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宠攻毒 - xp1024.com
《以宠攻毒》


第1章:相思蛊(前传)

漫天的硝烟在风中席卷着,彼此作疯狂的缠绵。

成片的尸体倒地,没有人将记得他们的姓名,只有身上的伤痕与淌下的鲜血,记录着前几日时发生的残酷。

而几日后,尸体下的土地将就此更换姓名。

这是天朝杀戮的尾声。

“唔……”司鸣刚醒挣扎着爬起来,胸口便一阵刺痛,吐出了一口殷红的血。

粘稠、沾着金属味儿的血,不只是一口,而是成片。脚下成片的殷红与浓黑,刺痛了司鸣的眼眸。

“千婳……”司鸣呢喃着,这个名字仿佛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每喊一声,都会牵动他体内的伤痛。

他必须找到她,在天朝的人来之前!

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那个美目流光的女孩,是他的挚爱,更是……巫族不可缺失的后人!

天朝想要一统天下,对周边国家展开了大规模的侵略与杀戮。而南诏,是他们的第一目标。

天朝的兵将已经侵入南诏内部,他们无路可逃了。千百年来在此落根的巫族,更是被毁得满目疮痍。

司鸣勉强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嘴角泛起一抹讥讽的笑。

他起誓,若今日他不死,日后定百倍奉还!

司鸣望着这满地的巫族后代的尸体,胸口涌起怒火,灼烫着他的身心。

原来天朝的兵将已经将这片地席卷过,不会再回头。

现在已是子夜,四处静谧无声,死亡与毁灭的气息游荡在此,带着绝望的薄凉。

巫族人善用巫蛊,也善用巫术,在这生死关头,千婳一定待在她的药房里,死守着她此生用尽心血养的蛊。

司鸣手捂着胸口,还未走到药房,就在岭南山脚的一条溪边,听到了人的响动。

敌兵!

巫族人的感官一向灵敏,在巫族之地,有任何陌生的气息,他们都能立刻察觉。

司鸣警惕地隐藏好自己,在这一刻,他万万不能让天朝的人发现,巫族仍有活口。

可司鸣却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与敌兵的气息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从溪边那里飘来。

“千婳?”司鸣心咯噔一下,穿过树木,他看到月光之下,千婳的身体躺在地上,身边潺潺流出殷红的血水。

司鸣此刻,犹如身置冰窖,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在一处,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地上,挪动不得,只是这样震惊,而又悲痛地看着她。

他此时还不能出去。

千婳身旁,还有一个男人。坚硬的盔甲,墨色的披风,在月光下镀上了冰冷的光泽,他双目无情地看着倒地的千婳。

那是个绝美的女人,不过十七岁,是个年轻而美丽的生命,可是这一刻,他必须终结她。

他亲手,终结她的生命!

千婳尚存一口气息,美丽的水眸含痛地盯着他,仿佛有千万个疑问,又有了千万个明白,于是最后只剩了一丝不甘,以及浓浓的恨意。

她万般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他的手里。

他怎么下得去手呢?千婳的眼眶中溢出两行清泪,不可抑制地,汹涌而下。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千婳喃喃,她每说一句,原本娇嫩莹粉的唇边便多淌出一口红血,沾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恐怖且狰狞。

天朝容不下南诏,亦容不下巫族。千婳胸口一阵冰凉,比顶上月光冷上几分,也比地下溪泉冰上几分。原来,他也容不下她,所以才亲自来杀她的么?

此刻,眼前的男人孤傲地立着,如一棵挺拔而不摧的树。一双墨色的眼眸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感情地看着她,仿佛她在他眼里,也和曾经杀过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今晚过后,他就会像忘掉那些人一样轻而易举地忘掉她。

杀的人太多,他不可能把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住。他是天朝的名将,天朝的战神,手中沾了无数鲜血,掠夺了无数生命。

可,不管他是谁的英雄,此刻,他是她的恨。

从挚爱,到不可相容的恨。

“呵……”千婳轻笑,一抹淡淡的笑意凝在嘴角,慢慢地放大,犹如一朵妖冶的曼沙珠华在绽放,“我们还真是相配呢。”

千婳轻轻的说着,声音虚弱得如一缕风,不经意间就会飘散了。

男人拧起剑眉,她在说什么?

他接近她,只是为了找到南诏的巫族之地,一举歼灭。

年少如她,单纯如她,只知道爱一个人,该倾心相待,坦诚你我。只是不料初品情意,就被人算计。

“……我在你身上下了蛊。”千婳说。

男人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他的容颜更清晰地显露在眼前。

“你说什么?”低沉蓄怒的声音,掷在黑夜里,让躲在树后的司鸣狠狠一震。

居然是他!

司鸣握紧了双拳,胸中恨意更深。

男人俊美的脸庞在月光下清晰起来,那是一个五官精致,如玉般的男人,可此刻,他浑身都充满着嗜血的气息。像个魔鬼。

千婳笑,“意外么?我居然在你身上下蛊……”

情人相杀,说的也许就是他们。

千婳在天朝对南诏出兵的时候,就有所察觉他的异样。可她为了那可笑的爱情,竟然欺骗自己,执着地认为,他不会对自己下手的。

他爱她。

但相信无关安全感,千婳心里害怕,害怕她国家破碎的时候,巫族无处容身,她也无处可归。而自己心爱的男人,立下战功,会遗忘自己。

于是千婳在他们一次游玩中,悄悄地取了他的一滴血,融了自己的血,混入各类奇毒之中,制了一种蛊毒。

相思蛊。

两两相爱,死一方,念一方,生生世世,年年月月,都不得遗忘,受尽相思之苦。

就算你不爱我,我也要你至死不忘我的姓名,我的容颜。

化作风,化作雨,化作千万个梦魇,入夜缠你而来。

男人平静如水的眼眸中,终于掀起了波澜,情绪不明。可是,好像杂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感。

可是千婳来不及捕捉那是什么了,身上的伤口加大,鲜血一阵又一阵地喷薄而出,从疼痛,到麻木。

她的意识渐渐离散,视线模糊。

月是什么月,水是何种水,眼前人又是谁?我爱他么?爱,那他呢?

他的剑刺在她的胸口,冰冷如霜。

“千婳——”他终于,不可抑制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一如相爱之初。

千婳,千婳,千婳……

世上女人千万,千婳只此一人,我只独爱你。

第2章:名字

战火已燃了三个月,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大宣的国土,已经拿下了一半。慕琛的大名,也已被天朝的人视为神圣。

这几日,是缓战,喘气的时候。

一个兵卒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染得发黑,但是依然没有换下。

“跟着慕将军,就算是战死,也死而无憾了。”一个兵卒感叹道。

慕琛,拥有皇室血统的男人,身经百战,所向披靡,让所有人都为之敬仰。

跟着慕琛,一睹他沙场上的英姿,都足以激荡将士们的血液。

为天朝,肝脑涂地!

“是啊。”另一个兵卒应和着,眯了眼,继续往前走。

今日他们二人领命,前往战后的村庄里,探看是否还有活口。

尽管誓要拿下大宣的人是慕琛将军,可这个男人的性子一直让人琢磨不透,嗜血嗜杀戮,却对人命仍怀有柔情。

这个村庄里,到处是断井颓垣,弥漫着破败凋零的气息。

因为战事,该逃的人,早已逃了,逃不了的人,也不幸死于刀下。

死……

脑海里盘旋着这个字,在耳畔嗡嗡作响,头痛欲裂,她艰难地扯动了干裂嘴角,才微微挣扎着要起来,便抑制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浓血。

死亡的气息,萦绕不散。

她眼前模糊不已,看不清任何东西,密密麻麻的血丝充斥着眼眸。

她是谁?她现在在哪?她全忘了。

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兵卒叫道:“快来!这儿有个人!”

“把她带回去,献给将军。”冷冰冰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孱弱地手臂便生出了一股蛮力,整个人的身体都被提了起来。

等她意识清醒的时候,人已在一顶营帐内。

“你醒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掀开帐帘,从外面走进来,卷起一股沙场上的血腥味儿。

这几日虽是停战,但慕琛耐不住闲适,便找了几个将士过了几招。

回来营帐时,汗水岑岑。

不理会床上的女人是否答话,慕琛也不避讳,直接当着她的面,把身上的衣服都给剥干净了,露出古铜色的胸膛,一滴滴汗珠滑过腹肌,彰显着属于男人的力量。

在战场上,条件恶劣,慕琛直接往盆子里捞了一把水,便洗着脸上的污渍,随即随手拿了一块布,往身上擦。

见他准备褪去亵裤时,床上的女人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你是谁?”

“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些?”慕琛没有停顿,直接将亵裤褪下,将布往水盆里浸湿,擦干净身子。

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怯感。

仿佛他床上躺的这个女人,根本不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慕琛擦拭干净后,直直地朝她走来。

女人心揪紧起来,却见他只是过来拿干净的衣裳。

脸颊微微发烫,她现在浑身僵硬,缩在床的一角,抓紧了被褥。

别扭地回避着视线,不让自己看到慕琛赤,裸的身子。

可他身上的阳刚之气,还是温热地贴了过来,弄得自己的头皮有些发痒。

很不舒服。

前几日,有两个兵卒奉命去村落里查看是否还有活口时,带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回来。浑身都是血迹,一张脸也脏兮兮的,整个人像一件破烂不堪的衣服,又薄又脆弱。

好在他们回来后,是将这个女人直接送来自己营帐的,许闵医治的她。

慕琛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细盯着她,发现她的脸蛋洗干净之后,肌肤吹弹可破,白嫩中染了几分绯色。

不是个农家之女。

许闵医治下她的时候,就说过,这个女人的头部受过重伤,就算是救回来,估计也拷问不出什么。

瞧她残破的衣料和模样来看,说不定是大宣的某位贵女呢。

但慕琛只冷傲地说了一句:“我慕琛想要拿下大宣,无需女人。”

慕琛救下她,那么,她就是他的人。

她叫什么名字?

女人微微咬了薄唇,紧蹙着黛眉,没有答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醒来,便是满身的伤,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这场战事,让她被遗弃在破落的村庄里,寂寞地死去。

像是曾经某时某刻,也经历过这般孤寂的味道。

心猛地揪痛着,泪水如珠帘般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慕琛沉了眼眸,“绿芙。”

她抬头,泪眼斑驳。

他高高地俯视着,目光灼灼,却是疏离得让人不可接近。

“以后你跟着我,叫绿芙。”他道,“这是你的名字。”

“报——”营帐外响起兵卒的声音,“慕将军,皇上和晗王请您过去,部署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慕琛依旧盯着她看,目光深沉,几秒过后,他才转身出去。

绿芙……

这是她的名字。

刚刚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十分紧,像是盯着猎物一般。让她心底发慌。可是,她却并不害怕,在他的眼眸里,她看不到一丝危险。

接下来一连几日,绿芙都没有再看见慕琛。偶尔会见到许闵进他的营帐,那是个和慕琛一样十分年轻的男子,看起来却比慕琛容易接近得多,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跟绿芙打招呼,告诉她自己是慕琛的随身大夫。

绿芙颔首,算是回应。

许闵帮她把脉,发现她的身体痊愈的速度竟惊人无比,短短数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上的伤痕,还有些淡淡的痕迹。

许闵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她身上的伤,本就不一般。不是利器所伤,也不是毒物所致,手臂和背部皆皮开肉绽,十分狰狞。

他一个男人见了,都觉得刺目,不忍直视。

许闵以为,自己的药用在她身上,一般人也得用上个数月的时间才能稍稍痊愈。

可她如今,却恢复得如此快。许闵暗自沉了眼眸,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但表面上,许闵依然浅笑着,如沐春风。

“一日一敷。”许闵递了一瓶绿色的药瓶子,叮嘱她。

绿芙接过药瓶,下意识地打开闻了闻,又将药瓶盖好,放下。

神情淡淡。

“这里面为何加了钩吻?”如果她没有闻错的话,钩吻是一株剧毒之物。

而许闵却将它添入药中,是何意?

第3章:滋味

钩吻,是剧毒植物。

混入药中,是为治伤。这种疗法,却是罕见,在天朝,也唯独许闵能从钩吻中的毒素滤掉,提炼出它特有的治愈成分混制成药。

在过滤的步骤中,钩吻原本带有的气味也消损了不少。

但令许闵诧异的是,这个女人竟仅凭一闻,便知道他这药中加了钩吻。

出于好奇心的驱使,许闵微眯眼眸,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知道,这药中加了钩吻?你懂医?”

如果这个女人懂得医术,那么事情就变得有趣了。

她的伤,和她的记忆,加上她今日能留在慕琛的营帐中,都会变得很有意思。

许闵淡淡的语气,夹着一丝压迫。

似温柔的荆棘。

绿芙只是抬眸,清澈的水眸波澜不惊,淡如水雾。

“不必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说完,绿芙打开了药瓶,抹了一层在自己的手臂上。

她明知药中有钩吻,剧毒,却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地当着他的面涂药。

意思是说,她也清楚,钩吻的毒素已经被过滤掉。

许闵气极,敢情这女人是在捉弄他呢。可许闵气又瞬间消了,脸上笑着,“你好好休养,我先走了。”

转身,便出了营帐。

许闵觉得,这个女人的背景,该好好查查了。不过,他也不操心,要把她留在这里的人是慕琛,她要跟着的人也是慕琛,如果绿芙真的有什么问题,那也是慕琛自个儿的事。

与许闵无关,他也就不必瞎操心了。

……

天朝的营帐扎根在大宣土地上,密密麻麻,已经占领了大半国土。

宣皇领着最后的三万残兵,仍死守着最后一座城池,苟延残喘。

而天朝,有慕琛领兵,仍有十万精兵。其中五万,据说是慕家精兵。也就是说,那五万,是由常胜将军慕琛一手带出来的,同样犹如一把利剑,所向披靡。可直指敌人胸膛。

这场战事,谁输谁赢,不言而喻。

绿芙身体好些之后,便想出来看看,这天朝的人,到底是多么勇猛。

可这偌大的营区,都是男子,独独唯她一个女人。

而大家也都知道,这个女人是慕琛,慕大将军营帐中的。

绿芙身段窈窕,肌肤如白瓷般莹亮,一双水眸潋滟,如含星辰。虽不是极为美艳的女人,却犹如出尘般的仙子。身上带着一种清风明月似的高贵。

她一出营帐,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可绿芙自己没有感觉,她从来不去在意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

晗王对慕琛营帐中藏有女人一事,早就耳闻,心中很是愤愤不平。

慕琛区区一个将军,在大战的时候,竟还迷恋女色。

这未免过于猖狂。

虽然他战功累累,但也容不得如此放肆。

所谓功高盖主,皇上夏侯子渊对慕琛早已不满,若不是为了拿下大宣,夏侯子渊岂能如此容忍慕琛。

但眼下,离拿下大宣还差最后一步,尽管他此事也心存芥蒂,但还是得忍着。

“皇兄,这事岂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晗王握紧双拳。

自从天朝下令,要一统江山后,慕琛就任命大将军,带兵出征。

慕琛以他超人的谋略、高强的身手,在每一场战事上,都屡屡获胜。在军队中赢得了信服与威严。

战士们心中都视他为神圣。

最重要的是,在拿下南诏的时候,他还一举歼灭了巫族。

找到巫族的落脚点,还将巫族的根给除了,那可是史无前例的。

晗王心中,满满都是妒忌。可,又不得不服气。

“此事,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他法?”夏侯子渊冷冷一哼。

等大宣划入天朝,他看慕琛还能风光多久。他夏侯子渊,岂是能一直容忍,慕琛在天朝将士们心中的地位,还高过他这个一国之君的?

到底谁才是王,等战事一结束,他就让所有人都知道。

夏侯子渊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入夜时分,绿芙独自待在营帐内。

昏暗的火烛燃着,发着橘黄色的光,她绰约的身姿被投射到屏风上,极其婉约。

营帐外面燃着许多火把,比营帐内还有通明许多。可绿芙此刻在营帐内,却无比心安。

说不出原因。

这里有橘黄色的光,慕琛遗留下来的男子气息,都十分地让绿芙感到踏实。

她第一次睁开眼睛,脑海一片空白,她没有名字,没有家人,也没有过去。甚至生命,都即将殆尽。

而她第二次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他。

一身黑色戎装,满身的汗味,五官的线条坚毅分明,而他看她的眸子,带着深深的吸引力。

想到这儿,绿芙突然绯红了脸。

因为她想到了慕琛当着她的面,豪不避讳地褪尽衣裳,擦拭身子的画面。

慕琛健美的身材,一不小心落入了她的眼底,虽是短短数秒,可至今仍挥之不去。

呵,怎么会,有这种男人呢?

不过她刚刚出去走了一圈,听到的都是对这个男人的赞誉。

想来,慕琛在将士们心中,威信还是很高的。只是她有些担心,功高盖主,这一直都是为人所忌讳的。

可慕琛自己,却是毫不放在眼里,傲气十足。

正冥想着,营帐的布帘“呼”地一声,被让掀开。

绿芙站起身来,见两个兵卒进来。

“姑娘,跟我们走吧。”

两个兵卒抱拳,双双低视一眼,颔首,便要上前去拉绿芙。

长刀挎在腰间,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

“慕琛叫你们来的?”绿芙微眯美眸,语气寒冷。

这两个兵卒,并不是那次带她回来的人。

“呵。”两个兵卒冷哼,没有答她,而是直接将她带到了夏侯子渊的营帐。

慕琛营帐外的兵卒,并不敢多加阻拦,因为他们手上拿了夏侯子渊的令牌。

当今圣上要进将军的营帐,是合情合理的。何况这个女人,慕将军并没有特地嘱咐,不能让任何人动她。

于是当绿芙被带走的时候,守在营帐外的兵卒一脸漠然,无动于衷。

明黄色的营帐,灯火通明,照着两个男子。

夏侯子渊微蹙着眉,朝晗王道:“三弟,你怎真将人带过来了?”

“皇兄,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晗王笑,让那两个兵卒退下,走到绿芙面前,一手捏住她白嫩的下巴,不安分地揉捏着。

丝滑、柔软,如水一般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放手!”绿芙低声警告,想要甩开他。却被晗王突然发力,用力擒住了脖子。将她的手反身相扣。

“最好老实点。”晗王低声斥道,眸中嚼着暗笑,不怀好意,“皇兄,难道你就不想尝尝,我们慕大将军的女人是什么滋味吗?”

第4章:中毒

绿芙背脊瞬间发凉,犹如有一条毒蛇从身后爬过,阴恻恻的。

她现在明白了,自己已身入虎穴。

晗王眸中摄出如狼的光芒,赤、裸、裸地盯着绿芙的身子。

她已经感觉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而夏侯子渊,负手而站,神情复杂,看不出是何情绪。

但不管怎么样,晗王和夏侯子渊都是站在同一战线的。

她此刻挣扎,是无用之功。

……

“宣皇如今已是苟延残喘,将军为何还应下,休战几日?现在乘胜追击,方可大获全胜!”

军师摊开大宣的地图,上面只剩下小块土地没有插上天朝的旗帜了。

慕琛背对着他,后背挺拔且伟岸,手里握着一柄铁剑,在烛光中散发着幽冷的光。

“敌人,也需要相互尊敬。”慕琛将剑收入鞘中,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他周身的气息,强大得无人敢靠近。

大宣现在,就犹如蝼蚁,只要慕琛下令发兵进攻,是生是死,不过他的一念之间。

这场战已经打了将近半年,如今胜利唾手可得,慕琛却一点都不着急。那副慵懒散慢的样子,更像是暴君的模样。没有一点将军的气质。

慕琛既然说,敌人也需要尊敬,接纳宣皇休战的建议,那么纵然作为军师的他,也不敢多言了。

“原来你在这儿!”营帐外走进一个白衣男子,语气愉悦,不用多看,也知是许闵大夫了。

军师将阵图收好,识趣地退下。

“你的信。”许闵看了一眼军师的背影,继续跟慕琛说,“紫梦写的。”眼眸含笑,温润如玉。

“唔。”慕琛没有什么反应,卷了衣袍,席地而坐。

许闵将信放在桌上,与他对坐着。

“今日你竟还没有回营帐?”许闵戏谑道,“我还以为,你对她……有其他意思呢。凭她的姿色,如果你把带回府中,紫梦说不定会吃醋。”

“除了女人,你还有其他话要跟我说吗?”慕琛面无表情。

他这几日,正烦心得厉害。

营帐,他已经几日没去了,一直都在外边和将士们值守。

对上绿芙的水眸时,慕琛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似曾相识。尤其是那晚,她泪眼婆娑的时候,心忽然狠狠一疼,自己竟忍不住想拥她入怀。

可他明明,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她。而自己对于女人,也没有那般有感觉。

思忖几日,慕琛才微微发觉,绿芙的那双水眸,与千婳有几分相似。

所以自己才情不自禁地,对绿芙生出了几分怜爱。

可绿芙,绝不是千婳。

五年前征战南诏的时候,千婳已血尽而死,那是他亲眼所见的。

而现在,是在大宣。

“我怀疑你营帐中那个女人的身份。”许闵也不再拐弯抹角,虽然他只是一名大夫,随身跟着慕琛,不懂什么兵法与功夫,但这种灵敏度,却还是有的。

“从她身上的伤和出现的地点,加上宣皇的休战提议,我不得不怀疑,她很有可能是宣皇派来的细作。”

“不可能。”慕琛想也不想,直接否认。

“我只是担心你会中宣皇的美人计,而自己还觉得又捡了个女人回家当宝。”

就像……五年前。

身中巫蛊,至今未解。

对于五年前这件事,只有慕琛和许闵最了解了。

巫族所下的蛊毒,可并非一般,纵然许闵自幼学医,医术精湛,也未能找到解蛊的方法。

此蛊,似乎只有下蛊的那个人能解,而那个下蛊的女人,已经死了。

慕琛神色晦暗,沉默良久,才吐出三个字:“……不提她。”

“将军——”门外忽然有人来报,神色慌张。

“什么事?”慕琛沉着脸,豁然站起来,大步走出去。

心里忽然惴惴不安。

来人竟是李副将。

“晗王他……”李副将欲言又止,“晗王身中奇毒,求许闵大夫过去!”

原来是晗王。

慕琛原本紧张的情绪慢慢地被压下去,脸上恢复了平静,扫了一眼许闵,嘴角粘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叫你呢。”

许闵尴尬地咳嗽一声,朝李副将道:“咳,鄙人只是一介草民,略懂些医术,承蒙被慕将军赏识,这才跟着将军为随身大夫。晗王贵体,让鄙人去看,似乎有些不妥。”

许闵说得不卑不亢,那爱莫能助的表情也拿捏得当,着实令人信服。

慕琛嘴角一抽,憋着笑。

李副将听了许闵的话,脸色十分难看,想来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被人拒绝过吧。

李副将与晗王有所勾结,私刮了不少军粮,慕琛不是有所不知。

只是眼下,还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晗王整日坐在营帐内,不上战场,独享珍馐。如今中了奇毒,那便自己解去,找他的人?想得美。

李副将脸上的焦急不减,若是可以,他倒也不用来此求许闵。只是偏偏那毒……

“毒是将军的人所下。既然许大夫不肯前去,那么皇上便请慕将军去一趟。”李副将咬牙道。

当晚,慕琛大步流星,丝毫没有停歇,来到了夏侯子渊的营帐中。

“末将参见皇上!”慕琛大步踏入帐内,朝夏侯子渊行礼,脸上却没有一丝恭敬,锐利如芒的黑眸直扫卧在地上的晗王,眼眸微眯。

“晗王这是发生了何事?”慕琛冷冷一哼,尽是嘲讽。

晗王身中奇毒,满脸发紫,浑身动弹不得,只得僵硬地卧在地上。

太医前来把脉,不知是何毒,也不敢妄动,只得让人去请许闵。

要知慕琛和夏侯子渊、晗王之间的复杂关系,一般兵卒连去请的资格都没有。于是这才叫了李副将去。

夏侯子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地,他就掩了去。

“请许大夫先为晗王解毒吧。”夏侯子渊开口。

他怕再耗下去,晗王性命不保。但让夏侯子渊不悦的是,慕琛居然是一个人来的,许闵并没有跟来。

一股怒气充斥在胸口,气得他想上前捏死慕琛。

他傲气、不可一世的样子,都足以让夏侯子渊妒恨。

就连要一个大夫解毒,还得求三求四。

可夏侯子渊此时还偏偏得忍。

“解毒?”慕琛故作讶然,身上散发着浓浓的寒意,“末将只是来找我的女人的,解毒这事,末将不懂。”

第5章:发怒

两个人站着对峙,周身气温骤降,让人忍不住打个寒战。

夏侯子渊盯着慕琛,心有不甘,咬牙道:“将人带过来。”

他还不敢赌,拿晗王的命去跟慕琛赌一个女人的命。

绿芙被人押上来,一脸淡然,没有丝毫的慌乱。那一双澄亮的水眸中,还夹着一丝倔强。

慕琛将视线移过去,发现她的领口凌乱,细白的脖子上留了几块紫青色的痕迹。

慕琛眼眸染起一层怒意,扫向地上的晗王。

忽然冷笑:“不知道末将的女人,是怎么来到皇上的营帐中,给晗王下毒的?”

“此事,是不是该由晗王解释一下?”慕琛薄唇一勾,凉凉一笑,一双鹰眸锐利地刺向地上的晗王,如冰锥刺骨。

他最最忌讳,别人在背后妄动他的人。

绿芙是怎么来到夏侯子渊营帐中的,又是怎么给晗王下毒的,慕琛心里,已经有数。

晗王此刻,被慕琛高高俯视着,卑微如蝼蚁般。

他只是想好好地玩弄一下慕琛的女人,却不想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竟然会下毒。

现在他趴在地上,浑身难受不说,还动弹不得,感觉快要窒息而死,面部的肌肉已经开始痛苦地抽搐起来,狰狞可怕。

他现在,狼狈不堪,哪里还有作为晗王的威风?

绿芙冷冷地开口:“先给他解毒吧。”

毕竟,绿芙并没有想他死,只是刚刚晗王想要侵犯她,她不得不防,这才用了许闵给她的那瓶药,乘机抹入了晗王口中。

钩吻的毒素虽过滤出来了,可那瓶药中,并不仅仅只有钩吻这株毒草。

绿芙也很奇怪,许闵是怎么把这么多种类的毒草,混制在一起,做成一瓶治愈皮肤的药的。

她能想到这瓶药混入口中,是为剧毒,也仅仅是下意识想到的。

像是,她曾经就很了解这些毒草。

慕琛探究的目光朝她看来,有些灼热。

绿芙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解释说:“我并没有想杀死他,我只是……”

她只是,不想被毁了清白。

可这种话,这件事,她当着慕琛的面,说不出口。

“叫许闵。”慕琛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便过去拉住绿芙,出了营帐。

瘫在地上的晗王听到“许闵”两个字,大大地放松了下来。身子一软,竟昏死了过去。

夏侯子渊看着慕琛离去的背影,怒火中烧,一扫桌上的东西,发出震响。

“放肆!”夏侯子渊胸前剧烈地起伏着,营帐内的人跪了一地。

暴怒的君王,谁都不敢惹。

“都给朕聋了吗?快去叫许闵!”夏侯子渊怒吼,整个人气得发抖。

慕琛……

朕绝对,不会放过你!

…………

今日之事,居然没有一个人通报他。

若绿芙没有用毒,那么她是不是,就沦为晗王身、下的女人了?

慕琛想到这个结果,如鲠在喉,难受得厉害。怒气更是灼烫着胸口。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那一双水眸,长得那么像千婳?

慕琛将绿芙带回自己的营帐中,立马下令,让今日在营帐外值守的兵卒自行领罚。

并怒道:“从此这顶营帐内的东西,没有经过本王的允许,谁都不准带出去!”

兵卒们被他的怒气所骇到,颤着身子,遵命退下了。

绿芙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已经红了一圈,可慕琛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本王?慕琛不是将军吗?

绿芙疑惑不解,可他却自称本王。

眼前这个突然暴怒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等绿芙反应过来,慕琛的大掌忽然一松,转而搂紧了她细软的腰身,直扣入他坚硬的胸膛。

冰凉的薄唇贴了过来,疯狂且粗暴地亲,吻着她,几乎是毫无预兆的。

绿芙被他扣紧着,心跳得厉害,唇瓣被噙住,密不透风,一张白嫩的小脸很快就绯红起来。

“唔……”绿芙伸手去推,反而却被扣得越紧。

她睁开眼眸,盯着慕琛那双幽深的墨眸。两人无声地对视着,他的唇舌却不肯放过她。

瞧着绿芙那双漂亮的水眸染了一层迷离,慕琛忽然一发力,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血腥味从两个人的口中蔓延开来……

他终于,结束了这个疯狂得毫无章法可言的吻。

慕琛忽然以一种不明情愫的眼神看着她,原本幽深的墨眸更沉了几分,深邃得让人望不见底,越发地心虚。

绿芙心里咯噔一声,用平静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伸手擦了一下唇边的血迹。

呵,真疼啊!他居然,下口咬了她。

颤着被吻得红,肿的唇瓣,绿芙开口:“你冷静一下!”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疯,但眼下,她不能去激怒他。

“别走。”慕琛忽然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

眼眶微微发红,却不似刚刚那般怒气冲冲,而是盘桓着一种悲凉的气息。

绿芙愕然,她居然在慕琛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柔情,以及……哀求。

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别走,别走……”慕琛忽然拥住她,在耳边低声呢喃着,语气悲戚无比,愁似断肠。

两个身体紧紧地贴,合在一起,绿芙无力抵抗他的柔情、他的温热,而后一夜缠绵。

后来,绿芙才听清他口中念的那个名字。

千婳……

翌日一早,慕琛早已不在身旁。

与宣皇达成的休战约定,今日已到期限。

虽然前一晚,慕琛愠怒无比,但还是按照计划,带兵直逼大宣的最后一座城池了。

慕琛骑在马背上,坚硬的盔甲反射出幽冷的光芒,墨色披风随风扬起,整个人英姿勃发。

他握了握手中的佩剑,为天朝拿下南诏和大宣的国土,是他此生,唯一为天朝完成的最后一项使命。

宣皇自知自己已撑不了多久,可仍不愿直接降服,沦为俘虏。

带着剩下的三万兵,宣皇一鼓作气,喊:“冲啊!”

战场上,一阵厮杀……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胜与败,向来有所定。

宣皇此次,败而不输。有骨气的死去,也绝不苟活,是慕琛最为钦佩的一点。

所以他说,即便是敌人,也该互相尊敬。

……

几里开外,战火纷飞。

绿芙独自在营帐内待了好几日,格外宁静。

千婳……她思忖着这个名字。一双水眸十分平稳。

忽然,营帐外忽然热闹了起来,欢呼声不绝于耳。

慕琛在热闹声中走了进来,布帘放下,那些声音重新被隔断。

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径直过来,换下这身血迹斑斑的盔甲,看向床上的女人。

“在这里,只有你可以不用怕我。”

也许是因为他脸上还沾着热血,又或许是因为那晚的事情,慕琛在绿芙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丝慌乱,以及逃避。

绿芙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跟我回天朝,大宣已经灭了。”

第6章:王府

三日后,天朝整军,班师回朝。

一列列整齐勃发的军队犹如一条巨龙,彰显着胜利的姿态。

慕琛作为此次的将军,却没有骑在骏马上,而是同绿芙上了马车。

慕琛闭上漆黑的眼眸,五官流畅的线条舒展着,薄唇忽然微勾,扯出一抹好看的笑,落入了绿芙的眼中。

“哐——”忽然,马车发出震响,骏马急促地嘶鸣一声,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了。

绿芙伸手抓住马车车身,稳住自己的身体。

慕琛嘴角的笑意更浓,睁开的澄亮的眸子看着她,抓紧了她的手。

“别怕。”轻轻的两个字,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忽地,慕琛的大掌伸了过来,贴住自己的腰身。

一个极好的身手,慕琛搂着绿芙出了马车,跳上一匹骏马,用另一只手挥剑,斩断了骏马与马车之间的绳索。

骏马带着两个人,背离军队,绝尘而去。

绿芙看着慕琛意气风发的侧脸,心尖微微一颤,想起了一句话:

一手相执,双肩并走。

他们,本该是这样的。

“皇上,慕将军走了!”李副将上前禀报。

慕琛要走,他们谁都不敢拦。

夏侯子渊阴沉着脸,命令队列继续往前。

“以后,还有机会。”夏侯子渊冷哼一声。

他慕琛以为,今日走了,就能一世长宁吗?

……

凌王王府。

紫梦听闻慕琛今日回朝,欣喜不已,早早地吩咐了婢女准备好热水,等慕琛回来好好地洗净风尘。

可让紫梦诧异的是,慕琛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绿芙望着那一块紫金牌匾,飞舞着“凌王府”三个大字,心生不解。

但还是咬牙,跟着慕琛进去了。

一群家奴从门前,跪到了厅堂内,恭候着慕琛回府。

迎上来的,是个娇艳的年轻女人,目含秋水,眉似轻烟,小巧精致的樱唇轻咬了一抹朱红。

身子柔柔地在慕琛面前一福,道了声:“王爷。”

绿芙回头,发现身后也没有其他人,看到那女子的目光不离慕琛,这才肯定,她口中叫的王爷,便是慕琛了。

“唔。”慕琛反应冷淡,回首看到绿芙站着不动,眼珠滴溜溜的转,像是在打量什么。

“愣着干什么?”慕琛俊容微沉,想来是这一战,身子已经乏累,想要进去好好歇息了。

紫梦这才注意到了他身后的那个女人,一身褐色粗布,一把青丝随意扎着,放在胸前,白净的脸蛋淡淡然,眉清目秀的,干净大方。

虽身未着罗裙,发无戴珠钗,粗布简单质朴,但也难掩她眉宇间的那抹绝色。

而那一双波光潋滟的水眸,更是衬得她灵气逼人。

这是慕琛从大宣带回来的女人?紫梦暗暗猜测。

“王爷,可先去沐浴,晚膳紫梦已经吩咐着准备了,等您休息好便可用。”紫梦低顺着眉,清婉的模样让人十分舒服。

慕琛颔首,吩咐了不必紫梦服侍,让她带好绿芙,便独自大步走了。

或许是事情忘得干净,绿芙一身轻松,自然也不懂这王府中的繁礼,更没有作为异客的局促与惶恐。

紫梦自幼便在这王府中,服侍着慕琛,他的脾性喜好自然都晓得。

他能将眼前这个女人带回来,自然说明了她的地位并不低,并不是打算将她当作府中的普通丫鬟来使唤的。

两个人相视一眼,紫梦微笑,浅声道:“姑娘请随我进来。”

语毕,紫梦走在前面,为绿芙引路。

凌王府家丁和婢女都不少,可在这偌大的府里,还是飘着几分清冷的味道。

听了绿芙的名字,紫梦微吃了一惊,迎上绿芙疑惑的眸光,紫梦解释道:“王爷自幼便是一个人住在府中,六岁之后,带他的老嬷嬷便走了。自此,王爷都是由紫梦一人照顾的。”

稍顿了下,紫梦又淡笑道:“王爷不喜人近身,所以也只有一等丫鬟才能服侍他。府中的一等丫鬟,皆以颜色着名,紫梦,便是其一,也是唯一。”

绿芙了然点头,忽然想起那夜,在他营帐内,慕琛让她跟着自己,并取名“绿芙”。

所以他这是,将自己看作与紫梦一般的一等丫鬟了吗?

想到这儿,绿芙不悦地微蹙了黛眉。

而紫梦,却是已经将绿芙同样以一等丫鬟一样看待,将慕琛的各类喜好、忌讳的东西都给一一交代了,并让她之后,与她一般好好服侍慕琛。

紫梦长得漂亮,性子也温和,给绿芙的感觉很不错,可她交代的那些事情,她着实没有兴趣。

跟着慕琛,只是鬼使神差。做一等丫鬟?她从未想过,如今放在眼前,她也不愿接受。

这股子傲气,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

她总感觉,自己不该是这等身份的人。可她是何身份,绿芙又想不起来了。

苦恼一阵,只好作罢。

蓦地,又想起了许闵给的那瓶药,以及那些毒草。

夜里,紫梦带绿芙找了一间厢房住下,并将干净的衣裳拿给她。

绿芙道了谢,伸手接过,却发现底下还压着一件男人的衣服。

有股清冽的淡淡花香。

绿芙轻嗅了几口,只觉得沁人心脾。

“王爷每日入睡前,皆要换上这一身衣裳,否则会彻夜难眠。”紫梦轻吟,发出的声音悦耳动听,倒像是那银齿敲出的乐声。

素白的细手轻抚上那柔软的布料,紫梦眸中情绪浓郁,有几分迷离。

缓缓抬眸,目光清亮地看着绿芙,道:“今夜,你便替王爷送过去罢。”

紫梦虽自幼便服侍着慕琛,也是凌王府中唯一的一等丫鬟,表面是为他跟前的红人与心腹。可实际上,只有紫梦懂得,这个男人有多冷情和疏离。

她捂着两个人之间的情感足足捂了十多年,也不见得暖上几分。

紫梦以为,她还可以再努力几把。

可现在慕琛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又唤“绿芙”。想来,她紫梦的位置,也并非是不可替代的。

几乎是没等绿芙答应,紫梦便退出房门了。

望着那件绸衣,绿芙陷入了沉思。

……

挣扎了一阵,绿芙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敲响了慕琛的房门。

已是深秋季节,绿芙站在门外,已感觉有几分阴凉。一缕缕夜风吹来,钻进脖子里,冷嗖嗖的。

“进来。”慕琛浑厚的男性嗓音隔着木门传来,略显低沉。

绿芙缩了脖子,将门推开,又关好,转身,倒是先看见了一道长长的屏风。

她怔住,双脚久久没有挪动。

那一道屏风上面,绣着的是一大朵妖冶的曼珠沙华,舒展开的花瓣极其诡谲地互相缠绕在一起,勾勒出大片的赤色,充斥着人的眼眸。

不像花,倒像是殷红的血。

绿芙犹如身坠冰窖,浑身冻结着,动弹不得了。

心却猛地狂跳,这花,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久违的熟悉感,忽然扑面而来,卷着浓浓的感伤。

泪水,便这样不听使唤地汹涌而出,滑落在地。

“熟悉吗?”忽然,慕琛赤、裸着上身,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目光凛冽。

第7章:突变

慕琛目光凛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看着绿芙泪目的模样,微蹙剑眉,有些心烦。

迈开长腿,慕琛走到绿芙面前,不着衣料的上身毫不避讳地展现在她面前,男子温热的气息一下子朝她涌了过去。

“替本王穿上。”慕琛背对着她,张开了肌肉结实的双臂。

一具男子裸露着上身的身体便这样直接呈在眼前,一览无余。

慕琛不愧是久战之人,身材健美无比。背部是完美的倒三角形,线条流畅干净,肌肉紧致且饱满,在烛光中透着迷人的光泽——是粗犷的古铜色。

绿芙低垂着眼眸,盯着他看,竟一时忘了动作。

“嗯?”慕琛侧过脸,露出线条干净舒畅的下颌,和高挺的鼻梁。

虽不见正脸,却更显得英俊动人。

绿芙赧然,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浑身热乎乎的。

局促地抖开怀里的衣裳,便替慕琛穿上。

手指不慎蹭到他的皮肤,绿芙立马红了脸,动作僵硬。

帮他穿进衣袖后,绿芙绕直他面前,替他整理好衣领、衣身、衣带……

慕琛低着头,目光扫在跟前这个紧绷着神经的小女人身上,忽然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宽厚的胸膛贴近了绿芙的鼻翼,温热的体温挠着鼻尖,痒痒的。

绿芙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慕琛大掌一捞,圈在了怀中。

周身,都被他的气息所包裹着。

慕琛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的耳朵已经羞得通红,仿佛可以滴出血了。

外边秋风瑟瑟,房间内的温度却骤然升高。

绿芙紧蹙黛眉,这种感觉,她不是很喜欢。

也许是感觉到了慕琛的目光过于炙热,绿芙没敢抬眸,只是这样安静的任他禁锢着,既不迎合,也不反抗。

真是,特别的女人。

他倒是有些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了。

慕琛松了手,自己整理好了衣服,背对着她。

“你可以出去了。”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逐客令。

慕琛穿好衣服,转过身看她,道:“你若是不习惯服侍本王,以后可以叫紫梦来。但在这王府中,你就是本王的人。”

不管她是大宣的贵女,还是普通的民女,亦或是……千婳。

他刚刚看到绿芙对这道屏风的反应,很是好奇。

许闵说,这个女人识毒,而她对这株曼珠沙华也有奇妙的感应。

慕琛心底微沉,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曾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换了一副容颜重生归来呢?而绿芙,看他的眼神,着实陌生。

绿芙福了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那王爷好好歇息,绿芙先退下了。”

她的面容,平静无比。若不是脸蛋上还染着少许绯红,慕琛都怀疑,她是不是对男人有免疫力。

绿芙想,这个慕琛身份多重,在天朝的势力似乎也不容小觑,与夏侯子渊和晗王,渊源颇深,是个复杂的人物。

她还是尽量不去招惹的好。

转身,绿芙再次用眼角瞥了一眼屏风上的花,抿了朱唇,关门离开。

刚刚房中浓郁的暧昧气息,随着绿芙的离开,消散殆尽。

慕琛立在原地,用手抚上刚刚被绿芙触碰到的皮肤,那一抹柔嫩的触感,简直像是点燃了火的羽毛,灼烫在他身上,以及心口。

入了夜,府中忽然响起嘈杂的声音。

慕琛抓了衣服披在身上,迅速地穿好,赶紧跑出去。

“什么事?”慕琛沉怒的声音传来,原本围在一圈的婢女纷纷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慕琛在那些婢女中,率先看见蓝裙着身的绿芙,正单膝跪在地上,拧着黛眉查看倒在地上的一个婢女,小脸皱着,十分肃然。

“听丫鬟们说,乔儿一直没有回房休息,便出来看看,恰好瞧见了倒在地上的乔儿。”紫梦站出来,咬咬樱唇,如是跟慕琛道。

没等慕琛深问下去,绿芙就起身,淡然地吐出五个字:“她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围在旁边的婢女皆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吓得煞白。

凌王府死了人,这还是头一次。

而且,像是死于非命。

慕琛脸色沉了几分,锐利的眸光散发着寒气。

原本入秋之后的夜晚,就比白日里冻上一些。

现在在凌王府,出了一条这样的人命,更是让人发抖。

“紫梦,”慕琛忽然发话,一脸肃然,“让人叫许闵过来。”

许闵虽是他的随身大夫,可也有自己的房户,并不住在凌王府。不过倒也不远,约莫走上几步,再拐个巷口就到了。

紫梦福了身,退了下去。这偌大的王府,没有管家,向来都是紫梦一个人操持着。于是她去找了一个家丁,吩咐下去了。

知晓是原本管着膳房的乔儿姑娘出事了,恰好又碰上王爷回来的日子,那家丁自是不敢耽误,急匆匆地便出了王府,去找许闵。

看绿芙这日有所思的模样,慕琛有几分好奇,上前问:“你可瞧出什么不曾?”

看她的样子,像是知道了乔儿死亡的原因,可她,又不敢确认。

“她之前吃过什么东西吗?”绿芙不接慕琛的话,反而是转向那些婢女,严肃地发问。

在场的婢女,皆是疑惑地摇头。

其中一个道:“王府中,下人的吃食都是一样的,时辰也有严格的规定。纵然乔儿姐姐管着膳房,但也从不会背地里独食。”

此言一出,绿芙立马看向她。

有人轻轻地拽了一下那个说话的婢女,示意她小心说话。

绿芙又问:“膳房关门是在什么时辰?”

也许是刚刚有人警醒过她,那婢女显然有几分吞吐,缩着脖子,一副欲言又止,最后道:“亥时。”

膳房关门的时辰,是在亥时,而此刻,已经丑时了。

也就是说,乔儿原本可以在亥时,或是子时的时候便可以回房休息,绝不可能身体冰凉地躺在这里。

刚刚绿芙蹲下身来,低嗅她的面部时,有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香味儿。

不像是某种食物的味道。

所以,在这三四个时辰中,乔儿很有可能是误食了什么东西,突然感觉到腹部不适,在回房的途中倒地不起,直到毒发身亡。

可怪就怪在,那股味道夹着清新淡雅的香味儿,像是某种花香,不像是毒物的味道。

可在灯火下照映着的巧儿,一张脸惨白着,嘴唇却滚着紫黑色,四肢微微发僵。

很矛盾,难以解释。

因为在场的人多,绿芙也没有解开她的衣裳,检查乔儿身上是否有伤。

她只是出于习惯地,想蹲下来嗅一下人的面部,闻到奇异的味道忍不住多想深究一下罢。

对于救人,或是验尸一事,她不感兴趣,也不关心。

等许闵来就好。

第8章:横死

翌日的王府中,许闵坐在厅堂内,大口地灌了一杯茶。

紫梦乖巧地立在一边,识趣地没有说话。

乔儿的尸体,原本是打算安葬的。

因为许闵昨晚连夜过来,检查过一番,发现是中毒而死。此事也便打算了了。

可绿芙却忽然固执得厉害,强行要将乔儿的尸体留下,不能入土。

死了人,却迟迟不下葬,是为不敬。

此事,慕琛没有发言。

王府里死了人,却还不让下葬,左右不过一个婢女罢了。

可绿芙却言之凿凿,道:“王府里出现下毒一事,已经有一人丢了性命,若不彻查,万一再出一条人命该怎么办?”

绿芙话虽是不错,可以许闵行医多年的经验,这种毒,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甚至一时间,他都没有察觉到,乔儿是中毒而死的。

要想知道乔儿中了什么毒,得找个仵作,深入检尸才行。

他许闵,只是个治伤的大夫。

原本一直没有表态的慕琛忽然开口,反对一直留着乔儿的尸体。

这样的转变,让绿芙心有不甘,力争道:“可乔儿是死于非命的,她……”

“够了。”慕琛打断她,毫不留情面,“你只是本王从大宣带回的一个婢女罢了,这件事还轮不到你管。”

慕琛说完,便起身走了。

紫梦看了一眼绿芙,知道她气得不轻,但也不好去安慰。

不管怎么说,紫梦也是不赞成一直把乔儿的尸体留在王府的。既不吉利,对王府,影响也不好。

她要做的,是处处保全王府的地位与慕琛的声望。

至于绿芙说的毒发身亡,没有证据,便无法证明。

凌王府数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乔儿的死,或许仅仅是个意外。

厅堂内忽然只剩许闵和绿芙两个人了,绿芙因为突然被慕琛反对,还用婢女一词给她定了位,心里堵得发慌。

阴沉着一张小脸,不知该怎么把心里的气发作才好。

“咳,”许闵尴尬地用手捂唇,咳嗽一声。

他虽然对毒有所研究,可兴趣不大。对于活人,他身上有千百般重的责任,而死人,他已无力去管。

关于乔儿这件事,他在慕琛那里,还真说不上几句话。

首次接触绿芙的时候,许闵便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不仅对毒有着超人的敏锐力,而是有着一定的驾驭能力,丝毫不畏惧。

而这次看她对乔儿的态度,使许闵更加确认了,这个女人与毒,有着非常深的关系。

如果可以为他所用,说不定能培养出一个神医,在研毒这方面。

“死人已经死了,你深究也无用,不如好好研究着,如何让更多的人活下去。”许闵宽慰地笑着,想拉她入伙的目的,十分明显。

绿芙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薄凉无情,道:“作为大夫,不去深究死者为何而死,又如何确保自己有能力,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平静的语气,却夹着浓浓的嘲讽。

许闵被她的话给噎住,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反驳。看着她孤傲离去的背影,许闵忍不住苦笑。

这个女人,还真是有点意思。

瞬间,许闵又敛住笑意,面部的肌肉收紧起来,严肃无比。

不去深究死者为何而死,他有什么资格与能力去救活更多的人呢?这句话,着实伤到了许闵的自尊,可她偏偏,却是那么一针见血,道理无缝可击。

看来,对于乔儿的尸体,他得想个办法了。

……

近日,王府里需要重新置办些东西,紫梦便叫了绿芙一道出去。

这王府的事务,她得多多跟绿芙提点些。

慕琛自幼被嬷嬷带大,年至六岁时,便由紫梦服侍。

那时,紫梦也不过八岁,却是懂得很多,低眉顺眼的,又长得乖巧伶俐。紫梦同样由那嬷嬷带大,所以慕琛并不排斥她。

这王府多年以来,便是慕琛跟紫梦住着。

他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更无兄弟姐妹。

只是先皇赐了“凌王”为号,享着皇室的优待。

据人说,慕琛身上流着的,是皇家的血。可,没有人去证实过,慕琛也从未在意。

在七岁那年,忽然就来了一位将军,奉命带着慕琛习武。再大些,便驰骋疆场,少回王府了。

这样一来,凌王府独紫梦一人守着,煞为冷清。

这几日,紫梦趁慕琛难得回来,便多多置办些东西,也好让王府充实些,显得热闹。

在集市上逛了一圈,紫梦挑了不少绸布、瓷器,全由跟着出来的家丁拿着,又吩咐新的膳房管事去购置了些食粮,自己又去首饰店挑了几样东西,这才心满意足,打算折返回府。

绿芙看着她置办这些东西,觉得紫梦不像是一等的丫鬟,倒像是王府的女主人了。

可,她没有这么说。

集市上的人忽然热闹起来,全都熙熙攘攘地往一个地方挤去,将一小块地方围个水泄不通。

正好也堵住了他们回府的路。

紫梦身后跟的丫鬟贝儿已经烦躁地开始跺脚,想要上前叫他们让开些。

绿芙暗自发笑,好个厉害的丫鬟,果然是王府中出来的,叫集市上的人让个道,模样也能这般显得理直气壮。

但紫梦却示意她别动,不慌不忙地说:“我们绕道回去便好。”

这么多的人堵在这里,想要疏通也要耗上许久。何况这般就叫人让路,倒是会让别人给凌王府扣上一个霸道蛮横的帽子。

贝儿道:“可是紫梦姐姐,若是绕道,得穿好几条深巷呢。”

“无妨。”紫梦言罢,便要转身离开。

几个家丁和婢女相视一眼,提着东西也跟了上去。

这个紫梦,倒是很识大体,也不娇纵。

绿芙忽然能明白了,为何凌王府这么多年,仅紫梦一个一等丫鬟,而且能放心地将王府全权交给她来打理了。

集市上围的人越来越多,嘈杂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每个人都议论纷纷。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东西。

虽然有几分好奇,可凑热闹这事,绿芙也不想参与。

转身,没走几步,忽然有个人大声地叫道:“这已经是第十一个了,这样横死在街上,衙门也没个交代,到底是什么情况?”

绿芙的脚步,猛地停住。

竖着耳朵,只听见嘈杂声中,有人互相推搡着,忽然有个声音叫道:“都别吵了!别吵了!柳仵作来了!”

“是柳仵作,柳仵作来了!”激动的声音四起。

第9章:仵作

像是看到生之曙光一般,围观的百姓纷纷振奋起来,原本围死的一个地儿,忽然开了个口子,所有的人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等着那个人过来。

绿芙重新转身,想看看那个柳仵作,究竟是何神圣。

人们将视线聚焦在一个年轻男人身上,他青布着身,清瘦的面容十分干净舒爽,指节分明的手上拎着一个药箱,在手背上,淡色的青筋清晰可见。

是个与许闵一样,身材修长且消瘦,却不显得孱弱的男子,而他身上的味道,不如许闵那般让人感觉舒服与轻松。

他是清冷的,却又没有慕琛那般让人畏惧,充斥着蛮横与霸道。

柳士然走进人群中,单膝跪了下去,熟练地打开药箱,拿了些什么东西出来。

围观的人太多,绿芙瞧不清楚。

“绿芙,”紫梦忽然回过身,微蹙烟眉,低声提醒她,“该回府了。”

柔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绿芙沉默一阵,没有挪动脚步,既没有往前,也没有退后。

另一侧,人声减弱了不少,也许是担心会干扰到柳大人的工作,所以个个都识趣地闭了嘴。但隐隐地,还是有人忍不住低声窃语,议论着什么。

绿芙没有说话,是在专注地去听。

忽然间,“尸体”二字,流到了绿芙的耳畔。

心里有种直觉,这件事和乔儿的死,存在着一定的关联。

也许找出乔儿中的是何毒,凭着她对毒的敏锐力,说不定能借此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与过去。

毒,仿佛是她与曾经唯一的一条联系。

所以绿芙不想轻易放过。

几乎是刹那间,绿芙脑海中闪过这个决定,便坚定了下来。

她不想过空白的人生,曾经的一切,她想找回来。

紫梦有些惴惴不安,望着绿芙,希望她能跟上来。

结果,她却扬起笑脸,道:“紫梦姐姐先回去罢。”

绿芙转身,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贝儿在身后,担忧地唤了一声紫梦:“姐姐,绿芙她……”

咬了唇,贝儿没有再往下说。

对于这事,紫梦自有对策,若她执意不让绿芙靠近,早已让人拦下。

眼下,便由她去吧。

颓自摇了头,紫梦浅叹一声:“回去别跟王爷提。”

溯阳城当街横死的人,已经不止这一个了。

死的都是女人,不管是农家贫女,还是富家小姐,皆在此列。

最近数月,已累有十人有余。事情闹到衙门去,请求知县大人出面解决。

可这件事情出奇地棘手,查了数月,也没个眉目。

横死的贵女逐渐加多,关于这事的非议也多了起来,知县大人急坏了心思,可也无可奈何。

据说在前几日,招了一位验尸能力极强的仵作大人,柳士然。

年纪虽不过二十有余,验尸经验却是满满当当的,曾经在汴州,衙门依据他提供的尸检结果,破了不少棘手的案子。

也许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的贵女横死案,会有所突破吧。

紫梦密长的睫毛轻颤,敛了思绪。

这件事,不管发展如何,她都不愿让它将慕琛牵扯在其中。

慕琛此生,活得太过辛苦。

……

来围观的人数逐渐增多,柳士然专注的面容忽然轻皱。

显然,这些人围观的人已经严重地妨碍到了他的工作。

几名跟着柳士然一同过来的衙卒将人群拦在数十步开外,柳士然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拨弄了一下地上的尸体,垂了眼眸,脱下手套收在药箱里。

起身道:“先将尸体带回衙门。”

柳士然说完,便率先带着药箱离开了。

孤冷的背影,从人群中穿过时格外惹眼。大家纷纷注视着他离开,谁也没有说话。

那双清澈的眼眸,不曾停留在某一个人的身上。仿佛他的眼里,除了尸体,谁都不能分散他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这场热闹,绿芙显然凑的不是时候,都没有瞧出什么端倪。

瞥视了一眼那具女尸,模样是个小姐打扮,十岁出头,还很年幼。一张鹅蛋脸惨白如纸,嘴唇同样如乔儿那般,乌黑发紫。

表面的症状,一模一样。

即便是衙卒没有拦着人,他们也都不敢靠近,只有跟着那小姐的婢女跪在不远处,满脸泪痕,哭得抽抽搭搭的。

她今日陪自己小姐出来走走,没曾想小姐忽然说腹痛,大滴大滴的冷汗便从额角滑了下来,接着,“噗通”一声,小姐就倒地不起。

衙卒将人用白布包起来,便要抬回衙门。

忽然间,一个中年妇人哀痛着脸急跑了过来,嘴里嚷着“我的小怜儿”、“我的好女儿”。

看到白布盖着的尸体,那妇人几欲哀恸而昏,幸得身旁有丫鬟搀扶着。

那人,是溯阳城开胭脂水粉铺的老板赵桑的大夫人顾氏,而死的,是他的小女儿赵玉怜。

只看见一个衙卒过去,同那顾氏说了几句什么,便挥手,匆匆地让人将赵玉怜的尸体带回衙门了。

“不——”顾氏忽然扯着嗓子大喊,悲痛欲绝,“我女儿怎么可能猝死!这不可能!”

这种女子猝死的事,已经不是第一起了。所以当衙卒就尸体抬走后,围观的人便纷纷散了,没有人再关心她。

对于顾氏的哀痛,他们内心除了同情,以及生出几分后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

刚刚热闹嘈杂的地方,一下子转为平静,只有顾氏的哭声和丫鬟的劝慰声还在。

绿芙抬眸望了一眼,走过去,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女儿也许不是猝死的。”

顾氏猛然抬头,看着这个淡雅如荷的女人,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

绿芙说她的女儿也许不是猝死,那么……她知道是怎么死的?

绿芙现在不敢确定,赵玉怜的尸体是不是与乔儿的一样,口中含有异香。想要进一步证实,只能借助顾氏的力量,进入衙门,靠近赵玉怜的尸体。

“或许我可以帮你找到你女儿的死因,但是……”绿芙语气笃定,眸光闪着莹莹的水光,在判断气味这方面,她有信心不会失手。

想到这儿,绿芙为她的自信而感到一丝心颤,隐隐地觉得心底揪痛。

她曾经到底是什么人?生在一个怎样的家族?为什么她对毒与气味这般敏感?

而自己醒来时,却浑身异伤,命悬一线。

她是大宣的人,所以在战事中,无端被卷入了那场杀戮中吗?

绿芙倒吸了一口气,朝顾氏道:“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这是交易。”

第10章:结心花

回到王府时,慕琛待在房内,没有出来。

紫梦倒是在庭院里,修剪着花草。

几个婢女朝她福了身,细声道了句“绿芙姐姐”,便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儿了。

回府时,绿芙便仔细留意了一下,不出她的所料,他们已经很快地将乔儿的尸体处理掉了。

王府恢复往日的平静,关于乔儿的死,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犹如一颗石子掷在湖里,虽小小地掀起过波澜,但几乎是很快地,便恢复了平静。

大家各在其位,各司其职,和往日无异。

即便乔儿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绿芙也不在意,因为她现在,已经找到一具同乔儿一样的尸体了。

虽不敢确定赵玉怜身上也有与乔儿一样的异香,但直觉让她深信,这两具尸体,定然是有所联系的。

而刚刚从百姓口中,绿芙也得知,像这样猝死的尸体,已经不止是一两具了。

如果真是因为中毒而死,那么这便是背后有人投毒,连环杀人。而凶手,也不会这么快收手。

现在绿芙,并不着急,更不会再去在意乔儿的尸体是如何处理的了。

因为深究起来,她在意乔儿的死因,实则是在意那股异香究竟是毒,还是其他。若真是毒,又是何毒?

慢慢熟悉这些毒,也许她的记忆很快就能重新组织起来,回想起曾经的种种。

紫梦抬眸瞧见绿芙回来了,放下手中的剪子,朝她招了手:“绿芙妹妹,快过来罢。”

紫梦笑意吟吟,姣好的面容上没有半点不满的情绪。

她还以为,自己今日过去凑了热闹,会惹得紫梦不高兴呢。

看来,是她小气了罢。

紫梦挪了一下身子,让绿芙站过来,轻掐着面前的一朵花,问:“这花可还好看?”

罕见的玄色花茎,浓紫色的花瓣。

绿芙眯了眼,下意识地抖动着鼻翼,去嗅它的花香。

无味。

“独特。”绿芙松弛了瞳孔,恢复散漫的模样,对这株植物,漫不经心地评价。

她对这类没有自身味道的植物,没有研究兴趣。

紫梦尴尬地看着她,再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那株花,提醒道:“绿芙妹妹,我问的,是手中的这一株。”

莹粉色的花瓣,沾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显得颇为娇嫩。仅是远远地瞧着,仿佛也能嗅到一缕缕清香。萦绕不绝。

绿芙一怔,看到紫梦手中捏的,确是一朵莹粉色的花儿,而非浓紫色。在木架子上的另一端摆着的,才是她刚刚看的那朵。

想着尸体与毒味儿的事想得失了神,倒让她看花了眼睛。

绿芙呆呆的,微垂了眼睑,道:“也挺好看的。”

小脸微微发红,有些窘迫。

也许是觉得这般回答过于敷衍,有些不妥,绿芙佯装颇有兴致,以免紫梦扫兴,又补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花?”

绿芙小女儿家的窘态落入了紫梦眼中,知晓她这是在迎合自己,所以紫梦也轻松地一笑,让她少些拘谨。

“这花是曾经南诏献过来的,名唤结心花,又为结心蝶。”紫梦缓缓道,眼眸中有些伤愁,忽而又莹莹发亮,“这株花一生只开两朵,并生而开,相结一处,花瓣又形如蝶翅状。花开时犹如双蝶,翩翩起舞,故唤‘结心蝶’。眼下只剩一朵了。先前它无端花败,枯死如灰,我原以为这花便就这般枯萎了,没曾想前几日奇迹般地复活,今日刚开了一朵。”

紫梦的话,倒让绿芙对这花真有了些兴趣。凑过去嗅了几口,果真有浓郁的甜香味儿,多闻几口,有些发腻,但又让人贪恋着,不舍离开。

像是,恋人的味道。

“这花是南诏的?”绿芙好奇地问。

紫梦微微颔首。

“这花罕见得很,之前天朝还未出兵南诏的时候,两国关系便出现裂痕了。南皇忌惮天朝的势力,害怕皇上下令出兵征战,便想修复两国关系,特献了这株奇花。”那时,花还开得灿烂。

绿芙对南诏没什么印象,记得的,也就那些有毒植物罢。这样单纯的悦目香鼻之花,她还真是甚少了解。

“那这花又怎会在王府呢?”若是南皇特献,应在皇宫中才对。何况这花稀缺,又如此美丽香浓,加上“结心”这种寓意,后宫的嫔妃,也该爱不释手。

夏侯子渊怎舍得送给慕琛。

而瞧着夏侯子渊与慕琛的关系,也不是那般交好。

紫梦浅抿樱唇,脸上镀了一层喜悦的光泽。

她道:“王爷是位奇才,身经百战,屡战屡胜,被天朝百姓视为战神。皇上若要出兵南诏,定是少不了他的。而在那次与南诏的战事中,王爷屡立奇功,皇上便赏了这花。”

原来是这般。

不过看慕琛的样子,不像是爱花之人。紫梦倒是护得紧,将它照料得这般好。

估计,是紫梦对这花有别样的情感。

绿芙将紫梦的模样看在眼里,而发现那她的语气中,难掩对慕琛的仰慕。不自觉地轻笑了一下,更加确认了她的猜测。

紫梦对慕琛有情。

不过这花,也就一般,不值得多费心思。绿芙暗暗给它定了位。她还是喜欢充满攻击性的东西,例如钩吻这类植物。

……

入夜,绿芙忽然主动提出,今晚由她去服侍慕琛换衣。

跟紫梦说的时候,绿芙有些心虚,毕竟她并不想阻挠紫梦接近自己的心上人。可是,这件事对绿芙来说十分重要。

紫梦并不在意,将衣裳交到绿芙这儿,她便打算离开。哪知绿芙忽然一改先前淡漠的态度,问起慕琛的喜好来。紫梦有些诧异,但还是再次交待了。

绿芙暗自记住,拿了衣服,便往慕琛的厢房去了。

这一次,绿芙没等慕琛说话便独自进去了。

依旧是那道赤红色的屏风先入眼帘。

绿芙瞥了一眼,没有多多停留,径直越过,进了里屋。

“来了。”低沉而慵懒的男性嗓音。

她明明步履很轻,开关门的声音也极低,几乎没发出什么动静。

可慕琛却这般敏锐,仅凭气息,便能迅速地察觉到房中出现了第二个人。

绿芙深吸了口气,抬步走过去,对着慕琛高大且修长的背影,福了身:“王爷,该更衣了。”

第11章:讨好

慕琛回眸,目光清亮。刚毅的脸庞在烛火下,添了几分迷离与柔和。但抿紧的薄唇,依然让人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而他淡漠的神情,更是令人心生畏惧。

但,她依然保持着浅笑,不等慕琛回应,便踏出一步,伸手去剥下他身上原本穿着的衣裳。

手还未触到,慕琛就不着痕迹地往后一退,避开了她。

就在绿芙错愕的时候,他神色自若,根本不理会她,转而自己进了另外一个隔间。顿了下,忽然又想起什么,淡声道:“本王还未擦身。”

绿芙怔住。

想起紫梦确实吩咐过,这件衣裳是要在慕琛沐浴后,准备入睡时才能换上的。否则,慕琛连碰,都不想碰它一下。

而她刚刚不知道,慕琛竟还未沐浴,所以这才避开了她的手。

绿芙咬咬牙,这还真真是,麻烦又矫情的男人。

“不懂本王的意思?”慕琛瞧她没有反应,不满地抿了一下薄唇,剑眉往下一压,略有些不耐烦。

他一副慵懒,却又阴沉的样子,站在木盆面前,动也不动。

他这是……在等自己过去替他擦身吗?

先前紫梦交待事情的时候,绿芙便知,这凌王府中是有专门供他洗身的浴池的,并且十分之大。

可他现在,却并不去浴池,而是站在一个小木盆上。旁边的木架上,挂了两块布巾,一粗一细。

见他等着,绿芙只好先放下手中的衣裳,过去替他擦身。

替他解开外袍,一件一件地褪下,整个过程中,慕琛表情都十分淡然,毫无波澜。既不赧然,也不享受。仿佛是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绿芙深吸一口气,将他身上的亵衣也褪去了,露出结实的胸膛。绿芙低垂着眼,视线却是直接落到了他紧致的小腹上。这样更加,是避之不及了。

往哪里看,似乎都不太好。

绿芙又忽然想起那夜,慕琛回到营帐内,当着她的面,浑身不着衣料地擦拭身体。

心想,他既是这般自然,那么他对这事是平常心的,那么自己也不必那般拘谨,止于寻常男女的礼数了。

微微平复了下呼吸和心情,绿芙干脆直接仰起小脸,直视他的眼睛。

这样,总不会看到不该看见的东西了吧?

慕琛墨色的眼眸中,明显闪过一丝错愕,细细地盯琢着她。

这个女人,搞什么?

“王爷,您是都用粗布擦身的,对吧?”绿芙扬起一抹甜笑,伸手拿了木架上的那块粗布,浸湿后便替他擦拭着上身,眼神却不离他的眼眸。

两人对视着。

望着她溢着笑容的样子,慕琛有些出神。

那张素净的面容,不施粉黛,乍一看,仅是觉得充满灵气。现在染了笑,越发地显得灿烂明媚了,一时让人挪不开眼。

绿芙记得紫梦说过,慕琛常年远住边疆,时有小战,身子已不惯娇养了。擦身时总喜用粗布,这样才觉得将身上的汗渍与血迹洗得干净。

擦了前边,绿芙便转过他的后背,用心且专注地擦拭着。

柔嫩的小手时不时触到他的体肤,绿芙自己只想着替他擦拭完,并没有留意慕琛的变化。

此刻慕琛心里,觉得痒。可又,不敢妄动。她发力柔中带劲,擦身明明是件享受之事,可慕琛却觉得略显煎熬。

想起那晚在营帐中的一夜旖旎,慕琛体温骤然升高,有些发烫。

在绿芙察觉到之前,慕琛开口:“你可以出去了。”低沉中,带着一丝暗哑。

绿芙不明所以,但为了顺从他,就手中的粗布放回木架上,便退了出去。

等慕琛自己擦拭好身体,绿芙才将那件衣裳给他换上。

接着,绿芙又往香炉点了一块熏香。

慕琛静静地看着她这一动作,沉默几秒,语气有些不悦:“紫梦没有交待过你,本王的房间是不允点熏香的吗?”

面对慕琛明显抵触的反应,绿芙不慌不忙,答:“绿芙知道。”

迎着慕琛探究的目光,绿芙笑意不减,继续道:“绿芙也知道,王爷平时不穿这件衣裳,独独入睡时才换,平日里却碰都不碰。原因是,王爷喜欢闻这件衣裳的味道,若没有这味道,便睡不着。因此绿芙斗胆,找了一块与这味道相似的熏香,为王爷整夜点着,以助安眠。”

慕琛的眸光,更深了几分。

他入睡时必定要换这件衣裳的事,只紫梦一人知道。但要换这件衣裳的原因,是贪恋着这股味道,否则,他无法安心睡着。这连紫梦都不知。她只认为,这是他的习惯。

可没想到,绿芙却能轻巧地道出。

面对她的大胆与聪慧,慕琛咬着牙,问:“为何?”

按理说,她没有必要这样。即便是她动作笨拙些,再不懂服侍人些,慕琛既然将她带回来了,便不会轻易弃她。

若她猜错原因,触怒了他,后果可是颇为严重。

“绿芙这是在讨好王爷。”

先前,她来为自己换衣时,可都不是那么情愿的。

今夜,却是这般主动,更显殷勤。

原来,是要讨好他。

“可是为了乔儿的尸体?”慕琛微哼,眼神冷漠。

这事,没得商量。

“不,”绿芙摇头,“绿芙只求王爷的特许,可让绿芙自由出入王府,不限时辰。”

……

顾氏央了知县大人,去看赵玉怜的尸体。

得到准许后,顾氏便进了衙门的尸房。

一路曲折,越走,越觉得有几分阴冷。

顾氏捂了捂身上的衣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想到此时自己女儿的尸身就在这阴冷的地方躺着,顾氏不禁难过起来。

忽然,一个影子闪出,低问了句:“谁?”

此人,身材清瘦,周身散发着阴寒的气息,着实下了顾氏一跳。

看清人脸后,那人瞥了她一眼,眉头微皱,朝顾氏道:“你来了也无用,这类尸体是要火化的。”

冰凉的语气,和他的气息,一样没什么温度。

顾氏定了定神,伤愁着脸,眼泪几欲滑下来,同他道:“柳仵作,我也不求什么了,只望在小怜儿火葬前,能再多看她一眼。”

柳士然背对着她,迈步往里面走了进去,随后,又出来了。

但没有停留。

“赵玉怜的尸体,现在谁也不能近。”

第12章:女尸

翌日,溯阳城再次掀起了波澜。

这次,是在乡间田野里,发现了一具新的女尸。

这回没有衙卒拦着,也没有人敢靠近一步了。

围观的人个个噤若寒蝉,脸上都带着一丝恐惧。尤其,是女人。

除柳士然外,知县大人王皓也来了现场。

得到慕琛特许的绿芙,也夹在人群中,观看着这具尸体。

脸色惨白,如霜如雪,独嘴唇滚着浓黑。据报案的人说,苗香是突然腹痛,倒地不起的。距离现在,不过一两个时辰。

王皓在一旁,与捕头低声交谈着什么,听不太清。远看着,瞧见他的脸色并不太好。

溯阳城无端出现了这么多具女尸,想来他也不好过。而死因偏偏还没个着落。

相比起王皓的焦灼与担忧,柳士然显得镇静许多。清如月色的面容十分地白,看不出多少血色,目光寡淡地停在女尸身上,散发着阴寒的气息。

若不是在阳光底下,绿芙都打寒颤了。

忽然,有人冲着柳士然,大声地问:“柳仵作,这都是第十二具女尸了,她们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王皓既找了柳士然来当衙门里的新仵作,并与百姓们承诺,给出一个交代。那么必然,是相信他的能力的。

可赵玉怜那事还未解决,眼下又添一具尸体,溯阳城的人,不禁人心惶惶了。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着。

“是啊,她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怎么还没有尸检结果?”

“我听说这是有人投毒,那凶手抓到了吗?”

“这种事会不会也发生到我身上啊……”

“怕什么?没看见现在死的都是女人吗……”

“……”

人群中开始有了躁动。

王皓匆匆地结束了与那捕头的交待,走到柳士然身边,低声道:“该想个办法了。”

他也很是着急结果。

绿芙再看那个捕头时,他已经先离开了。

柳士然看着尸体,淡然道:“先带回衙门。”

几个衙卒上前用白布一盖,将苗香的尸体同赵玉怜一样,给抬出了人群。

第二日,衙门前贴了张告示,内容是招一个仵作助手,要求为识毒。

这是个机会。

上次与顾氏交谈,绿芙想通过她接触到赵玉怜的尸体,没曾想柳士然竟不让近身。而绿芙的计划,自然也打了水漂。

这一次,他们主动招揽,她得抓住机会了。

可这门槛,比绿芙预想得要高。

第一条,她便满足不了了。

告示上清晰明了地写着,要求那人是男人。

衙门府前摆了一块桌子,上面铺了数十种植物的样本,其中有几样为剧毒物,让他们识别。

来应招的人很多,柳士然一个个地认真评定、筛选着,当问到有没有人不怕毒素感染时,个个人的脸色皆一变,如猪肝色一样难看,踌躇几分,皆退缩了。

这显然不出柳士然的意料似的,神情依旧是那般寡淡,阴阴冷冷的,没有多余的表情与情绪。

今天过来的人,没有一个能入柳士然的眼。

经他检查,那两具女尸身上,都一反寻常,没有出现尸臭,反而有股奇香。

先前的授业恩师曾叮嘱过,尸有百种,伤有千万,而毒,总是让人所避之不及,却又不得不面对的。

柳士然也曾接触过不少毒,有味无味的,也都略知一些。

但这类带香的毒,只有恩师能在短时间内辨别出来。

他没有抱什么希望,但还是想试上一试。说不定,真有人能识毒。

方才聚集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柳士然也打算收拾东西离开,忽然一只细白的小手映入眼帘,掐掉了一小片黄金葛的叶子。

忽视掉所有的药材、植物,绿芙在桌上随手掐掉了一片黄金葛的叶子,淡声道:“黄金葛,属于麒麟叶属植物,大型常绿藤本。富家庭院常种之物,但……”

清灵般的声音稍顿了一下,用葱般的指尖捏出了一些汁液,滴在白色的绢布上,“汁液含毒。”

语毕,绿芙扔掉手中的叶片,用干净的绢布擦了擦指尖,目光清亮地与柳士然对视着。

呵,他的眼神,可真是寒冷。绿芙心中一颤。

这柳士然,不仅是眼神冷漠,就连那双眼眸,她也瞧不见有何温度。

总觉得,不大有活人的生气。

敛了心绪,绿芙淡然地站着,等柳士然的反应。

刚刚她在旁边看了许久,发现来应招的人,只识一些常见的毒物。这黄金葛在平日里也没少见,但他们都不知道它的汁液含毒,刚刚指认毒物的时候,皆忽视了它。

看着眼前这个娇俏,却略显稚嫩的女子,柳士然淡扫一眼,只道:“我不要女人。”

清冷,而又傲气的语气。

绿芙不解,“我能识毒,又不惧毒染自身,为何不能要女人?”

黄金葛虽含的是低毒,可汁液触碰到皮肤,也会红肿、瘙痒。

她刚刚直接用手捏出汁液,就是想证明她不畏毒。

但,柳士然不需要女人作为他的助手。因为,女人麻烦,又娇嫩,仵作这事,常需面对尸体,并不适合女人。

绿芙不甘心,上前一拦,道:“你会需要的。”仰着头,傲气凌神。

柳士然,长得可真是高啊,她抬得脖子,都有些发酸了。

淡淡一扫,柳士然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清冷消瘦的背影,无端端地生出了一种孤寂的味道。

绿芙心里发气,一跺脚,欲转身时,手臂忽然生出一股蛮力,被人牢牢地攥住。

“你要的特许,就是这个?”凛冽的语气,一双墨眸漆黑无底,绿芙看着慕琛,忽然有些发颤。

他怎么,也来了?

移开视线,慕琛身后跟的是许闵,除此别无他人。

……

凌王府。

许闵拿着药瓶,看看慕琛,又看看绿芙。一个沉闷肃然,一个气定神闲。

但,谁都没有开口,气氛有些僵持。

“咳,”许闵率先打破沉默,用眼神示意慕琛出去。

可慕琛却不买账,幽幽地说:“本王在这里,挺好。”

许闵微微哑然。

自从大宣灭后,绿芙随慕琛回天朝,许闵也少来留意她身上的伤势了。

掐了一下时间,那一小瓶伤药,许闵估摸着绿芙应该用完了,便想着要复查一下。

以免,那瓶伤药的疗效出了偏差。毕竟那些都是毒草混制的奇药,当时给了绿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绿芙体质虽独特,受得住那瓶药,可许闵也万万不得掉以轻心。

只是,复查时,许闵得对她的后背也进行检查。

慕琛也在,似乎有些不妥罢?

“无妨。许大夫,开始吧。”绿芙忽然开口。

第13章:伤变

既然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在自己的面前赤、裸着身体,那么她露个后背,又有何需要遮遮掩掩?

绿芙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走至许闵面前。

而背后的慕琛,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微微有些怒意,可又不知从何而来。

慕琛看了许闵一眼,最后起身,居然离开了。

许闵医术了得,他刚才那股别扭劲儿,是因为什么?

颓自摇头,慕琛深深地朝室内看了一眼,便大步地踏入了庭院。

许闵朝绿芙道:“近日用药时,身子可有不适?”

慕琛那尊神一走,许闵的神色倒是放松了不少。刚刚他阴沉沉地往那儿一坐,动也不动,知道复查旧伤需要绿芙脱下上衣时,那具冰山脸更是冷上了几分。

像是谁又得罪了他一般。

要说这绿芙的后背,许闵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了,他现在倒是开始在意起来。

许闵心里暗自发笑,看来这慕琛,对绿芙倒是有几分上心了。

绿芙神情淡淡,慕琛的在与不在,似乎对她没什么影响。

听了许闵的问话,绿芙回想着自己这几日里,用那药时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便摇了头。

没有任何的不适,说明这药性,并不刺激。绿芙的身体,还是能承受住的。只是那伤是否真正的痊愈了,还得把脉与检查一番。

绿芙将手腕伸出,看着许闵的表情,从平静,慢慢地拧起了双眉。眼底尽是不可思议,与疑惑。

难不成,是自己的伤势有异?可她,并未觉得有何不适啊。

“许大夫,这脉可有异样?”

许闵一直以来,脸上都挂着和煦的笑,即便是沉默的时候,嘴角也粘着笑影。

难得许闵严肃着面容,绿芙心底隐隐地有些担心。

“不急。”许闵冲她一笑,眼眸中尽是温和而又明媚的光芒。

她的脉象,与之前,突然发生了转变。原本已经痊愈的征兆,眼下似乎微弱得要消散殆尽了。

可看着绿芙面泛红光,眼眸澄亮有神,也不似身体孱弱的模样。

许闵一时间,也有些捉摸不透了。

“手臂、后背的伤如何?”许闵收回手,问绿芙。

救回绿芙时,她右边的手臂有三条血痕,而后背,完整的皮肤已全部溃烂。

若不是这般惨象,他都不敢妄用那瓶用毒草所制的药。

那时,他将绿芙的身体浸在药汤中,足足泡治了三天三夜,这才唤醒了奄奄一息的她。

苏醒过来的绿芙,似乎有着无比强烈的求生之欲,短短数日,皮肉上的那行伤痕便痊愈了不少。

只是,许闵并未再次查看她后背的伤势。

绿芙没有犹豫,转身,背对着许闵,便将上衣解开,露出了后背。

光洁白嫩的肌肤十分紧致,没有赘肉,是少女姣好的身材。完美得犹如一块上好的璞玉。

而那次的伤,似乎也没有留下任何伤疤,正片肌肤,完好如初。

可,那肌肤之下,却隐隐地藏了好几条紫红色的血丝。又细又长,盘桓在光洁的后背之上,勾勒出一朵花的形状。

许闵忽然神色一凛,澄亮的眼眸摄出锐利的锋芒。

……

自从天朝拿下南诏与大宣之后,夏侯子渊一直忙着规划新的国土,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久久未有新的动静。

而晗王,据说身上的毒才解一半,命虽捡了回来,可下身却依然动弹不得,仍在府中瘫着。

许闵将解毒法交待给了太医,便不再去看他。

可,夏侯子渊与晗王二人,却是不得不防的。

曾经的种种纠葛,若无一个结果,则永不罢休。

慕琛伫立于黑夜中,高大的背影染了几抹孤傲清冷的味道。

月光浅淡,深秋易寒。紫梦回房,拿了一件披风,便走至他身后,陪他站了许久。这才忍不住上前几步,柔着声音,道:“王爷,夜深了,小心着凉。”满眼,都是疼惜与担忧。

刚刚一直想着过去的事情,慕琛一直未察觉自己身后竟也站了人。

或许是对紫梦的气息过于熟悉,他才这般没有防备。

从小到大,他身边最亲之人,怕唯独紫梦而已罢。

墨眸微瞥,落在紫梦俏丽的面容上,染着几分柔情,心中微微一动,却是不语。

又瞥见她身上,也不过薄衫着身而已,便上前接过披风,转手却披在了紫梦身上。

紫梦流转的美眸,微微讶然,看着慕琛。

“本王不怕冷。”慕琛替她系好披风,修长的指尖落入紫梦眼底,动作轻柔。

可,紫梦却是明白,慕琛仅是将她当做亲人一般关心,而无关男女。

她是他的至亲之人,而他的至爱,却不是她。

紫梦自小,便懂察言观色,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仅仅是一眼便能知晓。对于这件事的自知之明,紫梦是有的。

敛了心绪,紫梦垂眸,福了身,道:“紫梦谢王爷体悯。但若是因紫梦让王爷受了寒,紫梦倒是对不住老嬷嬷了。”

慕琛本就是习武之人,他的身子,哪有紫梦说的这般弱。她不过是,忍不住想多多关心他罢。

慕琛颔首,轻动薄唇,欲要说些什么,便瞧见许闵低垂着脑袋,从房中走了出来。

慕琛转而迎上去,“如何?”

问的,是绿芙的伤势。

瞧见他们二人有话要说,紫梦便悄声退下了。

许闵轻咬着唇,顿了一下,这才道:“既好,又不好。”

绿芙的身体,现已然康复。可那后背的血丝,却无端端地出现,毫无道理的可言。

许闵犯着愁,尚未告知绿芙,只将那药给停了,无需她再用下去。

许闵的回答,模棱两可,慕琛一时不解。许闵的医术,慕琛是信得过的,不论绿芙伤势有何异变,他都坚信,许闵总有法子医好她。

如今好坏掺半,结果也不算悲观。

许闵忽然道:“绿芙的伤,我怀疑与大宣有关。”

绿芙昏死前,发生了何事,身上的伤从何而来,为何醒来之后,记忆全无,与毒又有何渊源,如若能解开,说不定便能知道,她的伤变的原因了。

许闵眼下不敢保证,现在安安分分盘踞在背上的那些血丝,今后不会危及绿芙的生命。

“大宣?”慕琛轻吟,陷入某种沉思。

第14章:加温

“不过,这事还不着急解决。”

瞧着慕琛,许闵一下子便知道了他想做什么了。以他霸道的性子,准会命人直接去大宣彻查。

可,如今他自己的身体,都还未照顾好。

相思蛊毒,虽不致命,可这般日夜折磨,总有一日,会将他的身体给啃噬得血骨不留。

可,巫族之人的蛊毒,只有巫族人所能解。

先前,天朝皇室中,便有人中了巫蛊,一直未解,后毒发致死。

所以夏侯子渊,这才下令征战南诏时,必将巫族,也连根拔起。

事后,巫族被一举歼灭,未有活口。

许闵这三年来,用了百种方法,都未能解了他身上的蛊毒。

或许,这世上,确实只有千婳,才能替他解蛊。

可千婳临死前,却发了狠咒,让慕琛,生生世世,不得忘却她,备受相思之苦,日夜煎熬,不死不休。

在人世中,思念着一个死去的人,繁世再热闹,过得也甚是孤苦。

这便是,千婳给他的惩罚。

“无论如何,本王都希望她安然无恙。”

慕琛如何不懂许闵的顾虑。

因为时常待在战场上,慕琛不免带伤。自多年前将许闵带在身边,他就一直都在尽心照顾着自己的身体。

可绿芙,毕竟是他带回来的人。

更是,与千婳有几分相似之人。

他,对绿芙的情感,和别人总有些不一样。

瞧着慕琛眼底的那抹情意,许闵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是对绿芙,有了其他意思吧?”

如果是这般,那么相思蛊毒,则会加重。

对下蛊人之外的人产生情意,是相思蛊毒之忌讳。不但牵引着毒发,更是会人中蛊之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许闵这回的语气,可不是在戏谑,而是满满地警告。

“你多虑了。”慕琛撇开脸,浅声道。

自从绿芙出现后,慕琛的入眠情况,似乎比以往好了许多。他相信,即便是自己对绿芙有了情意,那相思蛊毒,也定然不会像许闵预料的那般。

也许,这蛊毒,不过是他的痴念罢。

从三年前开始,对千婳的痴念。

……

翌日,紫梦早早起来,去膳房交待一整天要准备的食材。

新的膳房管事楚儿先前是辅助乔儿打理膳房食材的,自乔儿死后,紫梦便将膳房全交给她了。

见紫梦过来,楚儿笑着迎上去,福了身:“紫梦姐姐,又来替王爷亲选食材呢!王爷今日可有其他吩咐?”

瞧着这膳房交给楚儿,照样也打理得井井有条,紫梦稍稍放了心。

走过去,看了一眼刚刚熬上的米粥,紫梦便同楚儿道:“每每王爷回来,我都不得过来盯紧着些么?王爷今日倒是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与以往一般,全丢给我处理了。”

佯装着有些埋怨,可这眼眸,倒是笑着,弯弯的,煞是好看。

慕琛从小嘴就刁,食材必须得新鲜,还得是由紫梦亲自挑选的,他才肯入食。

紫梦虽觉得累,可又累得高兴。

“早上给王爷熬的粥,记得加些甜红枣进去。王爷征战回来,得好好休息一阵子,这胃得小心护着。”紫梦叮嘱道。

随后,紫梦又到新购的食材中,挑了几样慕琛爱吃的,吩咐楚儿让厨婆按她先前给的法子,按时煮着。

楚儿听着,都一一记下了。

今日的膳食,紫梦都交待得差不多了。

可她却还站着,抿着朱唇不说话。微垂着眸,有些出了神。

楚儿看着她,问:“紫梦姐姐可是还忘了什么?”

紫梦恍然抬眸,轻笑一声,道:“昨夜许大夫忽然来了,我想着,许是来看绿芙妹妹的。她这几日的膳食,可得补些。别让她身子太虚了。”

听了这话,楚儿面色踌躇,犹豫几分,这才小声道:“紫梦姐姐,您为何待绿芙这般好?我瞧着,王爷也待她这般好,一来便是一等丫鬟。紫梦姐姐怎地不醋么?”

“瞎闹。”紫梦嗔怪一声,轻推开楚儿,厉了脸色,道,“你也知绿芙是一等丫鬟,在王爷心里地位不低,你倒也不晓得尊重些。按理,你也该唤她一声姐姐的。”

楚儿却道:“可她是大宣的人……”

“如今已没了大宣,绿芙既来了王府,便是王爷的人。你若再不知规矩,我可得罚你了。”紫梦低斥。脸上的不悦,让人畏惧。

她可也真是,护绿芙护得紧啊。

若不是紫梦晓得楚儿的为人,向来护短,又心直口快,并无恶意,她这般说绿芙,紫梦早就她给赶出王府了。

可,楚儿这也是为她着想。让她知道,绿芙与她们一般,皆是这王府中的人,便也就好了。

闻言,楚儿果然不再说,只是乖巧地应声:“是,楚儿知错了。紫梦姐姐可别生了气,我定会好好向绿芙姐姐赔罪的。”

紫梦笑了,又吩咐几句,便离开了膳房。

凌王王府中,慕琛小口地喝着甜枣米粥,脸色淡淡的。对面坐的,是绿芙。

身体极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绿芙愁着小脸,对着自己面前的这碗粥,表现出了自己的极大不适。

她明明想吃的是咸菜豆腐脑,为什么慕琛吃什么,她就得跟着吃什么?而且还要两个人一起吃。

郁闷地呼了一口气,却又不敢造次,只得规规矩矩地陪他坐着。

慕琛扫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瓷匙,看着她:“怎么不吃?”

“本王说过,只有你可以不用怕我。在王府,也同样如此。”

醇厚的声音,带着一定的力道。

绿芙只是道:“王爷,让绿芙与您一道用膳,这不合规矩吧?”

她实在是,不想与他一起进食啊。

而且,他的口味,看起来与自己的也不符。

“王府的规矩是本王定的,本王的意思,就是规矩。”慕琛看着她,眼神强势,不可抵抗。

许闵昨晚说过,绿芙的身子,并没有完全恢复。

而他私底下也问过紫梦,绿芙平时都用哪些膳食。没曾想,这个看似娇弱又水灵的女人,竟十分嗜辣,口味重得很。

这对伤势的恢复,怎么有用呢?

若是定了一套膳食清单,让她严格执行,她定是会反驳的。

“本王近日胃口不好,旁边没有人陪着,吃不下。”慕琛随意捏了个理由。

陪用膳,也算一等丫鬟的伺候范围?绿芙百思不得其解。

都怪自己失忆得过于干净,这类规矩,她怎么都没半点印象?

但,绿芙眼下也只好妥协,乖乖陪他一起用早膳。

用完早膳后,绿芙便要陪紫梦出去一趟。

刚出了王府,忽然有一男子在身后,朝绿芙问道:“可是绿芙姑娘?”

回首,那人竟有几分眼熟。

第15章:难题

绿芙还在打量那人,回忆着自己是在何时何处见过他。

紫梦却早已上前,福了身,道:“王大人。”

王皓嚼着笑,朝她颔首。

“王大人今日可是来找王爷的,怎地倒是先叫了绿芙妹妹?”紫梦含着笑,打趣道。

这王皓与慕琛曾是旧识,交情不浅,与紫梦关系也甚好。只是近年来,慕琛常常因为战事,久久不在王府,王皓在溯阳城任命知县大人,公事繁忙。

这来往,自然就少了许多。

可今日,王皓却亲自来了凌王府,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王皓笑笑,只是道:“我今日不找慕琛,我是来找绿芙的。”

说完,朝绿芙客气地作揖,道:“绿芙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紫梦狐疑地看了一眼他们二人,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同绿芙道,等会她让其他丫鬟陪同一道出去便好,让绿芙不必挂心。

随后,同王皓颔首,便离开了。

……

衙门内,柳士然盯着苗香的尸体,沉着眼眸,若有所思。

尸体已经放了几日,可却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而旁边,放的是赵玉怜的尸体。

在往里,还有一具无名女尸。是上任仵作周老留下的。

这三具尸体特征如出一辙,没有出现尸斑、尸绿,整具尸体一直透着雪白。既没有腐烂,也没有发臭。

近身凑过去,隐约还飘着一股淡香。

这不像是一具尸体,如若为她们施些粉黛,抹上胭脂,使惨白的脸色稍稍红润些,倒像只是美人睡着了般。

恬静自然。

只是那唇上的浓黑,时刻扬明着,她们为何而死。

柳士然是前段时间才接手这些尸体的,之前猝死的那十具女尸,现下已不在衙门。

因为案情拖得太久,尸检结果拖得太久,死者家属早已不耐烦。都说死者入土为安,于是那几具女尸都被领回安葬了。

只有一具在山上发现的无名女尸,因无人认领,而被继续留在衙门。

这还是,多亏了周老的多次请求,又因为尸体不会腐烂发臭,知县大人这才同意了。

在尸体被入土安葬后,周老告老还乡。

之后,王皓便找了柳士然来。

如果赵玉怜和苗香的尸体依旧毫无头绪,那么衙门,也是无权一直扣留。

得想个突破口才是。

忽然,一抹清丽的身影走近,缓缓问道:“可有深入解剖尸体?”

清脆悦耳的声音,如同清泉般潺潺而流。

柳士然抬头,眼眸微眯,语气有些防备:“怎么是你?”

绿芙没什么表情,越过他,径直走到尸体面前,正准备低头去嗅尸身时,一只指节分明的手忽然横在面前,挡在了前面。

微凉的指尖不慎碰到了她的唇瓣。

柔软、温润的触感。

柳士然下意识地将手缩了回来,严肃地说:“这些尸体不能近凑。”

好在,他刚刚只是站在这里,并没有用手触碰尸体。不然,定会将尸体上的毒素带到她身上。

但,柳士然神色一凛,眼神直逼绿芙,周身散发着寒气。

问:“到底是谁允你进来的?”

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拒绝了她。

他也吩咐过了,这验尸房不能让任何靠近。那行衙卒,怎地没有听进去么?

绿芙一脸坦然,道:“我说过,总有一天你会需要到我。”莹莹的花色唇瓣,凝着一抹笑影。

很淡,可是在这幽暗的验尸房中,却犹如一束暖阳,照亮着黑暗。

柳士然没由地一愣。

“这几具女尸也是中毒而死的么?”绿芙收住散漫的样子,正了神色。

根据她对乔儿尸体的初步判断,是中了奇毒。而且这类毒,世间罕有。

只可惜,当时还未有仵作来验尸,慕琛便让人将尸体处理掉了。

也不知,这三具女尸是否与乔儿的一致。

柳士然眉毛一挑,眼底划过亮光,夹着一丝期待,“为何猜是中毒?”

“直觉。”看到柳士然的表情,绿芙不禁莞尔。

看来,她猜对了。

“而且,你已经检验出毒素是如何侵入尸体内部的了,愁的是,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毒?我说的,对么?”

柳士然的验尸能力,她早有耳闻,而且顾氏先前去看赵玉怜的尸体时,却被他拦在外面。

因此,绿芙可以推断出,柳士然早已有了尸检结果,并且死因特殊,尸体有不可让人近身的原因。

加上那日,柳士然招募识毒之人作为助手,并要求不畏毒染自身。

那么,绿芙便敢笃定,这些尸体皆与毒脱不了干系了。

柳士然微微颔首,轻吐:“不错。”

除去切脉这一项,验尸与医人相同,“望、闻、问”三者缺一不可。

而验尸的“问”,则是询问死者先前发生过何事,与何人有过交集。

首先观察到赵玉怜的尸体时,并觉得奇异。

一近身,便能嗅到一股淡香。寻着踪迹,发现是从口中散出。

柳士然对尸体进行过全面检查,赵玉怜养尊处优,别说有无致命伤痕,即便是小小的摩擦破皮,都不曾有。

倒是苗香和那具无名女尸身上,留有一些擦伤。但那些皆是做粗活时留下的,与她们的死因无关。

之后,柳士然便破了无名女尸的腹腔,寻找毒物所在。奈何放置时间过久,已查寻不到任何线索了。倒是那股淡香,还萦绕在内。

因开过腹部,那具无名女尸身上的淡香逐日减少,而尸体也开始慢慢出现变化,有了尸臭。

说明,维持尸体不变的,是那股异香。

因为顾氏一直不配合,不愿衙门动赵玉怜的尸体,苗家人也是如此,所以柳士然没敢解剖。

尸检迟迟没有结果,赵家和苗家的态度,是个大阻碍。

想来之前的女尸被收了回去安葬,也是因为出于对死者的尊敬。

可,为死者鸣冤,才是最大的尊敬。

柳士然也曾想过,顶着赵、苗两家的压力,私自解剖,可王皓居然也反对他这么做。

尸检工作,寸步难行。

“想要找到真正的死因,猜到是中毒,仅是一小步而已。”柳士然冷声道,“我虽已知毒在何处,可眼下,却无法将毒源取出。”

一双英眉微蹙,有些发愁。

“顾氏和苗家都不允动这些尸体?”绿芙倒是能够理解,女儿惨死,迟迟未入土,尸身却还要遭到破坏。

想来,是谁都不能接受的。

可若不这般,又怎能知道毒源是何物?

第16章:承诺

柳士然瞥了她一眼,双眉紧锁。

绿芙长得柔弱,看起来像是贵族之女,只是他想不明白,这个女人怎么对毒有这么深的执念呢?

心里深叹一气,胸口似压了块石头似的。

“这个案子,你还是别掺和进来了。”柳士然背过身去,清寂的背影,无端形成了一道屏障,隔开着他与她的距离。

柳士然知道,绿芙不可能又是自告奋勇来的,定然是王皓找的她。

不管绿芙是个什么身份,能让王皓亲自去请,柳士然都觉得,她不该插手这类事情。

绿芙却沉思着,轻咬着指尖,全然不理柳士然的话。

那副姿态,极具孩子气。

“我之前,见过一具像这样的女尸,如果能找出来,说不定就可以解剖了。”绿芙看向他。

只是,慕琛将乔儿的尸体弄到哪里去了呢?

一旦尸体被检验出含毒,是不可再入土安葬的。不知慕琛那次,是否已将乔儿的尸体火化。

如若是这般,那么新的线索又被斩断。而赵玉怜和苗香的尸体,又动不得。

阴冷的验尸房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衙卒敲开门,道:“柳仵作,绿芙姑娘,大人请你们二人过去说话。”

绿芙看了柳士然一眼,他却先抬步出去了。

外边阳光温热,绿芙走在柳士然身后,仰起小脸看着他漠然的背影,依旧感觉着,他背后的清寂未被阳光洗净。

王皓找到绿芙,是有人举荐。只是没想到,绿芙竟是凌王府慕琛的人。

不过,这也并不打紧。王皓向慕琛要一两个人,自是没问题的。

只是,绿芙这才前脚刚来,慕琛便后脚跟上了。

慕琛与王皓两人许久未见,自是免不了寒暄一阵。但慕琛到底是习武的粗人,改不了直性子,没寒暄几句,便开口问了:“听说我的人在你这儿?”

当慕琛这般问的时候,王皓稍愣了一下。久久才反应过来,露出奇怪的笑容,看着慕琛。

坦然的表情带着别扭,质问的语气夹着霸道。

王皓瞧着有趣极了,莫不是这个万年冰山,要开始融化了?

但当下,慕琛亲自过来寻人了,王皓也不敢怠慢,直接命人去验尸房请绿芙了。

这也着实怪他心急,急匆匆地请了绿芙来衙门,却没有同慕琛招呼一声。

王皓将柳士然叫开,讨论一下验尸一事,留了绿芙同慕琛一处。

柳士然以为,王皓叫他们二人来是为横尸案一事,却不想,衙门里又来了一位人。

此人长得俊逸不凡,五官刚毅,但身上的气质,带些强硬的味道。一双墨眸锐利有光,却夹着疏离。

第一眼见,柳士然便不是很喜欢他。

得知王皓道,此人便是凌王府的慕琛,柳士然便客气地道了一句:“草民柳士然,见过王爷。”

慕琛仅是微微颔首,眼神未离开过绿芙身上。

“王爷怎地来了这里?”等王皓与柳士然离开后,绿芙便开口问。

慕琛负手而立,傲然挺身的模样,看起来也不会先主动开口。绿芙自知他这是来寻自己了,倒不如先打开了话匣子。

反正,他曾许诺过的,总不能反悔。

慕琛本以为,将乔儿尸体处理后,绿芙便也不会这样执着了。

可她却,这般千方百计。

慕琛倒是好奇,这毒对于她来说,究竟是意味着什么。

但,既然这是她想要做的事,慕琛也便先由她去。

心里的抵触,不过是有些担忧了罢。

绿芙的一双水眸潋滟光芒,在阳光底下,着实晃眼。

如今也能嗅道深秋的味道,残落的桂花香中挟了一丝寒冷,香味冰冰凉凉的,也着实好闻。

绿芙这般伶俐地站在眼前,倒让他觉得深秋也有了温度。

“过来瞧上一瞧。”慕琛漫不经心地答。

明明就是担心她。那些尸体,也是不净之物,她一个娇弱的女子,却要过来同仵作一般验尸,他怎能允?

可担忧的话到了嘴边,却是一滑,窜成了一句无用之言。

漆黑发亮的眼眸,倒也平静无澜。真像是无事过来走一遭,恰好遇上了她那般。

“紫梦姐姐可是一个人出去了?”绿芙这才想起,方才早上,紫梦是要她一道出去,重新置办些什么东西的。

可,她刚刚让绿芙不必担心,自己却还真是放了心,没有再问此事。

在王府中,紫梦待她倒是实心实意,她可不想,让紫梦反觉自己薄凉了。

“紫梦做事,可比你想得周全许多。你怎地不晓得先考虑考虑自己?”慕琛目光如炬,盯着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绿芙一怔,久久不言,忽地,心中了然了。

他这是,在担心自己么?

心中一暖,却又是一涩。

既是无可避免,那么,她也只好坦言了。

“王爷,”绿芙抿抿粉唇,朝他福身道,“绿芙是王爷救的,自是王爷的人。过去的种种,绿芙不想深究,可,也不想全然不知。”

语毕,绿芙深深地倒吸了口气,袖中的素手,不禁握紧。

身上的伤,头部的记忆,被遗弃的孤寂。

她,都十分想问个为什么。

曾经苍白的人生,让她不适,也极度恐惧。

白茫茫的一片,找不到停靠的地方。这种茫然,让她觉得无助。

她的亲人,她的家族,究竟是什么?

慕琛于她有恩,此事又牵扯在那次战事中,绿芙总有些为难。

因而,当她说出这番话时,眼底不禁溢出了担忧的神色。

他,会怒么?

不料,慕琛却是平静。

“所以,你才这般执着于这件事,为了寻回记忆?”

他一早便听许闵说,绿芙与毒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她的身份可能极其复杂。

大宣虽亡,可绿芙始终是大宣的人,若她不服天朝,那么,她是否也会仇视自己?

绿芙抿着唇,眼神清亮笃定。

“本王是天朝之将,手染大宣无数子民的鲜血,若你拾回记忆……”慕琛定定地看着她,“可会,离开本王?”

其实,这事与她寻回记忆与否,都毫无关系。

若她真的恨,那么便不会答应慕琛,同他一起回王府。

只是,他不敢确定。

绿芙的那双水眸,像极了他心中的挚爱。

若他在那双眸子里,再一次看到恨意,那便会使他,深觉痛意。

他开始,容易被这一丝牵绊所左右了。

“不会。”绿芙不知为何,可以用这般笃定的语气回答他,“绿芙只是想知道,自己曾经是什么样的人罢了。”

第17章:身世

绿芙觉得,今日的慕琛有些异样,可又说不出来。

他既没有答应她来衙门,倒也没有反对。

聊过一阵后,便拉着自己寻了一家酒楼,吃了些膳食。并扬言,之后的每一餐,她都得在身边服侍。

许是那家酒楼的饭菜不合他的胃口罢,慕琛仅稍稍用了几口,便停了筷。

可真是比女子还娇纵。

明明在战场上时,却是能忍着那般恶劣条件,咽得下粗食的人。回了王府后,却又开始娇惯了。

绿芙心中不满他这般,却是忍着没有说。

之后,慕琛独自回了府,绿芙一人回了衙门,继续与柳士然考虑尸体的事儿。

柳士然见绿芙回来,没有多大反应,许是方才王皓已经同他说过,她要继续协助横尸案验尸一事了。

可即便她来,事情也一样毫无进展,尸体动不得。

之前同捕头李全交待过,让他们带人暗中探查赵玉怜与苗香等人生前之事。无论是否他杀,都不可排除一丝一毫的异处。

赵玉怜和苗香的生前之事,倒是好查。只是先前的那九具女尸,因时间久远些,怕是查起来有些麻烦。

眼下已过了数日,相信李捕头很快就有了消息。

柳士然不是溯阳城之人,来了衙门做事后,便在衙门不远处住了一间小房。

只是紧挨验尸房,又是背阳处,在那条小巷口,便能感受道几分阴凉的味道。

因此事还无头绪,仅是看尸体外部,绿芙也不晓得什么,于是柳士然便让她先回去。自己再对尸体外部进行一次详细的检验。

看他面色,似有什么发愁的事儿,只是掩饰极好,仅是双眉间夹了一丝苦意。

绿芙问:“可是尸体还有什么发愁的地方?”

柳士然戴手套的动作一顿,背过身,就脸隐入阳光的阴影里,淡声道:“赵家和苗家,只给了我们七日的时间。”

七日,若是衙门无交待,那么他们便与前面的那九具女尸一样,自认了栽,将尸体收回安葬了。

绿芙暗自掐算了一下,他们只剩三日的时间。

这三日里,也不知事情会有何进展。而李捕头还未带消息回来。

柳士然能做的,也就是只有看这些尸体了。

若是他冷心些,便是要等下一具女尸。

溯阳城不可能如此凑巧,猝死的全是女子,这定是背后有人暗杀。

绿芙只认毒,不晓验尸。现在毒源在腹,无法取出,她在这儿也无用。于是便先回了王府,让柳士然一有消息便通知她。

柳士然背对着她,没有答话,清瘦的背影在昏暗的角落,越发孤清。

绿芙努努嘴,没有在意。

他这人,一研究起尸体来,就不爱说话了。

何况,他现在对绿芙的能力,还没有认可。

……

凌王府的菊丛开得热闹,一朵挨着一朵。

紫梦挎着一只竹编花篮,正采摘着金铜菊。瞧见绿芙回来,忙地直了身子,笑道:“可回来了。”

紫梦将手中的花篮递给身边的小丫鬟,抬了步子迎向绿芙,道:“东西已经置办好了。本想瞒着你,让你开心一下的,但又怕你太惊喜,我倒忍不住想说了。”

紫梦弯着眼眸,脸蛋泛着红润的光泽。

也不知是怎样的喜事,能让她这般高兴。

楚儿在身后拥了过来,笑嘻嘻地咧开嘴,也道:“紫梦姐姐是自己心急了吧?这才反倒说怕绿芙姐姐惊喜!”

“就你话多!”紫梦嗔怪一声,瞪了楚儿一眼,楚儿便吐吐粉舌,退开一边了。

楚儿继续摘着金铜菊,也还忍不住捂着嘴偷偷地笑,紫梦是更恼了。一张娇粉的脸红彤彤的,又羞又气。

在绿芙的印象中,紫梦是个沉得住气,又稳重的女子。

她这般反应,绿芙倒是想知道是发生何事了。

“到底是何事让紫梦姐姐这般高兴呢?”

紫梦抿了朱唇,眸子里闪的尽是亮光,“明日便是回乡祭祖之日,每每深秋的这个时节,王爷都会回横岭,祭拜老嬷嬷。”

慕琛自幼以来,就不知生父生母,仅受着先皇的恩赐,莫名其妙地生活在凌王府,由老嬷嬷带大。

这老嬷嬷是横岭人,死后自是将尸身葬于故乡的。

慕琛与老嬷嬷感情深厚,已将她当成亲人。

去横岭扫墓,也算是祭祖。

横岭远在溯阳城南方的一角,青山绿水,鸟语花香,风景可谓怡人。

所以每每扫完墓后,紫梦都可再次滞留几日,玩个尽心。

这是在凌王府中,从未感到过的舒畅自然。

只是因为战事频繁,慕琛又被调遣驻守边疆,上次与慕琛一同到横岭扫墓时,已是七年前了。

紫梦受慕琛嘱托,每年皆会去横岭一次,替老嬷嬷上坟烧香。可,慕琛不在,紫梦也觉得少了乐趣。

此次停了战事,慕琛留在王府,又恰逢到了深秋。紫梦自然,是掩不住欣喜的。

绿芙听她道,明白了个大概。紫梦虽一直说横岭的景如何美,水又如何绿,可绿芙这心里,是可听出了她真正高兴的缘由。

再多么早熟懂事的女孩,面对情意,其实也不过单纯得心事易透。

绿芙倒也好奇了,这么些年,慕琛就一点也没发觉么?

不过,现下她最关心的,还是衙门的那几具尸体。

晚膳时,紫梦与绿芙一道布菜,紫梦的嘴角,还微微凝着笑意。

慕琛一眼瞥见,心情也好着,便问:“紫梦是有何高兴事儿么?”

他这一问,紫梦倒是愣了。

“王爷,明日不是要去横岭么?”

绿芙也看向他。

布好了菜,紫梦递了一双银筷过去,见他凝着剑眉,抿了薄唇。

“今年深秋,依旧是你替本王去一趟吧。”慕琛缓缓而道。

幽深的双眸,眼底一片漆黑,瞧不出有何情绪。

嘴角的笑意,瞬间僵住。她盼了这许久,没曾想慕琛忽然这样决定。今日出府置办东西时,紫梦还以为,他是记着的呢。

缓了一会儿,紫梦便敛住了方才的失神,巧声道:“是,紫梦定会像先前那般,替王爷办好的。”

没有失态的模样,也没有失落与伤神,脸上的淡妆显得她分外淑雅,一如绿芙初见那般,自然得体。

可,绿芙却微微有些心疼着。

只是,紫梦这样甘心付出,又不求回报之态,想来也是无需人去插手这份情意的。

绿芙只好抿了唇,静默着陪慕琛用完了晚膳。

翌日,紫梦便早早地收拾好东西准备出发了。想来不过三日,她便会回了王府。

绿芙望着离去的马车,有些不明白这两个人之间的事儿。

随即,又想起了慕琛的身世。

绿芙跟了他这么些时日,仔细一下,自己对他竟知之甚少。

只知他是天朝名将,可拿下南诏和大宣后,理应得到嘉赏的他,却独自待在王府中,平静安生。

像是,从未有过慕琛将军一人似的。而这凌王府,看起来也仅是有名无实。

他的身世,究竟与皇室有何纠葛呢?

第18章:眉目

理不出头绪,绿芙只觉可疑。但,更多的却是心疼。

她是失忆,忘却曾经。可他却是拥有完完整整的记忆,却还是对过去的真相与自己的亲人,依旧一无所知。

原来他和自己一般,过去都是空白之人。

浅叹一声,绿芙不再去想。

转了个道儿,正打算往衙门去,却被人叫住。

“绿芙。”回眸,是许闵。

许闵在阳光底下,笑眯眯地瞧着她。

看到许闵的那一瞬间,绿芙心中的疑惑,有了解答。

王皓来找她时,便说过是有人举荐。那么,此人定是她身边了解她之人,并且能在王皓面前说话有分量。

慕琛不可能举荐她,紫梦更是处处以慕琛为先。因而,既知绿芙识毒,又能在王皓面前说上话的人,便是作为慕琛随身大夫的许闵了。

可绿芙万般没有想到的是,许闵现在来找她,是为了这事。

“乔儿的尸体在我这儿。”许闵缓声道。

听说横尸案一事,尚无眉目,是因为尸体不能解剖,为助她一臂之力,许闵便打算将乔儿的尸体送过来。

绿芙露出吃惊的神色。

“你说,乔儿的尸体在你那儿?”

话不多说,绿芙立马让许闵将乔儿的尸体带到了衙门。

柳士然看到尸体,眼眸微眯,露出锐亮的光芒。

利索地戴上了那副白手套,去检验这具女尸。

现在时间,尤为可贵。

许闵和绿芙出了验尸房,择了一间小阁静坐着,等柳士然的尸检结果。

现下,得给柳士然一个安静的时间。

绿芙沏了一杯茶,与许闵对坐着,这心底还是激动着。

乔儿出事时,她为留乔儿尸体,慕琛却要将尸体处理时,她还憋着气,对许闵说的话,也是不客气的。

绿芙现在想想,仍是觉得那话有些伤许闵的心。

毕竟他是一名大夫。

许闵也抿了一小口茶,冲她笑:“放心吧。柳仵作的能力,我也是略知一二的,相信很快便可以出结果。到时候,忙的可就是你了。现下先好好放松,养精蓄锐。”

许闵恰好坐在阳光充沛处,金色的光芒撒在白净俊郎的侧脸上,显得格外温暖。

这话温温的,听着也是舒心。

是啊,柳士然只是验尸,却不识那毒是何毒。

她现在记忆还零散着,即便她曾经真是个识毒高手,现下要立马查出那带着异香的东西究竟是何毒,也是要花费些力气的。

而要靠着这毒找到凶手,也只是其一。

还是希望李捕头那儿,有些线索吧。

三方力量,应该还是可以尽快破案的。

绿芙也冲他笑,只是有些心虚。

“嗯。只是没想到,你居然留着乔儿的尸体了。”

上次那话,虽是伤了许闵,可他从不是那般记仇之人。

何况他是真心想拉拢绿芙一道学医,此等奇女子,许闵怎会轻易舍弃。

慕琛那次决定要处理掉乔儿的尸体,不过是随意叫了个家丁去做而已。

他便择了个理由,将尸体要了去。许闵是个大夫,想研究一下也是合理的,那家丁便转手将乔儿的尸体给了他。

他本想着要找个法子,保存一下乔儿的尸体,以免尸体腐烂,却不曾想这带着异香的尸体,竟安然地存了好几天,都不曾有变化。

除去唇上的那抹浓黑与微微发僵的尸身,并无其他变化。

于是许闵便只是等着,寻个合适的机会将乔儿的尸体给绿芙。

这不,眼下就恰好用上了。

许闵只是冲她舒心地笑,并没有多多解释。

不过许闵的为人,倒还是不错的。模样看着干净舒服,一双眼睛时常笑眯眯的,时不时也会笑出爽朗的声音。待人倒也温和有礼。

除了上次那件事上有些不快,绿芙对他的印象,一直都很不错。

不多时,李捕头终于带着消息回来了。

柳士然还在验尸房,没有出来。

王皓便先叫了绿芙与许闵,一同听听情况。

李捕头是个三十好几的粗壮汉子,下颌扎着浓黑的胡须。倒了一杯水,猛喝一口,擦了嘴角,李捕头这才一一将情况说了。

这几日,李捕头带着几个捕快一同收集线索,明访暗访,寻了好几个,踩了好几处点,也算摸了不少情况来。

赵家是开胭脂铺的,溯阳城贵妇小姐都不少,因而生意也不错。近年来,赵桑凭着祖业积累下来的资金与口碑,以及极好的商业头脑,将胭脂铺越做越大,已是溯阳城最大的一家了。

这家业扩大,赵桑除了娶了正妻顾氏,也陆陆续续纳了好几房妾。

顾氏多年,未能替赵桑产下一子,好不容易怀上,却是个女儿。

而在这之前,赵桑纳的那几个妾,都已经生了几个儿女。

顾氏与女儿赵玉怜,自然就没那么受宠了。若不是念及先前胭脂铺出过危机,是顾家出了份力挽救,赵桑早就扶了生了长子的二房上位,取代了顾氏正室的位子。

绿芙默然,这也难怪赵玉怜死了这么些天,都仅是见顾氏来过,赵桑一点声音都没有。原来是这赵家小小姐,并不受待见。

喟叹一声,又听李捕头道。

这赵玉怜一直逆来顺受,自知自己不受宠,也便不去招惹其他兄弟姐妹,与几位姨娘也没有什么过节。

人们都说赵玉怜这性子随了母亲顾氏,软弱得很,这才让人打压着,更不得翻身的机会了。

可自身的条件,便也就注定了在赵家的地位。顾氏也不想翻什么身,老老实实地带着女儿在赵家安生着便好。

几房姨娘看她们这般低调,也没有好为难的,自然也不会去找她们麻烦。

因而顾氏与赵玉怜母女,在赵家也没个亲近的人,除了府中的丫鬟,母女二人也没有与谁有什么交集。

这样在赵家不处尖端的母女,也不会招什么仇家。若说是有人妒恨,而暗自投了毒给赵玉怜,任谁都觉得不可能。

继而又听李捕头道起苗家。

这苗家比起赵家,就更是简单多了。

苗家世代为农,几代人一直都老实本分。苗香是家中长女,十七八岁的芳龄,长得端正标致。

虽是女子,可因家中没个兄弟,所以苗香也常常下田一同干活。一双手变得又粗又糙。

出事的前些日子,还有人看着苗香是个长得标致的好姑娘,却和男人般下田干活,心疼得不行,给她选了门好亲事,好让她过些好日子。

苗香想着家中老父,还携着两个还未及笄的妹妹,心有不忍,将婚期推了推。先收了今年的庄稼再说。

没曾想,却发生了这等惨事。

第19章:惊骇

据苗家人朴实忠厚的性子,自然也是没结什么仇家的。

乡间邻里知道了这件事,还为此扼腕痛惜了许久。

这般孝顺的好姑娘,却无端端的死了。

王皓看着他,思索了一下,道:“那么,对她们平常的饮食可有过调查?”

据柳士然检验,赵玉怜和苗香皆是因为腹中有毒物而致死的。

那么,既找不出他杀的端倪,会不会是自己误食了东西呢?

但绿芙并不十分赞同这类想法。

赵家和苗家,所处的生活并不一致。所食的东西更不尽相同,若是误食了什么,也不可能这般凑巧,一连十多具女尸,死因都如出一辙。

而偏偏,还没有男子。

但这也不排除,溯阳城存在某一样食物,是普遍常见的,女子食用了会致死,而男子无碍。

李捕头道,这几日经他们私下暗访,得知赵玉怜平常用的膳食,与普通丫鬟一致,皆是寡淡的青菜素粥,少有佳肴珍馐。

而苗家人,一日三餐皆是粗粮干馒头,稍好一点的时候,也就能喝上一小碗白米粥。

都是些正常的食物。

不可能独独是她们二人用了之后,会制成毒发身亡。

李捕头这次对赵家和苗家搜罗而来的信息,与先前的那九具女尸,并无不同。

明明看似是他杀,却无恩怨。像是毒亡,膳食却又无问题。

而自杀,更是没有可能。

赵玉怜的处境虽不好,吃穿用度也比不上姨娘生的那几个兄弟姐妹。可她并不觉委屈,何况还有顾氏在,两人相依为命多年,不可能自己寻了短见。

而向来孝顺,又刚刚寻了亲事的苗香,更无可能。

案件,丝毫没一点进展。

绿芙来王府不久,对乔儿不甚了解。但这几日,她可以看得出,王府下人之间的关系,都是处得不错的。丫鬟之间,更是姐妹相称,这全是靠了紫梦的打理。

所以乔儿,也不会与谁结仇。

紫梦做事管人都很不错,她将膳房交给乔儿,自然也是信得过她。

乔儿不可能寻了短见。

而丫鬟们的膳食,也都是一致的。

事情陷入僵局,几个人坐在衙门府中,沉闷着不再说话。气氛凝滞着,有些发僵。

过一会儿,柳士然让衙卒叫了绿芙过去。

其他人精神一震,许是柳士然将那毒物已经取出,只等绿芙过去辨认了。

或许抓住这条线索,可以知道那毒源于何处,找到一些事情的眉目了。

柳士然已经脱了手套,洗净着双手。修长又白净的手,十分好看,只是常年都是冷的。

旁边的桌上,铺了一小块白布,上面放着一小粒东西。

幸而乔儿的尸体还没有变化得那般快,腹中留的东西,还尚能辨出一二。

而异香的源头,想来便是这粒墨蓝色的东西了。

绿芙想过去瞧个仔细,柳士然却忽然拦住她,从药箱里掏了一对新的白胶手套来。

“要看的话,先戴上这个。”他虽说过,想要做他的助手,定然要有不畏毒染自身的胆量,可,他又不是真的毫不疼惜活人的性命。

这毒这般奇怪,毒源自然威力不小。虽不知皮肤触之会不会也染上毒素,可还是小心为好。

绿芙灵巧地将手套套了上去,又细又小的手戴上去,显得分外娇俏。

她捏出那粒似丸子的东西,微微发了力,许是因为在尸体腹中置得久了,已有些碎软。

绿芙不敢再用力,怕捏碎了它。

总觉得,这丸子有些怪呢?它就是置乔儿于死地的东西么?

柳士然道:“这粒丸子,不像是平时药堂里卖的。”

更不可能,是平时膳食里加的。绿芙在王府这几日,都没有瞧见丫鬟们的膳食中会加这样的东西。

柳士然思忖着,最后还是叫了一个衙卒,吩咐着让人去查溯阳城的药堂,看看是否有这类丸。

“你怀疑这东西是出自药堂?”绿芙朝他道。

这粒丸子,若真是剧毒之物,药堂怎么可能存卖呢?

但柳士然却道:“宁可错千万,也不可失一。是不是药堂的东西,查一查便知。”

何况,这也不费什么力气,试一试也无妨。

绿芙默然。

这赵玉怜自幼时,身子骨便弱上许多,而苗香时常下地干活,可能身子也稍有不适。乔儿养在王府中,倒不见身子有什么毛病,但管着膳房,或许也时有劳累,想去药堂抓那么几副药。

试试看,也是好的。

“在这世上,我只想守着你。”一个声音忽然从脑海中蹿出来。

“嘣——”绿芙身子忽然一震,不慎跌在旁边的桌子上,桌身一晃,倒将柳士然的工具箱给晃摔在地了。

木质的工具箱发出闷哼声,幸而是没有给摔坏的。

柳士然从容不迫地将它从地上捡起来,抬眸看向绿芙,只见她脸色忽然唰白。一张原本透着莹粉的唇瓣,也颤抖着,毫无血色。

“绿芙?”柳士然蹙眉,试探性地唤她一声。

脑海中不知怎么,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有力地许下这句誓言。

可,绿芙却心中发闷,鼻尖一酸,眼泪不听使唤地掉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泪如珠帘。

说好此生永远守着我,可我醒来,怎地那般孤寂如被世人遗弃呢?

一阵悲怆,突如其来,击打着绿芙的心。

对上柳士然清冷的眼眸,绿芙看到了一丝担忧,有些发窘。背了身子,用手臂去抹脸上的泪,低喃道:“我没事……”

手臂上忽然生了一股力,绿芙被拉回了后面,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只微凉的手便触碰到了自己的脸颊。

绿芙愕然地看着柳士然。

“戴了手套,除了触碰尸体和与尸体相关的东西,就别再碰其他。”柳士然声音淡淡的,夹着一种薄荷的凉味,却是好听。

微凉的指腹略过脸颊,将眼泪替她给擦干净了,留下一片清爽。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怎地好端端,突然失态?

绿芙抿着唇,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方才那句话,似乎是与从前有关的人说的。可她,一时记不起,这话又突然冒出,着实惊骇了她,又刺伤着她。

“……我没事。”又是只能答这三个字。

绿芙深吸了口气,将那粒药丸用绢布小心包好,道:“验尸房我便不多待了,这药丸我带回王府琢磨,有消息了便第一时间告知衙门。”

验尸房过于阴冷,柳士然颔首,说了句嗯。

现在乔儿身上下手,若能靠这药丸找出蛛丝马迹,那么说服赵家和苗家,去解那两具女尸的腹,也便容易得多了。

只有开了腹,才可真正确认,这几具女尸,确实死因相同。而杀手,也出自同一人。

第20章:异香

回了王府,绿芙觉得有些发昏,便摸着回了厢房,沉沉地躺下了。

脑海里盘旋着的,依然是刚刚那句话。

在这世上,我只想守着你……

在这世上,我只想守着你……

在这世上,我只想守着你……

可是呢?

当绿芙身负重伤,孤寂地瘫在破落村庄时,却无人相依。

说这话的人,到底是谁?他为何没有遵守承诺,一直守着自己?

是因为战事,他丢失了么?

绿芙又不禁流下两行泪来,心中千百个疑问,却只能堵在胸口,积压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最终只能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仅仅是一句誓言突然冒出来,她还是想不起什么的。眼下还是不这般着急好了。赵家和苗家给的期限已快到了,她得将那药丸辨别出来,是掺了什么成分才行。

这么想着,绿芙便先睡了过去。

紫梦去了横岭,需得花上个几日的功夫才能回来。而慕琛留在王府中,能服侍他的,也就只有绿芙一人了。

瞧着天色渐晚,绿芙还没传楚儿上晚膳,给他布菜。

慕琛心里生着气,命人去叫绿芙回来。

可小丫鬟却说,绿芙姐姐早几个时辰前就从衙门回来了。回来时,脸色看起来并不大好,惨白惨白的,也不说话,径直就回了厢房,一直没出来。其他的丫鬟们都不敢去扰她。

慕琛沉了气,便让那丫鬟下去了,小丫鬟怯怯地问了一句:“王爷,可还要传晚膳?”

“先不用。”慕琛挥手,便大步往绿芙的厢房去了。

绿芙睡得昏沉,心中有结难解,一张小脸都是皱着睡的。

慕琛默声进去,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蜷缩着在墙角,顿时间气也没了。

坐在床榻边上,慕琛心中情绪百般。

绿芙紧闭着眼,一对浓黑的长睫翘在白瓷般的肌肤上。瓜子小脸清瘦着,长得十分标致。

她长得不似千婳,千婳的脸,脸颊带着婴儿肥,粉扑扑的可爱,眉眼间又夹着女人的绝美气质。慕琛曾经总笑她长不大,若是长大了,定能美丽几分。

可千婳却娇嗔,说她不愿长大。她的内心,也是像孩子般稚气又霸道。

直至死时,她都要让他生生世世,永远记爱着她一人。

慕琛总想守护着她,即便身中她的相思蛊,他也无怨无悔。

可……

慕琛闭了眼睛,可当他看到这个女人时,却不免有些分了心。

原本空缺掉一块的东西,现在仿佛了补了回来似的。

若她就是千婳,在自己眼前睡得恬静,该多么好。

可慕琛这是自欺欺人罢了。

绿芙睡得昏昏沉沉,后面却不知不觉舒畅些了。原本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睁开眼时,觉得神清气爽。

等她下床时才发现,慕琛竟然站在她屋内。

“醒了?”角落里,慕琛高大修长的背影一转,俊逸的面容上染着几分夜色的朦胧。

绿芙微微发着愣,吸了吸鼻子,觉得闻到了什么味儿。

“结心花。”慕琛道,“紫梦说这花很香,闻着让人舒畅,刚刚瞧见你睡得不好,我便搬了过来。”

慕琛低沉的男性嗓音软软地说着,带了股温柔的意味。

说完,他又撇了嘴,嘟囔一句:“女人的鼻子真不知道怎么长的,这甜甜腻腻的味儿哪里好闻了?”

原来他刚刚站在角落里,是为了避开那味儿?

绿芙不以为然,“绿芙倒是觉得,这花很是不错。”

紫梦这般喜欢,那么她也觉得好。

慕琛漫不经心地道:“不过另一株花倒是和结心花有些略微地相似,只是没这般的甜香。”

说着,门外便进了一拎着食盒的小丫鬟,见到慕琛便福了福身子,接着冲绿芙甜甜地笑道:“绿芙姐姐可算是睡醒了。”

那小丫鬟手脚麻利,很快地便在桌上布好了菜,道:“王爷和姐姐请慢用,画儿在门外侯着。”

说完,那自称是画儿的小丫鬟便退了下去。

慕琛解释道:“这是本王今日为你择的小丫鬟,以后她跟着你。”

绿芙更讶然了。

好端端的,怎么择了个小丫鬟给她?

慕琛并不打算再继续解释。

先前许闵便说过,绿芙的伤还未完全好,今日看她,又疲倦得厉害。

慕琛也是没想什么,便想找个人服侍着她。

这几日,她也不硬要掺和着衙门的事么?

那王皓倒是他亲近的人,想来也不会过分为难绿芙,让她过于操劳,她一个女人家,也是做不得什么辛苦活的。

只是那柳士然,过分冷淡了。慕琛倒是怕她在柳士然那儿受了气。

不过这样兜兜转转着,慕琛便也算是应允了她在衙门做这事。

他只是希望,绿芙别太辛苦才好。

这个念头也就刚刚才冒出来吧,慕琛便被自己给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突然这般关心她的呢?自己竟这般没由地想待她好些。

他素来不喜与人亲近,除了紫梦外,其他人都不能来服侍他。可自己却没有理由地想要将她从大宣带回来,跟在自己身边,如今即便是用膳,也想同她一道。她睡熟着,自己便等她醒来。她睡不好,自己便去庭院里搬来了紫梦曾经说过,可治安眠的结心花,还特地挑了画儿跟着她……

慕琛忽然发觉,自己这般做得,不像个王爷了。

瞧见慕琛这沉思的模样,坐在膳食面前,却久久不动筷。细细地抿着薄唇,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绿芙怕是这膳食再不用,会是冷了。这深秋时候,夜里便凉上许多,若是再吃了冷食,身子怕是会出毛病。到时紫梦回来,可还不知道该怎么心疼呢。

于是,绿芙便递了银筷过去,轻声道:“王爷,该用膳了。”

慕琛这才缓过了神,盯着绿芙的那双水眸,心中微动。

晚膳还未用完,画儿便进了屋,朝绿芙道:“绿芙姐姐,王府外有人传话来,说是衙门有事找您。”

这么晚了,看来是出了急事。

绿芙立马放下手中的银筷,随手拿了件披风便要出去。

慕琛在身后跟着,高大的身影很快就走到了前面,罩着她的视线。

“本王和你一道去。”

来到衙门,王皓和柳士然都在。

“我们又在乔儿的腹中发现了这个东西。”见绿芙过来,王皓立马站起来道。

只见白色的绢布中,放置着一粒颜色一样,却是小得很多的药丸。想来当时柳士然一时间,也没能将它找出来吧。

绿芙刚刚凑近,便嗅到了一股异香。

眼眸忽地撑圆,绿芙心一跳。

不错,就是这粒东西。

在尸体上萦绕不散的异香,就是源于它。

第21章:连心

难怪先前她恍惚觉得,那粒丸子有些不大对劲,竟是少了那异香。

所以当柳士然真正找出毒源时,才叫了绿芙来。

绿芙将毒源小心包好,道:“李捕头可还在衙门?”

王皓摇了头,道:“这几日李捕头都在外找些新的线索,刚刚天才黑,就又出去了。”

绿芙颔首,看了一眼静坐着不言语的柳士然。他可还真是,除了验尸之外,什么事情都漠然不顾啊。

敛了神,绿芙好心提点道:“等李捕头回来,可让他查一下赵玉怜和苗香之前,可都去过什么地方。”

王皓皱着眉,赵玉怜是深闺小姐,苗香是农家之女,一个鲜少抛头露面,一个又是日日与田为伴。他还真未想过,要去彻查她们先前的行踪呢。

“绿芙姑娘可是发觉了什么?”王皓问。

绿芙轻轻莞尔,只是道:“毒源掺了什么成分,这个我还要回府细细研究。但现在基本可以肯定,里面含了一样东西。”

微眯了美眸,几乎是没经过思考地,便吐出了那三个字,“连心花。”

回到王府,慕琛回想起刚刚那一幕,绿芙笃定而又自信的模样,一双水眸里闪着亮光,堪比星辰般耀眼。

只是他有些心疼,这样娇俏的女子,怎能对毒有这般敏锐的察觉力呢?

夜里,绿芙拿了衣裳过来,替他换上。

慕琛伸开双臂,看着她素净的小脸神色自若,想来是已经习惯这般服侍他了。

柔若无骨的小手偶尔触碰到他的身体,想一根羽毛似的,挠得他心底发痒。

奇怪,以前紫梦服侍他时,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垂下眼眸,慕琛细细地打量着她的手,又细又白,小而不干瘦,皮肤十分滑嫩,很有质感。

慕琛忍不住开口:“你这手,倒像是富家小姐的。”

来服侍他,还真是可惜了。不过王府中的一等丫鬟,倒也不做什么粗活,只是服侍他进食和就寝而已。

可慕琛还是有些疼惜,舍不得这双手用来服侍别人。现在绿芙服侍的人是他,慕琛这心里倒是没那么舍不得,反而有些享受。

绿芙笑道:“王爷说笑了。”

慕琛没有再说下去。

夜里风大,绿芙关了窗子,又燃了香薰,整个房间都飘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儿。

这是一种花露之香,绿芙找了好久,才找着这么一块香薰。

而慕琛的那件衣服身上带的香味,更是稀罕了。

但绿芙并不打算去问。

他如此珍爱这件衣服,却又仅在入睡时才碰它。可见这衣服,于慕琛来说,有着特别的意义。

而这种意义,除慕琛之外,外人不可知,也不能知。

他既然不提,那绿芙便不去问。

忽地,绿芙又想起那盆结心花来,心底滑过一丝异样,于是她佯装无意提起,回身道:“王爷,上次你说与结心花香味相似的哪种花,是叫什么?”

慕琛不屑地轻哼,道:“本王怎知?不过是先前去寺庙祈福时,偶然闻到过罢了。”

那时,还是随着紫梦才知晓还有那样一株与结心花相似的花的。只因香味比结心花讨喜些,他便记了下来。至于叫什么,他早忘了。

忽然想到什么,慕琛眼眸微眯,问:“你可是觉得,那株叫连心花?”

她刚刚,在衙门时与王皓说的连心花。

让十几个女子意外猝死的毒物?

绿芙扬了嘴角,转身将香炉盖紧,便从袖中掏出那块绢布,小心地放在桌上摊开。

慕琛静默地看着她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绿芙道:“王爷请过来看。”

白色的绢布一掀开,便透出了一股异香。因为窗子早被关上了,香炉也不再飘出花香,这味道便渐渐浓起来。

这味儿无毒,毒的是丸子本身。香味只是它掩人耳目的一种手段。

慕琛走过去,轻嗅了几口。

“如何?”绿芙问。

“与你说的连心花有些相似,但不尽相同。”时隔过久,慕琛也不敢确定,这是不是连心花的味道。

结心花甜腻,连心花与它相似,但始终不同,它少了那股让人眷恋的甜味儿,而是较淡的,夹些果子的清冽甜爽。

绿芙道:“每一种毒物的成分都不会单一,毒性越强,成分越是混杂——当然也不是越杂越好。毒物与毒物之间,也是互相牵制,或是互相补充助强的。连心花并不含毒,若是含毒的话,我想紫梦也定不会让王爷靠近。它在这粒丸当中,仅是掩护作用,弥盖它的毒性不让人轻易发觉。而在这气味的背后,藏的才是真正的毒。

至于王爷觉得这香味与连心花相似,却又不同的原因,也是如此。连心花混了其他的东西在,所以香味也不尽纯粹了。何况它在乔儿腹中,已经待了数日。

眼下,它含的是什么毒,我还不能辨别出来,但是制毒之人,既加了这株花进去,那么我们便可以寻着这花,找出关于那个人的线索。”

这是,首要的一点希望。

她说得畅快淋漓,全然没有注意到静坐着的慕琛是和反应。

这个想法,也是她刚刚才冒出来的。一种浓浓的熟悉感,包裹着她的心,感觉十分温暖。

这些话几乎是没经思考,便脱口而出。

原来,她曾经是这样的人么?她曾经以毒为骄傲过么?

慕琛安静地听她说完,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桌面,发出“咚咚咚”的声响。一双墨眸微沉,深幽如一片海水。

半晌,他才缓缓道:“我上次见连心花,是在横岭的居清寺,而那寺庙,建在深山之上。”

结心花是南诏奇花,十分难寻。且不说花迹难寻,即便是寻到了,也定是那奇山险峰之中。所以南诏才会将它当做贡品,献给了夏侯子渊。

这连心花,自然也是如此。只是它的名气,被结心花所打压住了。

若要找这株连心花,得去横岭的深山之中。

绿芙原以为,慕琛是没有性子听她说这些的。可慕琛却认真地听完,且告知了连心花的踪迹。

心底忽然涌起一股暖流,看慕琛的眼神,都柔软了几分。

翌日一早,绿芙便去了衙门。

李捕头已经回来了。昨晚连夜打探,现在终于有了些线索,也不知道对于破案有没有帮助,这般急急忙忙地回来禀告王皓。

起初绿芙还担心着,因为她提供苗头没能及时传给李捕头,而让进展又拖了些时间。

没想到,李捕头带回来的消息,就是她想要的。

第22章:出发

这几日,李捕头带着几个捕快在外查案,一直没有新的突破。

忽然一个小捕快随口说了一句:“这赵家小姐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怎么就当街猝死了呢?”

小捕快无意抱怨的一句话,让李捕头灵光一闪。

是啊,这赵玉怜以前从不出门,赵家的膳食没有问题,那么她一定是接触过外面的食物了。

于是李捕头当机立断,撤了队,带着那几个捕快,改了查案方向,去查了一下赵玉怜之前的行踪。

没想到在两个月,她居然去过横岭,而苗香,恰恰也在那个月去过一次。

一个富家小姐,和一个农家少女,都在两个月之前去过横岭,而两个月后先后猝死。

李捕头这事不仅仅是巧合而已,于是让其他三个人去查了一下前面的那九具女尸。

结果,她们两个月之前也都去过横岭。

李捕头有些疑问,“两个月前,她们都去过横岭,不知道这件事情和案件有什么联系?”

绿芙看向王皓,道:“连心花长在横岭。”

王皓心领神会,起身与李捕头道:“李全,你带着肖小范他们去一趟横岭……”

“居清寺。”绿芙补充。

李捕头黝黑的两只眼珠一亮,握了腰间的佩刀,豁然站起来,“是,大人!”

王皓和绿芙这么说,想来横岭一事并不简单。

李捕头不作停留,立马拨了两个人率先过去横岭踩点。

绿芙环视了一周,表情露出些许失落的神色。

想来,她应该是在找柳士然。

于是王皓解释道:“士然估计今日没来衙门,验尸已经结束,这些事情他自然就不关心了。”

挖柳士然过来的时候,王皓便知晓了他这般清冷的性格,也不喜欢被约束。

绿芙笑笑,“王大人可知道柳仵作是哪里人?”

回想起那日验尸房里的事情,绿芙心里有些别样的感觉。

微凉的指尖覆了过来,她原本受惊的情绪,竟有了一丝安定。其实柳士然,也并不是那种清冷的人吧?

虽不善言辞,待人也冷冷淡淡的,但于人的关怀,却丝毫不少。

王皓知道柳士然此人时,是在一年前,他出访汴州的县大人,巧识了这一位年纪轻轻,验尸经验却颇为丰富的仵作。

不过当时,他还不在当地的衙门做事。汴州县大人请了多次,他都没有答应,但需要相助时,他也不拒。

王皓起初对他印象不深,回溯阳城后没多久就忘了。

直至前一个月,女尸频频出现,王皓才受到他人提醒,想到了柳士然。

“对于士然,我也是近来才接触的。初次见他时是在汴州。”王皓道。

汴州,天朝的北方,接壤大宣。

莫不是,他也是大宣的人?

绿芙又与王皓闲说了几句,便出了衙门。

黄金秋季,树叶纷飞。绿芙闲走着,竟走到了河边。

荷叶凋零,枯枝残叶,水面被秋风吹得发皱。时有凉意裹来,惹得绿芙觉得这天气冷嗖嗖的。

明明是正午,却因为是秋末初冬的季节,而无端地荒凉了。

望着满眼的秋色,心情也不禁沉重起来。

李捕头要去横岭,上居清寺找连心花的下落,不花上三四日的功夫,是完不成的。

可是赵家与苗家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绿芙咬着粉唇,得想个快速的方法才行。

从怀里拿出那块白色绢布,异香一丝丝地飘出来,像是染了毒的蜘蛛丝似的,缠在鼻尖,令人发悚。

连心花、蜘蛛蛊……

绿芙猛然惊醒,立刻回了王府,去找慕琛。

……

偌大的王府里,慕琛和许闵正坐在庭院里,赏花品茶,好不惬意。

但慕琛脸上,似乎并没有许闵那般悠然。

“你说你这么些天了,也不提醒我。”许闵说着,便放了茶杯,让慕琛伸出手来。

慕琛只是扫了他一眼,面向那花丛,清风摇曳。理都没有理他。

许闵不满,道:“怎么?紫梦不在,你就连脉都不让我把了么?”

每个月请脉一次,是紫梦嘱咐慕琛的任务。

身上的相思蛊,除了让他时常夜不能寐,寐不能安之外,似乎并未威胁着他的身体。可即便是这样,紫梦也不能安心,非得让许闵月月为他把脉才行。

中了相思蛊这事,慕琛并不打算让紫梦知道,可最后仍是没有瞒住,让她给知晓了。

许闵无奈地摇头,既然他甘愿中了这蛊,只要不害及性命,只是让他记爱着那个女人,那便由他去吧。

绚丽的花丛中,似乎夹了一抹绰约的身影。

不过一会儿,便见绿芙从那花丛后走了过来。

绿芙来找慕琛,是有要紧的事儿,所以也顾不得和许闵打招呼,便直直地走至慕琛面前,咬了唇:“王爷。”

看她行色匆匆,眼神又透着欲言又止的意味,许闵便讪讪地避开了,留了地儿给他们说话。

“什么事?”慕琛问。

“绿芙想去一趟横岭。”绿芙美眸闪着光,透出一片清亮,“与您一起。。”

以慕琛的轻功,想要在一日之内到横岭,定是比李捕头他们快些的。

而慕琛的身手极好,带着她,也不是问题。

大不了,她吃少些,让身子轻点就是了。

慕琛略微思忖一下,道:“你想亲自去一趟居清寺?”

从猜到那粒毒丸中掺了连心花之后,慕琛便知道,她一定会找自己做这件事。

横岭如其名,四处高山险峰,山岭横亘大地,而居清寺又建在深山之中。

慕琛不仅身手好,也熟识地形。由他带着绿芙去,最适合不过。

随后,他们便出发了。

对于慕琛这般雷厉风行的作风,绿芙也微微诧异,他竟没有多说什么,便带自己来了横岭。

他的轻功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好很多,不过才入夜,他们便到了横岭。

慕琛刚刚松开绿芙的腰,她便立刻打了个喷嚏

“啊嚏——”揉了揉秀挺的鼻翼,绿芙吸了几口冷气进去,又忍不住再打了一个。

刚刚一直被慕琛裹在怀里,暖烘烘的,即便是迎着冷风,她倒也是不觉得冷。

这一离开他的怀抱,冷气便一拥而上了。

绿芙垂着小脸,柔柔弱弱的样子惹人心疼,慕琛便脱了身上的玄色披风,盖到了她纤细的背上。

绿芙一愣,抬头看他。

“照顾好身体,再好好做事。”慕琛淡声道,率先抬了步子,往前走了。

夜幕降临,他们是该先寻一间客栈住下,翌日再启程居清寺。

第23章:住店

慕琛寻了一间山脚下的客栈,离居清寺不过隔了一座山头。

横岭虽是山地纵横之地,却也有少许平原,不那么难行。

到客栈时,店小二便迎了上来,瞧见慕琛衣着打扮十分不俗,便堆起了谄媚的笑,热切地哈腰询问:“客官,您是打尖呢,还是住店啊?我们客栈啊,可是横岭数一数二的,不论是膳食还是厢房,绝对是顶尖的好!”

慕琛一脸冷漠,整个人犹如一棵青松般挺拔傲然,没半句话给那店小二。

看着店里来了位器宇不凡的客人,掌柜的便从那门后摸了出来,横了那店小二一眼,仿佛是在责怪他不会说话。

店小二只好摸摸鼻子,退在一边。

掌柜的上前一步,脸上和煦地笑着,问:“客官,可是来住店的?我可让厨房准备些膳食,等会送到您的厢房去。”

天色已晚,此人风尘仆仆,定是从其他地方赶路而来。

慕琛回过身,视线落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小女人,像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绿芙察觉到他的目光,便朝那掌柜的回道:“要两间厢房,准备些清淡的膳食便好。”

掌柜的闻言,露出一些为难的神色,轻抿了厚厚的下唇,这才扯了面皮,笑道:“回二位客官,这真是不巧,今日小店住店的人多,只剩一间厢房了。”

一男一女,一前一后的,他还以为不是一伙的呢。

两人看起来都像是要来住店的,掌柜的本想把那间厢房给眼前这个男人,让那女子另寻一家罢了。没曾想两人竟是一道的,且看起来不似夫妻,现下没有多余的客栈,若两个人皆不住了,今日可就又少做了一单买卖。

掌柜的有些焦灼。

“在几楼?”慕琛忽然开口。

掌柜的吃了一惊,忙道:“上等厢房,在四楼。”言罢,立马叫了店小二引他们上楼去。

“两位客官请随我来~”店小二躬着身,走在他们前两步。

绿芙站定着,扯了慕琛衣角,小声道:“王……”

“叫慕琛。”话还没完,便被他打断。

这里不是溯阳城,也不是王府,身份还是隐藏着好。

于是绿芙改口,“慕琛,我们换一间客栈吧。”

因受了些寒,绿芙的声音细细糯糯的,像是带了些撒娇的味道。

慕琛不以为然,挑眉问:“为什么要换?离居清寺最近的一家客栈就是这里。”

换一家的话,还要再翻一座山头。而天已经晚了。

可是,绿芙并不想和他独处一室啊。

店小二站在木梯台阶上,回头看着这两个人。

男的坦然自若,女的有些扭捏。

客栈的厢房也就一张床而已,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难不成要两个人睡在一处么?

绿芙有些赧然,咬着唇没有说出原因。

看她微微发红的脸颊,慕琛继续道:“在大宣时,两个人睡一顶营帐的时候,你可没这般胆怯。”

店小二终于忍不了,捂着嘴偷偷发笑,绿芙察觉到,给横了他一眼。

他立马不再笑,朝他们道:“客官请随我上来吧。”

绿芙气得牙痒,他怎么能这么坦然地给说了出来?若是让被人误会了怎么办?可看这样子,那店小二显然已经误会了。

虽有些别扭,但最后绿芙还是跟着他们二人上了四楼。

楼道与走廊都十分整洁干净,散着古木的质朴香味,很是舒畅怡人。

扶手上也精心地雕刻上了各类花卉与鸟兽。

整体看来,都十分雅致。

而推开厢房之后,一道花饶山开的屏风便映入眼帘。厢房已点好了上等的熏香,味道清新怡人。

淡粉色的幔帐轻荡着,飘逸袭怀。

店小二将他们领进屋之后,便哈腰道:“客官,小人名叫小二,姓店。有啥事啊,尽管吩咐,保证随叫随到!”

店小二笑嘻嘻的,笑得一脸灿烂。话一说完,店小二便退下了。

绿芙定定地站在原地,憋着笑。这店小二也太可爱了,居然本名也叫店小二。这样一来,名字也算好记,就是过于随性了些。也不知是爹娘取的,还是后来才改了名。

环视了一周,慕琛摸了摸椅子,发现没有灰,这才坐下去。

双手抱臂,抿着薄唇一言不发,像是陷入了某种愁苦。

“只有一张床。”

绿芙惊愕地回头,也双手抱臂,朝他扫了一眼,声音散漫:“可是你说的要在这儿住店。”

慕琛似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这间厢房虽是上等的好,可这熏香,这幔帐,怎么着都觉着是小姐的闺房。

慕琛一个粗汉子,怎么看这厢房怎么别扭。要早知道是这样的,他就同意换一家好了。

可他又不想再下去,索性耐着性子接受了。

绿芙倒是没有在意这些,铺好了床,便朝他道:“可以过来睡了。”

许久没有回应,绿芙回过身去,厢房空无一人,门是开着的。

绿芙无奈,他居然出去了。

……

站在外头,望着满眼的夜色,慕琛深吸了口气,满鼻清新。

刚刚屋子里在他身上留下的香味,也差不多被秋风给吹散了。

烦乱的思绪,也被抚平了不少。

心微微一动,忽然想起今日来得匆忙,竟忘了带那件衣裳。也不知绿芙要在横岭待多久,若是待个两日三日,那么他这几日也都不用睡了——没了那件衣服上的气味,他怎么睡得着呢?

那件衣服是五年前千婳为他亲手做的,染了一株她亲手栽培的奇花,那味道可永久留存在衣料上,祛除不掉。

那株花是千婳费了心血,足足培育了十年的,因而也染了她的气味。所以,那件衣服带的香,也便是千婳的气息。

能缓解相思蛊毒之苦的,也就只有那件衣服了。

慕琛吐了一口浊气,在外站了许久未动。

既然他睡不着,那么便将厢房里的那张床留给绿芙好了。

估摸着是子时过后,慕琛便回了房。瞧见绿芙竟没有睡在床上,而是乖戾地趴了桌子,一张睡颜静美无双。

旁边放的,是刚刚店小二送上来的膳食。

她这是……一直在等自己回来么?

慕琛既心疼着,又温暖着,一颗心被不知名的情绪包裹起来,驱使着他上前,靠近了趴在桌上的女子。

低头,她青丝的芬芳扑了过来。

“绿芙?”他低声轻唤了一声。

第24章:梦呓

睡姿虽不佳,像极了孩子那般随意散漫,可她却睡得安稳深沉。

慕琛叫了一声,她都没半点反应。

几缕发丝不安分地滑落在脸颊,散在秀气的鼻翼与微嘟的粉唇上,慕琛伸手,替她拨了去,别在耳垂后面。露出了一片白皙透红的肌肤,莹亮美丽。

慕琛看得出神,心弦微动,竟忍不住微微俯身,想要一亲芳泽。

可,绿芙却忽然动了一下,呢喃一句:“……阿琛……”

慕琛猛地一僵。动作停在半空中,眼睛幽黑难辨。

只见绿芙又动了一下粉唇,却是没有了声音。

那一句“阿琛”,荡在寂寥的夜里,仿佛只是慕琛一时的幻听。

慕琛眉头紧缩,缓了许久,绷紧的心弦渐渐松开……

翌日清晨,绿芙从床上醒来,洗漱之后便跟着慕琛上了岭山,居清寺就在那山峰之上。

岭山陡峭而立,树木即便已到深秋,也依然郁郁葱葱。大雾弥漫,山间的滑石都布满了厚重的青苔,稍有不慎,就会踩滑摔倒。幸而慕琛知道在另一边,还有一条泥路。

居清寺是座灵寺,曾经有不少人慕名而来,只因一年前起过大火,烧毁了寺庙的不少真经佛像,来的人便少了些。

建在山峰,却莫名失了这般大火,有许多信邪的人都议论,说那是邪火。

慕琛伸了手掌,打算拉她一把。绿芙稍做迟钝,还是把手交给了他。

清幽的寺庙,袅袅香火腾空,一片祥和宁静。

寺庙很是冷清,仅有一个小和尚在那儿敲着木鱼,见有人来,也不搭理。

绿芙不自讨没趣,便四处逛着。她并非过来查案,只是寻找连心花的踪迹罢了。

慕琛低着头,忽然在后面叫住她:“过来这边。”

绿芙狐疑地看着他,跟了上去。

“有发现?”他来过居清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凭着几年前的记忆,找到原来种了连心花的地方。

而且,居清寺遭过火灾,已经有很多地方都重新修建了。

“相信我吧。”慕琛低沉的嗓音轻松愉悦,随着秋风碾转,荡过她的耳边。

寺庙后头是一处悬崖,极高极险,当时紫梦拉他要来看连心花的时候,慕琛就不大赞同,生怕她摔了下去。

那时来居清寺添香油钱的人多,自然也免不了有人围观连心花,祈求福泽。所以主持也便命了人,在悬崖边上建了围栏,以免有人失足,掉下山崖,坏了这佛寺的清净与福泽。

也许是那次大火过猛,火势肆虐残暴,悬崖边上的这处围栏,早已被烧残了。

悬崖壁上,也不见有任何植物,光溜溜的一片石壁。

绿芙仅微探身子,悬崖底下的一股寒气便猛地涌了上来,底下云雾缭绕,白雾缝中依稀可见空洞洞的漆黑,深不可测。

这里没有连心花的影子。

绿芙轻蹙着眉头,有几分难解。

连心花素来以执固著称,一旦扎了根,便不会轻易灭迹。大火于连心花来说,并不造成灭迹绝种的威胁。

可,它却突然绝了踪迹!

两个人同在一处,心思却各异。

绿芙蹲在地上,想着这悬崖壁上既没了连心花,那么连心花真正的育养地究竟是在哪里呢?

慕琛站在绿芙的不远处,凝视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想着,慢慢地出了神。

“慕琛?”不知道什么时候,绿芙已经站了起来,往居清寺的方向走去,回头看慕琛,见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发了愣。

慕琛闻声抬眸,眼底一片幽深,深邃的眼眸仿佛能将她吸了进去。

“为什么不叫……阿琛?”

慕琛转过身来,朝她迈了步子,高大挺拔的身影遮挡住眼前的光,迷离之中,绿芙抬起眸子,看到他刀削般的五官都背着阳,耳垂被光刺得近乎透明,脸的轮廓镀上了浅色的光芒,让他俊朗的面容添了几分迷人的味道。

慕琛足足高了她一个脑袋,哪怕他已经遮住了光,可绿芙的眼眸还是忍不住微眯了下,疑惑地皱着眉,“嗯?”

“昨晚你睡着的时候,叫了‘阿琛’。”慕琛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语气淡淡的,像是不经意间便脱口的情话,声音为此显得有些动人。

绿芙听了,脸皮子薄,瞬间染了两片绯红。

她睡着的时候,何时这般亲昵地唤了他“阿琛”?

眼底尽是讶然与羞怯,绿芙转了身,却是用平静的语气,随意自然地反问:“有么?我不记得了。”

她确实是,不记得了。

这般梦话竟让他给听了去,谁知慕琛会不会多想?以为她对他有情意?

可绿芙,昨晚一夜无梦,怎地会突然叫了慕琛的名字呢?

“或许是我听错了罢。”慕琛轻描淡写地说道。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突然就并了肩。

绿芙下意识地侧过脸,仰首抬望,看见他平静温和的侧脸,微微有些置气。

听错了便听错了罢,如此煞有其事地说出来,倒让她心虚了。

……

连心花没有理由这样消失无踪,绿芙与慕琛两人又继续四处探看了一番,却依旧是毫无结果。

四处密林生长,灌木丛交织着。

山上百草众多,虽将临冬季,可也郁郁葱葱地长着。在这其中,独独没有连心花的影子。

难道是她猜错了?在深秋之季,连心花是不生长的。

慕琛忽然撞了一下她的手肘,道:“先下山。”

“可是……”连心花还没有找到。

慕琛回头看她,“李捕头的人很快就到横岭,这个不用操心。”

绿芙气馁地浅叹了口气,只好先答应了。

回头再望了一眼居清寺,心有不甘。

……

回到客栈,店小二殷勤地迎上来,“二位客官回来了?出去办事辛苦了,可需要小人准备些吃食?”

慕琛不说话,自顾挑了张倚窗的桌子坐下,修长匀称的手指轻触了一下桌面,确认没有脏的油渍,这才坐了下来。

一副贵家公子常有的洁癖做派。

除了丝毫不怕羞,能在她面前裸着身子,哪里像个粗糙的将军?

绿芙接了店小二的话,道:“还是清淡的便好。”

“清煮蘑菇、小炒芥菜与淡煮香鱼都是本店的特色清淡助食,小人这就为二位去准备着!”

店小二说完,便折了身去了厨房。

慕琛慵懒地坐着,漆黑的眼睛遥看窗外,姿态闲适自在。不像是出来陪她查案的,倒是来出游的贵家公子。

“你说,我们会遇到紫梦么?”

第25章:问话

横岭地形虽崎岖些,可怎么着也是就这一小块地方,紫梦来替老嬷嬷扫墓,想来也是很容易与他们碰上的。

绿芙轻轻地问了一句,只是自言自语。

慕琛却回头,看着她,道:“不会。”

绿芙疑惑地看向他。

“紫梦要去的地方,比这儿还险峻些,不会那么容易碰面。”

比居清寺那座山还险峻些么?绿芙蹙了眉,不解地问:“那你怎么还放心让她独自去扫墓呢?”

“来啦——”店小二拖着长长的声音,两手皆端了菜碟子,殷勤地笑着,替他们摆到了桌面上。

“二位客官请先慢用着,淡煮香鱼需要些火候,后面再上。”店小二抱歉地说,“店里客人多,若是怠慢了二位,还请多多见谅啊!”

绿芙的注意力,被店小二分散了不少,不再去纠结慕琛为何放心紫梦一人去险峻之地为老嬷嬷扫墓。

问那店小二,“这横岭倒也不是什么繁华之地,怎地你家店客人如此之多?”

那店小二道:“嘿,每年深秋时皆是如此。横岭虽不是繁华之地,可这庙宇却是众多。秋去冬至,很快也就到年关了。为了过个好年,许多人都趁早来寺庙祈个福,保保平安。加上横岭的秋景又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想多多滞留几日,这人不就多了嘛!”

店小二见绿芙搭讪,这话匣子一打开,也就有些收不住了,继续道:“要说人多的时候,现下还是少的呢!——两个月前横岭的寺庙联谊齐办祈福节,声势浩大,集聚福泽,可保万灵。引得横岭附近的那些州县的人皆纷纷闻声而来,可热闹得紧!几乎每一家客栈的厢房都是挤满了的,生意好不红火!

……”

店小二津津乐道,圆润的脸蛋溢着红光,双眼亮闪闪的,颇为激动。

身后有客人敲着碗筷,扯着喉咙大声叫道:“店小二!上菜!”

“来啦——”店小二扭头,同样大声回应道,转而又面向慕琛与绿芙二人,道:“生意繁忙,小人就先退下了,二位客官请慢用!”

“慢着。”慕琛忽然开口,从怀里掏出了几块银两,摆在桌面上,道,“忙完后,记得来找我。”

迎上绿芙疑惑不解的目光,慕琛瞥向那店小二,道:“故事很精彩。”

店小二迟疑了一下,双眼澄亮了一下,心领神会地笑了,将银两摸过了手中,塞入袖里,颇为上道地说:“是是是,小人明白。”

随即,店小二做了个请慢用的手势,便去给其他人上菜了。

看他们都不多说多问,却已经什么都明了的样子,独留绿芙一人迷惑着。

她忍不住问:“什么意思?”

“先用膳。”慕琛不看他,捏了两根木筷出来,慢条斯理地夹了一口菜,细细地嚼着。

绿芙再次忍不住怀疑,他还是那时上战场英勇杀敌,令无数天朝将士为之倾服的慕将军么?

午时,李捕头等人已经来了横岭,慕琛没有与他们去碰面,也犯不着。

于是绿芙也没有去,在客栈里静候他们的消息。

店小二忙完,便真的上四楼,敲响了慕琛的那间厢房。

“进来。”慕琛在里面淡声道。

店小二搓着手便进去了,殷切地笑着问:“不知道客官是想同小人打听什么呢?”

绿芙闻言,看了眼慕琛。

“听说两个月前的横岭,十热闹?”慕琛起身走到桌前,在椅子对面倒了一杯茶,示意他坐着说。

店小二点头,也不客气,便直接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说:“是啊,客官难道不知么?”疑惑地看着他。

那时,慕琛还征战大宣,未回天朝,怎地只晓横岭热闹不热闹?

紫梦关注横岭,也就只是为老嬷嬷扫墓,其他的事情再热闹,她也不理。

“可是每年都如此么?”他淡淡地反问。

店小二摇头,“那倒不是。”脸色有些纠结,“这活动前所未有,是这一年才有的,那也是横岭最最热闹的一次。”

那次活动,即便没有参与,慕琛也能猜到究竟有多盛大、多热闹。

横岭地形崎岖,少有外人过来,可各寺庙联谊,开展祈福大会,足足开了一个月的功夫。那么那段时间内,定是吸引了不少天朝各个州县的人的。

人群络绎不绝,不管是贵宦、平农,还是富商,都会纷纷而来,给各家客栈带来不少的客源与油水。

店小二虽是给掌柜打杂的,可他却是能与客人直接接触的人,打赏的小钱,也足够他胀满钱袋了。

可他却流露出这般纠结的神情……

“那次活动你有去看么?”绿芙插嘴问。

店小二笑了,“诶,这客栈时不时地就会有人过来,小人哪走得开呀?只不过是一些好说话的客人,同我多多说了几句,也好让我涨了见识。”

客栈人流甚多,鱼龙混杂的,什么样的小道消息都能随意流传。

客人来来去去的,店小二却是长久停留此地。

那些小道消息,便全拢在他一人这儿了,越积越多。

“这祈福大会,热闹是热闹,可小人听闻,也有人因为这场祈福会,也横死了。”店小二道。

绿芙忙问,“横死?”

难不成,横死的女尸,不止是溯阳城有,横岭也发生过?

只因为,这场祈福会。

赵玉怜与顾氏相依为命,虽过得凄清了些,可赵玉怜待母亲,却是十分孝顺的。两个月前,赵玉怜来横岭,说不定就是来了祈福。

而苗香,即将出嫁,家中老父与姊妹,都将放下。这次的祈福会,她也有可能会来,替亲人求一次平安。

这些消息,都指向了两个月前的祈福会,那么那次祈福会,究竟发生了什么?

店小二颔首,又喝了口茶,才说:“是啊,这人来人往的,横岭地势又复杂,自然有不少人横死在这奇山险峰之中了。我听闻,还有人没打捞着那些人是尸身呢!要我说啊,这摔下悬崖的人,尸体还怎么捞得着呢……”

绿芙的心凉了半截。竟是因为如此……

良久没有说话的慕琛,模样散漫地用手指敲着木桌,看起来心不在焉,可事实上却是一直在认真地听着。

绿芙失望之余,便也缄了口。

店小二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本好好的祈福会,却因为地势过险让人丢了性命,难道不是件令人惋惜之事么?

这时,慕琛忽然停了手中的动作,问了他一个问题:“那次的祈福会,可有什么是让人回客栈后津津乐道的?”

第26章:眉头

店小二思索了半晌,皱着眉头,道:“好像没有……”

那次的祈福会,是前所未有的,除了这一点让人津津乐道外,并无其他特别。

毕竟不管这祈福会,有多盛大多热闹,归根到底都是一样的,人们前来,皆是为了祈佑平安。

“比如……”慕琛浑厚的磁性嗓音低沉婉转,“连心花。”

店小二的神色明显变化了下,咬着唇,久久才说:“客官……您打听这个干嘛呀?您难道不知道,这花是朵邪物吗?”

连心花曾经还被居清寺所静心护养着,怎地这会儿就变成了邪物?

难道,这也是居清寺庙,连心花绝迹的原因吗?

绿芙暗自否认了。

连心花与结心花一样,皆寓意着夫妻同心,恋人比翼。

但连心花的出身,并没有结心花那般娇贵,需要小心呵护着。但也正因如此,结心花的生命力,才比结心花更为顽固。

只要扎根泥土,便生生不息。

植株泛滥,连心花一长便是成片。

这倒让结心花物以稀为贵,成功地占据了风头。

可不管怎么看,连心花都不会像邪物。

除非,这其中有隐情……

店小二道:“这连心花倒是热闹过一阵,就长在那居清寺庙的悬崖处。可后来,居清寺无端端地着了大火,险些将寺庙烧个干净。后来老主持说,是那连心花的孽,便请了人,将连心花全给毒死了……”

惋惜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他这是为居清寺,还是连心花。

后来,慕琛又问了何处还长着连心花。店小二说他自己每日里都守着这客栈,来的客人又不会谈起这事,他也不知道。

慕琛打赏了几个小钱,便让他下去了。

事情迷雾重重,想要快速揭开,得费上许多功夫。

干着急,也是无用。不如让真相,自己慢慢浮上水面。

慕琛拿了件玄色披风,望向站在窗前,愁眉不展的女人,轻声道:“累了吗?横岭景色不错,紫梦每每来,都要滞留几日。不如也带你出去转转,嗯?”

叹了口气,绿芙手里握着那块绢布,心事重重。

连心花,蜘蛛蛊。

这六个字,忽然蹿进她的脑袋中,挥之不去。可连心花的线索基本上已断,蜘蛛蛊又该从何下手呢?

她隐约记得一些事。

蜘蛛蛊是一种阴狠的蛊毒,却又带着绵绵之情意。

中了此蛊,短时间内,不任何事,倒让人有些舒心。

可一旦细绵的蜘蛛丝会缠进人身,一击致命。

绿芙没法判断,蛊毒发作的时间大概有多长,但约莫能掐住,赵玉怜当街猝死时,定是因为毒力发作了,且十分迅猛。

而至于尸身含香,不腐不烂,则是因为这蛊中,添了连心花与不腐草。

这不像是寻常的杀手会有的情怀与浪漫。

能这般有耐心,又寻求雅致的制蛊人,唯有南诏的巫族一脉。

可她上次听紫梦道,巫族在五年前,早已随着天朝与南诏一战中,全族灭迹,无一活口了。

蜘蛛蛊也不过是一种最寻常的蛊毒,并不是巫族之秘蛊。

流传在民间,也实属正常。

只是,她不懂,那个人为何以此种方式,去毒杀溯阳城的贵女贫妇。

杂乱,毫无头绪。

深吸了口气,绿芙朝那片青山吐出浊气,放松了下来。

这查案,与她也没什么关系,还是别太烦恼吧。

缓了阵,她这才想起,方才慕琛似在背后叫了自己。

可刚刚,她却想事想得那般入神。

绿芙忙地回过身去,一颗心提了起来。

只见慕琛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手里拿了见玄色披风,修长的身姿挺拔傲然。

而那目光,依旧冰凉如霜。

他似乎一直都这样,可以淡漠得让人无法靠近,却又霸道得深深地吸引着人,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她敛了思绪,想完事情了,慕琛便掀了薄唇,又问了一次:“去外面走走?”

慕琛一身玄色长袍,领口处绣了银线,黏着寒光,有些微皱。

绿芙走过去,下意识地替他理平了衣裳,长睫轻颤,抬眸看他道:“走吧。”

横岭入了秋,枫林蹿得火红,但青松却也越发地翠绿了,仿佛能捏得出油。

下了楼,店小二见他们正要出去,便喊了一声:“二位客官,可又是要出去办事啊?”

刚刚慕琛向他打听了事儿,以为他们是有事有办。

慕琛目不斜视,只冷然地吐出两个字,“赏景。”

店小二微愣。

想了想,停了脚步,慕琛忽然问他:“横岭可有哪些地方好玩?”

之前他来横岭,皆是为老嬷嬷扫墓,都不曾去过什么地方。

紫梦滞留的那几日,也只是在那座山峰上转上一转而已。

因为紫梦晓得他不喜欢这些,也没有央求着换个地儿,去看看不同的景色。

所以慕琛也不晓得,出去走走是该去什么地方好。

“这您就问对人了!”店小二眼睛一亮,道,“在横岭,枫林谷、万蝶林、云海峰的风景都是顶漂亮的!”

“哪个比较好?”轻蹙剑眉,他有些不耐烦。

“以小人所见,自然是万蝶林最好了!秋花齐放,引万蝶而来,翩翩起舞……”

店小二喋喋不休地细数着万蝶林的美景,赞不绝口,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浑身肃然沉静的男人,耐心已快被磨掉。

所以慕琛在第二句的时候,便拉了绿芙,大步地离开了。

店小二还陷入错愕之中,在身后感叹道:“唉……现在的小夫妻,怎么都这般甜蜜?”

这话无疑,流蹿到了他们二人耳中。

绿芙听得心尖一颤,有些不大自然,欲抬眸望一眼慕琛,瞧一瞧他又是何反应,却见他高大挺然的身子已经大步往前。

“王爷。”

“李捕头。”

绿芙循声望去,看到李捕头竟来了。

李捕头此番来找他们,是带了消息的。见他们二人皆在,便道:“我们找到凶手了。”

绿芙心一咯噔,略略地有些蹙眉。怎地这般快?

上前一步,绿芙沉声问:“在何处?”

“西岭背阴。”

第27章:男尸

阴暗潮湿的木屋内,软塌塌的青苔黏长着,有些腐朽的木板,已经长出了菌类。

几个捕快站在那儿,低着头小声交谈着,见李捕头过来,皆齐声喊了一句。

李捕头只是颔首,跟慕琛说:“凶手已经找到,但依然有可疑的地方。听闻王爷也来了横岭,便冒昧地请了您过来。”

“凶手呢?”慕琛环看了一眼,冷竣的面容看不出任何情绪。

凶手潜伏在溯阳城,残害了多名女子。屡下奇毒,手段残忍,也是该,给亡者一个交代了。

只是案子破得如此急速,总感觉哪里还不大对劲。

之前兜兜转转,毒素藏得极深,凶手也隐秘得极好。

可现在,真相就如此突兀地浮出水面。倒像是,凶手故意跳出来让他们找到的一样。

绿芙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安。

她站在屋内,同样看了周围一遍,最后看向李捕头。

李捕头沉沉地望了他们二人一眼,面色为难,却终是道:“我们赶来的时候,那人已服毒自尽。”

李捕头将他们带出外头的一块庭院中,几个捕快身下,正平摆着一具尸体。

掀开白布,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面孔。无狰狞的表情,皮肤呈自然色,没有发黑。

绿芙蹲下身,凑近闻了一闻,是淡淡的异香——他给自己服了曾经给其他女子下的同一种毒。

蜘蛛蛊。

李捕头说:“经调查,此人乃曾居清寺的扫地僧,后还俗归乡,在西岭山下扎了一顶木屋,常年来一直独居着。既无亲朋,也没有娶妻。”

绿芙端看着那具男尸,年纪约莫四十又二。因蜘蛛蛊所呈的特点是可保存尸体生前的完好特征,可以清晰所见的是,男子的面容带着僧人特有的沉静与祥和,气质寡淡平常,不像是个可下毒害死多名女子的心狠之人。

身后传来慕琛平静低沉的声音,“为何判定此人就是凶手?”

绿芙起身,回头看着李捕头。

其实她也困惑,怎地才来横岭不多时,就如此迅速地肯定了凶手为谁,身在何处?而他们来的时候,他就这样服毒死了呢?

虽然记忆已无,可蛊毒与绿芙的缘分,却是以一种难以斩断的缘分互相牵制的。

李捕头沉吟一声,起初,他也有些费解。案子扑朔迷离,他们曾在溯阳城彻查了多日,都没有个结果。

可当慕琛和绿芙他们刚刚理出一些头绪,让他速速带人来横岭查的时候,案子的真相将仿佛长了脚一般,自己找上来了。

李捕头道:“这事儿说来也蹊跷。我先是带人到居清寺附近去查,后来在山脚下的一家茶馆里歇脚,就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闲聊起横岭有人私密制毒一事。这些时日,衙门查案查得昏天暗地,一听到毒,我就抖擞起精神,竖着耳朵去听了。心想着,这是个不可放过的线索,于是跟那几个人买了消息,这才打听到西岭山脚下这个位置的。”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一来,人就已经死了。

由于房内确实藏有奇毒,后院的隐蔽之处,还栽种着茂密的连心花。

李捕头等人便将信将疑着。

李捕头问:“王爷,您可觉得这有什么疑点?”

毕竟他只是擅长抓人,这判案,他还不敢下定论。

但很显然的是,慕琛身为杀敌将军,也是没有判案的经验的。

何况他来横岭,只是作为陪伴。

修长的黑眸向那抹俏丽的身影一瞥,像是将问题不动声色地抛给了她。

绿芙迎上李捕头疑惑不解的目光,轻轻地咳嗽一声。

“依据大人判案的逻辑,我并不知道此人是不是凶手——毕竟也死无对证了。有人想要栽赃冤枉的话,也是轻而易举的。只是……”绿芙重新将视线落到地上的那具尸体上,眸光清冽,胸口有颗火热的东西在扑通扑通地直跳着,将思绪牵到了让她觉得迷茫空白的从前。

绿芙深吸一口气,握紧了香袖中的素手,用笃定的语气道:“如果他真的是毒害了上十名女子的那个人,他不会就这样轻易死掉。——换句话说,若真是要死,不会选择以与被害女子的同种死法。”

蜘蛛蛊,是一种极为阴狠的蛊毒。

向来都是女子所用的一种毒。

可现在李捕头找到的凶手,竟是个男子。

绿芙不是没有猜想过,男子也会使用蜘蛛蛊。

只是,她脑海里隐隐约约地记得,曾经有人告诉过她,没有人会愿意制造残阴狠的蛊毒去肆意杀戮。

只有扭曲人性、极度憎恶人世的人,才会不择手段地去剥夺他人生存的权利。

地上躺着的这个男子,曾出家为僧,洗净心欲。后又还俗入尘,心中定有所念。

只是这般兜兜转转,一个在世上了无牵挂之人,是曾遭遇过什么,令他内心如此扭曲呢?

这是一个需要突破的点。否则,不能这般快地认定他为凶手。

这西岭乃横岭的偏僻之地,附近无人居住与逗留。想要从身边人进行了解他,并非易事。

关于李捕头口中所言的两个点,绿芙觉得,还需要再彻查。

其一,是居清寺的佛僧。此人曾在居清寺当过扫地僧,那么一定留有他生活过的痕迹。

其二,则是李捕头消息的来源处——居清寺山脚下的茶馆。有人在那谈论制毒一事,可见毒物在横岭来说,并不是个忌讳的东西。甚至可以判定,制毒在横岭这个地方是被允许的。

或许再细致地打探一番,能另有收获。

若是能重新找到在茶馆谈话的那几个人,就更是好了。

绿芙心中有了想法,便让李捕头尽快着手去办。

看到李捕头犹豫不决的模样,慕琛便颔首,朝他道:“绿芙的话,便是本王的命令,尽管去做。”

李捕头稍愣。

绿芙却是会心一笑了。李捕头这还是,不大信得过自己啊。

但也可以理解,自己虽被王皓请来衙门帮忙,可到底还是个仵作的助手。在凌王府,也不过是个衙门。

左右而言,她的身份都不高。是没有资格在案子上说话的。

李捕头犹豫半分,便道:“是,王爷。”

语毕,李捕头朝身后的几个捕快一挥手,先将地上的尸体收拾了。

“等等。”绿芙喊住,“尸体留下。”

她还需要,进一步观察。虽然表面特征与那几具女尸表现无异,但留下来,说不定另有收获。

她也想到时候再转给柳士然验一验。

第28章:转变

夜色滚滚。

绿芙点上一根蜡烛,微弱暗黄的灯光在黑暗中晕染而开,照出模模糊糊的影子。

阴冷的风时不时吹来,倒还真是有一种诡异可怖的感觉。

慕琛就静静地立在一旁,刚毅俊美的面容在这朦胧之中,也跟着添了几分迷离与柔和。

看着蹲在地上的人儿,慕琛忍不住开口,“要看这具尸体到什么时候?”

绿芙已经这蹲了一天,让慕琛费解的是,她竟然不觉得脚麻。

尸体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吸引力。绿芙感兴趣的,只是蛊毒罢了。

听到慕琛如此问,绿芙抬头道:“等柳仵作来。”

赵家给的三日期限已到,可眼下,案子已有了些眉目。赵玉怜的尸体还不能这般快地被收回。

李捕头已经分了三拨小队,分头彻查案件。其中一拨,便是要回溯阳城劝慰赵家人的。顺便请柳士然来一趟横岭。

绿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这顶木屋阴冷阴冷的,屋角都布满了蜘蛛网,倒还真是制作蛊毒的好环境。

李捕头离开的时候,说木屋后院还种了一片连心花。现夜色已深,这里不可多待了。

绿芙便想着明日再过来。

清亮的水眸看向慕琛,溢着一丝期许。

“明天我们再来?”

慕琛抖了一下衣袍,高大的身影背过去。

“再说吧。”

翌日一早,绿芙起来的时候,已经瞧见慕琛在等她了。

心中暗喜,快速地整理好,跟上他。

慕琛虽然看起来较为冷漠,生人勿近,身上更是带着久经沙场的血腥味儿,可慢慢相处下来,绿芙倒是觉得他并非恶人。

再次到西岭的时候,依旧是荒无人烟的景象。

绿芙走进木屋,来到后院,果真看到了一片生长茂盛的连心花。

灿烂的阳光底下,莹粉色的一片,宛如汪汪海洋。

有如此原料供给,究竟能制出多少蛊毒呢?无人而知。但将此片连心花与那些惨死的女尸联系在一起,绿芙就觉得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素手颓地握紧,指关节逐渐泛白。

这样的花海,她似乎也曾在何处见过。心底猛地抽痛,眼泪又不觉地这般潸然而下了。

一只有力的大手忽然扶了过来,抓紧了欲倒下的自己。抬眸望去,泪眼中见慕琛沉着俊脸,低问:“发生了何事?”

怎地好端端地,如此哭了?

微凉的指腹抚上面盘,很快便覆上了一片湿润。

这是她第二次,这般毫无征兆地流泪。

“我没事。”绿芙稳了稳心绪,走回木屋内。

简陋的木屋,没有多余的摆设。冰凉的地上摆了些制作蛊毒常用的器皿,还有些尚未用尽的原材料,绿芙都小心地拾好了。

慕琛盯着她的这一系列动作,语气强硬,“王府是不允这些东西带回去的。”

所以,绿芙将它们拾好也无用。

绿芙淡声道:“那便带回衙门,一并处理吧。”

……

等柳士然来时,已日落西山。清瘦的身影黏着残阳留下的余温,更显薄凉。

依旧是那老旧的药箱和白皙修长的素手先跃入眼帘。柳士然蹲下,带上手套简单地查看了一番尸体后,便让随后跟来的几个衙卒抬回去了。

柳士然站起身,与他们道:“王大人已与横岭县官打了招呼,将此事与溯阳城女尸并案处理。”

如此,也好。

“这几日,可好?”柳士然淡声问。

绿芙倏地抬眸,才发现柳士然清澈干净的眼眸正是朝自己看来。那么,方才的话,也是问她的了。

柳士然先前对她,态度可谓漠然。几日不见,绿芙倒是没想到他会主动关心自己。这也不免她有些诧异了。

绿芙淡道:“无事。劳柳仵作挂心了。”

可柳士然的视线,却依旧停留在她的脸上。

绿芙有些微窘。一会儿,柳士然才移开目光,“唔”了一声。

依旧是那副淡漠的姿态。

等柳士然他们离开之后,绿芙才猛然想起,今早自己哭过。莫非是那泪痕还留着?所以柳士然这才问她近日过得可好。

许是上次在验尸房中,她的失态吓到柳士然了罢。

“你还要看多久?”慕琛忍不住在身后叫她,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出有何情绪。

挺拔如树的身子越过她,只扔了一句话:“该回去了。”

木屋内该有的东西都被绿芙拾好,尸体也被带回并案处理。再留在此地,就要天黑了。

现在,只要回去等李捕头的消息便好。

绿芙只好跟上他的脚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斜阳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老长,时不时重叠在一起。

慕琛走在前头,看着那抹娇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投在地上的剪影,同样是纤细娇弱的,不时掩在了自己的影子当中,又忽然抽出,独立成形。

绿芙手中拿着那些器物,步子又迈得小,想要跟上慕琛,自然是难了些。

不过就这样保持在视线范围内,绿芙倒是不怕跟丢。

可没想到,面前宽厚的身影忽然停下。

绿芙抬起头,微愣。

“给我。”慕琛转身,伸出一只大手。

“王……王爷。”绿芙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可一个失神,慕琛已将绿芙手中提着的器物一把拿了过去,自己拎着了。

“少些累赘才可走得快些。”慕琛继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高大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倨傲,“本王不喜欢跟不上我脚步的人。”

……

入了夜,慕琛和绿芙在厢房内等着。

这家客栈俨然已成为李捕头与他们会面的地点。

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慕琛与绿芙都不由地抬眼朝门口看去。

男子的身影走入,正是李捕头过来。

“王爷,绿芙姑娘。”李捕头朝他们二人道,面色略显焦急。

莫非,已经发现了什么?

李捕头上前一步,道:“王大人接到消息后,已一并赶来了横岭,与当地县官共商此事。”

西岭嫌疑凶手的尸体已与溯阳城女尸并案处理。可王皓却来了横岭,可见事情有了新的难题,需要他亲来断案。

倘若不是如此,那么凶手便真是那具服毒而死的男尸,溯阳城女尸一案也可尘埃落定。

“那李捕头今夜的来意是……”绿芙轻问。

李捕头朝厢房内那抹沉黑高大的身影望了一眼,抬起拳,无比恭敬地问:“王爷,现发现了重大转变。王大人请求王爷倾力相助!”

第29章:收心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当柳士然出现在横岭的不久之后,随之一具新的女尸也出现了。

听到李捕头回来的声音,王皓豁然起身,问:“如何?”

李捕头身后空空如也,显然是没有将慕琛带来。

他的性子一贯冷傲,鲜少与人来往。慕琛不愿掺和此事,也属正常。

但李捕头道:“王爷说,若是需要他做什么,只管带消息便是。”

的确,这一来一回,也确实是麻烦了他。

……

夜里,慕琛点了一道烛光,使得厢房内更明亮了几分。

这几日,绿芙都在厢房里琢磨那些制蛊的器皿。

漂亮的水眸专注地观察着桌上的瓶瓶罐罐,侧脸白皙,线条柔和温婉,细看,能瞧见上面薄绒的胎毛。

绿芙,是个水灵的女子。

只是,外面夜色渐浓,厢房内的光线也越发昏暗了。

起初绿芙坐在里面,研看那些器具的时候,还有些吃力。这样一来,那些昏昏暗暗的边角都敞亮了。

回头看,慕琛高大的身影正立在灯火中,影影绰绰,生出几分恍惚迷离之意。

绿芙问:“方才李捕头说了什么?”

刚刚看李捕头的样子,沉肃愁闷,估计是案子遇到难题了。但似乎并不方便与她说,于是绿芙就出去了一小会儿。

其实案子的情况,告不告诉她,绿芙都是无所谓的。现在她想要的东西,都已收回囊中。

李捕头遮遮掩掩的,将案情保密,是为本职工作。但慕琛粗惯了,觉着这等小事无需也对身边亲近之人设防,于是便告与她了。

“如你所猜,这件事的凶手另有他人。”慕琛坐在沉香木椅上,宽厚的身躯闲靠椅背。

沉黑的夜,两人一时都没了睡意。

绿芙微垂了眼眸,没有问他。

既然凶手另有他人,王皓已来横岭,那么事情定有了新的眉目。可李捕头深夜过来找慕琛,定是想请他帮忙抓凶手的。

不然,断案有王皓,验尸有柳士然。

慕琛与绿芙,退一步,仅是个闲人了。

局绿芙心中潜藏的记忆里,蜘蛛蛊是需要在阴冷的环境中养成的。

发现男尸所在的那间木屋,位处西岭,正好背阴,又是幽山之中,无来往之人。于养蛊是个好地方。

而木屋后院,又要大片连心花。

横岭连心花的所源之处本是在居清寺,可因为一场大火之后,连心花灭迹。

可那男尸先前本就是在居清寺中的扫地僧,他藏有连心花的种子,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那木屋里,也确确实实有男子生活的衣物,以及养蛊制蛊的器皿。只因是在偏僻,人迹罕至的西岭,这才让人难以发现。

这些推断都十分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所遗留下的物品,也都足以证明死的那具男尸就是凶手。

可,这里还有疑点。

慕琛偏头,看见绿芙正呆坐着,青色黛眉微皱,白净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拧巴的苦样子。

慕琛幽深的墨眸看着她,在夜里烛中透出一片薄凉的光。

“在想什么?”慕琛掀了薄唇,定定地告诉她,“凶手与我们并不相干。紫梦这几日也该回溯阳城了,我们也得赶回王府。”

绿芙错愕地抬头,看着慕琛的样子,并非是玩笑话。

原来,他竟没有打算要帮王皓他们么?

看出绿芙心中的疑惑,慕琛修长的手指轻叩桌面,淡然地开口:“怎么?还真掺和进来,就上瘾了?”慕琛姿态闲散,可语气却是沉肃,一双黑眸更是锐亮凛然,“这几日你也可以看出,这件事越发复杂,其中牵扯的东西定然不如我们想象中的简单。不管是溯阳城的命案也好,横岭的男尸与蛊毒案件也好,这些事情皆会有当地的县官出来,凶手也要捕头来抓。绿芙,你的验毒一事已告终,我们该收心了。”

自查出溯阳城那些猝死的女尸中是因毒而死时,慕琛就深觉蹊跷。答应陪绿芙来横岭,并非仅是作为陪同那般简单。

他也是想,来确认一下这毒是寻常之毒,还是与南诏有关的蛊毒。

蜘蛛蛊虽在民间广为流传,与南诏巫族一脉所特制的秘蛊相差仍有距离。可凶手的身份疑点重重,若他真要掩盖身份,为何还要抛出男尸。

越是深究,背后的真相就越是超出他们的想象。而这危险,与风险,是他们现在所不可承担的。

绿芙心一沉。她以为,慕琛是打算留下来帮他们的,这才来了横岭,也一同陪她滞留了几日。

不想,慕琛却说该回去了。

绿芙是他在大宣救下来的人,如今跟在他身侧做个贴身丫鬟,是没有理由违抗慕琛的任何一句话的。

可这件事情,慕琛松过口,绿芙也一直以为,他能帮自己找回空白的记忆。

这件案子疑点重重,绿芙识出了蛊毒,也找到了器皿,更是在养蛊的环境中转过几圈。

绿芙猜得不错,她的曾经与蛊毒有过渊源,自从接触溯阳城女尸一案之后,她的记忆仿佛也有受到触动,能偶然牵动情绪。

绿芙抬起眸中的一片清亮,看着他问:“你也知道,这案子还有疑点需要深究,对么?”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放弃得这般快呢?若是再查下去,王皓他们说不定就让案子水落石出了。

现在李捕头来求助于慕琛,正是说明了他们已有了另一个嫌疑凶手的线索,等着慕琛相助,将人逮回衙门归案。

慕琛身份尊贵,也与此事无光。可这个时候放弃,慕琛倒是显得有几分不负责任与冷情了。

只要再给一些时间,将凶手找出来,让绿芙看一看那人的脸,说不定……她也能进一步确认自己心中对于那养蛊下毒之人的猜想。

慕琛心中所虑,定是绿芙所不知的。

蛊毒一事,乃为天朝之忌。若不是此,夏侯子渊等几代的帝王,也不会屡屡下暗令,统收南诏与大宣等国,将南诏巫族一脉斩草除根。

王皓这般心急地亲自赶来横岭,也并非仅仅是为了凶手。他能如此紧张,定然也是因为明白蛊毒对于天朝来说,是何等的敏感。

而横岭县官答应并案,也逃不开这个原因。

越早处理,越秘密地处理,才不会惹祸上身。

这也是,为了避开让皇室的人知道——还有蛊毒流传在天朝。

第30章:乖巧

无论如何,都不可这般匆忙地离开。

绿芙定了心思,起身道:“这件案子扑朔迷离,疑点重重。其一,居清寺的扫地僧是何时还俗的;其二,他为何要养蛊下毒,杀害溯阳城的上十名的陌生女子;其三,这蛊是如何下的;其四,他的蛊毒才学从何而来。”绿芙一一列出自己心中所惑,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的男人,道,“王爷,蛊毒并非寻常毒物,此乃邪物。倘若就这样草草离开,让凶手逍遥自在,那么他日定会再出现几具惨死的女尸。”

慕琛身为天朝之将,守护天朝国土,那么身为王爷的他,也定然是要守护这一方百姓的。

出如此惨剧,他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可,慕琛岂是绿芙想得那般简单的人。

绿芙本以为此言会让他的想法有所改变,可慕琛乌黑的剑眉却是狠狠一沉,低声道:“你可是觉得本王是好人?”

绿芙怔住,迟疑半分,反问:“王爷不是好人么?”

那时,他救了自己。于那死亡的边缘,黑暗阴冷的绝望之中,是慕琛,将她一把拉回来的。

绿芙无论如何,都深刻记得,也十分明白。否则,绿芙不可能这般温顺地跟着他。

至于自己骨子里为何会有这种高清冷傲,绿芙也难以解释。

这许是与她的先前的身份有关。

许闵与慕琛都猜测过,这般娇嫩的手与水灵的气质,像是大宣的贵女。

慕琛沉默不语,一张薄唇紧抿着,平直的线条拉出一道冰凉,修长的眼眸墨色沉沉,深邃无底。

对上他墨眸中冷傲的锋芒时,绿芙此时才明白,当时在大宣,那些将士与兵卒们对他的敬仰与崇拜到底从何而来。

——他是个,多看一眼就会令人心生畏惧的男人啊。

他的桀骜不驯,与冷酷残虐,都深深地镶嵌到了眸子里。

绿芙忙地移开了视线,胸腔中的一颗心脏忽然跳个不停,几欲窜出嗓音。那有力且沉着的敲击声,以幕布似的黑夜为背景,清晰可闻。

静默许久,慕琛才缓缓开口,“本王……从来都不是好人。”

绿芙讶异地抬眸,却是又听他说:“绿芙,本王希望你能记住。我虽救了你的命,可我曾经也手染无数鲜血。南诏、大宣,无一不在本王的手中灭亡。”

……

翌日清晨,慕琛已整装待发。看来,他确实是不会在横岭多留了。

紫梦为老嬷嬷扫墓,无需多少时日,只是来回赶路得耗时许多。

以慕琛的轻功,现在回溯阳城,并不算晚。

慕琛修长的身姿站在厢房门外,等着绿芙出来。

看着她一副心有不甘,憋着委屈的一张小脸,慕琛心弦微动,松了松口:“若你喜欢,将那些东西带回去也无妨,莫让紫梦她们瞧见便是。”

绿芙确是想带那些器皿回去,但慕琛说过王府不能有这些东西,便打算将此带给王皓。

可眼下,王皓在横岭县官的府邸,而他们要又匆匆回溯阳城。慕琛这般食言反悔,定也是不会去跟李捕头他们辞别的。

这些器皿,也无法转交给王皓,提供给他们作为破除案子的一样参考。

绿芙本是为此苦恼,却不曾想会让慕琛以为是她在惋惜这些器皿,无法带走。

突然改变主意说要回溯阳城,不再插手案子了,绿芙心中定是有些不舒服的。

为了安抚她,于是慕琛干脆作了让步,同意将这些东西带回去。

这让她有些许感动,可……

绿芙抬眸看他,疑惑地眨眨眼,道:“这些器皿应该交公吧?怎能私自占有呢?”

毕竟这是在那扫地僧的木屋中得来的,王皓还未看过这些东西,她就私自带走,于情于理都有所不合。

慕琛抿着唇,脸上闪过一丝困惑。方才他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但,这又何妨?

慕琛斜了一眼,道:“本王让你带就带,废话那么多。”

他想要的东西,王皓还能不给?

绿芙语塞,愣了一瞬,忙地抱起那些东西,闪身出来,贴近他。

“好了,王爷。”

泛着莹莹水光的杏眼清澈明亮,宛如一泓清泉。

慕琛微愣,没由地心情愉悦,嘴角不禁莞尔,“走吧。”

慕琛将绿芙抱着怀里的器皿一抽,拎在自己的大手中,率先下了楼。

跟他们打了个照面的依旧是那位活脱的店小二,见他们下来,手里还提着一大袋东西,店小二殷切地问:“二位客官可是要走了?”

“唔。”慕琛随意应了一声,从黑袍里掏出几粒碎银,扔给了店小二。

店小二伸手一接,竟稳稳地接住了。

他笑道:“二位客官自上次回店后就鲜少出门,不知二位对小人上次推荐的景地可还满意?横岭风景绝美,秋季为胜。入了冬之后就是白雪皑皑的一片,二位若是想来,小人可还留着这上等厢房。”

绿芙撇撇嘴心想他们怎地还会来这儿呢?所以并没有理会店小二这般套客的常话。

可抬头,却见慕琛原本大步离开的背影忽然一滞。

店小二睁着大眼,看着慕琛刚毅明朗的侧脸,“客……官?”

慕琛没理他,只是朝绿芙低声说了句:“走吧。”

“唔。”

秋日里的阳光薄薄的,镀在身上并不厚实暖和。

绿芙缩了缩脖子,紧步跟在他身后。

太阳当头,绿芙抬眸去看慕琛的时候,只觉他的背影越发高大矫健,像堵结实的后墙,背后洒下大片影子。

阳光刺着眼睛,她只能眯着眼眸。

在光影之中,绿芙仿佛听见慕琛醇厚的声音,“可还想去一趟万蝶林。”

上次,他们并没有去成。如今回了溯阳城,若想再来,最早也得明年秋季。

绿芙摇摇头,“王爷并不是为了协助案子才来的横岭,之前若不是为了祭拜老嬷嬷,定然也不会来这儿。绿芙猜测,王爷是不喜横岭的。如此,便直接回溯阳城吧。想来紫梦姐姐她们也快回府了。”

绿芙自觉自己说得这番话,很是乖巧听话了,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与委屈,并未触到他的逆鳞。——那器皿都答应让她带回去了,绿芙还求什么呢?

可慕琛的脚步却是一顿,猛然回头,一双鹰眸倏地沉了下来,在光束之下,死死地盯着她。

第31章:能力

浓墨色的瞳孔,如漆黑的魅影,在阳光底下使人不寒而栗。

女子清柔娇美的容颜,在纯粹的光束中渐渐清晰起来,一双汪汪水眸正疑惑地看着自己。

慕琛心跳如擂鼓。他总觉得,这双水眸的主人,该是嚣张傲气,霸道任性的,不会这般温顺听话。

可,当眼前的这副容颜清晰入眼的时候,慕琛心中才心生怅惘。

怎么会呢?那个人早已不在……

绿芙的身子不禁一颤,心跳得快速,“王……爷,怎么了?”

几乎是失神了很久,慕琛眸中的锐亮锋芒才渐渐收敛,一片柔和淡然。

“……没事。”

慕琛别开脸,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继续往前走着。

绿芙一拧秀眉,觉得好生奇怪,却是没理。

谁都有个奇怪的时候,不过慕琛方才的神情,与他以往看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样。像是,在看另一个人。

是谁呢?绿芙心沉甸甸的,望着他的背影,无端有些难受。

慕琛并不急着回溯阳城,而是绕了路,往另一个方向继续走着。

绿芙问了才知,他这是要去万蝶林。其实去不去,都已无关紧要。只是慕琛的执着,仿佛与方才的失神有关。

没由地,绿芙又想起了那件含香的衣裳。这几日,他们过来横岭,并没有带那件衣裳,而慕琛似乎就极少入睡。果真是应了紫梦说的那般话。

王爷是不喜那件衣裳的,可倘若没了它,王爷又是难以入睡的。

慕琛料峭的身影如树木般挺拔,英朗的五官线条清晰,是个结实的人。可当绿芙想起这些的时候,不免觉得其实他也有一块内心的脆弱与柔软。

这,对于女人是致命的。当一个男人拥有神秘感的时候,对女人也就有了吸引力。

绿芙摇摇头,朝着那背影跟了上去。

横岭的秋季,薄凉的阳光缠在山间。但天空是干净湛蓝的,一眼望着,便令人心情愉悦。

万蝶林就在横岭的南部,各类花卉揪着深秋残存的温度,熙熙攘攘地开出了芬芳,也尽量地招惹了许多起舞的蝴蝶。美不胜收。

万蝶林扎在一座陡峭的山岭腰间,——那是座无名山。可长得比任何一座山岭都俊俏,慈爱。这才孕育出了万蝶林这般美丽的宝地。

从原先那家客栈到这儿并不远,步行一炷香的时辰便到了。

横岭中并非每座山的山脚下,都会有设客栈、茶馆,供行人歇脚解馋。

无名山因万蝶林招揽游客,人流多了,客栈与茶馆也便随之而生。

不过,也不知是何原因。这山脚下仅此一家茶馆,规模不大。从外观来看,还有些简朴粗陋。

但里面的人却是很多的。

绿芙慢吞吞地走着,慕琛已进去坐着休息了。

浓浓的秋意,恬静淡然,慕琛闲适淡然的姿态,将身上的贵气显露无疑。即便是在这样一家小茶馆坐着,身边鱼龙混杂,可也是扎眼的。

慕琛抿了一口手中的茶水,指腹抚着杯沿,姿势赏心悦目。抬眸看向绿芙,喊了句:“过来。”

绿芙挠挠头,坐了过去。慕琛那绷着的俊脸才稍稍缓和下来,连冷峻的眼角都有了笑意。

“以后,记得走快些。”慕琛传来低沉醇厚的嗓音,质感十足,很是好听。

绿芙疑惑地问:“为何?”

她并非不是想走不快。不过是慕琛身高体大的,迈的步子大,矫健沉稳,她是想跟上,可也是吃力的。而横岭的路也确确实实是不好走。

慕琛许是走了这么久的路有些渴极了,有往杯中倒了些茶水,还摆了新的给绿芙。

不过他喝茶水时的姿势却没有将士那般粗鲁与豪迈,而是像位贵公子般优雅。

慕琛说:“只有能跟上我脚步的人,才足以与我并肩而立。即便是贴身丫鬟,也该如此。”

他从来,都不喜欢太过娇弱的女人。这也许是久战沙场给他的影响。

绿芙闷闷地应着,却不觉难受。因为她也不喜过于软弱的人。

绿芙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那紫梦姐姐呢?”她已经跟了慕琛这么多年,又是在王府中拥有足够地位的人,该是能让他十分之欣赏吧。

一束阳光照进来,慕琛恰好眯起了修长的双眸,似在回忆什么,道:“她,是个很好的助手。”

不是丫鬟,而是助手。这是紫梦在慕琛心中的定位。

“无论是哪方面,紫梦从来都无需我操心,她能将事情做得好。这是我留她下来的原因。”慕琛说。

绿芙素白的手托着下巴,撑在木质茶桌上,一手抚着茶杯。听慕琛这么评价紫梦,她觉得很有意思。

这种感觉非常好。许是因为慕琛对自己身边的人,并不仅仅是当下人来看待,又或许是因为,他也能这样与自己吐露心声,以平等般的姿态交谈,觉得舒服。

慕琛修长的墨眸忽然扫向身边的她,漆黑的瞳孔里泛着淡淡的光芒,“我救你,带你回大宣,的确承诺过不会轻易将你放弃。但,若是想长久留在我身边,你得证明自己可以。”

绿芙手中的动作一愣。有些局促地看向慕琛,毕竟心中的那个想法已扎根许久,只是这些时日,她还不敢轻易吐露。

可慕琛方才的那番话,明显是在告诉她。他留在身边的人,并非只是要个丫鬟那么简单。那么,慕琛的意思,是在暗示她,可以超越丫鬟的身份么?甚至,若是能力可以,可与他并肩而立,成为与他势均力敌的人?

助手……慕琛说,紫梦是他的助手。而非,丫鬟。

绿芙心尖猛颤,像是触及到了这个男人的什么隐秘心思,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这是……她的野心么?她也不想只是甘为一个下人的,对吧?

绿芙深吸一口气,小脸的表情倔强,“王爷……这是在告诉绿芙,人是可以往上爬的么?”

慕琛别过视线,继续小口呷着茶水,“本王并未如此告诉你。只是这世上,诸多不顺,险事难测。一个人总得,有能力保全自己。”

绿芙不解,追问:“为何?”为何这个时候,与她说这些话呢?而慕琛,这个男人的身份,又是什么样的?

“因为,这里是横岭。天朝最险峻的地方。”慕琛淡声说,“若不是因为蜘蛛蛊,本王不会应允你来此地。”

第32章:禁忌

慕琛的话,沉稳有力。

横岭于他而言,是个无法接纳的地方。

绿芙已觉他的态度转变突然,便斗胆问:“那王爷是为何而来?”

“为了证实不该有的想法。”慕琛道。

没等绿芙问清那不该有的想法是何想法时,慕琛便已起身,道:“走吧。天黑之前离开。”

“诶,横岭这段日子不太平啊。”

这时,隔桌的一个男人忽然开口,重重地叹了一声。

抬眼望去,那是三四个粗布衣裳的男子,脚边还放着几把锄具、镰刀,想来是横岭的农夫。

慕琛漆黑的眼眸看了一眼仍坐在位子上的绿芙,心领神会,可瞳孔里仍有一丝决绝。

他何尝不知,这几个人说话的苗头,正是与横岭出现女尸一事有关。

慕琛不知道李捕头他们是如何处理这事儿的,但可以肯定的是,流言是止不住的。

不管事情如何,慕琛都已然有了决定。

——他不让,绿芙再参与其中。

只是,慕琛一日不解释,绿芙心中就仍存执念。

南诏灭,大宣亡,天下初定,夏侯子渊定是忙着政务,不知民间发生何事。人命接踵而来,活着的人自然也将人心惶惶。

绿芙指定是不愿走的了。她冲慕琛挑一挑眉,以表自己的抗议。

她倒是不信了,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慕琛还能将她抗走不成。

不过,这样一来,倒是忤逆了慕琛。丫鬟忤逆王爷,下人忤逆主子。这可还挺有趣。

绿芙这是第一次对慕琛心生反逆。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是不怕他的。反而心里还有些期待。

期待慕琛会将她怎么样。

看吧,我偏偏爱如此!这才是我啊!

心中刚刚蹿出这个念头的时候,绿芙小小地惊骇了一下。但没细想,旁边的农夫们又叹息连连,皆露出难色。

“听说乡山那边又出现了一具女尸,传闻又是毒死的。这几日连溯阳城的县官都过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到凶手……”其中一个面色枯黄的男子叹道。

另一个凑过去,接了话:“不是说凶手已经有着落了么?就是居清寺那个还俗的扫地僧,前天刚死在西岭。怎么还会闹出人命?”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听到最新的消息是,这是巫族的人在作祟,那个扫地僧不过是个枉死鬼。真正的凶手还没有抓到呢!”

“你们说的……该不会是蜘蛛蛊吧?”这时,另一桌的男子听到他们在议论纷纷,一时好奇便也加入了其中。

听到蜘蛛蛊的时候,慕琛心一沉,暗叫不好。也不知道王皓他们是怎么办事的,怎么将蛊毒的消息给流传了出去?

看着慕琛脸色沉肃,阴得能滴出水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绿芙轻声叫了一声他,可慕琛却全然没有听到似的。

死去的扫地僧有可能只是个替死鬼,这一点绿芙也有过猜测。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流传到农夫口中了。这流传的速度,似乎比预想中的快。之前李捕头还将此事掩得死死的,不想让她知道呢。

可这回,怕是整个横岭的人们都知道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事情还不过两天呢。

绿芙瞬间心慌慌的,不知道这两天的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是绿芙的出神之际,手臂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猛然提了起来,绿芙迎上慕琛的脸,惊道:“王爷?”

“不去万蝶林了,去乡山。”慕琛沉声道。已经迈开了步子,拉着绿芙向前走着。

慕琛力气之大,可一手捏碎石头。现在,他正紧紧地抓着绿芙的胳膊,可真是生疼得厉害!

绿芙试图挣开他,却无济于事。

蜘蛛蛊的事情已流传开来,横岭势必闹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而乡岭又出现女尸,可见背后的真正凶手已经不局限于在溯阳城作案了。

横岭,才是他的毒源。或者,是她。

蜘蛛蛊的养蛊之人,一直都是女子。

慕琛不在意什么凶手,蛊毒一事流传开来,让夏侯子渊知晓就知晓了罢。巫族已灭,他的任务已完成。此生,他不愿再受夏侯子渊等人的掌控。

可是,紫梦不可有事。

绿芙见他如此失态,忙问:“王爷去乡山作甚?”

慕琛的脚步一顿,沉声道:“紫梦,就在乡山。”

虽然不敢确定,紫梦会不会有事,但他此刻心慌得厉害,总得去一趟才行。

蜘蛛蛊并非仅是巫族之蛊,此事不错。可自从他征战南诏,灭了巫族之后,蛊毒也就在民间消隐了。

蛊毒以巫族为尊,也以巫族为祖。巫族受此灭顶之灾,民间若是想再现蛊毒的身影,怕是不敢。

慕琛心慌,是因为巫族是他一手所灭,但未必灭得干净。如果留有余孽,那么,现在冒头的蜘蛛蛊,则有可能是一种挑衅。——复仇的挑衅。

他此生,孤无所依。受命于夏侯子渊屠灭巫族,也是身不由己。能让他亲近的人,唯有紫梦。

巫族的人伤不了他,若是复仇,那么下手的,便是跟随了他多年的紫梦。

慕琛心中装着沉甸甸的心思,堵在胸腔,揽着绿芙的腰身,以轻功一路赶去乡山。耳边冷风呼啸,犹如狂魔。

慕琛周身强大的气场,感染到了绿芙,使她也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蛊毒一事,她本想借此找回记忆,越接触,却越发地搅浑,觉得事件更为危险与复杂了。

内心惴惴不安,绿芙抓紧慕琛沉黑的衣袍,问:“王爷,您是不是隐瞒着什么?”

否则,他不会弃李捕头等人而去,也不会,听到人们议论起蛊毒之事,就变得如此紧张与失态。

是他,没有将心事隐藏好了。

慕琛依然沉肃着面容,抿这薄唇,模样颇为慎人。

绿芙原以为他会闭口不谈,此事似乎涉及到他的心思,——而他的心思,太沉了。绿芙是触摸不到的。

可慕琛仅是静默了一瞬,便开口道:“绿芙,无论你的身份是什么,如今身在天朝,你都要记得,蛊毒于夏侯子渊来说,是禁忌。于整个天朝,也是禁忌。”

第一章:相思蛊(前传)

漫天的硝烟在风中席卷着,彼此作疯狂的缠绵。

成片的尸体倒地,没有人将记得他们的姓名,只有身上的伤痕与淌下的鲜血,记录着前几日时发生的残酷。

而几日后,尸体下的土地将就此更换姓名。

这是天朝杀戮的尾声。

“唔……”司鸣刚醒挣扎着爬起来,胸口便一阵刺痛,吐出了一口殷红的血。

粘稠、沾着金属味儿的血,不只是一口,而是成片。脚下成片的殷红与浓黑,刺痛了司鸣的眼眸。

“千婳……”司鸣呢喃着,这个名字仿佛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每喊一声,都会牵动他体内的伤痛。

他必须找到她,在天朝的人来之前!

那个巧笑倩兮的女孩,那个美目流光的女孩,是他的挚爱,更是……巫族不可缺失的后人!

天朝想要一统天下,对周边国家展开了大规模的侵略与杀戮。而南诏,是他们的第一目标。

天朝的兵将已经侵入南诏内部,他们无路可逃了。千百年来在此落根的巫族,更是被毁得满目疮痍。

司鸣勉强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嘴角泛起一抹讥讽的笑。

他起誓,若今日他不死,日后定百倍奉还!

司鸣望着这满地的巫族后代的尸体,胸口涌起怒火,灼烫着他的身心。

原来天朝的兵将已经将这片地席卷过,不会再回头。

现在已是子夜,四处静谧无声,死亡与毁灭的气息游荡在此,带着绝望的薄凉。

巫族人善用巫蛊,也善用巫术,在这生死关头,千婳一定待在她的药房里,死守着她此生用尽心血养的蛊。

司鸣手捂着胸口,还未走到药房,就在岭南山脚的一条溪边,听到了人的响动。

敌兵!

巫族人的感官一向灵敏,在巫族之地,有任何陌生的气息,他们都能立刻察觉。

司鸣警惕地隐藏好自己,在这一刻,他万万不能让天朝的人发现,巫族仍有活口。

可司鸣却嗅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与敌兵的气息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从溪边那里飘来。

“千婳?”司鸣心咯噔一下,穿过树木,他看到月光之下,千婳的身体躺在地上,身边潺潺流出殷红的血水。

司鸣此刻,犹如身置冰窖,全身的血液都被冻结在一处,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地上,挪动不得,只是这样震惊,而又悲痛地看着她。

他此时还不能出去。

千婳身旁,还有一个男人。坚硬的盔甲,墨色的披风,在月光下镀上了冰冷的光泽,他双目无情地看着倒地的千婳。

那是个绝美的女人,不过十七岁,是个年轻而美丽的生命,可是这一刻,他必须终结她。

他亲手,终结她的生命!

千婳尚存一口气息,美丽的水眸含痛地盯着他,仿佛有千万个疑问,又有了千万个明白,于是最后只剩了一丝不甘,以及浓浓的恨意。

她万般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他的手里。

他怎么下得去手呢?千婳的眼眶中溢出两行清泪,不可抑制地,汹涌而下。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千婳喃喃,她每说一句,原本娇嫩莹粉的唇边便多淌出一口红血,沾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恐怖且狰狞。

天朝容不下南诏,亦容不下巫族。千婳胸口一阵冰凉,比顶上月光冷上几分,也比地下溪泉冰上几分。原来,他也容不下她,所以才亲自来杀她的么?

此刻,眼前的男人孤傲地立着,如一棵挺拔而不摧的树。一双墨色的眼眸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感情地看着她,仿佛她在他眼里,也和曾经杀过的人没有任何区别。今晚过后,他就会像忘掉那些人一样轻而易举地忘掉她。

杀的人太多,他不可能把每个人的名字都记住。他是天朝的名将,天朝的战神,手中沾了无数鲜血,掠夺了无数生命。

可,不管他是谁的英雄,此刻,他是她的恨。

从挚爱,到不可相容的恨。

“呵……”千婳轻笑,一抹淡淡的笑意凝在嘴角,慢慢地放大,犹如一朵妖冶的曼沙珠华在绽放,“我们还真是相配呢。”

千婳轻轻的说着,声音虚弱得如一缕风,不经意间就会飘散了。

男人拧起剑眉,她在说什么?

他接近她,只是为了找到南诏的巫族之地,一举歼灭。

年少如她,单纯如她,只知道爱一个人,该倾心相待,坦诚你我。只是不料初品情意,就被人算计。

“……我在你身上下了蛊。”千婳说。

男人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盯着她,他的容颜更清晰地显露在眼前。

“你说什么?”低沉蓄怒的声音,掷在黑夜里,让躲在树后的司鸣狠狠一震。

居然是他!

司鸣握紧了双拳,胸中恨意更深。

男人俊美的脸庞在月光下清晰起来,那是一个五官精致,如玉般的男人,可此刻,他浑身都充满着嗜血的气息。像个魔鬼。

千婳笑,“意外么?我居然在你身上下蛊……”

情人相杀,说的也许就是他们。

千婳在天朝对南诏出兵的时候,就有所察觉他的异样。可她为了那可笑的爱情,竟然欺骗自己,执着地认为,他不会对自己下手的。

他爱她。

但相信无关安全感,千婳心里害怕,害怕她国家破碎的时候,巫族无处容身,她也无处可归。而自己心爱的男人,立下战功,会遗忘自己。

于是千婳在他们一次游玩中,悄悄地取了他的一滴血,融了自己的血,混入各类奇毒之中,制了一种蛊毒。

相思蛊。

两两相爱,死一方,念一方,生生世世,年年月月,都不得遗忘,受尽相思之苦。

就算你不爱我,我也要你至死不忘我的姓名,我的容颜。

化作风,化作雨,化作千万个梦魇,入夜缠你而来。

男人平静如水的眼眸中,终于掀起了波澜,情绪不明。可是,好像杂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情感。

可是千婳来不及捕捉那是什么了,身上的伤口加大,鲜血一阵又一阵地喷薄而出,从疼痛,到麻木。

她的意识渐渐离散,视线模糊。

月是什么月,水是何种水,眼前人又是谁?我爱他么?爱,那他呢?

他的剑刺在她的胸口,冰冷如霜。

“千婳——”他终于,不可抑制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一如相爱之初。

千婳,千婳,千婳……

世上女人千万,千婳只此一人,我只独爱你。

第二章:名字

战火已燃了三个月,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大宣的国土,已经拿下了一半。慕琛的大名,也已被天朝的人视为神圣。

这几日,是缓战,喘气的时候。

一个兵卒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染得发黑,但是依然没有换下。

“跟着慕将军,就算是战死,也死而无憾了。”一个兵卒感叹道。

慕琛,拥有皇室血统的男人,身经百战,所向披靡,让所有人都为之敬仰。

跟着慕琛,一睹他沙场上的英姿,都足以激荡将士们的血液。

为天朝,肝脑涂地!

“是啊。”另一个兵卒应和着,眯了眼,继续往前走。

今日他们二人领命,前往战后的村庄里,探看是否还有活口。

尽管誓要拿下大宣的人是慕琛将军,可这个男人的性子一直让人琢磨不透,嗜血嗜杀戮,却对人命仍怀有柔情。

这个村庄里,到处是断井颓垣,弥漫着破败凋零的气息。

因为战事,该逃的人,早已逃了,逃不了的人,也不幸死于刀下。

死……

脑海里盘旋着这个字,在耳畔嗡嗡作响,头痛欲裂,她艰难地扯动了干裂嘴角,才微微挣扎着要起来,便抑制不住,“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浓血。

死亡的气息,萦绕不散。

她眼前模糊不已,看不清任何东西,密密麻麻的血丝充斥着眼眸。

她是谁?她现在在哪?她全忘了。

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兵卒叫道:“快来!这儿有个人!”

“把她带回去,献给将军。”冷冰冰的语气,没有一丝温度。

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孱弱地手臂便生出了一股蛮力,整个人的身体都被提了起来。

等她意识清醒的时候,人已在一顶营帐内。

“你醒了?”一个高大的男人掀开帐帘,从外面走进来,卷起一股沙场上的血腥味儿。

这几日虽是停战,但慕琛耐不住闲适,便找了几个将士过了几招。

回来营帐时,汗水岑岑。

不理会床上的女人是否答话,慕琛也不避讳,直接当着她的面,把身上的衣服都给剥干净了,露出古铜色的胸膛,一滴滴汗珠滑过腹肌,彰显着属于男人的力量。

在战场上,条件恶劣,慕琛直接往盆子里捞了一把水,便洗着脸上的污渍,随即随手拿了一块布,往身上擦。

见他准备褪去亵裤时,床上的女人终于按捺不住,开口道:“你是谁?”

“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些?”慕琛没有停顿,直接将亵裤褪下,将布往水盆里浸湿,擦干净身子。

没有一丝一毫的羞怯感。

仿佛他床上躺的这个女人,根本不存在。

“你叫什么名字?”慕琛擦拭干净后,直直地朝她走来。

女人心揪紧起来,却见他只是过来拿干净的衣裳。

脸颊微微发烫,她现在浑身僵硬,缩在床的一角,抓紧了被褥。

别扭地回避着视线,不让自己看到慕琛赤,裸的身子。

可他身上的阳刚之气,还是温热地贴了过来,弄得自己的头皮有些发痒。

很不舒服。

前几日,有两个兵卒奉命去村落里查看是否还有活口时,带了一个半死不活的女人回来。浑身都是血迹,一张脸也脏兮兮的,整个人像一件破烂不堪的衣服,又薄又脆弱。

好在他们回来后,是将这个女人直接送来自己营帐的,许闵医治的她。

慕琛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细盯着她,发现她的脸蛋洗干净之后,肌肤吹弹可破,白嫩中染了几分绯色。

不是个农家之女。

许闵医治下她的时候,就说过,这个女人的头部受过重伤,就算是救回来,估计也拷问不出什么。

瞧她残破的衣料和模样来看,说不定是大宣的某位贵女呢。

但慕琛只冷傲地说了一句:“我慕琛想要拿下大宣,无需女人。”

慕琛救下她,那么,她就是他的人。

她叫什么名字?

女人微微咬了薄唇,紧蹙着黛眉,没有答话,她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醒来,便是满身的伤,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

这场战事,让她被遗弃在破落的村庄里,寂寞地死去。

像是曾经某时某刻,也经历过这般孤寂的味道。

心猛地揪痛着,泪水如珠帘般不听使唤地往下掉。

慕琛沉了眼眸,“绿芙。”

她抬头,泪眼斑驳。

他高高地俯视着,目光灼灼,却是疏离得让人不可接近。

“以后你跟着我,叫绿芙。”他道,“这是你的名字。”

“报——”营帐外响起兵卒的声音,“慕将军,皇上和晗王请您过去,部署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慕琛依旧盯着她看,目光深沉,几秒过后,他才转身出去。

绿芙……

这是她的名字。

刚刚他盯着自己的眼神,十分紧,像是盯着猎物一般。让她心底发慌。可是,她却并不害怕,在他的眼眸里,她看不到一丝危险。

接下来一连几日,绿芙都没有再看见慕琛。偶尔会见到许闵进他的营帐,那是个和慕琛一样十分年轻的男子,看起来却比慕琛容易接近得多,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跟绿芙打招呼,告诉她自己是慕琛的随身大夫。

绿芙颔首,算是回应。

许闵帮她把脉,发现她的身体痊愈的速度竟惊人无比,短短数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身上的伤痕,还有些淡淡的痕迹。

许闵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的时候,她身上的伤,本就不一般。不是利器所伤,也不是毒物所致,手臂和背部皆皮开肉绽,十分狰狞。

他一个男人见了,都觉得刺目,不忍直视。

许闵以为,自己的药用在她身上,一般人也得用上个数月的时间才能稍稍痊愈。

可她如今,却恢复得如此快。许闵暗自沉了眼眸,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但表面上,许闵依然浅笑着,如沐春风。

“一日一敷。”许闵递了一瓶绿色的药瓶子,叮嘱她。

绿芙接过药瓶,下意识地打开闻了闻,又将药瓶盖好,放下。

神情淡淡。

“这里面为何加了钩吻?”如果她没有闻错的话,钩吻是一株剧毒之物。

而许闵却将它添入药中,是何意?

第三章:滋味

钩吻,是剧毒植物。

混入药中,是为治伤。这种疗法,却是罕见,在天朝,也唯独许闵能从钩吻中的毒素滤掉,提炼出它特有的治愈成分混制成药。

在过滤的步骤中,钩吻原本带有的气味也消损了不少。

但令许闵诧异的是,这个女人竟仅凭一闻,便知道他这药中加了钩吻。

出于好奇心的驱使,许闵微眯眼眸,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知道,这药中加了钩吻?你懂医?”

如果这个女人懂得医术,那么事情就变得有趣了。

她的伤,和她的记忆,加上她今日能留在慕琛的营帐中,都会变得很有意思。

许闵淡淡的语气,夹着一丝压迫。

似温柔的荆棘。

绿芙只是抬眸,清澈的水眸波澜不惊,淡如水雾。

“不必紧张,我只是随便问问。”说完,绿芙打开了药瓶,抹了一层在自己的手臂上。

她明知药中有钩吻,剧毒,却还能如此镇定自若地当着他的面涂药。

意思是说,她也清楚,钩吻的毒素已经被过滤掉。

许闵气极,敢情这女人是在捉弄他呢。可许闵气又瞬间消了,脸上笑着,“你好好休养,我先走了。”

转身,便出了营帐。

许闵觉得,这个女人的背景,该好好查查了。不过,他也不操心,要把她留在这里的人是慕琛,她要跟着的人也是慕琛,如果绿芙真的有什么问题,那也是慕琛自个儿的事。

与许闵无关,他也就不必瞎操心了。

……

天朝的营帐扎根在大宣土地上,密密麻麻,已经占领了大半国土。

宣皇领着最后的三万残兵,仍死守着最后一座城池,苟延残喘。

而天朝,有慕琛领兵,仍有十万精兵。其中五万,据说是慕家精兵。也就是说,那五万,是由常胜将军慕琛一手带出来的,同样犹如一把利剑,所向披靡。可直指敌人胸膛。

这场战事,谁输谁赢,不言而喻。

绿芙身体好些之后,便想出来看看,这天朝的人,到底是多么勇猛。

可这偌大的营区,都是男子,独独唯她一个女人。

而大家也都知道,这个女人是慕琛,慕大将军营帐中的。

绿芙身段窈窕,肌肤如白瓷般莹亮,一双水眸潋滟,如含星辰。虽不是极为美艳的女人,却犹如出尘般的仙子。身上带着一种清风明月似的高贵。

她一出营帐,就抓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可绿芙自己没有感觉,她从来不去在意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

晗王对慕琛营帐中藏有女人一事,早就耳闻,心中很是愤愤不平。

慕琛区区一个将军,在大战的时候,竟还迷恋女色。

这未免过于猖狂。

虽然他战功累累,但也容不得如此放肆。

所谓功高盖主,皇上夏侯子渊对慕琛早已不满,若不是为了拿下大宣,夏侯子渊岂能如此容忍慕琛。

但眼下,离拿下大宣还差最后一步,尽管他此事也心存芥蒂,但还是得忍着。

“皇兄,这事岂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晗王握紧双拳。

自从天朝下令,要一统江山后,慕琛就任命大将军,带兵出征。

慕琛以他超人的谋略、高强的身手,在每一场战事上,都屡屡获胜。在军队中赢得了信服与威严。

战士们心中都视他为神圣。

最重要的是,在拿下南诏的时候,他还一举歼灭了巫族。

找到巫族的落脚点,还将巫族的根给除了,那可是史无前例的。

晗王心中,满满都是妒忌。可,又不得不服气。

“此事,除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有他法?”夏侯子渊冷冷一哼。

等大宣划入天朝,他看慕琛还能风光多久。他夏侯子渊,岂是能一直容忍,慕琛在天朝将士们心中的地位,还高过他这个一国之君的?

到底谁才是王,等战事一结束,他就让所有人都知道。

夏侯子渊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入夜时分,绿芙独自待在营帐内。

昏暗的火烛燃着,发着橘黄色的光,她绰约的身姿被投射到屏风上,极其婉约。

营帐外面燃着许多火把,比营帐内还有通明许多。可绿芙此刻在营帐内,却无比心安。

说不出原因。

这里有橘黄色的光,慕琛遗留下来的男子气息,都十分地让绿芙感到踏实。

她第一次睁开眼睛,脑海一片空白,她没有名字,没有家人,也没有过去。甚至生命,都即将殆尽。

而她第二次睁开眼睛,就看到了他。

一身黑色戎装,满身的汗味,五官的线条坚毅分明,而他看她的眸子,带着深深的吸引力。

想到这儿,绿芙突然绯红了脸。

因为她想到了慕琛当着她的面,豪不避讳地褪尽衣裳,擦拭身子的画面。

慕琛健美的身材,一不小心落入了她的眼底,虽是短短数秒,可至今仍挥之不去。

呵,怎么会,有这种男人呢?

不过她刚刚出去走了一圈,听到的都是对这个男人的赞誉。

想来,慕琛在将士们心中,威信还是很高的。只是她有些担心,功高盖主,这一直都是为人所忌讳的。

可慕琛自己,却是毫不放在眼里,傲气十足。

正冥想着,营帐的布帘“呼”地一声,被让掀开。

绿芙站起身来,见两个兵卒进来。

“姑娘,跟我们走吧。”

两个兵卒抱拳,双双低视一眼,颔首,便要上前去拉绿芙。

长刀挎在腰间,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

“慕琛叫你们来的?”绿芙微眯美眸,语气寒冷。

这两个兵卒,并不是那次带她回来的人。

“呵。”两个兵卒冷哼,没有答她,而是直接将她带到了夏侯子渊的营帐。

慕琛营帐外的兵卒,并不敢多加阻拦,因为他们手上拿了夏侯子渊的令牌。

当今圣上要进将军的营帐,是合情合理的。何况这个女人,慕将军并没有特地嘱咐,不能让任何人动她。

于是当绿芙被带走的时候,守在营帐外的兵卒一脸漠然,无动于衷。

明黄色的营帐,灯火通明,照着两个男子。

夏侯子渊微蹙着眉,朝晗王道:“三弟,你怎真将人带过来了?”

“皇兄,不过一个女人而已。”晗王笑,让那两个兵卒退下,走到绿芙面前,一手捏住她白嫩的下巴,不安分地揉捏着。

丝滑、柔软,如水一般的触感,让人爱不释手。

“放手!”绿芙低声警告,想要甩开他。却被晗王突然发力,用力擒住了脖子。将她的手反身相扣。

“最好老实点。”晗王低声斥道,眸中嚼着暗笑,不怀好意,“皇兄,难道你就不想尝尝,我们慕大将军的女人是什么滋味吗?”

第四章:中毒

绿芙背脊瞬间发凉,犹如有一条毒蛇从身后爬过,阴恻恻的。

她现在明白了,自己已身入虎穴。

晗王眸中摄出如狼的光芒,赤、裸、裸地盯着绿芙的身子。

她已经感觉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而夏侯子渊,负手而站,神情复杂,看不出是何情绪。

但不管怎么样,晗王和夏侯子渊都是站在同一战线的。

她此刻挣扎,是无用之功。

……

“宣皇如今已是苟延残喘,将军为何还应下,休战几日?现在乘胜追击,方可大获全胜!”

军师摊开大宣的地图,上面只剩下小块土地没有插上天朝的旗帜了。

慕琛背对着他,后背挺拔且伟岸,手里握着一柄铁剑,在烛光中散发着幽冷的光。

“敌人,也需要相互尊敬。”慕琛将剑收入鞘中,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他周身的气息,强大得无人敢靠近。

大宣现在,就犹如蝼蚁,只要慕琛下令发兵进攻,是生是死,不过他的一念之间。

这场战已经打了将近半年,如今胜利唾手可得,慕琛却一点都不着急。那副慵懒散慢的样子,更像是暴君的模样。没有一点将军的气质。

慕琛既然说,敌人也需要尊敬,接纳宣皇休战的建议,那么纵然作为军师的他,也不敢多言了。

“原来你在这儿!”营帐外走进一个白衣男子,语气愉悦,不用多看,也知是许闵大夫了。

军师将阵图收好,识趣地退下。

“你的信。”许闵看了一眼军师的背影,继续跟慕琛说,“紫梦写的。”眼眸含笑,温润如玉。

“唔。”慕琛没有什么反应,卷了衣袍,席地而坐。

许闵将信放在桌上,与他对坐着。

“今日你竟还没有回营帐?”许闵戏谑道,“我还以为,你对她……有其他意思呢。凭她的姿色,如果你把带回府中,紫梦说不定会吃醋。”

“除了女人,你还有其他话要跟我说吗?”慕琛面无表情。

他这几日,正烦心得厉害。

营帐,他已经几日没去了,一直都在外边和将士们值守。

对上绿芙的水眸时,慕琛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似曾相识。尤其是那晚,她泪眼婆娑的时候,心忽然狠狠一疼,自己竟忍不住想拥她入怀。

可他明明,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她。而自己对于女人,也没有那般有感觉。

思忖几日,慕琛才微微发觉,绿芙的那双水眸,与千婳有几分相似。

所以自己才情不自禁地,对绿芙生出了几分怜爱。

可绿芙,绝不是千婳。

五年前征战南诏的时候,千婳已血尽而死,那是他亲眼所见的。

而现在,是在大宣。

“我怀疑你营帐中那个女人的身份。”许闵也不再拐弯抹角,虽然他只是一名大夫,随身跟着慕琛,不懂什么兵法与功夫,但这种灵敏度,却还是有的。

“从她身上的伤和出现的地点,加上宣皇的休战提议,我不得不怀疑,她很有可能是宣皇派来的细作。”

“不可能。”慕琛想也不想,直接否认。

“我只是担心你会中宣皇的美人计,而自己还觉得又捡了个女人回家当宝。”

就像……五年前。

身中巫蛊,至今未解。

对于五年前这件事,只有慕琛和许闵最了解了。

巫族所下的蛊毒,可并非一般,纵然许闵自幼学医,医术精湛,也未能找到解蛊的方法。

此蛊,似乎只有下蛊的那个人能解,而那个下蛊的女人,已经死了。

慕琛神色晦暗,沉默良久,才吐出三个字:“……不提她。”

“将军——”门外忽然有人来报,神色慌张。

“什么事?”慕琛沉着脸,豁然站起来,大步走出去。

心里忽然惴惴不安。

来人竟是李副将。

“晗王他……”李副将欲言又止,“晗王身中奇毒,求许闵大夫过去!”

原来是晗王。

慕琛原本紧张的情绪慢慢地被压下去,脸上恢复了平静,扫了一眼许闵,嘴角粘了一抹似有若无的冷笑:“叫你呢。”

许闵尴尬地咳嗽一声,朝李副将道:“咳,鄙人只是一介草民,略懂些医术,承蒙被慕将军赏识,这才跟着将军为随身大夫。晗王贵体,让鄙人去看,似乎有些不妥。”

许闵说得不卑不亢,那爱莫能助的表情也拿捏得当,着实令人信服。

慕琛嘴角一抽,憋着笑。

李副将听了许闵的话,脸色十分难看,想来他从来都没有这样被人拒绝过吧。

李副将与晗王有所勾结,私刮了不少军粮,慕琛不是有所不知。

只是眼下,还不是起内讧的时候。

晗王整日坐在营帐内,不上战场,独享珍馐。如今中了奇毒,那便自己解去,找他的人?想得美。

李副将脸上的焦急不减,若是可以,他倒也不用来此求许闵。只是偏偏那毒……

“毒是将军的人所下。既然许大夫不肯前去,那么皇上便请慕将军去一趟。”李副将咬牙道。

当晚,慕琛大步流星,丝毫没有停歇,来到了夏侯子渊的营帐中。

“末将参见皇上!”慕琛大步踏入帐内,朝夏侯子渊行礼,脸上却没有一丝恭敬,锐利如芒的黑眸直扫卧在地上的晗王,眼眸微眯。

“晗王这是发生了何事?”慕琛冷冷一哼,尽是嘲讽。

晗王身中奇毒,满脸发紫,浑身动弹不得,只得僵硬地卧在地上。

太医前来把脉,不知是何毒,也不敢妄动,只得让人去请许闵。

要知慕琛和夏侯子渊、晗王之间的复杂关系,一般兵卒连去请的资格都没有。于是这才叫了李副将去。

夏侯子渊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很快地,他就掩了去。

“请许大夫先为晗王解毒吧。”夏侯子渊开口。

他怕再耗下去,晗王性命不保。但让夏侯子渊不悦的是,慕琛居然是一个人来的,许闵并没有跟来。

一股怒气充斥在胸口,气得他想上前捏死慕琛。

他傲气、不可一世的样子,都足以让夏侯子渊妒恨。

就连要一个大夫解毒,还得求三求四。

可夏侯子渊此时还偏偏得忍。

“解毒?”慕琛故作讶然,身上散发着浓浓的寒意,“末将只是来找我的女人的,解毒这事,末将不懂。”

第五章:发怒

两个人站着对峙,周身气温骤降,让人忍不住打个寒战。

夏侯子渊盯着慕琛,心有不甘,咬牙道:“将人带过来。”

他还不敢赌,拿晗王的命去跟慕琛赌一个女人的命。

绿芙被人押上来,一脸淡然,没有丝毫的慌乱。那一双澄亮的水眸中,还夹着一丝倔强。

慕琛将视线移过去,发现她的领口凌乱,细白的脖子上留了几块紫青色的痕迹。

慕琛眼眸染起一层怒意,扫向地上的晗王。

忽然冷笑:“不知道末将的女人,是怎么来到皇上的营帐中,给晗王下毒的?”

“此事,是不是该由晗王解释一下?”慕琛薄唇一勾,凉凉一笑,一双鹰眸锐利地刺向地上的晗王,如冰锥刺骨。

他最最忌讳,别人在背后妄动他的人。

绿芙是怎么来到夏侯子渊营帐中的,又是怎么给晗王下毒的,慕琛心里,已经有数。

晗王此刻,被慕琛高高俯视着,卑微如蝼蚁般。

他只是想好好地玩弄一下慕琛的女人,却不想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竟然会下毒。

现在他趴在地上,浑身难受不说,还动弹不得,感觉快要窒息而死,面部的肌肉已经开始痛苦地抽搐起来,狰狞可怕。

他现在,狼狈不堪,哪里还有作为晗王的威风?

绿芙冷冷地开口:“先给他解毒吧。”

毕竟,绿芙并没有想他死,只是刚刚晗王想要侵犯她,她不得不防,这才用了许闵给她的那瓶药,乘机抹入了晗王口中。

钩吻的毒素虽过滤出来了,可那瓶药中,并不仅仅只有钩吻这株毒草。

绿芙也很奇怪,许闵是怎么把这么多种类的毒草,混制在一起,做成一瓶治愈皮肤的药的。

她能想到这瓶药混入口中,是为剧毒,也仅仅是下意识想到的。

像是,她曾经就很了解这些毒草。

慕琛探究的目光朝她看来,有些灼热。

绿芙不自然地咳嗽一声,解释说:“我并没有想杀死他,我只是……”

她只是,不想被毁了清白。

可这种话,这件事,她当着慕琛的面,说不出口。

“叫许闵。”慕琛冷冷地抛下这句话,便过去拉住绿芙,出了营帐。

瘫在地上的晗王听到“许闵”两个字,大大地放松了下来。身子一软,竟昏死了过去。

夏侯子渊看着慕琛离去的背影,怒火中烧,一扫桌上的东西,发出震响。

“放肆!”夏侯子渊胸前剧烈地起伏着,营帐内的人跪了一地。

暴怒的君王,谁都不敢惹。

“都给朕聋了吗?快去叫许闵!”夏侯子渊怒吼,整个人气得发抖。

慕琛……

朕绝对,不会放过你!

…………

今日之事,居然没有一个人通报他。

若绿芙没有用毒,那么她是不是,就沦为晗王身、下的女人了?

慕琛想到这个结果,如鲠在喉,难受得厉害。怒气更是灼烫着胸口。

为什么,偏偏是她呢?那一双水眸,长得那么像千婳?

慕琛将绿芙带回自己的营帐中,立马下令,让今日在营帐外值守的兵卒自行领罚。

并怒道:“从此这顶营帐内的东西,没有经过本王的允许,谁都不准带出去!”

兵卒们被他的怒气所骇到,颤着身子,遵命退下了。

绿芙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已经红了一圈,可慕琛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本王?慕琛不是将军吗?

绿芙疑惑不解,可他却自称本王。

眼前这个突然暴怒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等绿芙反应过来,慕琛的大掌忽然一松,转而搂紧了她细软的腰身,直扣入他坚硬的胸膛。

冰凉的薄唇贴了过来,疯狂且粗暴地亲,吻着她,几乎是毫无预兆的。

绿芙被他扣紧着,心跳得厉害,唇瓣被噙住,密不透风,一张白嫩的小脸很快就绯红起来。

“唔……”绿芙伸手去推,反而却被扣得越紧。

她睁开眼眸,盯着慕琛那双幽深的墨眸。两人无声地对视着,他的唇舌却不肯放过她。

瞧着绿芙那双漂亮的水眸染了一层迷离,慕琛忽然一发力,狠狠地咬了她一口。

血腥味从两个人的口中蔓延开来……

他终于,结束了这个疯狂得毫无章法可言的吻。

慕琛忽然以一种不明情愫的眼神看着她,原本幽深的墨眸更沉了几分,深邃得让人望不见底,越发地心虚。

绿芙心里咯噔一声,用平静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伸手擦了一下唇边的血迹。

呵,真疼啊!他居然,下口咬了她。

颤着被吻得红,肿的唇瓣,绿芙开口:“你冷静一下!”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发疯,但眼下,她不能去激怒他。

“别走。”慕琛忽然轻启薄唇,吐出两个字。

眼眶微微发红,却不似刚刚那般怒气冲冲,而是盘桓着一种悲凉的气息。

绿芙愕然,她居然在慕琛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柔情,以及……哀求。

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别走,别走……”慕琛忽然拥住她,在耳边低声呢喃着,语气悲戚无比,愁似断肠。

两个身体紧紧地贴,合在一起,绿芙无力抵抗他的柔情、他的温热,而后一夜缠绵。

后来,绿芙才听清他口中念的那个名字。

千婳……

翌日一早,慕琛早已不在身旁。

与宣皇达成的休战约定,今日已到期限。

虽然前一晚,慕琛愠怒无比,但还是按照计划,带兵直逼大宣的最后一座城池了。

慕琛骑在马背上,坚硬的盔甲反射出幽冷的光芒,墨色披风随风扬起,整个人英姿勃发。

他握了握手中的佩剑,为天朝拿下南诏和大宣的国土,是他此生,唯一为天朝完成的最后一项使命。

宣皇自知自己已撑不了多久,可仍不愿直接降服,沦为俘虏。

带着剩下的三万兵,宣皇一鼓作气,喊:“冲啊!”

战场上,一阵厮杀……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胜与败,向来有所定。

宣皇此次,败而不输。有骨气的死去,也绝不苟活,是慕琛最为钦佩的一点。

所以他说,即便是敌人,也该互相尊敬。

……

几里开外,战火纷飞。

绿芙独自在营帐内待了好几日,格外宁静。

千婳……她思忖着这个名字。一双水眸十分平稳。

忽然,营帐外忽然热闹了起来,欢呼声不绝于耳。

慕琛在热闹声中走了进来,布帘放下,那些声音重新被隔断。

一股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径直过来,换下这身血迹斑斑的盔甲,看向床上的女人。

“在这里,只有你可以不用怕我。”

也许是因为他脸上还沾着热血,又或许是因为那晚的事情,慕琛在绿芙的眼眸中捕捉到了一丝慌乱,以及逃避。

绿芙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跟我回天朝,大宣已经灭了。”

第六章:王府

三日后,天朝整军,班师回朝。

一列列整齐勃发的军队犹如一条巨龙,彰显着胜利的姿态。

慕琛作为此次的将军,却没有骑在骏马上,而是同绿芙上了马车。

慕琛闭上漆黑的眼眸,五官流畅的线条舒展着,薄唇忽然微勾,扯出一抹好看的笑,落入了绿芙的眼中。

“哐——”忽然,马车发出震响,骏马急促地嘶鸣一声,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了。

绿芙伸手抓住马车车身,稳住自己的身体。

慕琛嘴角的笑意更浓,睁开的澄亮的眸子看着她,抓紧了她的手。

“别怕。”轻轻的两个字,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魔力。

忽地,慕琛的大掌伸了过来,贴住自己的腰身。

一个极好的身手,慕琛搂着绿芙出了马车,跳上一匹骏马,用另一只手挥剑,斩断了骏马与马车之间的绳索。

骏马带着两个人,背离军队,绝尘而去。

绿芙看着慕琛意气风发的侧脸,心尖微微一颤,想起了一句话:

一手相执,双肩并走。

他们,本该是这样的。

“皇上,慕将军走了!”李副将上前禀报。

慕琛要走,他们谁都不敢拦。

夏侯子渊阴沉着脸,命令队列继续往前。

“以后,还有机会。”夏侯子渊冷哼一声。

他慕琛以为,今日走了,就能一世长宁吗?

……

凌王王府。

紫梦听闻慕琛今日回朝,欣喜不已,早早地吩咐了婢女准备好热水,等慕琛回来好好地洗净风尘。

可让紫梦诧异的是,慕琛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绿芙望着那一块紫金牌匾,飞舞着“凌王府”三个大字,心生不解。

但还是咬牙,跟着慕琛进去了。

一群家奴从门前,跪到了厅堂内,恭候着慕琛回府。

迎上来的,是个娇艳的年轻女人,目含秋水,眉似轻烟,小巧精致的樱唇轻咬了一抹朱红。

身子柔柔地在慕琛面前一福,道了声:“王爷。”

绿芙回头,发现身后也没有其他人,看到那女子的目光不离慕琛,这才肯定,她口中叫的王爷,便是慕琛了。

“唔。”慕琛反应冷淡,回首看到绿芙站着不动,眼珠滴溜溜的转,像是在打量什么。

“愣着干什么?”慕琛俊容微沉,想来是这一战,身子已经乏累,想要进去好好歇息了。

紫梦这才注意到了他身后的那个女人,一身褐色粗布,一把青丝随意扎着,放在胸前,白净的脸蛋淡淡然,眉清目秀的,干净大方。

虽身未着罗裙,发无戴珠钗,粗布简单质朴,但也难掩她眉宇间的那抹绝色。

而那一双波光潋滟的水眸,更是衬得她灵气逼人。

这是慕琛从大宣带回来的女人?紫梦暗暗猜测。

“王爷,可先去沐浴,晚膳紫梦已经吩咐着准备了,等您休息好便可用。”紫梦低顺着眉,清婉的模样让人十分舒服。

慕琛颔首,吩咐了不必紫梦服侍,让她带好绿芙,便独自大步走了。

或许是事情忘得干净,绿芙一身轻松,自然也不懂这王府中的繁礼,更没有作为异客的局促与惶恐。

紫梦自幼便在这王府中,服侍着慕琛,他的脾性喜好自然都晓得。

他能将眼前这个女人带回来,自然说明了她的地位并不低,并不是打算将她当作府中的普通丫鬟来使唤的。

两个人相视一眼,紫梦微笑,浅声道:“姑娘请随我进来。”

语毕,紫梦走在前面,为绿芙引路。

凌王府家丁和婢女都不少,可在这偌大的府里,还是飘着几分清冷的味道。

听了绿芙的名字,紫梦微吃了一惊,迎上绿芙疑惑的眸光,紫梦解释道:“王爷自幼便是一个人住在府中,六岁之后,带他的老嬷嬷便走了。自此,王爷都是由紫梦一人照顾的。”

稍顿了下,紫梦又淡笑道:“王爷不喜人近身,所以也只有一等丫鬟才能服侍他。府中的一等丫鬟,皆以颜色着名,紫梦,便是其一,也是唯一。”

绿芙了然点头,忽然想起那夜,在他营帐内,慕琛让她跟着自己,并取名“绿芙”。

所以他这是,将自己看作与紫梦一般的一等丫鬟了吗?

想到这儿,绿芙不悦地微蹙了黛眉。

而紫梦,却是已经将绿芙同样以一等丫鬟一样看待,将慕琛的各类喜好、忌讳的东西都给一一交代了,并让她之后,与她一般好好服侍慕琛。

紫梦长得漂亮,性子也温和,给绿芙的感觉很不错,可她交代的那些事情,她着实没有兴趣。

跟着慕琛,只是鬼使神差。做一等丫鬟?她从未想过,如今放在眼前,她也不愿接受。

这股子傲气,也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

她总感觉,自己不该是这等身份的人。可她是何身份,绿芙又想不起来了。

苦恼一阵,只好作罢。

蓦地,又想起了许闵给的那瓶药,以及那些毒草。

夜里,紫梦带绿芙找了一间厢房住下,并将干净的衣裳拿给她。

绿芙道了谢,伸手接过,却发现底下还压着一件男人的衣服。

有股清冽的淡淡花香。

绿芙轻嗅了几口,只觉得沁人心脾。

“王爷每日入睡前,皆要换上这一身衣裳,否则会彻夜难眠。”紫梦轻吟,发出的声音悦耳动听,倒像是那银齿敲出的乐声。

素白的细手轻抚上那柔软的布料,紫梦眸中情绪浓郁,有几分迷离。

缓缓抬眸,目光清亮地看着绿芙,道:“今夜,你便替王爷送过去罢。”

紫梦虽自幼便服侍着慕琛,也是凌王府中唯一的一等丫鬟,表面是为他跟前的红人与心腹。可实际上,只有紫梦懂得,这个男人有多冷情和疏离。

她捂着两个人之间的情感足足捂了十多年,也不见得暖上几分。

紫梦以为,她还可以再努力几把。

可现在慕琛带了一个女人回来,又唤“绿芙”。想来,她紫梦的位置,也并非是不可替代的。

几乎是没等绿芙答应,紫梦便退出房门了。

望着那件绸衣,绿芙陷入了沉思。

……

挣扎了一阵,绿芙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敲响了慕琛的房门。

已是深秋季节,绿芙站在门外,已感觉有几分阴凉。一缕缕夜风吹来,钻进脖子里,冷嗖嗖的。

“进来。”慕琛浑厚的男性嗓音隔着木门传来,略显低沉。

绿芙缩了脖子,将门推开,又关好,转身,倒是先看见了一道长长的屏风。

她怔住,双脚久久没有挪动。

那一道屏风上面,绣着的是一大朵妖冶的曼珠沙华,舒展开的花瓣极其诡谲地互相缠绕在一起,勾勒出大片的赤色,充斥着人的眼眸。

不像花,倒像是殷红的血。

绿芙犹如身坠冰窖,浑身冻结着,动弹不得了。

心却猛地狂跳,这花,她好像在哪里见过……

久违的熟悉感,忽然扑面而来,卷着浓浓的感伤。

泪水,便这样不听使唤地汹涌而出,滑落在地。

“熟悉吗?”忽然,慕琛赤、裸着上身,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目光凛冽。

第七章:突变

慕琛目光凛冽,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看着绿芙泪目的模样,微蹙剑眉,有些心烦。

迈开长腿,慕琛走到绿芙面前,不着衣料的上身毫不避讳地展现在她面前,男子温热的气息一下子朝她涌了过去。

“替本王穿上。”慕琛背对着她,张开了肌肉结实的双臂。

一具男子裸露着上身的身体便这样直接呈在眼前,一览无余。

慕琛不愧是久战之人,身材健美无比。背部是完美的倒三角形,线条流畅干净,肌肉紧致且饱满,在烛光中透着迷人的光泽——是粗犷的古铜色。

绿芙低垂着眼眸,盯着他看,竟一时忘了动作。

“嗯?”慕琛侧过脸,露出线条干净舒畅的下颌,和高挺的鼻梁。

虽不见正脸,却更显得英俊动人。

绿芙赧然,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浑身热乎乎的。

局促地抖开怀里的衣裳,便替慕琛穿上。

手指不慎蹭到他的皮肤,绿芙立马红了脸,动作僵硬。

帮他穿进衣袖后,绿芙绕直他面前,替他整理好衣领、衣身、衣带……

慕琛低着头,目光扫在跟前这个紧绷着神经的小女人身上,忽然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一小步。

宽厚的胸膛贴近了绿芙的鼻翼,温热的体温挠着鼻尖,痒痒的。

绿芙下意识地往后退,却被慕琛大掌一捞,圈在了怀中。

周身,都被他的气息所包裹着。

慕琛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她的耳朵已经羞得通红,仿佛可以滴出血了。

外边秋风瑟瑟,房间内的温度却骤然升高。

绿芙紧蹙黛眉,这种感觉,她不是很喜欢。

也许是感觉到了慕琛的目光过于炙热,绿芙没敢抬眸,只是这样安静的任他禁锢着,既不迎合,也不反抗。

真是,特别的女人。

他倒是有些琢磨不透她的心思了。

慕琛松了手,自己整理好了衣服,背对着她。

“你可以出去了。”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的逐客令。

慕琛穿好衣服,转过身看她,道:“你若是不习惯服侍本王,以后可以叫紫梦来。但在这王府中,你就是本王的人。”

不管她是大宣的贵女,还是普通的民女,亦或是……千婳。

他刚刚看到绿芙对这道屏风的反应,很是好奇。

许闵说,这个女人识毒,而她对这株曼珠沙华也有奇妙的感应。

慕琛心底微沉,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曾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换了一副容颜重生归来呢?而绿芙,看他的眼神,着实陌生。

绿芙福了身,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那王爷好好歇息,绿芙先退下了。”

她的面容,平静无比。若不是脸蛋上还染着少许绯红,慕琛都怀疑,她是不是对男人有免疫力。

绿芙想,这个慕琛身份多重,在天朝的势力似乎也不容小觑,与夏侯子渊和晗王,渊源颇深,是个复杂的人物。

她还是尽量不去招惹的好。

转身,绿芙再次用眼角瞥了一眼屏风上的花,抿了朱唇,关门离开。

刚刚房中浓郁的暧昧气息,随着绿芙的离开,消散殆尽。

慕琛立在原地,用手抚上刚刚被绿芙触碰到的皮肤,那一抹柔嫩的触感,简直像是点燃了火的羽毛,灼烫在他身上,以及心口。

入了夜,府中忽然响起嘈杂的声音。

慕琛抓了衣服披在身上,迅速地穿好,赶紧跑出去。

“什么事?”慕琛沉怒的声音传来,原本围在一圈的婢女纷纷散开,让出一条道来。

慕琛在那些婢女中,率先看见蓝裙着身的绿芙,正单膝跪在地上,拧着黛眉查看倒在地上的一个婢女,小脸皱着,十分肃然。

“听丫鬟们说,乔儿一直没有回房休息,便出来看看,恰好瞧见了倒在地上的乔儿。”紫梦站出来,咬咬樱唇,如是跟慕琛道。

没等慕琛深问下去,绿芙就起身,淡然地吐出五个字:“她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围在旁边的婢女皆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吓得煞白。

凌王府死了人,这还是头一次。

而且,像是死于非命。

慕琛脸色沉了几分,锐利的眸光散发着寒气。

原本入秋之后的夜晚,就比白日里冻上一些。

现在在凌王府,出了一条这样的人命,更是让人发抖。

“紫梦,”慕琛忽然发话,一脸肃然,“让人叫许闵过来。”

许闵虽是他的随身大夫,可也有自己的房户,并不住在凌王府。不过倒也不远,约莫走上几步,再拐个巷口就到了。

紫梦福了身,退了下去。这偌大的王府,没有管家,向来都是紫梦一个人操持着。于是她去找了一个家丁,吩咐下去了。

知晓是原本管着膳房的乔儿姑娘出事了,恰好又碰上王爷回来的日子,那家丁自是不敢耽误,急匆匆地便出了王府,去找许闵。

看绿芙这日有所思的模样,慕琛有几分好奇,上前问:“你可瞧出什么不曾?”

看她的样子,像是知道了乔儿死亡的原因,可她,又不敢确认。

“她之前吃过什么东西吗?”绿芙不接慕琛的话,反而是转向那些婢女,严肃地发问。

在场的婢女,皆是疑惑地摇头。

其中一个道:“王府中,下人的吃食都是一样的,时辰也有严格的规定。纵然乔儿姐姐管着膳房,但也从不会背地里独食。”

此言一出,绿芙立马看向她。

有人轻轻地拽了一下那个说话的婢女,示意她小心说话。

绿芙又问:“膳房关门是在什么时辰?”

也许是刚刚有人警醒过她,那婢女显然有几分吞吐,缩着脖子,一副欲言又止,最后道:“亥时。”

膳房关门的时辰,是在亥时,而此刻,已经丑时了。

也就是说,乔儿原本可以在亥时,或是子时的时候便可以回房休息,绝不可能身体冰凉地躺在这里。

刚刚绿芙蹲下身来,低嗅她的面部时,有着一股淡淡的,奇异的香味儿。

不像是某种食物的味道。

所以,在这三四个时辰中,乔儿很有可能是误食了什么东西,突然感觉到腹部不适,在回房的途中倒地不起,直到毒发身亡。

可怪就怪在,那股味道夹着清新淡雅的香味儿,像是某种花香,不像是毒物的味道。

可在灯火下照映着的巧儿,一张脸惨白着,嘴唇却滚着紫黑色,四肢微微发僵。

很矛盾,难以解释。

因为在场的人多,绿芙也没有解开她的衣裳,检查乔儿身上是否有伤。

她只是出于习惯地,想蹲下来嗅一下人的面部,闻到奇异的味道忍不住多想深究一下罢。

对于救人,或是验尸一事,她不感兴趣,也不关心。

等许闵来就好。

第八章:横死

翌日的王府中,许闵坐在厅堂内,大口地灌了一杯茶。

紫梦乖巧地立在一边,识趣地没有说话。

乔儿的尸体,原本是打算安葬的。

因为许闵昨晚连夜过来,检查过一番,发现是中毒而死。此事也便打算了了。

可绿芙却忽然固执得厉害,强行要将乔儿的尸体留下,不能入土。

死了人,却迟迟不下葬,是为不敬。

此事,慕琛没有发言。

王府里死了人,却还不让下葬,左右不过一个婢女罢了。

可绿芙却言之凿凿,道:“王府里出现下毒一事,已经有一人丢了性命,若不彻查,万一再出一条人命该怎么办?”

绿芙话虽是不错,可以许闵行医多年的经验,这种毒,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甚至一时间,他都没有察觉到,乔儿是中毒而死的。

要想知道乔儿中了什么毒,得找个仵作,深入检尸才行。

他许闵,只是个治伤的大夫。

原本一直没有表态的慕琛忽然开口,反对一直留着乔儿的尸体。

这样的转变,让绿芙心有不甘,力争道:“可乔儿是死于非命的,她……”

“够了。”慕琛打断她,毫不留情面,“你只是本王从大宣带回的一个婢女罢了,这件事还轮不到你管。”

慕琛说完,便起身走了。

紫梦看了一眼绿芙,知道她气得不轻,但也不好去安慰。

不管怎么说,紫梦也是不赞成一直把乔儿的尸体留在王府的。既不吉利,对王府,影响也不好。

她要做的,是处处保全王府的地位与慕琛的声望。

至于绿芙说的毒发身亡,没有证据,便无法证明。

凌王府数年来一直相安无事,乔儿的死,或许仅仅是个意外。

厅堂内忽然只剩许闵和绿芙两个人了,绿芙因为突然被慕琛反对,还用婢女一词给她定了位,心里堵得发慌。

阴沉着一张小脸,不知该怎么把心里的气发作才好。

“咳,”许闵尴尬地用手捂唇,咳嗽一声。

他虽然对毒有所研究,可兴趣不大。对于活人,他身上有千百般重的责任,而死人,他已无力去管。

关于乔儿这件事,他在慕琛那里,还真说不上几句话。

首次接触绿芙的时候,许闵便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不仅对毒有着超人的敏锐力,而是有着一定的驾驭能力,丝毫不畏惧。

而这次看她对乔儿的态度,使许闵更加确认了,这个女人与毒,有着非常深的关系。

如果可以为他所用,说不定能培养出一个神医,在研毒这方面。

“死人已经死了,你深究也无用,不如好好研究着,如何让更多的人活下去。”许闵宽慰地笑着,想拉她入伙的目的,十分明显。

绿芙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眼神薄凉无情,道:“作为大夫,不去深究死者为何而死,又如何确保自己有能力,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平静的语气,却夹着浓浓的嘲讽。

许闵被她的话给噎住,一时想不到用什么话来反驳。看着她孤傲离去的背影,许闵忍不住苦笑。

这个女人,还真是有点意思。

瞬间,许闵又敛住笑意,面部的肌肉收紧起来,严肃无比。

不去深究死者为何而死,他有什么资格与能力去救活更多的人呢?这句话,着实伤到了许闵的自尊,可她偏偏,却是那么一针见血,道理无缝可击。

看来,对于乔儿的尸体,他得想个办法了。

……

近日,王府里需要重新置办些东西,紫梦便叫了绿芙一道出去。

这王府的事务,她得多多跟绿芙提点些。

慕琛自幼被嬷嬷带大,年至六岁时,便由紫梦服侍。

那时,紫梦也不过八岁,却是懂得很多,低眉顺眼的,又长得乖巧伶俐。紫梦同样由那嬷嬷带大,所以慕琛并不排斥她。

这王府多年以来,便是慕琛跟紫梦住着。

他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更无兄弟姐妹。

只是先皇赐了“凌王”为号,享着皇室的优待。

据人说,慕琛身上流着的,是皇家的血。可,没有人去证实过,慕琛也从未在意。

在七岁那年,忽然就来了一位将军,奉命带着慕琛习武。再大些,便驰骋疆场,少回王府了。

这样一来,凌王府独紫梦一人守着,煞为冷清。

这几日,紫梦趁慕琛难得回来,便多多置办些东西,也好让王府充实些,显得热闹。

在集市上逛了一圈,紫梦挑了不少绸布、瓷器,全由跟着出来的家丁拿着,又吩咐新的膳房管事去购置了些食粮,自己又去首饰店挑了几样东西,这才心满意足,打算折返回府。

绿芙看着她置办这些东西,觉得紫梦不像是一等的丫鬟,倒像是王府的女主人了。

可,她没有这么说。

集市上的人忽然热闹起来,全都熙熙攘攘地往一个地方挤去,将一小块地方围个水泄不通。

正好也堵住了他们回府的路。

紫梦身后跟的丫鬟贝儿已经烦躁地开始跺脚,想要上前叫他们让开些。

绿芙暗自发笑,好个厉害的丫鬟,果然是王府中出来的,叫集市上的人让个道,模样也能这般显得理直气壮。

但紫梦却示意她别动,不慌不忙地说:“我们绕道回去便好。”

这么多的人堵在这里,想要疏通也要耗上许久。何况这般就叫人让路,倒是会让别人给凌王府扣上一个霸道蛮横的帽子。

贝儿道:“可是紫梦姐姐,若是绕道,得穿好几条深巷呢。”

“无妨。”紫梦言罢,便要转身离开。

几个家丁和婢女相视一眼,提着东西也跟了上去。

这个紫梦,倒是很识大体,也不娇纵。

绿芙忽然能明白了,为何凌王府这么多年,仅紫梦一个一等丫鬟,而且能放心地将王府全权交给她来打理了。

集市上围的人越来越多,嘈杂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每个人都议论纷纷。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东西。

虽然有几分好奇,可凑热闹这事,绿芙也不想参与。

转身,没走几步,忽然有个人大声地叫道:“这已经是第十一个了,这样横死在街上,衙门也没个交代,到底是什么情况?”

绿芙的脚步,猛地停住。

竖着耳朵,只听见嘈杂声中,有人互相推搡着,忽然有个声音叫道:“都别吵了!别吵了!柳仵作来了!”

“是柳仵作,柳仵作来了!”激动的声音四起。

第九章:仵作

像是看到生之曙光一般,围观的百姓纷纷振奋起来,原本围死的一个地儿,忽然开了个口子,所有的人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道,等着那个人过来。

绿芙重新转身,想看看那个柳仵作,究竟是何神圣。

人们将视线聚焦在一个年轻男人身上,他青布着身,清瘦的面容十分干净舒爽,指节分明的手上拎着一个药箱,在手背上,淡色的青筋清晰可见。

是个与许闵一样,身材修长且消瘦,却不显得孱弱的男子,而他身上的味道,不如许闵那般让人感觉舒服与轻松。

他是清冷的,却又没有慕琛那般让人畏惧,充斥着蛮横与霸道。

柳士然走进人群中,单膝跪了下去,熟练地打开药箱,拿了些什么东西出来。

围观的人太多,绿芙瞧不清楚。

“绿芙,”紫梦忽然回过身,微蹙烟眉,低声提醒她,“该回府了。”

柔柔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

绿芙沉默一阵,没有挪动脚步,既没有往前,也没有退后。

另一侧,人声减弱了不少,也许是担心会干扰到柳大人的工作,所以个个都识趣地闭了嘴。但隐隐地,还是有人忍不住低声窃语,议论着什么。

绿芙没有说话,是在专注地去听。

忽然间,“尸体”二字,流到了绿芙的耳畔。

心里有种直觉,这件事和乔儿的死,存在着一定的关联。

也许找出乔儿中的是何毒,凭着她对毒的敏锐力,说不定能借此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与过去。

毒,仿佛是她与曾经唯一的一条联系。

所以绿芙不想轻易放过。

几乎是刹那间,绿芙脑海中闪过这个决定,便坚定了下来。

她不想过空白的人生,曾经的一切,她想找回来。

紫梦有些惴惴不安,望着绿芙,希望她能跟上来。

结果,她却扬起笑脸,道:“紫梦姐姐先回去罢。”

绿芙转身,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贝儿在身后,担忧地唤了一声紫梦:“姐姐,绿芙她……”

咬了唇,贝儿没有再往下说。

对于这事,紫梦自有对策,若她执意不让绿芙靠近,早已让人拦下。

眼下,便由她去吧。

颓自摇了头,紫梦浅叹一声:“回去别跟王爷提。”

溯阳城当街横死的人,已经不止这一个了。

死的都是女人,不管是农家贫女,还是富家小姐,皆在此列。

最近数月,已累有十人有余。事情闹到衙门去,请求知县大人出面解决。

可这件事情出奇地棘手,查了数月,也没个眉目。

横死的贵女逐渐加多,关于这事的非议也多了起来,知县大人急坏了心思,可也无可奈何。

据说在前几日,招了一位验尸能力极强的仵作大人,柳士然。

年纪虽不过二十有余,验尸经验却是满满当当的,曾经在汴州,衙门依据他提供的尸检结果,破了不少棘手的案子。

也许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的贵女横死案,会有所突破吧。

紫梦密长的睫毛轻颤,敛了思绪。

这件事,不管发展如何,她都不愿让它将慕琛牵扯在其中。

慕琛此生,活得太过辛苦。

……

来围观的人数逐渐增多,柳士然专注的面容忽然轻皱。

显然,这些人围观的人已经严重地妨碍到了他的工作。

几名跟着柳士然一同过来的衙卒将人群拦在数十步开外,柳士然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拨弄了一下地上的尸体,垂了眼眸,脱下手套收在药箱里。

起身道:“先将尸体带回衙门。”

柳士然说完,便率先带着药箱离开了。

孤冷的背影,从人群中穿过时格外惹眼。大家纷纷注视着他离开,谁也没有说话。

那双清澈的眼眸,不曾停留在某一个人的身上。仿佛他的眼里,除了尸体,谁都不能分散他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这场热闹,绿芙显然凑的不是时候,都没有瞧出什么端倪。

瞥视了一眼那具女尸,模样是个小姐打扮,十岁出头,还很年幼。一张鹅蛋脸惨白如纸,嘴唇同样如乔儿那般,乌黑发紫。

表面的症状,一模一样。

即便是衙卒没有拦着人,他们也都不敢靠近,只有跟着那小姐的婢女跪在不远处,满脸泪痕,哭得抽抽搭搭的。

她今日陪自己小姐出来走走,没曾想小姐忽然说腹痛,大滴大滴的冷汗便从额角滑了下来,接着,“噗通”一声,小姐就倒地不起。

衙卒将人用白布包起来,便要抬回衙门。

忽然间,一个中年妇人哀痛着脸急跑了过来,嘴里嚷着“我的小怜儿”、“我的好女儿”。

看到白布盖着的尸体,那妇人几欲哀恸而昏,幸得身旁有丫鬟搀扶着。

那人,是溯阳城开胭脂水粉铺的老板赵桑的大夫人顾氏,而死的,是他的小女儿赵玉怜。

只看见一个衙卒过去,同那顾氏说了几句什么,便挥手,匆匆地让人将赵玉怜的尸体带回衙门了。

“不——”顾氏忽然扯着嗓子大喊,悲痛欲绝,“我女儿怎么可能猝死!这不可能!”

这种女子猝死的事,已经不是第一起了。所以当衙卒就尸体抬走后,围观的人便纷纷散了,没有人再关心她。

对于顾氏的哀痛,他们内心除了同情,以及生出几分后怕,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

刚刚热闹嘈杂的地方,一下子转为平静,只有顾氏的哭声和丫鬟的劝慰声还在。

绿芙抬眸望了一眼,走过去,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女儿也许不是猝死的。”

顾氏猛然抬头,看着这个淡雅如荷的女人,吃了一惊。

“你说什么?”

绿芙说她的女儿也许不是猝死,那么……她知道是怎么死的?

绿芙现在不敢确定,赵玉怜的尸体是不是与乔儿的一样,口中含有异香。想要进一步证实,只能借助顾氏的力量,进入衙门,靠近赵玉怜的尸体。

“或许我可以帮你找到你女儿的死因,但是……”绿芙语气笃定,眸光闪着莹莹的水光,在判断气味这方面,她有信心不会失手。

想到这儿,绿芙为她的自信而感到一丝心颤,隐隐地觉得心底揪痛。

她曾经到底是什么人?生在一个怎样的家族?为什么她对毒与气味这般敏感?

而自己醒来时,却浑身异伤,命悬一线。

她是大宣的人,所以在战事中,无端被卷入了那场杀戮中吗?

绿芙倒吸了一口气,朝顾氏道:“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这是交易。”

第十章:结心花

回到王府时,慕琛待在房内,没有出来。

紫梦倒是在庭院里,修剪着花草。

几个婢女朝她福了身,细声道了句“绿芙姐姐”,便继续做着自己的事儿了。

回府时,绿芙便仔细留意了一下,不出她的所料,他们已经很快地将乔儿的尸体处理掉了。

王府恢复往日的平静,关于乔儿的死,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犹如一颗石子掷在湖里,虽小小地掀起过波澜,但几乎是很快地,便恢复了平静。

大家各在其位,各司其职,和往日无异。

即便乔儿的尸体已经被处理掉,绿芙也不在意,因为她现在,已经找到一具同乔儿一样的尸体了。

虽不敢确定赵玉怜身上也有与乔儿一样的异香,但直觉让她深信,这两具尸体,定然是有所联系的。

而刚刚从百姓口中,绿芙也得知,像这样猝死的尸体,已经不止是一两具了。

如果真是因为中毒而死,那么这便是背后有人投毒,连环杀人。而凶手,也不会这么快收手。

现在绿芙,并不着急,更不会再去在意乔儿的尸体是如何处理的了。

因为深究起来,她在意乔儿的死因,实则是在意那股异香究竟是毒,还是其他。若真是毒,又是何毒?

慢慢熟悉这些毒,也许她的记忆很快就能重新组织起来,回想起曾经的种种。

紫梦抬眸瞧见绿芙回来了,放下手中的剪子,朝她招了手:“绿芙妹妹,快过来罢。”

紫梦笑意吟吟,姣好的面容上没有半点不满的情绪。

她还以为,自己今日过去凑了热闹,会惹得紫梦不高兴呢。

看来,是她小气了罢。

紫梦挪了一下身子,让绿芙站过来,轻掐着面前的一朵花,问:“这花可还好看?”

罕见的玄色花茎,浓紫色的花瓣。

绿芙眯了眼,下意识地抖动着鼻翼,去嗅它的花香。

无味。

“独特。”绿芙松弛了瞳孔,恢复散漫的模样,对这株植物,漫不经心地评价。

她对这类没有自身味道的植物,没有研究兴趣。

紫梦尴尬地看着她,再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那株花,提醒道:“绿芙妹妹,我问的,是手中的这一株。”

莹粉色的花瓣,沾着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显得颇为娇嫩。仅是远远地瞧着,仿佛也能嗅到一缕缕清香。萦绕不绝。

绿芙一怔,看到紫梦手中捏的,确是一朵莹粉色的花儿,而非浓紫色。在木架子上的另一端摆着的,才是她刚刚看的那朵。

想着尸体与毒味儿的事想得失了神,倒让她看花了眼睛。

绿芙呆呆的,微垂了眼睑,道:“也挺好看的。”

小脸微微发红,有些窘迫。

也许是觉得这般回答过于敷衍,有些不妥,绿芙佯装颇有兴致,以免紫梦扫兴,又补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花?”

绿芙小女儿家的窘态落入了紫梦眼中,知晓她这是在迎合自己,所以紫梦也轻松地一笑,让她少些拘谨。

“这花是曾经南诏献过来的,名唤结心花,又为结心蝶。”紫梦缓缓道,眼眸中有些伤愁,忽而又莹莹发亮,“这株花一生只开两朵,并生而开,相结一处,花瓣又形如蝶翅状。花开时犹如双蝶,翩翩起舞,故唤‘结心蝶’。眼下只剩一朵了。先前它无端花败,枯死如灰,我原以为这花便就这般枯萎了,没曾想前几日奇迹般地复活,今日刚开了一朵。”

紫梦的话,倒让绿芙对这花真有了些兴趣。凑过去嗅了几口,果真有浓郁的甜香味儿,多闻几口,有些发腻,但又让人贪恋着,不舍离开。

像是,恋人的味道。

“这花是南诏的?”绿芙好奇地问。

紫梦微微颔首。

“这花罕见得很,之前天朝还未出兵南诏的时候,两国关系便出现裂痕了。南皇忌惮天朝的势力,害怕皇上下令出兵征战,便想修复两国关系,特献了这株奇花。”那时,花还开得灿烂。

绿芙对南诏没什么印象,记得的,也就那些有毒植物罢。这样单纯的悦目香鼻之花,她还真是甚少了解。

“那这花又怎会在王府呢?”若是南皇特献,应在皇宫中才对。何况这花稀缺,又如此美丽香浓,加上“结心”这种寓意,后宫的嫔妃,也该爱不释手。

夏侯子渊怎舍得送给慕琛。

而瞧着夏侯子渊与慕琛的关系,也不是那般交好。

紫梦浅抿樱唇,脸上镀了一层喜悦的光泽。

她道:“王爷是位奇才,身经百战,屡战屡胜,被天朝百姓视为战神。皇上若要出兵南诏,定是少不了他的。而在那次与南诏的战事中,王爷屡立奇功,皇上便赏了这花。”

原来是这般。

不过看慕琛的样子,不像是爱花之人。紫梦倒是护得紧,将它照料得这般好。

估计,是紫梦对这花有别样的情感。

绿芙将紫梦的模样看在眼里,而发现那她的语气中,难掩对慕琛的仰慕。不自觉地轻笑了一下,更加确认了她的猜测。

紫梦对慕琛有情。

不过这花,也就一般,不值得多费心思。绿芙暗暗给它定了位。她还是喜欢充满攻击性的东西,例如钩吻这类植物。

……

入夜,绿芙忽然主动提出,今晚由她去服侍慕琛换衣。

跟紫梦说的时候,绿芙有些心虚,毕竟她并不想阻挠紫梦接近自己的心上人。可是,这件事对绿芙来说十分重要。

紫梦并不在意,将衣裳交到绿芙这儿,她便打算离开。哪知绿芙忽然一改先前淡漠的态度,问起慕琛的喜好来。紫梦有些诧异,但还是再次交待了。

绿芙暗自记住,拿了衣服,便往慕琛的厢房去了。

这一次,绿芙没等慕琛说话便独自进去了。

依旧是那道赤红色的屏风先入眼帘。

绿芙瞥了一眼,没有多多停留,径直越过,进了里屋。

“来了。”低沉而慵懒的男性嗓音。

她明明步履很轻,开关门的声音也极低,几乎没发出什么动静。

可慕琛却这般敏锐,仅凭气息,便能迅速地察觉到房中出现了第二个人。

绿芙深吸了口气,抬步走过去,对着慕琛高大且修长的背影,福了身:“王爷,该更衣了。”

第十一章:讨好

慕琛回眸,目光清亮。刚毅的脸庞在烛火下,添了几分迷离与柔和。但抿紧的薄唇,依然让人猜不透这个男人的心思。而他淡漠的神情,更是令人心生畏惧。

但,她依然保持着浅笑,不等慕琛回应,便踏出一步,伸手去剥下他身上原本穿着的衣裳。

手还未触到,慕琛就不着痕迹地往后一退,避开了她。

就在绿芙错愕的时候,他神色自若,根本不理会她,转而自己进了另外一个隔间。顿了下,忽然又想起什么,淡声道:“本王还未擦身。”

绿芙怔住。

想起紫梦确实吩咐过,这件衣裳是要在慕琛沐浴后,准备入睡时才能换上的。否则,慕琛连碰,都不想碰它一下。

而她刚刚不知道,慕琛竟还未沐浴,所以这才避开了她的手。

绿芙咬咬牙,这还真真是,麻烦又矫情的男人。

“不懂本王的意思?”慕琛瞧她没有反应,不满地抿了一下薄唇,剑眉往下一压,略有些不耐烦。

他一副慵懒,却又阴沉的样子,站在木盆面前,动也不动。

他这是……在等自己过去替他擦身吗?

先前紫梦交待事情的时候,绿芙便知,这凌王府中是有专门供他洗身的浴池的,并且十分之大。

可他现在,却并不去浴池,而是站在一个小木盆上。旁边的木架上,挂了两块布巾,一粗一细。

见他等着,绿芙只好先放下手中的衣裳,过去替他擦身。

替他解开外袍,一件一件地褪下,整个过程中,慕琛表情都十分淡然,毫无波澜。既不赧然,也不享受。仿佛是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绿芙深吸一口气,将他身上的亵衣也褪去了,露出结实的胸膛。绿芙低垂着眼,视线却是直接落到了他紧致的小腹上。这样更加,是避之不及了。

往哪里看,似乎都不太好。

绿芙又忽然想起那夜,慕琛回到营帐内,当着她的面,浑身不着衣料地擦拭身体。

心想,他既是这般自然,那么他对这事是平常心的,那么自己也不必那般拘谨,止于寻常男女的礼数了。

微微平复了下呼吸和心情,绿芙干脆直接仰起小脸,直视他的眼睛。

这样,总不会看到不该看见的东西了吧?

慕琛墨色的眼眸中,明显闪过一丝错愕,细细地盯琢着她。

这个女人,搞什么?

“王爷,您是都用粗布擦身的,对吧?”绿芙扬起一抹甜笑,伸手拿了木架上的那块粗布,浸湿后便替他擦拭着上身,眼神却不离他的眼眸。

两人对视着。

望着她溢着笑容的样子,慕琛有些出神。

那张素净的面容,不施粉黛,乍一看,仅是觉得充满灵气。现在染了笑,越发地显得灿烂明媚了,一时让人挪不开眼。

绿芙记得紫梦说过,慕琛常年远住边疆,时有小战,身子已不惯娇养了。擦身时总喜用粗布,这样才觉得将身上的汗渍与血迹洗得干净。

擦了前边,绿芙便转过他的后背,用心且专注地擦拭着。

柔嫩的小手时不时触到他的体肤,绿芙自己只想着替他擦拭完,并没有留意慕琛的变化。

此刻慕琛心里,觉得痒。可又,不敢妄动。她发力柔中带劲,擦身明明是件享受之事,可慕琛却觉得略显煎熬。

想起那晚在营帐中的一夜旖旎,慕琛体温骤然升高,有些发烫。

在绿芙察觉到之前,慕琛开口:“你可以出去了。”低沉中,带着一丝暗哑。

绿芙不明所以,但为了顺从他,就手中的粗布放回木架上,便退了出去。

等慕琛自己擦拭好身体,绿芙才将那件衣裳给他换上。

接着,绿芙又往香炉点了一块熏香。

慕琛静静地看着她这一动作,沉默几秒,语气有些不悦:“紫梦没有交待过你,本王的房间是不允点熏香的吗?”

面对慕琛明显抵触的反应,绿芙不慌不忙,答:“绿芙知道。”

迎着慕琛探究的目光,绿芙笑意不减,继续道:“绿芙也知道,王爷平时不穿这件衣裳,独独入睡时才换,平日里却碰都不碰。原因是,王爷喜欢闻这件衣裳的味道,若没有这味道,便睡不着。因此绿芙斗胆,找了一块与这味道相似的熏香,为王爷整夜点着,以助安眠。”

慕琛的眸光,更深了几分。

他入睡时必定要换这件衣裳的事,只紫梦一人知道。但要换这件衣裳的原因,是贪恋着这股味道,否则,他无法安心睡着。这连紫梦都不知。她只认为,这是他的习惯。

可没想到,绿芙却能轻巧地道出。

面对她的大胆与聪慧,慕琛咬着牙,问:“为何?”

按理说,她没有必要这样。即便是她动作笨拙些,再不懂服侍人些,慕琛既然将她带回来了,便不会轻易弃她。

若她猜错原因,触怒了他,后果可是颇为严重。

“绿芙这是在讨好王爷。”

先前,她来为自己换衣时,可都不是那么情愿的。

今夜,却是这般主动,更显殷勤。

原来,是要讨好他。

“可是为了乔儿的尸体?”慕琛微哼,眼神冷漠。

这事,没得商量。

“不,”绿芙摇头,“绿芙只求王爷的特许,可让绿芙自由出入王府,不限时辰。”

……

顾氏央了知县大人,去看赵玉怜的尸体。

得到准许后,顾氏便进了衙门的尸房。

一路曲折,越走,越觉得有几分阴冷。

顾氏捂了捂身上的衣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想到此时自己女儿的尸身就在这阴冷的地方躺着,顾氏不禁难过起来。

忽然,一个影子闪出,低问了句:“谁?”

此人,身材清瘦,周身散发着阴寒的气息,着实下了顾氏一跳。

看清人脸后,那人瞥了她一眼,眉头微皱,朝顾氏道:“你来了也无用,这类尸体是要火化的。”

冰凉的语气,和他的气息,一样没什么温度。

顾氏定了定神,伤愁着脸,眼泪几欲滑下来,同他道:“柳仵作,我也不求什么了,只望在小怜儿火葬前,能再多看她一眼。”

柳士然背对着她,迈步往里面走了进去,随后,又出来了。

但没有停留。

“赵玉怜的尸体,现在谁也不能近。”

第十二章:女尸

翌日,溯阳城再次掀起了波澜。

这次,是在乡间田野里,发现了一具新的女尸。

这回没有衙卒拦着,也没有人敢靠近一步了。

围观的人个个噤若寒蝉,脸上都带着一丝恐惧。尤其,是女人。

除柳士然外,知县大人王皓也来了现场。

得到慕琛特许的绿芙,也夹在人群中,观看着这具尸体。

脸色惨白,如霜如雪,独嘴唇滚着浓黑。据报案的人说,苗香是突然腹痛,倒地不起的。距离现在,不过一两个时辰。

王皓在一旁,与捕头低声交谈着什么,听不太清。远看着,瞧见他的脸色并不太好。

溯阳城无端出现了这么多具女尸,想来他也不好过。而死因偏偏还没个着落。

相比起王皓的焦灼与担忧,柳士然显得镇静许多。清如月色的面容十分地白,看不出多少血色,目光寡淡地停在女尸身上,散发着阴寒的气息。

若不是在阳光底下,绿芙都打寒颤了。

忽然,有人冲着柳士然,大声地问:“柳仵作,这都是第十二具女尸了,她们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王皓既找了柳士然来当衙门里的新仵作,并与百姓们承诺,给出一个交代。那么必然,是相信他的能力的。

可赵玉怜那事还未解决,眼下又添一具尸体,溯阳城的人,不禁人心惶惶了。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附和着。

“是啊,她们到底是怎么死的?”

“怎么还没有尸检结果?”

“我听说这是有人投毒,那凶手抓到了吗?”

“这种事会不会也发生到我身上啊……”

“怕什么?没看见现在死的都是女人吗……”

“……”

人群中开始有了躁动。

王皓匆匆地结束了与那捕头的交待,走到柳士然身边,低声道:“该想个办法了。”

他也很是着急结果。

绿芙再看那个捕头时,他已经先离开了。

柳士然看着尸体,淡然道:“先带回衙门。”

几个衙卒上前用白布一盖,将苗香的尸体同赵玉怜一样,给抬出了人群。

第二日,衙门前贴了张告示,内容是招一个仵作助手,要求为识毒。

这是个机会。

上次与顾氏交谈,绿芙想通过她接触到赵玉怜的尸体,没曾想柳士然竟不让近身。而绿芙的计划,自然也打了水漂。

这一次,他们主动招揽,她得抓住机会了。

可这门槛,比绿芙预想得要高。

第一条,她便满足不了了。

告示上清晰明了地写着,要求那人是男人。

衙门府前摆了一块桌子,上面铺了数十种植物的样本,其中有几样为剧毒物,让他们识别。

来应招的人很多,柳士然一个个地认真评定、筛选着,当问到有没有人不怕毒素感染时,个个人的脸色皆一变,如猪肝色一样难看,踌躇几分,皆退缩了。

这显然不出柳士然的意料似的,神情依旧是那般寡淡,阴阴冷冷的,没有多余的表情与情绪。

今天过来的人,没有一个能入柳士然的眼。

经他检查,那两具女尸身上,都一反寻常,没有出现尸臭,反而有股奇香。

先前的授业恩师曾叮嘱过,尸有百种,伤有千万,而毒,总是让人所避之不及,却又不得不面对的。

柳士然也曾接触过不少毒,有味无味的,也都略知一些。

但这类带香的毒,只有恩师能在短时间内辨别出来。

他没有抱什么希望,但还是想试上一试。说不定,真有人能识毒。

方才聚集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柳士然也打算收拾东西离开,忽然一只细白的小手映入眼帘,掐掉了一小片黄金葛的叶子。

忽视掉所有的药材、植物,绿芙在桌上随手掐掉了一片黄金葛的叶子,淡声道:“黄金葛,属于麒麟叶属植物,大型常绿藤本。富家庭院常种之物,但……”

清灵般的声音稍顿了一下,用葱般的指尖捏出了一些汁液,滴在白色的绢布上,“汁液含毒。”

语毕,绿芙扔掉手中的叶片,用干净的绢布擦了擦指尖,目光清亮地与柳士然对视着。

呵,他的眼神,可真是寒冷。绿芙心中一颤。

这柳士然,不仅是眼神冷漠,就连那双眼眸,她也瞧不见有何温度。

总觉得,不大有活人的生气。

敛了心绪,绿芙淡然地站着,等柳士然的反应。

刚刚她在旁边看了许久,发现来应招的人,只识一些常见的毒物。这黄金葛在平日里也没少见,但他们都不知道它的汁液含毒,刚刚指认毒物的时候,皆忽视了它。

看着眼前这个娇俏,却略显稚嫩的女子,柳士然淡扫一眼,只道:“我不要女人。”

清冷,而又傲气的语气。

绿芙不解,“我能识毒,又不惧毒染自身,为何不能要女人?”

黄金葛虽含的是低毒,可汁液触碰到皮肤,也会红肿、瘙痒。

她刚刚直接用手捏出汁液,就是想证明她不畏毒。

但,柳士然不需要女人作为他的助手。因为,女人麻烦,又娇嫩,仵作这事,常需面对尸体,并不适合女人。

绿芙不甘心,上前一拦,道:“你会需要的。”仰着头,傲气凌神。

柳士然,长得可真是高啊,她抬得脖子,都有些发酸了。

淡淡一扫,柳士然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清冷消瘦的背影,无端端地生出了一种孤寂的味道。

绿芙心里发气,一跺脚,欲转身时,手臂忽然生出一股蛮力,被人牢牢地攥住。

“你要的特许,就是这个?”凛冽的语气,一双墨眸漆黑无底,绿芙看着慕琛,忽然有些发颤。

他怎么,也来了?

移开视线,慕琛身后跟的是许闵,除此别无他人。

……

凌王府。

许闵拿着药瓶,看看慕琛,又看看绿芙。一个沉闷肃然,一个气定神闲。

但,谁都没有开口,气氛有些僵持。

“咳,”许闵率先打破沉默,用眼神示意慕琛出去。

可慕琛却不买账,幽幽地说:“本王在这里,挺好。”

许闵微微哑然。

自从大宣灭后,绿芙随慕琛回天朝,许闵也少来留意她身上的伤势了。

掐了一下时间,那一小瓶伤药,许闵估摸着绿芙应该用完了,便想着要复查一下。

以免,那瓶伤药的疗效出了偏差。毕竟那些都是毒草混制的奇药,当时给了绿芙,也是死马当活马医。

绿芙体质虽独特,受得住那瓶药,可许闵也万万不得掉以轻心。

只是,复查时,许闵得对她的后背也进行检查。

慕琛也在,似乎有些不妥罢?

“无妨。许大夫,开始吧。”绿芙忽然开口。

第十三章:伤变

既然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在自己的面前赤、裸着身体,那么她露个后背,又有何需要遮遮掩掩?

绿芙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走至许闵面前。

而背后的慕琛,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

微微有些怒意,可又不知从何而来。

慕琛看了许闵一眼,最后起身,居然离开了。

许闵医术了得,他刚才那股别扭劲儿,是因为什么?

颓自摇头,慕琛深深地朝室内看了一眼,便大步地踏入了庭院。

许闵朝绿芙道:“近日用药时,身子可有不适?”

慕琛那尊神一走,许闵的神色倒是放松了不少。刚刚他阴沉沉地往那儿一坐,动也不动,知道复查旧伤需要绿芙脱下上衣时,那具冰山脸更是冷上了几分。

像是谁又得罪了他一般。

要说这绿芙的后背,许闵也不是第一次看见了,他现在倒是开始在意起来。

许闵心里暗自发笑,看来这慕琛,对绿芙倒是有几分上心了。

绿芙神情淡淡,慕琛的在与不在,似乎对她没什么影响。

听了许闵的问话,绿芙回想着自己这几日里,用那药时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便摇了头。

没有任何的不适,说明这药性,并不刺激。绿芙的身体,还是能承受住的。只是那伤是否真正的痊愈了,还得把脉与检查一番。

绿芙将手腕伸出,看着许闵的表情,从平静,慢慢地拧起了双眉。眼底尽是不可思议,与疑惑。

难不成,是自己的伤势有异?可她,并未觉得有何不适啊。

“许大夫,这脉可有异样?”

许闵一直以来,脸上都挂着和煦的笑,即便是沉默的时候,嘴角也粘着笑影。

难得许闵严肃着面容,绿芙心底隐隐地有些担心。

“不急。”许闵冲她一笑,眼眸中尽是温和而又明媚的光芒。

她的脉象,与之前,突然发生了转变。原本已经痊愈的征兆,眼下似乎微弱得要消散殆尽了。

可看着绿芙面泛红光,眼眸澄亮有神,也不似身体孱弱的模样。

许闵一时间,也有些捉摸不透了。

“手臂、后背的伤如何?”许闵收回手,问绿芙。

救回绿芙时,她右边的手臂有三条血痕,而后背,完整的皮肤已全部溃烂。

若不是这般惨象,他都不敢妄用那瓶用毒草所制的药。

那时,他将绿芙的身体浸在药汤中,足足泡治了三天三夜,这才唤醒了奄奄一息的她。

苏醒过来的绿芙,似乎有着无比强烈的求生之欲,短短数日,皮肉上的那行伤痕便痊愈了不少。

只是,许闵并未再次查看她后背的伤势。

绿芙没有犹豫,转身,背对着许闵,便将上衣解开,露出了后背。

光洁白嫩的肌肤十分紧致,没有赘肉,是少女姣好的身材。完美得犹如一块上好的璞玉。

而那次的伤,似乎也没有留下任何伤疤,正片肌肤,完好如初。

可,那肌肤之下,却隐隐地藏了好几条紫红色的血丝。又细又长,盘桓在光洁的后背之上,勾勒出一朵花的形状。

许闵忽然神色一凛,澄亮的眼眸摄出锐利的锋芒。

……

自从天朝拿下南诏与大宣之后,夏侯子渊一直忙着规划新的国土,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久久未有新的动静。

而晗王,据说身上的毒才解一半,命虽捡了回来,可下身却依然动弹不得,仍在府中瘫着。

许闵将解毒法交待给了太医,便不再去看他。

可,夏侯子渊与晗王二人,却是不得不防的。

曾经的种种纠葛,若无一个结果,则永不罢休。

慕琛伫立于黑夜中,高大的背影染了几抹孤傲清冷的味道。

月光浅淡,深秋易寒。紫梦回房,拿了一件披风,便走至他身后,陪他站了许久。这才忍不住上前几步,柔着声音,道:“王爷,夜深了,小心着凉。”满眼,都是疼惜与担忧。

刚刚一直想着过去的事情,慕琛一直未察觉自己身后竟也站了人。

或许是对紫梦的气息过于熟悉,他才这般没有防备。

从小到大,他身边最亲之人,怕唯独紫梦而已罢。

墨眸微瞥,落在紫梦俏丽的面容上,染着几分柔情,心中微微一动,却是不语。

又瞥见她身上,也不过薄衫着身而已,便上前接过披风,转手却披在了紫梦身上。

紫梦流转的美眸,微微讶然,看着慕琛。

“本王不怕冷。”慕琛替她系好披风,修长的指尖落入紫梦眼底,动作轻柔。

可,紫梦却是明白,慕琛仅是将她当做亲人一般关心,而无关男女。

她是他的至亲之人,而他的至爱,却不是她。

紫梦自小,便懂察言观色,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她仅仅是一眼便能知晓。对于这件事的自知之明,紫梦是有的。

敛了心绪,紫梦垂眸,福了身,道:“紫梦谢王爷体悯。但若是因紫梦让王爷受了寒,紫梦倒是对不住老嬷嬷了。”

慕琛本就是习武之人,他的身子,哪有紫梦说的这般弱。她不过是,忍不住想多多关心他罢。

慕琛颔首,轻动薄唇,欲要说些什么,便瞧见许闵低垂着脑袋,从房中走了出来。

慕琛转而迎上去,“如何?”

问的,是绿芙的伤势。

瞧见他们二人有话要说,紫梦便悄声退下了。

许闵轻咬着唇,顿了一下,这才道:“既好,又不好。”

绿芙的身体,现已然康复。可那后背的血丝,却无端端地出现,毫无道理的可言。

许闵犯着愁,尚未告知绿芙,只将那药给停了,无需她再用下去。

许闵的回答,模棱两可,慕琛一时不解。许闵的医术,慕琛是信得过的,不论绿芙伤势有何异变,他都坚信,许闵总有法子医好她。

如今好坏掺半,结果也不算悲观。

许闵忽然道:“绿芙的伤,我怀疑与大宣有关。”

绿芙昏死前,发生了何事,身上的伤从何而来,为何醒来之后,记忆全无,与毒又有何渊源,如若能解开,说不定便能知道,她的伤变的原因了。

许闵眼下不敢保证,现在安安分分盘踞在背上的那些血丝,今后不会危及绿芙的生命。

“大宣?”慕琛轻吟,陷入某种沉思。

第十四章:加温

“不过,这事还不着急解决。”

瞧着慕琛,许闵一下子便知道了他想做什么了。以他霸道的性子,准会命人直接去大宣彻查。

可,如今他自己的身体,都还未照顾好。

相思蛊毒,虽不致命,可这般日夜折磨,总有一日,会将他的身体给啃噬得血骨不留。

可,巫族之人的蛊毒,只有巫族人所能解。

先前,天朝皇室中,便有人中了巫蛊,一直未解,后毒发致死。

所以夏侯子渊,这才下令征战南诏时,必将巫族,也连根拔起。

事后,巫族被一举歼灭,未有活口。

许闵这三年来,用了百种方法,都未能解了他身上的蛊毒。

或许,这世上,确实只有千婳,才能替他解蛊。

可千婳临死前,却发了狠咒,让慕琛,生生世世,不得忘却她,备受相思之苦,日夜煎熬,不死不休。

在人世中,思念着一个死去的人,繁世再热闹,过得也甚是孤苦。

这便是,千婳给他的惩罚。

“无论如何,本王都希望她安然无恙。”

慕琛如何不懂许闵的顾虑。

因为时常待在战场上,慕琛不免带伤。自多年前将许闵带在身边,他就一直都在尽心照顾着自己的身体。

可绿芙,毕竟是他带回来的人。

更是,与千婳有几分相似之人。

他,对绿芙的情感,和别人总有些不一样。

瞧着慕琛眼底的那抹情意,许闵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是对绿芙,有了其他意思吧?”

如果是这般,那么相思蛊毒,则会加重。

对下蛊人之外的人产生情意,是相思蛊毒之忌讳。不但牵引着毒发,更是会人中蛊之人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许闵这回的语气,可不是在戏谑,而是满满地警告。

“你多虑了。”慕琛撇开脸,浅声道。

自从绿芙出现后,慕琛的入眠情况,似乎比以往好了许多。他相信,即便是自己对绿芙有了情意,那相思蛊毒,也定然不会像许闵预料的那般。

也许,这蛊毒,不过是他的痴念罢。

从三年前开始,对千婳的痴念。

……

翌日,紫梦早早起来,去膳房交待一整天要准备的食材。

新的膳房管事楚儿先前是辅助乔儿打理膳房食材的,自乔儿死后,紫梦便将膳房全交给她了。

见紫梦过来,楚儿笑着迎上去,福了身:“紫梦姐姐,又来替王爷亲选食材呢!王爷今日可有其他吩咐?”

瞧着这膳房交给楚儿,照样也打理得井井有条,紫梦稍稍放了心。

走过去,看了一眼刚刚熬上的米粥,紫梦便同楚儿道:“每每王爷回来,我都不得过来盯紧着些么?王爷今日倒是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与以往一般,全丢给我处理了。”

佯装着有些埋怨,可这眼眸,倒是笑着,弯弯的,煞是好看。

慕琛从小嘴就刁,食材必须得新鲜,还得是由紫梦亲自挑选的,他才肯入食。

紫梦虽觉得累,可又累得高兴。

“早上给王爷熬的粥,记得加些甜红枣进去。王爷征战回来,得好好休息一阵子,这胃得小心护着。”紫梦叮嘱道。

随后,紫梦又到新购的食材中,挑了几样慕琛爱吃的,吩咐楚儿让厨婆按她先前给的法子,按时煮着。

楚儿听着,都一一记下了。

今日的膳食,紫梦都交待得差不多了。

可她却还站着,抿着朱唇不说话。微垂着眸,有些出了神。

楚儿看着她,问:“紫梦姐姐可是还忘了什么?”

紫梦恍然抬眸,轻笑一声,道:“昨夜许大夫忽然来了,我想着,许是来看绿芙妹妹的。她这几日的膳食,可得补些。别让她身子太虚了。”

听了这话,楚儿面色踌躇,犹豫几分,这才小声道:“紫梦姐姐,您为何待绿芙这般好?我瞧着,王爷也待她这般好,一来便是一等丫鬟。紫梦姐姐怎地不醋么?”

“瞎闹。”紫梦嗔怪一声,轻推开楚儿,厉了脸色,道,“你也知绿芙是一等丫鬟,在王爷心里地位不低,你倒也不晓得尊重些。按理,你也该唤她一声姐姐的。”

楚儿却道:“可她是大宣的人……”

“如今已没了大宣,绿芙既来了王府,便是王爷的人。你若再不知规矩,我可得罚你了。”紫梦低斥。脸上的不悦,让人畏惧。

她可也真是,护绿芙护得紧啊。

若不是紫梦晓得楚儿的为人,向来护短,又心直口快,并无恶意,她这般说绿芙,紫梦早就她给赶出王府了。

可,楚儿这也是为她着想。让她知道,绿芙与她们一般,皆是这王府中的人,便也就好了。

闻言,楚儿果然不再说,只是乖巧地应声:“是,楚儿知错了。紫梦姐姐可别生了气,我定会好好向绿芙姐姐赔罪的。”

紫梦笑了,又吩咐几句,便离开了膳房。

凌王王府中,慕琛小口地喝着甜枣米粥,脸色淡淡的。对面坐的,是绿芙。

身体极不自然地扭动了一下,绿芙愁着小脸,对着自己面前的这碗粥,表现出了自己的极大不适。

她明明想吃的是咸菜豆腐脑,为什么慕琛吃什么,她就得跟着吃什么?而且还要两个人一起吃。

郁闷地呼了一口气,却又不敢造次,只得规规矩矩地陪他坐着。

慕琛扫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瓷匙,看着她:“怎么不吃?”

“本王说过,只有你可以不用怕我。在王府,也同样如此。”

醇厚的声音,带着一定的力道。

绿芙只是道:“王爷,让绿芙与您一道用膳,这不合规矩吧?”

她实在是,不想与他一起进食啊。

而且,他的口味,看起来与自己的也不符。

“王府的规矩是本王定的,本王的意思,就是规矩。”慕琛看着她,眼神强势,不可抵抗。

许闵昨晚说过,绿芙的身子,并没有完全恢复。

而他私底下也问过紫梦,绿芙平时都用哪些膳食。没曾想,这个看似娇弱又水灵的女人,竟十分嗜辣,口味重得很。

这对伤势的恢复,怎么有用呢?

若是定了一套膳食清单,让她严格执行,她定是会反驳的。

“本王近日胃口不好,旁边没有人陪着,吃不下。”慕琛随意捏了个理由。

陪用膳,也算一等丫鬟的伺候范围?绿芙百思不得其解。

都怪自己失忆得过于干净,这类规矩,她怎么都没半点印象?

但,绿芙眼下也只好妥协,乖乖陪他一起用早膳。

用完早膳后,绿芙便要陪紫梦出去一趟。

刚出了王府,忽然有一男子在身后,朝绿芙问道:“可是绿芙姑娘?”

回首,那人竟有几分眼熟。

第二十六章:隐情

店小二思索了半晌,皱着眉头,道:“好像没有……”

那次的祈福会,是前所未有的,除了这一点让人津津乐道外,并无其他特别。

毕竟不管这祈福会,有多盛大多热闹,归根到底都是一样的,人们前来,皆是为了祈佑平安。

“比如……”慕琛浑厚的磁性嗓音低沉婉转,“连心花。”

店小二的神色明显变化了下,咬着唇,久久才说:“客官……您打听这个干嘛呀?您难道不知道,这花是朵邪物吗?”

连心花曾经还被居清寺所静心护养着,怎地这会儿就变成了邪物?

难道,这也是居清寺庙,连心花绝迹的原因吗?

绿芙暗自否认了。

连心花与结心花一样,皆寓意着夫妻同心,恋人比翼。

但连心花的出身,并没有结心花那般娇贵,需要小心呵护着。但也正因如此,结心花的生命力,才比结心花更为顽固。

只要扎根泥土,便生生不息。

植株泛滥,连心花一长便是成片。

这倒让结心花物以稀为贵,成功地占据了风头。

可不管怎么看,连心花都不会像邪物。

除非,这其中有隐情……

店小二道:“这连心花倒是热闹过一阵,就长在那居清寺庙的悬崖处。可后来,居清寺无端端地着了大火,险些将寺庙烧个干净。后来老主持说,是那连心花的孽,便请了人,将连心花全给毒死了……”

惋惜地叹了口气。也不知他这是为居清寺,还是连心花。

后来,慕琛又问了何处还长着连心花。店小二说他自己每日里都守着这客栈,来的客人又不会谈起这事,他也不知道。

慕琛打赏了几个小钱,便让他下去了。

事情迷雾重重,想要快速揭开,得费上许多功夫。

干着急,也是无用。不如让真相,自己慢慢浮上水面。

慕琛拿了件玄色披风,望向站在窗前,愁眉不展的女人,轻声道:“累了吗?横岭景色不错,紫梦每每来,都要滞留几日。不如也带你出去转转,嗯?”

叹了口气,绿芙手里握着那块绢布,心事重重。

连心花,蜘蛛蛊。

这六个字,忽然蹿进她的脑袋中,挥之不去。可连心花的线索基本上已断,蜘蛛蛊又该从何下手呢?

她隐约记得一些事。

蜘蛛蛊是一种阴狠的蛊毒,却又带着绵绵之情意。

中了此蛊,短时间内,不任何事,倒让人有些舒心。

可一旦细绵的蜘蛛丝会缠进人身,一击致命。

绿芙没法判断,蛊毒发作的时间大概有多长,但约莫能掐住,赵玉怜当街猝死时,定是因为毒力发作了,且十分迅猛。

而至于尸身含香,不腐不烂,则是因为这蛊中,添了连心花与不腐草。

这不像是寻常的杀手会有的情怀与浪漫。

能这般有耐心,又寻求雅致的制蛊人,唯有南诏的巫族一脉。

可她上次听紫梦道,巫族在五年前,早已随着天朝与南诏一战中,全族灭迹,无一活口了。

蜘蛛蛊也不过是一种最寻常的蛊毒,并不是巫族之秘蛊。

流传在民间,也实属正常。

只是,她不懂,那个人为何以此种方式,去毒杀溯阳城的贵女贫妇。

杂乱,毫无头绪。

深吸了口气,绿芙朝那片青山吐出浊气,放松了下来。

这查案,与她也没什么关系,还是别太烦恼吧。

缓了阵,她这才想起,方才慕琛似在背后叫了自己。

可刚刚,她却想事想得那般入神。

绿芙忙地回过身去,一颗心提了起来。

只见慕琛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手里拿了见玄色披风,修长的身姿挺拔傲然。

而那目光,依旧冰凉如霜。

他似乎一直都这样,可以淡漠得让人无法靠近,却又霸道得深深地吸引着人,想要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等她敛了思绪,想完事情了,慕琛便掀了薄唇,又问了一次:“去外面走走?”

慕琛一身玄色长袍,领口处绣了银线,黏着寒光,有些微皱。

绿芙走过去,下意识地替他理平了衣裳,长睫轻颤,抬眸看他道:“走吧。”

横岭入了秋,枫林蹿得火红,但青松却也越发地翠绿了,仿佛能捏得出油。

下了楼,店小二见他们正要出去,便喊了一声:“二位客官,可又是要出去办事啊?”

刚刚慕琛向他打听了事儿,以为他们是有事有办。

慕琛目不斜视,只冷然地吐出两个字,“赏景。”

店小二微愣。

想了想,停了脚步,慕琛忽然问他:“横岭可有哪些地方好玩?”

之前他来横岭,皆是为老嬷嬷扫墓,都不曾去过什么地方。

紫梦滞留的那几日,也只是在那座山峰上转上一转而已。

因为紫梦晓得他不喜欢这些,也没有央求着换个地儿,去看看不同的景色。

所以慕琛也不晓得,出去走走是该去什么地方好。

“这您就问对人了!”店小二眼睛一亮,道,“在横岭,枫林谷、万蝶林、云海峰的风景都是顶漂亮的!”

“哪个比较好?”轻蹙剑眉,他有些不耐烦。

“以小人所见,自然是万蝶林最好了!秋花齐放,引万蝶而来,翩翩起舞……”

店小二喋喋不休地细数着万蝶林的美景,赞不绝口,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个浑身肃然沉静的男人,耐心已快被磨掉。

所以慕琛在第二句的时候,便拉了绿芙,大步地离开了。

店小二还陷入错愕之中,在身后感叹道:“唉……现在的小夫妻,怎么都这般甜蜜?”

这话无疑,流蹿到了他们二人耳中。

绿芙听得心尖一颤,有些不大自然,欲抬眸望一眼慕琛,瞧一瞧他又是何反应,却见他高大挺然的身子已经大步往前。

“王爷。”

“李捕头。”

绿芙循声望去,看到李捕头竟来了。

李捕头此番来找他们,是带了消息的。见他们二人皆在,便道:“我们找到凶手了。”

绿芙心一咯噔,略略地有些蹙眉。怎地这般快?

上前一步,绿芙沉声问:“在何处?”

“西岭背阴。”

第二十十八章:结案

事情毫无进展,像是碰到了死穴。

李捕头让人将男尸运回了衙门,转交给柳士然。而其余人则急需留在横岭打探相关情况。

几日之后,由于线索突然中断,已无眉目。绿芙便随着慕琛回了府,紫梦早已侯着,见她时依旧是那副温婉模样。

“王爷瘦了。”紫梦柔声道,语气中难掩一丝心疼。

“嗯。”慕琛不想多言,抿着薄唇转身回了房间。

看着,心情并不佳。

绿芙欲退下,却被紫梦给叫住了。

女子面容温柔且平静,看着她道:“去替嬷嬷扫墓时,出了点儿事,便早早地回来了。府中又丫鬟说,你与王爷已几日不见,可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绿芙如今在帮衬着衙门做事的事情,紫梦是清楚的。他们这些时日不见,定是案子碰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了。

只是讶异的是,王爷竟也会插手其中。这倒让紫梦有些看不明白了,但她也不会对此多问。

绿芙深知她关切,所问的问题,也进退有度,不叫人为难。

酝酿些许,只轻声答:“紫梦姐姐挂心了,不过是案子丢了眉目,有些难解。”

紫梦了然,淡笑道:“瞧王爷似有疲惫,这些时日可得好好照顾着,莫让王爷过于劳心劳力了。”

破案已是难事,而如今碰着的,又是这般奇难。说实在的,如此这般耗时,那些尸体的家人,早已不想再要些什么结果了,让逝者早早安息,才是正道。

说是有人下毒,可又有何证据呢?那些话,他们早已不信了。

可这些话,紫梦深知绿芙会不喜,便没有多说。

紫梦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无非都是府上之事。瞅了一眼时辰,对她道:“你也累了,且先好好歇着吧。”

绿芙颔首,道了谢,便回了自己的厢房。



回府之后,他们能做的,便只有等消息。

哪知这消息,也来得这般迅速。

翌日一早,就有衙门的人过来找绿芙。

“绿芙姑娘,请您去看看吧!”

绿芙眉头紧皱,“发生了何事?”

那小厮一边急走,一边与她言说衙门府发生的事情。

“我原不想多事,可想着绿芙姑娘也是此次案子的人员之一,又由柳仵作差遣,便一早就来寻您过去。”

小厮道,“昨儿衙门就已不对劲了,大人会了客之后,就结了这案子。衙门里的那些女尸,也被人运去焚了。如今赵家人和苗家人,怕是已经各自领回骨灰了。”

急急地赶过去,衙门前已是冷清一片。小厮带着人,绕到衙门后去。

王皓这会儿正与人说着话,面色凝重,瞧见绿芙来了,也无暇顾及。说了几句,便跟着那人走了。

只有柳士然淡淡地站在那儿,与往日一样,清冷寡淡,面无表情。

绿芙急走过去,问:“尸体已经被毁了吗?”

柳士然挑开眉梢,淡看了她一眼,道:“死者入土为安,骨灰已经由家人带回了。”

“为何?”绿芙的声音骤然提高,面带疾色。

说话也厉了起来,“眼下虽丢了眉目,可也并非毫无收获。扫地僧的尸首已找到,赵玉怜与苗香的死因也清楚了,就差找到凶手。为何这个时候,偏偏要毁了尸体,草草结案呢?”

面对她的严厉与愤怒,柳士然倒是冷静。平淡的眼眸中不杂一丝暖色,像是没了温度的死人。

他平静地开口:“既然你已知道她们的死皆与那扫地僧有关,而扫地僧已以死谢罪。逝者已逝,早该入土为安。另外,死因你已清楚,尸体也不必留着。”

言罢,便让绿芙早些回去,今后不必再来插手衙门的事情了。

绿芙死死地咬着唇,伸手拉住柳士然的衣袖,不肯松手。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眼下,她稍稍地冷静了些许,喉咙有些发堵,“尸体焚了便焚了,那些带毒的尸体,不宜土葬。可扫地僧一案,仍存疑点,不找出凶手,逝者如何为安?”

抬眸,眼底一片水雾,倔强得发红。

仅仅几日的时间,他们找到了线索,又因为男尸一事,中断了进展。她才回溯阳城不过一日时间,就发生如此变故。

绿芙不甘心。她原本是想解毒而已,可如今,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她,不能如此作罢。

柳士然低头,垂眸看见女人发红的眼睛,面色照旧冷冷的。

“这事儿,你我都已不可再插手。”柳士然最终如是道。



今日,紫梦听贝儿说,见绿芙一早就出门了,不知去处。

慕琛早已许了她自由出入王府,不限时辰。紫梦也不去多管,心想许是衙门里又有什么要紧事,将她找了过去。

约莫是午后,绿芙才拖着身子回来,脸色瞧着并不大好。

“绿芙,你可用了膳食?”紫梦站在院中唤她。

绿芙跟丢了魂儿似的,闻也不闻,独自回了房。

与紫梦一道的楚儿做着手中的活儿,看看那绿芙,又看看她,小声道:“紫梦姐姐,我怎瞧着绿芙她脸色不大好呢?那脸有些发白呢,眼神也不如前几日有光。”

紫梦暗自担忧了一会儿。王爷昨儿回来之后,今日宫里便传了公公带话过来,才王爷开始理政了。

外人不知,紫梦却是清楚。坐在龙椅上那位,可与自家王爷,不是那般好相处,又怎会让王爷参政?向来也是有战事的时候,才想到天朝还有这么一位号称“战神”,名唤慕琛的人。

想来,是因为这番收了大宣有功,朝中又有不少爱戴王爷的人,才促了这事儿。

眼下猜测,王爷怕是要入了夜才回府。

紫梦皱了一会儿,不放心,便道:“我去瞧瞧绿芙。”

女人的房中,与丫鬟们的一样,只是所用之物,都好上许多。

门被人轻轻推开,她也不起,就这么躺着。

看到那双绣着杜鹃花儿的紫色小鞋,绿芙才动了动,道:“紫梦姐姐见谅,我……”

“绿芙,你可是身体不适?我去帮你请个大夫吧。”紫梦上前,坐在她床榻边上。

绿芙摇头,“不必麻烦,我休息一会儿便好。”

见绿芙这么固执,也不像是身体不适,而是心情不佳。紫梦也不多扰她,让她宽心些休息,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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