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漫仙途 - xp1024.com
《云漫仙途》


第一章 紫焰灵鱼

她是一尾灯笼鱼,小小的、闪着紫色光芒的鱼。

她名叫紫游,如今生活在广袤无垠的天河里。而她的故乡,远在凡间的汪洋大海,一片叫做苍溟的水域。

一百年前,只有三百零一岁的她跟随整个家族,由苍溟经过凶水、幽涧、流沙河、冰渊、通天渠、凌云渡,不远万里奔赴天河。

一路上,灯笼鱼家族历尽千险万劫,死者不计其数,抵达天河时,唯有她一个幸运地存活下来,于是她不得不背负起整个家族的理想独自苦修下去。

灯笼鱼的寿命虽然长达千年,但毕竟也只是凡间的鱼而已。作为鱼类,赖水而生,同时也被水所禁锢,最要命的是它们常常会沦为人类的盘中之物,难逃任人宰割的命运。

为了摆脱这残酷的命运,为了切断与水的宿命纠葛,以便争取最大的自由,一代代灯笼鱼家族的成员在奔赴天河的艰险旅途中前仆后继,渴望有朝一日能够通过苦修脱去鱼身,飞升天界。

故老相传,天河之内藏有可以使鱼族羽化登仙的秘辛。千万年来,这个传说吸引着无数凡间海族为之奋不顾身,然而能够活着穿过凌云渡、越过天阙者,数千年以来,她却是唯一的一个。

当她跃入天河,浮出水面极目远眺时,发现这片闪烁着银光的水域是如此广袤浩瀚、美丽神秘,绝非凡尘中的大海可比。只是,这里没有苍溟的热闹与繁华,有的只是无边的清冷和寂寥。

这里只生长着一种鱼类,它们叫做文鳐鱼。这些生活在天河里的土著,高贵而冷漠,对她这个外来者根本不屑一顾。

文鳐鱼生有长长的胸鳍,如同鸟类的双翅,它们凭借优美如梭的身体,能够在水面自由飞翔。这一切,令年幼的她无比羡慕。她曾一度以为,如此曼妙的飞翔便是成仙的不二法门。

所以在文鳐鱼飞翔时,她总要认真观察它们的姿态,并且小心翼翼地向它们求教其中的秘诀,可是它们却傲然告诉她,文鳐鱼生来就具有如此本领。

听到这样的答案,她非常沮丧,却心有不甘。她效仿文鳐鱼的动作,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却只能在短时间内贴着水面飞越很短的距离。其实,飞越并非灯笼鱼的所长,因为它们没有鸟翅般的长鳍,而且它们的胸鳍也很短。

灯笼鱼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们的身体能够像火焰一般闪闪发光,璀璨无比,那种光彩鲜明之美绝非其他鱼族可比。在漆黑的深海之下,一条条灯笼鱼犹如一盏盏游动的灯火,它们很乐意为那些迷失的鱼儿驱走黑暗,照亮回家的路途。

这才是她整个家族的骄傲,亦是其它鱼类无法媲美的优长,“灯笼鱼”这个凡尘中的称谓正是由此而来。

曾经,她的家族被整个苍溟的海族视为光明的引领者,身份高贵。然而在天河里,她却被视为异类,受到百般嘲讽。

不过,即便如此,年幼的她却始终坚守着家族的信念,不肯轻易放弃那个远大的梦想。

渐渐地,日复一日的艰辛付出终于有了令她欣喜的回报,她能跃起的高度不断增加,飞翔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经过了这一百年的反复练习,她终于可以像文鳐鱼一般,在云水之间自由飞翔,去天河之中任何想去的地方。

百年的时光,是如此孤寂,如此漫长。她实现了飞翔的愿望,却恍然发现,即使竭尽所能,也无法飞出这片水域,因为即便飞得再高再远,也还是要返回水中汲取力量——鱼,毕竟不是飞鸟。

想清楚这一点,她不禁很是失望,这失望令她夜夜难眠。

天上一日,凡尘一年。

天河里的夜是如此漫长,河中星光荡漾,月亮如同硕大的银盘,占据了大半个河心,亮晃晃的辉光映得天河表里通透,那景象虽空明幻美,却令她感到无边的虚无和茫然,她常常分不清自己是在水中,还是身在月中,即便是在千年之后,那种空茫无力的感觉仍然记忆犹新。

天地如此之大,无边无际,她不知道梦想的彼岸究竟在哪里。

如果没有遇见他,也许她的生命还将继续荒芜下去,而她所背负的家族梦想,终究只会是那一轮水中月影……

那一日,她被河上的狂风骇浪卷起,稚嫩的身躯重重摔在了河畔的因缘石上面。

从石上滚落时,她的脑袋不慎卡在了石缝里,可怜她几番挣扎,却是挣脱不出。

完了完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可为什么偏偏会是她呢?!

她闭目哀叹了一声,心底不由生出英雄末路之悲。

如此下去过不了多久,她便会因为全身脱水而活活枯干而死。

难道就这样死去?家族赋予她的使命,她还没有完成,要怎么向逝去的父母和那些同族交代呢?

一瞬间,她想起了家乡苍溟,想起了深海之下那些沉浮不定的火焰,每一朵便是一个族员的灵魂。作为灯笼鱼,它们在死去之后,躯体会化成美丽的火焰,随着海底的水流,漂向茫茫归虚。

然而,身躯如果在死后无法入水,便会随风化成飞沫,消逝无痕。

自己很快就要变成飞沫了吧?她这样想着,眼角缓缓流出泪水——这样也好,不必漂向归虚去见父母同胞,也就不用向他们解释什么,免得令他们失望。

她无力地想着,终于放弃了徒劳的挣扎,慢慢合起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神思恍惚之中,她猛然听到一阵谈笑声,睁眼看时,只见仙气缥缈处走来一青一白两道人影。

那两人神清骨秀,风采卓然,全身上下毫无一丝烟火之气,俨然便是神仙中人。

其中一个青衣窄袖,身姿英挺如剑,眉宇间锋芒内敛,微微流露出几分傲岸之色。

而青衣人身旁的那位,青丝半束半披,面容英俊至极,高洁的白袍上卷云如意祥纹的光彩若隐若现,令他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一抹高华朗润的光晕里,一路走过来时,他眉眼含笑,广袖翩翩,身上衣袍被天风吹动,飘逸如云。

“天上竟有这么好看的‘人’?!”她不禁睁大了眼睛,目光灼灼,怔怔盯着那位白衣男子,神色如醉如痴,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尴尬处境。

那两位神仙越走越近,白袍男子谈笑间不经意一瞥,忽而注意到那团荧荧紫光,不由得停住了脚步,抬手轻轻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指着那块因缘石道:“卫介,你看那是什么?”

“哪儿?”卫介回过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在那两人的目光一齐转过来的时候,紫游不禁一震——呀!被他们发现了……

那一刻,她屏住呼吸,下意识想要逃跑,可身子却动不了,只好无奈地望着那两个陌生的面孔渐渐靠近,一颗心紧张得砰砰乱跳。

不好,他走过来啦!——

她在心底大叫了一声,感觉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黑曜石般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直直盯着那个俊逸无俦的白袍男子,不知他意欲何为。

刹那间,她陡然想起那些被人类捕获遭受宰割的同伴们,心底的恐惧油然而生,禁不住全身簌簌发起抖来——这些人从来都不会把鱼儿的命当回事,他们残忍得很,一旦落到他们手里,怕是小命不保……

第二章 云中之神

“我当是什么,原来竟是尾会发光的小鱼。”白袍男子凝眸细细瞧了她一眼,话音朗朗,清亮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

那一刻,天风吹起他的衣袂,她隐约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清香,那气味悠远淡雅,透着一种说不出的魅力,令她不自觉地沉醉其中。

卫介立在同伴身旁,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大约是被夹住了,”白袍男子探身过来,定睛端详了一下,沉吟,“还须我救它一救。”

她心头一动,充满感激地望着他,莫非是遇上了好心人?

“屏逸,我说你这性子能不能改改?”卫介斜倚在石头上,抱臂于前,百无聊赖地看着对方,戏谑道,“什么小草小花呀、小鱼小虾呀的你都要救,救得过来么你?我那神兵阁里有只蚂蚁瘸了条腿,你何时去给它瞧瞧呐?”

“真的?”屏逸抬头笑瞋了一眼,“这倒有些奇怪了,是哪只蚂蚁不知死活,竟然敢闯到神兵阁里面去?它的腿,可是被你这位执剑上仙给打瘸的?”

神兵阁?执剑上仙?紫游眨了眨眼,她曾听那些文鳐鱼说过,天界的神兵阁是专门负责培养剑仙和降妖除魔的地方。

她歪着头重新打量了一下卫介:原来,这位青衣仙人竟是执掌神兵阁的剑仙,难怪他的气势看上去如此凌厉,连眼神都带着锋芒。

“嘁,你不打趣我两句很难受是不是?”卫介飞了个白眼,装作一脸愁苦的样子,“我说,能不能把这份闲情逸致略微收一收,别动不动就把老朋友晾在一边,整天价围着这些花鸟鱼虫打转悠?”

屏逸淡淡一笑,也不去理会他,只轻轻一弹指,便有一团碗口大小的云气瞬间在虚空凝成,将石缝间的紫鱼儿周身裹住。

刹那间,她感觉脱水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滋润起来,处在那团由无数小水滴凝成的云气里,竟然比在天河水中还要舒服自在许多。

她刚想试着动一动,忽然发现那个气泡一样的圆团正在迅速缩小,而她的身体竟然也在随之变小,小到极处之时,那团云气忽而裹挟着她一起飞出了石缝,轻飘飘落在了屏逸的掌心上,紧接着,她随同身处的云团一道恢复了原来那般大小。

那团云气虽小,但对她而言,却犹如一方湖泊之大,她在里面试着游动了几下,美丽的长尾巴如同柔软的缎带,飘曳如梦,然而只游了那么几下,她便停住不敢再动了,因为背上的伤口正隐隐作痛,让整个身体变得非常沉重。

屏逸将她托于手心之上,隔着那团透明的云气垂眸端详——

这尾紫色灵鱼,身体娇小玲珑,包括鱼尾在内不过才三寸来长,全身覆盖着闪闪发光的紫色鳞片,游动时姿态飘忽优美,看去好似跳动的紫色火焰,将整个云团映照得如同一盏琉璃灯笼,方才若不是这一抹荧荧光华,他还真不容易发现她呢。

“真是漂亮!”他不由得轻声赞叹,纯黑深邃的眼眸里充满了欣赏之情,唇边浮现出暖暖的笑意,“这么可爱的灵鱼,我还从未见过……”

听着他发自肺腑的夸赞,她心里蓦地一动,转过头与他静静对视,从那双幽深似海的眸子里,她发现了小小的自己。

“你伤得不轻呢,最好别动,我会医好你的。”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探入云团之中,轻柔地抚了抚她的尾巴,清朗的眼光里充满了慈悲和怜爱。

感觉到他指尖传来的温热,她不由浑身一颤,抬眸怔怔注视着他清俊的面容,满怀感激地道:“谢谢你!”

“你会说话?”屏逸眼神一亮,似是有些喜出望外,重新端详着她,微微颔首,“原来你已修成了四百年的灵力。”

“四百年的灵力?”卫介上前一步,眼中有锋利的冷芒一闪,“好个小妖!你暗自潜入天界,有何图谋?”

“我不是妖孽!真的不是……”紫游急忙抗声分辩,声音里满是惊惶和委屈。

“她怎么会是妖孽呢?”屏逸横眉瞪了卫介一眼,出言辩护,“天界仙气缭绕,岂是妖邪之徒可以轻易踏足的?”

卫介皱眉沉吟:“看她形貌,并非天河所生,又来历不明,此时无端出现在这里,实在有些蹊跷。”

“你呀,整天疑神疑鬼……”屏逸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声,轻展袍袖,想要将云团连同其中的小鱼一起纳入袖中。

“且慢!”卫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阻拦道,“还是由我将她带回神兵阁,等审问清楚了再说。”

“多事。”屏逸皱了皱眉,微微有几分不悦,断然推开了卫介的手,“她灵台清明,目无尘杂,实非妖邪之属,无须受审。”

“你不会是想把她带回碧霞宫吧?”卫介定定看着屏逸,眼神流露出不可思议,面前这位神秘又淡然的莫逆之交,有时连自己也琢磨不透。

碧霞宫?听到这里,她心头一震,那可是天界云中之神的居所啊,莫非眼前这个名叫屏逸的神仙就是执掌风雨雷电的云中君?

天哪……他要带自己回碧霞宫么?自己没有听错吧?她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面前的人,难以置信自己竟有这般好的运气。

“带她回去又如何?”屏逸淡淡看了一眼同伴,显然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不妥之处。

“难道你忘了泽风那个畜生?你助他修行数万年,度他成仙,可他呢,他都做了些什么?”卫介面色寒峻,冷冷的眸子里敛藏着幽幽怒火,“他不仅忘恩负义,大逆不道,还私逃下界,为祸人间,害得老子整整在下面待了十年,才把大局搞定,回来还受了东君好一顿臭骂。这些惨痛的教训,莫非你都忘了不成?”

往事不堪回首,而眼前这位至交好友偏偏旧事重提,屏逸皱起了眉头,似是心中有所触动,眼底的神色非常复杂,良久没有说话。

“依我看,你这恻隐之心还是莫要妄动为好,免得将来养虎为患,你后悔,我也跟着费事。”卫介拍拍云神的肩头,扬了扬眉。

不知在思量着什么,屏逸侧目凝视了朋友片刻,继而悠悠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他的唇边浮起一丝洞明世事的笑意,忽而一展手臂,将那团云气连同其中的紫鱼一并笼入了袍袖之内。

“先走一步,恕不奉陪。”屏逸淡淡抛下了一句话,随即转过身,飘然远去。

“喂,怎么说走就走。”卫介望着云神的背影扬声大叫,没好气地嘀咕,“你这个爱养妖怪、自找麻烦的家伙,我才懒得管你……”

第三章 幻波云池

碧霞宫十二殿矗立在惠风阆苑之中,美轮美奂,难以描摹,远远望去,只见那里云蒸霞蔚,仙气缥缈,宫殿的瓦当上面隐约都镌着“云”字的铭文图案,尽管周围云雾缭绕,却难掩其熠熠辉光。

紫游处在那团云气里面,随之悬浮于虚空。屏逸走到哪儿,云团便跟着飘移到哪儿。

她透过无数的小水滴,睁大明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四周。

果然是九天仙境,与尘世的景致简直判若云泥,这里钟灵毓秀、清幽明净,毫无一丝尘杂气息。

“这是朝华圃,”屏逸随手一指旁边那一大片奇花异草,“里面的灵芝仙草都是我亲手种下的。”

“哇,这么多!”她不由得赞叹了一声,逐一看过去,竟没有一株是认得的,“吃了这些就可以长生不老么?”

“有些服用之后可以增寿,有些却只能疗治疾病。”屏逸边说边从蜿蜒曲折的玉石小径上翩翩行过,侧眸看了她一眼,温声道,“现在最要紧的是先给你治伤,其他的倒是其次。”

她随他一路向前,经过云中浮桥,又转过一片飞流直下的瀑布,只见不远处云飘雾动,紫气缭绕,隐约有祥光闪烁,一团团雪白的云霭不断地从底下汩汩冒出,随风缓缓升入空际。

“这里便是幻波云池,”屏逸在岸边的一株千夜梨下驻足,瞄了一眼池中,“你只须躺在里面,不消半个时辰,身体便可复原。”

“幻波云池?这就是传说中的万云之源?”她眨了眨眼睛,惊奇地凝视着下面,只见池中云涛弥漫,翻涌如海,透过云中空隙,可见池底波光晃漾,一眼望去,那水竟是若有似无,深不可测,着实有些触目惊心。

“不错。”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倒还有些见识。”

然而,怔怔注视着云池之中,她心中却隐隐生出疑惧。

“不用害怕。”仿佛洞察到她的心思,屏逸温声安慰,“幻波云池对于不精熟水性的仙人来说,的确可怕,但对你们鱼类来说,却是个极乐天堂。”

“真的么?”她眨了眨眼睛,还是略微有些犹疑,目光闪烁不定。

“别担心,不是还有我么?”屏逸微微笑了起来,用手虚托着云团,手掌轻轻一翻,她便连着云团一起沉入了云池之内。

她低呼了一声,身体在幻波云涛中上下沉浮,起初小心翼翼,不敢擅自妄动,渐渐地她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在一分分减轻,伤口竟然奇迹般地开始愈合。没过多久,身体便轻盈灵动了许多,周身无比舒泰,飘飘然如同飞在云中一般。

岸边的千夜梨投影于池中,那满树雪白的花朵,映得水波空灵澄澈,树上的每一朵梨花都会盛开一千个夜晚,时间一到便会随风飘落,永不回头,而新的花朵早已含苞待放,悄然取代了前者的芳华,如此循环更替,花无断绝。

微风过处,花片纷扬如雨下,在空中悠悠打着旋,飘落进云光水影之中,亲昵地粘在她的唇上,她闻到一股清甜的芳香,一如他绵绵的气息。

她看见他的脸正映在水波上,眉目清俊,温润如玉,眼神似月华般皎洁明澈,却隐含着某种难言的孤寂。她沐着那柔波似的月色,恍恍惚惚,心神如醉……

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看不清方向,不知该游向哪儿。恍惚间,仿佛听到父母的召唤,她凝神分辨了一下声音传来的方向,循声找去。

仿佛游动了许久,她终于看到点点光亮——红的、绿的、蓝的、金的、紫的……五彩缤纷,荧光闪闪,好似一片辉煌绚丽的灯海。

那是她死去的同族,其中还有她的父母。她飞快地向他们游去,想要加入那漂流的行列,永远跟他们聚在一起。

可是她游了很长很长的路,他们却依然离她很远很远,她只听得到父母殷殷的嘱托,那声音虚无缥缈,却惊心动魄——

切断宿命的羁绊,争取最大的自由……

她在心底重复着那句话,却执意向他们游去,不肯回头。

也不知沉睡了多久,她从梦中醒来。那双满含温情的眼睛正在上方静静凝视。

她从那双幽深似海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一团紫色的焰火,小小的,正在静静燃烧。

她在池中来回游动了几下,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然灵活如初,伤口早已愈合,心下不由一阵欢喜。

“可觉得好些了?”屏逸微微笑了笑,抬手将一些豆粒般大小的赤霞珠洒落进去,“吃些东西吧,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随着那些鲜红的珠果落入池内,她闻到一股清香在周围散溢开来,腹中顿起饥饿之感。

她连忙吞下了几颗赤霞珠充饥,只觉酸甜可口,无比香醇。

“谢谢你救了我。”饱餐一顿之后,很快便恢复了体力,她忽然想起还未曾向他道谢,不禁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有名字么?”他侧倚在池边,姿态悠闲,轻轻一扬袖,拂开了一朵飘来的云彩。

“有啊,我叫紫游。”她边说边从幻波云池里跳了起来,用胸侧的鱼鳍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了虚空,淡淡的紫色字迹闪烁了一下,转瞬便消失无痕了。

屏逸微笑着点了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也许是在猜疑她的真正来历?

她犹豫了片刻,为了澄清自己,终于还是决定向他道出自己跃入天河的原委。

云神静静听着,面色虽淡然若水,眼神却亮如星辰。

作为一个生来便拥有神族血统的天神,他常常为这些凡间的小生命所吸引,他们虽然平凡柔弱,却坚韧执着,不甘心屈服于上天的安排,即便是付出惨烈的代价,也要与宿命相抗衡。也许,这就是令他对那些平凡的生灵肃然起敬的原因?

其实,凭借自身十几万年的修为,他早已看出,她神清气净,灵台明澈,根本就不是什么妖孽之属,她原本不需要向他解释什么。

“以后若有机会,我、我会报答你的……”猜不透他想些什么,沐在他月色般的目光下,她微微有些自卑和不安。

屏逸听见她的话,不由朗朗一笑,低头理了理衣袂,复抬眸道:“你想怎样报答我呢?”

“我……我……”她一时间哑口无言,羞惭地低下了头。

他可是云中君啊,天界高高在上的云神,身份显赫,地位尊崇,几可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俯仰之间,便可云覆九州、泽被四海。她所谓的报答,对他而言,简直轻如鸿毛,微末如同草芥。

半晌,她还是抬起了头,义无反顾地说道:“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那一刻,她决然想不到,就是这一声坚定如铁的承诺,令他静如止水的心骤然间漾起了一丝涟漪。

第四章 耕云

他微微凝思片刻,轻轻道:“如果你愿意留在这儿,我会很高兴。”

“你、你真的愿意收留我么?”她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连声音也微微发起了抖,“而且让我留在幻波云池?”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再次确认了刚才说过的话。

“太好了!”紫游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激动,欢喜得几乎要流下眼泪。

毕竟,神仙紫府可不是一般的生灵能够随意踏足的,更何况是这被称为万云之源的幻波云池,早在天河里时她就听文鳐鱼们提起过,这个地方是它们可望而不可及的,每一次,它们都只能竭尽全力高高跃起,在半空中远远地向云池眺望一眼而已。

而此时此刻,只因他轻轻的一句话,她居然就这么轻易地留在了这里,若是那些文鳐鱼知道了,该会怎样羡慕又嫉妒啊。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她充满感激地看着他,诚恳地问。

“这个嘛……”屏逸沉吟了片刻,“那就由你代替泽风,在幻波云池里耕云,如何?”

泽风?就是那个恩将仇报的家伙吧?她心念电转,暗暗疑惑那家伙怎么如此不开窍,连这样的神仙宝地都不肯好好待着,偏要出去闯祸惹事。

屏逸轻叹了一口气,眼神寂寥:“自从泽风叛离碧霞宫逃往下界之后,云池内便少了位耕云者,这个位置已经空缺了许久。不知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语气里透着欢喜。

“先别高兴得太早,耕云可没你想象的那么轻松,”屏逸轻轻拂了拂落在衣上的花瓣,悠悠道,“其实这也是一种修炼。每天我都会向池中注入新的云团,你的职责就是将它们耕成各种形状,使它们舒卷有致,可是千万不要妄想将所有的云团都耕完,下界的乡野村夫耕得尽良田万顷,却没有谁能够将我满池的云朵全部耕完。”

“啊?那么多的云彩?”她凝神细细听着,内心不禁涌起了无限崇拜之情。

看到她既诧异又仰慕的表情,他轩眉笑了笑,然后继续说下去:“你只要量力而行即可,耕多耕少,我不会限定你,你随意便好。”

她点点头,笑眯眯道:“你真好!”

那三个字落入屏逸心间,如珠落玉盘,清脆动听。往日里那些天界同僚的恭维之词以及凡尘中人的祈祷之言,他早就听惯也听腻了,而此时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竟让他在忽然间感受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喜悦,那种感觉很微妙,虽然一闪即逝,却令他为之着迷。

她完全不懂他的心思,想了想又问道:“是不是耕作得多一些,修炼也会进步得快一些?”

“那是自然。”屏逸回过了神,轻轻点头,微微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也会很辛苦。”

“我是不怕吃苦的。”她摆动了一下美丽的长尾巴,坚定回答。

屏逸微微苦笑了一下,眼神转为幽深凄迷:“也许有一天,当你发觉这一切是那么得无趣,你就会彻底厌倦,想要逃离。”

“不会的!”紫游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保证。

“你不懂……”他定定注视着她,眼里闪过一丝惆怅,“因为你还不明白那种蚀心的寂寞有多可怕。”

听他这么说,她不禁想起了自己身在天河时的那种孤寂和清冷,凡尘的一切都远离了她,没有谁真正在意她,那一百多年的光阴里,她孤独得仿佛死去一样。

“所以,”屏逸淡淡一笑,眉目平和温润,“假如某一日你不愿留在这儿了,只管告诉我,我绝对不会阻拦你,你可以随时离开。”

她震了一下,有点讶异地看着他,心里却觉得很温暖。

那一刻,她很想对他说,只要有你在,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永远不会离开。

然而,犹豫了片时,她却终究没有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都说是天上岁月长,此话果然不假,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不动了,一切都好像是处在一种永恒的静寂之中。

紫游来到幻波云池才不过只有三天而已,却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三年那么漫长,但她心里却觉得很快乐。

碧霞宫虽然宏阔,但在此居住的神仙却是寥寥。云中君以下,除了风雨雷电四位神使之外,宫中只有二十四位仙童负责打理日常琐事。一天的时间里,他们各自忙碌着,偶尔也会停下来谈笑几句,彼此相处倒也融洽。

云中君似乎并不喜欢空旷清冷的碧霞宫正殿,平日里他一直独居于清幽雅致的云梦楼上。

云梦楼耸立在云霓雾霭之间,下临幻波云池,与碧霞宫十二殿遥相呼应。站在楼上向下看,能够将整个碧霞宫尽收眼底。

他常常站在楼上,将眼光投向云池里面乐在其中的她,即使隔了千重云雾,也能一眼便将她找出来。

而每当此时,她也会抬起头来,仰望着百尺楼上,冲他微笑。

有时候,她也会把刚刚耕好的云彩推到上空,让它飘到他的面前,然后笑嘻嘻地问他,你看,像不像一艘大船?

或者对他说,这个看上去是不是很像一朵荷花?

有时也会跟他笑道,那一团呢,看着好似一匹骏马,是不是?

……

他站在楼上,亲眼看着她将那些云团翻弄铺展成各种形状,或晕彩卷舒,或磅礴飞扬,或旋舞纷披,或连蜷迷漫……那一团团云雾经过她的耕作,似乎被注入了某种生命的力量,变得生动而灿烂起来,它们在碧空中徜徉,焕发出别样的美丽光彩。

她的乐此不疲与以往泽风的敷衍了事形成极大的反差,没过几天,从碧霞宫里飘出的云彩就变得与以往大不相同了,她的快乐也随着那些云霞一起飘飞在了九天之上。

为了取悦他,当然也是出于感恩之心,她每天都会为他唱一支歌谣。而他也会以琴声相和,每当这个时候,所有飘动的云彩都会凝住不动,静静聆听这宛如天籁般的乐声。

在他的召唤下,她会借着空中的云气游到上面去,给他讲一些下界的趣事解闷,而他也会跟她谈起天上的一些事情,在交谈中,他渐渐发觉,在自己长达十几万年的岁月里,真正留在记忆中的事情竟然是如此之少,以至于他常常跟她说着说着便沉默下去,忽然间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反倒是她,虽然只活了短短四百余年,但所记得的事情却似乎永远都讲不完似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跟他渐渐熟络起来,不知不觉间已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家。

这天,云中君被东君传去太晨宫议事,紫游依然在幻波云池中耕云为乐。

她原以为入了这碧霞宫幻波云池之中,有了云中君的庇佑,一切灾厄都会远离自己,可没想到的是,在这神界仙地,她还是差点遭了殃,而这一切都怪一个白胡子老头儿——

那老头儿鹤发童颜,银白色的长须一直垂落到膝盖下面,手里拄着一根桃木手杖,也不知是何时走进来的,虽然身子矮墩墩的,但一个光亮的大脑门却分外惹眼。

一个仙童迎上前去,向他行礼,唤了声“南海仙翁”。

紫游透过云中缝隙,偷偷瞄着那个老者,满心好奇,不知他来这里干嘛。

南海仙翁抬手抚了抚白花花的长胡须,笑呵呵地问:“云君何在?”

“仙翁来得不凑巧,云中君被东君唤去,至今未归。”仙童恭声回答。

“这样啊……”南海仙翁捻须沉吟,“那我就在此处等候于他。”

仙童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仙翁到大殿落座。”

“不必这样麻烦。”南海仙翁摆摆手道,“你且去忙,让我在这苑中四处走走。”

仙童见状,只好躬身告退。

南海仙翁绕着幻波云池悠闲地漫着步子,东瞧瞧西望望,没料到竟被树上熟落的一颗仙果砸中了脑门。

“啊哟哟……”白发老者一面抬手摸着自个儿的大脑壳,一面低头瞧了一眼滚落在地的青梨,两条雪白的眉毛不由得抖动了一下。

真逗!紫游躲在云彩后面,觉得那老头的模样甚是滑稽,忍不住笑出了声。

“噢?”南海仙翁听到嘻嘻笑声,移步走到池旁,垂目往层层云波之下看去。

不好!紫游下意识地躲了起来,心想还是不要被他发现为好,免得节外生枝。

“居然是焰灵鱼?!”盯着池内,南海仙翁两眼发光,不禁喜出望外地道,“没想到云君的池子里还有这等灵物!”

糟糕!紫游心头一沉,想不到自己躲在这重重云气后面,还是被这白胡子老头给看见了,而且这老头竟然还叫得出她们一族的确切名称呢,瞧他那双瞪得溜圆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珠,不会是想要将她吃掉吧?

苍天保佑,可千万别!她禁不住在心里嘀咕,战战兢兢地往上面窥了一眼。

就在她惴惴不安的时候,南海仙翁忽地施展法力,将她隔空捞了起来。

第五章 飞来横祸

“啊!”她惊叫了一声,拼命扭动身体,“不要!快放开我!”

“果然没有看错,的确是焰灵鱼。”南海仙翁眯起眼睛端详着虚捏在指间的紫鱼,两眼放光,高兴地自言自语起来,“我要炼制的仙丹正好缺一味药引,有了你这宝贝,我便不用发愁了,哈哈!”

啊?!她心里不由咯噔一沉,这慈眉善目的老头竟然要把她抓回去炼药?那她岂不是死定了?

可恶!她怒目瞪了南海仙翁一眼,趁他分神之际,猛地挣脱了他指间的控制,凌空飞越,一头扎入了幻波云池里面,逃也似地飞速下潜,生怕再被那老头捉住。

“想逃?”南海仙翁呵呵一笑,反手拔下了一根雪白的长须,捏在手里轻轻一晃,眨眼之间,那根胡子竟然变作了一条长长的丝带。

他随手一抛,那根丝带便像蛇一样钻入了幻波云池,蜿蜒游走,行动飞快,对焰灵鱼穷追不舍。

那是什么?紫游吓坏了,拼命地逃,在云波中躲避着对方的追踪。

可是凭着她仅仅四百余年的道行又如何敌得过南海仙翁数万年的法力?

没过多久,那根银色的蛇带便轻而易举地追上了她,闪电般缠住了她的身体,将她牢牢缚住。

“你看,还是被我逮住了吧?”南海仙翁得意洋洋地挑了挑长眉毛,手指一勾,银带唰地冲出了云波,将紫鱼提到了半空。

“放开我放开我!”紫游拼命扭动挣扎,愤然大叫,“你快放了我,我才不要被炼成丹药!”

“放了你?”南海仙翁呵呵一笑,捋捋胡须,颇为自得地扬了扬白眉毛,“本仙翁选中了你,也是你的造化,要知道平庸之物还入不了我的仙药呢。”

“谁稀罕给你炼药!快放开我,你这坏老头儿!”紫游怒不可遏,心里却害怕极了,谁知她越是挣扎,那根银带便收得越紧,带子深深陷进了她的肉里,勒得她的骨头都疼了起来。

南海仙翁听着她的怒骂,竟然也不生气,只是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慢吞吞地打趣道:“你这小不点儿,火气倒是大得很哩。”

这时,一个名叫谷雨的仙童听见了紫游的叫声,便放下手里的活计,匆匆忙忙赶过来察看。

紫游一见到谷雨,仿佛见着了救星一般,连忙向他呼救。

平日里谷雨最是与她投缘,如今见此情景,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跟南海仙翁问个究竟。

谷雨行了个礼,指着紫游道:“敢问仙翁这是何意?”

南海仙翁尚未回话,紫游急道:“他要把我抓回去炼药呢!求你救救我啊!”

什么?谷雨一惊:“仙翁真要这么做吗?”

“不错。”南海仙翁微微点了点头,“一尾灵鱼而已,想来云君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这……”谷雨皱眉,深吸了一口气,“仙翁有所不知,云中君对这灵鱼很是爱护,如若不然,又岂会将她留在这幻波云池之中?”

“果真?”南海仙翁有些诧异,抬手捻着胡须,皱眉犹豫起来。

谷雨郑重地点了点头,又含笑道:“仙翁常来求取灵芝仙草,云中君立下的规矩自然不用谷雨多言。”

云中君有着至高的神族血统,身份尊贵,地位只在东君之下,与月神相比肩,他宫里的东西尽是非凡之物,又岂是说拿走便拿走的?除非经过他的同意。

南海仙翁想了想,胸有成竹道:“凭我和云君的交情,他何曾拒绝过我?”

“呃——”谷雨略一寻思,表情有点尴尬,“这倒没有。”

听到这里,紫游心下猛地一沉,全身如坠冰窟——万一云中君顾念朋友之情将她送了出去,她该怎么办呢?一念及此,她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连挣扎的力量都没有了。

南海仙翁打了个哈哈,指指被缚的紫焰灵鱼:“此鱼我先带走,回头你跟云君说一声,也代我向他道个谢。”说罢便要转身离开。

“仙翁且慢!”谷雨连忙拦住,“这样不太好吧……云中君也快回来了,要不您再等等?”

南海仙翁皱了皱眉,微微有点不悦:“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告辞!”

“救救我,谷雨!”紫游脱口大叫,“求你救救我……”

“紫游!”谷雨左右为难,心急如焚,不知该如何是好,以他低微的身份和法力,根本拦不住南海仙翁。

南海仙翁不由分说,拔脚向外行去,谷雨却不甘心,连忙抢上前去拉住他的衣袖,跪地苦苦央求:“仙翁!求仙翁高抬贵手,放这小鱼一条生路吧,谷雨求您啦!”

“你这是作甚?”南海仙翁顿住脚步,看着面前的少年摇了摇头,“你在这碧霞宫中修行的时日也不算太浅,如何还是这般心有挂碍?”

“仙翁不是也曾说过,修行之人当以慈悲为怀?仙翁怎么忍心将这活生生的小鱼炼成丹药呢?”谷雨在地上连连磕头,“求您放过她吧!”

“谷雨……”紫游心里一阵感动,想不到这个平日里自尊勤勉的少年,竟然肯为了自己向人屈膝。

南海仙翁面有难色,一时哑口无言,局面顿时陷入僵持状态。

就在这时,一个清清朗朗的声音忽然随风飘了过来,优雅而空灵:“发生什么事了?”

南海仙翁和谷雨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去,只见云中君翩然从树下走来,身姿潇洒,气质高华,朗如明月当空,清似玉山映水。

紫游好像见到救星一般,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开口哀求:“神君,求您救救紫游!”

谷雨连忙起身上前,对云中君行礼,正要替紫游求情,却听云中君淡淡吩咐道:“你先退下吧。”

“这……”谷雨抬起头看着云中君,欲言又止,心里有点着急,却又不敢违逆他的命令,迟疑了一会儿,只好不情不愿地退了下去。

紫游见状,一时猜不透云中君的心思,不晓得自己的命运将会怎样,不得不暂时忍住眼泪,噤声不语。

其实,屏逸看得此番景象,心里早就明白了七八分,又何须旁人多说?他将目光转向南海仙翁,眉头微微凝起:“仙翁又来寻药?”

“可不是么?”南海仙翁轩眉一笑,“眼下我炼制的大还丹正缺一味药引,就想来你这里瞧瞧,看看有什么合用的药材。”

“仙翁可是看中了她?”屏逸将目光投向被五花大绑的小鱼,眼里闪过了一丝笑意——她全身被一根细细的银带缠缚得牢牢的,只露出一个脑袋,看上去倒有几分滑稽。

第六章 禁雨之争

“如此灵性之物,不拿来炼药实在可惜。”南海仙翁笑呵呵地将小鱼提溜起来,举到云中君眼前,“有了这尾紫焰灵鱼,我的大还丹可就不愁炼不成了。云君,你便将它送与我吧,待丹药炼成,我也送给你一些,如何?”

“怎么说这也是一条性命,岂能这般枉顾?”屏逸皱了皱眉,抬手捏住了银带,将紫游从南海仙翁手中夺了过来,用手掌托住了她,随即往她身上轻轻吹了一口仙气,刹那间,绑缚的银带松解脱落,化成白胡须轻飘飘地落下。

南海仙翁一愣,瞠目结舌地看着云中君,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位老朋友可是极少会对身外之物如此在意,今天却是怎么了?

南海仙翁想了一想,探手从衣袖里摸出了一个碧玉葫芦,笑眯眯地递到云中君面前:“云君啊,你看我用这宝贝跟你交换成不成啊,你不是很喜欢这玉葫芦吗?”

这玉宝葫芦的内涵犹如乾坤之大,它装不下的东西只怕是天地间少有,即便是在无奇不有的天界,也称得上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品。如此宝物摆在眼前,如何不令人心动?

哼,收买人心!紫游见这白胡子老头仍不死心,宁肯赔上他自己的宝贝也要把她弄到手,心里不禁愤慨难平。

屏逸见对方出手之物不凡,不禁怔了怔,摇头笑道:“君子不夺人所爱,喜欢的东西不一定非要据为己有。朝华圃里的奇花异草任由仙翁挑选,只是这焰灵鱼恕我不能交给仙翁,还望见谅。”

话音未落,他已自掌心处幻出了一小团云雾,将紫游包围在其中。

“云君当真舍不得换?”南海仙翁尴尬地笑了笑,只得将宝葫芦收回,心想,云中君素来说一不二,既然他不肯给,自己若要强求,只怕会伤了两人多年的交情,为这么点小事实在不值当,看来这紫焰灵鱼今天是带不走了。

“罢喽,今日是老朽莽撞了,还请云君莫要见怪。”南海仙翁拱手为礼,向对方致歉。

“仙翁言重了。”屏逸一笑带过,“请移步到朝华圃中转转,看看有没有合用的药材。”

“也好。”南海仙翁捋着长胡须,沉吟,“有一株九叶灵芝倒是不错,只是现在还太过稚嫩,尚需生长一些时日方可。”

“既然如此,”屏逸微笑,温润如玉,“那我就先替仙翁留着,等它长好了,你再过来取走便是。”

“有劳云君了。”南海仙翁拱手称谢,这才告辞离去。

一直躲在树后的人,看着那老头儿走远,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谷雨虽然离开,但却并没有走远,因为担心紫游,所以一直偷偷躲在树后观察动静。

“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屏逸转头看向树后,清亮的眼神里有一丝探究的意味。

谷雨从树后走了出来,低头垂手而立,不敢看他的眼睛。

“多谢你啊谷雨!”紫游充满感激地道,“要不是你,我可能就等不到神君回来了……”

“不、不用谢。”谷雨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微微发红,咕哝,“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屏逸淡淡瞥了贴身的侍童一眼,不置可否,带着紫游转身离开。

云梦楼中,云中君斜倚在榻上,轻轻抚摸她身上淤青的勒痕,关切地问:“疼么?”

紫游倒吸了一口凉气,微微蜷缩起身体,咬牙隐忍着,泪水却不争气地溢出了眼眶,一滴滴砸落到他的手掌上,凝成了一颗颗明净的珠子,闪闪发亮。

屏逸的手蓦地颤抖了一下,手上的明珠接二连三地从指间滑落,一颗颗掉在了榻上。

“对不起。”他的语气里隐隐透出几分歉疚之意,“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紫游一怔,泪眼汪汪地凝视着他,他居然在跟她道歉?他可是与日月齐光的云中之神啊。

一时间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她微微哽咽道:“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屏逸微笑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怜爱之情。

也许是她太过柔弱又太过美丽,所以他才会这么热切地想要保护她吧?只是历经沧海桑田、静如止水的他,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了,那颗沉寂如死的心,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活了起来。

自从上次险些被抓去炼药,一场虚惊之后,紫游耕云越发勤勉起来,巴不得能够早日脱去鱼身,修成人形。

屏逸怕她操之过急,反而欲速不达,于是时不时地将她带出去散散心。

今日正是给九黎兴云布雨的日子,屏逸将她连同云团一起拢入衣袖,带着风雨雷电四位神使便要出门,却见东君座下的传令仙官匆匆赶来。

“卑职拜见云中君。”传令仙官深深躬身行礼。

屏逸点头微笑:“仙官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传令仙官微带惶恐道:“禀东君旨意,请云中君不要再为九黎施雨。”

屏逸不由一怔:“这是为何?”

“要怪就怪那九黎之王,无端惹恼了东君,东君此刻正在气头上呢。”传令仙官轻叹了一声,“就在刚才,东君愤然下旨,不给九黎降丁点雨雪,罚其大旱五年。”

“大旱五年,这么严重?”屏逸微皱双眉,沉吟,“我知道了,这就去面见东君问明其中缘由。”

“那下官先行告退。”传令仙官行礼离开。

屏逸回头吩咐风雨雷电四位神使:“你们先行回去,待我回来再说。”

四位神使齐齐领命,转身返回碧霞宫。

他们走后,紫游从衣袖内探出头来:“我是不是也该随他们一起回去?”

“不,你随我去太晨宫。”屏逸低头看了她一眼,匆匆向东君的居所行去。

“你要带我去见东君?”她藏在他衣袖里,小心翼翼地问。

“嗯。”屏逸漫不经心地回应了一声,“你不是很想一睹东君的风采么?”

“我是好奇……”紫游嗫嚅,“可我有点紧张。”

“别怕,这事跟你无关。”他弯起嘴角安慰她,“到时候你躲在我的袖子里不要出声就好。”

“哦。”她讷讷点头,内心微微有些不安。

东君又被称为太阳神,统领六合八表三界十方众神,在上执掌九重天,在下统辖山河大地四海九州及凡间亿万生灵。他永存不灭,乃万物的始祖。

太晨宫屹立在九霄祥云之中,光芒四射,无比神圣庄严。

“哇,好壮观……”紫游从衣袖里探出脑袋,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屏逸淡淡一笑,径直走入大殿。

殿内只站着大司命、少司命、北斗七星君还有青女这十位神官,其余仙僚则并未在场。

东君头戴象征天地人三界的帽子,身着九色云霞制成的袍服,高高端坐在大殿之上,一眼看去无限威严。

紫游屏住呼吸,心里砰砰乱跳,趁着云中君向上拱手行礼之时,躲在他的衣袖间偷偷向外瞟了一眼。

众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云中君身上,紫游连忙躲进他的衣袖里面。

礼毕,屏逸方才朗声道:“敢问东君,为何要对九黎之地施以禁雨的惩罚?”

“你是专为此事而来?”东君声音沉沉,语气中隐隐含怒,“那九黎王对他的不肖子生气,却掀翻祭天的斋供,辱天骂地,难道不该受到上天的惩罚吗?”

“只是这样?”云中君皱眉轻叹了一声,“东君降罪于他也是应该,只是他一人冒犯天地,东君却要降罪于一国之民,这么做是否欠妥?”

东君尚未开口,面容冷峻的的大司命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侧过脸直视着云中君,盛气凌人地反驳:“获罪于天,不可祷也,若不严惩,东君的威严何在,众神的颜面何存?”

紫游心想,这掌管人间生死的大司命可真是冷酷无情,为了所谓的颜面,竟然忍心看着九黎之民饱受干旱摧残,实在可恶。

“我在和东君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屏逸冷睨了大司命一眼,继续向上禀奏,“东君仁德为怀,可否只惩罚那九黎王一人,不要殃及无辜?”

“云中君素来心怀慈悲,仁爱众生,本尊自然明白你的心意。”东君顿了顿,皱起眉头,“只是本尊早已颁下旨意,你就不必再多言了。”

屏逸明知回旋的余地很小,然而却是心有不忍,仍抱着一丝希望开口劝说:“东君下旨五年内不准给九黎赐雨,这样的惩罚未免太重了些,五年内若不降一滴雨,河流将会干涸,大地寸草不生,水尽粮绝,民不聊生,九黎之国将不复存在,那样的凄惨景象会是东君想要看到的么?”

东君微微侧过头,沉思不语,面色不悦。

这时,青女上前一步,站在了云中君身旁,向上行礼:“青女以为云中君的话不无道理,肯请东君看在九黎百姓的份上将惩罚减轻一些。”

她就是青女?紫游躲在袖子里,偷偷地打量对方,只见那女仙生得艳如桃李,神情气质却冷若冰霜,果然不愧是天界专司降霜洒雪的冷艳仙子。

云中君没想到她也会站出来为九黎百姓说话,不由得侧过头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目光中流露出赞许之意。

青女微微低垂下眉睫,一贯冷漠艳丽的脸上不易察觉地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其实,从云中君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她的目光始终有意无意地凝聚在他身上,只是他不曾觉察罢了。

第七章 大司命

这时,少司命也站了出来,温声软语地向上陈述道:“那九黎之王一人获罪,却要连累一国百姓为他受苦,百姓们何其冤屈,五年旱灾非同小可,年轻力壮者将被迫流离失所,而年老体衰者恐怕只能活活等死。民生不易,还请东君三思。”

少司命?紫游从云中君的衣袖里探出半个脑袋,暗暗地端详她——这位执掌人间子嗣及祸福的女神,生得娴雅端丽、温柔和善,不同于大司命的冷酷无情,更加与青女的清冷孤傲判然有别,令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东君面色沉沉,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掂量之前的决定。

少司命说完后,北斗七星君中的禄存、文曲、廉贞、武曲四位星君也表示附议。

东君沉思片刻,终于开口:“看在众卿的面子上,那就将五载之期减为三年,此事到此为止,不得再议。”

屏逸皱眉,即使将罚期减为三年,又能好到哪里去?下界的百姓依然苦不堪言。

他正想再为九黎生民多说几句,少司命却在暗中拉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多言无益。

屏逸回眸看了她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殿议结束,众神行礼后各自散去。

屏逸刚走出太晨宫不远,只听身后有人高声道:“云中君真乃大慈大悲啊,为了收服下界民心,可谓费尽心思。”

那声音冷嘲热讽,隐隐透着一股敌意,一听便知是谁。

屏逸驻足回头,只见大司命面带冷笑,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

紫游在衣袖内朝外瞄了一眼,看样子,那家伙纯粹是来找茬的。

“大司命此话何意?”屏逸微微抬高了下巴,直直逼视着对方的眼睛。

大司命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云中君如此仁爱为怀、体恤苍生,恐怕久而久之,下界小民只知天上有云中君,而不知有东君、月神和其他神明了。”

“你是怕他们不知道有你吧?”屏逸微微哂笑,挑了挑眉梢,“瞧你这副样子,一脸的嫉妒……也难怪,大司命在下界的名声向来不怎么好吧?”

大司命一听,登时变了脸色,强忍住怒气,冷哼道:“那些凡夫俗子又算得了什么?!我就是要让他们惧我!让他们趴伏在我的脚下,向我哀求,请求我的宽恕和恩赐!倒是你云中君,你看看你自己,还像个天神吗?为了博取虚名,你连为神的尊严都不顾了!我奉劝你一句,别总是假惺惺地卖弄你的慈悲!否则……”

这大司命品阶尚在云中君之下,竟敢这般嚣张跋扈、傲慢无礼,是可忍孰不可忍?

紫游躲在云中君的衣袖里面,越听越是生气,猛地从袖子里探出了头,将吸入的云气化炼成水,向着对面喷射过去。

“否则……”大司命正说得洋洋得意,冷不防被迎头浇了一脸的水,不由打了个激灵,将剩下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屏逸一愣,顿感意外,然而看着大司命落汤鸡般的狼狈相,不由得笑出了声。

大司命身上的黑袍湿了一大片,头脸上水渍淋漓,甚不雅观。

他一向心高气傲、自命不凡,十分注重自己的仪表,又非常在意自己的权威,所到之处,常常是狂风开路,暴雨洒尘,飞扬跋扈,令人侧目,却哪里受过这等羞辱?

“岂有此理!”大司命登时恼羞成怒,五指蓦地戟张如爪,隔空抓向对方的衣袖。

“啊?”那声惊呼刚一发出,紫游便不由自主地滑出了屏逸的衣袖,朝着对面飞撞了过去,眼瞅着就要栽到大司命的手里。

糟糕!屏逸心下一沉,如意流光扇即刻脱手飞出,扇面飒地迎风张开,直切大司命的手腕。

如意流光扇乃上古神器,天界至宝之物,形体可大可小,可轻可重,能随主人心意自如变幻,施展起来或搅动风云,或开山裂石,或翻江倒海,其威力之强,足可使妖魔丧胆、鬼神惊避,此扇在手,即便是众神之首也得敬畏三分。

大司命久居天界,自然知晓如意流光扇的厉害,万万不敢撄其锋芒,只得收手退避。

趁此时机,屏逸轻展袍袖,重新将紫游拢入了宽大的衣袂之中,眼神顾盼之间,如意流光扇随心而动,“嗖”地一声回转入手。

好险!紫游缩在衣袖内,长出了一口气,不禁心有余悸——一旦落入大司命股掌之中,只怕她这条小命就要难保了,谢天谢地,多亏云中君及时出手。

“我这小鱼纯真无邪,懵懂不知轻重,大司命何须同她一般计较?”云中君执扇在手,洒然一笑,“我看大司命火气太盛,还是回去冷静一下为好。”

大司命铁青着脸,抬手缓缓抹去脸上的水渍,眼色冷厉如刀,一副想要吃人的模样,却又奈何不了对方。

“告辞!”屏逸睨了他一眼,翩翩然转身离去。

“你给我等着!”大司命盯着那个远去的身影,恨恨咬牙。

在他拂袖远去之后,青女从暗处走了过来,方才发生的事情,她看得一清二楚。

其实她早就知道,大司命将云中君视为对手,两人素来不和,常常意见相左,这一点天界众人皆知,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平时他们两人虽有许多龃龉,但如这般正面起冲突却是从未有过,这样一来,两人的矛盾怕是会越来越深了。

那尾灵鱼可真是个麻烦啊……

青女皱眉凝思,眼里隐隐透出一股狠意。

回到碧霞宫之后,紫游从屏逸袖子里面跳了出来,有些自责地道:“对不起,刚才我是不是闯祸了?”

“你做的很好,”屏逸心情大好,眉眼含笑,“早就该给他一些教训。”

“你也这么想?”紫游顿时转忧为喜,点头应和,“确实该灭一灭他的嚣张气焰!”

屏逸颔首微笑:“刚才你替我出了一口气,我得谢谢你。”

“举手之劳而已,”她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比起你对我的恩重如山,这根本不算什么。”

“你如此善解人意,真是越来越招人喜欢了。”屏逸忍不住开口夸赞,抬起手想要抚摸她。

紫游却不好意思地避开了他的手,心里有些受宠若惊,一时间竟心慌意乱起来。

“那个,我先去耕云啦……”她忙忙地嘟囔了一句,扭身跃入了幻波云池,飞快地下潜,把自己藏在了浓重的云气下面。

看着游弋在云波中的那抹紫影,站在池边的人会心地微笑起来。

第八章 执剑上仙

幻波云池上空,云气舒卷,仙霞缭绕。

紫游停在池中,盯着天上飘移的云朵,一动不动,怔怔出神。

“你在想什么?”楼上的人垂眸看着她,白袍朗然,随风而动。

紫游闻声回过了神,轻吁了一口气,幽幽道:“我想起了棉花糖。”

“棉花糖?”屏逸笑了笑,“什么样子?我好像从未见过那种东西。”

紫游歪着头想了想,解释:“就是一团雪白蓬松的糖,像云彩一样,吃起来又香又甜,因为它软绵绵的又很像棉花,所以下界的人管它叫棉花糖。”

“你吃过?”屏逸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嗯。”紫游点点头,讪讪道,“不过那是别人不小心掉进水里面的……”

“可惜,”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只吃过那么一次,以后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你若想吃,又有何难?”云中君摇头微笑,“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弄来。”

“真的?”紫游面露喜色,却又心生顾虑,“可是……那种东西只有凡间才有。”

“我知道。”屏逸颔首,眼神洞察,“三界上下,本君来去自如,如今到凡尘走一趟,谁又敢说什么?”

“等我回来。”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开。

“云——”那一刻,她脱口轻唤,猛然间却又想起以她卑微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称呼他的尊号,当下只得硬生生收住了声。

屏逸却不以为意,听见她的呼唤,便转身看了过来:“还有其他想要的么?我可以一并给你带回来。”

“没、没有了。”她摇摇头,轻轻道,“你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小心什么?屏逸眼神一动,以他的身份和法力,三界之内又有谁能轻易伤得了他?在别人眼中,他几乎就是无所不能的。这么多年了,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来没有人给过他这般小心翼翼的担忧和期盼,那一瞬,他心面忽然涌起了一股莫名的情愫。

凝视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他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那种异样的感觉。

“我知道了。”最终,他冲她笑了笑,然后展开衣袂,轻飘飘地飞出了云梦楼。

在他离开不久之后,剑仙卫介突然来到碧霞宫,手中还提着一坛子美酒。

谷雨连忙起身相迎,上前行礼。

“云中君可在楼上?”卫介扬眉一笑,自顾自走向云梦楼,“我来找他喝酒。”

谷雨忙道:“神君不在,不知去了哪里。”

“哦?不在?”卫介在幻波云池旁停住脚步,一脸诧异,心想他会去哪儿呢?

紫游听见声音,悄悄从云波下探出头,往岸上瞧了一眼:是他,那位初次见面就要将她带回神兵阁审问的上仙?

她本想跟他打个招呼,问候一声,但一看到他那满脸冷峻淡漠的神情,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算了……她暗自摇了摇头,心想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了——这个人浑身上下冷冰冰的,隐隐透着一股凌厉的肃杀之气,如同一柄锋利的剑,令人望而生畏,似乎不像云中君那般好相处。

只听谷雨解释道:“神君出去时并未多言,在下也不知他几时才能回来,要不您改日再来?”

“改日?”卫介剑眉一蹙,摇了摇头,“这样回去岂不扫兴?”

谷雨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您是想等他回来?”

“反正今天我得了空,在这里等等也无妨。”卫介将手中酒坛高高抛起,又轻松接住,“如此美酒,自己一个人喝,岂不无趣?”

他边说边走到千夜梨树边,将酒坛放在了树下青玉案上,矮身往玉墩上面一坐,嘴角微微上扬:“我不回去,就在这儿等他,你该干嘛干嘛,不用守在这里。”

“既如此,上仙请随意。”谷雨行礼告退,也没跟他多作客套。

——剑仙卫介与云中君相交十五万年,有着过命的交情,两者的关系自然远比其他神仙更亲密些,他是这里的常客,对碧霞宫里的一切了如指掌,而且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因此不喜欢他们用对待别人的那番客套来对待他。

谷雨离开后,卫介默然坐在千夜梨树下,暗自寻思着屏逸的去向,漫不经心地左顾右盼,抬头间,只见各种奇形怪状的云彩飘浮在头顶上空,眼里不禁闪过了一丝诧异,忍不住起身走近幻波云池,向池内查看。

啊?紫游见他靠近过来,连忙往深处潜游,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自从在天河边第一次相见,她便对他心生畏惧,不敢接近,此时碰巧云中君不在宫中,万一这位剑仙对她起了歹念,又有谁能救得了她?

上次南海仙翁之事已经给了她一次教训,她可不敢再轻易冒险,一念及此,她不禁惴惴不安,心里有些后悔让云中君去下界买棉花糖了。

“原来是你。”岸上的人忽然开口,凌厉的目光穿透重重云波看了下来,神情似笑非笑,“怎么,你以为躲在底下,我就看不到你了么?这里的云气虽然浓重,却遮不住本上仙的这双法眼。”

紫游心头一惊,都已经沉潜到池底了,隔着那么远,又有浓云障目,他居然还能看得见自己?

讨厌!抬头望着上面的那个人影,她一时不敢吭声。

“躲得这么远,怕我吃了你不成?”卫介扯动嘴角,坏坏地笑了笑,“只有妖魔鬼怪才会惧怕本上仙、远远地躲着本上仙,难道说,你也是妖精?”

她一怔,忍不住扬声反驳:“不,我不是妖精!”

“狡辩。”卫介冷冷低斥,挑眉盯着她,“你和妖精有何区别?”

“我……”她满心委屈,一脸无辜,“我从未害过人!也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卫介把脸一沉,逼问:“说,你费尽心机混入碧霞宫,到底有何企图?”

“什么?”她在云波下眨了眨眼睛,神色惶恐,万万没想到对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

——她何曾有什么企图,不过是上天垂怜,让她遇上了一位慈悲的神仙罢了。

那日在天河边,他也是在场的呀,当时所发生的一切也应该都看得清清楚楚,她明明是无心之举,怎能被说成是费尽心机?他怎么可以这样冤枉她呢?

“你最好从实招来,”卫介立在上面,隔着云波指了指她,沉声警告,“若有半字虚言,本上仙就……”

“就怎么样?”忽然之间,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嗔怪的意味。

卫介一怔,瞬地转过身,看着面前的人。

是他!听见那个清朗的声音,她心中蓦地一喜,立即摆动尾巴向上面游去。

屏逸拿着一团雪白的棉花糖,长身玉立在千夜梨树下,用质问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老朋友——自己才出去多久,这家伙竟然私自跑来逼供了?

卫介一见到他,不由得眉开眼笑,立即换了一副表情。

“我正等你呢,哪去了这是?”他笑呵呵地迎了上去,转眼看见他手里的东西,不禁有些诧异,好奇地问,“你这拿的是什么呀?”

“要你管。”屏逸盯了他一眼,从他身旁绕过,自顾自走到幻波云池旁,垂眸端详了里面的紫鱼一眼,确定她安然无恙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这时,紫游从池底下浮了上来,看见他手里那一大团雪白蓬松的棉花糖,禁不住心花怒放,欢喜非常。

屏逸抬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关切地问:“游儿,我不在的时候,他有没有为难你?”

“没、没有。”她怯怯地瞄了卫介一眼,摇了摇头。

“别怕,他若是敢欺负你,我定不会饶了他。”屏逸抬头瞋了卫介一眼,温声叮嘱她,“以后他若再跑来对你胡言乱语,你只管别理他,记住了么?”

“喂喂,我哪有胡言乱语?”卫介不以为然,忍不住上前分辩,“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少来!”屏逸白了他一眼,“我宫里没有妖怪,你要是手痒就去别处转转,别在我跟前碍眼。”

“好好好,不捉妖怪行了吧?”卫介摇头笑了笑,有点无奈,“我不过是逗逗她而已嘛……”

说着,他上前一步,抬起手想要去敲敲她的小脑袋。

紫游见状,吓得急忙把头一缩,藏到了云波下面。

屏逸立刻挡住了卫介的手,瞪了他一眼:“拿开你的爪子,她不喜欢你。”

第九章 寒烟翠

“嘁——”卫介只得把手收回,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

紫游从云波中重新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溜了剑仙一眼,目光落在了屏逸手上。

“给!——”屏逸微微一笑,将棉花糖递到了她的眼前,“我尝过了,真的很香甜。”

“谢谢你!”她眼神炯炯,喜悦之情流露无遗,忍不住惊叹,“这朵棉花糖好大哟!”

“我叫卖糖的人多加了一些糖丝。”屏逸弯起嘴角,淡淡解释了一句。

“难怪。”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

屏逸右手一动,如意流光扇瞬间出现,唰地一声打了开来,他随手将扇子平放在了池面上,接着又把棉花糖搁在了扇面上,柔声嘱咐:“赶快吃,不然时间久了糖会化掉的。”

“嗯。”她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心里快乐得几乎要飞起来——天哪,他居然将如意流光扇当成了盘子来放棉花糖?

“你没事吧?”卫介打量了身边的人一眼,满脸的不可思议,忍不住开口,“这等俗物放在上面,岂不是玷污了法器?”

他一面说,一面伸出了手,想将扇子取回来。

“别动,”屏逸却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脸上云淡风轻,“这是我的东西,我乐意。”

什么?卫介瞪大了眼睛,深吸了口气,猛地甩开了对方的手,有些生气地嚷了起来:“你就疯吧你,我才懒得管你!”

屏逸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转开了话题:“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你不是去了蓬山么?”

“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卫介眼神往青玉案上一转,“喏,我刚得了一坛上好的仙酿,特地带来与你一同品尝。”

“哦?”屏逸笑了笑,举步走到案边,俯身拿起酒坛,放在鼻端轻嗅了一下,神色微微一变,“是鸿涯真人酿制的寒烟翠?”

寒烟翠是以蓬莱仙山上的镜泉玉液酿制而成,因为镜泉底下生有万年神玉,日久天长,神玉的灵性逐渐浸润到泉水之中,使得这镜泉之水非比寻常,再加上鸿涯真人的独门酿造绝技,这酒水便更是仙酿中的极品了。

鸿涯真人一向孤高清傲,从来不肯轻易将寒烟翠送人,这酒也就越发显得金贵,即便是天界神族中人,也难得喝上一口。

屏逸记得,上次饮寒烟翠,还是在蓬莱仙岛做客的时候,因为与鸿涯真人颇为投契,对方才用此酒热情地款待了他,如今回想起来,那大概是三千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吧?

“没想到吧?酒中极品寒烟翠。”卫介得意地一挑眉梢,喜滋滋道,“东君他老人家都没这口福。”

两人相视一笑,齐齐落座,屏逸揭开了酒坛的封口,向杯中斟酒。

风过处,一阵浓郁清冽的酒香飘散开来,袅袅不绝。

幻波云池中,紫游从棉花糖上抬起头来,闭上眼睛用力吸了一下空气中的那股香气,顿觉头脑一爽,心神大振,相比之下,香甜的棉花糖反而淡而无味了。

哇——这就是寒烟翠?果然非同凡响!酒喝多了不是会醉人的么,怎么这酒闻上去竟然如此醒神?

她转过头,好奇地看着树下谈笑饮酒的两个人,不由得心生艳羡,暗自砸吧了一下嘴:要是能尝一下就好了,哪怕只是一滴。

这时,卫介忽然间转头,向她看了过来,她心里一惊,连忙把脸埋进了棉花糖里。

“这小妖精还挺勤快,”卫介端着酒杯,抬眼看了看上空,“这些怪模怪样的云彩都是她的杰作吧?”

讨厌!总说人家是小妖精。紫游翻了个白眼,不满地嘀咕了一声,复又埋头去吃棉花糖。

“在你眼里,看什么都是妖怪,”云中君抬头瞋了对面的人一眼,无奈地笑了笑,“真受不了你……”

“莫要忘了前车之鉴。”卫介一字一顿,神色郑重,“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你可得当心!”

“当心什么?”屏逸疑惑地看着他,对这种杞人忧天甚觉好笑。

幻波云池中,紫游心下一动,顾不得埋头大吃,悄悄从棉花糖上抬起了头,凝神细听。

“当心养虎为患。”树下,卫介一脸严肃,刻意压低了声音,“她可是焰灵族的后裔,焉知她有意接近你,不是为了替家族复仇?”

复仇?屏逸神色微微一变,深邃的眼眸复杂变幻,若有深意地看向了幻波云池中的紫鱼,眉宇间隐约有激烈的情愫一闪而过,那些被牢牢锁死在心底的前尘旧事,似乎在一瞬间又翻腾起来。

与他目光交汇的时候,紫游不禁眨了眨眼睛,心里忽地跳了一下——奇怪,执剑上仙说了什么,云中君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

屏逸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了视线,神情很快便恢复了平静,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轻叱:“胡扯!”

卫介欲言又止,忽地往幻波云池那边扫了一眼,随手一划,顿时便在周围设下了无形的结界,将紫鱼隔绝在了外边。

“咦?”紫游见状愣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不满地撅了撅嘴:哼,说什么呢?这分明就是不想让她听见嘛。那个执剑上仙是不是又在说她的坏话?可恶!

结界里面,卫介看着对面的人,神情严肃:“总之,不能把她留在碧霞宫,还是让我将她带回神兵阁比较稳妥。”

“这绝不可能。”屏逸摇了摇头,一字一句坚定地道,“正因为她是焰灵族的后裔,我才一定要将她留下。”

卫介一听,顿时急了,禁不住拔高了声音:“他们有罪,理应被天界拒之门外!”

“有罪的是我,不是他们!”屏逸沉下了脸,抬眸冷冷瞧了他一眼,语气里隐约带着某种异样的情愫,“诅咒之下,焰灵一族几乎绝灭殆尽,如今,既然让我遇上了她,那么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为他们保住这最后一缕血脉。”

“你说什么?”听到这里,对面的人却不由得变了脸色,随手将酒杯一放,腾地站了起来,沉声道,“你这么做,是在违背先帝的遗命!”

“父神当初的决定,也未必就是对的。”屏逸蹙眉,无声地叹了口气,漆黑的眼眸深如古井,令人捉摸不透。

卫介正要说什么,一转眼,忽然瞥见谷雨引着传令仙官正往这边走来,当下只好住了口,将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屏逸见状,手指一动,当即撤去了结界。

传令仙官举步走到近前,行礼赔笑道:“碰巧云中君、执剑上仙二位都在,那么卑职就不用另跑一趟去神兵阁了。”

“什么事?”卫介按捺住心中的不快,微微皱眉,不耐烦地瞄了他一眼。

传令仙官连忙回答:“请两位马上前往太晨宫大殿,东君有要事相商。”

屏逸闻言,看了卫介一眼,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在他们临走的时候,谷雨忽然开口请示:“神君,这里需要收拾起来么?”

“先放着,回来接着喝。”未等屏逸发话,卫介抢先吩咐了一声。

谷雨看向云中君,请他示下。

屏逸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便转身而去。

谷雨见三人离开,拔脚正要去忙自己的事情,却突然听见有声音在背后叫他。

“谷雨,你快过来。”紫游笑眯眯地冲他招呼。

谷雨回身一看,顿时露出了微笑,快步走到幻波云池旁边。

紫游将棉花糖推到了他的面前,笑嘻嘻道:“这是神君带回来的,我留了一半给你,感谢你上次挺身护我。”

“你已经道过谢了,不用这么客气。”谷雨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垂眸看着扇面上那团蓬松雪白的东西,不禁有些好奇,“你刚才说……这叫什么?”

“棉花糖。”她笑眯眯地重复了一声,“你尝尝,入口即化,吃起来可香甜啦。”

“是么?看着倒是挺有趣的……”谷雨半信半疑,伸手拿到面前,试着舔尝了一下,不由得眼神亮起,点头道,“嗯,好吃!我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

“这种糖只在凡尘才有,天界是找不到的。”紫游轻喟了一声。

什么?谷雨一愣,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深感意外:“你是说……这东西是神君从下界带回来的?”

“是呀。”紫游点点头,反问,“怎么了?”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谷雨神色犹疑,眼眸里泛起一丝迷惘,失声喃喃道,“神君已经许久不曾踏足红尘了,没想到他竟为了你……”

说到这里,他蓦地收住了声,深深看了她一眼,复低头去吃棉花糖。

紫游听他这么说,心里不禁有些惴惴,不知他究竟是何意。

半晌,谷雨忽然抬起头来,很认真地问:“紫游,你会永远留在这里陪着神君么?”

永远?她一愣,随即不假思索地道:“大概会吧,反正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那就再好不过了。”谷雨欣然点头,若有深意地看着她,轻叹,“自从你来了之后,神君好像变得开朗了许多,你不知道,其实他是很孤独的……”

第十章 变身

“孤独?”她怔了怔,疑惑地问,“他怎么会孤独呢?”

——这碧霞宫里有这么多人陪伴着他,外面还有那么多神族同僚天天与他相见,他的人缘也好得很,时不时地会有仙友来找他喝茶下棋、谈玄论道,无论他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拱月一般,这样的生活,又怎么会感到孤独呢?她实在有些搞不太懂。

反倒是她独自寄居在天河里的时候,那才叫一个孤独无聊呢,唉……

谷雨黯然摇了摇头,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一时间面色大窘,连忙转头看了看左右,见没有其他人在场,才稍稍松了口气。

“谢谢你的棉花糖,我得去做事了。”还没等她吱声,他便一溜烟儿地跑开了。

“谷雨——”紫游见状,不禁脱口叫了起来,“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改天吧。”谷雨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人已不见了踪影。

说走就走,真是的……她无奈地叹了口气,浮在池面上静静回想着他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忽然间竟有些心乱,一时间无意耕云潜修,便独自躺在云彩上面,望着碧空发呆。

风过处,寒烟翠的香气一阵阵地飘了过来,她不由得砸吧了几下嘴,抬头往青玉案上瞧了一眼——杯子里还有酒呢,喝一口应该不打紧吧?

一念及此,她从栖身的云彩上面翻身跳起,乘着一团湿润的云气迅速游到了案头,低头只见净玉杯中一抹淡碧,如烟似雾,清香袅袅扑鼻,果然非其他美酒可比。

紫游眼巴巴地看着,心痒难耐——如果喝一点点的话,他应该不会怪罪她吧?

她转了转黑曜石般的眼珠,打量了一下周围,见无人注意,便飞快下手,将云中君杯中的酒隔空吸进了口中,酒一入喉,她只觉脑中嗡地一震,眼前开始天旋地转,头脑晕眩得厉害,半醒半醉之间,身体里仿佛有一团火烈烈燃烧起来,灼热难耐。

起初,她以为寒烟翠本就如此,也未放在心上,当下便趁着四周无人发现,匆匆乘着云气返回了幻波云池之中,可是没过多久,她就开始难受起来。

——肚子里好像有一团烈火,熊熊燃遍肺腑,让她全身的血都跟着沸腾起来,灼烈难忍;骨髓里陡然萌生出奇异的力量,强劲地催生着她的身体,那感觉就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撕扯着她,令她四分五裂。

痛不可当之下,她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那一刻,幻波云池之中骤然掀起了狂涛骇浪!

附近的朝华圃中,谷雨正在给仙芝浇水,猛然间听到动静,感觉有些不对,便暂且丢下了手中的活计,向池边飞奔了过来,一看之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下面波涛大作、云气翻涌,整个幻波云池骤然震荡起来!

这可了不得!谷雨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心直往下沉——幻波云池乃万云之源、万水之根,一个弄不好,可是要祸及三界的!

这到底是怎么了?他勉力定住心神,俯身想要查看个究竟,然而下面波涛澎湃、云封雾锁,以他的术法修为,根本无法透视到池底的状况。

就在这时,波诡云谲之中,隐约有痛呼哀叫之声传了上来——

紫游?!谷雨听出了她的声音,不禁全身一震握紧了拳头,俯身向着池中高声急问,“紫游,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谷雨,救……救救我……”幻波云池底下,她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声音微弱,泪水不停地溢出眼眶。

“紫游,你听见了么?快回答我!”谷雨急声大喊,仍然没有听到她有任何回应,不禁忧心如焚,围着幻波云池团团乱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你快说话呀紫游!到底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救……救我……”池底,她剧烈地翻腾扭动,鱼尾不停拍击在云波上面,在周围激起数丈来高的浪头,全身疼痛欲裂,难受得死去活来,几乎说不出话来。

谷雨在岸上听不见任何回应,不禁急得抓耳挠腮,喊得嗓子都哑了,却是无能为力。

抬头看时,只见幻波云池的周围早已云雾弥漫,大团大团的云气疯狂地从池内向外涌出,随风扩散,迅速吞没了大半个碧霞宫,如果再不采取措施阻止情况恶化,照这样下去,不出半柱香的工夫,整个天界都将被淹没在云海之中,到时候,下界也要跟着一起倒霉,洪水泛滥,生灵涂炭!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谷雨在池边走来走去,急得冷汗涔涔,偏偏这个时候云中君却不在宫中!

——风雨雷电四位神使奉命外出,至今未归,如今碧霞宫中只有包括他在内的二十四位仙童值守,而他们修为尚浅,法力有限,也是束手无策。

此时,幻波云池之中的动静越来越大,几乎已经波及了整个碧霞宫,在其他各处忙碌的仙童们,察觉情况不妙,也都不约而同地赶了过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天哪,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这样!”文汐盯着动荡不安的幻波云池,一脸惊骇,忍不住高叫起来,“是谁这么大胆,敢在这里胡作非为?不怕神君宰了他啊?”

谷雨瞪了同伴一眼,抬手抹了一把冷汗。

“诶?池中的那条小泥鳅呢,去哪儿了?怎么不见它?”秋水扶着文汐的肩膀,伸长脖子往云涛里面细细瞅了几眼,却没能找到紫鱼的踪影,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不由得抬手挠了挠腮,“不会是吓得先溜掉了吧?嘿嘿……谷雨,你刚才见到过它么?”

“啊?”谷雨心里一慌,连忙摇了摇头,支吾道,“没……我也没看见她。”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管它呢?!”凝露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两眼,又气又急,厉声道,“还是先想想咱们自己吧!幻波云池出了事,咱们这些人一个都别想活!就算神君不计较,东君他能放过我们么?”

“是啊是啊……那可怎么办?”其他仙童纷纷点头应和,神色惶恐不安。

“除了神君,还有谁能镇得住这幻波云池?”秋水皱眉,脸色凝重,“为今之计,应该速速请神君回来!”

“蠢货!”听到这里,凝露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神君此刻正在太晨宫议事,别说是大门口,你若能接近太晨宫百步之内,那都得谢天谢地了。”

太晨宫方圆百步周围,有金甲神兵严密把守,所有未经许可、擅自闯宫之人,皆会被拦截在外。

文汐见凝露言语刻薄,气不过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出个主意啊?”

凝露一愣,顿时哑口无言,只好忍气吞声。

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间心慌意乱,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谷雨眼神一亮,忽然间想到了办法:“或许可以向少司命求助,请她去太晨宫告诉云中君。”

“嗯,好主意!”文汐拍了拍了手,连声催促,“你赶快去,少司命一定不会不管的。”

在他们看来,那位女神兰心蕙质、平易近人,又与云中君相交甚深,所以碧霞宫出了事情,她应该不会袖手旁观的。

“我马上去!”谷雨点了点头,随即转身离开。

只是耽搁了那么一小会儿的工夫,浓重的云霭已经漫延到了整座碧霞宫,并开始向着宫外迅速扩散,宫里的一切尽皆沉入了茫茫云海。

幻波云池底下,紫游仿佛身处炼狱之中,饱受折磨,痛苦难当,已然毫无心力去管上面的事情。

她的身体正在发生着奇异的变化,全身的骨骼好像庄稼拔节一般快速地生长着,紫色的鳞片全部张开,无法闭合,身体骤冷骤热,体型成倍增长,短短时间内,已经从原来的小不点儿变成了庞然大物。

全身的疼痛正在加剧,她的挣扎也越发激烈,紫色的灵光透体而出,在狂涛骇浪间若隐若现。

随着她体型的增长变大,垂死挣扎之中,池内的云波也被搅动得更加猛烈,如意流光扇卷入其中,神力被汹涌澎湃的波涛激发出来,轰然向周围释放,声势排山倒海,震动九霄,整个碧霞宫都为之簌簌颤动起来。

“啊!——”那一瞬,围在云池岸边的二十多位仙童,齐齐惊呼,全部被震飞出去。

上面发生的这一切,她一无所知,此时此刻,她真是后悔极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因为一时嘴馋,偷喝了那杯酒。然而,后悔有什么用呢?现在谁又能救得了她?

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

她在池底辗转翻腾,心里不停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而此时的太晨宫中,东君正在和屏逸、卫介两人议论追踪魔族余党之事,话说到一半,忽见外面风起云涌、电闪雷鸣。

“怎么回事?”东君心中诧异,皱眉往窗外看了一眼。

什么?屏逸和卫介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同时转头看向殿外——太晨宫周围已经布满了浓云,并且仍有厚重的云气不断地向这边涌过来,灵力在其中激荡不已,耀眼的强光纵横闪现,时不时爆发出炸裂之声。

糟糕!一定是幻波云池出了事……

第十一章 豆蔻少女

一看之下,屏逸顿时变了脸色,瞬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定睛往碧霞宫方向看去,只见那里早已是雾失楼台,一片云海。

“怎么会这样?”卫介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来得时候还好好的……”

是如意流光扇。屏逸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里有些懊恼——临走的时候应该把它收起来才对,难道是游儿误碰了扇子?她、她不会有事吧?

一念及此,他不由得一阵担心,连忙向上请辞:“东君,幻波云池出现异常,我必须立刻回去解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碧霞宫一向有条不紊,今日如何这般反常?查明缘故后,必须从严处置!”东君满脸严肃,看着他摆了摆手,“你且回去,尽快处理,不要让事态进一步扩大。”

“是。”云中君躬身行礼,不动神色道,“请您放心,屏逸自会给您一个交代。”

东君颔首,轻轻挥了挥衣袖。

屏逸转身离开,身形一闪,瞬间从殿内消失。

他一走,卫介也待不住了,一心想跟着他回碧霞宫,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却听东君不徐不疾道:“你刚才说到哪儿了?接着往下说。”

刚才?卫介一愣,只好收住了心思。

九重天上,那袭白袍乘风归去,箭一般穿过层层云霭,顷刻间便抵达了碧霞宫。

刚刚走到朝华圃附近的谷雨,不经意间一抬头,忽见空中白光一闪而过,直奔幻波云池而去。

“是神君!”那一瞬,正要去向少司命求助的人,猛地顿住脚步,不由得眼神亮起,欣喜万分地脱口,“太好啦!神君回来了,事情总算有救了……”

当下,他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长出了一口气,忙忙转过身,按原路快步返回。

幻波云池岸边,众仙童齐齐仰头,望向空中那袭猎猎翻飞的白袍,顿时精神为之一振。

屏逸悬身停在了云池上空,垂眸下看,只见池内云涛汹涌、巨浪滔天,漫漫云雾中紫气腾腾,而如意流光扇恰恰被卷在其中,随着波涛震荡颠簸。

果然不出所料……

他皱了皱眉,随即并指向下一点,口中低喝:“回来!”

话音未落,池中的如意流光扇“唰”地一声并拢合起,闪电般穿过重重云波,破空直上,转瞬间飞回了他的手中,随即化作一道清光,寂然隐入掌心。

如意流光扇一经收回,幻波云池附近的状况立刻好转起来,空中的雷电消失不见,蓄积的云气也开始快速消散。

屏逸一挥袍袖,将眼前的云雾尽数驱散,随即飞身向下,径直坠入了池内的浪涛之中。

循着那一道紫色的光焰,很快他便在池底找到了她,然而在见到她的那一瞬间,他却不由得惊呆了——此时此刻,在眼前痛苦挣扎着的,已非昔日那尾被他护于掌心的小鱼了,而是一个尚未脱去鱼尾的豆蔻少女,周身笼罩着紫色的光环,美得夺人心魄,一如水晶那般纯洁明净。

定定凝视着对面的人鱼,他不由得神色动容,恍惚之间,脑海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的脸,那张脸,从记忆的暗海中浮出水面,与眼前少女的容颜交错重叠——那是他心里的温暖与光明,也是他最深的伤口和梦魇……

刹那间,他全身一震,如遭雷击,仿佛有闪电直击心海,硬生生撕裂了尘封已久的记忆,照亮了那些黯淡远去的真实,一时间,无数画面汹涌而来,几欲破脑而出。

那一刻,他站在池底涌动不息的云涛之中,不由得抬手扶住额头,身子猛地晃了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而在这时,对面的人鱼却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云!——”隔着回旋的暗流,无意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不由得脱口低呼,喜极而泣,眼角的珠泪一颗颗地滚落下来,随即被云涛吞没。

屏逸听到她的呼唤,顿时心头一震,回过了神。

“游儿!”他立刻冲到了她的身边,并指点在她的眉心处,一道清光直透脑颅,暂时压制住了她身体的蜕变。

她顿觉全身的疼痛减轻了大半,身子一软,弱弱地倒在了他的怀里面,心神逐渐安定下来。

“你终于来了……”她凝眸看着他,眼光晶莹,好像有无数的星辰在闪烁,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蝶须一般,微微颤抖着,眼角挂着珠泪。

“好难受……”她痛苦地喘息着,在昏沉绝望中,抬手抓住了他的衣襟,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失声喃喃,“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屏逸一震,心顿时揪了起来,急忙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不许胡说!你的身体正在蜕变,很快你就要变成人了……”

是的,她的身躯正在从鱼体向人身转化,但是因为修为不足,这种转化迟迟不能够顺利完成,就像拼尽了全力却无法破茧而出的幼蝶,最终难逃夭折的噩运。

然而,他又怎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她在面前死去呢?

“真的不会死么?”她虚弱地脱口,眉宇间不由闪过了一丝喜悦,“我、我就要变成人了?”

付出了那么多的艰辛,终于可以如愿以偿了?这是她心里最大的渴望,也是她整个家族为之奋斗的梦想,唯有如此,才能够获得更多的自由,将命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里,她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却茫然不知道,要想幻化为人,自己尚缺一百年的修为作为支撑。

屏逸不由得心中纳罕,按常理来说,此时的她还达不到蜕变成人的地步,可是现在却……

“我真是没有料到……”看着怀里的人鱼,他不禁摇头叹了口气,忍不住问,“你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想……大概是寒烟翠的缘故。”她黯然合起了眼睛,满心懊悔和惭愧。

“寒烟翠?”屏逸一怔,顿时明白过来,“你喝了桌上的酒?”

“是的,”她无力地点了点头,神色愧疚,“只喝了一点点。”

屏逸摇了摇头,忍不住叹息:“难怪……”

寒烟翠并非一般的仙酒,凡人只须喝上一滴,就可增寿百年,可若是多喝那么一丁点,反而适得其反,立时便会暴毙!

道行高深的神仙若是喝了它,不但可以延寿,而且还能提升法力,但若是换了修为不够的仙人,则无福消受,轻则法力尽失,重则赔上性命。

以她目前的修为,根本消受不了这寒烟翠,因此在酒力的催发之下,身体的蜕变被强制提前了,就像是本该在六月盛开的花朵,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暖流,却在严冬含苞待放,然而因为自身储备的养料不足,花苞尚未绽放便迅速枯萎了下去。

心念电转之间,他不禁有些自责,归根结底,还是他考虑不周,他明知道寒烟翠不是人人可以喝的,当时离开的时候,就应该让谷雨把酒收起来,那样的话,也就不会陷她于危难之中。

想到这里,他当即将她扶坐起来,以手掌抵住了她的后心,纯澈的法力从掌心吐出,源源不断地输入了她的体内。

灵力顺着心脉流转游走,如同潺湲的泉水洗过全身百骸,让她觉得无比舒服自在。

全身戟张的鳞片逐渐闭合,慢慢消退,胸鳍化成了纤纤素手,鱼尾变作了修长的双腿,只是顷刻之间,她便由半人半鱼的模样,彻底化成了清丽无双的少女。

而不知不觉间,云池里的惊涛骇浪已经平息,一切又恢复到了从前那般,好像方才的事情从未发生过一样,而她却已在痛苦的蜕变之后,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筋疲力尽之后,她软软地倒在了他的怀里,沉沉昏睡过去,呼吸如同春夜里的微风,面容安详而静美,眉目间犹有孩童一般的稚气,整个人看上去玉骨冰清、纯洁无瑕,可爱得一如摇篮里初生的小婴儿。

屏逸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神色有些激动,又有些喜悦,一时间心情复杂,无以言表。

他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怀里的少女,竟是微微有些出神——这一切发生得如此突然,令他措手不及,却又喜出望外。

多年以前,上苍夺走了他身边的那个人,让他伤恸欲绝、心灰如死,却又在多年之后,毫无征兆地将另外一个与之相似的少女送到了他的身边,这一失一得之间,早已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然而即便是隔了十万年之久,他内心的悔恨和自责也依然不曾消减半分。

如果这算是姗姗来迟的补偿,那么从今往后,他一定会细心呵护,决不允许任何人觊觎或伤害她。

看着怀里稚弱娇美的少女,他心里不由得涌起了一股异样的情愫,忍不住低下头,想去亲一亲她的额角。

然而,这个念头刚一萌生,心口便突然剧痛起来,那一瞬,他全身一震,不由得顿住了动作,霍然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左胸口。

第十二章 裂痕

那里,在心脏所在的位置,弑情咒印赫然浮现出来,发出了强烈的光芒。

刹那间,仿佛有一只手,猛然探入了他的胸腔,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将那个念头死死掐灭在了萌芽之中,与此同时,血液里涌动着的那股柔情,如汤沃雪一般,转瞬融化殆尽。

疼痛席卷而来的那一刻,他脸色惨白,异常痛苦,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而当那个念头死去的时候,疼痛也随即跟着消失了,弑情咒印闪了一下,重新隐入了他的心口。

这个咒印,这个由他的父神亲手设下的禁锢,一直都潜藏在他的身体里,不曾消失过,只是已经有数万年未曾出现了。

是的,只要有它存在,发自内心的七情六欲一旦萌生,就会被其尽数封杀于无形,难逃禁锢,因此,从外表来看,他虽然能够流露出各种表情,与常人无异,但其实,他的内心却是一潭死水,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是虚无的,并不会真正令心海产生任何起伏。

数万年来,他就像是活死人一样,空有这身皮囊,却无法主宰自我的感情,而那个最初的自己,那个有情的自己,一直被迫沉睡在无边的黑暗里,随着岁月的流逝越飘越远,一去不返,不知还能不能够找得回来。

那一刻,在暗流涌动的池底,黯然神伤的人,沉沉叹了口气,闭上双眼稍稍定了定神,眉宇间重归平静。

此时此刻,幻波云池总算是安定了下来,然而弥漫在外的云气却仍是太过浓重,必须尽快将他它们收敛回来,重归云池。

一念及此,屏逸立刻抬手,在胸前结了一个六合手印,手印完成的瞬间,有金色的光芒在池底浮现出来——那是一个车轮状的六合法阵,直径约有一丈,悬浮在云波之中,正在缓缓旋转。

他稍稍抬起手,冲着对面做了个向上虚托的动作,六合法阵随即从池底向上升起,一路穿过云波,然后浮出水面,最后升到了云池上空。

随着它的缓缓转动,四面八方的云气向着幻波云池迅速聚拢过来,接连不断地被吸入池内。不消片刻,九重天上的浓云迷雾皆已散去,五彩祥光重新普照苍穹。

屏逸见外面多余的云气已然都如数返回,当即便双手结印,撤掉了六合法阵。

解决完了外面的麻烦之后,他随手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小心翼翼地裹住了她娇嫩的身躯,一手抱着她,一手忽地扬起,向着右上方一掌劈落,顿时,一道光凭空出现,斜向上贯穿云波,一路直达池面,竟是在云池上下辟开了一条通道。

随后,他将她横抱起来,循着那条通道,轻飘飘地飞升了上去。

落在岸上的一刻,所有围观的仙童齐齐往后退了一步,不约而同地低呼了起来。

天哪!怎么会突然多出一个少女?她是谁?

二十多位侍童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知其中究竟,却都不敢出声询问。

“她、她该不会是……”谷雨站在众人之间,愕然凝视着那个沉睡的小女孩,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可是……这、这怎么可能?!”

屏逸肃着脸,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语气里带着警告:“今天的事,谁都不准向外吐露半个字,记住了么?”

众仙童一愣,慌忙躬身低首,齐声回答:“是!卑下谨记!”

屏逸无暇顾及他们的反应,开口告诫了几句,便带着紫游飞向了云梦楼。

众仙童直起腰身,不约而同地抬头张望,只见那袭白袍飘摇直上,须臾之间便落在了百尺楼巅,转瞬不见了踪影。

因为,凡是被册入仙籍并授予品级的女仙,是绝对不能跟男子杂处同居的,女仙自然有女仙该去的地方,这是天界不可逾越的纲纪。见云神进入楼中之后,仙童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起来。

谷雨默默站在一边,举目凝望着云梦楼头,怔怔出神,心里惊喜参半,却又莫名有些惆怅。

百尺高楼上,天界的云中之神默然坐在床边,情不自禁地抬起了手,轻轻触摸少女的面颊——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微微发凉,像羊脂玉一般晶莹无暇,似乎吹弹可破。

她睡得很沉,呼吸平稳,鼻息如同春日的微风,柔和地吹拂着他的手心。

屏逸一瞬不瞬地看着睡梦中的人,不由得弯起了嘴角,眼里全是温暖的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有人从窗外一掠而入,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床前。

来人的动作轻巧至极,几乎微不可闻,然而却还是被他察觉。

屏逸当即收回了手,转头看了过去,不禁皱眉:“你怎么来了?事情都谈完了?”

“像……实在是太像了……”卫介没有回答他的提问,只是定定立在床前,震惊地审视着沉睡的少女,失声喃喃,“怪不得你会用那种眼神看她……”

“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屏逸轻声说了一句,从床边站起,神情微微不悦。

卫介不管不顾,皱眉看着他:“事到如今,你还以为她来到这里不是别有居心?”

“她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屏逸不以为然,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吵醒沉睡中的人,“她只是喝了一点寒烟翠,所以提前幻化出了人身而已。”

“竟敢偷喝寒烟翠?”卫介冷笑了一声,若有所思,不悦地道,“看样子你肯定是传了两百年的修为给她,否则她哪里还有命在?”

“你说够了没有?”屏逸忍不住低斥,皱眉瞪了他一眼,神色有些烦躁。

“你当真是糊涂了!”卫介愤懑不平地叹了口气,“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鱼妖,你竟然这般耗费自己的修为!就因为她像那个人么?”

那个人?屏逸心头一震,顿时变了脸色,他当然明白对方所指的人是谁。

“被我说中了是吧?”卫介看着他的表情,挑了挑眉,“我就知道,凡是跟那个人有关的一切,你都拿着当宝贝,那曲《天上谣》、外面那些你亲手种下的千夜梨,还有这个心机叵测的鱼妖……”

“你给我住口!”屏逸再也听不下去,愤然打断了他的话,手指不由得握紧,胸口微微起伏,脸色已十分难看,忍不住沉声怒斥,“滚!立刻从我面前消失!”

居然这么生气?卫介定定看着对方,颓然后退了一步,缓缓摇了摇头,眼里的情绪复杂而又激烈,忍不住颤声道:“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已经从那片暗影里走了出来,没想到一提起她,你还是如此反常……”

反常?屏逸怔了怔,转头往床上看了一眼——不不,并不是卫介所想的那样,他生气只是因为担心那些话会被她听到。

“好,我可以走……”卫介点了点头,眼中蓦地涌起了一股杀意,语气变得森冷,“但是在离开之前,必须得先除了这个妖孽!”

话音未落,他的右手中忽然握住了一把利剑,剑长三尺,剑身青碧,森寒的剑气迫人眉睫。

青冥剑?屏逸眼神骤然凝聚,唰地沉下了脸,声音冷冷:“你想跟我动手?”

卫介神色一凛,不禁皱眉咬了咬牙,平平抬起了握剑的手,沉声低喝:“职责所在,请你让开!”

“我看你是没事找事!”屏逸厉斥,面色不善,语气充满警告,“卫介,你了解我的脾气……所以,最好适可而止。”

“不然呢?”卫介挑起眉梢看着对方,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表情。

屏逸拦在床前,不动如山,眼眸冷锐逼人,一字字缓缓吐出:“听好了,你若是敢碰她一根头发,我保证让你爬着离开碧霞宫。”

平时,他处事温和圆融,极少用这种冷漠决绝的语气说话,除非是动了真怒。

他说得如此郑重其事,绝非玩笑之言。

卫介听到这里,心下一惊,不由得变了脸色:为了那个鱼妖,他竟然要对他下狠手?!

此时此刻,神兵阁的执剑上仙,一脸惊愕地盯着对面的人,握剑的手几度用力又几度放松,眼中情愫激烈而又复杂。

屏逸神色冷冷,漆黑如夜的眸子隐隐闪动着锋芒,迎视着对方的目光,竟是丝毫不让。

两个人冷冷对峙,眼神交战,犹如兵刃相接。

半晌之后,卫介终于垂下了手中的剑,眉宇间激烈的情绪也缓和了下去,然而心里却仍是不肯善罢甘休。

“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看着那个始终不肯相让的人,他边说边往后倒退了两步,挑眉冷笑起来,“来日方长,我看你能护她多久?”

“你敢?”屏逸阴沉着脸,咬了咬牙,手指一分分收紧。

“先走了。”卫介深深看了他一眼,随即收起青冥剑,霍然转身掠向窗外。

屏逸见他离开,长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然而转念想到以后,却又忍不住锁起眉头……

卫介负气离去,头也不回地走出碧霞宫的大门,却与迎面而来的一人差点撞了个满怀。

第十三章 青女

“上仙这是急着要走?”青女神情有点尴尬,连忙后退一步,款款行了个礼。

卫介一脸不快,忍气道:“不走留在那儿岂不碍眼?”

青女见他神色不对,不由心生疑惑,只好陪着客气小心翼翼地探问:“听说碧霞宫突生异变,不要紧吧?”

碧霞宫中出事的时候,她正在月神身边帮忙料理琐事,因此无暇顾及,事后听广寒宫的小仙娥织冬说起,心中不免挂怀,所以特地来此探望一下。

“你自己去问他吧。”卫介没心思跟她多说,沉着脸扔下一句话,抬脚便走。

“哎?”青女见他悻悻离去,不由得心中纳闷,瞧他那神情,似乎是和云中君发生了什么不快之事,可是不应该啊,他们两个一直都相处融洽、亲密无间,又怎么会突然闹别扭呢?

奇怪……青女望着卫介远去的身影寻思了一会儿,转身走进碧霞宫的大门。

放眼望去,只见宫里一片祥和宁静,似乎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她不禁心中疑惑,越发加快了脚步,一路穿过朝华圃,行过云间浮桥,很快便来到了幻波云池附近,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云中君的贴身侍童正坐在千夜梨下发呆。

谷雨听见动静,转头看了过来,一见是她,神色不由一滞,连忙从树下站了起来,躬身行了个礼:“不知仙子前来所为何事?”

“云中君可在楼内?”青女不动神色,转头往云梦楼上看了一眼,“我可否见他一面?”

“神君他……”谷雨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楼上,“他有些乏了,正在歇息,此时不方便见客,请仙子改日再来吧。”

他在云中君身边侍奉多年,对这位云中之神的性情也颇为了解,此时此刻,他料想云中君一定不愿外人来多管闲事,所以眼下不得不找个借口打发来客。

“他在休息?”青女半信半疑,虽然看出对方是在有意敷衍自己,却也不好说什么,她心里清楚,谷雨之所以这么做,很可能是云中君的授意。

“那我……就不打扰他了。”青女垂下眉睫,叹了口气,神色中不免有些失落。

顿了顿,却又忍不住问:“方才云漫九天,碧霞宫也沉入了云海,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有劳仙子挂心了,”谷雨微微一笑,神色自若地回答,“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幻波云池出了一点小差子,神君已经解决了。”

“解决了?”青女怔了怔,见他口风严实,不肯吐露实情,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当下只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没事便好。既如此,那我改日再来。”

“仙子慢走。”谷雨躬身相送。

青女微微颔首,临走又往云梦楼上深深看了一眼,这才转身离开,沿着幻波云池岸边,漫步行过一株株千夜梨,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眼神里不由得流露出眷恋之情。

她原本也是这碧霞宫里的一员,曾是云中君手下的五位神使之一,代他执掌霜雪,只是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月神的青睐,遂被召入广寒宫中,做了月神贴身的执事女仙,从那以后便远离了碧霞宫,也远离了他。

能被月神看中,实在是万分的荣幸,天界不知有多少女仙羡慕她呢!可是这其中的冷暖得失,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广寒宫中寂寞清冷、法度森严,怎比得上这碧霞宫里逍遥自在?月神统率着天界众位女仙,可与东君平起平坐,御下极严,眼里容不得一丝差错,哪像云中君那般宽容仁和?

在广寒宫里的每一天,她都过得无比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半步,心总是悬着,不得安放。

有时候,她真想求月神放她回碧霞宫去,可是她不敢,她知道,月神不但不会答应,反而会重重地责罚她。

因为,凡是被册入仙籍并授予品级的女仙,是绝对不能跟男子杂处同居的,女仙自然有女仙该去的地方,这是天界不可逾越的纲纪。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在无数个清冷寂寞的暗夜,用回忆来温暖自己,任凭这锦瑟年华,荒芜在绵延无尽的思念里。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她一定韬光养晦,决不让月神注意到自己。

然而,没有如果,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想到这里,冷艳的女子不由得怅然叹了口气,抬眼一看,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云中浮桥。

正自心绪低落之时,却听有个声音在背后响了起来:“青女姐姐!——”

她一怔,随即转过了身,看着朝自己这边跑来的人,眼神忽地一动,脱口低唤:“小露。”

眨眼之间,凝露已飞奔到了她的面前,笑道:“青女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许久未见了,你一切都好么?”青女抬起手摸了摸他的头,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温暖笑意。

以前在碧霞宫的时候,这个少年最听她的话,而她也时常对其予以照拂,教他如何修炼,天长日久,两个人也便熟惯亲密起来。

当初她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凝露最是舍不得她,从碧霞宫一直将她送到了广寒宫的大门口,方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因此,她对这个少年格外有些不同。

“你怎么好长时间都不来了?”凝露带着些许幽怨,由衷地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呢!”

“是么?”青女淡淡一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广寒宫里有太多事情要忙,我一直脱不开身。”

“这么忙?”凝露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同情地看着对方,“真是苦了你了!”

“对了,”青女眼神一动,忽然转了话题,“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宫中的云气突然就泛滥起来了?”

“嗨,别提了。”凝露皱眉叹了口气,转头往左右打量了两眼,压低了声音,“还不都是那条灵鱼闯的祸!”

“灵鱼?”青女眉睫一动,不由脱口而出,“就是前段时间,云中君从天河边带回来的那条小鱼?”

“可不就是她么…”凝露撅了撅嘴,满脸鄙夷,“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竟然提前幻化出了人身。”

“它变成人了?”青女心下一跳,蹙眉沉吟,“那条灵鱼我也见过,按理说,以她目前的修为,还到不了这种地步吧?”

“谁说不是呢!”凝露翻了白眼,有些愤愤不平,“要不是亲眼看见神君将她从池底抱了上来,打死我我也不信!”

“你说什么?”听到这里,青女不禁变了脸色,不可思议地道,“云中君抱了她?”

“对呀!”凝露点了点头,补充,“还把她带回了云梦楼。”

“什么?”青女心头一震,感觉全身的血都冲进了脑子里:难怪他要将她拒之门外,不肯相见,原来楼上另有其人!

他的居所,他从不轻易允许外人进入,以前就连她也极少踏足,可是现在,他竟然让那个鱼妖住进了云梦楼?

但一个未入仙籍的妖孽,又怎配留在他的身边!

那个妖女,到底是用了什么魅惑手段,居然让尊贵的云神如此在意?

青女不由得抿紧了嘴唇,深锁眉头,脸色冷如冰雪。

“青女姐姐!”凝露见她走神,不知在想着什么,只好举起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青女一愣,随即收住了思绪,皱眉看着他问:“怎么了?”

“我说的这些,你千万要保密!”凝露神色郑重,忍不住叮嘱,“神君已经告诫过我们了,不可泄露半个字,要是被他知道我……”

“放心,”青女拍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幽幽道,“虽然我已经离开了碧霞宫,但我的心依然与你们同在,为了云中君和你们着想,我只会让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那我就放心啦。”凝露咧嘴一笑,满心欢喜,“我就知道,你的心还是向着我们的!”

青女却神色凝重,别有深意地嘱咐:“以后,你千万要盯紧了那个鱼妖,以防她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凝露怔了怔,眼珠一转,随即便领会了她的意思,不禁露出了狡黠的阴笑,冲着她点了点头。

第十四章 初次梳妆

三日后,床上昏睡着的少女终于醒转过来,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紫游缓缓坐起身,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地往周围看了一眼,只见室内陈设精美古雅、不染纤尘,俨然便是她所熟悉的云梦楼。

她心思一转,猛然间回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事情,不禁垂眸看着床上的自己——

眼前的这个身体有手有脚,四肢健全,和鱼类的模样已经大相径庭,令她几乎不敢相信。

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会不会很难看?她急切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一样不缺,可心里却对自己的相貌全然不知。

想到这里,她匆匆跳下了床,赤脚在地上磕磕绊绊地走着,想要找一面镜子来看看自己。

可是因为还不习惯人类行走的方式,难免跌跌撞撞,刚走没几步便重重摔了一跤。

“啊呀!”坐在地上,揉着摔疼的膝盖和手肘,她苦着脸咕哝,“好疼哦……原来走路这么费事,还不如在水里游呢,变成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发完了一顿牢骚,紫游不声不响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经意间抬头一瞥,忽见窗下的玉台上正摆着一面镜子。

“喔,原来在那里。”她顿时面露喜色,歪歪扭扭地走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拿起了那面菱花镜。

“天啊,这、这就是我么?”凝视着镜中的容颜,她一脸惊奇,“变成人之后居然长成了这个样子?”

要是爹爹和娘亲还活着,肯定认不出她这个女儿了吧?

她皱着眉头在玉台前坐下,盯着镜子里的脸左看右看,一时间还不太习惯这副新的面容,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心里一片茫然。

“管它呢,反正只要不是丑八怪就好……”看了老半天之后,她终于放下了镜子,长舒了一口气。

转眼一瞧,旁边还搁着一个精美的抽屉式小匣子,也不知里面装着什么。

她随手拉开了最上层的小抽屉,只见里面整齐摆放着凤纹玉梳、发带和一些胭脂水粉,再拉开下面两层一看,却都是些钗环首饰,细细看去,倒是件件精雅别致、非同一般,就算她再不懂,也知道都是些难得一见的珍品。

她从第三层抽屉里拿起了一只水纹玉镯,一时觉得稀罕,便试着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原本以为自己纤细的腕骨撑不起那只镯子,却没想到戴上去居然大小正合适,就好像是专门为她定做的一样。

然而她对这些首饰并不怎么感兴趣,觉得戴在腕上有些累赘,便又随手摘了下来,轻轻放回了原处。

看着镜子里面披头散发的自己,她觉得有些不太像话,既然现在已经化身为人,就应该像那些绰约美丽的仙子一样,把头发整齐地梳理起来才对嘛。

一念及此,她抬起了手,想去拿那把玉梳,可是就在这时,突然有另外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先她一步取走了梳子。

“呃?”紫游一愣,猛然抬头看去,不禁失声,“神君……”

屏逸拿着凤纹玉梳,眼带笑意凝视着她,语气柔和:“我来帮你。”

“啊?”她怔了怔,顿时有些受宠若惊,连忙起身婉拒,“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然而屏逸却按住了她的肩膀,温声道:“坐着别动。”

他的掌心很暖,那温暖从肩膀一路传到了她的心里,令她有种难以形容的依恋之感,再也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屏逸站在她的身后,开始替她梳头,她的头发长可及腰,像黑色的绸缎一般光亮润泽,摸在手里,感觉非常顺滑。

她借着镜子凝视着他轻柔的动作和专注的神情,眼神脉脉,心里莫名有些异样,只觉得这种感觉令人无限沉迷。

“想梳成什么发式?”屏逸看着镜中发呆的人,忽然开口询问。

“哦?”她怔了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不假思索道,“我觉得……像您这样的发式就挺好看的。”

“什么?”屏逸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不禁失笑,摇了摇头,“这是男子的发式,女孩子自有女式的装扮。”

“哦……”她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想了想道,“那就把头发全部梳上去,然后高高盘起来,怎么样?”

“不可,”屏逸含笑摇了摇头,“你说的想必是凡尘已婚妇人的发式,你还这么小,怎能如此装扮?”

“唔?梳头也有这么多的讲究么?”紫游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忍不住小声咕哝,“做人可真麻烦。”

屏逸柔声安慰:“慢慢来,习惯了便不觉得了。”

“我也不知该梳成什么样子才好,”她一脸茫然,烦恼地叹了口气,“不如随便梳起来算了。”

“别发愁,”屏逸笑了笑,“还是让我来替你定夺吧。”

说完,他把她的头发均匀分成了左右两半,将顶部的发丝各盘作花苞状,然后用紫色的发带扎好。

“梳好了。”片刻后,他注视着镜子里面顾盼神飞的俏丽少女,不由得弯起了嘴角,“你瞧瞧,清水芙蓉,无所雕饰。”

“这……”紫游抬手摸了摸头顶的两个花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连连摇头,“什么嘛,这分明是凡尘中那些八九岁的顽童才会梳的发式,不好不好……”

“你才多大呀?”屏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语气温柔,“在我眼里你可不就是个小孩子嘛?”

“我才不是小孩子,”听他这样说,她有些不高兴了,忍不住辩驳,“我都已经四百多岁了,经历过很多很多事情,那些八九岁的孩童怎么能跟我比?”

“四百多岁?”屏逸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那么与我的年龄相比呢,你算不算是小孩子?”

和他相比?紫游一愣,顿时哑口无言——以四百多岁和他的十九万岁相比,这样的年龄差距,在他眼里,她恐怕就像个小婴儿那般大小吧?想想都觉得很可笑。

她讪讪地低下了头,神情有些沮丧,嗫嚅道:“我……我怎么能和你比。”

屏逸原本只是玩笑之言,并未认真,不料却惹得她不开心了,心中不禁为方才的失言而懊恼,只好想办法尽力补救。

“罢了,我还是派人去请一位女仙来教你梳妆吧。”他放下梳子,轻叹了一声,“碧霞宫里除了你之外都是男子,只怕没人能帮得了你。”

“不用不用!”紫游连忙起身阻止,诚惶诚恐,“不用那么麻烦了,就这样吧,也挺好的……”

口是心非。屏逸看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语重心长道:“其实你一点都不喜欢,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呢?游儿,在这里,你不需要委屈自己,想做什么便去做,想要什么只管说。”

“我……我不觉得委屈啊,”她摇了摇头,认真地解释,“你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也是第一个为我梳头发的人,其实梳什么发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片心意……对我来说很珍贵。”

屏逸看得出来,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并不是单纯为了讨好他才故意编出来的甜言蜜语。她一向心地单纯,所以她的心思,他几乎一眼便能看透。

听她这样说,他心中甚是欢喜。

“反正我相信你,”紫游笑嘻嘻地看着对方,眼眸璀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你说这样子好看,那就一定很好看喽。”

其实,她虽然已有四百多岁,但此时的样貌却像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正值豆蔻年华,把头发梳成这样也未为不可,这发式虽然简单,却显得她煞是娇憨可爱、天真烂漫。

尤其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容光焕发、转盼多情,整个人就像明珠一样光彩夺目,令人忍不住想要捧在手心上。

屏逸注视着她娇俏可人的模样,内心柔软如水,脉脉地握住了她的手,轻轻道:“以后,我天天帮你梳头,好不好?”

“真的么?”情窦未开的少女眨了眨眼睛,一脸欢喜。

屏逸嘴角上扬,点了点头,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温暖的笑意。

“好,”她喜笑颜开,答应地很干脆,边说边把手抽了回来,指了指外面,“那……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回去?”屏逸见她要走,眼神微微一变,立刻伸手拉住了她,“从今往后,你就住在这儿,不用再回幻波云池了。”

“你说什么?”紫游回头看着他,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屏逸郑重道:“以后这个房间就归你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都能满足你。”

不是在做梦吧?紫游一下子怔住了,她从未奢望过要住在这云梦楼上。

要知道,这座楼可是碧霞宫里的禁地,未经他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得擅入,更别提是住在里面了,这万丈高楼之上,向来只有他云神一人独居于此,俯瞰众生。

她有何德何能,敢与他同居在这云梦之巅?

“这……”紫游一脸为难,神情窘迫,“这好像不合规矩吧?”

第十五章 留居云梦楼

“规矩?”屏逸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一字字缓缓道,“在碧霞宫,我说的话就是规矩。我说你可以住,你就可以住。”

“可是……”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小声咕哝了两句,“我住不惯这里,也睡不惯那张床,我还是觉得幻波云池更适合我。”

“你初化人形,不习惯很正常。”屏逸微微蹙眉,耐心地劝导她,“但你现在已经变成人了,就要努力地学习人类的生活方式,做一个真正的人,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明白么?”

“……哦,”紫游只好点了点头,敷衍了事,“我知道了。”

尽管表面上顺从,但她心里却认为做人实在是麻烦得很,其实大可不必那么辛苦的,何必那么较真呢?

“游儿,不用担心,”屏逸轻轻握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你那么聪明,一定很快便能学会。”

“我……我还是觉得不该住在这里,”紫游心虚地笑了笑,满脸尴尬,“要不……要不我还是和谷雨一起住吧?”

“你说什么?”屏逸瞬间变了脸色,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手上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声音也跟着沉了下去,“你要和他……”

怎……怎么了?紫游被他的反应吓呆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只觉得握住肩头的手如同两把大铁钳,都快要把骨头生生捏碎了。

她忍不住皱眉,挣扎了一下,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是觉得……除了你之外,和他比较聊得来嘛……”

“只是这样?”屏逸的脸色缓和下来,手渐渐松开。

“嗯。”紫游连忙退开一步,一面冲他点头,一面用手揉着肩膀,补充,“只有他愿意跟我做朋友。”

朋友?屏逸心里一宽,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这个小丫头鸿蒙未开,尚不知男女有别,看谁都是一样,只分远近亲疏,想必是怕拘束了她,所以才不肯住在这里,可是这次却由不得她任性了。

他凝视着她,一脸严肃,语气不容违拗:“除了云梦楼,你哪儿都不许去,从今往后就乖乖住在这儿,不必想太多。”

牛不喝水强按头啊。她有些无奈地动了动嘴角,没敢再多说。

夜半时分,紫游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只觉得燥热干渴,浑身难受。

煎熬不住,她索性一骨碌爬了起来,下床扑到案边,咕咚咕咚将一茶壶的水都灌进了喉咙,然而却还是干渴得厉害。

她放下茶壶,起身离开案边,轻轻打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悄悄绕过大厅里的屏风,往屏逸的房间瞄了几眼。

他房门紧闭,屋里面没有光亮,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声响,看来应该是已经歇息了。

她不由得暗自庆幸,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溜出大厅,来到了围栏边上,低头看向波光离合的幻波云池——

下去待一会儿再上来,应该不会被他发现吧?

她回头往大厅里面又瞅了一眼,确定没有被他察觉,方才安下心来。

“睡在床上哪有睡在云波中舒服?做人真是好辛苦呀。”

紫游暗自抱怨了两句,正准备飞身往下跳,不料,肩膀竟忽然被人按住。

“唔?”她心下一惊,蓦地回头看去,神情为之一变,支支吾吾道,“神、神君,你……你怎么出来了?”

屏逸叹了口气:“你还是要回去?”

“我、我其实……”紫游有苦难言,神情窘迫,忍不住央求,“你就让我回云池待一会儿吧,我实在难受得很……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屏逸抚摸着她的头,眼神充满爱怜,语气却很坚定,“但你必须要尽力克服对水的过分依赖,否则,你永远都别想离开幻波云池,更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明白么?”

“可是我……我觉得好难啊,”紫游皱起眉头,神情烦忧,“已经离开幻波云池好几天了,我的身体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如果再不回到水里面去,我真的会死掉的……”

“不许胡说!”屏逸听着最后那句话很是刺心,连忙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紫游黯然叹了口气,恋恋不舍地往下面瞥了一眼,忽觉一阵头晕目眩,身形摇摇欲坠。

“游儿!”屏逸心中一沉,连忙扶抱住她,切切地安慰,“没事的,不要害怕,忍一忍就能挺过去,你一定可以的,要相信自己!”

相信自己……紫游倚靠在他胸前,浑身绵软无力,头脑昏昏沉沉,晕眩得非常厉害。

屏逸将她送回房间,取了一丸养心丹喂她服下,她方才安静睡去。

在她睡着的时候,树上的青鸾鸟翩翩飞了进来,扑棱棱落在主人肩头,歪着脑袋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床上的人,喉咙里蓦地发出了一阵“咕噜”之声,似乎有话要说。

“嘘——”屏逸连忙对着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生怕这只顽皮的小鸟将睡着的人吵醒。

哼,至于吗?青鸾鸟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拍拍翅膀飞了出去。

——不就是一条鱼嘛,腥了吧唧的,哪有我漂亮?没眼光,实在是没眼光!

云梦楼高高耸立在云天之上,周围仙雾缭绕,霞光旖旎。

初晨,有悠扬婉转的琴音自楼上飘出,随风萦绕在云霞之间,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一夜安眠,楼中的珊瑚床上,紫衣少女悠悠醒转过来,侧耳谛听。

琴声从窗外飘入室内,空灵纯澈,宛如天籁。

是他在外面弹琴么?她起身跳下床榻,轻轻走到窗边,窗子是半掩着的,一推便开,千夜梨的枝桠横斜在窗前,枝头繁花胜雪,花气随风,香飘空际。

人呢?她往窗外瞅了两眼,没有见到他的踪影,于是便开门走了出去,一路循着琴声,找到了露台。

那袭白衣沐浴在清晨的日光下,闪耀着温润的光泽,如同晴空上娴静的云朵。

他的神情非常专注,眉尖隐隐若蹙,也不知是喜是忧,千夜梨的花瓣落了一身,他却好像浑然不觉似的。

紫游不敢惊扰他,只是静静立在一旁倚着栏杆,专心致志地聆听琴声。

“你醒了?”一曲弹完,屏逸转过头看向了她,眉目清朗如昔,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曲子真好听。”她微笑起来,心下有几分好奇,“以前怎么没听你弹起过?”

屏逸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这曲子名为《天上谣》,你若喜欢,我可以教你。”

“《天上谣》?”紫游喃喃重复了一声,流露出无限向往的神情,“难怪听起来会有清灵出尘的感觉。”

“你只听懂了一点皮毛。”屏逸起身走到她面前,神情间微微流露出追思之情,“这首曲子是很久以前的两个仙人所创,后来他们都不在了,但这曲子却流传了下来。”

“不在了?”紫游眨眨眼睛,好奇地问,“他们去了什么地方?”

屏逸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围栏边上,凭栏眺望着云霞深处,幽幽道:“那两位仙人曾经是凡尘中的一对恩爱夫妻,他们想要永生,长相厮守,于是便决定修炼成仙,后来他们如愿以偿,双双飞升天界,但却发现天条是禁绝男女情爱的。在天界,他们被迫分离,却又深深想念着对方,于是就偷偷跑去河边,隔着迢迢天河之水,互相用琴声传达心中的思念和悔恨之情,因此才有了这曲《天上谣》。”

“原来竟是这样。”紫游万万没想到这首乐曲的背后,竟还有这样一段曲折动人的故事,不禁有些诧异,“后来呢,他们怎样了?”

“后来他们之间的秘密不幸败露了,两人同时被贬凡尘,再世为人。”屏逸的语气中隐隐透出几分感慨,漆黑的瞳子也变得深沉起来。

“唉,真是遗憾……”紫游忍不出叹息,不假思索地道,“不过他们重回凡尘,可以再续前缘,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不是的,”屏逸转头看着她,眼神惆怅而寂寥,用叹息般地语气道,“再世为人之后,他们忘记了前尘,也忘记了彼此,永远都不会在一起了,因为这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

“啊?这么严重?”紫游一脸惊讶,没想到那两个仙人的结局会是这样,禁不住摇头感叹。

“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怎么选择?”屏逸看着她的眼睛,若有深意地问,“是了断前缘,还是不改初心?”

第十六章 浣梦笛

这有什么可选的?她想都没想就冲口而出:“当然是忘却前尘继续做神仙了,做神仙多好啊!”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屏逸微微一怔,凝眉沉默了下去,漆黑的眼眸深邃莫测,令人难辨喜怒。

“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半晌,紫游见他一直没有回话,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答案本没有对错之分,”屏逸摇头,微微苦笑了一下,深深看进她的眼睛里面,“你只是不懂得人与人之间的那种感情罢了。”

什么感情?紫游迎视着他的目光,清亮的眼眸忽闪忽闪,如同一对密不可分的游鱼,心里面油然而生几多困惑。

“想学琴么?我可以教你。”屏逸沉默了片刻,忽然间岔开了话题。

紫游看着九歌琴,面色迟疑:“琴嘛似乎有点难,有没有学起来简单一点儿的?”

“简单的……”屏逸喃喃,若有所思,伸出手道,“这个如何?”

话音未落,他的手心上应声出现了一支白玉笛,质地如脂如膏,晶莹温润,笛身隐隐透着一股灵性。

“这玉笛真好看。”紫游眼神亮起,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端详抚摸。

细细看去,只见笛身上镌刻着两个古字,认真辨认了一下,她不禁脱口道:“浣梦?”

“不错,此笛名为‘浣梦’。”屏逸点了点头,“材质为昆山神玉,颇通灵性,声音可洗心宁神,驱逐梦魇,有安魂助眠之功效,作为一件神兵,当然也可用来杀敌防身。”

“杀敌防身?”紫游眨巴了几下眼睛,顿时明白过来,“那它岂不是一件法器?”

“是,”屏逸肯定了她的判断,“浣梦笛的确是件法器,从现在起,你就是它的主人了。”

“你要把它送给我?”紫游愕然看着他,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

“尽管收下。”屏逸笑了笑,语气温和,若有深意道,“能物尽其用,也算是它的造化了,总好过一直闲置下去。”

紫游一怔,忍不住问:“你平时都不用它的么?”

屏逸凝眉,微微颔首,眼眸里浮起了一抹愁绪,声音低了下去,如同梦呓:“几乎忘了它的存在。”

是真的忘了,还是不敢去回想呢?

为什么此时此刻,会突然心血来潮将它召唤出来?

又为什么会很想把它送给她?

一时间,种种纷杂的念头接连不断地冒了出来,扰乱了他的心绪。

他尽力克制着自己,不愿再往下深想。

“弃之不用,未免有些可惜了。”她抚摸着玉笛,不由得轻叹了一声。

屏逸轻轻点头:“所以,由你来做它的主人,不是很好么?”

“可是我……”紫游忸怩起来,一面对玉笛爱不释手,一面却又觉得受之有愧。

屏逸一眼便看透了她的心思,抬手指了指玉笛,含笑提议:“你不妨问问它的意思,如果它不肯认你为主,我也不会强求。”

“这倒是个好主意。”紫游笑嘻嘻地点了点头,“与其我来选它,不如让它来选我。”

她低头看着玉笛,心里微微有些忐忑,讷讷开口问道:“你、你愿意跟着我么?”

话音未落,浣梦笛突然发出了光芒,脱手向上飞起,围绕着少女盘旋了三圈,最后停在半空,朝她指点了一下。

紫游见状,不禁欣然脱口:“哇哦,它同意了!它真的愿意跟着我哎。”

“那它便正式属于你了。”屏逸看着她欢快的样子,不由弯起了嘴角。

——既然他已经决定将浣梦笛赠送给她,浣梦笛也只能服从他的心意,认她为主,她也就不会再拒绝了。

浣梦笛徐徐降落,重新回到了她的掌心上,随即收敛了光芒,恢复如初。

紫游双手捧着玉笛,满心欢喜,如获至宝。

屏逸看着她,目光温柔:“笛子学起来要稍微容易一些,但也要勤加练习才行,以后我会慢慢教你。”

“嗯。”她用力点了点头,把笛子贴在心口,视如珍宝,郑重许诺,“我一定好好学。”

屏逸将一本小册子递了给她:“这卷《笛谱》你先拿着好好看看,现在我要去灵霄殿议事,等回来再开始教你。”

“好,”紫游接过来,点了点头,微笑,“你快去吧,正事要紧,我……我等着你回来。”

屏逸冲她笑了笑,身形一闪,瞬间在她眼前消失。

紫游欢欢喜喜地下了露台,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浣梦笛看了又看,方才坐在案边开始认真翻阅起那卷《笛谱》来。

《笛谱》的上卷记载的是吹奏的指法和技巧,下卷所载则是五音十二律和曲谱。

紫游从头至尾仔细阅读了一遍,虽然大体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有的地方却仍是一知半解,还需向屏逸请教。

这样一口气将整本书读完,心神难免有些乏倦,见他仍然没有回来,她便飞身下了云梦楼,想在宫中到处走走。

在幻波云池旁边徘徊了一会儿,看着下面的波光水影和空中缥缈的云气,紫游好不容易才克制住了想要跳下去的冲动。

“我知道你现在很不舒服。”

“但你必须要尽力克服对水的过分依赖,否则,你永远都别想离开幻波云池,更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明白么?”

……

那些他说过的话又回响在脑海之中,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指,往后倒退了几步——

是的,她不能让他失望,不管身体有多么煎熬难受,她都只能尽力隐忍,否则,她永远摆脱不了那种束缚,也得不到真正的自由。

想到这里,紫游头也不回地从池边离开,狠下心走得远远的。

没想到,用双腿走路的体验跟以前乘着云气到处飘的感觉还真是有些不一样,未脱去鱼身的那个时候,碧霞宫在她眼里就好像是一片看不见水的汪洋大海,可是现在,感觉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呢。

她沿着曲折的回廊信步而行,一转头忽然怔住,只见有个少年背对她坐在阶下,正在给一对五色鹿喂食。

是他?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背影,慧黠地转了转眼珠,随即蹑手蹑脚走下玉阶,从身后捂住了那个少年的眼睛。

“谁啊?”少年眼前一黑,不由脱口。

紫游轻笑:“你猜!”

“我知道是你。”谷雨边说边移开了遮住眼睛的那双手,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人,一脸笑容,“傻瓜,整个碧霞宫就你一个女孩子,有什么好猜的?”

唔?紫游一愣,随即绕到他的面前,疑惑地问:“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我变成这样你也认识?”

这可是她幻化为人之后,第一次走出云梦楼,也是第一次与谷雨见面,而面前这个少年,居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傻瓜,我当然认得你。”谷雨抬头瞧了她一眼,继续给身边的两头小鹿喂食,悠哉悠哉地道,“那天神君将你抱出幻波云池的时候,大家可都看见了,只有你昏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她沮丧地叹了口气,“难怪你见到我这个样子一点都不惊讶。”

谷雨拍掉了手上的饲料余屑,站起身打量着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实在的,你变成人的样子,我……我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别说是你了,连我自己都还不习惯呢。”紫游看了看自己,忍不住低低感叹,“其实,做鱼可比做人自在多了。”

“我想也是。”谷雨点头微笑,“那……你后悔么?”

十七章 争执

“不后悔。”紫游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一脸认真,“我千辛万苦跃入天河,就是为了脱胎换骨、修炼成仙。”

谷雨若有所思,忽然轻叹了一声:“可是,修仙之路漫长而又艰辛,你做好准备了么?”

“嗯。”紫游用力点了点头,信心十足,语气坚定,“我不怕吃苦的,就算再艰难,我也不会放弃。”

“那就好。”谷雨赞许地看着她,脸上露出明朗的笑容。

紫游俯下身摸了摸五色鹿的头,小鹿很温驯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

“这么可爱,”她微笑起来,一脸明媚,“以后,我可以和你一起给他们喂食么?”

“当然可以。”谷雨欣喜地回答。

“那就这么说定了。”她笑嘻嘻地看了他一眼,想去触摸鹿角。

“我……”谷雨看着她,迟疑了一下,“有件东西想要送给你……”

“什么?”紫游一愣,随即直起腰身,莫名其妙地眨了眨眼睛。

谷雨被她一瞧,脸顿时飞红,有些羞涩地把手摊开在她的面前。

“咦?”看着他手上的那件东西,紫游不禁眼神一亮——那是一条用紫莹草编织成的小鱼,通体紫色,闪闪发光,样子居然和她非常相似,看上去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哇——这是你做的么?和我这么像!”她拿起来,细细看了看,忍不住啧啧称赞,“你的手可真巧!”

“就……就当做是贺礼吧,”谷雨红着脸抓了抓头,“祝贺你脱胎换骨,化出人身。”

“谢谢你!”紫游满脸欢喜,歪着头想了一想,“我要把它挂在床前,每天晚上都看着它入睡,嘻嘻……”

谷雨听她这么说,脸红得更厉害了,但却十分开心。

然而就在这时,有个声音却忽然响了起来:“私相授受,不——害——臊!”

两人一惊,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只见那人正站在廊下,面带嘲讽地看着他们。

“凝露,”谷雨皱眉冷斥,“你胡说什么呢?!”

“我哪里胡说了?”凝露一脸得意,好像抓到了贼一般兴奋,快步走下玉阶,来到他们面前,不屑地看了紫游一眼,“刚才我可都看见了!她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关你什么事?”紫游连忙把手藏到了身后,满心地不乐意。

“就是,”谷雨白了他一眼,随声附和,“多管闲事!”

“哼,这就是罪证!”凝露逼近紫游,喝道,“把东西交出来!”

“凭什么?”紫游倒退了一步,把手背在身后,“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凝露冷笑了一声,转而看着谷雨:“你不会是看上这个臭丫头了吧,所以送了定情信物给她?”

定情信物?紫游一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小鱼,脱口问道:“什么是定情信物?”

“别听他胡说八道!”谷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视着凝露,忍不住大声辩驳,“我和紫游只是朋友,送她礼物纯粹是为了祝贺她化身为人,你可别想歪了!”

“真的只是这样么?”凝露不信,讥讽地看着他,“那你为何会脸红,还这般偷偷摸摸的?”

“我……我没有!”谷雨一脸怒容,又气又急。

“狡辩!”凝露冷笑,抬手指着对方的鼻子,语气不善,“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谷雨脸上阵红阵白,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没话可说了吧?”凝露瞪着对方,饶有深意地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最好离这灾星远一点儿,免得自找麻烦!”

“可恶!”紫游恨恨跺脚,忍不住怒骂了一声,心中愤愤不平——自己又不曾得罪过他,他为何要如此咄咄相逼?

“滚开!”凝露转过身,猛地推了她一把,“别挡了我的路!”

紫游猝不及防,趔趄了几步,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小游!”谷雨立刻冲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凝露,你太过分了!”谷雨忍无可忍,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厉声道,“向她道歉!”

“道什么歉?”凝露一脸不屑,狡猾地笑了笑,“是她自己站不稳,与我何干?”

说罢,拔脚便走。

“回来!”谷雨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不依不饶,“向她道歉!不道歉就别想走!”

“你还说跟她只是朋友?”凝露回头看着他,满脸嘲弄,“这么维护她,连我都替你害臊!”

“混蛋!”谷雨气不过,扬手便是一拳。

凝露连忙侧头避开,点足飘开七尺。

两个人怒目相对,剑拔弩张,眼瞅着便要打起来。

紫游不希望他们两个因她而结怨,于是急忙上前拉住了谷雨,劝阻:“算了,别和他一般见识,我们都别理他!”

谷雨也觉得自己有些沉不住气,被凝露几句话一激,便情绪失控,如果真和他打起来,少不得又要惊动云中君,到时候恐怕又是一场麻烦,自己受罚倒不要紧,万一连累了小游,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忍下了这口鸟气。

凝露见他迟迟不敢动手,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开去。

“讨厌鬼!”紫游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吐舌做了个鬼脸。

那边厢,凝露没走出多远,忽见空中光华一闪,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白影,犹如云雾般凝聚。

一见到那个人,凝露顿时脸色大变,慌忙躬身行礼:“神……神君!”

“现在我挡了你的路,”屏逸负手看着他,神情冷定,目光严厉,“你是不是也要将我推开?”

什么?凝露一惊,忍不住抬头瞄了对面的人一眼:难道刚才的事神君都看见了?

“没错,你方才的所作所为我看得一清二楚。”屏逸瞬间洞察了他的心思,微微皱眉,神色不悦,“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您、您别误会!”凝露顿时慌了神,心中忐忑不安,急忙辩解,“我……我刚才只是在和他们闹着玩儿……”

“巧舌如簧。”屏逸微微冷笑,沉声斥责,“一个小小的侍童,竟敢在宫中横行霸道、恶语伤人,若是传扬出去,别人恐怕要笑我管教无方了。”

第十八章 十罪证

“我哪里胡说了?”凝露一脸得意,好像抓到了贼一般兴奋,快步走下玉阶,来到他们面前,不屑地看了紫游一眼,“刚才我可都看见了!她手里拿的什么东西?”

“关你什么事?”紫游连忙把手藏到了身后,满心地不乐意。

“就是,”谷雨白了他一眼,随声附和,“多管闲事!”

“哼,这就是罪证!”凝露逼近紫游,喝道,“把东西交出来!”

“凭什么?”紫游倒退了一步,把手背在身后,“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凝露冷笑了一声,转而看着谷雨:“你不会是看上这个臭丫头了吧,所以送了定情信物给她?”

定情信物?紫游一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小鱼,脱口问道:“什么是定情信物?”

“别听他胡说八道!”谷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视着凝露,忍不住大声辩驳,“我和紫游只是朋友,送她礼物纯粹是为了祝贺她化身为人,你可别想歪了!”

“真的只是这样么?”凝露不信,讥讽地看着他,“那你为何会脸红,还这般偷偷摸摸的?”

“我……我没有!”谷雨一脸怒容,又气又急。

“狡辩!”凝露冷笑,抬手指着对方的鼻子,语气不善,“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谷雨脸上阵红阵白,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没话可说了吧?”凝露瞪着对方,饶有深意地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最好离这灾星远一点儿,免得自找麻烦!”

“可恶!”紫游恨恨跺脚,忍不住怒骂了一声,心中愤愤不平——自己又不曾得罪过他,他为何要如此咄咄相逼?

“滚开!”凝露转过身,猛地推了她一把,“别挡了我的路!”

紫游猝不及防,趔趄了几步,不小心摔倒在地上。

“小游!”谷雨立刻冲了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凝露,你太过分了!”谷雨忍无可忍,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厉声道,“向她道歉!”

“道什么歉?”凝露一脸不屑,狡猾地笑了笑,“是她自己站不稳,与我何干?”

说罢,拔脚便走。

“回来!”谷雨死死拽住了他的胳膊,不依不饶,“向她道歉!不道歉就别想走!”

“你还说跟她只是朋友?”凝露回头看着他,满脸嘲弄,“这么维护她,连我都替你害臊!”

“混蛋!”谷雨气不过,扬手便是一拳。

凝露连忙侧头避开,点足飘开七尺。

两个人怒目相对,剑拔弩张,眼瞅着便要打起来。

紫游不希望他们两个因她而结怨,于是急忙上前拉住了谷雨,劝阻:“算了,别和他一般见识,我们都别理他!”

谷雨也觉得自己有些沉不住气,被凝露几句话一激,便情绪失控,如果真和他打起来,少不得又要惊动云中君,到时候恐怕又是一场麻烦,自己受罚倒不要紧,万一连累了小游,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想到这里,他不得不忍下了这口鸟气。

凝露见他迟迟不敢动手,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开去。

“讨厌鬼!”紫游冲着他远去的背影吐舌做了个鬼脸。

那边厢,凝露没走出多远,忽见空中光华一闪,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白影,犹如云雾般凝聚。

一见到那个人,凝露顿时脸色大变,慌忙躬身行礼:“神……神君!”

“现在我挡了你的路,”屏逸负手看着他,神情冷定,目光严厉,“你是不是也要将我推开?”

什么?凝露一惊,忍不住抬头瞄了对面的人一眼:难道刚才的事神君都看见了?

“没错,你方才的所作所为我看得一清二楚。”屏逸瞬间洞察了他的心思,微微皱眉,神色不悦,“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您、您别误会!”凝露顿时慌了神,心中忐忑不安,急忙辩解,“我……我刚才只是在和他们闹着玩儿……”

“巧舌如簧。”屏逸微微冷笑,沉声斥责,“一个小小的侍童,竟敢在宫中横行霸道、恶语伤人,若是传扬出去,别人恐怕要笑我管教无方了。”

这是要惩罚他吗?凝露听到这番话,顿时吓白了脸,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连声求饶:“卑下知错了,卑下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请神君开恩哪!”

“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屏逸面无表情,看也未看他,冷然吩咐,“去戒律阁领三十鞭笞再回来见我。”

“三十鞭笞?”凝露登时吓得面如土色,全身的血都冷了下去,在地上磕头如啄米,不住声地哀求,“神君开恩啊……凝露知错了!凝露再也不敢了,求神君饶恕这一回!”

“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遍。”屏逸皱了皱眉,语气里充满了告诫,“你最好记住这次教训,以后若敢再犯,可就不是鞭打几下这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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