度。

眼看中间的睛龙豹载着府主、岱长老、吴尘师叔和四位师兄弟奔向前去,被“舍下”的众人齐齐对前方拱手礼拜。

“保重!”

有人低声说道。

韩青眼中的泪在眼眶里打转,这些都是她亲手训导的弟子,是应天府引以为傲的专护弟子。

此刻眼睁睁看他们陷入后方混战,他们不愿妥协,不愿不战而死!

亲眼所见他们毅然决然挥剑迎战,他们因法力不敌,须臾便被砍断脊背,被削去手臂,被挑断筋骨,被割断喉咙。

麟驹倒下,弟子们倒下,睛龙豹在前不顾一切地狂奔,脊背上应天府众人一并回头远望,有人哭了,有人紧抿嘴唇,有人攥紧了拳,有人嘶哑怒号。

朝霞初升。

那映彻天际的一片红是血色,是众人眼前挥不去的血光,最凄艳的红。

有人赴死,才能换来有人活命。

不幸的是,死神选中了他们。

但有时死则死矣,他们赴死的神情和身影,却会一直活在活下来的人心中。活下来的人心里之痛,会陪伴他们的漫长余生。永远记得,是因为有人自愿死去,才换来了他们的生命。

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r

第194章 无从证明

晨光渐渐大盛,睛龙豹已然跃过几座山巅,此刻又来到另一巅峰之上,停下来。众人也下了睛龙豹的背。

回想死里逃生,险中夺路,痛失同门,心中的震颤无法平息。

岱长老伤重,需要调息,所有人都不眠不休奔驰了几天几夜,此刻饥寒交迫,也无一不需要调息。

众人饮水止饥,服下丹药,再用清水擦拭伤口,伤口在寒风中刺痛,心却比伤口更痛。

韩青为岱鄂运功疗伤,延缓他伤势的加剧,能用的丹药对比一番也尽可能多的让他服下。

“先在此休整一下吧,他们想必不会追了。”吴尘起身回望,对在场之人说。

睛龙豹早已将一众麟驹甩在后方远处,那些修真高手都是心智精深之人,想必明白再追是得不偿失。剩余几位弟子听闻,忙盘膝打坐调整内息,留存最佳战力以防后续再战。

吴尘站在山巅边缘,似乎就站在顶峰外的烟雾缭绕中,凄楚而仙然。

“自传信回府到现在,尚未收到一封回传。”韩青放下岱鄂,让其他几个弟子照看,向吴尘走来。

她话中之意明显,如果应天府府门无事,现在他们早应该收到回信。如果府中众人知晓府主等人在魅湖受袭,府中也早迫不及待前来支援才对。

回信迟迟不到,只能说明,要么信件已被围困在应天府外的敌人截获。要么,便是还来不及回信,应天府外便围上了敌人。

“这里距府门还有近三日距离,如今岱叔叔如此,府门情势也不容乐观……”韩青喃喃自语,眺望应天府的方向,尽力保持声音在吴尘面前平静一些。

她突然很想回家。

那个她用青春和性命拼死护下的家。

是啊,如今岱鄂不知能支撑多久,没有好的疗伤丹药,没有府门修真高手为他调息运功,在不停颠簸奔波中,他只会一时更比一时虚弱。

何况他即便能支撑精神回到应天府,府门还免不了一场大战……

韩青此刻的无助吴尘能够体会,然而他也帮不了太多。

“不论如何也得继续向前。”吴尘安抚说。

缓了缓,韩青颔。

作为一府之主,无论她是男是女,是悲是喜,在场所有人还等着她的鼓励。韩青很快舒缓了情绪,转看吴尘。

“你见过这睛龙豹?”韩青问。

吴尘摇头。

这等绝迹多年的神兽他哪里见过。

韩青目光突然意味深长起来,停顿片刻才说:“睛龙豹近些年来早已隐匿于世,你也见到了,这次它明显是为救你而来。”

吴尘懵懂,虽然他知道睛龙豹为他而来,和他心意互通,但他也不知为何。

“据说老猿曾与一睛龙豹交好……”韩青却并非不信他的神情,只是在诉说一个事实:“算时间算距离,不知这睛龙豹会否与老猿有关?”

“就算是老猿有心让它来救你,而老猿如何知晓你会有危难?”韩青一直说着,吴尘却没言语。

他对这其中蹊跷更不了解,只觉得神奇。

而这睛龙豹一经出现,更让他感觉熟悉,吴尘和睛龙豹之间,几乎不必磨合便能默契互通。此刻回看,睛龙豹横卧山巅,似一道金色的闪电。即便随意卧着,也有一种无法忽视的锐气,让人不敢轻视。

转眼,两人看到睛龙豹嘴前搁下的秦升,他还在昏迷,韩青目光一厉,问吴尘:“你打算怎么处置他?一路带着?”

“我想问清楚,他究竟为何为难我。”吴尘说着,其实他心中已有推测。

“这样带着他是累赘。”韩青不接话茬。

吴尘颔,他也知道是累赘:“现在秦升昏迷不醒,需要渡入真气才能清醒,才能说话,而我们现在情况如此,不可浪费真气在他身上。”

见吴尘执意要等秦升清醒问话,韩青顿了顿,开口道:“你对他来说,有些重要。”

“有何重要?”吴尘眼中一亮,知道韩青要说些他想听的话了。

“你对他的主子重要,自然对他重要。”

他的主子?当今圣上?

吴尘说出他心中的话:“我说过,我并非你们所想的那人,我与文帝绝无关系。”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这样认为。”韩青转过身来,目光一绽道:“况且,你话不能说死,你怎么知道,你和他一定无关?”

吴尘哑然,确实无从证明。

“你可知,多少年来我只见过两个头顶生有红之人,一个是你,一个便是当年的恒文帝。”韩青语气沉重。

韩青没见过更多生有红之人,但吴尘见过,他在魅湖湖底的意外世界里,见过那疯狂少年,还见过壁画上龙族中人。

他们都有一缕耀眼红,这或许算不得什么,或许与龙族有些关联之人便是如此。吴尘心想,而我和恒文帝却恰恰好,都和龙族有些牵扯……

但在大靖国中别有用心之人看来,他和恒文帝已是无可附加地相似。

此时韩青又说道:“现在你知道,为何我让你一出府门便易容了?你这红恐会给你招来杀身之祸,尤其在你尚未强大之前。”

吴尘默然,不置可否。

“我究竟该如何证明我与恒文帝无关?”他有些无奈。

“等找到你养父,或者你生身父母,证明你与他真无关联,证明给所有人看。”韩青回答。

吴尘心中苦笑,我又何尝不想?

“生有红,可与龙族有关?”吴尘问,他想试探韩青知道多少。

“你知道?”韩青惊讶侧来看。

“偶然听闻过。”吴尘并不说出真相,打算继续追问:“当年恒文帝的出身竟与龙族有关吗?”

韩青目光明显闪烁一下而后侧身回去,避开吴尘的目光,幽幽道:“都是陈年往事了……”

吴尘还想继续打探,但见韩青昂不语,表情漠然,想必她不会多加透露。

正在气氛凝重尴尬之时,忽而听得一个睡到懵怔的声音响起:“咦?呆子,你竟然冲杀出来啦?”

“……你睡够了?”

看着怀中跳出来的小绿身影,吴尘无奈叹道:“紧急关头你睡得正香……”

第195章 九野遮天

应天府一行七人休整一番,岱长老气息稍事稳定后,韩青和吴尘决定继续启程上路。

几人跃上睛龙豹脊背,睛龙豹在山峦云际中跃动,烟尘飞溅,群山回掠。

“如果真如我们所想,秦升便是他们的军谋,我等前路会否顺利些?”韩青在身后问吴尘,她声音很轻,仿佛害怕得到个不好的回复。

如今所有人无论心力还是体力都濒临崩溃,自然经不起更多折磨。

“如果他真是军谋,前方的路或许会顺畅些。”吴尘说着,但其实他还有后半句话没说出口。

即便秦升不是军谋,附近几个府门中的长老高手也在这一战中尽数出动,这附近山路中暂时不会有危险了。

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是,但不知应天府府门周围还有怎样的局,等我等去闯。他没有说,因为他明白,即便他不说韩青也懂。

这时候不必再给其他应天府弟子添堵了。

果然,听吴尘师叔和府主如此说,其他人都松了口气,虽然一路无声,但也能从气氛中感觉到心间的放松。

虽不知应天府府门前状况如何,但剩下的路上两天时间大家能趁机调养内息,即便府门前有危险,也有喘息的机会。

天地仿佛通晓人意一般。

心情放松后,旭日初升,更让人胸中豁然。几人坐在睛龙豹脊背上,看天际漫无边际的云层,就像临海之缘,形状各异,时而波起峰涌,时而惊涛拍岸。

睛龙豹每次跃起都胜过一般修士的飞掠,从它脊背这高度看半空中的云海,堪称奇绝。

睛龙豹向前,再向前。

应天府更近,又更近。

离家越近的时候就越想家,几人怀着激动而忐忑的心情,期待早些回到“家中”,去看看家里的情况如何。

睛龙豹稳稳飞跃一天时间,直至傍晚残霞即将落下,夜幕就要降临。

这一天风平浪静,众人彻底松了口气,还有一天路程就能到应天府了,这一日再没有人出来阻拦,或许真能平安顺利抵达府门?

正在众人小心翼翼卸下心中重负,准备在夜色中寻觅个视野开阔之地休整些许时,忽然听到一渺远钟声传来。

“嗡……”

“嗡……”

真正的钟声仿佛只在远处响过一次,却继续嗡然作响,回声一声强过一声,由远及近向睛龙豹所在方向传来。

吴尘侧耳去听,双眉紧蹙。

“这是何声音?”他问。

韩青没有回答,因为她也不知这是何声音,来自何方,吴尘辨别着,觉这钟声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岱鄂气息不稳,却并非到了话都说不出的程度,他也皱着眉陷入深思。

身后的几个应天府弟子更不知这是何方钟声。

这一带开阔望去,不见任何寺庙道场,方才跃过的地带也没见过,怎会突然传来钟声?这钟声中不带杀机,却听得众人心中敬畏,毛孔舒张,如临大敌。

睛龙豹更反应强烈,自它听到那钟声开始便显得异常焦躁。

“嗷呜!嗷呜!”随着钟声渐近,睛龙豹一声声嘶吼着,放缓了前奔的度。

而当那钟声来到近前,清晰于耳侧时,睛龙豹更疾疾反应,“呲!”一声急刹,四爪立刺狠狠抓地停了下来,它背上的几人猝不及防,险些从脊背上蹿出去。

“怎么了?”吴尘低声问,是问睛龙豹。

“嗷呜……”

“嗷呜!”

睛龙豹声声吼着,却一声比一声低沉,更令众人畏惧的是,睛龙豹竟然完全停住了脚步,不敢再向前,似有恐惧之意。

连这等素来以冲杀决战勇猛刚毅著称的神兽都如此敬畏,那钟声究竟是何物?

钟声再近。

更近……

前方天幕下,呼地一声,平地刮起一阵龙卷风,风势很强却不肆虐,只在原地翻转入天,卷着地面碎石杂草,每一层旋转和漩涡都透着游刃有余的从容,毫不强势却又极尽强势。

所有人都注视着那龙卷风,期待什么,也害怕什么。

终于,龙卷风风势减弱,碎石杂草四散漫天,睛龙豹脊背上的几人纷纷挥击法器,抵御碎石对周身的冲击。

龙卷风自风轴中心向外卸力,几人眼睛几乎无法全然睁开,眼帘模糊中,龙卷风中心现出一模糊身影。

一身灰袍,一头灰白之,正如这突然全暗下来的天色。

灰暗。

说也奇怪,在那人自龙卷风中现出一个模糊身影时,方才还逐渐下落的夕阳竟突然加,这傍晚烟霞便于风势消散中彻然消失。

黄昏变极夜。

身影清晰些,只见这人中等身材,如同他的穿着,好像尽力低调,毫无张扬之处,但就是这低调,仍让吴尘感到心跳剧烈。

那人就立身站在龙卷风正中,风势大作如骤风,而他衣袍却纹丝不动,那风连他的衣角也不能吹起。

这极尽低调之人微闭双眼,仿佛丝毫不在意他身周的风,也不在意对面几丈远处,这几个人和睛龙豹对他的畏惧。

“呼……”

“呼……”

龙卷风终于在夜色完全降落之后停歇。

那人徐徐睁开双眼。

“啊……”吴尘听到身后韩青的惊呼。

“仇伍子……”岱鄂在后也惊嘘一声,吴尘从没听过,岱长老的声音如此战战兢兢。

身后四个应天府弟子听闻此名,惊恐的说不出一句话,浑身颤抖极为规律,吴尘仿佛都被这颤抖带动,感到浑身汗毛竖起。

听到这名字,所有人几乎已经绝望。

“仇伍子是谁?”

吴尘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是谁?

或许只有吴尘不知道了。

“你可知九野遮天?”韩青低声道。

九野遮天自然知道,吴尘心想,大靖国内6族地中最强大的修真者,便有这九野遮天中九位圣者。

南幽有齐云山。

仇伍子便是齐云山中隐匿的圣者。

当年太宗皇帝对战夏朝的大战中,九野遮天次现身,从此在世人面前留下千秋难灭的传说。

太宗皇帝起战争初时,力量不敌夏朝末期积累,大战陷入危局,就在这时,纷乱战局中忽然出现一位衣袂飘飘的圣人。

他来自正东方,身姿飘逸仿佛能驱动天际流云,不待出手,战局中人便驻足定格,仰望。

很快,自正南方也飞来一散之人,手中法器搅乱风雨。

西方也有异动,风雨中竟有两道虹光贯穿天地,两位圣人面目绯红,笑脸盈盈。

……

短短刹那间,天边自八个不同方向6续飞来九位圣人,他们形色各异,却一样拥有令人敬畏的从容态度和法力。

不顾下方两方交战之人的仰视,九位圣人径自在半空中相互招呼寒暄。

“你也来了?”

“来了来了,最近可好?”

“有热闹就好,我自然会来。”

他们寒暄着,好像只是到彼此家中闲叙一般。

就在双方交战将士再次挑动战争,厮杀在一起时,寒暄的九位圣人却一同默契停下话语,各人法器大绽光彩。

神光贯天入地。

九人联手,遮天蔽日,八荒黑暗,四海恐慌。

自此夏朝损失严重,胜利开始向大靖倾斜,一战之后,太宗皇帝率部众恭拜,询问九位圣人尊姓大名源自何方。

圣人们互报姓名后却异口同声地说,他们不过是九个山野村夫,不必礼拜,而后自上空飞离。

第196章 一口钟

应天府中人才刚刚松了口气,以为前路不会再有拦路虎,至少能顺利抵达府门之外,谁想到,突然拦在前方的竟是当世最强之力。

仇伍子……九野遮天隐匿多年的圣者也出现了?

我应天府这次真得大靖重视啊,韩青心中无奈冷笑,想必应天府的存在,一定让吕胤夜不能寐了,此等圣人他都费力请得动。

“仇圣人。”韩青自睛龙豹身上跃下,走至前方行礼道。

应府主动作,其余人也一并从睛龙豹身上下来,包括吴尘和岱鄂,看得出众人对仇伍子的态度,敬畏和恐惧皆有。

仇伍子一抬眼,眼角较常人更为上挑,威严中竟有邪厉之气,他没有说话。

“仇圣人来此,可是为我等而来?”韩青开门见山。

“正是。”仇伍子开口,这声音也很普通低调,但他的声音正如方才那钟声一般,居然说出口后,在山峦间不断碰撞回音,一声声回荡开去。

听得一行人脊背冰凉。

韩青镇定情绪,继续不卑不亢地问:“不知圣人找我等何事?”

“两件事。”

仇伍子开口,声音平静毫无波澜,神情也是一样,好像他面前空无,并没有这一行人胆战心惊地看着他。

“一来带走那人。”仇伍子向倒在睛龙豹嘴下的秦升瞧上一眼。

所有人没有说话,因为他们知道,即便他们不肯,反抗,也是徒劳,只要仇伍子动手,别说带走秦升,他们所有人都会死。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人没有说话,不代表睛龙豹不表态。

听仇圣人说出他的意图,睛龙豹向嘴下之人看上一眼,双眼中方才因见到圣人而戒备的神色突然转成暴虐。

或许它感受到了吴尘的心声,这秦升一味针对他,更几度伤他性命,怎可如此轻易就放他走?

于是睛龙豹行动了!

“嗷呜!”

它急促吼出一声,瞬时扑上秦升之身,在他头颈和胸腹处大口大口地咬,它咬下了秦升的皮肉、筋骨,一口一口,就像撕扯一个毫不相关的野味。

众人惊掉了下巴。

就连毫无表情的仇圣人也有些震动,他双目微挑,没有立即阻止,但见睛龙豹一副不咬死秦升不罢休的架势,仇伍子负着的双手手指微动,一道无形真气已然射出。

“啪!”

瞬时击中睛龙豹的颈,点了它的穴道,睛龙豹瞬即卧倒陷入昏睡。吴尘被这动作吓到,以为睛龙豹有事,忙俯身去查。

“可怜这神兽对你一片赤诚之心。”前方仇圣人却说话了,这是感慨,是对吴尘而说。

还不待吴尘反应,仇伍子已经手指再动,嗖地一声,秦升之身迅飞起落到他身边。吴尘应声向前想要阻拦,韩青则更快拦在前方挡了吴尘的意图。

仇伍子看了脚边秦升一眼:“他面容尽毁,身躯已残,全身真气尽失,日后都无法修行,也算给你交代了。”

仇伍子一直对吴尘说话,好像他和吴尘相识一般。吴尘也看了秦升一眼,见他血肉模糊的,便没有说话。

“圣人,你来此的另一件事是?”韩青拦住吴尘,在前问道。

仇伍子闻言转正身来,神情再度恢复最初的不动声色,负着的手终于抽出,霍然于右手托了一物出来。

那物金褐之色,只有手掌大小,似为金质又好像太过古旧所以带了沧桑的斑驳,正因如此才更显磅礴。

那是一口钟。

即便相隔甚远,钟身只有数寸,但吴尘还是能看到,那钟上刻着密密麻麻的上古文字,横斜曲直,钩环盘纡。

这文字篆刻于钟身之上,虽不能婉转如意,却更从这方正和平直中透出千钧强弩一般的震撼之感。

“黄钟大吕……”

身旁不知谁人声,这声音就像离散的游魂,恐怕魂魄已然出窍。

仇圣人隐世经久多年,这等神物比他隐匿的还久,多少年来世间之人只是耳闻,从未目睹。

相传黄钟大吕自玄清真人在世时便已存在,因其钟声巧妙多变,还因时度地做出变化,有时庄严、有时高妙、有时肃穆,有时震慑……故而以黄钟大吕为这神器命名。

可这等神器却并非吹拉弹唱,惬意时听听小曲儿般玩闹之用,它可困修真高手于内,钟内布满多种法阵,法阵如同钟声,也可因时度地变动,令受困之人破无可破。

这从未见过的神器突然现身,给予在场之人无限震撼,难道第一次有幸见到,黄钟大吕便成为了困住我等的敌手吗?

韩青心底凉透,但她仍不愿相信,试探去问:“圣人……”

不待她说完,仇伍子手掌轻托,那黄钟大吕便在他手中轻飘上升。

“嗖!”

不过眨眼之时,黄钟大吕忽而变作庙宇般宽阔,“嗡嗡嗡”出扰乱人心智的钟声,冲高,旋落,下降。

“嗡!嗡!”

“砰!”

所有人来不及反应,甚至来不及斩出法器的短暂空档,那黄钟大吕已完成冲高飞落的一系列动作,砰地一声震响,将大地砸出深陷之谷,更将应天府在场之人尽数困在这钟体之中。

钟体里是另一个世界。

他们被困其中看不到外面景象。

就在吴尘等人被罩于钟体之中瞬间,那仇伍子已然飞身而起,只因黄钟大吕神器威力巨大,已将他们方才所在之地方圆数百里土地颠覆。

山川豁然移位,有些甚至倾覆为平地,而平地上豁然出现山谷深渊,激流浓雾穿梭期间,仿佛开辟了一个新的世界。

而这黄钟大吕便是造物主,一切尽由它掌控。

“府主……”

“师父……”

钟体之中几人有些慌乱,几个弟子更慌张出声,声声唤着韩青和岱鄂。

吴尘也一脸警惕,手中逾辉剑紧紧握着,环视这黄钟大吕塑成的空间。

钟体之外,忽然传来仇伍子的声音:“第二件事便是用这黄钟大吕,困你等在此。”

“圣人,您为何为难于我?”韩青疾疾出声,生怕仇伍子说完这句便飞离远外。

“受人之托。”仇伍子的声音坚毅而无情。

韩青心下了然,还能受谁之托?

“素闻圣人德高望重不问世事,如今竟也为世间恩怨困我于此?”

听闻韩青的质问,仇伍子不做解释,他兀自道:“我的承诺是用黄钟大吕困你等在此,你等若能破得法阵出得钟去,我绝不出手为难,但若不能,你等便在这里等候他人处置,好自为之吧。”

说过,仇伍子豁然飞起,身影瞬时消失在峡谷之中。

第197章 吞噬

黄钟大吕不愧为撼世奇宝,凭借它深不可测的强**力,竟在其中塑成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钟体顶端是这世界的天,四周是这个世界的四海八荒。

在黄钟大吕自仇伍子手中轰落在地后,它周围数百里的生物已然消灭殆尽,天地让位,山河崩陷,和它接近的天地间,再无生物。

不过,在黄钟大吕中的几人不知,黄钟大吕外更无人可知,这方圆数百里的地界中,正在生怎样的季节疾转。

上一秒还飞雪漫天,硕大的雪花洒落山巅,瞬即铺就玉山万里,正如雪国风光长白连绵。

不过片刻,飞雪忽然熔化于层层热浪间,眼前的雪幕更突然变作雨帘。一声惊雷似要劈开天地,雨势滂沱,,暴虐骤雨冲刷山巅碎石,轰隆声接连不断,顿时山涧中的积雪峰峦上的浮冰尽数熔化,钟体之外三涧交流,悬崖飞瀑。

飞流之间繁花竟放,草木争春,不多时大潮汹涌,白浪滔天。

……

在魅湖向应天府行进的路上,有一行人。

接到前方弟子传回的消息,为的无涯府府主康如海神色先紧后松,身后同门亲信长老走近询问。

“仇圣人可救下秦升了?”那人问。

“人还有一口气,不过是个废人了。”康如海低声说。

“为何圣上费尽力气,搭仇圣人一个人情,一定要救他?”

“他对应天府内地形了解程度远我们,这便是他的价值。”康如海眼中精光频闪,又吩咐:“传令,抬他上路,等攻破应天府,他还有用。”

……

……

这黄钟大吕外竟时时经历着四季轮回,阴阳兜转,而黄钟大吕中被困的应天府中人却不知那许多,虽然无风无雨无冰无雪,但一行人皆手心微汗心间凉,目光霍霍地环视这方世界。

“府主,黄钟大吕中的法阵可有破解之法?”韩青的亲传弟子薛川,提身飞掠来到黄钟大吕一侧铜墙铁壁前,施法推了推,自然稳若磐石,薛川也没抱太大希望。

韩青眉头紧蹙,没有说话。

显然是没有,即便有,她韩青也不知道。

“素闻黄钟大吕可困无数高手,大家别慌,先冷静。”韩青提醒说。

不知大家心中能否真正冷静,但气氛却是真的很冷,因为恐惧继而几乎无人言语,所有人都握紧手中法器,好像握紧了自己的小命。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安静后的空气里全是恐惧。

安静中,突然传来一个不易察觉的细微响动,几人不远处的山林中似有树叶闪动的微声,闻声一骇,所有人瞬即将神识提到最高。

“唦唦唦。”

枝杈响动声更加清晰,忽然,自树叶掩映之中跃出一只庞然大物,身如小山眼如铜铃,浑身土黄之色,生有三对尖利的角,一张大嘴紧闭着也占据半张脸。

“妖兽!”岱长老挣扎着坐起身来,提醒其他人道。

岱长老的声音刚落,便见方才被仇伍子点了穴道的睛龙豹忽然惊起,张大双眼,瞬时蹬地弹起,“嗷呜”一声对那妖兽狂吼。

“嘶……”

那妖兽也不忿睛龙豹的怒号,跃近来与它对立而视。

面对比它体大更多的妖兽,睛龙豹目光一闪,四爪尖趾忽地立起,嗷呜一声便率先扑上去,直咬妖兽脖颈。

那妖兽反应灵敏,瞬即扭身躲过,它身形比睛龙豹庞大所以瞬时避闪显得有些笨拙,然而跳跃的力量却反睛龙豹。

这一跳神兽和妖兽已然分开数丈,睛龙豹见对手不弱,嗷呜一声怒吼,飞身冲高跃出精湛的弧度,那妖兽不愿被动防御,也瞬即跃高。

睛龙豹目光坚定,前爪锋利扑向前去,在即将接触那妖兽之前一丈,吴尘眼中的睛龙豹突然闷声一滞,它并非示弱,而是突然施出杀招。

“噗!”地一声,自睛龙豹口中豁然冲出一片火焰,那火焰并非普通火种,一遇空气反而燃烧的更盛。半空中猝然灼烧如熊熊火海,如岩浆陡泄,睛龙豹跳跃更高于妖兽,这火焰岩浆几乎自高处直灌妖兽头颅。

“嘶……”

妖兽出怒声,退后躲避。

众人皆被睛龙豹喷火异能吸引震撼,心下一想,睛龙豹乃是龙族驯养,本就拥有龙族异能无可厚非,只是不知是如此威武。

然而吴尘却眉目紧盯,眉间似有忧色,因为凭他感觉,睛龙豹此刻眼中并无胜算,而那妖兽方才一吼也并无怯意。

“嘶!”

果然!

就在睛龙豹喷涌火焰蔓延至妖兽眼前一瞬,那妖兽忽然面目大变,疯狂地张开了它极度夸张的大嘴。

这嘴不张时已然占满半张脸,一张开已是满脸不见他物,全是嘴,而这嘴中除了奔突的舌头,又忽然出阵阵烟浪。

烟浪时而有形时而无形,疾疾冲出妖兽身前,与睛龙豹喷出的火焰交接一处。

“哗!”

火焰似乎遇到了易燃之物,竟出爆燃之响。

而这响动只有短短一瞬,甚至一瞬也不过,众人还来不及反应,那声音陡然转作“滋滋滋……”

随着滋滋啦啦的声音响起,众人眼前显出惊愕一幕。

睛龙豹喷涌的火焰在接触那烟浪后,突然妖兽口中的烟浪瞬时改变了方向,方才是喷出口中,此刻是收回嘴里。

“哗!”

几乎瞬时,睛龙豹嘴里喷涌的火焰已然失控,那灰白而半透明的烟浪不知有何威力,竟能将睛龙豹的火焰疾疾收回妖兽口中。

“啊呜啊呜,”妖兽一口口将火焰吃进,像在咀嚼美味一般,还不忘吧唧嘴……

睛龙豹火焰失控,四蹄也逐渐失控,随着火焰向前被吸走,睛龙豹也随那火焰被吸向前,浑身一丝多余力气也使不出。

“是……吞噬兽!”有人在耳畔恐惧叫唤。

吴尘心中灵光一闪,急忙吼道:“睛龙豹,快收手!”

睛龙豹应声,浑身一颤打了个冷颤,好像意识到自己当下的处境,两前爪陡然刺出利刺,抓稳在地,而口中的火焰也乍然收回。

“铿!”收力瞬间,睛龙豹被那妖兽的强力回弹。

“唰唰唰,”回弹的后挫之力不容小觑,睛龙豹的利爪在地上狂抓出痕,也一直疾退去数丈,才终于停靠在黄钟大吕边缘。

吴尘再看向那吞噬兽,还在把火焰和岩浆当做无限美味,一直咀嚼不停,而吞噬兽眼中的戾气更盛方才。

吞噬兽……

这是传说中的妖兽。

相比睛龙豹更为神乎其神。

睛龙豹为龙族驯养的神兽,最起码大靖国知晓龙族确实存在过,不过已经隐匿多年。而这吞噬妖兽却无人知晓它的真实存在,从没有切实的证据。

甚至普通百姓会用吞噬兽的离奇古怪来编造故事,吓唬家中调皮的孩子。你要再不听话闯祸,晚上吞噬兽就会爬上你的窗户,吃了你……

传闻中吞噬兽不仅吃调皮的小孩子,还吃山吃水吃日月星辰,总之侵犯它的东西它都吃,极为变态。

黄钟大吕里居然有这等妖兽?

这妖兽竟然真实存在?

这一交手,睛龙豹不仅被吞噬兽吸去火焰,好似还吸取了元气,此刻它眼神中虽有倔强,但也有吴尘能够察觉的颓然。

第198章 夜族的谎言

“妖兽!”

韩青一声清喝,她见睛龙豹难以对付这吞噬妖兽,口中一喝吸引了吞噬兽的注意,瞬间冲上前去。

困在黄钟大吕的人里,唯有韩青和岱鄂是玄鉴境,岱长老如今还在尽力恢复,此刻尚无一战之力,韩青便是最强战力,若她也不能制服吞噬兽,其他人去应对也是徒劳。

韩青手中新月灵光长剑冲天而起,剑气冲天,剑光寒彻:“拿命来!”

“嘶!”吞噬兽张开了它傲娇的大嘴巴,众人恍然,难道这恶心的妖兽还打算吞噬府主手中的灵光长剑?

下一秒。

灵光长剑已至吞噬兽嘴角,只听啪地一声清脆之响,韩青只觉手中剑势被疾疾卸了力,瞬时绵软起来。

那响声只轻轻响过,似夜晚开了一扇窗,或是拨开了一颗花生一般轻巧,却有一道无形之气击中韩青手腕,强韧如斯。

这力道并非来自吞噬兽,而是来自另一方向。

偷袭的力道为吞噬兽争取到更多反应时间,吞噬兽一个转身,嘶一声吼叫,滔滔气浪再喷出口,韩青唰一声收剑,左手化掌推出,直将吞噬兽喷涌出的气浪击退,更赶忙向方才偷袭她的方向看去。

“好霸道的女人。”

当韩青目光刚看向那个方向时,那里突然有个声音出,也是个女人的声音。

她这话是说韩青。

众人闻声去看,在一处光秃秃的山坡上,突然站定一个身影。浑身漆黑,身躯细弱,从头至脚用黑纱包裹严密,不仅黑纱穿着,她周身都被一团黑雾笼罩,好像一阵微风吹来,吹弯了黑雾,也能将她的身躯吹弯。

她有很长的头,黑如她的衣袍,眉眼包裹的看不甚清,这时候在场的男人没空去审美,总之是个女人。

而且这不是一个正常的女人,这是个黑烟笼罩的女人,飘飘虚虚好似冤魂。

“是……鬼……吗?”其中一应天府弟子惊呼,声音低到怕招惹了鬼魂。

其余弟子惊恐的情绪想必也是如此猜测。

“哼哼,少见多怪,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那黑烟中的女子语声幽厉,目光透过黑纱看向方才说话的弟子,寒光摄人。

“人中修士,连我夜族都没见过?”那黑烟女人继续说。

夜族?

吴尘心下一惊,他不这么认为,因为他曾经见过夜族中人。

兰紫曾在揽月峰后林受夜族追击,那时的夜族女子虽然也与黑烟有关,但和面前这女人并不相似。

一个是黑烟塑成的身体,是虚的,飘来荡去。

一个是身体为实,只是周身有一层黑烟笼罩而已。

“不是夜族。”吴尘低声嘀咕。

却不想,那女子竟听到这么低的声音,一双眼光唰地扫向吴尘,厉声问:“我不是夜族难道你是?”

“夜族多半不在白昼出现,即便出现也是黑烟塑成身躯,随时消散,而你不是。”既然你听到了,那我便反驳到底吧,吴尘想。

“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女人尖声笑,像听个笑话:“谁告诉你的?你妈编来吓唬你的?”

吴尘闻言微怒,刚要反驳,韩青已经来到他身边,示意他不要多说,更在他身边低声说:“这女人是夜族。”

看着吴尘惊讶的眼神,韩青也怀疑着看他,似乎是问,你刚才那套关于夜族的理论是谁告诉你的?

明显是谬论。

吴尘有些惊讶。

难道不是吗?

他在揽月峰寒园后的树林里,明明亲眼见过夜族女子攻击兰紫,那夜族女子正是一团黑烟啊……

可见韩青如此理性,想必她曾经见过夜族,那对夜族理解的偏差来自哪里?

来自兰紫。

想到这,吴尘恍然大悟,想必,又是兰紫骗了他。

当时攻击兰紫的女人除去是一团黑烟外,更长了一张酷似兰紫的脸,那女人不是夜族,攻击兰紫也绝非因为私人恩怨,这其中必有蹊跷!

“不错不错,知道的还不少。”夜族女人闻言向韩青看来,一双眼中厉光摄人。

她一声打断吴尘思索。

夜族妖孽,韩青疾转脑筋去想,传闻这黄钟大吕一直在九野遮天九位圣人手中,具体由谁保管世人不知。

但据说每当世间出现劫难扰乱世道之时,九野遮天便会暗中出手,拨动世事脉象,更会将一些作恶多端之人困于这黄钟大吕中。

多少年来,黄钟大吕里不知困了多少恶人妖兽,如今出现吞噬兽和这夜族女人也不足为奇了。

既然是作恶多端之人,修为便不会太差,正如这夜族女子,一出手便能将韩青的剑势卸力,可想其修为之精进。

“我应天府与夜族素无恩怨,如今同困于此,何必出手相伤?”韩青说道。

韩青一向是个急躁易怒的脾性,每逢遇事,她容易被人激怒冲动行事,此时说出这番话已然不是她的风格。

过往冲动,是她有资本冲动,而如今,自魅湖经过这一路拼杀,亲眼见应天府中弟子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只剩七人,还困在黄钟大吕中,身为府主的她不可再事冲动。

环顾虎视眈眈的吞噬兽,还有面前酷似鬼魂的夜族女人,她心知不可带剩余弟子再硬拼,一心想缓和这对峙的气氛。

谁知,那夜族女子却并不搭茬。

“我管你府不府门不门的,哼哼!”夜族女子狂笑一声:“你们搅了老娘睡觉,还说没有恩怨?”

众人一听,这女人明显故意找茬。

“哗!”一声肃戾,夜族女子身躯突然忽闪,卷成一道龙卷风一般,她的五官在扭动中变得扭曲,骇人。

飞身大旋,她用身躯做法器向韩青直攻而来,韩青也不畏惧,疾疾挥剑,挡在身后弟子们身前,新月灵光长剑绽光而出,横冲直杀。

两女人瞬时缠斗在一起,夜族女人在韩青身周疾转,如蛇缠身,韩青的长袍与黑影融为一体,渐渐模糊在黑烟笼罩中。新月灵光长剑的光芒在黑烟包围中更加清明,唰唰唰,时明时暗,两人一时难分上下。

“我们去助府主!”岱鄂亲传弟子荆童反应迅,瞬即号召身周其他几个弟子,斩剑向前夺去。

黑烟笼罩中的夜族女子目光一亮,阴狠地闪了闪,暗道:“来帮忙?想得美!”

第199章 最毒妇人心

夜族女人和韩青打斗的声音一出,方才已然闪避至黄钟大吕边缘的吞噬兽和睛龙豹,也瞬时四目相对,目光凶狠瞪在一起。

“嗷呜!”

“嘶!”

两声长啸一出,神兽与妖兽忽然一同跃高冲撞在一起,吴尘见几个弟子前去相助韩青,他则向睛龙豹看上一眼,这吞噬兽功法深厚,看似神通多变,勇杀搏斗的睛龙豹恐怕不是它的对手。

“铮!”手中逾辉剑斩出,吴尘也疾疾冲上前去,去与睛龙豹相助。

嗖嗖嗖!

吴尘之身刚刚飞起,便觉身周一道道冷气袭来,不仅让人皮肉皆凉,就连手脚四肢和内息运功都有些不畅,似被这冷气瞬间冻结。

不仅吴尘有这感觉,其他几人都有此感,众人不得已停下手中动作,疾疾围成团状呈保护势。

“何方妖怪?”有人于惊恐中大喝出声。

接下来,在层出不穷的无形冷气中出现的景象,震惊了众人双眼。很快地,四面八方都有不同人物出现。

有的生为人形,却生着蛮兽的脸,身躯庞大;有的手脚齐全但四肢长短不齐;有的背后生有两只残破断翼;有的面色苍白,行动迟缓却步伐极大……

环顾看去,竟不止十人自各个方向走来,面带杀机手持法器,来者不善。

方才还想冲上去相助府主韩青的弟子们只能收手,瞬间开始各自为战,与迎着他们各自方向走来的“怪物”交战。

吴尘也没能去帮睛龙豹,他被朝他而来的一断翼男子缠住,这断翼男子手中有一黑晶灵石,法力强盛,应他喝声陡一冲高,两人即便相距数丈,吴尘已能感受到那灵石的威力之大。

镇定心神,“唰!”吴尘手中逾辉剑斩出光芒几丈,直劈黑晶之力。

“咔”一声,空中黑光与剑光豁然相冲,出爆裂之声。

瞬间一明一暗两片光亮豁然弹开分离,黑光疾退,逾辉剑也仓促回撤,回归吴尘手里。黑晶灵石飞远兜转一圈,回归那断翼男子手掌。

他手心黑光一片,更衬得他面色如纸般苍白,不带一丝常人的血色。他托着黑晶手腕轻转,那黑晶在他手掌上升腾,兀自旋转着,他微微垂,厉眼抬起眼皮看向吴尘,眼中肃杀一片。

吴尘自和他弹开,极力控制体内两云团的运转,很快他体内开始热,脉息也变顺畅,握着逾辉剑的手暗中紧了紧,逾辉剑的光芒大盛。

他已准备好攻势,那断翼男子眼神肃杀并不影响吴尘心境,反而激了他争取主动的信念。

“嗖!”

悄无声闻,吴尘手中逾辉剑突然冲出,吴尘也随之跃起,剑身犀利直刺,吴尘之身也横冲而去。

“漫天烽火!”

一声呼喝,逾辉剑瞬间将周身光芒分散四碎,片片星点,铮一声炸散开来,灵光布成漫天烽火之势,向断翼男子包围去。

断翼男子眼中一亮,回身一旋,脚步后退三步顿时蹬地,而后蓄力向前迎战。

他手中的黑晶灵石冲高塑成黑光之环,将他包围在内,抵御漫天烽火的攻击。吴尘在后,加持内力,漫天烽火攻势更强。

然而,那黑晶的灵光之势却仿佛不受这剑光的冲杀,力道也比刚才更凶猛,直将吴尘逼得难进半步。

两人僵持。

吴尘咬紧一口气,体内云团再加。

奇怪的是,没机会喘息的打斗中,吴尘现,面前这断翼之人的法力,好像是随着他内力的加持而加持的。

不论吴尘如何尽力,他都步步紧逼,你增一尺,我多增一寸,你涨一丈,我还多涨一尺,有些刻意针对的意思。

但看这个断翼之人的面相和出手个性,好像不是个爱玩的人,既然有杀意,为何不一出手就尽全力?他不至于像绿眼龙珠一样,为了有趣才如此吧。

这让吴尘有些茫然。

他竟不知,应该继续加力还是卸力尝试?

这种感觉很不真实。

心中一松,眼前黑晶灵光攻势更猛,吴尘内力加持已至最高,内伤开始撕痛,脚步难撑,后退,再后退,吴尘每一步都抵住脚下土地,正似睛龙豹的利爪,在地上留下重重痕迹。

如此危机之际,忽听得一个声音,带着些新奇和惊喜,与众人陷入死缠决杀的气氛颇为不符。

“咦?”那傲娇的声音说。

“呆子,来打你的这个人,是这里面最帅的!”

“你个花痴啊!”吴尘此刻全身气力都在剑势之上,没有气息与绿眼龙珠对话,只在心里咒骂,无奈至极。

“再不帮忙,你这帅哥就连你一并劈了!”

“哎呀呀,这么帅,让人家怎好下手嘛……”绿眼龙珠在吴尘怀中扭来扭去,扭扭捏捏,见到帅哥就迈不动步……

谁想,它话音刚落,在吴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绿眼已嗖地一声飞出,周身大绽幽光盈盈,直冲那人杀去。

“嚯!真是口是心非,最毒妇人心啊。”吴尘心道。

“呀,呆子,你竟然说我是妇人!”绿眼龙珠冲出之际还不忘计较这些细节。

话未说完,瞬地,绿眼龙珠已与黑晶冲击一处,瞬时给吴尘争取时机,让他脱离开来。

绿色幽光冲进黑光,绿眼龙珠极力冲杀,吴尘眼中所见,绿眼龙珠攻势犀利,而那黑晶灵石的光亮,就在绿眼龙珠攻近时,猝然大绽。

黑晶又在陡然增强!

啊呀呀呀,那黑晶灵石还是强过它少许,绿眼龙珠一时不敌,忙疾疾将自己旋转撤出。

“长这么帅,出手干嘛这么狠嘛。”绿眼龙珠飞回到吴尘身侧,不满道。

“哪里帅了?一张毫无表情的冰山脸就是帅?”吴尘心道,真不知你的审美什么时候没下限了。

“你懂什么?”绿眼龙珠说着,又出声问那背后生着一双断翼之人:“喂,帅哥,你那两翅膀是什么?怎么断了?”

那男子丝毫不受绿眼龙珠的奇异和他们的对话影响,脸冰如霜,黑色晶石猝然收回手中,飞身前掠,黑色晶石光芒大盛,豁然冲来。

“小心!”吴尘高声提醒。

第200章 假

“一点也不会怜香惜玉!”绿眼龙珠娇喝一声,一改语气中扭捏意态,凌厉一转,瞬即与那黑晶迎上。

半空中不规则形状的黑晶出黑光,更多番变作黑云之势在半空铺就,绿眼龙珠的幽绿之光在黑云中穿梭冲杀。

黑云压城城欲摧,幽光向日金鳞开。

吴尘来不及细看绿眼龙珠能否应对黑晶,但闻耳边嗖地一声,那冰山脸断翼男子已向吴尘冲来。

铮!他手中斩出一柄弯刀,猝然与吴尘的逾辉剑交击一处。

铿!吴尘逾辉剑出不敌之声,脚步又在后退,胸口闷周身不畅。此时败势已显,吴尘正在思索,结束的招式该如何以力卸力,争取也伤他一伤。

脚步后掠,前方攻势加重,吴尘更自这后退中看清了身周的形势。

几乎每个应天府弟子都在后退,都显不敌,包括韩青,她周身的黑烟已经越浓重,这是她不敌那夜族女子进攻的表现。

应天府七人面前都有人在进攻,岱长老也在拼力支撑。可想不通的是,方才自黄钟大吕里各个方向走出的人,明明不只七个。

现在怎么只剩七个人在进攻?

难道这么讲道义,不会以多欺少?

心中思索一个分心,那断翼男子手中加力,身前弯刀瞬即压制吴尘之剑,呲一声裂响,逾辉剑难自控地划出,虽然吴尘奋力去躲,那柄弯刀却割入吴尘左肩。

“噗。”这弯刀上加持了那男子强劲内力,伤口之上,吴尘涌出一口鲜血,血染前襟,在冷风中悲凉。

不待转头,绿眼龙珠也仓皇败退,周身绿光被黑晶乌云强压,层层被削去,不多时便退至和吴尘战线齐平。

“翅膀都断了,凶什么凶啊!”绿眼龙珠不忿抱怨

看过绿眼龙珠吴尘再看面前虎视眈眈的黑晶,还有那断翼男子凶相毕露的眼。

“绿眼,你说他怎么?”吴尘在心中问。

“什么什么?”绿眼龙珠声音有些慌乱,它在忙着恢复它的内伤。

“他可是妖族中的云族?”吴尘又问绿眼龙珠,心中疾疾思量。

绿眼龙珠向那帅气而阴狠的男人看去,他背生双翼,却已尽数折断,只留下两道残断的翅。云族一向生存于高空世界,双翼便是他们的记号。

这男子双翼折断,恐是因作恶受困黄钟大吕,被圣人削去了翅膀。

“有点像……”绿眼龙珠琢磨着说。

不论他是不是云族,吴尘趁机环视方才一并冲出的奇形怪状之人,有的像荒族蛮人,有的像莲族动作怪异,还有那夜族女子……虽然他没见过这些妖族中人,但凭人们对妖族各族的传闻,他推测着。

吴尘感到一丝奇怪。

除非他们是鬼魂,否则只要是妖或是人或是异族,吴尘都应该能看到他们体内能量的波动,或感受到他们真气的波动才是。

而现在,吴尘在环顾中,只能看到拼尽全力抵御的应天府中人真气运行,却看不到这些敌手任何一个的能量波动。

这是为何?

虽立于原地不动,但吴尘脑中思绪疾转,这答案似乎就在嘴边却盘旋不定,他难以确定。

就在这时,不远处那双眼含煞的断翼男子手中弯刀再出,唰唰唰划出弧线,翻身直掠而来。

刀光已近,银光似锋芒,刺得吴尘双眼微痛。

他站在原地,手中逾辉剑未起,绿眼龙珠正屏息调息,吴尘过往旧伤依然鲜红,而左肩那一刀新伤淌着血,更加触目惊心。

他冒出一个念头,我看不到这些人的能量波动,感觉不到他们的真气运行,难道……他们是假的?也就是说,这是幻境?

而已?

这个念头分散了他抵御前方危险的攻势,哗一声彻响,那弯刀已至近前。

吴尘反应过来时,他双目中已无他物,只有那弯刀的刀光凌厉如旭日坠落,灼烧一切。

“呲!”

弯刀犀利,瞬时刺入吴尘前胸。

听到刺入之响,吴尘瞬时低头去看,却觉只有弯刀刺入己身之响,他却没感觉到疼痛,不察丝毫。

假的!

“假的!”

就在吴尘喊出“假的”这句话同时,他看着面前那断翼男子面容已然失去狠厉之意,他手中的弯刀和黑晶光芒也陡然消散。

吴尘已经能够断定,这一切皆为幻境。

环顾周身,剩余之人还在拼尽最后一丝气力,吴尘急声高呼:“这是幻境,全是假象,你不相信他,面前的敌人就会败倒!”

其他人听闻,一时不敢相信,面前攻击的人是那般真实,而他们身上被刺伤砍伤的伤口也如此真实……

可听吴尘师叔声音笃定,其他人只能在招式间向吴尘看来,只见吴尘身前那断翼男子还在持刀,一刀刀去刺吴尘,但他的力道已经微弱,而吴尘竟毫无损。

是了,是假的。

“是幻境!摒除恐惧,相信这都是假象!”韩青看过吴尘也已经确定,她疾疾对其他弟子吩咐。

韩青的命令刚落,所有应天府中人便一同停止了攻击,静等在原地,相信面前之人是假,一切都是幻觉。

你不相信,幻觉便不攻自破。

就连睛龙豹也笃定坚信吴尘的判断,放弃与那吞噬兽的撕咬,停驻原地。

唰!

唰!

唰!

但听身周剑刺空响,那些方才还不可一世的修真妖族高手,此刻手中利刃已变作虚幻,即便斩到应天府中人面前,也不能伤及分毫。

韩青的亲传弟子薛川见所有人安然无恙,紧绷的嘴角终于放松一分,就在这时,他面前一直缠斗之人也幻化而去,在那人身影后,突然再冲出一蛮兽般的荒族人,挥着法器向他攻来,薛川不动声色泰然自若。

韩青已转身回来,那纠缠她的夜族女子已然消散,她想问吴尘,为何他断定这些人皆为幻象?

就在韩青开口瞬间,只听“啊”地一声痛呼,惊骇众人之心肺。

众人忙转身去看,只见薛川即便出痛呼,嘴角还带着那一抹放松的笑意,他身前是一道尺余长的血口,豁口宽大,竟连体内肚腹都能看清,触目惊心。

一时间血涌如泉,薛川的表情来不及痛苦,生命已然终结……

“薛川!”

其余三个弟子惊呼着,奔过去为他止血,韩青愣在原地,吴尘也惊异地瞪大了双眼。

所有人身前之人都是假象,竟然在这幻境中,还藏了个真人?

第201章 道义

“唰!”

韩青第一个反应过来,手中新月灵光长剑斩出,疾飞身,霍霍斩向那杀死薛川的蛮人,那蛮人似乎嗜血,见薛川倒地淌血竟眼绽精光。

又见韩青扑将而来,那蛮人似乎被血光振奋了心智,法力更非方才可比,竟徒手将韩青剑势挡去数分,双手互驳与韩青硬生相抗。

薛川身周的血光振奋了蛮人,刺痛了吴尘的双眼。

方才若非他太过自信,并未细查原来还有人暗藏在这些虚幻的人身后,薛川便不会如此死去,并非死于众人不敌,而是死于荒唐。

这荒族人极为阴险,他竟藏在假人身后,现在吴尘方能看清,他确有真气流动在身。

“以命抵命!”

吴尘高呼一声,逾辉剑应声而起,他整个人如染血肃杀的英雄一般陡然冲高,带着一去不返的决绝。

咔!

逾辉剑也和那荒族蛮人交击,在韩青和荒族人刚相击分开的瞬间,吴尘已经斩杀到,荒族蛮人疾疾抵抗,与吴尘的逾辉剑相持不下。

“绿眼!”

吴尘在心中呼唤绿眼龙珠,绿眼龙珠这次没有骄纵,或许它也被薛川死去的惨状震慑,心中一口恶气正等不及要报复。

唰地一声,绿眼龙珠自吴尘怀中冲出,这几乎是吴尘见过的绿眼最快的度,眨眼反应的时间,也抵不上它冲出之快。

“去死吧!”绿眼龙珠一喝,周身火焰大绽,瞬时将那荒族蛮人浑身长毛烧焦。

荒族人吃痛,仓皇来抵绿眼龙珠不管不顾的狂野进攻,吴尘收剑旋身,唰!再挥一剑,呲地刺入荒族蛮人前胸。

荒族蛮人惊慌,不待反应,再闻呲地一声,韩青已自他后身冲来,手中新月灵光长剑尽然插入他的后胸,贯穿而过。

那人眼中终于现出些惊恐,“轰!”一声倒地,大地兀自震撼数分,沉重的闷声应和着剩下几人对薛川的哀悼。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

气氛凝结了很久,吴尘兀自开口,声音比他想象的还要难听。剩下的应天府中人围绕在薛川身周,岱长老半躺在地,神情都很悲痛。

“不怪你。”岱鄂先开口,如今伤重的他,语气就如同一个平凡老人。

“若非你提点警醒,我们和这等虚幻之人继续缠斗不休,最终都将真气衰竭而死。”韩青也开口道。

其余三个应天府弟子看向吴尘的目光也充满理解,吴尘师叔能救他们一等人已然不易,薛川的死是意外,怎可怪吴尘师叔?

只有吴尘自己心里清楚,不是意外,是他的疏忽,他无可推脱。

若是在场中人知晓,他能看到那荒族蛮人的真气运行,而看不到其余虚幻之人的,如此他才能判断这是幻境,他们便知吴尘的确有责任。

虽然撕战混乱,但吴尘若能再谨慎一点,薛川便不必死。吴尘攥紧了拳头,不管他人如何宽慰,他难过自己心中一关。

“你是如何判断这里是幻境的?”韩青打断吴尘思绪问。

也有其他弟子出声疑惑:“是啊,这幻境塑成的太过真实,我等在相信之时所受的伤竟是真的……”

众人看着自己身上的伤口,疼痛清晰,而一旦相信这是幻境,方才确能伤人的法器竟然骤然消散。

能塑造如此强悍的幻境,将真实与虚幻无缝衔接之人,非九野遮天圣人莫属。

“吴尘师叔,多谢你救了我们。”

“我……”吴尘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解释。

就在这时,一道碧蓝光芒自天际劈下,至宽至广,众人惶惑间以为这黄钟大吕里即将变天,而这碧蓝的光芒便是新的天际。

一望无际,万里无云。

然而在这碧蓝光芒中渐渐现出了点状之物,星星点点越繁杂,竟慢慢构成了人形,一个披头散之人,半躺在盛光之中,闲云野鹤盛气凌人。

众人只能仰视。

那散之人面目越近越加清晰,大气的眉眼在狂放中透着妩媚,一双耳朵自散中露出,又尖又大,若非他身形魁梧,这唇红齿白的面目则更似女子。

这人不顾众人仰视,自顾斜倚着手臂,好像一位贵族公子宴席中的半酣之状,醉眼迷离中,审视应天府中人。

“一群小喽,不自量力!”他娓娓出声,声音虽然霸道却不让人厌烦,极为好听。

“你是谁?”韩青出口问道。

这斜倚的散之人一出现,在场所有人都知他修为非凡,睛龙豹也嗷呜嚎叫两声,以此来表示对这人高深修为的敬畏。

但此刻六个应天府中人还陷入在薛川死去的沉痛中,这一路他们失去了太多同伴,而薛川的死如此靠近,更如此冤屈,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团怒火,等待释放。

所以韩青意态不忿,全然不顾半空中斜倚在云海光浪之中的,可能是个绝顶高手,一出手便能决定他等人的生死。

听韩青竟敢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那散之人冷哼一声,似乎多了些兴趣。

我在这方折折叠叠的天地里被困多年,最缺的就是乐趣,若有人能让我感到有趣,打时间也好。

“我是取走你们性命的人。”半空中那散之人思虑后,笑道。

他一身碧蓝的长袍,与那广如天空的湛蓝之光交相辉映,更显得他眉眼邪魅异常。

“我应天府中人不惧生死!”韩青更高声叫喝。

闻言,韩青身后的几人皆握紧了手中法器,即便死也要一同战死!

“哈哈哈,笑话,不畏生死?我倒要看看如何不畏。”散蓝袍之人狂放大笑,笑声持续良久而后戛然而止。

不笑后他神情落寞几分,不耐烦地伸手弹了弹前襟上的灰尘,不抬眼道:“没意思,还以为是有趣之人,没意思,真没意思。”

“没意思就去死吧!”他豁然抬眼,目光狠辣,直盯下方几人。

“这黄钟大吕里困住的究竟是些什么人?为何每个出来都是死死死,不问青红皂白张口就杀,这世间竟无道义可寻!”吴尘愤然上前一步,怒道。

哟!那散蓝袍之人忽然向吴尘看来,心中叹着,果然年轻气盛啊:“你们杀了我的人,以命抵命,这是不是道义?”

他说完,韩青与吴尘相视一眼,几人皆明白,方才那荒族蛮人便是他口中之人。

“是你的人杀我们的人在先,以命抵命,这正是道义!”吴尘反驳。

“有意思,有意思,”散蓝袍之人哈哈大笑,眼中精神再次提起:“你很有意思。我的人杀了你的人,你们杀了我的人,那我势必要杀你们咯,这才是道义。”

众人无语。

“谁杀了我的人,站出来让我瞧瞧,我想想用哪种死法成全他。”散蓝袍之人身体一曲便坐起身,更显得他身长散,无不透着邪气和放荡不羁。

韩青刚要开口,便听身边一个声音响起。

“是我。”吴尘又向前一步。r

第202章 血掌

“就是你啊。”

见吴尘走至一行人最前,高处那散蓝袍之人眼中含笑:“你这般有意思,本想让你多活一会,现在看来,恐怕你要第一个离开喽。”

“你杀了我,是道义,可按道义,我们的人还需要杀了你以命抵命!”吴尘满脸无所畏惧。

“哈哈哈,哈哈哈,你说的对,对对对。”散邪魅之人朗声大笑:“我杀了你,他们可以杀我,不过……他们杀不掉我啊。”

看着众人气极的脸,散蓝袍之人再说:“这便不是道义不允,而是能力不够。”

“嗷呜!”睛龙豹仰天怒号!

“欺人太甚!”

“就算死,也不让你好过!”

“……”

几个应天府弟子已然愤怒,手中法器铮然亮,霍霍直指半空中白玉公子一般的人物。可不论底下之人如何挑衅,那蓝袍散之人神情不变,眉眼堆笑,似乎毫不在意。

在他眼里,这些不过是跳梁小丑,叫骂几句只是逗他笑罢了。

“去了阴间,别怪我!”蓝袍散之人邪魅一声,气定神闲但袖口微动,方才掩在袖中的一只玉手瞬间冲出,唰地朔风而来。

这手出袖度极快,快过人眼的反应,当吴尘等人反应过来时,那蓝袍散之人胸前已是蓝光大盛,血色云浪狂涌,他的手更陡然增大变作巨爪,直朝吴尘抓来。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他利爪的狂暴,血雾中夹杂着血腥之气,似有万千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厮杀而来,又似有数不清的冤魂不灭,伺机报复于人。

“嗷呜!”

睛龙豹瞬时冲上前来,它的任务是保护吴尘,之前已经让吴尘在背上死去过一次,这一次即便身死,睛龙豹也要护下吴尘。

“以大欺小,不要脸!”绿眼龙珠也疾疾反应过来,自吴尘身侧冲出,身周大绽冰凌无数,冲入那漫天血雾中去。

应天府中几人反应稍慢,但也都手持法器,向吴尘身侧挡去。而只有吴尘明白,所有人的努力都是徒劳,这血光利爪是朝他而来,所以其他人没体会到那血爪的威力。

即便相隔甚远,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吴尘自觉已被那血雾霎时间包围,困束,禁锢,他想举剑却感到手腕轻飘,他想退步回掠躲避却脚腕虚浮。

韩青新月灵光长剑已起,看着吴尘呆愣不动,还以为他吓呆了。其实吴尘只是一动也动不得,血光利爪一出,便致它想杀之人于必死之地。

他突然很想转头,想看一眼绿眼龙珠,虽然它任性、八卦、花痴、偶尔自私不分轻重,但定海神针上的不离不弃,多少次危机面前,它不犹豫地冲挡在他面前。

他还想看一眼睛龙豹,他与这神兽相识恨晚,他们见面仅一刻便似多年知交,不知它因何而来,受谁所托,但吴尘能感觉到它一颗心只为护下自己。

他想看看韩青和岱鄂,看看用双肩担起应天府重任,与当今皇朝相抗的应天府中人,这些人无形中,其实早已给了吴尘太多震动,让他心生敬佩。

他想转头,可他现,连眼珠都转不得。

一念之间,血光利爪已至吴尘胸前。

“轰!”

无论绿眼龙珠还是睛龙豹,亦或是应天府中人手中飞出的法器,都不能与这血光利爪的度相提并论。

他们的动作还呈启势,而那散蓝袍之人的血光利爪已完成收势。

“吴尘!”韩青的惊呼声在耳畔响起。

血光利爪瞬时抓过吴尘,于他前胸插出五个血洞,刹时间吴尘胸前血流如注,利爪再进一寸,吴尘必会真气尽失,气绝而死。

天地静寂。

血雾如浓云压城,天空已然变作血色,然而,方才那鬼神莫测的巨大血爪轰然抓上吴尘胸口之时,却陡然收敛了攻势。

收手时,连这似能劈天遁地的轰隆声也刹时削弱,吴尘只觉于方才的麻木困束中陡然一痛,虽然剧痛,却比方才全身尽麻更畅快些。

即便是痛,也感受到了真实。

吴尘以为这狂大的利爪再抓进数分,他便一命呜呼,彻底丧失知觉,再不能感到痛苦,然而那痛却一直持续……

因为那血爪没有再进,它停下了,踌躇了……

“怎么?”

“这是……?”

高处蓝袍散之人血爪不收,反而瞪大双眼看着吴尘,目光由他的脸转向他的胸口,他的怀中。

因那人惊讶和慌恐,他的血爪似乎无意识一抓,在吴尘胸口里弯曲起来。

“啊!”吴尘一声惨嚎,震天彻响。

你想杀我麻烦痛快点,这是故意折磨我吗!吴尘在撕扯的剧痛中咒骂,若有能力,恨不得将插在他胸口的血爪一剑削断。

这一声自肺腑深处的痛呼,惊醒了离奇懵怔的散蓝袍高手,他豁然反应过来,一把将血爪抽出。

吴尘啊地一声倒地,这疼痛让他痛昏过去又痛醒过来,他身体扭曲成一团,潜意识在寻找一个最能掩饰疼痛的姿势。

韩青已经匆匆赶来,为吴尘的伤口止血,更喂他吃下几颗丹药。

狂暴阴戾的血爪还在吴尘胸前仅隔一尺,其余人亦不畏惧,尽数围上来想帮忙缓解吴尘的痛苦。

“呆子,呆子,你不能有事啊!”绿眼龙珠在旁叫着。

睛龙豹也仰天长啸,更一副要扑向蓝袍散之人的架势,要与他玉石俱焚。

“府主府主,呆子这伤……”绿眼龙珠向韩青询问吴尘的伤势,却听高空一声劈落。

“这,这是什么?”是那蓝袍之人说话。

绿眼龙珠瞬即冲高,带着平日的傲娇和当下的愤然:“你这个人一点礼貌都没有,没听到我还在说话吗!”

管这小珠子如何,高处那人已然将头探低,紧紧盯着吴尘的胸怀。他反应停滞了片刻,方才那并未收回的血爪一动,再次嚯地冲向吴尘。

韩青满脸惊恐,见那血爪冲势疾,更不输最初一掌,韩青心中叹息都来不及,便眼睁睁看那血爪再次刺入吴尘前胸。

“呆子!”

绿眼龙珠撕心裂肺地唤,已做好准备,给吴尘送终……

第203章 谁该惊讶

谁知,那狂暴血爪只抓入吴尘前襟的衣袍里,轻巧一翻便抽出手来。

众人唏嘘。

见那巨大血爪抓了一精巧之物在手,而后血光利爪已然收敛。

大片遮掩万物的血雾中,血光利爪疾疾收回,收回的过程中似有万鬼哭嚎,嗖地一瞬血光利爪已恢复那蓝袍散之人的白皙修长之手,不带一点血色。

“喂!脸皮厚的家伙,你怎么偷人东西?”绿眼龙珠见那人从吴尘怀中抽取一物,而后默然端详,于是不满喝道。

韩青睨了绿眼龙珠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他不出手伤吴尘已是庆幸,一个物件还值得讨问?

“这是什么?”

“怎会有他的脉息?”

“怎么会?这怎么会?”

半空中蓝光云雾中那人喃喃自语,一迭声地问,端详过手中物件又看吴尘:“你说,这东西是什么?为何在你手中?”

随着他的问话,应天府中人都向他手中看去,韩青眼中精光大绽,岱鄂也支撑着完全坐起,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而吴尘还在地上打滚,方才那血光利爪伤他极深,已抓至他将死未死的最痛边缘,这种感觉生不如死。

“快回答我!”散蓝袍之人有些怒了,怒目圆睁瞪着吴尘。

吴尘心中怒号,回答个鬼啊,老子现在疼的要命,若非丹药续命,现在恐怕一口气上不来就死了,没空看你说的是什么。

倒在地上的吴尘呻吟不止,睛龙豹嗷呜嗷呜急的满地打转嘶吼,绿眼龙珠的脑回路清奇,自顾逮着那散蓝袍之人,叽叽喳喳讨问不停。

“烦死人了!”半空中蓝袍散之人爆喝一声,他得不到急切想听的答案,耳边充斥的却是这些人的杂音。

他猛一挥手,一股云雾如剑气夹杂着热浪翻滚而来,地上所有人瞬时感觉到热浪的压力巨大,一时间没了声音。

而那热浪更疾疾冲向吴尘胸口,自他血光利爪留下的血洞直冲入内,冲入他的身体。

热浪穿入那一秒吴尘感到刺痛和不适,但下一秒他竟停止了呻吟,滚烫灼烧的热浪在吴尘体内突变清凉之气。仿佛在修复他的伤口,缓解他的疼痛,须臾之后,他便觉意识清醒了些,伤口的疼痛也缓解许多。

“妖法!”韩青低喝一声。

这种顷刻间修复肉身破损重伤的妖法,韩青曾有耳闻,原来这白面玉口之人竟是妖!但此人能将妖法用得如此精湛,他的修为已不可深测。

吴尘抬头,向那高处的人看去,见那人双眉微蹙,一改他满面的惬意和放荡不羁之色,此刻他在急切等待一个答案。

见吴尘终于清醒回应他的目光,那人眉头再皱,复问道:“这东西是什么!”

众人都向他手中看去。

那是一精巧之物,看起来像极了他一节惨白无血色的手指,只是指节上带着镌刻的花纹,所以能与手指区别。

吴尘向怀中一摸,才知这奇怪的东西已被他拿走。

而此刻韩青和岱鄂早浑身颤抖,似见邪物一般,见府主和岱长老反应强烈,其他几个弟子也多有推测。

从见到此物的第一眼他们便觉熟悉,但又有诧异,况且此物乃是府尊尊贵之物,他们这等小弟子不会多见。

“你快说!”半空中那人又喝道。

闻声,韩青与岱鄂一同转头看向吴尘,目光灼灼,好像与那散妖人一样焦急于这答案。

都怎么了?

这东西有何稀奇?为何都看着我?吴尘心中一连串的问题不解,关键这东西是何物,我也不知道啊!

吴尘沉默不言,他心知这小物件定有蹊跷,前次是这东西里幽蓝色的能量冲入自己体内,将他已经丧失的真气和内息回缓,几乎起死回生。

这次又因为这小物件,竟让这大魔头停手。

若是他直言他不知这是何物,大魔头会否再脸色一变,血光利掌再次袭来?吴尘犹豫了,在心中多想对策,先保住命再说。

而心思缜密的韩青看出了吴尘的为难,他不回答,他的神情不似隐瞒,而是惶惑不解。

高处那散人目光更利,甚至已经带了杀机,如果吴尘不给出他满意的答案,他势必难活了……

“这是南幽府尊练上莫之灵符!”韩青心中决然,自吴尘身侧笃定站起,仰面对那人应道。

“练上莫……”半空中那人用手揉搓着精巧之物,口中念念有词。

“是,这便是府尊的贴身灵符。”韩青语气不容置疑。

怪不得……

那散之人眉间戾气隐去些许,弑杀的感觉换作了忧伤,这东西果然是他的,怪不得我会感应到他的内息。

韩青控制着自己心中的震撼、激动和疑虑,下定决心先应付过这大魔头再说。

而此刻最震惊的人恐怕不是韩青和岱鄂,也不是半空中那捧着府尊灵符徒增伤感之人,而是吴尘。

吴尘下巴几乎掉到了地上,不可思议。

他面部僵硬地看着韩青,再看岱鄂,看应天府其他三个弟子,最后看着半空中那大魔头,这些人的神情无不在认同着这个答案。

南幽府尊练上莫?

贴身灵符?

那是府尊身份和权利的最高象征……在魅湖元老会推举中,韩青还曾说起,若非亲眼见到灵符光亮熄灭,不然应天府绝不会承认新任府尊。

可这灵符为何会在我身上?吴尘比他们更想知道这一答案。

“他现在在哪?”半空中那散大魔头冷声问,他不看地上之人,只看着灵符。

经过吴尘那一死一生,这灵符中原本充盈的幽蓝光亮只剩一点,时而闪动,好似弥留之人的气息。

“府尊被当今圣上困于骊宫诰狱,如今危在旦夕,我等正是要去救他,却不想被困在此。”韩青继续应答。

“诰狱……”半空中大魔头陷入沉思,对南幽之事他有耳闻,只是已困在此多年,如今近况如何他不清楚。

“他还活着?”他喃喃自语,又道:“也是,他不开口那人不会让他死。”

“正是如此。”韩青见这妖族大魔头言语中,竟透露出与应天府相同的立场,顿时感到有了希望。

再看灵符中星点闪烁的幽蓝,那人眼中伤楚更甚,即便他还活着,想必也活的十分凄惨吧。r

第204章 胡诌

“你们是何人?”那人将府尊灵符攥在手中,问韩青道。

“我等乃南幽应天府门中人,我是应天府府主韩青。”

“为何受困于此?”

“说来话长。”

“那就快点说。”那妖族魔头虽然神态正经起来,言语间还是透出不羁。

“日前,别有用心之人在南幽散布府尊已死的消息,此行我府门六十五人前去魅湖议事,所议之事正是为推举新任府尊。有人强势决定元老会组成,更在新任府尊推举中多加猫腻,为的是控制南幽为其所用,更打压我应天府。

我应天府坚信府尊未死,更极力反对新任府尊继任,故而遭受其他门派联合打压,六十余人一路拼杀,如今只剩你眼前的六人。”

那妖族蓝袍大魔头着意听着,眉头不时皱起似在思索,在韩青义正言辞的解释中,他找不到太大破绽。

再看应天府中人落魄之相,确实是一路斩杀逃命至此的样子,他们眼中还有同伴死去的不甘和愤恨,这个伪装不来。

“你等为何认定府尊未死?”那妖族蓝袍大魔头问。

“你看到了,”韩青抬手一指那人手中之物:“府尊的灵符虽然光亮暗淡,但尚有气息存在,这便是府尊没死的最强证明。”

吴尘坐在地上,抬眼去瞟韩青,见她身姿笔挺,昂挺胸,一番假话说的毫不畏怯,心底大叹佩服。

方才韩青看向他的惊讶神情分明是说,她并不知吴尘为何会有府尊灵符,而她竟能反应如此迅。

吴尘也瞬即明白,韩青这是审时度势,是为应天府中人谋出路,想先稳住这个妖族大魔头再说。

“应天府是练上莫的亲信?”那大魔头又问。

韩青重重颔:“当年我门创立门派始祖是府尊挚友,我祖父韩良更受府尊提携,才有我韩家世代继承府主的荣耀。”

“应天府创派始祖是谁?”

“韩武寻。”

听到这名字,半空中那人感慨一叹,都是故人了。

他哀叹须臾忽然眼光再利,突然问:“为何这灵符会在你等手中?”

“……”韩青一个愣怔,一时没想到好的应答之策。

“准确地说,不是在我等手中,而是在我手中。”这时,众人身侧传来一清朗之音,虽然有些虚弱,但仍然坚定。

韩青闻言看来,见吴尘抚着伤口说道,她有些期待吴尘的解释。

那半空中魔头双眼也直盯吴尘,等他说话,吴尘无所畏惧继续说:“我是应天府萧太长老座下弟子,这灵符是府尊辗转送出,由亲信交托萧长老保管。

这次魅湖议事事关推举新任府尊,萧长老闭关难出,便将此灵符交与我,让我随府主同来,必要时证明府尊的死讯是假。”

韩青一双眼中期待的神情尽数灰暗,方才还以为吴尘真能给个解释,这一听,完全是胡扯啊。

胡诌的程度更远自己,韩青暗叹,这小子够机灵。

萧长老还在拂尘道上困着,如何保管府尊灵符?吴尘自入府以来,韩青便派人暗中搜查过他所有器物,在他随身携带的事物中更无灵符。

何况萧长老与府尊并不相识,这胡诌扯得有点远。

然而半空中那大魔头却不知这其中许多,他只能凭缜密思维去判断,而吴尘和韩青的胡诌并无明显破绽。

“既然府尊灵符在此,便能证明府尊没死,为何你等还会受到追杀?”大魔头不解。

“同是南幽府门,算是同歌同袍,若非存了致我等于死地的心,怎会痛下杀手?将我府门五十余人斩杀殆尽?

就算我们有府尊灵符又有何用?恐怕这灵符更成了我等受尽追杀的原因。”

吴尘言之凿凿,甚至将蓝袍大魔头的情绪也渲染起来,他攥了攥灵符,心道这人说的有理。

更多时候,背叛你的往往是你熟悉、看重、同一立场的朋友。

“那仇伍子也是为难你们的一环?”大魔头问。

“是。”韩青应。

“哼哼,”那大魔头冷笑几声:“想不到九野遮天的老头子们也不分青红皂白了,不是声称除尽世间恶,化作天上仙吗?”

他顿了顿又说:“这灵符中气息极为微弱,练上莫的处境不容乐观,你等打算如何营救?”

“如今我等尚不知怎样出得这黄钟大吕,更不知府门前围攻形势如何,营救府尊任重而道远,不过只要我应天府尚有一战之力,营救府尊必是我府大计!”韩青笃定地承诺。

听着韩青虽是谎言却带真诚的话语,看着半空中那不知与府尊有何关系的妖族高手,吴尘心下思虑,只有他自己知道,府尊灵符中的能量黯淡好像并非因为府尊处境危险,而是因为他。

因为救了他一命。

奇怪的是,为何他身体能吸收府尊灵符中的能量?

想到练上莫的处境,想到不知如何出这黄钟大吕,那妖族蓝袍大魔头眼神黯淡几分,手中握着府尊灵符不知作何思量。

“请将府尊的灵符还给我吧。”吴尘说。

“不还。”大魔头坚定。

“你留着有何用?不过是个念想,我们却能用他保得南幽不落贼人之手,这才是府尊最在意的。”吴尘继续说。

那妖族大魔头闻言颇为震动,但又一转念说:“保南幽?那也得等你们出去才能作数吧?”

“想要出去,我们需要勠力同心。”吴尘坚定地说。

“口气很大嘛,你以为你能出去?”妖族大魔头有些不屑,他在这里受困多年也未曾参破出去的法则,何况这些凡夫俗子。

“你怎能确定我就出不去?”吴尘反问:“受困于此越久便越迷茫,我等初入此地,自然比你更有机会出去。”

那妖族大魔头竟无力反驳。

“你在这里更久,比我等更熟悉环境和规则,不妨将你所知所想尽数说来,此刻起我们便是同盟。”

妖族高手听吴尘如此说,眼中闪现不屑情绪,明显不愿与这些一手便能掐死的人类为盟。

“结盟共想对策,能出一同出,若是不愿,就一起困在这里,直到死。”吴尘毫不客气地说。

第205章 可是真的

那妖族魔头显然不想选择后者,他踟蹰了一阵,对吴尘说:“我只知这里有无数法阵,你破得了一个还有另一个,无穷无尽。”

说这话时,他的情绪再非潇洒不羁,而有些消沉。想也知道,以他这等高深莫测的修为,在此受困,自然早已多番尝试突破,一定吃尽了苦头才会作罢。

“就这些?”吴尘问。

那人不说话,意思是说,就这些。

“每个法阵皆有薄弱之处,这法阵的薄弱处在哪?”吴尘问。

“你们自己找吧。”那妖族魔头有些不耐烦,这条路他也曾走过,这方法他也用过。说完这句话,妖族魔头身周围绕的蓝光突然收敛,头顶的天空也渐渐恢复本来色彩。

他身影随蓝光和云雾的消散而远去,韩青眉目一紧忽然喝道:“府尊的灵符!”

“待你们真能出去,再问我讨要吧。”那妖族魔头声音自远处飘来,他的身影已消失在几人的视线中。

剩下这方天地于此,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啊……”一弟子突然惊呼:“方才那些奇形怪状哪里去了?”

众人这才惊觉,不知何时,方才与他们撕斗的幻境中人都隐没不见了。刚刚全神贯注于对峙那妖族魔头,竟未察觉其余人是何时隐去的。

“他会去哪呢?”吴尘问。

“谁?”韩青问。

“那蓝袍的魔头。”

“这方天地不大,一眼可望尽头,他总不会藏在山林里。”有个弟子附和。

吴尘环视四周,遂道:“方才他说这里法阵层出不穷,或许这里多为幻境嵌套,他去了另一幻境也未可知。”

“师叔你相信他的话?”岱鄂的弟子荆童问道。

“虽然他不愿承认,但如今我们是同盟,我们若能找到出去的办法,他也能一并获益,没必要骗我们。”吴尘说。

“素闻黄钟大吕内蕴精妙法阵无数,可困无数高手于此,既然是无数高手,必然各自拥有独立困束空间,想必你的推测没错。”韩青肯定说。

“我们需要先找到这法阵的薄弱之处,全力突破最薄弱的破绽,才有可能出去。”吴尘说。

众人颔,遂应声四散而去,在这方一眼可见山坡树林的地方四处去探。

睛龙豹跑到吴尘身前嗷呜叫了一声,吴尘颔,它也瞬时跑远去探路了,吴尘也择了个方向走开去,一时间没有想法,只能边找边想。

韩青见吴尘走开,与岱鄂低声耳语几句,而后迈开脚步,正是随吴尘而去。

吴尘正在前方找寻法阵可能的破绽,只听身后一声音响起,是韩青的声音:“你的伤还能支撑吗?”

吴尘转,见韩青已经前来。

“说来奇怪,那妖人的法术高深,先给我抓伤,又为我加愈合,此刻好像痊愈了大半。”吴尘抚着胸口说。

韩青应下,再着意看吴尘,见他不再理会自己,便问:“你不解释一下?”

“什么?”吴尘不解。

“装糊涂?”韩青不满。

吴尘转念一想,原来是府尊灵符一事,不是他装糊涂,而是方才全部心思都放在寻找法阵的突破口上,竟忘记了这茬。

“那府尊灵符是真的?”吴尘问。

韩青没说话,眼角挑了挑,目带审视。

想必是真的了……

“这个……我也不知如何解释……我也很奇怪,它为何会在我怀里。”

“哦?那就说说看,如何奇怪了。”韩青追问。

“我和你们同来魅湖之时还没有,自魅湖离开那天,我们离船上岸后这东西就在我这了……就是这样。”

韩青一直无话,紧盯着吴尘的眼睛,不见他有说谎神色,心中已然相信几分。

“怎会这样?”她喃喃出声。

“我一直不知是何物,听你们说是府尊灵符,我才知道蹊跷。”吴尘诚恳地说。

“府尊受困骊宫诰狱,这么多年来一点具体消息也无法探得,诰狱中暗鹰司鹰尉都是吕胤的亲信,这灵符如此重要,怎能传得出来?”

韩青满心疑虑,声音放缓:“而且,还是送到你的手中?”

“我也……”吴尘刚要说什么,韩青又疾疾问:“你仔细想想,你能确定灵符是何时放在你怀里的吗?”

这问题吴尘早已斟酌想过,思虑片刻他答:“虽然不十分确定,但多半就在离开魅湖当天。”

“离开魅湖当天……我等在客殿外陷入乱战,当时你……”说到这里,韩青双眼突然一睁。

“当天你劫持了兰紫,让我等顺利乘船离开湖心殿,而后又与兰紫同乘麟驹……是兰紫……”她推断说。

“会是她吗?她有何目的?”吴尘没实话对韩青说,这个可能他也早推断过。

“看似不可能的事,往往更有可能。”韩青沉声。

“将府尊灵符放在我这,对我对应天府都无坏处,她有何动机?”吴尘最清楚,兰紫的可能最大,但却无形中总在为她推脱些什么。

至于选择实话对韩青道来,也是想听听韩青的见解和分析,究竟兰紫有何动机。

“难道是将府尊灵符落在我应天府的消息传出,让南幽各门更不会放过我们?”韩青分析着,再果断否决自己的推测:“可这一路阻截之人,没有一个是想找东西的。”

“确实,她身为紫薇宫中人,不应如此。”吴尘接话。

“哎?”韩青突然抬头来看,盯着吴尘的眼缓了几秒。

“你的话提醒我了,数月前,紫薇宫宫主雷天辰曾两次出现在骊宫附近,这其中会否有关?”韩青疾道。

吴尘有些懵,他并不懂紫薇宫宫主出现在骊宫,与府尊灵符流落在外,并且出现在他身上有何关联。

见吴尘不懂,韩青如今已然不想隐瞒他,压低声音道:“紫薇宫擅长摄魂术,兰紫所学只是皮毛,雷天辰是摄魂术最强之人,当今召他去骊宫,很有可能是为对府尊摄魂。”

“当今一直认为,府尊是知晓文帝下落之人。”韩青又说,直言不讳。

吴尘脑中急转,回想这其中关系,有些恍然大悟之感。几十年来府尊闭口不言,当今急于探得消失的恒文帝下落,只能出此下策。

“那府尊果然知晓文帝下落?”吴尘问。

韩青抬目来视,目光深邃,摇头。

这摇头是表示府尊不知,还是她不知道?

“盛传恒文帝当年隐匿南幽,可是真的?”吴尘又问。

第206章 红芒

听吴尘接连问出关于恒文帝的敏感问题,韩青不再表态,示意吴尘,这些问题已经过了他能知晓的范畴。

“我还有一点不懂。”吴尘说:“紫薇宫主雷天辰将府尊灵符交与兰紫,兰紫再转交与我,若真是这样,雷天辰又有何动机?”

“此时我也难说清,但紫薇宫此举无疑是对我南幽有益。我想,所有的同盟几乎都暗生嫌隙,想必紫薇宫与当今亦是如此。”韩青解释说。

“雷天辰是怕,若当今寻到了文帝下落,将整个南幽掌控在手,他的势力便无所顾忌,到时紫薇宫会被他弃之无用,下场又怎会好过?”

吴尘颔,这世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一出戏,引得无数王权贵胄隐士高人倾情上演,也不知是骗别人还是骗自己。

“府主,师叔,这法阵没有破绽啊。”岱鄂的亲传弟子荆童走了过来,吴尘和韩青便终止了这场对话。

他二人也静下心来,在这法阵布下的世界里来回转过,一时果然没有现。

“那如今怎么办?”荆童有些急躁,几人皆转回来聚在一起。

“别急,急躁是大忌。”韩青提点说。

弟子们纷纷颔。

“任何法阵都有弱点,就算是玄清真人布下的天阙阵,不也有异族可以突破的薄弱之处吗?我们一定能找到的。”吴尘坚定出声。

闻言,众人士气再度提升。

可士气归士气,几人再分别去找过,也不见任何启,吴尘一个人闷着头在这地方连转几圈,默不作声。

这世界中也有阴晴圆缺,有日升月落,时间无规律地流逝,很快,这里夜幕降临。忽然暗淡下来的天色,更给几人心中添忧。

忽然几人听吴尘说:“最初进入这法阵,和我等缠斗的那些幻境中人,孰强孰弱?”

其他几人听到声音都走过来,着意思考,根据每个人的修为如何,应对攻击之人的情势如何,在不断讨论和排除后,将幻境中虚幻之人的法力高低排了顺序。

“师叔,你问这个作甚?”

“如我们方才分析,这黄钟大吕中恐有多个法阵,每个法阵中都有虚幻和真实的妖兽和困住之人,这地方不大,肉眼可见全貌,但这些或真实或虚幻之人皆有其他去处,说明幻境不止一个。”

几人听着,吴尘继续解释。

“幻境与法阵布阵息息相关,幻境中的人物强大与否,也该与法阵的布阵节点强弱有关,所以,我有此推测。”

几人陷入思索,韩青最先点头认可:“有可能。”

“如今别无他法,或许可以试上一试。”韩青说。

“现在的问题是,我遇到的断翼云族和薛川遇到的莲族人,哪个更弱?”吴尘着意问道。

此次魅湖议事,应天府中带出的弟子都是颇有资历的老牌弟子,最低修为也入了三清。吴尘虽然尚未闯入三清境,可他筑基上境已满,更有绿眼龙珠相助。

死去的薛川是在场几个弟子中修为最低的三清初境,而吴尘和薛川在应对攻击时,都勉强可以应对,稍显吃力,那两人孰强孰弱一时不好判断。

“既然不能定论,便只能试上一试。”韩青替所有人下了结论。

“好。”吴尘下意识笃定颔。

“如今我等人数不足,难以布下最强攻势法阵,唯有退而求其次,布红芒阵来突围。”韩青说。

吴尘自然没听过红芒阵是如何布控,韩青遂与他详细讲来。经过魅湖之后的第一次突围战,吴尘见识过韩青训导的法阵实力,对她还是有信心的。

如今没有大批人马布阵,在场只有六人,而六人正是红芒阵的六个关键布阵点。

“岱叔叔,你能撑住一个节点吗?”韩青询问。

几人讨论时皆围绕在岱鄂身边,岱鄂点头:“我已恢复了些,可以支撑。”

“那就好,你内伤尚重,若觉得吃力切不得硬撑。”韩青蹙眉提醒。

岱鄂颔,示意他有分寸。

韩青也点头应下,而后郑重站起身来,环视一周说:“就从吴尘应对的云族人方向开始尝试。”

众人颔。

“红芒阵!布阵!”

韩青一声令下,岱鄂站起,其余人手中法器斩出,光影霍霍。

“唰唰唰!”

六声响动出,六人手持法器,由中心旋转而散开,手中法器随身法一同旋转,道道灵光划出盘旋火线,缠绕周身。

韩青便是红芒阵阵中一点,是最重要的布阵点,她一人承担着托起整个法阵,及法阵变幻的重担。

在众人旋转布阵之间,韩青巍然不动,手中新月灵光长剑剑光冲天,将她周身包围在光柱之间,犹如从天而降的灵物。

她口中要诀念动,不休不止,随着其余五人抵达布阵节点,韩青口中要诀突变,新月灵光长剑加持法力,豁然冲出红光一束。

“塑阵!”

韩青大喝一声,其人飞身而起,跃入那红光之中,其余五人脚步幻化到达阵点,那是五颗对等的星点,与韩青所据中央一点联结,便是一朵初绽红莲。

塑阵之声响彻,五人于节点间互换穿梭,度极快,红莲由含苞待放再到初绽,嗖嗖嗖,不断旋转中,韩青周身赤炎之光忽然分散。

哗然一声,出海啸奔突之声。

刹时间,那道赤炎红光凝聚更厚,再豁然突变,犹如火树分枝,唰地一声变作五道红色枝杈,疾疾向五个花瓣布阵之人涌去。

几人方才灵光法器上也赫然绽出赤炎红光,脚步幻化一刻不停。

红莲大绽,盛放。

周围的空气开始升温,变得炎热,灼烧,仿若盛夏,盛夏骄阳似火,照耀红莲更加娇艳无比。

温度再升,骤升,升至最高,六人浑身是汗,挥汗如雨。

“红芒祭出!”只听韩青当空大喝。

“唰!”

忽闻一声巨响,冲破这灼人的高温,一道赤色针芒豁然冲出,正指那攻击吴尘的云族断翼人出现的方向。

那束红芒好似利剑,但快过利剑。

“轰!”

红莲自盛放中将全部法力凝聚于这红芒之上,全力攻击黄钟大吕的一个方向,轰然一声巨响,大地兀自震颤。

众人全力维持法阵不散,同时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

远处另一个空间里,那妖族魔头看着这一幕,嘴角有些不屑也有些无奈,心道:“瞎折腾什么,有你们好受的……”

第207章 省省吧

看着地上几个人族费力折腾,妖族魔头并非有意鄙夷,他是事出有因……

妖族魔头刚闪过这念头,便听在这黄钟大吕之中,继红芒阵出针芒冲击的轰隆声后,突然兀自冲撞出山崩地裂之声。

轰一声爆响。

接下来是咔咔咔的崩裂声,再接着是滋滋滋通电声,仿佛天上惊雷瞬间皆至,地面上所有人都在闪电的包围里,触电颤抖。

吴尘左右看过,所有人都四处环视,不知这响动是何意,红芒阵是否突破了黄钟大吕的束缚?是成还是败?

恐怕后者的可能更大,凭敏锐的直觉,几人都不觉得这轰隆凄厉的声音会带来喜讯。

果不其然。

红芒法阵的红光已然映透了半边天,就在轰隆声响达到高氵朝复又削减时,红光中豁然冲出两道光雾。

嗖!

一道白光。

嗖!

一道黑光。

“后退!”

韩青向后喝道,红芒阵依然保持着攻势阵型,几人一并向后退去。脚步后掠之间,只见黑白光线中,云雾大作,夜色尽然压低的天色里,黑白之雾交织一并,变作灰烟,更让这夜色黯淡几分。

月光虽然暗淡,却倏地一声,映射了两道月光在这黑白云雾中,月光照下来时,黑白云雾的包围很像无形结界,竟能反射月华之光。

他们周身似有结界两道月光交织幻化转至平行,而后再折转交杂……

看到光线变幻这一幕,吴尘自心底觉得熟悉,这交织的感觉,这种莫名的神秘感……

“何人放肆?”

只听一个声音自黑白双雾中穿透而出,狠厉决绝,带着愤然质问,随声音而来两个身影出现在几人眼中。

黑雾中走出的是一个一身白袍之人,身形高瘦,脸颊更瘦的凹陷。他身侧白雾中走出的刚好相反,是一浑身黑袍之人,相貌与白袍那人极为相似。

两人满面皱纹,却一双利眼透出精光。好像是黎明和黑暗的两个使者冲出了旭日红光,走向人间。

但他们的到来不为带来光明,而是进行肃杀。

“后退!”韩青再喝一声。

她看清那两人手中各执一宝光法器,八卦之状旋转不停,看起来绝非寻常法器可比,忙提醒几人继续后退。

几人脚步加快,保持着红芒法阵不分,已快掠至这里的山坡上。

韩青刚想问吴尘这两人是不是虚幻之人,忽听吴尘适时呼号一声:“他们要出手了!防御!”

韩青一愣,这话中之意岂非……黑白二人并非虚幻?

她疾疾反应过来,当那两人手中法器冲出之际,韩青高呼:“红芒塑阵!”

瞬时,红芒阵赤炎再盛,与那黑白双雾冲击在一处。

“不自量力!”那白袍之人轻蔑一笑,喝一声:“杀!”

应声,他手中八卦法器自远处冲落,嗖嗖嗖出朔风之音,瞬间冲到红芒法阵边缘,与赤色火炎摩擦交击,出爆裂之响。

呲呲呲,几回响动后,红芒法阵的赤炎已被这八卦法器削弱不少,黑袍那人一见更冷笑一声,嗖!手中同样的八卦法器再出,与那白袍之人法器呼应。

两八卦凌空翻转,游刃有余。

“不懂事的东西!让我来好好教训一番!”黑袍之人冷声喝着。

“塑阵!塑阵!”韩青疾疾喝令。

然而,在两个八卦法器的削弱下,红芒赤炎与八卦法器的黑白之光出断裂爆破之声,明显不能抵御黑白八卦的攻势。

“唰!”

韩青身上突现一道深深裂口,“唰!”八卦法器再冲,伤口再多一道,唰唰唰,韩青伤口更多,她不顾身躯之痛,依然固守法阵正中,为红芒阵支撑最强法力。

她是阵中中心,每一道劈来的攻势都是冲她而来,她在用肉身为其他人承受伤楚,除非她倒下,别人才会受伤。

“府主!”

“府主!”

弟子们喊着,岱鄂眼中已不忍晶莹,而吴尘心间也慌乱不堪,他明白,方才他的决定显然错了。

此刻他能明显看到眼前黑白二人体内的真气运行,他们的法力深厚程度不亚于韩青和岱鄂,可如今韩青和岱鄂更身负重伤,怎是他两人的对手?

吴尘知道,韩青不能再硬撑了,她如今是这几个人中仅剩的最强保护,若韩青也像岱长老一样重伤,这几个人还有何希望冲出去?

“不可继续塑阵!”吴尘喊出声来:“府主不可硬撑,散!”

应着吴尘的声,几个应天府弟子稍显犹豫,但岱鄂已第一个冲出了红芒法阵,见岱长老响应,其他三个弟子也兀自散开。

韩青无可支撑,胸中一口气松懈,忽然倒在地上。

“就这点功夫也敢破阵?”那黑袍之人厉声笑,手中八卦法器不收,他手掌微动,八卦法器便再次蓄力向几人飞旋攻来。

“一起冲!”吴尘疾疾喝令。

后方韩青尚无时间调整气息,再一波攻势已然袭来,见吴尘带领其他几个弟子绽出自身法器,与睛龙豹一同向黑白二人攻去,韩青赶忙趁机在后调整内息,服下几颗应急丹药。

“我来对付妖兽!”白袍之人说着飞身而来,与跃高咆哮的睛龙豹疾疾交手。

黑袍瞬时领会,双臂大展,八卦法器在他胸前怀抱中飞旋不停,瞬间积蓄无数内力,再唰地一声释放,瞬即与吴尘和其他三个应天府弟子一一交手而过。

八卦法器以一敌四,凌厉旋转,丝毫不落下风。

不过片刻,不待韩青调息完,吴尘和其他三个弟子已再负伤。

白袍之人也能强势抵御睛龙豹的进攻,虽然睛龙豹不折不挠依旧冲杀,但明显不是白袍之人手中法器的对手。

战局从一开始便对应天府不利,此刻更劣势尽显,当黑白两人复又再次袭来时,众人顿感心中凛然。

一轮轮的磨难和进攻,早已让他们身心疲惫不堪,夜色低压,这山这水这树林仿佛都在诉说着磨难的无休无止,仿佛心灵感应似的,几人士气忽然一并低落下去。

嚯嚯!

两八卦法器瞬时冲高,竟同时向他们冲杀而来,没有人有信心能抵挡得住,包括此刻冲将过来增援几人的韩青。

突然。

半空中霎时探出一只硕大血掌,血掌半掩在碧蓝的广袖之中,那袖子仿佛只轻轻一动,便将两八卦法器轻拂回去,轻轻盈盈地飘落在黑白瘦削两人手中。

“好了……”

半空中传来一个声音,轻描淡写般地说着,还顺便打了个哈欠。

第208章 谁说我们走不出

有时候随意之语,才能给人最强势的威慑。

闻声,众人皆看向半空,一片蓝光宽阔,照亮夜空低暗的天际,正是那蓝袍散的妖族魔头。

“这几个人爱折腾,你们何必和他们一般见识?”那妖族魔头笑说。

“无故撼动我的结界,脑子有病吧?”白袍之人不满抱怨。

“你说的对,他们就是脑子有病,刚来的,不懂规矩,不过也挺有趣的不是吗?”妖族魔头说着:“我们多久没看过爱折腾的新人了?”

黑白两人互视一眼,自然明白了那妖族高手的意思。他们向高处看去,虽不是恭维神色,但明显不反对他的话,手中八卦法器霍然收回袖中,两道烟雾再起,眨眼间便消失在几人眼前。

“你们啊,省省吧。”妖族高手不满地瞥一眼,留下一句话便欲飞走。

“等等!”见妖族高手刚管了事就要离开,吴尘赶忙出声阻拦。

刚要消褪的蓝光自半空滞了滞,好像在等吴尘问话。

“方才我们寻找法阵薄弱处,再加以做突破的方法有错吗?”吴尘问。

那妖族高手听闻,好像冷笑了一声,但笑声中却有掩饰不住的无奈,他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句:“省省吧,你们找不到的。”

说着,蓝光彻然消失在天际,天空便又恢复方才的死寂黑暗。

见妖族高手离去,几人又是一阵落寞。

“府主,你伤势可还好?”吴尘上前去问。

“我没事。”韩青摇头,脸色苍白。

“府主师叔,他说让我们省省吧是何意?我们真的找不到出路吗?”岱鄂的弟子荆童上前来问。

“出路一定不好找,但他的话也不必当真。”韩青安抚说。

“你可以这样理解他的话,若他知道这方法正确与否,若他能找到这法阵的薄弱,他还会困在这里吗?他不知道也找不到,所以不愿承认罢了,问他不如问我们自己。”吴尘一针见血。

虽然几人没现,但在天边一个方向,那结界中的蓝袍妖族高手身躯晃了晃,似是被吴尘气到,却没法作,因为这臭小子说的正是他心里话。

“那我们还继续尝试吗?”弟子又问。

吴尘向韩青投去征询的目光,他有些犹豫。

因为刚才的决定和判断是他下的,结果却给大家带来了危险,更让韩青多有负伤,他不好再替他人决定一次。

韩青迎上吴尘的目光,眼中尽是对吴尘的信任:“试!为何不试?”

“如果再错,没有突破法阵,又无故击中了受困高手的结界,我们会无力抵抗。”吴尘说,刚才若是那妖族蓝袍高手不出面,他们已经死了。

“除了尝试,我们还有其他办法吗?难道和他们一同困在这里,等勇气被消磨殆尽,直到死在这里?”韩青厉声反问。

几人一听,忽然又生出士气。

不过是一死,应天府的府门就在百里之外,拼一拼便可归家。怕死,更会死的凄惨。

大家瞬即握住了手中法器,看向方才薛川应对的莲族人冲出的方向。

韩青正犹豫着是否重新塑阵,只听吴尘说:“为保存府主法力,我看不必塑阵,我们全力以赴就好。”

岱鄂也瞬时颔回应,韩青自知不可苦撑,也只能应下。

一鼓作气。

没有片刻拖延,几人默契脚步幻化瞬时排成一字,正对那方向而立,韩青在前,身后是吴尘与其他三弟子,最后是稍有恢复的岱长老。

“轰!”

岱鄂以全力出掌将真气输给前方弟子,前方弟子瞬时将真气在身间流转幻化,再果断出掌,几乎不出刹时便将真气输给前方弟子。

只听轰轰轰真气输转之声爆响,很快,吴尘便感到身体里被注入了强韧的真气,身后四人的真气尽数汇聚在他身前,吴尘运转云团,将自身真气也瞬时逼出,轰地一掌推向韩青。

韩青运转真气之更快过他人,吴尘一掌刚一推出,韩青手中新月灵光长剑已起,剑光锐利,划破夜空暗色。

哗地一声,映透整片夜空,剑光当空斩落。

“轰!”

韩青也推出一掌,正是将新月灵光长剑向前轻推,应声,灵光长剑呼啸而出,疾疾划破面前空气,瞬时冲出几丈开外。

银光大绽,所过之处,如天地横开。

几人掌势不收,眼睁睁盯着前方那方向,期待下一刻的反应。若成,则幻境轰然崩塌响彻周遭,若败,前方会再冲出不知何方妖怪,强势来攻。

无论哪一种,在这一瞬,几个应天府中人已然做好了准备。

放胆来吧!!

然而下一秒,前方没有妖人冲出,也没有轰然裂响。

漫天静寂中,只听到一竹门半开之声,清雅低微却足够震慑。

“咯吱。”

若非这天地间足够安静,这竹门敞开之声几乎无以声闻。

几人一动不动注视着前方之景,随着那声音响起、落下,虽不见竹门,前方却出现一道雾帘。从天而降,接天连地,垂直而下,虽然极宽极大但确实是雾帘。

全神贯注之时声音更静,时间更慢,忽然自雾帘中飘落一片树叶,碧绿新嫩,一叶落地也仿佛具有铿然之声。

它自那雾帘中轻盈飘落,好像带来了另一个世界的召唤。

静等片刻,雾帘没有消失,落叶落在地上不动,韩青道一声:“我进去看看。”

不待她行动,岱鄂已从后方走上来说:“我去吧。”

“岱叔叔……?”韩青见岱鄂气息尚不稳定,心知他的想法,有心阻拦,但岱鄂已执意向前。

他手中斩出法器,不做停留尽力大步走入前方的雾帘,众人屏息,见岱长老身形消失在雾帘包围里。

不过须臾,便听岱长老一声:“破了!”

什么?

什么破了?

幻境?法阵吗?

闻言几人心间一阵惊喜,再听岱鄂声音不免激动地呼唤:“青儿,你们过来吧!”

瞬即几人已迫不及待,几乎飞掠上前穿过那道雾帘,看着岱鄂激动的眼,再环视这里的山水,每个人都激动着,自豪着。

谁说我们找不到?

谁说我们走不出?

此刻我们正站在南幽应天府西北向两百里处,这里山明水秀,附近一座山是南幽名山蒙西山,水流奔突其中,哗哗欢快作响正是黎水,这里并非是幻境中的夜晚,而是午后阳光娇艳。

我们打破了幻境!

我们冲破了黄钟大吕!

努力了就一定可以!

因为应天府中人都清楚,这地带便是仇伍子用黄忠大吕困住他们的地点,丝毫不差,有蒙西山和黎水为证。

此刻黄钟大吕已经消失,他们已然站在原处,仿佛什么事也没生过。

“太好了!”几人欢呼着。

“你要相信自己,一次失败不能决定最终。”韩青也着意向吴尘看来,目带欣赏和鼓励。

见所有人展开笑颜,吴尘也笑了笑,虽然这幻境突破的容易了些,但既然能突破就是最大的好事,他向睛龙豹看上一眼,睛龙豹瞬即明白跃上前来。

“我们离开这里吧。”吴尘说着,跃身跳上睛龙豹的背。

其余几人6续飞落睛龙豹脊背,坐稳后,吴尘一声:“出!”睛龙豹瞬即四爪立地,蓄力而起。

腾空跃高,载着几人奔向应天府方向。

以睛龙豹的度,一日之内便能抵达应天府西门。

跃高之时,几人嘴角都有轻松之意,此时更为接近府门,心中忐忑担忧和激动的心情五味杂陈。

可嘴角的笑容还没彻底展开,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几人在睛龙豹背上只觉突然被重物闷击,身体不自控地与睛龙豹一同向后坠落。

五脏六腑都在撞击中分散撕痛,绿眼龙珠更一个猛冲,直直摔出吴尘的怀中跌落在地,懵怔地哀嚎:“哎呀哎呀,死了死了……”

第209章 你全家都在转

前一刻几人还稳坐在睛龙豹脊背上,神兽冲天一跃,奔向心中最向往的地方。下一刻就像做梦一样,所有人都已经跌坐在地,当其冲的睛龙豹更翻滚数丈,撞得不轻。

它跃的太高太快,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时间反应,便被痛击在地,幸而是修行之身,否则早已命丧黄泉。

眼前别无他物,远处的山是山,水是水,近处的土地便是土地,一时间几人不知撞到何物,方才眼前一片清明并无障碍,这是为何?

就在几人满头雾水寻求答案之时,上空骄阳里突然映射下一道湛蓝光芒,如一条溪水自旭日中飞瀑而下,不可思议地眼前一亮,半边天色焕然一新。

那蓝光有些熟悉,接着传来的声音也令人熟悉:“愚不可及啊……”

半空中的蓝光里再现出那妖族蓝袍高手的身影,此刻他更慵懒地倚在雕木之椅上,不断摇头看着在场之人。

“是他……”几人惊愕出声。

这妖族高手还在,说明……

“我们并未走出幻境?”

“法阵没有破除?”

韩青和吴尘几乎同时开口。

“有那么容易?就凭你们几个,也想走出去?”那妖族蓝袍之人不屑道:“我早说过,这钟里幻境法阵层层叠叠,你们破除一个还有另一个等着,真听不懂吗?”

万万没想到,这完全逼真的南幽xx山景色,竟然也是法阵塑成的幻境,方才睛龙豹全力一跃便是撞击在幻境结界的尽头。

此刻那妖族蓝袍高手也是矛盾的,他一面不想让这几个人族走出去,因为这样,无疑会显得他这高手太没水准。

但心底的真实想法,他又很期待这些人族能给他带来惊喜。

他早在这黄钟大吕中呆够了,即便是此地霸主又如何?外面大千世界里的鸟兽鱼虫花开花落,才是真实生命中向往的东西,这里,不过是幻境,自欺欺人罢了……

吴尘等人跌坐在地,方才的欣喜骤然落空。

突破了一层法阵幻境,迎上来的是一个更迷惑人心的法阵幻境,这种打击无疑是摧毁心智的。

几乎忘记了反驳或疑问,几人就接受了妖族高手的说法,没人起身有些颓然,感受着一路走来的伤痛和迷茫,抬头看,低头想,不知是真是幻前路在哪。

有时候人的情绪走入极端,便会将消极无限放大,吴尘赶忙提醒自己,收神,不要被这情绪牵着走远。

半空中那妖族蓝袍之人见地上的人突然不再理他,还有些落寞,他没有瞬时拂袖离去,而是注视着这些人。

当吴尘第一个反应过来,抬头看向他时,忽然看得他有些愣怔,没想到这小子很快便能控制自身心神,反而搞得他颇为关切的目光有些尴尬。

他手臂轻拂,便将倚着的座椅转了向,身影自蓝光中飘然远去。

吴尘看了看身边的人,无一不显垂头丧气,就连一向稳重的韩青也难掩失落情绪,更多的是她眼中的自责。

睛龙豹撞得最重,兀自倒在地上嗷呜嗷呜声声低吟。

再看绿眼龙珠,在睛龙豹撞击瞬间,吴尘感到第一个飞出跌落在地的就是它。

吴尘眼睛一扫,突然在绿眼龙珠身上看到一幕奇异之状,在一片静默之中,吴尘开口问话。

“绿眼,你为何在转?”

“嗯?别吵我睡觉,摔死我了,不睡觉我会死的。”绿眼龙珠慵懒出声,它已在这些人的无聊、呆和迷茫中昏昏欲睡了,当然,它不操心如何出去,所有安静下来的时光对它来讲都是无聊的。

“你睡觉为什么还转?”吴尘更为不解。

顺着他的声音,方才垂头的其他所有人都抬起头来,侧看向绿眼龙珠,只见绿眼龙珠落在地上,正在不断旋转,而且转还并不低。

“你是不是被撞晕了?一直在转,没停过?”

“我没转啊。”绿眼龙珠不满道,这几个人都盯着它,仿佛它是个丑陋的怪物。

“你在转。”

“你的确在转。”

“没错,你就是在转。”

应天府几个人纷纷出声。

“你们才在转呢!”绿眼龙珠骄纵不满地说:“你们眼花啦!你们全家都在转。”

“你说什么?绿眼?”吴尘疾疾出声。

“我说你们全家都在转。”

“不是,前一句。”

“哼!我说你们都眼花啦,问这个做什么!”

“再前一句。”吴尘摆出一副不予玩笑的态度,半垂,疾疾问道。

绿眼龙珠被吴尘问懵,不知道它说了什么好像很重要似的:“我……我说你们才在转呢……”

吴尘眼光一绽,现出光芒。

他忽然抬头,站起身来,面对刚才那妖族高手消失的方向说:“请你将府尊灵符还给我吧,日后还有大用。”

“日后?哼,”那妖族高手听到,身影没出现声音却传来,他冷哼一声:“你们的日后便是和我在这里受困,这里所有人都是我的随从,以后你们也是。”

“如果我能带你出去呢?”吴尘说。

“骗谁呢?你们的窘态我还没看到吗?”

“不骗你,我想到了破解这法阵之法。”

“那你就是在骗你自己……破除这法阵,还有下一个法阵。”

“我说的是破除无数个法阵,破除最终黄钟大吕困束的法阵。”吴尘坚定出声,不容置疑。

他站起身来时,韩青还不太明白。不知他为何突然开始讨要起府尊的灵符来,此刻看他意态峥嵘,字字沉实,竟不像是虚言。

“你说的可是真的,师叔?”

不待那妖族高人说话,应天府三个弟子已然抬起头仰视吴尘,见吴尘脸上绽出他们向往的自信和振奋,他们的心在颤抖。

因激动而颤抖。

想要相信,却担心再次失望。

“是真的,我想到了破解黄钟大吕中法阵源头之法。”吴尘定声回应,直听得众人心血澎湃。

“说来听听。”见吴尘信心百倍,那妖族高手也现出身来。

“你先将府尊灵符还我。”吴尘说。

“等出去了再还。”

“现在还,没商量。”

第210章 判断

“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讨价还价?”妖族蓝袍高手说。

“我能带你出去,这资格还不够吗?”吴尘笃定。

妖族蓝袍高手目光不动,盯住吴尘双眼,他现这年轻人不仅话语坚决,连眼神也是坚决的,不容置疑,他很自信。

“这样。”那妖族蓝袍高手说着,伸手一挥,白玉般的修长手指便将灵符抛至空中,紧接着嗖地一道气流冲起,于半空上升中变作透明气泡,气泡逐渐圆融,最终升至灵符身周,砰地轻巧一声,将府尊灵符包裹在内。

“云晶缚。”韩青喃喃出声,这是妖族高深功法,是可与施法之人心意相通的困束之法。

“不错,”妖族蓝袍高手说着:“灵符就搁置在此,只要我能出去,它便是你的,否则你休想拿走。”

“好!”吴尘定然一声:“一言为定!”

妖族高手眉梢微挑,并没言语。

而后吴尘问他:“这里困了多少人,你可知道?”

妖族蓝袍高手随意回答:“没算过。”

吴尘不理他的不配合继续问:“这里所困众人都在单独的空间里,很多结界空间交织甚至重叠,当阳光照在结界上,反射出不同的光线形状,便是这法阵破除的规则。

你是这里的头领,你一定知道其余人的结界所在,而打破法阵的第一步,需要你让他们全部出来,显示出他们的结界。”

一群人听的云里雾里,什么破除法阵第一步?什么结界?光线折射?

“时机不可耽搁,想出去就尽快。”吴尘催促道。

高处那妖族蓝袍高手一抬手一耸肩,意思是暂且相信你一次的样子,蓝光中他挥动手臂,双手间蓝光更盛,瞬时,自这漫天蓝光中传来呜呜声响,随着声响渐大,波及越广,这方天地中果然出现了另一些身影。

那黑白瘦削两人在相邻的结界中,隔一段山坡上有个结界中现出云族折翼几人,山林中半空上6续出现几个荒族壮硕之人,几人身后,不多时也出现几个莲族高手……

环顾一圈,这黄钟大吕中居然困了二十余人,况且多是妖族法力不凡之人。

高处那蓝袍高手瞥了眼吴尘,示意就这么多,全都出来了。

吴尘与他颔,韩青等人纷纷打量着现出的妖族中人,但吴尘的精力并非聚焦在这些人上,他在看光线。

当这些透明结界显现后,接近正午的阳光高照,条条光线便于结界之间交织布置,在这法阵幻境里继续上演着时光的秘术。

是的,是继续上演。

吴尘看着这些光线,更提气飞起悬在半空俯视这些光线,顿觉心中畅快,满脸都是对自己的信心。

“叫我们出来作甚?”一个莲族人第一个出声,问蓝袍高手。

“这几个人说,他们能打破法阵。”

闻言,二十余个结界中爆出高低不一的轻蔑笑声,他们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应天府中人。

“嗷呜!”睛龙豹不忿,一圈圈地跳起示威。

“就凭你们?”

“就两个玄鉴境,还受了伤,还带着几个三清蠢货……”

“想太多!”

“刚来的都这样,谁没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

“是啊,困他个十年八年,看他们还怎么自以为是……”

“……”

“好了!”方才那出现过一次的黑袍之人出声,打断其他几人讥诮:“练老大都信了,我们就少说两句。”

众人闻言一并噤声,打量着上方蓝袍高手的神情,显然他是相信的,这妖族蓝袍高手便是他们口中的练老大。

“既然想折腾,我们就看看。若是不行,就宰了他们。”那练老大毫不客气地说。

“好哇!”

“好久没大开杀戒了,有趣!”

“快,快折腾,我看看。”

“……”不多时,妖族众人都迎合起来。

应天府其他几人有些怨愤,但更多的,是心中对吴尘此法的担心。

此时吴尘全身心都投入在错杂高低的光线之中,只觉耳畔嗡嗡作响,这些人看低的言语他没听见。即便听到也能理解,被困这里的人都是高手,向来自我感觉良好,如今吴尘几人的修为无法与他们相提并论,被看轻也无妨,能出去才是本事。

尽数看过光线的排布,吴尘飞落在地,不理会任何人的插话,径自对应天府中人说:“我需要布下一个法阵,需要你们的配合。”

“是何法阵?”韩青忙问,方才见吴尘神神秘秘,她早就想问了,他究竟打算如何破阵。

“我也不知是何法阵,我需要试,需要你们的配合。”吴尘说完抬头,见几人都用不可思议地目光看他。

每个眼神都在说:“师叔,你开玩笑呢?经不起这样的玩笑啊……”

吴尘赶忙补充说:“我对这方法有信心,我是从风波楼中参悟的。”

“风波楼?”韩青一惊:“如何参悟?”

“风波楼旋转富有规律,楼中更光线交织,在旋转中光线每隔一刻都生变化,我看到了光线布下的异状,与这里光线交织的形状像极了。”

韩青满面木然,好像在听天书一般,每个进入风波楼的长老短期内修为都有大涨,唯有吴尘毫无反应,他反而来了一次魅湖长进不少。

感情他在风波楼里从没静心修炼,而去参悟了光线?那光线韩青也看到过,并未看出古怪,还有风波楼旋转?是什么意思?

“风波楼旋转?”她问。

吴尘颔,难道你不知道?

吴尘不知道,除去他,从没有人能在风波楼中留下痕迹,所以从没人知道,风波楼是在无形中旋转的。

看吴尘坚定的神色,韩青不知他在说疯话,还是自己头脑不清。岱鄂也一脸懵怔,对吴尘的方法似信非信。

“相信我,一定可以的。”吴尘坚定说。

说着,吴尘已经开始指挥几个弟子和韩青岱鄂围作一圈,按照这里结界间光线的位置,极力模仿风波楼中的光线形状而布。

“绿眼,你在这里不动。”吴尘对绿眼龙珠叮嘱。

绿眼龙珠那句“你们才在转呢”让吴尘恍然大悟,旋转和静止是相对的,绿眼说它没转,那便有可能是他们在转。

而此刻几人布阵结束后,吴尘更现,绿眼龙珠所在的位置,正好是风波楼上神龛所在的位置。

是了!

就是风波楼中光线的秘术!

无论是黄钟大吕出现时出的缥缈钟声,还是不同结界折射的光线,还是此刻绿眼龙珠所在位置的特殊,无不在证明着吴尘的判断。

第211章 痛并快乐着

“继续旋转,对,就这样,快一些。”

“反向试一次,来,加快。”

绿眼龙珠原地不动,它相当于风波楼中的神龛,是核心,它不转,其他人需要旋转。剩下的应天府六人包括吴尘自己,都在他的号令下,正向旋转试过一次,现没任何反应又反向旋转尝试。

高处的练老大和其余妖族众人在结界中,像看马戏团一般看着他们,这是…杂耍吗?

旋转、跳跃、我闭着眼……

咳咳,练老大感觉有些失望。

这样真的有用?他开始怀疑。除了他,剩余的妖族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信。

“哎哟……”突然,一个骄纵任性的声音响起,众人都向那里看去,正是绿眼龙珠。

“停下,停停停,我受不了了!”绿眼龙珠还在不自知地转着,听声音它是在艰难支撑,显得颇为痛苦。

随着它声音响起,方才在结界中看热闹的妖族众人也感觉到了压力,这股力量突如其来不知源头,但他们感到自己的结界在颤动。如同海啸飓风吹击海边单薄的木屋一般,细察看不到一点风来的痕迹,但感觉却无比真实。

结界也在苦苦支撑。

“停!”吴尘急忙喝令。

在阵中重要节点的绿眼龙珠说痛苦难捱,光线变幻中结界中众人也有戚喳嘘声出,方才塑阵的几人脚步收敛,渐渐停下来。

“绿眼,你感觉怎样?”吴尘忙问。

“你们反向转后,我周身有无数道强劲攻击,我躲不及,也无处躲,我承受不了。”绿眼龙珠无辜地说。

是这样……

“方才我结界也感觉到了压力。”那妖族黑袍之人说。

“我也感觉到了。”

“我的结界也在震动。”他一出声,另有几人纷纷应和。

吴尘脑中加紧思虑。

绿眼龙珠所在位置是中心阵眼,它感受到的压力最大,是它无法承受的,其余承载着光线变幻的结界中人,也感受到轻微的压力,也许在静谧的风波楼中,所有书架书籍和神龛都在无时无刻感受着压力,只是他们没有开口的机会。

此刻这些妖族人看吴尘的目光,再非最初的戏虐,他们有些默然,又在这默然中赋予了希望。韩青和岱鄂心中震撼着,难道风波楼中真有蹊跷?

他们守着寒园这许多年,为何从没现过?

“你们用那珠子做阵眼,这法阵塑不成。”正在众人各自心中揣测思量之际,那蓝袍的练老大说话了。

“不许叫我珠子……”绿眼龙珠方才还唉声叹气的,突然来了反驳的精神。

“为何?”

不理会绿眼的不满,吴尘打断它的话,问话中有所指的练老大。

“我在这看得清楚,那珠子根本承受不住你们的真气汇聚,它撑不住,法阵威力无法彻底挥出来,只会凭白消耗内力。”

“说过啦,不许叫我那珠子!”

“依你之意,阵眼之人需是我们中法力最强的?”吴尘和练老大不顾绿眼龙珠的插话。

练老大颔,犹豫须臾又着意说:“不知你这法阵哪里学来得?”

“是我应天府中秘术。”吴尘这样回答,虽然没有说明,但其实也没说谎,寒园风波楼便是应天府中密址所在。

闻言,练老大打量了应天府中人一番,而后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何意?”韩青不满于所有针对应天府之人。

“这法术蹊跷……”练老大思索着:“平常法阵皆为克敌突破而设,你这法阵虽能克敌,但隐约却有损己之兆。”

“可是真的?”吴尘眉头突然皱起。

练老大点头,其他妖族中人都在各自小结界里,唯有他,是这硕大结界的囚徒。一点轻微压力练老大完全可以承受,方才他旁观者清,自然看得清楚。

就在众人垂深思之际,韩青对吴尘说:“既然绿眼龙珠做不得阵眼,换我来。”

吴尘明白她的意思。

大家开始认同这法阵的威力,也认同练老大说的,威力庞大的法阵可能会借损己之道克敌制胜,而法阵中受损最大的必然是充当中心阵眼之人。

如同红芒法阵中,消耗最大的必然是阵中韩青。

“不可。”在方才几人对话中,岱鄂早已盘膝调息,他突然睁开眼睛定声说:“我来。”

“岱叔叔……”韩青上前阻止:“你重伤未愈,还需保存体力,待回到府门或许还有一战。”

“正如你所说,我伤重不愈,即便回到府门前,能助府门的力量远不如你,让我来,拼劲心力我是你们中修为最高者。”岱鄂将这任务揽上己身。

“不可……岱叔叔……”韩青说着声音颤抖起来。

“你是一府之主!”岱鄂推开韩青上前搀扶的双臂,微皱眉毛故作训斥,一府之主怎可有事?

府主若倒,应天府便成为任人鱼肉的肥肉,这不正是那些心存不轨之人最想要的结果吗?

其他几个府门弟子有些为难,他们明知岱长老若做阵眼恐怕性命堪忧。可他们也赞同岱长老的建议,府主自然不可有事。

“我插一句,这位老人说的有理。”练老大在高处,装作毫不在意地插话。

吴尘看向岱鄂的眼神里有钦佩,他知道,岱鄂此举已经存了为大家牺牲自己的决心。岱鄂重重对吴尘点头说:“开始吧,我们再试一次。”

所有人默然。

无论是应天府中人还是本打算看热闹的妖族人。

弟子们再次分散,按吴尘的分配据守阵眼,岱长老走上前将绿眼龙珠替换,绿眼也安静下来飞回吴尘身边。

“你填补方才岱长老的位置,不许胡闹。”吴尘对它说,生怕它玩心再起。

“我知道啦。”绿眼龙珠低声抱怨着,大家都如此郑重,好像我最不靠谱一样。

“再试一次,起!”吴尘高声一喝,将大家的士气豁然提起。

几人按照方才能释放威力的旋转,前进,回旋,飞奔,来来回回循环往复,岱鄂在阵眼上衣袂高飞,他的头也随衣角冲高飞起,感受着随这法阵加而越加剧的力量。

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法阵中力量越大,岱鄂感到身上每寸皮肉和脏腑都在被人抽离一般痛苦,但同时,他对此法可破黄钟大吕更抱有希望。

痛并快乐着……

妖族中人在各自结界中暗自赞许不已,这法阵蹊跷,布阵好像毫无规律,释放的能量却是从未见过的强大。

万物有一利便有一弊,既然此法消损着布阵之人的内力和真气,必然能够迸出越寻常法阵的威力。

高处的练老大也不时颔,自认这威力是他不可达到的。在他看来这几个法力寻常之人,即便合力也不能施展此多力量,如此,便是这法阵的奇妙之处。

终于。

吴尘下令停下来,岱长老瞬即跌坐在地,不言一语开始运功调息。

“这次我看好你们。”练老大说,其余妖族中人也有禁不住颔的。

“那就好,方才既是尝试,我们趁热打铁一鼓作气,一举击溃这法阵幻境吧!”韩青看了岱长老一眼,生怕再耽搁下去他撑不住。

所有人士气一震。

来吧!

咳咳,吴尘突然咳嗽一声,环视大家说:“现在还不行。”

“啊?”

“师叔,为何不行?”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

“等。”

第212章 要走一起走

等?

所有人讶异。

“对,等。”吴尘说。

“等什么?”韩青不解。

“等午后时分,等光线就绪,等天时地利人和。”吴尘解释,不过这解释无疑等于没有解释。

“你在等这法阵能借助的最强外力?”高处练老大问。

吴尘仰面,对他颔。

“我真是好奇,应天府竟然有如此秘术,真让人不容小觑啊。”练老大不住赞许。

在场不止练老大好奇,几乎所有妖族高手也都好奇,修行至一定境界,最怕陷入漫长提升的窘境,对这等威力稀奇的东西,他们很感兴趣。

连韩青和岱鄂也感到奇怪,可能最奇怪的便是他们两个,若能回到府门,定要去风波楼中求证个究竟。

“喂,那个年轻人。”妖族中那黑袍之人着意对吴尘说。

吴尘向他看去。

“若你这布法真能破除黄钟大吕,我们的结界也能破除?”

最初妖族这些高手怀疑吴尘这无名稀奇之法的效用。此刻他们都亲身感受到了威力,又开始担心是否能一同逃出去的问题。

吴尘着意思虑片刻说:“我破除的是黄钟大吕最终的法阵幻境,若原始法阵得破,所有结界都该不复存在才对。”言下之意是,想必所有人都能逃离。

“非也。”一云族中人说:“这些结界只有外力才可破除,即便大阵得破,结界不一定会自动破除。”

这时,应天府一弟子上前扯了扯吴尘,与他嘀咕两句。

吴尘眉毛一挑,还没等回应什么,那黑袍之人又道:“就知道你们只想顾自己。”

闻言,又有几个妖族中人不满声。

“你借助了我们结界的光线,不可如此自私吧?”

“人家从来没说带我们走啊,素不相识,别自作多情了!”

“……”

方才应天府弟子对吴尘说的话,确实也有这个意思。

被困黄钟大吕前,仇圣人曾说,他今日所做只是用黄钟大吕困他们于此,如果他们能破了法阵出去,仇圣人绝不会再插手他们的前程。

而原本受困在黄钟大吕里的妖族人,却是多年来圣人收服的妖族作乱之人,若带他们一同出去,仇圣人若再起刁难之心,岂非给自己惹祸上身?

吴尘环视一周,在高高低低不同的结界中,看到这些受困已久的妖族高手,他们固然是高傲的,但此刻他们再三掩饰,再三出言讥诮,也遮不掉眼中的期待。

谁不渴望自由?

曾经,吴尘多么渴望自由?

“我在此承诺,若大阵得除,只要有一线机会,我定会破除你们的所有结界,要走一起走。”吴尘朗声仰头说道。

妖族众人静默。

突然感到心中澎湃。

这年轻人说话不像虚假,言语中真诚铿锵。

片刻后只听有人唏嘘一声:“此话当真?我们是仇老儿抓来的,你敢插手?”

“有何不敢?”吴尘定然出声:“素闻数百年来,九野遮天的圣人用黄钟大吕锄奸惩恶,只为世人谋太平,所困之人必然大奸大恶。

今日我应天府受南幽其他府门联合打压,他不分是非黑白,以多欺少,助奸危善,困我等于此,所谓九野遮天更是只手遮天,这黄钟大吕中困住之人,又有几个是真的大奸大恶?”

吴尘声音郎朗,气冲乾坤。

伴着心中澎湃起伏的规律,众妖族中人甚至感觉到,面前无形却紧随的结界都在因振奋而震动。

“好!”那白袍妖族人大声叫好。

引得一众妖族高手纷纷叫好,一句九野遮天不过只手遮天罢了,简直说到他们的心底去。世事复杂多变,一件是非纷争涉及多方利益,谁能断定孰对孰错?孰奸孰恶?

“看来我没看错人啊。”练老大自高处感叹一声。

……

正午旭日高悬,晒得几人皮肤烫,既然吴尘言明要等天时地利人和,应天府中人便坐下来调息内力。

一时不知过了多久。

其中几个弟子6续睁开眼睛,他们生怕吴尘师叔打坐静思错过了最佳时机,想提醒又不忍打断他,只能心绪不宁地继续等待。

“哎呀哎呀,还要等多久啊,”绿眼龙珠不忍寂寞说着:“我都困死了,我要睡啦。”

这一嗓子出声,其中几个妖族高手在结界中惊醒,他们已然睡了会午觉,原来还没开始啊,以为错过了什么……

“不许睡。”吴尘继续闭着眼,缓缓命令。

“真是的,好讨厌。”虽看不到它的嘴,但众人都能感觉出绿眼龙珠是嘟着嘴巴说的话。虽是抱怨,但它也不敢睡,心知吴尘如此说便是时机快到了。

众人支撑着睡意,不时打起瞌睡,忽听啊地一声惊呼。

“亮啦,他亮啦!哇!哇……”突然一阵吵闹声音响起,不用想也知道,定是那颗奇怪的绿色珠子。

所有人透过结界向地面看过来。

方才应天府中人打坐调息,吴尘让大家在各自塑阵的原地而坐,岱长老也仍然占据着阵眼神龛的位置。

在绿眼龙珠的呼声中,众人惊讶现,此刻岱长老周身大亮,如同神光普照,仿佛神的旨意如此,神明已附身于他。

在众人惊呼中,岱长老站起身来,这是他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他内心澎湃着,浑身金光散蔓延,于这法阵天地构造的所有空间中散开来。

金光更渗入他的内心好似洗涤,他突然感觉无所挂牵,一切皆轻,包括自己的生命。

“时机已到。”

吴尘压制心中激动和振奋,见岱长老已然起身准备好,疾疾对其他人说:“我们只有一刻钟时间,若是过了还需再等一日,这一次不是尝试,需要全力以赴。”

众人闻言颔,郑重而虔诚。

法阵伴着金光再次旋转起来,越来越快,快到法阵之外的妖族人开始看不清塑阵之人的身影。只有阵眼中心的岱长老,浑身金光,一头金陡然冲高,如佛如魔。

他浑身在金光中颤抖,似被闪电击中渐渐难以支撑,所有人都捏了把汗。但无论如何震颤,岱鄂双脚不曾动过,脚步稳若磐石,支撑着这奇异的法阵。

所有应天府中人都在旋转中,拼尽了全力,渐渐地,也在法阵的加聚力中感受到自身法力的流逝,内力流逝一分,这法阵便聚合的更强一分。

所有人不曾分心,勠力同心便形如一人,这种肃穆的阵势震慑人心。

时间被无限拉长,法阵中人都在坚持,上一秒已至承受极限,绷住心间一口清气,下一秒觉依然可以撑住。

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轰!”

一声巨响,暴风雨来临,山川崩裂,大地凹陷,天际倾斜……

第213章 就算死也是美好

何谓天翻地覆?此刻眼前的一切都在倾斜,下沉,失去平衡,一种不可抗的无穷威力加剧袭来,这便是天塌地陷、移山倒海。

这是法阵幻境的塌陷,法阵便是这里的天,亦是这里的地,此刻天地倾斜似要颠倒众生。颠覆之间,日月轮升轮落,仿若经历几天几夜。

此刻夜黑极深,突然,高处一道黎明曙光蔓延开来,为众人指明方向。

塑阵的应天府中人最先反应过来,方才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强力,突然陡然加剧,不仅吸食他们的内力和真气,更已经开始吸取他们的血液,他们达到了承受极限。这次是真的极限,撑不住了,腰弯了腿曲了,脚步涣散了……

就在放弃抵抗的临界之点,一股更强烈的气流冲来,阻绝了那无尽吸盘的邪恶之力,还没等多加反应,几人已见面前天崩地坼,一切大变模样。

几乎是瞬间,方才守在各自塑阵点上的几人,已然在大地颠覆中改变了位置,鬼使神差。

吴尘在一片惊慌中向岱长老看去,只见他身周的金光已然消失,此刻他面如死灰,眼神涣散。

“天地颠覆,法阵破了!”吴尘想高呼一声,却现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内力仿佛已被方才的法阵抽干,说话也觉内息无力。

心中焦急,他忙镇定心神控制体内云团周游一圈,调息真气,蕴足了力喊:“法阵已破,向光明的方向,冲出去!”

说完,吴尘蓄积全力跃身飞起。

高处府尊灵符中暗淡的幽蓝之光突然闪烁,似有变强,黎明与黑夜的交织中,灵符之光似乎在对吴尘微笑招手,等他到来。

幽蓝色的光突然增强,将吴尘飘然冲高的身影映成蓝色,俊挺的身形迎风飘摇。吴尘伸手在灵符上轻轻一拂,灵符结界破除,收入他的手中。

众人恍然,竟觉这冲高的男子受月华灵气闪耀,充盈起缕缕圣色。

吴尘自高处去看,众妖族人还困在结界中。

世界颠覆,结界里各妖族中人颠簸难耐,有些已经呈倒立之状,奈何此刻黄钟大吕法阵突破,所有的结界失去幻境效用,却不能由内打破,他们只能颠倒其中,无所适从。

只一刻停滞,下一秒握紧手中灵符,吴尘已然落定在地,但觉脚下一颤,却是土地裂成两半,将吴尘划离开去。

转他见韩青已向岱鄂冲去,她的度也有迟缓,想必受伤情势不比吴尘好多少,其余应天府几个弟子也从各自阵点上,努力向光明之处冲去,他们的脚步涣散,但眼中却充满希望。

“睛龙豹?”

吴尘尝试呼唤一声,虽然他声音极低,但还是听到睛龙豹“嗷呜”一声回应,沙哑着咆哮赶来。

见吴尘一副丧尽气力模样,睛龙豹乖顺地伏在他身前地上,吴尘几乎是用尽力气趴了上去。

“去接他们。”在睛龙豹耳边他说。

睛龙豹瞬即跑起来,向韩青和岱鄂的方向跑去,这度已非它从前神威。吴尘趴在睛龙豹的背上,向四周看上一眼。

“绿眼?”吴尘在心中呼唤。

夜色下,忽然一道幽绿身影圆滚滚地飞落在吴尘面前悬停。

“你没事?”吴尘惊奇地问,方才绿眼龙珠也充当了一个布阵节点,但它看起来身姿明显比其他人轻盈得多。

“我还奇怪呢,你们太逊了。”绿眼龙珠道。

此刻顾不得研究为何它不受那法阵影响,吴尘命令它:“那些结界需外力才能打开,你去解救他们。”

“他们?”绿眼龙珠转了一圈看上一眼,不觉得那些妖族人很可爱,一副不想帮忙的样子。

“法阵已破,打破结界不会消耗你多少力量。”吴尘不满:“快去。”

绿眼龙珠拗不过,只得一个飞身冲高,黑暗中嗖地绽放幽绿光芒。这光芒让方才那黎明的曙光暗淡几分,众人皆被幽绿的光芒吸引。

“今日算我积德行善!”绿眼龙珠仿佛给自己找理由解释,忽然自幽光大绽中凝聚水流纷纷,水流随着绿眼龙珠的疾转动,紧附其身,呈漩涡流转。

“冰!”绿眼龙珠当空一喝,这傲娇的声音在天地崩陷中依旧清脆强势。

应声,龙珠身周所有水流瞬即凝成冰棱,底端为尖,冰澈人心。

“刺!”绿眼龙珠再喝。

唰唰唰,绿眼龙珠突然降卸力,它身周凝聚的无数冰棱骤然失去核心之力,唰地出声响,疾向四周射去。

砰!

砰!

砰!

冰棱似飞刀霍霍,几乎瞬时刺入各个颠倒深陷的结界中,正如吴尘所说,此刻原始法阵已破,结界早已失去作用,一点外力便可打破结界的束缚。

瞬即,妖族中人自结界中6续冲出,虽然面前的一切都在倾覆,好似张开血盆大口的海底狂龙,欲吞噬所有人和天地间的物,但他们眼中仍然是惊喜的,嘴角甚至挂着笑容。

这感觉真好。

即便是死,也是自由的。

美好总是短暂。

这快感还没持续须臾。

便听黎明之光里传来一声:“妖人放肆!竟敢冲破结界再生祸乱!”

原本满是希望的曙光中豁然现出仇伍子的身影,长袍广袖,手持灵器,那精巧的灵器在他手掌翻复之间瞬即增大,更在冲杀间无限放大,仿若这黄钟大吕一般,可将众人围困在内。

见那不知何方魔物欲再次封困而来,练老大高声呼喝:“你我合力,与他仇老儿拼上一拼!”

众人来不及颔,便纷纷斩出法器,四处光芒大盛,无数道强势法器绽出精光,向那还在不断增大的魔物冲杀而去。

也就在仇伍子赶来抵制的瞬间,睛龙豹终于赶到岱鄂和韩青身边,韩青抱着瘫在地上双目紧闭气息奄奄的岱鄂,情绪有些绝望。

“快上来。”吴尘对韩青说,韩青抬头,见睛龙豹前来接应,眼中闪过莹光支撑着将岱鄂抱了起来,便欲放上睛龙豹的背。

也就在这时,他们同样听到仇伍子呼啸赶来的声音,他手中灵器威力太甚,睛龙豹脚下一滑,几人脚底的一方土地猝然倾斜。

韩青方才抱着的岱鄂身躯,于她无力支撑间滑落,瞬时大地分裂,岱鄂之身瞬即移动,离韩青和吴尘远去。

韩青张口想呼唤一声,再感脚下一陷,她脚下的土地也向旁边散去,她无力抵抗,眼前晕眩不已,再不知世事如何。

第214章 一诺千金重

再醒来时,意识里仿佛走过了时空交错的漫长年月,不知身在何方。

“这是哪?”吴尘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湛蓝的天,五指下意识抓了抓,感觉到踏实的泥土,再转动脖颈看一圈,见练老大正在他身边不远处。

“你醒了?”练老大走过来,他顿了顿想起吴尘的问话回答道:“你还在南幽。”

吴尘一偏头,见自己身后不远处趴着睛龙豹,它也受伤颇重,但此刻正在酣睡。怀中的绿眼龙珠也在酣睡,感受到他们的呼吸吴尘便放心了。

“这……是幻境?”这时,另一个女声传来,吴尘尽力抬头,见躺在他不远处的是韩青。

“你也醒了。”练老大说着,向远处拍了拍手,瞬即有一行人走过来,正是原来困在结界中的妖族人,却并非是妖族人的全部。

“府主……”吴尘唤了声,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不是幻境,是真的南幽。”练老大有些不解地看着韩青,她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怎会不认得?

“南幽……?是……是南幽……”韩青挣扎起身双手撑在地上,环视一周,再环视一周,眼中是始终不敢相信的神情,语声喃喃,最终还是只能肯定出声。

“怎么了?府主。”吴尘清清嗓子,问她。

转眼看到自己人,韩青神情绷不住明显震动一下,有些激动甚至委屈,缓了缓韩青说:“这里并非仇伍子困我等所在之地。”

吴尘也看过这四周,显然并非被困的原地,但为何韩青如此震动?

“这里是南幽,可这里距离府门相隔千丘万壑,走起来足有千里之隔。”韩青唏嘘着说。

她满眼的绝望。

原本一行人已经赶到应天府附近,再有不到一天便能抵达府中西门,而一转眼竟回到了千里之外?

韩青还在唏嘘,吴尘茫然环顾四周找寻着,出声问:“我们为何在这里?府中其他人呢?”

这话是问练老大,韩青闻言也疾疾向练老大看来,除去吴尘她不见府中他人,练老大迟疑了阵才说:“在那边。”

他抬手一指,指向吴尘和韩青旁一个山包,几乎同时,吴尘和韩青一同站起来,虽然脚步虚浮浑身疼痛,但他们都支撑着走上山包去看。

待他二人在山包上看到底下躺着的一人,韩青呼号着奔下去,却一路趔趄跌倒在地。

看着浑身青紫的岱长老,看着韩青即便跌倒难以起身,仍然奋力向前爬着,再看不出她府主尊贵身份和浑身骄傲,吴尘支撑着自己双腿,即便颤抖也没跪倒,他攥紧了双拳。

“岱叔叔!”

韩青只低声呼了一句便泣不成声,而后这突然安静的气氛里,全是韩青止不住的抽泣之声。

“还有三人呢?”吴尘问。

“黄钟大吕崩塌太惨烈,你们在塑阵中已然消耗太多,我们拼尽全力,只救了你们三个出来,剩余三个即便想救也救不得了,当场已经毙命。”练老大解释着。

“这个也在一路逃亡中丧命……”练老大的声音竟有些愧疚。

“我们已经尽力了,练老大给你们三个都渡了真气续命,他自己也伤很重。”妖族中那黑袍之人插话道。

“若非仇老儿来攻,我们也不会失去众多弟兄,不会内力大伤,或许能救的了他。”另一莲族人愤愤出声。

“……你们没有都逃出来?”吴尘看看身周的妖族人,见只有九人在此,当初困在黄钟大吕法阵里的可足有二十余人。

众人眼中哀伤,默许。

“仇老儿早入抱一之境,我等联手亦不能力敌,多数人丧命抵抗剩下我等幸运逃出,也已元气大伤。”有人解释说。

“仇老儿……”

在众人一并沉默的空档,忽听一怨愤狠厉之声自坡下响起,韩青咬牙切齿地说。什么圣不圣人?嘴里说得好,只要你们突破法阵他绝不会插手……

此时的韩青万念俱灰。

岱长老已死,除去吴尘,她带来魅湖议事的六十余个亲信弟子丧命途中,原本近在一日距离的府门,如今却千里之遥。

她和吴尘内伤皆重,睛龙豹精疲力竭,何时才能赶回府门?

府门前想必已然受困,她身为府主不能带领众人共同抵抗,难道要旁观于府门的陷落?

何况,韩青更想到另一个问题,这地方是南幽邻近东北之境,这附近有七八个邻近的府门,因为接近北方,多与皇宫关系紧密,一旦他们的行踪被这些府门知晓,活命都是问题。

她将头垂了下去,久久再未言语。

此时咒怨仇伍子有何用?她没有任何能力反抗,有何颜面去想为死去的人报仇?

“节哀吧。”有妖族人对吴尘和韩青说:“能逃出黄钟大吕已是幸运。”

“是,我们都是借着小兄弟的智慧才幸运逃出,为报答感谢,即便我等内力不支,也没丢下你们。”

“是你们连夜奔出千里之远,来到这里的?”韩青问。

那妖族人无奈笑一声:“若我等还有奔程千里的脚力,一定还会再给你们渡一次真气。”

“难道,一出黄钟大吕就在此地了?”韩青讶异。

“在距这里百里之处。”妖族人回答。

“仇老儿居然放过你们了?”韩青之意是,这些人只逃出百里,难道不怕仇伍子追杀上来?

“我们损失十余兄弟,但也将他重伤,想必一时半刻他不会出手了。”练老大说。

“这位小兄弟,你是应天府中何人?”那黑袍妖族人站出身来,问话颇为郑重。

“吴尘。”吴尘说着,对他拱手拜了拜。

听到吴尘的名字,其余妖族人竟都定神向吴尘聚拢而过。

只听那黑袍之人亦拱手拜道:“我乃荒族古溢。”

另一妖族人上前一步拜道:“云族乌起浩。”

“莲族柯折桂。”

“荒族墨成规。”

“夜族影刃。”

“……”

九人接连自报族氏姓名,最后是练老大走上前来,虽然看得出他内力大损面有愁容,但嘴上的笑依然风轻云淡。

他笑着与吴尘一拜道:“就剩我了,我是散修没有族派,练红尘。”

“幸得小兄弟出手相助,我等恢复自由之身,对我这闲云野鹤之人来讲,自由比命大,我欠你救命之恩。”练红尘继续说。

“不敢不敢,不过顺势而为。”吴尘连声推脱。

“吴尘兄弟不必过谦,法阵崩塌时天地倾覆情势危急,你本可弃我等于不顾,一走了之。”黑袍古溢诚恳说道。

吴尘一笑:“世事奇妙,善心总有善报。若我打算弃你们不顾,也不会有人将我们救出,一路不曾抛弃。”

“哈哈。”一众妖族人出灿笑。

“吴尘兄弟豪爽!”

“说好要走一起走。”吴尘说着。

“好男儿侠肝义胆,一诺千金重!我等有缘结交,好啊!”妖族人豪言。

“吴尘兄弟,那仇老儿尚不知何时追来,我等便在此分道扬镳了,若日后兄弟有事,我等必报答今日之恩!”

练红尘朗声说道,拱手一拜,其余妖族人也随他一同拜下,神情极度郑重。

“保重!”吴尘恭敬回拜。

“天高路远,各位珍重。”练老大与其他妖族人互拜一圈。瞬即,众人各自择了方向转身离去。

第215章 择路

南幽齐云峰上,一间茅屋雅舍中,仇伍子正调息养伤,忽闻屋外竹林唦唦作响,风声蹊跷,他缓缓睁开眼睛。

轻挥手臂,茅屋的门便敞开了。

“远客到访,快请。”仇伍子兀自道。

应声,一人形显现在茅屋前,那人眉眼堆笑步履轻盈,踏上茅屋前的竹榻将鞋履脱下,走进房中。

“来看你伤势如何。”那人说。

仇伍子默然眨眼沉声说:“黄钟大吕惊动你了?”

“哈哈,黄钟大破妖魔飞天,怎能不惊动我?”那人说着不客气地坐下:“怎么回事?”

“一个人族年轻人,竟然懂得破除黄钟大吕之道……”仇伍子说着,好像还有些后怕。

“我说,老兄你向来袖手不问世间事,为何突然插手南幽的乱摊子?”

“哎……”仇伍子叹一声。

“黄钟大吕得破,我得知你困住应天府中人的事,便觉得这不符你个性,可是皇宫找上你?”那人接着追问。

“这是我与吕胤之间的私怨,他曾对我后辈有恩,我曾承诺还他一报,这次困府主韩青于此,谁想竟做下祸乱?”

“原来如此……”若非因为欠吕胤一个报答,以仇伍子的个性,他绝不会插手南幽纷争:“你说是一个年轻人破得法阵?”那来人问。

仇伍子颔,目光渺远。

“说来奇怪,黄钟大吕法阵乃玄清真人所设,我等皆不知破除之法,一旦被困绝无可能突围,那年轻人怎能参悟?”仇伍子说着,眼前一幕幕显现的是吴尘在黄钟大吕中的表现。

“什么人?”来人问。

“一个应天府弟子,修为尚不入三清。”

“哦?”那人闻言惊奇。

“更奇怪的是,他在振臂高喝鼓舞士气时,那言语那坚决……竟有些像……”仇伍子说着。

“像谁?”

“像真人。”

“这如何可能?”

“我只说像,见那年轻人放胆尝试时,我突然有这感觉,等细想去便知是幻觉了……”仇伍子摇摇头。

他此刻面色青白,虽是抱一拔之境,但围攻他的妖族之人二十有余,且都不是弱者,多半在无相境上,虽然他强势力敌重伤数人,仍有人趁乱逃脱,他自己也受伤颇重。

“这些妖人四散而去,不要作乱才好。”那人说道。

“是我的过失,待我调息些日子,我定亲自捉拿。”仇伍子说。

那来人却淡然一笑:“黄钟大吕乃上古珍器,如今得破恐有天意,且放他们一条生路,若再生乱事再去捉拿也可。”

仇伍子听了,思虑片刻,默然颔。

……

……

南幽一处山坡丛林里,妖族众人分散离去,吴尘和韩青目送他等离开,回吴尘见韩青满面愁容,他遂安抚说:“府主,我们将岱长老葬了吧。”

“葬在此处?”韩青声音微哑,尾音有些颤抖。

“自然,能带他回府门下葬最好,但此时……”吴尘话说一半。

“我明白,山高路远,路途凶险……”韩青也话说一半停下来,山高路远路途凶险,岱长老的尸身不可能带回府门:“幸好这里是南幽,没有离家太远。”

韩青说着,走近岱鄂之身悲痛着想将他抱起来,吴尘走上前去说:“我来吧。”说着将岱长老抱起来。

两人向前寻觅了一段,虽然南幽到处山明水秀,但为岱长老选作身后归处,韩青却看哪里都不满意。

她不说话,吴尘便支撑疲惫的身躯抱紧岱长老尸身,跟在韩青身侧,继续向前找寻。直到精疲力尽时,他们两人站在一处半山腰,看着山脚下的一处凹地。

那里有几头梅花鹿,有的在吃草,有的在休憩,他们毛色莹泽,鹿角饱满,看起来壮硕而闲适。

韩青脚步稍停,吴尘心知她看中了这处凹地。

素闻天地造就万物,虽然人类汇集五谷精华成为万物之灵,但万物皆有灵气,不通人语的动物亦有灵气。

它们选择的栖息之地,一定是汇集天地灵气,适合人栖息的钟灵毓秀之处,以此来做岱长老的长眠之地,勉强可以心安。

两人一个眼神示意便互相明白,它们来到几头梅花鹿栖息一旁,将岱鄂尸身放下,两人不敢消耗仅剩的法力,就以自身原力更不惜用手中灵光长剑为岱长老挖就一方墓穴,韩青尽力为岱鄂梳理头,整毕衣衫,而后为他入葬。

最后用一块硕大的竖石为岱长老立碑,方才跪地的韩青豁然起身。

为岱长老挖墓洁身入葬的整个过程,韩青没再流过一滴泪。最难过时人或许没有眼泪,泪在心中流,而心中流的也可能是血。

她起身,瞬间手中新月灵光长剑豁然出鞘,哪怕仅剩一丝法力,韩青仍拼着这口气加持法力于剑身,在那竖石上肃穆刻下:应天府岱太长老岱鄂之墓。

字字铿锵,一笔一划沉实有力,更似交汇了韩青的心血,这字竟在竖石上兀自呈现微红之色。

韩青拄剑跪地,看到这石碑便仿佛看到了过去种种。

应天府光辉无限之时,岱长老在她身边言传身教。应天府凋敝之际,数十年来岱长老更站在她身后,作为最可靠的倚仗。每当危险到来,他总会抢在韩青身前,以死护她。

时光静静地流淌,几只梅花鹿去而复返,在不远处啾啾啾地说着,好像体会到这两人眼中的悲楚。

人死之后过往如烟,再多辉煌或是恩怨皆化为这一座青冢。茫茫天地浩瀚宇宙,时光面前人者渺小,最终这青冢也会在风烟变幻中消散,归为大地。

许久。

韩青不言语,吴尘在她身后不忍打搅。

虽然他心知此地不宜久留。

如今突状况,这里距府门千里之遥,还需紧谋对策。但面对韩青痛失亲人,吴尘想留给她足够的时间消化。

无尽的沉默中,韩青却突然先开口:“这附近府门皆与我应天府为敌,无论我们如何择路,都有可能暴露。”

她并没回身,背对着吴尘,言语中却是坚决,那心中悲痛已然化作力量。

“那我们只好详细推敲,找一条最隐蔽的路,尽量潜踪匿迹。”吴尘回应。

“不,”韩青摇头:“有一个地方离这里很近,原本我从不曾打算到此,但此时物是人非窘迫情急,我决定去了。”

“哪里?”吴尘问。

他看不到韩青的脸,不知她此刻眼中有多少决心和无奈。

第216章 结盟

吴尘期待着韩青的答案,这里是南幽地界,她又说附近府门皆与应天府敌对,为何会有情势危急时可去之地?

“想必……这地方你也不想去。”韩青没回答吴尘的问话,却这样说道,她声音里尽是无可奈何。

“究竟是何地?”吴尘更加心切。

韩青终于转回身来正面吴尘,眼中自有深意,顿了顿才说:“亚特兰蒂斯城。”

“……”吴尘哑然。

“阿法族的亚特兰蒂斯城,竟然在此?”反应时间稍有些长,许久吴尘才喃喃出声,好像是问自己。

“我知道你定不愿想起有关拂尘道的一切。”韩青生怕吴尘会拒绝。

“你怎知我不愿想起?”

拂尘道上生活如何,韩青和大靖之人恐怕都不知道。

“想也可知,萧长老一去经年毫无音讯,若拂尘道上不无苦难,以他老人家的修为,定能找机会送消息出来。”韩青神情动容。

不由地想起在拂尘道大本营,被迫坐上那惨绝人寰的座椅,在各色线路作用下满脑子都是幼时家中惨遭屠杀,血光冲天之景。

想起幼时自己孤苦无依的无助,吴尘眼角不自觉抽动一下,但紧接着他面色淡定,最终没说什么。

历经磨难,方显热血男儿本色,既然已成往事,不提也罢,眼下解决困难最重要。

“这里是亚特兰蒂斯城,不是拂尘道。你也隐去红面有易容,只需另报姓名,想必阿法族不会觉。”韩青安抚说。

“为何去那里?阿法族难道会帮你?”吴尘不解。

韩青垂深思,再抬头便直言相对:“此事乃我门中重要机密,除边伯伯和岱…叔叔,还没有第四人知晓。”

闻言,吴尘神情郑重,等待下文。

“你知道,阿法族与吕胤结盟几十年了,但这些年,阿法族女王曾暗中来找过我多次……”韩青说。

吴尘震惊:“阿法族是皇宫的盟友,暗中找你意欲如何?”

“有哪个盟友不见异思迁,看准时机谋一己之力?”韩青说着,突然感慨起来:“当年阿法族最想结盟之人并非吕胤,乃是太宗皇帝陛下,只因双方利益谈不拢,才便宜了吕胤。

若非阿法族女王打开天选之门,吕胤从门中成为绝世强者,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奈何太宗皇帝。”

在南幽多番经历后,吴尘从韩青口中听说了更多关于吕氏王朝的旧事。

“吕胤能给阿法族更多利益?”吴尘问。

“不错。”

“是什么?是让阿法族共用大靖族地吗?”

“恐怕不仅如此,”韩青唏嘘着:“或许还与阿法族息息相关的能量源有关。”

“契源?”吴尘问。

边境军营中,阿法族醒士经常随身携带契源,以备不时之需。

“契源只是分散能量的叫法,契源之源才是阿法族急切所需。”韩青直言不讳。

“何意?”吴尘思索:“阿法族缺乏能量之源,为何与想和应天府结盟有关?”

“你可知我应天府里有非凡圣力?”韩青顿了顿,问道。

契匣?吴尘脑中一转,契匣是神圣之物,内蕴非可抗圣力,可御千军万马,而阿法族所需的能量称作“契源”……

“契匣和契源有关,难道,阿法族为的是契匣?”吴尘惊讶。

“你还不笨。”韩青说。

吴尘无奈一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记得损我。

“阿法族女王曾几次暗中找我,正是为索取契匣中的部分圣力,充当阿法族的能量之源,我从未答应过。”韩青已经继续说道。

“阿法族能量,已匮乏到这地步?”吴尘惊讶的事情有些多。

“虽然阿法族女王表面冷静,但想必,阿法族能量的匮乏程度远你我所想。否则以她的身份和立场,绝不会多番有求于我。”韩青言之凿凿。

阿法族所用的能量稀奇,虽然他们也能吸收日月之能,但那些能量似乎不能在他们体内产生太大效用。他们真正的能量之源便是称之为契源之物,据说此物无踪无影,却能存储和爆,可重伤万千人不止。

如此想来,确实与契匣的圣力有些相似。

“太宗皇帝自天选之门而出,携带两契匣同出,如今一契匣在应天府,而另一契匣便在皇宫。阿法族女王难道不该向皇宫求助?”吴尘询问。

“这或许便是当年吕胤给阿法族的承诺。”韩青抬眼远望,想到久远之事有些伤楚:“想必当年太宗皇帝不肯答允协商,而吕胤却私自与阿法族联盟,只需阿法族女王助他夺得皇位,他便将契匣能量分与阿法族。”

想来可通。

众人皆知阿法族的旧城池受异族攻击彻底损毁,能量之源也覆灭无踪,这许多年来支撑下来的,除了当年自旧城池带出的零碎能源,想必确有皇宫提供的契匣能量。

“如今吕胤皇位坐稳,阿法族再想求契匣能量,他还会应吗?”韩青冷声问。

“盟友之间讲求力量均衡,一方太强或太弱都会导致失衡,最终弱肉强食,一方统治另一方。”吴尘说道。

韩青听着,颔同意:“都说当年阿法族女王向吕胤要求,选建城池于南幽,是因为南幽人杰地灵山明水秀,较大靖其他地域更有阿法族可利用能量,可我推想恐怕不仅如此,想当年阿法族女王就已经盯上了我应天府的契匣。”

吴尘陷入深思,阿法族确实多半活动在南幽地界,并且若无要事绝不离开太远,想必与能量匮乏有关。

“你决定与阿法族结盟了?”吴尘思虑须臾,决定问。

“成为阿法族的同盟,应天府能得到什么?掀翻当今统治吗?似乎时机不到,”吴尘直言不讳:“况且阿法族与应天府结盟初衷是为契匣,恐怕缺少真心,若有一天契匣出现差错,应天府难免遭到抛弃。”

韩青嘴角微微一笑,似自嘲一般:“我有自知之明,正如你所说,盟友力量需要平衡。我与阿法族结盟确实实力悬殊。”她对吴尘说话已然推心置腹,心间坦荡。

“那你……”

“你我现在走投无路,只能投奔阿法族。一切等我们回到府门,解决府门之困再说。”

“你难道打算先空口无凭,而后概不认账?”吴尘问。

“我只说,回去再说。”韩青笑了笑。

第217章 月沉

同在南幽这一纬度的亚特兰蒂斯城中,这夜,女王站在大殿之外回廊上,遥看星空。

“阿姑。”

“在,陛下。”

“你看这月亮。”女王伸手一指,阿姑应声抬看去。

“云移不定,月周有晕,且有月沉之色……”女王微声说着,即便声音轻微,仍有不可抗拒的威严。

阿法族女王玄枫已经忘记,她是自何年何月起,便改不掉这举手投足间的霸道了,过往她并非这样,原来她只是个单纯的女孩而已。

“陛下又参天象了?”阿姑轻声应和。

“此番月象,又加星子团围,若是新月一轮则利于出征讨伐,而今夜月沉之色,该有远客投奔或有远邦来降。”女王说着,心中道,过往师父便是这般说的。

她好像只是在重复着他曾经的话语。

阿姑还不等言语,女王已经回身道了声:“乏了,你也下去休息吧。”转身离开大殿回去睡房。

这边吴尘和韩青为保隐蔽,一路精心策划,专拣山路崎岖迂回之路来走,向亚特兰蒂斯城方向行进。

睛龙豹也有伤在身,度远非平时可比,恐怕只能和普通马匹的度相提并论,原本几个时辰便能抵达的距离,他们整整走了一天。

当韩青指路说,这里已然快到之时,睛龙豹正行至一处冰雪交融之地,平地突起冰川,再不适合睛龙豹奔走,两人自它背上下来,相互扶持着在冰雪皑皑中择路前行。

这冰川天工巧成,有些冰柱高达数丈,有些却又短如尺剑。走进冰川之下,冰塔涌现不尽,应着变幻的光线,色彩瞬息万变。

脚下咯吱咯吱一直出踩雪的响声,此时越是体力不支,越是脚步深陷雪中,这对耐力和毅力都是极大的挑战。

这里人迹罕至鸟兽绝迹,这景色和南幽山明水丽的景色出入太大,竟似蛮荒未开时一般。待他们在此整整行走一个时辰后,转过这座冰川造就的山峰,转眼一看,突然柳暗花明。

背后是雪峰簇簇,眼前却是青山如翠,绿水如歌,在此时晚霞的韵味中,在山水缭绕之中,竟豁然现出一座城来。

远远望去,这座城的高处已直耸入云,出奇壮观。更有夕阳映照下数不尽的流光溢彩,照耀着城中殿顶的洞门雕饰,仿佛梦幻中的宫殿。

“到了?”吴尘好奇地问。

“我是按照阿法族女王给的地图而来,但其实我也第一次来这里,想必,是了吧。”韩青也同样惊讶于眼前之景,喃喃出声。

怪不得虽然亚特兰蒂斯城坐落在南幽境内,但南幽众多府门却多不知城在何方,原来是躲藏在这样一处绝迹冰川之后,几乎无人到此,也便无人知晓了。

还不等吴尘和韩青继续向前,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询问之声:“前方何人?”

两人四处望过,不见喊话之人。

那声音好像来自高空,静了片刻那声音又问:“前方和人?请报上名来。”

韩青清清嗓子提气说:“敢问这里可是亚特兰蒂斯城?”

“你是何人?”那声音不回答,又问。

韩青无奈,只有如实回应:“我是应天府府主,韩青,烦请通报女王陛下。”

对面无形中喊话之人停顿须臾,而后回了声:“稍等。”

亚特兰蒂斯谜一样的城池外,站着两个浑身伤痕、衣袍破旧、憔悴不堪,但神情充满期待的人。他们身边还跟着一只看似凶猛无比,善于奔跑冲杀的灵兽,虽然这灵兽已如病猫一般倒地大睡。

亚特兰蒂斯城中,消息很快传到女王休憩的宫殿外,传到阿姑耳中。

“可是真的?”阿姑神色一紧,正色问。

“那两人确实这样说的。”

“是怎样的两人?”

“一男一女,男的二十岁左右,女的已至中年,都受了伤……”

那回报的侍从还没说完,阿姑便打断他的话说:“先传进来,给他们一些吃食和衣物,蒙住眼睛。”

“是。”侍从领命退下。

见那侍从退走,阿姑亦不敢耽搁,心中颇为震动,脚步急促走去女王休憩的屏障后。

“陛下。”

此时已是入夜,女王虽然不睡却不喜欢夜里被人打搅。

“何事?”

“城外有两人求见,说是应天府府主韩青。”阿姑轻声回禀。

她听到屏障后的房中传来事物翻倒之声,想是女王心急碰翻了东西。

“陛下?”

“真的是她?”女王镇定下来又问。

“我尚未见过,担心事情紧急先来禀报陛下您,我已命人带他们蒙眼进城。”

“你如何确定?”

“侍卫回禀说,那两人身负重伤,想来最近南幽不太平,万千风波皆针对应天府而去。陛下您昨夜凌晨更夜观天象,那月色不正说明应天府可能会来结盟吗?”

女王在房中安静片刻,才道:“带他们去前殿见我。”

“是。”

……

城外尚在远处的韩青和吴尘,很适度地站在礼貌距离处,等待的时间比预想的要快。城门边咯吱一声,敞开一扇低矮的小门,自那里走出一队阿法族侍卫。

他们是醒士,吴尘惊奇地现,这一行阿法族侍卫眉心的半月印,明显比他在边境军营,比在拂尘道上见过的醒士半月印更亮。

这两种亮度简直无可比拟,如果亚特兰蒂斯城中醒士的半月印是月,可能过往醒士的半月印只能是一颗凡尘星子。

是因为亚特兰蒂斯城中拥有更充足的契源吗?吴尘猜测着。

“陛下传两位里面请,”为的醒士侍卫说着,伸手礼貌做请势,再补充说:“进入前,需要为两位戴上蒙眼巾。”

吴尘与韩青互视一眼,既然已经见到醒士,便说明这里是亚特兰蒂斯城没错。况且女王传召的度很快,醒士也极尽礼貌,蒙眼便蒙吧……

如今有求于人,这些细节自然不可在意。

“它呢?”吴尘看看地上趴着小睡的睛龙豹说。

“灵兽便不必了。”醒士微笑着。

身后两个侍卫上前,将吴尘和韩青的眼蒙起来,双眼顿时一片黑暗。

“请两位随我手中的光源走,路途不平处我会提醒。”醒士的话音刚落,两人突然感觉到眼前一束红光闪出,那光线很细很窄,但在黑暗中却很亮很清晰。

“睛龙豹,随我走。”吴尘唤一声,睛龙豹便提起精神,在后方跟随吴尘迈开步子。

之前感觉城门就在前方,却在光线指引下弯绕走了许久,四周不时有细微的门开门关之声,看来亚特兰蒂斯城门前多有结界暗道。

终于听见城门开启之声,听声音应该是正城门,宏伟而响亮,两人心里不约而同都敞亮几分。

阿法族并没让初到此地的他们,从方才侍卫出来的小门进入,而是特地敞开城门,即便落魄至此,还给予了他们客人的礼遇。

这种受人尊敬的感觉,越在窘境越是珍贵。

第218章 美人

“哇!门开啦!好大的一扇门啊!”

突然,吴尘脚步一惊,几乎后退半步。

“这位公子,你怎么了?”在前引路的醒士被吴尘吓到,眼看路途平平,他好像自己绊倒了自己?

“哦,没事没事。”吴尘急忙解释。

“你没事吧?”韩青因不能视物,有些担心吴尘处境。

“没事,我不小心踩到自己了。”

有众多醒士在此,吴尘没将真实原因说出。

绿眼龙珠已经睡了一路,吴尘心知它也伤势很重便没打搅它。有段时间没听它叽叽喳喳地闹腾说话,谁想到这时候它突然醒来。吴尘双眼被蒙着,它这叫唤着实突兀,吴尘吓了一跳。

“你醒了?”吴尘在心中问它,进行着只有他们一人一珠能听到的对话。

“呆子,你看不到,这门好漂亮啊!”绿眼龙珠又是一副陶醉之相。

“多漂亮?”既然看不到,索性借绿眼的眼睛看一看这个阿法族的世界。

“蓝色的,还有白色的,哇,简直太漂亮了!”绿眼龙珠呼喊着。

“知道很漂亮了……这描述会不会太抽象?具体呢?”吴尘更被它吊起胃口问。

“哎呀,已经走进来了,这背面……背面其实也很漂亮……”

吴尘无语。

“这座城简直不能再美!”绿眼龙珠目光一转,盯上了面前的主城池:“我好好给你讲哦,你现在正经过一个粗大石柱,这柱子好高哦,仿佛从天上来的,一眼看不到顶,好霸气地说!

你面前有座城堡,也像是数十座宫殿联结在一起的,后面有座高山,这城依山而建,你看,这里有广场、庭院、花园、地下廊道,还有旋转的阶梯,哇!这么多房间和窗户,这么多迂回的路,你看啊,没人领着你肯定会迷路的。”

吴尘有些不满地嗯了声,心中回它:“我看不到。”

“哦对哦,你看不到。”绿眼龙珠笑嘻嘻。

在吴尘双眼不能视物的行进中,他正从城门中走进,太阳刚好自城门洞开中掩落,面前新奇如梦的广场和城池,突然变幻另一种格调,有些雄伟令人敬仰。

绿眼龙珠口中叫喊的石柱,在落日余晖中自信屹立,仿佛它是这里的主人,不畏任何人挑战权威。石柱高处还有雕花装饰,一瓣一瓣,映着夕阳,带着冲破黑暗的勇气和生机。

而绿眼龙珠所说,这里的城池犹如数十个宫殿链接一般,这描述着实贴切,夕阳下,阳光虽少却能照耀在每个房门和窗口,这恐怕与阿法族渴望随时随地感受能量有关。

城池外缘还有旋转形状的阶梯,依城池修建,众人可绕行而上,便能抵达这里四通八达的任何地方。

“小心,这里开始上台阶。”醒士在前提醒一声。

随后,吴尘和韩青一直走在台阶上,能感觉到这是有弧度的阶梯,呈缓慢弧度旋转,走了整整一刻钟,终于再听到一扇门敞开的声音。

跟随那红色光亮向前走,穿过另外两扇门,拐了几个弯,吴尘感觉他们进到了一个空间很大的房间,四周有人,人数不多,细微似有呼吸声。

“哇!”绿眼龙珠狂呼一声,吴尘冷不丁打个寒颤。

“怎么了?这是哪里?”眼不能视物,吴尘试探问龙珠。

“这个姐姐好美。”绿眼龙珠转而言其他。

“什么姐姐?”吴尘一懵。

“哎呀好美,你就别想了,这种气质你搞不定的。”绿眼龙珠毫不客气地说。

吴尘刚要再说什么,只听醒士提醒说:“两位,到了。”

另一醒士说:“两位可以摘下蒙眼巾。”说着醒士上前为他们两个取下。

有些不适光线,吴尘眨眼。

不自觉伸手去挡眼前的明亮光线,一低头,地上铺就讲究的是大理石地面,上有细小经文雕刻,细致到站立其上都辨不清何字。

渐渐适应了这光线,吴尘抬起头,扫视过面前的廊柱,柱子上色彩搭配明媚艳丽却柔和协调,偶尔用玉来点缀,还雕镂了形状各异的动物,有些神秘又让人容易亲近。

这房间里前方稍高处有一座椅,座椅之上一美人端正而坐,目光正直视这里,打量着他和韩青。

美人身侧还站着另一女子,年纪偏长,看起来和韩青年纪相当。

“美吧?”绿眼龙珠在吴尘怀里激动地问。

这美人的美,不能用美不美形容。

这是一种让人看过心生敬畏的美,看似年纪虽轻,但眼中千丘万壑,早似看透人间世事万千春秋的沉淀。

这时只听身边韩青恭拜一声:“女王陛下。”

吴尘稍事抬头,又瞥了眼那美人的不凡之美,见韩青正与他眼神示意,他也忙躬身拜下。

“韩府主不必多礼。”女王声音自上传来:“两位免礼。”

这位便是耳闻多年,世人纷纷揣测流言蜚语不断的阿法族女王,玄枫?

所谓没有绯闻的名人算不得名人,阿法族女王无疑是名气十足之人。她常年封闭不出,没见过她的人对她身份猜测良多。

有人认为她是一副老妇皮相,有些人认为她可能只是动物之身,甚至猜测她是只鸟……

当然也有人认为阿法族女王有一副盛世美颜,但这理想化的揣测多为虚幻,世人并没报以希望。

不想,她果然很美。

女王一袭麻白之衣,不像华服更像一袭道袍般无暇,她头顶几乎毫无头饰,但有一洁白羽翎在髻后点缀,更显她肤白若雪。墨黑的头飘在肩上,浑身洁白间唯一装饰便是腰间有串链珠,看似贵不可言。

阿法族女王手握手杖,手杖顶部是金雕的灵鸟之,灵鸟的羽翼皆雕刻得细致,栩栩如生。羽翼之下,还多有蜥蜴雕刻装饰,蜥蜴喜爱阳光,更有断尾重生的顽强意志,这手杖是女王权利的象征。

他人不知,手杖里更有阿法族紧需的契源。

“赐座。”女王一声令下,醒士便引韩青和吴尘到侧方坐了。

两人拜过。

高处女王再问:“韩府主,这位年轻人是?”

“这是我府中弟子薛川,此次与我一同前去魅湖议事。”韩青回应。

吴尘顶用了在黄钟大吕里死去的薛川之名。

阿法族女王眼神平静地打量吴尘,而后若无其事地问:“南幽元老会魅湖议事,可顺利?”

韩青有些犹豫,一时不知如何启齿。

女王不动声色,直接说:“府主不妨有话直说。”

第219章 人和人为何相像

两个醒士给韩青和吴尘端来茶水和几盘精致点心,吴尘端起杯来,本想一饮而尽,眼睛余光瞟向韩青,见她虽然衣衫破损,伤口重重,但喝茶的姿态仍旧端庄,吴尘便忍了。

做不到韩青那么装,吴尘分几口将茶水喝下大半杯便放下了,那些看一眼便觉更饿的糕点,他更动也没动。

若是平日,吴尘自然不屑于如此伪装,但此时不同。他明白,韩青和他此来是有求于人,本来不愿,却无奈只能求人联盟。

他们已然失去众多同门,一路奔波跋涉屡遇艰险,越是落魄越该自重。

为了不给现在的他们更添狼狈之相,所以他忍了。

阿法族女王在上,将韩青和吴尘各自细微心事看在眼里,这年轻人谨慎持重,有些像韩青调教出来的,但女王脸上神情不为所动。

韩青看了吴尘一眼,吴尘也看她,眼中意思是说:“府主,既然来了就无可避讳,想必阿法族一切都懂,我们也不需遮遮掩掩了。”

韩青颔,转向阿法族女王拜了拜说:“实不相瞒,我应天府六十五人自魅湖离开,途中缕遭拦杀,如今……便只剩我二人了。”

阿法族女王眼中一惊,虽然这消息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身为女王,她早已练就一副人前的假皮囊,需要鼓励时她微笑,需要哀楚时她眼中盈泪,这一点小小的惊讶,她表现得不会为难。

早探得消息,那九野遮天中的仇伍子竟然也被吕胤请来动手,黄钟大吕更不可思议的被应天府中人破除。

而后阴差阳错地,黄钟大吕移形换位天地变幻,竟将韩青和另一应天府中人送到了靠近亚特兰蒂斯城池近处。

当时女王便知,韩青无路可走,势必会来找她求助,如此一来,族中的契源能量便有希望了。

只是让女王惊讶的是,她以为和韩青一同在黄钟大吕里存活下来之人,想必是应天府中修为高深的长老,谁知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看起来这年轻人不过是新一辈弟子,修为也勉强算有资质,为何应天府中人皆葬生在黄钟大吕里,而他却活下来了?

她早已注意到吴尘的不同,虽然还说不出哪里不同。

女王心中思虑良多,嘴上却一言不,既然韩青有事相求,没有让她先提起的道理。韩青也不再避讳,解释过缘由后,直接说:“我等迟迟等不到府门消息,又距离府门甚是遥远,只能求助女王陛下。”

女王微微颔,开口说:“应天府确实已被南幽众多府门围困。”

她说话的声音平缓毫无波澜,但韩青和吴尘却心间一惊,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止不住担心。

韩青更不顾礼貌突然站起,疾疾再问:“是什么时候的事?现在情况如何了?”

“五天前。”这次女王没说话,回答的是女王身侧那妇人:“今日情形如何尚不可知,不过三日前应天府门还没被攻破。”

听这妇人话中之意,已经毫不避讳阿法族打探南幽情势的事实。

“韩青恭请女王相助,我必须早回门中主持大局,解府门之困。”韩青双脚一并,毫不犹豫地躬身拜下。

吴尘也起身来,跟在韩青身后拜下。

许久,阿法族女王却没回应,这空旷房中的气氛诡异死寂。

韩青刚才情绪急了,躬身时思绪才渐渐恢复清晰,女王此刻没有回声,她知道女王在等什么。

“我这一路思虑良久,以往女王所言,我认为可行。”韩青突然直起身来,定声说道。

高处女王似乎微微一笑,但笑容几乎不容察觉,她声音平缓而温和,不过片刻便说:“韩府主无需心急,我看你二人伤势颇重,先事休整,你我再议。”

韩青眼中焦急之意难掩,不过女王既然如此说,想必不会拖延她。毕竟阿法族也迫切需要能量之源,况且此处距离应天府太远,确实需要静下心来好生商议。

她颔应下。

“夜色已深,两位不妨先在此处休息。”女王说着,朝阿姑递了个眼色,阿姑瞬即吩咐一声,走来两个醒士带他们离开。

韩青和吴尘对女王拜过,随醒士离开。

对韩青来说,自从她确定听说府门被围,心中一刻也不愿耽搁。但无奈,现在是在阿法族地盘,她孤立无援,再多争取绝不讨喜,也不是谈判者应该有的态度。

阿法族将他两人安置在方才那殿间不远的房间,睛龙豹在得了吴尘允许的眼神后,早趴在探出城池宫殿的阳台上睡起来。

他们两个的房间相邻,韩青和吴尘各自推开门,房中一应设施周全,房间布置不比方才女王初见他们的殿厅逊色,两人心中一暖,阿法族显然用贵宾的待遇招待他们。

看着房中散着腾腾热气的水池,吴尘已迫不及待想跳下去洗个澡。转身见韩青神情复杂,他说一句:“府主,今夜不要多想,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力谋划。”

韩青对他点点头,两人现在已然成为患难与共的同伴,相互鼓励打气也已正常不过。韩青转身进房,将门关了。

吴尘也进门,用最快的度将衣服扒光,一手端起一碟桌上备下的美食,摆在浴池边,而后毫不客气地一头扎进热水里。

很久没这般舒服过,这一路上的紧张残酷,更盛他在先锋营中冲杀一场战役。

……

看着吴尘和韩青走出去,女王玄枫站起身来,快步走至殿中窗边,从这窗子向外看去,刚好能在下一层殿身中看到吴尘和韩青的身影。

女王就那样定定地看着,眼中又充满了思念,那是阿姑读不懂的情绪。

“阿姑,”女王出声。

“在。”阿姑上前一步。

“你说,人和人为何相像?”女王问这话时,神情像个迷茫的孩子。

阿姑语滞:“人和人相像,无非皮相、声音、气质……”

“若是皮相、声音、气质都不同,却还是相像,那是为何?”女王继续问。

“不知陛下为何这样问?”

“只是一种感觉……”女王唏嘘着,好像并不在意阿姑的回答。

“你去查查,韩青带去魅湖议事的弟子里,有没有薛川这个人?”

“陛下您怀疑什么?”阿姑不懂,为何陛下会对韩青带来的一个小弟子感兴趣。

“去查吧。”女王喃喃出声,其实她也不知她竟凭空生出这样的怀疑。

阿姑不敢打搅,应声退下。

第220章 不眠

这一夜有些特别。

吴尘没想过自己会在亚特兰蒂斯城中睡上一晚,这里一切都是新奇,他自然想多看看,可是他推开所有窗,现这房间居然是个死角。

虽然房中已算奢华,但窗外却看不到这亚特兰蒂斯城的新奇之处,开窗所见只有空旷的广场,肃穆的石柱,葱郁树林,不见其他。

或许阿法族有意如此,亚特兰蒂斯城在世人眼中充满神秘,其中势必有很多机械文明遗留的珍稀之物,不想让他和韩青看到机密,这可以理解。

吃饱喝足,洗过澡换上干净衣袍,在系上腰带时,吴尘忽然手势一停,想到了草草下葬的岱长老,想起一路战死在路上的同伴弟子从此曝尸荒野,免不得被野兽飞禽啄烂尸身,在风沙流走间成为烟尘。

他此刻享受锦衣玉食,虽然只是暂时,却也感到无比愧疚。吴尘叹了一声,只觉心间刺痛。

同样感触的还有隔壁韩青,这一夜如何安睡?

想起一路痛失的同伴,想到还被困府中的应天府众人,再想起无奈之下竟真要和阿法族暗结同盟,并用祖上留下的契匣能量作为交换,韩青一声长叹,双眼难合。

当年凛然万里宣威的应天府,自吕胤执政以来,便虎落平阳,韩青用她三十年的青春陪应天府苦苦挨过。

以为过往数十年已经是应天府最落魄之际,以后一定会好起来。却不想,应天府此际才是熊虎途穷,一群麋鹿也可前来相欺。

应天府绝不能在我手中倾覆!韩青咬紧牙关。

……

这两人终于熬过一个艰难的夜晚。

韩青独坐窗边,对着空旷的石阶广场和茫茫夜空出神。吴尘则合衣躺在床上,摆弄着府尊的灵符,如果府尊练上莫能离开骊宫诰狱,一定能终止南幽这一场混乱。

那恒文帝究竟在哪?他可与养父有关?

恒文帝曾为大靖帝王,也曾身负拯救苍生重任。

如果他还没死,这许多年来,他亲眼见到圣上吕胤因为找他,命令暗鹰司将海外部落族群烧杀抢掠,如今更掀起南幽纷争,眼看应天府便与其他府门爆血战。

身为曾经帝王,他难道忍心看自己的臣民如此任人鱼肉?而这一切原因都是他,他难道不想做些什么?

他究竟在哪?

吴尘想着这些,醒醒睡睡,睡睡醒醒,无意间感觉身体轻盈,头脑清醒,他下意识冥思入定,更感觉体内那两个云团亮光大盛,滋滋滋运转中出欢快振奋的声音,这感觉让吴尘惊喜。

体内的伤也在加复原。

直到一阵敲门声将吴尘吵醒,他走去开门,见韩青面色憔悴地站在他门口。

“女王为何还不见我?”韩青兀自问。

“啊……”吴尘顿了顿安抚说:“还早,女王还没醒吧。”

韩青心中急躁难耐,她忍住这心情打量吴尘:“你也没睡?”

“算是吧。”吴尘说着,给韩青让出路来。

韩青毫不客气地走进吴尘房中坐下,吴尘停顿片刻,将两扇门都大敞开,也坐下来,坐在韩青对面。

此时天色还早,若是让阿法族看到,误以为他们昨夜睡在一起,他不想被误解成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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