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隋行 - xp1024.com
《一路隋行》


关于主宰隋朝的关陇利益集团核心——西魏八柱国、十二将军及其后人

由于这部中出现的历史人物众多,有可能无法在正文中对相关人物的家世背景作详细介绍,特将主宰大隋始终的关陇利益集团的核心阶层西魏八柱国、十二大将军及其将出现在本中的后人一一对应列于以下,供读者诸君阅读本时参考:

八柱国:

1、宇文泰,其子宇文觉为北周开国皇帝,中宇文员、宇文阐等人物都是其后代,其女襄阳长公主下嫁北周神武公窦毅,生女后嫁李渊为妻

2、元欣,北魏皇族,中太子妃元氏的先祖

以上两人为八柱国中地位超然者,当时并不直接统兵

3、李虎,李渊祖父,中隋初太师李穆也出自陇西李氏家族,李浑、李敏皆出自该家族

4、李弼,李密曾祖父

5、独孤信,中独孤伽罗之父,杨坚岳父

6、赵贵

7、于谨,中隋初太傅于翼的父亲

8、侯莫陈崇

38每人各统二位大将军,是为十二大将军,分别是:

1、元氏家族三人:元赞、元育、元廓,中元胃、元晖、元闽等人物的先祖

2、宇文氏二人:宇文导、宇文贵,其中宇文贵是中人物宇文忻、宇文恺的父亲

3、陇西李氏一人:李远

4、达奚武

5、侯莫陈顺

6、杨忠,杨坚父亲,杨广祖父

7、豆卢宁,隋初名将豆卢绩的叔父

8、贺兰祥

9、王雄

特别提示:这部不会照搬历史,将会遵循合理性原则对历史作出重新演绎,由于作者水平有限,如有不当之处,欢迎读者诸君不吝赐教。

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SD江南 士族及书中相关人物

自东汉末期以来,直至隋唐,在五百多年的时间里,中国社会中重出身门第已蔚然成风。即以隋朝为例,当时对整个社会有重大影响的,除了自五胡乱华时期新兴的关陇贵族集团在上一篇作相关中已对其核心阶层做过介绍外,还有称得上是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江南两大士族集团。现将这两大士族集团中有代表的氏族及在本中出现的相关人物列于下,供读者诸君阅读本时参考。

一、北方高门士族的代表五大姓

其一为崔氏,后分为两支,分别为博陵崔氏和清河崔氏,本中秦王杨俊妃崔氏、崔氏兄崔弘度、王杨昭妃崔氏即出身于博陵崔氏。

其二为李氏,后分为两支,分别为陇西李氏李渊家族和赵郡李氏,本中隋初内史令李德林及其子李百药即出身于赵郡李氏

其三为范阳卢氏,本中隋初太子左庶子卢贲即出身于范阳卢氏

其四为荥阳郑氏,本中杨素夫人郑祁耶即出身于荥阳郑氏

其五为太原王氏,本中李渊之姐夫家,王韶、王暌亦出身于太原王氏。

除了以上五大姓以外,像河东裴氏本中裴矩、裴蕴出身等也属于北方高门大族。

二、江南望族豪强

南朝与北朝不同,自宋代晋以来,就形成了皇族、士族和庶族三足鼎立的局面,在士族之中,旧以王瘐虞谢桓四姓为盛,本中谢讽出身谢氏,虞世基出身瘐氏。

后兰陵萧氏建梁,逐渐发展成为江南最为兴旺的望族,本中萧后、萧禹、萧综等出身萧氏。

陈霸先以江南寒人创立南陈,传至陈顼宣宗、陈叔宝后主时,陈氏因为皇族的缘故,也成为江左之人望,本中陈叔宝,陈叔陵,陈迎儿、乐昌公主出身陈氏。

隋朝的府兵和内外卫

由于这部基本上属于一部争霸流,其中不可避免地将大量涉及隋朝的兵制,现将隋朝的府兵和内外卫制度作一简要介绍,以方便读者诸君阅读时参考。

三国两晋以来,以部族、乡里组军者甚众,如三国时期李典有家兵近千人,曹洪有家兵三千人,曹操赖青州兵发迹,诸葛亮也有子弟兵三千人。拓跋北魏统一北方后,改革落后的部族成军,推行封建组军。西魏宇文泰在封建组军的基础上创立了府兵制,其基本特征是籍民为兵,军户世代从军。

至杨坚开隋代周,取消军户,逐步将乡兵纳入府兵组织,极大地加强了中央集权,削弱了地方割据势力,特别是开皇初年采取的恢复旧姓和整理乡兵,以及开皇十年实行的军民合籍等措施,改变了士兵高度人身依附于将领的状况,使得府兵真正成为了效忠皇帝的军队。

隋开皇中置十二卫府以统禁卫之兵实则构成了府兵的主体,分别为左右卫府、左右武卫府、左右武候府、左右监门府、左右领军府,合为十二军。其中左右卫“掌宫掖禁御,督摄仗卫”,下有直阁、直寝、直斋等并掌宿卫侍从,左右卫所领亲卫、勋卫、翊卫,称为三卫,三卫各有骠骑府、车骑府,是为内军不等同于内卫。

左右武卫领外军宿卫。

左右武候掌车驾护从、道路营禁。

左右领左右也叫左右领,掌侍卫左右,有千牛备身、备身左右之属,左右领实则是皇帝的近卫。

左右监门,掌宫殿门禁。

左右领军掌十二军籍账、差科、辞讼。

另有东宫十率,基本上与十二卫府相应而设。

十二卫府中有四府称卫左右卫府、左右武卫府,其他不以卫称。全部称卫并改置扩充为十二卫,合之左右备身、左右监门两府为十六卫府后习惯称为十六卫,是隋炀帝大业三年开始的。

从以上可以看出,左右卫、左右领以及左右武候的分任扈从主要是内卫其它则是外卫。

卫府制度的建立,使不同类型的禁卫结合在十二府中,十二府相互区别又统一于禁卫,至此府兵更得通称为禁卫兵。

十二府设大将军一人,将军二人,其中十二府大将军直属皇帝,下面直辖诸骠骑、车骑府。其中十二府大将军的地位职责,系由柱国大将军、大将军演变而来,骠骑、车骑则由开府、仪同演变而来。

值得关注的是,杨坚立隋以来,将北周时阶为正九命相当于正一的柱国大将军、大将军改为正三的十二府大将军,将北周时阶为九命从一的开府、仪同分别改为正四的骠骑将军和正五的车骑将军,大大降低了统军将领的地位,更便于皇帝本人对军府的直接掌控。

并且,隋朝初立,即规定,西魏、北周时的柱国大将军、大将军、开府将军、仪同将军、大都督、帅都督、都督等统改为勋阶,其职衔如不加总管某某军事之类,则不掌军。

其他如幢主、军主、别将等虽仍见于官制,而名位较微,别将不过正八,统军不过从八,军主正九,幢主从九。至大业年间,则一概废除。

大业三年,改骠骑府为鹰扬府,府的长官称鹰扬郎将,为正五,副郎将又称鹰击郎将为从五,比之骠骑将军和车骑将军又分别降低了一级和半级。其下级大都督改为校尉,帅都督改为旅帅,都督改为队正。

大业年间,十六府的成立和十二卫分领府兵的制度,也比较固定下来。十六府为左右卫、左右武卫、左右候卫、左右屯卫左右领军、左右御卫、左右骁卫、左右备身、左右监门。其中左右备身、左右监门不领府兵,领府兵的称为十二卫,十二卫所领府兵通称为卫士。

左右卫所领府兵专名为骁骑,左右武卫所领名熊渠,左右候卫所领名佽飞,左右御卫所领名射生,左右屯卫所领名羽林,左右骁卫所领名豹骑。

另大业年间,隋炀帝召募丁壮别置雄武府,命名为骁果,纳入左右备身府统领系统,成为皇帝的另一支亲兵。

同时,大业二年起,各郡置正四都尉、正五的副都尉,专典一郡兵马。都尉级高于鹰扬郎将,而鹰扬“领兵与郡不相知”,从而起到分割地方军权,避免外军权重的目的,后来为形势所迫,又令都尉鹰扬与郡县相知追捕,形成了外军和地方权重的局面,李渊就是钻了这个空子,得以在太原举兵起事的。这部中不一定完全遵照史实来写,还请诸君见谅。

罗嗦几句吧 ——写在《隋行4G》上架之际

譬如说吧,你在一块田地里播种下了种子,然后保墒、施肥、除草、灭虫好容易盼到了庄稼收获的季节,却突然被人手拿一张地契,跑来告诉你说:这块地是他的。你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以上就是我读罢隋、唐两代历史最初的一种感觉,也是写作这部的主要原因之一。

除此之外,还要罗嗦几句的是:关于这部中主角身份、年龄的问题。这也是这部自上传以来被喷最多的一个方面。其实,这部上传前投稿时,起点的责编徐徐曾经向我尖锐地指出:不应当将主角设定为小学生,那样会影响的成绩的。

果然如此

老实说,我有过动摇,并且的确重新设定了主角的身份、年龄当然是代入感更强的成年角色。之所以未做真正的修改,起因根本还在于关于这部的整体构思:一旦更改了主角设定,似乎一切都变得不对了。

最初写作这部的冲动就来自于身边这些十二、三岁的小学生,他们对世界刚刚开始有了自己的认知,心中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理想和追求,同时又迫于种种现实的压力,在父母的引导、甚至是威逼下,不得不将理想定格、缩小为在小升初这样的考试中取得一份优异的成绩,顺利升入一所好的初中,从而泯灭了人生最宝贵的理想之光。固然,成年人也有着种种的无奈,绝大多数人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而放弃了自己年少时曾有过的追求,但孩子的这种无奈叫人看着,不更悲哀吗?

有读者指出,一个十三岁的小学生,除了吃饭、睡觉,打,还会做什么呢?不错,现在很多的孩子确实如此,可您注意过没有,他们往往会痴迷于什么样的之中,这些的内容也许正是他们心中真正想要的呢。

从这个角度说,您完全可以把这部也当做一场,只要能让您读得愉快,我就满足了。

在此,要感谢这部上传以来给予过支持的读者诸君,仅就粉丝榜上显示出的,他们有:繁星如梦、凉爽笑、石头会发光、思光、暖手宝宝88、artfanta、老虎1948、稻草人、aidning、善良好人、愚玉、君子朱、神雷光、天林林地林林等,还要感谢责编徐徐,感谢所有人。

一个月花上一二十元订阅,对您来说,或许真的不算什么,但对我,却是莫大的鼓励,敬请多多订阅吧,成千上百的不嫌多,块儿八毛的也决不会嫌少。

写的最大乐趣在于挖坑填坑。到目前为止,这部最大的坑已经挖下,小坑还有无数,填坑的路更是漫长。我会不懈努力的。

第一章 尉迟恭和孔夫子

求推荐票“王爷,王爷。”

仿佛是从深不可测的崖底,又似乎是自高不可攀的云端,朦朦胧胧传来这一声呼唤。

杨小宽懒懒地翻了个身,拥被而卧,模模糊糊地脑子里产生了点儿意识:这一准是隔壁三姥爷屋里的小狗子一大早就在看隋唐英雄传了。真是的,好容易能睡上个懒觉,又被这小子给搅了。

杨小宽侧身躺在床上,闭着眼皱皱眉头,无声地张了张口,想叫小狗子把电视的声音关小一些,别吵着自己睡回笼觉,可话到嘴边,才陡地想起:在这个家里,自己和妈妈都只是客人。于是,生生把话又咽了回去,拉起被子蒙上头,随着那两声呼唤,头脑开始进入到隋唐英雄传剧情的回忆和联想当中:

隋唐十三条好汉:第一条好汉,西府赵王李元霸第二条,天宝大将宇文成都第三条第十三条半好汉,尉迟敬德。

还有今世孟贲罗士信,风尘三侠

那可真是叫人一想起来浑身上下热血沸腾的年代啊

这十三条好汉当中,最令杨小宽记忆深刻的就属第十三条半好汉尉迟恭了。实际上,在真实的历史之中,这位尉迟恭将军无论是武艺、还是功业,可比排在他之前的那些个好汉要强多了,号称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贤君之一的李世民李二爷,若没有玄武门前尉迟恭那一箭,帮他射穿了大哥、太子李建成的喉咙,只怕还坐不到那张他朝思暮想的龙椅上,当然,也就不会再有之后的“贞观之治”了。

杨小宽身为有两年讲解经验的省博物院“国宝讲解小明星”,谈论起历史来,可没有那么好糊弄的

但眼下,杨小宽却顾不得为一千多年前尉迟大将军在演义、中受的那点儿委屈鸣不平了,他要趁着妈妈还来叫他起床背英语单词的这段宝贵时间,再美美地眯上一会儿。

杨小宽是距离这座群山环绕的小山村井底村三百公里外的省城迎泽路小学六年级三班的一名小学生,更加确切地说,是六年级三班的前任班长。今年开春一进入小学最后一个学期,在省城一家不小的民营企业担任销售经理的妈妈便冒着客户流失和自己收入大幅下降的风险,向老板请了三个月的长假,并替杨小宽办妥了暂时离校的手续,独自带着他回到自己打小生长的井底村住了下来,屏除外界一切干扰,全心全意地备战小升初考试。

“国外人少,竞争也没国内这么激烈,可既然爸爸妈妈没本事把你生在国外,你就只能从小升初开始,学会适应国内越来越激烈的竞争环境。儿子,只有考上一所好的初中,你才有希望考上好的高中,继而考上好的大学,最终找到一份好的工作,过上好的生活”

自从升入小六以来,杨小宽的耳朵几乎被妈妈的这番唠叨磨出了茧子。同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妈妈为了自己的小升初,这回可算是下了血本:不但自已暂时放弃了月薪数万元的工作,甘愿陪着他来到几百里外的大山里做他的家教兼保姆,而且不惜花费重金,向省城最著名的校外培训机构状元学堂订制了语数外三门的远程视频课程,以使杨小宽即便身在穷乡僻壤的井底村,也能随时聆听省城最先进的补习课程。

就这样,自从来到井底村三姥爷家住下,到今天为止,在将近九十天的时间里,在妈妈的亲自监督和教导下,杨小宽每天过的都是“早六晚十”的生活:早上六点起床开始背英语单词,直至晚上十点做完奥数卷子上床睡觉,一天到晚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在无休无止地听课和做卷子中度过。

到后来,以至于二十年前硬是凭着自己的刻苦努力,从这座小山村中成功走出来,直至成为企业销售精英的妈妈都不无怜惜地拍着他的脑袋,对三姥爷说道:“现在的孩子们哪,生活是比我们那时不知要好上几倍,可小小肩膀上需要承受的压力也要重了好多。当初我备战高考,也没他这样辛苦呢。”

虽然内心万分苦逼,可每逢这时,懂事的杨小宽都会笑着安慰妈妈:“没关系,妈妈,你只要肯把买学区房的钱省下来,支持我将来周游世界,参观全世界的博物馆就行了。小升初,我就两个字:拿下。”

可是,嘴里说归说,打心眼儿里,杨小宽每天都在巴望着这场令人万分讨厌的小升初考试能够早点儿结束,好让自己早一天回到省博物院,重新佩带上“国宝讲解小明星”的胸章,畅游在充满新奇和神秘的历史海洋之中,享受各式各样新奇的发现带给自己的那份愉悦。

每个父母可能都会把自己未能实现的人生理想寄托在子女身上,但事到临头,也总会做出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吧杨小宽每天早上将醒未醒时都忍不住打心眼儿里产生这样的感叹。

妈妈十几年前从国内一家名牌大家的历史系毕业,结果却阴差阳错地干上了销售。而打自己小学四年级起,妈妈就把他亲手领进了省博物院的大门,将他一手带入了历史考古这一片神奇天地。眼瞅着儿子一路过关斩将,从数百名同龄人中脱颖而出,考入了“国宝讲解小明星”的行列,妈妈乐得心底乐开了花,曾向杨小宽许下承诺,将来一定会尽全力支持儿子畅游全世界的博物馆,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谁知,仅仅过了不到两年,如今,一旦面临最为现实的升学压力,生性倔强的妈妈还是向大多数家长一样,紧急叫停了他在博物馆里的所有历史实践活动,匆匆忙忙地把他拉回到了紧张备战小升初的轨道中来。

杨小宽懂得妈妈的无奈,所以,尽管他十分留恋小学最后一学期与同学们相处的时光,甚至作为一个小吃货的他,还颇有些舍不得省城里那些个随处可见的西式快餐店,可是他依然一句话都没说,顺从地跟随妈妈来到了只有新鲜空气的井底村。

杨小宽每天六点准时起床,吃过早饭后,准时到井底村中唯一的一条青龙河边背诵完英语单词和古诗名句,尔后便可独自一人坐在河边的草地上发一会儿呆,而这一小段宁静且难得的时间也是他一天当中最惬意的时间了。每逢这时,他想的最多的便是自己这六年的小学生涯是如何渡过的,还有和自己相处了六年之久,却在临近毕业分手的最后一学期无法相聚、玩耍的同学们。

譬如孔子,尽管他创立的儒家学派到了今天仍倍受人尊崇,可如今有哪个父母愿意自己的宝贝过孔子那样一生颠沛流离、三月不知肉味的生活呢。

正是懂得了这个道理,杨小宽对妈妈这番不辞劳苦的折腾尽管不十分情愿,但也能充分理解妈妈的良苦用心,暗下决心,一定不叫妈妈失望,顺利地考入一所理想的初中,来回报妈妈。

莫小瞧了杨小宽这个十三岁的小六学生,经过了近两年历史知识的积累和在博物院讲解实践的熏陶,他的思想可要比同龄人有深度得多。

第二章 迎面撞上唐高祖

求推荐票一缕说不出、形容不来的香气窜入杨小宽的鼻孔,甘甜醇厚,回味绵长,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体的某处隐约产生了种奇异的变化。这都是拜“麦当劳、肯德基、德克士”所赐,让他小小年纪身体就过早地发育了。

沉浸在美妙的感觉当中,杨小宽依然舍不得睁开眼睛,反而将怀中的薄被拥得更紧了,这时,他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了一位白衣女子袅娜的身影,就在距他十几步远的百花丛中飘然而过,瞬间即消失不见了。

一股浓浓的怅然若失之感涌上心头看来,今儿是美梦难再了。

杨小宽带着些许沮丧睁开双眼,顺手摸起枕边的手机,摁下了开机按钮:一阵熟悉的开机铃声过后,手机屏幕上闪现出带有“4”字样的白色画面,一秒钟后,搔首弄姿的光头强的形象便出现了在他眼前,手机桌面上的时钟清晰地显现着“8:00”的字样。

今天是他人生当中最后一次过“六一儿童节”,在经历了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之后,妈妈最终向儿子作出了让步:放杨小宽一天假,让他彻底放松放松,但是,英语单词还要背,数学只订正昨天的错题,不再做新卷子,语文写一篇小练笔就行了杨小宽粗略估算了一下,完成这些作业要花去近两个小时,嗯,还不错。他愉快地和妈妈达成了协议,而在此之后,他头一个要做的事就是一觉睡到自然醒。

然而,还未等他从断断续续的梦境中彻底清醒过来,随即听到身后远远地又传来两声怯怯地呼唤:“王爷,王爷。唐国公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已在寝殿外等候多时了。”

这一回,杨小宽听得十分真切:这哪里是电视发出的声响,分明是真真切切的有人在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发出呼唤声

一刹那间,杨小宽不禁激凌凌打了个寒战。他一下子回想了起来:就在六一节的当天,自己和妈妈说定,在井底村过完“六一儿童节”,他们便动身回省城参加小升初考试。偏偏在那个薄雾缭绕的初夏清晨,当自己照旧背诵完英语单词,独自坐在青龙河边,美美地打算呆会儿找小狗子上山去捉只好看的黄鸟,带回省城家中养着时,不知是什么人,从身后猛推了自己一把,他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上一声,就翻滚着跌入了深不见底的青龙河中

围棋、足球、蓝球、跳绳杨小宽样样都能来上那么两下,可恰恰不会游泳

这是怎么回事?冰凉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涌入他口鼻的滋味仿佛就发生在眼前,可此时,自己又怎么会躺在舒适的床上,美梦初醒?

杨小宽霍地翻身坐起,大张着一双眼睛,满带着诧异打量四周的一切:这似乎是一间寺庙里的佛殿,顶梁足足有三姥爷家客房的两三倍高,在床前两盏一人多高的鹤形青铜灯架上,燃着两支碗口粗细的红烛,屋外此时虽已是天光大亮,可这间大屋内却仍是一片昏暗,只借着摇曳的烛光依稀可见,房间里错落有致地陈设着几案、箱柜、衣架、屏风等一干家具,不过,这间大屋中的陈设都显得十分老旧,黯淡无光,黑黢黢地,却是十分真实地呈现在杨小宽的视野之中。

大约距离杨小宽坐着的这张壶门大床二三十步开外,在这间陌生而又古怪的大屋正门外,影影绰绰地站着两个人,因为是逆光,杨小宽只能从两人挽着的发髻上猜测出这是两名女子。方才,那两声呼唤应该就是她们发出的。

“萧萧、瑟瑟,你俩个为何不径直进殿唤王爷起床?娘娘这会儿只怕已先到了弘圣宫,再迟就要失礼了。”

门边视线之外传来一个男子急切的催促声。

杨小宽握紧了手机,但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关于自己被人推入的这条青龙河,井底村流传着一个古老的传说,据说这条青龙河的河底有一条神秘的水道,直通向千里之外的东海龙宫,每年总有那么一两回,龙宫里的龙王都会离开东宫,沿着这条神秘水道一路潜游至群山之中的青龙河,给这里的百姓带来丰沛的雨水。难道自己落水之后并没被淹死,顺着那条神秘的水道一路漂到了龙宫?

“是啊,你们俩个怎么不进屋来说话?”杨小宽紧张不安地借着那男子的话头试探着问道。

“回王爷、唐国公的话,安姐姐有话在先,婢子们不敢妄入王爷的寝殿。”门槛外的两个女子不约而同地欠身施礼,声音里仍旧带着分怯意。

寝殿?

杨小宽重新扫视了一遭屋内,只觉这间大屋虽比三姥爷家的厅堂轩敞不少,但若论屋内的陈设,比起三姥爷家的厅堂尚要差了许多。什么样的王爷,会睡在如此简陋的寝殿之内呢?

“王爷醒了?”一个男子的身影出现在两个女子身旁,抱拳朝着自己躬身施礼,朗声说道,“千牛备身,唐国公李渊参见晋王殿下。娘娘有旨,着殿下即刻随在下一同赶赴弘圣宫。”

唐国公李渊?

杨小宽自认没有听错,这不是唐高祖吗?如此推断,自己不是顺河底秘道来到了东海龙宫,而是回到了古代,这怎么可能?

井底村西面的凤凰岭上建有一座移动通讯的发射基站,这使得杨小宽身处这座群山环抱的小小山村,不仅能随时通过4络补习功课,而且每晚趁着妈妈入睡后,他都能够悄悄地读上一两章络上十分流行的穿越,尔后带着穿越的遐想进入梦乡,几十天来,这几乎成了杨小宽唯一的娱乐方式。

因为这个缘故,杨小宽对所谓的黑洞、白洞什么的穿越理论并不陌生。如今自己倘若是意外落水,溺水而亡后回到了古代,这应该属于魂穿吧?

不知为什么,一旦发觉自己极有可能实现了魂穿,杨小宽竟然没有感到一丝一毫地害怕,反而满脑子都充满了好奇和兴奋:

哈哈,自己居然成了王爷,既贵且富,再也用不着万分苦逼地过“早六晚十”那种生活了

门外站着的这个自称是唐国公李渊的人,真的是历史上开创大唐二百多年江山的那位唐高祖李渊,李世民的亲爹吗?

那么,自己魂附的这具身体又是谁?

还有,李渊一大早跑来找自己,究竟有什么事呢?

第三章 穿越千年的4G信号

求推荐“你,你进屋,不,进殿来说话吧。”杨小宽爬下床,光着脚站在床前,对门外自称是李渊的男子说道,他的声音因兴奋而变得有些颤抖。

李渊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手按腰间的佩剑,跨过门槛,迈大步走至杨小宽身前站定,抱拳施礼,催促道:“事情紧急,还望王爷从速动身才是。”

待李渊走近,杨小宽这才看清,他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样子,论身量却比自已足足高了大半个脑袋,头戴皂角折上巾,身着红、绿、青、紫、蓝五色相间的色衣,腰束玉带,脚蹬一双虎头快靴,生得方面大耳,白净面皮,一眼望去,端的一副好福相。

“你是说娘娘?传我前去?不知为了何事?”杨小宽听他催得焦急,壮起胆子试探着问道。

“这”李渊略一迟疑,旋即回头望了一眼立在门外的两名侍女,压低嗓音对杨小宽说道,“弘圣宫昨晚有妖孽现身,介国公妖孽上身,已于今日清晨薨了。晋王府门外,我已命鲜于罗备下坐骑,请王爷莫要耽搁时辰,这就随我一同赶去弘圣宫吧。”

杨小宽如在梦中,直听得恍恍惚惚,不知所云,脑海之中却因听到了妖孽二字,不由自主地联想起了井底村关于青龙的传说。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妖孽,又有谁能说得清呢?

就拿井底村关于青龙河中青龙频频现身来说吧,按说如此荒诞不经的事,像妈妈这样历史系毕业的高材生是断然不会相信的,可偏偏妈妈还真就信了。

据妈妈亲口对杨小宽说,包括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杨小宽的姥爷在内,井底村许多老辈人都亲眼见过青龙现身。井底村原先并不叫井底村,青龙河原先也不叫青龙河,正是因为有青龙现身的事情常常发生,为了表示对龙王的敬畏之情,才由村中有见识的长者做主,将村名、河名一并改了,其中河名没什么好说的,单说之所以将村子的名称改为井底村,一则因为村子四周被群山怀抱,站在山顶俯瞰整座村子,犹如一口井的井底更主要的则是取这么个名字,是为了向龙王表示谦卑,向它表明村中所住之人皆是井底之蛙,见识短浅,意欲以此博得龙王的好感,好时常光顾青龙河,给村民带来风调雨顺的好年景。

反常即为妖。自己莫名其妙地被人推入到青龙河中,又莫名其妙地魂穿回了古代,并且才一从梦中醒来,迎头就撞上了疑似是唐高祖李渊的历史人物,还口口声声地告知自己弘圣宫有妖孽现身杀人,这一切不都可称之为妖吗?

杨小宽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胡思乱想,一时之间也不敢再贸然开口向面前的李渊多打听什么,慌忙答应一声,抬脚就想跟随李渊出殿去。可首先迈出的一只脚才一着地,脚心就倏地窜上一股凉意,他低头一瞧,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跳下床来,不仅光着两只脚,即连身上也只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袍,怎么着也不能这副打扮跟李渊去弘圣宫吧。

“啊,唐国公,烦你暂到门外候得一时,容小王更衣。”连杨小宽自己也觉得奇怪和好笑,他脱口而出的居然是如此一句有模有样的古语。

难道现在的这具身体中还残留有古人原有的思维和记忆不成?

杨小宽回想起方才半梦半醒之时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位白衣女子,忍不住对这场魂穿产生了一丝怀疑。

李渊抬起眼皮,撩了杨小宽一眼,旋即抬高嗓门向门外站着的两名侍女吩咐道:“若溪不在,你俩个还不快进殿,服侍王爷更衣?”又朝着杨小宽抱拳告退道:“那我就到府门之外恭候王爷啦。娘娘还有几句话,呆会儿在路上我单说与王爷您听。”

李渊的言行举止令杨小宽心中陡生警觉,当初他顺利通过两轮筛选,进入省博物院担任“国宝讲解小明星”时,妈妈就曾对他说过:要想探知数百上千年前的历史真相,就必须首先学会观察事物,分析事物,并据此做出合理的推断。

就眼前自己的处境而言,显然他是附身在了一位王爷身上,而李渊的一言一行分明表露出他和自己有着非同一般的亲密关系,否则他决不至于脱口就能叫出自己府中侍女的姓名,甚至代替自己向她们发号施令。

两名侍女柔柔地应声是,却仍站在寝殿门外,不敢轻易走进寝殿一步。

“你俩暂且退下吧,我这儿用不着别人侍侯。”杨小宽心里打着自己的主意,顺便也替两名侍女解了围。

待李渊和两名侍女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不见,杨小宽才回过身,猛扑至床前,伸手从床上抄起了手机,拔通了妈妈的手机:他要亲手证实眼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真是假。

短暂的宁静之后,手机里传来并不陌生的语音提醒:您所拔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您稍后再拔。

他接着再拔,手机里回应他的仍旧是相同的话。

杨小宽并不甘心,一口气拔通了爸爸、爷爷、老师,同学他手机通讯录中储存的所有号码,结果手机里无一例外传来的依然是同一个回应:您所拔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您稍后再拔。

杨小宽呆坐回至床沿上,目光不停地在这间被称做是寝殿的大屋内来回扫视着:眼前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可信。没错,自己这回的确是穿越回了古代。

一缕长发垂落下来,挡在了杨小宽眼前,他眼前一亮,迅速拿起手机,开启了镜面功能,把手机当做是一面镜子举在面前,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审视着镜子里面的自己:镜中出现的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杨小宽原本胖乎乎的圆脸变成了两颊略微凹陷的瓜子脸长久以来,被妈妈一直垢病的扁平鼻梁也变得挺拔了起来,还略微有些鹰勾尤其是镜子里映显出的那双眼睛,一对剑眉几乎直插两鬓,眉棱上方微微隆起,两弯月牙似地眼睛里天然带着一丝笑意。

投胎是门技术活儿。杨小宽记不得这是谁说过的一句名言了。

自己魂穿回古代,化身为如此一位翩翩美少年,并且贵为王爷,难道是因祸生福,交上了“运”?

同时,此时的杨小宽一经透过手机的镜面,看到了自己这一世的容颜,也勾起了他更加强烈的好奇心。

这时,他美梦初醒开启手机时显现出的那幅开机画面闪现在了脑海之中,杨小宽马上关闭镜面功能,旋即惊喜地发现手机屏幕右上方标志络联接状态的柱状线中,最短的一条居然泛白、闪着亮光,在柱状线上方,还显示着“4”字样。难道这里还有4信号?

杨小宽顾不得多想,随即伸手拉下手机菜单,点触了下数据连接,奇迹出现了:那十分熟悉的两条小鱼尾巴竟然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望,想在屋顶上寻找4信号的来源,却除了几根粗壮的屋梁,什么也没找到。

管它哪,既然有络可用,为什么不用它来查询一下自己附身的这位晋王倒底是何许人也呢?

杨小宽心中打定主意,点开手机浏览器,略一思忖,在搜索栏中输入了“隋唐晋王”这四个字,尔后两眼紧盯着搜索栏上方那道显示搜索进度的蓝线在一点点拉长终于,搜索有了结果:

第一条显示:开皇元年春三月乙卯,册族弟爽为卫王,雄为广平王,封子广为晋王,俊为秦王,秀为越王,谅为汉王

第二条仍带有晋王广的字样

第三条则显示:晋王李治

杨小宽脑海之中首先对第三条搜索结果产生了反应:晋王李治,这不是女皇武则天的老公唐高宗吗?不对,刚刚从自己眼前离开的唐国公李渊才不过十六七岁的样子,自己怎么可能附身于他的孙子李治身上呢?

排除了李治,杨小宽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搜索结果中显示最多的晋王广这几个字上。

隋炀帝杨广?

难不成自己这场魂穿,竟然附身在了这位臭名昭著的末世昏君身上?

杨小宽犹不甘心,紧接着在手机搜索栏中输入了隋炀帝三个字,片刻之后手机屏幕上显示出的结果令他彻底绝望了:杨广,一名英,小名阿纵,隋文帝杨坚次子,北周大象元年受封为雁门郡公,开皇元年册为晋王

每一名少年心中都有着一个穿越重生的梦想,在杨小宽的梦想当中,自已要么化身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那样的开国帝皇,麾师百万,统一天下,开创下千古不朽的盛世基业,要么化身为像卫青、霍去病、陈庆之、李靖、郭子仪那样的统兵大将,智勇兼备,南北弛骋,斩将夺旗,立下赫赫战功,扬名青史。

谁承想,这一回自己居然附身在了千古昏君杨广的身上

弑父,杀兄逼嫂,荒淫无度,强逼民反,直至自己也落得个被宇文化及所杀,身死国灭的下场,这难道就是自己将要面对的命运?

杨小宽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杨广的生平简介,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他才从自头至脚彻头彻尾的失望、沮丧情绪当中恢复了些清醒。

对,电话,微信视频

他尝试着借助这不可思异的4信号,通过一个个途径和家人、老师、同学取得联络,妄图证明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恶作剧而已,却无一例外地失败了。

远外传来两声悠扬的钟声,提醒了杨小宽:多年之后将成为大唐开国君主的李渊此刻还焦急地等候在自己府门外。

于是,他只得强打起精神,起身来到衣架前,随手扯下件淡黄色的长衫裹在自己身上,草草地用一根玉带拦腰系了一下,蹬上一双薄底云靴,就要迈步出殿。

才往外走了几步,又倏地停下了脚步。杨小宽紧咬了咬牙关,心中颇为不服地暗下决心:附身在杨广身上,难道说就一定要按部就班地将历史重新演绎一遍吗?我偏不

心中既产生了改变历史,进而改变自身命运的惊人想法,他随即想到了自己即将去面对的妖孽杀人事件,立马转身走回床前,从床上捡起手机,又在搜索栏里输入了几个字:隋介国公之死。他要充分利用4络强大的搜索功能,提前预知历史真相。

第四章 弘圣宫妖孽杀人真相

求收藏、求推荐票短短几秒钟之后,搜索结果清晰地显示在了杨小宽眼前:

开皇元年春三月丙申,高祖贬静帝为介国公,五月,使人鸩杀之,举哀于朝堂

即使以杨小宽小学六年级的文化程度,也完全能读懂这短短一句古文中所包含的意思:隋高祖,也即是隋文帝杨坚,自已这一世的亲生父亲,唆使人用毒药杀死了介国公,并在朝堂上为他举办葬仪。

呵呵,杀死介国公的幕后真凶居然是自己这一世的亲生父亲,隋朝开国皇帝隋文帝杨坚。杨小宽足未出户,就通过络搜索,提前获知了弘圣宫妖孽杀人事件的历史真相,禁不住打心底里发出一阵冷笑,随即心中又产生了新的疑问:瞧搜索结果显示出来的字意,这位介国公原本应该是谧号为静帝的皇帝,他既是被杨坚唆使人暗害,当今皇后,自己这一世的母亲,又为何如此心急地命李渊前来传唤自己赶去弘圣宫呢?难道这位被毒死的介国公和杨家还有别的牵扯?

“王爷”

殿门外不知何时来了一位黑衣黑裤的精瘦少年,轻声呼唤杨小宽道。

杨小宽意识到自己的确在寝殿耽搁的时间过于久了些,遂一边把手机顺手塞回到了枕下,一边转身向那少年抱歉地一笑,抬手指向前方,说道:“叫唐国公久候了,咱们这便走吧。”

那黑衣少年甚是机灵,眼见杨小宽迈步出殿,立马躬身紧走几步,赶在杨小宽身前,边替他引路,边向他讨好地问道:“王爷还没用过饭吧,要不要小的找安姐姐讨要些点心,王爷路上吃?”

杨小宽这时满脑门子的历史谜题,哪儿还有心思吃什么饭,只对黑衣少年轻轻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地紧随在他身后向王府正门的方向走去。

接连穿过两进宽敞的院落,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了这座晋王府的正门外。杨小宽一路上满心满意地都在暗自琢磨刚刚发生在弘圣宫的这场妖孽杀人事件的来龙去脉,却始终单凭搜索出的简单一句话里猜想不出更多的实情。因此,跟在黑衣少年身后自这座名义上归自己所有,而自己几乎对它完全陌生的晋王府穿行而过,却始终未曾留意这座偌大的王府格局如何。

及至一脚踏出晋王府的朱漆大门,看到李渊带着八名身着戎服的军士正在门外候着自己,杨小宽才从一路的遐思当中清醒过来。

他转身望了一眼气势恢宏的王府院落,心中感叹道:单单是这一座王府,只怕就有井底村半个村子大小啊

黑衣少年紧跑几步,牵过一头健驴来,对杨小宽说道:“坐骑早已备下,请王爷上驴吧。”

杨小宽眼望着面前这头尖头尖耳的大青驴,着实犯起愁来:虽说自己从小学五年级起,就开始一人骑自行车上下学,可是却从未骑过诸如驴、马这样的牲畜,这可如何是好?同时,他也暗自觉得奇怪:明明瞧着不远处的李渊身后牵着的是一匹高头大马,为何自己贵为王爷,却只能骑头驴呢?

黑衣少年手脚麻利地双膝跪倒在杨小宽面前,伸双手捧起杨小宽的左脚,口中说声:“王爷留神。”手上使劲儿,将杨小宽的左脚捧着塞入了蹬套,紧接着缓缓站起,用自已的身体扛住杨小宽的后背,双手用力挟住杨小宽的腋下往上一抽,杨小宽借力使力,竟然一纵身翻骑到了驴背上。

黑衣少年旋即一转身,三两步跨到青驴头前,牵起了缰绳,微笑着对李渊说道:“公爷,咱们可以出发了。”

他一连串的动作不但极为娴熟,堪称一气呵成,而且侍候得杨小宽十分舒服,丝毫没有初次骑驴的不适之感,李渊在旁看了,也不禁扬起手中马鞭,点着黑衣少年,对杨小宽赞道:“鲜于罗这小子,身手越发敏捷了,王爷府中果然是卧虎藏龙啊。”说罢,翻身上马,挥鞭向随行的军士们喝令道:“头前开路,去弘圣宫。”

一行人正要策马离开晋王府门前,突然听到王府大门内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儿急急喊道:“不好了,出事了”

杨小宽一脸愕然,不知出了什么事,忙命鲜于罗停下青驴,骑在驴背上回头望去。过不多时,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妇人在前,在她身后还紧跟着一位身穿土褐色长衫的中年胖男人,两人相跟着跑出府门,径直来到杨小宽驴前,那妇人竟一把抱住了杨小宽的小腿,扯着哭腔儿嚷道:“王爷快回府瞧瞧吧,安姑娘她”

她话才起了个头,就被从身后赶来的中年胖子伸双手将她从杨小宽身边拉开,声色俱厉地训斥道:“我把你个不识轻重的臭婆娘,没见王爷急着入宫去见娘娘吗?有什么话,不能等王爷见过娘娘,回府后再说?”

杨小宽不明所以,正欲向那妇人细问原委,李渊却因之前杨小宽在寝殿内耽搁时间过长,生怕去晚了会挨皇后的骂,忙附和着那中年胖子,连声催促杨小宽道:“鱼府掾所言甚是。王爷,去晚了,娘娘会责怪在下办差不力的。余下的事,还是等王爷今日回府后再处置吧。”

杨小宽听李渊话中透露出来的意思,眼前这位中年胖子似乎是自己府中管事之人,遂冲他说声:“好生照看着,我去去就回。”

鲜于罗扯动驴缰绳,那头青驴迈着碎步,踏踏踏地向城东的方向去了。晋王府门前只剩下那中年妇人哭丧着脸,望着一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跺脚长叹道:“这可如何是好呀”

杨小宽骑在青驴背上,与李渊并辔而行,一路上但见隋都长安城内街巷交错纵横,一座座里坊井然错落而置,果然气象不凡。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的样子,远远地望见一片殿阁林立,巍楼高阁,斗拱密檐,好不壮观。

李渊见弘圣宫快要到了,便找了个由头将鲜于罗从杨小宽身边支走,这才向杨小宽转达皇后的嘱咐:“娘娘有旨,要王爷呆会儿入宫见了公主,务必邀请公主搬离弘圣宫,暂且挪至晋王府与王爷同住,以全姐弟之谊。再者,娘娘特意交待,王爷当着公主的面儿,切不可提及介国公被妖孽所害之事。凡此二事,王爷须当谨记,切莫有负娘娘一番心意。”

杨小宽自忖:既是隋文帝暗害了介国公,尔今听李渊转达皇后对自己的格外关照,分明皇后对此也知情,只不知他们夫唱妇随,这一番矫柔造作,其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旋即转念一想,又忍不住迭声叫苦:当今的皇帝皇后,分明是自己这一世的亲生父母,自己明明知道他们就是躲在幕后的杀人凶手,却还不得不装做不知,按照他们的指令行事,也算得是穿越后遇到的第一桩倒霉事吧。

心中虽暗暗叫苦,杨小宽表面上还是神色庄重地对李渊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愿意服从皇后的旨意行事。

第五章 另一世的亲妈

求收藏、求推荐弘圣宫座落在长安宫城靠北居中的位置,论规模形制,虽较南面不远处的正阳宫相差不少,但也修建得别具一格,装点得十分富丽堂皇。

杨小宽由李渊引导着,一路攀上数十道台阶,才来到了弘圣宫正殿门外。李渊当门而立,冲殿内抱拳躬身报号道:“臣李渊奉娘娘懿旨,传唤晋王到此,报名求见。”说罢,偏过头望了一眼杨小宽。

杨小宽反应还算是快,立即学着李渊的样子冲殿内报名求见道:“儿臣晋王杨广奉旨来到,求见母后。”自打确认自己魂穿之后,这还是杨小宽头一回以杨广的身份自称,及至说到求见母后几个字,他仍禁不住心虚地偷眼张望了李渊一眼。

稍顷,殿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女声:“阿纵进来吧。叔德,你且到宫门处侯着,待太子并诸王来到,再报与我知。”

李渊毕恭毕竟地答声是,转身冲杨小宽做了个请进的手势,径自下台阶走了。

杨小宽鼓了鼓勇气,迈大步走进了正殿。

弘圣宫的正殿内弥漫着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杨小宽提鼻一嗅,依稀觉得这种香气比起今儿早上在自己寝殿内嗅到的香气多有不同,碍于他平时对香水、熏香之类的女生喜爱的玩意儿并不在意,因此也分辩不出两种香气有何不同。

空荡荡的大殿内只在当中的位置设着两副座位,上首的座位上坐定一位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身后侍立两名白衣侍女,座中这中年妇人襦衫长裙,云髻高挽,若不是发髻上横插着一只凤头金钗,杨小宽还真不敢相信打扮如此朴素的一位妇人就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文献皇后独孤伽罗。

在独孤后下首的座位上,坐着位年轻貌美的宫装女子,眼见杨小宽走进殿来,她抬手用罗帕擦拭了一下眼中的泪水,冲他微微颔首示意。

这位宫装女子应该就是自己的姐姐啦。杨小宽心念一闪,却顾不得同她打招呼,仿效着古装电视剧中看到过的礼仪,疾趋几步,来到独孤后近前,扑身跪倒,纳头便拜,嘴里说道:“儿臣叩见母后,恭祝母后万安。”

“得了,阿纵平身,去见过长姐吧。瞧你这披头散发地一副模样,想是一听说长姐宫中生了变故,就心急火燎地赶来,连冠帽也忘记了戴。”

杨小宽闻言先是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果然光着头没戴冠帽。他素知古人最重礼仪,忙匍匐在地,连连顿首道:“请母后治儿臣失仪之罪。”

“母亲既要你平身说话,便是已饶恕了你失仪之过。阿纵,多日不见,怎么瞧着你清减了许多。”宫装女子的嗓音听起来绵绵的,透着几分沙哑,格外动听。

她并不像自己一样称呼皇后为母后,而是像寻常人家称呼她为母亲,杨小宽心念不禁一动,隐约对这位长姐的身份猜到了几分。

自从两年前杨小宽当上了省博物院的“国宝讲解小明星”,他就开始用节省下来的零花钱订阅探索历史,虽然从未系统地阅读过一本史,可日积月累地也从杂志上读到了许多历史小故事。

其中就有这么一则:“北周宣帝宇文员n并立五后”。故事讲的是南北朝后期北周王朝的第四任皇帝宇文员继位后,突发奇想,同时立了五位后妃为皇后,在中国历史上形成了独一无二的五后并立奇观。

对这个历史故事,杨小宽还有些印象:宇文员的原配夫人就是隋文帝杨坚的长女杨丽华,而杨坚也正是凭借着国丈的身份逐渐掌握了北周王朝的大权,继而最终受禅当上了皇帝。

怪道是弘圣宫一出事,皇后就忙不迭地亲自赶了过来,原来这宫里还住着一位前朝的皇后兼太后

杨小宽抬头见那宫装女子连连向自己招手,示意他到她身边去,望了一眼居中而坐的独孤后,并不见她有阻拦之意,遂起身走到了宫装女子身前。

待靠近了她,杨小宽瞧得更加分明,在自己到来之前,宫装女子显然是刚刚痛哭过,即连脸上的妆容都被泪水冲洗得模糊成了一片。

宫装女子拉起杨小宽的手,让他靠拢自己,用充满爱怜的目光不住地上下打量着杨小宽。

杨小宽自打降生以来,除了妈妈,还从未被第二个女人手拉手地这么近距离地仔细打量过,羞得满面通红,却碍于自己目前的身份,不敢将手挣脱出来,只得涨红着脸站在宫装女子面前,任由她不住眼地打量。

“唉,你姐弟二人自你们父皇登极后便没见过了吧。”独孤后眼见自己这一双儿女情谊如此深厚,禁不住感叹道,“丽华啊,你还记得吗?两年前,宇文员那个混小子听信谗言,要用一杯毒酒赐你去死,若不是阿纵这个压轿郎机灵,扮做小宦者悄悄溜出宫,送信给我,又引领着我连夜闯宫,诣阙泣血苦劝,只怕你就要被宇文员给害死了。今日阐儿不幸遭妖孽戕害天折,也未尝不是上天对他宇文一族多年来种种倒行逆施的一种惩罚吧,你有这么好的同胞兄弟,又何必为了他宇文家的不幸而过于悲伤呢。”

杨小宽顺势从杨丽华手中抽回了自己的双手,遵从独孤后的嘱托向她发出了邀请:“长姐,这弘圣宫如今出了妖怪,已成不祥之地,不如长姐搬来晋王府与我同住,这样咱们姐弟便可朝夕相见了,免得长姐留在这宫中,日日睹物思人,悲痛伤身。”

独孤后对杨小宽的表现极为满意,频频点头道:“是啊,阿纵已被你父皇册封为并州总管,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要离京赴镇,趁着他人还在长安,你们姐弟同住在一座府邸之中,也好多亲近亲近。今日早起听说了阐儿为妖孽所害的消息,原本你父皇也要来弘圣宫探视于你,无奈今儿是大朝会的日子,又有西梁国主御弟萧岩,西突厥阿波可汗使节来朝,因此才托我转达他的旨意:待过得三五日,你父皇要亲率满朝文武、王公勋戚在朝堂之上为介公举哀,以皇帝之礼厚葬于他,赐他莫大的哀荣,如此也算对得起你那夫家了吧。”

依常礼,此时杨丽华应当起身向皇后施礼谢恩,可她却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只冲着独孤后略欠了欠身,十分冷淡地回应道:“多谢父亲母亲施恩于阐儿,令他这位丧国之君身后不致过于落寞。女儿也代阐儿的生母满月妹妹谢过万岁和娘娘的恩典了。女儿别无所愿,唯求一屋容身,以使我能将娥英抚养成人即可。”语毕,目光柔和地望向杨小宽,隐然已接受了他的邀请。

独孤后心知为了丈夫受禅为帝之事,身为前朝皇太后的长女对他夫妻二人颇有怨辞,遂也不计较她对自己多有失礼之处,仍面含微笑地对杨丽华说道:“你父皇登极后,就令来神仙望过气,长安宫中多妖孽。这便是来神仙望气之后说过的唯一一句话。今日既应在了弘圣宫里,依我之见,你不如及早收拾停当,今日便随阿纵一起挪至晋王府去住,我这里已请会真大师今晚就在弘圣宫中施法捉妖”

杨小宽站在一旁,耳听得独孤后鬼话连篇,极其所能地将杀人罪责推到不知哪路妖魔身上,努力克制着,没有当场笑出声来,心想:这独孤皇后真会演戏,也不知杨丽华信还是不信。

“一切听从母亲安排就是。”杨丽华仍旧神情冷漠地应道。

“嗯。”独孤后对女儿的回答还算满意,低头略一思忖,接着说道,“有件事本想过几天再告诉你,阐儿既已不在人世,你也少了份与宇文家的牵扯,不妨今日便说与你听吧。你父皇登极至今虽不足百日,毕竟如今已是我大隋的天下,你是我夫妇二人的长女,合当恢复大隋公主的身份。宗正府前日已议定了你的封号,系乐平二字,你如无异议,改日便可下诏行册封之礼。”

“女儿并无异议。母亲如无其它吩咐,请准女儿就此告退了。”杨丽华像是厌倦了母亲咄咄不休的着意抚慰,从座中站起了身。

第六章 一只打翻了的醋坛子

求推荐票、求收藏“太子到。”

“秦王、越王、汉王到。”

恰在此时,殿外传来一连串的报号之声。

独孤后借机向杨丽华摆了摆手,示意她坐下,温言安抚她道:“太子和其他几个兄弟得知弘圣宫发生了变故,特意前来探望于你,不妨见见再去歇息。”

杨小宽好奇地把目光转向殿口,也想见识见识自己这一世的几位兄弟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一位中等身材,面色苍白的青年男子在前,后面高矮不齐、大小不一地跟着三个大不过十岁出头,小则仅有五六岁的小男孩儿。四个人一前三后分两列站定在独孤后身前,由独自站在前列的太子杨勇领着,向独孤后行了晋见礼,又转而向下首坐着的杨丽华拱手施礼,由杨勇代表诸兄弟问候道:“妖孽作乱,叫长姐受惊了。长姐但有所需,敬请吩咐下来,我等兄弟皆愿为长姐效劳。”

与之前对待母亲独孤后不同,这回,杨丽华竟款款站起身来,十分客气地向杨勇还礼道:“多谢勇弟和几位弟弟挂念。适才母亲已允准我这就挪到阿纵的晋王府与他同住,就不劳兄弟们为我的事费神了。”

杨勇一眼瞥见杨小宽站在杨丽华身边,正要开口同他打招呼,就听独孤后冷冷地向他问道:“太子妃怎么没来?今天丽华宫中出事,份属我杨家的家务,她身为长媳,理应与太子一同前来向长姐问安的。”

杨勇一向只宠爱偏妃云昭训,对待太子妃元氏十分冷淡,今天根本没想着要带元氏一同来弘圣宫中向杨丽华道惊问安。可是,偏偏母亲独孤后对正妻十分看重,尤其痛恨男人怠慢正室,偏宠私房,因此,一听母亲向他问及太子妃,杨勇顺嘴儿便扯了个谎道:“回母后的话,儿子今日一早是在前往正武殿参加大朝会的半道上得着长姐宫中有变的信儿的,急于赶来向长姐道惊问安,未来得及知会家中”

他本想着今日母亲不会与他认真计较,却没想到自己仓猝间编造的谎话当中有着极为明显的一个大漏洞,被独孤后当场抓住,沉下脸,厉声冲他发作起来。

“见地伐,你好大的胆子,大朝会的日子,不经你父皇答应,你就敢擅自跑来这弘圣宫中?你可别忘了,周朝是毁在谁手里的。如若不是宇文员私宠偏妃,一意孤行地要并立五后,周朝怎么会如此快地日趋式微,屡受异族侵蚀,终至江山不保?尔今你身为我大隋之储君,不思尊祟正妃,独宠云氏那小贱人,难道你想要重蹈宇文员的覆辙吗?”

“如果评选中国历史上的“醋坛子”,眼前的这位独孤后绝对可以名列前茅。”杨小宽独自站在一旁,犹无法完全进入角色当中,仍以旁观者的立场暗自想到,“她不仅为了防止丈夫杨坚宠幸后宫当中别的女人,可以拔刀杀人,制造出有名的杨坚离宫出走事件,即连儿子杨勇冷淡正室,独宠偏妃也要反应过度,竭力阻止,妒忌之心真可谓已臻化境了。”

“阿纵,还有你。”

杨小宽一个冷不防,独孤后已把火气撒向了自己。

“听说你府中养了个妖冶妩媚的小丫头,只由她一人进寝殿侍侯你的起居,旁人皆不能踏进寝殿半步,是也不是?”独孤后眼光中闪着寒光,向杨小宽逼问道。

杨小宽回想起萧萧、瑟瑟两位侍女说过的话,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要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不过是平素为人处事霸道了些,也就罢了。偏偏这姓安的小丫头还是当初你腆着脸向宇文般若身边讨了来的。你可知,就在一年前,你父皇差点儿死在宇文般若的父亲宇文招府里,如今她又嫁给了突厥部落中势力最为强大的沙钵略可汗为妻,谁能担保这姓安的小丫头不是宇文般若有意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所以,从今日起,你便把姓安的小丫头给我打发得远远的,免得将来惹事生非。”

独孤后如数家珍地道出了自己身边贴身侍女的底细,令杨小宽既感惶恐,又夹杂着一份好奇:这位安姓侍女倒底长得什么样,能叫杨广如此迷恋和宠爱呢?

“母亲多虑了。”杨丽华见与自己最为要好的弟弟杨广无端受到母亲的训斥,忍不住站出来替杨广讲话了,“一年前,原是女儿向般若妹妹提出,讨得安若溪来阿纵身边侍侯的,此事与阿纵并无直接牵涉。何况,据女儿所知,这安若溪原系南陈叛臣之后,其父死后,被般若妹妹收留在身边,也才不过一两年的光景,应该不会甘心当般若妹妹的眼线吧。”

杨丽华身份特殊,杨坚,独孤伽罗夫妻二人因北朝静帝禅让之事,心中俱对女儿怀有一份愧意,因此,杨丽华一开口替杨广说话,独孤后即使心存不满,也不得不强压怒火,卖女儿一个面子。

“丽华,你暂且回去歇息吧,这五个小子今日既凑在了一处,我另有几句话要对他们说。”独孤后缓了口气,不再责问杨小宽,转而向杨丽华半劝半命地说道。

待杨丽华起身离开正殿,独孤后紧板着脸,冲站在殿口的李渊吩咐一声:“叔德,你且在殿口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

杨小宽和杨勇兄弟几人俱面面相觑,不知母亲特意将长姐杨丽华支走,又严令李渊把守住殿口,有什么重大的事要向他们几人交待。

“起先念在你们几个还都年幼,你们的父皇和我都未曾要你们予闻过朝廷政务。眼下情势不同,因此,趁着今天你们五兄弟都在,有些事还需提前告诉你们,免得将来措手不及。”独孤后说着,把目光盯在了最为年幼的汉王杨谅身上。

以杨勇为首,兄弟五人不约而同地向独孤后拱手施礼道:“儿臣愿聆听母后教诲。”

“今年二月间,你们的父皇虽顺应天命,接受北周静帝宇文阐的禅让,创立了我大隋一朝,然而,几个月来,内忧外患,一日也未曾消停过。勇儿已协助圣上参掌政务,对个中详情可说是了然于胸,勇儿,为娘说的是不是实情?”独孤后不疾不徐地向太子杨勇问道。

“母后所言,字字属实。”杨勇用目光征询独孤后的意见,见她微微向自己点头,这才继续向四位兄弟介绍道,“自父皇二月甲子日受命登极以来,西有吐谷浑兴兵侵扰,北有突厥陈兵百万,对我幽并等州虎视眈眈,意图吞并,东有高句丽,契丹诸部叛逆不臣,南则不仅有陈国与我朝隔江对峙,更有一干凶顽之徒时常揭竿而起,横生叛乱。用四方不宁来形容我大隋当前面临的局势,一点也不为过。”

“朝廷面临的形势远比勇儿方才说的要严重许多。”独孤后沉声接过杨勇的话茬,“你们可能有所耳闻,两年前,你们的父皇受周帝之托,以北周丞相的身份初掌朝政之时,就曾受到过内有周室六王构难,外有尉迟迥、司马消难、王谦等人三方叛乱的危急局面,尔今六王授首,三方叛乱也早已平定,可朝内朝外仍有心怀叵测之徒欲行不轨,前些日子,你们的父皇接受尚右仆射虞庆则的建言,趁对方尚未发动之际,先发制人,一举诛除了宇文氏诸公,你们都知道吗?”

除杨小宽外,殿内的其他四个人都点了点头。

“四月间,南陈遣使来向北周探问消息,你们的父皇不露声色,顺口就将陈朝的使臣打发去见介国公,却不料陈朝使臣回国后尚不足半个月的时间,陈将周罗喉,萧摩诃就分率两路大军,对我实施大规模进袭,接连攻占了我三座州城。几乎与此同时,西面的吐谷浑举十万大军来犯,北面的突厥沙钵略可汗更是受到其妻北周千金公主宇文般若的一力挑唆,陈兵百万之众,意欲一举吞并我大隋创立尚不足百日的千里江山,更有北齐旧将高宝宁拥重兵与契丹、突厥相互勾连,自东北举兵入侵。而如今满朝文武,十人当中倒有九人都是周朝的遗老旧臣,孩子们,你们身为帝室之胄,朝廷册封的亲王,面对如此局势,该如何应对呢?”独孤后说到此处,有意停顿下来,冷峻的目光从面前的五个儿子脸上一一扫过。

第七章 五位皇子,一母同胞

求收藏、求推荐票在预知了弘圣宫杀人事件幕后真相的杨小宽听来,独孤皇后的这番话无异于向自己的几个儿子委婉地暗示出,原先的北周末代皇帝,如今的介国公宇文阐的真实死因。同时,他也感到有些奇怪:为什么独孤后要选择在此时此地向儿子们陈述朝廷面临的严峻局势呢?宇文阐之死和外敌入侵之间难道有着不为人所知的某种联系,以至于杨坚、独孤伽罗夫妻二人都难以应对,要起用几个尚在稚龄的儿子?

杨小宽转过头仔细打量身边的几位兄弟,除太子杨勇颔下已微微长出了胡须之外,其他的三个弟弟还都是满脸稚气的孩童,独孤后能指望这几个小孩儿做些什么呢。

“娘,朝中有内奸。”一个清脆的童音在殿内响起,杨小宽闻声望去,见率先开口回应独孤后的竟然是年纪最小的汉王杨谅。

独孤后对杨谅的回答也颇感意外,微笑着盯着他问道:“谅儿,何以见得呢?”

杨谅长的刚刚有殿内的几案高,细细的脖子上顶着个硕大的脑壳,一瞧就是个智商爆表的小神童模样。听到母亲向自己问话,他有模有样地跨前一步,学着几位兄长向母亲拱了拱手,答道:“母后试想,使臣刚刚自长安返回,陈国就发兵入寇,必定和使臣长安之行有关。而吐谷浑、突厥几乎同时兴兵入侵,这世上哪儿会有如此凑巧的事,其中若无内奸从中勾连串通,他们的举动绝不会如此一致。”

“阿纵,你以为呢?”独孤后对小儿子的回答未置可否,意味深长地把目光转向了杨小宽。

杨小宽心中一凛,情知独孤后仍对自己身边的那个名唤安若溪的侍女不放心,遂拱手答道:“母后请放心,今日回府后我便下令彻查府中人等,凡是来历可疑的尽皆逐出府去。”

独孤后用手点着他身旁的秦王杨俊,说道:“还有你,听说你最近招了一班工匠,这些日子在府中搭建什么赏月楼,如今竟有这份闲心思,也趁早给我把他们遣散了。”随即又冲着其他几个儿子说道:“你们几个今日回府后,都须先把各自府中的值事人等清理干净啦。要是将来在哪个身边发现有内奸,你们也脱不得干系。”

以太子为首,五兄弟诺诺连声,纷纷表示待各自回府后就即刻着手从各自身边开始清查内奸。

“母后,眼下朝廷局势如此危急,二哥前些时就领授了并州总管的差使。儿臣也愿为父皇母后分忧,请父皇授臣边镇总管职事,率军镇守边关。”肥头大耳的越王杨秀说起话来却颇有胆气。

他这么一挑头,秦王杨俊立马附和道:“儿臣也愿出镇外藩。”

独孤后站起身来,走到杨俊,杨秀面前,温言安抚他们道:“你们有这番为朝廷效力的心意,为娘十分高兴。但你们兄弟几个年纪尚倒不急于出守外藩,只须各自跟随你们的师傅们用心学好各种本领、学问,齐心协力辅助太子,平时多留意朝政,便足够了。”

说到这儿,她又特意转向杨秀,说道:“你们的父皇常对臣下说起,你们兄弟五个不比前朝的那些个皇子,都是一母同胞之亲兄弟,应当不会出现兄弟阋于墙,勾心斗角的那些个龌龊事。阿纵领受并州总管,目前暂时也属遥领,并不居镇就藩,你们兄弟三个只要努力增长本领,还怕将来没有你们的事做吗?”

杨俊方才连带着挨了独孤后几句数落,心里颇不自在,不阴不阳地在旁小声劝杨秀道:“秀儿,二哥可是来神仙亲自相看过的贵人,你能和二哥比吗?”

杨秀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抬眼盯了杨小宽一眼,低头默不作声。

“今天把你们几个留下来,除了要你们着意提防身边有无内奸之外,我还要把朝廷最近采取的应对之策说与尔等周知,以便一旦事急,需要你们出力之时,自乱了阵脚。”

所幸,独孤后并没有听到杨俊蓄意挑拔的话,而是一脸郑重地对自己亲生的五个儿子说道。

“上柱国元谐已奉旨率军十万,西进迎战吐谷浑上柱国阴寿率军镇守幽州,尚右仆射虞庆则率军镇守并州,这二路人马皆是为防备突厥沙钵略可汗兴兵来犯而发就在昨日,你们的父皇已委任贺若弼为吴州总管,率军驻扎广陵,韩擒虎为庐州总管,率军驻扎庐州,以备南陈入侵还有,元孝矩暂代太子,担任东都总管,居中接应南北两路兵马。这些军情要务,你们心知便可,切不可向外人泄露,如有违背,休怪为娘的翻脸无情。”

她一口气把朝廷的应对举措说完,殿内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杨小宽心中暗想:在京诛除宇文氏,对外分兵迎敌备战,原来杨坚夫妻二人这是在下一盘大棋呀。他六岁即开始上围棋班,九岁便拿到了全市少儿围棋比赛的亚军,获得了业余三段的证,对排兵布阵,行军打仗极感兴趣,这时听独孤后说起打仗的事,登时来了兴头,竖起耳朵,一个不落地将各路兵马的领军大将牢牢记在了心里。

“阿纵留下,见地伐,你带着他们三个暂且退下吧。”独孤后回到座中坐下,冲太子杨勇说道。

杨勇答应一声,带着三个兄弟向独孤后施礼告退,而杨俊和杨秀却不约而同地下死眼盯了被独孤后单独留在殿中的杨小宽一眼,满怀妒忌地随着大哥离开了大殿。

“你父皇已准备对南陈大举用兵,我把你留下,就是为了要你心里有个准备,多则一年半载,少则两三个月,待西面、北面的局势稳定下来,你就要到并州赴任了。今后,北却突厥的重任便要落到你的肩头了。这也是我特意嘱咐你把那个姓安的侍女早早打发走的最主要原因。宇文般若是何等的人物,为娘相信你昔日陪伴长姐在宫中,与她多有交道,心中理应有数。你到并州后,她和其夫摄图将成为你最主要的对手。你虽聪慧过人,但毕竟尚在稚龄,以后行事务必要小心才是。”

耳边听着独孤后谆谆的嘱托,杨小宽心中一阵热血沸腾:率军坐镇边州,跃马北疆,对阵突厥,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吗?

“还有一件家务事,为娘一直牵挂在心头,思来想去,你们五兄弟中也只有你能帮得上为娘了。”独孤后见杨小宽听得精神抖擞,两眼放光,随即把话扯回到了眼前,“自从宇文员那个混小子死了之后,你长姐拖带着蛾英个吃奶的娃儿,一个人度日甚为不易。我和你父皇有意替她另觅夫婿。”说到这儿,独孤后抬手指向殿外,杨小宽随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李渊一人挺立在殿口,遂不解地把目光投向了独孤后。

“叔德这孩子平素为人、办差十分稳重,且和你长姐又是至亲的姨表姐弟,你长姐虽比他大着四五岁,但前些时我试探过伽彩你四姨母的口锋,她对丽华倒是赞不绝口,因此,我有意将叔德配给你长姐为夫。这段日子,你长姐既住在你府中,你闲来无事之时,不妨替为娘探探她的口锋,撮合撮合他们两个,要是将来此事成了,也算是你替为娘去除了一桩心事。”

至此,杨小宽方恍然大悟:原来独孤后特意命李渊转告自己,要自己邀杨丽华来晋王府与自己同住,其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要自己帮着她撮合李渊和杨丽华二人的亲事呀。同时,他也随即意识到,怪道今儿一早李渊来府上传旨时,对自己府中的侍女如此熟稔,原来这位唐高祖和自己这一世的化身杨广是姨表兄弟

第八章 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求收藏、求推荐票杨小宽奉迎着长姐杨丽华回到晋王府时,已是午后时分了。

他从今天一早发现自己魂穿,附身在了隋炀帝杨广身上,一直到现在,水米未沾,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因此,一迈进府门,便火急火燎地命人备饭。

谁知,还没等随行的鲜于罗奉命拔腿离开,从门房里冷不丁窜出一人,扑身跪倒在了杨小宽脚下,扯着嗓子嚎道:“王爷,你总算是回来了。快去瞧瞧安姑娘吧,府里出大事了。”

杨小宽正欲陪着杨丽华进府,两个人皆被这人唬了一跳。杨小宽稳住心神,定睛一看:还是今早自己临出门时慌里慌张跑来报知府中出事的那个中年妇人。

他哪里会认得这个中年妇人是谁,弯下腰亲手将她扶起,正不知该如何称呼,却听身旁的杨丽华关切地向妇人问道:“是若溪出事了吗?她出了什么事?”

鲜于罗见主子陪着公主刚一回府,这妇人便来纠缠不放,忙跑上前,将那妇人从杨小宽身边拉开,好言好语地劝她道:“蒋嬷嬷,王爷今儿还没用过饭呢,你的事等王爷用过饭再说,好不好?”

蒋嬷嬷像是晋王府中有头有脸的值事人儿,一把将鲜于罗甩开,嘟囔他道:“你小子懂得些什么?眼瞅着都出人命了,这事儿还能等吗?”

她瞧出杨丽华身份尊贵,且面现焦急地望着自己,遂迈步凑至她身边,拉着杨丽华的一只胳膊,央求道:“王爷的骨血啊,就这么说没就没了,夫人,你快去劝劝安姑娘吧。”

她这句话一说出口,杨丽华也愣住了。杨小宽更是觉得脑袋“嗡”地一声,心中惊呼道:不会吧,我还没满十三岁呢。这就要当上爹了?

“嬷嬷,烦你去把若溪带到府中正殿,当着王爷和我的面儿,说明事情的原委。”杨丽华察觉出弟弟神情有异,代他向蒋嬷嬷吩咐道。

蒋嬷嬷哎哎地答应着,转身一溜小跑地去了。

杨丽华命鲜于罗扶着杨小宽,直奔晋王府的正殿而来。

待两个人走进正殿,分宾主座定,鲜于罗十分体贴地给杨小宽捧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鲜奶,轻声劝他道:“王爷莫急,先喝碗羊奶垫垫饥,小的这就去交待他们备饭。”

杨小宽也顾不得这奶是否经过杀菌消毒加工过了的,接过碗,咕咕咚咚地仰面一气喝了个碗底朝天,烫得他呲牙咧嘴,唏嘘不止,心中犹觉懊恼和羞耻:自己在学校时,连和女同学拉个手都从来没有过,怎么才穿越回了古代,就莫名其妙地把个小侍女的肚子给搞大了?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杨丽华坐在一旁,见杨小宽脸色难看,生怕他不问青红皂白,呆会儿一见了安若溪,就会当场发作她,好心劝慰他道:“阿纵,若溪这样做,必是有她的一番苦衷,待她来了,你可千万听她把话说完,别耍小孩儿脾气。她刚没了孩子,受不得你再对她作言作色。”

杨小宽叫苦不迭,心中暗想:我的好长姐呀,你哪儿会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可是他转念一想:不是我的,又会是谁的呢?一时间,他既羞且恼,脑子里又理不出了头绪来,痛苦地双手抱头,弯下了腰。

“王爷,安姐姐来了。”殿门外传来侍女轻柔的通报声。

杨小宽抬身坐起,怒目向殿门望去,但见自门外缓缓走进来一位身材苗条的少女,身着藕合色长裙,肩披绛红披帛,犹如风摆荷叶般飘进殿来。

待她略微靠近些,能够看得清她的长相时,杨小宽的目光登时定格在了她的脸上,呆住不动了:这世上还会有如此美丽的女子不要说是在他穿越前就读的那所小学,即便是在全市所有的中小学中,她也绝对是当之无愧的首席校花。

“若溪,瞧你脸上,怎么连点儿血色都没有?你为何不禀明阿纵,就擅自做主,把孩子打掉呢?”杨丽华赶在弟弟前面,向安若溪问道。

安若溪看一眼杨小宽,向杨丽华翩翩施礼,涨红着脸低低地声音答道:“回禀娘娘,此事实属意外,婢女已有两个多月没来过经水了,内心焦急,也是婢女愚昧无知,便托人买了两副活血舒络的药来吃,想着能催催经水,没想到却从身体里掉下块带血的肉来,被蒋嬷嬷一眼瞅见,辨认出是一个尚未成形的胎儿婢女有罪,请娘娘降旨治罪。”

杨小宽勉强收摄心神,听安若溪把话说完,心中既觉好笑,又情不自禁地对眼前这位美若天仙的少女产生了一丝爱怜。他闭上眼睛,仔细回忆着,觉得安若溪有几分像是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位白衣女子,却又有几分不像。

“我已不是什么娘娘了,也治不了你的罪。但愿你说的都是真话你身子觉得怎么样?这些日子就不必到阿纵跟儿前侍侯了,好生将养几日,我还另有话要同你说。”

杨丽华似乎不甚相信安若溪所说的话,却又主动替杨小宽做主饶过了她。

“你,你”杨小宽意识到在这个场合下,自己身为事主,一言不发是万不可行的,可面对着这么一位如花似玉,口口声声怀了自己的孩子,而自己对她完全陌生的女孩子,他实在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王爷,我对不起你。请王爷把我逐出府去吧。”安若溪却误会了,以为杨小宽出于对她的过于关心,才变得如此欲言还止,心中难过,忍不住哇地一声放声哭了出来,一头扑倒在杨小宽脚下,以头触地,嘶声叫道。

杨小宽身不由已地起身就要将安若溪扶起,却抬头正和杨丽华冷冷的目光相对,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迟疑着坐了回去。

“若溪,事情既然已无法挽回,并且你完全出自无心,你也大可不必伤心自责。女儿家最怕产后落下病根儿,你可得好生注意自己的身子。来人哪,扶安姑娘回房休息。”杨丽华面露笑容,像个大姐姐般地安慰着安若溪。

萧萧、瑟瑟两名侍女应声走进殿来,一左一右搀扶起安若溪,劝抚着她转身向殿外走去。安若溪起先还不肯就此离去,执意恳求杨小宽从重惩罚自己,直至眼见得杨丽华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方才勉强噤声,任由萧萧、瑟瑟两人搀扶着离开了正殿。

“阿纵,此女万不可再留在你的府中。”安若溪前脚刚一离开,杨丽华就脸色凝重地冲杨小宽说道。

第九章 一个小吃货的不幸

求收藏、求推荐票杨小宽见杨丽华脸色凝重,对安若溪的态度前后叛若两人,心中诧异,开口问道:“长姐,这是为何?”

杨丽华屏退殿内诸陪侍人等,长吁了口气,答道:“从前我所见到的安若溪,柔顺乖巧、善解人意,却想不到她心肠如此坚硬,会置骨肉亲情于不顾,做出这样的事来。”

杨小宽涨红着脸,想要替自己辩解两句,可张了张口,却又觉无从辩起:虽然安若溪怀孕这件事发生在自己魂穿之前,可毕竟是自己附身于其上的这具身体做下的好事,对此,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杨丽华似乎没有注意到杨小宽尴尬的神情,继续说道:“不过,单单就这件事情本身而言,要是让母亲知道了你小小年纪,就令身边的侍女有了身子,也不是件好事,安若溪这么做,无意间倒是替你去除了件麻烦。只是可怜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尚没长成人形,就被她狠心打掉了。行事如此绝决的女子,留在你身边,我担心,日后她会替你招来大祸。”

“长姐所言甚是,待过几天安若溪身子恢复了,我便多与她些银两,逐她出府就是了。”

既然母亲和长姐都要自己驱逐安若溪,加之他也对如此无厘头的一件事着实感到窝囊和气恼,杨小宽决定顺从她们。同时,因为第一天穿越回古代,从身边的侍女到独孤皇后,每个人似乎有意无意地都提到过安若溪这个人,使得杨小宽内心深处又对这位美若天仙的少女怀有一份好奇,甚至潜意识里还夹杂着一丝不舍,于是紧接着向杨丽华问道:“长姐,你说,这安若溪真会是别人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吗?”

杨丽华听杨小宽如此爽利地便答应下驱逐安若溪出府,显然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睨了他一眼,轻叹口气,说道:“般若的父亲宇文招死在父亲手中,她又是因为咱们父亲当初的建言,才背井离乡,远赴万里,嫁给了突厥沙钵略可汗摄图,若溪原是她身边的旧人,也难怪母亲会对她起疑。只是,记得一年前,我代你向般若讨若溪入你的雁门郡公府随侍时,她起初执意不肯,直至我搬出大天元皇后和长嫂的身份,她才勉强答应了下来。阿纵,据你看来,有这样安插眼线的吗?若溪到了你府中之后,我也曾命人暗中查访过她的身世,她父亲安桐和原是南陈始兴王陈叔陵手下的一名佐吏,因不满陈叔陵对手下过于严苛,才于三年前携女叛陈投奔了周朝。两年前,安桐和在与突厥的作战中不幸战死沙场,安若溪作为部属遗孤,被当时的赵王宇文招收留在府中,成为了其女宇文般若的一名侍女。以安若溪的出身、年龄以及经历看,母亲多半是多虑了。”

“不是眼线就好,不是眼线就好。”连杨小宽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听杨丽华如此一说,他反倒松下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

“阿纵,身为长姐,我要提醒你一句:你尚在童稚之年,一切要以学业为重,万不可过早贪恋女色,更不能始乱终弃、见异思迁,这样对人对已都毫无益处。”杨丽华板起脸,以长姐的身份,一本正经地劝杨小宽道。

什么贪恋女色,见异思迁,我是那样的人吗?杨小宽内心抗议着,却碍于安若溪怀孕、打胎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令他有口难辩,只得强装出一副顺从听话的样子聆听长姐的教诲。

原想着接回个与自己要好体贴的大姐同住,没想到又给自己找了个爱唠叨的妈杨小宽频频向杨丽华点头称是,心里却发着牢骚。

“王爷,饭食已然准备妥当,您是在这殿里用饭,还是”鲜于罗恭立在殿门外,向杨小宽禀报道。

杨小宽一听饭来了,顿时来了精神,忙冲鲜于罗吩咐道:“另备一份给长姐,我和长姐就在这殿内一同吃。”

杨丽华苦笑着扬了扬手中的巾帕:“我哪里吃得下去。阿纵,你只管用饭,长姐在这殿里多瞧瞧你,也是好的。”

“那就赶紧端上来吧。”杨小宽此时也顾不得杨丽华还在为刚刚夭亡的宇文阐伤心难过,瞪着眼催促鲜于罗道。

侍女萧萧手捧着一个木制黑漆的大托盘走进了殿来,鲜于罗从另一名侍女瑟瑟手中接过饭后盥洗用的铜盆、罗帕,紧跟在萧萧身后也走了进来。

未等萧萧把托盘上的饭食在几案上一一摆放停当,杨小宽就迫不及待地拎起一只烤得金黄油亮的羊腿,大嚼大咽了起来。记得上次他吃烤羊腿,还是三个月前妈妈带他临到井底村之前在省城有名的饭店吃的,而自从到了井底村之后,别说是烤羊腿了,几十天来连他挚爱的汉堡也没得吃了。

穿回到古代,当个王爷,真好,起码每天都吃到烤羊腿小吃货杨小宽从一只烤羊腿中头一回感受到了穿越的乐趣。

然而,当几块烤羊腿被他囫囵吞枣似地咽进了肚,最初的那份饥饿感消失之后,杨小宽但觉满嘴的油腻腥膻、寡淡无味,一阵恶心抑制不住地从胸口泛了上来,差点儿没把才咽到肚里去的那几块羊腿吐了出来:这烤羊腿里非但没放任何调味料,连最起码的盐都没放以杨小宽的口味,目前,他还只能享用饭馆餐厅里经过精心加工过的烤肉,而无法忍受这最为原始做法的烤羊腿。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鲜于罗见杨小宽神色不对,慌忙凑近前来,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

杨小宽深知自己万不可露怯,被人瞧出破绽,紧闭着眼,勉强把嘴里的肉咽进了肚里,随即拿起另一只食鼎边放着的木制调羹,舀起一勺羹,放进嘴里,想用羹汤来压压心头不时泛起的阵阵恶心。谁知,一勺羹汤入口,杨小宽几乎没背过气去:这是股什么味儿啊,说咸不咸,说酸也说不上酸,隐隐约约地还带着股臭脚丫子味儿。

“醢菜鸭肉羹,王爷,用着怎么样?如今宫中府中倡俭戒奢,小的特意叮嘱丁三儿给王爷做了这道鸭肉羹,补补身子”鲜于罗讨好地解释道。

“嗯,还不错。”杨小宽人生头一次切身感受到了吃饭的艰难,放下调羹,苦着脸答道。

他左瞧右瞧,见面前几案上除了难以入口的一只烤羊腿和一鼎羹汤之外,就只有一只黑漆木盘里盛着的几个蒸饼了,禁不住暗暗叫苦道:“想不到当了王爷,还只有干吃饼的命。”就手拿起一块蒸饼,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入口绵软、柔滑,倒还算可口,就是这蒸饼的面里不知揉进了什么,吃起来甜中还带着一分涩苦。

好在比起那只烤羊腿和那鼎鸭肉羹来,这些饼总算还能吃得下去,杨小宽一气吃光了木盘里所有的蒸饼,又接连喝下了三碗茶,才抹了抹嘴儿,停住了口。

第十章 一日之间变成文盲

求推荐票,求收藏鱼府掾名叫鱼赞,和先前拦在府门前禀报安若溪堕胎的那位蒋嬷嬷是一家子。一得到杨丽华从弘圣宫挪到晋王府来的消息,他便亲自率领着王府一干仆从将这座晋王府第四进的整座院子都收拾停当,清扫干净,以供杨丽华居住。

杨小宽陪着杨丽华到她住的院落中四处巡视了一番,又到上房陪她说了会儿话,便告辞出来,穿过院门,回到了自己寝殿所在的第三进院子。

鱼赞早已恭候在寝殿门外,见了杨小宽,忙迎上前躬身施礼,请示道:“安姑娘身子不便,请王爷示下,这几天由哪位姑娘照料您的起居?还有,太学里的两位师傅:苏少保和裴舍人都差人来府中传过话来,说是今日朝务繁忙,恐怕无法分身到太学授课,请王爷将前些日子念过的都用心温习一遍,待明日太学重新开课时,他二位要逐个检视各位王爷的功课,还有”

杨小宽站在大日头地里,听他啰嗦个没完没了,热得满头大汗,遂不耐烦地打断他道:“走,有什么话进殿慢慢说。”

“王爷的寝殿,平常只有安姑娘进的,这”鱼赞的一张胖脸显出为难的表情。

“这府里,是我说了算,还是她说了算”杨小宽勃然大怒,甩手便进了寝殿。

“我这里,暂不必差人来服侍,日常起居我尽可自理。”未等鱼赞加着小心在殿内站稳,杨小宽兜头便说道。他实则是不好意思有女孩儿来贴身服侍他,才如此说的,不想鱼赞却误会了。

“萧萧、瑟瑟两个犯了什么错,请王爷明示,老儿必传命家里的,要她好好管教她们。”

“哎,你别误会,我只是不习惯”

“王爷,老儿说句不该说的话,安姑娘毕竟是外面来的,哪儿比得了萧萧、瑟瑟两个都是家生家养的奴婢知根知底儿,王爷身边怎能离得了使唤人儿,不如还是叫她两个到王爷身边侍奉吧。”

“你看着办吧。”杨小宽对这些琐碎的家务事儿原就不耐烦理会,加上他才魂穿过来,还不知如何在下人面前立威,便顺水推舟地应付着鱼赞,同时,只捡他关心的问道,“今日事稠,我一时想不起来了,前几日老师们都教的什么课,你可知道?”

鱼赞呵呵笑着答道:“王爷太抬举老儿啦,斗大的字老儿尚且识不得半筐,又哪儿懂得王爷日常所学的那些圣贤呢?不过,咱这阖府上下,除了安姑娘之外,老儿一时还想不出个能通读圣贤的秀才来,王爷平日里文墨上的事也统由她来料理,待老儿去问问她便知。”

“那,你还有什么事要说?”

“王爷,娘娘,不,公主住到咱们府上来,老儿请示王爷,今后如有人来府中求见公主,是走正门,穿过三进院子而入呢,还是在公主所住的那进院子里再开一道偏门,专供公主和客人们出入?”

鱼赞这话看似问得琐细,实则另蕴玄机:身为前朝末代皇帝的宇文阐死得不明不白,前来探望杨丽华的大多会是些周朝的勋戚旧臣,如任由他们在王府穿行而过,自不免给杨广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而杨丽华和杨广,又是最为要好的一对亲姐弟,身为僚属,他又不便把话说得太明,因此只能另找借口来婉言提醒主子。

杨小宽哪里能听得出这里面的弯弯绕,想都没想,当即答道:“长姐与我,本就是一家人,另辟门径出入,成何体统?”

鱼赞干咽了口唾沫,躬身答声“是”,转身就要离开。

“你先站住,我还有件事要劳你去办。”杨小宽想起独孤后清理门户的交待,开口叫住了鱼赞。

“我给你两天时间,你带人把晋王府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所有家人、仆从、侍女,杂役、护卫的出身、来历都登记在册,两天后逐个说与我听。”

鱼赞抬起眼皮撩了杨小宽一眼,什么也没说,遵命退下了。

偌大的一座寝殿里只剩下了杨小宽一个人,他抬头长出了一口气,急不可奈地转身跑到床前,伸手从枕下摸出手机,宝贝似地紧捂在胸前,仰面躺倒在床上,闭起双眼,一幕一幕地回忆着今天的遭际:

一早醒来,发现自己穿越了,迎面就撞上了这一世的最大对头唐高祖李渊

跟着李渊到弘圣宫,亲眼见识了一场阴谋和做作,平白挨了这一世的母亲独孤伽罗的一通训斥

奉迎长姐杨丽华回到自己府中,莫名其妙地差点当上了爹

紧接着,遭罪似地吃了一顿难以下咽的饭

还有,对他来说也是最重要的,即使回到隋朝,当上了王爷,也还是逃脱不了做学生的苦逼命运。

杨小宽想着近一天来种种倒霉的经历,脑仁儿一阵阵生疼。

他拿起手机,满怀期待地逐个拔下号码,希望奇迹再次出现,使他能和千年之后另一世的亲人们取得联系

可是,话筒另一侧传来的始终是同一种声音:您所拔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请您稍候再拔。

杨小宽有一个最大的优点,那就是无论他遇到多么不开心、不如意的事,都能够从其中找到使自己能够开心起来,抑或充满希望的因子,哪怕纯属,他都能在脑中迅速过滤掉一切烦恼,让自己变得嗨皮起来。

在感到短暂地沮丧和绝望之后,杨小宽腾地翻身坐起,决定从此刻起,不再去想后世的事情,也不再奢望拔通后世爸爸、妈妈的电话,甚至忘掉杨小宽这个名字。他要面对现实,全心全意地扮演好杨广这个角色,彻底融入到一千多年前那个古老而神秘的时代当中去。

“说不定,自己几十,甚至几百辈前的先祖就是隋朝的皇族呢,而自己的前世就是隋炀帝杨广呢。”杨小宽这样安慰着自己。

“就是吃的,太难吃了点”他随即又发出这样的牢骚。

“唉,这真是个有趣,又令人无奈的年代啊”最终,他发自肺腑地感慨道。

毕竟是学生,在经历了一番冥思遐想,痛下决心之后,被杨小宽附身的这位晋王杨广头脑里闪现出的仍然是功课两个字。

一想到明天老师还要检查功课,他出于一个准学霸的本能,再也坐不住了,挺身站起,疾步走至寝殿东侧靠墙而立的一排架前,随手抄起了一卷帛册,展开望去,不由得连连叫苦:这上面的字,自己怎么一个都不认得?

第十一章 杨氏茶叶蛋

求推荐、求收藏隋朝时造纸和雕版印刷技术尚不十分成熟,大量的册典籍仍须人工写在竹简和绢帛上,加之所用不仅是未经简化之繁体字,且通篇不加标点,被杨小宽魂附的杨广手捧当时的册,自然如读天一样,当时就懵了。

小学临近毕业,怎么着也认得两三千个汉字吧,可杨广把架上的卷轴帛册打开翻阅了不下十几卷,十个字当中倒有八个不认识,剩下两个当中还要靠猜才能认得出一个。

我勒个去,难不成穿回古代,当了这么个著名昭著的破王爷,还要从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学起不成?

杨广脑筋一转,随即想出了个歪主意:我如今既然贵为王爷,还怕雇不到个枪手替自己温做作业?

“外面谁在那儿?”杨广主意已定,清了清嗓子,大声唤道。

“王爷。”萧萧、瑟瑟两名侍女应声走进殿来,向杨广施礼道,“鱼府掾要我等来此服侍王爷。”

“唔,鲜于罗去哪儿躲清闲了,叫他来回话。”杨广最信不过女生,冲两名侍女挥了挥手。

“还有,后厨谁在当家,把他一并叫了来。”他可不想晚饭再干嚼几个蒸饼了事了,好容易做了王爷,怎么着也得天天吃个大餐什么的吧。

瑟瑟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了,萧萧眼见寝殿内杨广的那张壶门大床上被褥不整,便欲走过去替他整床叠被,杨广想起手机还落在床上,生怕萧萧走近看到,忙招手冲她道:“来,到这儿来。”

萧萧脸一红,扭怩地走到杨广身前,轻声问道:“王爷要婢子做什么?”

杨广指着手中帛册上碗大的两个字问她道:“我考考你,这两个是什么字?”

萧萧难为情地笑笑,红着脸答道:“王爷,你错把婢子当成安姐姐了吗?王爷要婢子铺床叠被、织补缝洗,婢子勉强还做得来,若说识字,婢子着实是不识。”

那帛册卷前分明写的是“尚”两个大字,第一个尚字容易认,单这一个字的繁体字,杨广拿不准该是个字,还是画字,听萧萧如此一说,正要向她探问安若溪学问如何,却见鲜于罗跟在瑟瑟身后一溜小跑地跑进殿来,遂有意走回床前,用身体挡住床上的手机,问鲜于罗道:“我日常到太学听老师授课,都是谁跟着?咱们府里有饱读诗的秀才吗?”

鲜于罗惯于逢应,旋即便领会到了杨广问这话的真正用意,遂点头哈腰地答道:“王爷您敢情忘了,除了小的每日里随着王爷去太学,就属虞孝仁虞公子在太学里跟王爷寸步不离啦。不过,小的倒有三四天没见着虞公子呢,也不知他府里出了什么事。要说起咱们府中的秀才啊,王爷还不清楚,头一个自然要数安姑娘了,往日不都是她”

说到这儿,鲜于罗陡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硬生生地就此打住,不安地望着杨广。

“除她以外,府里就没有一个识文断字之人吗?”杨广这大半日来耳朵里灌满了安若溪这个名字,一想到自已身边这么个美少女莫名其妙地被人其实是被他自己搞大了肚子,心中窝着的这口气就往上直冒,愠怒地问鲜于罗道。

“有,有啊。”鲜于罗以为杨广因安若溪打胎之事不待见她,连忙补充道,“鱼府掾,帐房里的钱先生,就是小的每日里跟在王爷身边,也长了不少学问哪。”

鲜于罗说到的这几个人看个黄历、算个帐什么的或许还可以,若说吟诗作对,讲说学问,只怕一个都不行。杨广心中别扭:我离了安若溪,在偌大的晋王府里,连个合格的枪手都找不到?

一个脸盘硕大,身材细高的汉子来到殿口站定,大声报名道:“掌案丁三儿奉命来到,求见王爷。”

掌案?原来那只令人作呕的烤羊腿和那鼎有股臭脚丫子味儿的什么羹就是此人的杰作

杨广强忍着心头的不快,重重吐了口嗳气,吩咐丁三儿进殿,沉着脸问道:“晚饭打算要本王吃些什么呀?”

丁三儿闻言先是一愣,继而讪笑着答道:“往日里夜点都是安姑娘亲手为王爷备下的,王爷要是需要,小的今晚也可做些点心送来,只是不如安姑娘做得精巧,怕入不了王爷的口。明天晌前饭小的已替王爷预备下了鸡丝汤饼、炙羊肋,晌后饭备下了飞孪脍,烤鸡和胡饼,不知王爷满意不满意?”

杨广两眼直盯着丁三儿那张大脸,恨不得冲上前扇他两个大嘴巴:他报出的这些个吃食名儿倒都挺好听,可吃起来还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丁三儿,我问你,烤羊腿里你不放盐吗?”口腹之欲大过天,杨广憋了憋,还是忍不住问道。

“啊呕。”丁三儿大张着嘴,半晌没答上话来,好不容易按捺下心中的诧异,惊慌失措看了站在一旁的萧萧一眼,忙扑身跪倒在地,向杨广告饶道,“都是小的的不是,忘了知会萧萧姑娘一声,盐碟和酱碟就放在食鼎后侧”

旁边的萧萧也站不住了,撩裙跪倒在杨广面前,慌忙认错道:“也是婢子大意了,布菜时没有将盐碟和酱碟摆放到王爷眼前”

自己略一动怒,丁三儿和萧萧两人竟然吓成这样。杨广自打早上醒来后,头一次感到了做王爷的满足感。同时,一句随之而来的质问也差点儿就脱口而出:“你们这样吃烤羊腿,不怕糇着吗?”

事到如今,他也真拿这位王府的首席大厨师没有办法了。

古代人一天只吃两顿饭待他头脑稍稍冷静下来,杨广才发觉自己方才犯了个常识性的错误。他心虚地环视着殿内诸人,并没有从他们脸上察觉到对自己有任何怀疑的神色,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可是,无论如何,明天都不能再指着几张蒸饼度日了。杨广脑子飞快地转着,忽然灵机一动,冲丁三儿吩咐道:“这样,你今晚给我煮二十枚鸡蛋,记住,放半斤茶叶在水里,待鸡蛋煮熟以后,挨个敲破蛋壳,再放盐进去腌着,明日每顿饭上几枚,我尝尝滋味如何?”他穿越前,在井底村时,三姥爷煮的茶叶蛋是他最爱吃的一样食物,且做法最是简便易学,因此,急中生智,依样画葫芦地说了出来,要丁三儿煮些茶叶蛋,以备不时之需。

以丁三儿为首,殿内诸人听了杨广这话,皆面面相觑,丁三儿壮起胆子,问道:“王爷说的,可是要用茶叶来煮蛋?现下长安城中茶叶一两须得花费三尺上好的绢帛才能购到,这要被别人知道了,报入宫中,小的担心对王爷不利。”

杨广腾地站起身,顺手将床上的手机笼入袖中,拔脚就向殿外走,边走边极不耐烦地回道:“那就用喝剩下的茶叶末来煮,也是一样的。鲜于罗,随我去瞧瞧安若溪。”

第十二章 怦然心动

求推荐、求收藏安若溪原本在晋王府中有两个宿处,一个临时宿处就在杨广寝殿外的西厢房,以便她能随时照料杨广的起居另一个宿处则在供侍女、仆妇休息的第五进院落的东厢房。今日她堕胎之事一经被人发现,便无法再在杨广寝殿侍候起居,于是就回了紧里的第五进院落的东厢房将息。

鲜于罗赶在杨广头前引着路,两个人从杨丽华所住的第四进院子穿行而过,杨广抬头见天际云霞灿然,已近日落时分,第四进院子中的上房早早地就燃起了灯光,遂向鲜于罗问道:“有客人来探望长姐吗?”

鲜于罗忙回身答道:“我方才听门上人说了一嘴,好像是有两位出家的姑子来府上求见公主,其中一位应该是介国公的生母,前朝的天大皇后朱满月,王爷要不要进去见见?”

亲生儿子暴死宫中,做母亲的前来探询究竟,也是人之常情,杨广这样想着,冲鲜于罗摇了摇头,指着安若溪所住的第五进院落,向鲜于罗吩咐道:“长姐住进府中后,一班侍女住在这紧里面的一进院落,来回进出,多有不便,你记着,明日便把这最里面一进院子里的侍女都挪至它处去住,腾出这进院子,供服侍长姐的侍女仆役居住。若是长姐吃不来咱府中的饭食,也可在这所院子里另起炉灶。”

“王爷,您对公主真是体贴入微啊,我今晚就回了鱼府掾,要他按王爷的吩咐去办。”鲜于罗抓住一切时机,恭维杨广道。

杨广在鲜于罗的引导下,走进第五进院落,来到安若溪的宿房门外。杨广一眼瞅见,宿房门外的廊下,摆放着一盆半人多高的花儿,白花黄蕊,密密匝匝地正开得热闹,提鼻一嗅,花香沁人心脾,头脑为之一爽,却一时间辨认不出这是什么花,遂问鲜于罗道:“这花儿唤做什么名儿,如此清香可人?”

鲜于罗本已走至门前,抬手正想叫门,听杨广问他这花的名字,停下了手,转过身,有意卖弄着答道:“回王爷,这花儿叫做琼花,原只广陵一地才生得此花。安姑娘系广陵人氏,来长安后难免思念故乡,便央求府中的花匠江驼子给她弄了棵花苗来种,不过一年的光景就开得这一树好花。王爷要是中意,小的向安姑娘讨了这花来,摆放至寝殿内好叫王爷细细地观赏。”

杨广冷眼盯了鲜于罗一眼,甩出一句:“夺人所爱,岂是我辈所为?”

吓得鲜于罗立时变了脸,退在一旁,再不敢吱声了。

他主仆二人在房门外一问一答,屋内的安若溪早就听到了动静,挣扎着披衣起身,开了房门,见门外站着的竟是杨广,禁不住既喜且愧,飘飘然施礼道:“婢子犯了死罪,蒙王爷宽恕不杀,已是感恩不尽,怎敢劳动王爷亲来探视?”

杨广见她只穿着一身白色衫裙,肩头披着件淡绿色的披巾,满头青丝披散肩头,双颊酡红,美目含情,冲自己款款施礼,与日间在正殿初见之时又是别一种风情,饶是他小小年纪,情窦未开,也不由得心头一颤。

他本是被身边人不住嘴地提及安若溪,勾起了好奇心,兼之欲找她做枪手,好替自己应付明日的太学检视,才一时兴起,前来探望她的。此时,见佳人在斯,琼花带雨,楚楚动人,倒令他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丝恻隐之心,忙双手扶起安若溪,关切地问道:“你身子还好吧?屋外风凉,快回屋去吧。”

鲜于罗见他二人携手并肩,走进了宿房,捂嘴偷偷一笑,挺身侍立在门外廊下,替二人担任起了警戒。

安若溪不惯被杨广扶着,轻轻挣开他的手,走至窗前,亲手冲了一碗茶,回身捧给杨广,一面服侍杨广在自己床沿上坐下,一面向他解说道:“屋内促狭,委屈王爷只能坐在床上了。这本是去年夏天开的茉莉花,被我采了几瓣儿,用陶罐盛装密封了,埋在院内地下,今年取出来泡水喝,王爷尝尝,可还喝得入口?”

杨广端起茶碗,抿了一小口,连连点头赞道:“清香甘冽,确是不俗。”他此番前来,实是有事求助于安若溪,因而有意逗得她高兴了,才好开口相求。

安若溪听了这话,果然转悲为喜,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杨广见她笑魇如花,眉目含情地凝望着自己,不禁心旌摇荡,一仰脖儿,把一碗茉莉花茶喝下了肚,把手中的空碗递还给安若溪,笑道:“还有吗?再讨一碗再喝。”

不承想,被茉莉花茶猛地一冲,杨广体内登时起了反应,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通乱响

安若溪听到这一连串的响动,抿嘴一乐,说道:“王爷正是长身子的时候,饥得自然是快些。晌后饭用的是什么?这茉莉花泡水喝虽好,可涤荡肠胃,最易诱人多食,王爷还是少喝些吧。”

杨广一整天来,只干咽了几块蒸饼,且肠胃被茉莉花茶一激,只觉饥肠辘辘,难以忍耐,回想起方才在寝殿中丁三儿似乎说到安若溪会做点心,便腆着脸向她央求道:“经你这一说,我倒是的确有些饿了,你屋里可还有点心,快拿来些我吃。”

安若溪歉然一笑,也不答言,转身来到窗边桌前,打亮火摺,点燃蜡烛,一手举着烛台,走到屋内南墙边的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端出一盘点心,走过来递给杨广,轻叹了口气,说道:“这原是我昨日做下,预备着这两日自己吃的,王爷不妨拿它来垫垫饥吧。”

杨广年纪虽却心思缜密,从安若溪随口说出的这句话中立刻便发现了破绽:她必是早就预谋了今日堕胎,才事先为自己预备下了吃食的。当下却不便说破,从她手中接过点心,借着烛光看去,但见黑漆木制托盘中盛装着十几块龙眼汤包大小、梅花形状的精致点心,伸双指捻起一块放入口中慢嚼,只觉细滑甜软,其中隐然还有一股奶酪的浓香,登时逗引得杨广食欲大开,一口气吃了七八块才肯停住口,由衷地称赞道:“美味,美味这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点心。”

安若溪看着杨广在她面前大吃大嚼,不知勾起了什么心思,鼻子一酸,又险些落下泪来,忍住心中的悲痛,强露笑容,柔声劝杨广道:“王爷要喜欢,这两便多做些梅花糕,交给萧萧、瑟瑟两人好生收着,留待王爷以后慢慢儿吃。”

第十三章 房上的一道黑影

求收藏、求推荐杨广听安若溪话中之意,似乎已知道了自己要驱逐她出府,他口舌间犹残留着梅花糕的香甜,心底油然生出一丝不舍之意。

“王爷今日劳碌了一天,还未温习功课吧?”正在杨广情意萌动之时,安若溪居然主动把话题扯到了功课上面,“趁现在天色还早,不如回寝殿把苏少保昨日教过的仔细温习温习,免得明日苏少保问起,当众露了怯。”

杨言心头窃喜,忙收摄心神,故意装做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向安若溪说道:“老师已差人来府中传下话来,明日就要考校功课,偏偏今日长姐宫中出了不祥之事,以至我无心温习功课。”

说到此处,他目视安若溪,试探着问道:“哎,据你猜想。明日老师会考校哪些功课?要是身子不打紧的话,你今晚陪着我一同温习功课,怎样?”

安若溪听罢他这话,心底不由得泛起一阵凉意,暗自叹息道:原来他今晚来自己房中,不是为了探望自己,而是另有所图。

“王爷,如婢子所料不差,近些时日以来苏少保讲授尚诸篇当中,唯以洪范一篇为要,而洪范篇中可考之处,又非五行、五纪、五事、八政之蕴指莫属,因此,王爷只要这两日将洪范篇精研祥参,烂熟于心,明日,苏少保所出题目即便不是洪范,照此答来,料想也勉强解说得通。”不待杨广明说,安若溪便主动说道。

杨广脸上先是一热,继而听到安若溪对自己所学功课了然于胸,侃侃而谈,不禁喜出望外。可这部尚对他来说,毕竟像是一部读不懂的天,自己对里讲的什么仍一无所知,于是,杨广用心揣摩着安若溪方才的一番话,小心地问道:“五行,五事,八政具体都指的是什么呀?请姐姐详细说来听听。”一不留神间,他便依他和安若溪的年龄改用了后世称呼,叫她做姐姐来了。

好在安若溪仿佛对此并不在意,耐下心来,详细给杨广解说起经义来了。

“所谓五行,指的是这世上金、木、水、火、土五种凡人皆离不得的物质五纪,则是指岁、月、日、星辰、历数五种记时方法五事,是指貌、言、视、听、思五种事物而八政,指的是食、货、祭、司空、司徒、司寇、宾、师八种政事。洪范通篇讲的都是圣天子如何治理天下,也暗寓为人处世之道。这些个,婢子原就提醒过王爷早该留意的,怎么今儿都想不起来了?到了明日,你只须围绕治理天下和为人处世两个要点作答,顺利通过考校,应该不难。”

她犹在娓娓道来,却听房门外鲜于罗陡地发出一声响亮地断喝:“什么人躲在房上王爷小心”

杨广还未曾反应过来房外发生了什么事,安若溪已然一口吹灭了蜡烛,用自己的身躯挡在杨广身前,紧张地望着窗外。

房顶传来一阵轻微地跑动声,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听到鲜于罗在外吆喝着:“这院子里住的人都听着,各回各房呆着,没有传唤,不得出屋。”

府里进了贼

杨广不甘心自己一个堂堂的男子汉,还要受到女孩子的保护,一把推开安若溪,想走出屋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被安若溪死死拖住,不肯放手,情急之下,杨广只得抬高声音冲屋外喊道:“鲜于罗,出了什么事?进屋来回话”

“天色不早了,请王爷立即回寝殿安歇吧。”鲜于罗没有回话,房外倒响起了一个略带沙哑的陌生声音。

“是焦二叔。”安若溪听到这个声音,倒像是松下了一口气,顺手放开了杨广。

杨广迈步走出房门,只见院内鲜于罗的身旁站着一位五短身材,身着短褐,手提更锣的陌生老者。

“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杨广单向鲜于罗问道。

鲜于罗忙跑过来向杨广禀报道:“王爷,方才房顶上有人在暗中窥探,被我一嗓子给惊走了,焦二叔我俩追出好远,还是被这厮给逃掉了。”

那位被称做焦二叔的老者也走了过来,躬身说道:“现在已到定更时分了,请王爷早早回寝殿安歇吧。有老儿在此,料那贼人今晚不会再来了。”

他一走动,杨广才发现,这老者跛了一只左脚,是个瘸子。不过,老者仿佛是个极有身份之人,随即用手中的更槌一点鲜于罗,用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你,再带上几名王府护卫,今夜就在王爷寝殿外值守,不得有误。要是那贼人再敢来,及时唤我来,务须把他拿下。”

鲜于罗竟恭恭敬敬地答声是,伸双手扶起杨广就要向外走。

“慢着。”

杨广回过身来,对随着他走出房来的安若溪说道:“你今晚也搬到前面来住吧,一个人在这里,我终究是放心不下。”

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光临,不知为什么,无形之中大大抵消了杨广对安若溪心中存的那份怀疑。

走在回寝殿的路上,杨广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向鲜于罗问道:“躲在房顶上的那人,你就没看到他是男是女,是胖是瘦?焦二又是什么时候赶到的?”

实则他是想问焦二叔是何许人也,为何鲜于罗会听从一个更夫的命令,却怕引起鲜于罗对自己身份的怀疑,不便明问,只得从侧面打听。

“请王爷恕罪。也是小的学艺不精,要是方才换做了焦二叔在安姑娘门外守护,那贼人只怕现在已被逮着了。不过,那贼人显然有功夫在身,居然能在焦二叔手下溜走,绝非泛泛之辈。”

“他一个瘸子,难道跑得比你还快?”杨广心中更觉诧异,脱口问道。

鲜于罗年纪毕竟比杨广大不了几岁,加之头脑尚处在高度的兴奋当中,没有细想,当即答道:“王爷你敢情忘了吗?焦二叔可是老皇爷身边的人,随老皇爷身经数十战,是出了名的猛将,堂堂的开府仪同三司。他来咱们府上当这个更夫,可是出于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对王爷您的一片疼爱之心哪。为此,太子爷也”说到这儿,陡地打住,吐了吐舌头,不敢往下说了。

杨广听了他这话,暗里地倒抽了口冷气:皇帝和皇后特意将这么一员猛将安排在自己府中巡夜值更,显然事出有因,难道自己已成为了什么人暗害的目标?

杨广陡然感到一丝恐惧,他没有想到,自己魂穿回古代,附身在皇子、亲王身上,人身安全也面临着威胁,一时间,一天来种种的不快尽皆因安若溪房顶上这位不速之客的突然光临而变得无足轻重了。

第十四章 搜索不到的答案

求推荐、求收藏“那么,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跑到王府来欲图不轨呢?躲在他背后的幕后主使又是谁呢?”

杨广由鲜于罗护持着,走在回寝殿的路上,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长姐的客人已经走了吗?”路过杨丽华住的那进院子时,杨广抬眼见院内一片漆黑,随口向鲜于罗问道。

鲜于罗像是得了什么暗示,凑近杨广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您说安姑娘房上那人会不会是冲着公主来的呀?咱们这府里以前可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

杨广回过头,狠狠瞪了鲜于罗一眼,没有答话,径直穿过院子,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萧萧、瑟瑟两名侍女也得知了消息,焦急地守候在寝殿门外,看到杨广平安无事地回来,两个人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住杨广,向寝殿内走去。

“今晚用不着你们侍侯,鲜于罗守在殿门外,你二人回自己房中歇息去吧。”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杨广对安若溪之外的女子产生了一种本能的烦感。

萧萧、瑟瑟相互对望一眼,瑟瑟乍着胆子劝杨广道:“婢子们已在殿内为王爷准备下了沐浴的香汤,还是服侍王爷沐浴后,婢子们再退下吧。”

叫女生侍候自己洗澡?

杨广见瑟瑟说得极其自然、寻常,脸上毫无羞怯的神色,禁不住浑身登时冒起了鸡皮疙瘩,心慌意乱地冲两名侍女挥挥手,避之唯恐不及地命令道:“快把殿内的洗澡水撤下,你们也速速退下,不得耽搁。”

鲜于罗误以为杨广因不速之客的突然光临,受到了惊吓,忙冲萧萧、瑟瑟二人递了个眼色,附和着杨广说道:“还不快去,顺便到护卫宿房再叫几位身手敏捷的兄弟来,与我一同在王爷寝殿外值夜。”

待两名侍女手忙脚乱地撤去殿内的一应洗浴之物,退至殿外,杨广仰面躺倒在壶门大床上,从衣袖中掏出手机,想了想,在络搜索栏里写下了“隋晋王府刺客”几个字

然而,这回,神奇的4络没能给他带来想要的答案,显示出的搜索结果五花八门,却没有一个是他想要的答案。

在这之后的一两个时辰里,尽管杨广一直执着地变换着各种搜索关键词,可始终无法通过4络找到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

最后,他索性在搜索栏里直接写下了安若溪三个字,搜索出的结果依然令他同样失望

看来,自己唯一能够倚仗的这个所谓的金手指,作用也极其有限,难以使自己能够预知目下发生的一切。

杨广绝望地看着手机屏幕显示出的一个个令他啼笑皆非的搜索结果,宛然之间又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手机屏幕右上方电量一栏显示,这部手机内的残存电量仅剩下不到50了。

电这种东西,是要到隋朝之后一千多年才发明出来的,自己手中这部手机一旦没了电,就无异于一块废铜烂铁,哦,手机外壳是塑料做的,论价值,还不如一块废铜烂铁。

杨广一惊之下,条件反射似地摁下了关机按钮,关闭了手机。

他悲哀地闭起双眼,凭着以往翻阅杂志、听妈妈讲历史故事,甚至看电视剧所获得的零零碎碎对杨广这个历史人物生平的了解,努力回忆,大致推测出,自眼下自己所在的开皇元年隋朝刚刚建立,到杨广在江都宫被宇文化及杀死,至少还有三四十年的时间。以目前手机里不到一半的电量,要在长达三四十年的岁月当中,获得4络的帮助,今后自己不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再浪费一丁点儿宝贵的电量了。

随之,杨广的头脑中又闪过一个十分狗血的想法:在隋朝靠自己的力量提前发明出电,不就可以解决这个难题了吗?这不也是很多中常见的套路:穿回古代,攀越科学高峰

但是,仅凭着穿越前自己小学六年掌握的那点儿科学知识,要想发明出电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杨广反复思索,还是决定放弃发明电这个不切实际的妄想,回到熟悉环境,适应现实、进而力争改变自身命运,凭借自己的努力创造历史的思路上来。

茶叶蛋,这不就是自己改变历史,当然也是为了满足一个小吃货的一点小小愿望,而做出的一项尝试吗?

还有,安若溪

杨广成功地选择忘记了眼前的种种烦恼,只带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和向往,沉沉进入了梦乡。

在梦境当中,他仿佛回到了千年之后的井底村,见到了妈妈,三姥爷,小狗子,甚至还有一年也见不上几面的爸爸,幻化成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正向他迎面飞了过来蓦地,他后背被人重重地推了一把,直坠入青龙河中,刹那间,冰凉的河水从四面八方朝他涌来,他像一枚落入河中的石子一样落啊,落啊,却始终到达不了河底

是谁,把自己推到河里去的?

是顽皮的小狗子?是多次想借用自己的而不得的二柱子?还是村头那唯一一间破草房中住着的刘疯子?对,一定是他,就是刘疯子。这家伙不止一次地突然出现在青龙河边,自己背后,想要对自己施以偷袭。这一次,他终于得手了。

那是什么?是漫山遍野灿烂的山花,是大山深处啁喳呢喃的鸟鸣还有,在绚烂花丛中,伴着群鸟鸣唱,翩翩起舞的一位白衣女子。

无论自己怎样努力睁大双眼,都无法看清白衣女子的容颜。她倒底是谁?为何会接连两天出现在自己梦中?

眨眼间,白衣女子便幻化成了安若溪的模样,双颊隐现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手捧着一卷厚厚的册,一路吟诵着向自己走来

天色陡然间暗了下来,电闪雷鸣,狂风暴雨,安若溪消失不见了,面前赫然出现了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武士,正狞笑着冲自己逼了过来,高高举起长剑,直朝着自己劈了下来

“鲜于罗,鲜于罗,有人要杀我。”

“王爷,刺客在哪儿?”

杨广费力地睁开双眼,只觉浑身上下一片精湿,床前,鲜于罗与两名手持刀剑的王府护卫并排而立,一脸紧张地望着自己。

原来是场恶梦

杨广长舒了一口气,挣扎着坐起身,拿起放在枕边的一方巾帕,一面心有余悸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一面向鲜于罗问道:“安若溪挪到这院里来住了吗?”

第十五章 逆流暗涌

求收藏、求推荐票在距离晋王府不到三坊之地的长安城内,隔着一条宽敞的东市大街,与白天喧闹繁华的东市门脸儿相对,有一处三层高的“江南岸”酒楼。此时,天已近三更时分,酒楼后院的上房里依然透出一缕昏黄的灯光。

陈设豪华的上房之中,正有三位锦袍老者相对枯坐。他们面前的几案上,虽然摆放着丰盛的美味佳肴,名贵的琉璃杯中盛满了琥珀色的葡萄美酒,可三个人分明都怀有极重的心事,没有一个人肯举杯动箸。

“舒国公,天到这般时候,怎么还没有消息,不会是你派去的那人出了什么事吧?”左首的黄脸老者终于忍不住,向居中而坐的一位文士模样的老者问道,语气中隐隐透露出一丝不安。

“我就说嘛,一个小毛孩子能办成什么事?要不是二位拦着,今儿晌后,我堂堂正正地前去晋王府探望娘娘,还用得着天到夜半时分,你我三人仍得在此枯等消息?”不待文士模样的老者回话,右首坐着的白面长须老者用手轻拍一下几案,颇为不满地说道。

“盛公,你向有当世白、霍之称,乃昔日天元皇帝驾前数一数二的智勇之将,今日却为何如此焦燥不安?”

被称为舒国公的文士模样的老者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也附和着安抚那黄脸老者道,“盛公,你我都是天元皇帝驾前旧臣,幼主蒙难,原不应置若罔闻,但眼下长安朝中的情形,二位又不是不知道,普六茹坚注:即隋文帝杨坚,普六茹是北周皇帝赐给杨坚的鲜卑姓氏,杨坚受禅做了皇帝后即恢复了汉姓正虎视眈眈,欲拿周室勋旧开刀立威,在这个当口,你我都须谨慎行事才是。”

黄脸老者嘿然冷笑了一声,语带讥讽地应道:“若说英公和梁某,普六茹坚视我二人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寻隙除之而后快,也还罢了。朝中谁人不知,黄、沛二公昔日乃普六茹坚定策元从功臣,所谓刘鲂牵前,郑译掣后也,他又怎会舍得对你下手?依我说,你这位两朝宠臣,原就不必与我等厮混在一处,做这等勾当的。”

文士模样的老者名叫刘鲂,北周宣帝宇文员驾前宠臣,爵封黄国公,后助隋文帝杨坚上位,建立大隋,改封舒国公。

存心对刘鲂出言相讽的黄脸老者名叫梁士彦,北周朝柱国,徐州总管,盛国公,而坐在右首的白面长须老者名叫宇文忻,西魏八柱国之一、北周大司马宇文贵之子,入隋官拜右领军大将军,柱国、英国公。

刘鲂听了梁士彦一番话,连连摇头,苦笑道:“梁兄,目下咱们三人已成一丘之貉,你又何必如此挖苦我呢?刘某闲云野鹤之人,余生所愿,唯财货二字而已,这座江南岸酒楼即是明证,若非念及昔日天元皇帝于我有大恩,不忍坐视幼主被害而不顾,我又岂会央人夜探晋王府,求见大天元皇后,为自己招祸上身呢?”

宇文析眨了眨眼睛,手捻颔下长须,毫不避讳地冲刘鲂说道:“舒公工于心计,天下谁人不知?去年因平尉迟炯一役,舒公不肯前往监军,以致遭到普六茹坚冷遇,遂不惜当垆沽酒,行韬晦之策,以求保全性命,然内心却常怀不平之意,寻机东山再起,若非如此,你我三人又何以有夤夜同室共坐之缘?因此,我劝舒公,莫要再托辞遮掩,当着梁兄和我二人的面,但要开诚布公些得好,免得彼此间还要处心提防,坏了共同的大事。”

宇文忻说到的平尉迟炯一役,是指一年前北周静帝宇文阐初登大宝之时,北周相州总管尉迟炯因不满宣帝大天元皇后杨丽华之父杨坚入朝辅政,而举兵反叛,连克州城,杨坚急派大将军韦孝宽率军前去平叛,却屡屡败在尉迟炯手下,以致将令难行,军心离乱,情势十分危急。杨坚无奈,只得向前方军中派出监军,对诸将加强约束和监督,意图重整军威,挽回败局。当时,杨坚首先想到的监军人选就是曾在宣帝面前建言,由自己入朝当政的刘鲂,结果,令杨坚感到失望的是,刘鲂却以自己从未临敌掌军,且有老母在堂,不便前往监军为由,拒绝了杨坚的要求,从而开始受到杨坚的冷落,以至于入隋之后,杨坚只封了刘鲂个舒国公的空爵,而没有授他任何职事。

反倒是当初毫不起眼的杨坚相府司录高颖,慷慨赴难,临危受命,代替刘鲂前往河东担任监军一职,协助韦孝宽成功平定了尉迟炯叛乱,帮杨坚度过了他入朝执政以来面临的第一场危机。高颖也因而受到杨坚的信赖和赏识,入隋后被赐予尚左仆射的要职,成为了当今朝中位列第一的重臣。

宇文忻和梁士彦两人,都是北周时的统军大将,入隋后,由于受到杨坚的猜忌,而被削去兵权,赋闲在家,与刘鲂眼下的处境虽然相同,论起个中情由却又有不同。

此时,宇文忻之所以要毫不客气地揭穿刘鲂,主要还是为了三个人今后能推心置腹、心无芥蒂地密谋大事考虑,事先把话说清、说透,同时,也有意切断刘鲂与杨坚之间的退路,好叫他死心踏地地为复周灭隋出力。

果然,刘鲂被宇文忻一番椎心之辞激得面色通红,却强忍住心头的不快,未敢当面反驳,只悻悻地说道:“今夜之事,还不足以表明刘某之心迹吗?”

梁士彦像是领悟到了宇文忻的用意,钦佩地望了宇文忻一眼,有意把话题扯回到刘鲂最为忌恨的高颖身上,冲宇文忻问道:“英公,我怎么听说,前些时日,朝廷择定的幽州总管不是阴寿,而是英公你呢。以你英公往日在军中的威望,要强似那阴寿百倍,为何普六茹要舍优用劣呢?”

宇文忻会意,偷眼看了看刘鲂,重重打了个唉声,答道:“还不是高颖那厮忌惮某的身份、威望,坏了大事。否则,今日我便有五万大军掌握在手中,北可挡突厥来犯,南可”

刘鲂心思何等敏捷,早就窥破了梁士彦和宇文忻这一问一答背后的真实用意所在,截口打断宇文忻的话,说道:“只可惜幼主不幸薨逝,周室皇胤凋敝,纵使英公五万雄兵在握,没有了复周这面旗号,一切岂不也是枉然?”

第十六章 另有其人

求收藏、求推荐“舒公之言有理虽说有理,但也不尽然。”宇文忻终于端起面前的琉璃杯,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葡萄酒,缓缓说道,“幼主死得蹊跷,不单单是咱们,大天元皇后心中想必也颇为不甘,眼下只要摸清了皇后娘娘的心思,把她拉到咱们这边儿,大事依然有可为之机。”

梁士彦听到这话,不禁开口质疑道:“大天元皇后是普六茹坚的亲生长女,我听说今日在弘圣宫中,她当面已应允了独孤伽罗,同意恢复大隋公主的身份,且当初宣帝在位时并立五后,对她不无贬损之意,她会置亲爹亲娘于不顾,助咱们反隋复周吗?”

刘鲂不以为然地冲梁士彦摆了摆手,代宇文忻答道:“梁兄常年统兵在外,对皇位禅代之际朝中情形所知甚少,大天元皇后对其父篡周自立一事可谓是耿耿于怀,激愤怨恨之辞屡屡溢于言表。据我推测,她答应恢复隋室公主之身,不过是出于一时无奈的权宜之计罢了,如有人振臂一呼,反隋复周,她多半会倾心赞同的。只是,幼主才薨,她就被独孤伽罗扫地出门,赶出了弘圣宫,交给晋王杨广监看了起来,今后咱们要想随时与她保持联络,却着实不易了。”

宇文忻紧皱起眉头,思忖着向刘鲂问道:“幼主骤然薨逝,其中必有不为人所知的隐情。舒公,你安插在弘圣宫之中的眼线就没有消息报来吗?”

“这独孤伽罗行事十分周密,天元皇后前脚才一离开弘圣宫,会真那个秃驴就带着一班徒子徒孙,以镇妖、捉妖为名,开进了弘圣宫,软禁了那里的所有宦者、宫人。”刘鲂紧咬牙关,恨恨地说道,“眼下,弘圣宫中的眼线是死是活,我尚一无所知,不然,我也不会央人夜探晋王府,去见天元皇后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门外传来两声轻轻的叩门之声。刘鲂眼前一亮,对左右的梁士彦、宇文忻说声:“阿丑回来了。咱们且听听他怎么说?”说着,竟亲自站起身,走到房门前,为门外之人拉开了房门。

从门外闪身走进来一位身高不满五尺,颔下却长着密匝匝一副赤红胡须的魁梧少年,进得房来,冲着梁士彦、宇文忻一抱拳,扯着铜锣一般的嗓音招呼道:“叫两位客官老爷久等了。”

刘鲂随在他身后,察言观色,开口问道:“阿丑,事情办得可还顺利?见着娘娘了吗?”

阿丑也不客气,上前两步走近几案前,伸手拿起一碗茶,仰脖咕咕咚咚便喝下了肚,随后抬手擦了擦嘴角,满不在乎地答道:“被人给搅了局,什么人也没见到,方才我只到晋王府里溜达了一圈,见王府内加强了警戒,已无机可乘,就回来了。”

宇文忻本就不满刘鲂派这么个毛头小子前去夜探晋王府,此时见少年答得随意,浑然没把刘鲂交待给他的这件差使当做回事,不由得心中大恼,遂借着为少年另端过一碗茶的机会,存心要他的难看,手上暗中使力,虽把茶碗递向少年,但少年想要从他手中接过茶碗,却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那少年用手一接茶碗,随即感到了宇文忻不怀好意,他却十分爽快,高叫一声:“这位老爷您太客气了,倒要您亲自为后生奉茶,阿丑谢过老爷您的茶了。”说罢,也不使力与宇文忻抢夺茶碗,只撮起双唇,朝着茶碗深提一口气,一碗茶水竟化做一道水线,被他生生地吸入了口中。

宇文忻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要知道,他本是北周末代数得着的统兵大将,掌中一杆豹头虎尾枪,跨下紫燕骝,可谓是勇冠三军,罕遇敌手。万没想到,今晚竟如此轻易地便败在了这赤髯少年手下,一时间脸面上撑不住,不禁勃然作色,挺身而起,冲那少年怒目吼道:“何方妖孽,竟敢在本公面前使出妖法惑人”

刘鲂心中暗怪这少年只顾着在人前显摆功夫,激怒了宇文忻,又担心两人在房中动起手来,惊动邻里,泄露行藏,忙上前拦在二人之间,向宇文忻陪笑解释道:“英公莫要误会。阿丑原是刘某故交之后,认真论说起来,也是这江南岸的一位少东,只因自幼跟随异人学艺,练就了一身绝技,刘某才托他潜往晋王府求见天元皇后。他少年人不识时务,万不该在英公面前卖弄功夫,还望英公瞧在刘某的面上,饶恕他这一回吧。”

说着,转身训斥少年道:“阿丑,你再要肆意胡来,别怪世伯不讲情面,明日便差人带信到广陵,叫季龄贤弟把你带回家中,严加约束,从此再不得踏入长安半步。”

那少年像是极不愿意回广陵家中,一听刘鲂要父亲前来接他回家,慌得顿时慌了神,忙躬身向宇文忻陪礼道:“小子方才孟浪了,请老爷莫放在心上。”随即伸双手捧起宇文忻面前的那杯葡萄酒,向他敬酒、请求宽恕。

坐在一旁的梁士彦忽然开口,向那少年问道:“你方才说,是被别人搅了局,今夜才没在晋王府中见着娘娘的面,是什么意思?”

宇文忻和刘鲂听此一问,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都聚集到了少年身上。那少年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随口答道:“就是说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也暗中潜入到了晋王府中啊。只不过,那小子身上的功夫差些,先被王府中的护卫给察觉了,连累得我也没能来得及见上娘娘一面。”

“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在晋王府中何处露了行藏?”宇文忻也顾不得与那少年使气斗狠,头一个追问道。

那少年斜了他一眼,微蹙双眉略想了想,才答道:“我当时俯身于房顶上,听晋王府中的侍女说起娘娘住在第四进院中,便穿房越脊到了娘娘所住的那进院落,却没想到刚刚站稳身形,就听到隔壁的院子里响起了捉拿刺客的喊声,随即看到一道黑影从我对面的房顶飞掠而过,瞧身形不像是个成年男子,倒有几分像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子,或者尚未成年的孩子。他别的功夫不怎么样,只有逃命的功夫堪称一流,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他那里一跑,我一个没留神,也被人发现了,晋王府中有位跛了一只脚的更夫,追起人来腿脚却十分了得,像是个身怀绝技之人,幸亏我跑得快,否则就被他给捉到了。”

第十七章 断指结盟

求收藏、求推荐“嗯,是焦二那个老军汉。”宇文忻点了点头,旋即盯着少年,似是而非地夸赞道,“如此说来,你的功夫岂不是更加了得?以焦二的身手,居然没有捉得住你”

“好了,阿丑,今晚辛苦你了。”刘鲂唯恐宇文忻语带讥诮,激怒了少年,忙对少年吩咐道,“暂且回房休息去吧,以后世伯有事,还要烦劳你出力相助。”

少年性格豪爽,对宇文忻的话并没介意,抱拳向房中三人施了一礼,转身走了出去。

“英公,阿丑习练的乃是飞檐走壁,泼皮斗殴的微末功夫,怎能和英公相提并论?他小孩儿家不懂深浅,竟敢在英公面前班门弄斧,卖弄武功,我替他向英公赔不是了。”刘鲂眼见宇文忻犹面带不豫,遂打着哈哈解劝道。

“舒公差矣,这小儿方才显露这一手鲸吸的功夫,我瞧他内力修为着实了得,即便同昔日我家苍头梁默相比,也不逊色许多。只方才听舒公说到他父亲名唤季龄,且是广陵人氏,恕梁某冒昧,敢问此儿是广陵首富张季龄家的公子吗?”梁士彦试探着向刘鲂问道。

刘鲂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说漏了嘴,只得讪笑着点头答道:“梁兄常年统军征战淮南,对江左人物果然是了然于胸。不错,这阿丑确是广陵首富张季龄膝下幼子,只因其是张季龄偏房小妾所生,且自幼生得奇丑无比,颇不受季龄喜爱,因此,打他一落生,便被当做妖孽丢弃到了山野之中。没想到,此儿反因祸得福,为一奇人捡到,带进深山,传授给他一身的绝技。三年前,他年满十四,奉师命下山认父归宗,由于受到家中大娘的忌恨,便被其父发落到长安,托付给了刘某照看。”

“张季龄身后一向都是南陈太子陈叔宝替他暗中撑着门面,营生才做得如此之大。没想到舒公和这张季龄还有一份不浅的交情啊”梁士彦端起面前的琉璃杯,一面轻轻摇晃着,细细端详杯中美酒的成色,一面不阴不阳地说道。

宇文忻听了这话,不由得脸色大变,手按腰间佩剑,对刘鲂怒目而视,沉声喝问道:“南陈无论与我北周,还是如今的大隋,尽皆份属敌国,舒公与南陈太子门下富贾巨商搭伙儿做营生,就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事泄,会被当做南陈的奸细诛灭三族吗?”

刘鲂没料到梁士彦对张季龄的底细、出身如此门儿清,此时骤然见宇文忻欲与自己翻脸,先是一惊,继而忙堆起满面的笑容,温言解释道:“我与张季龄之间,大半属于生意往来,方才既蒙梁兄提及张季龄的起家、出身,刘某也无须避讳,不妨趁今夜向二位明言,张季龄和我搭伙开设这一座江南岸酒楼,其用意不言而喻,确有借此营生作掩护,设据点窥探长安朝中动向之嫌,而我为何明知如此,还要与他往来盘桓呢?二位试想,单凭咱们三人之力,合三府之仆从亲随,尚不足千人,要想成就大业,反隋复周,何其难哉?而若暗结南陈,借彼方兵马袭扰南境,咱们乘杨坚、高颖之流全神贯注南却陈兵之际,里应外合,寻机起事,这样是不是更易于成事呢?就拿这阿丑小儿来说,他虽是南人,张季龄的亲生儿子,如今却能为我所用,受我差遣,又何乐而不为呢?”

宇文忻手仍不肯松开剑柄,惊疑不定地望着刘鲂,问道:“舒公此言,可是发自肺腑?一朝被公所欺,我两家数百口的性命,只怕就要断送在舒公手里了啊。”

梁士彦把手中酒杯朝几案上一撂,挺身站起,附和道:“舒公与我二人不同,乃是对那罗延有定策首功的元从功臣,倘若将来事有不谐,反将一应事体尽推到我二人身上,又该当如何?单单是反隋复周,我二人也就认了,但若将一顶勾结南陈、里通外国的罪名载在英公和梁某头上,舒公,你来说说,以我二人统军与南陈多年交兵的经历,这算不算得是唾面自干,使我二人在世人面前颜面尽失,受人千古啐骂呢?”

他一字字,一句句,不无戳中刘鲂的心底要害,以至于他每说一句,刘鲂脸颊上的肌肉都不由自主地抽搐一下,及至他说完这番话,刘鲂额头已布满了黄豆大的汗珠。

“英公,借你佩剑一用。”刘鲂深知,要说服面前这两位北周时与南陈临敌对阵的统军大将与自己精诚合作,联陈复周,自己不表露出足够的诚意,是万难做到的一件事,暗地里一咬牙,嗔目向宇文忻说道。

宇文忻和梁士彦都是身经百战,有万夫不挡之勇的军中悍将,自是不怕一介文士的刘鲂在自己面前动手,玩什么花样,“呛”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剑,把剑交到了刘鲂手上,嘴里问道:“舒公意欲何为?”

刘鲂怪笑一声,陡地伸出左手小拇指放在几案一侧,闭眼举剑就砍,只见血光迸溅处,一截断指已抽搐着掉在了地上。

“刘鲂今夜断指明誓,愿与二公同心戮力,共复大周,如生异心,当如此指。”刘鲂面目狰狞地注视着宇文忻和梁士彦,嘴里不住地倒抽着凉气,强忍着断指之痛,向二人起誓道。

“哎呀呀,舒公何须如此?我二人若是信不过舒公为人,今夜就不会来了。”梁士彦一面虚情假意地抱怨道,一面顺手抄起一杯酒,泼在刘鲂的断指伤处,随即麻利地从怀中掏出一方干净的巾帕,替刘鲂包扎住了伤口。

宇文忻也仿佛受到刘鲂断指明誓的感动,劈手从刘鲂手中夺下佩剑,扔在一旁,抱拳向刘鲂深施一礼,慨然说道:“今夜我三人不妨就在此间明誓,反隋复周,同生共死,永不相背。”

刘鲂煞白着脸,嘶声重复着宇文忻的话:“反隋复周,同生共死,永不相背。”旋即摇了摇头,神色黯然地对梁士彦和宇文忻说道:“怕只怕今夜晋王府经此一闹,日后我等再要见娘娘一面,可就难了。就眼下形势而言,你我唯有蛰伏隐忍、静候其变啦。”

第十八章 手机里的小抄

求收藏、求推荐票杨广自从噩梦中惊醒,从鲜于罗口中得知安若溪已连夜搬到了自己寝殿外厢房歇下,才略略地放下心来,在鲜于罗等人的服侍下,起身换了一身干爽的中衣,重新躺下,却辗转反侧,再也难以入睡。

“悄悄潜伏于安若溪房顶的那人倒底是什么来头呢?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趴俯在房顶,是要刺杀自己,还是为窃取财物而来?那位被鲜于罗、安若溪称为焦二叔的更夫,明明是员久经沙场的宿将,却为何只在自己府中做了一名不起眼的更夫?安若溪聪慧过人,确是自己身边不可或缺的一位学伴,该怎样发落她,才能既不违背母后的旨意,又能使自己时常得到她的帮助呢?”

杨广左思右想,但觉头脑之中各种问题纷至沓来,一时之间难以理出个头绪来。

一想到安若溪,杨广恍然记起了方才鲜于罗服侍自己更衣之时,脸上曾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容,好像刚刚换下的内裤里有一滩粘乎乎的东西被他给瞧在眼里了。杨广但觉脸上一阵发热,似乎被人窥破了**,顿觉羞愧难当:偏偏在这个时候,自己居然还会有这种生理反应

然而,当他闭起双眼,安若溪的音容笑貌又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在他眼前,甚至他此时尚感觉到唇齿之间,还残留有一丝梅花糕难忘的甜香。

还有,她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指指点点,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可爱模样

自己不过才与她相处了片刻功夫,就已被她深深吸引住了。也难怪在自己穿越前的这具身体会对她如此迷恋,以至于同她

杨广思念至此,浑身上下感觉一阵燥热难耐,头脑清醒地再也无法入睡,索性翻身坐了起来,这才发现,殿外已天光大亮了。

“哎呀,不好,昨晚被那不速之客给打断,自己还未来得及向安若溪细细探问太学考校的详情,要是不单单是口试,来个笔试什么的,这可如何是好?”一想到帛册上的那些个陌生的文字,杨广头皮就感到一阵发麻。

“鲜于罗,快叫安若溪过来,我有话要问她。”杨广急不可耐地高声向殿外喊道。

鲜于罗响亮地答应了一声,小跑着进殿,一本正经地冲坐在床上的杨广施礼禀报道:“王爷,您醒了。唐国公李渊奉旨前来,正在殿外等候,您看”

“怎么又是这个讨厌的家伙”

杨广心中虽不情愿,无奈方才鲜于罗说得清楚,李渊此次是奉旨前来,千万回避不得,于是便冲鲜于罗挥了挥手,吩咐道:“请他进殿来说话吧。”

稍顷,就见李渊身着色衣,大步走进殿来,见了杨广,抱拳躬身施礼、问候道:“昨晚之事叫王爷受惊了。圣上和娘娘已听说了王爷府上有歹人潜入之事,特命在下一早赶来,向王爷和公主道惊请安。圣上有旨,自今日起,就由在下亲率一百名千牛卫进驻晋王府,担任拱卫之责,王爷请放心,有在下等在,今后歹人再敢前来,定叫他有去无回。”

杨广心中暗想:这一定是焦二那老头走漏了消息,将昨晚有人潜入府中的事情上报给了自己这一世的父母。如此看来,这老头分明就是皇帝皇后特地安插在这里,用来监管自己的。这回倒好,单单一个焦二还不够,如今又派了个李渊,率领一百名千牛卫进府驻扎,自己可算是被看得严严实实,一举一动尽在皇帝皇后的掌握之中啦。

“多谢父皇母后关怀,那今后就烦劳表兄多多费心了。”心里叫着苦,可表面上还得做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李渊微微一笑,抱拳还礼道:“为王爷和公主效劳,原是在下应尽的职责。不过,有件事需要事先征得王爷的同意才行:明日在下率千牛卫进驻王府后,王府原有一干护卫须服从在下的统一号令,由在下一并指挥。但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还说不是来监管自己,这下子连王府中的护卫都交给他来指挥了。杨广紧抿起双唇,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道:“这个自然。表兄是父皇身边的近卫将领,鲜于罗他们当然要服从表兄的统一调遣。”

说到这儿,一眼瞅见鲜于罗在殿口向内探头探脑的,误以为是安若溪到了,遂委婉地向李渊下了逐客令:“表兄早起用过饭没有,不如咱们”

李渊忙识趣地答道:“王爷请慢用,我还要去给公主请安,暂且就告退了。”

听他说要去给长姐杨丽华请安,杨广才恍然想起,昨日在弘圣宫,母亲独孤伽罗单独把自己留下,曾殷殷嘱托自己暗中撮合李渊和杨丽华的婚事。

“如果李渊日后成了自己的姐夫,若干年以后,他还会不会趁乱起兵谋反呢?”杨广心头忽然掠过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过,他随即就否定了自己这个幼稚的念头,“不,不行。长姐嫁给了北周皇帝宇文员,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杨坚还不是从外孙宇文阐手中抢夺了皇位,并且还斩草除根,暗害了宇文阐的性命。不能一厢情愿地指望李渊娶了长姐,就放弃将来与自己争夺江山。”

“回禀王爷,安姑娘一早就被公主唤至房中问话去了,这会儿还没有回来。”鲜于罗陪着笑脸送走李渊,跑进寝殿向杨广报告道,“方才半路上碰到鱼府掾,他要我提醒王爷,太学今日辰时开课,请王爷莫要误了时辰。”

“你这奴才,平时若肯用些心思在读上,我还用得着去找安若溪来帮我蒙混过关吗?”

杨广在心里抱怨着鲜于罗,没好气地冲他挥挥手,吩咐道:“你去后厨取几枚茶叶蛋来,我先垫垫饥,放学回来再吃饭不迟。你再告诉丁三儿,要他先抹上盐再烤肉”

没有了安若溪帮助猜题,加之猜想到会有笔试的可能,杨广在一阵短暂的慌乱后,再一次想到了随自己穿越千年而来的那部宝贝手机:我何不把可能考到的内容都用手机拍下来,待到了考场上

第十九章 不胫而走的消息

下周有推荐,从明天至下周六,每天两更,时间安排在11:30和18:30,如有第三更,时间安排在23:00,求收藏、求推荐太学位于长安宫城东南隅,与宫城内鳞次栉比的宫宇楼阁相比,小小院落里一座白墙红瓦的两层小楼实在算不得出众。然而,这里却是当世的最高学府所在地,居住在长安的人们每每路过太学门外,都会不自觉地向院中投来羡慕的目光。

杨广接连吃下了三枚茶叶蛋,又用手机拍下了几乎半部尚,心里顿时有了底气,一脚踏进太学的院子,怀着好奇的心情四下打量着这座隋时的最高学府:院子有半个操场大打扫得十分洁净,地上连一片落叶都没有,隐约从院子当中唯一的一座“教学楼”里传出琅琅的读声。

这里就是隋朝的清华、北大啦,而进入太学凭借的却不是考试成绩,而是门荫、出身。杨广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再胡乱联想,正要迈步走进小楼,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冲自己问道:“二哥,听说昨晚上你府中进了贼,没丢要紧的东西吧?”

杨广转身看去,却见自己这一世最小的兄弟汉王杨谅正站在自己身后,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在望着自己。

“啊,不要紧的,贼人才溜进了府,就被府中的护卫察觉到了形踪,仓皇逃走了。”杨广心下更觉惊诧不已:若说皇帝皇后一早就得到了自己府中进贼的消息,他还能猜想出是焦二报的信,可杨谅的耳目也如此灵通,着实令他感到迷惑不解,难道这座长安城是络全覆盖,有人发了朋友圈,或者微博,把昨晚自己府中发生的事告诉了全城?

“二哥,你府中不是有焦二亲自坐镇守护嘛,居然还让那贼给溜了?如果人手不够,我可以叫梁默到你府中帮着捉贼,怎么样?”

昨日在弘圣宫中,杨谅当着母亲独孤伽罗的面儿,率先喊出了“朝中有内奸”,令杨广记忆犹新,此时听他如此热心地要派人来府中帮自己捉贼,更是对他大起好感,拍了拍他瘦小的肩膀,问道:“你是从哪儿听说这件事的?父皇已派了李渊带领一百名千牛卫来我府中加强护卫,我料那贼人多半是不会再来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的这番好意。”

杨谅像个小大人似地冲杨广一抱拳,答道:“今儿早起,长安城里都传遍了,说是晋王府遭了贼,怎么,二哥,不是你府中的人放出的消息吗?咱们是一母同胞,今后二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无须如此客气。”

说罢,抬脚就走进了小楼。

“这是哪个大嘴巴,连这样的事都满街满城地向外嚷嚷要是让我知道了,一定轻饶不了他。”杨广气哼哼地想着,跟在杨谅身后走进了小楼。

及至进到了小楼之内,杨广才惊奇地发现,这座小楼的底层只有一间宽敞明亮的教室,教室里整齐地摆放着四列不到二十张条案,每张条案后的地上都铺设着一副坐垫。

果然是皇室、勋戚子弟读的地方啊,比起自己原先在“状元课堂”上过的班可要气派得多啦。

更出乎他意料的是,仅有六七岁年纪的杨谅居然和自己是身处同一教室听课的同学。眼睁睁地瞧着他进了教室,走过一位位个头比他高得多的学生身边,连蹦带跳地跑到了最前列靠外侧墙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杨广的脸腾地红了起来。

尽管知道这位年纪最小的兄弟聪慧过人,可要让一个论岁数顶多能上小学一年纪的小屁孩儿连跳四五级,和自己同班学习,杨广心中既感到气恼,又觉得这是对自己智商的一种侮辱。

在后排就坐的几位少年见杨广兄弟二人走进了教室,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向二人躬身施礼,只有最前列坐着的秦王杨俊和越王杨秀原地不动地坐着,没有起身。

杨广当着教室内众人的面儿,不便转身就走,只得硬着头皮,克制着心头的不服,走到最前列仅剩下的一个居中的位置坐了下来。杨俊和杨秀这才坐着向杨广拱手招呼道:“见过二哥。”

杨广见自己面前三四米远的地方,孤零零地摆设着一张高案,案后空无一人,知道授课的老师尚未到,遂扭头审视起这一世的同学们来啦。

瞧这架势,分明是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位皇子领衔,后排坐着的应该都是些公卿贵宦子弟了。这才是不折不扣的贵族学校呢,同太学相比,一千多年以后交钱就能上的那些所谓的贵族学校简直是弱爆了。杨广这样想着,嘴角禁不住挂上了一丝得意的微笑。

“内史舍人裴矩到,诸生起立,参见尊师。”一个身着青衫的学吏站在教室门边,大声叫道。

杨广盯了一眼他身后第二排还空着的座位,忙站起身恭迎老师到来。

一位二十几岁年纪,身材微胖的黄衫男子急匆匆地走进了教室,一面冲站在前排的杨广兄弟四人拱了拱手,说道:“四位王爷,诸位,请坐。”一面冲教室门外站着的学吏挥了挥手,两位学吏各自怀抱着一摞写用的绢帛走了进来,开始挨个分发试卷。

杨广见状,忍不住暗自吐了吐舌头,心说:得亏自己想得周到,提前有所准备,否则今天可就麻烦了。

“昨日,苏少保和在下已差学吏赶赴诸位府上,提前告知了今日考校之事,想必诸位对前些时日所授功课都一一温习过了吧?”裴矩操着一口浓重的腔调儿,两眼直盯着对面最前列坐着的杨广,问道。

杨广最不堪忍受老师充满期待的眼神,有意将头低了下去,轻轻点了点头。不知为什么,在这位年轻老师的目光盯视下,他仍觉得有些心虚。

“皇上召苏少保进宫商议政务,因此,改由我来主持今日对诸位的考校。”裴矩目光从教室内每一名学生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杨广身后空着的座位上,皱了皱眉,问道,“虞孝仁因何未到?虞府有人来吗?”

第二十章 文盲秒变学霸

求收藏、求推荐半晌,教室里并无一人开口答话。

坐在杨广右边座位上的越王杨秀冷不丁冒出了一句:“这虞孝仁该不会也搞大了别人的肚子,现在正在家里做美梦当爹,把今儿太学考校的事给抛到脑后了吧?”

教室里坐着的大多是半大的孩子,听了杨秀这话,登时哄堂大笑起来。

只有杨广,听了杨秀这话,禁不住恼将起来,趁杨秀一个没注意,陡地跃起,挥手给了杨秀响亮的一记耳光。

包括杨秀本人在内,众人都被杨广突如其来的发作给吓懵了,生生地打住了笑,呆愣愣地看着前列坐着的两位皇子,不知所措。

“你,你竟敢打我?”杨秀腾地站起身,挥拳作势就要扑向杨广。

“住手。”裴矩显然也没料到杨广会突然出手打杨秀,急切间断喝一声,制止住了杨秀。

“两位王爷,既然你们急着比试身手,那么今日的经义考校便从你们二位开始吧。”裴矩绕过条案,走到杨秀面前,冷冷地问道,“苏少保讲解之尚,内有洪范一篇,其大义若何,请王爷说说吧?”

“哼,方才明明是他先动手打人,先生为何不命他先说?”杨秀当众挨了一记耳光,胸口无名火直往外窜,气哼哼地拒绝回答裴矩的问题。

裴矩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并不气恼,把脸转向杨广,问道:“晋王可愿先说说看?”

杨广被杨秀含沙射影地当着众人的面儿说起安若溪怀孕打胎之事,一时间恼羞成怒,遂动手打了杨秀,此时听到裴矩出的考题恰恰正是昨晚安若溪猜想的那道,不由得转怒为喜,朗声答道:“洪范讲的是为君理政、处事之道,其一当行五事”他凭着记忆,滔滔不绝地把昨晚安若溪讲给他听的洪范大义一气背来,裴矩紧绷着的一张脸渐渐变得松驰了下来。

“历代君王讲究的是上马安天下,下马治天下。”待杨广话音刚落,裴矩就有意抬高了声调,面向诸生教训道,“你们比武较量,裴某并无异议,如一味地以拳脚论高下,裴某实系手无缚鸡之力一生,自问没有资格充任诸位的业师。当今天子之所以任裴某以教席,将四位皇子并诸公卿子弟一并交由苏少保和裴某教导、启蒙,为的是为今后治理天下培养、造就出一批明经义、通世理的可用之材。你们当中如有哪位以为像这样舞文弄墨,吟诗作文徒劳无用,尽可现在就走,裴某决不拦着。但若是不走,就须得遵守裴某立下的令式,你们可愿意?”

他这番话看似是面对众人说的,实则教室里每个人心中都明白,裴矩是在婉转地教训两位皇子,因此,每个人的目光都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站在最前列的杨广和杨秀两人身上。

“要是我今天扭头走了,母后一旦得知消息,还有我的命在吗?”杨秀瞄了身旁的杨广一眼,自嘲地低声嘟囔了一句,垂下了脑袋。

杨广本以为自己答出了考题,裴矩会夸赞他一番,却没料到裴矩突然杀了个回马枪,趁自己自鸣得意之机,又把话题扯回到了方才兄弟斗殴这件事上,不由得一下子怔住了。

挨了打的杨秀虽首先表明了悔过的态度,可杨广却与之前在楼外院中听杨谅提到有贼潜入自己府中不同,仍无法平息胸中的恼怒,耷拉着脸,只一言不发。

裴矩见杨秀向自己服了软,偏偏是动手打人的杨广黑着一张脸,显然胸中余怒未消,不禁暗自诧异,不知道杨秀倒底哪里惹怒了杨广,以至一个巴掌打过,犹不解恨。

“今日考校之题目有两道,”裴矩年纪虽轻,处事却颇为老道,抬手示意杨秀坐回座位中去,只留下杨广孤零零地站着,转而向诸生说道,“其一,凭各人所长,拣选苏少保所授尚中一篇,申明其大义其二,裴某前些时日所授之诗经秦风中各篇,诸位随选一篇,循其义旨,赋诗一首。自此刻起,一个时辰内交卷。”

教室内诸生一旦得了试题,再顾不上理会旁的事,纷纷研墨挥毫,埋头沉思,专心致志地答起题来。

杨广顺势也想坐下考试,却被裴矩转身给拦住了。

“解述经义一题,晋王方才已答过了,无需再答。”裴矩沉吟着说道,“依裴某之见,莫若这样,只要晋王能在半个时辰内,任选诗经中三篇,依其诗意,作诗三首,便算通过考校,方才之事,裴某今后决不向圣上、娘娘提起,怎样?”

刚刚坐下的杨秀听了这话,精神为之一振,也不忙着答题,只用幸灾乐祸的眼神瞧着杨广,想要看他当众现眼。

完了,这回自作聪明,用手机拍下的小抄算是彻底派不上用场了。杨广感到一阵失望,他明知裴矩因自己不肯向他低头服软,有意出难题为难自己,却仍咽不下胸中这口窝囊气,瞪了杨秀一眼,高昂着头,随高吟道:“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他不用想也知道裴矩决不可能读过百年之后李诗仙的诗句,遂突发奇思,用唐人现成的诗篇来应付裴矩。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裴矩喃喃重复着这两句千古传诵的唐诗,目光中透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好诗,好诗啊,只是我观此诗意趣,与秦风诸篇皆不甚相合,暂且勉强算得一首吧。”

杨广哪儿读过诗经,更不知道诗经中的秦风诸篇说的都是什么,急切间只好搜肠刮肚,尽找些高大上的唐诗来作答,略一思索,又漫声吟道:“锄荷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苦。”

可怜裴矩堂堂一位高门名士,却被个千年之后魂穿来的小六学生借用现成的唐诗糊弄得目瞪口呆,大张着嘴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好,晋王高才,令裴某颇感自愧不如啊。”裴矩由衷赞叹道,转身回到案前,拿起一卷帛,举在手中,冲杨广说道,“昨日我观晋王此诗,原以为是府中文士之作,今日才明白,晋王确是诗思天成,满腹锦绣。寒鸦飞数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这首秋思虽与晋王方才所吟两首写景舒情多有不同,然细之下,诗中义旨颇有相通之处,都堪称是流传百世之佳作啊。”

杨广被裴矩捧得飘飘然颇有些忘乎所以,似乎全然忘记了方才的不快,意犹未尽地向裴矩说道:“老师太高看我了。老师以三首为限,如今只作得两首,学生这儿还想到一首,请老师指正。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孰料他口中阴山二字话音未落,从教室门外急急忙忙闯进了一人,径直奔向他跑了过来。

第二十一章 太学斗殴

求收藏、求推荐“虞孝仁”裴矩一眼望见不打声招呼就闯进教室来的这人,顾不得再赞赏杨广随意背出的唐诗,厉声叫道,“你无故来迟,先到门外站着去。”

“先生有所不知,我家中昨晚出了件大事,家父又不在长安,我好容易才作了一番处置,匆匆赶来太学应试。还望先生能够体察,允我参加考校吧。”

杨广依稀记得曾听人提到过虞孝仁这个名字,好像是自己在太学读的伴当,因此,听裴矩叫出虞孝仁这个名字,不禁朝他多打量了两眼。

只见他圆头圆身,长着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前额上不知为何,缠裹着一层白布,白布上似乎还沾有血迹,确像是家中生变的模样。

“先生,我方才说得怎样?虞孝仁一定是做下了坏事,被人给打了,才会迟到的。”一旁坐着的杨秀瞥见虞孝仁头上有伤,又忍不住开口奚落他道。

裴矩此时也注意到了虞孝仁身上尚带着伤,且念及他是当朝宰相尚右仆射虞庆则的公子,并没有理会杨秀的蓄意挑唆,用手指了指杨广身后的座位,放缓语气对虞孝仁说道:“既是事出有因,就赶紧落座答题吧。”

眼瞅着虞孝仁一屁股坐了下来,向左右的同学打听到了考校的试题,提笔开始答起题来,裴矩走过杨广身边,轻声冲他说了声:“请王爷移步,随我来。”

杨广跟在裴矩身后来到了教案旁,只见裴矩端坐在教案前,展开一卷帛,提笔在手,头也不抬地说道:“请王爷口述,裴某要将王爷方才所作三首诗作一并录下,进呈御览。”

这回自己可是玩儿大了。杨广心头感到一阵慌乱。毕竟刚才他是被逼无奈,只得剽窃唐人的诗作来凑数,却没想到裴矩要把三首唐诗亲笔抄录下,进宫呈给皇帝去看,这要被瞧出了破绽,可怎么办?

不过,随即他转念一想,除非皇帝也是被人魂穿附了身的,否则他就算是神仙,只怕也想不到这几首诗是几十年,甚至一百多年后的唐人所作,自己又何须担心呢?

“静夜思,李”杨广像在课堂上背课文似的,背道。

“不对。我记得起句好像是床前明月光来着。”裴矩抬起头,瞄了杨广一眼。

杨广倏地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儿说出了真正的诗作者,连忙收敛起心神,一字不落地将三首唐诗背诵给裴矩听。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待学生们交上试卷,纷纷散去,裴矩一脸笑容地对杨广说道:“殿下高才妙思,裴某自叹弗如。唯盼今后能常与殿下切磋诗赋,作一诗朋文友,不敢再以师徒论交。”

杨广强忍着肚皮里的笑,向裴矩逊谢再三,方告辞走出了教室。

他独自走出小楼,迎面望见头缠白布的虞孝仁正站在院内的一棵大树下,像是在等着自己,正要上前和他打招呼,不料斜刺里冲过来一人,使劲撞在了杨广身上。

杨广完全没有防备,被那人撞了个结结实实,站立不住,横着便摔倒在了地上。

虞孝仁一见杨广倒地,忙跑了过来,用自己肥胖的身躯挡在杨广身前,冲来人赔笑说道:“越王殿下,手下留情,可别撞伤了晋王殿下。”

杨秀虽比虞孝仁矮了半个脑袋,可论吨位、块头也不差他许多,抬手想推开虞孝仁,却没能推得动,不禁勃然作色道:“虞孝仁,不要仗着你老子率军驻守边关,就敢管我们兄弟之间的闲事,小心本王连你一起打。”

借着虞孝仁一挡的空隙,杨广翻身从地上爬起,挥拳冲着杨秀便打,嘴里恨恨地骂道:“我把你这只肥猪,有本事明火执仗地和我打一场,躲在暗处偷袭,算什么本事?”

虞孝仁来迟了一会儿,不明白他兄弟二人因何翻脸动起手来,忙扭过身又欲劝解杨广莫要动怒,却被杨广伸双手将他推搡在一边,杨广、杨秀两兄弟就在太学的小院里扭打在了一处。

秦王杨俊和杨秀一向要好,且昨日受了杨广连累,因独孤皇后命他将府中已建了一半的赏月楼立即拆除,心里也颇怨恨杨广,眼见得杨秀被杨广翻身压在了身下,骑在他身上打,也不由得撸胳膊挽袖子,上前来助阵,眨眼间兄弟三人就混战成了一团。

此时,散了学的学生们还没走远,听见院中有人打架,纷纷跑了回来,将杨广兄弟三人团团围在当中,看热闹。因参与斗殴的三人皆是皇子,亲王,身份尊贵,尽管有几个平日与杨广要好的勋贵子弟也像和虞孝仁一样,想上前劝架,可又怕惹恼了杨秀、杨俊两位王爷,给自己惹来麻烦,只能站在一旁,七嘴八舌地劝着架,却无一人敢走近前,将三人拉开。

年纪最小的汉王杨谅人小鬼大,见三哥四哥合起伙来打二哥,自己冲上前相助哪一方都只能落个不是,于是一转身从人丛中挤了出去,撒腿便到院外搬取救兵。

杨广先前在教室里挨了杨秀的嘲讽,心头窝着的火还未消尽,此时又受到两个弟弟的合伙围攻,更是气急败坏,虽以一敌二,力有不支,却咬紧牙关强撑着,拚了自己挨上两拳,也要还给杨秀、杨俊一记重拳,饶是如此,仍不免渐渐落了下风。一个没留神,被杨俊在脚下使了个绊子,向前踉跄了几步,杨秀趁势一推,把杨广推得向前扑倒在地,随即迈步上前就踹。

“王爷。”虞孝仁发出一声嘶吼,不顾一切地扑上前,从身后将杨秀拦腰抱住,却不防被杨俊一掌切在了后脖颈上的要害处,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杨俊一掌撂倒了虞孝仁,旋即指着倒地未起的杨广,冲杨秀低吼了一声:“还愣着做什么,上去踹他啊”

杨秀抬起一条粗腿,正要向杨广后背狠狠踏去,却突然觉得自己后脖领一紧,整个人身不由已地被人拎了起来,随即又轻轻地放到了一旁。

“王爷。”闻讯赶来的鲜于罗惊呼一声,忙跑上前,从地上扶起了杨广。

与此同时,杨俊、杨秀两兄弟转身望去,不约而同地失声叫道:“原来是你”

第二十二章 身入危楼

求收藏、求推荐杨俊、杨秀身后站定一位白发男子,瞧年纪仅在三十岁上下,一身仆从装束,除了长着一头醒目的白发,相貌毫无惊人之处,却在举手投足间透露出一份沉稳和干练。

跟在白发男子身后的汉王杨谅忙冲杨秀赔礼道:“梁默方才得罪了,小弟代他向四哥赔礼啦。四哥,你与二哥、三哥咱们都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偏要动手斗殴,叫人看笑话呢。”

他年纪虽说起话来仍未脱奶腔儿,可有白发梁默陪侍在身侧,饶是惯于耍骄斗狠的越王杨秀,也不敢贸然造次了。

杨俊、杨秀都十分清楚,杨谅身边的这位贴身护卫,论其出身,虽只不过是昔日徐州总管、盛国公梁士彦的一名家僮,却在数年前北周平灭北齐一役中脱颖而出,亲手生擒北齐后主高纬,之后跟随梁士彦南征北战,又立下了赫赫战功,被破格晋封为上仪同,单单是这些,也还罢了。偏偏这位梁默自幼因缘际会,得嵩山少林寺武学真传,身负绝世武功,若论江湖功夫,眼下京畿方圆千里,堪称魁首。正因如此,父皇杨坚在受禅登极做了皇帝之后,曾点名将梁默同悍将焦二一同,分别擢拔到了次子杨广及幼子汉王府中,做了一名贴身护卫。

面对着这么一个厉害角色,杨俊和杨秀怎么还敢造次,不听劝呢?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杨秀粗声粗气地向着正冲自己怒目而视的杨广说了声:“改日定当再来领教二哥拳脚上的功夫。”拉起杨俊,在众人的围观注目之下,竟然扬长而去了。

杨广不识得梁默,虽心知他是奉了杨谅之命前来劝架相助自己,却因方才在杨俊、杨秀的合伙围攻下吃了不少亏,不肯轻易放二人就此离开,迈步就要去追,无奈不论他如何变换身形,左迂右回,梁默都挡在他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你,闪开别惹恼了本王,要你的好看”

杨广终于忍不住,将一腔的怒火转而向梁默发泄起来。

“王爷。”鲜于罗知道梁默的底细,生怕主子惹恼了他,会吃眼前亏,忙一扯杨广的衣襟,提醒他道,“虞公子还在地上躺着呢。”

“梁默,咱们走。”杨谅见杨广丝毫不领情,心生不快,且杨俊、杨秀二人已然走远,不由得发起了小孩儿脾气,招呼一声梁默,又冲杨广一抱拳,说道:“二哥,你好自为之。”头也不回地带着梁默也走出了太学的小院。

杨广喝散其余众人,这才转身走到虞孝仁面前,俯下身,查看他的伤情。虞孝仁在一阵短暂地头晕目眩之后,已然苏醒了过来,见院中围观众人已纷纷散去,只有一个名唤李浑的,是当朝太师李穆的小儿子,因平日里与二人交好,还留在原地未走。虞孝仁像是有事要单独向杨广说,冲李浑挥挥手,示意他离开。

待李浑走了以后,虞孝仁才挣扎着爬起来,拉起杨广就往院外走:“王爷,别叫先生看到了你们兄弟间动手打架,禀报给皇上、娘娘,就麻烦了,快走。”

杨广经他这一提醒,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后怕起来,带着鲜于罗,和虞孝仁一道急匆匆地离开了太学的小院。

“王爷,我有要紧的事要同您商议,距此不远,有一座江南岸酒楼,他家的饭菜还说得过去,此刻已近晌午,就请王爷移步,咱们到江南岸边吃边说,如何?”虞孝仁见太学院外的大街上来往人流不断,一时间又在附近寻不出个说话的合适场所,便邀杨广到东市对面的“江南岸”酒楼吃饭、说话。

杨广看虞孝仁面色凝重,确像是有重要的话急着同自己说,加之对府中大厨丁三儿的手艺实在是提不起兴趣,便点头答应了。

杨广、虞孝仁骑驴在前,鲜于罗步行随后,主仆三人赶到长安东市门前时,已到了午时东市鸣锣开市的时分,但听三声开市锣响,伴随着东市两扇黑漆大门缓缓开启,如潮水般的人流一涌而入,转眼间便把偌大个市场挤的是满满登登,水泄不通。

“这里好热闹啊”杨广骑在驴背上,远远地看到东市里头一行尽是卖吃食的店铺,逗引得他胃口大开,饶有兴趣地感叹道。

“如今长安城外四方不宁,朝廷三面用兵,长安城内米价一天高过一天,百姓们这是都在赶着趁早来东市抢购些日常所需之物贮备着,以防明日一觉醒来,同样的一尺布帛,却买不到和今日一样多的东西喽。王爷,这边请。”虞孝仁一面解说着,一面将杨广让向东市对街的“江南岸”酒楼。

杨广在酒楼门前翻身下了驴,手指着酒楼门楣居中高悬着的匾额,问虞孝仁道:“我只道寻常酒楼饭馆起名常用江南春、醉仙楼这样的字号,这座酒楼为何叫做江南岸,而不唤做江南春呢?”

虞孝仁吩咐随行的小厮先进酒楼订一个上好的包间,这才向杨广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这江南岸酒楼的东主乃是舒国公刘鲂,舒国公当年于皇上有定策之功,大隋立朝以来,舒国公不予朝政,专喜与富商巨贾往来优游,出资开设了这间酒楼,听说取这江南岸的字号还经过了娘娘的首肯,其中暗寓我大隋灭南陈,一统江南之意呢。王爷,请入楼一叙。”

这虞孝仁瞧着长得一副蠢样,没想到却装着一肚子的杂拌儿学问,倒是人不可貌相。杨广这样想着,不由得多看了虞孝仁两眼,一眼瞅见他头上缠着白布,才想起来问道:“你这头上是怎么回事?是不小心碰伤了,还是?”

虞孝仁苦笑着摇了摇头,答道:“说起来倒叫王爷笑话,我这是在家里训鹰,反被那只海东青在额头上啄了一口。王爷,咱们上楼说话。就叫鲜于罗和我家小厮在楼下随意用些饭食吧。”

酒楼里早有手脚麻利,口齿伶俐的小伙计迎了出来,满脸堆笑地把二人引往了二楼订好的包间落座。

“两位公子今晌想吃些什么呢?”小伙计为杨广和虞孝仁沏上两杯茶,笑吟吟地望着杨广问道。

“朝廷如今戒奢尚俭,你就拣合口的菜肴给我俩来上四道,再温上一壶淮南春来。哦,剔缕鸡是一定要的,其它的尽由你斟酌着办吧。”虞孝仁像是这酒楼的熟客,随口吩咐道。

第二十三章 一夜两起盗案

求收藏、求推荐“两位公子今儿也算来得巧啦,敝号刚刚进了些新罗的鲻鱼,呆会儿由谢大厨来为两位公子做道跳艇,两位尝尝鲜?还有江南的糖蟹,再配上一道醋芹来下酒,就蛮够两位用得啦,如何?”小伙计技艺娴熟地为两人推荐着菜肴。

“行啦,我不是说了嘛,尽由你瞧着办就是,还在这儿啰嗦个不停。”虞孝仁却丝毫不领情,催促着小伙计赶紧离开。

“快说说,你那海东青是怎么得来的?”杨广对那只啄伤虞孝仁的鹰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待小伙计一退出房间,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王爷要是有兴趣,过会儿用过了饭,我陪着王爷去走一趟,去订上一只玉爪,怎么样?”虞孝仁抬手向街对面的东市指了指,故作神秘地说道。

杨广虽不知这玉爪是何物,但从虞孝仁的话中猜测,多半是上好的海东青种,睁大了双眼,问道:“你是说这东市里就有卖海东青的?”

虞孝仁点了点头:“王爷自己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走漏了消息,要是让朝廷知道长安东市有人私下里买卖海东青,这玉爪王爷可就得不着啦。听说王爷府中昨晚遭了贼,可曾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没有?”

杨广一提到这事,气就不打一处来:昨晚自己府中有不速之客光临,安若溪擅自堕胎,这些原本在外人面前难以启齿的糗事不出一天的功夫就传得满城皆知,叫他的脸面放哪去放与虞孝仁一道骑驴从太学走来,杨广已暗下决定:今天回府,便要把安若溪驱逐出府,以免留她在身边,日后会成为像杨秀这些人取笑自己的把柄。

虞孝仁看杨广一脸不虞之色,知道他不愿自己再提及此事,随即补充道:“我家昨晚也进了贼,王爷,你说这事巧不巧?”

虞孝仁的父亲是当朝宰相,尚右仆射虞庆则,他府里的护卫力量纵使不如自己的晋王府,想必也相差不多,居然也进了贼?

杨广登时来了精神,两眼紧盯着虞孝仁,问道:“这是昨晚什么时辰的事?你家里丢了什么东西?那贼捉到了没有?”

“王爷莫急,听我从头说来。那贼的身手当真了得,到我家里来了一遭,从进到出,简直如入无人之境,直到今早家中仆人打扫家父的房,发现房几案上不见了父亲自并州写来的几封家信,这才发觉家中进了贼。我闻讯后,立即差人向京兆衙门报了案,京兆衙门已派出干员来家中勘察失窃现场,因此,今日的太学考校我才来迟了。”

“你是说,直到今天早上,才发现你家中进了贼?那贼潜入你家,只窃走了令尊的几封家信,难道就没有拿走其它的财货珠宝?”杨广眉头紧皱,想不出这贼单单偷走几封家信,会派上什么用场。

“王爷,你说,一夜之间出了两起盗案,这会不会是同一人所为?”虞孝仁目光闪烁地望着杨广,提醒他道。

杨广仔细回想着昨晚鲜于罗发现安若溪宿房房顶上有人的前后经过,一时间理不出一丝头绪来,遂对虞孝仁的问话不置可否,只向他反问道:“你可还记得,令尊这几封失窃的家中都写得哪些内容?会不会是那贼作贼心虚,仅仅出于无意,顺手拿走了那几封信?”

虞孝仁摇了摇头,思忖着说道:“应当不会是出于无意。我依稀记得丢失的那几封家信都是家父奉旨率军出镇并州后所写,其中写到的内容不过是关于他在并州的近况,再有就是一些叮嘱家里人的话,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啊。哦,对了,在最近传回来的一封信里,父亲还提到了关于突厥的事,不过,好像也只是提了一句,突厥近日频有异动,意图不明,他已上章给朝廷,请求朝廷严加防备。”

“难道这贼是突厥派来的?”杨广联想起母亲独孤皇后怀疑自己身边的安若溪是前北周千金公主宇文般若有意安插的眼线,陡地一惊,“倘若安若溪真是宇文般若的人,那么不但昨晚潜入虞府,窃走虞庆则家的那个贼,与藏身在安若溪房上的极有可能是同一个人,即连他此行的目的也随之一目了然了:潜入自己府中,是为了与安若溪接头,而到虞府窃信,则是为了窥探军情。”

这个惊人的发现令杨广身不由已地变得兴奋起来:今天自己的遭遇果然与昨天大为不同,虽然为了安若溪堕胎一事和自己的两位兄弟大打出手,但一来凭借着几首唐诗在太学考校中可谓是出尽了风头,二来在无意间竟猜到了昨晚府中那位不速之客的身份和意图,距离最终破案、擒获真凶只有一步之遥了,真是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啊。

“王爷,听说昨日你府中的安姑娘出了点儿事,她当初可是宇文般若身边的红人,这两起盗案会不会系同一人所为”虞孝仁随后说出的这几句话彻底打破了杨广当神探的美梦。

原来像虞孝仁这样的纨绔子弟也能推测出与自己一样的结果啊一刹那,杨广的自信心受到了沉重打击。

然而,虞孝仁犹不知趣,继续说道:“即便这两起盗案真是一人所为,而此人又确是突厥派来的,咱们现在想在这户口数十万的长安城中找到他,将他一举拿下,恐怕也是难以做到的事。但不知王爷对此有何应对良策,也好让在下领教、借鉴一二。”

“怎么这老半天了,一道菜还没上来?”杨广但顾左右而言它,心中却悻悻地想道:除了立马把安若溪赶出我的晋王府,我还能有什么好办法?

他的目光无意间和虞孝仁满含期待的眼神撞在了一处,随即转念又一想,似乎猜到了几分虞孝仁约自己来“江南岸”喝酒密谈的真正用意:他家中失窃的那几封家决不会像他方才说的那样无关紧要,里面多半写有不能为突厥获知的军情机密,否则,以虞孝仁的为人和身份,决不会冒着惹自己动怒的风险,主动提及安若溪堕胎的事,更不至于公然怀疑自己的贴身侍女是突厥的眼线。而如今他之所以心急着要把两起盗案扯到一处,无非是想借拖自己下水,来遮掩他父亲虞庆则泄露军机的过失罢了。

“两位公子,可以上菜了吗?”恰在这时,房门外响起了一个清亮的声音,向房内问道。

第二十四章 大快朵颐

今晚有加更,时间会在23点,求推荐、求收藏一旦窥破了虞孝仁心底暗藏的那点儿小心思,杨广反倒不急了。他一边端起面前的茶碗小口喝着茶,一边向门外吩咐道:“进来吧。”

包间的房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还是那位小伙计,手上捧着一个硕大的木制托盘,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醋、蒜、芥末、辣子眨眼间,小伙计便手脚麻利地在桌案上布满了各种小食碟,又在杨广和虞孝仁面前各自摆放上了一只空碟。

“这是要吃韩餐的节奏啊。”杨广眼瞅着这架势,不由得联想到了酸香可口的泡菜和热气腾腾的石锅拌饭,还有浓浓的大酱汤,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小伙计手中的托盘上时,却并没有看到上面放有泡菜、石锅拌饭和大酱汤,而只有一条嘴里还在吐着泡泡的活鱼,鱼的身子旁赫然放着把二指宽,三寸长的剔鱼刀。

“啊,原来是吃生鱼片。”

杨广脑中方闪过这样的念头,就见从门外施施然又走进来一个人,小伙计一见此人,忙躬身赔笑道:“谢大厨,一应所需调料已备下,请大厨用刀。”

这是一个长得眉清目秀、斯斯文文的年轻人,举手投足间带着天生的清高,如若不是听到小伙计当面称他做大厨,杨广会误以为他是一介世家公子,而全然想不到他会是这“江南岸”酒楼上掌案的大厨。

“谢讽见过两位公子。”年轻人拱手向杨广和虞孝仁行了一礼,微笑着问道,“方才我见二位的水单上写有糖蟹这道菜,请恕小可冒昧,食蟹宜在三秋时节,眼下暑气正炽,恐不宜食蟹,依小可之见,倒不如将这道糖蟹换做一道茭白炖麻鸭,茭白、鸭肉俱是温补之物,最宜暑日食用,不知两位公子意下如何?”

虞孝仁见杨广听得津津有味儿,不好拂了他的兴致,按捺着心头的焦急,点了点头,对谢讽所说表示赞同,又向他问道:“你是新来的大厨?怎么原先没见过你?”

“回公子的话,小可是半月前才从江左流落至长安,蒙东主不弃,相中了小可这点手艺,遂留小可在江南岸掌案,服侍各位贵人。公子,这条鲻鱼已用上好的糯酒腌了有两个多时辰,此时正宜服用,您看?”

虞孝仁不敢擅自做主,把目光投向了杨广。杨广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亲眼见生片活鱼,大感新奇,把手一抬,说道:“请用刀。”

谢讽回头嘱咐小伙计将水单上的“糖蟹”撤去,改成“茭白麻鸭”,这才当着杨广和虞孝仁的面儿,用清水仔仔细细洗净了双手,右手拿起那把剔鱼刀,左手轻轻按住鱼身,却并不从鱼肉最肥厚的腹部下刀,而是首先从那鱼的鳃边轻轻旋下两片薄如蝉翼的鲜红鱼肉,分别放入了杨广和虞孝仁面前的食碟中,说声:“公子请用。”

杨广低头见那片鱼肉上犹沾带着一缕血丝,又抬眼看那被旋下两片肉来的鱼大睁着一双眼睛在瞪着自己,吓得心头呯呯直跳,一时间不敢动箸。

“公子不妨拿这鱼肉来蘸醋吃,最是鲜美无比。”谢讽站在一旁,轻声提醒杨广道。

杨广不愿当着虞孝仁的面儿露怯,有意别过脸,用筷子夹起那片鱼肉,迅速在醋碟里蘸了一下,闭上眼睛,一口把那片鱼肉塞进嘴里,连嚼都没敢嚼上一口,就囫囵吞枣地咽下了肚。

虞孝仁却不似杨广这般慌里慌张,夹起自己碟中的那片带着血丝的鱼肉,蘸过醋,放进嘴里细细地着滋味儿,不禁连连点头称赞道:“鲜而不腥,滑而不腻,嗯,果然堪称美味。”

看着他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杨广尝试着咂了咂嘴,努力着那鱼顺嘴而过留下的一丝余味儿,但觉一股淡淡的酒香、醋酸,除此之外,似乎的确没有寻常鱼肉的丁点儿腥味儿,胆子顿时大了许多,忙不迭地向谢讽示意再来一片,好细细地尝滋味儿。

谢讽边从鱼腹部片下两片肉,放进杨广面前的碟中,边向他解说道:“公子,这鱼腹上的肉远不如鳃边之肉鲜美,不过,用来却饥最好,公子不妨蘸些蒜蓉来吃,味道更佳。”

杨广依言而行,也仿效虞孝仁的样子,将鱼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尝,只觉奇鲜无比,实是打小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鱼肉,又听谢讽说道鱼鳃边的肉味道最为鲜美,不由得大感后悔。

谢讽不停地旋动手中剔鱼刀,不到半碗茶的功夫,就将一条三四斤重的鲻鱼旋得只剩下了一根长长的脊刺,最令人咂咂称奇的是,那鱼浑身上下一丝肉全无,嘴里却还在朝外吐着泡泡,俨然还有气在。

食过了鱼,小伙计又端上一盘烤得金黄酥脆的烤鸡来,谢讽放下剔鱼刀,重新洗净了双手,向杨广和虞孝仁报声菜名:“剃缕鸡,两位公子请用。”竟用两手拎起那整只鸡来,也不知他用得什么手法,片刻之间居然将那只鸡身上的大小骨头尽皆脱扯了下来,在盘中重新拚成了一只整鸡的形状。

此时,杨广才留意到,谢讽的一双手肤色白皙、十指纤长,哪里像是掌案大厨的手,分明是惯于舞文弄墨的一双手。他伸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放入口中嚼着,只觉软香酥烂,与方才吃过的生鱼片相比,又是另一番美妙的滋味儿。回想起昨日在自己府中吃过的那顿不堪回首的晌饭,杨广情不自禁地对眼前这位年刚及弱冠,却烹得一手好菜的年轻大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谢大厨技艺果然不同凡响,但不知你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是出自家传,还是?”

杨广一条鸡腿下肚,肚子里已然垫了底儿,笑着向谢讽问道。

“回公子的话,小可自幼便好嘴贪吃,又生得一副急脾气,每每家中灶间炊饭未熟,我就独自跑到厨下观炊,就这么着,一来二去地,跟着我家厨子学会了炊饭、烹调的技艺,没想到今日却成了小可赖以谋生之道。”谢讽说到此处,脸上掠过一丝落寞的神色。

第二十五章 旧时王谢堂前燕

求收藏,求推荐杨广听得心念一动,正欲细问究竟,却听对面坐着的虞孝仁已先开口问道:“不知谢大厨原系何方人氏?听你这话中之意,想必原也是位贵宦家的公子吧?”

谢讽面色一红,知是自己方才无意间说漏了嘴,忙有意遮掩道:“寻常耕读人家,不足挂齿。两位请慢用,小可这就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他不急于离开还好,一听他言辞闪烁,不肯说出自己的籍贯、出身,倒引起了虞孝仁的怀疑。

他正为昨夜家中失窃之事感到焦急不安,担心父亲虞庆则那几封写有并州军情的家落在敌国斥候手中,会给自己全家带来灭顶之灾,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有可能捉拿到窃贼的线索。此时,见谢讽满脸不自然的神情突然急着离开,情急之下,“啪”地一拍桌案,沉下脸吓唬他道:“你一个南陈来的厨子,不肯明白报出家门出身,小心爷拿你去京兆衙门报官。先别忙着走,你究竟是什么人,给我从实说来。”

谢讽倔得很,只冲着虞孝仁冷冷一笑,脚步却没停下,径直朝包间门外走去。

一旁站着侍侯的小伙计却因了解虞孝仁的家世来历,深知一旦惹恼了这位相府大公子,绝不会有好果子吃,忙一把拉住谢讽,附在他耳边,悄声嘀咕了一阵,指着虞孝仁向谢讽使了使眼色,意思是叫谢讽回身去向虞孝仁赔个不是。

“小可一介布衣之身,尔今又流落异乡谋生,实不敢存心对虞公子不敬。不瞒公子,小可乃会稽人士,父母俱已亡故,家道中落,因此才背井离乡,远赴长安谋条生路。”谢讽听说虞孝仁是当朝尚右仆射虞庆则的大公子,也颇为意外,忙敛容转身向虞孝仁赔礼道。

“会稽谢家?莫非你是谢太傅的后人吗?”虞孝仁犹不肯放谢讽走,紧追着问道。

“小可不肖,无言面对先祖。”谢讽低垂下头,话中隐然有哽咽之声,“安石公确是小可的八世先祖。”

“江南岸”酒楼新来的这位年纪轻轻的谢大厨竟然是东晋太傅谢安的嫡系后人,杨广也不禁对谢讽刮目相看了。

“既出身于江南望族,你又怎会落到替人烹食的地步?该不会是南陈派来长安,刺探我大隋军情的探子吧?”虞孝仁两眼灼灼放光,紧盯着谢讽。

谢讽本就为报出先祖的名号感到羞愧难当,陡然听到虞孝仁诬称自己是南陈派来长安的密探,心里既气且急,一时间竟答不上话来,只涨红着脸呆呆地立在原地。

“我当是谁来了,原来是孝仁贤侄啊怎么,对我江南岸新聘大厨的手艺可还满意否?”伴随着话音,从房门外踱进一位身着浅绯色锦袍、长着一副山羊胡子的白面老者,当他的目光落到房内杨广身上时,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冲着杨广躬身施礼道:“不知晋王殿下光临,有失迎迓,还望殿下恕过。”

“舒公,十几日未来,没想到江南岸竟招揽了一位谢太傅的后人亲自掌厨,舒公果然好手段呀”虞孝仁见江南岸酒楼的东主,舒国公刘鲂到了,忙离座起身招呼道。

杨广并不确切地知道这位舒国公刘鲂倒底是何等人物,只随着虞孝仁一同站起,朝刘鲂拱手示意,却不知该如何同他搭话。

“那边还有客人点了跳艇,正候着你呢。就由我在此陪着晋王殿下说说话吧。”刘鲂轻声冲谢讽吩咐了一句,满脸堆笑地请杨广落座说话。

谢讽趁势向杨广和虞孝仁鞠躬施了一礼,转身走了。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啊。”刘鲂在虞孝仁上首落座,望着谢讽离去的背影,不无感慨地叹息了一声,主动向杨广和虞孝仁介绍道,“这位谢大厨的确是当年安石公的后人,只是近年家门迭遭不幸,难以在江左安身,千里流落至长安街头,才机缘巧合,被我收留在此,否则,以此子的身世、学识,纵使立身朝堂,辅佐君皇,也绝非奇事啊。”

杨广凭着穿越前那点儿可怜的国学常识,也依稀记得这谢安一家乃是两晋南北朝时期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却怎么也想不到谢安当初贵为太傅,而他的子孙后人却沦落成为了一名厨子,遂向刘鲂打听道:“舒公,小王见识浅陋,不知您方才言及谢氏一门近年来迭遭不幸,指的具体是何事?这谢公子因何有家难回,流落千里,落到以厨艺谋生的地步呢?”

“殿下专心致学,对这等异国琐务自然不甚听得入耳,不像老夫,平日里多与四海八方之商贾往来,听到耳朵里的事情自然要比殿下多些,杂些。”刘鲂眼见着小伙计端了一大盆热气腾腾的“茭白炖麻鸭”进来,亲自为杨广舀了一碗鸭汤放在面前,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当今南陈的始兴王陈叔陵,不知殿下可曾听说过?”

杨广似乎听什么人说起过此人,却一时间难以回想得确切,只模棱两可地冲刘鲂点了点头。

“这始兴王虽只是当今南陈皇帝的次子,但论起其父陈师利对他的宠爱来,却丝毫不亚于南陈太子陈叔宝。”刘鲂刚说了一句,突然听到身旁坐着的虞孝仁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恍然回过神来,立马意识到对面的杨广如今在朝中地位与陈叔陵参相仿佛,旋即省去了对陈叔陵为人的指责,直说其事道,“去年年初,陈叔陵的一位爱妾因病不治身亡,也不知是什么人在他面前提说,两百年前晋之太傅安石公墓寝所在,风水为方圆数百里之冠,于是,陈叔陵便丧心病狂地命人掘开了安石公的墓冢,将其尸骨丢弃荒野,用安石公的墓冢安葬了他的爱妾。谢氏后人得知此事,自然不肯善罢干休,举族上百口丁壮齐赴建康,泣血诣阕,恳求南陈皇帝陈师利严惩其子陈叔陵,还谢氏后人一个公道。唉,却没想到,建康之行非但没能为安石公讨来公道,反而给谢家带来了灭门之灾。那陈叔陵得知此事后,在归途埋伏下一只兵马,将谢氏满门上百口成年男丁尽皆屠戮,之后不久又尽收谢氏一族女子为奴,为婢。可叹皇皇钟鸣鼎食之家,转瞬间即落得个人死鸟散的下场。只有这谢讽一人,当时因留在南陈太学之中治学,未受其祸,却也终不能免遭牵连,只得仓皇逃到长安来避祸,沦落到了今天这样的境地。”

第二十六章 判若两人

求推荐、求收藏“这些,都是谢讽向您说的?”虞孝仁显然对谢讽疑心未消。

刘鲂见杨广已将一碗鸭汤喝得一干二净,呵呵笑着又替他盛了满满一碗,这才回答虞孝仁道:“他读人的脸皮,比绢帛还薄,哪里肯说这些?这些都是自打他来到江南岸之后,我零零碎碎从他口中套问出来些线索,命人暗中打探出来的。得知了他与陈叔陵之间有灭门之仇敌,老夫也曾劝过他,暂且在江南岸忍耐一时,早晚我大隋和南陈之间必有一战,到时再寻机荐他军前效力,为家人报仇。他正是听了老夫这番劝,才答应留下来的。否则,殿下您今天可就喝不上如此鲜美的鸭汤了。”

杨广回想起方才谢讽对自己的出身家世避而不谈的态度,连连点头附和道:“以他谢氏后人的身份,又是个读种子,如今只做个厨子,确是委屈他了。”

“南陈始兴王陈叔陵行事一向乖张,为葬自己爱妾发掘安石公墓冢之事,我原也有所耳闻。但却想不到江南谢氏一族竟会因此事而被陈叔陵灭了门,看来南陈气数为时不长啦。”虞孝仁见杨、刘二人丝毫也不提及怀疑谢讽是陈国派来的密探之事,只得随声附和道,不过,他仍不死心,旋即话锋一转,向刘鲂问道:“舒公,谢讽既属流民,来到长安后便当到京兆衙门登记造册,办理身份引子,但不知他办了没有?”

“这个嘛。”刘鲂面现为难之色,看了杨广一眼,答道,“因他来江南岸时日尚短,加之手艺又好,这件事我都没腾出空儿来问他。”

杨广此时已是吃得酒足饭饱,心满意足,听虞孝仁一味地咬住谢讽的来历不放,心生不满,遂笑着打断他,冲刘鲂说道:“今日这一餐饭,滋味儿当真与众不同,说不得小王今后还要时常造访江南岸,尝谢大厨亲手烹制的美味佳肴,舒公,不会嫌小王多事叨扰吧?”

刘鲂连连摆手道:“能得到殿下的青睐、赏光,江南岸可谓是篷壁生辉,今后王爷但有所需,只管吩咐下来,我叫谢讽到府上侍候就是。”

他这么顺嘴一说,却正合了杨广的心意,登时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自魂穿回古代以来,他最不称意的一件事便是这一日三餐,不,更确切地说,是一日两餐。没想到在穿越的第二天,承虞孝仁之请,来到这“江南岸”酒楼,居然遇到了谢讽这样一位精擅烹饪之道的大厨。依杨广此时心里真正打着的主意,直欲把谢讽招揽入晋王府,为自己每日每餐烹制美味佳肴才中下怀,只是初次相遇,就贸然提及此事,未免有些过于唐突,才没有明说,此时听刘鲂主动提出日后可叫谢讽到自己府中侍侯,自然是求之不得。无形之中,杨广心中对眼前这位长着一副山羊胡子的刘鲂也连带着生出了一份好感。

“王爷,听说娘娘也搬到了王爷府中居住,老夫这里替娘娘准备了些日常零碎的吃食,不知方便不方便带给娘娘?”刘鲂见杨广被自己哄得开心,趁机试探着问道。

杨广正在兴头上,开口就要答应下来,恰在这时,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见鲜于罗在前,后面跟着位赤红脸膛的少年军士,两个人也不报名,直接便闯了进来。

这还是杨广头一回见鲜于罗在自己面前如此不讲规矩,遂把已到唇边的“方便”两个字咽了回去,撂下脸,冷冷地冲鲜于罗责问道:“何事如此惊慌呀?”

鲜于罗闪眼瞧了包间里的刘鲂和虞孝仁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刘鲂见状,心知鲜于罗有机密的事要禀报给杨广,碍于自己和虞孝仁在场,不便明说,便颇识时务地一扯虞孝仁,有意向他说道:“贤侄,上回你不是向老夫讨要些糯酒,回去孝敬令堂吗?我已命人备下了,你随我去看看,够不够用?”说着,一拉虞孝仁的袍袖,冲他使了个眼色,抬腿就走。

虞孝仁满腔的心思都放在了父亲那几封被窃走的家上了,欲留下来听听鲜于罗如此不顾礼仪地闯将进来,向杨广禀报的会不会和昨晚的两起盗案有关,却被刘鲂借故支走,心里本颇不情愿离开,却不经意间抬眼,见那跟随鲜于罗上楼来的少年军士手按佩刀,侧身站在门边,目光如电地盯视着自己,已摆足了一副送客的架势,只得向杨广草草拱了拱手,随着刘鲂离开了包间。

“王爷,这位是唐国公差来,请王爷即刻回府的千牛卫张须陀,有紧急事要向王爷禀报。”鲜于罗一脸凝重,向杨广介绍完那军士,一言不发地退回至门边站定,替二人望起了风。

杨言,心内陡地一惊,暗自想道:这晴天白日的,自己堂堂晋王府中难道又溜进了歹人不成?

张须陀跨前两步,向杨广抱拳回禀道:“王爷,公主拒不接受大隋公主的封号,现已将唐国公和奉旨前来宣敕的中使一并赶至了院外,唐国公不欲皇上娘娘闻知此事,现将中使极力挽留在府中,特命小的前来搬请王爷回府,劝说公主回心转意,领受乐平公主的封号,免得惹皇上娘娘动怒,于公主不利。”

他声若洪钟,廖廖数语,已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十分清楚、明白。

杨广听说是因为长姐杨丽华不肯领受乐平公主的封号,李渊才急着差人搬请自己回府,不禁缓过一口气来。不过,他随即想起昨日在弘圣宫中,当着自己的面儿,杨丽华分明已答应了母亲独孤后,愿意接受大隋乐平公主的封号。为何仅仅过了一天,她对此事的态度前后就判若两人了呢?

“来府中宣敕的中使是哪一位?唐国公明明是奉父皇旨意,来本王府中加强宿卫的,好端端的,怎么也被长姐赶了出来?”由于事情颇多蹊跷之处,杨广不得不向张须陀打听清楚,再决定如何行事。

“回王爷的话,小的是名普通的军士,只知道奉将令前来搬请王爷回府,其它事一概不知。”张须陀**地答道。

“你,很好”杨广对张须陀丝毫不留回旋余地地一口回绝自己的提问很是意外,下死眼瞪了他一眼,径直冲鲜于罗吩咐道,“备驴,回府。”

第二十七章 李渊的好意

求推荐、求收藏杨广在鲜于罗、张须陀两人的前后护持下,也顾不得向刘鲂、虞孝仁二人告辞,径直下楼,翻身上了大青驴,策驴扬鞭,直奔晋王府疾驰而来。

早有守候在晋王府门外的千牛卫军士远远地望见杨广回府,一溜小跑地进府向李渊作了禀报。

李渊糊里糊涂地随着那宣敕的中使一并被愤怒的杨丽华驱赶出她所住的晋王府第四进院落之外,正陪着中使坐在第二进院中的正殿里,一听说杨广回府的消息,竟一改往日处事沉稳、遇变不惊的作派,从座中腾身而起,向那中使匆匆说声:“何公公请稍待,我去迎迎晋王。”大踏步即向殿外走去。

这位奉旨前来晋王府向杨丽华宣读册命的中使乃是宦者监的内谒者何柱儿,是皇后独孤伽罗跟儿前最受宠的宦者,深知晋王杨广是皇后娘娘心中最疼爱的皇子,当下也不顾自己宣敕使的身份,紧随在李渊身后也迎出了王府门外。

“表兄,倒底发生了什么事?父皇为何今日就急着册封长姐为乐平公主?”杨广一路走来,心中也在暗暗盘算着该如何妥善地了解此事,思来想去,唯有设身处地替长姐着想,和杨丽华站在同一立场对待此事,方能有一丝劝得她回心转意的希望,因此,一见李渊和宣敕的中使前后相跟着迎出了门外,杨广劈头就向李渊丢过去了个烫手的山芋,索性把事情的起因归结到了父皇杨坚和母后独孤伽罗身上,想听听李渊对此作何解释。

李渊万没想到杨广当头会给自己来上这么一问,回身望着何柱儿,大张着嘴,答不上话来:本来嘛,他只是因有昨晚不速之客潜入晋王府中,奉旨前来加强王府宿卫的禁军将领,与皇帝下诏册封自己的女儿半点儿沾不上干系,若不是昨日得了姨母独孤伽罗的暗示,要他有意接近杨丽华,以博得她对自己的好感,他断不至于过于殷勤地陪着何柱儿去向杨丽华宣读册封诏命,也就不会如此倒霉地挨了杨丽华一顿臭骂,与何柱儿一道被轰出了院来。

如今杨广不知轻重地这一问,隐然已含有埋怨皇帝的意思在其中,即便是身为宣敕使的何柱儿,只怕也不敢轻易作答。唉,既然只能指望杨广来劝说得杨丽华回心转意,领受诏命,并且又是自己命张须陀去搬请他回府的,那么,就只能由自己受这夹板气,作这趟难啦。

李渊毕竟比杨广年长几岁,近年来又颇得姨母独孤伽罗赏识和信赖,办了不少重要的差使,经验丰富,略一思忖,即上前亲昵地拉起杨广的一只手,边转身向王府里走,边指着何柱儿向杨广介绍道:“你有所不知,何公公今日来见公主,主要是为了告知公主,皇上将于介国公的头七当日,在朝堂上率领满朝文武,为他举哀来着,同时顺道带来了册封公主的诏命。谁曾想到,公主一听说皇上今日下诏册她为大隋乐平公主,当时就恼了,再不容我俩多说一句话,便命随身的侍女将我俩轰了出来。随后,公主还命人放出话来:若是皇上强逼她接受公主的册命,她就要到万善尼寺出家为僧。阿纵,这是在你府中,要是何公公就这么被公主扫地出门,赶了回去,皇上、娘娘一旦得知了此事,于你,于公主,甚至于我,不都难以交待吗?所以,我才派人请你马上回府,来劝劝长姐,她既是娘娘亲生长女,这大隋公主的身份自然是脱也脱不掉的,与其像这样执拗着不肯领受册命,倒不如及早回心转意,顺了皇上、娘娘的心意吧。”

由于明知自己的这位表兄日后将夺取大隋江山,成为大唐的开国皇帝,杨广早就在内心之中视李渊为自己这一世的头号强敌,对他天然地怀有一份戒心和敌意。此时,又听他堂而皇之地把长姐拒不领受公主册命与自己联在了一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真想甩手一走了之,把这个大萝卜扔给李渊一个人来扛。

可随即,杨广又想到自己与长姐杨丽华相处统共不过短短的一两日,从她凝视自己的眼神中,从她毅然决然地提出要自己驱逐安若溪出府的态度中,他都能感受到长姐对他怀有的一番殷殷情意。他决不能在长姐性命攸关的危急时刻,仅仅因为李渊的缘故,而袖手旁观,坐视长姐即将面临父母的严惩而不顾。

“教何公公受委屈了,表兄,你暂且陪着何公公到正殿内看茶,待我去问明长姐的心意、苦衷,何公公你再回宫禀明父皇、母后也不迟。”杨广强自按捺着对李渊的厌恶,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何柱儿说道。

“咱家受这点儿委屈实在算不得什么。”何柱儿凑近杨广,低声说道,“不过,请殿下留意,今日公主确乎与往日不同,脾气出奇得大。咱家刚刚向她说明来意,她就不容咱家再多说一句,直接叫人把唐国公和咱家俱轰出了院子。”

杨广感激地看了一眼何柱儿,心中暗想:这个太监倒是比李渊心地实诚,对自己是发自真心地关切。

“公公一番好意提醒,本王心领了,请公公暂随表兄到正殿歇息,稍后本王还有些许心意表示。”杨广回想起古装电视剧中太监大多爱钱,遂煞有介事地说道。

何柱儿听到有赏可领,喜得眉开眼笑,向杨广施了一礼、道声谢,跟着李渊屁颠屁颠地往正殿的方向去了。

杨广抬手整了整衣冠,独自朝杨丽华居住的王府第四进院落走来。

第二十八章 三年之期

求推荐、求收藏杨丽华听说是杨广回府来见自己,忙吩咐贴身的侍女珠儿将杨广请来上房相见。

杨广跟着珠儿来到上房,偷眼观瞧杨丽华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察觉出她与昨日有明显的不同,心中兀自感到纳闷儿,口中却向杨丽华赔礼道:“今晨赶着去太学应试,未及向长姐请安,请长姐见谅。”

杨丽华关切地问道:“听说昨晚府中出了点儿变故,惹得你半夜不得安生,今日去太学温,没挨先生的骂吧?与兄弟们相处得都还好吧?”

杨广不欲杨丽华知晓他与杨俊、杨秀兄弟三人斗殴之事,只含糊其辞地答声“都好,都好”,急忙把话题转移到了眼前,开门见山地问杨丽华道:“方才小弟在府中见到了前来宣敕的中使,不知长姐因何要拒受公主的诏命?”

杨丽华一听杨广说及此事,脸色立马撂了下来,端起身边几案上的茶碗,呷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你一个小孩子家,这种事尽可不必过问。”

“还是表兄说得对,长姐你把父皇、母后差来的中使赶到院外,这件事倘若父皇、母后知道了,你我兄弟三人都脱不得干系”杨广存心要在杨丽华面前给李渊上点儿眼药,故作委屈地轻声嘀咕道。

“哼,你叫李渊大可不必担心,我不会连累他的。”杨丽华打鼻腔里呼出一股冷气,把脸一扬,说道,“他们要是逼急了,我立马带着蛾英搬出晋王府,到万善尼寺做姑子去,这样的话,连你也不用害怕受牵连啦。”

“可是,长姐,昨日在弘圣宫时,我明明听到你当面答应了母后,愿意领受乐平公主的封号啊今天为何又变卦了呢?”杨广有意引杨丽华把藏在心中的话都说出来,故作不解地问道。

“昨日是昨日,今天是今天。我明明是大周宣帝的大天元皇后,阐儿一朝的堂堂皇太后,如今阐儿尸骨未寒,我为何要低声下气地领受什么隋朝公主的封号”杨丽华越说越激动,端着茶碗的手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显然心中充满了愤怒。

杨广听她这番话中两次提到昨日刚刚夭亡的宇文阐,心念一动,暗自想道:莫非她听到了什么风声,对杨坚夫妇派人暗害宇文阐之事有所察觉,因此,才前后判若两人,断然拒绝领受乐平公主的册命?

他接着又回想起,昨晚鲜于罗引着自己探望安若溪时,路过杨丽华居住的这进院落,曾听鲜于罗说过,宇文阐的生母朱满月前来看望杨丽华,两人正在房中说话。

难道是朱满月不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死于妖孽之手,有意窜掇着杨丽华公然对抗自己的父母?不,以杨丽华的智识,她还不至于到旁人点火,一点就着的地步。

杨广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杨丽华是从哪里瞧出杨坚夫妇唆使暗害宇文阐的破绽来的。不过,他只坚信一点,那就是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劝得杨丽华回心转意,即便不肯领受大隋公主的册命,也须得给父母一个说得过去的交待。

“长姐,你要到万善寺出家是不是,小弟我陪着你一同去。我这就去叫那何柱儿回宫禀明父皇、母后,我也不做这劳什子晋王啦,就随长姐做和尚去。”杨广把心一横,挺身站起就要往外走。

“阿纵,你这是要干什么?”杨丽华决没想到杨广连句劝解自己的话都没有,竟毫不迟疑地要跟着自己一道出家,心下感动之余,忙起身喝阻他道,“你自当你的晋王就是,这件事与你有何相干?你休听李渊小儿胡言乱语,他是怕母亲将来怪罪下来,牵涉到他,在母亲面前失宠,你又何苦为了我的事,惹恼父亲母亲?”

“当年长姐出嫁时,阿纵便是压轿郎,随长姐一同入宫的,现在长姐要出家,阿纵义不容辞,理应相陪。”杨广小脸一绷,毅然决然地答道。

“唉,我哪儿是要真心出家,不过是被一口气憋在胸口,无人可供宣泄,说的一时气话罢了。”杨丽华被杨广逼得无奈,只得长叹一声,上前一把搂住杨广,爱抚地摩挲着他满头乌黑浓密的长发,吐露了心声。

杨广顺从地把头埋在杨丽华胸前,体贴地问道:“这么说来,长姐并不愿真的出家,但也不会今日就领受册命,是吗?”

杨丽华默默点了点头,捧起杨广的小脸儿,蹙眉说道:“你放心,自当初郑译、刘鲂矫诏引父亲入朝辅政时起,父亲、母亲就明白我的心意,对父亲受禅代周一向禀持反对的立场,这回,他二老也不至因我拒绝领受公主的册命而苛责于我。倒是你方才说的一番话提醒了我,眼下我住在你府中,若是因为此事,令父母迁怒于你,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杨广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清脆地答道:“我不怕,出了什么事我情愿和长姐一同来承当。”

杨丽华爱怜地轻拍了拍杨广的小脸蛋儿,拉起他的手,回到座中坐下,哄他道:“那怎么成?几个兄弟当中,除了见地伐,就数你最年长,以后父母还指着你替他们南征北战,镇守一方呢,岂可为了我的事,连累了你?”

随即又喃喃自语道:“可是,如何才能既令父母情愿收回这一道册命,又不激怒他们呢?父亲已登极作了皇帝,这体面二字最是在意”

杨广半真半假地这一闹,见杨丽华竟然回心转意,低头思索起不惹怒父母的两全之策来,心头暗喜,张口便道:“长姐,你是说要行缓兵之策吗?昨日介国公方故去,眼下不就明摆着一条路可走吗?”

杨丽华经他提醒,眼前登时一亮,旋即又摇了摇头,说道:“不成,天下哪儿有嫡母为儿子守孝的事情,即从君臣之义论起,我身为皇太后,与阐儿只有母子之谊,没有君臣之份,你说的,只可缓得短短几日,难以保得长远。”

“哎,长姐,既是母不能为子守孝,那妻为夫守孝,总说得过去吧。”杨广脑筋一转,点拔杨丽华道。

“嗯,大天元皇帝杨丽华之夫,北周宣帝宇文员驾崩也只不过是今年正月里的事,要依你这样说,我尚有三年守孝之期,在这三年时间里,不宜接受新的册命。”杨丽华注视着杨广,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第二十九章 驱逐安若溪

求推荐、求收藏杨丽华听从杨广的建议,传唤何柱儿前来,转而以较为温和的态度,要他回去转奏父母,推称自己丧夫不久,犹在热孝期内,不宜领受大隋乐平公主的册命。杨广又仿效电视剧中权贵行贿宫中近侍的通常做法,暗地里塞了许多财货给何柱儿,要他回宫在父母面前替长姐多美言几句。何柱儿久在独孤伽罗身边当差,对她们母女之间颇为特殊,且十分微妙的关系一向心知肚明,加之又得了杨广许多好处,当下即表示愿竭尽全力,促成此事,不使皇帝皇后因此事而怪罪杨丽华、杨广姐弟。

不过,在杨广亲自把何柱儿送出晋王府门外,两人即将道别分手的时候,何柱儿见左右无人,凑近杨广耳边低声说了声:“最近朝中不安宁,殿下平日里接人待物,务要小心谨慎才是。”说罢,不待杨广反应过来,即跨马扬长而去。

李渊最是为此事达成这样的结果而感到庆幸不已,一俟杨广送走何柱儿,返回正殿,他便主动向杨广示好,一边大声命人传饭,一边殷勤地询问起杨广今日到太学参回考校的情形来。

杨广只顾着低头寻思,方才在门外何柱儿临分别前特意叮嘱自己的那番话,不知他所说的朝中不安宁,和昨晚自己府中及虞孝仁家里接连所出两起盗案有无关联,浑然没有听到李渊主动替自己张罗饭食,及至丁三儿亲自带着几位仆从走进正殿,在自己面前的几案上摆列下了一桌丰盛的饭食,他才醒过神来。

因为才在“江南岸”酒楼享用了一顿美食,兼之丁三儿因昨天挨了杨广的一通训斥,今天掌起厨来,格外地卖力、小心,使出了浑身解数,为杨广精心准备了一桌饭菜,杨广一眼看去,但见桌案之上金黄翠绿、浓酱淡羹,七八种菜肴颜色搭配得十分诱人,勾得他体内馋虫乱动,不禁胃口大开,全然忘记了自己刚吃过饭,一面举箸招呼李渊和自己一同用饭,一面夹起盘中一块烤鸡,塞进了嘴里。

一块烤鸡刚刚入口,杨广只觉得满嘴都是鸡肉的腥臊气味,其中若隐若现地掺杂着一股类似鸡屎样的怪臭,熏得他差点儿没当场背过气去。

“哇”地一声,杨广把那块刚吞进嘴里的鸡肉直吐在了地上,顺手抄起碗茶,呜呜噜噜地漱起口来。

李渊盯了侍立在杨广身边,早已被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的丁三儿一眼,举箸夹起一块烤鸡,放进自己嘴里慢慢地嚼着,不解地问杨广道:“阿纵,这鸡烤得不挺香的吗?你这是”

杨广瞪圆了一双眼睛,盯视着李渊,看着他把一块烤鸡咽下了肚,简直不敢相信他竟然能吃得如此之香

“啊,被方才的事一搅和,我倒是忘了,此前我已在东市对街的江南岸酒楼用过饭了。表兄要是还没吃过,尽管用饭就是。”碍于当着李渊的面儿,杨广不便对丁三儿大发雷霆之怒,只得强按着心头的不快,边支应着李渊,边抬腿就要走。

“王爷。”

令杨广感到吃惊的是,李渊听了这话,竟抢先起身,拦住了自己的去路,抱拳说道:“请王爷自重,切不可在外用饭,免得遭奸人暗算。”

杨广不以为然地答道:“不就是在外面吃顿饭吗?哪儿有表兄说得这么严重。”说着,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丁三儿一眼,心说:要是一天到晚只吃你做的饭,这王爷我不当也罢。

“王爷切不可调以轻心。在下奉旨临出宫前,娘娘特别叮嘱在下,要护得王爷和公主周全,万不可被奸人钻了空子,惹出祸事来。王爷和公主的安危,全在在下一人肩头挑着,万望王爷能体谅在下的难处,一切多加小心才是。”

李渊说得情辞恳切,且搬出了皇后来压杨广就范。杨广心里虽颇不以为是,表面只得顺着他道:“行,行,就依表兄。表兄请用饭,在太学温了一晌的,着实有些困了,我要回寝殿歇个晌觉,恕不奉陪了。”

他走至正殿门外,见萧萧、瑟瑟两名侍女正站在门边恭候着自己,遂阴沉着脸向二人吩咐道:“叫鱼府掾到寝殿来见我。”

鱼赞昨日奉了杨广的指令,正在前院的差房中指挥着几个年轻能干的手下将晋王府所有值役人等的姓名、出身、进府时间等资料登记造册,以便两日后杨广亲自过目,听萧萧来传自己到寝殿去见杨广,也不知道是为了何事,忙丢下手头的差使跟着萧萧来见杨广。

“今日我就要驱逐安若溪出府,鱼府掾,你说说,把她发落到哪儿合适啊?”鱼赞进得寝殿,尚未立稳脚跟,杨广劈头就问道。

“王爷,出了什么事?安姑娘她”鱼赞惊恐地望着杨广,一时分辨不出他说的是玩笑话,还是当真要赶安若溪出府。

“你无须多问,只回答我的话就是。”杨广极不耐烦地打断鱼赞。

“安若溪先前在赵王宇文招府中时,尚是平民之身,自从去年王爷央娘娘,不,公主向千金公主讨了她入府,她就自愿入了奴籍,但不知王爷是欲脱了她的奴籍,任凭她就此离去呢,还是想将她驱逐出晋王府,发放别处当差?”

鱼赞昨晚还听鲜于罗说起,杨广亲自到安若溪宿房中探望过她,两人相处甚欢,满心以为杨广宽恕了安若溪擅自堕胎之过,却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天,杨广就毫不留情面地要驱逐她出府,一时间不禁乱了方寸,情急之下,只得用这样的方式委婉地提醒杨广,安若溪不同于府中其他的侍女,实是当初杨广本人相中,讨了来做小妾的,想以此平息杨广心头的怒气。

他哪里知道,杨广是因在太学受不得杨秀等人的当面奚落,兼之安若溪怀有身孕这件事发生在杨广被杨小宽附身之前,此时的杨广,身子虽然还是那副躯壳,可头脑却换做了一个千年之后的小学六年级学生的头脑,杨小宽对安若溪完全陌生,更不懂得怜香惜玉,只一心认定安若溪给他带来了耻辱,令他在同辈面前抬不起头来,因此,才会如此决绝地一回府就要赶安若溪出府。

即便是这样,经鱼赞委婉地这么一问,杨广脑中随即闪过安若溪如花的面容,心底不由自主地一颤。

第三十章 临别嘤嘤语

求推荐、求收藏“鱼府掾,如今在长安城中开设一间小小的糕点铺子,不知需要多少本钱哪?”杨广想起安若溪亲手制作的梅花糕是自己在晋王府中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心头一软,向鱼赞问道。

“回王爷的话,如果店铺开在东、西二市里,要比别处多花费些,总不过一匹绢帛,应该足够了。”鱼赞听出杨广话中有缝,忙不迭地答道。

“好,那就赐她两匹上好的绢帛,要她到东市开间糕点铺子,自讨生活去吧。”

鱼赞见杨广没有听明白自己方才的意思,陪笑请示道:“王爷的意思,是要脱了安姑娘的奴籍啦。只是老儿须提醒王爷一句,安姑娘一旦脱了奴籍,成了平民之身,即使是王爷您,也无权再过问她今后的去处啦。要是安姑娘不愿留在长安,到时王爷也留她不下”

“那就不脱奴籍,只逐她出府,自谋营生,要是”杨广本想说要是本王日后有需要她处,还可召她回来,可话到嘴边,又意识到这样说不妥,于是便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鱼赞因杨广年幼,倒没想到杨广的脑子里附着位一千多年以后的人,全然不懂奴仆对主子的人身依附关系,苦笑着说道:“回禀王爷,要是安姑娘不脱奴籍,便开不得这糕点铺子,只能把她发往京畿,咱们府上的田庄里做活。”

“难道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好的去处了吗?”杨广想起安若溪昨晚料事如神,猜中太学考校试题的事来,心中对她的怨气无形之中减削了几分。

“这”杨广态度的微妙变化倒叫鱼赞左右为难起来,他想劝杨广将安若溪留在晋王府中,可是张了几回嘴,终因怕激怒杨广,惹祸上身,没敢说出来。

鱼赞低头思忖移时,忽然想到了一个可以发落安若溪的绝好去处,抬头向杨广说道:“王爷,这去处倒是有一个,不过,以安姑娘小小年纪,只怕她不肯。”

“事到如今,哪儿还由得着她来做主,你说说看,是什么去处?”

“万善尼寺。”鱼赞轻轻吐出了四个字。

“啊,你是说,要她出家做尼姑?”在长姐杨丽华那儿,杨广就听到这座万善尼寺,顾名思义,应当是一座女子出家修行的寺庙。

“王爷,要想既逐安姑娘出府,又把她留在长安,万善尼寺实是老儿能够想到的最合适的去处啦。”鱼赞越想越为自己这灵机一动想到的这个去处感到有些自鸣得意,耐下心来,向杨广解说道,“万善尼寺向来是皇室、勋贵焚香礼佛的寺院,寺中多有先前的皇妃、命妇出家修行,也有那不愿自已出家,命身边侍女代为出家修行的,眼下公主就住在咱府中,王爷如要发落安姑娘,不妨以公主的名义,命安姑娘代公主到万善尼寺出家修行,这样,既可保全了王爷和安姑娘的体面,公主想来也不至反对。”

见杨广兀自沉吟未决,鱼赞又自做聪明地补充了一句:“安姑娘既不脱奴籍,充其量只是公主在佛门之中的替身,要是王爷日后想要她还俗,也并不难。”

杨广私心里,也说不清为了什么,对安若溪代长姐杨丽华到万善尼寺出家当真有一丝不舍,被鱼赞毫不加隐讳地说中了心事,倒激得他面色通红,没好气儿地回道:“谁要她还俗?此事待晚些时我去报知长姐一声便可定下,你现在就可以告知安若溪,明日一早就离府,去万善尼寺报到。”

鱼赞见杨广一副被人说中心事,气急败坏的小孩儿模样,强忍住肚皮里的笑,答应一声,转身就要走,却被杨广又给拦下了。

“鱼府掾,今王便立下一条规矩:但凡晋王府中事,如有哪个不经本王允准,私自跑到府外乱嚼舌头的,一经发现,不问情由,统统乱棍打死。”杨广紧咬着牙关,恨恨地说道。

鱼赞领命走了有多半个时辰,杨广独坐在寝殿之中,苦苦思索着该从何处入手,清理整顿自己的这座晋王府,以避免发生府中消息满城飞的事,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来,就听到寝殿门外传来一个柔柔的声音:“婢女安若溪求见王爷。”

是她杨广只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欲要开口说不见,可却说不出口,呆愣在座中,一时间没了主意。

“王爷,婢女打算今日晚间就离府,挪到寺中去住,临行前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当面向王爷禀明,还望王爷拨冗一见。”安若溪声音虽然柔和,却透着股倔强。

“那,好吧,你进殿来说话。”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一身素服的安若溪走进了寝殿。杨广见了安若溪的面儿,心头本对她怀有的那份怨气不知不觉消失地无影无踪,代之而来的反倒是一丝愧疚。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与安若溪明明相识仅仅一天的时间,却仿佛如同故人一般,在她面前,不由自主地就会打心底产生一种亲近感。以他不满十三岁的年纪,尚无从分辨得出,这究竟属于男女之间的私情,还是故交老友间的情谊。

“天儿一天比一天热了,这殿内衣架上的夹衫我已在殿外叮嘱过萧萧和瑟瑟,要她们替王爷先收起来,待秋后再穿。还有,王爷床上也该换上薄被薄褥子了。”安若溪环视着寝殿内的陈设,絮絮对杨广说道。

杨广涨红着脸,想要对她说声对不起,却也难说出口,只轻轻答声“知道了。”

“王爷,今日早起,娘娘将婢女传去,当面问我,愿不愿代她出家修行,朝夕礼佛,清净度日,婢女当时就答应了娘娘”安若溪话中隐然有哽咽之声。

原来长姐一早将安若溪唤去,为的也是将她安置到万善尼寺中代自己出家修行杨广顿时感到一阵轻松,仿佛心中对安若溪怀有的那份愧疚一下子减轻了不少。

“你,尽可明日再走,不必走得如此匆忙。”杨广发自真心地挽留她道。

“若溪自知罪孽深重,辜负了王爷对若溪的这份情意,再无颜在府中多住上一天,唯愿早一日皈依佛门,请求佛菩萨早一日宽宥我的罪孽。”安若溪移目注视着窗外,出神地说道。

“此事原也怨不得你的。”杨广心神为之一荡,脱口说道。

“不,王爷。”安若溪遽然打断了杨广,“自从到了王爷身边,有感于王爷对若溪的深情厚意,这一年来,若溪瞒着王爷,做了一些事情,今日不对王爷有个交待,只恐日后我心归佛门,就不便再参与俗世里的事啦。”

第三十一章 首谏夺宗

求推荐,求收藏杨广被安若溪骤然而变的神态、语气给闹愣住了,完全不明白她将对自己说些什么。

“王爷,这殿内的陈设,箱、柜、台、案,没有一件新置,都属老旧之物,即连王爷平日里所穿衫袍,也少有绫绮,多用布帛,王爷不会因此而怪我吧?”安若溪放缓了语气,向杨广问道。

杨广一脸木然地摇摇头。

“那就好。若溪如今已然是即将皈依佛门之人,索性向王爷明说了吧。自古帝王之家重权势、轻骨肉,若溪之所以一来到王爷身边,就叫王爷受这些个委屈,实是为了王爷将来在皇位的争夺战中能够保全自身,免受他人所害。”

“哈,哈哈哈”杨广发出一阵大笑,用手点着安若溪,厉声质问道,“你这话,从何说起呀?昨日在弘圣宫中,母后还在教导我兄弟五人,一母同胞之间断不能骨肉相残。况且,如今大哥位居东宫,人共称贤,今天,你却跑来对我说,要我虚伪矫饰,谨防受兄弟们陷害,安若溪,你存心挑拨离间,无故搬弄是非,莫非是不想活了吗?”

安若溪对杨广的严厉斥责丝毫没有显露出畏惧的神色,反而淡淡地说道:“王爷说我挑拨离间也罢,搬弄是非也罢,可王爷你须得想清楚了,皇位只有一个,而皇子却有五位,以五争一,胜者贵为天子,而败者能够保全身家性命已经是万一了。因此,今日临别前,我非但要劝王爷处处小心,善保自身,还要劝王爷早做打算,激流勇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够了来人。”杨广断然喝止住了安若溪,冲殿外大声叫道。

“怎么,王爷要杀了若溪吗?”安若溪脸上挂着一丝笑意,平静地问道。

萧萧、瑟瑟一前一后跑进了殿来,神色慌张地望着满面怒容的杨广和一脸沉静的安若溪,不知道方才殿内发生了什么。

“你们都退下吧,没事了。”杨广恢复了一分理智,向萧萧、瑟瑟二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到殿外。

他听了安若溪方才那一番话,之所以产生如此强烈的反应,甚至一刹那间的确起了当场处置安若溪的心思,实则有一大半的原因在于,他明知日后杨广会取代现在的太子杨勇,成为隋朝第二任的皇帝,而不欲在刚魂穿的第二天,就过早地卷入兄弟相争的皇位争夺战中,另一小半的原因则是他并不甘心按部就班地把历史重新演绎一回,在心底里暗存了一份改变自身命运,进而创造历史的心思,更不愿安若溪在此时将多年以后发生的事提前挑明。

同时,也因为安若溪突然向他倡言夺宗,使得杨广心中不由自主地对她生出了一丝怀疑:寻常的古代女子一定不会像安若溪这样热衷于皇位将来归属这样的大事的,难道真像母亲独孤伽罗怀疑的那样,安若溪是北周千金公主有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耳目,蓄意在隋朝的几位皇子之间制造争端,以期获得渔翁之利?

“我只当是什么也没听过,你什么也没说过,今后像这样的话休得再向旁人提起,否则,我也救不了你。”杨广决定不给安若溪顺着夺宗的话题继续说下去的任何机会,“今晚你离府前往寺中,要不要差人送送你。”

“娘娘已差了原来她宫里的坠儿陪若溪一同到寺中修行,就不劳王爷费心了。”安若溪全然不理会杨广的逐客之意,站在原地未动,继续说道,“今日若溪向王爷吐露心声,将来对错是非,自有公论,唯愿王爷存此一念在心,遇事切不可孟浪、随性,若溪也可放心地去了。这是近一年来若溪替王爷倾心结纳的朝中、宫中近臣的名单,请王爷收好,遇年遇节常与他们些好处,以好使得将来他们能有助于王爷。”

杨广半推半就地从安若溪手中接过一方白绢,展开来观瞧,但见白绢上用一笔娟秀的工整小楷自右向左写着七八个人的名字,其中为首一人名唤元胄,而今日奉旨来府中向杨丽华宣敕的中使何柱儿也在其中,名列最末。

这女孩儿果然工于心计,不可等闲视之啊以何柱儿这样身份的近侍,仅仅在这个名单上位于末席,杨广虽不识得其他几个人,也能大致推测出,他们一定是皇帝、皇后身边极为得宠的亲信臣下。杨广注目看着安若溪煞费苦心为自己在皇帝、皇后身边织就的这张关系,心里越发怀疑起安若溪这样做的动机来了。

他随即想起方才安若溪说到的,长姐杨丽华派了一位宫女陪伴安若溪一同到寺中修行,脑中电光一闪,情不自禁地点头暗赞道:长姐不愧是做过皇后、皇太后的人,做起事来果然思虑得十分周全,她这样做,表面上看似是给了安若溪一份体面,没有将她视同于寻常的侍女,实则极有可能是对安若溪的真实身份也产生了怀疑,在她身边安了双自己的眼睛。

“多谢你的一番好意。只是我乃父皇母后亲生之皇子,爵封晋王,用不着使这奸佞的心思笼络父皇母后身边的近臣,你多虑了。”杨广把白绢掷还给安若溪,态度决绝地说道。

“王爷但知此事便了,琐碎事务我已向帐房里的钱先生交待下,他今后自会循前例一并办妥。”安若溪似乎早就料到了杨广会有此反应,接过白绢,却不收起,而是径直走到杨广床前,把那方白绢塞到了枕下,回身叮嘱杨广道,“这份名单王爷还是留着,若溪不能陪侍在王爷身边,即便王爷并无夺宗的心思,但求自保,

这几个人早晚王爷也会使得着的。”

她此刻摆出妻妾的身份,半是使性撒娇,半是真心奉劝地强迫杨广收下这张名单,倒令杨广变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欲强令安若溪把白绢拿走,又担心这样做与穿越附身前的杨广对待安若溪的态度不符,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遂忍了忍,没有开口阻止。

“王爷。”这时,鲜于罗脚步匆匆地走进寝殿,一眼瞅见安若溪站在杨广床边,先是一愣,继而迅速地转身就要走,被安若溪开口给叫住了。

“王爷如无别的嘱咐,婢女这就告退了。”

第三十二章 无独有偶

求推荐,求收藏待安若溪离开寝殿后,鲜于罗才向杨广禀报道:“府门外来了位江南岸酒楼的小伙计,拎着个大食盒,说是奉了他家东主之命,来咱们府中给公主送些自家精制的糕点吃食,却被唐国公手下的千牛卫拦在门外,连吃食也不准收下,小的恰巧路过,遇到此事,惦记着王爷您吃不惯府中的饭食,特来回禀王爷一声,您看,要不要把这些吃食留下?”

杨广此时还沉浸在因安若溪倡言夺宗,并已付诸行动引起的激动和不安的情绪当中,哪里顾及得到口腹之欲,听到鲜于罗慌里慌张地跑来,向自己禀报的原来是这么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心里不免对他生出一丝嫌恶来,没好气地打发他道:“表兄职责所在,小心为上,处置地并无不妥之处,你等再遇到类似这样的事,无须大惊小怪,听到没有?”

鲜于罗听出杨广辞气不善,明白自己这回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吓得一吐舌头,连忙诺诺称是,躬身就要退下。

“鲜于罗,你再好好想想,昨晚是你第一个发现了有人藏匿在安若溪宿房房顶,你可看清了那人的身量、长相?”杨广抬手留住鲜于罗,再次向他问道。

他早些时候在“江南岸”酒楼上听虞孝仁说起他家中昨晚丢失家之事,对自己府中闯进来的那位不速之客的来意已有了一份推断,方才又听安若溪当面向他建言夺宗,并且早就在处心积虑地替他钻营,矫饰,意有所图,不禁更加怀疑起昨晚那人潜入府中,是冲着安若溪而来。

鲜于罗听杨广问得郑重,分明对此事极为关切,便凝神蹙目,竭力想从昨晚他对那位不速之客的一瞥之中找寻出那人与众不同的特征来。

然而,他苦思良久,也只得皱着眉对杨广回禀道:“王爷,昨天发现安姑娘房上有人时,正是日暮,尚未定更时分,光线最是昏暗。当时,小的先是听到安姑娘房上的屋瓦发出轻微声响,误以为是只觅食的野猫,遂没太在意,又因小的一个人在门外值守无聊,便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想逗那房顶上的猫玩儿。可没想到,小的走出廊下,抬头朝房顶一望,却看到了房脊上一道人影闪过,于是,小的便大喊了一声,提醒王爷小心。随后就听到隔壁院子里焦二叔也在高叫捉贼王爷,小的只在无意间看到了那人在房脊上一闪而过的一道侧影,瘦小苗条,不像是个成年男子,再多的实在是没有看清”

“你说焦二在隔壁院子里也看到了那贼,这隔壁院子不就是长姐所住的第四进院子吗?事发之后,你就没有向焦二打听打听,他看到的那贼长得什么模样?”

“禀王爷,焦二叔确是在公主所住的第四进院落里发现有贼,不过,据事后焦二叔,那贼端的身轻如燕,来去如风,就在他大喊捉贼的一瞬间,那贼就穿房越脊,跑得无影无踪了,他也和小的一样,只见了那人的一个背影,确不像是位成年男子的身形。另外,王爷,还有件如今回想起来,颇为奇怪的事,不知当讲不当讲?”鲜于罗心知杨广极为关心昨晚府中闯入不速之客这件事,极力讨好,想为杨广提供更多的线索。

“你说就是。”杨广从鲜于罗的叙说中依然得不到有用的线索,失望之余,催促他道。

“昨晚小的扶王爷回寝殿安歇,随后奉了王爷您的令去请安姑娘挪到寝殿旁的厢房来住,路过公主所住的第四进院子时,迎面碰上了公主身边的珠儿,当时她还说奉了公主之命,来向我打听,方才府中发生了什么事来着。王爷您想啊,焦二叔明明是在公主所住的那进院子里发现了那贼的踪影,并且还大喊了一声,为何在房内的公主没有听到,要在事后差珠儿向我打听呢?”

“嗯,你说得有点儿道理。”杨广赞许地望了鲜于罗一眼,说道,“我好像记得,咱们去探望安若溪,路过第四进院子时,你曾向我说过,介国公生母朱满月来府中探望长姐,当时两人正在房中说话,是不是?”

“是的。王爷的记性可真好。据小的所知,那朱满月在北周宣帝当政时,位列后宫第二位,被封为天大皇后,如今在万善尼寺出家为尼。”鲜于罗不失时机地恭维杨广道。

“焦二明明是在长姐所住的院中发出捉贼的大叫,而在房中的长姐却没听到”杨广喃喃自语着,陷入了沉思,“除非,除非当时长姐和朱满月在房中谈论的是极为紧要之事,两个人都全神贯注于其中,以至于忽略了院内传来的叫声。”

“王爷,您真是圣明,着实有这种可能啊。当时,焦二叔只在公主所住的院中喊了一嗓子,就赶到第五进院子与我会合了,公主如不在意,确有可能没听到他的喊声。”

“你,你说什么?”鲜于罗随口的奉迎之辞却引发了杨广另一个重大关注,“你说焦二当时是在第四进院子发现有人潜入府中,却追贼追到了咱们所在的第五进院子?那么,我问你,你在安若溪房顶上发现的那人又逃向了哪个方向,难道他是先被你发现,逃向了前面的院落,又迎面被打更的焦二撞到,掉头又跑了回来?”

“不,决不会。”鲜于罗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自始至终,我只看到过那人一眼。呀,王爷,不会是昨晚咱们府中来了两个贼吧?”

“同时来了两个贼”杨广被这个意外而惊人的发现给震撼到了,失声叫道。

两个贼,一个藏在安若溪宿房的房顶之上,另一个则是在长姐杨丽华所住院中被焦二发现,那么,据此,不难推测出,鲜于罗发现的那人很可能是冲着安若溪来的,而另一个则是奔着长姐杨丽华而来。

杨广回忆起长姐两天间判若两人,从默认隋朝公主身份到断然拒绝领受公主册命的陡然转变,更加坚信,自己的这番推测是对的。

第三十三章 改变命运的第一步

求推荐,求收藏寝殿内光线阴暗,殿外不知什么时候刮起了风,打得院中的树叶发出阵阵沙沙的响声。

“鲜于罗,今日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包括长姐在内,你若向第三个人泄露半个字,小心你的脑袋。速速退下去吧。”杨广目露寒光,一字一句地警告鲜于罗道。

鲜于罗被杨广慑人的目光吓得浑身一颤,一面诚惶诚恐地答应着:“小的谨记,小的不说”,一面踉跄着跑出了寝殿。

寝殿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杨广一个人,他的脑子在飞快地转着,努力想理清这些事之间的关系:从安若溪擅自堕胎,宇文阐的生母朱满月探望长姐,到两位不速之客的突然造访,直至今天发生的长姐拒受公主册命,安若溪临行前直言建议自己夺宗。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正朝自己一步步逼近,而自己却一时还无从分辩得清危险究竟来自何方。

他刚刚附身在杨广身上才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接连遇到了饭食难以下咽、古文不识得几个、甚至小小年纪就莫名其妙地差点当上了爹这种种的糗事,如今又发觉自己堂堂的一座晋王府,一夜之间几乎成了盗贼来去自由的场所,这不能不令他感到恐惧、惊慌、甚至愤怒。

短短两天之内,在他周围发生的种种事情,都迫使他不能再像个旁观者似地置身其外,只能全身心地投入种种的事件其中了。

杨广尽力抑制着繁乱的心绪,回到床沿坐下,下意识地掏出了手机,联结上了络:尽管昨天搜索安若溪并没有带来满意的结果,杨广心中明白,络并不能解决他面临的一切难题,但他仍视络为目前他能够获得足够安全感的唯一一条途径了。

4信号出奇地强,由于明知不可能搜索出诸如“晋王府盗案”这样的结果,杨广思索再三,最终在手机的搜索栏里输入了自己这一世的姓名:杨广。他要先搞清楚,这位千古昏君在历史上的命运轨迹,以便自己能够从中寻找出应付眼前这种局面的办法。

长长的一段文字:从隋炀帝出生时红光迸现,直至三十七年后,他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所杀,甚至还有对他一生历史功过的评价,一切应有尽有。4络给他带来了自开皇元年至大业十四年,隋炀帝杨广的所有命运走向。

其中,最吸引这位被杨小宽附身的杨广的眼球的是,搜索结果赫然显示着,历史上,杨广自少年时就极其虚伪狡诈,不但为了迎合父亲杨坚,住在十分简陋的房屋内,吃、穿、用皆非常节俭,而且精擅钻营,凡是杨坚和独孤伽罗派来他府中的亲信、仆从,他都亲自迎送,着意结纳这不正是安若溪替他安排下的一切吗?

再往下看,历史上的杨广深知其母在废立储君这件事上对其父隋文帝杨坚有着非凡的影响力,便刻意迎合其母独孤伽罗的心意,凡是他身边小妾侍女同他生下的儿女,一概不留在府中抚育,只有意与正妻,将来的萧氏皇后同进同出、同行同宿,以此来反衬出当时的太子杨勇独宠偏房,冷落正妻,最终凭借这一着杀手锏,促使杨坚夫妻废掉了杨勇,改立自己为太子,从而登上了皇位。

如以此看来,昨日安若溪擅自堕胎,倒的确像是在帮助自己,以免在母亲那儿,让自己留下个未婚先乱的恶名,招致母亲对自己的嫌恶。杨广头脑中,这个念头仅仅一闪而过,旋即就被一股强烈地屈辱感和羞耻感完全取代了:自己决不能按照安若溪特意安排下的这条路,也是史上记载的命运轨迹走下去,必须做出改变。

这种改变自身命运的想法一经产生,就越来越强烈地占据了杨广的心胸:如果一定要当皇帝,那么自己也要凭着真本事,堂堂正正地来当,决不在私下里做这些营营苟苟、阴险歹毒的事来:反之,如果自己偏不按安若溪建言的那样,与兄长杨勇来争当这个皇帝,大隋朝的命运又会发生如何翻天覆地的改变呢?

两种截然不同的改变历史的道路纠结在杨广的心中,令他难以取舍。他手捧着手机,呆坐在床上,独自了小半个时辰,也没能决定自己今后要沿着哪个改变历史的方向走下去。

也许现在来做决定,还为时过早。最终,杨广越飞越远的思绪还是被拉回了令人不甚愉快的眼前:对,要改变,首先从自己身边的小事做起。

他关上手机,节省下对他来说最为宝贵的电量,审视着寝殿内陈旧的摆设,高声叫道:“来人。”

萧萧应声而入,见寝殿内阴沉沉的一片,杨广独自坐在床沿上发呆,心中自不免生出一份怯意来,轻轻地声音问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你,去叫人把这寝殿内的家具都给我换了。”杨广不知是出于兴奋,还是紧张,语调显得分外高亢,“记住,要换上最好的、全新的。还有,把衣架上那些布衣撤去,我要穿最好的袍服。”

萧萧没想到杨广唤她进殿来,是为了更换寝殿内的陈设和衣物,一怔之下,未及时应答。

“没听清我的话吗?还不快去。”杨广几乎声嘶力竭地冲萧萧吼道。

萧萧慌忙答应一声,也顾不得点燃殿内的蜡烛,转身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我倒要瞧瞧,不虚情矫饰、虚伪造作,会给自己这一世的命运带来怎样的改变。杨广怀着紧张而又兴奋的心思,站起身,走出寝殿,直奔前院走去:他要对自己这座晋王府作一番巡视,看看哪里还需要作出改变。

月光如水,洒落在晋王府的庭院里,一见杨广从寝殿出来,径直向前院走去,守护在殿外的鲜于罗和一名千牛卫军士忙加紧脚步,跟了上去。

杨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回头打量,认出与鲜于罗并肩跟在自己身后的军士正是奉李渊之命到“江南岸”酒楼请自己回府的张须陀,遂带着三分气吩咐道:“有鲜于罗一个人跟着就行了,你退下吧。”

“那可不行,将军有令,自今晚起,要小的一刻不离地守护在王爷身边,倘若王爷有个闪失,小的也活不成了。”张须陀依旧**地答道。

“放肆,你敢当面顶撞王爷?”鲜于罗抢先喝斥张须陀道。

“好,他不走,就在殿外守着吧。”被殿外的凉风一吹,杨广的头脑冷静了许多,他并没有对张须陀发作,而是一转身回了寝殿,对鲜于罗吩咐道,“你去拿几枚茶叶蛋,几张蒸饼来,再去长姐院里问问,宫里是否来了回信。”

第三十四章 换不了的大厨

从明天起,恢复每天一更,时间暂定在11:30,求收藏、求推荐等杨广再次回到寝殿,瑟瑟已点亮了殿内的灯,将衣架上那些件布帛袍衫尽皆撤下,换上了两件丝制的中衣。

“王爷,婢子只找到了这两件丝衣,您今晚先穿着,待明日我再叫人来为王爷量身裁制新衣。”瑟瑟显然已从萧萧那儿得了信,一见杨广转身回来,就主动向他解释道。

杨广满意地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瑟瑟两眼,指着她身上,说道:“自今而后,你们也用不着穿得如此寒酸,都做几身好衣服穿,王府的侍女,就该有个王府侍女的样子。”

瑟瑟不过十五六岁,正是女孩儿家爱美的年纪,听到杨广如此吩咐,顿时喜笑颜开,甜甜地答了声“多谢王爷赏赐”。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萧萧领着鱼赞疾步走进了寝殿。

“听说王爷要更换这寝殿内的摆设,老儿多嘴,提醒王爷一句,当今圣上和娘娘皆崇俭戒奢,即连宫中所用,也多是前朝旧物。王爷在这个当口更换寝殿的摆设,是不是有点儿”鱼赞向杨广行过礼,乍着胆子劝道。

“用不着你来啰嗦,我这样做,自有这样做的道理。府内是否没有现成的陈设、家具,还要现赶着去做啊?”杨广难以向鱼赞作出更多的解释,开门见山地问道。

“东西府里倒有现成的。可是自打安姑娘进府后,都锁入了库房,这经年不用的,上面难免沾有灰尘。如果王爷今夜便要更换,只得请王爷屈尊先到正殿内安歇一晚,明日待清扫安置得妥当后,再请王爷挪回寝殿来。”鱼赞抱定了点到为止,不替自己招惹麻烦的主意,当即转变了态度,笑着说道。

“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在这儿用过饭后,就到正殿去。”杨广对鱼赞的答复还算满意,接着嘱咐道,“今晚不及细看,自明日起,府中所有殿堂宿房,全都换上新家具,一应仆从值役人等,每人做两身上好的新衣,还有,给我备下一匹骏马,换掉那头大青驴。”

鱼赞面现为难的神情,吱唔着说道:“别的都好说,只是这驴,王爷,一时还换不得。眼下四方多战事,皇上为此专门下过一道圣旨,长安城内除禁军五以上将校外,皆不得骑马,皇子也不得例外。”

杨广听了鱼赞的话,才明白了为何李渊有马骑,而自己身为亲王只能骑驴的真正原因,遂没有坚持已见,只向鱼赞明确吩咐道:“总之,今后咱们府中一应该有的派场、用度,皆按用新不用旧、用好不用差来预备,不必再像以往刻意矫饰,搞得里里外外,尽皆破烂不堪。”

鱼赞虽心知不妥,嘴上却唯唯诺诺,不敢再提出反对的主张。

当晚杨广便挪往正殿就寝,直等到近二更时分,也没有等到宫中对长姐杨丽华以为夫守孝,婉拒公主册命的回音,料想杨坚夫妇多半是默许了杨丽华暂不领受隋朝公主的册命,自己也放下了心,带着对自己改变历史、改变自身命运的无限憧憬进入了梦乡。这一夜,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没有出现在杨广的梦境当中,他只梦见了一千多年后的妈妈

然而,接下来,一连几天,杨广的心情却无法随着合府内外用度、穿着的改变而好转起来。

虽然自李渊带领着一百名千牛卫进驻晋王府,接掌宿卫以来,盗贼就再没现身过,然而同时也断了一切线索,难以查找到那晚几乎同时潜入府中的两位不速之客。杨广单凭着自己的推测,尚无法确定他们潜入府中的真正意图,进而也难以有针对性地展开进一步的行动。

鱼赞虽然十分卖力地仅用了三天功夫,就带人整理出了一份晋王府所有仆从、值役人等的花名册,但是在杨广看来,却对他据此查出府内存在的隐患,清理整顿内务,帮助不大。因为,杨广经当面向鱼赞询问后发现,他的这座晋王府中,二百多名仆从、值役,几乎每个人都有跟府外接触的机会。而无论是安若溪堕胎,还是王府潜入了不速之客,这两件事府中尽人皆知,这就令他无从查问起究竟是谁泄露了消息。有鉴于以往的教训,杨广给鱼赞下达了一道严令:禁止在他身边侍候,有可能听到府中秘事的所有侍女、护卫、仆从随意出入王府,凡有事需出府办差者,须得到鱼赞那儿登记在册,以便事后核查。

除此之外,杨广还着意向鱼赞打听了府中两个人的身世、来历:第一个就是晋王府的掌案大厨丁三儿,这几天来,杨广几乎每餐都要指靠着他临时发明的“杨氏茶叶蛋”度日,对于像他这样一个小吃货而言,可谓是苦不堪言。

经过几天的忍耐和观察,他也看出来了,并非丁三儿不肯用心,也不是他厨艺不精,实则是因为他精于的那套烹饪方法与杨广的脾胃对不上。就拿吃肉来说吧,杨广是个无肉不欢的主儿,却怎么也难适应丁三儿近乎原生态的烹肉方式,腥膻油腻且不说,单是这烹肉过程中不放盐,蘸着盐吃肉这一点就令杨广消受不起。孔夫子说过:食色,性也。这一天两顿饭要是吃得不开心,无疑会极大地影响一个人的情绪,特别是像杨广这样一个身体正处在发育期的少年。因此,杨广便暗暗起了更换府中大厨的念头。然而,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位丁大厨手艺不怎么样,来头儿却不小。他和在晋王府门房担任更夫的那位焦二一样,都是昔日老随国公杨忠,也就是杨广的亲爷爷府中的旧人,与身为杨广奶公的鱼赞一样,都是打杨广一落生,就来他身边侍候差事了,完全称得上是晋王府中的元老。

杨广听鱼赞介绍完丁三儿的履历,一口气从头泄到了脚:瞧这架势,要更换丁三儿,说不准还会惊动父皇杨坚和母后独孤伽罗呢。

得了吧,这主儿手艺虽差了点儿,可人还算是靠得住,由他在府中掌厨,至少自己不用担心饭食中会被人下毒。无奈之下,杨广也只得这样安慰自己了。

第三十五章 甩不掉的尾巴

求收藏、求推荐另一个杨广最为关注的人则是每日跟随他身边的鲜于罗了。一提到鲜于罗,杨广不得不承认,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贴身护卫和跟班儿,是到目前为止,最能令他从这场魂穿中感受到快乐和满足的人了。

同时,杨广并没有被鲜于罗的花言巧语、机灵乖顺蒙蔽了双眼,在接受了省博物院近两年的“国宝讲解小明星”历识课程的培训之后,结合平时阅读大量的历识掌故,他私下里总结出了一个千年不变的历史规律:君王身边多小人。鲜于罗是整座晋王府中最接近自己,也最了解自己一举一动,甚至是内心想法的人,他必须确保鲜于罗既无条件地绝对忠诚于自己,同时还不能是毫无操守、行的奸佞小人。

关于鲜于罗的出身、行,从鱼赞那儿得到的答复,令杨广基本感到满意:鲜于罗是鲜卑人,其祖上曾在北魏一朝做过州刺史。到他父亲那一辈时,家道中落,只在西魏和北周的军队中当过伙长之类的下级军吏。十年前,鲜于罗的父亲在北周攻灭北齐的那场大战中不幸战死,当时,鲜于罗父亲归属的那支北周军队的主将杨坚便将不满六岁的鲜于罗收留在了自己府中,指派给了二儿子杨广做伴当,一直至今。

这样的出身、履历应该能够确保鲜于罗对自己的忠诚,可就不知这小子的性到底怎样。杨广听罢鱼赞的介绍,暗自寻思着要找个机会试探试探鲜于罗的为人。

安若溪离开晋王府后,杨广最感头疼的便是每日到太学上学了。最近几天,身为皇家子弟首席教师的太子少保、纳言苏威新近又被皇帝册为京兆尹、御史大夫等要职,一人身兼五职,数得上朝臣当中第一大忙人,无暇来太学授课,便由官居内史舍人的裴矩代替他,兼讲经尚和诗经。

自从那天临场考校,杨广在后世唐朝几位伟大诗人的庇佑下,借助安若溪的事前押中考题,以及三首流传千古,当代小学生必背的唐诗名篇,出尽了风头,从诸皇子和勋戚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了裴矩眼中视若至宝的学霸,短短几天时间里,杨广就切身感受到了在古代做一名合格的学霸是多么的不容易。

且不说每堂课,裴矩都要提问杨广关于当堂所授经义的理解,一旦他回答得稍有偏差,即命罚抄课文五遍,而诸如杨秀、虞孝仁等人,即使是答得驴头不对马嘴,根本不着边际,也只受到几句无关痛痒的责备,单说这当堂赋诗一事,裴矩无疑是把杨广当成了一位天才的诗人,往往会在讲解诗经的过程中突然给杨广命下诗题,令他当场赋诗一首,借以告诫其他学生,要以杨广为学习的榜样,发奋学习,天天向上。

幸亏杨广脑子里的存货还有那么个百十首,短期内还勉强应付得来,可是,做为一名一千多年后的小学毕业生,他脑中死记硬背下的却是不同时期,不同诗风的数十位诗人的名篇,不仅诗风颇为不同,即连用字用词上也风格迥异,时间稍稍一长,被当场考校的次数一多,难免会漏出马脚,使学识渊博的裴矩开始怀疑起,在晋王府内,杨广的身边有不止一位高才、诗人辅助、教导杨广。

这几天来,在太学中唯一令杨广感到庆幸的是,他经过上百次的抄写课文,认识的字渐渐多了起来,对不标句读的古慢慢也读得通顺了。

杨俊、杨秀兄弟二人自那天与杨广在太学的院中干了一架之后,上下学路上和课间休息时和杨广碰面时虽不甚搭话,彼此间冷淡了许多,但也未敢向以前那样口出不逊,公然讥讽杨广,兄弟间相处得还算平安无事。

虞孝仁听说了杨广在与他到“江南岸”酒楼渴酒吃饭的当天,回府后便将安若溪赶出了晋王府,情知再无法将父亲虞庆则家被盗一案推到安若溪身上,也不再和杨广谈起此事,只时不时地欲拉杨广到“江南岸”喝上两杯,抑或逗引杨广随他到东市订一只海东青来驯养。

几天时间里,杨广吃下了几十枚茶叶蛋,嘴里能淡出鸟来,心里早就巴不得随虞孝仁一起再赴“江南岸”,尽情享用谢讽亲手烹制出的各式美味了,可是,每每他和虞孝仁说说笑笑地从太学的院子里走出,想到“江南岸”大快朵颐之时,迎面都会撞上一个铁塔般的身躯挡住去路。

张须陀做为李渊亲自挑选,指派来守护杨广的贴身卫士,这几天来可说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无论是杨广走到哪里,他都会如影随形地跟到哪里,可一旦发现杨广欲脱离王府、太学这两点一线,要擅自行动,他就会毫不客气地拦在杨广面前,口无二话地说上那么一句“将军有令,请王爷即刻回府”,尔后用他那双大牛蛋眼直愣愣地盯视着杨广,直到杨广顺从他为止。

曾经有那么一两次,虞孝仁在一旁瞧着张须陀不顺眼,想替杨广教训教训他,开始时严厉申斥他,得不到丝毫反应,及至后来虞孝仁实在忍不住了,趁张须陀瞪视杨广,对自己没有防备之机,举起手中的驴鞭,劈头盖脸地朝张须陀抽了下来。谁知,还未等他手中的鞭稍挨着张须陀的身体,虞孝仁只觉一股大力向自己袭来,尚未看明白张须陀使的是什么招势,就横飞出了足足三丈开外,重重地摔落在地,半天爬不起身来。

杨广从初次见面就不喜欢这个做事呆板,不懂礼貌的家伙,曾不止一次地找到李渊,请他把张须陀从自己身边调开,同时,也借机向他说明自己只不过是应虞孝仁之请,到“江南岸”喝喝酒,改善一下伙食,顺道逛逛东市而已,断不至有什么危险的。

李渊脾气出奇地好,不管杨广在他面前如何的威逼利诱,他都用一句话来回答:“调开张须陀可以,那从此以后就只能由我陪着王爷了。逛东市也可以,须得我入宫禀明娘娘。”搞得杨广半点儿脾气也没有。

有了张须陀这个甩不掉的尾巴,杨广甚至常常觉得自己不像个王爷,倒像是个犯了罪的囚徒,每天被张须陀押解着从王府到太学,再从太学回到王府,一点儿也不得自由。于是,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地把李渊,连同可恨的张须陀一起赶出晋王府。

第三十六章 朝堂上的一场好戏(上)

求推荐、求收藏转眼就到了宇文阐头七的日子,头天晚上,宫中派中使传下皇帝的口谕,命所有皇子并在京四以上官员于次日五更准时在露门集合,参加朝廷为宇文阐举行的盛大葬仪。

这对杨广来说,意味着他在穿越的第七天,终于有机会见着这一世的父亲隋文帝杨坚了。

杨丽华作为宇文阐的嫡母,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不过,她却以身体偶感风寒为由,婉言拒绝参加宇文阐的葬仪,这使杨广更加坚信,杨丽华一定是从宇文阐的生母朱满月那儿得到了唆使人杀害宇文阐的真正凶手是自己的父亲杨坚,以拒绝进宫参加葬仪来表示她的愤恨和不满。

杨广私心里也觉得杨坚如此兴师动众地为一位死在他手里的前朝皇帝举办葬仪,有些滑稽可笑,但一想到这将是他穿越以来第一回入宫晋见皇帝,与大隋朝的文武群臣会面,小心脏仍禁不住呯呯直跳。

当天天还未亮,杨广就早早地起了身,洗漱穿戴已毕,悄悄叫上在殿外廊房中值夜的鲜于罗,直奔府门而来。

两人一脚跨出晋王府的大门,却只见一身朝服的李渊笑吟吟地正站在府门外候着他们呢。

“王爷,今天奉皇上旨意,我也要入宫参加介国公的葬仪,就让张须陀留在府中当差,我陪着王爷入宫去吧。”

杨广无奈,只得在鲜于罗的搀扶下,翻身骑上了驴背,与李渊并辔而行,向露门的方向走去。

“表兄,你说这介国公倒底是被何方妖孽缠上了身,夺去了性命?”杨广不怀好意地边走边向李渊问道。

“听说娘娘于介国公薨逝的当日,已命会真大师率领一众弟子进驻弘圣宫作法捉妖,会真大师佛法精深,想必如今已有了结果吧。”李渊目不斜视,回答得滴水不漏。

“七天前,鲜于罗在府中发现的那名不速之客,依表兄之见,会不会也是妖孽化做人形,潜入我府中,欲行不轨?要真是如此,我也要请会真大师来府中做上几天法事,镇一镇妖气。”杨广话中有话地试探着李渊的反应。

“阿纵,”李渊改口称呼起杨广的小名来,“表姐身为北朝的大天元皇后,静帝一朝的皇太后,她搬入你府中居住,有些许小贼随之而来,原本就在皇上、娘娘预料之中。会真大师擅于捉妖,却不一定会捉贼,你说是吗?”

听李渊话中之意,分明有杨丽华在他府中住得一天,他和一百名千牛卫就决不会撤离。杨广的脸色登时变得难看了起来,再无心思与李渊搭讪,闷声不响地只管摧动大青驴向露门走去。

远远地,杨广看到露门前已聚集了有二三十人,其中一位个头最矮的似乎是自己的五弟,汉王杨谅,遂撇下李渊,直奔杨谅跑了过去。

“五弟,想不到你小小的年纪,起得却如此之早,我还寻思着,这会儿露门前不会有人,想不到你赶到了我前头。”因曾受杨谅命护卫梁默解围之惠,杨广对这位幼弟颇有好感,翻身下了驴,亲热地同他打着招呼。

“二哥,快来见过姑丈。”杨谅用手一指立在露门旁站着的一位身材高大的禁军将领,提醒杨广道,“姑丈这两日最是辛苦,昨夜到现在几乎没合过眼。”

杨广偷眼观瞧,但见此人面如淡金,凤目狮口,身着软甲,头上戴一顶帅字金盔,挺身站在那里,活似一尊守门的金刚。

杨谅既然称这人为姑丈,瞧他的这副相貌、穿着,不但身为皇亲国戚,分明还是位禁军大将。杨广一边暗自寻思着,一边紧走几步,抱拳躬身施礼道:“杨广见过姑丈。”

这时,李渊也赶到了,翻身下马,紧跑至那人身前,抱拳行礼道:“属下李渊参见窦大将军。”

左宫伯、右武侯大将军窦荣定冲李渊抬了抬手,算是同他打过了招呼,回过头单对杨广说道:“阿纵啊,这些日子怎么不见你到我家里去啦,你姑姑昨天还念叨你来着。”

杨广瞪了李渊一眼,差点儿脱口而出,顺便在他的上司面前告他一状:“表兄差人把我看得像个囚犯似的,哪里有空去看望姑姑和姑丈啊。”却张了张嘴,还是忍住没说,只向窦荣定问道:“姑姑多日不见,可还安好?改日一定到府上拜望姑姑、姑丈。”

窦荣定拍了拍杨广的小脑袋瓜,体谅地说道:“得了,有你这句话就行了。你府中不太平,平时还是少到各处走动得好。叔德这些天只怕也闲着吧?”说着,微笑着望了李渊一眼。

露门前聚拢的皇帝国戚和文武朝臣越来越多,窦荣定一眼望见秦王杨俊和越王杨秀联袂而至,遂招招手,示意他二人到自己身前来,有意板着脸问他们道:“我怎么听说你们兄弟俩合起伙来欺负阿纵一个,他纵使比你俩大上一两岁,也架不住以一敌二啊。你们是闹着玩儿,还是动真格的呀?”

杨俊、杨秀两个似乎对这位姑丈很是忌惮,听他问起多日前与杨广在太学斗殴之事,互相望了一眼,乍着胆子答道:“我们闹着玩儿的,再说,二哥身边有千牛卫护持着,我们怎能欺负得了他,不被他欺负,就算不错了。”

窦荣定举起拳头,在杨秀当胸轻擂了一下,笑着说道:“你这小子,要是每日肯用些功来习武,把这身膘儿给去了,我瞧着阿纵这小身板儿,还真不一定是你的对手。”

杨秀见窦荣定同自己玩笑起来,胆色也壮了起来,嘟囔着说道:“我就是肯用功,姑丈你也不会派这样的高手来教我啊。”说着,用手指向杨谅身后的梁默。

窦荣定一句玩笑话说出口,立马意识到今天的这种场合不宜当着众人的面儿与几位皇子说笑,有意掩饰着清了清嗓子,抬头望了望天色,对杨广等几人说道:“时辰就要到了,请几位殿下各自回班列队,等候陛下传唤入宫吧。”

第三十七章 朝堂上的一场好戏(下)

求收藏、求推荐五更天的更锣之声刚落,露门两扇朱漆大门便缓缓开启了,有中使在门洞里站定,冲着门外三四百位入宫参加葬仪的勋贵、朝臣朗声叫道:“奉圣上口谕,着晋王杨广、秦王杨俊、越王杨秀、汉王杨谅并一干人等前往临光殿晋见,为介国公举哀。”

站立在杨广兄弟四人身后的几百名勋贵、朝臣听了这道口谕,心里都明白,自今而后,站在他们身前的这四位尚在稚龄的皇子也将参与到朝廷的政务之中啦。

杨广等兄弟四人率领着一班人等登上高高的台阶,走进临光殿,但见殿内四周尽悬挂着白色的幔帐,居中的御座上坐定一人:头戴白纱天平冠、身着赭黄袍,腰束十三环玉带,生得是五柱冲天、龙准虎目,方面大耳,端坐于丹犀之上,稳若泰山,不怒自威。在他的左侧身后站定一位腰悬宝剑的彪形大汉,正目光如矩地注视着缓缓走进临光殿的众人。

太子杨勇立于丹犀的台阶上,眼见着以四位皇子、亲王为首,众人在殿内排班站定,回身向御座中的杨坚躬身禀奏道:“启禀父皇,列位臣下俱已到齐,请父皇下旨,为介国公举哀治丧。”

杨坚缓缓站起身,神情庄重地走下丹犀,亲手把丹犀下坐着的一位胖大的僧人搀扶至丹犀上居中站定,自己则和杨勇转身下了丹犀,站立于众人之前,大声说道:“敬请会真大师为介公施法招魂。”

会真和尚双掌合什于胸前,紧闭起双眼,口中喃喃有声,像是在念诵着佛经,为宇文阐超度亡魂。一时间,大殿内寂静无声,众人皆在会真和尚的诵经声中默默悼念着这位在人世上活了不到八年的前朝末代皇帝。

突然,殿外刮起了一阵阴风,吹得殿内众人衣角袍襟簌簌作响,刹那间,殿内的光线变得昏暗了下来。杨广被这骤然而变的天象给惊呆了,心中暗想:莫非这和尚真有法力,能呼风唤雨不成?

但听怪风起时,会真和尚陡地睁开双眼,目中精光暴射,骈起左手两指,朝南方一指,口中大喝一声:“大胆妖孽,还不速去”

只见他手指抬起处,倏地燃起一道蓝色的火苗,一闪而灭。

说也奇怪,随着会真手指间火苗的一闪一灭,那股怪风也消失不见了,殿内的光线也变得明亮了起来。

会真和尚高声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双掌合什,向杨坚禀报道:“陛下,老衲七日前,带领三十六名弟子奉旨进驻弘圣宫施法,本已锁定了那妖孽的来路,不想那妖孽神通广大,竟挣脱了禁锢,欲趁今日朝堂举哀,前来劫走亡灵,被老衲使出金刚佛力驱走,现已逃往了它的老巢。”

杨坚一脸虔诚,抬头问会真和尚道:“敢问大师,那妖孽来自何方?”

会真和尚手指东南方向,轻轻吐出两个字:“江左。”

杨广先是被那阵骤然而起的怪风惊出一身冷汗来,及至亲眼看到会真指尖燃火,已是稳住了心神,心中暗想:记得电视剧水浒传一开头,入云龙公孙胜便指出指尖燃火的伎俩,诓骗宋江入伙,合劫生辰纲,反被宋江当场识破,公孙胜指尖涂了白磷,遇风即着火。却没想到这隋朝的和尚竟敢当着皇帝和满朝勋贵、朝臣的面儿,也玩儿起这样的把式来了。

更令他感到啼笑皆非的是,自己这一世的父亲,堂堂的大隋开国皇帝杨坚,居然装模作样地公然和会真两人演起了双簧,不但坐实了妖孽杀人这件子虚乌有的事,而且居然煞有介事地把脏水泼向了与隋朝敌对的南陈。

“列位卿家,会真大师已指明了妖孽的来路。南陈,无论与前代之北周,还是同如今我大隋,兵戎相见多年,一向互为敌国,就在南陈使臣到访介国不久,介国就被妖孽所害,何其痛哉”杨坚抬手示意会真和尚退下休息,挺身站上丹犀,面向殿内众人,语气沉痛地说道。

“誓灭南陈,斩除妖孽,为介公雪恨”一个五短身材,面目黎黑的中年朝臣从朝臣前列挺身走出,振臂高呼道。

有唱的,就有和的,这可真称得上是君臣配合默契的一出好戏杨广怀着调侃的心思想道。

殿内响起了一片参差不齐的响应声,显然,有相当一部分人和杨广一样,都已瞧出这只不过是场僧俗互动、君臣配合的好戏罢了。

杨坚却无视这些,从太子杨勇手中接过三柱点燃的香柱,转身来到殿内右侧设着的宇文阐灵位前,躬身拜了三拜,恭恭敬敬地把三柱香并排插在了灵前的香炉内,这才回过身,面向众人,朗声说道:“我大隋承天允命,受禅于北周,前已下诏,视介公为我大隋宾客,赞拜不名、表章不奏,今日朕亲率众卿家举哀于朝堂,为介公招魂,指天共誓,上应天命,下安黎庶,南北一统,以彰我华夏之威荣。”

他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铿锵有力,杨广听了,也不禁感到热血沸腾,随着众人响亮地盟誓道:“上应天命,下安黎庶,南北一统,以彰我华夏之威荣。”

随后杨坚返回丹犀之上落座,以太子杨勇为首,诸王公大臣依班列走至宇文阐灵位前,向灵位三拜行礼,而后依次退出临光殿。

杨广与杨俊等三个弟弟向宇文阐的灵位行过礼后,一边随着人流向殿外走,一边回味着方才的葬仪,似乎对父亲杨坚为何要自编自导自演这场戏的真正用意有所领悟。

“晋王殿下,谢讽这几天新创了两道新菜,如殿下今日肯赏光的话,不妨随老夫到江南岸一滋味儿。”

杨广闻声扭过头一看,原来是舒国公刘鲂挤过人群,来到了自己身后。

“多谢舒公相邀,小王正有此意。”杨广张眼在殿内寻找着李渊的身影,爽快地答道。

刘鲂却脚步未停地从杨广身边走过,压低声音说声“那老夫就恭候王爷光临了,”匆匆忙忙地出殿去了。

这老儿也真是奇怪,哪儿有这样邀请人的杨广正对刘鲂反常的举动感到纳闷儿,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洪钟般的声音:“晋王殿下请留步。”

第三十八章 隋之重臣

求推荐、求收藏杨广再次转头,见身后站定一位身着软甲,腰悬宝剑的彪形大汉,冲自己说道:“陛下有旨,请晋王随元胄移步武德殿说话。”

元胄?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杨广见父亲杨坚犹端坐于殿中,兄长、太子杨勇侍立在侧,不知道父亲单单把自己留在宫中是为了何事,遂向元胄躬身答道:“杨广领旨。”

武德殿就在临光殿以北不远的地方,在长安宫城中,论形制规模,仅次于临光殿。隋文帝杨坚受禅后,便把这里当做了日常与亲信重臣会商朝务的所在。

杨广跟随元胄走进武德殿时,见殿内已有三四位身着朝服的大臣在候着了,方知杨坚并不只留下自己一人来问话,紧张的心情才稍稍放松下来。

“尚左仆射高颖见过晋王殿下。”不久前在临光殿中首先响应杨坚的那位五短身材的黑面大臣头一个迎了上来,向杨广躬身施礼道。

“上柱国杨素见过晋王殿下。”

“内史令李德林见过晋王殿下。”

高颖、杨素、李德林?这不是隋朝历史上最有名的几位重臣吗?杨广忙不迭地向三位大臣抱拳还礼,心中暗自惊讶道。

只有一人,见杨广走进殿来,并不上前施礼,一脸矜持地站在原地,手捻胡须,微笑着看着杨广。

杨广反应还算敏捷,由殿中其他三人的身份迅速推断出,此人极有可能就是自己在太学时的授业师傅、身兼五职的苏威了。于是,疾趋向前,走至苏威面前,执弟子礼躬身说道:“杨广见过老师。”

苏威当着高颖等人的面儿接受杨广的行礼,颇有几分得意之色,伸双手扶起杨广,口中说道:“殿下请起,近日朝务缠身,未至太学,前几日曾听裴矩夸赞殿下诗思隽永,诗才高旷,老夫颇感欣慰呀。”

杨广面色一红,忙自谦道:“学生才疏学浅,所作徒搏老师一笑而已,何足挂齿。”

李德林听了杨广这话,大不以为然,漫声吟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似这等忧国忧民之绝句佳作,苏少保如只对之一笑,吾真不知其行可乎?”

苏威仿佛对自己门下能出杨广这么一位身份既尊,诗才又高的学生很是自得,笑着冲李德林说道:“岂止是对之一笑,苏某慨叹还来不及呢。里仁,苏某倒以为,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一句更好,全无绮丽辞藻,却写尽了游子思乡之情,妙不可言,妙不可言哪。”

杨广聆听着苏、李二人在他面前会文诗,羞得脸上的红晕一层盖过一层,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朕虽不懂诗,却觉得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一句最好,颇有男儿慷慨之气。”

殿内众人循声向殿口望去,只见杨坚在前,太子杨勇和禁军统领,杨坚的亲姐夫窦荣定一左一右跟随在后,走进殿来。

杨坚径直走到杨广身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用力晃了几晃,朗声说道:“阿纵,作得一手好诗,固然是好,但身为朕亲生之皇子,我大隋之藩王,还须能提刀执弓,却敌于阵前。朕遍览裴矩所呈你所作之诗,唯觉此句尽展吾儿胸中之宏图壮志,因此,今日单留你在此,且在旁听听朝务,以期将来果能替朕出镇边关,不教胡马度过阴山。”

太子杨勇在旁说道:“阿纵天命不凡,高才大志,儿臣身为储君,自感汗颜,今后定将以阿纵为楷模,勤思敏学,以不负父皇重托。”

杨坚听到天命不凡四个字,不禁转头睨了杨勇一眼,旋而笑呵呵地环视着殿内诸人,说道:“太子能这么想,朕心甚慰。列位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今日不必拘礼,都赐座说话吧。”

待诸人依旨各自落座之后,杨坚首先向着苏威和李德林二人说道:“无畏,公辅,呆会儿朕要和独孤、处道会议军务,你二人都是大忙人,就先说说你们的差使吧。”

高颖的父亲因是当今皇后独孤伽罗父亲独孤信的亲信家臣,因此,平日里杨坚夫妇但以独孤称呼高颖,以示亲近。

苏威因要向杨坚禀奏虞府失窃案的查案进展,并不急于开口,只以目光示意对面坐着的李德林先说。

李德林职不涉军务,也不推辞,当即起身向杨坚施礼,奏道:“臣前奉旨,清查各郡、州、县使令及上佐所缺员额,现已查明,各郡、州尚缺刺使共计十三人,县令尚缺一百零六人,各郡州县上佐前朝时概由使令聘任,各地多寡不均,陛下前已有旨,自今而后,各地方上佐概由吏部委任,选派,臣粗略算来,尚需铨选三百六十八人赴各地担任上佐。臣议,凡王公、勋爵、五文武职事者,皆可推举一人,由吏部考校后,论才分遣各方。至于使令之选任,臣等不敢擅专,唯赖陛下圣裁。”

杨坚边听边连连点头,却并不急于开口,而是向侍立在身侧的太子杨勇问道:“关于各郡、州、县使令的选任,太子有什么要说的吗?”

杨勇似乎还未完全从刚才主持葬仪的情绪中解脱出来,骤听父亲问询他的意见,忙躬身答道:“儿臣和李内史怀的是一样的心思,唯赖父皇圣断。”

杨坚微微皱了皱眉,转向高颖问道:“独孤,你身为尚左仆射,吏部归你分掌,对于使令的选任之法,可有良策?”

高颖挺身而起,拱手答道:“关于各地使令的具体人选,臣无话可说,唯对选任之法,有一二浅陋之见,既承陛下问起,就抖胆说上两句。吏部查明所缺使牧之郡、州,除两郡三州外,其它四郡四州俱是边关重镇,当下南北东西,可说没有一方无有兵戈之忧,因此,臣建言,凡是当属边关的郡、州,朝廷无须另派使牧,但以各郡、州行军总管兼掌军政,以各郡、州长史、司马、参军等上佐分理庶务即可。至于不属边关之郡、州,陛下但选亲旧子弟暂领其政,待边患稍减之后,再论才选任即可。”

先前在临光殿时,杨广亲眼见到高颖当众拍杨坚的马屁,误以为他是个奸佞小人,及至听了高颖的这番话,方才见识了当朝宰相、隋朝第一能臣的风彩,不禁暗暗称奇。

第三十九章 统一方略

求收藏、求推荐“公辅,独孤所言,你以为可行不可行啊?”杨坚依然没有表明自己的态度,返回来又向李德林问道。

“高仆射之言甚是,只是臣以为,眼下既属非常之时,陛下当以非常之法应之,不必区分边关、内地,暂可一律以行军总管兼掌各郡、州军政,似乎更简便易行一些。”李德林不假思索地答道。

“唔,公辅所说,确乎更利于当前形势,就这么办吧。至于现缺各郡州行军总管的具体人选,容朕斟酌后再定。公辅,如无旁事禀奏,你可以退下了。”

因为在之前杨坚听从虞庆则的建议,准备尽诛北周皇族宗室时,李德林坚决反对,故而他这位昔日相府的旧臣如今在杨坚面前已受了某种程度的冷落。

李德林第一个向杨坚拱手告辞,离开了武德殿。

杨广站在一旁,心中暗想:原来古时君臣之间就是这么会商朝政的啊。李德林居然直言不讳地纠正高颖向皇帝建言中的不足,而杨坚则当场就对李德林的纠正给予了肯定,殿中的气氛完全不似他想像的那样凝重、正式。

“陛下,臣蒙皇恩,兼领京兆的当日,尚右仆射虞庆则府中发生盗案,现已初步查明,虞庆则家中失窃之家中,确有关于并州兵力、粮晌等军机秘务,据此推断,虞府盗案应是突厥斥候所为。突厥向以游牧抢掠为生,不谙通商之道,因此,长安城中几无定居之突厥人,据臣查知,目下只有阿波可汗使节一行十数人,并随长孙晟一月前返回长安之三四名突厥小厮嫌疑最大。”苏威说到这儿,有意无意地抬眼盯了杨广一眼,略一迟疑,接着说道,“另,关于晋王府”

“行了,虞庆则在家之中写进军机秘务相关内容,实属行事不密,着即免去其尚右仆射,改任左武卫大将军。”不知是什么缘故,苏威刚一提到晋王府中潜入不速之客这件事,杨坚当即就打断了他,转向高颖说道,“无畏既说到了突厥斥候,独孤,你且把日前朕和你议定的统一方略向他们几个说说吧。”

统一方略怪不得父亲杨坚要煞费苦心地演那么一出好戏,原来他早有统一南北的雄心壮志和详细方略啊。杨广一想到穿越前在电视剧中看到的千军万马,驰骋鏖战的壮观场面,禁不住血脉喷张,竖起耳朵,一字不落地听了起来。

“太子,晋王,列位。”高颖立于殿中央,侃侃而谈道,“陛下自登极以来,夙夜萦怀者,莫过于统一大业。七日前,江左妖孽残害介公,更使得陛下痛下决心,兴兵南下,一举灭陈。然而,西、北两边不靖,灭陈大计终难付诸实施,为此,陛下圣躬独断,欲先发大军平定西、北两边,待逼突厥、吐谷浑与我大隋签订休战盟约之后,再全力攻灭南陈。据昨日河陇传来的消息,乐安公元谐所率大军已大败吐谷浑,西疆初定,目下所虑者唯北边之突厥。据幽州阴寿、并州虞庆则差使来报,突厥沙钵略可汗摄图正欲联合阿波、达头等五可汗合兵一处,于入秋之后,发兵数十万,对我幽并等州郡展开大举进攻,情势十分危急。因此,陛下欲调镇南之军北进,与突厥决一死战,一举安定北境,尔后举倾国之兵,南下灭陈。”

“先皇在世时,曾与突厥木杆可汗联兵攻打过北齐,对朕说起过,突厥铁骑虽彪悍,然因其蛮化无训,不足为虑。朕昨日已命上柱国李充,大将军韩僧寿征发稽胡十万,于雁门一带修筑长城,以御突厥。待一战而定北境后,即可全力举兵南下,攻灭妖陈。”杨坚说到这儿,转向坐于高颖下首的上柱国杨素,问道,“处道,对朕这击北图南之方略,你有何见解呀?”

杨广心知这杨素就是隋唐演义中名列隋唐十八条好汉之八的靠山王杨林的历史原型另有一说,杨林的历史原型是广平王杨雄,也是历史上,隋炀帝杨广驾前天字第一号的权臣,不由得多瞧了他两眼。

杨素生得白面长须、星眉朗目,端坐在那里,一派仙风道骨,浑似一位出家修行的道士,全然不像是一位能征惯战的大将。

然而,杨广却知道,就是眼前这位生得一副慈眉善目的杨素,实则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在穿越前订阅的探索历史杂志中,就记载有两则关于杨素的小故事:

其中一个说的是,杨素每逢带军与敌人打仗,总是有意先派一支人数远少于敌方的小股部队去打头阵。由于人数远少于敌方,因此,这支先锋部队大多会大败而回。这时,杨素就会毫不留情地下令将这支倒霉的炮灰部队,自带队将领至普通军士,一个不剩地斩尽杀绝,并指着他们的尸体告诫全军将士,如若他们再敢战败,就只能落得个和这些被斩将士一样的下场。在杨素用一颗颗血淋淋的人头发出的最为残酷而严厉的警告下,全军将士唯有拚死杀敌,才能为自己争得活命,于是,杨素率领的军队,往往打起仗来,人人效勇,个个争先,就这样,为杨素挣得了赫赫战功,入隋之初,就被封为上柱国的高位。

另一个则说的是,十几年之后,杨素奉旨主持修建仁寿宫,由于急于赶工期,争得杨坚的宠信,督责甚苛,以至于累死了十几万人。当这座美仑美奂的行宫竣工后,杨坚来行宫避暑,晚上却见过满山遍野的鬼火闪烁,后来一问,才得知了实情。杨坚一气之下,就要把杨素处死,结果,在独孤皇后的亲自说情下,才饶了他。

“陛下深谋远虑、英明睿断,定下这击北图南之统一方略,臣恭闻之后,不胜惊讶敬佩之至。如陛下信得过杨素,臣愿亲提一支兵马北上幽并,与突厥五可汗会猎于关外。”杨素长揖到地,对杨坚表示出无限的钦佩和忠诚。

“世宽,你意下如何?”杨坚笑呵呵地示意杨素平身,却对他主动请缨,未置可否,转向窦荣定问道。

一年前,杨坚入朝作北周的丞相时,就援引自己的姐夫窦荣定担任左右宫伯,执掌禁中宿卫,而三个月前登极之后,太子杨勇则成为了禁军最高统帅,窦荣定这位前禁军统领眼下正面临着下岗的风险。

加之,窦荣定年少时就与杨坚交好,素知他的秉性、为人,眼见杨素主动请缨未果,杨坚反倒来询问自己的意见,便猜想杨坚有任自己为将,率军北征之意。

他倒不似杨素那样对杨坚尽说些谄媚、讨好的话哄他开心,只紧锁双眉答道:“突厥勃兴,已有数十载,其疆域东西绵亘几达万里,如果真是突厥五可汗联袂来犯,陛下发数十万大军与其一战,胜,不过是却突厥于关外而已,而万一要是战况不利,到时南陈再趁危来袭,为之奈何?因此,据臣看来,对突厥一战,未必是目下最好的办法。”

第四十章 势在一战

求推荐,求收藏杨坚听了窦荣定的话,脸色立马变得阴沉了下来。

侍立在杨坚身旁的太子杨勇已参掌朝政,深知父亲杨坚为了与突厥的这一场大战,和高颖已然谋划了数十日,调兵遣将,大费周章,而事到临头,父亲初步选定的前敌主帅、自己的姑夫窦荣定竟声称即便战胜了突厥,也未必能安定北境,这如何叫杨坚不感到失望和懊恼?

“父皇,您一早起来,还没用过膳,不如先”杨勇唯恐姑夫惹恼父亲,忙替他遮掩道。

“陛下,窦大将军所言并非全无道理。”高颖却明确表示了对窦荣定的支持,“阿波可汗前些日子遣使来长安进献方物的消息传至沙钵略可汗摄图耳中,他大为恼怒,加之其可贺敦皇后北周的千金公主蓄意撺掇,才使得沙钵略可汗分派使节,联络阿波、达头等可汗,欲联袂来犯。不过,摄图对我大隋雄师也颇为忌惮,不敢轻启战端,据幽州阴寿报称,摄图已派出其胞弟处罗喉,以祝贺陛下登极为名,赶赴长安。依臣之见,倘若待处罗喉晋京陛见之时,陛下盛陈威仪、挫其矫横,继而对其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则可收不战而屈人之兵之功,也可使我数十万将士免于南北千里奔波之劳顿,对全力灭陈的大计,实不失为一条可行之策。”

杨坚重重地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抬高声音叫道:“你道处罗喉为何而来?前时北周、北齐相争不下,为笼络突厥相助自身,皆不惜屈身以父辈事突厥可汗,甘心对突厥称臣。摄图差处罗喉来长安,大半是要叫朕循周、齐之例,向突厥称臣称父吧。朕统一南北的决心既已下,又怎会仿效前代,做这苟且之事?因此,叫朕说,处罗喉这趟来长安,朕别无所赠,只有一道战要他带回给摄图。”

杨广原本只知道在隋朝二三百年之后的五代十国和弱宋,曾对北面的异族契丹称子称臣,却还是头一次听说隋之前的北周和北齐也曾向突厥称子称臣过。因此,在听了杨坚这番话后,杨广差点儿当场叫出好来。他忍了几忍,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冲动,跨步向前,慨然说道:“父皇圣明。儿臣身领并州总管之职,愿出镇北境,与突厥一决雌雄。”

他突如其来的主动请求出镇并州,吓了身为杨广业师的苏威一大跳,忙挺身站起,替杨广向杨坚解释道:“晋王愿为君父分忧的一片赤诚之心,还望陛下体察。只是晋王尚在稚龄,似乎不宜出镇外藩。”

杨坚方才因对高颖附和窦荣定,刻意回避与突厥决战而甚为不满,才说出这番话的,没想到十三岁的二儿子杨广会主动站出来,力挺自己与突厥决战,不由得呵呵笑道:“阿纵虽年幼,其志可嘉。你且不要忙着出镇,暂且留在朕身边,用心学些本领,朕和太子日后尽有需要你效力的地方。”顺势又向苏威问道:“无畏,依你之见,与突厥当战与不战哪?”

苏威答得却十分简练而巧妙:“臣愿替陛下草拟下一道战,要处罗喉带回给摄图。”

杨坚仰面哈哈大笑道:“就依无畏此言,待处罗喉晋京陛见后,视情形,再寻机与突厥决战。”

以高颖为首,几位朝廷重臣见杨坚再无余话吩咐,纷纷站起告退。杨广兴冲冲地请求出镇外藩,被杨坚一口回绝了,心中不免感到沮丧,欲随着高颖、苏威等人一同告退,杨坚却冲他摆了摆手,沉下面孔说道:“现在轮到说说你的事了。”

杨广一头雾水,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只傻傻地立在原地,答不上话来。

“朕怎么听说,这几府里甚是热闹啊,上上下下的都添了新衣,殿阁楼堂里的一应陈设也都换了新的?有无此事?”

杨广咬了咬牙,心知这必是李渊将自己府中之事禀报给了杨坚,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答道:“确有此事。”

“朕原以为在朕和皇后所生的五位皇子之中,只有你最懂得节俭,颇类朕躬,却没想到一摆起派场来,竟毫不逊于其他几个。”杨坚全不似先前对朝臣那样和蔼可亲,说话的声音虽不高,语气却十分严厉,“说说吧,最近你府里出了什么喜事,叫你这么折腾?”

自穿越以来,杨广头一回见父亲杨坚的面儿,就惹得他动怒向自己发作,被他咄咄逼人的盘问唬得心慌意乱,本能地想要推卸责任:“回禀父皇,长姐她”

“两句话就把你问成了这样,还要替朕出镇外藩?”杨坚对杨广的表现颇为不屑,“丽华她怎么了?快说。”

杨广咽了口唾沫,稳稳心神,怯生生地答道:“长姐自弘圣宫挪来与儿臣同住,因儿臣府中太过简陋,恐长姐受了委屈,因此,才”

杨坚半信半疑地看了杨广一眼,放缓了语气,说道:“换了几件府中的陈设,给仆从们添了些新衣,这些都没什么,朕不过听说了此事,觉得与你以往行事风格不符,顺便多问一句罢了。但你也须得记着,要像老三那样聚了一伙工匠,在府中鼓捣什么赏月楼,那就有点儿过了。朕今日只留下你一个,为的是几位皇子之中,除了太子,数你最年长,前些时又遥领了并州总管的差使,迟早都是要就藩、出镇的,所以,要你来听听军务上的事,以后不至于临阵慌乱。”

杨广忙拱手施礼道:“多谢父皇。”

“还有件事。”杨坚目视殿外,缓缓说道,“方才你也听到了,突厥大可汗摄图派处罗喉前来长安,欲逼朕效仿北周先例,向突厥称臣,朕是断不会答应的。与突厥一战,势在难免。朕意,待北境安定之后,朕将举倾国之兵,南下灭陈,到时北边防备突厥的事,多要交给你了。一年前,奉车都尉长孙晟送北周千金公主与突厥沙钵略可汗和亲,被摄图留在突厥,前不久,才返回长安。突厥人一向重武轻文,你只会作几首诗,是难以令他们心服的。因此,朕打算自明日起,你便拜长孙晟为师,一来向他学习些突厥的习俗、语言,二来长孙晟骑射本领出众,也可教你些临阵御敌的真本领。太学那里,你无须每日必去,朕已向无畏交待过,但拣些实用的经义讲给你听便是。”

杨广从杨坚的话中似乎看到了自己出镇并州的希望,喜得躬身应道:“儿臣遵旨,一定不叫父皇失望。”

第四十一章 上赶着做不成附马

求推荐,求收藏从武德殿退出,至露门的一路上,杨广都身不由已地沉浸在即将出镇并州这个意外的收获带来的惊喜之中。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望无垠的沙场,成千上万名全副戎装的隋朝军士,正雄纠纠、气昂昂地列队等候着他一声号令,即可与突厥人展开一场生死决战。统帅三军、驱逐鞑虏,这不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吗?

由这个不期而至的惊喜,杨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初次谋面的父亲杨坚。

同穿越前在南方工作,一年难得见上两回面的父亲相比,自己这一世的父亲杨坚无疑更加令他心生敬畏。

无论是在临光殿上,当着上百名勋戚、朝臣的面儿,他展示出的堪称出神入化的演技,不着痕迹地把一桩他亲手策划的谋杀案转化成为了向南陈发出进攻檄令的誓师大会,还是之后在武德殿中,当新任京兆尹、自己的业师苏威向他禀奏虞府失窃案时,他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及时引向了统一大政,甚至还有,他随口道出自己在府中种种不同以往的举动,使自己陷入惴惴不安的惶恐之中,却又轻轻放下,在自己正感到紧张不安时,突然提出要托付自己以重任。

凡此种种,都使得杨广感到极度地不适应。

穿越前,身为电子工程师的父亲就像是他的一个大玩伴儿,每次从南方一回到家,父子俩个便会在电游的世界里战上个昏天黑地,以至于妈妈常指戳着爸爸的脑袋,唠叨他道:“你呀,简直就是我的大儿子,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而如今,尽管从这一世的父亲杨坚那儿,杨广能获得更大、更真切的惊喜,可他私心里仍不免对杨坚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畏惧感,同时,也不由自主地怀念起穿越前的父亲来了。

不管怎么说,能够早一日出镇并州,实现自己的梦想,总归是一件好事。杨广走近露门时,忽然想起在临光殿时,舒国公刘鲂邀请自己到“江南岸”酒楼作客的事来,抬眼向四周张望了一番,并不见有李渊的影子,心中一阵窃喜:今天总算是有了个机会,可以不用回府去吃茶叶蛋了。

他心里打着去“江南岸”酒楼改善伙食的主意,脚步轻快地走出了露门,正欲招呼等候在门外的鲜于罗备驴,却一眼看到李渊正手牵着马,远远地站在当街的一棵大树下,分明是在等着自己一道回府。

“该死。”杨广情知今天美餐一顿的企图又要化为泡影,在心里恨恨地骂了一声。

杨广盯着李渊,又想起了方才在武德殿中杨坚对自己的斥责和警告,心中暗想:府中更换殿堂陈设和为仆从更添新衣的消息,一定是李渊透露出去的。自从李渊奉旨带领一百名千牛卫进驻到晋王府,自己的行动就受到了极大限制,这李渊哪里是来守护自己的,分明就是杨坚、独孤伽罗派来监视自己的一个眼线。不行,一定要尽快地想方设法把他,连同他带来的张须陀等人一并赶出晋王府。

“父皇有事传我到武德殿,倒叫表兄在宫门外久等了。咱们一同回府去吧。”杨广心中打着驱逐李渊出府的歪主意,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走近李渊,说道。

李渊丝毫未察觉出杨广其实心中对他已厌烦到了极点,迎着杨广走向前两步,笑着说道:“王爷的佳作如今已传得长安尽人皆知了。方才我到正阳宫去向娘娘请安,娘娘还当着秦王、越王几个王爷的面儿,不绝口地夸赞王爷诗做得好,要兄弟们平日里多向你请教呢。”

杨广听了这话,眉棱一抖,心中暗自揣测:李渊跑到自己的母后那里,不知又去告了什么密。

“长姐身体不适,今儿又是为她的嫡子举行葬仪,我心中着实牵挂着她。表兄,咱们还是快回府去吧。”杨广明知有李渊寸步不离地守在自己身边,“江南岸”是无论如何去不成了,索性将话题从那几首自己剽窃来的唐诗上面扯开,有意催促李渊道。

李渊还是头一回听说今天杨丽华身体不适的消息,脸色登时大变,表现得竟然比杨广瞅着还要心急三分,忙吩咐鲜于罗替杨广牵过那头大青驴,服侍着杨广上了驴,手起一鞭,抽在了大青驴后臀之上。那大青驴没想到自己背上的主人还未动手,就毫没来由地挨了李渊一鞭,一怒之下,抬起后腿儿,撂了两下蹶子,撒开四蹄,直窜了出去,险些把在旁牵着缰绳的鲜于罗带个大马爬。

李渊催促着杨广飞快地赶回晋王府,执意要陪杨广去探望杨丽华。杨广却他不过,只得同他一道脚步匆匆地穿过几进院落,赶来杨丽华居住的第四进院落。

“公主她,身体并无大恙吧?”李渊一脚迈进院来,见杨丽华的贴身侍女珠儿手端一碗汤药,正从厢房出来,忍不住关切地向她探问道。

“你不过只是得了母后的一句话,如今就俨然不拿自己当成外人,摆出了一副未来姐夫的架势,哼,想得倒挺美。”杨广跟在李渊身后,听他如此关心、讨好杨丽华,眼珠一转,心里生出了一个歪主意。

他此前已反复盘算过,觉得李渊即便真成了自己的长姐夫,将来也未必挡得住他扯旗造反,颠覆大隋,开创大唐,兼之这几日因受到李渊的格外关照,行动变得极其不自由,因此私下里已打定主意:非但不会按照母亲独孤伽罗所托,有意撮合杨丽华改嫁李渊,反而要千方百计把李渊从杨丽华身边,当然,也从自己身边撵得远远的。

“回唐国公的话,娘娘昨日偶感了风寒,今儿早起到现在,犹觉得头痛难奈,刚传了太医前来瞧过,开出个方子,说是只要依方煎药服下,不出几日便可无碍的。”珠儿口头还保留着对杨丽华原有的称呼,含笑对李渊说道。这些日子,她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说是当今皇后有意劝杨丽华改嫁他人,而皇后的外甥李渊便是头一位人选,因此,话里话外,对李渊都带着一分讨好。

“啊,这就好。”李渊轻舒了一口气,脚下却没有停下,直奔杨丽华居住的上房走去,“待我去瞧瞧公主的病。”

第四十二章 安若溪失踪

这周有推荐,会尽力加更,具体时间会提前通知,求收藏、求推荐杨广将李渊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中,却并不加任何拦挡,只打心眼儿里发出一阵冷笑,一声不吭,闷头跟在李渊身后进了杨丽华的房间。

要知道,李渊与杨丽华虽是表姐弟,但因杨坚已登极做了皇帝,有公主身份的杨丽华和李渊之间便自然而然地也有了君臣之分。见李渊竟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贸然闯进了自己房中,独坐于房中的杨丽华面色不禁一沉,正欲向李渊发作,却一眼看见了跟在李渊身后走进房来的杨广,于是,并不理会满脸俱是关切之情的李渊,缓下语气单冲着杨广问道:“阿纵,宫里的事了啦?”

杨广见杨丽华面色苍白,脸上似带有戚色,知她心中尚为小小年纪,就遭到暗害,死于非命的宇文阐感到伤心难过,不忍将今日在临光殿中看到的一切如实讲给她听,遂走上前,边躬身向杨丽华施礼,边轻声答道:“长姐请放心,一切都好。”

“公主请保重贵体,无须对介国公身后之事挂怀。”李渊回身从珠儿手中接过药碗,亲手捧给杨丽华,殷勤地劝道,“公主抱恙在身,不宜久坐,服下这碗药,还是多歇息的好。”

杨丽华眼中火星一闪即灭,任由李渊捧着药碗立于自己身前,却不伸手去接,只冷冷地应道:“我这一点儿小病,倒叫叔德费心了。侍候汤药的事,有珠儿她们几个呢,叔德要是没旁的事来说,尽可去忙你的吧。”

李渊揣着分火辣辣的心思而来,却被杨丽华兜头一盆凉水泼下,手捧着药碗,面现尴尬地站在那里,劝也不是,走也不是,一时间竟想不出如何答对。

杨广眼见得场面尴尬,忙从李渊手中接过药碗,转身向杨丽华奉上,替李渊劝道:“表兄说得对,这药要是凉了,就失了药效,请长姐快快服药吧。”

杨丽华从杨广手中接过药碗,却不急于喝药,像是在等着李渊提出告退。

“那,还望公主善自珍重,待晚些时,在下再来探望公主。李渊告退。”李渊倒还识趣儿,见此情形,舔了舔嘴唇,十分不情愿地抱拳向杨丽华提出了告辞。

待李渊从房中离开后,杨丽华才紧皱着双眉,一小口一小口地将整碗苦涩的汤药服下,由珠儿服侍着,漱了漱口,这才向杨广问道:“今天进宫去,父亲母亲可曾向你说起过什么?”

杨广一时间没明白过来杨丽华想向自己打听什么,据实答道:“临光殿葬仪已毕,父皇传我到武德殿听了一会儿朝政,并说自明日起,要差一个叫什么长孙晟的人来府中传授我如何与突厥交往,尔后就命我告退了。长姐,听说父皇已下旨,要把介国公葬入恭陵,还要在宇文一族中择贤者立为介国公之后嗣,您就不要再为宇文家的事耿耿于怀了吧。”

“哼。”杨丽华煞白着脸,对杨坚如何料理宇文阐的后事未置可否,两眼紧盯着杨广,问道,“阿纵,我问你,母后可曾向你提到过,要劝我改适之事?”

“啊”杨广大张着嘴,这时才醒悟道,方才杨丽华想问的原来是这件事,“长姐,母后在你挪来兄弟府中前,确实向我说起过,长姐你年岁尚轻,不值为宇文家守着”

“用不着再说下去了。”杨丽华陡地抬高声音,喝止杨广道。

杨广与杨丽华相识、共处的几天来,还是头一次见长姐对自己动怒、发火,看她面带潮红,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着实动了怒气,担心她因怒伤身,忙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过了约摸一碗茶的功夫,杨丽华才缓缓继续问道:“阿纵,你老实对我说,母亲是不是有意将李渊配与我为夫?”

先前,杨广因怨恨李渊,曾打算找机会,主动向杨丽华提及此事,与杨丽华联手赶李渊出府。此时待听杨丽华主动向他打听起此事来,他一副儿童心性,心下一软,遂改变了主意,不愿再翻嘴多舌,使长姐怒上生怒,只迟疑着点了点头。

杨丽华脸上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眼光随即变得黯淡了下来,坐在那里,低头不语。

“长姐,你还好吧。”

“阿纵,我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我倦了,想要去后面躺着啦。”杨丽华说着,站起了身。

杨广只好随着她站起身,欲向她告辞离开。

“娘娘,坠儿回来了,说有要紧事回禀娘娘。”一名和珠儿年纪相仿的侍女急急走进房来,向杨丽华报说道。

杨丽华闻言吃了一惊,摆手示意杨广不必忙着走,淡淡地吩咐那侍女道:“唤她进屋来说话。”

那侍女遵命转身出屋,稍顷,领着一个身穿灰色僧袍的年轻尼姑走了进来。

“你俩个,都到门外守着,任何人不得靠近这间上房。”杨丽华命珠儿等两名侍女出房守候,向一脸惊慌的坠儿问道,“出了什么事,要你如此惊慌地跑回来向我禀告?”

坠儿长着一双溜圆乌黑的大眼睛,一瞧就是位聪明机灵的小姑娘,她迟疑地望了坐在一旁的杨广一眼,嗫嚅着不肯爽快地说出要向杨丽华禀报的事来。

“晋王和我都是一样的,你用不着忌讳什么,放心地说来就是。”杨丽华返身坐下,冲坠儿说道。

“是,是。回禀娘娘,晋王殿下,安姑娘她,她不见了。”

“你说什么?”杨广惊得从座中一跃而起,“快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刹那间,杨广脑海里再次掠过了同样的一个念头:七天前在安若溪房顶上被鲜于罗瞧破行藏的那个不速之客,很有可能正如自己猜想的那样,确是为了安若溪而来。

“禀王爷,今日一早,我和了音,也就是安姑娘一同起身,各自漱洗已毕,了音说她要到前院的大殿中随师父们一起做早课,因我当时还有些衣物要洗,便没有随她一同前去。谁知,直到临近晌午,在大殿中做早课的其他僧尼都回来了,唯独不见了音的人影。我生怕她出什么意外,便到寺中找她,却找遍了各个角落,依然不见她的影子,后来,还是一位好心的师姐告诉我,早课做至近一半时辰时,她见了音独自起身离开了大殿,从此再没回来过。当时,她误以为了音是出殿方便,趁此机会偷个懒,便没再回大殿,及至见我焦急地在寺中各处找寻了音,这位师姐才觉得不对劲儿,主动告诉了我此事。”

第四十三章 初访万善尼寺(上)

今天会有加更,第二更在20:00“这么说来,你只不过有两个多时辰没有见到安若溪,是吗?”杨丽华听罢坠儿的话,轻舒了一口气,问道。

“可是娘娘,我找遍了整座寺院,也没找到她呀?自从我奉娘娘之命,陪着安姑娘到了万善尼寺出家之后,安姑娘一向都是除了随众僧尼到大殿早晚做功课以外,哪里都不去的,今天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回出现,我担心她万一有个闪失,没法向娘娘和王爷交待,所以着急着跑回来先禀报娘娘一声。”坠儿的语气中不经意地透露出一份焦虑和不安。

“嗯,这件事你可曾向寺内的其他僧尼提起过?”

“娘娘有言在先,婢子在回来向娘娘禀报之前,不敢擅自向寺内僧尼提及此事。”

“那也就是说,除了你之外,眼下寺内还无人知道安若溪失踪一事喽。”杨广坐在一旁,听罢多时,禁不住插言问道。

“是的。”

“阿纵,我目前不便出入府邸,你能否代我到万善尼寺走上一趟,查访一下安若溪的下落?”杨丽华目视杨广,问道。

杨广私下里正对安若溪离奇地失踪大起疑心,怀疑今天她的突然失踪和七天前那位潜入晋王府的不速之客有关,此时听杨丽华如此一说,正切中心意,当即起身答道:“安若溪本是我府里的人,她在万善尼寺不见了踪影,我自应当前去查访一番,长姐何须跟我这般客气?”

“坠儿,你先行返回寺中,切记,关于安若溪失踪这件事,在晋王前往万善尼寺之前,不可向任何人提起。”杨丽华示意杨广不要着急走,转向坠儿叮嘱道。

坠儿答应一声,转身出房去了。

“长姐,你还有什么要嘱咐我吗?”杨广急于赶到万善尼寺,求证他心中的猜想正确与否,站在原地向杨丽华问道。

“万善尼寺中,目前有数百名前代周朝的后妃宫嫔在此出家修行,想那安若溪虽然原是江左人氏,却在般若妹妹身边侍奉过多日,与原周室不少嫔妃相识,阿纵,你此去万善尼寺查访其下落、去向,依我之见,不宜向寺内僧尼大肆声张、直陈其事,只须旁敲侧击,暗中寻访即可。我料安若溪断不至于这么快,就一去不复返的。”

杨文回想起七天前,杨丽华初到自己府中,乍听到安若溪关于自己无意中堕胎的一番解释之后,对自己曾说过的那番话,心中对这位前朝的皇后兼太后油然升起一股敬畏之心。心中暗想:这位长姐表面上沉静、文弱,每临大事,方能瞧出她胸中城府,倘论其智识,决不在母亲独孤伽罗之下。

他兀自站在原地出神,杨丽华见他一脸迷茫的样子,误以为自己这位年仅十三岁的小兄弟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局面,有意微笑着对杨广说道:“你过来,长姐教给你,该怎么去做。”

万善尼寺座落于长安休祥坊东南隅,是一座占地上百亩、拥有五进院落,几千名僧尼的大规模尼寺。这座尼寺初建于西魏初年,当时独揽西魏朝中大权的丞相宇文泰笃信佛教,在长安城中修建了数十座寺院,供人出家修行,万善寺便是其中的一座。

后来,北周代魏,宫中的历代皇后、嫔妃笃信佛教者甚众,却囿于身份,不便亲身出家修行,遂采取变通的办法,多找替身代其皈依佛门,代其修行。及时到周武帝宇文邑在位时,遂下旨将万善寺改为尼寺,专供宫嫔、贵妇各寻替身,出家修行之用。

隋文帝杨坚受禅开创大隋之后,因北周所遗留下的历代宫嫔多达数千人,无处安置,又因杨坚本身自幼曾受过一位僧尼的恩惠,有过长达十几年在尼寺中生长的经历,故为此专门下了一道圣旨,将万善尼寺辟为专供北周宫嫔、贵妇们出家修行的一座寺院,以示其对前代宫嫔的尊重。只不过,杨坚在为昔日的这一千多数位娘娘、夫人们找到了一处还算得上令她们感到满意的容身之所的同时,也下了道密谕:凡万善尼寺的住持、执事、知客等一应管事僧尼的人事更迭,俱由皇后独孤伽罗亲定。

这道看似寻常的密谕,实则将这一千多名被安置在万善尼寺中出家修行的前朝宫嫔无一例外地都置于了严密监视之下。

杨广带着鲜于罗和那条甩不掉的“尾巴”张须陀,来到万善尼寺的山门前,早有寺中僧尼得到消息,报告给了寺中的知客执事心仪。

心仪得到禀报,说是晋王已到了山门前,来不及知会寺中住持、师姐心严一声,就忙不迭地率领着一班知客僧尼迎到了山门外。

“不知晋王殿下到了敝寺,有失迎迓,失礼之处,还请殿下不要怪罪。”

心仪近四十岁的年纪,生得白白净净、疏眉细目,未曾开口说话,脸上就自然地带着三分笑意,一见就使人大有亲切之感。她嘴里说着请杨广不要怪罪,却将身子拦在山门外,并不放杨广进寺。

杨广初次造访万善尼寺,对眼前出现如此众多的光头尼姑感到十分新奇,一边拿眼睛不住地在面前一众僧尼脸上扫视着,一边开门见山地对心仪说道:“小王受长姐之托,前来宝刹进香,为已故介国公祈福。不知大师如何称呼?可行个方便否?”

心仪见杨广小小年纪,一副童稚未泯的模样,边向自己表明来意,还不忘偷眼来瞧自己和身后的一班知客僧尼,抿嘴一笑,双掌合什,口诵佛号,看着杨广身后一左一右站着的鲜于罗和张须陀,答道:“贫尼心仪,乃是本寺知客执事。殿下有所不知,当今皇后娘娘有旨,万善尼寺一概不准男子出入。殿下既是受天元娘娘所托,前来寺中进香、祈福,贫尼自应为殿下效劳,但是,这两位”说着,用手一指鲜于罗、张须陀二人,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杨广早就烦透了张须陀一步不落地跟在自己身边,听心仪有意将他拦在山门外,不准他随自己一同入寺,正中下怀,便回身向二人吩咐道:“你们就在这里等候,我一人进寺即可。”

第四十四章 初访万善尼寺(中)

求推荐,求收藏鲜于罗、张须陀二人听了这话,不约而同地急了眼,不干了。

鲜于罗上前几步,用手指着心仪,高声叫道:“我们王爷乃天潢贵胄,来到你们这座尼姑庵,你们寺中住持不亲自出门迎接,只派了你这么个小小的知客来,我们王爷不怪罪你们,也就罢了。怎么,还要拦着我随王爷一同进寺?要是王爷在你这寺中有个闪失,你担得起吗?”

张须陀也瓮声瓮气地嚷道:“不行,我奉了唐国公的将令,时刻不离王爷左右,我要随王爷一同进去。”

他们两个这一通叫嚷,心仪倒变得为难起来了:放这二人随杨广一起进寺吧,难免坏了寺里的规矩而若将他二人拦在山门外,正如鲜于罗方才所说,要是万一晋王在万善尼寺有个闪失什么的,那么不单是她,即连住持师姐,都难保活命了。

“大胆,放肆。”杨广怎肯轻易放过摆脱张须陀的大好良机,有意沉下脸,厉声喝斥道,“本王是代长姐来万善尼寺进香的,不是要你们两个奴才来此耍横使强的。你两上,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儿等候,本王一人进寺便可。”

鲜于罗被杨广这一骂,吓得倒退两步,再不敢多说一句话了。而张须陀却不买杨广的帐,把脖子一梗,**地顶了句:“将令在身,恕张某无法从命。”手按腰刀,挺身站在杨广身后,摆足了一副要随杨广进寺的架势。

“你”张须陀居然当着一班知客僧尼的面儿,公然顶撞自己,杨广气得脸色铁青,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事情闹到了这般田地,心仪不能不站出来讲话了。

“这位将军,目下敝寺住持师姐正陪着太子宫中的云昭训在方丈叙话,贫尼姑且代住持师姐向将军作出承诺,晋王殿下在敝寺中但有个闪失,敝寺知客堂二十六位僧尼,皆愿以命相抵。这下将军该放心了吧。”

张须陀强梗着脖子,还想辩说些什么,冷不防杨广趁他不备,抬腿就从心仪身边走过,径直进了山门。张须陀待要去追,却被十几名寺中的知客僧尼团团围堵在身前,一步也前进不得,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杨广的背影渐渐远去。

心仪陪着杨广径直来到了万善尼寺的正殿观音殿,亲自为杨广主持进香仪式,看着杨广口中喃喃有词,代杨丽华在观音菩萨像前替夭亡的宇文阐上了三柱高香,祈求观音菩萨保佑宇文阐的亡灵早日转世、托生,免受阴间诸种苦痛。待杨广进香、祈福已毕,方缓缓走至杨广身边,请他到后院的方丈中与住持师姐相见。

“太子宫中的云昭训来万善尼寺做什么?”杨广按照杨丽华临行前的嘱咐,不见住持的面儿,决不主动向旁人提及安若溪,一边跟随着心仪前往方丈,一边随口问道。

“这”心仪略一迟疑,压低声音答道,“若非殿下问起,贫尼断不敢说,云昭训来寺中,是为了祈求观音菩萨保佑她早日为太子爷生得贵子的。”

杨广依稀记得,七天前在弘圣宫中,母亲独孤伽罗曾当着自己等几个兄弟的面儿,警告太子杨勇不要独宠偏房,冷落了太子妃元氏,尔今在万善尼寺中巧遇受到杨勇偏宠的云昭训求佛赐子,由此,他不禁联想到太子后宫之中想必颇不安宁,同时也对云昭训充满了好奇,不知她究竟生得怎么个花容月貌,竟迷得大哥为了她,不惜惹恼亲娘,暗暗期望能与云昭训在方丈碰到,使自己能一看端的。

说话间,两个人穿门过院,不知不觉已来到了位于寺中第四进院落的方丈。刚一跨进院门,杨广就看到院落居中的方丈门外早就迎候了两位中年僧尼。

见杨广跟随在心仪身后走进院来,两位中年僧尼一前一后地迎上前来,合掌向杨广施礼、致歉道:“晋王殿下光临敝寺,多有怠慢,贫尼等不胜惶恐,敬请王爷随贫尼到方丈叙话。”

自己才不过由心仪陪着,在大殿中进了三柱香的功夫,云昭训分明已经走了,想来她来此求子之事,多半不欲令人知道。杨广心头掠过一丝失望,在万善尼寺几位管事僧尼的陪同下走进了方丈落座。

走在前面的那位长脸黑面的中年僧尼在杨广下首坐下,而心仪和另一位僧尼则只在长脸僧尼身后站着,不肯落座。

这位长脸的僧尼想必就是寺中的住持啦。杨广见此情形,不难推测出三人的身份尊卑,正思量着该如何开口向她们问起安若溪的下落,却听长脸僧尼说道:“殿下,贫尼系万善尼寺住持心严,这位是本寺讲经堂执事心意师妹,心仪师妹殿下已见过了,用不着贫尼再为殿下介绍。敢问殿下,是天元皇后托殿下来寺中进香祈福的吗?”

听心严向他介绍到心意时,杨广抬头多看了一眼,见这位万善尼寺讲经堂的执事法师长得娇小玲珑、虽已年近不惑,可浑身上下依旧散发着一股浓浓的柔媚气息,不禁感到十分诧异:这么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僧尼,要说是哪家王侯贵宦家的夫人,多半还令人信服些,若说这寺中的讲经堂由她来担任执事,不是听主持心严亲口介绍,自己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今日是介国公的头七,长姐念及曾与他有过一段母子情谊,特地嘱托本王代她来寺中菩萨面前进上一柱香,求菩萨保佑介国公早日转世、托生。”杨广老老实实地答道,一边又忍不住偷看了立于心严身后的心意两眼。

“心意师妹,前几日来寺中出家修行的了音,不是天元皇后的佛门替身吗?据说了音出家之前,还是殿下府中的近侍,你且差人去瞧瞧,了音在不在,叫她来方丈与晋王一见。”

不待自已开口,心严竟主动提出要唤安若溪来与自己相见,杨广窃喜之余,禁不住又产生了一种担心:要是心严等人过会儿发现安若溪在寺中失踪了,会不会直接把此事报告给正阳宫的母亲,要真是那样的话,事情可就糟了。

第四十五章 初访万善尼寺(下)

今天有二更,时间仍在20:00长姐本是要他借以进香为名,来万善尼寺侧面了解安若溪失踪前后的详细情形,自然也要借助万善尼寺数千僧尼之力找寻安若溪下落的用意在其中,但是百密一疏,他和长姐只顾着查询安若溪的下落,却忘记了这座万善尼寺不同于一般的寺院,可以直通正阳宫。

当方才他在来万善尼寺的路上,听鲜于罗介绍到万善尼寺的住持及一班执事须由皇后亲自诏准,方可莅任时,就曾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此时听心严主动传唤安若溪来见,才蓦地想起,像安若溪这么一位前朝皇后的替身,平白无故地在寺中失踪不见,心严等人多半不敢瞒着母亲,一旦过了今晚仍找不到安若溪的话,她们极有可能向母亲禀报此事。而若母亲知道了经她点名怀疑的敌国眼线安若溪莫名其妙失踪的消息,安若溪果能自此隐身不被找到还好,一经被朝廷通缉逮到,要想保得活命,可就难了。

虽然安若溪怀孕堕胎这件事令杨广在同辈面前尽失颜面,难免迁怒于她,并且在临行前,安若溪又公然向他表露出夺宗的心迹,令杨广勃然大怒,心生逆反,可不知怎地,自从安若溪离开晋王府,来到万善尼寺出家以后,杨广心底竟然常常对她怀有一份惦念和牵挂。这种感觉只有在穿越前,当妈妈出差时,他曾产生过不多的几次。

心意奉心严之命到屋外差人去唤安若溪前来,旋即神色平静地返回了方丈,向心严请示道:“师姐,晋王殿下既是为已故介国公进香祈福而来,是否将了残一道传来与殿下相见?”

心严微微皱了皱眉头,答道:“还是不必了吧。了残性情乖张,这两天又方从丧子之痛中恢复了平静,咱们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多招惹她得好。”

杨广正在心思不宁之际,忽然听到二人的谈话,有意扯些闲话来掩饰自己不安的心情,遂向心严问道:“师太,这了残也是寺中出家的僧尼吗,为何起了如此奇怪个法名?”

“善哉,善哉。说起此人,殿下或许识得。了残出家前的俗名唤做朱满月,她原是介国公的亲生母亲,前朝的天大皇后。”

朱满月七天前,长姐不正是和此人会面之后,才突然改变主意,拒绝接受乐平公主的封号吗?杨广蓦地一惊,却没想到昔日贵为皇后的朱满月也在万善尼寺出家修行,并且还起了这么个法名。

他在离府来万善尼寺的路上,听鲜于罗大致介绍过这座万善尼寺中安置有一千多名北周的宫嫔、贵妇,因此在长安城中上百座寺观中的地位极其特殊,却没想到前朝的皇后也会在寺中出家。

“师太,除了朱满月外,前朝可还有皇后在此出家?”杨广毕竟儿童心性,心中好奇心既起,便按捺不住,张口向心严问道。

“呵呵,不瞒殿下说,现如今在万善尼寺出家修行的僧尼中,有四位曾是前朝的皇后,此外,还有二十多位妃子,十几位公主,即如心意师妹,出家前就是北周武帝宫中的懿贵妃呢。”心严回头望着心意,向杨广介绍道。

怪不得这心意一身妩媚之气,想来她原在宫中,一定是位得宠的妃子。杨广心下恍然道。

他却算不来北周武帝的妃子,论辈份在一千多名出家的前朝宫嫔中居长,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独孤后才破例任命心意担任寺中地位仅次于住持的讲经堂执事,想借重心意的辈份、声望来协助心严、心仪等人共同约束好寺中一千多名前朝旧人。

几个人正在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就见心意差去传唤安若溪的那名小尼姑走进方丈,双掌合什,向心严禀报道:“回禀住持师伯,了音已带至屋外,可否传她进来。”

杨广高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看来的确是坠儿那小丫头反应过度,误报了消息。

“唤她进来吧。”心严瞟了杨广一眼,向那小尼姑吩咐道。

过不多时,一袭灰色僧袍的安若溪跟在小尼姑身后走了进来。由于剪去了一头长发,在杨广眼中,此时已出家为尼的安若溪看起来比原先显得年幼了些,一双清澈的眼睛中少了些温存,多了些灵动,别有另一种风致。

“了音,过来见过晋王殿下。”心严不知是出于有意,还是纯属出于礼仪需要,抬高了声调向安若溪问道,“有人向我报说,今日早课时曾见你偷懒,提前退堂,有无此事?”

杨广不防安若溪一进屋,心严当头就向她问及早课时提前离开的缘由,心头陡地一震,暗自寻思:原来心严分明已知道了自己今日造访万善尼寺的真正来意,这是有意帮着自己询问安若溪呢。如此看来,坠儿离寺回府报信的事,她想必也已知道了。这座万善尼寺倒还真有些特别。

“禀住持,小尼今日早课的确提前离开了,不过,却不是偷懒。”安若溪像是对杨广的突然到来并不觉得意外,向前向他合掌施了一礼,神色坦然地答复心严道。

“哦?不是偷懒?那么我来问你,如是临时内急出去方便,也该完事后即行返回正殿,接着做完早课的,为何却未见你回来,害得人到处寻你不得?”心严口中向安若溪问着话,同时却用眼角的余光再次瞟了杨广一眼。

“正如住持方才所说,小尼确是出于内急才出殿方便,却在完事后返回正殿的半路,遇到了残师姐,将小尼强拉至她房中,陪着她说了大半晌话。及至小尼从她房中出来,恰碰到心意师叔差人传小尼来方丈与晋王相见。小尼所言是虚是实,但请住持将了残师姐传来,一问便知。”安若溪回答得虽十分流利,但杨广却注意到,她说这番话时,在胸前合什的双手一直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心严显然也察觉到了安若溪的内心此时并不平静,却并没有如她所请,当即唤了残前来作证,而是转过头望着杨广,意味深长地问道:“殿下,您还有什么话要对了音嘱咐的吗?”

第四十六章 我就是内奸

求收藏,求推荐“这”杨广用目光扫视着屋内的心意、心仪等人,迟疑着未立刻做出答复。

心严见状,明白杨广要单独和安若溪说话,遂起身招呼心意、心仪等人道:“两位师妹,且随我到前院正殿瞧瞧午课时的情形怎样?”又冲着杨广,双掌合什道:“殿下请自便,贫尼等暂且告退。”

屋中只剩下了杨广和安若溪两人。

“你,你在这里还过得惯吧?”杨广确想避开众人,单独问问安若溪,方才过去的两三个时辰里她究竟去了哪里,可一旦独自面对她,又觉这话难以直接问出口,便改口向她问道。

“谢王爷关心,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安若溪冷冷地答道,全不似几天前在晋王府中对杨广那样体贴、温存。

“你”杨广像是有满腹的话要向安若溪述说,却瞧着她一脸冷漠的神情,张了张口,不知从何说起。

“王爷是想问我,今儿前晌是不是真的在了残师姐房中待着吧?还是想知道,我们俩在房中都说了些什么?”令杨广决没想到的是,安若溪一改平时的温存大度,居然疾言厉色地反问起他来了,并且不待杨广答话,她又气冲冲地说道,“这消息传得未免也恁快些了吧,我不过在寺中众人面前消失了才半天的光景,没想到竟然劳动王爷大驾,亲临万善尼寺来寻我来了。倘若王爷对我放心不下,倒不如趁早把我打发到千里之外,也省得整天怀疑我是什么人安插到王府的奸细,随时惦记着暗害王爷。”

杨广被安若溪突如其来的一通发作闹得完全呆住了,大张着嘴,半响答不上一句话来。

安若溪像是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当面把话向杨广挑明,也顾不得杨广还在目瞪口呆着,完全不知所措,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既已出了晋王府的大门,便没有什么可对王爷隐瞒的,不错,七天前,有人于暗中潜入王府,确是为了我来的,并且就在今日,他来寺中找到了我,我随他到寺外见了面。只是,我还不能告诉王爷,找我的这人是谁,他来找我做什么?王爷,内奸的罪名已经坐实,是杀是留,但凭你一句话就是。”

杨广目光倏地一亮,转瞬间又变得黯淡了下来,不解地问道:“你如此心急着向我说明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安若溪也没想到杨广在听了自己这番话后,还会问出这样的话,鼻子一酸,忙把脸别向了一旁,不欲叫杨广看到自己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哽咽着答道:“不为什么,唯求一死而已。”

杨广本是为了印证自己先前关于那位不速之客潜入晋王府是为了来找安若溪的推断而来,尔今推断变成了现实,反而令他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以他此时对安若溪的情感,尚不足以被安若溪一心求死的绝决所打动,犹豫了片刻,他仍忍不住向安若溪探问道:“是远嫁于突厥可汗的千金公主派人来见你的吗?”

“话已至此,是与不是的,又有什么分别?”安若溪抬手拭去眼角的泪水,拿眼睨着杨广,挑衅似地反问道,“王爷无须再多费唇舌了,其它的话我是不会多说一句的。”

这一来,倒叫杨广着实地感到为难起来了。安若溪虽未直说几次三番前来找她的那人就是北周千金公主宇文般若派来的,但仅凭着她方才的这番话,杨广就可以通敌叛主之罪将她处死,或者径直入宫求见母后独孤伽罗,向她禀明这一切,将安若溪交由她来处置。可是,杨广却不想这么简单地处置了安若溪。

这倒不是因为安若溪曾经和他附身的这具身体曾有过床第之欢,男女之情,令他割舍不下,而是杨广始终想不明白,安若溪为何要在如此短的时间里便向他直言不讳地说出实情,一心求死。除非,除非是宇文般若派人来见她,命令她对自己有所不利,而她又不肯,才会如此行事?杨广想到这里,心念一动,不由得对安若溪产生了些许恻隐之心:果真如此的话,自己就决不能杀她。

同时,由于安若溪执意不肯说出她见的那人倒底是何身份,也使得杨广心中存了一个顺藤摸瓜,留下安若溪,来诱使突厥斥候主动上钩,然后一举将其擒获,以向父皇母后证明自己有能力出镇一方,为国分忧的能力的念头。

在两种相互矛盾的心情纠结下,杨广决定先不对安若溪做任何处置,任她在这座万善尼寺中继续修行下去。

“你既不肯说出前来见你的那人是何身份,我就只有等着了,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咱们之间再做个了断吧。现在我没什么话要对你说了,你可以走了。”杨广斟酌着词句,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轻松地向安若溪说道。

“王爷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吗?难道你就不怕,到头来只会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吗?”安若溪像是不认识杨广了,由头至脚上下审视着他,语含讥讽地回道。

杨广这下被她给完全激怒了,腾地挺身站起,大声冲安若溪吼道:“你想要我杀了你吗?我偏不杀,就要你好好地活着,你明白吗?”

安若溪眼前又变得一团模糊了,她不想杨广看到自己伤心流泪,一转身,径直冲出了方丈。

杨广不知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一见安若溪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竟情不自禁地追出去几步,才陡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怅然若失地望着安若溪越来越远的背影,脑子里空空的一片。

走进万善尼寺的山门前,他故意甩掉张须陀,心底里甚至还抱有一份待寺中之事一了,自己一人悄悄溜到“江南岸”酒楼去饱餐一顿的心思,尔今却只觉胃口全失,没有了一丝尝美食的**。

呆呆地方丈之中等得心严等人回来,杨广匆匆向她们道了别,又特意叮嘱了心严差人好生照看安若溪,便急急地出了山门,也不理会在门外等候的鲜于罗、张须陀,径直打道回府了。

杨广现在一门心思想的是,尽快赶回府中,将安若溪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一字不落地讲给长姐杨丽华听,向长姐讨得主意,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办?

第四十七章 三种可能

抱歉,今天只能一更了。求收藏杨广马不停蹄地赶回晋王府来见杨丽华,却在杨丽华住的那间上房门外被珠儿给拦住了。

“王爷,娘娘刚刚入睡,能否请王爷晚些时候再来。”

“不行,我有十分要紧的事,必须马上告诉长姐。”杨广满脸焦急,喘着粗气冲珠儿说道。

“婢子多一句嘴,敢问王爷,可是为了万善尼寺之事要见我家娘娘?”

“你怎么知道?”杨广不耐烦地问道。

“启禀王爷,娘娘睡前吩咐下话,说是只有万善尼寺那边儿有了新消息,婢子方可去唤醒她,因此有这么一问。”珠儿边向杨广做着解释,边转身进屋去向杨丽华通禀。

看这情形,长姐对于安若溪的关心程度还在自己之上。莫非她也怀疑安若溪是千金公主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不对呀,就在七天前,她还在自己面前为安若溪辩解来着,这才过了几天时间,她对安若溪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杨广在门外思来想去,也猜不出杨丽华为何对安若溪如此关切,就见珠儿从房内走了出来,款款施礼道:“娘娘请王爷进屋说话。”

杨丽华听罢杨广初访万善尼寺的前后经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陷入了深思。

杨广急于从长姐这儿讨个主意,见杨丽华听完自己的讲述,闷声不吭,忍不住催促她道:“长姐,我记得你曾说安若溪不会是宇文般若有意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可今天她自己反倒承认了,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我把安若溪留在了万善尼寺,她会不会一走了之,远走高飞呢?”

杨丽华被杨广末一句话逗乐了,笑着反问他道:“你要是怕她跑了,为何不把她捉回来,或者直接将她交给母亲发落,而是让她继续留在寺中?阿纵,你心里想的那些事,明眼人一看便知,用不着在我面前遮遮掩掩了。”

杨广被她说中心事,面色一红,索性向长姐撒娇道:“阿纵年少无知,又少历练,遇事则乱,长姐不要笑我。你是说我不该把她留在寺中吗,可是”

杨丽华摆摆手,示意他无须再说下去,收敛笑容,郑重地问杨广道:“你听了安若溪这番话以后,当真认为她就是什么人有意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吗?”

“她自己都承认了,七天前趴在她房顶上,被鲜于罗一嗓子惊走的那人就是为找她来的,若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大可不必如此的。我实在想不出,除了嫁给突厥沙钵略可汗的宇文般若,还会有谁,会派人以这种方式来找她见面。”杨广听杨丽华话中之意,分明仍不以为安若溪就是内奸,立马争辩道。

“阿纵,别忘了,就在一年前,是你首先相中了般若身边的安若溪,三番五次地央求我开口向般若讨了安若溪来你身边侍候的,并不是般若主动提出,要把安若溪送到你身边的,这是其一。”杨丽华板起脸,一字一句地提醒杨广道,“其二,即便是当时般若的父亲赵王宇文招不满你我的父亲入朝执政,甚至蓄谋暗害父亲,可以般若如此冰雪聪明一个人,她要在父亲身边安插眼线,理应首选父亲的丞相府,其次则是当时已被立为世子的见地伐身边,怎么会把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侍女安插到你一个小孩子的身边,这样做,她手中的这根风筝线未免放得过于长了吧。还有,赵王宇文招因参与五王叛乱,早在父亲登极前就被处死了,像安若溪这种原是赵王家公主身边的亲近下人,她若心里有鬼,早就应该溜之大吉了,为何她还要一直守在你身边,据我所知,在她离开晋王府之前,但凡你府中机秘之事,概由她在暗中主持,俨然已成为了你身边的一位女诸葛,况且”

杨广听杨丽华条辩缕析,说得头头是道,及至听到最后,见杨丽华只说了况且二字,就突然打住不往下说了,他先是一怔,旋即领悟出杨丽华想说的是安若溪堕胎之事,脸红得更加厉害了,却仍心有不服,强自说道:“依长姐所说,她若不是内奸,为何要自担内奸的罪名?这说不通呀。”

“三种可能。”杨丽华像是思虑已定,缓缓伸出三根手指,冷静地说道,“第一种,正如你所说,先后两次来找她的那人多半是宇文般若派来的,般若妄图以故主的身份劝说安若溪替她效命,自今往后,阿纵,你听清楚了,是自今往后,并不是以前,要安若溪成为一颗埋在你身边的钉子。如不出我预料的话,安若溪一定是当面拒绝了来人,且担心般若纠缠她不放,所以才会向你坦承是内奸,欲求速死,来摆脱左右为难的困境,同时,她一旦向你表明了自己内奸的身份,在宇文般若那儿也就失去了可利用的价值,要是你肯顾念旧情,放她一条生路,从此以后,她也可以保得自身安宁了。这小丫头呀,聪明着呢。”

杨广经长姐这么一分析,脑子里才算是开了窍,恍然领悟出了安若溪这么做的良苦用心。不知为什么,听杨丽华推断出安若溪并非是别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时,杨广先是暗自松了口气,觉得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继而内心深处隐约还有一丝失落之感。

“依目前来说,这头一种可能性虽然最大,但也并不是唯一的一种可能。”杨丽华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接着说道,“第二种可能性,前来找安若溪的并不是宇文般若派来的人,而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长姐,你说,除了宇文般若,还会有谁会派人暗中潜入王府,来找安若溪呢?”杨广瞪大了双眼,紧盯着杨丽华,问道。

“也许是南陈,也许是北齐,甚或是别的什么人,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安若溪对待来人的态度倒是和第一种可能没什么大的差别,那就是她并不情愿受人摆布,被人利用来对付你,因此,才会在你面前自认是内奸的。”杨丽华说到这儿,嘴角竟浮起了一丝笑意。

“还有第三种可能呢?第三种可能又是什么?”杨广有意回避说起他和安若溪之间的那份情感,向前探了探身子,问道。

第四十八章 第三种可能

今天仍是一更,争取明天两更,求收藏,求推荐“这第三种可能嘛,”杨丽华先是摇了摇头,继而不经意地咬了下嘴唇,低沉着嗓音说道,“那就是安若溪在骗你。”

“可是,她为什么要编造出这样的理由来骗我呢?难道是今天和她会面的那个人对她构成了极大的危险,她想要以自认是内奸的方式来寻求我对她的保护,可,这也未免太离奇些了吧。”

“我反复思忖,这第三种可能性最一时之间也无法找出安若溪有意欺骗你的充足理由,可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彻底排除这种可能性。”杨丽华面带歉意地答道。

“她骗我?她为什么要用这种理由来骗我呢?”杨广喃喃自语着,百思不得其解。

“无论怎样,你没有立即处置安若溪,而是要她继续留在寺中修行,我以为,你这样做都是对的。”或许是身染风寒,尚在病中的缘故,杨丽华说了半天的话,已显露出疲态,好心劝慰杨广道。

“对了,长姐,我还想起来一件事,不知安若溪说的是真是假。”杨广由杨丽华提到的第三种可能性,像是回想起了什么,试探着说道,“安若溪向寺中住持解释她失踪的原因时,曾说她是早课中间内急,出殿方便,半路上被一个了残的僧尼叫住,到她房中说了半晌的话。据说,这位了残就是前几天来府中探望过你的前朝天大皇后朱满月。长姐,你既说安若溪有骗我的可能性,那么会不会真如她向寺中住持所说,在包括你我在内的众人皆以为她失踪了的两三个时辰内,她是去见了朱满月呢?”

杨丽华本已准备起身送客,重新回房休息了,听了杨广这话,精神为之一振,目视着杨广,问道:“她还说过这样的话?看来这个小丫头果真不简单哪”

杨广见杨丽华如此反应,也不由得兴奋起来,追着问道:“长姐,要是安若溪真是有意骗我的话,你说会不会是受了朱满月的指使”

“决无可能。”杨丽华突然发怒,厉声打断了杨广的话,旋即又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掩饰地抬手抚了抚额头,挥手冲杨广说道,“别瞎猜了,关注安若溪的不止是你我姐弟,还有咱们的母亲,阿纵,长姐劝你一句,以后就不要多理会关于安若溪的事了,眼下一心一意地学习各种本领,对你来说,才是正事。要是没有其它的事,快回去歇息吧。”

杨广见一提到朱满月,杨丽华反应如此强烈,心中虽更加认定,朱满月和杨丽华之间必然有某种秘密,但却不敢当面向长姐问起,只得识趣地站起身,向杨丽华抱拳告辞。

杨广穿过院门,回到自己寝殿所在的第三进院落,赫然听到自已肚子里咕咕直叫,这才想起,自今日一早赶赴宫中参加宇文阐的葬仪,直至现在时已过午,大半天的时间,自己粒米未沾。

即便如此,他一想到丁三儿做的饭,仍然觉得没什么胃口,只吩咐萧萧去端些点心来给自己充饥。

“回王爷,鱼府掾带了帐房的钱先生,半晌功夫找了您不下五回,像是有要紧的事向王爷禀报,您看,要不要唤他们前来?”萧萧遵命去后厨端点心,另一名侍女瑟瑟则向杨广禀报道。

因为安若溪在离开晋王府前交给杨广一份名单,要杨广在她离开后仍旧保持与名单上开列出的这些近臣之间良好的关系,杨广虽出于逆反的心理,不愿通过刻意拉拢朝中、宫中近臣的方式为自己争取上位、夺宗,却依然对这一年间安若溪究竟指使帐房的钱无量向这些近臣们送了多少好处抱有一份强烈的好奇,前几天曾要鱼赞传命给钱无量,命他整理好一年来向近臣们送礼的礼单、帐目,交给他过目。

鱼赞带着钱无量几次三番地来找自己,不会为了此事吧。

由于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特别是安若溪先是失踪,继而又在自己面前自承是内奸,令杨广此时无暇分神顾及这些个帐目上的鸡毛琐事,于是,便冲瑟瑟吩咐道:“我着实乏了,鱼赞和钱无量的事以后再说吧。待会儿吃过点心,我要好好睡上一觉,你和萧萧二人就守在殿门外,任何人来都只管挡着。”

瑟瑟答应一声,不敢多说什么,转身出了殿。片刻之后,萧萧端着两碟点心回来了,却不知为什么,红着脸向杨广禀道:“这是后厨特意给王爷留下的点心”杨广无心听她唠叨,命她把点心放下,立即退出殿去,萧萧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终未敢违拗杨广的意思,低下头,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杨广着实上饿了,迫不及待地走至几案前坐下,从怀中摸出手机来,一边大口大口吃着点心,一边想着能用手机搜索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来。

无奈,一直到他将两碟点心吃下了肚,也没能想起随他而穿越回隋朝的4络能带给他什么有用的讯息。前几天,他上搜索,已将隋炀帝杨广一生的遭际反复看了不下十回,试图从中寻觅出改变杨广命运,继而实现重塑历史的契机来,却失望地发现,在上有关于杨广的各种历史记载中,大多侧重于多年之后,他担任行军元帅灭陈、谋夺储位以及登极做了皇帝以后的种种事件,而对开皇初年杨广有何作为很少提起。

在他的印象中,只清晰地记得,杨广是于开皇二年初,才被杨坚派去出镇并州的,如今仅仅是开皇元年的五月末,也就是说,距离杨广出镇并州,自己还需等待大半年的时间,并且,除了仅有的几次封赏提到过杨广外,在开皇元年的各种历史记载中,竟然找不出关于杨广的一个字。加之,每日上耗费的电量虽然不多,但几天下来,手机里仅剩下了不到40的电量,不到非上不可时,杨广决舍不得再耗费一丁丁电量了。

他久思无果,只得悻悻把手机揣回了怀里,走到床前,迎面躺倒在床上,开始凭借着自己的头脑逐个思索起今天发生的一件件事来。

自己既已下定决心从改变刻意矫饰做起,彻底改变杨广的为人处事,最终达到改变历史的目的,今日虽在宫中挨了父亲杨坚几句责备,却也没有带来更坏的结果,总体来说,效果还算不错。

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就是如何才能够说服杨坚,提前派自己出镇并州了。

第四十九章 禁不起折腾的王爷

今天会有两更,更新时间调整为:首更12:00,二更22:00,求收藏,求推荐要实现提前出镇并州的目标,就必须做出一两件足以使父皇杨坚相信自己有能力为他分忧的大事来。杨广仰面躺在床上,脑子里紧张地思索着该从何入手,迈出自己改变历史的第二步。

说起来,李渊自然是杨广头一个要对付的敌人。不过这位多年以后的大唐开国皇帝,自己这一世的表兄,如今显然是母亲独孤伽罗的亲信,并且又是奉父亲杨坚的旨意前来保护自己和杨丽华的。最重要的是,据历史记载,李渊是在自己登极做了皇帝多年以后,眼看着隋朝就要被各路农民起义军推翻,才趁乱兴兵造反,夺取了隋朝江山的,目前不要说反迹未彰,即连反心都未必有,以自己现在的年纪、地位,想要驱逐他离开晋王府尚且要借助杨丽华的力量才能办到,更别说直接对付他了。得,还是先把李渊往后放放再说吧。

尔今对他来说,要想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做出一两件轰轰烈烈的事情来,最为现实的就是通过安若溪这条线,顺藤摸瓜,能够将千金公主派来与安若溪见面、接洽的突厥斥候一举抓获了。可是,安若溪在与突厥斥候见面才不过半天的时间,就出人意料地向自己承认她就是内奸,分明对突厥斥候有回护之意,如果没有她的配合,想要抓住那名突厥斥候又谈何容易呢?

杨广侧过身子,脑子里灵光乍现,又由七天前那晚杨丽华和朱满月之间的神秘会面,想到了另一种建功立业的可能性:长姐会不会通过朱满月,和北周的元老旧臣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呢?既然杨坚不惜冒着遭后世唾骂的风险,唆使人暗中杀害了年仅八岁的前北周静帝宇文阐,这就说明长安城中很可能存在着一股潜在的复辟势力,妄图利用宇文阐来推翻刚刚创立不到一百天的隋朝,恢复北周政权。宇文阐虽已夭亡,但从长姐在突然拒绝领受隋朝公主封号的态度变化中,不难推测出一定有人暗中向她传递了某种不利于杨坚的讯息,在实际上起到了离间他们父女的效果。如果自己顺着长姐这条线索深挖下去,帮着父皇母后把残存于长安城中的北周复辟势力一举肃清,这不也是一件足可轰动朝野的大事吗?

然而,无论是以上三件事中的哪一件,一旦付诸实践,真正做起来,都要比小升初考试要难多了杨广不无感慨地叹了口气,心底里竟泛起了对前世的留恋。

蓦地,在武德殿中苏威说过的一句话闪现在了杨广的脑海之中。当时,苏威在向杨坚禀奏虞孝仁家中盗案时曾说过,突厥人不屑于经商,目前在长安城中的突厥人只有前些时阿波可汗的使节一行和长孙晟身边的两三名突厥小厮。倘若今日到万善尼寺与安若溪会面的果真如长姐所分析的第一种可能性,是突厥斥候的话,那么岂不是只须在这两拔人之中详查,就有可能查出谁是真正的突厥斥候?

这一突出其来的发现令杨广激动不已,翻身从床上跳了起来,冲殿外高声叫道:“去把鲜于罗传来回话。”

殿外像是瑟瑟应了一声,却没有去传鲜于罗,而是走进寝殿向杨广回禀道:“禀王爷,鱼府掾带着帐房的钱先生现在殿外候见,您看要不要先传他们进来?”

杨广现在满脑门尽是捉拿突厥斥候,争取早日出镇并州的心思,哪儿还有闲心顾及其它,不耐烦地冲外挥挥手,吩咐瑟瑟道:“你对钱先生说,那些个来往帐目我不想看了,叫他俩回去吧。快去传鲜于罗,方才你没听到吗?”

瑟瑟听出杨广语气不善,没敢再多言语,答应着退出了殿。

杨广仍沉浸在意外发现带来的兴奋之中,在寝殿内来来回回地踱着步,思量着待会儿怎样交待鲜于罗去暗中查奸。

“王爷”又是瑟瑟的声音,从杨广身后不远处传来。

这小丫头竟敢不遵从自己的吩咐杨广心头腾地升起了一股怒火,转身质问道:“你怎么还没去呀?”

瑟瑟胆怯地望了杨广一眼,鼓足勇气说道:“萧萧已奉了王爷之命,传唤鲜于罗去了。鱼府掾坚持要婢子再来禀王爷,说他和钱先生有十分紧要之事求见王爷,恳请王爷拨冗一见。”

“那,就叫他们进来吧。”杨广强压着怒火,勉强答应见鱼赞和钱无量一面。

瑟瑟转身出殿后不久,就见鱼赞在前,长得像根竹竿似的帐房先生钱无量在后,两个人几乎脚不点地,一路小跑着进了寝殿。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现在来见我啊?”杨广有意拉长了语调,透露出心中的不快。

“回王爷,有些帐目上的事,需要请您的示下。”鱼赞说着,回过头向身后的钱无量示意。

钱无量手捧着一沓卷轴,凑近杨广,躬身答道:“遵从王爷的吩咐,我已将已往的一应帐目整理了出来,请王爷过目。这里还有”

杨广听说他二人仍是为了帐目上的事求见自己,才强压下的火气又窜了上来,指着不远处的几案,冷冷地吩咐钱无量道:“先放在那里吧,待本王闲时再看。要是没别的事要说,你们就退下吧。”

“王爷,您还是看看吧,否则等到明日,咱们府中怕是要生乱子啦。”钱无量颇不识趣,立在原地一动未动,执意要杨广即刻便看他带来的那些个帐册。

“乱子能出什么乱子?”杨广心存疑惑地瞅了瞅钱无量捧在手中的那沓帐目,没好气地冲钱无量命令道,“我瞧不明白这些个东西,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难不成我这晋王府明天就揭不开锅了?用得着如此大惊小怪。”

他这话说得倒十分老实,几天下来,他虽然颇识得了几个古文字,但对会计、帐薄之类的东西仍然是一窍不通。

谁知,钱无量听了他这话,嘴张得老大,啧啧惊叹道:“王爷,您原来已经知道了。鱼府掾我们正在为此事发愁,左思右想,也没能想出个好办法,确保明日安然度过饥荒,莫非王爷早已有了应对之法?”

第五十章 晋王府粮食危机

求收藏、求推荐杨广被钱无量完全不知所云的一番话搞得彻底摸不着头脑了,转向鱼赞,难以置信地问道:“他说得这是什么意思?饥荒,什么饥荒?”

鱼赞见状,忙上前用自己的身子挡在杨广和钱无量之间,陪着笑脸儿向杨广报告道:“钱先生话说得急了些,王爷莫怪。事情是这样的,原本呢,我和钱先生商议,想先从京畿的田庄上征调一批粮食来应应急,等得一二十天新收的粟麦入了仓,便可缓过来了。谁知,今天田庄上来人回说,去年大旱,地里的收成不好,田庄上早在三天前就断了米面,几百号人现在仅靠着每天到田间地头挖些野菜来度日,都在盼着收了今年这一季粟麦来裹腹呢。田庄既然指望不上,我寻思着找钱先生拿出些钱帛来,到东西两市采买些粮食,暂撑得十几日,可是,钱先生却说,近几天府中更换陈设,为上下人等添置新衣,用度甚多,库中所剩钱帛寥寥无几,能买来的粮食仅够供十几人吃上一天的,因此,我俩才如此心急着找王爷拿个主意,从哪里才能搞到足够的粮食,维持合府上下人等十几天的温饱。”

杨广听得鱼赞这番话,登时感到哭笑不得,他怎么也想不到,身为朝廷的亲王,堂堂的皇子,如今府中竟无隔日之粮,闹起粮食危机来了。这要传说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呆呆地立在殿内半晌,杨广才从啼笑皆非,却又不知所措的情绪当中挣脱出来,用手点着钱无量,沙哑着嗓音质问道:“你把府里最近的收支情况,一项一项地说来听听,为何会弄到这种地步?要是叫我查出有一句不实,你的脑袋就不是自己的了。”

钱无量倒是显得十分坦然,轻轻把怀中捧着的帐册放在殿内的几案上,转身走至杨广身前,掰着手指一项一项说了起来:“王爷,先说说咱们府库中所存钱帛,在王爷您下令更换府中各殿阁楼堂一应陈设之前,府库内共有钱一万三千零六十贯,布帛七十七匹,按照王爷的吩咐,但凡府中各处陈设,一概更新代旧,共花去一万三千零五十贯,现剩钱十贯府中上下人等共计二百六十七口,按每人添置春夏各一身新衣计,共出库布帛七十二匹,尚余五匹如今正是春夏之交,存粮将尽,新粮未收之际,长安东西二市上,粟米的行情一日一涨,今日一斗米已卖到了一千五百钱的价钱,一斛米就需花费十五贯,以一匹上好的绢帛折钱五贯计,库中现存钱帛共计折钱三十五贯,堪堪可购得粟米两斛两斗现府中就食者原有二百六十七口外,新添了唐国公所率一百名千牛卫军士,并娘娘,不,公主随侍人等二十九口,共计三百九十六口,以军士每人每日两升米约合1斤,其它人口每人每日1升米计,合府上下一日所需米约在三斛五斗上下,尚有一斛三斗的亏空,提醒王爷一句,这还仅单算了粟米一项开支,若加上别的,一日亏空约在二十贯上下。”

杨广听得头都要炸了,截口打断钱无量,喘着粗气,转而质问鱼赞道:“你为何不早来禀报?长姐身边那二三十人也就罢了,李渊带来的一百名军士怎么也要咱们府应他们的吃食,朝廷不给他们发粮晌吗?”

鱼赞也觉得十分委屈,哭丧着脸,答道:“或许将来朝廷会给咱们拔来粮食、钱帛,弥补府里的这部分亏空吧。可王爷,那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明天咱们府里就要断顿了呀。前几天我和钱先生都曾提醒过王爷,现在府里的开销大,而库中的钱帛有限,可现在,我二人能想的办法都已想过了,仍有许多亏空弥补不了,所以才来求王爷,看能不能先从别的王爷府里挪借些粮食,度过十几日的饥荒。”

“且慢。”杨广恢复了三分冷静,向钱无量问道,“你方才只说了府中库房里存钱多少,近些天开支多少,怎么不说说还有哪些进项?”

钱无量无奈地摊开双手,答道:“王爷,您也知道,咱们府库中存下的这些钱帛,多半是一年来皇上娘娘赏赐下的,另有就是王爷您实领封邑进奉的租、调,自皇上登极以来,立下令式,亲王实领封邑不得超过三百户,去年的进奉二月时已然入库,而今年头半年的则需等到八月秋后才收得上来。因此”

隋朝的一名亲王一年的收入只有皇帝皇后的赏赐和封邑的进奉这两项,难道他们每个月就不拿工资吗?杨广心中不解,却没有贸然向钱无量问出这话,沉吟片刻,终觉得向兄弟们府中借粮有失颜面,于是,改用商量的口吻向鱼赞问道:“为何非得借粮不可?难道就不能向负责供应禁军粮晌的官署说明情况,请他们预支些千牛卫的粮晌来,以应一时之需?”

鱼赞知杨广拉不下脸面向兄弟们借粮,只好耐着心解释道:“不瞒王爷说,这条筹措粮晌的途径钱先生我俩也曾想过,但那样一来,皇上和娘娘势必会得知此事,倘若差人来府中细问详情,老儿只怕于王爷不利。其实,不仅是一百名千牛卫出宫办差,由宫应粮晌,即使是公主身边的二三十名随侍仆从,也不必由咱们府养,只是眼下公主刚从弘圣宫挪入咱们府中来住,并且前几天又拒受册命,所需供应尚未及核定、拔付罢了,老儿等替王爷考虑,王爷不拘向唐国公和公主哪个说明此事,一来不免显得生分,更重要的是,咱们府中缺粮的消息同样会传入皇上和娘娘耳中本来十几天,一百多斛粮食的事算不得什么,偏偏长安城中正闹粮荒,现在又值青黄不接之时,便意外地落下了亏空。老儿和钱先生反复思量,觉得眼下唯有向其他几位王爷府中借粮,才是最稳妥的应对之策。”

“张口向别人借粮,这个消息就不会传入宫中吗?”

鱼赞听出杨广话中有松动之意,忙趁热打铁地劝道:“要说王爷向别的几位王爷开口借粮,老儿不敢保证消息不传入宫中,唯有一人,王爷如肯张口向他借粮,皇上、娘娘多半是不会知道此事的。”

杨广心中一动,问道:“此人是谁?”

第五十一章 东宫借粮(上)

今天一更,但明天的一更安排在0:05,求收藏、求推荐鱼赞抬手向东面指了指,答道:“当今太子,王爷您的大哥呀。”

“太子?大哥他整日守在父皇身边,依我看,最是容易将借粮的消息禀奏给父皇,你为何却要我向他借粮呢?”杨广大惑不解地问道。

鱼赞与钱无量对视一眼,干咳了一声,笑着说道:“一百多斛粮食不是个小数目,除了东宫,别的王爷府中只怕拿不出这么多粮食借给咱们,还有,太子为人一向宽厚,断不至为了区区小事,在皇上、娘娘面前编排王爷的不是的”

杨广见他目光闪烁,似乎所说并不尽是心中所想,满面狐疑地盯了钱无量一眼,钱无量只垂首而立,一言不发,于是又不甘心地问道:“眼下除了向东宫借粮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吗?”

鱼赞这回答得倒十分干脆:“老儿和钱先生再三思量,觉得只有王爷亲自出面,向太子殿下开口借粮,才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还请王爷早下决断,免得等过了今夜,府中真断了粮,事情就遮掩不住了。”

杨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跨出了改变命运的一小步,就带来了如此严重的后果。他深知,如果因为自己一时兴起,挥霍钱货,从而导致堂堂的一座晋王府断了粮,消息一旦传入宫中,那么,自己将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父皇杨坚几句无关痛痒的告诫,而将是异常严厉的斥责,闹不好还会因此断送了出镇并州的希望。

有念于此,尽管杨广心中有一百个不情愿拉下脸面向太子杨勇张口借粮,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天色渐暗,已近定更时分,杨广带着鱼赞、鲜于罗,还有那个甩不掉的尾巴张须陀,悄悄出了晋王府,步行朝太子杨勇居住的东宫走来。

由于边关局势颇不安宁,因此,长安城中也实行了宵禁。亏得有张须陀这名千牛卫军士随行,杨广一行才避免了一路上巡城军士的盘问,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就顺利地到达了东宫的南门外。

“鲜于罗,你陪着这位小军爷就在东宫门外暂候一时,我陪着王爷入宫去见太子爷。”鱼赞不欲张须陀获知杨广今夜来东宫借粮的实情,在东宫门外停下脚步,一面向鲜于罗吩咐着,一面陪着笑向守在东宫门外的两名军士说明来意。

把守东宫大门的军士听说是晋王亲来求见太子,自是不敢怠慢,立即便有一名军士入宫通报消息去了。

杨广自穿越以来,还是头一回登东宫的门,站在门外,上上下下不住地打量着这座在外看起来,并不比自己那座晋王府大多少的储君居所,心中犹在为呆会儿如何向杨勇张口借粮感到难为情。

“哎呀,原来是晋王殿下到了,我们爷才从万岁爷那儿回宫,正在宜春殿候着殿下,请殿下随我来。”一位长得白白胖胖的宫僚装束的年轻人满面含笑地迎出了宫门,冲着杨广一揖到地,十分热情地打着招呼。

“有劳姬坊令了,王爷,咱们走吧。”鱼赞认出来人是东宫内坊令姬威,遂代杨广拱手向他还了一礼,回身向杨广说道。

姬威在头前带路,杨广、鱼赞随行在后,跨步进了东宫大门,径直朝东宫正殿宜春殿走去。

杨广进得东宫,才发现这里毕竟是储君居所,院内无论是池榭花木,还是殿堂亭阁,都远非自己的晋王府可比,修建营造得十分气派,却又不失别致、精巧,心中暗想:看来鱼赞所说倒非虚言,怕是只有太子能拿出这么多的粮食借给自己了。

“对面来的是姬坊令吗?”

三个人离着宜春殿尚有百十步开外,只见靠近殿门的树丛中闪出一人,挺身挡在道路中央,手按佩刀,沉声问道。

“夏侯将军,是晋王殿下到了。”姬威紧走向前,一边开口向此人作着解释,一边回过头,向杨广介绍道,“殿下可能不识得,这位是太子右卫率夏侯福将军,正在殿外迎候殿下。”

太子倒底比寻常的王爷要尊贵得多,只看这身边的近卫,就决非自己可比。杨广见夏候福像一座黑铁塔式的挺立在自己面前,与之相比,自己身边的鲜于罗瘦小干枯,简直就不值一提,不禁暗自慨叹道。

“夏侯福参见晋王殿下。太子爷今晚叫了长孙晟来宫中询问突厥的情形,听说殿下前来,还说殿下来得正巧,正可一处听听呢。”夏侯福大咧咧地抱拳向杨广行了一礼,顺口说道。

长孙晟不就是父皇杨坚要自己新拜的师父吗?没想到今晚来东宫借粮,居然会和他在此巧遇,倒正可趁机见识见识他的风采。同时,由于被鱼赞、钱无量两人提前搅了局,以至杨广尚未来得及向鲜于罗布置暗中调查长孙晟身边突厥小厮之事,他也想借东宫与长孙晟提前碰面之机,旁敲侧击地向他打听打听突厥小厮的身世来历,说不准便能从其中获得新的发现。

一想到查奸访恶,杨广的头脑便抑制不住地兴奋了起来,一时之间浑然忘却了今晚来东宫是为了向太子杨勇借粮,度过府中的饥荒,昂首阔步,率先向宜春殿走去。

太子杨勇的确刚刚回到东宫,由于约了长孙晟到东宫来谈公务,因此连朝服都没换,此时正坐在宜春殿中,手捧着一样不知什么物事,放在眼前,仔细地端详着。

在杨勇的下首,一左一右,分别坐着两位宫僚装束的中年人,眼见得杨广走进殿来,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拱手向他施礼见过。

“阿纵,你来得正好。快来瞧瞧少府新铸的开皇五株钱范式如何?”杨勇含着笑,向杨广招了招手,示意他不必向自己行礼。

杨广仍拱手向杨勇深深作了一揖,丝毫不敢马虎地行了半个君臣之礼,这才遵命走向前,从杨勇手中接过两枚金光闪闪的新铸铜钱,放在手掌之中细细端详起来。

第五十二章 东宫借粮(下)

求收藏、求推荐这显然是两枚还未经使用过的铜钱,刚一入手,杨广便觉掌心被这两枚铜钱压得向下一沉,暗中寻思:这钱好足的成色待放眼细观,只见平整、周正的两枚铜钱上镌着四个清晰的篆字,依稀辨认出是“开皇五株”四个字。

在穿越前当“国宝讲解小明星”的那段日子里,他曾不止一次地到省博物院陈列着古时钱币的展柜前驻足留连,却从未见到过如此崭新的铜钱,低头仔细看罢多时,忍不住惊喜地向杨勇问道:“这是父皇新铸铜钱的样钱?”

杨勇微笑着点了点头:“不错,依父皇原意,本想再迟上两三个月开铸新钱,只因近日来长安米贵,物价腾跃,因此才命少府提前开炉铸造。待头批新钱锻铸出来,父皇将明发诏旨,遍置新钱于全国各通关隘口,逐步回收旧钱,推形新币,待过得一年半载,天下流通的便都是父皇的开皇五株了。”

以杨广为首,连同两位中年宫僚、鱼赞在内,宜春殿内的众人躬身齐声赞道:“恭贺吾皇新钱铸成,惠及天下。”

“阿纵,本宫记得不差的话,你这还是头一回来东宫吧?”杨勇挥手示意姬威搬过一张坐凳,摆放在自己左下居首的位置,示意杨广坐下说话,尔后指着两位中年宫僚向他介绍道,“这两位,一位是太子右庶子卢贲,另一位是太子家令邹文腾,都是本宫亲近的宫僚,阿纵今晚前来,有什么话尽可当着他二位的面儿说来,一切无妨。”

杨广张了张口,却终感羞于启齿,只得用求助的眼神眼巴巴地望着鱼赞。

鱼赞知杨广脸皮儿薄,不好意思开口向杨勇借粮,便向前几步,来在杨勇面前站定,陪笑施礼道:“启禀太子爷,我家王爷今晚前来,一则是为了向太子爷请安、问候,二来也是有些许小事想请太子爷您的示下”

杨勇年长杨广近十岁,且自父亲杨坚北周时入朝开府为相以后,就多参与朝政,为人十分精明练达,自杨广刚才一进殿来,他便察言观色,大致猜出杨广此来,必是有求于自己,此时听鱼赞如此说,遂不等他继续说下去,单向杨广开口问道:“长姐在你府中可还安好?前几天有人溜进你府里,没有惊着她吧?”

杨广突然听杨勇问起前几天自己府中进贼之事,不明白他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只得含混应道:“都好,都好,叫大哥挂念了。”

杨勇环视殿内众人,意味深长地对杨广说道:“如今千牛卫已归本宫节制,如果需要,我尽可再增派些人手到你府上守护。只要长姐一日不肯接受大隋公主的封号,有些人便不会死心,你那一座晋王府怕是一日不得安宁啊。”

话说至此,杨广才恍惚察觉出杨勇这番话中蕴藏的深意,他联想到今天前晌在武德殿时苏威才一提到自己府中进贼之事,父亲杨坚就忙不迭地顾左右而言它,有意回避当着诸臣的面儿公开谈论此事,突然似乎对母亲独孤伽罗要李渊传话给自己,要自己邀请长姐杨丽华挪到晋王府居住的真正用意有所领悟:母亲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女儿的婚事才要杨丽华来与自己同住的,而是担心这位前朝的皇后兼太后会被人利用,特地将她交由自己监看了起来。

这样一想,杨广心底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阵寒意:李渊在不速之客光临晋王府的次日一早就亲率千牛卫开进王府驻扎,分明是母亲对此早有预料,事先已做好的安排。果真如此的话,连自己在内,如今也已成为了监看的对象。先前,自己还误以为母亲对自己宠爱有加,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母亲心目当中,自己还没有李渊这个外甥值得信任。

“是啊,太子爷。我们王爷名下食邑之户本就不多,公主一干人等挪入府中来住也还罢了,如今又添了一百多位千牛卫军士在府中吃饭,不敢欺瞒太子爷,这日子是越发得难过了。”鱼赞见杨广只顾着呆呆地坐在那儿出神,不肯轻易放过张口向杨勇借粮的大好时机,再次开口说道。

太子家令邹文腾与鱼赞一向相熟,且在东宫执掌与鱼赞相似,他听鱼赞话中之意,竟是仿佛在向太子哭穷,心下一动,开口问道:“鱼府掾,太子与晋王虽有君臣分际,实乃一母同胞,府中有什么难事,尽可向太子直言,太子岂有坐视不顾的道理?”

杨勇这时也意识到自己猜错了:杨广此来,并不是为了前几天他府中出的那档子事,而是另有所求,于是,点点头,附和着邹文腾说道:“文腾之言甚是。阿纵,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哥的面儿说的?要是你府里粮草供应不上,但须说出个数目来,本宫立即着人给你送去就是。”

杨广受到大哥的鼓励,这才鼓足勇气,红着脸说道:“小弟府里已无隔日之粮,本指着田庄能送些粮来,没想到眼下正值青黄不接的时候,田庄上也断了顿”

杨勇听了他这话,差点儿没笑出声来,心中寻思:人都传说,自己这位二弟家中藏有万贯家私,合府上下却无一例外,穿得像庄户人家一样,是出了名抠门儿的主。今天一定是不舍得出高价购粮,供养那一百名千牛卫军士,特意跑来向自己讨要粮草来了。

“说罢,需要多少?”一旦听明白了杨广此行的来意,杨勇强忍住肚皮里的笑,直接问道。

“大约需向东宫挪借个一百斛粮米,才能度过眼下这场饥荒。”杨广回避着杨勇的目光,低声说道。

好家伙,张口就要借一百斛粮米

杨勇微微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下首坐着的邹文腾,见他冲着自己轻轻晃了晃脑袋,心中已然明白:眼下东宫粮仓内也并没有这么多粮食可以借给杨广。

但他自恃为一国之储君,又是杨广的大哥,心中虽感为难,表面上却装做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晃动着手中那两枚新铸成的“开元五株”样钱,含笑对杨广说道:“这样吧,我先令文腾今夜就派人给你府中送去十斛粮米,以应一时之需。方才没跟你提起,父皇有意赏赐给每位皇子一座铸钱炉,各王府所需供给,今后都需从这座铸钱炉中来出,你有了一座铸钱炉,要那么多粮米堆放在库中做什么?长姐侍从人等并千牛卫军士所需粮米,待本宫明日便催促有司,尽快分拔便是,用不着阿纵你做这个难”

他这话在杨广听来,可谓是入情入理,既借了十斛粮米给自己,又满口答应替自己解决府中新添人口的供养问题,顺便还向自己透露了一个生财之道。于是,他挺身站起,满面带笑,正要向杨勇施礼表示感谢,却见鱼赞挪动着肥胖的身躯,竟然再一次挡在了自己面前。

第五十三章 北方狼族

明天正文更不及,发一章作相关,聊表歉意,求收藏,求推荐原来,鱼赞乃是办老了差使的老吏,早就从杨勇和邹文腾的反应中察觉出了不妙,眼见着杨广满心欢喜地就要接过杨勇顺手递过的空头承诺,慌忙向前,拦住了杨广,躬身向杨勇施礼道:“老儿代我家王爷谢过太子殿下的恩典,只是府中人口众多,这十斛粮米着实应付不了几日。老儿抖胆请太子爷再颁恩典。”

杨勇心中暗骂鱼赞老于世故,不肯轻易去咬自己放下的鱼钩,脸上却依然带着笑,不急不恼地瞟了邹文腾一眼,见他悄悄冲自己伸出了三根手指,遂打着哈哈道:“本宫没想到阿纵府上日子过得如此艰难。也罢,文腾,你现在便带着鱼赞去,尽着东宫库中所有,留下半月存粮,其它都借给阿纵府上吧。”

他一面说着,置捧了个烫手山芋、一个劲儿呲牙咧嘴的邹文腾于不顾,一面向殿外叫道:“夏侯福,长孙晟来了没有?立即传见。”

鱼赞得到杨勇的答复,颇感满意,笑呵呵地上前拉起邹文腾就走。邹文腾情知杨勇塞了件难办的差使给自己,却不得不接着,在鱼赞的半拉半拖下,起身匆匆向杨勇、杨广兄弟施了一礼,与鱼赞一道出殿检视粮仓去了。

杨广兀自在为鱼赞何以敢公然与太子讨价还价而感到纳闷儿,就听殿外传来夏侯福如洪钟般响亮的声音:“奉车都尉长孙晟奉命现在殿外候见,请殿下示下。”

“传。”

杨勇干脆地应了一声,随即转向杨广说道:“本宫为了突厥沙钵略可汗遣使来京之事,今晚特传长孙晟来宫中,问询突厥详情。偏你来得正好,既然自明日起,你就要拜他为师,今晚不妨提前在此见上一面,听听此人的谈吐如何?日后朔方之事,本宫就要多赖阿纵你来操持啦。”

杨广因突厥斥候之事,此时对长孙晟从突厥带回长安的几名小厮的兴趣反倒比长孙晟还大些,当下也顾不得细细琢磨杨勇话中对自己的着意拉拢之意,两只眼睛紧盯着殿口处,希望走进殿来的除了长孙晟之外,还会有一两名随从的突厥小厮。

然而,结果却令他失望了。

杨勇那一声“传”字话音刚落,从殿外大踏步便走进来一人,此人三十岁上下的年纪,身高约在七尺开外,猿臂蜂腰,面如冠玉,目似朗星,生得端的一副好相貌,迈大步径直走至殿中阶前,抱拳向杨勇施礼,自报名号道:“臣奉车都尉长孙晟奉命来到,参见太子殿下。”

杨广见长孙晟独自进殿,心中尽管失望,却没有忘记此人便是自己明日要拜的新师父,当下站起身,垂手站立在一旁。

“一箭双雕长孙郎之名号,天下谁人不知?季晟不必多礼,一旁看座。”杨勇哈哈笑着命长孙晟平身落座,手指杨广,向他介绍道,“这是舍弟晋王,明日就要拜在季晟门下啦。你们师徒今晚在东宫巧遇,也实属有缘哪。”

长孙晟忙转身向杨广躬身施礼,口中自谦道:“长孙晟见过晋王殿下。皇上只不过要某向王爷介绍些突厥各部落的情形,哪儿敢妄称师徒?”

杨广弯腰伸双手将长孙晟扶起,就便向他行了弟子谒见之礼,客气地说道:“明日就请先生入府授业,杨广得列先生门墙,自当以师徒之礼事之,万望先生勿辞。”

两人寒暄谦让了一阵,这才分别落座。

许是在宫中劳累一天,倦了的缘故,杨勇略显疲态,张口就向长孙晟问道:“本宫今晚传请你来东宫相见,所为何事,季晟想必心知肚明,突厥各部情形空间若何,还请季晟为我兄弟二人详细解说一二。”

长孙晟事先已得着了信,知道今晚太子杨勇传自己来东宫,是为了解突厥各部详情的,当下也不再与杨氏兄弟客套,自突厥部族最初源起讲说,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关于突厥部族的兴起,有多种不同的说法,其中广为流传的一种说法是:突厥部族原为柔然国的锻奴,世代以为柔然开矿炼铁为生,其部族中曾有一位勇士遭逢危难之时,曾蒙山中野狼搭救,并与群狼同居一穴多年,茹毛饮血,渐渐地自身也沾染了狼的不少习性:凶残坚忍、顽强不屈后来,这位勇士回到部落当中,并成为了突厥部族的头领,在这位勇士的率领下,突厥部族尊崇狼为自己的祖先,日渐变得强盛、壮大起来,最终打败了长期奴役自己的柔然国,占据了北方广袤的草原。

近几十年来,在一代又一代英勇而富于智慧的可汗带领下,突厥部族通过与地处中原的西魏、北周、北齐等朝和亲修好,远交近攻,获得了进一步的发展壮大,及至传至前不久死去的佗钵可汗一辈时,已带甲数十万,兵锋所指,世所罕敌。

在这种形势下,同时并立于长江以北的两个朝代北周、北齐为了竞相拉拢突厥,使自身在乱世纷争中得以苟延残喘,居然先后奉突厥为君父,甘居子国下邦,妄图以此方式争取突厥对本国的支持。最终,宇文氏当政的北周在这场国与国的角逐、竞争中取得了胜利,用软硬兼施的办法争取到了佗钵可汗两不相帮的许诺,在周武帝当政时,兴兵一举灭掉了高氏当政的北齐,统一了长江以北的区域。

然而,尽管北周一朝素来崇尚武力,但在对待突厥不断侵扰这一问题上却表现得十分软弱,加之周武帝死后,北周朝内纷争不断,常常无暇分心北顾,致使突厥趁机将自己的领土扩展到了万里之广,成为了来自北方的最大威胁。

北周宣帝失政,静帝即位后,援引外戚杨坚入朝执政。杨坚为了削弱皇室当中反对自己当政的势力,同时也为了示好于突厥,向年幼的北周静帝提出,将赵王宇文招的女儿千金公主宇文般若嫁与突厥佗钵可汗为妻。可还未等千金公主从长安出发,赶赴突厥可汗牙帐成婚,佗钵可汗竟突然病死了。

杨勇凝神听长孙晟讲到此处,不禁喟然长叹道:“如此看来,摄图派其弟处罗喉前来长安,多半是来意不善哪。”

杨广却因长孙晟提到了千金公主,使得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安若溪,也好奇地向长孙晟问道:“先生,千金公主明明已许配给了佗钵可汗,为何后来又嫁给了沙钵略可汗呢?”

第五十四章 世代同妻

求推荐,求收藏长孙晟对杨勇所说表示赞同:“太子之言与某所料无差,处罗喉此来长安,很可能受摄图所差,向朝廷索奉、索亲来的。还望太子及早提醒皇上,多加留意。”

“父皇对此早有预料,只不知突厥现今兵力如何,倘若和谈不成,能否一战而胜之?”杨勇向长孙晟问出了他最为关心的问题。

“回禀太子,臣一年前随宇文神庆护送千金公主到摄图牙帐和亲,被摄图借故扣留在突厥境内长达数月,对突厥各部情形自问略知一二。”长孙晟说到此处,有意瞄了杨广一眼,接着说道,“方才晋王殿下问及千金公主初许佗钵,再嫁摄图之事,之所以如此,实则出于突厥向有世代同妻之陋俗,凡前代可汗之可贺敦皇后,只要不是后代可汗之生母,都须于前代可汗死后,嫁与后代可汗为妻。由此一事可见,突厥实乃蛮夷不化之邦,以我大隋之神勇天兵,一战而胜之,应该不难。”

杨勇脸上现出一丝笑意,刚要开口说话,却听长孙晟又说道:“不过,臣需提醒殿下的是,突厥人居无定所,向来以游牧为生,其兵力以重装骑兵为主,虽可一战胜之,却难以仅凭一战平定之。用不了多少时候,他们便会卷土重来,再次侵掠边关,给朝廷造成麻烦。因此,臣以为,战,并非应对突厥的最佳之策。”

“那么,依将军之见,朝廷又当如何对待突厥呢?”陪坐在一旁的太子右庶子卢贲突然向长孙晟发问道。

“殿下,关于此事,能否容臣从突厥部族当今五位可汗的身世说起?”见杨勇点头无话,长孙晟有意放缓了语气,平静地说道,“突厥自三代之前的乙息记可汗科罗起,为避免出现因继任可汗年幼,制约整个部族发展、兴盛的局面,立下了一个规矩,继任可汗须在现任可汗已成年的至亲或后辈中择定。乙息记可汗因此并没有将可汗之位传于当时年幼的亲子摄图,而是择定其弟作为继任可汗,是为木杆可汗待木杆可汗将死之时,遵循科罗立下的规矩,也没有将可汗之位传给其子大逻便,而是传给了其弟,也就是佗钵可汗佗钵可汗不久前病亡,临死之前,特意叮嘱其子庵罗,要庵罗将可汗之位让与木杆之子大逻便,其时摄图尚是统驭突厥东部的一名小可汗,在他的叔父佗钵可汗死后,摄图主动找到庵罗,执意要庵罗自已继承大可汗之位,力劝其不要将可汗之位让与大逻便。庵罗一来因年幼不能服众,二来因有违父命,终觉对大逻便有愧,于是,在继承汗位不久,就主动提出,将可汗之位让与了同族兄弟中最年长的摄图。摄图英勇过人,在突厥各部中深得众望,他继任大可汗之位后,很快就平息了突厥各部间的纷争,确立了自己的统治地位。然而,这样一来,大逻便自是难以心服,便找到摄图,当众指责其篡夺了自己的汗位,摄图迫于众议,只得将大逻便封做了突厥的第三可汗,要他统领突厥西部疆域,大逻便也被人称做阿波可汗。”

“本宫曾听人说起,突厥现有五位可汗,依将军之言,除沙钵略和阿波之外,不知其他三位可汗是谁?”

“庵罗因让大可汗之位于摄图,被封做第二可汗,摄图的叔父玷厥原就在突厥西境为首,称做达头可汗,另有摄图的胞弟处罗喉,称做突利设可汗。五位可汗之中,除达头可汗在摄图继任大可汗之前就已位居汗位外,其它三位都由摄图所封。”长孙晟说到此处,有意停顿了下来,目光灼灼地望着杨勇。

杨勇似乎从长孙晟的话中领悟出了什么,一时间思虑得又不甚分明,因此,只沉吟不语。下首坐着的杨广却冲口而出:“先生细说突厥五位可汗之家世关系,是否欲行离间之计?”

长孙晟眼中精光一闪,旋即笑而不答,继续面向杨勇说道:“一月前,摄图放臣回长安之时,千金公主正竭力怂恿摄图联合其他四位可汗,共同发兵为周室复仇。现闻摄图已差处罗喉来长安,分明是其对我大隋尚心存忌惮,不肯轻易发兵来战。如朝廷不肯对突厥称臣纳贡,理应因势利导,早做决断才是。五位可汗之中,唯有达头可汗,论辈份、资历皆在摄图之上,而位居摄图、庵罗之下,可以为我所用”

杨勇闻听此言,先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并没有正面回应长孙晟,转而向他问道:“将军久留突厥,依你之见,宇文般若嫁与摄图之后,他夫妻二人日常相处得如何?”

“千金公主何等的人物,殿下自不陌生。摄图得到如此一位才色双全的中土公主为妻,平素待她如同掌上明珠一般,虽尚称不上是言听计从,但只要是千金公主开口所请之事,摄图一定不会违拗的。”

杨勇神色为之一呆,随即强挤出一丝笑容,向长孙晟致谢道:“有劳将军了。本宫因白日里父皇与大臣们论及北面之事,对突厥部族详情不甚了了,故传请将军前来,为本宫释疑去惑。方才听了将军一番言语,本宫对突厥之情形已有所略知,待日后有机会,本宫定当向父皇转奏将军之策,以不负将军一片忠诚之心。”

长孙晟听出杨勇话中隐含有送客之意,忙知趣地起身告辞。杨广一眼瞥见鱼赞随着邹文腾返回了宜春殿,料想借粮之事已经办妥,遂也站起身向杨勇致谢告辞,带着鱼赞与长孙晟一道退出了宜春殿。

“先生是独自一人来的吗?听说先生从突厥带回了几名突厥小厮,小王方才听先生讲说突厥源起,却从未见过突厥人长得什么模样,先生明日来府中授业,可否带上一两位,让小王开开眼界。”杨广一心记挂着长孙晟身边的突厥小厮,一退出宜春殿,张口就向长孙晟问道。

第五十五章 胡儿师兄

求收藏、求推荐奉车都尉只是个七武职,长孙晟被杨广一口一个的先生叫着,颇不敢承当,又听杨广一心要见突厥小厮,只道他是少年心性,出于一时的好奇,哪里想到杨广会怀疑自己身边暗藏有突厥斥候,忙抱拳谦让道:“皇上只不过要某约略为王爷介绍些北地的风俗、人情,王爷大可不必以师礼相待。至于突厥小厮嘛,不必等到明日,现就有一位随我一同前来,此时正在东宫门外等候,王爷要见他,只须同某一同出宫便是。”

杨广听得心头一喜,借着这个话题又向长孙晟探问道:“但不知先生此次从突厥一共带回了几位小厮,他们是自愿离乡背井,跟随先生返回长安的吗?”

这句话问得过于露骨了些,长孙晟撩了杨广一眼,不明白这位初次谋面的小王爷为何会对自己身边的几个突厥小厮如此感兴趣,却也只能据实答道:“不敢相瞒王爷,随某回长安的共有八名突厥小厮,他们都是以往突厥各部落间发生冲突时战败一方的后代,随某回长安前,在突厥摄图部落中就在奴籍。某被摄图强留在突厥时,多承他们几个娃儿照料饮食起居,不忍他们继续留在突厥部落为奴受苦,于是便央得摄图允准,将他们八个尽数带回了长安。”

“哦,原来如此。”杨广心中掠过一丝失望,心想:如果真像长孙晟所说,八个突厥小厮都是他提出带回长安来的,那么其中藏有突厥斥候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难道说是阿波可汗派来长安向朝廷贡献方物的使节随从中暗藏有突厥斥候?那也不对呀,听长孙晟方才所说,阿波可汗与摄图并不亲近,甚至彼此之间还有仇隙,他所派来的斥候怎么会主动与千金公主身边旧人的安若溪取得联络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也顾不得再向长孙晟一一探问八名突厥小厮各自的身世,只闷着头与长孙晟一道走出了东宫。

东宫门外,鲜于罗和张须陀一见杨广和鱼赞从东宫门内走出,不约而同地迎上前来,鲜于罗牵过大青驴,忙不迭地就要服侍杨广上驴,打道回府。

杨广抬眼四下张望,远远地瞅见东宫门外西边的拴马桩前,有一道身形瘦小的黑影手牵着一匹矮种胡马,长孙晟正向着他疾步走了过去。

杨广摆手止住鲜于罗,径直跟随在长孙晟身后向拴马桩的方向走去。其时天已近三更,鲜于罗和张须陀生怕杨广有闪失,张须陀手擎着一支火把,鲜于罗忙撒开了驴的缰绳,两个人一左一右,紧随着杨广也跟了过去。

长孙晟听到身后脚步声响,回头见是杨广带着两名随从跟在自己身后,甚是过意不去,忙向杨广施礼解释道:“我正要唤染干去见过王爷,怎敢劳动王爷亲自前来?”

“染干?他就是随先生一道来的那位突厥小厮?”杨广挥手示意张须陀打着火把靠近拴马桩,借着亮光仔细地打量这名突厥小厮:只见他年纪与自己相仿,个头却比自己矮着一截,身着粗布短褐,光头没戴帽子,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越发衬托得身形枯瘦,甚至令人一眼望去,颇有几分弱不禁风的模样。然而,这突厥少年的目光却十分锐利,仿佛一对鹰眼,时刻都在注视着猎物,天生带着份机警和寒意。

杨广与突厥少年四目相接,居然被他如矩的目光所摄,本能地将目光从他脸上挪开了,心下不免感到一分惊诧:这突厥小厮目光如此锐利,定非常人。

“王爷,这是我在突厥收下的唯一一名徒儿染干。”长孙晟一面向杨广介绍着突厥少年,一面挥手命令染干上前来见过杨广。

染干低下头,走到杨广面前,以手抚胸,向杨广鞠躬施礼,操着汉话一字一句地说道:“染干参见王爷陛下。”

“错了,染干,只有对皇上才能称陛下,对王爷要称呼殿下。”长孙晟立马纠正染干,陪着笑向杨广解释道,“蛮邦小儿,有失礼冒犯之处,敬请王爷宽宥。”

“染干既是先生收下的徒儿,按照拜入师门先后而论,也算得是小王的师兄,师兄免礼,以后咱们得多亲近亲近。”杨广有意和染干套着近乎,同时用眼角的余光不住向身旁的鲜于罗示意,要他靠近仔细打量染干两眼,看看能否辨认出染干就是七天前潜入王府,藏在安若溪宿房房顶上的那道黑影。

鲜于罗最擅长领会主子的意图,当下会意领命,故意走近染干牵着的那匹矮种胡马,嘴里叨叨着:“叫我瞧瞧,这是头驴,还是匹马?”伸手就要去摘拴马桩上的缰绳。

那匹矮种胡马一见有陌生人上来要牵自己,警觉地发出一声清亮的嘶鸣,两只前蹄陡地立起,直踹向迎面走来的鲜于罗。

“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染干断喝一声,猱身窜至鲜于罗近前,一把将他推出了足有一丈开外,方才稳住身形。

长孙晟也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一幕唬了一跳,见鲜于罗被染干奋力推开,并没有受伤,方长舒一口气,手指那匹胡马向杨广解释道:“王爷别瞧这马个头却最是认生,平日里除了染干和我两人,其他人都靠近不得它呢。”

杨广两眼紧盯着鲜于罗,见他兀自立在一旁发呆,似乎全然没有辨认出染干是否就是潜入王府的那名不速之客,失望之余,尚没忘记由衷地夸赞染干道:“师兄果然身手不凡。先生,师兄的这一身功夫是得您真传吗?日后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长孙晟摇摇头,答道:“染干自幼便是个没爹没娘的娃儿,一个人在草原上与虎狼为伴,天生的一副矫捷身手,若不是相中了这点,我是断断不会答应收他为徒,传授他骑射之术的。”

杨广清楚地记得,就在方才,长孙晟曾说过,他带回长安来的八名突厥小厮都是战败被俘的突厥后人,尔今却听他说到这染干自小独自在草原上长大,心中顿生疑惑,此时碍于当着染干的面儿,又不便追问所以,于是当下便以天色已晚为借口,与长孙晟抱拳道别,并恳请他明日带染干一道来自己府中授业,以使自己能有机会进一步了解染干的身世、来历。

第五十六章 鱼府掾的心机

求收藏、求推荐杨广带着鱼赞等人回到晋王府,已是三更时分。晋王府的更夫焦二拎着更锣、更锤当门而立,一见鲜于罗手牵驴缰,与杨广等人款步归来,不由分说,冲着鲜于罗劈面便骂:“你个小兔崽子,半夜三更的不睡觉,勾引着小主子到哪里浪去了,要是小主子有个马高蹬短的,仔细着我打断了你的狗腿。”

鱼赞闻声,急忙抢步向前,替鲜于罗向焦二解释道:“老哥哥,莫发火。今晚原是我引着王爷去东宫见太子,说话说得晚了些,老哥哥莫怪。”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着杨广的面儿,焦二丝毫也不给晋王府这位大管家留半点儿情面,转而冲鱼赞埋怨道,“有什么事白日里不能说,非得黑更半夜地出府,你当这城里的盗匪少吗?”

鱼赞情知焦二人老火气大,也不与他计较,回身嘱咐鲜于罗引着杨广到寝殿安歇,陪着笑劝抚焦二道:“老哥哥且息怒,呆会儿还有东宫的人往咱们府里搬运粮食,少不得仍会打扰老哥哥,不如过会儿我陪着老哥哥喝上两口,驱一驱半夜的寒气?”

杨广因染干的突然出现,一路上都在思索着这染干会不会就是突厥派至长安来的斥候,此时经鱼赞向焦二提起运粮之事,才恍然想起还有借粮这件事,遂对鱼赞吩咐道:“鱼府掾,随本王到寝殿来,我有话要问你。”

张须陀手擎火把,也要跟随杨广一同前往寝殿,杨广早瞅见萧萧、瑟瑟两名侍女挑着两盏灯笼候在门洞内了,便命张须陀回房休息,由萧萧、瑟瑟两人在前照亮引路,自己带着鱼赞、鲜于罗直奔寝殿而来。

“鱼府掾,一路上我还未得空儿问你,今晚咱们究竟从东宫我大哥那儿借得了多少粮米?”杨广令其余人等候在殿外,单与鱼赞两人走进寝殿,张口便问。

鱼赞不无得意之色,伸出一个巴掌在杨广面前晃了晃,答道:“五十斛粮米,天亮前邹文腾便会派人运至咱们府上。王爷,您还满意吧?”

杨勇本只吐口答应借给自己十斛粮米,鱼赞不知使了什么办法,居然从东宫借到了五十斛粮米,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意外之喜。杨广高兴之际,又夹杂着几分担心,问鱼赞道:“明日,大哥不会把咱们借粮之事禀奏给父皇母后吧?在宜春殿时,我瞧他的意思,分明是有为难之处的。”

鱼赞见此时寝殿内只有他两个人在,狡黠地一笑,答道:“今儿后晌当着钱先生的面儿,老儿不便向王爷明说,王爷可知,老儿为何请王爷单单向太子爷去借粮吗?”

“你不是说,只有东宫我大哥那儿才能拿出如此大数目的粮米借给咱们嘛,难道还另有缘故?”杨广一丝倦意全无,两眼直盯着鱼赞,反问道。

“的确如此。”鱼赞请杨广坐下,自己不待杨广发话,径自也在杨广下首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答道,“不过,长安城中能拿出数十斛甚至上百斛米的却不只是东宫一处。老儿之所以要王爷单去东宫借粮,首先是因太子是王爷的同胞兄长,王爷向他借粮,纵使消息泄露出去,王爷也不至于失了面子。”

也是这个鱼赞,白日里还信誓旦旦地向自己保证说,到东宫去向太子借粮,度过府中眼下的饥荒,不会走露消息,现在却说出消息即使泄露,自己也不会失了颜面的话来。杨广心头陡地窜起一股无名火来,强忍着没有当场向鱼赞发作出来,坐直了身子,静等着鱼赞还要说些什么。

“老儿替王爷盘算,所虑者首先便是担心府中断粮之事传入宫中,被皇上娘娘知道,因此,才建言王爷向东宫太子处借粮的。”鱼赞抬眼见杨广脸色不善,话语中加了两分小心,讨好地说道,“试想,在王爷的几位兄弟间,唯有太子与其他几位身份有别,且是王爷您的大哥,向他借粮,首先是有把握借得到粮,其次只有太子,不会将王爷向他开口借粮的事主动在皇上娘娘面前提起。”

“这又是为何呢?”杨广听得仍然一头雾水。

“王爷,请恕老儿冒昧直言。太子与包括您在内的几位王爷虽是同胞兄弟,但毕竟身份有别,有君臣之间的分际。以太子之能,断不会因几十斛粮米这种小事而驳了王爷您的面子,伤了兄弟间的情份的,这是其一。”

杨广听鱼赞说得在理,点了点头,跟着问道:“那其二呢?”

“这其二嘛,太子如今已奉旨参掌朝政,眼下朝局不稳,太子正需要王爷等几位亲兄弟为他效力之时,王爷在这个当口求助于他,正中了他的下怀,以区区几十斛粮米就能换来王爷忠心为太子效命,太子很划得来呢。因此,老儿料定,长安城中如有一人肯借粮给咱们,并且断不会将此事禀奏给皇上娘娘,坏了王爷的名声,此人定属太子无疑。”

殿外倏地窜进一股冷风来,杨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他怎么也想不到,借粮这件看似简单的小事,在鱼赞心中,居然还有这么多说道儿。

他按捺住心头的厌烦,言不由衷地夸赞了鱼赞几句,把他打发出了寝殿,也不脱衣洗漱,倒头躺在床上,这才觉得浑身上下已疲乏到了极点。

今儿这一天,自己可称得上是马不停蹄,经历颇多:打一早起入宫参加宇文阐的葬仪,到被父皇杨坚召至武德殿听政,再后来,因坠儿误报安若溪失踪,受长姐之托,初访万善尼寺,安若溪自承是内奸,直至因自己刻意改变作派,引致府中断粮,到东宫借粮,邂逅长孙晟,意外地发现了染干这个重大嫌犯杨广闭起眼睛细细回想起来,直感觉这一天的经历简直抵得上穿越前自己十几年的经历。

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他由自己一天来的紧张、忙碌联想到了太子杨勇身上,从一早便参与操持宫中葬仪,直至夤夜召长孙晟问询突厥详情,这一天,太子杨勇的紧张、忙碌绝不在自己之下。当个太子都忙成这样,当皇帝有什么好。杨广情不自禁地回想起,自己穿越前曾偷偷读过的一本络里曾比较了穿越者穿越回古代的各种身份,得出的结论是穿越成王爷最为惬意:既富且贵还用不着操心。

结合自己穿越以来短短几天间的见闻,当个像杨广这样的皇子、王爷,虽未见得事事顺心,却比起身为太子的大哥杨勇来,还是要舒服得多的。

就在这一刹那,杨广心中的天平不经意地便倒向了甘心做个逍遥快活的王爷,只建功立业,绝不夺宗争位。要是历史上杨广没有当上皇帝,而是由眼下的太子杨勇继位,成为隋朝第二世的皇帝,将是怎样的一种情形呢?

杨广带着这样一份遐思,沉沉进入了梦乡。

第五十七章 告密者李渊

从今天起更新时间改为晚6点,求推荐,求收藏黑甜一觉醒来,杨广惊奇地发现,自己身上只穿着件中衣,正躺在香软舒适的被窝里。他一想到昨晚极有可能是萧萧、瑟瑟二人趁自己熟睡之际,悄悄进殿帮自己脱去了衣衫、靴子,将自己挪入了被窝安睡,脸上就感到一阵发烫。同时,心里也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丝丝的感觉:好端端的两个女孩儿,是谁给她们起了这么两个老气横秋的名字,以后有机会,自己一定要给她俩重新起个名如其人的名字。

他不忍开口唤醒两名侍女,舒舒服服地躺在散发着异香的床上,按照每天一睡醒的习惯,伸手向枕边摸去,手机就在枕边,可杨广却一下子愣住了:手机在昨晚临睡前分明还藏在自己怀中,怎么会自己跑到了枕边

不好,想来一定是昨晚自己睡熟后,萧萧、瑟瑟两人进殿来服侍自己脱衣安睡时,发现了手机,将它放到自己枕边的。

杨广挺身坐了起来,额头上登出沁出一层:要是被人发现自己是一千多年后穿越回来的怪物,那自己可就惨了。

他把手机举到面前,呆愣愣地盯着手机:这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手机,外壳是他喜欢的蓝色,四点五寸的显示屏完好无损。

杨广脑子飞快地旋转着,过不多时便为自己想出了一个足可以瞒过所有人的说辞。

一旦心中打定了主意,杨广随即变得镇静了下来。他缓缓地重新躺下,开始考虑要不要打开手机,上搜索搜索染干这个名字,看看他是不是青史留名的一位人物。

然而,一来舍不得轻易开机,损耗手机当中本就不多的电量,二来由于上回搜索安若溪无果,杨广潜意识里也并不以为一个小小的突厥奴隶会在上搜索得到,他拿着手机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咕咕辘辘”,肚子里起了一阵响声,提醒杨广:该吃饭了。

他有意将手机放回枕边明处,从床上爬起身,蹬上拖鞋走至殿口,向外叫道:“殿外有谁在?传饭,记着,上四枚茶叶蛋。”

鲜于罗闪身出现在了杨广眼前,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杨广,麻利地答声“是”,转身就要到后厨为杨广传饭。

“你站住。”这小子竟像是一夜未睡,杨广心头掠过一丝感动,开口叫住了鲜于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长孙先生来了吗?”

“回王爷,目下已到午时,长孙晟将军未曾来府上。王爷也该用饭了,小的这就去传饭。”

“什么?天至午时,长孙先生竟然还没来?”杨广瞪圆了眼,吃惊地问道。

要知道,长孙晟可是奉旨来自己府上授业,如无十分紧要的变故发生,他绝不至天到晌午时分还没来。

“小的,小的实不知这是什么缘故。”鲜于罗沙哑着嗓音,忐忑不安地应道。

“好了,待传上饭后,你便退下歇息去吧,换个人在本王跟儿前侍候。”杨广醒悟过来,向鲜于罗是探问不出究竟的,遂温言向他吩咐道。

稍顷,丁三儿亲自带着厨上的两名小伙计给杨广端来了热气腾腾的饭菜。杨广只拿起两枚剥好的茶叶蛋放进嘴里嚼着,思量着要不要派人到长孙晟府上打听打听消息,就见李渊一身软甲,面色阴沉地走进了寝殿,在殿中央站定,看也不看杨广,面无表情地唱道:“圣上口谕,晋王杨广接旨。”

杨广嘴里正嚼着茶叶蛋,被李渊突如其来地一声,惊得险些噎住,忙端起一碗羊奶将嘴里残存的茶叶蛋送进肚里,站起身,面向李渊,直通通地跪倒在地,口称“杨广接旨。”

“着千牛备身李渊即刻带杨广至正阳宫面君,不得迟误,钦此。”李渊转述完简短的皇帝口谕,勉强从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宽慰杨广道:“阿纵莫慌,吃完饭再随我入宫不迟。”

杨广不明白大晌午的,父亲杨坚传召自己入宫是为了何事,且听父皇口谕中有叫李渊带自己入宫的话,暗猜必不是什么好事。他对李渊向存戒心,也不肯向他探问究竟,当下只冷冷地向李渊回道:“饭就不必吃了,请表兄宽限片刻,容本王更衣。”

萧萧、瑟瑟这时赶了进来,张罗着服侍杨广漱洗更衣已毕,又不放心杨广一个人跟着李渊入宫面君,紧赶着跑去将刚刚回房躺下的鲜于罗叫起,随同杨广一道进宫去。

“阿纵,府中断粮之事,你为何不向我明说?”三个人未出晋王府多久,李渊便忍不住向杨广问道。他因从张须陀处得知昨晚杨广前往东宫向太子杨勇借粮的消息,今日一早跑去向姨母独孤后禀报消息,反被当时也在正阳宫的姨父杨坚点名要他亲自带杨广入宫来见,心知这回难免开罪于杨广,于是,就思忖着趁未入宫之际,当面与杨广把话说开,稍作弥补。

杨广听了李渊的问话,却没想到他就是透露借粮消息给父母的人,反而对自己府中消息走露得如此迅速感到惊讶不已:如果说几天前,安若溪堕胎及有不速之客潜入府中的消息在府外传散开来,其间尚有一夜之隔,这回自己三更天才出了东宫,父亲母亲显然一早就得知了自己到东宫借粮的消息,难不成这消息自己插上了一双翅膀,自己飞到了父母耳中不成?

鱼赞这老儿昨晚还言之凿凿地声称太子决不会向父皇母后透露自己向他借粮的消息,待入宫面君回府以后,一定要把他找来,痛斥一番,方解胸中这口恶气。

李渊存心想向杨广解释自己为何要把借粮之事禀奏给皇帝皇后,见杨广并不理会自己的质问,阴沉着脸不知在想什么,忙又说道:“早知府中因增添人口断粮,王爷不如及早对我明说,由我出面向太子讨要千牛军士的粮晌,弥补府中这几天拉下的亏空,岂不是更稳妥些?”

他一语双关,既委婉地提醒了杨广,呆会儿入宫见皇帝皇后,要把府中断粮的原因归结为府中增加了一百多吃粮军士身上,又向杨广表示出自己无意为难他,反而愿意替他弥补过失。

怎奈杨广切齿痛恨地并不仅是这一件事,而是对自己府禁不严,屡屡走漏消息耿耿于怀,哪里能体会到李渊这番用心。

第五十八章 自有姨母照应

求收藏、求推荐杨广跟随李渊来到正阳宫,见这座皇帝皇后共同的寝宫正殿里不单只坐着杨坚夫妇二人,太子杨勇侍立在杨坚身前,当朝两位宰相,尚省左、右两位仆射高颖和苏威陪坐在旁。最令杨广感到惊讶的是,长孙晟竟也赫然在座。

怪道是奉旨来自己府中授业的第一天,长孙晟就爽了约,原来是被父皇召进了宫。

杨广见正阳宫中有三位臣子在场,不由得缓下了一口气来:依他想来,父皇、母后还不至于当着臣下的面儿太过给他这位皇子、王爷难堪吧。

“臣李渊奉圣上口谕,带晋王杨广入宫晋见。”李渊一丝不苟地向前躬身回禀道。

“叔德可以退下了。”杨坚偏过头看了与自己并肩而坐的皇后一眼,语调平和地向李渊吩咐道,紧接着冷冷地冲他身后站着的杨广说道,“阿纵且跪在殿柱旁,你的事过会儿再说。”

杨广虽然年幼,自尊心却一点不比别人差,听到父皇不问情由,径直命令自己当着几位臣子的面儿跪下,不由得涨红了脸,张张嘴,想要替自己辩说两句,可目光一与杨坚向他投来的目光相接,被父亲威严冷峻的目光激得心中一凛,什么也没敢说,老老实实地走至殿柱旁,撩衣跪了下来。

“今年关中大旱,京师米贵,更有一干奸商囤粮惜售,哄抬米价,据方才独孤所言,昨日长安东西两市米价已高达斗米一千五百钱。”在杨广到来之前,殿内,杨坚似乎在与两位宰相会议政务,说到此处,杨坚的目光有意在杨广身上掠过,略一停顿,接着说道,“今日一早,朕便得报,朕的次子,晋王杨广府中竟然也断了粮,如无断然采取措施,严加整治,任由米价这么涨下去,只怕要累及朝局安稳了。无畏,你兼领京兆尹,对此有何打算啊?”

苏威情知今日之事实由晋王杨广府中断粮,向东宫太子处借粮而引发,却不便说破,当下站起身,拱手答道:“皇上,臣今日就分差干员分赴东西两市,会同两市市令,对所有粮行米铺严加督责,令其开仓放粮,敞开供应粮米,如发现有蓄意哄抬米价者,即行拘拿、问罪。再者,民部也归臣该管,臣入宫面君之前,已传命民部,令其从东都征调粮米供应长安,只是,三门峡槽路不畅,东都粮米运至长安,最快也得半月之后了。”

“嗯,独孤,”杨坚对苏威的应对还算满意,继而转向高颖说道,“朕意,少府新铸之开皇五株今日便可正式开铸,三日内须运往各州、郡、县及各处通行关卡颁示范式,以新钱冲抵旧钱,平抑物价。另,府兵军士取消与主将同姓,兵民混编合籍之事也须加紧推行,大战在即,既要保证战力不减,又要兼顾各地收成,不给敌邦以可乘之机。皇后,朕这番处置如何?”

谁都知道,这位隋文帝杨坚称得上是史上最大一位妻管严,他也是除了近一千年之后的明孝宗以外的,唯一一位长期与皇后同居于一座寝宫的皇帝。皇后独孤伽罗的政见主张在某种程度上左右着整个朝局的走向。

然而,独孤后一向禀持的都是只参政,不干政,今日原本只是为了儿子杨广恣意挥霍府中钱货,导致王府断粮一事,丈夫传召杨广入宫面训,恰逢两位宰相入宫禀政,她便破例坐在一旁听听而已。

此时,听到丈夫征询自己对朝廷政务的意见,独孤后忙敛容推辞道:“臣妾一女流之辈,哪儿敢妄言朝政?见地伐位居东宫,一向奉旨参掌朝政,陛下何不问问他对此事持何见解?”

使人鸩杀北周末帝宇文阐虽是杨坚一手所为,而替丈夫打扫战场,却是独孤后一力主持。从授意杨广接杨丽华到晋王府与他同住,到派外甥李渊亲率千牛军士进驻晋王府,加强对杨丽华的保护,同时也切断杨丽华与北周旧臣的联络,都由独孤后亲自操持。她深知杨广与杨丽华姐弟情谊深厚,有些话不便向杨广明说,曾暗自向李渊交待下,凡是晋王府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须即刻向自己禀报。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今日一早,李渊遵命急急忙忙地入宫来向自己禀报晋王府断粮之事时,偏偏杨坚因起床迟了些,还呆在正阳宫没有离开。

她也闹不清丈夫出于什么样的想法,竟要前来告密的李渊传达口谕给杨广,并带他入宫面君。如此一来,不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杨广,就是李渊泄露了他府中断粮的消息吗?独孤后满心指望着,杨广能在劝说杨丽华改嫁李渊这件事上助自己一臂之力,倘若因为这件事,使得杨广心中对李渊起了嫌恶之心,自己先前的一番措置岂不前功尽弃了吗?

出于对告密者李渊的回护之心,独孤后才不失时机地有意将杨坚的注意力引向了太子杨勇身上。眼下唯有杨勇能够为李渊开脱了。只要杨勇肯当着杨坚的面儿承认是由于自己的疏忽,延误了对李渊所率一百名千牛军士所需粮米的拔付,那么不但杨广会避免因恣意挥霍钱货遭到杨坚的严厉责罚,进而不致迁怒于李渊的告密行为,而且也能顺水推舟地解决了晋王府断粮危机,可说是一举两得。

“启奏父皇,阿纵府中断粮,实因儿臣一时疏忽,没有及时命人向晋王府拔付长姐侍从及千牛军士当供给之粮米所致,这件事的责任都在儿臣身上,与阿纵无干。”杨勇果然颇能领会母亲的心意,开口便将所有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杨坚睨了殿内坐着的三位臣子一眼,加重语气纠正大儿子道:“见地伐,你可听清楚了朕方才问的是什么话吗?此刻朕与两位宰臣议的是朝廷政务,用得着你如此心急地抢着替阿纵自担罪责?”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独孤后不能不开口说话了:“皇上差矣。臣妾听说阿纵府中所缺粮米在一百斛以上,而昨日太子只拿得出五十斛借给兄弟,即连东宫粮米储备尚不充足,不正切合了陛下方才与两位仆射所议的米政吗?”

她张口直指皇帝责备太子的话错了,殿内的气氛登时变得紧张了起来。

第五十九章 杨坚的脾气

求收藏、求推荐“哼,府中只添了一百多丁口,就闹起了断粮,叫朕的颜面往哪儿去放?”杨坚对独孤后的话充耳不闻,怒冲冲地转向殿柱旁罚跪的杨广发起了脾气。

高颖和苏威是何等聪明的人物,一见皇帝一家人彼此之间闹起了搁气,不约而同地当即起身向杨坚提出了告辞。

“也好,独孤、无畏,你二人就按方才议定的各条,即刻差人去办吧,待突厥使臣来至长安之前,务必要把粮价平抑下来。”杨坚望了末座上的长孙晟一眼,给两位宰臣限定了多管并下,平抑粮价的最后日期。

待高、苏两人退下以后,杨坚仍没有揭出晋王府断粮的真相,而是手指长孙晟,厉声喝令杨广道:“还不近前来行过拜师礼”

杨广被父亲东一句、西一句地喝斥弄得晕头转向,当下也来不及多想,起身走到长孙晟面前,纳头就拜。

长孙晟不意皇帝会突然叫杨广向自己行拜师礼,唬得慌忙起身,伸双手扶起了杨广,转头向杨坚说道:“皇上,微臣实当不得皇子之师,敬请皇上收回成命。”

“季晟,以你一箭双雕之能为,沙钵略可汗尚奉你为座上之宾,这孺子小儿几个头如何受不得?朕今早听太子转奏你所献离间突厥之策,颇受启发。阿纵既已领受并州总管之职,早晚都是要出镇朔方,直面突厥的,要他今日当着朕和皇后、太子的面儿,拜入你的门下,你应该明白朕的心意吧。”

长孙晟聆听杨坚圣训,一怔之时,杨广已向他拜了三拜,当着皇帝、皇后和太子的面儿正式完成了拜师礼仪。

“圣命难违,微臣愿尽绵薄之力,辅助晋王殿下出镇边关,抵御突厥。”长孙晟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向前,跪倒在杨坚面前,郑重说道。

“长孙晟听封,朕晋你为车骑将军,日常教导晋王,随朝听用。”杨坚头一昂,正色说道。

长孙晟再拜谢封,抱拳说道:“陛下,太子殿下想必已向您转奏了微臣欲行离间以挡突厥的建言。突厥几位可汗牙帐距长安均有万里之遥,来往一趟便需花费数月时间,如陛下已决意拒绝向突厥称臣贡奉,微臣斗胆恳请陛下早派使节,赶赴达头并阿波牙帐,即行离间之计。如陛下不嫌微臣愚钝,微臣愿充任我大隋使节,出使突厥。”

早在进入正阳宫,受到杨坚当众斥责之时,杨广紧悬着的一颗心反倒放松了下来,而此时,殿内君臣之间的议题转向了如何应对突厥上面,瞧父亲杨坚的神情,似乎浑然忘记了殿内还有他这么一个人的存在,杨广跪在殿中,心里却开始变得忐忑起来。

“季晟在当今满朝文武当中,称得上最为熟悉突厥各部落详情了,朕舍不得轻易放你离开长安呢。这样,朕会如你所请,尽快择定使节人选,命他早日赶赴突厥,施行分化离间之策。而你,暂且留在长安朕的身边,除须严格教导阿纵外,充做朕的顾问,随时接受朕的求问,如何?”杨坚说着,脸上竟绽开了一丝笑容。

“微臣谨遵圣命。”长孙晟答应一声,起身退在一旁,重新落座。

“见地伐,你身为长兄,伸手相助兄弟,原并无过错。”杨坚倏地收敛起笑容,转向太子杨勇,责备道,“然而,一昧地刻意逢迎,替他人掩过,就有失忠恕之道了。关于此事的前后经过,朕已尽知端底,你无须为他人担责。一座小小的王府尚且管不好,朕怎能放心将上千里的疆土交给他来掌管?”

独孤后和太子杨勇都是心思缜密之人,已从杨坚的这番话中出了话外之音:杨坚在意的似乎并不是杨广任性挥霍,导致王府断粮这件事,而是他不能严格约束属下,以致晋王府中的消息屡屡泄露。

循着这个思路再想下去,独孤后陡然一惊:无怪杨坚会要入宫告密者李渊去传口谕给杨广,传召他入宫受训,原来他心中真正在意的是儿子有无约束部下,令行禁止的能力。

“陛下,阿纵还是个不满十三岁的孩子,偶尔做错些事也实属难免。臣妾相信,长孙将军乃当世之名将,有他教导阿纵,过不得多少时日,阿纵定会有令陛下满意的长进的。”猜透了丈夫的心思,独孤后对杨广府中断粮的真正原因也绝口不提,转向替杨广向丈夫求起情来。

杨坚却一反常态,对这位他平日里敬畏有加的皇后的求情并不搭腔儿,只继续对着太子杨勇问道:“你身为长兄,且说说,这件事该如何处置?”

杨勇先前迎合母后之意,将晋王府断粮的错失尽皆揽在了自己身上,此时听父亲分明对此表示了不满,遂不敢再独揽错责,蹙起双眉,思量移时,才勉强答道:“此事儿臣和阿纵都有错,请父皇一并责罚。”

他当这个太子着实不容易,上不敢对父皇母后稍有违拗,下也不愿因此事得罪杨广,再三思忖,只得忍气吞声地把自己和杨广绑在一处,任由父亲下旨责罚。

“这话倒还有些人主、长兄的气度。”杨坚瞟了身旁的独孤后一眼,又看了看殿内兀自坐着的长孙晟,淡淡地说道,“见地伐,今日便传召少府,除晋王府外,各赏赐一座铸钱炉给秦王、越王、汉王府,你昨日借给阿纵的五十斛粮米,便算是赠与他度过府中粮荒了吧。自今尔后,晋王府中之事,你要多上些心才是。”

自始至终,竟是对杨广没有做出任何责罚。

“皇后,眼下边州多缺牧守,朕意,过些日子择一州郡,任叔德为州牧,也好使他到地方上多历练历练,日后方可承当重任,不知你意下如何?”杨坚口中征求着独孤后的意见,眼睛却紧盯了杨广一眼。

直到这时,杨广才似有所悟,反应出向父皇母后泄露自己府中断粮消息的是李渊,暗地里紧咬了咬牙。

“叔德是陛下的臣子,陛下想怎么用他,尽由着陛下,臣妾哪有置喙的份儿啊?臣妾身子着实有些乏了,请恕臣妾先行告退。”说着,独孤后径自起身,草草向杨坚施了一礼,竟扬长而去了。

第六十章 猛虎难敌群狼

求收藏、求推荐杨广完全沉浸在了对李渊告密行为的咬牙痛恨之中,以至于丝毫没有意识到,在对待自己府中断粮这件事上,父亲杨坚所持立场竟然十分罕见地与母亲独孤伽罗截然不同。

一定是像个尾巴似地跟随自己到东宫向太子借粮的张须陀将府中断粮的事禀报给了李渊,李渊又向父皇母后告了密,才使得自己当众出丑,丢尽了脸面。

杨广怀揣着对李渊和张须陀的一腔怨忿,再三向杨坚认错悔过,方才得到杨坚的宽宥,允准他退出了正阳宫,回府闭门思过。他闷声不语地走出正阳宫的大门,寻思着如何避开此时一定在宫城门外等候自己的李渊独自回府。未等他走出多远,就听身后长孙晟叫他:“殿下且留步,我有话说。”

杨广只得停下脚步,转过身向长孙晟拱手施礼,问道:“先生是要随我一同回府授业吗?”

“陛下要我写一份关于突厥各可汗部落详情的奏章呈上,今明两天恐怕没有时间到殿下府上,这也是我要向殿下说的头一件事。”长孙晟将杨广拉至一附近无人所在,这才不无忧虑地向杨广问道,“殿下可曾留意到圣上方才对待殿下府上断粮这件事的态度有何特别之处?”

经长孙晟这么一提醒,杨广集中精力,仔细回想了一番,犹不很肯定地答道:“好像父皇与母后对待此事的态度不太一样,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我倒说不上来,还请先生教我。”

长孙晟方才虽竭力向杨坚推辞,不肯正式收杨广为徒,可一旦杨广当着众人的面儿恭恭敬敬向他行了拜师礼,两人之间有了师徒的名份,长孙晟下意识地就开始站在杨广的立场上替他考虑起问题来了。

他已从杨坚先前在殿内看似东拉西扯、令人捉摸不定的一番话中参透了杨坚心里真正想要对杨广说的话,只是见杨广起先还神色自若,当杨坚向他提示出李渊就是入宫告密之人以后,杨广就陷入了气恼的情绪之中,一直在走神,直至退出正阳宫。出于对自己新收下的这位徒弟的关心,长孙晟才急急忙忙随着杨广一起退出了正阳宫,想提醒他遵从杨坚给他指明的方向行事,免得一气之下走岔了道,再惹出什么祸来。

“如我所料不差的话,这会儿,唐国公正在宫城门外等着殿下您吧。今天这事,依我看来,唐国公对殿下并无多少恶意,希望殿下千万不要过于挂怀,而需用心揣摩陛下对您的规劝之意,切莫一时冲动,做错了事。”长孙晟以半师半友的口吻诚恳地劝说杨广道。

杨广听得糊里糊涂,反问长孙晟道:“先生,方才在正阳宫大殿内,我慑于父皇凛凛天威,心思恍惚,对父皇的圣意未曾领悟,请先生明训。”

长孙晟文武兼备,若论胸中沟壑,并不输于高颖、苏威这些个当朝宰臣多少,当下心念一转,遂并不明说,反而耐下心来,问杨广道:“殿下如不急着回府,可愿在此听我讲个在突厥部族中广为流传的传说给殿下听,也许对殿下领会圣意有所启迪。”

但凡关于突厥的传说、故事,杨广没有不愿意听的,只是一时还拿不准长孙晟要向他讲述的突厥部族传说和父皇对自己的期望之间有什么相通之处,当时便点了点头,静听长孙晟讲述那个古老的传说。

“昨晚在东宫时,殿下曾听我说起过,突厥人视狼为自己的祖先,衣衫、旗帜多以狼头文饰。今天我要告诉殿下的便是突厥人为何会如此尊重狼这种恶兽。”长孙晟抬起头,目视北方,声音显得很悠长。

“先生,我还记得,据说是突厥部落早期的一位首领曾与狼共居多年,受狼恩惠颇多,故而他治下的突厥人视狼为神兽。”

“不错。这位突厥部族的英雄名叫阿史那泥师古,正是在他的率领下,原来分化离散的突厥各个部落才团结在了一起,奋起打败了奴役突厥多年的柔然,从此走上了繁荣兴盛的道路。阿史那泥师古与狼同居多年,他敏锐地观察到,其实在人群以外的动物世界中,狼这种动物的生存环境极其恶劣。由于它们天生以肉为食,只能依靠屠戮比它们弱小的动物来获得生存,论力气,狼远远不如虎豹狮吼,论捕食的迅捷,狼又无法同天上的鹰隼相提并论,但是无论是突厥部落周边的山间,还是北方广袤的草原上,狼的数量却远远多于其它的猛禽猛兽,换言之,狼的生存能力要高于其它任何一种猛禽猛兽。阿史那泥师古发现,狼有一种别的猛兽不具备的本领,那就是极擅群出觅食,且在外出觅食的过程中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成功率极高。其中狼群里的头狼在狼群外出觅食之时,只须择一地形高之山坡驻足,仰天长吟一声,就会有数十上百头雄壮的公狼争先恐后地扑向猎物,而待捕获了猎物之后,公狼们又会首先把最好的猎物呈献给头狼。头狼无需冲锋陷阵,不仅能获得最肥美的猎物,而且掌握着狼群的食物分配权力。阿史那泥师古正是向狼群里的头狼学习到了异常宝贵的聚众、驭下之道,才在重返突厥部族之后,成功地把原来分散、零乱的突厥各个部落聚合到了一起,组建起了一支像狼群一样凶猛、顽强的突厥大军,最终打败了势力强大的敌人。”

长孙晟几乎是一口气讲完了阿史那泥师古与狼群的故事,似有期待地注视着杨广,想从他的脸上找到恍然大悟的反应,可是却只见杨广面露向往神情,未见其有反躬自省之意,不免轻声叹息了一声,点拔杨广道:“殿下莫要瞧狼群里的头狼拥有无上的权威,若说起狼群选出头狼的过程,那可是充满了血腥和残酷的竞争。往往一只头狼选出,狼群里能与之相匹敌的强壮公狼几乎已死伤殆尽。头狼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需在与同辈们殊死竞争中脱颖而出的。殿下明白吗?”

第六十一章 头疼

今天有个推荐,更新时间调整为14:00,明天两更,时间分别为00:05和14:00,求收藏,求推荐杨广对长孙晟讲得这个关于狼的故事听得若有所悟,却又不甚了了。

他意识到,长孙晟特意追出宫来,向他娓娓讲述这段突厥英雄阿史那泥师古和狼群之间的故事,显然有着他的话外之意的。然而此刻,杨广的头脑之中充斥着对李渊和张须陀的怨忿情绪,如果说长孙晟讲的这个故事还有吸引他的地方的话,首先就是和近在身边的突厥斥候有关。尽管杨广心中对阿史那泥师古受到狼群的启发,率领突厥部族成功实现崛起不无向往钦羡之意,但凭着他小小的年纪和单纯的阅历,还不足以准确无误地领会到长孙晟讲这个故事给他听的良苦用心。

长孙晟察言观色,见杨广似有所悟,却犹面带愠色,碍于彼此尊卑有别,又事涉皇室内务,自己不能把话说得太明,只得冲杨广说道:“圣命在身,请殿下恕某这两日无法入府授业,今日这番话就算是某送给殿下的见面礼吧,万望殿下回府后用心体会其中的寓意,慎思慎为。我这就告辞了。”说罢,向杨广略一抱拳,转身便走。

“先生且慢走,我还有一事相求,望先生应允。”杨广不意长孙晟说走就走,忙开口叫住了他。

“殿下有事,但说便是。”

“这两日先生忙于朝务,无法来我府中授课,而太学那边苏师父、裴矩师父又传下话来,要我三日后再到太学受业,这两天我左右无事,恳请先生准许染干师兄来我府上,先向我讲些突厥部落的风俗习惯,就是教我说上几句突厥话,总比我一人虚度时光要强些。”杨广转着眼珠说道。

长孙晟只道昨晚杨广亲眼见到染干从马蹄下解救鲜于罗,露了一手功夫,引发了杨广与他亲近的兴趣,压根儿想不到杨广要染干到晋王府,完全是为了试探出他是否就是所谓的突厥斥候,当下也没多想,点点头,好心提醒杨广道:“染干虽天生异禀,身手过人,但他无父无母,从小与草原上的虎狼为伴,野性未脱,我不在身边,唯恐他冲撞了殿下”

染干昨晚显露出矫健的身手,使得杨广对他的怀疑更添了一分,一心想试探出他的真实身份,忙不迭地拦住长孙晟的话,好言恳求道:“我一定会善待染干师兄的,绝不叫他受半点儿委屈,就请先生答应了吧。”

长孙晟被他缠不过,只得点头答应叫染干明日一早就到晋王府报到。

杨广与长孙晟在正阳宫外抱拳而别,一走出长安宫城的南门,果然见李渊与鲜于罗并肩而立,正在候着自己。此番他虽没有因自己刻意追求改变,过度挥霍钱货,导致府中断粮,受到父皇杨坚和母后独孤伽罗的严厉责罚,但却因李渊入宫告密,不但使得他失去了皇子的体面,欠下了太子杨勇一个偌大的人情,而且令他白白丢失了一座铸钱炉,无异于与即将唾手可得的一台印钞机失之交臂,一想起这事,杨广就感到一阵肉疼。

他理都不搭理冲他一脸讪笑的李渊,在鲜于罗服侍下翻身上了驴背,扬鞭策驴就走。

李渊因被姨父杨坚出卖,深感这件事搞得自己里外不是人,眼睁睁地瞅着杨广完全无视他的存在,径自扬长而去,他情知自己再要多说,也是无益,只得怏怏跟在杨广身后,打马向晋王府的方向奔了下去。

回到晋王府,杨广也顾不得去第四进院落向长姐杨丽化问安,便一入扎进了寝殿,推说自己昨晚没睡好觉,要补上一觉了,传命萧萧、瑟瑟二人守住殿门,任何人来了都不见。

今天在正阳宫,他第一次察觉到父母在对待他的态度上有明显不同,并且无论是父皇杨坚,还是自己新拜的师父长孙晟,这两个人对自己所说的话,听起来分明都蕴含着话外之音,仿佛对自己寄以了某种期待,他要如长孙晟所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用心揣摩、体会一番这些话的寓意,因为他本能地意识到,这些话很可能会对他今后的人生产生重大影响。

杨广把自己关在寝殿,抱着脑袋反复寻思了半晌,只觉脑仁一阵阵生疼,却仍没理出个所以然来。他异常烦燥地发现,从父亲杨坚、大哥杨勇,到师父长孙晟,府掾鱼赞,这些个古人说起话来都拐弯抹角的,一点儿也不爽利,尤其是九五之尊的父皇杨坚,自己与他才见了两回面,可每回听他说话,都格外地费劲儿。是不是当了皇帝,都要装逼装深沉,把自己搞得像个大尾巴狼似的,唬得别人围着自己团团转,他才高兴、满足?

相比之下,反倒是母亲独孤伽罗、长姐杨丽华,甚至还有被自己发落到尼姑庵里出家的侍女安若溪,这些个古代的女人说起话来,却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用不着自己费心使力地去猜她们的心思。大隋朝是不是阴阳颠倒,内分泌失调了啊?

纵使是心中有无尽的怨言,可毕竟现在自己处在这样一群古人的团团包围之中,更加可怕的是,自己这一世的命运几乎完全由不得自己来做主,很大程度上掌握在父皇杨坚手中,即便是像鱼赞这样的府僚,仆从,也会对自己产生重大的影响。

联想到此,杨广既感到绝望、无奈,又本能地在头脑中产生了一种顽强的不服气。虽然他为改变历史迈出的第一步遭受到了严重挫折,但他决不会就此罢休,而是要积累经验,为今后的新鲜尝试做好更加充足的准备。

久思无果,加之今天在正阳宫中又受了一番惊吓,杨广独自趴在寝殿的几案上,竟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令杨广意想不到的是,就在当晚,他的亲生爹娘为了他的事,在正阳宫中做了一番推进置腹的交谈,也正是经过了这番交谈,使得杨广的人生发展方向被牢牢确定了下来。

第六十二章 帝后私房话(上)

求推荐,求收藏杨广的母亲独孤伽罗出身于北周早期一个贵宦之家,她父亲独孤信曾经权倾一时,并且生育的七个女儿中,有三位都成为了皇后:大女儿独孤伽兰嫁给了北周明帝四女儿独孤伽彩嫁给了李渊的父亲,多年以后李渊称帝,追赠其母为皇后最小的七女儿独孤伽罗十四岁就嫁给了杨坚为妻。

由于独孤信在北周朝的权力倾轧中被宇文护所杀,独孤伽罗嫁入杨门后不久便失去了娘家势力的依赖。她也因此全心全意地辅助其夫杨坚,帮助杨坚一步步地崛起,最终代周成为了大隋的开国君主。

长期的相互扶助使得杨坚和独孤伽罗夫妻二人在处理大小事务上形成了高度的默契,而且每每两人在一些重大事务的处置上意见极其相似。因此,大隋开国不久,朝中宫中都将他们夫妇并称为“二圣”。

然而,令独孤伽罗感到十分意外和烦闷的是,今天在对待次子杨广捅下的这个不大不小的娄子上面,杨坚竟罕见地和自己意见相左,言谈举止间都透露出对告密者李渊的强烈不满,而对杨广的恣意浪费行为不闻不问。

独孤伽罗因不满杨坚要把李渊调往外任,当场拂袖而去,事后听身边的侍女报说,杨坚以唯独不颁赐“开皇五株”的铸钱炉给晋王府,以此作为杨广奢侈行为的责罚,她才稍稍舒了口气。二十几年的夫妻做下来,她太了解杨坚了,若不是有特殊的原因,他断不至一丝也不顾及自己的情面,不责事主杨广,反迁怒于首告李渊和主动承担错责的太子杨勇的。

当晚,独孤伽罗命侍女为她研好墨,备下上好的绢帛,端坐在正阳宫中,一边抄写佛经,一边静候着杨坚归来。她要趁夜深人静,夫妻二人独处之机,问清楚丈夫心中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早在二月间杨坚受禅之时,宫中就曾刮起过一股歪风,传言他们夫妻最钟爱的二儿子杨广在有意结交朝中、宫中的亲信之臣,颇有夺宗之态势。尔今杨广一反常态地花光府库所存钱帛,半夜三更地跑去东宫借粮,杨坚居然连问都不问一声,难道果如传言中所说的那样,丈夫有废长立幼之心?

虽然对大儿子杨勇偏宠小妾云氏,冷落太子妃元氏颇为不满,平日里也没少在杨坚面前抱怨杨勇见异思迁,独宠偏房,可要说废去杨勇的太子之位,而另立他人,独孤伽罗自问还从未动过这样的心思。

天近二更时分,守在正阳宫殿门外的内谒者何柱儿终于一溜小跑着来向她禀报:皇上回宫了。

独孤伽罗闻报,放下手中的笔,低头想了想,还是站起身,主动迎向了殿外:以往夫妻二人绊个嘴闹个生分什么的,都是杨坚让着她,事后主动找她和解,今天为了东宫储位的稳固,她为何不能主动一回呢?

杨坚在右卫大将军元胃的陪伴下刚一迈进正阳宫大殿,被迎面走来的独孤伽罗唬了一跳。他张眼打量爱妻两眼,并不见她脸上带有愠怒之色,这才略微放下些心来,向前拉起独孤伽罗,关切地问道:“天到这般光景,皇后为何还不安歇呀?”

一年前,北周的赵王宇文招为反对外戚杨坚掌朝执政,曾在自己王府中摆下过一座“鸿门宴”,以邀杨坚过府议事为名,想要一举格杀杨坚,多亏了当时陪杨坚赴宴的近卫元胃提前察觉出情形不对,及时替杨坚打开了房门,提醒杨坚迅速离开了赵王府,才避免了杨坚为宇文招所害。杨坚登极后,不但晋封元胃为右卫大将军,而且每日上朝回宫,都由元胃相伴守护。元胃因此被公认为是杨坚最信赖的人,就连独孤伽罗对元胃也亲敬有加。

“元胃啊,天不早了,你也辛苦一天了,喝下这碗羊奶,早些退下歇息去吧。”独孤伽罗没有回答杨坚的问询,笑吟吟地冲他身旁的元胃吩咐道。

有侍女为元胃端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奶,元胃向皇后抱拳称谢,也不推辞,接过碗,咕咕咚咚地一饮而尽,抬手抹了抹嘴,憨笑着对独孤伽罗说道:“娘娘,皇上今儿着实劳累了一天,请皇上和娘娘也早些安歇吧。”

杨坚冲元胃摆了摆手,元胃这才遵命退出殿外,杨坚凑近独孤伽罗身前,觑着她的脸色,含笑问道:“皇后还在为了阿纵那件事生朕的气?为何对朕不理不睬的?”

独孤伽罗依旧对杨坚的话不置可否,而是转头吩咐贴身的侍女月桂、月莹两个服侍着杨坚先是换上了睡袍,继而又叫人捧上两碟尚食局精制的点心放在殿内几案上,供杨坚宵夜,这才传命殿内的一干值役人等尽皆退下,殿内只留下了她和杨坚夫妻二人。

“大郎近来可有烦心之事啊?”这时,独孤伽罗改用二人之间说私房话时惯用的称呼试探问杨坚道。

“娘子何来此问哪?”杨坚伸手捻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反问道。

“大郎如果没有烦心难解之事,又怎会当着臣下的面儿公然斥责太子呢?见地伐自你当初入朝为相开府以来,就被立为世子,这两年来参掌朝政,臣妾瞧着他并无大的过失,为人处事还算妥当,大郎若不是心中有事,心烦意乱,怎么着也该给他留些体面的。”独孤后深知丈夫的脾性,自已若不把话挑明,他是断不会主动说到太子头上去的。

“朕就说嘛,娘子你还是为了晌午阿纵闯祸那件事,与朕闹生分。”杨坚打从一进殿瞅见独孤伽罗起身迎接自己,就猜到了她这么晚未睡,在此专一候着自己,无非是想向自己就晌午发生的事讨要个说法,此时夜深人静,殿内又只剩下了他夫妻二人,正是与爱妻说说私房话的时候,因此,杨坚也毫不避讳,开口便点出了独孤伽罗的心中所想。他也想趁此机会,与爱妻推心置腹地作一番长谈,彼此交换一下对某些大事的意见。

第六十三章 帝后私房话(下)

求推荐,求收**孤伽罗起身走至大殿内紧挨着东墙摆放着的一排大柜前,打开柜门,从里面拿出一卷东西来,回身来到杨坚身边,将手中那卷东西递给杨坚,淡淡地说:“臣妾正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想奏明大郎定夺。依大郎说来,阴寿这张禀贴上所说的价值八百万钱的一箧宝珠,臣妾要不要复信给他,要他为臣妾购下呢?”

杨坚立马就明白了独孤伽罗问这话的真正用意,却不忙说破,存心瞪大了双眼,做出一副闻有未闻的吃惊模样,逗引爱妻道:“八百万朕一时之间都拿不出这许多钱来,阴寿哪儿来的钱?朕明儿就传召给御史台,要他们派人到幽州去,好好查一查阴寿有无贪贿之事。”

独孤伽罗伸手一把从杨坚手中扯回那卷禀贴,噘着嘴埋怨道:“阴寿在幽州互市上发现这一箧宝珠,完全出自一番好意,才发禀贴来,问臣妾是否有意花费八百万钱购下,添些装裹,臣妾还未曾开口央陛下出资为臣妾购下宝珠,大郎反倒要对阴寿兴师问罪,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臣妾素知大郎力行节俭,一定舍不得花费巨资为臣妾添购装裹,索性这就修一封,回了阴寿便罢。省得他因讨好臣妾获罪,倒叫臣妾如何狠得下这副心肠。”

“原来如此,娘子早向朕说明详情,朕又岂会因为区区一箧宝珠而误会我边关大将?”杨坚故作恍然之状,继续半真半假地演着戏,“要是娘子当真相中了这箧宝珠,朕明日便叫人从内库中提出八百万钱来,供娘子购珠之用,怎么样?”

“大郎此话当真?”

独孤伽罗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里听到的是杨坚的真心话,瞧着杨坚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念一动,仿佛窥破了他的心思,遂顺水推舟地翩然向杨坚施礼谢恩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是君无戏言。臣妾谢过皇上赏赐之恩,明日即修一封给阴寿,要他替臣妾购下宝珠。”

“好好好,这八百万钱如能换得娘子开心,朕于愿足矣。”杨坚深知以独孤伽罗的行事之风,断不会将八百万钱用来为自己购置一箧宝珠的,自然乐得弄假成真,用八百万钱换得爱妻一笑。

“说来说去,大郎仍是不肯先说到正题上。”独孤伽罗小杨坚七八岁,见杨坚即使甘愿将八百万钱交由自己处置,也不愿钻入自己为他设下的套里,只得再次像个小女孩儿似地嘟起嘴,向杨坚撒起娇来。

“哈哈”杨坚瞅着眼前独孤伽罗气急败坏的娇憨模样,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他与独孤伽罗刚刚成婚的那段时光,不由得感到一阵欢愉和轻松,整整一天的疲倦都随着脱口而出的开怀大笑化做乌有了。

“娘子无非是想用这一箧价值八百万钱的宝珠,引朕谈及俭与奢的话题,朕又怎会不知?只是须臾之间,娘子便从朕这里得到了八百万钱,朕此刻想来倒有些后悔了呢。”

“那罗延,你故意拿我取笑”独孤伽罗这才醒悟道,自始至终杨坚都在存心同自己玩笑,不由得既羞且急,直呼杨坚的小名道。

“娘子,你且坐下,听朕慢慢说。”直到此时,杨坚才收敛起笑容,正色对独孤伽罗说道,“见地伐和阿纵虽然是同胞兄弟,但一个身为储君,一个仅位居藩王,换句话说,将来有朝一日朕驾鹤西归,他兄弟二人便一个为君,一个做臣,朕自然会区别对待他们兄弟二人的。我大隋立朝日短,内忧外患,可谓是迫在眉睫,历朝历代,开国之初,多半大行封建,广树藩蓠,以为江山之屏障,而如今你我膝下,除见地伐之外,像阿纵、阿祗几个孩子,还尚在稚龄,一旦四方有事,别无良人可用,咱们只能靠着这几个亲生儿子出镇四方,确保江山稳固了。在这种情形下,如不及早叫他们确知,眼下什么才是他们急需掌握的本领,只一味对他们求全责备,朕真不知其可也。”

“恕臣妾愚钝,请大郎明示,什么才是他们几兄弟眼下最需要掌握的本领呢?”独孤伽罗依然心有不服地问道。

“见地伐与阿纵几个决然不同,他早晚是要继承皇胤的,对他再怎么求全责备,朕觉得都不为过。但阿纵不同。”杨坚话锋一转,着重说起了杨广,“朕和你一样,对阿纵的喜爱之情甚至超过了见地伐,唯其如此,朕才对他寄予厚望,急切地盼望他能早日替朕担起守御北境,对抗突厥的重任,甚至朕还设想过,将来平陈统一大业,也能交由他来具体执行。对于一位朝廷足可倚重的藩王而言,花费些钱帛,讲究些派场,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而统率三军,为国建功,才是他最需要做的事情。”

“照大郎这么说,前几责令阿祗拆除他府中刚建了一半的赏月楼,倒是我的错了?”独孤伽罗当即诘问道。

“阿纵不过是将府中一应陈旧摆设更换一新,给上下值役人等做了两件新衣而已,怎能同阿祗滥用钱货搭建赏月楼相提并论?朕恼阿纵的是,他治府不力,最近晋王府中接连出的几件糗事传得整个长安城都沸沸扬扬的,任由此发展下去,朕怎能放心将并州上千里的疆土交给他来掌管?”杨坚终于当着妻子的面儿,说出了他心里的真正担心。

“既然是这样,大郎气恼阿纵,又何必迁怒于叔德?我差叔德率人进驻晋王府,原是为了防备朝中北周残孽蛊惑、利用丽华兴风作浪,事先也是经过大郎你诏准的,叔德入宫报信,有何不妥?”独孤伽罗毫不隐讳地回护着外甥。

“今天这件事上,叔德确是受了点儿委屈。”杨坚知道,在众姐妹中,独孤伽罗与李渊的母亲独孤伽彩最为要好,兼之他的确有借拿李渊说事,委婉地告诫杨广要从严治府,以便将来从严掌军之意,便站起身,挪至独孤伽罗身边坐下,轻轻揽住爱妻的肩头,抱歉地说道,“朕还记得,娘子曾说过,要劝丽华改适叔德,此事进展得如何?”

独孤伽罗见丈夫向自己主动服了软,也见好就收,顺势答道:“自那晚朱满月到阿纵府中探望过丽华以后,丽华即态度大变,拒绝接受乐平公主的册命,坚持以北周太后自称,此事恐怕仍需从长计议。”

说到二人的长女杨丽华,杨坚心中油然升起一阵愧疚:毕竟,他这位名义上的外祖父是强逼着小外孙宇文阐让位给自己,并且迫于对朝中宇文氏一族强大势力的担忧,才痛下辣手,诛除了包括宇文阐在内的上百号宇文氏残余,客观上也给长女杨丽华身心上造成了莫大的伤害。

“关于劝丽华改嫁之事,切不可操之过急,须得丽华本人情愿才成。唉,丽华不知何时才能回心转意,成为我大隋的公主啊”杨坚搂紧了爱妻,眼望殿外,喃喃地说道。

第六十四章 恶作剧

今明两天仍是每天两更,时间分别为00:05和11:30,求收藏,求推荐这世上有许多事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拚命想参透它,就越是糊涂。而如果索性暂且把它放在一边,蒙头睡上一觉,第二天一睁眼,备不住,你便会豁然开朗。

对于父皇杨坚昨日对待自己那捉摸不定的态度,以及新拜师父长孙晟通过突厥先辈英雄和狼群的传说想要向自己传达的寓意,次日清晨,杨广一睁开双眼,便有种豁然开解的感觉:父亲杨坚和师父长孙晟不都是在告诫自己要严管身边之人,提升统率力吗?

他越是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就越得自己的领悟不差:父亲在意的并不是他花光了府库中的钱货,而是他不能约束身边之人,以至府中的糗事屡屡泄露至于长孙晟,他讲述的那个狼的故事,用意就更加明显了,那分明是在提醒自己,要想日后建功立业,有所成就,就必须能聚拢起一支狼群,并战胜能与自己匹敌的同辈,成为狼群的头狼。

父亲和师父对自己的期待和告诫,竟然和他自己心中打定的主意不谋而合,一想到这一点,杨广禁不住感到一阵狂喜。

他舒适地躺在床上,习惯性地摸了摸枕边,手机还在,时间尚早。昨日,又是自己熟睡之后,萧萧、瑟瑟两人将自己挪至床上来睡的,却想不到,自己这一觉竟睡到了第二天天亮。杨广心中这样想着,左手高举手机,伸开双臂,惬意地打了个呵欠,他现在已不知不觉,渐渐适应了有人贴身服侍、照料的生活。

如此乖巧的两个小丫头,为何偏偏起了这么两个老气横秋的名字?思绪自然而然地转到了萧萧、瑟瑟两名侍女身上,杨广微微合上双眼,兴奋而无聊地回想着自己穿越前的同班女同学中,有谁的名字比较适合自己的两名侍女,以便把萧萧、瑟瑟两个名字换掉。

寻思了半天,杨广决定把穿越前的自己同桌,也曾是最大冤家对头的胡可欣的名字拿过来安在两名侍女头上。

哼,我在学校时屡屡受你欺负,这回可要给你开个穿越千年的大玩笑,每天叫着你的名字,要你乖乖地服侍我,当我的小丫环,任由我支使、差遣。

嗯,以后就叫萧萧做可儿,叫瑟瑟为欣儿。杨广心中不无阴暗地这样想着,越想越觉得有趣,以至一个人躺在床上咯咯咯地笑出了声。

“王爷醒了吗?有什么吩咐没有?”殿外传来萧萧轻柔的问候声,这越发逗引得杨广乐不可支了。

“瑟瑟呢,你同她一起进来,我有话要对你二人说。”杨广强忍住笑,冲殿外大声吩咐道。

稍顷,萧萧、瑟瑟遵命走进了寝殿,来到床前站定,齐声向杨广问安道:“王爷早,可是要婢子服侍王爷起床?”

杨广翻身坐起,带着一脸坏笑,向二人问道:“这些天,我终觉得萧萧、瑟瑟的叫着你二人,都要把我也给叫老了。我且问你们,这萧萧、瑟瑟的名字是谁给你们起下的?”

萧萧、瑟瑟闻听此言,吃惊地对望了一眼,瑟瑟乍着胆子回道:“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这萧萧、瑟瑟的名字不正是王爷您为我二人起下的吗?”

啊呃

杨广吃了这一噎,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绝想像不出,历史上素有淫名的这位隋炀帝,为何会给自己身边的侍女起了这么两个听起来使人感到不爽的名字。

“不好,不好,这两个名字不好。我现在改了主意,要重新给你二人起个名字。”杨广一惊之下,随即恢复了镇定,端起主子的架子,蛮不讲理地说道。

萧萧微微一笑,答道:“婢子本就是服侍王爷的,王爷爱叫什么,我俩便改做什么。”

杨广大乐,用手一指萧萧:“自今往后,你就改名叫做可儿。”又指向瑟瑟:“你就叫做欣儿。”

“可儿,欣儿谢过王爷赐名。”两名侍女飘飘向杨广施礼道谢,随即两个人像是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什么,竟是一齐羞红了脸,呆立在那里,一时间不知所措。

“可儿,欣儿,你二人去为本王传些吃食来。”杨广冲二人过着干瘾。

瑟瑟通红着脸,张了张嘴,却没敢说出请杨广换个名字赐下的话来,与萧萧齐声应声遵命,转身到后厨传饭去了。

大早上这么一番闹腾过后,杨广心满意足之余,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昨日入宫受训之事,心头顿觉不爽:李渊背后有母亲为他撑腰,且是奉旨到自己府上加强护卫的禁军将佐,自己一时之间奈何不得他,难道连个李渊麾下的小卒张须陀都整治不了吗?父皇不是期望着自己从严约束身边之人,增加统率力吗,何不就先拿张须陀这个讨厌的“尾巴”来开刀?

但张须陀论身份、地位虽然微不足道,却隶属于堂堂的内卫禁军千牛卫,其最高统帅乃是当今太子,长兄杨勇,自己即使爵封亲王,想要处置他,也并非是件容易做到的事,更别说,张须陀的直接上司还是自己今生最大的对头李渊了。杨广进而想到这一层,不由得心底一凉,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要想整治张须陀,看来由自己直接出面是万万不妥的,可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他,杨广实在又不甘心。他盘起双腿,坐在床上,思量再三,最终想到了自己昨日才拜的师父长孙晟和那位身份可疑的师兄染干。

父皇特意要自己当着他的面儿拜长孙晟为师,想必这位长孙晟不单单熟悉突厥的情形,除此之外,他一定还有别的过人的本领。

昨日在正阳宫中,杨广听得真真切切,父皇杨坚称长孙晟为当世名将,前晚在东宫时,太子杨勇口口声声称长孙晟做“一箭双雕长孙郎”。自己如能借长孙晟之手整治整治张须陀,顺便还能试探试探染干的虚实,岂不是一件两全其美的事?

一阵悦耳动听的手机开机铃声划过耳边,原来是杨广只顾着盘腿苦思拿张须陀开刀立威,从严治府的良策,手指上用力,竟无意间摁下了手机的开机键。

得,既然开了机,就甭心疼那点儿电量了,权且用它派些用场吧。杨广想了想,将手机联上了,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栏里输入了长孙晟的名字:他要看看这位被父皇杨坚称做当世名将的新任师父在历史上倒底立下过什么功勋,有什么过人的本领可供自己向他学习。

第六十五章 李渊的亲家

求收藏,求推荐历史上果有长孙晟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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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广匆匆滑动着手机屏幕,浏览着长孙晟的历史事迹,发现长孙晟实为隋朝分化瓦解突厥的第一功臣,隋文帝杨坚正是由于采纳了长孙晟所献之离间计,最终确定了应对突厥“离强合弱,远交近攻”的八字方针,才渡过了立朝之初来自北境的危机。

但是,令杨广最为意外的却并不是利用4络得到的搜索结果中并没显示,长孙晟曾做过杨广的授业恩师,而是最末尾处不起眼的一行小字:长孙晟是唐初名臣长孙无忌的父亲,他的女儿嫁给了唐太宗李世民为妻,是历史上著名的长孙皇后。

天爷啊,你收下我的膝盖吧杨广发出一声惊叫,差点没改变姿势,跪倒在床上。

一个后世的唐高祖李渊来当自己的监守,准姐夫也就罢了,怎么阴差阳错地把李渊后世的亲家长孙晟也弄了来做自己的师父在这两位唐朝亲家翁的交替监看下,自已这一世的命运自然可想而知了。

“王爷,饭来了。”可儿萧萧和欣儿瑟瑟各自捧着个木制托盘,相跟着走进了寝殿。

杨广从震惊和绝望当中回过神来,关掉手机,全然失去了拿两名改过名字的侍女打趣取乐的兴致,呆呆地下了床,蹬上鞋,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洗漱已毕,抓起一块蒸饼,就着茶叶蛋,大嚼大咽起来。

可欣可心,这回可算是可了你心了杨广浑然不出饭菜的香甜,一边机械地往嘴里填着饭,一边自怨自艾地想道。要让我同时来对付李渊和长孙晟这两个老怪,还不如让我再魂穿回去,参加小升初考试呢

“禀王爷,府门外有一突厥少年,自称名唤染干的,求见王爷。”杨广正吃得满嘴满心不是滋味儿,殿外却又传来张须陀洪亮的声音。

这厮定是昨日一通好睡,今天又轮到他来当自己的“尾巴”来了。杨广把手中只吃了一半的蒸饼往案上一扔,赌气似地挺身站起,大踏步朝殿外走去,边走边大声吩咐道:“张须陀,随本王一同到府门外迎接客人。”

染干见杨广带着张须陀亲临府门外来迎接自己,却一点也未表现出受宠若惊的样子,仍如那晚与杨广在东宫门外拴马桩前初见时一样,以手抚胸,躬身向杨广施了一礼,操着不甚流利的汉话说道:“将军命我来见王爷,要我教王爷些突厥话说”

他并不像长孙晟所说的那样,口称长孙晟为师父,只唤他做将军,杨广由于刚刚获知了长孙晟将来有一日会和李氏联姻,成为大唐的国丈,心里也极不情愿尊称长孙晟为师父、先生,便同着染干的称呼称长孙晟为将军。

“原是本王昨日在长孙将军面前提起,邀你来府中一见的,就请随本王进府一叙吧。”

以他亲王之尊,能够对染干说出一个请字,已经给足了染干面子。但是,这位突厥少年染干却连个谢字都没说,毫不谦让地当先向晋王府大门内走去。

得到杨广出府的消息,飞奔着赶来护卫的鲜于罗恰在此时赶到,一眼瞅见染干走在杨广头前,登时气儿不打一处来,将那晚染干出手相救的情分完全丢到了脑后,挺身挡在染干面前,堵住了他入府的去路。

“王爷请我到他家里去,你,干什么?”染干认出了鲜于罗,停下脚步,不解地向他问道。

“原来你还知道有个请字呀?”鲜于罗不闪不让,挖苦着染干道,“你们突厥人难道就不讲究尊卑礼仪吗?”

杨广昨日向长孙晟提出邀染干来自己府中,原就是为了试探他是否就是前几日潜入府中的那名不速之客,此刻也不出言喝止鲜于罗,只抄起手立在门外,观察着染干的反应。

染干左弯右绕,怎么也绕不过鲜于罗,进不了晋王府的大门,不由得心里起急,抬手就要去推鲜于罗。

鲜于罗激得染干先跟自己动上了手,也没跟他客气,挥起一拳,直冲着染干面门砸来。染干侧身让过拳锋,伸手便叼住了鲜于罗的手腕,使巧劲儿往外一带。鲜于罗脚步踉跄着向前冲了七八步,才勉强稳住身形,回头瞧时,染干已站在了门内。

一言不合即公然在自己府门前动手,这染干未免过于强梁了些。杨广心里对染干如此撒野也生出一分不满,转而想起自己身后还跟着个张须陀,眼前不正是逼张须陀出手,与染干一试高下的大好时机吗?如果染干胜了张须陀,自己便可以张须陀无能为由,要李渊撤换了他即便张须陀胜了染干,到时自己不仅能测出染干的身手高低,而且一旦张须陀不慎打伤了染干,自己一样可以寻出他的错,重责于他。

心里打着这样的主意,杨广回身对张须陀命令道:“上去拦下他,我有话说。”

张须陀平日里瞧着孔武有余、不知权变,今天却表现得很懂得把握分寸。他并没有像鲜于罗那样赶上去拦住染干,与他交手过招,只紧走几步,冲着染干一抱拳,说道:“这位壮士且留步,你既是晋王的客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出手伤人呢。”

鲜于罗在旁,听到杨广冲张须陀下令拦下染干,他方才吃了染干的亏,正寻思着找补回来,抢先跃至染干身边,嘴里说着:“快出去吧,我们王爷还有话要对你说。”手上却攒足了力气,要强拉染干出门。

这下,染干可不干了,在鲜于罗的手将要抓住他的胳膊的一瞬间,他陡地抬臂一挥,叫道:“一会儿请进,一会儿又不叫进,这是做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了。”

他挥臂一格,鲜于罗只觉一股大力冲自己扑面而来,未等他作出反应,身上已被染干用胳膊重重扫了一下,差点儿没当场倒在地上。

染干动辄出手伤人,哪里像是个仆从?杨广恼他无礼,大声催促张须陀道:“你还愣着做什么,把他带来我面前回话。”

这话说的意思已经相当明了了:就是要张须陀动手将染干制住,来向自己交差。

第六十六章 张须陀箭射飞鸟

求收藏、求推荐张须陀今天表现得甚是奇怪,无论杨广怎么下令,他坚持不主动与染干交手过招,只跨步拦在染干身前,正色对他说道:“晋王唤你近前去讲话。”

染干瞪了张须陀一眼,转身走到杨广面前,气犹未消地说道:“有什么话,你快说吧。将军的马我还没喂呢。”

杨广也不计较染干言语对自己多有不敬之处,指着张须陀对他说道:“我向长孙将军提出邀你今日前来,实则想见识见识你高超的本领。听说长孙将军滞留你们突厥期间曾一箭射下过两头飞雕,你跟随他学艺经年,箭法想必也不差。这位是我朝皇帝陛下身边的禁军勇士,今日你二人既有缘在此相会,不妨就在府门外比试比试箭法,如何?”

染干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锋利的牙齿:“我听说将军才收了你为徒。你要我今日来此,原来没安什么好心,先是叫人与我交手,试探我的拳法,现在又命人与我比试箭法,敢情是不愿认我这个师兄吗?”

杨广听他如此误解自己,心念一动,暗自寻思道:这染干的戒心怎么如此之强?他若只是长孙晟寻常收下的一名突厥徒儿,理应不该对自己怀有这样强的戒心,莫非他真是

“你误会了。我确是想见识见识长孙将军神奇的箭法,别无它意。”由于方才发现了长孙晟会成为李渊的亲家,杨广一时之间别不过劲儿来,不肯称呼长孙晟为先生,染干为师兄。

染干偏过头看了一眼张须陀,见他手按佩剑,面无表情地挡在自己的退路上,遂挑衅似地问杨广道:“如果我今天不答应与这个人比试箭法,是不是就走不了了?”

杨广嘿嘿一笑,有意激染干道:“这两天,我尽听长孙将军讲说,突厥人如何如何剽悍勇猛,精于骑射,这才起了好奇心,一心想见识见识突厥勇士过人的箭法,你若急着回去替长孙将军喂马,我也不能强拦着你不放,只是错过了今天这场比试,将来再要我认你做师兄,可就难了。”

“拿弓箭来。”染干似乎颇听不得杨广贬损突厥人,伸手大喝一声。

鲜于罗早在听杨广说到要染干和张须陀比试箭法之时,就挣扎着站起身,从门侧护卫房中讨要了一副强弓并一袋羽箭拎在手中,此时听到染干大叫着要弓箭,忙跑上前将弓箭递到他手中,仿效着杨广的样子,故意激他道:“要是你也能一箭射下两头雕来,那才算神箭手呢。”

染干很吃得别人激他,气哼哼地从鲜于罗手中接过那副弓箭,一本正经地回答鲜于罗:“这里的天上没有飞雕,只有小鸟,待我射下只小鸟,给你看看。”说着,将箭袋斜挎在身上,双臂微一用力,试了试手中这把弓的力道,一试之下,不由得撩起眼皮瞪了一脸坏笑的鲜于罗一眼,情知自己中了这小子的暗算:他手中这把弓的力道至少也在三石以上。

按当时弓箭的力道标准,能开得两石之弓已算得是军中难得的力士了,以染干十三四岁的年纪,能用一石之弓射下天上的飞鸟便称得上是神射手了。而鲜于罗居然不知从哪儿找了把三石强弓,交给自己,还口口声声地要自己用这把三石强弓来射下天上的飞鸟,这不是明摆着有意要自己在杨广面前出丑吗?

到了这时,染干心中开始后悔起来:如果自己不首先大叫着要弓要箭,鲜于罗拿这副强弓来,还有可能首先交到张须陀手上,瞧这个禁军军士虽然膀大腰圆,长得颇为威猛,但论年纪只怕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要是由他首先来射,多半也难以射得下飞鸟来,自己还可有退路可寻。

但方才分明是自己受不得杨广的言语相激,主动喊出了“拿弓箭来”那句话,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临阵退缩,叫这帮中土汉人看扁了突厥人。

一想到此,染干猛提一口气,使出十成的力气,大喝一声:“开”,竟然将这把三石强弓满满给拉开了。

这把强弓原是焦二平时惯用之物,晋王府的一班护卫与焦二在一处厮混久了,都知道他有一手强开硬弓的绝活,且不论箭法如何,单单是一气能把三石强弓不停地拉上几十个开合,这把子臂力就无人能敌。于是,有好事者便趁焦二不备,偷偷地把这把三石强弓拿到了护卫们的宿房,小哥儿几个卯足了劲儿要拿这把强弓来练力气,有朝一日能和焦二拚拚臂力。今天偏偏赶上杨广存心借染干与张须陀比试箭法之机,试探两个人的功夫深浅,而染干方才又两次打倒鲜于罗,因此,鲜于罗到护卫房中一眼瞅见这把强弓,当时就乐了,心说:突厥野小子,这回小爷非叫你栽个大的。

然而,当染干使出浑身力气,硬是把这把三石强弓拉满了时,鲜于罗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有眼眶里蹦了出来。

染干这次也学乖了,一开三石强弓之后,并不急于张弓搭箭,而是把弓顺手交到了张须陀手中,喘着粗气说道:“你先上上手,看这把弓的力道趁不趁手?”

鲜于罗急得直想冲上去,从张须陀手中劈手夺下那把弓还给染干,要他先射一箭试试。他虽对染干能拉开这把强弓感到震惊和意外,但在看到染干开弓之后,面色涨得通红,出气声也变得粗重起来,又见染干并不取箭来射,反而把弓交到了张须陀手里,心中已料定,染干断然使不得此弓。

张须陀见染干开了一把这张弓后,已是面红气重,心知这必是张难开的强弓,染干没有把握用这张弓射下天上的飞鸟,才有意把弓转交到自己手中。他自恃臂力过人,从染干手中接过这张弓,使出了五成力气,先拉了拉弓弦,居然只拉开了不到一半,弓弦就弹缩了回去。

这把弓的力道至少在三石以上,自己平时惯用的只是两石之弓,要用这三石之弓一箭射落天上的飞鸟,着实不易。张须陀正在暗自嗟讶之时,染干又将那袋羽箭递了过来:“你,先射上一箭。”

张须陀只得接过箭,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杨广,见杨广正用冷冷的目光盯着自己。他自知昨天自己因向李渊报告了晋王府断粮的消息,招致了杨广的记恨,今日若比试箭法败在了这个突厥小子的手下,还不知杨广要怎样责罚自己。

想到此,张须陀暗里紧咬牙关,缓缓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搭在弓弦上,仰起头朝天上望了望,眼见得湛蓝的天空上不时有飞鸟来回飞动。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大叫一声“开”,左手如推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将这张三石强弓拉得如满月一般。

在场诸人耳轮中但听得弓弦响动,一支羽箭已笔直地射向了半空。

第六十七章 王府花匠江陀子

晋王府的北侧是一片花圃,里面栽植着各式各样的奇异花草,不仅吸引来了众多的蜜蜂、蝴蝶采食花蜜,也吸得不少鸟儿飞来捉食虫子、花籽。

张须陀这一箭瞄准花圃上空的鸟群直射过去,在场诸人的目光顺着羽箭飞行轨迹望去,半空中似乎有一只鸟中箭,被箭头贯穿了身体,随着箭直坠落入了花圃之中。

“好箭法。”鲜于罗欢呼着立马冲了过去,捡拾箭枝。

杨广也被张须陀一箭射落飞鸟给惊呆了,心中暗叹:怪不得李渊会派张须陀整天像个尾巴似地跟在自己身后,原来这小子还真有两下子。

被杨广唆使着与张须陀比试箭法的染干的表现,同样令杨广感到吃惊:他一看到张须陀一箭命中飞鸟,撂下一句“我输了”,掉头就走,全然不似方才那般争强好胜了。

杨广向前追了两步,想要留下染干,可染干这回再也没有半点犹豫,撒开腿,像阵风似地转眼之间即跑得无影无踪了。

杨广无奈,转身来到张须陀面前,抬起拳,重重在他胸前擂了一拳,咬着牙夸赞他道:“箭法不错嘛,你是跟谁学的,还有什么本领?”

张须陀一挺胸,响亮地答道:“回王爷的话,小的方才这一箭纯属侥幸射中,不足为凭。”

杨广听他分明不愿向自己报出师门,且口口声声谦称自己刚才那一箭是偶然射中半空中的飞鸟,冷笑一声,心想:你小子甭得意得太早,早晚有一天我会叫你栽个大跟头,以解我心头之气。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花圃方向传来鲜于罗杀猪样的嚎叫:“你放了我吧,这箭真不是我射的呀。要是不信的话,王爷现就在府门外,咱们一同去见王爷为我作证。”

紧跟着就听到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呸了一声,高声骂道:“老夫这株木芍药今年好不容易才开了一回花,叫你这一箭连花带叶给射得花散叶落。鲜于罗,甭以为你整日跟在王爷身边,老夫就不敢治你,惹恼了我,剁下你的一只手来,你信不信?”

杨广听这人说话好大的口气,不禁皱了皱眉头,抬高声调冲花圃方向问道:“谁在那里?本王在此,出来说话。鲜于罗,跑去捡上箭也这般不利索,真是个废物”

许是听到杨广果真在府门外等着的缘故,稍顷,就见一位弯腰陀背的干巴老头儿拎着鲜于罗的一只耳朵,将他连扯带拖地拉出了花圃。在老头儿和鲜于罗的身后,还跟着位十七八岁的年轻后生,头戴璞头,身着黄衫,不住地在帮鲜于罗向老头儿求着情:“老人家,你看他两手空空,身上既没挎着弓,也没携有箭,多半您真是误会他了。”

说话间,三个人连拉带扯地已走近了杨广和张须陀。陀背老头儿一眼望见手中拎着那把三石强弓的张须陀,立马放开鲜于罗,手指张须陀,向杨广大声央求道:“请王爷做主,重治此人毁花之罪。”

杨广此时只对张须陀方才那一箭是否真射落了飞鸟感兴趣,横了陀背老头儿一眼,没有搭理他,径直向捂着耳朵站在老头儿身后的鲜于罗问道:“怎么样,找到了那枝箭没有啊?快拿来我看。”

鲜于罗显然是被那陀背老头儿给拧怕了,在身后偷偷指了指陀背老头儿,冲杨广点了点头。

跟在二人身后的那名年轻后生手捧着一枝羽箭走至杨广面前,躬身一揖,说道:“少府监细作署丞何稠见过晋王殿下。殿下请看,这就是方才掉落到花圃里,砸落了江先生所植木芍药的那枝箭。端的一手好箭法,一箭射穿了这只麻雀的身子。”

杨广听到年轻后生自报家门,居然还是少府监的一个小官儿,撩起眼皮打量他一眼,见这何稠长得细眉细目,白净面皮,好似个女人模样,也未多在意,只向他捧在双手之中的那枝羽箭望去,果然见箭头上犹有一只带血的麻雀横贯其上,这只可怜的麻雀身上还沾有两片粉色的花瓣儿。

张须陀方才那一箭不过是射中飞在空中的麻雀,坠入花圃,砸落了一枝花儿而已,这个陀背老头儿竟然敢当着自己的面儿打骂自己的贴身护卫?今天不知是什么日子,染干、张须陀,还有这个陀背老头儿,牛人都叫自己给碰着了。

他本想开口申斥陀背老头儿两句,顺便问问他的来历、姓名,可话到嘴边,陡地想起今儿一早,自己心血来潮闹出的为两名侍女改名的恶作剧中,自己竟不知萧萧、瑟瑟这两个名字原是穿越前杨广为两名侍女起下的,以至差点儿穿了帮。尔今站在面前的这个陀背老头儿既然敢对鲜于罗动手打骂,应该也大有来历,自己还是莫要卤莽行事,待私下问过鲜于罗,打听清楚了,再与他理论才是。

“何稠,你一个少府监的吏员,不在自己衙门里呆着,一大早地跑到我府中的花圃来做什么?”杨广一边挥手示意张须陀和鲜于罗随他回府,一边随口向何稠问道。

“回王爷的话。”何稠立马凑至杨广面前,满脸堆笑地答道,“小吏自幼便对营造之事极感兴趣,晋京任职以后,常常听人说起,王爷府中的这位江先生不但种得一手好花草,而且精通园艺营造,故而今日专来向他讨教一二。”

“哦?”敢情自己这座晋王府中还真是藏龙卧虎,各种各样的能人都有啊,杨广盯了陀背老头儿一眼,没再多问,转身便要进府。

“王爷就这么走了?”那陀背老头儿却不依不饶起来,迈步拦在杨广身前,理直气壮地诘问道,“这株木芍药可是去年娘娘驾临王府时,亲口叮嘱老夫好生栽植的。今年初次开花,就这么着毁了,倘若娘娘过几天问起,倒叫老夫如何向娘娘交待呀?”

“一株花的事,有什么打紧的?”杨广听这陀背老头在自己面前一口一个老夫的自称,心中恼他无礼,以鱼赞王府大管家的身份,尚且当着自己的面儿只敢自称是老儿,这陀背老头的身份难道要高过鱼赞?

“万一母后日后真的问起,就由本王向她老人家解释个中原委,用不着你来费心了。”杨广冷冷地撂下这句话,带着张须陀、鲜于罗撇下陀背老头儿和何稠二人,径直回了府。

第六十八章 岂可儿戏

今明两天仍是每天两更,时间不变,后天恢复一更,时间安排在11:30陀背老头儿得了杨广这句承诺,终于没再追进府门纠缠杨广。可是,还未等杨广穿过头进院子,走进第二进院中的正殿,就见长姐杨丽华身边的侍女珠儿脚步匆忙地迎面跑了过来,冲他喊道:“王爷不好了,娘娘和唐国公两人争吵起来了,王爷快过去劝劝吧。”

“珠儿莫慌,你把话说清楚些,到底是怎么回事?”杨广停下脚步,待珠儿气喘吁吁地跑至面前,惊诧地开口问道。

珠儿一眼看见李渊手下的张须陀站在杨广身后,迟疑着不肯回答。

“张须陀,你先退下。”杨广见状,屏退张须陀,用询问的目光盯视着珠儿,等着她讲述事情的起因。

“王爷,事情是这样的。”看着张须陀走远了,珠儿才轻声对杨广说道,“今儿早起,唐国公循例来娘娘房中向娘娘请安,娘娘向他问起了王府断粮之事。当娘娘听说是因为我们挪到了王爷府中来住,增加了府养人口,才导致府中断粮,王爷受到皇上的责罚时,便提出要亲自入宫面见皇后,当面向皇后讨要粮米。谁知,唐国公找出各种理由,执意不肯放娘娘出府,娘娘一时气恼起来,当场批了他一记耳光,两个人便争吵起来。王爷,您快去劝劝吧,我家娘娘好好的,怎么连王爷的府门都不许出了呢?”

杨广早从李渊对待自己的态度中猜到了李渊奉旨率军进驻自己府中,绝不仅仅为了加强晋王府的护卫,同时也多半负有监看杨丽华,甚至是自己的使命,因此,对珠儿所说李渊拦着不准杨丽华出府并不觉着意外。

碍于此事发生在自己府中,长姐又派了她贴身的侍女来向自己求助,杨广无奈,只得硬着头皮随着珠儿一同赶往杨丽华居住的第四进院落前来劝架。

他带着珠儿和鲜于罗两个刚刚迈进第四进院落的院门,就听到上房内传来杨丽华怒不可遏的声音:“李渊,你们李氏父子也曾是我大周朝的臣子,如今竟敢将本宫强行拘禁在此处,你不怕遭世人唾骂吗?识相的话,赶紧闪开,放本宫出去,否则”

“公主息怒,皇上、娘娘都唯恐公主您再出什么意外,才令叔德如此行事的。娘娘如果定要出府的话,可否容叔德先入宫禀奏,待皇上、娘娘诏准后,叔德必亲自护送公主入宫。”

“呸,谁是公主?本宫是哪朝的公主?李渊,你给我记住,本宫今生永远是大周朝的太后,谁也甭想打本宫的歪主意。”

杨广在门外听得真切,杨丽华这分明是借李渊之口向自己的父母表明自己誓不改嫁的态度。他轻声叹了口气,回头吩咐鲜于罗和珠儿两个到院门外守着,不要叫府内的闲杂人等靠近,自己则闪身走进了上房。

上房内,杨丽华披头散发地站在中央,李渊半跪着挡住了她出门的去路。显然,他们二人方才已经过了一场激烈的争吵,甚至是争斗。

房内两个人一见杨广走进来,皆以为自己盼来了帮手,不约而同地向杨广开口求助。

“阿纵,你代姐姐入宫去见母亲,就说我要即刻见她。”

“王爷,你能否在此照看公主一时,容我进宫请旨?”

杨广看了看这个,又望了望那个,略一思忖,向李渊说道:“表兄,你且退下,容我单独同长姐说几句话,可好?”

李渊会意,这是杨广答应了他的请求,给他留出进宫请旨的时间,他感激地答应了一声,起身走出了上房。

“长姐,大哥已借给了我五十斛粮米,府中现已不缺粮,你急着进宫见母亲做什么?”杨广走过去,扶着杨丽华坐下,劝慰她道。

李渊一离开,杨丽华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恼怒和霸道,神态倒显得有些凄凉和落寞,她轻抚着杨广的头,颇为无奈地说道:“我不过是为了替夫家争下一口气,替蛾英争得一口饱饭罢了。如今我自已是什么处境,你当我真不知道吗?”

自穿越以来,短短的几天时间里,杨广唯有在长姐杨丽华跟前,才觉得自己真正像个还未长大的孩子,用不着怀有任何戒心。此时听她这话说得凄惨,忍不住鼻子一酸,两行热泪顺着脸淌落了下来。

“长姐,都是我不好,任性挥霍钱财,惹出事来,如今倒教长姐替我去求母后赐粮”

杨丽华伸双手捧起杨广的小脸,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阿纵,你能想到这一层,我就很是心慰了。长姐今后这大半辈子,能指靠得住的,也只有你一个了。你差人传话给李渊,叫他不必进宫请什么旨了吧,我也不想见父亲、母亲。”

“哎。”杨广抹了把眼泪,起身便走。

还未等他走至门边,又听杨丽华冲他说道:“呆会儿你还回来,我另有些话要对你说。”

杨广走出上房,吩咐鲜于罗立马去传话给李渊,推说杨丽华身体突觉不适,不能入宫去见母亲,请他无需进宫请旨了。

待他二次返回房中,已见杨丽华梳理好了披散着的头发,恢复了旧有的端庄和典雅。

“阿纵,我怎么听说萧萧、瑟瑟两个今儿改了名字,叫什么可儿、欣儿的,这可是你的主意?”杨丽华面色一沉,向杨广问道。

杨广见她眨眼之间完全换上了另一副神情,俨然像是准备教训自己,感到一阵心虚,忙开口解释道:“原是今儿早起我一时想到,萧萧、瑟瑟这两个名字过于老气,呼之不祥,才想出了这么两个名字令她两人改过。长姐要觉得不妥,我回去就命她们俩再改回原来的名儿就是。”

杨丽华抬手示意杨广在自己身边坐下,语重心长地教导他道:“阿纵啊,咱们生长在帝王之家,自不比寻常百姓小门小户的人家,可以率性而发,随意而行。这些日子想必你也发现了,你的一举一动,朝中、宫中都有成百上千双眼睛在随时盯着呢。晋王府中最近接二连三地出事,我只恐将来有朝一日,这些事都会成为别人攻击你的把柄,给你带来种种的后患呀。”

第六十九章 又多了一个妈

求收藏、求推荐杨广听杨丽华说得异常郑重,心中起先还颇不以为然,认为杨丽华将事情的后果预料得过于严重了些。

“可儿,欣儿,哼,轻佻趁着现在知道这件事的人还不算多,你趁早叫她俩把名字改过来,省得消息一旦再传出去,于你不利。”杨丽华直指杨广荒唐地要两名侍女改名之事。

“长姐说的甚是,我这就去办。”杨广嘴里应着,站起身,抬腿就想开溜。

“你急什么?坐下,说说府里断粮是怎么回事?”

杨广最不愿意听别人提起此事,他万万也没想到,自己才朝着改变历中的方向迈出了一小步,就招惹来如此的麻烦。

既然长姐问到了此事,杨广出于对她的信任,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杨丽华述说了一遍。

“那你再说说,昨日父亲母亲传你入宫,都对你做了什么处罚?”

杨广搞不清楚杨丽华为何会对这件事表现出如此高的兴趣,只得原原本本地将昨日在正阳宫中的情形向她叙说了一回。

“看起来,你身边没有一个像安若溪这样的约束着你些,还真不成。”杨丽华仔仔细细地听罢,竟然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不过,还好,她被发落离开了你,我来了。这次就算了,单单是在府中更换些摆设,为府中的下人们添置些新衣这些个事,别人也找不出太多的可垢病之处,只是你须得记住,自今日起,你再要做出类似于今天为身边的侍女改名这样荒唐的事之前,先屈尊到我这里同我商量商量再说。”

杨广明知杨丽华对自己提出这样的要求,纯粹出于对自己的关心,可听着这些絮絮叨叨的话,心里就是觉着不舒服。他正处在向青春期迈进的年纪,叛逆、自立的意识已经开始在他心中萌芽。即如今儿早上醒来,当他对昨日父亲和长孙晟像打哑谜似的话恍然参悟之时,他便头脑膨胀,有一种雏鹰即将脱离父母呵护,展翅高飞的感觉,急于向别人证明,自己有足够的能力治理好一座晋王府,进而治理好一座州城,甚至能独当一面,为父皇分忧。

像杨广这样年纪的少年,心中一旦有了这种想法,再要他像个**岁小孩似的事事听从大人的话,凡事都要征得大人的同意,那简直比登天还难。更何况,杨丽华还只是他的姐姐,而非母亲

正因如此,方才还对杨丽华抱有同情心,怀有亲近感、信任感的杨广在听了杨丽华俨然以尊长的身份对他提出严格要求时,心中本能地产生了一种排斥和厌烦的心理。

是的,我承认,出于一时戏谑之心,擅自要两名侍女改名字这事儿,做得的确有些孟浪,有欠妥当,可也用不着从此以后,事事都要向您汇报、请示吧,我的好长姐

杨广一肚皮都是对杨丽华的不满,有意将话题引向了别处:“长姐,方才我来时才注意到,您这院子里收拾得过于素净了些,回头我叫人送些花草来,装扮装扮这小院可好?这样,您养养花、弄弄草什么的,日子也不至过得太过寂寞。”

“你这小鬼头,明明是不愿听我在这儿唠叨你,却和我说起什么花花草草的。”杨丽华含嗔一笑,用手点着杨广,说道,“爱不爱听是你的事,但要是让我发现了你再任着性子胡来,我可饶不了你。”

杨广顽皮地冲杨丽华扮了个鬼脸,万分不情愿地答道:“我哪敢呀,以后就是嫌萧萧、瑟瑟两人这个名字不好,也得请长姐您亲自替她俩重新起个新名字才是。”

“胡扯,一个人的名字是好随便乱改的吗?我且问你,父亲既然要你当着他和母亲、见地伐并朝中两位宰相的面儿拜长孙晟为师,他今日为何不来府中授业?”

“父皇命他起草一份对付突厥人的奏章,昨日他已说了,等奏章的事一了,便来府中授业。怎么,姐姐,你也想见长孙晟?”杨广一想到早上那个搜索结果,心里就一阵别扭,仍不肯将长孙晟唤做师父或者先生。

“他一个外臣,平白无故地,我要见他做什么?”杨丽华敏感地瞪了杨广一眼,向他解释道,“我不过是想从他嘴里打听些般若妹妹嫁到突厥以后的近况如何,免得我整日牵挂着她。”

杨广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望着杨丽华,好奇地问道:“姐姐,你和宇文般若竟如此要好?能否向我说说,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杨丽华脸上再次掠过一丝落寞的神情,并不急于回答,反向杨广问道:“阿纵,你能先答应姐姐一件事吗?”

“长姐请讲。”

“我知道父皇将你封做了并州总管,早晚有一天,你会出镇并州,直接对阵突厥的。长姐只希望你将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要伤了般若妹妹的性命,你肯答应吗?”

杨广对杨丽华忽然向自己提出这样的请求完全摸不着头脑,张着眼问道:“宇文般若不是已嫁给突厥大可汗摄图当什么可贺敦皇后了吗,我怎么能伤得到了她的性命,姐姐在拿我取笑吗?”

“世事难料,两国交战之事,谁又能说得清呢?”杨丽华长叹了口气,仰面说道,“以般若的性子和行事风格,她必会竭尽全力借用突厥的力量来复周灭隋,并且以她之能为,终究会使得父皇视她作眼中钉、肉中刺,必欲杀之而后快。阿纵,你今日须当着我的面立誓,日后绝不可伤及般若的性命。”

杨广见杨丽华说得郑重,更是大感好奇,追问道:“姐姐,你和宇文般若竟有如此深厚的情谊,以致为了她,连父皇和大隋的江山社稷都可抛之脑后?”

“隋朝的江山社稷本就受自我大周,想我堂堂的大周朝皇太后,凭什么要顾及隋朝的江山社稷?”一经触碰到北周和隋之间的恩恩怨怨,杨丽华的话中又带了些声色俱厉,这使得杨广更加有理由确信,在不速之客光临晋王府的那个夜晚,朱满月多半将宇文阐真实的死因告知了杨丽华。

第七十章 才义无双,命比纸薄

求收藏,求推荐“那时你还对北周朝廷内的种种纷争懵懂无知,自然也不了解这位曾抱过你的漂亮大姐姐。今日左右无事,我便同你说说般若妹妹对我的恩情吧。”杨丽华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开始向杨广娓娓讲述起她和北周千金公主宇文般若之间的那段往事。

“般若的父亲宇文招是我夫君宇文员的亲叔叔,般若和我以姑嫂相称。宇文氏系出鲜卑,而般若的生母却是汉人,因此,我初次见到她时,便对她堪称倾国倾城的美貌由衷地感到震惊,她也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然而,越是与她相识日久,她吸引我的却不是她那如花一样的美丽容颜,而是她文武兼备的出众才华和急人所难的侠义之心。

三年前,宇文员继位之初,正是我大周挟武帝灭北齐之余威,军力鼎盛之时。南陈由于担心我大周一鼓作气,兴兵南下,特地派有江南名儒之称的南陈重臣孔范携重礼,来长安以祝贺宣帝宇文员继位登极为名,提出要为其太子陈叔宝求聘般若为妻,想通过两国结姻来阻止我大周兴兵灭陈。

当时宇文招贪图孔范赠与的厚礼,兼之也想引南陈为他在朝中的外援,满口应允了这门亲事,并向孔范当面做出承诺,由他出面说服侄儿宇文员,促成两国结姻。

然而,般若对这位南陈太子陈叔宝的行事、为人却早有所耳闻,此人阴鸷乖张、工于心计,且贪恋女色,荒淫无度,以般若妹妹高傲的心性,怎会瞧得上这样的人来做自己的夫君?

由于般若得知此事时,宇文招已收下了孔范送来的重礼,应承下了这门亲事,迫于无奈,般若便心生一计,以要当面向孔范问询未来夫君陈叔宝的人为名,骗得父亲将孔范邀至家中,趁孔范酒酣耳热之际,以谈论儒学经义为由,激得孔范与她设下了一个赌注,两人以尚一为据,各出题目,轮番问答、解说经义,如有一方落败,须得答应对方一个请求。

孔范堂堂名儒,且当时已有了七分酒意,便没将般若提出的这个请求放在眼里,误以为自己用不了半个时辰,便能问的北周这位不知学问深浅的美丽公主哑口无言,甘败下风。但是,他这回却是遇到了强劲的对手,两个人从晌前一直辩陈到定更时分,孔范终因不胜酒力,头脑发昏而败在了般若手下。

般若当即命人将父亲收下孔范送来的厚礼尽数搬出,直言拒绝了与陈叔宝的这门婚事。

阿纵,你说说,般若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家,与成名已久的江南硕儒陈说儒学经义,竟丝毫不落下风,般若当不当得才女的称谓?”

杨广像听历史人物传奇似地听杨丽华讲罢宇文般若才赚孔范,智退婚事的故事,大张着嘴,浑然没有听到长姐向他的问话,心下赞叹道:如长姐所说是实,这位北周的千金公主论才学直可与王昭君、蔡文姬这两位汉代的大才女相比肩了。

杨丽华见弟弟听得投入,也不再追问,继续讲道:“如果没有般若的屡次出手相救,我只怕早已死在宇文员的手里了。”

提起那段不堪回首的伤心往事,杨丽华的语**不自禁地变得哽咽了起来。

“在我嫁给宇文员的头一年里,我们夫妻相处得还算和睦。但是,等到他一登极作了皇帝,不知怎地,脑子就变得极其不正常了,居然要在后宫并立四位皇后。这样一来,我这位太子妃,皇帝的结发之妻,便不得不与其他三位偏妃平起平坐,后宫也不以一后独尊,而是由四后分掌,这可是亘古未有之事啊。

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宇文员颁下册立四位皇后的那道圣旨后,满朝王公大臣,包括咱们的父母在内,尽皆对此保持了沉默,唯有宇文般若闻听此事后,挺身而出,为我抱打不平,在宇文员的寝殿外跪了一天一夜,恳求宇文员收回诏命,切不可使后宫陷入四后分治的混乱当中。”

在宣帝朝的不到两年时间里,宇文员听信谗言,屡次要杀害咱们杨氏满门,首先便欲拿我开刀。宇文般若前后苦劝,从宇文员的刀下解救下我不下三回。后来我曾私下里问她,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对我施以援手?她只对我抱以淡淡一笑,答了句:因为你是我嫂子,更是一位好皇后,你死了,整个后宫就要乱了。

后来呀,宇文员做皇帝做腻了,就早早地把皇位传给了阐儿,自己好去一味地逍遥快活,却终因纵欲过度,没过几个月就死了。当时,宇文员生前的两位宠臣郑译和刘鲂矫诏引父亲入朝为相,辅佐阐儿执掌朝政,以般若的父亲赵王宇文招为首,宇文氏诸王都竭力反对外戚执政,蓄谋暗害父亲。于是,父亲便以与突厥和亲为由,将般若许配给了突厥佗钵可汗为妻,同时,用送千金公主赴突厥和亲作为借口,将宇文氏诸王尽皆调回了长安,软禁了起来。

谁知,还未等般若离开长安,远赴突厥和亲,佗钵可汗竟暴病而亡了。至今我还记得,当佗钵可汗暴死的消息传至长安,般若就像一只脱离了牢笼的小鸟一样第一个跑到弘圣宫来向我报喜。我也深为她能脱此一劫感到由衷的高兴。

然而,好景不长,随着父亲在北周朝中的权力越来越大,激起了更高北周皇室勋戚的反对,一时间,尉迟迥、司马消难和王谦在三地先后起兵,想强行驱逐父亲,而长安城内,以赵王宇文招为首,宇文氏五王更是蠢蠢欲动,图谋对父亲不利。

恰逢突厥继任的沙钵略可汗遣使向北周求亲,父亲不顾我的极对阻止,顺水推舟,旧话重提,逼着静帝下旨,再一次将般若定为了和亲公主,远嫁沙钵略可汗摄图。

以般若过人的才智,她本可找出种种的借口托辞不往,但是为了周朝的江山,她一句话都没说,在和亲诏旨下达的第三天,就离开长安,踏上了和亲的行程。我这可怜的妹妹呀,她离开长安时,还不满十九岁,就要远离亲人故土,奔赴万里之外的蛮荒之邦度过孤苦一生,她的命真是比纸还薄呀。”

第七十一章 王爷的宝贝

求收藏、求推荐杨广听杨丽华详细讲述了宇文般若的才略和为人,别的倒没引起他更多的注意,只对她与江南名儒辩说尚经义一节分外的感兴趣。他联想起安若溪那晚在他面前论说起尚来,那滔滔不绝、如数家珍的情形,心中猜想:这安若溪满腹经纶说不准便是跟宇文般若学的,我如果有朝一日出镇并州,一定要找个机会见识见识这位北周千金公主的风彩。

眼瞅着杨丽华平息了心头的怒火,神情渐渐恢复了平静,杨广仍惦记着染干与张须陀较量箭法落败,只怕是从此以后再不会登自己的府门了,该如何想方设法查探出他倒底是不是突厥斥候的事,遂含混答应下杨丽华为宇文般若求情的请求,又抚慰了她几句,这才起身告辞出了上房,径直朝前院自己的寝殿走去。

鲜于罗奉命去追李渊还没回来。杨广独自一人回到寝殿所在的第三进院落,意外地发现寝殿门外并无一人值守。他一边想着心事,一边登上台阶,刚要迈步进寝殿,忽然听到寝殿内传来两名侍女的谈话声。

“安姐姐前几天走得仓促,咱们也没想到要向她讨些熏香来,如今换了熏香,不知王爷会不会见怪?”语速急促的,是瑟瑟的声音。

“你还别说这话,就是咱们向安姐姐张口去要,她也未必会给。听人说啊,她昔日在王爷寝殿里燃的是她自己秘制的百和香,内里加了不少撩人**的草药,否则,咱们王爷小小年纪,怎会”萧萧低低的声音说道。

瑟瑟显然是头一回听说此事,惊诧地问道:“不会吧。照你这么说,分明是安姐姐有意勾引王爷,可她怀了王爷的种,却为何又要擅自做主打掉呢?这也太有违常理了吧。”

“寝殿内这味儿,非得熏些香来不可了。”萧萧像是在寝殿内收拾着什么,一边干着活儿,一边埋怨道,“王爷多少天没洗过澡了,这大热的天儿,被子、褥子都要捂溲了。得,刚才的话算我没说,你只当从未听过。咦,那件东西不见了?”

“什么东西?姐姐说的可是昨日从王爷怀里掉下来的那块东西?”

杨广在寝殿门外听到这话,心里不由自主地往下一沉:这两个小丫头果然发现了手机

“对呀。我这几天还觉着纳闷儿,往日安姐姐在时,也没见王爷白日里呆在寝殿内许久不出,昨晚帮着王爷宽衣,发现了这个东西,一闪一闪地还会发光,才知道王爷定是得了个不知什么宝贝,这几天一个人猫在寝殿里把玩儿呢。”

萧萧说的话更是令杨广感到一阵心惊:莫非是自己这几天的确独自一人在寝殿内呆的时间过长了,叫她们瞧出了什么破绽?

可瑟瑟接下来的话又使他变得释然了。

“姐姐的忘性好大,你不记得了吗,莫说安姐姐当初刚来咱们府里的那段日子,王爷几乎整日不出寝殿的门,和她腻歪在一起,就是虞孝仁、李浑这几位平日里与王爷要好的公子,送了什么好东西给王爷,王爷总也会一个人躲在寝殿内把玩上两三天。姐姐你敢情想多了吧。”

“可能吧。今晚说什么也要想法子劝王爷洗个澡了,要不是这寝殿里都进不得人了。”萧萧因瑟瑟如此解说,又把话题扯回到了杨广的个人卫生上面。

杨广只觉脸上一阵发烫:穿越前,若不是妈妈每天在耳边催促着,他几乎连脚都懒得洗一回,更别说穿越后要两个女生侍侯自己洗澡了,要真那样做的话,还不如拿刀杀了他算了。

“咱们得抓紧点了,姐姐。”瑟瑟边说,边像是向殿口走来。

杨广一心想多听两句两名侍女背着自己,都会说些什么悄悄话,忙闪身躲在了一根廊柱背后。

“眼见得快到晌午了,怎么还不见王爷回来?姐姐,要不要先替王爷备下饭?”瑟瑟走到寝殿门外,手搭凉栅,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问萧萧道。

“欣儿,怪不得王爷要给你改这么个名字,你可真是贴心啊”萧萧打趣着瑟瑟,“只是,你这回可讨不着喜啦。你没瞧见王爷这几天来,除了饼和茶叶蛋,几乎就没吃过丁三儿做的饭吗?”

瑟瑟走回寝殿内,帮萧萧打扫着殿内的卫生,一面反唇相讥道:“我说可儿姐姐,你要是真能可了王爷的意,怎么不像安姐姐那样,做得几样可口的点心,呈给王爷吃。说不准,王爷一夕吃得称意,顺便就要了你呢。”

“死丫头,还要不要脸啦。”萧萧既羞且恼,抬高了声音骂道,“我瞧着是你,被王爷一口一个欣儿欣儿地叫着,只怕叫得你恨不得一头扎到王爷怀里,钻到王爷心里去吧,如今反倒排遣起我来了。赶紧帮我把这些个换下来的被褥抱去叫人拆了,趁早洗干净,预备着秋后再用。”

瑟瑟本想同萧萧玩笑两句,逗个乐子解闷儿,却不想萧萧生了气,张口就戳中了自己埋在心底的那份心事,登时羞得满脸通红,也恼将起来,忿忿地回道:“洗什么洗,如今这寝殿里再不像安姐姐在时那样寒酸了,这换下的被褥王爷还会再用吗?”

杨广躲在殿外,听寝殿内两位小侍女眨眼间便闹上了搁气,且话里话外似乎都暗含着对自己的一份邀宠之意,不禁感到又是好笑,又是得意。

他虽未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可却因穿越回来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安若溪堕胎这样的尴尬事,难以避免地勾起了他对男女间情事的一份好奇,甚至其中夹杂着一份向往。此时,无意间偷听到自己身边的两名小侍女因自己出于恶作剧的心思,随口给她俩改了个新的名字,便相互揭露出对方怀春的心事,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穿越前,自己只见过胡可欣之流的女生开始追星,将一些花样美男的影像剪贴在文具盒里,趁课间悄悄地瞄上一眼,却从未设想过一千多年前,隋朝的小侍女们背着人闲聊时,也如此的犯花痴。

第七十二章 定州西门开,迎得圣人来

求收藏,求推荐杨广正躲在自己寝殿外的廊柱后,偷听两名小侍女于寝殿内相互揭着心事,就听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转身看去,却是鲜于罗行色匆匆地赶了回来。

由于不欲自己躲在殿外偷听的行为被萧萧、瑟瑟发觉,杨广忙冲鲜于罗挥了挥手,示意他到别处说话。

两个人相跟着出了寝殿所在的院落,来到了座落于晋王府中第二进院落中的正殿。

“怎么样,拦下表兄了吗?”杨广在正殿内居中坐下,问鲜于罗道。

“禀王爷,小的得了您的令,一口气追到宫城门外,却还是去迟了一步,唐国公已入宫去了。”鲜于罗脸上带着歉然的神色,随即补充道,“不过,小的在宫门外一直等到唐国公出宫,才同他一同返回王府的。听唐国公说,娘娘已吩咐下,着有司今日便将公主该有的一应粮米送来咱们府上,王爷再用不着为府上粮米短缺犯愁了。”

事已至此,杨广对此也无话可说。他低头沉吟片刻,问鲜于罗道:“你瞧着染干,像不像那晚藏在安若溪宿房上的那人?”

鲜于罗早得杨广暗示,在脑子里已将自己所见的那道黑影和染干做过了一番认真比较,却终因那晚只仓猝间一瞥,没有瞧得十分清楚,终究拿不准主意,此时听杨广再次问起,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有两分像,可又有三分不像,染干论身形要比那道黑影魁梧些”

“哼,亏你还是本王身边贴身的护卫,论功夫,还不如张须陀一个小小的禁军士卒,论眼力,也如此不济。”杨广不满地打断了鲜于罗的话。

鲜于罗今日在府门处先后两次败在染干手下,自已想想也觉得很是窝囊,如今又挨了杨广的喝斥,更觉脸面上颇有些挂不住,当下跪在杨广面前,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两记耳光,向杨广发誓道:“王爷教训的极是,小的无用。待明日长孙将军来府授业,小的定跟随王爷一道苦习骑射之术,断不叫染干突厥小儿再在王爷面前逞强耍威风。”

“染干今日败在张须陀手下,我只怕他再不会露面,给你雪耻的机会啦。我也用不着你苦练什么骑射之术,你只须记住一件事即可,那就是自今日起,无论用什么办法,速速给我查明染干的出身、来历,差人把他盯死了。”

“是,小的此番定使出浑身解数,不负王爷之命。”鲜于罗忙不迭地答应着,张眼觑了一眼杨广的脸色,乍着胆子讨好道,“王爷,天已近晌午时分,要不,小的去江南岸为王爷点上几样可口的饭菜?”

鲜于罗一提到“江南岸”酒楼,不由得勾起了杨广强烈的食欲,然而,他回想起方才杨丽华对自己谆谆的嘱托,深知在这当口,自己再不能因小失大,横生事端了,遂无声地咽了口唾沫,打消了要鲜于罗到“江南岸”去的念头,只缓下口气,一面吩咐鲜于罗站起身,一面冲他问道:“那个江陀子,说话的口气也恁大了些吧。难道他也和门上的焦二一样,身上有着份功名、禄位?”

“他呀,倒是做梦都想着天上掉下个功名砸在他的脑袋上。”听杨广问起花匠江陀子,鲜于罗不知是因早上挨了他的拧,还是原本就瞧不起他,嘴角往下一撇,流露出不屑的神情,答道,“焦二叔是放下一刀一枪拿命换来的官位不做,甘愿在咱们府中做个逍遥自在的更夫,为王爷您守家护院,若说起这个江陀子,多少年来,他一门心思地直想着功名利禄,到头来还是娘娘念在他当年有替皇上开门之功的那点儿情分上,才打发他来咱们府上花圃内混口饭吃,他怎么能和焦二叔相提并论?”

杨广听鲜于罗话中有话,沉下脸吩咐道:“你把话说清楚些,什么开门之功?”

“王爷,江陀子平日里很少能到得您眼前,所以您不曾留意于他。”鲜于罗媚笑着答道,“这老儿原是北齐治下定州城内一户种花人家的儿子,他祖父两代以种花、卖花为生,颇攒下了些家底,便寻思着要后辈自幼读些,也好长大了能为他江家改换门庭,因此,这江陀子打小便跟随先生读,十几年下来,积攒了满肚子的学问。”

杨广脸色越发阴沉了下来,心中有气:前些天,我有心在府中找个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指导着温习功课,应付太学考校,为何没听你们说起,府里还隐居着这么一位宿儒?

“江陀子学成长大以后,就满定州城地攀附世家权贵,千方百计地央求他们能出面举荐自己出仕、做官,可定州城内的豪门世家一听说他出身于花农寒门,连个见面考验学问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就这样,一直到江陀子年近四十,仍然只是一介白丁,平时读修学之余,也跟着父亲种种花养养草什么的,日子过得挺滋润,但是,江陀子心中始终不曾忘记求取功名,为自己家中改换门庭。

终于等到了北周攻灭北齐的这一年,当今皇上被北周武帝派至定州担任总管。

王爷,您有所不知,定州城有四座城门,一年三百六十天,却只开东、南、北三座城门,唯独西门从来未开过。当地传言,北齐开国皇帝高洋曾亲临定州,查看了整座定州城后,曾说过定州西门开,当有圣人来这么一句话。

江陀子在定州听说当今皇上将要到定州任总管的消息后,暗地里起了幸进之心,便摸清了当今皇上驾临定州的时辰,趁守门的军士不备,偷偷打开了定州的西门,迎接当今皇上入城。

事后因为此事,当今万岁屡屡受到北周君臣的猜忌,几经周折,才最终开创下大隋的江山社稷。后来,皇后娘娘一心惦记着当年在定州开启西城门,迎接皇上入城的有功之人,特意命人将江陀子从定州接至长安,准备央皇上授他以官职。

然而,这江陀子命中注定当不成官,自他开启定州西门被人发现之后,他一家就受到北周朝廷的盘问质询,逼他承认是受了当今万岁的指使,有意开启西门,炮制圣人神话。江陀子连惊带怕,居然变得癫狂了,逢人便以老夫自称,稍不称意,即拳脚相加。

皇后娘娘见他疯癫至此,无奈之下,念及旧情,就将他打发到了王爷府中做了一名花匠。”

第七十三章 合府宿旧

求收藏,求推荐碍于数年前江陀子开启定州西门,迎接杨坚入城之事后来牵涉颇多,以至后来屡屡给杨坚招致杀身之祸,鲜于罗在杨广的再三逼问下,只得含混其辞地把江陀子进入王府做花匠的前因后果约略向杨广介绍了一遍。

怪不得见此人做派如此嚣张、无礼,原来是个疯癫之人。杨广心下恍然,随即又想到了一件事,未容鲜于罗有喘息之功,即继续向他问道:“像焦二、江陀子,哦,还有丁三儿这样昔日曾跟随太上皇、父皇的宿旧、老人儿,在府中还有多少啊?”

鲜于罗一时间吃不准杨广问这话的意图,低头掰着指头认真思了半晌,方迟疑着答道:“回王爷的话,王爷这座晋王府中,像小的这样两年前才进王府当差的,掰着指头统算下来,总数超不过十个,其他的不是自小就服侍王爷的,就是曾跟随过皇上、娘娘的故旧之人。”

“这么说,你小子福分不浅哪,进府当差只短短两年时间,就混到了在本王身边当差的份上。”杨广发出一声冷笑,挖苦鲜于罗道。经鲜于罗如此一说,他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这座晋王府上下几百号值役人等,原来都是父母身边的旧人,怪道是母亲连自己寝殿内的事情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根源就在此处。

“能够侍奉王爷,是小的前世修来的福分。其实不单王爷咱们府里如此,其他的几位王爷府中,情形尽皆和咱们府中类似。”鲜于罗对杨广话中的讥讽之意充耳不闻,陪笑补充道。

“照你说,咱们府上的人多半理应和秦王、越王、汉王府中的下人相熟喽。”杨广一面暗自打着从何入手,整顿府事的主意,一面装做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的,王爷。不但相熟,咱们府上有些人和别的王府中人还沾着亲呢。因此,不拘是哪个王爷府上出了什么新鲜事,用不了一天功夫,咱们府上一准能得着信儿。”

鲜于罗的话明白无误地印证了杨广的怀疑:自己府中有贼人光顾,安若溪堕胎这些本属隐秘之事,不仅宫中立马就得到了消息,而且连自己的几个兄弟也知道得明明白白,任由这种局面发展下去,自己在府中的一举一动岂不是随时都处在众人的监视之下,还能有何秘密可言?

“前几天,本王下达的禁言令,鱼府掾可曾说与你们听?”到了此时,杨广开始对自己前几天贸然下达禁言令产生了一丝悔意,单单从鱼赞拿给自己过目的那份花名册上,很难看出府中几乎每个人的出身、来历原来还这么复杂。

“鱼府掾确曾召集小的们,当众传达了王爷的严令。可是”鲜于罗犹豫着,不敢把话说得太明。

父皇明明知道自己府中的状况,还在正阳宫中当着母亲和大哥的面儿,深责自己治府不严,并一再提醒自己要从严治府,他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呢?倘若自己真的硬起手腕,将合府这些勋老宿旧尽皆扫地出门,父皇母后能答应吗?退一步说,即使他二老答应了,一时之间,自己又该从哪儿再找到上百名既忠于自己,又与宫中,其他兄弟府中没有什么牵涉的仆从呢?

杨广本只是想顺便向鲜于罗探问一下江陀子的出身、来历,没想到却牵出了如此复杂而难办的一个问题,一时间,他真真切切尝到了骑虎难下,进退维谷的滋味儿。

因方才在寝殿门外听得萧萧、瑟瑟闲聊时已透露出对自己种种反常举动的怀疑,杨广不愿立即返回寝殿呆着,便命鲜于罗到后厨传来晌饭,自己就在正殿内草草吃了几口,随手从架上扯过一卷,装做看的样子,实则脑子里在紧张地盘算着,今后该从何处入手,培植起一支只效忠于自己,而不为他人所用的亲信队伍。

杨广年纪虽却也懂得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俗话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仅凭着一已之力,想要出镇居藩,为国建功立业,是万万行不通的。以往自己临睡前躲在被窝里看过的那些无敌争霸流的穿越中,不是通常也会在主角开始无敌争霸前,特意安排主角广招小弟吗?尔今,父皇和长孙晟都已明确无误地给自己指出了从恶治府、提升统率力的努力方向,自己何不沿着这个方向做一番尝试呢?

顺着这样的思路一路想下去,杨广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安若溪身上。她相比鲜于罗来说,到自己府中的时间尚少着一年,且在临出家离府前,曾毫不避讳地向自己建言夺宗,照此推断,她显然是不会和自己的父母兄弟有什么瓜葛牵涉的。只是,前两日在万善尼寺见到她时,她当面向自己坦承是内奸,倒着实叫他拿不准,她与那位远在万里之外的故主千金公主之间是否真的有一层隐秘的联系。

除安若溪之外,鱼赞应该也是一位值得信赖的人。他是自己的奶公且不论,从前天他提出要自己向东宫太子处借粮,度过府中亏空这件事上看,他的确是全心全意地替自己着想,并且把自己和几位兄弟之间的关系瞧得很透,有鉴于此,鱼赞即便和父皇母后有些牵涉,但他对自己的一片忠心还是不容置疑的。

接下来,鲜于罗这小子瞧着对自己百依百顺,人倒是机灵得很,查看他的出身,也是两年前自己受封雁门郡公时,父亲从他相府护从中挑选来充做他的贴身侍从兼护卫的,应该不会和旁人有过多的联系,暂可划做自己笼络的范围。

焦二、丁三儿、钱无量、萧萧、瑟瑟,甚至是那个半疯半癫的江陀子杨广闷着头挨个想来,却再难想出一个能令他放心笼络的人来。

果真是应了今儿晌前杨丽华劝自己的那句话:不幸生在帝王之家,小小年纪便要胡思乱想这么多看似荒唐可笑,实则出于无奈的狗屁事儿,并且,这还仅仅是个开始,以后自己还不知会碰到什么样的棘手事呢?

杨广越想越感觉头脑发涨发昏,以至于最终身不由已地趴在几案上打起盹儿来。

一觉醒来,已是红霞满天,夕阳西下,杨广仍不想回寝殿,走出正殿,百无聊赖地围着晋王府兜了一圈,只觉一路上所遇见之人虽对自己笑容可掬,恭敬有加、但似乎那笑容背后都隐藏着另一副面孔,紧盯着自己有何不寻常的举动,好去向自己另一个主子告发。

杨广莫名地感觉到一阵阵恐惧在自己心中弥漫开来:在这座名义上属于自己的王府当中,他竟像是个唱独角戏的,随时随地都要提防着经过自己身边的每个人,这简直太可怕了

第七十四章 从师学艺

今日起每天改为两更,时间分别在11:30和18:00,求收藏,求推荐次日起,长孙晟依约来到晋王府,开始教习杨广有关突厥的知识、突厥语,并在杨广的强烈要求下,传授他骑射之术。

最令杨广感到意外的是,比试箭法败在张须陀手下的染干居然也浑若无事地跟随长孙晟一起来到了晋王府,专门负责与杨广用突厥语会话,换言之,当起了杨广突厥语的口语老师。、

染干出乎寻常的举动自然引起了杨广的极大怀疑。于是,他便想方设法地想要摸清染干之所以不顾脸面地想要进入自已府中,所图谋的倒底是什么。无奈,任凭他使出了浑身解数,染干都绝口不提那日与张须陀比试箭法之事,并且除了传授杨广突厥话之外,就是整天侍立在长孙晟身后,哪儿也不去,一句话也不多说。

鲜于罗本奉了杨广严令,从晋王府的护卫中精挑细选了四名身手矫捷的小伙子,准备一天到晚紧盯染干不放。这回可倒好,用不着他们去盯染干,染干自己倒送上门儿来了。

曾经有那么几回,杨广趁染干不在眼前,悄悄地向长孙晟打听过染干的出身、来历,可长孙晟只说染干是随着其他几名突厥小厮一道,在自己被沙钵略可汗强留至突厥后,被沙钵略可汗赏赐给他的仆人,自己也是从别的小厮嘴里无意中听说染干与他们几个原不相识,乃是从小在草原上长大的一名孤儿。长孙晟在突厥可汗牙帐形同软禁,闲来无事时以教授身边这几位突厥小厮骑射之术取乐。渐渐地,他发现,在几位突厥小厮中,唯有染干天赋过人,一教即会,且最为用功,往往别人一天中只学得三四个时辰,他却除了吃饭、睡觉以及服侍自己外,几乎整天都在练功。数月下来,染干的功夫竟是高出了其他几位突厥小厮一大截,往往七八个小厮联手,也占不到他的半点儿便宜。正是看中了这一点,长孙晟才破例收了染干为徒。

杨广因借助4络搜出了长孙晟的历史生平,知道他将来会成为李渊的亲家,唐太宗李世民的老丈人,所以一直对他持有一份戒心。然而,四五十天相处下来,他发现,长孙晟待人诚恳、宽容大度,颇有君子之风,即便是李渊、鲜于罗,甚至虞孝仁、李浑之流仰慕他“一箭双雕”的大名,常常在一旁随杨广一道向他学习骑射之术,他也丝毫不在意,反而像传授杨广一样毫无保留地倾囊而授。

有时候,自己站在一旁,看着长孙晟一丝不苟地纠正着李渊持弓搭箭姿势上的错误,杨广甚至情不自禁地会想:要是将来能把长孙晟笼络至自己麾下,成为忠心为大隋效命的大将,阻止他和李渊联姻,那么历史该如何演绎呢?

在长孙晟师徒最初到府授业的十几天里,杨广出于报复张须陀的心思,曾多次设局要张须陀与长孙晟再较量一番箭法。可张须陀这厮甭看长得五大三粗,却贼得很,他先是有意当着染干的面儿,一再向杨广声称,自己那日奉命与染干比试箭法,强拉三石硬弓,一箭射中飞鸟,纯粹是事有凑巧,瞎猫碰到个死老鼠,真正论起箭法的精准来,他断断不是染干的对手,更不敢同天下第一神射手的长孙晟比试高下了。

后来,他架不住杨广再三地撺掇,索性借口自己举石锁练功弄伤了肩膀,使不得弓箭,向李渊请了假,躲回房中休息去了。

杨广碍于张须陀归李渊该管,也不好拆穿他的把戏,强逼着他与长孙晟比试箭法,只得任由着他去了。

既要跟随长孙晟学艺,同时太学里的老师裴矩也给杨广布置下了大量的自修课程,因此这些日子里,杨广往往是整整一个白天都在无休无止地学习中度过,比起穿越前备战小升初的那段日子,辛苦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因受到出镇外藩、建功立业的激励,杨广并不以此为苦,反倒是跟随长孙晟越学越觉得带劲儿。

杨丽华曾在长孙晟到晋王府授业的头一天就传见了他,向他详细地打听了北周千金公主宇文般若在突厥生活的情况,当听长孙晟说起,宇文般若很受沙钵略可汗宠爱,夫妻二人感情笃深时,杨丽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杨广白天学艺、温习经义、诗词,晚上回到寝殿,身边无人说话解闷儿,遂起了试探萧萧、瑟瑟二人的念头,每每有意当着两个人的面儿,从怀中掏出手机来,捧在手里把玩一番,借此观察两名侍女对此的反应。

萧萧、瑟瑟经历了一场改名风波,兼之这些日子贴身侍奉杨广,和主子彼此间熟络了许多。终于有一天,心直口快的瑟瑟看到杨广晚上一回到寝殿,就从怀中掏出手机来,一个人坐在床沿上把玩儿个不停,忍不住走近前,含笑问道:“王爷这是从哪儿得了这么个宝贝,整天带在身上不肯丢手?”

杨广见瑟瑟终于上钩了,强忍住肚皮里的笑,故作神秘地亮出掌中的手机,压低声音,冲她说道:“说起这件宝贝呀,还真是稀奇。就在安若溪离府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仙姑手拿着件金光闪闪的物事,对我说:前几日你丢了样重要的物事,今日我便送你此物,权且做个念想吧。说毕,径自把手中这件物事冲我一丢,转身驾云而去。当时,我只觉眼前金星直冒,登时惊醒了过来。醒来后一看,这件东西就已经在我的枕边了,你说稀奇不稀奇?”

瑟瑟扑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杨广掌中的手机瞧了一会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王爷你逗我玩儿呢,世上哪有这样的事?”

这时,萧萧端着盆洗脚水走进殿来,杨广一见萧萧进来,更是抬高了声音冲瑟瑟说道:“你爱信不信,反正这些天我是想了,这有可能是天上的仙人也知道了安若溪堕胎,令我失去了一名子嗣,因此托梦给我,特以此物相赠”

他这胡乱一说,即连平素稳重的萧萧也放下水盆,走了过来,望着杨广掌中的手机出起神来。

半晌,瑟瑟才吐了吐舌头,红着脸说道:“婢子们先前还觉着稀罕,是什么样的宝贝竟能令王爷如此地着迷,整日价不肯离身,却原来此物是王爷世子的化身哪”

杨广见二人仍然一副将信将疑的神情,遂有意摁下了手机的开关键:一阵悦耳的开机铃声立马在寝殿内响起,萧萧、瑟瑟二人神色紧张地扭头四下张望,误以为是仙姑再次光临,却不见寝殿内有任何仙踪。两个人四目紧盯着手机发光的屏幕,见那上面亮光一闪,随即显现出一个光头小人儿光头强的影像。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惊叫,当即便跪倒在地,冲着手机屏幕里的光头强不住地嗑起头来。

第七十五章 因果报应

求收藏,求推荐杨广存心将手机打开,并且瞎编了一个仙姑托梦赠物的故事来给两名侍女听,实则是为了试探萧萧、瑟瑟两个是否也像鲜于罗向他说起过的那样,和自己府外的某种势力间有着不为自己所知的秘密联系。

按照杨广的设想,萧萧、瑟瑟两人平时离自己最近,且自己刚穿越来不过短短的几天,两个机灵的小侍女就从自己平常的言谈举止间发现了诸多反常之处,虽然还不至于引起她们对自己身份的怀疑,但照此下去,自己一旦不小心,首先就会被她俩瞧出破绽。有念于此,杨广急欲想方设法试探出萧萧、瑟瑟二人对自己的忠诚度如何。

既然她俩已在自己身上发现了手机,何不就顺水推舟地胡编个故事给她们听,一来可借此打消她们心中对手机来历及用途的疑虑,二来也可借机对她们作一番试探。正是出于这样的目的,杨广才自编自演了这样一出仙姑托梦送手机的故事来。

“你二人既在本王身边侍侯,本王有什么事也不想瞒着你们。但是,你们须得牢记,关于此事,只可你我三人知道,切不可说与任何人听,记住了吗?”杨广见萧萧、瑟瑟对自己的一番鬼话信以为真,长跪不起,心中大乐,脸上却不露一丝笑容,一本正经地告诫二人道。

堂堂晋王府中先是出了侍婢擅自堕胎的事,没过几天,就又发生了仙姑托梦给晋王,送来上画有小儿影像的宝贝,在谶纬、占候、望气之风盛行的隋代,这可是比王府断粮更能引发人们关注的大事、奇事,如果萧萧、瑟瑟二人对自己不忠,抑或口风不严的话,杨广相信,用不了三天两夜,这件奇事便会在整座长安城中传散开去。

倘若不幸真的如此,杨广也做好充分的准备,他暗自琢磨:除非还有另一个和自己同时代的穿越者存在,否则的话,即使这件事传到了父皇母后那里,自己也无须担心,因为不会有一个人识得手机为何物,自己到了父皇母后跟前,只须一口咬定,此物就是仙姑托梦所赠,即连父皇母后也戳不穿这个谎言。正是有了这样的退路,杨广才敢于向萧萧、瑟瑟亮明手机。

一连十几天过去了,合府内外没有一个人获知仙姑托梦给杨广,赠与他手机的事情,这使得杨广对两名侍女产生了高度的信任,同时,因那天无意间偷听到萧萧、瑟瑟谈话,得知她们对自己已有所怀疑而紧绷着的一颗心也开始放松了下来。

这一天定更时分,杨广回到寝殿,正兴高采烈地向萧萧、瑟瑟两人讲述着白天跟随长孙晟学习骑射的种种趣事,鲜于罗急匆匆地来报,声称宫中传下娘娘旨意,显州总管李询新娶的夫人冯氏不幸亡故,命皇子们立即赶赴李询府中吊丧,慰抚亡灵。

杨广收敛起笑容,听罢鲜于罗的禀报,一时间不明所以,随口问道:“朝廷有这样的先例吗?大臣夫人新丧,皇子亲王须得过府吊丧?”

鲜于罗瞟了殿内的萧萧、瑟瑟两人一眼,答道:“王爷有所不知,这位显州总管李询不是旁人,就是素与王爷要好的李浑公子的堂兄,当朝太师李穆的亲侄子,李氏一门权势显赫,素为皇上娘娘所敬重”

“他李家再怎么位高爵显,家族子侄辈死了一位女眷,也用不着本王连夜亲自登门吊丧吧?”杨广劳累了一天,着实不想连夜出府,便语带不满地问道。

“禀王爷,娘娘下这道旨意来,据小的抖胆推测,其中一半是瞧在太师的情面之上,而另一半却是为了这位刚刚亡故的冯氏夫人”鲜于罗眼见杨广懒得起身,遂抬高了声音提醒道。

“哦?这位冯氏夫人是什么来历,她一死,竟惊动了母后传旨,命我等兄弟亲去吊唁?”杨广坐直了身子,惊诧地问道。

“说起这位冯氏夫人来,可真不是寻常女子。”鲜于罗一边用目光示意萧萧、瑟瑟二人帮着杨广更衣,一边加快了语速,详细向杨广解说道,“据小的所知,她原是北齐后主高纬宫中最为得宠的冯淑妃,名唤冯小怜。北齐为北周攻灭后,她随着北齐后主高纬一起被押解至长安,高纬被即行处死,而她却被北周武帝赐给了当时的代王宇文达为妾。这位冯淑妃听说有倾国倾城之貌,心肠却十分地阴狠歹毒,进入代王府不到两年的光景,就害死了代王妃李氏,也就是李询的亲姐姐。后来,宇文达为当今皇上诛杀,这位冯淑妃又被赐给了李询为妻,却没想到因果报应,叫李询的老娘知道了冯氏就是不久前害死自己女儿的祸首,一气之下,趁儿子不在京城,命令手下家人强逼着冯氏吞下毒药,自杀了。”

鲜于罗连说带比划地介绍完冯小怜的身世、死因,杨广已在两名侍女的帮助下换好了衣衫,一边迈大步向殿外走去,一边冲鲜于罗说道:“这位北齐宫中的宠妃历事三夫,终因自己的恶行遭到报应,我真想不通母后为何命我等兄弟去祭奠这么个人。”

饶是嘴里这样埋怨着,但毕竟不敢违抗独孤后的旨意,杨广带着鲜于罗,并闻讯急急赶来护从的张须陀一道出了王府,骑驴向东,直奔位于城南的李府而来。

及至杨广赶到李询家府宅所在的道胜里时,却见冯氏的灵棚赫然竟搭立在当街,灵棚前已乌泱泱挤了有上百号人。

杨广在道胜里的坊门外下了驴,带着鲜于罗、张须陀二人步行走近灵棚,目光透出密匝匝的人群,依稀看到自己的大哥,太子杨勇挺身站在人群的最前列,在他面前,拄着根拐仗颤巍巍站着位老妪。这位老妪想必就是逼死冯小怜的那位李老夫人啦。杨广暗自忖道。

“晋王到。”一个冷不防,有人已认出了杨广,高声唱道。

人群立即闪开了一条道路,杨广整了整衣衫,抬脚从人群中穿行而过。待他走近杨勇身边时,一眼望见自己在太学里的老师、内史舍人裴矩也在人群之中,面带戚色,正注视着自己。

一想到裴矩那满嘴的山东腔儿,杨广心念一动,似乎对母后传旨给自己几个兄弟,要他们连夜赶来吊唁这位前北齐宠妃的真正用意有所领悟:母后是想借赐给冯小怜莫大的哀荣来笼络朝中山东籍大臣的心哪。

第七十六章 非主流派系

求收藏,求推荐杨广走至人群的前列才发现,不单是太子杨勇早于自己到了,秦王杨俊、越王杨秀、汉王杨谅一个不落地都已赶到了道胜里,向刚刚自杀身亡的冯小怜致哀。

李询的母亲李老夫人显然没想到自己逼死了不肖的儿媳,居然会引来以太子为首的五位皇子、亲王亲自前来吊唁,颤抖着双手,一面吩咐人立马去向李氏家族的族长,当朝太师李穆禀报消息,一面不住口地向杨勇及四位亲王解释着为何要将冯氏的灵棚搭在府门之外。

其实,用不着她多做解释,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位李老夫人对冯小怜可谓恨之入骨,不但亲手逼死了她,而且在她死后要将她扫地出门,轰出李氏家门。

杨勇见杨广一到,兄弟几个就算是到齐了,遂吩咐李氏族人将老夫人搀至一旁站定,早有主持丧仪的李家人高声唱道:“举哀。”

方才还显得乱哄哄的灵棚四周立时变得安静了下来。以杨勇为首,众人正色肃立移时,向死者表示哀悼。

由于杨勇兄弟五个身份贵重,加之死者冯小怜虽曾为北齐后主嫔妃,毕竟入隋以后已嫁入臣子之家,因此,眼瞅着杨勇并无向死者跪拜之意,司仪也未敢勉强,任凭着众人在五位皇子的带领下,在灵前肃立了一盏茶的功夫,便高喊一声:“礼毕,家人致谢。”

守在灵棚两边的李氏族人听到这一声喊,以李氏老夫人为首,齐刷刷跪倒了一大片,哀号、痛哭之声顿时响彻了整座里坊。

杨广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就亲身参加了两场丧仪,而这两场丧仪虽因死者身份不同,规模大小有差,但略一思忖,都称得上离奇二字:前一场由父皇杨坚亲自导演的北周末代皇帝宇文阐的丧仪至今想来,仍像是一出精心安排下的嫁祸于南陈的闹剧,而这一场则像是母后独孤伽罗用来安抚北齐旧臣的悲喜剧。

之所以称之为悲喜剧,是因为作为死者的家人,李氏一门上上下下几百口男女,据杨广观察,对冯小怜的死非但没有丝毫的同情,悲伤,反而有一种清除家门祸患后的轻松和喜悦之感反倒是在他们兄弟几个身后站着的几十位北齐旧臣,人人脸上皆有不虞之色。

杨勇像是对母后独孤伽罗下旨命他前来吊唁冯小怜的真正用意深有领悟,丧仪礼毕之后并不急于离开,而是婉言拒绝了李氏老夫人邀他进府看茶的请求,带着杨广等兄弟四人转身走向了北齐旧臣的人群。

这时,杨广张眼向人群中望去,却并没见人群中有一位与高颖、杨素、苏威等身份相埒的朝廷重臣,心中暗想:如此看来,北齐旧臣在朝中位居要职的几乎没有啊。

杨勇径直走到与裴矩并肩而立的一位清瘦中年官员面前,停下了脚步,向他点头示意道:“薛侍郎也来了。本宫正寻思着有几桩朝务要向薛侍郎讨教一二,明日请薛侍郎到东宫一叙如何?”

由于内史令李德林不知因何未亲来吊唁,闻讯赶来吊唁的北齐旧臣之中显然以这位官居内史侍郎、加开府仪同三司的山东名士薛道衡居首。注:隋代官制,侍郎在三省六部中令相当于唐代的郎中,为一司的长官,因薛道衡有开府仪同三司的勋官在身,故秩当在三见太子主动邀自己明日至东宫会商朝务,薛道衡忙躬身施礼作答:“太子殿下及几位王爷亲临道胜里,向已故淑妃娘娘致哀,我等皆感激不尽。承太子之邀,臣敢不遵命?”

杨勇呵呵笑着转向薛道衡身旁站着的裴矩,转身指着杨广等四个兄弟,问道:“舍弟年幼,日常在太学,多赖裴舍人教诲,不拘是他们当中的哪个,如敢不服师父管教,你尽管来东宫说与本宫听,本宫断不轻饶。”

裴矩仿效着薛道衡,冲杨勇躬身施礼,谦辞道:“回殿下,最近除晋王爷奉旨在府跟随长孙晟将军学艺,只逢五逢十到太学接受经义及诗词检校外,其他几位王爷每天都是头几个到太学报到,用功得紧,殿下大可放心。”

杨勇不厌其烦地同站立在前排的每位北齐旧臣挨个寒喧着,仍无离开之意。眼看着一场朝廷命妇的丧仪,在大哥杨勇的主演下活脱脱变成了一场朝廷安抚北齐旧臣的好戏,杨广身为这场戏不可或缺的一位主要配角,跟随在杨勇身后,也模仿着大哥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同众人扯着淡,心中却不时窜起一阵阵笑意。

“王爷,太子这是在等老太师呢。”杨广在太学的两位死党之一的李浑,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了他的身边,悄声冲他说道。

李浑话音未落,道胜里的坊门外已传来一阵人喊马嘶之声,紧接着有人来向杨勇禀报:“太师到了。”

用不着别人告知,杨广也知道,身为当朝太师,必是文武群臣之首,功高望重之人。以他穿越前算不得丰富的那点儿历史知识,他就知道,大明一朝,活着被封为太师的,二百多年间仅万历朝的张居正一人。依此推断,李穆这位隋朝的活太师,一定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哎呀,殿下,家门不幸,何敢劳太子和几位王爷亲临道胜里吊唁,老夫来迟一步,还望殿下和几位王爷见谅。”在众人的簇拥下,一位身材高大、白面长须的老者大步朝着杨勇等几人走来。

这位当朝太师李穆本是北周宣帝及静帝朝的并州总管,因在杨坚入朝执政初期,河东手握重兵的总管尉迟迥、司马消难相继举兵谋反,局势一度相当危急。恰在这关键时刻,地处河东与关中之间要冲的并州总管李穆毅然选择了力挺杨坚,并出兵帮助杨坚剿灭了叛乱,稳固了杨氏在北周朝中的地位。

杨坚在接受北周静帝禅让前,曾亲笔修一封,命人带往并州,半是试探,半是征询李穆对自己登极作皇帝的意见,李穆毫不犹豫地表示了对杨坚代周,开创大隋的坚定支持。

杨坚在登极后,也投桃报李,给予了李穆一族超乎寻掌的回报,不但将李穆本人加封为位列三公之首的当朝太师,而且但凡是李氏一族可用之丁男,尽皆授予了五以上官职。一时之间,李氏一族位居显宦者多达一二百人,号称当朝第一豪门。

第七十七章 两道尖利的齿痕

求收藏,求推荐太子杨勇自是深知李氏一族在朝中拥有庞大的势力和非同一般的影响力,此时见老太师疾步朝自己走来,忙迎上前去,伸双手扶住李穆,神色恭敬地劝慰他道:“老太师家门出自不幸之事,本宫奉了母后懿旨,率诸弟前来吊唁亡人,略表慰问之意,万望太师善自珍重,节哀顺便。”

李穆抬眼看看围在四周的众人,见除了太子杨勇和几位皇子之外,今晚赶来自己侄子李询府上吊唁的尽是些北齐旧臣,并不见有一位是当朝的重臣,心下难免感到失望,面上却一丝也不流露出来,向着杨广等几位王爷抱拳施礼已毕,又朝着在场众人团团抱拳致谢道:“老夫代侄儿谢过诸位了,诸位的殷殷情意,老夫心领了,天色已晚,就请诸位散了吧。今后但有事相询老夫,尽管登门就是。”

薛道衡、裴矩等人都是久在朝中为官,听老太师如此一说,明白李穆这是要单独留下太子和几位王爷说话,遂纷纷拱手、抱拳向李穆辞行,三三两两地向坊外走去。

待到众人散去,李穆朝李询府门内一抬手,相让着杨勇并杨广等人到李询府内说话。

杨勇得李穆之邀,自是不便推辞,转身正要同李穆携手入府,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旨,着太子杨勇和晋王杨广即刻入宫。”一名宫中内侍一溜小跑着来至诸人身前,传下了一道圣旨。

“宫内出了何事?”杨勇谔然问道。

“回殿下的话,小的不敢妄言。请殿下和晋王这便随小的入宫吧,皇上和娘娘都在宫中等着呢。”内侍抬头瞟了一眼李穆和其他几位皇子,一个字不敢多说,只语调急促地催促杨勇和杨广道。

“宫中既出了事,父皇母后为何不传我兄弟五个一同前往,而单单只传大哥和阿纵两个?”越王杨秀挺身而出,手指着跑来传旨的内侍,厉声喝问道。

内侍分明是奉命跑来传旨之前,受到了严厉的警告,不得泄露半个字,此时受到杨秀的逼问,吓得埋头缩颈,连大气儿都不敢多出一口。

李穆料定宫中一定有大事发生,忙拦住杨秀,冲杨勇和杨广说道:“既是皇上、娘娘传召太子和晋王即刻入宫,老夫就不强留两位了。来人,送太子和晋王入宫。”

李浑答应一声,抢在头前替杨勇、杨广两人清着道,一路将两人送出了道胜里。

“你回府告诉萧萧、瑟瑟一声,我奉急诏入宫,叫她们两个不必再等我了。”杨广翻身骑上大青驴,冲鲜于罗吩咐一声,紧随着杨勇朝宫城的方向赶去。

武德殿内,灯火通明,不单是皇帝杨坚、皇后独孤伽罗,当朝的两位宰臣高颖、苏威,以及还未正式卸任的禁军统领窦荣定也在。殿内诸人每个人的脸上都罩着一层肃杀之气,仿佛有大祸临头的模样。

杨广随杨勇脚不沾地地一路赶到武德殿,杨坚一见两个儿子到了,遂冲着陪座于下首的苏威开口说道:“无畏,你身上兼着京兆尹的差使,还是由你来向太子和晋王说说,发生了什么吧。”

苏威听到皇帝点自己的名儿,竟一反常态地打了个哆嗦,陡地迎着杨勇、杨广两人挺身站起,浑然忘记了同两人见礼,便冲口说道:“一个时辰前,有大庄严寺的僧人到京兆公廨报案,称寺中住持会真大师突然坐化。得报后,我亲自带人前往大庄严寺探查,经验尸仵作报称,会真大师并非坐化升天,而是受到了突然袭击,暴毙于禅房之中”

会真大师?不就是那位在宇文阐死后,奉了母后之命,率领着一班僧众弟子进驻弘圣宫捉妖的那位神僧吗?杨广至今都忘不了,在宇文阐的葬礼上,这位神通广大的会真大师挺立在朝堂之上,言之凿凿地向朝中群臣宣称,害死宇文阐的妖孽来自南陈。这才过去了不到两个月的光景,他怎么会突然之间暴毙了呢?

杨广好奇之心大起,当下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苏威继续讲下去。

“我得到仵作的禀报后,曾亲自验看尸身,会真大师面目如生,浑身上下未曾发现有明显的致死伤痕,唯在其颈间发现有两道尖利的齿痕及少量的血淤,如无意外,会真大师应当是死于某种猛兽的齿下。”苏威说到此处,不安地望了杨坚一眼,紧接着补充道,“据我带去的十几名吏员一一辨认,却没有一人识得会真大师颈间致命的这两道齿痕出自何种野兽之口。”

“会真大师不仅是长安城中大庄严寺的住持,更是朕的佛门替身,享有国师之尊号。一夕之间竟命丧妖兽之口,诸位,朕不知你们作何感想啊?”杨坚说话的语气中带着少有的愤慨和懊恼。

包括杨勇、杨广兄弟二人在内,殿内诸人听了杨坚这饱含怒火的质问,皆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开口答话。

半晌,杨勇贸贸然地嘟囔了一句:“今晚李询府中冯氏自杀身亡,会真大师相继暴毙于禅房之中,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

“一派胡言。”杨坚陡然打断了杨勇的话,勃然作色道,“冯小怜实系一祸国辱家之妖妇,其姑婆分明是容不得如此歹毒之妇人,才逼得她自尽而亡,见地伐,你怎可拿她与会真大师相提并论?”

杨勇刚刚从道胜里冯小怜的丧仪上奉旨赶回宫来,由此及彼,不过是随口一说,不想却招致杨坚异乎寻常的严厉驳斥,唬得把头一低,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圣上,依臣之见,苏仆射率领一干吏员虽已勘明,会真大师颈间那两道尖利的齿痕乃致命之源,但仍不能排除有奸人作案的可能。”五短身材的高颖跨前一步,拱手向杨坚说道。

如若是旁人在此时说出这番话,杨坚定会当面质问他,凭什么断定会真和尚是死于奸人之手?但恰恰是高颖说出这番话来,令杨坚心中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垂下头,沉默不语。

第七十八章 一个都不留

求收藏,求推荐会真和尚曾当着满朝大臣的面儿,在朝堂之上公然指出杀害介国公宇文阐的凶手来自南陈,不到两个月后,他便突然暴毙于大庄严寺之中。用不着亲临现场查验,也能做出判断:杀害会真和尚的凶手多半和南陈有关。

杨广根据他所掌握的信息,在心里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阿纵,你对此事有何想法?”一直没有说话的独孤皇后点名向杨广问道。

“凶手多半和南陈有关。”

这句话差点儿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杨广生生又把它咽了回去:自己连杀人现场都没去过,凭什么能做出这样的判断呢。

“回母后的话,儿臣以为,高仆射之言有理,会真大师死于凶杀的可能性不能排除。”两个多月的隋朝王爷生活,使杨广懂得了一个道理:他已不是普普通通的小六学生,而是皇帝、皇后的亲生儿子,当朝亲王,说话办事再不能像以往那样随意、任性了。

“嗯,那么依你说,眼下朕该如何处置这件事呢?”杨坚抬起头,盯着杨广问道。

父皇分明是在考校自己在大事面前的应对能力。杨广环视殿内,高颖、苏威、窦荣定等人也都用期盼的目光注视着他,他内心一阵激动,尽量用平缓、冷静的语调答道:“父皇,会真大师之死骇人听闻,一旦他的死讯传将出去,必将在长安百姓当中引发混乱,因此,儿臣以为,当务之急是要保密,防止消息走漏。”

“还有呢?”杨广的回答明显引起了杨坚的兴趣,他以手支颐,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这个年仅十三岁的次子,追问道。

杨广受到父亲的鼓励,低头想了想,抬起头,颇有些兴奋地答道:“还有就是请父皇下严旨,责令刑部等有司衙门限期破案。”

“哈哈,这件事交给刑部去办是断断使不得的。不过,一个十三岁的娃儿能首先想到封锁消息,安定人心,已经相当不容易了。”杨坚舒展眉头,竟大笑了起来。

连刑部的官员杨坚都信不过,那么还能派谁去查究此案呢?杨广心里又犯起了嘀咕。

“太子日常帮着朕参决朝政,无暇分身牵总查察此案。这件事就交给阿纵来办,皇后,你可舍得吗?”杨坚转过头,征询着独孤伽罗的意见。

“阿纵身为皇子,当朝亲王,理应为陛下分忧解难。只是臣妾担心他小小年纪,缺乏历练,这查案之事又极其凶险”独孤皇后不无忧虑地提醒丈夫道。

“缉拿凶手,推问勘验这些个事儿自然用不着阿纵去办,朕只要他出面牵这个头,在参与查案的过程中多积攒些办差的经验。想当年,朕做大将军的时候,也不过才十六岁,比他大不了几岁嘛。”杨坚耐心地向妻子解释道,随即又向高颖、苏威两位宰臣问道,“你们看呢?”

高颖、苏威为宦经验丰富,心机深沉,当下便领悟到了杨坚点名要次子杨广牵总查究会真和尚之死,一半是出于对朝中刑部、大理寺等法政衙门官员的不信任,一半是想借此树立杨广在朝中的威望,为他将来的出镇并州做下铺垫。

他二人身为当朝宰相,自然对朝中群臣的现状知之甚深:杨坚得朝没费一刀一枪,却也全盘接纳了北周的文武群臣,在这些人当中,除了极少数的北周攻灭北齐后,改仕北周,继而仕随的山东世家子弟外,大半都已在北周朝挣得了荣华富贵,在天下太平时,指望这些人锦上添花,为朝廷出力也许还行,可当下正值立朝之初,四方不宁之时,朝廷局势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这些人就会像墙头草一样,随时都会有另换门庭的可能。就拿曾为杨坚顺利夺取北周政权立下过汗马功劳的相府旧臣郑译、刘鲂来说,当尉迟迥、司马消难兴兵造反,重兵压境之时,他们不是也首鼠两端,力辞监军不就吗?

因此,高颖、苏威心里都理解,杨坚在闻知会真和尚暴毙的消息后弃朝中刑部、大理寺的官吏不用,偏偏要自己年仅十三岁的次子杨广来牵总查案,的确有他万不得已的苦衷。

另一个方面,突厥使节即将抵京,一旦杨坚断然拒绝突厥使节提出的要大隋沿用北周成例,继续向突厥称臣献贡的要求,大隋和突厥之间将不可避免地会有一场恶战。晋王杨广早在杨坚登极的次月,就被封做了并州总管,杨坚留太子在身边参决朝政,起用其他的几位皇子出镇四方,广树藩篱以为朝廷屏障的意图已昭然若揭。而在几位皇子当中,杨广不仅居长,而且论才略、机智,向为世人所称道,其身上所缺少者,就是临机应对的经验以及足够的威望。在这个当口,杨坚果断起用杨广牵总查究会真和尚横死一案,成则可以帮助杨广在朝中迅速树立起权威,退一步讲,即使破不了此案,会真和尚真正的死因也会被杨坚控制在一个极小的范围内,到时,他只需像对待宇文阐之死那样,编造出一个会真大师圆寂升天的消息应付世人,于杨广依旧毫发无损。

两位宰臣于须臾之间,已将皇帝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不约而同地起身施礼,答道:“晋王殿下英姿天纵,正当少年奋发之时,臣以为,有晋王出面,牵总查察此案,真凶授首必指日可待。”

看着两位堪称文武双全的当朝宰相站在面前满面庄重地逢应着自己,杨坚心想:这两个人精儿,明知道单凭一个涉世未深的娃儿是无论如何办不下来这件大事的,可就是不说,反而尽拿些好话来糊弄自己。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对高颖、苏威的话未置可否,转向窦荣定问道:“人都选定了吗?”

窦荣定挺身向前,抱拳答道:“右亲卫大都督屈突通智略过人,右翊卫别将鱼俱罗有万夫不挡之勇,臣已遵旨命他二人各率五十名军士在露门候命。”

“很好。”杨坚略觉欣慰地赞了一声,向杨广吩咐道,“朕已命你的姑丈为你选定了两位可靠、得力的属下,查案之事尽可交由他们去办,你只需掌个总便可。但今晚,你须得带领他们二人去办下一件十分紧要的差使方可。”

这是杨广穿越以来头一回领受重要的差使,他难以抑制自己激动而忐忑的心情,颤抖着声音请命道:“敬请父皇下旨。”

“你带领屈突通、鱼俱罗并一百名军士,现在就出宫,分头赶往京兆府和大庄严寺,将知道会真大师死讯的一应吏员、僧众一个不留,尽皆诛杀。”杨坚凝视着杨广,语调从容地命令道。

第七十九章 杀人的滋味儿(上)

虽然无数次地幻想着跃马疆场、杀敌建功的场景,穿越前也曾在电影、电视剧中多次见过杀人的场面,但是,在听到父皇杨坚命令自己率领禁军立即去将所有知道会真和尚真正死因的吏员和僧众一个不留地都杀了时,杨广还是愣在了当场,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窦荣定见杨广脸色苍白,额头上沁满了细细的汗珠,心知他一个十三岁的娃儿,听说要他带人去杀人,不免胆怯,便走上前,用自已的身体遮掩住杨广,避免让杨坚发现儿子的怯懦,压低了声音提醒杨广道:“阿纵,快领旨随我出殿。”

更令杨广感到惊恐的是,殿内诸人中除了他之外,包括母亲独孤伽罗在内,似乎没有人对杨坚下令诛杀一干无辜的吏员和僧众表示不满和反对。

他头脑昏昏沉沉地向杨坚施礼告辞,跟随窦荣定出了武德殿。武德殿外,左右两厢各站立着一队全副戎装的禁军军士,在两队军士的头前,各站定一名禁军将领:左边这位,身高约在七尺开外,淡金色的面容,深目高鼻,长得颇有些像西域胡人而右边这一位,身高过丈,黑面虬髯,长得宛如一尊天神一般。

“这是晋王殿下,屈突通、鱼俱罗,今后你二人便受晋王节制,切记,今晚之事,断不可走漏半点儿消息。”窦荣定郑重地向两位禁军将领吩咐道。

屈突通,鱼俱罗?

杨广隐约觉得这两个名字有些耳熟,一时间却想不确切这二人究竟是隋唐演义中杜撰出的人物,还是真正的历史人物。此时,他处于高度的紧张和不安当中,以至于面对着一百名即将跟随他去杀人灭口的禁军军士,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窦荣定微微摇了摇头,代替杨广发号施令道:“屈突通,你率本队军士,即刻赶往长安西南永祥坊的大庄严寺鱼俱罗,你带人随晋王殿下赶赴京兆府,去做些什么,不用我再交待了吧?差使办完以后,鱼俱罗,你差人护送晋王回宫复命,其它人赶到大庄严寺与屈突通会合,统由屈突通指挥,不得有误。”

屈突通也还罢了,鱼俱罗挺直了身子,答声是,却像平地里响起了个炸雷一般,直震得杨广两只耳朵嗡嗡乱响,心说:这人的嗓门儿怎么这么大呀

鱼俱罗陪着杨广率人出了宫门,迎面却见秦王杨俊、越王杨秀、汉王杨谅兄弟三个并肩站在宫城门外。鱼俱罗久在宫中值宿,自然认得三位皇子,忙跑上前去,向杨秀三人抱拳施礼问道:“三位王爷,黑天半夜的,这是要入宫去吗?”

杨秀一眼瞅见鱼俱罗身后的杨广,气哼哼地应道:“我们三个加起来,在父皇母后眼中,只怕也抵不上老二一个,在这宫门外等了半天,还不见父皇母后叫进。鱼俱罗,你这是要去哪儿呀?”

鱼俱罗张嘴正要回答,却被从他身后赶来的屈突通抢在他面前拦住了:“三位王爷,末将等奉圣命随晋王殿下出宫办差,无法陪三位王爷在此久候,还请三位王爷见谅。”说着,用手推了鱼俱罗一把,暗示他莫要在此耽搁时间。

杨广此时恨不得把杀人的差使让给杨秀来做,却迫于父命难违,只得匆匆向三位兄弟抱拳施了一礼,什么话也没说,径直跟随鱼俱罗去了。

鱼俱罗人长得虽威猛,却极擅于拍马逢迎,边走边跟杨广套着近乎:“王爷您有所不知吧,王爷府上的鱼赞就是我的兄弟呀,只是我每日在宫中值宿,一向没有登过王府的门,王爷不认得我罢了。”

杨广听他这么一说,不禁转头仔细打量了他两眼,却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和胖乎乎,一脸菩萨相的鱼赞长得有相似之处,更瞧不出他的年纪比鱼赞大。

“王爷您瞅着我们兄弟俩长得不像是吧。”鱼俱罗嘿嘿笑着弯腰凑近杨广,不厌其烦地向他解释道,“我们俩并非一母所生,鱼赞的妈是我父亲的正房,所以他天生命就好,能够追随王爷左右,尽享荣华富贵,而我是偏房所生,生得又不讨人喜,自小便从了军,单凭着一把子力气一步步做了这内殿值长。嘿嘿,今日有幸跟随王爷办差,日后还请王爷多多关照小的才是。”

他自称是鱼赞的兄长,连他兄弟鱼赞在杨广面前都以老儿自称,鱼俱罗却一口一口地自称为小儿。杨广心中又是好气又觉好笑,忍不住开口向他问道:“鱼将军,过会儿到了京兆府,你打算怎么办差?”

鱼俱罗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油滑地答道:“但听王爷吩咐,要怎么个杀法儿,王爷您说就是,总之是不能留下一个活口。”

他嘴里说起杀人的事,好像在同杨广唠家常一般,丝毫没有怜悯之心,杨广听着他的话,直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只得含混应道:“小王从没见过杀人,一切请将军主持。”

“这有什么难的”鱼俱罗顺手从身边的军士手中夺过一把佩刀塞在杨广手里,劝他道,“我头一次杀人的时候也下不去手,可一旦动起手来,杀了第一个,以后再杀第二个,第三个,便如同宰猪屠狗一样,再没什么可怕的啦。不信,王爷您呆会儿试试瞧?”

杨广想要撒手扔掉鱼俱罗强塞给他的刀,又怕惹来随行的军士们笑话,只得手拎着刀,脸色蜡黄地闷头跟着鱼俱罗向前走,却是一句话也不想再和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多说了。

终于,京兆府到了。

天已交二更时分,半空中挂着一轮惨黄的月亮。鱼俱罗还算是照顾杨广从没杀人的经验,特地交待手下的军士将留在京兆府侯命的一二十名吏员、衙役集中到一间屋子里,把蒲扇般的大手朝下一挥,下达了杀人的命令。

惨叫声、痛哭声,立时便响成了一片,仅仅过了两三分钟的样子,屋子里就恢复了死一般的宁静。

杨广手里拎着把禁军的佩刀,一个人远远地站在七八丈开外,仰面朝天,尽力克制着不去望那间屋子一眼。

“差使已了,请王爷前去验看。”鱼俱罗天生的大嗓门震得杨广心尖儿一颤。

他身为牵总查案办差的皇子,亲王,要是连死人都不敢去瞧上一眼,当着这么多军士的面儿,以后传将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掉了大牙?

“一将成名万骨枯。”不知怎地,杨广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和眼前的情形八杆子也打不着的诗句来。他鼓足勇气,高昂着头,在鱼俱罗的陪同下,朝那间屋子迈步走去。

第八十章 杀人的滋味儿(下)

二十步,十步,六步、五步越是走近那间此刻堆满了尸体的房间,杨广越能感觉到自己的一颗心在狂跳不止。

鱼俱罗狞笑着,一把拉开了房门。

屋内昏黄的灯光照耀下,一个浑身上下都是血的血人张牙舞爪地迎头冲着杨广直扑了过来。

“王爷,你手中有刀,刺他。”鱼俱罗像一位电影导演似的站在一旁,指点杨广道。

眼看着那具血人就要扑到自己身上来了,杨广把眼一闭,抬起手中的刀,挺直了,向前刺去

等他睁开眼睛,那具血人胸前插着刀,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血,像青龙河水一样多的血,从房内的一具具尸体身上流淌而出,在地上汇聚成一条条血流,从杨广脚下淌过,流向了地势低矮之处。

“你,是故意的”杨广眼中喷射着怒火,举起手,就要给鱼俱罗一记耳光。

鱼俱罗身材魁梧,动作却十分灵活,闪身躲开两步,哈哈笑道:“王爷,皇上命你带着小的们来办这趟差使,不就是要你来杀人的嘛。小的如今可是成全了王爷呀。”

杨广再也忍受不住,踉跄着跑开,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干呕起来。

“你们八个,护送王爷回宫复命。其他的人,随我赶往大庄严寺。”鱼俱罗声若洪钟地下达了将令。

黑暗中窜过来一条人影,迅速地来到杨广身旁,一面扶起他,一面关切地问道:“王爷,你没事吧?”是张须陀的声音。

“你一直跟着我?刚才为何不过来拦着我杀人?”杨广嘴角犹挂着一道口水,抬起头嘶声质问张须陀道。

张须陀低垂下头,答不上话来。

“你是,千牛卫?你可知道我们来此办的什么差?”鱼俱罗警觉地靠近张须陀,冲他大声问道。

张须陀本能地退后几步,正色答道:“不知道。我乃唐国公属下,奉命保护晋王殿下,别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不闻不问?你小子说得轻巧”鱼俱罗对张须陀的回答置若未闻,逼近他,喝道,“今晚凡是进入京兆府院内的,只能是死人,你是自我了断呢,还是要本将军帮你一把?”

“他确实是唐国公派来保护本王的千牛卫,鱼将军,你还是放过他吧。”尽管曾对张须陀有过强烈的不满,但此时乍一见到他出现在这座充满血腥气的院落中,杨广仍感觉自己像见到了亲人一般,情不自禁地替他向鱼俱罗求情道。

“王爷,皇上他”鱼俱罗依然不依不饶。

“不要说了,如果因为张须陀,致使消息泄露出去,本王愿一力承担。”杨广语气坚决地说道。

“这样吧。带上这位兄弟,我随王爷现在就回宫,向窦大将军禀明这一切,这位兄弟的生死去留,就由窦大将军来做出决断。王爷,要是走漏了今晚的消息,连我在内,这五十位弟兄可都活不成了,还请王爷能够体谅小的们办差不易。”鱼俱罗来回搓着一双大手,十分为难地向杨广请求道。

杨广因多说了两句话,胸口又是一阵恶心泛了上来,弯着腰点了点头。

好在张须陀在千牛卫中武艺出众,身为禁军统领的窦荣定原就认得他,在听罢鱼俱罗的禀报后,没有下令立即杀了他,反而向杨坚提出,为慎重起见,建议将张须陀从李渊属下调归杨广亲自节制,加入查察会真和尚暴毙案的禁军行列。

其时已至三更时分,武德殿内的君臣几人仍毫无倦意。杨坚察觉出杨广面容憔悴,完全不似出宫办差前的模样,遂沉着脸训斥他道:“突厥铁骑过处,往往整座墟里都变成了不毛之地,死在他们箭槊之下的百姓又何止几十、上百人?你这副样子,朕怎放心将并州交给你来掌管。如若自觉难以胜任,趁早提出,朕这就放你回府好好学艺、歇息。”

独孤后心疼儿子,瞧不惯丈夫一味地只知苛责杨广,开口劝杨坚道:“阿纵这趟差使不是办下来了嘛,陛下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此刻天色已晚,阿纵既已回宫复命,臣妾奉劝陛下,还是早些回宫安歇去吧。”

杨坚哼了一声,撇下杨广不理,转向高颖吩咐道:“独孤,眼下已到了七月入秋时节,事不宜迟,你明日即着手准备,择定一吉日,朕要诏告天下,正式更立我大隋服饰旗帜,镇一镇长安城中的妖气、邪气。”

高颖站起施礼答应道:“陛下钦定我大隋服色尚赤,赤色五行在火,正克南方。臣相信,长安城头一朝升起我大隋赤色旗帜,一班妖魔鬼怪必将望风而遁,清平世界指日可待。”

杨坚脸色微霁,继续向苏威命令道:“会真大师一案虽暂由阿纵牵总查察,但京兆府也要增派能吏,在暗中加紧对长安城内各路细作、斥候、奸党的盘查,谨防他们作乱生事。”

说到此处,他略微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今晚殉节吏员,每人家中给钱两贯、绢一匹,聊作补偿吧。”

两贯铜钱、一匹绢帛,这就是隋初一条人命的价钱杨广垂手侍立在一旁,眼前身不由已地再次浮现出死在自己刀下的那具血人,登时觉得头晕目眩,几首站立不住。

“父皇,儿臣想,大庄严寺既是我大隋皇家供奉的寺院,尚且出了此等不祥之事,要不要传命下去,严令长安城内数十座佛寺道观,加强戒备,以防奸人妖孽再次作乱。”

眼瞅着杨坚站起身欲要离去,太子杨勇忽然开口说道。

“今晚就这样吧,你们也都劳乏了一天,各自回家歇息吧。”杨坚迈步走下丹犀,来到杨勇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瞟了杨广一眼,缓缓说道,“诚如你所建言的那样,还有什么秘密可保?不过,见地伐你倒是提醒了朕,明日一早,你就以东宫的名义传命给万善尼寺的心严,要她从严约束寺内僧尼,寺中一有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杨广回到晋王府时,东边的天际已露出了曙光。萧萧和瑟瑟先前听得到鲜于罗回府报信说,杨广奉旨被传入宫,却不知宫中出了什么事,两个人一夜未睡,守在寝殿内等着杨广。

杨广昏头涨脑地走进寝殿,也不理会两名侍女,一头扎在床上,但觉脑子里像针刺一般痛彻心腑,闭上眼,眼前尽是那具血人张牙舞爪向自己猛扑过来的场景。

第二天直到晌午时分,瑟瑟乍着胆子来叫杨广起床,才发现杨广面无血色、浑身滚烫,嘴里兀自喃喃说着:“我杀人了,我杀人了。”分明是病了。

杨广这一病倒不起,经过了太医院派来太医精心诊治,在萧萧、瑟瑟两人的悉心照料下,一直到了第七天头上,才算是堪堪能下得了床。

而就在这天的一大清早,又传来了一个消息:突厥使节进京了。

第八十一章 大病初起

抱歉,今天只能一更了,明天恢复两更,首更时间调整为0:05,二更时间不变在杨广病倒的这七天里,杨丽华每天都要到杨广的寝殿探视病情,亲自喂汤喂药,对这位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病得神志不清的兄弟可谓是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她曾向杨广身边的随侍之人反复问询,杨广何以为会突然病得如此沉重,究竟是受到了什么样的惊吓,但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得清。为此,她还向闻讯亲临晋王府探病的母亲独孤伽罗发过脾气,认为是那晚父母急召杨广入宫,才致使杨广受惊染病。独孤伽罗对自己的长女表现出格外的耐心和宽容,并不以杨丽华对自己出言无状为忤,却也不肯告诉她杨广染病的真正原因。

杨丽华在母亲那儿得不到满意的答复,便将一腔怨气尽皆发泄到了奉了独孤伽罗旨意,前来监护她的李渊身上,动辄指桑骂槐、恶语相加,搞得李渊满腹委屈、苦不堪言,渐渐地开始省悟出:杨丽华是决不会下嫁自己的。

杨丽华是急火攻心,气急交加,而萧萧、瑟瑟两名小侍女则因杨广这一病更是心力俱疲、形容憔悴,两个人十二个时辰不停地轮流在病床前侍奉汤药,七天下来,每个人也好似得了一场大病一般。

终于熬到了第七天头上,清晨,杨广从没日没夜的沉睡中苏醒过来,还未睁开双眼,就嗅到了一缕茉莉花的清香。刹那间,他仿佛感觉得到,自己的舌尖上还残留着一丝茉莉花茶的芬芳。

“若溪,你怎么来了?”杨广情不自禁地问道。

“王爷醒了”耳畔传来的并不是安若溪的声音,而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杨广睁开眼睛偏过头望去,赫然见自己的床头摆放着一个花架,花架上,一盆茉莉花开得正盛。床边站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刚才那一声惊呼就是她发出来的。

“你是萧萧?”杨广挣扎着想起身,稍一用力,只觉头晕目眩,浑身无力,重重地瘫倒在了床上。

“瑟瑟,快去禀报公主,王爷他醒了。”萧萧一面冲在寝殿内睡着的瑟瑟喊道,一面俯下身,用自己的额头抵住杨广的前额,测试他的体温。

杨广耐受不得萧萧对他如此亲昵,把头偏过一旁,喃喃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长孙先生来了吗?快扶我起床。”

萧萧惊喜地发现,杨广的额头不似前几天那样滚烫了,遂伸手替杨广掖了掖被角,柔声提醒杨广道:“王爷,你这一病,到今天已是第七天了。长孙晟将军在你病倒的第二天,还来寝殿探望过王爷您,这几天兴许见王爷病着,便没来咱们府上。王爷刚苏醒过来,千万别急于起床,仔细累着。”

杨广长吁了一口气,恍然想起了七天前那个令他终生难忘的夜晚发生的一切:自已奉父皇圣旨,牵总查察大庄严寺住持会真大师暴毙一案,在京兆府那间血流成河的屋门外,眼睁睁地望着那具张牙舞爪的血人向自己直扑了过来,自己挺刀刺杀了他

我杀人了,并且杀的还是一位无辜之人回想至此,杨广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至今,他仍难以完全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王爷,您要是不喜欢这盆茉莉花的话,我现在就把它搬走。”萧萧误以为杨广大病初醒,闻不惯茉莉花的香味儿,忙问杨广道。

杨广紧闭着眼睛,无力地摇了摇头,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阿纵,你总算是醒过来了,这几天可把我给吓坏了。”杨丽华显然一早起来还未得及梳洗、画妆,听到瑟瑟来报,杨广醒了,披头散发地便赶了过来。

“长姐,这些天叫你为我担惊受怕了。”不知怎地,此时一见到杨丽华,杨广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杨丽华也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滴,坐到杨广的床边,轻声问道,“七天没好好吃东西,阿纵,你说,想吃点儿什么,我叫丁三儿立马给你去做。”

杨广皱皱眉,摇摇头,低低的声音向侍立在床边的萧萧吩咐道:“去,把张须陀叫来。”他一心还惦记着查案之事,依稀想起七天前的那晚,张须陀因一路尾随保护自己,误入京兆府,经自己的姑夫大将军窦荣定向父皇杨坚建议,将张须陀从李渊属下调归自己节制,加入到了查案的行列。

“好好的,你急着见他做甚?”大概是因张须陀原是李渊部下的缘故,杨丽华略带嗔责地问杨广道。

杨广攒足了力气,翻身坐起,挤出一丝笑容,安抚杨丽华道:“长姐,我没事了。这么早,娥英还没起床吧,你快回去吧,我有点儿事要找张须陀来问问。”

杨丽华起初执意不肯走,非要亲眼看着杨广吃些东西,身上恢复了气力,但却架不住杨广再三地央求,只得向萧萧、瑟瑟殷殷叮嘱了几句,才勉强起身离去。

稍顷,张须陀奉命来到,却是面无表情,一见杨广,即抱拳施礼,连句问候的话都没有,张口就问:“不知王爷传小的来见,有何事吩咐?”

看着张须陀这副油盐不进的刻板模样,杨广心中曾经有过的对他那一丝的好感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屏退萧萧、瑟瑟等人,冷着一副面孔向张须陀问道:“这几天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屈突通、鱼俱罗两个都做了些什么?”

张须陀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张嘴结舌地答不让话来,哼哧了老半天,才说道:“那位屈将军吩咐过小的,待王爷的病一见好,便要小的到大庄严寺去向他禀报,其它的事小的一概不知。”

“你现在就去告诉他,本王身子已无大碍,命他和鱼俱罗两个马上来见我。”杨广一动气,又觉脑仁生疼,抬手指指殿外,冲张须陀命令道。

“禀王爷,那个突厥小厮染干最近几天,每天天刚亮就跑来打探王爷的病情,今儿一听说王爷醒过来了,他撒腿就跑,兴许是回去向长孙将军报信去了。”张须陀匆匆向杨广禀报了一声,转身就走。

第八十二章 他杀了李元霸!

求收藏、求推荐张须陀走后,鱼赞、鲜于罗等一干晋王府中人得知王爷苏醒过来的喜讯,纷纷赶来寝殿向杨广请安、问候。晋王府后厨掌案丁三儿为杨广熬了一海碗香喷喷的粟米粥,亲手捧着给杨广送了过来。

杨广整整七天没怎么吃饭,真是饿了,也顾不得嫌弃丁三儿的手艺,由萧萧、瑟瑟两个服侍着,一气儿几乎喝下了大半碗粟米粥才停下来,心满意足地指着碗中剩下的粥对丁三儿由衷地夸奖道:“这算是你做的最好吃的一顿饭了。”

丁三儿这两个月来一直对杨广不喜吃他做的饭食,整日只以蒸饼和茶叶蛋裹腹而耿耿于怀,现在意外地听到杨广夸他粥做得好,也不知小主子是发自真心地夸他,还是有意挖苦自己别的饭做得都不好吃,傻傻地站在那里,脸上显露出一种奇怪的笑容。

杨广喝下大半碗粟米粥,出了一头冷汗,反而觉得轻爽了许多,自我感觉身上也有了几分力气。他一眼瞅见鱼赞笑呵呵地侍立在侧,回想起那位长相虽粗,却极擅逢迎拍马的内殿值长鱼俱罗曾对自己说过,他是鱼赞的哥哥,便命丁三儿等人暂且退下,单单将鱼赞一人留在殿内,向他打问道:“你有位兄长在禁军中当差,名叫鱼俱罗的?”

鱼赞不清楚杨广为何大病初醒,便向他打听起此人,忙躬身答道:“确实如此。不过,他自幼便随同其母离开了我们鱼家,老儿也是最近才听说他做了禁军,我二人算起来,大约有二三十年未曾见过面了。”

杨广此时听鱼赞在他面前自称老儿,不禁想起鱼俱罗腆着一张大脸,口口声声自称为小的的事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向鱼赞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能说与我听听吗?”

“承王爷问起,老儿怎敢隐瞒?说起来惭愧,这鱼俱罗本是家父与一位婢女所生之庶子,论年岁,他与老儿降生先后相差不过两天,也算得是老儿的一位兄长吧。只因鱼俱罗的生母为人不端,妖媚惑主,受到家母的忌恨,在鱼俱罗降生后不足百天,家母便趁家父外出会友之机,找了个由头,将鱼俱罗母子一并赶出了我鱼家。从此以后,他们母子便音讯皆无。我还是在十几岁的时候,家父偶有一回喝醉了,酒后念叨起鱼俱罗母子,才知道我还有位哥哥。”

怪不得鱼俱罗和鱼赞兄弟两个无论是长相,还是秉性,一点相似的地方也没有,原来他二人并非一母所生。杨广听罢鱼赞的讲述,暗自叹道。

“王爷,老儿多一句嘴,敢问鱼俱罗可是闯下了什么祸事?”鱼赞带着分不安地问道。

“嗯,没什么,他很好,就是”杨广本想说鱼俱罗就是有点儿凶残,还颇有几分奸佞之相,话到嘴边,想起鱼赞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便就此打住不说了,“我见了这许多的人,也有些累了,要没别的事,你这就退下吧。”

杨广望着鱼赞离去的背影,恍惚觉得屈突通和鱼俱罗这两个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回身四下摸索,在枕下找出手机,却不舍得为这两人浪费手机里不多的电量,便一边抚弄着手机,一边努力在记忆深处搜索着

陡然间,电光火石一般,杨广想起来了:屈突通位列隋唐演义中所排隋唐十八条好汉之中,只不过他的位次比较靠后,在中的戏份也不多,不容易引起人的注意罢了。而鱼俱罗,则是在他穿越前,一天临睡前无聊,猫在被窝里用手机上搜索隋唐间第一条好汉李元霸时,无意中发现了这么一条当时对他来说,称得上是触目惊心的讯息:鱼俱罗阵斩李元霸。

杨广独自坐在床沿上,回想起络上显示出的鱼俱罗惊人而辉煌的战绩,心中不免泛起一阵阵疑虑:他知道,李元霸在真正的历史上确有其原型,但却并不像隋唐演义里描绘的那样武功盖世。即使如此,鱼俱罗能够杀得了李元霸,他的武功想必也十分了得,在隋唐交替之际,必是一位数得着的猛将。但仅从他与鱼俱罗的接触来看,鱼俱罗除了长相威猛之外,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在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大将,更像是心怀奸诈、心肠狠毒的小人。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呢?

两个月前,杨广受到父皇杨坚和师父长孙晟的指点,开始留意起培植忠于自己,日后能够帮助自己征战沙场、建功立业的亲信势力。现在,屈突通和鱼俱罗两员禁军骁将可以说是父皇亲自挑选出送到自己身边来的,为什么自己却对他们心存疑虑呢?

一想起自己手中那把钢刀直刺进面前那具血人的胸膛时,鱼俱罗站在一旁,张开血盆大口,得意大笑的情形,杨广就厌恶地闭上了眼:鱼俱罗就是有再大的本领,自己也不愿将这样的人招揽至自己麾下。

“王爷,长孙将军求见。”殿外传来鲜于罗的声音。

“请。”杨广精神一振,睁开双眼,站起身,向殿外迎去。短短的几十天接触下来,长孙晟给杨广留下的印象要远远胜过城府颇深的表兄李渊,他待人诚恳,诲人不倦,负有雄才大略,却从不恃才傲物,听他授业解惑,常常令杨广有种如沐春风般的惬意和温暖。因此,渐渐地,杨广内心打消了对长孙晟怀有的那份戒心,开始打心眼儿里尊他为师。

“殿下大病初愈,切不可过于劳累,请殿下还是速回床上躺着歇息吧。”长孙晟不意杨广会亲自迎出殿外,忙扯起他的衣袖,把他劝回了寝殿。

“数日不见先生,小王心中着实惦念。先生每日差染干来府探询病情,这份情谊,小王铭记在心。”杨广在长孙晟的劝说下,勉强回至床沿坐下,发自肺腑地说道。

“区区小事,何劳挂齿?我瞧着殿下面色如春,身体康泰,比什么都高兴啊。”长孙晟在杨广对面坐下,微笑着说道,“这几日因突厥使节即将抵京,皇上时常传召我入宫,不得空前来探视殿下,还望殿下见谅。就是今日前来,某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趁登门探病之机,顺便征询殿下的意思,后天早朝,皇上将来临光殿接见突厥沙钵略可汗派来长安的使节处罗喉,到时,殿下可愿入宫会会那处罗喉?”

第八十三章 处罗喉晋京

求收藏,求推荐杨广久病初愈,方才见了那么多人,说了许多的话,本已显露出倦态,此时听长孙晟说到突厥使节处罗喉即将晋京的消息,不禁眼前一亮,强打精神,点了点头,答道:“先生,我自然要去见识见识的。”

“殿下要是乏了,不妨躺下,听我慢慢说。”长孙晟见杨广两腮泛起一团红晕,神色间却掩饰不住地流露出倦怠,遂劝他道。

为表示对长孙晟的尊重,杨广强撑着坐在床沿上,不肯躺下:“先生有什么话,尽管说吧。我还撑得住。”

“那好。陛下得知殿下苏醒过来的消息,很是高兴,临来前,特地嘱咐我要把处罗喉此人的出身、来历先告知殿下,以便使殿下对此人有个大致的了解。

我被摄图留滞于突厥的那段时间里,与处罗喉交往颇多,他可以称得上我在突厥交下的唯一一位朋友。

处罗喉是沙钵略可汗的同胞兄弟,沙钵略继承突厥大可汗之位后,将处罗喉封作突利设可汗,也就是突厥五可汗之中位居最末的一位。

此次,处罗喉以突利设可汗之尊,被其兄摄图命为出使我大隋的使节,意欲逼令我大隋沿袭北周旧例,奉突厥为父,岁岁向其献贡的意图已昭然若揭。由于殿下为并州总管,陛下要殿下在朝堂上见见处罗喉,也是想要殿下多积累些与突厥人打交道的经验。

处罗喉与庵罗第二可汗、大逻便阿波可汗、玷厥达头可汗、第四可汗都不相同,他虽号称可汗,但其部落与摄图治下各部落混居一处,实则是依附于摄图,并无独立的势力。

突厥人父子兄弟之间并没有尊老敬长的习俗,正如前些日子我曾向殿下介绍的那样,他们最为看重的是实力。今日彼此还是兄弟、朋友,明日可能为了一猎物,就会大打出手,争个你死我活。

因此,处罗喉虽然被其兄摄图封为突利可汗,但因依附于摄图,其部落时时都面临着为摄图所并吞的危险之中,他也深深意识到了这种威胁。在我滞留突厥的日子里,处罗喉曾不止一次地试探我的口锋,想借助中原朝廷的力量帮他摆脱摄图,争取部落独立。同时,也正是由于处罗喉徒具可汗虚名,并没有多少实力可言,他平日里在与突厥各部落的交往中为人处事格外地谦逊、低调,凡事不与人相争,这种行事风格为他在突厥各部落中羸得了良好的口碑和一定的威望。

据几天来皇上和几位宰臣分析,这次摄图派处罗喉亲自担任他的使节前来长安,也是做了成败两手准备的:如若我大隋皇帝答应沿袭北周、北齐之先例,尊奉突厥,向其岁岁献贡,摄图在五可汗各部落中的威望自会大大提高,并且还能得到我大隋供奉的大量钱货,可谓是名利双收而退一步说,如果我大隋断然拒绝突厥的蛮横要求,那么摄图也可将出使不利的后果尽皆推到突利可汗处罗喉的身上,借此机会削弱处罗喉的实力。所以说,处罗喉此来,无论成败与否,可以说都有他不能为外人说出的一份苦衷。这一点,还请殿下多多留意。”

长孙晟顾及到杨广身子虚弱,精力有限,说得十分流畅、简捷,杨广聚拢精神,也只勉强听了个大概。

“今明两天,请殿下安心静养,用心揣摩,攒足精神,到了后天早朝上,静观圣上如何对待处罗喉就是。”长孙晟说着,站起身就要告辞。

杨广先前还以为父皇派长孙晟前来,是想要自己出面,代表大隋朝廷去会会突厥使节,至此方知,父皇只不过是要自己躬与其事,长长见识罢了,不免感到一阵失望,勉强起身想留长孙晟在府中用过饭再走,长孙晟却以还有公务在身,不便久留为由推辞了。

杨广亲自送长孙晟出寝殿,抬头正看到张须陀大步走进院来,遂向他招招手,示意他随自己到寝殿内说话。

张须陀手中托着个袱面,跟在杨广身后进了寝殿,不待杨广开口向他发问,即一板一眼地禀报道:“小的奉王爷之命,到大庄严寺见到了屈、鱼两位将军,将王爷要问的话向他们两位做了转达。屈将军要小的回府禀报王爷,查案之事自有他们二人料理,用不着王爷多费心思。鱼将军在小的临走时,拿出了这个,执意要小的带回赠给王爷。”

张须陀别瞧年纪不大,却是个刻板人儿,屈突通的话原本说得十分委婉含蓄,经他口中转述出来,俨然变成了上司命令下司一般,令杨广听起来分外刺耳。

“这是什么呀?”杨广手指张须陀手中的那张袱面,不快地问道。

张须陀近前几步,在杨广面前把那袱面打开,里面露出了一方粉红色的旧巾帕。

“鱼将军说,他自幼但凡生病,他母亲便会用这方据说开过光的巾帕蒙在他的前额上,往往用不了一天半天的功夫,他的病就好了。鱼将军听说王爷病了,特将这方巾帕献给王爷治病。”

杨广感到哭笑不得,心中暗想:这鱼俱罗惯于溜须拍马,没想到出手却如此地寒酸,竟要张须陀拿回这么个不干不净的破旧巾帕来献给自己,真称得上是奇葩一枚了。

“这方巾帕既有这般奇效,瞧在你这些日子鞍前马后地跟着本王,多有辛劳的份上,本王就将此物赏赐给你,留待你身子不爽时,用它来治病吧。”杨广似笑非笑地揶揄着张须陀。

“这方巾帕本是鱼将军献给王爷治病用的,王爷用都没用过一回,就把它赏赐给小的,小的愧不敢受,请王爷留下自用吧。”张须陀竟一点儿也没听出杨广是借赏赐巾帕给自己,存心出鱼俱罗的丑,兀自喋喋不休地请杨广收回成命。

杨广着实是感到累了,同时也因张须陀转述的屈突通的话惹得他十分不爽,遂冲着张须陀发起了脾气:“你,拿着这个破东西,赶紧给我滚出去。”

张须陀满腔好意,思量着拿回巾帕来助杨广治病,不承想却受到他的责骂,当下脸涨得通红,强忍着胸中的怒火,拿着那方鱼俱罗家传的旧巾帕,一言不发地走出了杨广的寝殿。

第八十四章 突厥王子

今天仍只有一更,求推荐,求收藏经过了两天的休息和调养,杨广虽觉得自己还未达到满血复活的程度,却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第三天不到五更天,他就早早地起了床,催促着萧萧、瑟瑟两人帮他梳洗整装,更换朝服,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只喝了一杯热羊奶,便带着鲜于罗急匆匆地出了府门,翻身骑上大青驴,主仆二人径直朝着宫城的方向出发了。

今天是大朝会的日子,杨广赶到宫城的正门露门时,只见多达几百位身着朝服的在京任职五以上官员正排成两列,缓缓地通过露门禁军的检视,鱼贯进入长安宫。

早有守门的禁军值长眼尖,瞧见了杨广,赶忙吩咐手下的军士驱赶着聚拢在露门前的官员们,为杨广腾出了一条道,亲自陪着杨广进了露门。

杨广迈步进入露门时,只听身后官员的队列中有人窃窃的议论道:“晋王才多大的年纪,也来参加朝会了?”旁边立马有人猜测道:“今儿听说有突厥使节入朝晋见,会不会是皇上要差晋王出镇并州了呀?”

虽然只是几位官员的私下议论和猜测,但杨广听来,却十分地顺耳。他嘴角露出一丝矜持的微笑,也不理会众人,大踏步向临光殿的方向走去。

临光殿外,身着戎装的左卫大将军、广平王杨雄正手按佩剑,挺身站立在殿口,却没看到禁军统领,自己的姑夫窦荣定的影子。杨广正觉着纳闷儿,就听杨雄笑着向临光殿右侧的角门处让着自己:“阿纵,圣上有旨,命你即刻到后殿相见。”

杨雄是杨广的堂兄,也是杨氏家族中文武才略较为出众的一位青年才俊,他虽然爵封广平王,但论其职责,似乎不应由他守在临光殿外。因此,杨广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角门处走去,边好奇地问道:“今儿怎么是兄长在此值守,姑丈呢?”

杨雄见附近无人,压低声音悄悄冲杨广说道:“窦大将军三天前已被陛下放了外任,到洛州做总管去了。眼下已是太子接掌了禁军。”

洛州地处关东要害,南扼江淮,北通幽并,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父皇在此时将自己的姑夫派往洛州任总管,难道已在准备开战了吗?只是不知是要与南陈开战,还是和突厥兵戎相见?杨广胡乱猜想着穿过角门,来到临光殿的后殿。

后殿内,杨坚头戴通天冠,身着绛纱袍,居中端坐,太子杨勇在左,右卫将军元胃在右,分两厢侍立。这些日子以来,杨广入宫见杨坚总不过三四次的样子,却已发现了杨坚有一个不同寻常的习惯:他身边并不用宦官随侍,日常出入仅有右卫将军元胃陪护在左右。

“阿纵,来得这么早,身子恢复得不错嘛。”杨坚少有地表现出父亲的慈爱。

“儿臣拜见父皇,见过太子。”杨广规规矩矩地向父兄行过礼,这才回应道,“儿臣无能,刚承父皇吩咐下一桩差使,就病倒了。”

“娃儿嘛,凡事都会有头一回的,不足为怪,日后经的多了,自然就不会如此胆怯了。朕前日要长孙晟带给你的话,都记在心里了?”杨坚语调和缓,然而一言中的,道出了杨广的病根儿。

“父皇的教诲,儿臣逐字逐句,都牢记在心。”杨广面色微微一红,躬身说道。

“事情有变。”杨坚依然像父子间拉家常一样,淡淡地吐出这几个字,“据今儿早起处罗喉临时报入宫的文碟,呆会儿除他本人之外,还会有一位突厥王子随他一同入朝陛见。说不准儿过会临朝之时,你不能仅仅在旁静观了。”

杨广这才明白过来,杨坚之所以命杨雄指引自己到后殿与他相见,是要提醒自己一声,突然出现的这位突厥王子很可能来者不善,是冲着他来的。

“突厥人一向不守信义,狡诈多端,这位突然冒出的突厥王子是何来意,目前还一无所知。为稳妥起见,儿臣建言,请父皇即召昨日抵京的高昌国王鞠伯雅与突厥使节一并入朝晋见。”太子杨勇向杨坚施礼说道。

杨坚眼前一亮,旋即明白了杨勇建言的真正用意:高昌地处西域,地狭人稀,其国王鞠伯雅不远万里,亲赴长安,实为晋京朝贺大隋立朝,到了朝堂陛见之时,鞠伯雅必定执礼甚恭,极尽两国修好之能事,有高昌国王与突厥使节一并晋见,不但无形之中将突厥视同于西域一小国的地位,而且即使处罗喉是为强索供奉而来,也将对他的言行起到限制的作用,的确称得上是一条妙策。

“传旨,召高昌国王鞠伯雅即刻入宫晋见。”杨坚赞赏地望了杨勇一眼,大声吩咐道。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耳畔传来三声金鼓声响,杨坚站起身,带领着两个儿子大踏步朝前殿走去。

临光殿上,大隋朝的文武群臣山呼万岁,向杨坚行礼已毕,太子杨勇跨前一步,向殿外高声叫道:“大隋皇帝圣旨下,传高昌国国王、突厥沙钵略可汗使节入朝晋见。”

伴随着鼓乐之声,从临光殿外两前一后走进来三位异邦装束的胡人:前列左边这位,头戴一顶金丝王冠,身穿白色丝制长袍,身材肥胖,金发碧目,年纪约在三十岁上下,满面含笑地一路走进殿来而前列右边这位,年纪与左边的胖子相仿,论装束打扮却远远不及左边的胖子,头戴一顶虎皮毡帽,满头的长发披散在肩头,上身穿一件虎皮短褐,下身兜档皮裤,脚蹬一双麂皮短靴,面色凝重,似有满腹心事。

左边金发碧目,衣着华贵的胖子就是高昌国国王鞠伯雅,与他并肩而行的自然就是突厥使节,突利设可汗处罗喉了。

众目睽睽之下,鞠伯雅在丹犀前站定,以手抚胸,躬身向端坐于御座上的杨坚行了三鞠躬礼,居然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汉话恭敬地说道:“偏邦小国国王鞠伯雅晋见中原上邦皇帝陛下,愿皇帝陛下圣寿绵长,大隋基业千古昌盛。”

高昌国虽但鞠伯雅身为一国国王,尚且对杨坚如此恭敬,他身旁的处罗喉见状,只得也随着鞠伯雅向杨坚深鞠了一躬,朗声说道:“处罗喉见过大隋皇帝。”

就在处罗喉向杨坚鞠躬行礼的一瞬间,站在他身后的那位突厥王子,整个身形便暴露在了杨广的视线之中。

杨广注目打量这位突厥王子,不禁大吃一惊:这位突然间冒出来的神秘的突厥王子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兄染干。

第八十五章 高昌国王鞠伯雅

一个长孙晟从突厥带回长安的奴隶、小厮,居然摇身一变,成了突厥王子。杨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恰在这时,染干的目光也正向侍立在杨坚身侧的杨广扫来,两人四目相对,染干咧嘴冲杨广一笑,露出两排洁白而锋利的牙齿,令杨广不由自主地浑身一颤:突然出现在临光殿中的染干像极了草原上的一头恶狼,而自己俨然就是这头恶狼正要寻觅的食物。

杨广避开染干利锥似的目光,随即在殿中群臣的行列中寻找着长孙晟:既然染干是随他一起从突厥返回长安的,并且已在长安城中呆了将近三个月,难道长孙晟对染干是突厥王子就毫无察觉吗?

长孙晟一动不动地站立于群臣的行列当中,从杨广站立的角度仅能看到他的侧影,无法看清他的面部作何表情。

“贤国王不远万里,为两国修好而来,朕心甚慰。来人,看座。”端坐于御座中的杨坚微笑着冲鞠伯雅抬了抬手,吩咐人为鞠伯雅搬来一副绣墩,请鞠伯雅坐下说话。

染干见杨坚置处罗喉不加理睬,单单请鞠伯雅落座说话,登时沉不住气了,迈步向前,向杨坚鞠躬施礼道:“染干见过皇帝陛下。家父位列突厥五可汗之一,若论身份尊贵,远在这西域小邦国王之上,敢问陛下为何要厚彼薄此,在殿内仅仅设下一副座位?”

原来这染干竟是处罗喉的儿子杨广越来越糊涂了。

眼见染干一个十三、四岁的异邦小子,居然敢在金碧辉煌的临光殿上,当着满朝群臣的面儿,公然向皇帝提出质询,佩剑侍立在杨坚身后的右卫将军元胃不干了。

“竖子无礼。”元胃断喝一声,向染干怒目而视。

杨坚摆手制止住元胃,冷冷地问处罗喉道:“请问贵使,突厥国内,现有几位君主啊?朕只道贵使是奉突厥沙钵略可汗之命,前来出使长安,竟不知贵使身份如此尊贵?”

当时,突厥虽有五位可汗,但其他四位可汗共奉东突厥大可汗沙钵略可汗为尊主,若论其地位,实则与中原朝廷中亲王相仿佛。

处罗喉听到杨坚此问,脸腾地一下红了。他此次奉使前来长安,有多一半是出于无奈,为其兄沙钵略可汗所逼使,另有少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寻找自己这位数月前离奇失踪的儿子染干。因此,从内心而言,处罗喉并寄希望于自己这趟长安之行能有什么收获。

“小儿无礼,还望陛下莫要见怪。”处罗喉回身瞪了一眼身后的染干,陪笑冲杨坚说道,“处罗喉此来,一为奉我突厥沙钵略可汗之尊命,特来祝贺隋朝立国,二来也为代我家大可汗来向皇帝陛下打问一声:周、齐两朝曾应允我突厥的那些事,如今还作不作数?”

杨坚明知处罗喉问的是隋朝是否还会像之前的北周、北齐两个朝代那样,对突厥称儿献贡,却佯作未闻,呵呵笑着说道:“七年前,皇考曾与突厥木杆大可汗有过联兵攻齐之缘,算得是兄弟,依此说来,朕与沙钵略可汗摄图自然也应以兄弟相称,贵使既是摄图的兄弟,也便算得是朕的兄弟。今日朝堂之上,姑且不以君臣相称,但以兄弟相待,来人,为朕这突厥兄弟看座。”

杨坚提到的,实是在北周武帝一朝时,杨坚的父亲杨忠曾率一万军士,联合突厥木杆可汗进攻北齐的旧事,沙钵略可汗是木杆可汗的侄子,以此论起,他与杨坚自然应以兄弟,而不应以父子、叔侄相称。

处罗喉被杨坚三弯两绕,想要开口争辩两句,可一时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向杨坚道了谢,施施然地先在鞠伯雅下首落了座。

“贤王,西疆如今可还平静?”看着处罗喉开始一步步钻进自己为他设好的圈套之中,杨坚心中暗笑,又撇下处罗喉不理,转向鞠伯雅问道。

鞠伯雅殷勤地站起身,满面含笑答道:“回陛下的话,承大隋十万天兵庇佑,打得吐谷浑抱头鼠窜,使西域诸邦与中原之间的商路得以恢复畅通,如今西域各邦无不铭谢大隋的恩德。小王此来,一为向大隋朝贺呈贡方物,二来,随小王一同来长安的还有一百多名我高昌国的商贾,还望大隋皇帝陛下能够诏准他们居留长安经商。”

大隋立朝之初,纵掠西疆的吐谷浑便大举兴兵来犯,杨坚传命乐安公元谐率领十万大军,西进迎敌,前不久,元谐命人传回捷报,隋军在丰利山大破吐谷浑,吐谷浑可汗带领残兵败将远遁而去,不知所往。尔今听到高昌国王鞠伯雅当面称颂隋军的威猛,杨坚龙颜大悦,频频点头道:“中原与西域各邦间财货流转、互通有无,自然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朕岂有不从之理?”

鞠伯雅为人甚是通达机敏,见杨坚高兴,遂趁机说道:“小王这一路而来,曾在沿途关卡亲眼所见陛下所镌之开皇五株钱已颁行天下。小王命人用本邦之金币换得几枚开皇五株观赏把玩,若论其铸工、成色,都远胜于魏周旧钱,以此观之,中原昌盛兴旺之期指日可待。今日蒙陛下诏准,允我西域商贾居留长安经商,小王感激不尽,无以为报,特献上敝邦所产之马乳葡萄,请陛下赏用。”

说罢,他冲殿外挥了挥手,嘴里不知喊了句什么话,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姿容妖冶的胡姬手捧一个金光灿灿的托盘,脚步款款地走进殿来。

众人凝神注目,往胡姬手中捧着的托盘中观瞧,只见托盘中摆放着五六挂葡萄。只是这葡萄与众人寻常所见的葡萄生得颇为不同,粒粒果实呈椭圆形状,肚绿头紫,一眼望去,浑如一粒粒双色的珍珠一般。

待胡姬走至自己身边站定,鞠伯雅从她手中接过盛装着葡萄的托盘,高举过头顶,向杨坚说道:“陛下,这便是我高昌国中特产的马乳葡萄,酥脆甘甜,实为世间之最,这几挂葡萄自摘下即放置于冰囊之中保鲜,小王一路携来,特为陛下能够尝尝鲜,请陛下赏用。”

杨坚笑容可掬地点了点头,元胃迈步走下丹犀,从鞠伯雅手中接过托盘,正要转身向杨坚献上,只听站立于处罗喉身后的染干突然插言道:“我也有一样稀罕宝贝,专为赠送给晋王殿下,就是不知晋王殿下有没有本事拿得到?”

第八十六章 你是熊还是野猪?

早在后殿时,杨广已得到父亲的提醒,对这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突厥王子身怀戒心,当在朝堂上一经认出染干就是这位神秘的突厥王子时,杨广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染干身上,以至于没有留意杨坚与鞠伯雅谈论的都是什么。及至听到染干果如之前所料想的那样,开口便把话锋指向了自己,杨广一挺胸,正要作出回应,却见台阶下群臣的行列中,长孙晟已走了出来。

“染干王子还识得在下否?”长孙晟一脸凝重,走至染干近前,肃然抱拳向他深施一礼,开口问道。

染干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忙冲着长孙晟抱拳还了一礼,躬身答道:“徒儿染干,以往对先生多有欺瞒之处,还望先生能够见谅。染干如今身为大可汗副使,代表我大可汗向中原隋朝的并州总管、晋王殿下略表寸心。此事与先生无涉,请先生莫要阻拦。”

“长孙晟,你且退归班列,朕倒想要瞧瞧,染干王子给阿纵带来了什么稀罕物事。嗯,贤王,贵邦所产之马乳葡萄滋味儿果然非凡,实为上佳果哪。”杨坚摘下两粒马乳葡萄,放进嘴里,一面咀嚼着,一面吩咐长孙晟道。

染干不顾处罗喉一再用目光向他示意制止,挺身来到大殿中央站定,仍是单冲着杨坚身旁侍立的杨广说道:“在下数月前跟随先生临来长安之前,曾听可贺敦提到过殿下,称殿下天姿聪颖,为诸皇子之翘楚,在下来长安后又听闻殿下被封做并州总管,不日即将出镇朔方,令在下心中好生仰慕。在下此番来长安,身边别无长物可赠,唯有一匹骏马欲赠与殿下,不知殿下肯笑纳否?”

染干这番话满是称颂杨广之意,站立在杨坚另一侧的太子杨勇听了,脸上不由得流露出一丝不虞之色。

“染干王子欲拿来赠与小王的,不会就是长孙将军日常所骑那匹胡马吧?”杨广见杨坚转头向自己示意,遂迈步走下丹犀,走至染干近前,语含揶揄地问道。

“不错。晋王殿下果然聪敏过人,这匹马我本欲赠与先生,怎奈先生误以为是大可汗所赠,执意不肯收下,因此,现在我欲将此马转赠与殿下。只是,在赠马之前,殿下可愿回答我的一个问题?”

杨广转头望了人丛中的长孙晟一眼,见长孙晟先是冲自己点了点头,继而又摇了摇头,一时间不明白他想要提示自己的是什么意思,遂顺口回应染干道:“多谢染干王子赠马之美意,但不知染干王子想要小王回答的,是什么问题?”

鞠伯雅见大隋皇帝接见外国君王、使节的朝会上,一个十五、六岁,另一个至多十三四岁,两个小娃儿旁若无人地当庭问答起来,而端坐在御座中的大隋皇帝杨坚津津有味儿地吃着自己献上的马乳葡萄,全然没有半点儿喝止的意思,心知有异,只得返身坐于一旁,竖起耳朵,想听听这位突厥小王子倒底想做什么。

“我父亲刚才已向隋朝皇帝表明了来意。而据我所知,数月以来,隋朝频遣大将,率军出镇幽并等州,仅晋阳一地,就屯兵不下五万,且前些日子,又征发稽胡十多万人,修筑长城,身为隋朝镇守北境的并州总管,晋王殿下,你可愿先听我讲一个我们突厥人都知道的故事听,尔后,再回答我的问题。”

从此刻的染干身上,杨广丝毫也看不到原来那个一言不合即同人拳脚开打的那个蛮不讲礼的突厥小厮的影子,站在他面前的俨然便是一位头脑清楚、冷静,极擅辞令的外邦使节,这使杨广在心中不禁对染干刮目相看。同时,因染干方才的一番话中,提及隋朝驻扎于晋阳一地的具体军力,也令杨广心中一动,旋即联想到了虞府失窃一案:难道真如自己事先曾猜想的那样,这位染干就是突厥派来长安刺探军情的斥候?

不等杨广作出任何表示,染干回头盯了一旁坐着的父亲处罗喉一眼,见他目光中透露出深深忧虑地望着自己,遂冲他咧嘴一笑,面向杨广,接着说道:“从我就听老辈人讲过一个草原上人尽皆知的故事:一只黑熊和一头野猪有一次在山口迎面相遇了,黑熊和野猪互不相让,于是就撕打在了一处。黑熊厚厚的肚皮被野猪用尖利无比的獠牙给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而野猪也因用力过猛,因此把獠牙给折断了。请问晋王殿下,打个比方说,你我二人一个是黑熊,一个是野猪,你愿做野猪呢,还是愿做黑熊?”

染干提出了这么一个古怪而令人捉摸不透的问题,不单是杨广,临光殿内在场的隋朝的文武大臣大多面面相觑,搞不明白这位突厥小王子问这话的真正用意。

而犹在一粒一粒吃着高昌国进贡来的马乳葡萄的隋高祖杨坚,听到染干向杨广问出这么一个问题,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杨坚听得十分真切,染干这是借用黑熊和野猪来作比突厥和隋朝两国,野猪虽然成功地划破了黑熊的肚皮,却也因此丢失了它最锋利的獠牙,而黑熊肚皮被野猪划开,无异于受到了致命的打击,二者可谓是两败俱伤,谁也没讨着便宜。

这么一个小娃儿,居然能想到以猛兽作比,对我大隋隐含警告之意,不知阿纵能否敌得过他?杨坚身体前倾,目光紧盯在杨广身上,想听听自己最为宠爱的次子如何作答。

杨广摇了摇头,似乎想都没想,就对染干说道:“染干王子如果诚心诚意赠马给小王,小王自当愧受。只是这黑熊和野猪都非善类,小王哪个也不愿做。倘若染干王子执意想要小王给出一个答案的话,小王宁可劝这两头畜牲各退一步,彼此不要撕打得好。”

他这一番回答纯粹发自本心,没有丝毫矫饰,殿内众人听了,有人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杨坚也觉杨广幼稚可笑,全然听不出染干如此发问的真正用意,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染干却道杨广有意在自己面前装糊涂,勃然变色道:“殿下难道当真听不出在下话中之意吗?如此戏弄在下,未免有失待客之礼吧。”

第八十七章 韩信点兵

然而,染干怎知,杨广确乎没有从他方才讲述的那个突厥民间传说中领悟出其它的意思来。直到见染干突然作色发怒,杨广才似有所悟。

可话已说出口,再要着意挽回,实无必要。杨广转念一想,心说:染干哪染干,看来今天你是专门来寻我的晦气来的。说什么要送我一匹骏马,且不说那马原就是长孙晟的坐骑,单单是你问出这问题,分明就是设好了套,想要引诱我往里钻。无论我说愿做黑熊,还是野猪,都喻示着我大隋有与突厥开战之意,而一旦我选定了一种猛兽,你必定还有后话再等着我吧。既然你存心使诈在先,就休怪我要令你今日在众人面前丢丑了。

心中打定了报复染干的主意,杨广眯起一双秀目,上下打量染干几眼,嘻嘻笑道:“你们突厥人的谚语故事,恐怕只有你们突厥人自己才能领悟出其中的含意了。染干兄莫恼,小王绝无轻薄、怠慢之意。今日承染干王子厚意,以骏马相赠,我中原有句俗话:来而不往非礼也。染干王子不惜屈身为奴,随我朝长孙将军返回长安,小王府中现有锦袍一领,愿送与王子,以报赠马之情。不过嘛,小王今日也要当众献丑,请染干王子回答一个问题,行吗?”

染干虽比杨广大着两三岁,左右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一向自视甚高,哪儿会将杨广瞧在眼里,嘴角一撇,问道:“什么问题?”

到了此时,殿内众人大多已瞧出来了:这突厥小王子染干借赠马之机,单寻尚在稚龄的晋王杨广说话,看似是在向杨广示好,实则是于今日在场的两位皇子当中专捡软柿子捏,想从杨广身上捞到便宜,为其父处罗喉逼使朝廷在如何对待突厥这个问题上表明立场和态度作出铺垫。

听到杨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欲以一领锦袍作诱饵,反问起染干来了,杨坚脸上绽开了一丝笑容:阿纵这小子还算机灵,知道转守为攻。同时,他也听听,杨广倒底能向染干提出一个怎样的问题,既不有违待客之礼数,又能挫一挫这位比起他的父亲来要张狂得多的突厥小王子身上的锐气。

“小王虽年幼无知,可也听长孙将军常常提起,突厥铁骑在草原上万里驰骋,号称无敌。”杨广成竹在胸,料定染干决计答不上自己的这个问题,慢条斯理地说道,“突厥人一向以能征惯战见长,染干兄身为突厥王子,想必对用兵之道也不陌生吧。距今大约七八百年前,当我大汉初立之时,曾有一位辅佐汉高祖打败楚霸王,统一天下的大将军,名叫韩信的,不知染干兄听没听说过这个大名?”

杨坚高坐于丹犀上,听杨广竟同染干讲说起七八百年前西汉开国时的大将韩信来了,愈发来了兴致,也顾不得再去尝高昌国王鞠伯雅进献来的马乳葡萄,聚精会神地望着杨广,一心只想弄明白,自己这个小小年纪的儿子拿早已身死几百年的韩信说事,要给染干出下道怎样的难题。

染干跟随长孙晟来长安不过两三个月的时间,且平日里长孙晟除传授他骑射之术外,很少在他面前谈论起中原历史上的人和事,他哪里听说过韩信哪。

“那又怎样?”为了不在杨广面前落于下风,染干只好强撑着,粗声粗气地反问道。

杨广话说至一半,突然就此打住,不往下说了,笑眯眯地看着染干,问道:“小王虽被父皇册任为并州总管,却还未曾到过漠北,请问染干兄,突厥人世代居于漠北草原,以何为生?”

染干一昂头,答道:“我突厥人向以放牧为生。”

“染干兄放牧过牛羊吗?成百上千头牛羊,你可曾数得清它们的数目?”

“这个自然。别说是牛羊,就是成群的野马,我也能驯得它们服服贴贴的。”染干面现得意地回道。

“怪不得,突厥沙钵略可汗要处心积虑地派染干兄屈身为奴,随我朝长孙晟将军返京,潜入长安,原来染干兄果然是突厥人中的少年壮士啊。”杨广仍不急于问出他想要问的问题,而是故作惊讶地讥讽染干道。

染干心虚地转身瞟了满面怒容的长孙晟一眼,张了张嘴,却没做任何的辩驳,倒是他身后不远处坐着的处罗喉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染干王子既精擅牧马之道,对习武用兵想必也并不陌生。小王欲向染干兄请教的问题便是:昔日汉高祖曾当面考校韩信的本领,出过这么一道难题给他,说有一队士兵,倘若每三个人排成一排,还多出两人倘若每五个人排成一排,还多出三人倘若每七个人排成一排,仍会多出两人,请问染干兄,这队士兵究竟有多少人呢?”

天知道,“韩信点兵”最早出自孙子算经,用到的是小学奥数中的同余定理,对于一个即将面临小升初的小六学生来说,这道题解答起来自然是轻车熟路,而对于染干来说,却无异于是一道想破脑袋也难以想出正确答案的难题。

杨广说出“韩信点兵”这道题的题面,只听身后殿内群臣行列中顿时有人发出会心的笑声,而染干却呆立在原地,半点儿解题的思路全无。

“行啦。你小子瞒着父母,偷偷跑来这万里之外的长安,叫我这一通好找,还不速速退下。”处罗喉听杨广给儿子出下这道“韩信点兵”的难题,情知儿子这回在杨广身上讨不到任何便宜,遂站起身,佯做训斥染干,实则替儿子解了围。

染干却不像在晋王府门前比箭输给张须陀时那样,听从父亲的劝告,退在一旁,而是涨红着脸,强自说道:“输便是输了,晋王的锦袍我可以不要,我答应送出去的马却不能不送。晋王殿下,此马名唤“铁蹄龙”,乃是我突厥大草原上千里挑一的良驹,晚些时我便亲自将它送到你府上,以后还望殿下能够善待于它。”

第八十八章 迷雾重重

处罗喉喝退染干,正式向杨坚奉上突厥沙钵略可汗的国,再次敦促杨坚表明对突厥持何立场、态度,杨坚却不正面回应处罗喉,只有意顾左右而言它,借着高昌国王在场之机,尽说些场面上的话来应付处罗喉,始终不肯当场表明大隋朝廷对突厥的态度。

处罗喉从沙钵略可汗驻跸的都斤山一路来到长安,路经幽并时已亲眼见到隋朝陈重兵于北境的情形,抵达长安后,又从染干那儿得到了更为确切的消息,知道杨坚在朝堂上一意回避自己的再三追问,拒绝就隋朝和突厥两国的关系表明态度,实则已准备与突厥一战,遂也变得强硬起来,以自己部落当中尚有许多急务要处理为由,明确向杨坚提出,自己在长安只能居留十天,促请杨坚十日内务必就能否沿袭北周成例,向突厥称儿献贡,给出明确答复。

长孙晟昔日被沙钵略可汗强留于突厥时,与处罗喉多有往来,两人私交甚好,见此情形,便以故交老友的身份站出来,力劝处罗喉不远万里奉使而来,大可不必如此焦急地便要离开,不妨在长安多住上些日子,也可使自己能略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于他。

处罗喉由于事先领受下这份到隋都长安出使的差使,实出于无奈,他明知这趟差使一旦不成,其兄沙钵略可汗摄图必会联合突厥五可汗,与隋朝会猎塞北,到时,自己在突厥各部落中多年积累起的声望也将因出使不力而受到极大的牵累,于是,也没捍然拒绝长孙晟的诚意相邀,算是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

朝会晋见已毕,鞠伯雅并处罗喉父子由鸿胪寺的官员陪同前往馆驿安歇不表,单说隋高祖杨坚,散朝后,特地将杨勇、杨广两位皇子,及高颖、苏威、杨素、长孙晟几位大臣留下,在一处会商应对突厥之策。

今日朝会上,染干突然亮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来势汹汹,欲从杨广身上占得先机,给大隋朝廷来个下马威,令长孙晟措手不及,大生惶恐之心。因此,群臣一经散去,殿内只留下廖廖数人时,长孙晟头一个便扑通一声跪倒于丹犀前,恳请杨坚传旨治他失察纵敌之罪。

杨坚本因杨广在朝会上针锋相对,以一道“韩信点兵”的题目难住了气势嚣张的染干而满怀喜悦,加之对长孙晟收染干为徒之事并不了了,此时一见长孙晟痛心疾首地匍匐于地,诚心请罪,难免心中感到诧异,忙命人扶起长孙晟,命他将事情的原委细细讲来。

“如今想来,臣是中了突厥人的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诡计了。”长孙晟执意不肯站起回话,长跪于地,颇有悔意地说道,“摄图放臣返回长安之时,有意向臣提起过,说他于臣返回长安不久,便会派使节出使长安,欲与我大隋罢兵修好,并不顾臣的一再推辞,坚持要将在突厥时服侍臣的一班小厮送与臣为奴。臣当时只道这些突厥小厮都是沙钵略征服别的突厥部落强掳来的奴隶,未曾多加考虑,就答应下了,谁知,沙钵略却在这些小厮中埋了这么大颗钉子。今日若非晋王聪慧过人,智赚染干,我大隋朝廷的颜面即会因臣的一时糊涂而尽丧于朝堂之上。臣之罪,罪实难恕,万望陛下降旨重治臣之罪。”

耳畔听着长孙晟如泣如诉的讲述,杨坚的面色渐渐变得凝重了起来。他并没有如长孙晟所请,当场传旨重惩长孙晟,反而面向高颖问道:“独孤,依你之见,摄图煞费苦心地派遣染干借跟随季晟返京之机潜入长安,为何又要在处罗喉奉使出使长安之时,要染干亮明身份,自我暴露呢?”

高颖微蹙双眉,沉思良久,仍困惑不解地摇了摇头,答道:“陛下,臣心中不解之处尚不止此一处:染干身为处罗喉之子,为何会在其父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甘心情愿地充为摄图之暗探、斥候,此为其一染干以突厥王子之尊,小小年纪,如何能瞒得过季晟的这双眼睛,混杂于一班奴隶当中而没有引来季晟对他的怀疑,此为其二臣观染干方才在朝堂上的一言一行,特别是他向晋王提出的问题,决非出自少年人之心计,想必是摄图要他埋伏于季晟身边前,已交待有话,要他如此作为,依此推断,摄图此举可谓是机心玲珑,用心颇深哪,以臣对摄图其人的了解,这决不像是摄图所为,此为其三。心存三大迷惑难解,请恕臣无法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高颖官居尚左仆射,实为杨坚身边第一号文武兼备、智能之士,他尚且回答不出的问题,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杨坚轻吁了一口气,目光再次落到了身前跪着的长孙晟身上。

“季晟,区区几个突厥小厮,并没在长安城中折腾出什么大的动静,你大可不必为此自责。朕且问你,你滞留于突厥这一年来,可曾察觉到摄图对中原早已怀有不轨之心,摄图身边有无智计超群之人,替他出谋划策,精心布局?”

杨广侍立在旁,听到高颖条分缕析,将染干先是隐瞒真实身份,潜入长孙晟身边,继而随长孙晟在长安城中逗留近百天后,于其父处罗喉出使长安时突然现身,并处心积虑地在朝堂上给自己挖坑这前前后后过程中存在的疑点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禁联想起了前些日子曾听长姐杨丽华讲过的北周千金公主智胜江左名儒孔范的故事,目光一闪,待杨坚话音刚落,即脱口叫道:“父皇,染干所做的这一切,会不会是受了宇文般若的唆使?”

清河郡公杨素立即附和道:“禀陛下,晋王所言甚是有理,依臣对千金公主的了解,她确乎有施行此计的智识。千金公主不除,臣只恐我大隋与突厥之间以后会战火不息,纷争不断,有鉴于此,臣斗胆恳请陛下,早遣敢死之士,潜入突厥境内之都斤山,刺杀宇文般若,以绝后患。”

第八十九章 使的哪条计(上)

杨素出乎所有人意料地骤然提出要派人深入突厥可汗牙帐刺杀千金公主,长跪未起的长孙晟忙向杨坚惊呼道:“陛下,清河公之言断断使不得。臣于一年前,作为神武公宇文神庆的副使,恭送千金公主至突厥可汗牙帐和亲,一年来,曾亲眼见到摄图与宇文般若夫妻二人情谊笃厚,摄图一向奉宇文般若为掌上明珠,两人同寝同食,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从未分离过。同时,宇文般若待人以宽,甚得突厥人之爱戴,陛下如在此时派刺客前去刺杀突厥可贺敦,不但会激起摄图的愤怒,举全国之兵为其妻报仇,而且宇文般若之死也会成为突厥各部落联合起来,共同向我大隋兴师问难的一条纽带,臣以为此举断不可行。”

“处道方才所说,的确失之操切了些。朕量宇文般若不过是一纤纤弱女子,她纵有些智计,却当不起朕不远万里地派人去刺杀于她。季晟,现下朝中唯有你在突厥滞留时间最长,依你之见,即使染干果如阿纵所言,其背后主使之人是宇文般若的话,那么,宇文般若想要染干做的倒底是什么呢?难道只是当着百官的面儿,送阿纵一匹马,问他一个做黑熊,还是做野猪的问题吗?”

听到杨坚提起自己从突厥一路骑回长安的那匹胡马,长孙晟眼中精光一闪,不禁暗中瞟了侍立在杨坚身旁的太子杨勇一眼,抱拳答道:“回陛下的话,臣虽尚不清楚染干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但方才高仆射的话倒是提醒了臣,此时回想起来,臣当初因骑射过人,被沙钵略可汗摄图强留在身边不放,摄图在臣身上所图谋者,无非是骑射之术而已。在臣滞留于突厥的最初一个月里,摄图不断地派遣突厥贵宦子弟,欲使臣收他们为徒,传授他们骑射之术。臣当时念及突厥实属虎狼之邦,对我中原多有侵扰,早晚必成为朝廷在北境的一大威胁,因此便千方百计地找出各种理由拒绝传授突厥人骑射之术。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染干才混杂于其他十几个突厥小厮当中潜入到我身边来的。而那匹被唤做铁蹄龙的胡马就是染干牵来送给我的见面礼。”

“这个染干,小小年纪,倒是会盘算,他于一年前已将此马送给了季晟,今日在朝堂上又公然提出赠马与阿纵,他这是打的什么鬼主意?”杨坚似有不屑地呵呵笑道。

“臣当时也感到奇怪:身为在部落间争斗中落败部落的弃儿,他又自称从小生长于荒野之中,染干怎么会拥有如此神骏的一匹良驹呢?加之,染干到臣身边来不久,臣暗中观察,就发现他与别的突厥小厮有所不同。因此,臣便对他格外上心,不止一次地对他旁敲侧击,想要从他嘴里探问出他的真实出身。

可是,无论臣如何费尽心机地打探,染干始终用相同的一套说辞来回答我。据他自称,他原是一名生长于草原上的孤儿,自幼与草原上的虎狼、牛马为伴,这匹铁蹄龙就是他十岁那年在草原上无意中捡到的一匹小野马,后来,他被一突厥部落收留,由于担心部落中人抢走铁蹄龙,他便把它藏到了附近的一处山涧中悄悄喂养。两年前,摄图率领的部落打败了他所在的部落,他也做了被俘的奴隶,再难以分身偷偷溜至山涧之中喂养铁蹄龙,于是便趁摄图将他送来服侍我的机会,将铁蹄龙从山涧中牵出,当做见面礼,送给了我。

陛下,染干虽然每次都用相同的话来答复臣,臣依然不敢轻信他说的都是实话。然而,随着他在臣身边的时间渐长,有一件事却令我对他并非摄图暗中派来偷学骑射之术深信不疑。

在与染干一同被送来服侍我的突厥小厮中,的确有那么两三个是被派来偷学骑射之术的,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都被我一一发现了他们的破绽,找理由把他们打发了回去。只有染干,我曾经借独自外出狩猎之时,出动提出传授他骑射术,想趁机试探于他。可是,他却对我说:主人的骑术未必胜得过我,即便不骑马,草原上的兔子也跑不过我这一双腿,我又何必向主人学习射箭呢?果然,他当着我的面儿,仅凭着一双快腿,便追上了一只野兔,并把它生擒活捉了来。”

“于是,先生在此之后,便收下染干为您唯一的徒弟,是吗?”

杨广对长孙晟讲述的辽阔草原上放牧、打猎的生活听得心神向往,情不自禁地插言问道。

苏威身兼五职,是从早到晚一刻也不得闲的人,哪有功夫听长孙晟絮絮讲述他在突厥时的种种情形,趁着杨广插言之机,忙不迭地打断长孙晟,向杨坚奏道:“染干今日在朝堂上现身,向晋王殿下公然发难,已足以使臣锁定,先前虞府信失窃案,以及晋王府被贼人潜入案,染干即便不是亲历亲为,也必定就是幕后主使之人,据此,臣请陛下诏准,自今日起,便暗遣吏员,监视染干的一举一动,一经发现他确有不轨之举,即行将他密捕、勘问。”

“无畏,你这新任大理寺卿和京兆尹做得倒是称职,朕还未曾想到染干就是那偷鸡狗之辈,你却想到朕的前头去了。”杨坚话锋一转,颇不以为然地对苏威说道,“可是,莫忘了,你还是尚右仆射,朝廷的宰相,染干已公开亮明突厥王子的身份,你以为在这个时候捉拿于他,于朝廷应对突厥有益吗?朕知道你事情多,但今日对朕而言,如何应对突厥的寻衅滋事即是头等大事,因此,朕劝你,还有独孤、诸位,且耐下心来,听季晟把话讲完。”

皇帝这么一说,不仅是苏威,包括太子杨勇、左仆射高颖在内,殿内众人只得强自按捺住急躁的心情,静候长孙晟继续讲下去了。

第九十章 使的哪条计(下)

“陛下,诸位,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要把染干潜伏至我身边的前后经过详细叙说一遍,概为佐证方才晋王殿下所说的确有理,染干突然亮明身份,以及今日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其背后主使之人必是如今的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长孙晟话说得十分笃定,“以今日的情形倒推想来,即连高仆射方才提出的三点疑惑,我似乎也找到了线索。”

“哦,愿闻其详。”高颖回身扶起长孙晟,饶有兴致地催促道。

“我在突厥之时,摄图欲说服我传授突厥贵宦骑射之术,曾命突厥勋戚、贵宦多与我交往,其中尤以今日充做摄图使节前来长安晋见陛下的这位突利设可汗处罗喉,与我情谊最为交好。据处罗喉曾对我说起,他早年身居漠北,所在部落时常受到漠北铁勒部落的侵袭,以至于他膝下的长子刚刚出生不久,就在一场铁勒部落发起的偷袭中与他失散了,至今音信皆无。而可与处罗喉这话相互印证的是,每逢处罗喉前来探望于我,染干都会找出各种理由加以回避。现今回想起来,极有可能是染干自幼与父母失散,独自在草原上长大,后来被其伯父摄图收留,当做眼线派至我身边潜伏,而从染干有意回避与处罗喉见面推断,染干早就知道处罗喉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碍于有使命在身,故而不欲与其相见,同时,处罗喉以突厥第五可汗之尊,居然愿受摄图所遣,充任他的使节来到长安,也不排除摄图恩威并施,将其亲子染干身在长安的消息告知了处罗喉,进而诱使处罗喉答应替他出使大隋的可能性。如此,便可回答高仆射提出的头两点疑惑了。”

高颖听罢长孙晟的分析、推断,沉吟着点点头,说道:“虽说眼下难以找到确切的答案,但我以为,季晟所做的这番分析、推测不无道理。只是对我方而言,如今仍是不清楚宇文般若为摄图出谋划策,指使染干出尔反尔,公然跳将出来对晋王殿下发难,其真正的用意何在?换言之,当务之急,咱们要摸清的是对方使的究竟是哪条计策?”

到了此时,长孙晟头脑中已然形成了个大概的判断,只是一来他尚没有足够的把握,二来在殿内众人当中,他的官位最为低微,也不想卷入到朝廷内部的纷争当中,因此,听到高颖如此一问,遂把心中的话留了一半未说,只忖度着能说出口的说道:“依我推断,染干此前,必定受到其伯父摄图的某种大恩,因此,对摄图怀有一片忠心,甚至超过了他与处罗喉之间的父子亲情。宇文般若在他跟随我返回长安之前,必对他已有所交待,只要将来处罗喉作为沙钵略可汗的使节一抵达长安,他就可以主动前往认父,并亮明其突厥王子的身份,充当突厥的副使,随处罗喉一同晋见陛下。究其用意,多半是摄图夫妻二人仍放心不下处罗喉,欲令其子从旁加以监督,并以染干抢先向晋王发难的方式,逼迫处罗喉不得不按摄图的意图,采取强硬的态度对待我大隋。同时,据此,还可做出推断,染干潜伏于我的身边,来到长安,他身上如果还背负有其它使命的话,那么时至今日,他身上的其它使命定是已经完成。”

“倘若事情真像长孙将军猜想的那样,那么本宫请教长孙将军,染干为何要一马赠与二主,主动提出要把本已属将军所有的马另赠与阿纵呢?”太子杨勇突然开口问道。

长孙晟抬眼紧盯了杨勇一眼,旋即垂下眼皮,抱歉地答道:“回殿下的话,臣方才已说过,染干小儿惯于使诈,臣一时也想不出,他这么做究竟是何居心,莫非他欲行圣上面前,请恕臣不敢妄言。”

杨勇分明听得长孙晟话只说了一半,正欲追问究竟,却被杨坚开口打断了。

“关于此事的前后、因果,就目前所知而言,朕以为,季晟之言确有几分道理。既然沙钵略强逼朕向其称儿岁贡的意图已昭然若揭,诸卿不妨说说看,朕当以何策应对之啊?”

杨素方才因献计刺杀千金公主,遭到杨坚的当场驳回,急于挽回颜面,于是抢先抱拳答道:“陛下,臣料沙钵略遣使来劝不成,必定会发兵来犯,据今日染干小儿在朝堂上所言,他似乎对朝廷于并州的兵力布防情况烂熟于胸,鉴于此,臣不仅赞同苏仆射方才关于染干即是两三月前晋王府及虞府两起盗案的真凶,更建议陛下立即着手对并州的兵力部署作出调整。臣不才,愿向陛下请命,前往并州领军,与沙钵略一战。”

“处道今天临上朝前是不是又吃了夫人的呛啊,遇事如此心急?”杨素的夫人郑祁耶与皇后独孤伽罗私交甚好,乃是过从甚密的闺蜜,杨坚与杨素又同有惧内的毛病,因此,一得着机会,杨坚便会搬出郑氏夫人来,奚落杨素一番,“目下长安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似处道这样不屑追逐富贵,倒要富贵找上门逼你的大才,朕怎会放你到并州去领军呢?”

杨坚所谓的不屑追逐富贵,倒要富贵找上门逼你,实则是从独孤伽罗那儿听到的一则关于杨素恃才傲物的小典故,说的是杨素参与平定尉迟迥叛乱回到长安后,有人曾劝他干谒权门,替自己求取更大的功名富贵,不想杨素面对此人,只发出一阵冷笑,捻髯矜持地答道:“我纵不求富贵,唯恐它日富贵会来逼我,何须如此?”这大概也是那位郑氏夫人寻常入宫与独孤后闲谈之时,将其当作笑话讲给皇后,皇后又讲给杨坚听的,却被杨坚此时顺手捻来打趣杨素。

杨素听杨坚一再同自己玩笑,隐然又有驳回自己建言之意,面色一红,正欲退在一旁,却听杨坚接着说道:“据今看来,虞庆则确实不宜再在并州统军,朕须得另行择将替换他回来。”

杨坚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定格在了杨广身上。

第九十一章 那匹马我先替殿下养着

今天会有三更,求收藏,求推荐父亲该不会是想要自己马上出镇并州吧。杨广但觉一股热血直撞顶门,攥紧了拳头,也欲仿效杨素,主动请缨,出镇并州。

可是,杨坚的目光只在杨广身上停留了一眨眼的功夫,旋即移向了别处。

“此事容后再议吧。季晟,朕交给你一个差使,务须把它办好。那就是千方百计拖延处罗喉父子离开长安,返回突厥的时间,待元晖带回他西进联络达头可汗的确切消息后,方可放处罗喉父子离京。”

“臣遵旨。”长孙晟朗声应道。

“你们要是有事,就先散了吧。朕再和阿纵多说两句。”杨坚转向高颖、苏威等人吩咐道。

待几位大臣退出临光殿,杨坚令杨广站到他的跟前来,用慈爱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关切地问道:“今日在朝堂上站了大半天,你身子还经受得住?”

杨广今天以一道古代的奥数题智赚染干,可谓是在朝堂上大大露了回脸儿,心中自不免生出些得意,当即躬身大声答道:“谢父皇垂询,阿纵的身子骨好着呢。现在就是要阿纵围着这临光殿跑上几圈,也不在话下。”

不知不觉当中,他竟然把临光殿当做了学校操场,一心想着跑个一千米什么的向杨坚证明,自己的身体已完全恢复了。

“哈哈,要跑你就到大草原上给朕撒欢儿去,围着临光殿瞎跑什么?”杨坚仰面放声大笑起来,“看来,朕要你拜长孙晟为师,跟他学习骑射之术,你还真没白学。且不说骑射之术学得如何,单是这身子骨,就比起前结实了许多。”

“父皇”杨广脑子一热,又要向杨坚提出出镇并州的请求。

“哎,你不必说了,朕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杨坚摆了摆手,拦住了儿子,语重心长地叮嘱他道,“你放心,朕既任你做并州总管,早晚有一天会叫你这匹小马离开马厩,到草原上撒欢儿去的,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趁着现在你人还在京城,不妨抓紧时间用心跟随长孙晟多学些骑马射箭的本领,免得将来两军阵前心里发虚。”

杨广滚烫的头脑仿佛被杨坚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禁感到一阵失望,旋即他又想起了,自己身上现还背负着查察会真和尚暴毙案的重任,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尽快查明此案,用事实说服父亲,放自己早日出镇并州。

杨广最迟一个离开临光殿,走出露门,却见长孙晟还未离开,正站在露门外和鲜于罗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好像正在等着自己,遂紧走几步,来到二人面前,向着长孙晟抱拳施礼,问道:“先生在此等候,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出乎他意外的是,长孙晟一见杨广从宫城内出来,便抬腿要走,被杨广拦在面前,遂不经意地说了句:“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为告诉殿下一声,那匹马,要是殿下答应的话,我就先替殿下养着吧。”

长孙晟等候在宫门外,只为了跟自己说一声,染干在临光殿内口口声声送给自己的那匹马先放他那儿养几天?杨广脑子里一阵糊涂,搞不清长孙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先生,现在天已至晌午时分,要是您没什么要紧的事,我倒是知道,离此不远的东市对过,有一座江南岸酒楼,他家谢大厨烹制的饭菜堪称一绝,先生可否赏光,随我到江南岸一叙?”杨广心中还在为今日在朝会上智赚染干感到兴奋不已,加之经过两三天的卧床休息,身体已恢复如初,不免感觉胃口大开,想邀长孙晟一同至“江南岸”酒楼大搓上一顿,以解这些日子对诸种美味的相思之苦。

长孙晟皱了皱眉头,还未开口拒绝,就听不远处树下,有人一板一眼地说道:“唐国公下过一道严令,要小的跟随王爷左右,除入宫晋见皇上娘娘,到太学进学之外,哪儿也不要去,更不准许王爷在府外用饭。”

又是张须陀这个甩不掉的尾巴

可是,自从会真和尚暴毙那晚,自己好心从鱼俱罗的刀下救下了他的性命,张须陀不是已调归自己节制,怎么他至今还一口一个唐国公的要听李渊的号令?

杨广突然被张须陀扫了兴,转过头正要痛斥他,却听长孙晟点头附和道:“须陀说得有理。我还要到馆驿会会处罗喉父子,不能陪殿下一同用饭了。我也奉劝殿下一句,一切还须小心为上,不妨就听从须陀的劝告,早些回府去吧。”

“先生请慢走。”杨广送走长孙晟,命鲜于罗牵过大青驴,自己翻身上了驴,手指东市的方向,故意大声向鲜于罗吩咐道,“走,随本王到江南岸吃酒去。”

张须陀见杨广不肯听自己的话,他本是个死心眼儿的人,从不知随机应变为何物,一急之下,大步向前,“呯”地一把,从鲜于罗手中夺下了驴缰绳,牵着大青驴,调头就向晋王府的方向走去。

杨广原就恼他只知听命于李渊,全然没有把自己这个正经主子、上司放在眼里,此时见他竟敢强迫自己服从于他,不由得火冒三丈,挥起手中的驴鞭,照着张须陀的后背狠狠地抽了下去。

孰料,张须陀脑后像长了一双眼睛,眼瞅着杨广手中的鞭子就要落到他的后背上,他陡地抬起一只手,抓住鞭稍,微一用力,即将驴鞭从杨广手中硬生生夺了下来,牵着驴,头也不回地朝着晋王府的方向走去。

“张须陀,你大胆,居然敢同王爷动起手来了瞧我回到王府之后,将此事禀报给唐国公,要他严加惩治你。”鲜于罗心中也颇不愿杨广在长安城中四处闲逛,加重了自己护持的责任,佯做恼怒地喝止着张须陀,脚下却是一步不落地紧随其后,一溜小跑地跟在驴后向晋王府跑去。

杨广打也打不得,骂也不顶用,真拿这个轴货没了办法,无奈之下,只得厉声喝问张须陀道:“张须陀,本王问你,数天前窦大将军不是交待得清清楚楚,要你受本王节制,你为何一心只听从李渊的命令,要拦着本王前去江南岸查案?”

第九十二章 盯死染干

张须陀牵着大青驴,在杨广头前走着,听到杨广说出查案两个字,脚下停顿了一下,随即继续向前走去,头也没回地冲杨广答道:“窦大将军确是这样吩咐小的的,但小的至今仍未调离千牛卫,依例就依然要听从唐国公的号令。王爷要是急着调小的来随王爷查案、办差,不妨去向卫府说明因由,要他们销了小的的军籍。”

鬼才急着调你来查案、办差呢我恨不得你立马滚得远远的,今生再见不到你才好呢杨广心中暗骂,却在官面上挑不出张须陀的一点毛病来,加之,方才被张须陀蛮不讲理的一通搅和,闹得杨广胃口全失,再也难以打起去“江南岸”尝美食的兴致啦,遂半推半就地跟着他回了王府。

杨广回到晋王府,一脚迈进寝殿,鼻腔中倏地便窜进了一缕令他精神为之一振的香气,不由得使他回想起了发现自己穿越了的那个早晨。当时,自己犹在半梦半醒之间,鼻子里就嗅到了一缕香气,令自己登时清醒了过来。

他站在殿内,提鼻细细嗅来,隐约觉得今天的这缕香气与数月前自己初次嗅到的多有不同,似乎比原来的香气浓重些,嗅入鼻中,也不如原来的香气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萧萧、瑟瑟,你们在寝殿内熏得什么香?”杨广抬高声调,连问数声,却不见有人答应,他一路上被张须陀气都给气饱了,此时也不觉得肚饥,于是便一头扎在床上,脑子里像过电影似地回味着今天在临光殿上发生的一切。

蓦地,由连绵不绝窜进鼻腔里的香气,杨广想起了安若溪,继而联想到了一个令他说不上是喜,是惊,还是疑的事实:倘若真如散朝后自己冲口出说的那样,染干背后是宇文般若在布局,设计,那么染干一而再、再而三地寻求与安若溪会面,便有了一个充分的理由,他是奉了安若溪的旧主千金公主之命,要带话给安若溪。可是,事实真是这样的话,那日在万善尼寺之中,安若溪为何不待自己问起,便要主动承认自己是别人安插在晋王府的内奸呢?

杨广躺在床上,仔细回忆着安若溪在方丈内喊出那句“我就是奸细”时的神情,恍惚觉得她决非一时冲动,而像是不堪忍受某种痛苦,才有意自寻死路。千金公主宇文般若要染干带话给安若溪,会带什么话呢?对,一定是要染干设法逼迫安若溪作奸细,而安若溪又不情愿,才会在自己面前有意喊出她就是奸细的话来。若真是这样,不单是自己,就是母后,这回也错怪了安若溪。

杨广思忖至此,不由得感到一阵莫名的激动。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排除了安若溪内奸的嫌疑,为何会使自己激动不已。

不对,如果自己刚才想到的这些和事实极为接近的话,那么染干在他身份暴露之后,离开长安以前,必定还会去找安若溪,竭力争取她为千金公主,为突厥沙钵略可汗效命。

杨广腾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朝殿外大声叫道:“鲜于罗,速速进殿回话。”

应声进殿来的不是鲜于罗,而是手捧着热气腾腾饭菜的萧萧、瑟瑟二人。

“王爷用过饭,再传鲜于罗进来交待差使吧。在皇上跟前应了半天的卯,仔细累坏了身子。”萧萧一面体贴地劝着杨广,一面同瑟瑟二人一道将手中捧着的饭菜放到几案上。

“王爷,你嗅到了没有?这是我从江陀子那里讨得的苏合香,据江陀子说啊,这苏合香最是适合在大病初愈之人房中点熏,有醒脑提神之奇效呢。”瑟瑟为杨广拿来一条半湿的巾帕,要他擦拭了双手再用饭。

自从用手机试探出自已身边这两位侍女并非别人安排来监视自己的眼线以后,无形之中,杨广对萧萧、瑟瑟二人说的话顺从了许多,在内心已暗自将她们两人视作了自己的亲信。

“好好好,就听你们的,先吃饭,再交待差使。”受到萧萧、瑟瑟两人情绪感染,杨广恢复了几分胃口,接过瑟瑟拿来的巾帕,边擦拭着双手,边起身走至几案前,两眼盯着案上的饭菜,赞道:“银耳粟米粥,蒸红白萝卜丝、海米烧冬瓜、还有两枚茶叶蛋,这些都是谁做的,倒正和我此时的胃口。”

瑟瑟走过来,从杨广手中接过巾帕,含笑说道:“萧萧啊,早就瞧出丁三儿做的饭菜不合王爷的脾胃,今天亲自下厨,为王爷准备了这顿饭菜,起初我还嫌她专拣些清淡素寡的饭菜做给王爷吃,不想却合了王爷的胃口。比起婢子来,萧萧更当得起是王爷您的体已人哪。”

萧萧被她说得难为情,红着脸回敬道:“只知道在王爷面前拿我取笑,也不睁开眼睛瞧瞧你自己,一晌午倒向我问了不下一百遍王爷回府了没,在宫里呆长了担心王爷身子吃不消,咱们两个,倒底谁更当得起王爷的体已人?”

两个人只顾着拿对方玩话、取笑,却浑然忘却了不经意间,都揭出了对方的老底儿。纵是小小年纪,情窦初开,对男女间私情尚不甚了了的杨广,听得二人如此牵挂、关心自己,也不由得心中像是装进了只小鹿,呯呯跳个不停,脸也直红到了耳根。

为避免彼此之间的尴尬,杨广深埋着头,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饭,头也不抬地冲萧萧、瑟瑟二人吩咐道:“这回可以了吧,去,叫鲜于罗来,我有要紧的事交给他去做。”

片刻之后,鲜于罗遵命来到寝殿,杨广命萧萧、瑟瑟到殿门外守着,禁止旁人靠近,这才一脸庄重地对鲜于罗说道:“我有一件十分紧要的差使交给你去做,要是做得好,我重重有赏,要是办砸了,你从此以后就不必跟着本王了。你可愿意去办?”

鲜于罗一惯地嘴里抹蜜,嘴上的功夫远胜于腿脚上的功夫,当下扑身跪倒在杨广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道:“但凡是王爷交待下的差使,小的就是整日里不吃饭,整夜里不睡觉,也保证办好差使。”

“这项差使还真需要你不吃不睡。”杨广嘴角浮现出一丝冷冷的笑意,“你仔细听着,本王要你一天十二个时辰当中,一个时辰不落地把染干给我盯死了。”

第九十三章 盛公麾下史万岁

就在杨广交待鲜于罗,不分昼夜地将突然变身为突厥王子的染干给盯死的同时,在长安城道胜里,与数天前逼死冯小怜的那位李询府邸比邻而居的盛国公府门前,来了一位头顶幕i篱的女子。

其时正时七月流火的时节,盛国公府门前列戟挺立注:按隋制,凡授开府以上勋官者,无论其有无职事,均可门前列戟的两名军士目光惊诧地望着这个大热的天头顶幕篱,将自己从头至脚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相对一笑,挺起手中的长戟,拦住了她。

那女子并不开口向两名军士说明来意,而是从身上摸出一块腰牌,举在手中,向两名军士晃了晃。两名军士一见那腰牌,二话没说,当即撤戟侧身,放女子进了盛国公府。

头顶幕篱的女子进了盛国公府,穿廊过院,直奔第二进院落中的正厅而来。及至到了正厅门外,她方伸手摘下头上的幕篱,赫然露出了一张连鬓长满钢髯,黑中透亮的粗糙大脸。

这位乔装成女子模样的壮汉随手将幕篱放在门边,抱拳朝着厅内朗声报名道:“盛公麾下,开府仪同三司史万岁报名求见。”

稍顷,正厅内传来盛国公梁士彦低沉的声音:“你来了,进房来说话吧。”

史万岁跨步进了正厅,绕过迎门摆放的屏风,来到厅内,这才发现,正厅内坐着的不只他昔日的上司,盛国公梁士彦一人,英国公宇文忻也在座,遂抱拳向宇文忻施礼道:“末将参见英公。”

宇文忻上下打量了两眼面前站着的史万岁,呵呵笑着对梁士彦说道:“盛公脱离行伍,已近半年了吧,府中仍持军礼,可见盛公犹有雄心壮志啊。”

史万岁乃是梁士彦十分亲近的部下,却与英国公宇文忻不甚熟络。他今日扮做女子模样来到梁士彦府上,本是有事而来,眼见得宇文忻在场,不方便讲话,只得向宇文忻施过礼,讪讪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梁士彦并不急于听史万岁禀明来意,听到宇文忻话中隐含讥诮之意,边端起一碗茶慢慢地着,边慢条斯理地对宇文忻说道:“我闻英公精于骑射,数年前曾与长孙晟那小子比试过箭法,只是不知比试的结果如何?”

宇文忻心知梁士彦有意奚落自己,他本是北周军中以智勇双全闻名的大将,现下与梁士彦虽是聊天闲话,又岂会轻易着了他的道,遂坦然答道:“盛公这是拿我取笑了。天下谁人不知,一箭双雕长孙郎骑射无双,在下自然不是他的敌手。自普六茹坚登极做了皇帝,在下更是久不统兵,如今已成朽木一段了,岂能和盛公相比?”

梁士彦明知宇文忻对自己反唇相讥,也不争辩,只抬手指着史万岁,冲宇文忻说道:“长孙晟虽有一箭射落双雕的本领,三年前,他曾当着老夫的面儿,一箭射落了天上飞着的大雁,请问英公,大雁和正在争食的飞雕,哪个飞得更高些?”

宇文忻听梁士彦当着自己的面儿,公然夸赞自己昔日的部下箭法超群,直可与长孙晟比肩,心中暗笑梁士彦老而弥烈,与人争胜之心丝毫不减当年,同时也惊奇于面前直挺挺站立的这位黑塔似的壮汉箭法过人,于是哈哈笑道:“强将手下带出的自无弱兵。想当年北齐后主高纬亲率十万大军,也难以攻克盛公一万兵马驻守的州城,这位壮士在盛公麾下能做到开府,身手当属非凡,老夫失敬了。史开府,且坐下说话吧。”

梁士彦也向史万岁摆手示意道:“人还没有到齐,你一路从华州赶来,这大热的天儿,也辛苦了,坐在一旁且略事休息,听我们老哥俩扯扯闲话,待舒公来了,再说正经事儿不迟。”

待史万岁遵命于下首坐下,梁士彦才调转话题,向宇文忻问道:“我怎么听说今日临光殿朝会上,突然冒出了位突厥王子,英公可知此人的底细?”

“你我如今都是赋闲之人,盛公尚有旧部惦念,时常来向你禀报些行伍中事,老夫却是一心闭门家中坐,两耳不闻窗外事啊。盛公都不知晓的事,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宇文忻有意端着架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这老儿,在老夫面前,就甭卖关子了吧。”梁士彦与宇文忻熟不拘礼,开口便戳穿了他的谎言,“且不说你的旧属比起老夫来,只多不少,单论起家世来,你也要胜过老夫多矣。令弟安乐公如今官居太子左庶子,实为见地伐宫中最得用的宫僚,你若不是从他口中得到了今日朝会上的消息,又怎会顶着个大日头,急急忙忙地跑来找我?”

宇文忻的父亲是北周大司马宇文贵,梁士彦提到的他的兄弟宇文恺字安乐眼下的确官任太子左庶子,听梁士彦一口道破了自己的来意,宇文忻打了个哈哈,答道:“安乐本是个痴迷于营造之术的呆子,对朝务一向并不上心,盛公你这回可是冤枉我了。实不相瞒,今日本是舒公差人带话给我,要老夫接信后立马赶至盛公府上,说是有要事相商。哪承想老夫脚快,来了这么大一会儿,反倒不见舒公的影子,你说怪不怪?”

听到宇文忻道明登府造访的原委,梁士彦瞟了一眼下首坐着的史万岁,顺势说道:“那可就巧了,今日史郎登门,眼见得老夫谋划多日之事已有了眉目,就是两位不来,我也要差人将两位请来,共商大事。只是这舒公迟迟未到,怕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宇文忻敛起笑容,压低声音,对梁士彦说道:“近些日子,盛公听说没有,普六茹坚身边那头会咬人的秃驴会真,据说不知被什么人给杀了,此事会不会和舒公有关?”

梁士彦心中暗道:人都说英公宇文忻乃三国时诸葛再世,腹中有甲兵百万,果然不假。他方才还对自己口口声声称不闻窗外之事,然而,对会真一夜间暴毙于大庄严寺这样隐秘的事,不但比自己知道得详细,而且直接怀疑上了同为反隋复周盟友的舒公刘鲂。

他心中这样琢磨着,正欲开口向宇文忻细问会真暴毙的详情,就听房外传来舒国公刘鲂熟悉的声音:“劳两位国公久等了,我来迟一步,先向两位国公赔个不是。”

第九十四章 反机初现

自从那晚在“江南岸”酒楼之上的密室里,刘鲂断指,与宇文忻、梁士彦结成反隋复周的同盟以来,将近百天的时间里,这还是三人头回重聚在一处。

眼见刘鲂面色凝重地走进正厅,梁士彦存心试探于他,陡然冲他低喝一声:“舒公,你这两面人做下的好事,如今事发了,你还有何话说?”

刘鲂原就怀有心事,冷不丁地被梁士彦当头一喝,唬得立足不稳,险些瘫倒在地。史万岁忙起身趋前,伸手将他扶稳、站定。

“史万岁?你怎么也来了?”刘鲂分明识得史万岁,见他也在房中,不禁惊奇地问道。

“舒公,你先别忙着问他,我且问你,会真那件事,是不是你派人做下的?”梁士彦见刘鲂如此失态,心中更加怀疑会真之死与刘鲂有关,拦下他的话,紧追着问道。

刘鲂稳了稳心神,长舒了一口气,愁眉苦脸地答道:“我还以为是你们两个做下的好事呢,盛公倒来问我。不瞒二位说,这几天,我那江南岸酒楼被普六茹坚派人盯得死死的。就在方才,我来你府上的一路上,若不是拐弯抹角地甩掉了身后的尾巴,我还不敢贸然来到盛公府上呢。”

“我道舒公为何不邀我二人前往江南岸相见,原来如此。”宇文忻在旁察言观色,对刘鲂的话已是信了大半,却仍不相信会真之死真的与他无关,“不过,要说在当今长安城中,谁欲杀会真而后快,谁又能杀得了会真,舍舒公之外,还会有第二个人吗?”

刘鲂真有些动气了,径直在梁士彦下首坐下,瞪圆了眼睛反问宇文忻道:“英公此言,是何用意?我与会真和尚宿日无怨,近日无仇,英国如此睿智之人,为何要一心认定是我命人杀了会真?”

梁士彦身为今日三人聚会的东主,且当着自己旧属史万岁的面儿,不欲宇文忻与刘鲂二人当场争执起来,于自己的颜面有损,遂息事宁人地劝解道:“二位,咱们老哥仨儿数月前一别,今日得以重聚,何必为了区区小事争执不下?且请两位暂且息怒,我这里有件大好的消息要告知两位。”

说着,向史万岁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可以说了。

史万岁抱拳当胸,向在座三位国公施了一礼,粗声说道:“两个月前,末将得到总管指梁士彦将令,令末将设法说动大将军尔朱绩起兵反隋。末将奉令,对尔朱大将军几番试探、劝说,尔朱大将军已被末将说动,只是还未曾向末将表露心迹。末将今日晋京,一则是为向总管禀明详情,二则也恳请总管另委身份贵重之人,赴华州最终能够说服尔朱大将军,答应起兵。”

他话音未落,刘鲂和宇文忻二人都情不自禁地“哦”了一声。

刘鲂惊喜地望着梁士彦,赞道:“数月未曾谋面,没想到盛公谋划下了这么一桩大事来。说也凑巧,我今日邀二位在此相聚,也是为了同一件事,要与二位商量。史开府,你还有什么要向盛公禀报的吗?”

听刘鲂对史万岁下了逐客令,梁士彦知刘鲂突然邀宇文忻到自己府中相聚,必有要事相商,且不欲三人计议的事传入第四个人耳中,便冲着史万岁吩咐道:“关于此事,你已然是尽力了。暂且退下,到客房中稍作休息,晚些时我还另有话要单独叮嘱你。你入我府来,可曾露了真实面目?”

“末将是扮做女子模样,头顶幕篱进入盛国公府的,府中应该无人认出末将。”史万岁向三人告辞,见梁士彦无话,遂转身离开了正厅。

“此人貌似莽汉,盛公将劝说尔朱绩起兵之事交与他做,不怕一旦事泄,殃及三族吗?”史万岁前脚刚一出门,宇文忻紧跟着就向梁士彦问道。

“英公多虑了。”梁士彦尚未开口,反倒是刘鲂主动替史万岁说起话来了,“据我对史万岁其人的了解,他不但勇冠三军,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而且其父史静原是北周旧将,与盛公乃八拜之交,义结金兰的好兄弟,他之对待盛公,不是亲子,胜似亲子,否则,以盛公往日行事谨慎之做派,也不会将如此重大之事交给他来做。史万岁方才所言,大半都是实情,只是他欲要盛公亲至华州军中,说服尔朱绩起兵反隋,眼下倒是不必了。”

梁士彦听一介儒士文臣的刘鲂说起自己与史万岁之间的渊源来,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心中诧异,且听刘鲂话中之意,他似乎也在打尔朱绩的主意,遂好奇地向他问道:“舒公莫非还能找出比老夫可合适的人选?”

“尔朱绩虽与盛公、史静三人一向交厚,但盛公之于他,毕竟只是同僚而已。我要说的这人,却与尔朱绩有君臣名分,盛公请想,是你亲赴华州,更有胜算说服尔朱绩,还是此人出马,胜算更大?”

“难道舒公你也早在打尔朱绩的主意不成?你说的这人,他又是谁?”

刘鲂自踏进这间正厅,脸上头一回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万善尼寺出家的姑子了残,二位可知她是谁吗?实言相告,昨日了残传讯于我,声称她已暗中联络率军驻扎华州的尔朱绩大将军,择机起兵反隋,问我愿不愿充做尔朱绩的内应。我正是得了这个喜讯,才邀英公来盛公府上会商大事的。”

“了残?此人倒没听说过,我只知咱们大周后宫的嫔妃、娘娘们多被普六茹坚和独孤伽罗安置在了万善尼寺,了残不会是哪位娘娘吧?”宇文忻先是困惑地摇了摇头,随即眼中又冒出一道光来。

“英公所说不差,了残不是别人,正是宣帝朝后宫五后之一的天大皇后,尊讳朱满月。”刘鲂面现得意地说道,“我原以为只有咱们三个暗中结盟,密谋反隋,却不知天大皇后早就有所行动了。若不是她,于静帝被害的当夜,借入府探视之名,将静帝被害的真相告知了大天元皇后,大天元皇后又怎会拒绝领受隋朝乐平公主的封号?你我三人得此强援,真是上天不灭我大周啊”

梁士彦谋划策动尔朱绩起兵反隋多日,打心底里颇不愿自己大功即将告成之日,反被旁人夺去了功劳。于是,话中带刺地向刘鲂问道:“依舒公之言,天大娘娘是静帝生母,与普六茹坚有杀子之仇,她一心反隋自不在话下,只是,她又怎会找上舒公你这位昔日普六茹坚跟前的功臣,邀你入伙呢?”

第九十五章 谁杀死了会真?

刘鲂迟疑了一下,颇不情愿地答道:“还不是因会真那个秃驴无端横死,叫效忠于普六茹坚的那帮爪牙盯上了江南岸,连带着万善尼寺里的了残也误以为我是替南陈效力的眼线,于是便找到了我,想和我联手对付普六茹坚。五天前,我和了残暗中相会,向她表露了反隋复周的心迹,她惊喜之余,才将欲策动尔朱绩起兵反隋的事情告诉了我。”

“舒公,我听说万善尼寺因安置有数百名我大周的宫嫔、女眷,独孤伽罗,甚至东宫里的那个小子都派人对这座尼寺监看甚严,你方才又说,会真和尚死后,有人便怀疑到了你的头上,你们双方都处于监视之下,又是如何暗中相会,而不别人发觉的呢?”宇文忻对刘鲂所说半信半疑,追问道。

“嘿嘿,普六茹坚有他的通天大道,我自有我的羊肠小道,要是连这点道行都没有,又怎敢和两位国公联手共谋大计呢?”刘鲂故作神秘地反问了一句,“不过,了残却是因爱子被杀,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精神恍惚、半痴半狂的,令我对她说的这一切未敢全信。”

“了残,了此残生而已”宇文忻毕竟出身宇文氏一族,听到天大皇后朱满月丧子之后人变得痴傻癫狂,心中一阵难受,喃喃地念叨着。

“不说这个了。”刘鲂将话题拉回到如何才能成功说服率军驻扎于华州的大将军尔朱绩,拉他加入到反隋复周的行列中,目视着梁士彦说道,“昔日我在宣帝身边作御正大夫之时,知道尔朱绩因攀附上了天大皇后朱满月,才起家立业的,虽然他为形势所迫,后来投靠了普六茹坚,但对朱满月的话还是言听计从的。今日有幸得知盛公早已着手打尔朱绩的主意啦,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近两天请了残亲笔写下一封信,由盛公命史万岁带回华州交到尔朱绩手中,如何?”

梁士彦听刘鲂仍要借重自己的力量说服尔朱绩,遂打消了心中的不快,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不过,他似乎仍对是谁杀死了会真很有兴趣,又向刘鲂问道:“静帝遇害之后,会真当着群臣的面儿,公然帮着普六茹坚栽脏嫁祸于江左南陈,难道对他的死,舒公真的一无所知?”

刘鲂情知今天若不把话说清楚,在梁士彦和宇文忻二人的心目当中,仍坚持认定自己是替南陈朝廷效劳的眼线,于是,挺直了腰板,正色答道:“盛公、英公,我与南陈巨贾张季龄纯粹是生意上的往来,搭伙谋利而已,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瓜葛。会真之死,明眼人都能猜到系南陈斥候所为,普六茹坚手下的爪牙因此盯上了我这江南岸酒楼,搞得我是苦不堪言。实言相告两位,我比两位更急切地想找出杀死会真的凶手,当面问问他,为何要移祸到我的头上,要我来替他顶缸,受这份怀疑?”

宇文忻听刘鲂说得郑重,同时也不想因为这件不甚相关的事引起彼此间的猜忌,忙点头附和着刘鲂:“舒公所开酒楼取名叫做江南岸,就一定与南陈有关联吗?盛公,你的确有些过虑了。果真如舒公方才所言,他正处于朝廷的监视之下的话,依我之见,咱们不可在此久留,如无旁的事商议,还是尽早散了吧。”

梁士彦也担心刘鲂将朝廷的注意力引到自己家中,为自己带来后患,听宇文忻提出要走,也不多做挽留,只向刘鲂叮嘱道:“华州之事,就按舒公说的,只是史万岁不宜在我家中多做耽搁,望舒公在两日内取得天大娘娘亲笔信,交与史万岁,命他回华州带给尔朱绩。”

三个人多日不见,刘鲂本还有别的事要和两人商量,眼见梁士彦并无留客之意,遂咽回了要说的话,和宇文忻一道向梁士彦告辞,婉言拒绝了梁士彦要送他二人出府的好意,相跟着走出了正厅。

“舒公,天大皇后虽有心与咱们联手反隋,可她位居偏妃,比起大天元皇后来,号召力要差得多,依我说,咱们还应该在大天元皇后身上多下下功夫。”两人出了正厅,走至一个僻静的所在,宇文忻压低声音,提醒刘鲂道。

刘鲂停下脚步,回头望望正厅的方向,轻声叹了口气:“英公,不瞒你说,两个多月前,我已为阿纵小儿备下了一副诱饵,眼瞅着他就要把它一口给吞下了,偏偏在这时,有人潜入晋王府的消息引起了独孤伽罗的警觉,派她的外甥李渊带兵进驻晋王府,不但将天元皇后看得死死的,而且就连杨广身边也多了条尾巴,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竟是一回也不曾登过江南岸的门,好不叫人心急”

说到这里,刘鲂像是想到了什么,两眼盯着宇文忻,同他商量道:“英公,你看能不能设法收买一两个晋王府的仆从,替咱们传递些消息给大天元皇后?我这些日子被人盯得紧,又要想着和万善尼寺里的天大娘娘保持联络,实在是分不开身哪。”

宇文忻摇了摇头,颇为无奈地说道:“早在两个月前,我就派人暗中和晋王府中的人取得了联系,但也只得知了些晋王府内诸如阿纵搞大了个侍女的肚子之类的琐碎消息,未敢直接向那人摊牌,要他替咱们效力。后来没过几天,不知阿纵小儿发了什么狂,居然短短数天之内花光了府库中的所有钱帛,一改往日节俭之做派,给府中每个人都添置了两套新衣。这样一来,我先前派人联络的那人胃口也变得大了起来,如不肯出大价钱给他,即使像晋王府中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不愿再透露出来呢。你说气人不气人?”

“话虽如此,我就不相信,阿纵一个黄口小儿,他还能从我的掌心中溜了不成,早晚,我必叫他心甘情愿地主动吞下我早就为他准备好的那块诱饵。”刘鲂见宇文忻对此也无计可施,失望之余,只得仍把与大天元皇后杨丽华取得联系的希望重新寄托在自己的那块鱼饵身上了。

第九十六章 兄弟生隙

一连三天,杨广派去监视染干的鲜于罗带回消息,染干自从在那天的朝会上因答不出“韩信点兵”折于了杨广手下,随其父处罗喉回到馆驿后,整日里足不出户,一个人闷在房间里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长孙晟奉了杨坚的旨意,要尽力拖延处罗喉离京回突厥向沙钵略可汗复命的时间,每天都要到馆驿之中看望处罗喉父子,偶尔还会引着处罗喉到长安城的东西两市逛逛,散散心。可每逢这时,染干都要找出各种理由,婉拒长孙晟的邀请,坚守馆驿不出。

由于长孙晟坚持把那匹染干欲送给杨广的“铁蹄龙”留在自己身边喂养,使得染干面对自己授业的恩师,也无法开口强求长孙晟同意自己将此马转赠给杨广,因此,杨广在晋王府中等了三天,也没等到染干派人把马送来。

三天里,最令杨广耿耿于怀的便是张须陀带回的屈突通一如既往的那句老话:“查案的事有我们呢,就用不着殿下多费心思啦。”

这算什么?明明自己才是带领屈突通、鱼俱罗等人查察会真大师之死案的牵头人,如今怎么竟成了个聋子的耳朵摆设屈突通非但不肯主动登门来向他禀报查案的进展情况,而且还一口回绝他主动过问案情,这件事本身已令杨广颇为不快了,可偏偏这个在两人之间传话的张须陀,是个说出的话比石头还硬,丝毫不懂得转弯的死脑筋,他每回打大庄严寺回到晋王府,都是硬撅撅地向杨广撂下同样的一句话,尔后便呆啦吧叽地戳在杨广面前,等待着杨广冲他大喊一声“滚”,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转身退下,搞得杨广哭笑不得,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三天时间里,倒是李渊,时常会兴冲冲地来找杨广习练箭法。由于杨丽华对他表现得十分冷淡,使得李渊心中渐渐也不再怀有娶杨丽华为妻,做大隋朝附马的奢望,反倒是长孙晟来到晋王府,传授杨广骑射之术,令李渊对射箭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每每杨广到第四进院子向杨丽华请安问候出来,都能见到李渊独自一人,手持一副弓箭,站在院外瞄个不停。短短的两个月时间里,李渊箭法进步的速度竟是远胜于身为长孙晟正牌徒弟的杨广。

到了第四天头上,仍然未见染干有任何的举动,杨广想起来今天到了入太学向师父汇报功课的日子,便主动地叫上张须陀,骑着大青驴,赶到太学来见苏威。

及至进了太学的教室,依然只见到了裴矩,而不见首席师父苏威的身影,杨广便把自己这些日子以来在家温习的功课逐字逐句地向裴矩汇报了一遍。裴矩因知道杨广奉旨新拜了长孙晟做师父,跟着他学习与突厥有关的知识,以及骑射术,便没对杨广太学里的功课加以苛责,只指出了他所温功课中几处错漏之处,叮嘱他要用心改过,就放他走了。

杨广自晋王府出发来太学时已是辰末时分,到了裴矩检视完他的功课,恰到了太学放学的时间,由于几天前杨广在朝堂上智赚突厥小王子染干的事迹已在长安各豪门世家之中广为流传,一听到先生吩咐可以放学回家了,太学里的四五十名太学生尽皆围拢到杨广周围,以平日里与杨广要好的虞孝仁、李浑为首,缠着要他再把那日在朝堂上他是如何智赚染干的前后经过详细地讲说一回给他们听。

杨广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出教室,径直来到院中一棵大树下站定,带着几分得意,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就听人群之外有人高声起哄道:“你们都不知道吧,阿纵不单能在朝堂上问得突厥王子哑口无言,他还是咱们大隋朝的头号神探呢。你们怎么不问问他,是如何查案的呢。”

不用放眼去看,单凭耳朵听,杨广也知能听出带头起哄的正是自己的四弟越王杨秀。杨广也是后来才知道,北齐后主宠妃冯小怜被她后来的婆婆,李询之母逼死的那晚,因会真大师被人发现暴毙于大庄严寺内,他和大哥杨勇被父亲杨坚急召入宫,杨秀不服气父亲单独传召杨广,而没有传召他入宫,便一力撺掇着秦王杨俊、汉王杨谅兄弟三人到露门前主动请见父皇杨坚,不承想却吃了个闭门羹,杨坚连宫门都没叫这三兄弟进,就命人传旨,要他兄弟三人即刻回府各自安歇,今后不受传召,再不得擅自到宫门前请见。

这样一来,不仅是杨秀,包括杨俊、杨谅在内,对杨广都不免起了一份嫉妒之心,暗自抱怨父亲偏心,朝中、宫中有事,一心只想着大哥、二哥能替他分忧,全然忘记了除杨勇、杨广之外,还有他们三个儿子。

杨勇比杨秀三兄弟年岁上大着许多,且又是太子、储君,杨秀等三人一向对这位大哥礼敬有加,并不觉着父亲有事传召他入宫有什么错,于是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把一腔怨气撒在了杨广头上。

杨秀在人群外带头起哄,存心诱使杨广说出会真和尚离奇暴毙的讯息,泄露朝廷的秘密,以便抓住杨广轻狂不堪重任的把柄,在父亲面前争宠,却没承想,他这一声喊,倒提醒了与杨广交好的虞孝仁和李浑二人。

虞孝仁向李浑使了个眼色,两人迈步向前,一左一右,各架起杨广的一只胳膊,分开人群,就朝院外走去。

“殿下,与其在这儿跟他们白费唇舌,倒不如随我二人一同到江南岸,点上几个可口的小菜,将殿下的露脸事慢慢地说与我二人听。”虞孝仁唯恐杨广误会,边架着他向院外走,边低低的声音向他说道。

被两位好朋友如此不由分说地架起就走,杨广起先还颇为恼火,及至听了虞孝仁的话,勾起了他肚子里蛰伏已久的馋虫,也顾不得再当着众人的面儿出风头了,任由虞、李二人半架半拉地朝太学院外走去。

第九十七章 “尾巴”被甩掉了

虞孝仁和李浑架着杨广刚刚走出太学的院门,迎头就被一个人拦住了。还未等他二人反应过来,只觉一股大力分向自己袭来,身不由已地丢开了杨广,被甩在了一旁。

“王爷,驴已为您备下,这就随小的回府吧。”张须陀伸手分开虞孝仁、李浑,回身指着大青驴对杨广说道。

我怎么忘了院外还带着条甩不掉的“尾巴”,看来今天也难以享用“江南岸”谢大厨精心烹制的大餐啦杨广感到一阵沮丧和败兴。

“你是什么人,胆敢对我二人如此无礼”李浑是当朝太师的儿子,虞孝仁的父亲虞庆则虽因家信失窃被降了级,却仍是统兵据守边关的大将军,二人平日里哪吃过这样的亏,拍拍屁股,站起来,指着张须陀质问道。

“哟嗬,想不到父皇还给我大隋朝的第一神探配了个贴身护卫,老五,瞧这小子方才两下子,与你身边的梁默相比,怎么样?”原来是杨秀等三位皇子在前,后面几十号太学学生在后,众人也来到了院外,杨秀一眼望见张须陀伸手分开虞孝仁、李浑二人,禁不住转过头,对身后的汉王杨谅说道。

“千牛卫张须陀,奉唐国公将令,随行护持晋王殿下。”张须陀一句废话都没有,冲虞孝仁答道。

虞孝仁瞅了瞅杨广,尚未搭腔儿,就听杨秀身边的秦王杨俊不阴不阳地冲杨秀说道:“这个脸红得跟个猴腚似的小子,怎能跟父皇亲自替老五选定的梁默相提并论,莫说他不行,就是他侍侯的主子啊,叫我说,如果老五再年长几岁,怕是也轮不到他出风头啦。”

杨秀闻言哈哈大笑道:“三哥所说不差,我们家老五才是真正的贵人,否则父皇也不会单把梁默指给他做护卫。有些人也只能趁着老五年岁还赶紧着蹦达两天喽。”

杨广明知杨俊、杨秀在有意激怒自己,却仍难以压制住心头的怒火,他见长着一头白发的梁默正站在不远处等候接杨谅回府,遂指着梁默对张须陀说道:“据说,这才是真正的高手。你敢不敢过去和他过过招,比试个高低?”

杨谅虽然也和杨俊、杨秀两位哥哥一样,因那晚在露门外吃了父亲的闭门羹,在心里对二哥杨广不免有妒嫉之心,但他与杨俊、杨秀二人不同,对杨广并无太大的恶意,此时听到杨广要张须陀去跟梁默较量武功,先就走过来劝杨广道:“二哥,三哥四哥他们是说着玩儿的,不必当真。梁默虽在我身边,二哥你府上不还有个焦二吗,他与梁默原只是个家僮不同,可是祖父身边的老人哪,可见父皇还是很看重二哥的。”

“焦二那个老货能和梁默比一比的,恐怕也只有他的年纪了吧。”杨秀意犹未尽地挑唆着,“谁不知道,在京畿方圆上千里范围内,无人是梁默的敌手,莫说眼前这个猴腚脸儿的小子,就是整个千牛卫,怕也找不出一个能在梁默手下走上一二十招的人吧。老五,你就甭安慰他了。”

虞孝仁、李浑二人见杨秀一门心思地只想把事闹大,当众出出杨广的洋相,忙也走过来劝杨广不要与他多做计较,还是赶紧走吧。

他二人只顾着劝杨广,却不料张须陀被杨俊、杨秀二人一口一个的猴腚脸儿地叫着自己,给激怒了,大踏步走至杨秀面前,圆睁双眼瞪着杨秀,抱拳问道:“王爷,小的敢问一声,哪位是王爷所说的那位梁默?我倒想会他一会。”

杨秀之所以对张须陀肆意轻辱,本意是想激怒杨广,现在居然见张须陀主动向梁默叫阵,自然乐得见他们两个动手比试,便随手一指,答道:“那个一头白发的便是。”

张须陀径直走到梁默近前,也不说话,伸出蒲扇般的右手,就拍向梁默的肩头。

在不懂行的外人眼中看来,张须陀像是在亲昵地拍拍梁默的肩头,和他打招呼,却不知他一拍下去,实则运足了力气,寻常人挨上他一拍,重则当场倒地不起,轻则也不免被他拍得痛呼出声。

梁默原对杨俊、杨秀蓄意挑唆着杨广要这名红脸的少年军士与自己动手比武颇为不满,正想着上前催促杨谅赶紧离开此处,随自己一同回汉王府去。不料张须陀一声不响地突然向自己施以偷袭,急切间来不及多想,侧身避过他拍向自己肩头的一掌,想要开口劝止他,岂料张须陀一掌拍空,紧接着跨步向前,抬脚用膝盖直顶向自己的腰眼处,仍是看似要扶梁默,实则暗藏攻势的一招。

俗话说: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张须陀紧连不露痕迹地向自己发招进攻,梁默心中也不由得暗自惊讶:瞧这少年军士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出手竟如此不俗,分明是得过世外高人的真传,身上有些真功夫。

他一旦认定张须陀绝非泛泛之辈,便生出了要进一步探察对方功夫深浅的心思,也不出手还击,只向后腾身跳开,装做猝不及防,紧急避让的架势,诱张须陀向前再度发招。

果然,张须陀抬膝一顶仍是落空,意犹不舍,纵步向前,竟大张双臂,朝着梁默猛扑了过去。梁默见他使出这招“恶虎扑食”来,表面上却貌似唯恐自己急退中跌倒,好心来扶自己,心中好笑,有意将身形缓了一缓,就在张须陀大张的双臂即将接触到他身体的一刹那,梁默竟一矮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张须陀腋下横穿了过去,顺手轻轻推了张须陀后背一把。

张须陀向前这一扑虽事先留下了一扑不中的后招,却没想到梁默先是不避不闪,直到自己即将把他抱入怀中的一刹那才突然发力躲开,此时再要收势变招已然来不及了,他只觉自己后背被人轻推了一把,向前踉跄出五六步,才站稳身形。

“好敏捷的身手”张须陀发自内心地赞了一声,猱身二次向梁默逼了过去。

两个人就这样战作了一团。

虞孝仁眼见张须陀和梁默动起了手,一拉杨广的衣襟,悄声提醒他道:“殿下,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杨广得他提醒,才醒过神来,与李浑等三人一起,钻出人群,径直向“江南岸”酒楼的方向跑了下去。

第九十八章 3%

杨广终于趁张须陀受杨秀所激,与梁默动手较量之机,与两位好朋友虞孝仁和李浑一道,甩掉了张须陀这个尾巴,兴高采烈地跑到“江南岸”酒楼吃大餐去了。

酒楼里站在大门内迎来送往的小伙计,远远地瞅见杨广等三人跑来,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了出去,十分热情地招呼道:“晋王殿下,可算把您给盼来了,虞公子、李公子,赶紧一起楼上请。”边说边赶在头前为三个人引着路。

自己只不过随虞孝仁来过一回这“江南岸”,跑堂的伙计怎么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杨广心里纳着闷儿,跟在小伙计身后迈步进了大堂。

只见大堂里熙熙攘攘坐满了人,杨广边随着小伙计往二楼的包间走,边用眼睛扫视着大堂里的吃客,蓦地,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他和一个吃客的目光撞在了一处,两个人都是一愣,那人随即将头深埋了下去。

这人不就是名义上随自己查案的虎贲郎将屈突通吗?

虽然今天屈突通没穿戎服,一身胡人的装扮,用一顶硬角幞头将自己的脑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可杨广仅和他打了一个照面儿,还是毫不迟疑地认出了他。

莫非他今天是来“江南岸”酒楼查案不成?杨广由屈突通联想起这座酒楼的名字唤做“江南岸”,而会真和尚之死正是被怀疑和南陈派至长安潜伏的眼线有关,不由得浑身一激凌,脚步也放慢了下来。

这时,就听身后的虞孝仁向小伙计开口问道:“你家谢大厨在吗?唤他来见过王爷。”自从上次引杨广来过一回“江南岸”后,虞孝仁就瞧出,谢讽做的菜颇合杨广的脾胃,因此今天一进门就向小伙计打听起了谢讽,言下之意就是点谢讽为杨广亲自掌勺。

小伙计一回身,瞧见杨广脚步放缓了下来,连忙凑趣地说道:“不瞒虞公子说,这两天,我们谢大厨天天都在盼着晋王殿下大驾光临呢。您几位先请上楼包间里看茶,小的这就去请谢大厨来。”说罢,也不待三人搭话,一溜烟地先跑上楼唤谢讽去了。

杨广点头支应着小伙计,忍不住再次转过头向屈突通坐的那个方向望去,却见那座位上已不见了屈突通的人影。

“糟糕”杨广暗叫了声不妙,“屈突通多半就是来此查案的。如此一来,这酒楼上的饭菜我可是吃不得了。”

心中这样想着,杨广转身就要往外走,却被李浑一把拉住,好心提醒他道:“王爷可是内急,楼上也有东司,王爷不妨到楼上去用,还干净些。”

杨广有心向李浑和虞孝仁说明缘由,又恐打草惊蛇,坏了屈突通查案的大事,不经意间抬起一只手挠了挠脑袋,指尖正触到了发髻上横插着的一支银簪,不由得心念一动,暗自琢磨道:这银簪可用来试探饭菜中是否被人下了毒,如此,倒不如到楼上随机应变,瞧瞧再说。屈突通既已看到我上了楼,也必定会设法派人于暗中保护我的,我怕什么呢?

心中这样想着,杨广顺水推舟地冲李浑答道:“可能今儿早起羊奶喝多了些,肚子有点儿疼。”

李浑殷勤地忙扶起杨广,主动将他带往二楼的厕所。

古人上厕所不像今天,有水冲式的马桶,“江南岸”酒楼在整个长安城内属于超高档次的饭馆儿,平日里接待的不是王公贵戚,就是富商巨贾,因此这里的厕所也十分的讲究:不仅用一道道木板将一个个厕位隔成了一个个单间,使达官贵人们免于在别人面前脱裤子拉屎撒尿的不雅和尴尬,而且每个单间里擦屁股的竹签、堵鼻孔的棉花、洗手的清水等等一应俱全,比起晋王府中的厕所来毫不逊色。

杨广捂着肚子进了厕间,转身便把厕所的门给顶上了,紧接着从头上拔下那根银簪,呆站在厕间内脑子飞快地思索着自己倒底该怎么办。

别瞧杨广三四天前在朝堂上面对染干的挑衅,表现得机智灵活,用一道“韩信点兵”难住了染干,可一旦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误入到贼窝,从这座“江南岸”酒楼的各处角落,随时都有可能突然窜出一两个南陈的奸细,致自己于死命,杨广一时间还真有些不知所措。

仅仅用手中紧握着的这根银簪,只能确保自己不被毒死,却不能使自己彻底脱离险境,且一旦酒楼中人发现自己用银簪试毒,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铤而走险,拿自己开刀呢。

足足过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厕间外传来李浑的问询声:“王爷,谢大厨已在包间里等候多时了,您看?”

“啊,孝仁你们俩先点着菜吧,我过会儿就好。”李浑如此殷勤地在厕间外一直等候着自己,倒使杨广连他和虞孝仁两个也列做了怀疑的对象:今天发生的事是不是有人故意为自己设下的局呢?

李浑答应一声,似乎离开厕间门前,回包间去了。

杨广左思右想,情急之下不由得想起了怀里还揣着手机:为了省电,自己已有两个月没舍得开机了,眼下的形势为保万全,最稳妥的法子也只能寄希望于上搜索出和此事有关联的答案了。可是,单搜这座“江南岸”酒楼,多半也搜索不出自己想要的答案呀。

杨广边紧张地思索着该搜索什么样的关键词,边伸手从怀中摸出手机,摁下了开关按钮,并心虚地几乎同时将手机的音量调至了静音。

久违了的光头强的形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杨广看着屏幕里光头强那副很叼的样子,感觉到分外的亲切。然而仅仅过了一秒钟之后,一个对他来说,异常不幸的事实就呈现在了他的视线之内:手机屏幕右上方电量栏里,一粒短得不能再短的红色小亮点儿在急促得闪个不停。

杨广恍然觉得头脑之中像是有一座摩天大厦正在轰然坍塌,他揉了揉眼睛,将手机几乎贴至自己的眼前,死死的盯着电量栏里显示出的无比悲摧的一个数字:3。手机里的电量只剩下了3

第九十九章 两菜一羹(上)

今天虽只有一更,但明天会有三更,且首更时间在零点左右,求收藏、求推荐这怎么可能?

两个多月以来,自己为了节省下手机里残存的那点儿电量,几乎都没开过机,手机里原本还保存有的百分之四十几的电量怎么会突然只剩下了百分之三?

如果没有了电,这只手机在自己手里还能派上什么用场呢?

尽管他脑子里嗡嗡直响,然而此时杨广也明白,站在“江南岸”酒楼二楼的厕所里,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飞快地将手机联上络,还好,络还在。

既然直接搜索“江南岸”酒楼不会有什么令人满意的结果,那么就搜索这座酒楼上的人吧。

杨广首先在手机的搜索栏里输入了“谢讽”这个名字

在他本能的意识之中,舒国公刘鲂虽然是这座酒楼的老板,但他身居高爵,又是昔日对父皇杨坚争揽朝政,甚至开立隋朝有过莫大帮助的人,他还不至于沦落到要舍弃隋朝给予他的荣华富贵,转而替南陈卖命的地步。

排除了刘鲂,自称是江左高门谢氏后裔的谢讽自然就排在了首位:他明明出身于高门强宗,却混迹于市井,以厨艺为生,且从江左来长安不久,甚至连个合法的身份引子都没有,他的嫌疑应属最大。

结果出来了。

不过,这是一份令杨广说不上是喜,还是忧的结果。

综合络上搜索给出的各项结果,历史上确有谢讽其人,并且搜索结果显示得一清二楚,历史上的隋朝人谢讽本人的确精擅烹饪技艺,他所著的食经一记载有上百道菜肴的做法,不过大多已经散失不存。除此之外,络上的搜索结果几乎没有任何关于谢讽其它事迹的显示。

杨广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各项搜索结果,终于,在第二页显示的一项结果中,他找到了一行十分简短却令他激动不已的记载:谢讽曾任隋炀帝尚食值长。

尚食值长?鱼俱罗不是内殿值长吗,这尚食值长应该就是皇帝身边的御厨吧?

如此说来,谢讽非但不是南陈派来的奸细,而且迟早都要到自己身边来。杨广紧绷着的神经渐渐放松了下来。

他低着头想了想,似乎在这座酒楼之中,自己除了刘鲂、谢讽两人,再不识得一人,自然也无法再借助于络强大的搜索功能搜索出第三个人的详细情况来。

管它呢,也许屈突通碰巧是来这儿吃饭的,或者他不想见自己,一发现自己进了酒楼,就悄悄溜走了?总之,方才在大堂中看到屈突通,并不见得就说明他正在调查“江南岸”酒楼。

杨广再一次成功地在头脑中屏蔽了眼前对自己不利的假想,带着对手机里电量无端流失的无限怅惘将手机揣入了怀中,拉开门,走出了厕间。

二楼另一侧的包间里,“江南岸”酒楼年轻的大厨谢讽正在向虞孝仁和李浑二人介绍着酒楼新出的菜,看到杨广走进包间,谢讽忙上前躬身施礼,笑吟吟地对杨广说道:“两位公子菜已点得差不多了。只是在下今日专为殿下备了几道菜,如果殿下过会儿吃着不可口,单吃两位公子点的菜,也蛮够三位用的了。”

由于已预知了这位面容俊秀的江左大厨今后将成为自己身边的厨子,杨广对谢讽的戒心抵消了大半,也微笑着问谢讽道:“数月不见,本王对谢大厨甚是想念,只不知谢大厨为何要单为本王备下几道菜,又是些什么菜肴呢?”一边说着,一边在包间里上首的位置坐了下来。

谢讽今日见到杨广,心情似乎格外得好,有意在杨广面前卖个关子道:“王爷稍候,过一会儿自然会见分晓。”说罢,转身离开包间,到后厨为杨广烹制美味佳肴去了。

不知怎地,杨广此时内心里反倒惦念起那个自己好不容易才甩掉了的“尾巴”张须陀来了,遂对在一旁侍候的小伙计吩咐道:“你去跟楼下守着大门迎客的伙计交待一声,呆会儿如果见到一个红脸儿的少年军士进楼来,立即带他来见本王。”

虞孝仁闻听这话,好奇地问杨广道:“瞧殿下方才在太学的样子,似乎颇不情愿那个军士跟着,怎么现在想起他来了?”

杨广不便直言相告,遂沉下脸冷冷地反问虞孝仁道:“小小一名千牛卫,本王惧他何来?只是他跟随我这些日子,我担心他不是老五身边那位白发人的对手,被他伤着,反为不美罢了。”

趁还没有上菜的空儿,虞孝仁、李浑二人少不得向杨广问起前几天在朝堂上如何智赚染干的详细经过,杨广因心中已装有别的事,只约略地应付了他们几句,便不肯再多说一句了。

“嘿嘿,殿下,我怎么听说有人在圣上面前进谗言,要把我父亲从并州调离,不知是否确有此事?”虞孝仁忽然向杨广打听起了北境军力调配的事。

“你家嫂嫂已经入土为安了吧,家中可都还好?”杨广对虞孝仁的问话有意不加理睬,只向着李浑问道。

“唉,也不知我那堂兄被什么迷住了心窍,竟娶回这么一个不祥的货色来。殿下,今日不提她也罢,咱们只管吃酒就是。”李浑极不愿意提起刚刚被逼自杀的堂嫂冯小怜,举起面前的酒杯,劝杨广道。

“王爷的两菜一羹已经做得了。”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谢讽手中端着个大托盘,竟客串起跑堂的角色,亲自为杨广端上菜来。

待谢讽一一将托盘里盛装着的菜肴布列在三人面前的几案上,杨广定睛望去,只见果然仅有两道菜:一只黑陶盘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二只粉红鲜嫩的肉丸,俱放在绿油油的菜底上,盘沿四周码放着些切成菱形的黄瓜条另一只黑瓷大海碗中则赫然盛着半是油红半是雪白的大块蒸肉,碗中除了大块蒸肉以外,不用任何装饰。

如此简单易做的两道菜,谢讽为何还要特别强调是专为自己做的?虽然能过络搜索已可大致判断出谢讽并不是自己的敌人,然而出于谨慎起见,杨广仍不敢轻易去吃“江南岸”酒楼做的饭菜,只微笑着手指案上那两道菜,问谢讽道:“现在,谢大厨可以解释解释这两道菜的来历了吧。”

第一百章 两菜一羹(下)

谢讽并不急于向杨广等人解说两道菜的来历,而是指着旁边的一盆羹问道:“王爷可识得此羹?”

杨广见那盆羹汤宛然便是一盆鳝糊羹,与他穿越前在饭馆里吃的区别不大,只在羹汤上密密地撒着一层切得细细的韭菜叶,油亮之中掺杂着碧绿,瞧着似乎更诱人些。

“咦,这羹里一缕缕的是什么,我还真没见过。”杨广还没开口,坐在他对过的李浑已禁不住向谢讽问道。

“这道羹我将它取名为胜胡长久鳝,王爷,两位公子,几位怕是从未到过江左,可能不识得此物。”谢讽手指那盆羹汤中条条缕缕,泛着油亮的鳝丝说道,“此物名为鳝,我取它谐音,叫做胜负的胜字,把鳝做成糊状,取其谐音为胡字,羹汤做成后于其上撒上一层韭菜叶,既可去除油腻,又能惹人食欲,取其谐音为长久之意,合起来便是胜胡长久羹了。”

“鳝为何物,我怎么瞧着像一条蛇给切成了一条一条的呢?”李浑从没见过鳝鱼,对谢讽为这道羹取的名字不感兴趣,单单盯着羹中一缕缕的鳝鱼丝问道。

杨广见李浑对鳝鱼丝如此感兴趣,心念一动,顺势将这盆羹往李浑面前挪了挪,劝他道:“金才,你不妨先尝上一尝,瞧这道羹的味道如何?”李浑熟不拘礼,从盆中舀了一碗羹汤,凑至嘴边尝了一口,不禁连连赞叹道:“鲜,香,此羹称得上美味二字。孝仁,你也尝尝。”

杨广本存了一份要李浑替自己尝羹试毒的心思,待亲眼看着李浑将羹汤喝下了肚,又有些后悔起来,生恐虞孝仁再喝那羹汤,忙把那盆羹汤往自己面前挪了挪,指着两道菜问谢讽道:“羹汤既取名为胜胡长久羹,这两道菜又叫做什么呢?”

“回王爷,这两道菜一名西江料。”谢讽先指着那盘肉丸,答道。

“哦,我知道了。”旁边的虞孝仁逞起能来,“前年过年时,有人曾送来两口野猪给家父,说什么这两口野猪不同于寻常的野猪,乃是西江那个地方特产,每年用来朝贡南陈皇帝的野猪,据说这种野猪肉吃起来不柴不腻,肉味醇香浓烈,且有祛除心火之功效,最是适合伏天食用。这道菜取名做西江料,谢大厨,可是用产自西江的野猪肉做的?”

“虞公子果然好见识。”谢讽朝着虞孝仁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道,旋即指着“西江料”旁边的那道看似“粉蒸肉”的菜说道,“不过嘛,至于这道菜,虞公子怕就不认得了吧。”

“这难道不是拿一口猪身上的肉做成的两道菜?我须得尝上一尝,才说得出它是什么肉。”虞孝仁被谢讽问得撩起了强烈的食欲,见杨广微笑不语,遂抬起手中的筷子,夹起一块雪白的肉片塞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试探着问道:“鲜香滑嫩,隐然还掺杂着一股松脂的香味,这不是猪肉,也不像是鹿肉”

“这道菜叫分段蒸熊白,做法倒是格外简单,只是这熊白于长安城中却是极难得之物,须得用过冬黑熊后背上的那块油脂蒸制而成。王爷,您尝尝,味道如何?”谢讽见自己专为杨广精心准备的这两菜一羹杨广本人没吃得一口,倒是先下了虞、李两位陪客的肚,不免感到一丝惋惜,忙劝杨广道。

杨广却仍不急着吃,反问谢讽道:“谢大厨专为本王预备下这两道菜,一道用野猪肉做成,一道用黑熊肉做成,莫不是谢大厨对前几日在朝堂上发生的事有所耳闻,才特地做了这两道菜给本王吃?”

谢讽见杨广识破了自己的用意,当即向后退了两步,抬手正了正衣冠,向着杨广长揖到地,正色说道:“谢讽虽世居江左,却也曾受先辈教诲,近三百年来,我华夏中原,长期沦落入胡蛮之手,近闻王爷于朝堂之上,智赚突厥王子,大长我华夏男儿之志气,令谢某心生敬佩,故趁今日王爷光临江南岸之时,特意亲手烹制了这两道菜肴,呈进王爷,再配上这一道胜胡长久羹,唯愿王爷长久胜胡,使我华夏男儿在胡蛮面前得以扬眉吐气。”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杨广听在耳中,也不禁为之动容,心中暗自忖道:“这谢讽自江左而来,且屈突通又出现在酒楼的大堂之中,我原怀疑他即便不是杀害会真大师的凶手,也多半是南陈派至长安的密探,而今听他慷慨陈辞,分明对胡蛮长期占据中原耿耿于怀,单凭他对自己的这份心意,也断不像个在饭菜中下毒害自己的奸诈小人。”

这样想着,杨广坦然抬手伸筷,夹起一块熊白,放入嘴中,尝着滋味儿。

“哎,谢大厨,眼下正是暑去秋来,这过冬黑熊背上的熊白,你又是从哪儿得到的?”虞孝仁边吃边不解地问道。

“回虞公子的话,这块熊白本是东市中专市皮货的高连升高老板拿来,要在下专门烹制来,供他自己享用的。方才经我向他提起,说是今日晋王殿下光临江南岸,欲向他讨得一块熊白来呈进给晋王享用,高老板虽来自东夷高句丽,人却爽快得很,当下便答应了在下的请求。”

“高连升,他现在也在这楼上”虞孝仁惊呼出声,旋即欲言还止,只盯着杨广傻笑个不停,“谢大厨,你去,以我的名义请高老板来此相见。”

谢讽只道是虞孝仁欲当面向高连升致谢,答应一声,转身出了包间。

杨广却怪虞孝仁连同自己商量都不商量一下,便吩咐谢讽邀请陌生人来包间与自己相见,面色一沉,问虞孝仁道:“这高连升是何许人哪,你为何一听到他的名字,如此兴奋?”

“王爷,还记得两个月前我曾跟王爷提到过的玉爪吗?”虞孝仁对杨广的面露不悦视而不见,一脸媚笑地说道,“如果说长安城中有一人能搞到玉爪的话,此人非高连升莫属。王爷就没兴趣见他一见?”

第一百零一章 莫叫赤髯小儿跑喽

如果方才没在上楼前看到屈突通,杨广听了虞孝仁的这一番话,多半会引起他的极大兴致。

近两个月来,跟随长孙晟习学突厥话及骑射术的闲暇时候,杨广曾向他打听过“玉爪”究竟是何物,据长孙晟说,这“玉爪”是辽东特产的一种浑身雪白的“海东青”,平常极难见到,他在沙钵略可汗牙帐滞留的那段日子,曾亲耳听到沙钵略可汗摄图不惜出十匹良马的价钱,差人专往辽东,替他换购得一只“玉爪”回来驯养。由此可见,这种名唤“玉爪”的白鹰是何等难得而珍稀。

不过,今日因在“江南岸”巧遇屈突通,使得杨广心中怀疑,这座酒楼中的什么人必与会真大师被害案有关,此时,他只想平平安安地把这顿饭吃完,等着张须陀一到,便带着他到大庄严寺当面质问屈突通一番,解开心中的困惑,并不愿横生枝节,在这个当口见什么来自辽东的富商。

无奈,谢讽听到虞孝仁的吩咐,转身便走,等杨广醒过神来,他已经离开了包间。杨广只得强忍住心头的不快,边吃着谢讽专为他烹制的这两菜一羹,边等着高连升来见。

仅仅过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见门帘一挑,谢讽引着一位身材矮胖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高连升见过虞公子,不知这两位哪位便是晋王殿下?”高连升长得圆头圆脸,一笑起来,两只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浑身上下尽带着份商人的和气,他已从谢讽口中得知了是当朝晋王殿下唤他前来相见,进得房来,却见房中三人,除虞孝仁和他相熟以外,其他两位少年公子俱瞧着眼生,于是主动开口向虞孝仁问道。

杨广忽然灵机一动,手指着李浑,答道:“这位便是晋王殿下,在下李浑。”

听他如此一说,房中除高连升在外,其他三人皆以为杨广在存心开玩笑,做耍子,都报之一笑,也不揭破他的谎言,都将目光转移到李浑身上,想瞧瞧他这位假晋王怎样拿高连升开涮。

“你叫高连升?这碗中的熊白是你所献?”李浑也是个机灵、促狭的主儿,当下忍住笑,配合着杨广向高连升问道。

高连升一听说李浑便是晋王,竟撩衣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浑面前,忙不迭地磕头道:“域外客商高连升拜见晋王殿下。区区一块熊白,不成敬意,还望殿下别嫌高某悭吝才是。”

杨广见他四十多岁的人,对着李浑说跪就跪,心中实感不忍,遂开口说道:“今日晋王唤你来,只为当面谢你,用不着行此大礼参拜,快快起来说话吧。”

未得李浑开口叫起,高连升仍匍匐于地,头也不抬地说道:“回禀晋王殿下,这块黑熊白原是去岁过年时,故国来人所赠,老儿一时舍不得吃,便将它存入了冰窖之中,直到今天,因和隔壁米行的老王等几个无事到江南岸吃酒,才想起它来,本寻思着托谢大厨做一道分段蒸熊白来下酒,听谢大厨说起,王爷今日光临江南岸,于是便将此物献上,略表寸心,区区薄物,实不足以代表老儿对晋王殿下的一片仰慕之心,如果王爷还有所需,只要一声令下,老儿必竭尽全力,为王爷办来。”

他将谢讽向他讨来熊白说成是自己听说晋王来到,主动献出熊白,杨广听了,只淡淡一笑,接着向他问道:“你是高句丽人?来长安经商多少年了,我听你这汉话说得竟比寻常的汉人还要娴熟几分?”

高连升心中也感纳闷:为何不听晋王说话,倒是这位身为陪客的李姓公子频频开口向自己发问?

“回李公子,公子所说不差,老儿确是高句丽人氏,来长安经营皮货生意已有十二年了,也算得是半个长安人了吧。”

虞孝仁忙替高连升向杨广补充道:“认真论起来,这位高老板还是当今辽东王高汤的族叔呢,也可称得上是位异邦王族。”

“如此说来,倒是失敬了。高老板请快快起身,坐下说话吧。”李浑得了杨广以目示意,忙客气地向高连升说道。

高连升从地上爬起,却不敢在三人面前坐下,只向虞孝仁拱手致谢,略带一分歉意地说道:“数月前老儿曾应虞公子之请,要替公子寻一只玉爪来,怎奈事有不巧,一直未曾觅到,还请公子见谅。”

虞孝仁望了杨广一眼,有意应道:“无妨,无妨,我知道玉爪在高句丽一向被视为神物,寻常的猎户是不敢捉它来驯养的,高老板一时觅不到也情由可原。只是,我当日已答应了晋王殿下,要替他觅得一只玉爪来驯,此事尚需高老板多花费些心思喽。不过你放心,只要是真的玉爪,我愿出十匹绢帛的价钱向你来购,决不叫你蚀本就是。”

高连升眯缝着一对小眼儿,瞅瞅杨广,又看看虞孝仁,似乎瞧出了什么,却不说破,仍对着李浑说道:“既是王爷想要,老儿想方设法也得弄到只玉爪来献给王爷,自是用不着王爷和虞公子破费的。”

用不着上去搜,杨广也知道,在真正的隋朝历史上,隋炀帝正是三征高句丽,无功而返,才引发了隋末农民起义,最终令大隋的江山为李渊父子所窃得的,由此,他对高句丽及高句丽人并无丝毫好感。

听到高连升一再奉承、献媚于自己,杨广心中不喜反厌,连句场面上的客套话也懒得同高连升去说。

杨广一闷声不吭,冒牌的晋王李浑也不知该如何应承了,房间里的气氛登时冷了下来。

“要是王爷没别的事,我去催催两位公子点的菜。”谢讽见杨广不再理会高连升,忙借口到后厨催菜,向高连升挥手示意,要他随自己离开。

“咚咚、咚咚。”

恰在这时,包间里众人的头顶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跑动声,紧接着听到楼上有人大声呼喝道:“莫叫那赤髯小儿跑喽。”

第一百零二章 第一号嫌犯(上)

由于这座三层的酒楼是木制结构,杨广等人身在二楼的包间之中,对三楼传来的杂沓的跑动声听得分外清晰,加之有人在楼上扯着嗓子一叫,包间里的几个人都大大吃了一惊。

虞孝仁、李浑二人俱出身于将门,初闻楼中变起,也顾不得多想,纷纷挺身护在了杨广身前。

这一来,杨广的真实身份再难以在高连升眼中隐瞒了。高连升惊谔之余,忙用他那并不高大却肥硕的身体遮挡在门前,冲同样满脸惊诧表情的谢讽叫道:“出去看看,楼上发生了什么事?别叫歹人伤着了晋王殿下。”

谢讽本是一介生,打小还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被高连升声色俱厉地这一叫,晕头晕脑地就要往外跑,刚一出房门,却正和跑过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

那人顺手一拔拉谢讽,直冲进包间,向杨广问道:“那赤髯小儿没伤着王爷吧?”

因为事先已怀有一份戒心,杨广此时倒是不像虞孝仁、李浑二人那样惊慌,仍旧坐在案前,稳住心神,循声望去,只见横冲直撞进来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名义上配合自己查案的虎贲郎将屈突通。

屈突通问出这话的同时,已瞧出自己所追的那人不曾进入过杨广等人所在的包间,不待杨广开口答话,旋即转身又跑了出去。

他这一来一回,把个房间里的其他人都给闹愣了。

杨广感觉到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一时间难以做出决断,自己是走是留。

高连升走南闯北,见识颇广,眼见得虞孝仁、李浑犹用自己的身体掩护着杨广,一副如临大敌的戒备神情,乍着胆子,走至房门边,抬手撩起门帘,张着眼向外瞧了瞧,这才回身向杨广等三人说道:“王爷不必担心,房外这会儿没人。”

杨广拿手捅了捅虞孝仁的后腰眼,吩咐他道:“你下楼看看,张须陀到了没有?”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巴望着能见到张须陀。

虞孝仁推辞不过,可又实在不愿意赶在这个时候冒险下楼,便拉着高连升与他同行。

两个人走了大约有一柱香的功夫,杨广就听到谢讽在房外冲屋内叫道:“王爷,有位军爷请你下楼说话。”

“你问问他,叫什么?”由于不见虞孝仁折返回来,为防有诈,杨广试探着问道。

“好的,王爷。”谢讽答应着,像是冲楼下什么人问了句什么,随即答道,“王爷,是位姓屈的军爷请您下楼说话。”

杨广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刚才不知不觉中自己的双手紧攥着,掌心处已浸出两把汗来。

他在李浑的护持下迈步出了房门,故作镇定地向站在门外的谢讽说道:“今天有劳谢大厨了,改日请谢大厨到本王府中做客,略表谢意。”

谢讽谦恭地俯了俯身,手指楼梯,提醒杨广道:“王爷小心,王爷慢走。”

杨广下了楼,一眼便望见虞孝仁和高连升被几个年轻后生挡在“江南岸”酒楼的大门外,正不停地朝自己挥舞着手臂打招呼,这才知道,今天屈突通并非一个人前来查案。

“王爷,此地并非讲话的所在,可否请王爷随末将到大庄严寺走一趟,容末将向王爷禀明个中详情。”屈突通抱拳向杨广施了一礼,压低了嗓音冲杨广说道。

由于朝廷还未公开会真和尚的死讯,杨广情知屈突通不在此处向自己禀明事情的原委乃事出有因,可仍按捺不住心中对他的不满,冷着脸向他质问道:“屈突通,你神出鬼没地在搞些什么名堂?好端端地弄得楼上楼下鸡犬不宁”

屈突通盯了护在杨广身旁的李浑一眼,伸舌头舔了舔嘴唇,没敢争辩,挺身将李浑与杨广隔开,手指大堂另一侧的角门,加着小心对杨广说道:“请王爷从这边走。”

“王爷,王爷,出了什么事?”

大门外围观的人群中忽然起了一阵骚动,紧接着听到守在门边拦阻众人的几名年轻后生发出几声惨呼。

杨广和屈突通转过头望去,却见张须陀已打翻了几名守门的后生,大踏步走进了酒楼。

碍于杨广在场,屈突通不好冲张须陀当场发作,只沉声喝斥他道:“你不在左右护着王爷,怎么这时候才来?快,护着王爷,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张须陀此时已认出了屈突通,他是个极刻板之人,眼见杨广毫发未伤,也不再向屈突通细问究竟,护持着杨广跟在屈突通身后,从角门离开了“江南岸”,径直朝紧邻宫城西南面的大庄严寺走去。

包括虞孝仁、李浑、高连升在内的众人眼睁睁地瞧着杨广跟随屈突通扬长而去,仍是感觉一头雾水,搞不清方才楼上倒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被张须陀不由分说闯进来,打翻在地的那几名扮做食客的禁军军士从地上爬起,挥动着手中的刀鞘拿门外围观的众人泄气,方悻悻地随人群散去。

一路无话。屈突通引着杨广和张须陀二人进了大庄严寺,径直来到会真和尚遇害的禅房中落了座,才向杨广抱拳赔罪道:“都是末将办差不力,嫌犯未曾捉到,反教王爷受惊了。”

杨广顾不得向他抱怨什么,催促着问道:“快说说吧,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杀害会真大师的真凶就藏匿在江南岸?”

“这”屈突通略一迟疑,还是据实答道,“禀王爷,眼下虽不能认定藏身于江南岸酒楼上的那个长着一副红胡须的少年就是杀人凶手,但末将已将他列为第一号嫌犯。今日在酒楼上,他躲在王爷所在包间的上一层,意图窃听,被末将查知,可惜还是叫他给跑了。”

“你把话说明白些,什么红胡子的少年,他和江南岸是什么关系?你们又是怎么怀疑上他的?”

“因王爷前几日身染重病,末将不欲拿这些烦心事搅扰王爷,因此未向五爷禀报。”屈突通心思缜密,张口一句话便将自己再三拒绝向杨广透露查案详情的原因解释得滴水不漏,入情入理,眼瞅着杨广听了自己的解释,脸色有所缓和,他这才原原本本地将这些天来查案的情形向杨广一一作了禀报。

第一百零三章 第一号嫌犯(下)

“自那晚在宫中领受了随王爷一同查察此案的差使,末将经勘察会真大师被害现场,并与鱼值长会商,初步认定,会真大师确实死于他人之手,而不是身染急病而亡。”屈突通一板一眼地向杨广禀报道。

“这些,在京兆府对大庄严寺初次勘验后,已有了结论,还用得着你来认定?不但如此,据本王推测,杀害会真大师的凶手只怕与南陈有关。”杨广极不耐烦地打断屈突通,冷冷地说道。

“是,是,王爷说的极是。”屈突通陪着笑脸,喏喏附和着杨广,继续说道,“经末将带人对会真大师的遗体再次勘验得出的结论,会真大师实是死于其脖颈处两道啮痕,但到目前为止,尚不清楚,这两道啮痕是出自何种猛兽之口?”

“什么?你是说会真大师是被猛兽咬死的,不是为人所杀?”杨广瞪圆了眼睛,向屈突通问道。

“王爷,您误会了。末将的意思是说有人趁会真大师于禅房内坐晚课之机,放怪兽咬死了他。因此,真正的凶手仍是人,而非猛兽。”屈突通不疾不徐地回应着杨广,“诚如王爷推断的那样,末将等一经确定了会真大师确实死于他人之手,首先便将查案的重点转移到了长安城中与南陈有关,以及善饲野兽这两类人的身上。即如方才在江南岸楼上与王爷同案共饮的那位高升号皮货行的高老板,末将也曾令人于暗中查访过他的底细。”

“怎么样?查出什么可疑之处了吗?”杨广由屈突通推断会真和尚死于猛兽之口,联想起虞孝仁曾打着自己的旗号,要高连升替他觅得一只“玉爪”的事来,不禁问道,“会真大师该不会是死于鹰啄吧?”

屈突通摇了摇头,答道:“以末将拙识,还没听说过有如此凶猛的鹰隼,可以一口便致人非命,况且会真大师脖颈处的两处齿痕并列排布,鹰隼啄人中断断不会留下这样的伤口的。现已查明,高连升此人是于十多年前自辽东来到长安,以经营皮货为生,他店中家中都没发现有饲养任何的野兽,据此,已可基本排除他杀害会真大师的嫌疑。实际上,不单是他,末将这些日子差人将长安城中大大小小的经营活物的商号统统查了个遍,没有一家有作案的可能。”

“所以,你就把查访的重点由商号转向了酒楼?”杨广紧盯着屈突通,问道。

“正是。”屈突通并不回避杨广的眼神,正视着他,答道,“并且连今天统算在内,才过了五天,我们就有了重大发现。据末将手下人查知,这座论规模、档次在长安城中无出其右的江南岸酒楼的东主乃是朝廷钦命之舒国公刘鲂。”

“这个本王早已知道。屈将军,你该不会因为酒楼取了个江南岸的名字,就怀疑舒国公与南陈之间有所勾连吧?”

“那么,这座江南岸酒楼并非舒国公单独出资,而是他伙同有广陵首富之称的江左巨贾张季龄一道开设,王爷您也知道吗?”屈突通依旧不慌不忙地反问道。

听了他这话,杨广两眼中登时冒出光来:原来这“江南岸”酒楼的东主并不只是舒国公刘鲂一人,还有个江左巨贾张季龄躲在刘鲂的背后啊这样一来,岂不是刘鲂暗通江左南陈的嫌疑大大上升了吗?

他犹在暗自嗟叹着,又听屈突通说道:“事情还不只如此。从市令处查知江南岸酒楼实系舒国公与江左巨贾张季龄合营的讯息后,末将便派人每日扮做食客的模样,潜入酒楼侦测,终于发现了,在这座酒楼中藏匿有一位长着一副红胡须的少年,身手不凡,且行踪不定,据向酒楼中人打听后得知,此人是张季龄的公子,一年前被其父差来长安照看酒楼的生意。末将于昨日得知这位赤髯少年出身于广陵的消息后,便将他列做了第一号嫌疑人,由末将亲自出马,对他实施监测。不承想,头一天,他就叫末将抓住了躲在三楼窃听王爷房中谈话的把柄,只可惜,这少年身上功夫确实了得,末将带着八名手下前后围堵,却还是让他给溜了。”

耳畔听着屈突通絮絮讲述着这位赤髯少年有重大的作案嫌疑,且身手如何了得,杨广不由得大感后悔:早知如此,自己在酒楼的厕间内便该上查查舒国公刘鲂其人了,说不定会带给自己一份格外的惊喜。

“王爷,据末将抖胆推测,这赤髯少年即便不是杀害会真大师的凶手,他也多半会是南陈派来长安的密探、斥候。果真如此的话,舒国公刘鲂自也难免会有私通敌国的嫌疑。今日末将当众在酒楼中捉贼,只怕已打草惊蛇,为防赤髯少年逃出长安,末将已知会把守各处城门的监门军,一发现此人,即刻将其扣下。尔今需请示王爷的是,要不要将此事禀报给太子殿下,对江南岸酒楼连同其东主舒国公一并公开展开调查。”

自姑丈窦荣定外任洛州总管以来,太子杨勇就接掌了宫中宿卫,为禁军的最高统帅。身为禁军将领的屈突通提出要将案情向太子作出禀报,也属顺理成章之事,只是在杨广心目当中,既已先存了一份查案建功,争取早日出镇并州的私心,便不肯将眼看到手的一份功劳拱手让与大哥,他略一沉吟,当即作出了决定:直接入宫求见父皇杨坚,当面向他禀明这一切。

“屈将军,你现在就传命下去,增派人手至江南岸酒楼,将酒楼上上下下一干人等尽皆看押起来。你,现在就随本王进宫。”杨广说着,一挺身站了起来。

“王爷,太子那边”屈突通像是明白了杨广的心思,却又不敢贸然绕过太子杨勇,直接向皇帝禀明案情,迟疑着不肯动身。

“他不肯同王爷进宫,我随王爷一道去就是。”话音未落,高大威猛的鱼俱罗面带谄笑走进了禅房。

第一百零四章 这个官商惹不起

杨广心中,本对这位据说曾杀死过隋唐头条好汉李元霸的鱼俱罗说不上是讨厌,是瞧不起,还是因鱼赞的关系对他怀有一份亲近感,而此时听到鱼俱罗如此力挺自己,杨广确认自己开始有点儿喜欢上这个曾骗得自己亲手杀人的家伙了。

“好。屈将军既不愿随本王入宫,就请你亲自带人立即返回江南岸,将楼中上下人等一律先行羁押起来吧。鱼将军,咱们走。”杨广争功心切,毫不犹豫地向屈突通下达了指令,带着鱼俱罗和张须陀迈步走出了禅房。

屈突通职在禁军,他瞧得清清楚楚,晋王杨广之所以不选择首先向太子杨勇禀明案情,心中多半是存了一份争功的心思,可碍于目下自己受杨广节制,又不便强拦着杨广,不让他进宫去见皇帝,只得摇晃着脑袋,跺一跺脚,召集起大庄严寺的一班禁军,立马出发,赶往“江南岸”酒楼封楼抓人去啦。

杨广今早离开王府去太字汇报功课时,还决想不到,会真和尚暴毙这件泼天大案,不到半天的功夫,眼看就要在自己手中告破了。

心中一高兴,他边急匆匆地向露门走着,边还没忘记转头问张须陀道:“你和老五身边的梁默,可分出胜负来了?”

张须陀脖子一梗,老实不客气地答道:“那个白头发的着实厉害,我打不过他。”

杨广咯咯一乐,转向鱼俱罗,有意挑唆道:“鱼将军,我听说你有万夫不挡之勇,怎么样,改日我带你到汉王府上会会梁默,替须陀出出这口气。”

鱼俱罗却狡滑得很,不肯轻易答应杨广,只腆着张大脸,凑近杨广,应道:“王爷,你瞧瞧,我这鬓边都生出白发来了,老了,不中用啦。要是王爷不嫌弃,要我为王爷牵个马什么的,还勉强做得来,找人打架?我只怕自己这二百来斤禁受不起折腾喽。”

杨广只顾着自己在兴头上说着痛快,全然听不出鱼俱罗这是在向他讨价还价,随口说道:“你说得倒也不错。做官做到你这样的年纪,怎么着也该熬到个仪同什么的,你却还只是个小小的内殿值长,我瞧着你这官做得也没什么前途,不如这样,待这件案子在本王手上破了,本王要父皇重重地赏你些钱帛,你带着这些钱帛回老家享几天清福去吧。”

鱼俱罗听得一咧嘴,差点儿没给杨广跪下来,转头问张须陀道:“你身为王爷的护卫,怎么说败,就败在了别人手下?改天,你引着我去会那梁默一会,替王爷长长脸。”

杨广暗笑:这个老货对功名倒挺热衷。

三个人赶到露门时,已是午后时分,守门的禁军见是晋王求见皇帝,也未敢细问缘由,一层层地将消息传递了进去。一刻钟后,就见内谒者何柱儿亲自来传杨坚的口谕,传杨广到正阳宫见驾。

其时,杨坚刚回至正阳宫,准备歇个晌觉,听说杨广在露门外求见,便叫何柱儿将杨广引至正阳宫来见。独孤伽罗不知出了什么事,闻讯后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

杨广走进正阳宫父母的寝殿,只见杨坚身披一件白色锦袍,半躺半坐在床榻上,母亲也陪坐在一旁,遂上前施礼道:“儿臣叨扰父皇、母后午睡了。”

“阿纵,这大晌午的,你不在自己府中安安生生地歇个晌觉,巴巴地跑进宫来求见你父皇,有什么要紧的事吗?”杨坚未曾开口,独孤伽罗已是关切地问道。

“禀父皇、母后,只为前些日父皇交给儿臣的那件差事,今日有了些眉目,阿纵不敢擅断,特进宫请旨处置。”

杨坚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两眼紧盯着杨广,问道:“你是说会真大师暴毙那件差使?有了些什么眉目,速速讲来朕听。”

独孤伽罗眼中也放出光来,坐直了身子等候杨广继续说下去。

杨广见父皇母后对这件案子如此关切,心中暗喜,遂将在大庄严寺中听屈突通讲述的查案经过一字不落地向父母转述了一遍,末了说道:“儿臣经和屈、鱼两位将军会议,初步认定舒国公刘鲂有重大通敌嫌疑。儿臣已命屈突通率本部人马赶到江南岸酒楼,将酒楼中上下人等一并羁押”

“胡闹”

令杨广相像不到的是,杨坚听了他这话,竟然勃然大怒,顺手抓起床榻上的一个靠枕,冲着杨广就砸了过来。

“陛下息怒。”独孤伽罗见状,忙起身劝止夫君。

杨坚怒火难消,单手据床,另一只手指着杨广,恨声骂道:“朕方才听得清清楚楚,你们手中没有一点真凭实据,单单凭着脑子里的胡连瞎想,就认定刘鲂有通敌嫌疑?你可知,刘鲂是什么人吗?”

杨广被突如其来的这一切给吓傻了,呆愣愣地立在原地犹未回过神来,就听杨坚向何柱儿吩咐道:“你亲自去,将屈突通给朕拦下。”

何柱儿应声转身出宫传旨去了。

“皇上,纵是阿纵年幼无知,据臣妾所知,屈突通一向办差谨慎,鱼俱罗又是个老军头,他二人既认定舒国公有通敌嫌疑,想必不会是空穴来风,毫无根据吧。”独孤伽罗走至床边,温言劝说着杨坚。

杨坚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妻子,强压着心头的怒火,没好气地解释道:“你们哪里知道,刘鲂以他小妾的名义开设酒楼,与广陵首富张季龄这两件事,早有御史向朕弹劾过他。朕念及他昔日对朕曾有大功,如今且赋闲在家,无事可做,便将弹章压了下来,算是默许了他以官身破酒禁开设酒楼。现如今,阿纵你们仅仅根据刘鲂和江左富商合伙开立酒楼,便认定他与会真被害案有关,岂不可笑。果真如此,还用得着你们去查案,朕早就命人将那酒楼一窝端了。”

杨广听了父亲的话,冷静下来再一琢磨,才发觉自己这件事做得的确过于操切了些,可事情虽已至此,他仍旧相信屈突通在“江南岸”酒楼上发现的那个躲在三楼偷听自己说话的赤髯少年形迹可疑,便乍着胆子辩解道:“诚如父皇所言,舒国公本人并无过失,但他酒楼上多用江左之人。据儿臣和两位将军一致推定,会真大师之死与南陈奸细有关,谁又能担保,“江南岸”酒楼中的这些个江左人氏不会有一两个南陈奸细呢?再者,今日在“江南岸”酒楼上,屈将军公然带人捉拿一位形踪可疑的赤髯少年,恐怕早已打草惊蛇,引起了对方的警觉,如无采取断然措施,儿臣只恐真凶会就此远遁,再要抓到他,可就难了。”

第一百零五章 向太子学习

独孤伽罗深知夫君的秉性,对待几个儿子颇为严苛,眼见杨广兀自不肯向杨坚认错告退,生怕夫君恼将起来,会重责杨广,便抢先责备杨广道:“阿纵,我也听了这许久,单凭在舒国公所开酒楼中发现一两个来路不明的江左人氏,就认定其与南陈朝廷有所勾连,确实过于草率。你且退下,查案之事并不急在这一时。”

“官府到酒楼捉拿嫌犯,本就是极为寻常之事。”杨坚挺身站起,踱至杨广面前,沉着脸说道,“如若刘鲂这座酒楼所雇之人中没有做贼心虚的,他就不会仅仅因为这件事而自乱阵脚,更谈不上什么打草惊蛇了。反倒是被你差禁军不分青红皂白将人都羁押起来,容易引来城中百姓的胡乱猜疑,对查明凶手无甚益处。朕听说,目下长安城中已有风言风语,说会真大师触犯了神灵,招致天谴而亡,再被你们冒冒失失地一折腾,岂不是坐实了种种传言?再者,朕相信荣定举荐的两位禁军将佐决非碌碌之辈,你既说他二人与你论断相同,传他们进殿来,朕要当面问一问他们。”

鱼俱罗倒是很想跟随杨广入宫晋见皇帝,却被何柱儿嫌他秩太低,将他挡在了宫门之外。

即使是这样,杨广见杨坚要传唤屈突通、鱼俱罗二人进殿当面问个究竟,也不禁脸上一红,嗫嚅着说道:“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先前在大庄严寺中,屈突通虽已对江南岸酒楼中的赤髯少年有所怀疑,却还没有认定他与会真大师之死有关。是儿臣建功心切,行事过于操切了些,请父皇降旨责罚。”

他接连受到父母驳斥,脑子渐渐冷静了下来,细细一琢磨,这才发觉,眼前除了那不明身份的赤髯少年躲在三楼偷听自己谈话这一件事殊堪令人生疑外,屈突通之前在大庄严寺中向自己讲述的那些充其量不过是对案情的推测罢了,并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可言。

“你小小年纪,朕便将如此一件大事交由你来牵总,并不图你真能在旬月之间捉到真凶,而是想要你在朝野上下积攒些人望。因此,曾下过一道口谕给两位禁军将佐,凡事无需皆向你禀报,如有重大发现,但须通过荣定向朕禀报即可。如今荣定外任洛州,他二人遇事自然会先向你大哥见地伐禀报,怎么会随同你一道径直入宫向朕奏报?好在你虽建功心切,行事过于轻率,却还有些担当,没有文过饰非,将过错推到两位禁军将佐身上,使朕甚感欣慰。”杨坚见儿子终于肯主动认了错,也将语气放缓了下来。

“陛下,倘若真如陛下所言的话,臣妾倒有份担心:会真大师身为陛下在佛门之替身,突然横死,朝廷对此秘而不宣,长此以往,会不会居心叵测之人以可乘之机,借机传布谣言,蛊惑人心,还请陛下能多加留意。”独孤伽罗却对杨坚话中提到的关于会真和尚之死的种种风言风语格外上心,一见父子间有了缓和的迹象,便提醒夫君道。

“皇后的担心不无道理。只不过,有人已想到了你的前头,不但提醒朕须警惕此事,而且连应对之策都替朕拟好了。”到了这时,杨坚已睡意全无,回身面向独孤伽罗,微笑着说道。

从夫君略带自得的表情当中,独孤伽罗似乎猜到了上章之人是谁,也报之一笑,目视杨广,点头叹道:“阿纵,你今后要向太子多学习学习才是啊。”

杨广自认为找到了破案的关键线索,兴冲冲地跑到宫里来向父亲请功报喜,却当头挨了父亲一通训斥,此时听到母亲要他向大哥杨勇多学习学习,心中难免不服,又不好表现出来,只用询问的眼光盯着杨坚,想听听大哥给父亲出了个什么样的好主意。

“见地伐昨日上章,建议朕即刻兴兵讨伐南陈,皇后,你以为如何?”杨坚瞟了一眼杨广,有意将他晾在一旁,只向独孤伽罗问道。

“数月前会真大师指明弘圣宫中杀人之妖孽来自南陈,而今大师他又横死寺中,如陛下此时兴兵讨伐南陈,天下百姓皆会以为是南陈纵妖杀人在先,我大隋兴义师讨伐于后,可谓是师出有名,不失为一可行之策。”独孤伽罗毫不隐讳地表达了对长子建议的支持。

“父皇,据儿臣愚见,如今突厥沙钵略可汗之使节尚未得到父皇的明确答复,离京复命,北境局势未稳,若在此时贸然兴兵伐陈,儿臣只恐突厥会乘我大兵南下之机,举兵来犯。到时,我大隋将处于南北同时开战的不利局面,不知父皇对此是否已有所预料?”杨广近两个月来一直跟随长孙晟熟悉突厥的情形,乍一听到大哥杨勇竟建议朝廷兴兵南下伐陈,而母亲居然也对此表示了赞同,忍不住脱口说道。

“唔,阿纵尚在稚龄,能有如此见地,朕心甚慰。可见凡人切不可有贪功冒进之心,一旦怀了这份私心,做起事来皆不免有过于操切之嫌。”杨坚半是鼓励,半是警告地对杨广说道,“今天你来得正好。且抛开会真大师这件案子不谈,朕确有意采纳见地伐的建议,兴兵伐陈,而若果如你所言,北境突厥乘虚来犯,又该当如何应对呢?”

“那,儿臣斗胆向父皇请缨,率军出镇并州,御突厥于关外。”杨广甚是机灵,已从父亲的这番话里听出了自己出镇并州的希望,当即像个小大人似地慷慨请命道。

“阿纵不可。”独孤伽罗不知是舍不得放杨广离京赴镇,还是不放心他一个乳臭未开的黄口小儿去率军出镇边关,忙开口阻拦道,“突厥乃虎狼之邦,数十年间勃兴于漠北草原,如今已成我大隋心腹大患,陛下怎能将抵御突厥如此重任交到阿纵这么一个稚龄小儿肩头?依臣妾之见,如陛下已决意兴兵伐陈,卫王杨爽、河间王杨弘、广平王杨雄,这些个宗室子弟,选哪个北上,都要强胜于阿纵,还望陛下慎断。”

卫王杨爽是杨坚的堂弟,因从小由嫂子独孤伽罗扶养成人,因此堪称是皇后跟前的头号红人,而河间王杨弘和广平王杨雄都是杨坚的族侄,也尽皆受到杨坚的信任和重用。

杨广听了母亲这话,好似被人用一盆冷人兜头淋下,心说:完了,人常说,父亲之心意多与母亲相合,不拘派杨爽、杨弘、杨雄哪位北上出镇,自己再想要出镇并州,可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第106章 染干有了动静

然而,这回杨坚的意见却与独孤伽罗不甚相同。

“皇后,你莫非是忘记了两年前五王进京之事了吗?”杨坚没有直接反驳爱妻,只是语调平静地提醒她道。

两年前,身为当朝国丈的杨坚得到北周宣帝驾前两位近臣郑译和刘鲂的暗中相助,返京入朝辅政,不承想却招致北周宗室的一致反对,以当时分驻于各地的五位北周亲王为首,结成了对抗杨坚的一股强大势力。当时,杨坚借以遣送千金公主赴突厥和亲为由,以皇帝的名义招五王进京,尔后寻机逐个灭了他们。

独孤伽罗明白,夫君此时向自己提起两年前北周五王进京之事,是在委婉地告诫自己,宗室子弟远不如自己的亲生儿子可靠,令人放心。

其实,独孤伽罗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自从她竭力辅佐夫君登极做了皇帝以来,多少次夫妻之间谈论起前朝的兴衰往事,都不可避免地会提及北周末代皇室孤弱无助,宗室子弟不堪重托,才使得朝中大权尽落于旁人之手,最终落得个被逼禅让的下场。为此,她尽管心有不舍,也没有反对夫君有意栽培几位尚在冲龄的皇子,使得他们及早替朝廷效力,成为护佑大隋江山的屏藩,恰恰相反,是她,于宇文阐被毒死的次日,向五个儿子谆谆嘱咐了许多要他们清理好各自的门户,做好替朝廷效力的话,力挺夫君。

可是,说归说,真正到了要年仅十三岁的次子杨广出镇并州,担负起抵御突厥的重任时,独孤伽罗却舍不得了。

“可是,陛下,如今朝廷面临的形势与两年前多有不同呀。”

杨坚冲独孤伽罗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说下去了,继而微微一笑,半吐半露地说道:“朕也没说要阿纵立即出镇嘛。前几日朕要长孙晟想方设法也要拖延处罗喉父子在长安多留些日子,正是想替兴兵伐陈多争取些时间。朕相信,有阴寿和虞庆则的十万大军驻守北境,一旦我兴兵南下,接连取胜,沙钵略摄于我大隋强大的军威,也不致轻易举兵来犯。”

见爱妻仍面现忧虑,杨坚接着说道:“南陈实为我大隋的头号强敌,突厥与之相比,只不过是一群贪图我中原粮草财货的恶狼而已,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记得皇考当年曾对朕说过,突厥军士只知道抢掠平民百姓,在弱小面前逞威作福,真正碰到了强敌,他们只会比兔子跑得还快,要战胜他们,决非难事。因此,即使将来真正到了阿纵出镇并州的那一天,皇后也无需为他牵肠挂肚,朕事先再替他精心挑选几位老诚持重的臣下辅佐于他,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没等独孤伽罗再开口说话,杨广已是急不可奈地向杨坚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儿臣愿为国效力,早日出镇并州,为父皇分忧。”

“好啦,那只不过是以后的事,朕今日纯属有感而发,随意提上两句罢了。”有鉴于今天杨广如此冒失的表现,杨坚不能不事先给儿子一个警告,“眼下你需要做的头等大事,便是尽可能多地了解突厥人的风俗习惯,熟悉他们各部落间的关系,进而掌握他们的语言谈吐,只有这样,才不至于到时仓猝上阵,冒失行事。至于查案子的事嘛,你不必过问得太多,小事放手两位将佐去做,大事尽由你大哥在后面替你做决断,能赶在大军南下之前抓获真凶,拿他的头来祭旗那是最好,即便到时仍没有结果,朕也定不会叫南陈那帮跳梁小丑再得意几天的。”

近些天来,杨广发现,父亲杨坚总是这样,先给自己一分出镇并州的希望,继而又扯出许多别的事来,给自己出镇设置出许多障碍。即拿查察会真和尚之死来说,明明不满于自己今天的表现,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将自己架空的意思,却还要对自己暗示着要尽快破案,抓到真凶。

杨广心头泛起一丝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却仍脱口提醒杨坚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只是,诚如父皇所言,长安城中既然已有了关于会真大师横死的种种谣言,如今再要一味地秘而不宣恐怕不妥,倒不如”

“朕明白你的意思。”杨坚截住了杨广的话头,“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朕自有斟酌的。如果你母亲没什么要叮嘱你的话,你先退下吧。记住,以后像大庄严寺那种地方,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直到向父皇母后告退,出了正阳宫,一路带着张须陀、鱼俱罗二人返回晋王府,杨广的心头都被一股浓重的沮丧情绪笼罩着,再想不起与张、鱼二人多开一句玩笑。

鱼俱罗因未得杨广要他离开的命令,且私心里也想多亲近亲近这位王爷,便一路跟着杨广回了晋王府。

“阿纵,你和长姐相处得可还好?前些天在弘圣宫我交待给你的那件事,你向她提起过吗?”独孤伽罗见夫君总算没对儿子施以重惩,心头松下一口气来,向杨广问道。

“回母后,长姐自从挪入儿臣府中来住,与儿臣府中上下人等相处得十分融洽。儿臣也曾就母后交待的那件事屡次试探过她的口锋,可她不是顾左右而言它,有意回避,就是借口儿臣年岁尚指责这不是儿臣该说的话。照儿臣看来,长姐似乎并无改嫁他人之意。”杨广私心里颇不愿促成李渊和杨丽华的好事,于是便尽拣些不利的话来答复独孤伽罗。

“丽华今年才二十二岁,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这样下去,可怎生是好?”独孤伽罗说着,竟用巾帕擦拭起泪来。

杨坚因长女的原因才得以执掌朝政,并最终登极做了皇帝,心中对杨丽华抱有一份歉意,见妻子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伤心落泪,自己也感心酸,却故作豁达地解劝妻子道:“丽华还年轻,待过些日子,咱们再慢慢劝她回心转意也就是了。”

杨广见杨坚再无话向自己交待,遂向父皇母后告退,出了正阳宫,一言不发地带着张须陀、鱼俱罗二人返回晋王府。这一路上与先前来时不同,杨广的心头被一股浓重的沮丧情绪笼罩着,再想不起与张、鱼二人多开一句玩笑。

鱼俱罗因未得杨广要他离开的命令,且私心里也想多亲近亲近这位王爷,便一路跟着杨广回了晋王府。

第107章 “代课老师”

“张须陀,跟着王爷去太学汇报功课,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

杨广只顾低着头迈步进门,却不防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喝问声音,他抬头观瞧,原来是自已的表兄李渊神色焦急地站在门洞里,径直冲着他身后的张须陀责问道。

张须陀正要据实相告,杨广忙拦住他,陪笑对李渊说道:“多日不到太学,和虞孝仁、李浑他们几个闲聊了几句,又被父皇传进宫中说了会儿事,所以回来得迟了些,倒叫表兄挂念了。”

自从出了东宫借粮事泄那件事后,李渊对待杨广便格外加了份小心,不但主动和杨广一起跟随长孙晟习学突厥话和骑射之术,而且事事都有意回避和杨广发生正面顶撞,两个多月下来,表兄弟二人之间表面上瞧着,倒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反而较以前更亲近了些。

今天要不是杨广在外逗留的时间实在太长,李渊也不至于亲自到晋王府门前迎候。他见在杨广说话时,张须陀始终涨红着脸,一声不吭,心知杨广说得未必是实话,却也不便当着张须陀、鱼俱罗二人的面揭穿他,遂转向鱼俱罗问道:“你是什么人?”

鱼俱罗久在宫中当差,自然识得这位皇后的外甥,听得李渊向自己发问,忙迈步向前,抱拳躬身向李渊施了一礼,报名道:“内殿值长鱼俱罗见过唐国公。”

直到这时,杨广才想起来,鱼俱罗本该回大庄严寺去的,却被自己一路带回了府,他不欲李渊对自己奉旨牵总查案的事了解得太多,便回头对鱼俱罗吩咐道:“你先回去吧,今后有什么事记得差人来告诉本王一声。”

鱼俱罗眯着一双小眼睛,瞅了瞅门洞里站着的李渊,暗地里拉了杨广一把,示意他跟随自己到一旁说话。

杨广不知他想要对自己说什么,匆匆跟李渊打了声招呼,回身下了台阶,跟着鱼俱罗来到左右无人之处,方问道:“鱼将军,还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吗?”

自打杨广从宫中一出来,老于世故的鱼俱罗便从杨广的神色、举止中察觉到了,杨广此次进宫,多半是没落着什么好。他本想劝杨广两句,不必为此感到灰心的,却见杨广一路上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便没敢开口。直到在王府门前被李渊给拦住了,他才出于讨好杨广的目的,将自己掌握的另一条破案线索贡献出来,以求引起杨广对自己的关注,方便日后能借此保持和杨广之间的联系。

“王爷,您再耐下心来等待几天,待我把情况摸清楚了,我再来带王爷到一个地方瞧瞧,到时必不叫王爷失望。”鱼俱罗佝偻着身子,向比他矮半截儿的杨广讨好道。

“什么地方?”杨广仍未从低落的情绪当中解脱出来,心不在焉地问道。

“请恕末将现在还不能说。不过,只须再过上几天,待末将将那人的底细彻底摸清了,我相信,王爷定会感兴趣的。”鱼俱罗不失时机地卖起关子来了。

“那好吧,我就静候你的消息了。”杨广随口应付着他,顺便问道,“你既到了我府门前,就不想进去见见你兄弟鱼赞?”

鱼俱罗人虽长得五大三粗,却因自己出身于小门旁枝,多年来完全靠着自己的一身本领才混到了如今这个位置,在宫中、军中并无任何靠山可言,因此,平素为人、办差格外地谨慎、小心,深知以自己目前查察钦案的禁军将佐身份,不宜私会亲友,加上他和鱼赞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自幼他母亲和鱼赞的母亲便不和,以至于他小小年纪就被鱼家赶出家门,流落异地,在他心目当中,鱼赞这个兄弟便跟没有无甚差别,所以,一听杨广问他要不要进府和鱼赞见上一面,鱼俱罗想都没想,就婉言回绝了杨广的好意,抱拳向杨广告辞,转身走了。

杨广在正阳宫中挨了父亲一通训,再不对骤然得到线索,破获会真横死案怀有丝毫侥幸心理,因此也未对鱼俱罗故作神秘地告知他的消息多加留意,眼见得李渊和张须陀仍站在门洞里等着自己,便强打起精神,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向王府内走去。

就在杨广登上门前的台阶,即将进入王府的一瞬间,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王爷请留步,染干来向王爷赔礼来了。”

杨广闻声扭过头,一眼便望见了鲜于罗远远地躲在一棵大树后,挤眉弄眼儿地仿佛想提醒着自己什么。而在距自己十几步开外的地方,赫然站立着突厥王子染干。

染干这时候跑来见自己,他想做什么?杨广心头升起一阵疑惑,立于台阶上,抱拳向染干还礼道:“染干王子突然造访敝府,不知有何见教?”

门洞内站着的李渊和张须陀一听是突厥王子染干来访,不约而同地迈步站至了杨广的身后,用满含戒备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染干。

染干没带一名随从,只身一人站在晋王府门前,十分客气地答道:“前几日在大朝会上,我曾允诺,将那匹铁蹄龙赠与殿下。无奈这几天出了点状况,使得在下难以兑现承诺,故而今日亲自登门致歉。不过请晋王殿下放心,您既是大隋皇帝钦命的并州总管,咱们迟早还会有相见那一天,到时,我再另挑选一匹良驹送给殿下,以完前日之诺。”

染干突然来访,并口口声声地说自己特为不能赠马与杨广,亲自登门来致歉,杨广也不好将其拒之于府门外,当下伸手相让道:“府门外并非说话之地,请染干王子随本王到府中正殿一叙。”

染干看看杨广身后侍立的张须陀,立在原地,身形动也没动,面露笑容,继续对杨广说道:“今日来得冒昧,就不叨扰殿下了。只是这些日子在下于馆驿之中呆得无聊,且无心跟着家父和师父四处闲逛度日,如殿下应允,在下逗留长安的这段时间,就由在下暂代师父,每日来殿下府中陪殿下练习突厥话,如何?”

染干竟出动提出,要来当代课老师,陪自己练习说突厥话,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杨广迷茫了。

第108章 跟踪与反跟踪

杨广正在犹豫不定之时,就听身后李渊低低的声音对他说道:“眼下染干的身份,整日在王府出入,殊为不妥,请殿下不要答应他。”

如果李渊不说这话,杨广由于搞不清染干这样做的真正目的,还真未见得当场答应下此事。

可他才在正阳宫中挨了一通训,且得到父皇杨坚的严厉斥责,要他专心于熟悉突厥事务。尔今这位一夜之间冒出来的突厥王子染干竟出动提出来,要充任自己的代课老师,这不正是绝佳的试探突厥虚实的良机吗?

李渊要自己一口回绝染干,无非是担心他出入自己府邸,会给守护王府增加难度,但他就没想想,染干的真实身份现已公开,他贵为突厥王子,且只他单身一人出入王府,会造成多大的威胁?李渊整日以钦差自居,动辄便搬出父皇母后来限制自己的自由,如此令人讨厌,自己为何还要受他的摆布?

在逆反心理的支配下,杨广把头高高地一昂,当场答道:“染干师兄如此美意,小王却之不恭,只得愧受了。今日天色不早,就请师兄明日来府中相聚,怎样?”

染干得到杨广肯定的答复,显得很是高兴,单冲着张须陀说道:“张将军箭法超群,染干也可借此机会,多向张将军讨教一二。”原来,长孙晟尽管收下染干为徒,却始终碍于他突厥人的身份,对他怀有一份戒心,从未真正传授他骑射的精义,因此,染干跟着长孙晟做了几个月的徒弟,论箭法尚比不过张须陀。

“染干王子客气啦。”不待张须陀开口,李渊已代他答道,“以王子如今的身份,整日出入于我大隋藩王府邸,已是不妥,更不宜再像以往那样,在晋王府中动刀射箭,如果王子诚心要和张须陀较量箭法的话,我可以替二位另择下一个妥当的去处。”

“讨教箭法还在其次,在下前几日在朝会上亲身感受到晋王殿下卓越的风采,且整日在馆驿中无所事事,私心里颇想和晋王殿下多亲近亲近。唐国公既如此说,在下只好另寻机会,再向张将军讨教箭法了。”染干显然不舍得放弃进入晋王府的机会,忙向李渊解释道。

“如此甚好。那么明日小王就在府中恭候师兄了。”杨广不再给李渊留下任何回绝染干请求的机会,冲着染干一抱拳,顺便向远处躲在大树后跟踪染干的鲜于罗偏了偏头,一转身就进了府。

见杨广态度如此坚决,李渊明知答应染干每日入府甚为不妥,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代表杨广将染干送出了坊门,才回转身来吩咐张须陀随他到宿房问话。

杨广回到正殿落座后不久,鲜于罗就瘸着两条腿一拐一拐地赶到了。

“快说说,今天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暴露了形迹?”杨广一见鲜于罗到了,劈头就问。

鲜于罗脸一红,低垂下头,不敢正视杨广的眼睛,期期艾艾地答道:“这染干当真鬼得很。先是猫在馆驿中足不出户,正当小的盯稍盯得精神不济之时,他却突然出动了。今日一早,长孙将军就来到馆驿,之后没过多大一会儿,小的就见他陪着染干的亲爹处罗喉,两人一道出了馆驿,带着两名仆从,骑马往城外终南山的方向去了。小的因没见染干跟随他们一同前往,便仍留在对街房中监视馆驿中的动静。大约在辰时三刻左右,染干居然也出现在馆驿门外。小的不放心别的兄弟盯稍,便亲自尾随其后,想看看他想去哪儿。谁知,这染干竟引着小的在长安城中满城地瞎逛起来,从东市到西市,从南城到北城,直走得小的两腿酸麻,再难以挪动脚步之时,他却突然径直奔着咱们王府的方向走来了。小的本想抢在他前头,回府给王爷报个信,怎奈两条腿像灌了沿一样,再难以走得快”

杨广不耐烦听鲜于罗罗唆个没完没了,截口打断他,问道:“你说染干出了馆驿,便引着你满城的闲逛。我问你,万善尼寺附近,他可曾到过?”

鲜于罗忙不迭地点头应道:“到过,到过。不单是万善尼寺,连大庄严寺他都曾经到过呢,只是从没踏进过任何一座寺院的山门。”

杨广从他的答话中完全得不到要领,只得气极而笑道:“你是怎样察觉出自己被他发现的呢?”

“染干最终哪儿也不去,只奔着咱们王府来了,这还不能证明他已发现是王爷的人在跟着他吗?”鲜于罗颇觉委屈地说道。

“那倒也未必,染干极有可能一出门便已打定主意,要到这儿来,他引着你满城地闲逛,也许不过是想甩掉朝廷派去盯他稍的眼线罢了,还不见得认出你来。你现在就赶回馆驿,继续盯着他,要是他明天如约来咱们府上,你们就可缓一缓,歇一歇了。”

“谢王爷体谅小的们。小的告辞了。”鲜于罗感激地望了杨广一眼,挣扎着退出正殿,赶回馆驿继续办差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杨广已养成了一个习惯,每逢遇到心中难解之事时,他都会趁一人独处之机,情不自禁地从怀中掏出手机来,一边在手中玩弄着手机,一边琢磨着事情。自穿越后至今,统共才不到一百天的时间,他却觉得自己像是渡过了几年的光景。回到隋朝,做一名想要为国建功立业的王爷,单单这一百天中要应对的各种事情,只怕在千年之后自己的另一转世当中,一辈子也不会有如此之多。

尽管舍不得轻易耗费手机里残存的那些电量,轻易不会打开手机,上搜索出他想要的答案,但只要掌中握着手机,杨广心中仿佛就有了底气和支撑。而今天,一个对他而言,无比残酷的事实却摆在了面前:他忽略了手机电池即使处在关机的状态下,也会不停地放电。

3,用不了多久,这3的电量也将耗尽,到时,手机就彻底丧失了金手指的作用,他就只能完全凭借自己的脑袋去应付越来越复杂、越来越艰险的局面了。

第109章 死马当成活马医

虽然在“江南岸”酒楼受了惊吓,虽然邀功心切却未能如愿,虽然染干突然提出要来府中陪他练习突厥话尚使他摸不着头脑,然而这些同发现手机里的电量几乎流失殆尽相比,对杨广来说,显得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当鲜于罗遵命走后,杨广习惯性地掏出手机,准备认真理一理今天发生的这些事的头绪时,他才恍然想起,今天还有一个噩梦似的发现:手机里仅仅剩下了3的电量了。

怎么办?

事到如今,杨广已顾不上后悔:早知电池在手机里每天都会放电,自己就应该抓紧一切时间,尽可能完整地把隋朝的历史,以及一些重要历史人物的生平统统上搜索一遍,牢记在头脑之中,以备不时之需了。

他不是没有设想过寻找为手机充电的途径,可两三个月下来,他以各种借口几乎找遍了他能想到的各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异常诡异的4信号是从什么地方随他穿越回来的,更别说能为手机充电的地方了。

甚至他还梦想过,某一日的霹雳闪电会给他带来份惊喜,闪电劈中手机,成功地将电能输送至手机的电池里,可梦醒之后,杨广也明白,那只不过是灵异中才可能发生的事情,对真真切切身处一千多年前的他来说,一点儿也不现实。

找不到为手机充电的办法,杨广只能靠节省手机里本就不多的电量来为自己在尽可能长的时间里保留住一丝希望。而就在今天,当他躲进“江南岸”酒楼二楼的那个厕间内,打开手机时,他仅存的这点希望也无情地破灭了。

此时,对杨广而言,面临两种选择:要么干脆把残存的3电量也用光,尔后彻底摆脱对络的依赖要么千方百计也要保住那点儿电量,以便在自己最需要得到帮助时,能够利用仅有的一点电量帮助自己脱困。

如果选择第一种方法,很简单。3的电量,或许还不足以支撑到将一个历史人物的生平阅读完整,用不了一柱香的功夫,这点儿电量就会彻底离他而去。而他从此以后再无凭借络优势掌握更多信息的优势了。

但倘若仍舍不得那3的电量,自己又要采取什么样的方法,保住那一丁点儿电量,同时也为自己保留下一丝希望呢?一旦不慎,3的电量很有可能也会在他一夜熟睡过后,不知不觉地释放殆尽,到时岂不是竹蓝打水一场空?

实际上,杨广之所以信心满满地一心想早日离京就藩,某种程度上与他手中掌握有4络这个强大的金手指有关。但是,令他想像不到的是,今天从父皇杨坚的口中刚听到了一丝出镇并州的希望,4络却因手机里电量不足,即将远离他而去了。

杨广紧皱着眉头,心绪烦乱地来回在正殿内边踱着步,边思考着该采用什么样的方法来保住最后那3的电量。而别的一切,暂时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是将电池从手机中取出,放到太阳底下暴晒,寄希望于太阳能为手机充电?还是,将电池放到冰窖中,希望寒冷的环境下,电池中的电量能得以长久保存?

杨广头脑中不时闪过些稀奇古怪的念头,却终究不敢冒险做一番尝试。

不管是冷冻,还是暴晒,至少有一点,杨广基本上可以确定:那就是将电池从手机中拆下来,与手机分别放置,或许可以防止电池中电量的流失,最起码也能使电池中电量释放的速度大大降低下来。

这样想着,杨广手指发力,推开手机的后壳,将那块涂成蓝色的锂电池从手机里卸了下来,捧在了手掌之中。

应该把它放在哪儿呢?

杨广环顾四周,在正殿中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安放那块宝贝电池的合适所在。

还是把它放回到寝殿里自己那张壶门大床上去吧。至少寝殿里除了自己之外,只有萧萧、瑟瑟二人可以随意进出,电池被别人拿走,或是不小心损坏的可能性还小些。并且萧萧、瑟瑟二人见过手机,也不会轻易触碰它。

怀着这样的想法,杨广不由自主地出了正殿,向后院的寝殿走去。

杨广走进寝殿所在的王府第三进院子,意外地发现萧萧、瑟瑟两名侍女正歪在寝殿外廊下,打着盹儿。他不欲惊动她俩,蹑手蹑脚地从她俩身边走过,径直进了寝殿,小心翼翼地将手机和电池放至了自己的枕边。

才将手机和电池放下,杨广又觉不妥,忙拿起电池,想将它单独放到南墙下的一排架上。

就这么心神不定地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杨广反复考虑,仍决定将电池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床上枕边,以便自己早上一睁眼,就能看到它。

他重新把寄托着自己无限希望的那块手机电池放回到枕边,自已倒身躺在它旁边,两眼紧盯着它,心中充满虔诚地念叨着:老天保佑,为我留下3的电量吧。

恍恍惚惚间,杨广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井底村,置身于一片花海中,那位久违了的白衣仙女手捧着一块电池,飘然向自己走了过来,用曼妙的声音向他说道:“放心吧,这块电池里的电量你今生今世也不会用完的。”

“今生今世?你说的是杨小宽这一世,还是杨广这一世?”杨广急迫地向白衣女子问道。

“今生今世,这一生这一世,哈哈,这才刚刚开始,你怎么如此心急,就想回到前世去?”白衣女子冲他咯咯笑着,转身消失在了花丛之中。

“姐姐,你别走,把电池还给我。”杨广向前追出去几步,不承想脚下一空,直坠入了万丈深渊。

“王爷快醒醒,现下已到掌灯时分了。您何时回来的,赶情是被梦魇住了吧。”

杨广在一声声近在咫尺的呼唤中醒了过来,费力地睁开双眼,看了看站在床边的萧萧、瑟瑟二人,旋即本能地将手伸向了枕边:那块蓝色的锂电池紧紧地被他攥在了掌中,再不肯撒手。

第110章 一株木芍药

染干守时得很,次日辰时刚到,他便兴冲冲地来晋王府代长孙晟上课来了。

由于失去了4络这只千里眼,顺风耳,杨广开始变得谨慎起来,在正殿中一见到染干,并不急于和他用突厥话来交谈,借以练习突厥话,反而拐弯抹角地一个劲儿探问起对方主动请求来做“代课老师”的真实意图来。

被杨广问得无奈,染干最终只得摊开双手,据实相告:“殿下既然命人在馆驿外一直盯着在下,在下倒不如索性每天主动登门报到,也可使殿下府中的兄弟们省些气力。”

他丝毫不加隐讳地说出自己已察觉到杨广派人盯稍的事来,倒使得杨广感到措手不及,急忙借劝染干喝茶的机会,把话题扯开,向染干问道:“小王尚有一事不明,染干师兄先前既扮做小厮,跟随先生返回长安,想必这几个月来,还不曾落着空游览长安附近的名胜古迹,山水风景,为何不随令尊和先生一道游山玩水去,偏偏要来陪小王闷在空中习说突厥话?”

染干听出杨广依然对自己主动登门抱有怀疑,将手中茶碗朝案上一放,冲杨广抱拳说道:“实不相瞒,在下之所以提出每日来王爷府上陪王爷习说突厥话,除了存心想和王爷多亲多近之外,确还有一事欲相求于王爷。只是现今既无马可赠,又不曾陪王爷习说过一天突厥话,在下难以向王爷张口。”

“你我虽不是同族,却还算得是同门师兄弟,染干师兄不必如此见外,有什么话不妨事先说明,免得叫我总是对染干师兄心存疑虑。”杨广也直抒胸臆地应道。

“这”染干略一犹豫,还是决定依杨广之请,把话说在前头,“在下临从都斤山随师父返回长安之时,曾蒙可贺敦传见,托在下于长安城中购得一株木芍药,带回都斤山,交由她养着,以解她思乡之苦。在下听说长安城中若论栽培木芍药之佳,首屈一指便属王爷府中,便欲借陪王爷习说突厥话之机,向王爷讨得一枝,带回去向我家可贺敦复命。”

染干这番话虽叫人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难辩真假,但他既肯在自己面前坦然承认临来长安前见过沙钵略可汗的可贺敦北周的千金公主宇文般若,无异于已向自己坦白了他这趟随长孙晟潜入长安充当突厥眼线,确如之前自己猜测的那样,是受了宇文般若和摄图的共同指使。

杨广讶异于染干的直言不讳,本想趁此机会问问他,是否还奉有别的使命,到长安城中来见什么人,话到嘴边,才想到如此直白的问话只会招致染干的烦感和警觉,难以从他嘴里获得自己想要的答案,便面露笑容,改用突厥话一口应承下了染干讨花的请求。

染干听杨广突然改用突厥话和自己对话,心领神会,也一字一句地陪着杨广习说起了突厥话。

就这么每天由染干陪着自己在府中习说突厥话,杨广由最初对这位乔装改扮潜入长安,欲谋不轨的突厥王子怀有深深的戒心和敌意,逐渐地开始对染干产生了一丝好感。

一连十几天,杨广发现染干绝不像是在拿陪自己习说突厥话来敷衍、糊弄自己,恰恰相反,他这位主动上门的“代课老师”纠正起自己的错误来,甚至比正式的师父长孙晟还要认真和严格得多。

突厥话既同汉语有着很大的差别,又不同于杨广穿越前在学校所学的英语,其中有那么一两个词的发音杨广就是说不准,每逢他说到这一两个词时,染干总会鼓起腮帮子,瞪着一双眼睛紧盯着杨广的嘴,一俟发现杨广有发错音的苗头,染干便会抬高调门,大呼小叫着要杨广当即纠正发音,瞧那副模样,分明不是在陪杨广习说突厥话,倒像是在逐字逐句地教授杨广突厥话。

由于两个人年岁相当,又同为本国王子,杨广暗存了一份与染干争胜的心,不肯总被他吆喝来吆喝去,便格外用心去揣摩突厥话的发音吐字,习说得十分用功,十几天下来,竟感觉自己的突厥话大有长进,仿佛掌握的语句比长孙晟之前花费两个月时间教授的还要多得多。

同时,染干每日来府中陪着自己,还有另一项好处,令杨广乐不可支。那就是府中掌案大厨丁三儿做得那些对杨广来说味同嚼腊的烤肉烤鸡,一经入了染干的口,都变成了无比的美味。每每看着染干大口大口地吃着自己烹制的饭食,因杨广整天拿茶叶蛋度日而感觉分外憋屈的丁三儿,脸上头一回露出了笑容。

因染干登门代课的头一天,就提出了讨要一枝木芍药,带回都斤山献给千金公主的请求,杨广在课余时便隔三差五地领着染干到江陀子打理的那座花圃中转上一转,诚心诚意地要染干多挑上几株花,待将来离京时一并带回突厥去。

染干大喜过望,不仅连声向杨广道谢,更向江陀子当面做出承诺,将来一定要拿草原上最好的乳酪来报答他的赠花之情。

短短的十几天下来,杨广表面上看来,和染干相处得好似异姓兄弟一般。

然而在杨广心底深处,始终因为一件事对染干仍时刻怀有一份警觉。那就是这十几天来,无论他如何存心试探,只要一提到和安若溪有关的人和事,染干都绝口不提,使得杨广仍无法最终确定,染干是否就是鲜于罗在安若溪宿房房顶发现的那道黑影,自然也无从确知,两个月前,安若溪是否就是在和染干悄悄会面之后,才突然坦陈自己是别人安插在杨广府中的奸细的。

秋风渐凉,一晃半个月过去了。除了对整日来府中当“代课老师”的染干仍怀有一份怀疑,还有一件事令杨广感到迷惑不解:他自认那日在弘圣宫中听得清清楚楚,父皇杨坚分明采纳了大哥杨勇的建议,决定兴兵伐陈,可一转眼十几天过去了,却再没听到过从宫中传来朝廷即将伐陈的任何消息。父皇贵为九五之尊,决不会对自己虚言相欺,难道是朝中发了什么变故不成?

杨广正寻思着派人到宫中打听究竟,却不料这一日大清早,虞孝仁突然登门造访,给他带来了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第111章 “江南岸”被封

这一天清晨,杨广从梦中醒来,侧身躺在床上,两眼盯着枕边那块手机电池,寻思着要不要将它装入手机中,看看那3的电量还在不在。萧萧轻手轻脚地走进寝殿向他禀报道:“王爷,虞孝仁公子来访,正由焦二叔陪着在正殿候着王爷呢。”

虞孝仁来访?这么早,他跑来做什么?

在杨广自穿越回来的印象中,虞孝仁即使是得了什么好东西,上赶着来讨好自己,也通常会在辰时以后才来。今天,这大清早的,他便急着上门来,不会是他府中昨晚又失窃了吧?

在萧萧的服侍下,杨广起床洗漱、更衣已毕,怀着疑惑、好奇的心思赶至正殿来见虞孝仁。

由于在杨广府中,唯有更夫焦二曾被封为开府仪同三司,乃是官身,因此,虞孝仁每回来晋王府中,对这位更夫都格外客气。可是,今天虞孝仁也感到焦二见了自己,表现得有些反常。

往日里,焦二绝不会主动提出陪自己到正殿喝茶、闲聊的,偏偏今天,焦二不仅以半个主人的身份陪着自己在正殿里喝茶、聊天,而且似乎有意无意间总将话题向前些天虞府失窃案上引,表现得对这起至今未破的窃案分外感兴趣。

杨广一脚踏进正殿,见焦二正在聚精会神地听虞孝仁讲述自家失窃的前后经过,他平日里虽极少和焦二搭腔说话,却因听鲜于罗介绍,自己府中的这位老更夫同汉王府中的梁默一样,都是百战之身的勇将,被父皇杨坚派至自己身边充当护卫的,所以对焦二十分尊重,在心中并不把他当做寻常的仆从看待。

倒是焦二本人,一见杨广到了,立马站起身,端端正正地向杨广抱拳施了一礼,说了声:“王爷到了,老儿告退。”

“焦二叔如有兴趣的话,不妨留下略坐一坐,怎样?”杨广下意识地随同萧萧、鲜于罗等人对焦二的称呼,客气地向焦二说道。

“不,不,不。”焦二像是禁受不起杨广称呼自己为二叔,忙摆手推辞道,“老儿方才只不过想着虞公子一人等王爷等得寂寞,才进殿来陪虞公子说说话,解解闷的。王爷既到了,你们谈正事,老儿我在这儿呆着多有不便,再说,我还惦记着回去补个觉呢。”

他边说,边忍不住大张着嘴,重重打了个呵欠。

“我倒忘了,焦二叔值了一夜的更,天明也该歇息了。既如此,焦二叔慢走。”杨广并不嫌焦二当着自己的面儿打呵欠失礼,笑着说道。

待焦二一退出正殿,虞孝仁便一脸谄笑地对杨广说道:“若论这焦二叔的功夫,我不敢保证能嬴得了汉王府里的梁默,但如果论起资历和身份来,两个梁默加起来,只怕也比不过焦二叔。堂堂的开府仪同三司,皇上将他派至王爷府上,由此可见,皇上对王爷的爱重。”

这段时间交往下来,杨广已对虞孝仁从不脸红地当面拍自己的马屁习以为常了,当下只笑了笑,向他问道:“这么早就跑来见我,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虞孝仁收敛笑容,本能地朝殿口望了望,确认殿外无人,这才压低声音对杨广说道:“昨晚,江南岸酒楼中的那位谢大厨突然跑来投奔我来了。”

“你是说谢讽昨天晚上到你家,投奔你来了?他是被解雇了吗?”杨广联想起十几天前,自己躲进“江南岸”二楼的厕间里,最后一次用手机上搜索,便是搜索出了这位谢讽今后的命运,尔今听到虞孝仁大清早地跑来向自己报告说,自己将来的这位御厨没头没脑地竟连夜跑到虞孝仁府上投奔他,禁不住坐直了身子,问道。

“王爷听得不错,就是十几天前曾向王爷敬献过用野猪肉和黑熊白做成的两道菜的谢讽,昨晚突然跑来我家,央求我收留他。不过,据他说,他并不是被东主解雇的,而是因江南岸酒楼被朝廷查封,他在长安城中举目无亲,无处可去,才想起来投奔我的。”虞孝仁说这番话的时候,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显得有些紧张,两只眼不停地向殿口的方向扫视着,仿佛生怕有人突然闯将进来,偷听了他这话去。

“江南岸”被朝廷查封了

杨广也大吃了一惊。他旋即想起,半个月前,自己兴冲冲地进宫向父亲邀功报喜,却被杨坚劈头盖脸一通好训,指责他毫无凭据地怀疑有功之臣,还当即命何柱儿赶去制止屈突通查封“江南岸”,羁押酒楼里的一干人等,到今天才过了短短半个月时间,为何父亲又要下旨查封“江南岸”呢?

“酒楼既然被朝廷查封了,那谢讽为何还能跑到你家中,央求你收留他,莫非朝廷只封了一座酒楼,对酒楼里的人并没有羁押?”杨广脑子飞快地转着:即使真如虞孝仁所说,“江南岸”被朝廷查封,谢讽跑去投奔他,也不至于使虞孝仁一大早便急急忙忙地跑来求见自己呀,这其中必定还有他未曾说出的隐情。

穿越以来至今,前后不到一百天的时间,杨广感觉到自己别的本事增长有限,单是于人情世故,猜料人心这一点,与杨小宽那一世相比,有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唉,谁承想,如转世投胎般附身到了一位皇子、亲王身上,整日还要盘算着如何防范人心

“王爷,我方才没说明白。据谢讽说,昨天临近天黑之时,带人来查封酒楼的是归京兆府节制的长安东西两市的市令,查封酒楼的原因是因有人发现江南岸酒楼有违反朝廷禁酒令,私自酿酒出售。因此,只查封了酒楼,并将酒楼中的一干人尽行遣散了事。谢讽因到长安时日尚短,与酒楼东主舒国公刘鲂谈不上有主仆之谊,所以无处可去,才想起来投奔我的。王爷,您看,我父亲刚刚被朝廷降了职,据说还要调访,这谢讽又出身于江左世家高门”虞孝仁说到后来,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第112章 走,到你家去

今天仍是一更,明天首更在零点左右,求收藏,求推荐听虞孝仁说完这番话,杨广才明白“江南岸”突遭查封的真正事由,同时也对虞孝仁的来意猜出了几分。

虞孝仁曾几次三番地想托自己替他父亲开脱说情,这回必是担心谢讽江左世家子弟的身份牵累自家,才如此急不可奈地跑来转求自己收留谢讽的。

杨广不得不承认,当他从虞孝仁嘴里听出他有求自己收留下谢讽的意思时,心头情不自禁地感到一阵窃喜。说句真心话,这两三个月,他每天都要吃上不下十枚茶叶蛋,吃得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谢讽这位厨艺高超的大厨,如能被自己招揽于府中,那么从此以后,自己非但不必每天靠着几枚茶叶蛋裹饥度日,反而每顿饭都能享用到谢讽精心烹制的美味佳肴,又何尝不是人生一大幸事呢?

与此同时,由长安市令出面,查封“江南岸”,又大大地出乎了杨广的意料:据那日在正阳宫中父皇杨坚亲口说过,早就有御史上章弹劾刘鲂私纵爱妾当街榷酒营利,也就是说,朝廷早就对刘鲂违反禁酒令一事心知肚明,不过是因刘鲂昔日对父皇杨坚有定鼎元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既是这样,为何迟至昨日,又忽然冒出个不知深浅、轻重的愣头青市令,胆敢砸堂堂舒国公的场子呢?

“关于江南岸被查封的前后经过,你还能说得更详细些吗?”杨广低头琢磨再三,也琢磨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于是继续向虞孝仁发问道。

“这件事的前后经过,我都是听谢讽说的,王爷要是想听详情,我马上命人将谢讽唤来王爷府上,要他亲口向王爷禀报。”

杨广想到今天染干还要来自己府中做“代课老师”,这件事不便叫他知道,当下起身说道:“走,到你家去。”

杨广一说要出府赶往虞府,可忙坏了晋王府里的一班人等。萧萧、瑟瑟两名侍女闻讯后,匆匆忙忙地给杨广送来两盘点心,劝杨广莫要空着肚子出府赶路,吃几块点心再走鲜于罗因染干每天都会按时主动到晋王府来报到,所以只留了两名王府护卫在馆驿对街临时赁下的一间民房中监视,自己则回到杨广身边侍侯,听到杨广一大早就要出府的消息,脚不沾地地赶去备驴同时,张须陀也得到了信儿,忙赶来贴身护持。

杨广受不得萧萧、瑟瑟两个人的一力劝说,吞下了两块点心,抬头见张须陀全副戎装、大步流星地赶来,摆足一副要护持着自己出府的模样,心念一闪,随即向他吩咐道:“你立马赶去大庄严寺,叫鱼俱罗到虞府来见我。”

张须陀这十几天因受了李渊的警告,有意回避与染干见面,因此只要杨广不出府,他平时很少在杨广眼前露面,听到杨广的吩咐,张须陀先是下意识地答声“遵令”,继而直愣愣地问杨广道:“我走了,谁护送王爷去虞公子府上?”

杨广被他问得哭笑不得,又因素知他的脾气、秉性,懒得和他啰嗦,便随手一指殿外,敷衍他道:“叫表兄另派两名军士,跟随本王就是。”

“那可不行,别人去,我放心不下。我还是先将王爷护送到虞府,再去大庄严寺吧。”张须陀依旧直不隆通地说道,不待杨广再说什么,转身就到府门外等候去了。

杨广也真是拿脑子里只长有一根筋的张须陀没有办法,苦笑着摇了摇头,向闻讯赶来的鱼赞叮嘱了几句如染干来府中,先将他留下,好吃好喝地款待,等自己回来之类的话,才带着虞孝仁迈步向府门外走去。

虞孝仁家在长安城西,距离安若溪出家修行的万善尼寺只有一坊之隔,论论规模形制,不仅比起晋王府相差甚远,甚至还不如前些时杨广奉旨前去吊唁的李询的那座府邸。

虞府只有三进院落。虞孝仁引着杨广进了府门,径直来到第二进院子里的正房落座。张须陀见一路无事,遂主动向杨广提出,他这就去大庄严寺传唤鱼俱罗到此来见。杨广深觉张须陀整这一出,纯粹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不耐烦地冲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速去。

这边,虞孝仁命人到后院传谢讽来见。稍顷,一袭白衫的谢讽跟着虞府仆人来到了正房。

杨广乍一望去,只觉换了一袭白衫的谢讽虽面带憔悴,然举手投足间隐然带有一股浓浓的儒雅气质,心底里不禁对他又生出一丝亲近之意,微笑着指着下首的一张座位,客气地对谢讽说道:“十几天未见,谢大厨别来无恙乎,请坐下说话吧。”

谢讽甚是聪慧,早从昨晚虞孝仁对待自己的态度以及今日一早杨广亲自到虞府传自己相见的种种当中,察觉出了一丝端倪。心中既料定,多半是虞孝仁欲转求杨广收留自己,便不肯在将来的主人面前托大就坐,冲着杨广拱手施礼,涨红着面孔应道:“失业乞食之人,不敢在王爷面前有座。有什么要吩咐的,就请王爷吩咐吧。”

杨广细细打量,从谢讽身上全然已看不出有一丝十几天前在“江南岸”酒楼上他向自己献食时身上流露出的那股兴奋和英气,剩下的只有落寞和孤独,不由得打心底泛起一阵怜悯和同情,并不坚持要谢讽坐下说话,改了称呼问道:“谢先生能详细跟本王说说,江南岸是如何被查封的吗?”

谢讽答声“遵命”,立在当地,原原本本将“江南岸”酒楼突遭查封的前后经过叙说了一回。

杨广虽听他讲得与虞孝仁先前所说并无太大的区别,可仍旧从谢讽的讲述中发现了一个值得玩味的细节:长安市令带人查封酒楼时,恰恰是酒楼东主舒国公刘鲂通常不会在酒楼中的那段时间。

这就说明,这位带人查封酒楼的市令非但不是个愣头青,很可能事前已得到了指令:只准查封酒楼,不得与舒国公刘鲂发生正面冲突。

联想起那日在正阳宫中父皇杨坚对刘鲂仍顾念旧情的态度,杨广心中隐隐约约像是找到了朝廷查封“江南岸”的真正原因。

第113章 谢讽入王府

父皇杨坚力阻奉旨查察会真和尚横死案的屈突通带人查封“江南岸”,却在半个月之后,暗中传命身兼京兆尹之职的重臣苏威,要他指使长安市令,以违反朝廷禁酒令的名义对“江南岸”实施查封,这不分明就是在敲山震虎吗?既给昔日的有功之臣刘鲂保全了一份颜面,同时又查禁了这个有私通南陈嫌疑的酒楼,进而变相捣毁了南陈奸细在长安城中的一个据点。

杨广头脑中顺着这个思路一路想下去,越想越觉得离查封“江南岸”背后的真相越近,不禁产生了种莫名的兴奋:据此推断,自己那日在正阳宫说的一番话,父亲分明已听到了心底,开始怀疑起刘鲂与南陈朝廷之间有某种暗中勾连来了。

现在只要等张须陀将鱼俱罗唤来,问问他最近十几天时间里,查案都有什么进展,便可知自已方才做出的一番推断是否在理了。如果不出意料的话,谢讽向自己献食那天,躲在三楼偷听的那位赤髯少年多半至今音讯皆无,否则,父皇也就不会传命只封楼,不扣人了。

杨广只顾埋头琢磨着查封“江南岸”背后的种种真相,浑然忘记了房中谢讽还在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等待着他的进一步指令。

“王爷早起,还没用过饭吧?要不,小可去厨下为王爷和虞公子做些可口的饭来?”谢讽小心翼翼地问道。

由于早已借助4络强大的搜索功能获知了谢讽日后将成为自己身边的尚食值长,杨广并不怀疑谢讽是南陈派来长安的奸细,因此,在来虞府之前,心中已打定了要招揽谢讽入自已府中的主意,此时见谢讽意怀忐忑,表现得如此惴惴不安,便不忍要他再受煎熬,依然面带笑容地向他说道:“现在倒用不着先生动手操持。谢先生如果没有更好的去处,今日便随本王回府掌厨,如何?”

谢讽傻傻地还没反应过来,虞孝仁已是抢先冲他说道:“谢大厨,我要恭喜你了。能够到王爷府中掌厨,远比在江南岸当个大厨可要强多了,把王爷侍侯好了,将来何愁没有你的出头之日呢。”

经他提醒,谢讽才回过神来,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喜悦,竟然淌下两行泪来,哽咽着冲杨广连连躬身施礼,却是说不出一句感谢的话来。

“谢先生不必如此多礼,我还要和孝仁在这儿说几句别的话,你暂且退下,稍晚些时候,我会差人专程来接你的。”杨广睨了虞孝仁一眼,劝谢讽道。

谢讽又向杨广鞠了三个躬,才随着虞府仆人离开了正房。

“王爷,今日您既然光临寒舍,我还有一事相求,请王爷不要推辞。”虞孝仁成功地将谢讽这个南陈奸细的嫌犯推给了杨广,心中高兴,不免想得寸进尺,求杨广答应下另一件事。

杨广情知虞孝仁一张口,多半有事求助于自己,只碍于素日和他要好的情面上,不便拂了他的面子,便淡淡地问道:“有什么事先说说看,我能办到的自然不会叫你失望的。”

“王爷,您没得着信吗?”虞孝仁向前凑了凑,故作惊讶地问杨广道,“您就要开府建衙了,将来王爷有出镇就藩的那一天,请一定要带上我,也好让我有个为朝廷效力的机会。”

开府建衙?

杨广哈哈大笑道:“孝仁,你是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我怎么不知道?如果真如你所说,不知父皇都给我派了谁来?”

虞孝仁见杨广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有些急了,大瞪着一双眼睛,煞有介事地说道:“王爷,你还别不信。或许就在这两天,事情就会见分晓的。我虽还没听说新任晋王府长史、司马是谁,但依皇上对王爷的看重和疼爱,给王爷您配备的僚属一定不会是寻常之辈的。今天,我这就算是给王爷提前道喜了,改日就藩之时,还望王爷能带着我。”

“好吧。如果你所说是真的话,我现在就答应你。”杨广被虞孝仁说得也颇有些动心了,爽快地答道。

谁都知道,身为藩王,一旦得到朝廷诏旨,准其开府建衙,配备府僚,往往是出镇一方的前奏。杨广真没想到,十几天前父皇曾允诺给自己挑选几位得力之人,这么快就将变成现实。一想到出镇的日子不远了,杨广不禁变得兴奋起来,立马就想跑去向自己在太学的师父,身兼五职的苏威打听个明白、确切。

“我要是真有出镇就藩的那一天,不单要带上你,李浑那小子也别想单独留在长安。”杨广喜笑颜开,颇为豪气地冲虞孝仁说道。

然而,笑容只在他脸上驻足停留了一半,一眼望见紧绷着赤红脸膛,大踏步走进正房的张须陀,杨广不由得收敛起了笑容,沉声问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鱼俱罗呢?”

“回王爷,小的赶到大庄严寺时,听那里的军士讲,鱼将军昨夜在外办差,一夜未归。小的于是便求见屈将军,可屈将军见到是见了小的一面,却推说今日还有要紧的差使要办,不便随小的前来见王爷,要小的代他向王爷道个歉。”张须陀干巴巴地答道。

鱼俱罗连夜办差未回,而屈突通也有要紧的差使要办。杨广越发从种种迹象中联想到自己方才做出的推断有理。他挺身站起,以虞孝仁说道:“既然我要见的人没来,我也就不多在你家中逗留了,这就告辞了。”

虞孝仁尚要极力挽留杨广在他家里吃了饭再走,却见杨广已不由分说地带着张须陀大踏步走出了正房,于是,忙不迭地紧追上去,一路把杨广陪送出了自家府门。

杨广原本急吼吼地想辞别虞孝仁,赶去找苏威打探消息,待在虞府门外翻身上了大青驴,却又改了主意:既然身上没有任何职事的虞孝仁都听到了关于自己即将开府建衙的消息,这消息有多一半会是真的,自己又何必沉不住气,如此急不可奈地跑去向苏威打探消息,反叫苏威瞧着自己仍是个禁不起事儿的孩子呢。

第114章 那是谁?

正当杨广改变主意,掉转驴头,准备打道回府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几声清彻、悠长的钟声。

“你家附近是哪座寺院?”杨广勒紧缰绳,随口向虞孝仁问道。

“万善尼寺,距我家仅有一坊之地。王爷,那里可有几百位前朝的宫嫔妃子在寺内剃度修行,您若有兴致,我陪您到寺中一游,怎样?”虞孝仁不怀好意地勾引着杨广。

“一座破尼姑庵有什么好看的行啦,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府去了。”杨广不屑地应了一声,抖抖手中的缰绳,大青驴迈着碎步,“踏踏踏”地向着坊门的方向走去。

待出了虞府所在的坊门,杨广却拔转驴头,对随行的鲜于罗和张须陀说道:“走,随本王到万善尼寺走一趟。”

由于上回跟随杨广初访万善尼寺,自己和鲜于罗两个被寺中的尼姑拦住,不准他们迈进山门一步,张须陀对杨广此时冷不丁地提出要二次造访万善尼寺很是放心不下,遂开口劝道:“那座尼姑庵有什么好去的,要是王爷想见谁,待我立马去将她传至府上来见王爷,王爷又何必亲自跑去见她。”

鲜于罗深知安若溪和杨广之间非同一般的情意,听张须陀话说得如此粗鲁,无礼,吓得吐了吐舌头,一声也没敢言语。

果然,张须陀话音未落,就觉迎面一股冷风扑面而来,心中暗自说声不好,抬手便抓住了杨广朝自己头顶挥来的鞭稍。

杨广恼怒张须陀无礼,挥动马鞭想教训教训他,不想他身上功夫着实了得,在急切间竟闪电般地出手,一把抓住了马鞭。杨广挣了两挣,没能从张须陀手中扯回马鞭,气得撒手扔鞭,跃下驴背,独自一人径直向万善尼寺走去。

“你竟然敢和王爷动手,过招?还不快撵上去,保护王爷”鲜于罗大呼小叫地冲张须陀吼道。

张须陀方才不过是临敌时的本能反应,才抬手一把抓住了杨广挥向自己头顶的马鞭,此时被鲜于罗大惊小怪地这一声吼,且见杨广根本不听自己的好心相劝,执意非要去万善尼寺不可,只得跺一跺脚,迈步撵了上去。

虞府在万善尼寺的北面,想要从正面山门进入万善尼寺就必须绕两个弯才能到达山门前,杨广本来只是乍一听说万善尼寺就在附近,想着和安若溪已有两个多月不曾见过面,欲顺路到寺中探望探望她,不想因此和张须陀置上了气,反而更急切地想要赶到寺中去见安若溪了。

他听后面张须陀和鲜于罗二人追赶了上来,存心再和张须陀比试一番脚力,便腿上发力,加快脚步,飞跑起来。

可是,当杨广刚刚拐过一处墙角,转过头,想要看看身后的张须陀和鲜于罗距离自己还有多远时,就听到前面不远处像是有一块重物从半空落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杨广忙收住脚步,向身后伸出一只手,示意张须陀和鲜于罗二人莫要出声,将身形掩在寺院围墙的拐角处,只露出半个脑袋,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披黑色斗篷,头戴连耳毡帽的人影似乎刚从墙头跳下,匍匐在地,脑袋晃动着,似乎在巡视着四周。

这是个什么人,大热的天儿,却把自己裹得如此严实?杨广心中生疑,扭头见张须陀在前,鲜于罗被他落在身后足有三五十步远,牵着大青驴正朝自己这边跑了过来,忙压低声音对张须陀说道:“前面有个身份可疑之人,你去盯着他,看看他想做什么?”

张须陀先见杨广冲他摆手示意时,已感觉到前面情况有异,此时听杨广这一说,也不由得将脚步放轻,身子紧贴在围墙拐角处,露出一双眼睛,向围墙另一侧望了望,回头对杨广悄声说道:“一个身披斗篷的人,往距此不远的一个小树林里跑过去了。王爷,这里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回去吧。”

杨广把脸一沉,用不留任何商量余地的口吻冲张须陀命令道:“你跟上去,瞧瞧这个人跑到树林里想做什么?我和鲜于罗留在这儿等着,一发现有异常情况,马上来报,不得有误。”

张须陀因方才急切间从杨广手中夺下马鞭,此时对杨广已怀有一丝怯意,再听杨广如此声色俱厉地命令自己,更是不敢再啰嗦一句,顺手解下腰间的佩刀,递给刚刚赶过来的鲜于罗,对他叮嘱了声:“好生保护王爷,我去去就回。”便像一只离弦的利剑一般,跟着那个人影跑了下去。

鲜于罗刚刚赶到,尚不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事,一边从张须陀手中接下佩刀,紧紧地握在手中,一边神色紧张地问杨广道:“王爷,出了什么事?”

杨广见鲜于罗另一只手还牵着大青驴,不由得冲他发急道:“你看好大青驴,防止它叫唤,惊动了前面那个不速之客。”

鲜于罗一听说前面有不速之客,登时勾起了好奇心,匆匆将大青驴拴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上,又拔了些青草放至它身旁以便堵上它的嘴,急吼吼地凑上来,想瞧个究竟。

“看什么看,回去。”杨广猛踹了鲜于罗一脚,厉声呵斥他道。

鲜于罗什么也没瞅见,反倒挨了杨广一脚,心中觉得委屈,便低声嘟囔道:“王爷,没什么稀罕的。听说这座尼姑庵里有一千多号出家的尼姑,其中难保不出一两个偷汉子的,这大清早地被咱们撞见了他们的好事”

“你不开口说话会死啊”杨广不耐烦听鲜于罗唠叨起来没完没了,转过头制止他道。

却不想他一回头,正看到鲜于罗用手捂着左腿,在不住地呲牙咧嘴,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那一脚确实踢得过于重了一些,于是走至鲜于罗身旁,带着歉意向他解释道:“是不是寺中的姑子偷汉子,张须陀已经跟过去了,一看便知。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咱们自然不必多管这桩闲事的,你且耐下心来,随我一起在此等着吧。”

第115章 两个树坑

两个人在万善尼寺后墙拐角处等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张须陀就悄没声息地跑了回来。

“树林里什么情况?”杨广不待张须陀站稳,就急忙问道。

“王爷,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身披斗蓬的人应该就是突厥王子染干。他”

张须陀话只说了一半,就见杨广撒开腿,拐过墙角,朝着小树林便冲了出去。

变起仓猝,张须陀来不及多想,立即抽身撵了上去。

杨广跑至距小树林还有二三百步的地方,感觉自己的后脖领突然被人揪住,紧接着双脚离地,整个人都被拎了起来。

“王爷别出声,是我。”原来是张须陀赶上来,一把拎起了杨广。

如果说在此之前,杨广虽也知道张须陀功夫了得,但心中尚有不服的话,那么,到了这时,他算是彻底服气了:张须陀论脚力不但远胜过自己,而且单手将自己拎起,就像随手拎起了一只小鸡似的,毫不费力。

张须陀将杨广挟在腋下,伏下身,使出穿花过柳的功夫,几乎无声无息地来到小树林边上。

在这片小树林边上,有两棵刚刚被人刨起的大树倒在地上,留下了两个一尺多深的树坑。张须陀轻轻把杨广放入其中一个树坑中,顺手向他头顶上撒了一把树叶,作为掩护,自已则转身跳入另一个树坑,冲这边树坑中的杨广作了个向前看的手势。

杨广一颗心像怀揣了一只小鹿般呯呯直跳。他翻身从地上爬起,半蹲在树坑之中,慢慢地将半个脑袋探出坑外,顺着张须陀手指的方向向前望去:只见在距他和张须陀藏身的树坑五六十步远的树林深处,那个身披斗蓬的人已脱下了头上的毡帽,背着双手来回在树林里踱着步。当那人面向自己藏身的方向时,杨广看得一清二楚,此人果然就是突厥王子染干

一刹那间,杨广心中豁然开朗,毫无疑问,之前自己的猜测即将变为事实:染干极有可能就是那晚出现在安若溪宿房房顶上的那道一闪即逝的黑影,他今天这么早就跑来万善尼寺,多半也是为了和安若溪见面。

只是,杨广搞不明白,染干一连十几天,每天辰时都要准时到自己府中报到,今天却为何恰恰赶在自己一早就出府去见谢讽的时候,他也跑来万善尼寺会晤安若溪?

杨广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前方树林里的染干,一边在脑子里仔细回忆着这些天染干的一言一行,竭力想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蓦地,他回想起了染干第一天到自己府中来做“代课老师”,在自己的连番盘问下,染干曾说过的一句话:既然王爷对在下放心不下,派人一直盯着在下,那么在下倒不如每天都来王爷府中报个到,陪着王爷练习练习突厥话,也好让那些弟兄们省些力气。

记得鲜于罗曾向自己禀报过,自从染干随同其父处罗喉到馆驿中住下,从来就没风染干踏出过馆驿半步。他连馆驿的大门都没出过,而自己派去监视的人又从来没进入过馆驿,染干是怎么发觉自己派人去监视他的呢?

尽管鲜于罗别的本领都差强人意,可仅从一次盯稍中,染干就能发现鲜于罗,并能认出他是自己派去跟踪他的,杨广相信,以鲜于罗身上平时透露出的那股子机灵劲儿,还不至于蠢到那种程度。

在脑子里排除了是染干本人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监视的可能性,杨广随即得出了一个令他后悔不已的结论:在他派鲜于罗带人到馆驿监视染干的同时,染干也暗中派出人一直在盯着自己。

只有这一种可能性,才能解释得通染干为何会趁自己今日一大早就出府之机,悄悄跑到万善尼寺私晤安若溪。

可是,染干却没想到的是,杨广一早出府,却是来到了与万善尼寺仅相距一坊之地的虞孝仁家中,并且,杨广到虞孝仁家中想见的鱼俱罗居然外出办差一夜未归,使得杨广跑了趟空腿儿,早早地便从虞府中出来,也赶来万善尼寺探望安若溪,进而无意中撞见了他的秘密。

瞧着染干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杨广心想:现在只要耐心等到安若溪露面,便可基本断定,染干是从千金公主那儿领受了任务,到长安来寻安若溪,欲图不轨的。

日上三竿,杨广身穿着一件细绢缝制的薄衫,猫腰藏在树坑之中,不知不觉间已是出了一头大汗,再瞧树林里不停踱步的染干,头上的毡帽虽已摘下,可身上仍然披着件黑色的斗蓬,叫人看着都觉身上燥热。杨广抬头望望天上火辣辣的大太阳,心中估算了一下,染干进入到这一片树林,直到现在,大约已过了将近一个时辰了,却仍未见有任何人来此与他会面,会不会是安若溪有意不来见他,抑或他要等的人根本就不是安若溪,而另有其人呢?

正在杨广心思游移不定之时,由远及近,从南面万善尼寺山门的方向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来了

杨广精神一振,与不远处另一个树坑内的张须陀交换了一个惊喜的眼神,顺着脚步声望去,却见从南面山门的方向款款走来的不只一人,而是相互搀扶着的两位尼姑。

待这两位尼姑慢慢走近小树林,杨广辩认出,走在左边,年纪较轻的一位正是安若溪,而一手搭在安若溪胳膊上,像是由安若溪一路扶着走在右边的却是一位年约二十岁上下,身形娇小、姿容俏丽,却显得面色有些憔悴的年轻尼姑。

安若溪为何要和这样一位尼姑结伴来出寺私晤染干?杨广感到大惑不解。

不过,未等他细想究竟,安若溪手扶着那位俏丽的尼姑已走到了小树林边上,只见那位尼姑停下脚步,像是对安若溪说了句什么,安若溪双掌合什,冲那尼姑行了一礼,而后独自一人迈步走进了小树林。

这小丫头果然有些手段,跑到寺外来偷会染干,还带着个望风放哨的

杨广望着安若溪一步步走近,心中不禁发出一声感叹,可他随即转念一想,隐隐觉得情况有些不对:瞧安若溪一路扶着那尼姑走来的样子,那尼姑的身份、地位应在安若溪之上,这寺中岂有身份尊贵之人替身份低微之人望风放哨的道理?

第116章 也当了回偷听客

在杨广和张须陀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安若溪走进了小树林。两个多月不见,她人显得清减了许多,两腮有些凹陷,反衬得一双眼睛更加大了。

染干听到身后有人脚踩落叶发出的沙沙声,猛然间回头,见来人正是他苦等多时的安若溪,高兴得咧开嘴大笑起来。

“你用不着这般喜悦,我今天出寺来见你,完全是出于礼貌,不欲叫远道而来的客人跑一趟空腿罢了。”安若溪对染干却异常地冷淡,回首一指树林外站着的那位尼姑,向染干说道,“我是借陪了残师姐出寺来散散心的机会,到这儿来见你一面的,有什么话就请快说,我不能在此久留。”

了残?杨广只觉得这个出家人的法名自己仿佛曾听什么人提到过,却一时间难以记得确切,同时,他也觉得有些纳闷儿:长姐杨丽华派来监看安若溪的那名侍女坠儿为何没跟随在安若溪身边,反倒像是安若溪陪着这位法名唤做了残的尼姑出寺来散步。

“大可汗派来出使长安的使节已来了多半个月了,我随时都有可能随使节一同离开长安,返回突厥可汗牙帐。姑娘,你可想好了,这回真的不打算随我一起去见可贺敦了吗?”

听染干同安若溪说话的语气,他分明还未向安若溪亮明自己突厥王子的身份,这更加勾起了杨广的好奇心,忙竖起两只耳朵,聚精会神地想听听安若溪会如何回答。

“你看样子也就十四五岁吧?”安若溪没有直接答复染干,反询问起他的年龄来了。

“姑娘瞧得不错,我今年十五岁,比隋朝的晋王杨广大两岁。”染干似乎知道安若溪和杨广之间的那点男女私情,有意提到了杨广。

安若溪神色不动,用她那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染干,冷冷说道:“以你的身份,且不过十五岁的年纪,公主就肯将如此重要的事情托付于你来做,可见你必有过人之处。该说的话,上回见面时我都已经说了,待你回去见公主,替我向她问候一声,就说若溪要令她失望了,请她善自珍重。”

染干初闻安若溪这话,误以为她在怀疑自己欺骗她,伸手从怀中掏出件物件,拿在手掌中,亮给安若溪,向她解释道:“姑娘请看,这块狼头铁牌在我突厥人部族当中,只有可汗和王子能够拥有。今日一别,不知与姑娘是否还能相见,我不妨实言相告:我叫染干,是奉使前来长安的突厥第五可汗处罗喉的儿子。可贺敦,也就是我的婶婶,她确实心里惦记着你,才会特意叮嘱我到长安后一定要设法将你带回至她的身边”

“了音,我怎么瞧着你今天不像是陪着我出寺来散心,反而是我陪着你来会客的呀。咱们出来的时候不短了,也该回去了吧。省得被寺里的几位主事发现了,还要唠叨咱们。”等候在小树林边上的了残显得有些不耐烦起来,高声催促安若溪道。

“哼。”安若溪对染干突然向自己亮明突厥王子的身份一点儿也没觉得惊讶,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上回咱们见面时,你还口口声声要我设法回到晋王身边,替你们暗中传递消息,充当内应,怎么今天又说起要带我回公主身边的话来了?你是王子,还是名寻常的小厮,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只盼你将来见到公主,告诉她一句话,就说安若溪承她在危难之时收留之恩,如果有机会,日后必加倍报答,但是公主和若溪往日的主仆情份,犹如这两棵连根拔起的大树,永远也活不过来了。告辞。”

说罢,转身就向树林外走去。

杨广乍听见安若溪突然提到自己和张须陀身边这两棵被伐倒的大树,误以为她发现了自己的形踪,本能地将脑袋缩了回来,身子蜷缩在树坑内,许久都不敢再探出头来。

“王爷,你没事吧。他们已走远了。”直到张须陀出现在坑外,提醒他,杨广才将自己深埋在两个肩膀之间的脑袋仰了起来,心中叹息一声:偷听别人说话,可真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活儿啊

在张须陀的拉扯下,杨广一跃出了树坑,边拍打着浑身上下沾着的树叶,边问张须陀道:“他们是一起走的,还是”

“那两个姑子先走的。染干站在树林里,发了好一通呆,才独自离开的。王爷,听染干方才话里的意思,他好像不是第一回和那姑子在此会面了吧?咱们还要进寺去吗?”张须陀好意提示杨广道。

杨广向树林四周瞅了瞅,确认附近无人,这才兴奋地抬高声音叫道:“鲜于罗,把驴牵过来,回府。”

张须陀由于并没见过安若溪,不明白杨广何以会变得如此高兴,只得懵懵懂懂地跟随杨广转而打道回府。

骑驴走在回府的路上,杨广仍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狂喜,接连扬起手中的马鞭,抽打着大青驴,催促它奋蹄疾行。

若非方才在万善尼寺外的小树林里偷听到安若溪和染干之间的那番谈话,他决不会相信,安若溪竟然和昔日的旧主,如今的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之间,一丁点儿瓜葛都没有。染干此次扮做突厥小厮随长孙晟先行潜入长安,其中一个重要目的,就是奉宇文般若之命找到安若溪,劝说她替突厥充当内应,而安若溪在和染干于两个多月前第一次会面之后,就向自己坦白她是别人安插的内奸,实则是想以此向自己表明她决不会如故主所愿,充当内奸的决心和态度。先前长姐杨丽华所分析的三种可能当中,如今看起来,安若溪必属于第一种可能无疑了。

无意中排除了安若溪是宇文般若事先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连杨广自己都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如此喜出望外?是自己贪图安若溪的美貌,私心里颇不希望这么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会是内奸,还是记挂着她曾和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曾有过男女私情,对她心存留恋,抑或是纯粹出于逆反心理,别人越是怀疑她是内奸,自己就越是希望她不是?

不管怎么说,今天对杨广来说,都是个大大的好日子:他不但招揽了谢讽这样一位厨艺高超的大厨到自己身边掌厨,从此以后再不必对丁三儿刻意忍受了,而且暗下决心,一定要设法将安若溪要回至自己府中。

第117章 王府门外有暗桩

杨广扬鞭策驴一气飞奔,张须陀跟在后面也还罢了,只鲜于罗刚开始,仗着自己腿脚灵便,勉强还能跟上,及至跑出四五里地,他已是气喘吁吁,被落在了百步开外。

待鲜于罗跟头把式地好容易紧追着大青驴拐入晋王府所在的里坊,远远地望见杨广已翻身下了驴,正和一个身材高大,身穿胡服的汉子在王府门外的栓马桩前说着什么。

鲜于罗拚足最后一丝力气,忙跑过去,从杨广手中接过驴缰,将那头大青驴拴到拴马桩上,就听那个身穿胡服的汉子对杨广说道:“我今早一回营,就听手下军士说起,王爷您差人来找过我,怕叫王爷等得急,所以连衣裳都没换,就跑来王府求见王爷,不想却被守门的千牛卫挡在了门外。幸好王爷回来得及时,要不,我这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呢。”

杨广以为鱼俱罗身负查案之责,不方便进府见自己,所以在门外等候,回过头盯了张须陀一眼,故作不解地问道:“鱼将军身为内殿值长,几个守门的军士就能拦着下你?”

鱼俱罗见一旁不仅张须陀木着张脸在听自己和杨广说话,连那位正在拴驴的王府护卫也在不住地用好奇的眼光瞟着自己,遂伸手向二三十步开外的一棵大树下指了指,冲杨广说道:“可否请王爷移步到树下,容我细细讲来。”

杨广见鱼俱罗神秘兮兮地,似乎有什么不能为旁人知晓的话要对自己说,便冲张须陀和鲜于罗二人吩咐了声:“你们先进府瞧瞧,看染干王子来了没有,告诉他一声,我随后就到。”尔后,独自一人跟着鱼俱罗来到了树下。

“王爷,你可知道,王府门外有别人埋下的暗桩啊?”鱼俱罗见附近无人,微皱双眉,压低声音,提醒杨广道。

杨广暗吃了一惊,本能地扭头向四周打量了几眼,并没见门前的坊街上有任何的异样,反问鱼俱罗道:“鱼将军,何以见得呢?”

“说起来,这事儿也巧了。”鱼俱罗指了指自己身上穿的胡服,答道,“方才我穿着这身胡服刚一走进这条坊街,就看到眼前人影一闪,随后听到坊街口处有关门的声音,初时我尚没十分在意,但等我经过那户临街人家门前,来到王府门外时,又清楚地听到院门打开的声音。可等我扭过头,想看看是哪户人家有人出门时,却不见有一个人影。从先后两次的关门、开门声中,我辨认出两次的声音来自同一个方位,于是,便回身来到那户人家的门前,冷不丁地用力推了一把院门,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了,难道门内有人?”

“王爷所料不差。那扇院门竟是虚掩着的,我用力一推,门后藏着的人发出一声惊叫,来不及躲闪,接连倒退几步,跌倒在了院内,原来是个年轻的后生。我看他神色慌张,被我无缘无故一把推倒在地,也顾不得对我恶语相向,爬起身就要逃回房中,更觉他形迹可疑,便上前将他从地上拎起,喝问他为何要躲在院内偷窥我。谁知,我再三逼问,他却执意不肯开口回答。后来,我急了,抡起拳便打,他一害怕,叽里咕噜地吐出一大串不知什么话,我才知道,他是个胡人。”

鱼俱罗说到此处,杨广已猜到了几分事情的端睨:自己先前推测的果然不差,这个躲在院门后对鱼俱罗偷窥的年轻后生说不准就是染干安排至此,监视自己的。

“后来呢,后来你把他怎么样了?”

“那小子虽然做贼心虚,又一句汉话都不会说,却也不是个草包。他见我一身胡商打扮,又是独自一人,慢慢稳住了神,指给我看打翻在他身旁的一只水桶,不住地用手比划着,那意思是说,他刚要出门打水,迎面就被我推门撞倒在地,他就在这院内居住,并不是什么歹人。我见他身着短褐,院内的陈设又十分地简陋,且院内除了他一人之外,再无第二个人,心中虽仍对他有所怀疑,但也并没证据证明他躲在门内,就是为了窥探王爷府门前的动静,于是就向他道了歉,转身退出了院门。

可是,待我稍后略一琢磨,又觉得此人颇为可疑:论说王府所在这条坊街上住的,都应是王府内有些头脸,成了家的值役人等,即便是王爷对下人友善,赏下一座单独的院子给他住,可也不该方才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哪。并且这个年轻的后生连一句汉话都不会说,显然在此居住的时间不会太长。是什么人有如此高的身份,能进王府后不久,就能蒙王爷赐下单独的一所院子给他住呢?

我越想越不对,当即返身来到那所院门前,拍门呼喊了半天,院内却再无一人来应门了。由于这是在王府所在的坊街上,我不便过于造次,于是,便没再强闯进院子里一看究竟,而是静候在王府门外,寻思着待王爷回府时,将此事禀报给王爷,由王爷下令差人核查清楚。”

“你听他说过的那些话,可是与我说的有些相似?”杨广灵机一动,开口对着鱼俱罗说了几句突厥话,尔后问他道。

鱼俱罗眼前一亮,答道:“我虽然听不懂王爷方才说的是什么话,可论语调、吐字,倒的确和那年轻后生所说有七八分相似。”

到了此时,杨广心中已有六、七把握认定,鱼俱罗无意间撞着的这个年轻后生就是突厥王子染干安排来监视自己动静的眼线。但一来杨广在万善尼寺邂逅染干时,对这种可能已有所预料,二来,他也不便将此事的前因后果告知鱼俱罗,于是,只点了点头,没有立即命人去查清那所院子里原本住的是什么人以及那个不会说一句汉话、形迹可疑的年轻后生又是什么来历,反而转问鱼俱罗道:“我听张须陀回来禀报,说你昨夜外出办差,一夜未归。你办的什么差?江南岸被查封之事,你知道吗?”

第118章 禁军也分三等

今明两天都会有三更,求收藏、求推荐鱼俱罗见杨广如此反应,眼珠一转,似乎猜到了几分情由,遂也答非所问地苦起脸,向杨广大吐起苦水来:“王爷您有所不知。老儿我虽曾受窦大将军提携,从当初的一名小小士卒做到了如今左卫属下的内殿值长,但若非窦大将军的一力栽培,只恐连个武卫的身份也混不到。在王爷府门内那些个千牛卫的眼中,我这个内殿值长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个鱼俱罗敢情是一夜没睡觉,脑筋竟生生慢了整整一拍,明明是在府门前拴马桩前自己向他问过的话,直到此时才想起来答复

杨广听鱼俱罗莫名其妙地突然向自己抱怨起出身低微来,讶异的同时颇有些哭笑不得。这时,他的脑子里仍在为不久前意外地发现安若溪并非是宇文般若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而感到兴奋不已,不及细想鱼俱罗说这番话背后的真正用意,只顺嘴追问道:“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区别?你现在是奉旨查案的堂堂禁军将佐,难道竟还比寻常的军士还矮着半个脑袋?”

“担任内卫的禁军之中本就分亲卫、勋卫和武卫三等,像我这样出身的人,虽然论秩勉强称得上禁军将佐,但既没法和亲卫、勋卫出身的将佐比,在备身府的千牛卫跟前更抬不起头来了,除非是王爷您愿意提携老儿一把”鱼俱罗瞥见张须陀引着李渊从王府内走了出来,索性把他想要说的话直接说了出来。

杨广哪有心思理会禁军中的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他因鱼俱罗昨夜一夜未睡,今早一听说自己传唤,便巴巴地跑来,决不似屈突通那样在自己面前托大,遂趁着兴头,随口答道:“你现在跟着本王查案,本王自会关照你的。”

鱼俱罗得到杨广这个答复,乐得心花怒放,眼瞅着李渊正向这边走了过来,忙不迭地对杨广说道:“这王府门外埋伏有暗桩的事,还望王爷您多加留意。江南岸酒楼被封之事,我也知之甚少,只在前几天听屈将军顺嘴儿提起过一句,说是那个赤髯小子一直寻不见踪影,老儿想,酒楼被封,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王爷要是有兴趣的话,明晚,不,后天晚上吧,老儿带王爷去个地方,到时王爷就知道老儿昨晚办的什么差了。”

他语不停歇地一并说到了三件事,杨广听得半是明白半是糊涂,正欲开口向鱼俱罗详问端的,却见鱼俱罗抱拳向他施礼告辞,竟急匆匆地转身走了。

“王爷,他怎么突然走了?”

杨广闻声转回头,这才发觉李渊带着张须陀已来到了自己身后。鱼俱罗多半是不愿和李渊照面,才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杨广明知其中情由,却不愿回答李渊的问话,只冲着张须陀问道:“染干王子可在府中?”

张须陀看了看李渊,摇了摇头。实情是他和鲜于罗刚进王府,还没走进正殿所在的第二进院落,就被李渊半路拦下,向他询问起今天一大早随杨广出府去了哪里,张须陀不敢据实禀报,只回答李渊说他随杨广去了虞孝仁家中。李渊见张须陀支支吾吾的,心中起疑,又问他杨广现在哪里。张须陀只好向府门外指了指,如实回答,李渊听说杨广在府门外和鱼俱罗窃窃私语,二话没说,带着张须陀便出府来见杨广。由于张须陀连正殿的门都没进,自然不知道染干是否在他们之间赶到了王府。

杨广从张须陀嘴里得不到染干的音讯,又懒得和李渊在此多做纠缠,便一边敷衍着李渊:“我今日一早随孝仁到他府中走了一趟,倒叫表兄惦记了。”一边抽身就向府内走去,走了两步,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对李渊说道:“表兄,你向手下的弟兄们交待一句,以后如有人来见我,记得通禀一声,甭直接将人拦在门外。”

李渊没来由地吃了杨广一记瘪,只得陪笑应道:“那是,那是。”他虽有心再向杨广探问今早上的行踪,但碍于和杨广尊卑有别,见杨广明显不愿多说,也只得满脸狐疑地立在原地,眼瞅着杨广撇下他,径直进府去了。

杨广一脚踏进府门,却差点儿和迎面跑过来的鲜于罗撞个满怀。

“你,随我到正殿说话。”杨广冷眼扫视着在门洞内守门的两名千牛军士,没好气地向鲜于罗吩咐道。

待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殿,杨广才发现,自己府中的大管家府掾鱼赞已等候在殿内了。

“鱼府掾,坊街对过紧邻街口的那座院子,是什么人住着啊?”杨广张口就向鱼赞问道。

“禀王爷,王爷您今早随虞公子出府不久,突厥的染干王子便差人来府中带话说,染干王子昨晚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今天就不来咱们府上了。至于王爷您问的那座院子,自从蒙皇上恩赐,咱们王府搬到这儿来之后,整座里坊原住着的人户除了赵郡太守李诠一家外,其它各家各户都已搬出,不知王爷问的是西边街口,还是东边街口?”鱼赞有条不紊地答道。

“哦?染干病了。”杨广和鲜于罗交换了个眼神,会心地一笑,在殿内居中坐下,冲鱼赞答道,“就是邻近咱们的街口对过那所院子,现在里面住着的可是咱们府中之人?”

“王爷问的是东边街口对过那所院子啊,那是王爷年前赏给丁三儿住的。丁三儿没有家眷,且府中后厨人手少,事情既多且杂,一刻也离不得人,他平日里很少回到那所院子里去住,大多住在后厨旁的值房里,所以那所院子大多时候都是空着的,并无人在里面居住。”鱼赞一时闹不清杨广为何会问起丁三儿的那所小院来,眨着眼睛答道。

“鲜于罗,你从王府护卫当中挑选两个机灵点儿的,现在就住到那所院子里去。”杨广沉下脸,命令道。

“王爷,出了什么事?”鱼赞见杨广面色不善,禁不住关切地问道。

“有人胆敢在本王眼皮底下安下了棵暗桩。”杨广气哼哼地答道,“鲜于罗,交待下去,一旦发现有陌生人进入那所院子,即行捕拿,不分昼夜,立马来报我知。”

鱼赞乍听此言,唬得大惊失色,急忙提醒杨广道:“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王爷,为防万一,咱们还是速将此事告知京兆衙门,要他们派人来捉拿奸徒吧。老儿担心”

“不用。我已知道主使之人是谁,他还不至拿本王怎样?待捉到了暗桩,我倒要瞧瞧,他会作何反应?”杨广紧咬着牙,冷冷说道。

第119章 丁大厨的面子(上)

当日午后,杨广差人到虞孝仁家中将谢讽接入了晋王府,并特意派鲜于罗代表自己前往馆驿探视染干的病情。

实际上,自从由偷听了染干密会安若溪的谈话,基本排除了安若溪和千金公主宇文般若之间仍有瓜葛之后,杨广心中就一直在努力压抑着要把此事告诉给长姐杨丽华的冲动。曾经有那么一两回,他甚至已来到了杨丽华居住的第四进院落门外,却又折身转了回去。

这是因为,一来杨广打心底里颇不愿从杨丽华口中听到仍对安若溪存疑的话,二来,如果将自己藏身于树坑之中偷听染干和安若溪交谈的前后经过据实告诉杨丽华,自己颜面上挂不住倒是小事,只是染干每日来自己府中做“代课老师”的事情一旦被杨丽华得知,她多半会要求和染干见面,向他打听宇文般若在突厥的近况,而这是他不愿看到的结果。

自从那日朝会之后小范围的朝堂会议上,杨广猜出了染干的种种举动,背后很可能是宇文般若在主使,他就对这个从未谋过面至少在穿越后的前朝公主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敌视,甚至是畏惧。联想到自己终有一天将出镇并州,担负起防御突厥的重任,宇文般若和她现在的夫君突厥的沙钵略可汗摄图就会成为他最大的对手,杨广私心里就不情愿他至亲至近的长姐再和宇文般若有什么联系。尽管他在长姐的一再请求下,曾经答应,如果将来有那么一天,千金公主成为自己手下的败将,他会顾及长姐的情面,留她一条活路。然而,依她指使染干成功骗过智计过人的长孙晟,且意图诱使安若溪替她效力的行为中,杨广凭着直觉就能感觉到,宇文般若堪称是一个可怕的对手,以他目前的能力,自己完全没有把握在与她的较量中占到丝毫便宜,更别说取胜了。

在大半天的时间里,杨广都处在一种近乎亢奋和极度犹豫的情绪当中,以至于忽略了从他回到王府,就在一旁用心观察他的李渊。

李渊倒是十分在意维持着他和杨广表面上看起来恢复得还算不错的良好的关系,十几天前,他没有向先前那样执意拒绝突厥王子染干进入晋王府,充当杨广习说突厥话的“代课老师”,今天尽管察觉出情形有异,他也没有紧追着杨广向他打听种种事由,只暗自观察着杨广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当他发现杨广走到了杨丽华居住的院子门外,却又突然返身回了寝殿,分明怀有不能为外人所知的一份心事时,他就传命手下的千牛卫,时刻盯紧出入王府的每一个人,一旦发现有陌生人进入王府,随时向他报告。

这样一来,初次进入晋王府的谢讽便成为了撞在李渊枪口上的第一个人。

当把守晋王府大门的千牛军士将谢讽挡在王府门外,急匆匆地向李渊禀报消息时,李渊盯着那军士,沉声问道:“你是说此人自称是王爷招揽入府当差的一名厨子?”

那军士回避着李渊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有些结巴地答道:“是的,将军。小的们听来人的口音,不像是关中人氏,倒有几分像是江左之人。”

“江左之人?走,随我到府门外看看去。”李渊感觉到自己大半天的耐心等待终于有了结果,起身大踏步向王府大门走去。

谢讽未曾料到杨广派专人接他入王府,还会被挡在府门外,待接他来的那名王府家丁脚步匆匆地去向杨广报信,他独自一人呆立在晋王府那两扇朱漆大门之外,兀自对着满街的落叶发着愣,对自己的前途充满了怅惘。

“你就是那个自称是王爷请进府来当差的厨子,何方人氏,姓甚名谁呀?”

谢讽听到身后有人像是在问自己,转过身,见面前站着位相貌堂堂、身着戎装的青年武将,年纪虽只在十六七岁上下,眉目间却透露出一股沉稳和干练。

“回将军的话,小可是会稽人氏,名叫谢讽,现奉晋王爷的传召入府侍厨。”谢讽低眉垂首,小心翼翼地答道。

“哦?会稽人。”李渊审视着谢讽,淡淡地问道,“据我所知,晋王府中现有一位掌案的大厨丁三儿,王爷怎么会召你这么一个来历不明的江左生进府当差、掌厨呢?说,你是谁派来的,混入王府意欲何为?”

“我,我”谢讽脸皮儿本来就薄,再被李渊像审犯人似的一问,竟张口结舌,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恰在此时,那名进府去向杨广报信的家丁赶了回来,见此情形,忙走近前来,向李渊躬身施了一礼,说道:“禀唐国公,王爷请谢大厨至寝殿相见。”

李渊闻言,着实出乎意料,当下暗自琢磨道:眼前这个文弱生模样的小子是什么来头,以晋王之尊,居然会对他说出一个“请”字,并且直接请他入寝殿相见?要知道,即便是自己,要进入杨广的寝殿,也得先在殿门外报名,经允准后方才可以啊

“我职责所在,且事前从未听王爷提说起这位谢大厨要来府中代替丁大厨,还是由我亲自陪着谢大厨去见王爷吧。”李渊略一思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亲自带着谢讽到寝殿来见杨广。

杨广坐在寝殿内,抬头见李渊陪着谢讽走进殿来,立刻便意识到可能是谢讽来自江左,令李渊对他的身份起了疑,于是,便迎着李渊客气地站起身,主动向他介绍道:“表兄,这位是我在江南岸酒楼结识的谢讽谢大厨。我好说歹说,才说动了他来府中掌几天厨的,如果表兄愿意的话,今儿晚些时候便可要谢大厨烹得两三道菜肴,表兄尝尝看,滋味儿如何?”

杨广对自己如此客气,笑脸相迎,热情相邀,使得李渊感到左右为难起来:如果自己就这么放谢讽进入晋王府的话,那么将来一旦王府中再出事,自己可承担不起罪责。

“既然王爷盛情相邀,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谢大厨,有劳你了。”李渊存心要把谢讽从杨广眼前支走,尔后方可单独向杨广陈说其中利害,力劝杨广不要招揽谢讽入府掌厨。

第一百二十章

第120章 丁大厨的面子(下)

“王爷,您欲将这位姓谢的大厨留在府中?”待谢讽随着王府的家丁从寝殿一退下,李渊就皱着眉头问杨广道。

“是啊。表兄,有什么不妥吗?”杨广的笑容在脸上凝结住了。

“咳咳。”李渊掩饰着心中的犹豫,字斟句酌地答道,“不知王爷想过没有,公主现在还住在王爷府下,两个多月前那个晚上”

“表兄多虑了。”杨广无法向李渊明言,他已通过络获知了谢讽将来的命运,只得另找理由来堵李渊的嘴,“据我所知,谢讽出身江左世家,乃是安石公的后人,因其家族受到南陈始兴王陈叔陵的残害,不得已才远窜至长安落足。以他的家世、来历,能够将其招揽入府中掌厨已经是委屈他了。”

“可是我有皇命在身,如果公主和王爷再有个闪失的话”李渊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吞吞吐吐地争辩着。

见李渊的确为难,杨广心底一软,设身处地地替李渊想想,他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遂沉吟着说道:“表兄,你看这样好不好?白天呢,先留谢讽在府中后厨当差,到了晚上,叫他到府外去住。倘若表兄仍对他放心不下的话,不妨差个手下的军士与他同住,使他的一举一动都处在表兄你的掌握之中。他一个文弱生,手上即使有把子切肉的力气,但要做出杀人越货的勾当,我还是不信的。”

杨广把话就到这个份儿上,李渊知道,这位表弟已给足了自己面子,再要争执下去,万一惹得他发起怒来,事情反倒不美。于是,便勉强点了点头,同意了。

两人刚刚就谢讽的事情达成一致意见,就见侍女瑟瑟走进殿来禀报:“鲜于罗和长孙晟将军一道在殿外求见。”

自从长孙晟奉旨前往馆驿羁绊处罗喉以来,杨广已和师父有半个月没有见过面了。此时,听到长孙晟和鲜于罗一道在殿外求见,杨广从座中一跃而起,径直迎出了殿外,亲自将长孙晟迎入了殿中。

“在下今日在馆驿邂逅鲜于罗,寻思着已有十几日未曾来过王爷府上,便和他一道赶来和王爷见上一面。在来王府的路中,我听鲜于罗说,这十几天,染干每天都来府中陪王爷习说突厥话?”长孙晟在李渊对面坐下,向杨广问道。

眼瞅着多年之后,即将成为一对亲家的李渊和长孙晟二人端坐在自己左右,杨广心中有种说不出的别扭感觉。

“先生,确有此事。你听听,这些日子,我突厥话说得是否大有长进?”为避免尴尬,杨广有意用突厥话向长孙晟问道。

“嗯,染干毕竟是突厥人,有他陪着王爷日日习说,王爷这一口的突厥话简直能以假乱真了。”长孙晟对杨广满口流利的突厥话大加赞赏。

“回王爷的话。”侍立在一旁的鲜于罗好容易逮着空当,忙向杨广复命道,“小的奉了王爷之命,前往馆驿探视染干王子。染干王子要小的回来替他向王爷致谢,并说他即将离开长安,返回突厥,待过几日身体恢复后,亲自登门来向王爷辞行。”

没从鲜于罗嘴里听到一句关于染干病情的话,反而听到染干即将返回突厥的消息,杨广既乐且惊。他乐的是,染干明明是受了安若溪的严辞拒绝,眼看着已难完成宇文般若交待给他的差使,才打不起精神再来自己府中做“代课老师”,偏偏还要装病惊的是,染干和其父处罗喉这么快就要离开长安,返回突厥,不知他们这一去,将给北境带来的是福还是祸。

心中这样想着,杨广把目光投向了长孙晟,想从他嘴里得到些更多的消息。

长孙晟见杨广听罢鲜于罗的禀报,目视自己,沉吟不语,当下会意,开口说道:“王爷,唐国公,我也是才得到的消息,两个月前朝廷派往达头可汗玷厥处的太仆卿元晖即将返回长安,可能是处罗喉父子听说了这一消息,急着赶回突厥向沙钵略可汗复命。昨日,处罗喉已托我向皇上转达他要离京返回突厥的想法。”

杨广知道,父皇杨坚派太仆卿元晖出使达头可汗部落,是采纳了长孙晟“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计策,对突厥使用的反间计。处罗喉父子很可能新近得知了元晖出使达头部落的消息,急着赶回去向沙钵略报信。

“先生,但不知父皇最终怎样答复突厥使节的?”由于想到处罗喉父子突然提出要离京返回突厥,也可能是想借此来催促大隋朝廷尽快给他们一个明确的答复:愿不愿沿袭北周先例,对突厥称儿献贡,杨广焦急地向长孙晟问道。

还未等长孙晟开口回答,侍女萧萧一脸惊慌地闯了进来,冲着杨广嚷道:“王爷,丁三儿他”

萧萧平日里温婉柔顺远胜于瑟瑟,且最是懂得规矩,此时见她冒冒失失地闯进殿来,杨广知道,府中必是出了极不寻常的大事。

“没瞧见我这儿有客人吗?你出去告诉丁三儿,有什么话迟些再来回。”当着长孙晟和李渊的面,杨广不愿暴露自已府中的私事,便沉着脸,对萧萧命令道。

“王爷,我已经进来了。”晋王府的掌案大厨丁三儿紧跟着萧萧走进了寝殿。

“丁三儿,你如此心急着要见本王,后厨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啊?”杨广满心地不悦,碍于丁三儿和焦二仿佛,都是曾经侍奉过自己祖父辈的旧人,才压抑着心中的不快,向他问道。

丁三儿分明也没想到寝殿内还有外人在场,略微迟疑了一下,改口说道:“方才后厨来了位谢大厨,一来就要这要那地,说是要为王爷准备晌后饭。这晌后饭吃什么,我不是昨日已向王爷禀报过,并得到王爷您的点头同意了吗?事体不明,我特来再问王爷一声。”

他临时改口,话说得十分滑稽,长孙晟听了,不禁莞尔一笑。

杨广却是又生气又觉好笑,急中生智,顺势向长孙晟说道:“先生多日不曾登门,今日事有凑巧,我府中新招了位大厨,就请先生留下,一同用饭,如何?”

第121章 一顿不寻常的晌后饭(上)

长孙晟多日未到杨广府上授业,也想趁着今日无事,给杨广补补课,便点头答应了。

丁三儿听杨广话中流露出的意思,分明是默许了要让新来的大厨来操持这顿晌后饭,忍不住强梗着脖子叫道:“王爷,今天的生炙羊腿,我已按您的吩咐事先抹上了盐,腌着呢,我瞧着新来的那小子未必做得来”

到了这时,杨广才咂嘛出些滋味来:丁三儿这是存心和谢讽较劲儿争宠呢。

“行了,行了,今天这顿饭就由你和谢讽两个共同操持,每人各做一道主菜。速速退下吧。”杨广极不耐烦地冲丁三儿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李渊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瞧着丁三儿前来和谢讽争风吃醋,眼见丁三儿被杨广半哄半赶地轰出了寝殿,他忙推说自己要如厕,紧跟着丁三儿走出了寝殿。

“王爷,依你之见,朝廷会给处罗喉一个怎样的答复呢?”长孙晟主动将话题拉了回来,摆出师父考校学生的架势问杨广道。

杨广看着李渊紧跟着丁三儿走了出去,仍在寻思着他会不会私下里找到丁三儿,要他从旁监视谢讽,冷不丁被长孙晟这么一问,顾不得细想,即脱口答道:“要我大隋再像前朝那样对突厥俯首、屈事,我想父皇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这个自然。然而殿下方才没听明白,我问的是眼下应该如何答复处罗喉?”长孙晟笑眯眯地继续问道。

该怎么答复处罗喉,自己方才不是说得清清楚楚吗?杨广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与长孙晟的对话上面,灵机一动,反问长孙晟道:“先生莫非早已向父皇献上了良策?小王不敢妄议朝廷政务,还请先生明示。”

长孙晟捻须一笑,只淡淡地吐出了四个字:“不予答复。”

不予答复?这算什么答复啊杨广感到困惑不解。

长孙晟向鲜于罗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这才对杨广解释道:“诚如殿下所说,我于昨日进宫已当面向皇上建言,目下不宜给处罗喉父子一个明确的答复,并且皇上也已采纳了我的进言。殿下请想,我大隋较之前周而言,是延续前朝呢,还是另立新朝?显然是另立新朝,这样一来,大隋与突厥之关系如何界定、划分自和前朝无关。处罗喉日前向朝廷呈上之国中,却要我大隋承前朝成例,对其称儿献贡,岂不是满纸荒唐之言吗?我朝廷对此不予答复,既可向其表明我大隋对待突厥与前朝截然不同的立场和态度,也可为将来的整军备战留下更加充足的时间,同时还为离间其各部落预留下了空间。不瞒殿下说,我今天此来,也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而来的。昨日在武德殿中,皇上亲口对我说起,晋王既任并州总管,早晚要出镇北境,与突厥多打交道的,你不妨去问他一问,该如何对待突厥?所以,我方才才有此问。”

杨广今天已是第二次听到有人谈起自己即将要出镇并州的消息了,可不知因为什么,他此刻听长孙晟说起,父皇杨坚命长孙晟来考问自已,如何对待突厥,却全然不似早晨听虞孝仁向自己透露即将开府建衙时那样兴奋和喜悦,反倒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份沉重的压力。

他用心体会着长孙晟给出的“不予答复”这个正解,越想越觉得长孙晟所说极为有理:不予答复,在寻常听来,既可理解为不屑答复,否定的答复,也可解释为还未曾答复,这样就可令遣使逞强的突厥沙钵略可汗心中狐疑不定,从而避免了因直接拒绝其要求而激怒他,从而导致北境立时重燃战火的可能,的确称得上是一着妙棋。

杨广犹沉浸在对长孙晟向父皇杨坚献上的应对突厥之良策的细细味当中,就见李渊施施然回到了殿内,冲自己说道:“我方才在殿外,怎么瞅着新来的谢大厨已烹好了菜肴,正候着呢。王爷,可以用饭了吧。”

杨广想不到谢讽如此迅速地便准备好了饭菜,只好传命下去,在正殿之中设下三副几案,陪着长孙晟挪往正殿用饭。

可是,待杨广陪着长孙晟,和李渊三人走进前院的正殿时,迎面只看到殿内的三副几案上赫然摆放着三只烤得金黄焦烂的羊腿,除此之外,再无别种菜肴。

这烤羊腿不是丁三儿最拿手的菜式吗?方才在寝殿时还听他说起过,今天的晌后饭他为自己准备了烤羊腿这道菜,怎么不见谢讽做的菜摆在哪里?

杨广心中狐疑,当着长孙晟和李渊二人的面儿,又不便传谢讽当面来问,便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招呼长孙晟落了座,提鼻一嗅,但觉一股肉香扑鼻而来,笑着对长孙晟说道:“请先生尝尝,看这道生炙羊腿的滋味如何?”

长孙晟不明就里,净过手,撕开一块羊腿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连连点头赞道:“唔,外焦里嫩,咸香酥脆,堪称美味啊。王爷,我瞧着这道生炙羊腿的做法和突厥人的吃法颇为相似,都是拿整条的羊腿生烤着吃,只不过,这条羊腿上在上架烤前抹了盐,好像还有别的调料,不同于突厥人都是现蘸着盐来吃。”

他话音未落,丁三儿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异常热情地替杨广向长孙晟解说道:“将军不愧为识味之人,方才所说一丝不差。我所做这道生炙羊腿,原来的做法和突厥人相同,都是不蘸盐的,可我家王爷吃着不惯,特地叮嘱我要在生炙前先抹上盐。今天我不只在羊腿上抹上了盐,还尝试着抹上了一层秘制酱料,将军吃着可还受用?”

杨广不见谢讽的人影,只见丁三儿浑不似往常那般本分、规矩,冲着长孙晟唠叨个没完,心下诧异,禁不住举箸也夹起块羊腿,放入口中,但觉咸淡相宜、脆嫩适中,与丁三儿往日所做绝不止天壤之别,不由得暗暗称奇。

第122章 一顿不寻常的晌后饭(下)

“丁三儿,别的菜呢?都上来吧。”杨广尽量用平静的口气对丁三儿说道。

“王爷吃着这道生炙羊腿,感觉滋味儿如何?”丁三儿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不已,居然不回答杨广,而是腆着张大脸转向主子问道。

若不是今天有长孙晟在场,杨广只所当场便要发作起来。

“唔,还不错。我且问你,这顿晌后饭还有没有准备别的菜?”

“王爷有所不知,我跟着老主子做了十多年的生炙羊腿,今儿还是头回先抹盐,后上架去烤。要是老主子还在,非得骂死我不可。”丁三儿这话说得就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了。李渊见杨广脸色铁青,随时都有可能跟丁三儿翻脸,急忙呵斥丁三儿道:“今日王爷邀长孙将军用饭,丁三儿,后厨不会只准备了这一道菜吧?还不快去传菜。”

被李渊连训带催地一通吆喝,丁三儿才不情愿地答了声:“自然还有别的菜,只不过这道生炙羊腿是主菜罢了。”转身出殿传菜去了。

长孙晟有意缓和一下殿内的气氛,遂对杨广说道:“我还是趁此机会陪王爷习说习说突厥话吧。”说着,改用突厥话说道:“皇上昨日曾征询我有关王爷开府建衙的事情,还请王爷莫要在这个时候搞得府中不宁,影响您的大事。”

杨广乍听此言,唬得一愣,随即瞟了坐在一旁的李渊一眼,心中暗想:我这个师父现在还不知道,坐在他对面的这个人将来会成为他的亲家吧。这是在防着李渊听到,有意在向我传递消息呢。

“先生,”杨广也用突厥话向长孙晟问道,“如果父皇准我开府建衙,您来做晋王府长史,怎样?”

长孙晟不久前才被杨坚由七的奉车都尉提拔为五的车骑将军,而晋王府长史的秩应在五之上,杨广邀他来做晋王府长史,完全是出于好意。

可是,长孙晟却摇了摇头,继续用突厥话答复杨广道:“多谢王爷的好意,只是突厥之事一日不宁,皇上恐怕不会放我离开他左右。还有,王爷开府建衙之事目前还处于动议阶段,将来王爷是以晋王的名义,还是以并州总管的名义开府建衙,目前尚未确定。关于这件事,王爷心知即可,不必向外人提起。”

杨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心里有数。他见李渊一边吃着烤羊腿,两只眼珠滴溜溜直转,不停地在自己和长孙晟身上来回扫视着,像是起了疑心,连忙改用汉话,向殿外高声叫道:“上道菜怎么这么慢?”

他话音未落,只见萧萧手捧着个木制大托盘,一脸不虞之色地走进殿来。

待萧萧依次在殿内三人面前的几案上布好菜后,杨广定睛观瞧,却见几案上那只生炙羊腿旁边,一只黑漆椭圆形木盘当中,摆放着一整条清蒸鲈鱼。

“王爷,这就是新入后厨的那位姓谢的厨子做的鲈鱼脍。丁三儿在殿外一直拦着不准上菜,眼瞅着这鱼都快凉了,王爷快用吧。”萧萧低低的声音向杨广报告道。

清蒸鲈鱼是杨广穿越前最喜爱吃的一道菜,他曾不止一次地亲眼见识过妈妈将一条上锅蒸好的鲈鱼端上饭桌,尔后在鱼身上浇上一层蒸鱼豉油来遮腥提鲜。

然而在隋朝,连植物油都还没有,又去哪儿找蒸鱼豉油呢?

他提起筷子,想夹一块鱼肉来尝尝滋味儿如何?可手指间稍一用力,盘子里的鱼肉竟被筷子从中夹断了。

原来,盘子里看似是一整条鱼,实则却被谢讽用高超的刀法切成了一缕一缕的无数个细丝,然后再拚成了一条整鱼的形状。

鲈鱼脍。杨广想起曾吃过丁三儿做的一道飞孪脍,是将鸡肉和鸽子肉蒸熟了切成细丝,蘸酱来吃,现在还记得那道菜的味道虽不怎么样,但丁三儿切肉成丝的刀法和谢讽相比,也不输很多。面前案上这道菜既叫做鲈鱼脍,也一定是将鱼肉切成细丝状的了。杨广想到这一点,不禁哑然失笑。

他二次提起筷子,夹起一筷子雪白的鲈鱼丝,放入口中,只觉嫩滑的鲈鱼丝从舌尖倏地直接就滑进了肚子里,嘴里的余味清淡鲜美,竟像是鲈鱼丝中没放任何调味料。

杨广还是头一回吃到什么调料都不放,完全原汁原味的鲈鱼,忙又夹起了一筷子放进嘴里,细细地尝滋味,这回,舌尖处隐约觉出了一丝鱼的腥味,却和油腻的烤羊腿搭配着吃,格外地解腻。

他抬头看看长孙晟和李渊二人,见他俩和自己相似,也是初入口时对这道鲈鱼脍中没有添加任何调料感到吃惊,再吃上一筷子,脸上都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叫谢讽进来,见过先生。”杨广很满意谢讽做的这道鲈鱼脍,命人唤他进殿来,见过长孙晟。

过了片刻功夫,谢讽满脸惶恐地走了进来。

“谢大厨,今天怎么想起做了这么一道菜来啦?”见谢讽向殿内三人施礼已毕,杨广头一个开口问道。

“回王爷的话,在下见王府后厨内有几尾鲜活的鲈鱼,又从丁大厨口中得知,他已为王爷备下了生炙羊腿这道菜,便寻思着吃了这生炙羊腿后,王爷多半会觉得油腻,此时正可以原味鲈鱼脍来解腻。且两道菜一道是羊,一道是鱼,合起来也可凑成一个鲜字,就做了这道鲈鱼脍。不知王爷吃着可还可口?”谢讽边说边不住地回头看身后,分明是心存顾忌,说话的语气、神态全然没有了以往那份潇洒。

从丁三儿和谢讽的表现,长孙晟已瞧出了其中的隐情,当下用手中的筷子指着谢讽做的那道鲈鱼脍,含笑评说道:“这道鲈鱼脍若论刀功,确属一流,但不加任何调味料来烹制鱼肴,只可当做配菜来吃,若是当做主菜,人吃到嘴里,还不淡出个鸟来。要我说,还是这道烤羊腿吃着痛快。”

谢讽听了长孙晟这话,抬头擦拭了一把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如释重负般地舒了一口气,发自内心地恭维长孙晟道:“将军才是真正的识味之人,方才句句都点到了关键,在下佩服得紧。”

杨广听了两个人的对话,联想起今天丁三儿种种反常的举动,心念一闪,也像是从中察觉出了什么,却一句话没说,顺手又夹起了一筷子鲈鱼脍,放入嘴中慢慢着滋味儿。

第123章 小子,大叔对不住了

今明两天每天两更,分别在早八点和晚八点,本周五上架,会有爆更,求收藏、求推荐一旦领悟出了谢讽的到来,直接给丁三儿造成了莫大的威胁,为求自保,他才对谢讽存心打压,并且一改往日执拗的作派,不惜改变自己烹制菜肴的方法来取悦于自已。杨广自然也就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了。

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他先是命鱼赞给谢讽在王府外安排一个住处,要谢讽和李渊手下的两名千牛军士同住,以便李渊能够随时掌握谢讽的动向,继而又授意鱼赞召集王府后厨一班人等,当众宣布,谢讽作为丁三儿的副手,也就是王府的二厨,后厨一应事情,包括为杨广准备一日两顿饭,仍由丁三儿主持。这样一来,就打消了丁三儿心中的顾虑。

同时,杨广也暗暗给自己立下了一条规矩:每隔三天,他才允许自己点名叫谢讽来做一顿饭,让自己解解馋。

他之所以如此上心地善待丁三儿,倒并非全是因为谢讽的缘故,其中多半仍是顾念着丁三儿是祖父辈留给自己的老人儿,不愿太怠慢他。

眨眼间两天时间过去了。丁三儿因保住了王府大厨的位置,对待谢讽也不似头一天那么蓄意打压,渐渐变得客气了起来自从染干称病不再来杨广府上做“代课老师”,丁三儿那所位于坊街对过的小院子里就再不见了鱼俱罗碰上的年轻后生的人影自从长孙晟告知父皇有诏准自己开府建衙之意后,两天过去了,宫内再无任何消息传出,令杨广在府中有些坐卧不宁。

直到第二天傍晚时分,鱼俱罗再次来到晋王府门前,声称有极为紧要的事要求见杨广本人,杨广情知有李渊在,鱼俱罗断难进得了自己的府门,不得已之下才在张须陀的贴身跟随下,强打起精神,出府来见鱼俱罗。

“王爷,请借一步说话。”鱼俱罗一见杨广亲自出府门来见自己,忙受宠若惊地迎上前来,一脸谄笑地要杨广随他离开王府门前。

杨广站在门前的台阶上,仰面瞧了瞧天色,只见西边天际处云霞灿然,已临近黄昏时分,不禁好奇地向鱼俱罗问道:“鱼将军,过不多时,天就要黑了,这个时候你来找本王,可是查案有了什么新的进展?”

鱼俱罗扫了一眼跟在杨广身后的张须陀,用手指指街西,笑着答道:“王府门前人多眼杂,说话多有不便,请王爷随老儿到那边僻静处,我再向王爷禀明详情。”

杨广莫名所以,但知鱼俱罗决不会在自己面前虚言相欺,便回头对张须陀吩咐道:“我随鱼俱罗到那边儿说几句话,你就留在这儿吧,不必跟过来了。”

张须陀仍是一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的刻板样子,把头一摇,说道:“我还是跟着王爷吧。鱼将军和王爷说的话,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杨广耸了耸肩,对张须陀无可奈何,只得由着他跟随在自己身后,随同鱼俱罗走到距晋王府大门二百步开外坊街拐角的一个僻静处,眼见得坊街上并无闲杂人等来回走动,遂对鱼俱罗说道:“有什么事,鱼将军就请在这儿说吧。”

鱼俱罗却不正面回答杨广,反而冲着张须陀说道:“今晚,我要引着王爷外出去办趟差,小兄弟,你跟在王爷身边多有不便,不如你暂将王爷托付给我来护持,明日五更天,你还到此处接王爷,怎么样?”

杨广听了鱼俱罗这话,才恍然想起,两天前,鱼俱罗就在自己府门外,好像对自己提到过一句,要带自己去查案、办差的话,这两天事多,自己反而给忘了。

“鱼将军,那可不成。”不出杨广意料,张须陀一口便回绝了鱼俱罗,“天就要黑了,万一王爷出府有个闪失,我吃罪不起。”

“鱼将军又不是旁人,他是堂堂的内殿值长,往日在宫里保护父皇,有他陪我一起去,你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若是表兄将来知道了此事,但由我向解释就是,不会叫你为难的。”杨广一则这两天闷在府中无聊,出于好奇,也想跟着鱼俱罗一道去瞧瞧,他是怎样查案的二则这些天也着实腻烦了张须陀整日像个甩不掉的尾巴似的跟在自己身后,使自己不得半点儿自由,遂帮着鱼俱罗劝说起张须陀来了。

或许是近些天眼瞅着自己的上司李渊对杨广的态度有所转变的缘故,张须陀见杨广开了口,居然没有像以往那样只会摇头说不,而是低头想了想,方极不情愿地说道:“王爷执意要去,我也拦不住,要不,请王爷和鱼将军在此稍候片刻,待我回府向唐国公通禀一声,再护持着王爷一同前去查案。”

自己往常去“江南岸”吃顿饭,张须陀都要拦着,他今天能这样说,已是大大出乎杨广的意料之外了。只是随鱼俱罗晚上外出查案这件事若是叫李渊知道了,自己仍是走不成。

杨广略一思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用商量的口吻对张须陀说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现在就随本王和鱼将军一道去查案,待明日本王亲自去向表兄说明此事。这样,你既可在身边护持本王,又不会因为这件事受到表兄责罚”

孰料他话未说完,鱼俱罗当即开口拦道:“不行。今晚我引王爷去的那个地方不适合这位兄弟去,到时万一被他坏了事,可就麻烦了。”

这还是自结识鱼俱罗后,头一回听到鱼俱罗在自己面前说不,杨广看看一脸执拗的张须陀,又瞅瞅把话说得斩钉截铁的鱼俱罗,有心想问问鱼俱罗究竟想引着自己到什么地方查案、办差,可话到嘴边,又因张须陀守在身边,怕他知道了回府告诉李渊,那样的话,自己今晚多半就去不成了。

“小的如不能跟随王爷一同前往,还是请王爷现在就随小的回府去吧。”张须陀又犯起轴劲儿。

“王爷,您愿不愿随老儿去走上一趟?”可能是意识到了方才的失态,鱼俱罗堆起满脸的笑容,向杨广问道。

“本王两天前答应过鱼将军的事,岂有不愿之理?只是”杨广瞟了张须陀一眼,话说至一半,就此打住,不往下说了。

“王爷愿意就好。”鱼俱罗嘴里回应一声,突然间挥起一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切中了张须陀的后颈处,“小子,大叔对不住了。”

张须陀闷哼一声,身子晃了两晃,瘫软了下去。

第124章 鱼俱罗,你要带本王到哪儿?

杨广可是不止一次地见识过张须陀的功夫,眼见得鱼俱罗手起一掌,张须陀连抬臂格挡的招式都未及做出,就被鱼俱罗单掌切中后颈,瘫倒在地,不由得暗自咂舌惊叹道:野史中有描写位居隋唐十八条好汉头一位的西府赵王李元霸,就是死在这位鱼俱罗将军的刀下的,据此看来,他的功夫果然超凡盖世哪。

鱼俱罗突然出手,单掌打昏了张须陀,随即变换出一副笑脸,躬身向杨广赔罪道:“老儿势非得已,请王爷莫要见怪。”

身边有这样一位绝世高手护持着,自己还有什么地方不敢去的?杨广低头看看地上躺着的张须陀,冲鱼俱罗挥了挥手,说道:“事不宜迟,咱们走吧。”

鱼俱罗却不忙着走,而是上下打量了两眼杨广的穿着打扮,尔后伸手一指杨广腰间勒着的那根十一环铜角腰带,软语恳求道:“王爷,今晚老儿引您去的那个地方一向都是不做官家生意的,您腰间这根带子”

隋朝初年,皇帝、亲王以及朝臣的穿着、服饰比较随意,并不像唐时那样穿紫服朱,壁垒森严。包括皇帝在内,通常只用腰间所系腰带上的金环多寡来标示身份尊卑、地位高下。今天,杨广由于是临时得到禀报,身上只穿着件极普通的白色丝制长衫出门来见鱼俱罗,却仍用能够标示亲王身份的十一环铜角腰带系在腰间。

听到鱼俱罗如此一说,杨广二话没说,当即便解下腰带,放在了张须陀的身边,两臂张开,摆了个要鱼俱罗随意挑毛病的,问道:“你这是要带本王去什么地方呀,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鱼俱罗故作神秘地一笑,答道:“到了那儿,管保王爷不会后悔的。行啦,王爷这副穿着、打扮,与出手阔绰的胡商家少东主并不甚区别,只是王爷须得牢记,待咱们到了那个地方,如有人向王爷问起姓名、出身来,王爷一概不需作答,到时只需听老儿编排就是。”

他藏头露尾地不肯明说要将杨广引向何处查案,反倒更加激起了杨广的好奇心,当下抛下昏倒在地的张须陀,跟着鱼俱罗奔着城西的方向走了下去。

其时,隋朝初立,四境不宁,长安城中一到定更天即实行宵禁,无论是亲王、百姓,不经京兆府批准,携带官方路引,宵禁后一概不准出坊,上街走动。

因此,为了赶在今晚实行宵禁前抵达目的地,鱼俱罗加快脚步,引领着杨广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中穿来绕去,足足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在杨广的一再要求下停下脚步。

由于一路上只顾着紧跟鱼俱罗赶路的缘故,杨广也不知道两人现在何处,好容易央得鱼俱罗停下来喘口气儿,杨广抬手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抬眼打量着四周,只见街巷狭隘逼仄,两旁的房屋破烂不堪,提算一嗅,空气中弥漫着阵阵难闻的臭味儿,同自己惯常走动的那些地方相比,眼前这条街巷简直如同地狱。

“鱼将军,咱们还在长安城中吗?这是到了哪儿啊?”杨广用手掩着鼻子,向鱼俱罗问道。

鱼俱罗手指前方,答道:“王爷,你瞧见没,再穿过两条街巷,咱们便到了。这是在长安的城西,平民百姓居住的区域,王爷想必从没来过吧。”

杨广紧皱双眉,点了点头,又问道:“这地方怎么连个坊里都不分,这里住着的人家平日里就不怕盗匪出入?”

鱼俱罗听了这话,呵呵一笑,随口答道:“平民小户人家,这年头只怕是家无隔宿之粮,还怕什么盗匪呢?我在宫中当值时,有回窦大将军亲自巡夜,和我闲扯了几句。记得当时他手指着城西的方向对我说:你信不信,打宫城走不出五里路,就能看到街头巷尾有冻馁而死的尸体,与这宫城内完全是两个世界啊。不瞒王爷,那天我还真不太相信。直到不久前,因缘巧合,叫我发现了那个地方,路经这一大片平民居住的区域,亲眼所见,才相信了窦大将军说过的话。”

听鱼俱罗话中透露出的意思,此刻不时窜入鼻腔中的阵阵臭味儿竟然极有可能是街边尸体散发出的尸臭,杨广登时感觉到后脊梁直冒冷气,当下便撒开腿,朝着鱼俱罗手指的方向如飞似地跑了下去。

然而,鱼俱罗说得要穿过两条街巷,就能抵达此行的目的地,待杨广置身其中,这两条街巷又是怎样的两条街巷啊

如果说方才歇脚的那条街巷不管怎么说,还带着几分人间气息的话,那么一踏进这两条街道,杨广恍惚觉得自己正走在通往阴曹地府的奈何桥上,脚下随处都是淌满了脏水的小水坑,一个不留神便会踩进其中一个,迸溅起不知是什么颜色的水花,洒得自己浑身都是。街巷两边参差不齐矗立着的已不能称做房屋,将其称做豢养牲口的草棚可能更贴切些,从这些黑乎乎的草棚之中,不时会露出两排如野兽般的牙齿,仿佛在向正走在奈何桥上的人作出提示:这里还有我们这些小鬼在夹道欢迎你加入到鬼的行列之中呢。

杨广屏神凝气,勉强淌过第一条街巷,浑身上下已溅得到处都是不知为何物的脏水,脚上的一双靴子也已湿透了。饶是如此,他强忍着心头不时泛上来的阵阵恶心,索性屏住呼吸,一头又扎进了第二条街巷

还好,有了第一条街巷作铺垫,等到穿过第二条街巷时,杨广已嗅不出任何臭味来了。一轮明月升上天空,在月光的照耀下,街巷两边,躲在不足以遮风挡雨的那些座草棚当中的人们渐渐也现出了原形,不再只能看见他们嘴里那两排白牙了。

杨广一气跑过第二条街巷,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猛一抬头,却看见前面还有一条更长的街巷在等着自己。他终于忍不住了,回身冲鱼俱罗叫道:“鱼俱罗,你究竟要带本王到哪儿啊?”

第125章 另一个世界

“王爷,您往左首的方向看,咱们已经到了。”从身后不远处传来鱼俱罗低沉的声音。

杨广强忍着心头的不快,向左边看去,影影绰绰地只见在距自己约一百步开外的街边,鹤立鸡群似地矗立着一片黑黢黢的石屋。这片石屋前后一共有十几间的样子,虽然只是单层,并不高大突出,但在四周整条街巷的草棚映衬下,也显得格外引人瞩目。

这是个什么地方?难道鱼俱罗要带自己来的地方就是这片石屋?

杨广正站在街头纳闷儿,鱼俱罗已走近他身边,压低了嗓音问道:“王爷身上可带有稀罕物事,不妨暂交给我来保管,等会儿进去之后,便要更换上他们的衣衫,免得到时露了马脚。”

“我出来得急,身上连一个铜钱都没带。”杨广没好气地答道,“鱼俱罗,这倒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长安城中一处极不寻常的花街柳巷,专供胡人寻欢作乐的地方。”鱼俱罗眨着眼睛,直视杨广,不紧不慢地说道。

花街柳巷?杨广回头看看他和鱼俱罗方才淌过的那两条泥泞不堪的陋巷,心头仍是怒火难消:早知鱼俱罗带自己来逛这不入流的窑子,自己就不来了。如今浑身上下都溅满了污秽之物,哪儿还有什么心情寻欢作乐?

“里头的人已知道有客到了。咱们快进去吧,待到了里面,有机会,我再详细解释给王爷听。”鱼俱罗抬手轻轻捅了一下杨广的腰眼儿,迈步率先朝那片石屋走去。

果然,杨广跟在鱼俱罗身后刚刚走到那片石屋的院门前,还未等鱼俱罗抬手敲门,院门“吱呀”一声竟被人从里面给拉开了,从门内探出一只灯笼来,在二人面前晃了晃,随即听到门内有个男人的声音问道:“老客,请问,你身后的那位公子是什么人哪?”

“哦,这是我家少东主,两天前曾跟花姑提起过的。”鱼俱罗笑着答道。

“原来是老客家的少东主到了。快请进院来更衣,待我去向花姑通禀一声。”院门敞开了一扇,门内,一个身着短褐的年轻后生十分热情地招呼二人进院更衣。

杨广随着鱼俱罗走进院子,只见紧挨着院门处设有两副石案石凳,借着年轻后生手中灯笼照射出的亮光依稀可见,两张石案上都放着盛装干净衣衫的木箱,显然,这就是所谓的更衣处了。

年轻后生提着灯笼等到杨广和鱼俱罗二人在石案上木箱内选定合身的干净衣衫,才躬身向两人说声:“失陪了。”提着灯笼,转身向院内深处走了过去。

“你把全身内外的衣裳都脱下来,放在这里,自有人来收去,替咱们漂洗、熨烫妥贴,到了明天早晨,还会有人送咱们回去,再不必淌那条泥街了。”趁着年轻后生离开,换衣裳的空儿,鱼俱罗悄悄地对杨广说道。

既然有干净的路可走,为什么非要客人们先溅一身泥水不可呢?杨广挑了件白色的长衫,边换着衣服,边纳闷儿地琢磨着。

“皇上登极以来,严禁鱼龙百戏,对这花街柳巷更是督责甚严,发现一处查禁一处。为防范客人之中有官府的眼线混进来,他们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客人一进门,须得先脱光,里里外外全部换上他们提供的衣物。不单如此,这间勾栏里的鸨母花姑出于谨慎起见,只做胡人的生意,连汉人到此也会被挡在门外的。”鱼俱罗像是瞧出了杨广的心思,主动向他解说道。

“可,这和查案有什么关联呢?”杨广心中还在犯着腻歪,不禁脱口问道。

“过会儿得着空,我再告诉你。哟,花姑来了啊。”

杨广闻声转过身,只见先前替他们开门的那个年轻后生手提灯笼在前,一个身穿大红窄袖襦衫的女子跟在他身后,由远及近,向他们走了过来。

待那女子走近,杨广定睛打量,见她二十七、八的年岁,白净面皮,鬓边戴着朵粉红的芍药花,妆扮得十分妖娆。

“哟,我说鱼大爷,今儿晚上你怎么带了这么个孩子一道来耍,我瞧着他毛还没长齐呢吧?”花姑撩了杨广一眼,满脸堆笑冲鱼俱罗说道。

“前天,你不是说你这院子里什么样的姑娘都有吗,今儿晚上我特意带我家少东主来开开眼界。”鱼俱罗换上一件淡绿色的薄袍,也哈哈笑着答复花姑道。

“少东主?”花姑嘴里念叨着,靠近杨广身边,抬手替他理了理衣衫,娇笑着问道,“不知少东主家是做的哪门子生意,平日里来回跑的是哪条路呀?”

杨广只觉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刺激得他鼻腔发痒,禁不住大张着嘴,痛快地接连打了三个喷嚏,有些难为情地揉揉鼻子,正要开口,就听鱼俱罗在旁打趣花姑道:“花姑你该不会是瞧上我家少东主了吧,今儿要亲自陪我家少东主吃酒听曲儿。”

被他这一打岔,花姑撇下杨广,转向鱼俱罗,同他调笑道:“鱼大爷,我瞧这位少东主人生得如此俊秀,就算是我瞧上了他,只怕他也未必能瞧得上我这个老太婆呢。二位,请随我到后院,姑娘们都候着呢。”

说罢,冲杨广抛了个媚眼,扭动着腰肢在头前带路,引着杨广和鱼俱罗二人向后院走去。

刚进门时,杨广巴不得立马脱下身上那件沾满污秽的长衫,换上身干净的衣服,没有留神去看院子里的格局。这时,他跟在花姑身后边向后院走着,边不住地观察着这所深藏于贫民窟中的销金窟:院子里,临着院门的一排房间里没有点灯,死气沉沉的,借着天上的月光依稀可见,那一排房间的门前似乎还一溜排开,铺设着庙宇中常见的跪垫。单从院门处往里看,怎么也不会想到,这里是一座妓院。

从头前那排房间绕过,穿过一个月亮门儿,进入后院,杨广眼前登时出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幅场景,看得他眼花缭乱,差点儿惊叫出声来。

第126章 春色满院

后院儿足足比前院大着三倍不止,院子中央用五彩缤纷的鲜花扎起一个圆拱型的花门,花门四周的草地上或坐,或卧,有一二对男女正在嬉戏、玩耍三间上房好像打通成了一座宽敞的厅堂,房中灯火通明,密栅窗上不时映射出房内晃动的人影,隐隐能听到房内传出的阵阵丝竹声东、西两面,有七八间厢房,和上房里一样的灯火通明,却不似上房里那样热闹,只偶尔能听到其中某间厢房里传出的窃窃私语声。

无论是一千多年后的夜店,还是眼前的这座隋时的勾栏、妓院,杨广都还是头一回进。

初一进入后院,他只是对前后院截然不同的景象感到新奇、兴奋,待看清了院内花门四周草坪上那些个浪声笑语不断的男男女女,杨广不由得感到面红耳赤,本能地转身就想离开。

“鱼大爷,二位是到上房先听听曲儿呢,还是直接点姑娘到厢房中侍侯?”花姑殷勤地问道。

在后院明亮的灯光下,杨广才注意到,花姑长得和中原女子颇不相同:金发深目,鹰鼻厚唇,宛然便是一位胡姬

“少东主头回来,不着急,还是先到上房之中听听曲儿吧。”鱼俱罗顺手一把拉住杨广,向花姑答道。

花姑微笑着点点头,在前面带路,将两人引往上房。

距离上房尚有二三十步远,杨广就听到上房之中有一个温婉、清亮的女声曼声唱道:送纤指之余好,攘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諐,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

以杨广目前的古文功底,仅能听出其中一两句的歌辞,但这并不妨碍他能听出曲辞的清丽脱俗。

鱼俱罗明明说这里只做胡商的生意,有哪位胡商能听得懂如此雅丽的歌辞呢?如此看来,上房中的这位歌女是在对牛弹琴哪。

杨广怀着份惋惜的心情,随鱼俱罗步入上房,见上房偌大的厅堂内只稀稀拉拉坐了五、六个肤色各异的胡商,其中大多还只顾着和依偎在各自怀里的姑娘们嬉笑**,不甚留意站在房间当中的一位身材矮小的歌女在唱着什么。

这哪里是在听曲儿,分明和房外草地上的那些对男女没什么差别杨广颇看不惯男男女女搂抱在一起,公然叽叽歪歪的样子,掉头又想离开,却被鱼俱罗死死地拉着,一时挣脱不得。

“哟,鱼大爷,你家这位少东主还害羞呢,他多大了,我怎么瞅着比我们家的阿碧大不了几岁,不如就叫阿碧来陪他吧。”花姑像见着怪物似的瞪大眼睛盯着杨广,随即发出一串银铃般的浪笑。

“先别忙着叫姑娘来陪,我家少东主方才颇不耐烦走你们那条苦水路,可能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这样,我先陪着他略坐一坐,有什么可口的吃食尽管上来。”鱼俱罗拉着杨广,在房中找了个较为僻静的角落坐下,向花姑解释道。

花姑像是对杨广很感兴趣,一面吩咐随侍的后生去为二人准备吃食,一面跟了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杨广对面,盯着杨广问道:“瞧少东主的相貌,长得既有几分像胡人,又有些像汉人,你还没回答姐姐呢,你是哪里人哪?”

杨广的父亲杨坚是汉人,母亲独孤伽罗是鲜卑人也有说独孤信一家是突厥人的,因此杨广长得的确具有混血儿的相貌特征。

“我是汉”杨广一个汉字才说出口,猛然想起鱼俱罗曾说过的这里只做胡商生意,从不接待汉人,忙将舌头一卷,改说成了“我是汉安人。”

“你是安国人?”花姑惊讶地问道,“从安国到长安,恐怕不止万里路,你小小年纪,就背井离乡,漂泊在外,着实叫人听了心疼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挑逗地捏了杨广手背一把。

杨广本能地将手往回一缩,腾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

“花姑,我家少东主受不得你这沙场老将的捉弄,你就先叫他消停消停吧。”鱼俱罗伸手将杨广扯回座中,半真半假地向花姑嗔道。

这时,一位年纪和杨广相仿的小侍女手中端着只大托盘走了过来,将托盘中的吃食依次布列于杨广面前的几案上。

巴旦木、葡萄干、核桃仁、西瓜子,还有一坛酒。

杨广不经意间瞟了那小侍女一眼,见她杏眼桃腮,一头乌黑的长发没有编成辫儿,而是披散在肩头,清秀中带着些许的妩媚,如同水中一枝初长成的荷花,显得楚楚动人,禁不住多瞧了她两眼。

鱼俱罗坐在一旁,瞅见杨广这副模样,心中已有了数,遂笑着替他向花姑说道:“我瞧着这位姑娘模样长得倒还周正,且年纪和我家少东主相仿,今晚就点这位姑娘来陪我家少东主吧。”

杨广听了鱼俱罗这话,登时羞得面色通红,急忙收回了目光,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

那小侍女偷眼盯了杨广一眼,脸色绯红地转身就欲离去,却被花姑给叫住了。

“我们家阿猫啊,真真地还是个从未接过客的雏儿呢。自打她到了我这儿,我瞅着她年纪身子又生得单薄,平日里只要她做些端茶倒水的杂活儿,从没勉强她接客。”花姑拿腔作势地向鱼俱罗唠叨着,旋即飞了低头不语的杨广一眼,咯咯笑道,“不过,鱼大爷您既说出了口,我也断不能拂了您的面子。只要少东主亲口说出要阿猫来陪他的话来,我就是折些老本儿,也叫阿猫”

杨广本只是觉得这个唤做阿猫的小侍女长得有三分像安若溪,难免多瞧了她两眼,此时听花姑当真要阿猫来陪自己,他只觉胸口怦怦直跳,红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

“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声声深情款款,其中尚夹杂着几分稚嫩的歌声再次飘入耳中,在杨广心湖中激起了层层涟漪,令他不免一时间心神荡漾,神思迷离。

“得啦,花姑,你就甭再逗我家少东主啦。咱们就此说定,今晚就由这位阿猫姑娘侍候少东主啦。”鱼俱罗察言观色,瞧出杨广已颇有几分心动,只是脸皮薄,说不出要阿猫来陪的话来,便索性替他做了回主。

花姑答应一声,款款起身,冲阿猫吩咐道:“你且去梳洗打扮了,再出来陪这位小爷。”又向鱼俱罗问道:“鱼大爷还是点袖红来陪吗?”见鱼俱罗含笑点头,遂笑着告辞道:“那好,二位爷先听听小曲,略坐一坐,两位姑娘稍候便来。我就不在这儿搅扰二位爷了。”

第127章 卖唱的前朝皇后

今天上架,求订阅待花姑走出去好远了,杨广才敢把头抬起来,颇有些恼羞成怒地埋怨鱼俱罗道:“你为何不经我允准,就擅自做主,点那姑娘来陪我?你引我到这儿来,倒底是来查案的,还是来寻欢作乐的?”

鱼俱罗唬得忙笑着向杨广赔不是道:“老儿知错,老儿今后再不敢了。您往那儿看。”说着,抬手指向房中央。

杨广顺着鱼俱罗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宽敞的厅堂中央站着位年纪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儿,身着上红下绿的一身襦裙,正和着丝竹弹奏的曲调唱着曲儿,由于离着她较远,杨广只模模糊糊地看到这小女孩儿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眉目间似乎笼着一层淡淡的忧愁。

方才那支清丽脱俗的曲子就是这个小女孩儿唱的瞧她的年纪,只比自己的五弟杨谅大不了几岁,却能唱出如此动人的曲调,也算得是天负异禀吧

“方才那一曲唱得着实能打动人心,堪称天籁”杨广以为鱼俱罗要自己听女孩儿唱曲儿,脱口赞道。

“少东主当真认不出她是谁吗?”鱼俱罗颇感意外地追问道。

杨广张着一双眼向那女孩儿注目移时,终于还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少东主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鱼俱罗罕见地叹息一声,提醒杨广道,“她就是三个多月前在弘圣宫被妖孽害死的介国公的原配夫人,前朝的司马皇后啊。”

杨广乍听此话,惊得险些再次从座位上蹦了起来,两眼紧盯着鱼俱罗,问道:“前朝皇后,怎么竟沦落至此?你又怎么识得她就是前朝的司马皇后?”

鱼俱罗没有立马回答,亲手给杨广倒了碗酒,叮嘱他道:“你且饮酒、听曲,不要看着我,听我慢慢说。”

杨广反应还算敏捷,知道这是鱼俱罗不欲他引起房中旁人的注意。才有意要他装做饮酒、听曲的模样,遂从鱼俱罗手中接过酒碗,咂了口酒,压低声音催促道:“趁着你点的两位姑娘还未到,你抓紧时间说说,今天的事倒底是怎么回事?”

鱼俱罗故作悠闲地伸手抓起一把葡萄干,一粒一粒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用只有他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少东主还记得咱们奉旨到京兆府杀人灭口的那个晚上吗?当时,京兆府前往大庄严寺查验会真大师尸身的那位仵作,为求我留下他一条活命,临死前向我说出了一个人名,据他说,只要我找到此人,就可解开会真和尚暴毙之谜,进而查破此案。他说出的那个人名就是花姑。”

杨广最不愿意提起那个曾令他大病一场的夜晚,然而此时听到鱼俱罗说出这番话,却勾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禁不住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我自是不敢违抗圣命,还是亲手杀了那位仵作。只不过,我未将他临死前向我透露出的这条查案线索向任何人提起,而是怀着独抢头功的心思,一个人于暗中在长安城中多方查访,最终被我查到了花姑就是这所专做胡人生意的寻欢之地的鸨母。当我查知与会真大师之死有关的这位花姑竟然只是个勾栏瓦院的鸨母时,说实话,我多少有些失望,也曾怀疑过是不是那位仵作保命心切,随口说了个名字来糊弄我。后来,发生了屈将军在“江南岸”酒楼发现了一位可疑的赤髯少年,您进宫请旨处置,却碰了壁的事,令我对这个花姑重新产生了兴趣。于是,我就乔装成胡商的模样,在两天前混入这里,想探明究竟,谁知却在这里碰到了司马娘娘。我原是个把守露门的禁军士卒,娘娘往日里出入露门,我等皆要在门前列队迎候,因此对娘娘的模样记忆颇深,断不致认错。”

“前朝的皇后,居然被花姑她们当做了歌女卖唱即便这花姑与会真大师之死没有关联,单凭这条,也足以治她的罪了。”杨广听到此,忍不住忿忿地说道。

“少东主说的极是。但是,少东主你有所不知,我两天前在这间上房中一认出了在此处卖唱的小女孩儿阿碧就是前朝的皇后娘娘时,头脑之中产生的头一个反应就是,京兆府的那位仵作并没骗我,花姑的确有重大的作案嫌疑。”鱼俱罗端起碗,喝了口酒,故作陶陶然的样子,摇头晃脑地说道。

“哦?这又是为何?”杨广不禁转头盯了他一眼,问道。

“少东主还不知道嘛,前朝司马皇后的父亲司马消难是一年前起兵作乱的三总管之一,如今投靠南陈,被南陈朝廷封做随国公。据此推断,花姑收留下司马皇后,只怕不会单单只要她卖唱,替自己赚钱这么简单吧。”鱼俱罗目不斜视地看着房中央唱曲的小女孩儿,轻声答道。

“啊?你是说,花姑收留司马皇后,主要目的是要把她送到南陈,好叫皇后父女团聚?果真如此的话,那这位花姑岂不就是南陈派在长安城中的一个暗线?”杨广尽力克制着自己激动的心情,兴奋地追问道。

“少东主果然聪慧过人。”鱼俱罗真心赞了一句,却突然间拍手叫道,“妙啊,妙啊。这小曲儿唱得像是天上的仙女下凡一样。”

杨广正为鱼俱罗完全不搭界的前后两句话感到莫名其妙,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叫二位爷久等了。鱼大爷,前天一大早,不等我睡醒,你就急急忙忙地跑了,明儿可不许如此薄情了。”

杨广恍然有所悟,忙循声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低胸轻衫,浓妆艳抹的妙龄女子摆动着腰肢,正笑吟吟地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听这女子方才说的一番话,鱼俱罗这老儿分明已和她做下了令人不齿之事。这老儿趁前来查案之机,嫖宿妓院,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基于少年人对此类腌杂事的不齿心理,杨广不无厌恶地瞪了鱼俱罗一眼。。

第128章 花街柳巷寂寥人

求订阅同这位走在头前的妙龄女子相比,跟在她身后的阿猫姑娘要腼腆得多。她换了件白色的襦衫,原本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高高地挽起,梳了个高髻,使得杨广乍一望去,恍惚间觉得阿猫身上带着几分天生的高贵气质,与时常进入自己梦境之中的那位白衣女子竟有些神似。

“大爷心疼你,你倒不知领情?来来来,快坐到这儿来,告诉大爷,这两天想我了没有?”鱼俱罗淫笑着冲妙龄女子招手反问道。

妙龄女子一点儿也没跟鱼俱罗客气,扭动着细细的腰肢走过去,一屁股坐到了鱼俱罗怀中,端起一碗酒,直接喂至了鱼俱罗唇边,嘴里浪声浪语地叫嚷着:“大爷,你先喝下这碗相思酒,我再慢慢告诉你”

阿猫原本怯生生地躲在妙龄女子身后,此刻被她撇下,登时显得手足无措,呆呆地站在杨广身后,低垂下头,一言不发。

“袖红,怎么也不招呼你的好妹妹坐下?这位是我家少东主,叫你妹妹侍候得少东主舒坦了,大爷我重重有赏。”鱼俱罗张嘴喝下袖红喂他的酒,大笑着提醒袖红道。

“哟,少东主生得真是一表人才啊。要不是有鱼大爷今晚在这儿,连我都要动心了呢。”袖红冲杨广抛了个媚眼儿,旋即收敛起笑容,转向呆立在一旁的阿猫,冷冷地说道,“阿猫,遇到少东主这等相貌的主儿替你开脸儿,算是你的福分,还不快坐到少东主身边来尽力侍奉?”

阿猫一听这话,反而向后退了几步,脸羞得通红,险些要哭出来了。

几乎与此同时,杨广也冲着袖红忙摆手道:“别别,我不用她来侍侯。”

袖红却会错了意,误以为杨广不满意阿猫如此腼腆,忙陪着笑脸对杨广说道:“我就说,少东主怎么会瞧上阿猫这么个生瓜蛋儿。少东主莫急,奴家的好姐妹胭脂今晚上还没遇到合适的客人,我这就去唤她来陪少东主。”说着,便要从鱼俱罗怀中站起。

“不不不,阿猫姑娘就很好。”杨广唬得连摆手带摇头,忙阻拦道。

“小妹妹,你就坐到少东主跟前,陪少东主说说话也好。”鱼俱罗见杨广反应如此强烈,只得出面替他解围,温言劝阿猫道。

或许是这里的姑娘一旦被客人退回,就要领受责罚的缘故,阿猫尽管胆怯,在鱼俱罗的解劝下,还是战战兢兢地走了过来,挨着杨广坐了下来。

这回轮到杨广脸红了。

在晋王府时,他身边的两个侍女萧萧和瑟瑟虽也都是美人胚子,但在杨广尚不十分开窍的内心当中,却把她俩当做寻常的仆从对待,即使在用手机试探出萧萧、瑟瑟守口如瓶,对自己忠心不贰后,他也至多把她俩当做自己的心腹和姐妹看待,对萧萧、瑟瑟从未产生过半分邪念。

可今晚的情形迥然不同。耳听得鱼俱罗和袖红二人在一旁打情骂俏,口中淫词浪语不断,杨广既害羞,又颇觉得有几分不齿。

阿猫笨拙地双手端起几案上杨广的酒碗,红着脸捧至他面前,怯怯地劝道:“你,喝碗酒吧。”

杨广从阿猫手中接过酒碗,却不留神手腕一颤,碗中的酒洒了他一身。阿猫大惊失色,忙俯下身,凑至杨广近前,忙不迭地用手中的巾帕替杨广擦拭着衣衫上的酒水。杨广伸手要拦,不经意间触到了阿猫的手,只觉指尖处一凉,两个人条件反射似地都缩回了手

鱼俱罗在旁看得心中大乐,搂着袖红站起身,对杨广说道:“少东主不妨先在这儿和阿猫姑娘多说说话,呆会儿彼此间相熟了,就好了。我和袖红就不在此打扰了,先走一步了。”

杨广见鱼俱罗扔下自己要走,立马急了眼,也跟着站起,推说自己要去更衣,要鱼俱罗陪着自己回到前院去。

“一个爷儿们更衣,还要另一个爷儿们陪着,少东主,你不怕别人笑话你吗?要我说,不如叫阿猫陪着你更衣,你俩正可”袖红眉目含春地挑逗着杨广。

杨广再也受不了了,霍地挺身站起,阴沉着脸,用不容商量的口吻命令鱼俱罗道:“你,随我出去更衣。”说完,不管不顾地率先迈步向厅堂外走去。

身后隐约传来了阿猫嘤嘤的哭声和袖红无情的抱怨声:“连个男人都不会侍候,你还会做什么?”

眼见杨广真动了怒,鱼俱罗一丝也不敢怠慢,撇下袖红,颠颠地跟着杨广走出了上房。

两个人来到院内一个无人的角落,杨广劈头便问:“你两天前就在这里发现了司马皇后,为何不立即率禁军前来将花姑拿下,还要诓骗着本王随你来干这些令人不齿的勾当?”

鱼俱罗见杨广动了真气,吓得全然没有了半点方才的戏谑心情,连连冲杨广抱拳作揖,解释道:“老儿头回来这儿,除了邂逅司马娘娘外,并没发现花姑有任何不轨的举动,如果贸然将她拿下,唯恐她抵赖不肯认罪。最紧要的,老儿官位原在屈突通之下,率人来捉拿杀人嫌犯,必定要经过屈突通的允准方可,万一要是拿错了,屈突通寻起老儿的错来,老儿岂不是无处可辩,所以今晚才委屈王爷来此,为老儿做个见证。”

其实,鱼俱罗心中打的如意算盘是:将来一旦认定花姑与会真大师之死有关,以他目前的官位,自然轮不着他去向太子、甚或皇帝表功,但现在把杨广拖下水,拉着他亲身到此一游,将查破此案的大功拱手献于杨广,一来可借机讨好杨广,为自己在朝中找下一个强有力的靠山,二来鱼俱罗也期待着杨广能感念他的这份情意,在皇帝面前举荐自己升官、发财。

“司马皇后人在这里,还不是最好的证据?花姑违反朝廷禁令,擅自收留前朝罪黜皇后,已是罪不可绾。咱们现在就走,到大庄严寺带人来封了这座把花姑捉回去严加审讯,我还不信了,她能熬刑不认罪。”杨广脸上带着杀气,恶狠狠地说道。。

第129章 甜水路、苦水路(上)

“万万不可呀,王爷。”鱼俱罗听杨广话说得决绝,慌忙摆手劝道,“您有所不知,这里的规矩,客人晚上自苦水路来,次日天交五更才准从甜水路走。若是刚来就要走,只怕引起花姑的怀疑,于王爷您的安全不利。”

“有你在身边护持着,我有什么可怕的。即便是现在不走,我也断不会留宿在此的。你看着办吧。”杨广是真心想立马离开这个他觉得不堪的院子,当下出了道难题给鱼俱罗。

鱼俱罗万没想到,以杨广这样血气正旺的年纪,竟不肯留宿在这里泡妞,急得在杨广面前搓手、跺脚,愁眉苦脸地思索着脱身之策。

突然,他灵机一动,像是有了主意,腆着脸对杨广说道:“您要真想走,倒不如带着司马皇后一同走,至少也不枉今晚来此一回。只是这样一来,须得叫王爷受些委屈了,不知王爷肯不肯?”

“有屁快放,有话快说。我先问问你,你方才说的什么甜水路、苦水路,倒底是怎么回事?”杨广板着脸,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是,是。”鱼俱罗陪笑答应道,“苦水路就是咱们先前来的那条路,这里的规矩,客人一旦从苦水路进来,就决不允许从原路返回,只能从甜水路出去。老儿我猜想,苦水路上必定设有埋伏,用以阻拦客人从原路离开。好在前两天我从甜水路走过一回,现在还记得通往甜水路的门径在哪儿,王爷无需担心。”

“现在不走,你是要我等着你和袖红做罢了好事,再走不成吗?”杨广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揶揄鱼俱罗道。

鱼俱罗居然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答道:“如果要带司马娘娘离开这里,须得王爷点她来作陪,待夜深人静之时,咱们好带着司马娘娘一起走。”

“还要等着夜深人静再走?”杨广瞪视着鱼俱罗,鼻子都快气歪了,“你要本王和一位前朝的罪黜皇后今夜同宿一室?鱼俱罗,我看你是色迷心窍,活够了吧”

“凡事须得从权啊,我的好王爷。如王爷执意不肯答应的话,老儿我实在想不出别的法子了。”鱼俱罗作出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两手一摊,表示颇为无奈。

“那,好吧。”杨广思忖再三,也觉唯有今晚带司马皇后一同离开这里,才是上上之策,遂把牙关一咬,下了决心,“今晚之后,倘若消息泄露出去,鱼俱罗,你可要当心些。”

“您放心,只要有一个人在背后议论王爷的不是,您尽可拿老儿我是问。”鱼俱罗见杨广答应下依计行事,转忧为喜,向杨广发誓、保证道。

鱼俱罗引着杨广换了件干净的衣衫,两个人才不紧不慢地踱回了上房。

得着袖红的禀报,得知了阿猫惹得客人生气出走的消息,花姑已经等候在上房内,一见鱼俱罗引着杨广更衣回来,忙迎上前,赔礼道:“阿猫受不得少东主抬举,闯下了祸,我已打发她回房思过去了。要不,我再选一位容貌、性子俱是上乘的姑娘来陪少东主。”

听说阿猫姑娘因为自己不小心弄洒了酒,受到花姑的责罚,杨广心头掠过一丝不忍,随即转念想到:待将来禁军查抄了这座淫窝,我安排个体面的去处给阿猫,聊做补偿也就是了。

鱼俱罗见杨广两眼发直,又不知在想些什么,忙抢上一步,笑着指了指站在房中央唱曲的小女孩儿,主动替杨广答道:“方才我陪少东主到外面更衣时,少东主对我说了,这位唱曲儿的小姑娘曲唱得妙,人长得也水灵。要是方便的话,不如就叫这个小姑娘来陪我们少东主吧。”

谁知花姑听了这话,满脸的笑容瞬间即化为了乌有,十分冷淡地冲鱼俱罗回道:“阿碧只有九岁,我答应过她亲爹,只要她在此卖唱,决不要她卖身的。鱼大爷我劝你还是甭打阿碧的主意啦。”

由于已经知道了卖唱的这位小姑娘就是前朝的末代皇后司马氏,她父亲便是如今南陈的随国公司马消难,因此听花姑如此答复鱼俱罗,杨广心中暗想:花姑说的倒也不是谎话,或许她就是答应了司马消难,要送女儿到江左与他团聚的。

“花姑,你误会了。瞧我们少东主这样,他像是要阿碧姑娘卖身的人吗?”

鱼俱罗依稀恢复了几分放荡的神态,凑至花姑耳边,一脸坏笑地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杨广就见花姑盯着自己,脸上重又显露出暧昧的笑容。

“鱼大爷,你可不准哄我啊。”

花姑娇嗔地拍了一下鱼俱罗,回头向身后随侍的小厮吩咐道:“去挨个跟上房里听曲儿的各位大爷解释一声,说有位小爷出重金包下阿碧陪他谈论音乐,请各位大爷早些带姑娘们回房歇息吧。明早我自会为他们每人另备下一份礼物,作为补偿的。”

小厮答应一声,转身去了。不大一会儿,只见上房内本就不多的几个胡商搂抱着各自的姑娘,纷纷嘻笑着起身,离开上房,到旁边的厢房中鬼混去了。

“这么大的一个场子,留给他们两个小人儿说悄悄话,若不念着鱼大爷您的好,今儿晚上我是断断不会答应的。少东主,请吧。”花姑也不知得了鱼俱罗许给她的多少好处,竟然把整间上房都留给了杨广。

杨广感激地望了鱼俱罗,却见鱼俱罗和袖红二人勾肩搭背地正往房外走,心里“啐”了一声,暗自笑骂道:这个老色鬼,果如自己料想的那样,不跑空腿儿。

上房中只剩下了杨广和阿碧两人。

杨广走到阿碧身旁,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向她问候道:“娘娘在此过得还好?”

阿碧人虽只有**岁的样子,然而神态、举止却带着分与她目下年纪不相称的成熟与沉稳,听到杨广称呼自己做娘娘。她只吃惊地抬头盯了杨广一眼,显然觉得此人眼生,便冷静地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只怕是认错人了吧。”。

第130章 甜水路、苦水路(中)

“我是当年的雁门郡公杨广,娘娘不记得了吗?”杨广头脑当中也搞不清这位司马皇后是否认得自己,只能试探着答道。

“你是太后的弟弟阿纵?”阿碧的目光中闪现出一丝惊喜,旋即又黯淡了下去,“世上已无司马珞这个人,还是让阿碧为这位小爷多唱上两曲吧。”

到了这时,杨广才知道,司马皇后的闺名唤做司马珞。

“请娘娘这边坐下说话。”杨广将司马珞让至近处的一副座位坐下,关切地问道,“娘娘能否告知在下,您怎么会到了这种地方?”

司马珞神色淡然地答道:“被朝廷废黜之人,有亲难投,自己找个活路而已,你又何必多问?”她说话的神态、语气简直就是一个久经沧桑的成年女子,哪儿还有八、九岁女童天真烂漫的一丝影子。

短短的两句话,杨广已从中听出了司马珞这一年来所受的种种苦难:父亲兴兵作乱,兵败投奔南陈自己受父亲牵累,被朝廷废黜丈夫先是被逼禅位,继而又遭鸩杀。

不要说她一个小小女童,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不幸发生在任何一个成年人身上,只怕都会令她难以承受,濒于崩溃的。而自己从她方才唱的曲调当中却听不出她心头残存有一丝的苦楚。

“请恕在下见识寡陋,不知娘娘方才唱的那一曲,曲名唤做什么?”

“五柳先生陶渊明的闲情赋,这世上要是真有桃花源这么个地方,该有多好啊。”司马珞无声地叹息道。

“据在下所知,娘娘的父亲司马消难如今人在南陈,在下冒昧问一句,如果有人愿送娘娘至江左与令尊相聚,娘娘可否愿意?”因司马珞身份敏感,故而杨广有此一问。

“有人?所谓的有人指的是你,还是旁人?”司马珞冷笑道,“啊,我想起来了,令尊隋国公如今已做了皇帝,阿纵你想必也是位王爷了吧。那么,您的长姐,我大周朝的太后娘娘,她现在又是个什么身份?该不会摇身一变,成了新朝的公主吧。”

“长姐和我现同居于一座府邸之中,我今夜便带娘娘去见长姐,如何?”杨广情知司马一家和自家积怨颇深,无论自己怎么解释,司马珞对自己的误会只会越来越深,索性把心一横,把话向她挑明了。

“太后和你同住在一座府邸之中?那么,他呢?”司马珞显然问的是她的夫君北周静帝宇文阐。

“介国公,他已薨逝了。”杨广回避着司马珞的目光,低声答道,“不过,只要娘娘答应随我今夜离开此处,我定会向父皇求情,保证娘娘平安度过一生的。”

“我知道,花姑要把我送往南陈去。”司马珞听到夫君业已辞世的消息,并未流露出难过、伤心,而是出乎杨广意料地向他坦陈道,“可我知道,我一旦离开了长安,今生、来世便永无和阐郎厮守在一处的可能了。所以,我不会离开长安半步的。”

望着司马珞脸上呈现出的坚毅表情,杨广实在难以理解,周静帝宇文阐死时才八岁,眼前的这位司马皇后瞧样子至多比宇文阐大不到三岁,两个小小孩童之间如何能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以至使司马珞甘心放弃到江左与亲生父亲相会的机会,独自留在长安替亡夫守灵。

这就是古人竭力褒美的从一而终吧。女子无论成人与否,一经嫁入夫家,便视自己为夫家之人,反与娘家人显得生疏了。

杨广虽然打心底里还无法认同司马珞选择留在长安,而甘愿放弃到江左与父亲相聚的机会,但听到司珞这么说,仍感到喜出望外,紧追着问道:“如此说,娘娘答应随在下今夜离开此处喽。”

“你们都已经找上门来了,我还走得了吗?”司马珞平静地反问道。

这个小女孩儿身上有种令人望而生畏的东西,能够使她迅速判明自己面临的处境,进而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不知父皇准不准她住到自己府中,和长姐做个伴?杨广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竟冒出了这么个奇怪的念头。

“我还是唱首曲子吧。”司马珞说着,就要起身。

杨广忙也随着站起,开口拦道:“在下可不敢轻薄娘娘,要娘娘为在下唱曲取乐。”

“咱们在房中闷坐不语,时间长了,会叫房外的人起疑心的。”司马珞像是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翩然起身,宛转歌喉,唱道:“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时”歌辞沉郁,曲调悲凉,似是在向人倾诉着她胸中无尽的凄苦和愤闷。

杨广初听之时,尚只觉得司马珞在借这首曲子抒发她不欲在自己面前吐露的心声,及至听到后来,才渐渐从听得不甚了了的歌辞当中体味出了一股浓浓的生不逢时,报国无门的悲愤之气,一时间沉浸入了歌辞营造出的氛围当中。

过了许久,窗外忽然有人说了声:“夜已深了,姑娘别唱了吧,南墙边的箱柜里有被褥、铺盖,姑娘取了来,与少东主早些安歇吧。”竟然是花姑的声音

耳听得窗外花姑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司马珞突然问杨广道:“你带着我,能从这里走出去吗?”

杨广知道,她既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趁夜离开这里绝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便安慰她道:“鱼将军头回来,已探明了退路,料无大碍,娘娘尽可放心。”

“那,我随你走之前,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司马珞用近乎央求的口气问杨广道。

“娘娘请说。”

“你,你们能带上阿猫一同走吗?”

“阿猫?她是娘娘昔日宫中身边的旧人,还是”杨广犹豫地问道。

“她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对我说行,还是不行?”司马珞不经意间流露出了昔日皇后的威严。

“娘娘,我向你保证,待将来官府查抄这里之时,会把阿猫完好无损地搭救出来,与你相聚的。”由于尚不清楚所谓的甜水路倒底是条什么样的路,杨广不便轻易向司马珞做出多带一人离开的承诺。。

第131章 甜水路、苦水路(下)

感谢诸君的订阅支持,今天仍会有四更,明天起每天两更,时间固定在早八点和晚六点“少东主,咱们可以走了。”窗外传来鱼俱罗的声音。

“娘娘,得罪了。”杨广唯恐司马珞临时变卦,上前一把将司马珞背在身上,跑出了上房。

院子里一片宁静。鱼俱罗高大的身影在草地上拖出个长长的黑影,如同一座铁塔一般。

“你放我下来,我随你们走就是。”司马珞既羞且怒,用两只小拳头拍打着杨广的后背,嗔责道。

“嘿嘿,王爷,要背还是老儿来背吧。”鱼俱罗凑了过来,望着杨广背上的司马珞,一脸坏笑地说道,“甜水路入门处的两个后生已经被我放倒了,娘娘、王爷,随我来。”

杨广奈受不得司马珞在背上对自己一个劲儿地拳打脚踢,只好将她放了下来,却又担心她会随时跑掉,便要她走在自己身前,跟着鱼俱罗向上房后面跑去。

这间院子建造得十分隐秘,在一排上房后的一丛蒿草遮掩下,有一个圆拱型的小门通向另一处院落。门旁的地上倒卧着一个人,想必就是被鱼俱罗放倒的守门小厮。

杨广在后监押着司马珞,随鱼俱罗穿过圆拱型的小门,进入了另一进院落,却意外地发现,这座院子又与其它两进院子不同,倒像是一家商号堆放货物的仓库。院子里东南西北四面都摆放着如小山似的箩筐,里面不知装的什么货物。

待三个人相跟着进了这所院子,鱼俱罗才放慢脚步,提醒身后的杨广和司马珞道:“王爷,娘娘,我不敢保证这条甜水路上还会不会有埋伏,呆会儿咱们进了暗道,你们一定要跟紧我,别被落下。”

所谓的甜水路,原来是一条暗道

“这甜水路通往哪里呀?”杨广张眼四下寻找,却找不到暗道的入口。

“这个,待咱们出了暗道,王爷就知道了。花姑这伙人能在长安城中建造起这么一座宅院,也着实不易。”鱼俱罗边说,边径直走向院子紧北面的一排房舍,推开最右边一间石屋的房门,回身招呼杨广和司马珞过去。

杨广带着司马珞走过去,一脚踏进这间石屋,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这间石屋从外面看,与同列的其它石屋并没什么差别,可是一跨进大门,脚下就是黑乎乎的一条暗道,不知通向何处。暗道入口处,和方才院门外一样,也趴伏着一个人,想是在此看守暗道入口的,已被鱼俱罗放倒晕了过去。

鱼俱罗俯身在地上那人身上摸索了一阵,从那人身上摸出个火褶,擦着点亮,举在手中,对杨广和司马珞说了声:“暗道很长,王爷,娘娘当心。”便率先走进了暗道。

这条暗道似是穿地而建,杨广但觉跟在鱼俱罗身后,先是下了几十阶台阶,才踏上了平地。暗道里阴风习习,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不爽的潮湿气息。

“这条路同咱们来的那条苦水路相比,也未见好过哪儿去,为何唤做是甜水路?”杨广忍不住向鱼俱罗问道。

“那是因为出了这条暗道,晚上来此寻欢作乐的胡商们便回到了他们在长安城中的居所,在白天又可以人模狗样地大赚钱帛了,所以叫它做甜水路。”

鱼俱罗的解释并不能令杨广感到满意,却令他灵机一动,又问鱼俱罗道:“你是说出了暗道,就是长安城中胡商聚集的西市?”

开皇元年的长安城还是汉代的那座都城,城内已有东、西两市,其中东市大都是汉族商户聚集经商也会有个别的域外客商落脚在此,譬如来自高句丽的高连升,而西市却是胡商云集的所在。自西魏定都长安以来,近四、五十年来,来自西域、南蛮各邦国的客商往来通商,逐渐在长安城中兴起了西市,论规模反而超过了东市。

“王爷果然聪慧过人。”鱼俱罗赞道,话音未落,突然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旋即惊呼道。“小心,前面有埋伏。”

杨广抬眼看时,只见前方黑压压的一片,像是一群蝙蝠冲着三个人直飞了过来,急忙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司马珞身前,防备着有蝙蝠冲撞到司马珞。

鱼俱罗将火褶回笼至胸前护好,伸单掌迎头劈向那群蝙蝠。借着微弱的一丝光线,杨广隐约看到,冲着他们飞来的这群蝙蝠中,至少也有一半被鱼俱罗的掌锋劈中,发出叽叽的惨叫,纷纷掉落在地。鱼俱罗紧接着挥动单掌,左劈右切,不多时,那群蝙蝠十之八、九已被他无比犀利的掌锋打落在地,剩下不到一成,扑扇着翅膀,四散逃命去了。

“这些蝙蝠昼伏夜出,如有客人趁夜溜走,单凭着它们,就足以拦下他们。”鱼俱罗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只被他劈得半死的蝙蝠,回头向杨广和司马珞解释道。

司马珞毕竟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儿,浑然没有了先前在上房同杨广交谈时的那种沉着和冷静,吓得脸色煞白,双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扯住杨广的衣袖,颤抖着声音问道:“前面还会不会有更多的蝙蝠?”

杨广自恃平日里最不怕这些个活物,正要好言安抚司马珞几句,突听前面的鱼俱罗发出一声低叱:“该死的畜牲,临死还咬了老子一口。”说着,抬起手,恶狠狠地把手中那只蝙蝠摔在了地上。

此时,鱼俱罗便是三人之中的顶梁柱,出不得半点差池。杨广一听说鱼俱罗被蝙蝠咬伤了,也顾不得再安慰身旁簌簌颤抖的司马珞,急忙跑到鱼俱罗身前,从他手中接过火褶,高高地举起,替他照着亮,焦急地问道:“咬在哪儿了,碍不碍事?”

“叫王爷惦记了,这小小的蝙蝠,如何伤着了我?不碍事的。”鱼俱罗若无其事地一边说着,一边把伤口亮给杨广看。

“咦?想不到身形如此瘦小的一个家伙,一被它给叮上,居然留下了这么明显的两个齿痕。”杨广见鱼俱罗的拇指和食指之间残存有两道锋利的齿痕,惊奇地叫道。

“王爷,你说什么?齿痕?”鱼俱罗像是得到了杨广的提醒,抬起手,盯着自己手上的那道锋利的齿痕,竟笑了出来。。

第132章 一点寒光

求订阅“老天开眼,居然叫我在这条暗道中发现了杀人的真相。”鱼俱罗喜出望外,迎面哈哈大笑道。

“杀人的真相?你是说会真大师是死在了这些蝙蝠的叮咬之下?这怎么可能”杨广说着,也俯下身,拾起一只死蝙蝠,摊在手掌中细细地观察着,却始终不敢相信,这么个小小的家伙,却是杀死会真和尚的元凶。

“会真大师究竟是不是被这些个蝙蝠啮咬致死,眼下虽还不能下结论,但我决不会看错,我手上这两道锋利的齿痕同会真大师脖颈上的那两道齿痕几乎完全一样。”鱼俱罗从杨广手中拎起那只死蝙蝠,放至眼前打量移时,又从怀中掏出块大红的巾帕,小心翼翼地将死蝙蝠包裹起来,揣入怀中放好。

“待出去后,我找个行家瞧瞧,这蝙蝠究竟有什么蹊跷?”鱼俱罗说着,一眼瞅见不远处的司马珞浑身发抖,几乎在原地站立不住,遂走到她面前,抱拳央求道:“娘娘,如不嫌在下唐突的话,在下还是背着娘娘走完余下的路吧。”

司马珞见鱼俱罗人长得虽高大威猛,对自己还算是谦恭有礼,便点头答应了。

当下三人改作鱼俱罗背着司马珞,手中举着火褶在前带路,杨广独自一人紧随在后,继续向前走去。

又走了大约一刻钟的光景,杨广终于听到前面的鱼俱罗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到了。上台阶出了前面这道门,就是西市大街了。”

杨广闻听此言,心头一喜,紧走几步,抢至鱼俱罗身前,冲他说道:“你背着娘娘多有不便,火褶交给我,由我走在头前为你们照亮吧。”

鱼俱罗见已到了暗道的尽头,也没在意,当下便把火褶递给了杨广,说道:“那就有劳王爷了。”

杨广接过火褶,接连纵上几道台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笑着同鱼俱罗玩笑道:“方才你用来包裹死蝙蝠的那方巾帕,敢情是袖红姑娘送你的吧?你二次不辞而别,就不怕将来见了面,袖红姑娘不睬你?”

鱼俱罗知他即将走出甜水路,心里高兴,存心拿自己打趣,也奸笑着回道:“袖红挨了我一掌,只怕醒过来时,发现我已从一名胡商摇身一变,成了朝廷的将军,还不知要怎样欢喜,又岂会对我不理不睬?王爷,您多虑了。”

杨广虽猜想依鱼俱罗的性子,与袖红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将来未必会见她,但此时心情轻松愉悦,并不想当面说破,三蹦两跳地跃上几十道台阶,伸手去推暗道出口处的那道石门,推了两推,那道石门却纺丝未动,只得耐着性子求助于鱼俱罗了。

鱼俱罗上了台阶,将司马珞轻轻放下,伸手试了试石门的份量,叫杨广让开,自己退后两步,提气运力,大喝一声“开”,双掌笔直地推向石门。

“吱呀呀。”沉重的石门被鱼俱罗推开了一条一尺多宽的缝隙。

“鱼将军好神力赶明儿我向父皇讨了你来,就跟着我一起出镇并州吧。”杨广发自心底地赞叹一声,不待鱼俱罗开口阻拦,“嗖”地一声,就从石门闪开的缝隙处窜了出去。

果真如鱼俱罗所说,石门外赫然就是一条宽敞、平坦的大街。杨广出了石门,心情愉悦,下意识地仰身张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正要呼唤石门内的鱼俱罗和司马珞出来,只觉眼前陡然一闪,一点寒光直奔着自己面门飞了过来。

急切间,杨广来不及做出更多的反应,忙低头缩颈,堪堪躲过了对方刺向自己的这一剑,却不料随即感到脚下一轻,自己已被来人一把挟在了腋下,飞一般地奔着正东的方向跑了下去。

其时,鱼俱罗半个身子刚探出那道石门,骤然见到石门外还有埋伏,杨广转瞬间已被人挟持而去,登时急红了眼,冲尚在门内的司马珞叫了一声:“娘娘留在此处别动,我去救晋王。”抽身从门缝中强挤而出,撒开两条腿朝正东紧追了下去。

无奈鱼俱罗生得身高过丈,膀大腰圆,论硬功,虽无人匹敌,但和挟持杨广的那人比拚起轻功来,却要逊色了许多。眼瞅着自己和那人的距离越落越远,鱼俱罗心中起急,却是无计可施,找不出能够拦下那人,解救杨广的好办法。

杨广被那人挟在腋下,朝着正东的方向一路飞奔而去,他初时只听得耳畔呼呼生风,尚有些惊慌失措,待听到身后不时传来鱼俱罗的呼喝声,他渐渐稳住了心神,手脚并用,欲奋力挣脱那人的挟持。

那人发现腋下的杨广并不老实,脚下未停,只胳膊上用力一夹,杨广登时觉得自己的腰都要被那人用力夹断了似的,仰面发出一声惨呼。

恰恰在杨广仰面惨呼之际,那人脸上蒙着的纱巾被风一吹,掀起了一角。杨广负痛之余,无意间竟看到了那人颔下长着一圈连鬓的赤红胡须,不由得大声叫道:“赤髯小子,是你”

那人腋下挟持着杨广,由西向东刚好经过一个十字街口,乍听杨广识破他的行藏,脚下为之一滞,在十字街口停了一停。

说来也巧,在两条相交的街道北边,自北向南,有十几名军士正手举火把,朝着十字街口走来。当杨广发出那声大叫时,这伙军士距离十字街口尚有一百多步远,骤然听到空旷的大街上有人在大喊大叫,为首的一人立即喝令身后的众军士停了下来,他则跨前几步,冲着十字街口厉声问道:“什么人,胆敢违反宵禁,在此大喊大叫?”

挟持杨广的那人眼尖,识得对方是官军,也不答话,挟持着杨广,撒开腿就跑。

为首的军官见此情形,一边拔脚追来,一边摘弓搭箭,瞅准前面跑的那人,不由分说,“嗖”地就是一箭。

前面跑着的那人听到身后弓弦声响,暗道声不妙,忙向旁边一闪身,却还是避得稍稍慢了一点,这枝羽箭紧擦着他的鬓边划过,他抬手一摸,但觉触手处粘乎乎的,都是血。。

第133章 飞石伤人

那人自出道以来,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当即发出一声怒吼,竟掉头、挺剑,奔着那军官冲了过来,直欲将那军官一剑刺个透心凉。

那军官见来者不善,急忙撤弓抽刀,上前迎敌。两个人就在街心,战作了一团。

堪堪只打了不到五个回合,军官明显就招架不住了,被那人逼得连连倒退,眼瞅着随时都可能命丧那人之手。军官带着的那十几名军士将那人和军官团团围住,却碍于自己的上司和那人缠斗在一起,不敢贸然出手相助。千钧一发之际,鱼俱罗赶到了。

因杨广仍被那人挟持着,鱼俱罗救人心切,也顾不得和那伙官军打声招呼,亮明身份,来到人群之外,伸双手一分,把两名军士推得“噔噔噔”接连退出有十几步远,站立不稳,一腚坐到了地上。

鱼俱罗闯进包围圈儿,对那军官大喝一声:“闪开,把他交给我了。”跨步向前,竟徒手来捉那人的剑锋。

那人一只胳膊下夹着杨广,单手使剑,眼看就要将军官砍翻在地,不料想鱼俱罗突然闯了过来,对自己的剑锋不避不让,直接抓向剑锋,当下心中一凛,急忙变刺为撩,掌中宝剑泛着寒光,朝着鱼俱罗伸出的那只胳膊就撩了过来。

鱼俱罗依旧不避不闪,在对方剑刃尚未触及自己的一刹那,以雷霆闪电之式,一把揪住了那人的衣领,用力向外一扔,嘴里说声:“小子,你给我趴下吧。”

那人从来不曾遇到过像鱼俱罗这样的对手,什么招式也不用,就这么伸手一抓,自己便毫无还手之力。

饶是鱼俱罗如此惊世骇俗的高手,也万万没想到今晚碰到的这个对手乃是一位练武的奇才。他人虽被鱼俱罗一把揪住,扔了出去,急切间为求自保,不得不撒手将杨广撂下,可是他本人却在半空中接连翻了几翻,稳稳地落在十几步开外站定,没伤着分毫。

“好小子,身手倒还不差。来来来,与你鱼爷爷大战一百回合。”鱼俱罗扶起杨广,见他并没伤着,遂放下心来,转身大笑着冲那人逼了过来。

“鱼将军,他就是江南岸酒楼里的那个赤髯少年,莫叫他跑了。”杨广一手扶着腰,伸出另一只手指着那人冲鱼俱罗叫道。

“阿纵,原来是你”那名军官一眼认出了杨广,拎着刀朝着杨广便跑了过来。

几乎同时,杨广从说话的声音也认出了,这军官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表兄,唐国公李渊。

就在李渊即将跑到杨广近前时,被杨广认出的赤髯少年冷不丁冲着杨广一抬手,打出了一枚暗器。这枚暗器不偏不倚,正打在李渊的后背上,众人就听到李渊痛叫一声,向前扑倒在地。趁众人一分神之机,赤髯少年接连向鱼俱罗又打出数枚暗器,随即腾身跃出包围圈,垫步拧腰,“噌”地一声窜上了临街的房顶,三纵两嘣,不多时已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鱼俱罗照旧不躲不闪,将赤髯少年冲他打来的几枚暗器如数接下,握在手中,发现对方打来的并不是什么独门暗器,而是极为寻常的几颗石子。

杨广眼见李渊在自已身前被暗器打中,一头扑倒在地,忙俯身去查看李渊的伤势。众军士也一哄而上,将李渊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只见李渊脸色煞白,紧闭双眼,像是被打晕了过去。

“王爷,王爷,你没事吧。刚才可吓死我了。”

杨广循声望去,只见鲜于罗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胳膊,带着哭声问道。

“你怎么也来了?”杨广伸手在李渊鼻下探了探,试出他呼吸还算平稳,料无大碍,回头向鲜于罗问道。

“有人在王府附近的街边发现了被人打晕在地的张须陀,禀报给了唐国公,唐国公命人将张须陀唤醒一问,才知道王爷跟着鱼将军不知到哪儿去了。唐国公担心王爷的安危,便命张须陀在府留守,保护公主,带着我们几个一路向西来找王爷”鲜于罗见杨广没有伤着,喜极而泣,哽咽着说道。

“仅仅用一枚普通的石子,就能击倒一条壮汉,京城之中我还没见过如此的高手。”鱼俱罗手中握着几颗石子,走到杨广和李渊面前,脸色凝重地摊开手掌,向杨广展示着赤髯少年打出的所谓暗器。

“此人非但手上的力道过人,而且步法敏捷、轻功了得,鲜于罗,你看他方才上房逃走那身形,像不像几个月前藏在安若溪宿房上的那道黑影?”杨广也着实惊骇于赤髯少年高超的武功,沉思着向鲜于罗问道。

“不太像。”鲜于罗十分肯定地摇了摇头,“这人比那道黑影的身法可快得多了,否则咱们也不会眼睁睁地瞧着他从眼皮底下溜走。”

“不好,他会不会跑回去向花姑通风报信去了?”杨广突然想起了还留在暗道出口处的司马珞,焦急地问鱼俱罗道。

鱼俱罗抬眼扫视着跟随李渊前来寻找杨广的军士,大声命令道:“我是内殿值长鱼俱罗,奉旨随同晋王殿下前来查案。唐国公现遭歹人暗算,神志不清,尔等须听我指挥,立即随我去查抄石屋院,擒拿真凶,如有敢违抗军令者,立斩不赦。”他知这些军士都是皇帝身边的千牛卫,以自己的官位很难指挥得动,便有意打出奉旨查案的旗号,期望能以此震摄住他们。

“本王在此,哪个胆敢不听从鱼将军的将令?”杨广也正色对众军士说道。

“有哪个去过大庄严寺的?”鱼俱罗面向众军士,厉声问道。

“我去过。”一名军士应声答道。

“你拿着我这面腰牌,现在就赶往大庄严寺,面见屈突通屈将军,请他速速带人赶来西市增援,捉拿凶手。”

那军士答应一声,从鱼俱罗手中接过腰牌,又向杨广抱拳行了一礼,转身赶往大庄严寺搬请援兵去了。。

第134章 夜查石屋院

“鲜于罗。”鱼俱罗毫不客气地转向杨广身边的鲜于罗,命令道,“你立刻保护王爷,照料唐国公回王府,静候佳音,不得有误。”

鱼俱罗煞有介事地,竟是要命鲜于罗陪着自己和李渊回府休息?杨广听到这话,可不干了。

“留下一名军士照料唐国公。鲜于罗,随我来。”杨广从未亲临行伍,全然不懂得军队中的规矩,竟代替鱼俱罗发号施令起来了。

“王爷,对方人数多寡,尚且不明,以咱们这区区十几个人,要是万一伤着王爷,我可吃罪不起呀。”无论杨广对他多么地不敬,鱼俱罗在杨广面前,始终不敢说一句硬话。

“你别忘了,本王才是牵总查察此案的钦差,休得啰嗦,一切听我号令行事。出发。”杨广随手点了一名军士,要他留下看护昏迷未醒的李渊,带着鲜于罗返身就走。

“王爷,您总得让我知道,您这是去哪儿吧?”鱼俱罗见难以拦下杨广,急得用近乎哀求的语气问道。

“我和鲜于罗去接司马娘娘,把守住甜水路暗道的出口,怎样?”杨广看鱼俱罗着实为难,心一软,改用商量的口吻说道。

“这样吧,”鱼俱罗怎肯放杨广离开自己身边,眼盯着鲜于罗,同杨广商量道,“由我陪着王爷去接娘娘,把守出口,鲜于罗带人从苦水路进去查抄石屋院。”

“鲜于罗哪儿知道什么苦水路?再者,如果在石屋院撞上方才那个赤髯小子,鲜于罗怎么会是他的对手?依本王之见,还是鱼将军你带人进院去拿人吧。”

杨广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可由于他执意不肯回府,无形之中给鱼俱罗带来了莫大的压力,使得鱼俱罗不得不改变原来的计划,采用能确保杨广安全的办法来安排行动。

“据我所知,这座石屋院只有苦水和甜水路两条路可以出去。王爷既身先士卒,愿去把守甜水路暗道出口,就由老儿我和鲜于罗一同陪王爷前往。其余人等只需把守住苦水路的出口,静候援兵到达后,再一同进院去拿人,方能保得万全。”

“行行行,就按你说的办,快走吧,去迟一步,只怕一个人都拿不到了。”杨广不耐烦地甩手就走。

“要不是你非要去把守什么出口,这会儿我带人已进了石屋院了。”鱼俱罗在心里抱怨着杨广,却不敢显出一丝不快来,痛快地答应一声,顺手指定一名看着老成的军士,要他带领军士们赶往苦水路出口处把守,自己则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杨广身后,往甜水路暗道的出口处跑去了。

杨广带着鱼俱罗和鲜于罗二人沿原路返回到了甜水路暗道的出口处,却寻不见司马珞的人影。

就在他满面焦急地正要催促着鱼俱罗和鲜于罗二人从石门进入暗道去寻找司马珞时,却听到不远处的暗影里有个童声低低地问道:“来的是阿纵吗?”

杨广立时由忧转喜,忙答应一声,迈步向前,将躲在暗影里的司马珞迎了出来。

司马珞一旦和人打起交道来,又恢复了惯常的矜持,手指着石门对杨广说道:“你们要抓的人方才从这道门进暗道了,我想,他可能是去向花姑报信去了吧?”

杨广听了,立马便要冲入石门紧追不舍,反被鱼俱罗拦在身前挡住了去路。

“王爷,暗道内十分凶险,我断不会要王爷亲历险境的。据我所知,这座石屋院只有甜水和苦水两条出路,尔今两条路的出口都已被看死,即使那小子窜回去向花姑报了信,一时半会儿他们也无路可逃,还请王爷在此稍等片刻,只要屈将军率大队人马一到,我便护着王爷回去连夜查抄了石屋院。”

这一回鱼俱罗算是铁了心,无论杨广怎样严辞斥责,他都决不后退一步。

杨广无奈,只得耐着性子,陪着司马珞留在了石门外。

约摸过了大半个时辰,自东向西,影影绰绰可见有上百号人组成的一支人马高举着火把,朝他们所在的位置跑了过来屈突通到了。

杨广与屈突通相见已毕,要屈突通留下几名军士在石门外保护司马珞,自己则执意跟随大队人马一道返回石屋院,亲自捉拿花姑和赤髯少年。

然而,令在场所有人感到吃惊的是,小小年纪的司马珞竟然也要求跟着屈突通带领的大队禁军返回石屋院。

“娘娘,那赤髯少年身手非凡,倘若到了石屋院内,两下交起手来,他出手伤着了娘娘,我回去可没法向长姐交待呀”

司马珞人虽可一摆出前朝皇后的派头来,无论杨广如何劝说,都改变不了她的主意。无奈之下,杨广只得搬出长姐杨丽华,也就是司马珞的嫡亲婆婆来阻止司马珞去冒险。

“不行,我担心你们一哄而入,花姑狗急跳墙,说不准立时就会杀了阿猫。如果她见了我,也许会有所顾忌,不至于向阿猫下毒手。”司马珞尚显稚嫩的面庞凝结成了霜,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拒绝道。

“娘娘,得罪了。”鱼俱罗唯恐迟则生变,令自己眼看就要到手的功劳再飞了,陡起一掌,切在了司马珞后颈之上。司马珞嘤咛一声,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屈将军,你带大队人马先进去捉拿真凶,我护着王爷断后。”鱼俱罗一掌打昏司马珞,也顾不得彼此尊卑,径直冲屈突通发号施令起来。

好在有杨广在场,屈突通并没和鱼俱罗计较,匆匆答应一声,留下几名军士在石门外看护司马珞,自己则率领着大队的军士冲进了甜水路的暗道。

鱼俱罗和鲜于罗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将杨广妥妥地护在当中,不紧不慢地尾随在大队人马之后,也进了暗道。

由于有大队人马高举火把在前面照亮引着路,这条暗道并没有杨广和鱼俱罗、司马珞三人从石屋院逃出时那么阴森、可怖,那群作为暗道中埋伏的蝙蝠也不见了踪影。因此,不消一刻钟的功夫,杨广便随着大队人马穿过了暗道,从堆满货物的前院重新回到了石屋院。。

第135章 尉迟芳林

石屋院中已乱作了一团:从美梦中惊醒的胡商们与石屋院中依靠卖笑、卖身谋生的女子们惊叫着、呼号着,像一只只没头的苍蝇在院中横冲直撞,争先恐后地想要夺路而逃。

屈突通一马当先冲进院中,急令军士们手擎火把在院内四周站定,朗声叫道:“我乃虎贲郎将屈突通,率军前来捉拿杀人真凶,尔等莫要惊慌,统统到上房中去集合,等候检视。如有擅自出逃者,立斩无赦。”

院内众人不知是听到原来是官军前来捉拿杀人真凶,与自己无干的缘故,还是被屈突通最末吼出的“立斩无赦”给唬住了。在经过短暂的骚动之后,由几位见多识广的胡商带头,纷纷向上房内走去。

“请王爷先到厢房内暂歇一时,就由鱼将军和末将一道率领军士一一核查问明院内众人的姓名、来历、身份后,再将杀人真凶押来见王爷,如何?”屈突通见杨广走进院来,忙返身向他请示道。

鱼俱罗因对赤髯少年颇为忌惮,却是一步也不肯离开杨广左右,又不便违抗屈突通的将令,便悄悄地叮嘱鲜于罗到上房内将袖红唤来厢房见他,自己则用手势向屈突通示意,先将杨广护送至厢房坐定,再出来和他会合。

杨广嫌弃这院内各间厢房俱是嫖宿之所,不肯进房落座,直奔着头进院子走了过去。

屈突通见状,急忙带着几名军士和鱼俱罗前后脚也跟了过去。

在灯光照耀下,杨广打量头进院里的那排上房,果然是一座庙宇。花姑等人倒也会选地方,这座专供胡商寻欢作乐的石屋院通往甜水路的是一处堆满了货物的杂院,而从苦水路进来,却是一座寺庙。即便有人贸然闯将进来,也断不至发现其中的真相。

杨广一边寻思着,一边抬脚进了上房,这才发现,这一排上房也是打通了的,俨然是寺庙的正殿,正当中有一尊二丈多高的观音大士造像,造像两边则分站四位凶神恶煞似的罗汉。

屈突通命随行的军士在菩萨殿内四处搜寻,确认殿内空无一人,只在观音造像背后发现了一个隔间,似乎是照看香烛灯火的值宿房,房内还算洁净,屈突通于是便请杨广到隔间内落座歇息,等候清查结果。

鱼俱罗仍不放心别人守护在杨广身边,同时又因只有自己认得花姑,遂不待屈突通开口,抢先冲一名军士命令道:“你到后面院子,将一个叫袖红的姑娘押来此处见我。”

那名军士遵命离去,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把被人从床上唤起,吓得体如筛糠的袖红押了过来。

“袖红,本将军现在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鱼俱罗当着杨广和屈突通的面儿,俨然端起一副作官的派头,冲一两个时辰前还和他同榻而眠的袖红说道,“你现在带着军士们,到后院上房中将花姑及其同党指认出来,本将军愿在晋王面前为你讲情,恕你无罪。”

那袖红也算得是一位烟花场上厮混惯了的老手,极擅察言观色,见此情形,心中早已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忙低眉顺眼地答应一声,带着几名军士返回后院指认花姑去了。

杨广坐在一旁瞧得分明,眼见鱼俱罗虽看似对袖红疾言厉色,颇有寻常嫖客提上裤子翻脸不认人的“风范”,实则对袖红仍怀有一份情意,欲借此为她洗脱干系,当下也不说破,只吩咐屈突通派出人手到苦水路上增援,防止花姑等人从苦水路上跑了。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只见袖红被两名军士押着,苦眉苦脸地返了回来。

“怎么,花姑不在后院上房之中?”袖红刚一走进隔间,鱼俱罗就忍不住焦急地问道,“你是否问过其他的姑娘们,有没有人知道花姑的去向?”

袖红迟疑着一侧身,杨广这才发现,袖红身后还跟着个人,只不过那人身材瘦方才被袖红给挡住了。

“启禀王爷,两位将军,这个小女娃儿自称有十分紧要的事报告,我们便将她带来了。”其中一名军士抱拳向杨广等人禀报道。

“阿猫”待借着灯火看清了小女孩儿的模样,杨广不禁脱口叫道,“你有什么事要说?”

阿猫抬起一只手,冲隔间外指了指,用清脆的声音说道:“我知道在观音造像的底座下,有一处秘道,花姑一定是从那儿跑了。我还知道,花姑平时就在这间隔间内睡觉,一听到外面有什么风吹草动,她立马便会钻入秘道逃跑。你们快去抓她吧。”

屈突通闻言,立刻冲几名军士使了个眼色,军士们会意,转身出房查看去了。

“女娃儿,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屈突通紧绷着脸,不无疑惑地问阿猫道。

“花姑强迫我接客卖身,我恨她”阿猫略带羞怯地望了居中而坐的杨广一眼,咬着牙说道。

“鱼大爷,少东主,还有这位将军,你们千万别被这小妮子给骗了。”从一进门就愁眉不展有袖红突然扯着嗓子嚷道,“她是朝廷叛臣之后,和花姑原是一伙的。眼下见自己被官军捉到,想借此脱身。”

虽然之前从司马珞对阿猫的格外关切当中,杨广已隐隐察觉出阿猫决非寻常之人,可此时乍听袖红当众叫嚷着阿猫是叛臣之后,他仍唬了一跳,忙冲袖红问道:“你把话说清楚,她是哪个叛臣之后,本名唤做什么?”

由于事发突然,屈突通不待杨广下令,即向阿猫身后站立的军士急喝一声:“先给我绑起来”

顷刻间,阿猫就被身后的军士倒背双手,捆了个结结实实。

“哼,我即便是落到官府手中,总强似在这里失了贞节,沦落成像你这样的人”阿猫圆睁双眼,冲袖红狠狠地啐道。

袖红被她骂得又羞又急,“扑通”跪倒在杨广身前,用巾帕捂着脸,抽抽答答地说道:“她,她本名唤做尉迟芳林,她爷爷就是前两年曾带头起兵反叛当今皇上的相州总管尉迟迥,她投奔花姑,原本就是为了将来改投南陈的。”。

第136章 节外生枝

尉迟迥是北周实际开创者宇文泰的外甥,娶的第一任老婆又是西魏的金明公主,因此在西魏、北周两朝可谓是身份显贵,更主要的是,当北周宣帝传位于静帝之初,郑译、刘鲂两位近臣矫诏引外戚杨坚入朝执政,尉迟迥第一个起兵作乱,想把杨坚驱逐出长安。平定尉迟迥叛乱是杨坚面临的第一个考验。

关于尉迟一家的过往种种,在穿越者杨广的头脑中虽然没什么印象和感受,但对于亲历过平叛全过程的屈突通和鱼俱罗来说,却没齿难忘。

尔今从袖红嘴里听说眼前这个名叫阿猫的小姑娘原来是尉迟迥的亲孙女,屈突通不待杨广开口,头一个向阿猫喝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你和前朝的天左皇后怎么称呼?”

一旦被袖红说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阿猫反倒镇定了下来,高贵的出身,以及身为将门之后使得她高昂着头,用充满不屑的目光瞪了袖红一眼,凛然答道:“不错,我祖父确是柱国大将军,相州总管尉迟迥,我父亲是长乐郡公尉迟敦,天左皇后尉迟炽繁是我的堂姐,我名叫尉迟芳林。”

“据我所知,当年尉迟迥兵败自杀,你身为尉迟氏之后,如何会流落到了长安,沦为了一名青楼女子?”屈突通接着问道。

“这些和将军无干。”尉迟芳林只肯亮明身份,其它的话却是一句也不再多说。

本是为捉拿杀人真凶而来,却没想到在此处发现了位叛臣之后,屈突通一时间拿不准该如何发落尉迟芳林,不由自主地望向杨广,期待他的指令。

“将军。”先前去查探秘道的几名军士满面兴奋地跑了进来,冲屈突通禀报道,“前面殿内观音造像的底座下果然有一处秘道,不知通往哪里。”

“走,随我瞧瞧去。”屈突通大手一挥,急忙率领着几名军士冲出了隔间,把尉迟芳林留给了杨广和鱼俱罗处置。

“你能向朝廷指认叛臣之后,表明你同花姑并不是一伙。来人,将袖红押往后院厢房另行安置,不得慢待。”鱼俱罗仍没忘首先替自己的相好洗脱罪责。

“你和司马皇后是一起被花姑收留下的吗?”杨广虽对尉迟家族的反叛经过不甚了了,但想起司马珞对阿猫的关切之情,禁不住开口向她问道。

听到从杨广口中说出司马皇后几个字,尉迟芳林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注视杨广多时,才有些气馁地摇了摇头,却仍是不肯开口。

“那么,本王再问你,你当真如袖红方才所说,投奔花姑是为了将来有一天改投南陈去的吗?”

尉迟芳林又摇摇头。

“大胆,你可听清楚了,坐在你面前的是晋王殿下,好生回答殿下的问话”鱼俱罗厉声呵斥道。

“有种你们现在就把我杀了,我再也不想过这种整天不见日头的日子了。”面对着足足比自己高过两头,凶神恶煞似的鱼俱罗,弱不禁风的尉迟芳林竟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一点儿也不示弱地答道。

“你为什么要把花姑逃跑的秘道报告给我们,难道仅仅是为了花姑强迫你接客?”杨广摆手制止住鱼俱罗,犹不肯相信尉迟芳林方才给出的解释,继续问道。

“对,我就是死了,也断不能失去了贞节。”此时的尉迟芳林,已全然没有了先前杨广曾见到过的羞涩和怯懦,斩钉截铁地答道。

“好,本王再问你,你可知花姑是否是为南陈朝廷效命的暗线?”杨广紧盯着尉迟芳林,问出了他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哼,我只知道她那满头的金发是假的,除此之外,其它的事情一概不知。”

“王爷,有道是人都是苦虫,不打不招。要我说,一顿鞭子抽过,我就不信,她还这样嘴硬,不识好歹。”鱼俱罗对待阿猫丁点儿不留情面,在旁撺掇着说道。

“先把她押下去,好生看管吧。”杨广不满地瞪了鱼俱罗一眼,冲尉迟芳林身后的军士命令道。

待军士们押着尉迟芳林离开之后,杨广才向鱼俱罗解释道:“且看看屈突通能否追到花姑,再议如何处置阿猫吧。”

“王爷,花姑那一头金发既然是假的,就说明她不单和会真大师有关,而且极有可能正如王爷如料,是南陈派在长安城中的一名奸细。小的我要先给王爷道声喜,今晚王爷算得是一举两得,既查破了会真大师之死一案,又查禁了一处南陈奸细的窝点。”鱼俱罗最是见不得杨广给他好脸色,赶忙顺竿爬着恭维杨广道。

“鱼将军真是这么看吗?我怎么觉着今晚这件事像是节外生枝了呢?”有了上回贸然邀功被斥的教训,杨广变得谨慎多了,听了鱼俱罗这番话,不喜反忧,若有所思地反问道。

“嘿嘿,王爷所虑极是。小的我也在想,这花姑若真是南陈的奸细,收留司马皇后尚有可说,毕竟娘娘的生父如今身在南陈,但若收留下尉迟迥的后人,她就不怕为自己招祸吗?”鱼俱罗见风使舵的功夫堪称一流,一俟听出杨广话风不对,连忙改变态度,顺着他的口锋说道。

杨广从鱼俱罗那儿得不到任何关于如何处置今晚这件事的启发,且本能地感觉到今晚这件事十分重大,断不可贸然处置,便不再开口说话,一心静等屈突通回来,听听他有何高见。

直到远外传来阵阵雄鸡报晓的鸣叫声,天色渐亮,屈突通才率领着十几名军士返了回来。

“禀王爷,那处秘道一直通往城南的万善尼寺,末将率人追至尽头,连个人影都没见着,想是凶犯已经跑了。”屈突通一见门,就向杨广禀报道。

“你说什么?这里的秘道竟通向万善尼寺,你们没看错?”杨广腾地一下从座中跃起,紧盯着屈突通问道。

“不会有错的,出了秘道是一片树林,再拐了弯儿便是万善尼寺的山门了。”

杨广头脑飞速旋转着,听屈突通之言,秘道的出口竟像是在染干密会安若溪的那片树林之中,这只是种巧合,还是。

第137章 先别忙着下结论

特别致谢风行者凌云君,求订阅“鱼俱罗,你把今晚,不,昨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与屈将军听,本王想听听屈将军对如何处置此事持何高见。”杨广按捺着紧张、激动的心情,向鱼俱罗吩咐道。

同时,他也在脑子里迅速地整理着自己的思路:鱼俱罗邀自己夜探石屋院,本是为了查访杀害会真和尚的真凶,岂料在石屋院中,先是邂逅了前朝末代皇后司马珞,继而在甜水路的出口处遭到屈突通先前怀疑的那名赤髯少年的偷袭,被掳,后来恰逢表兄李渊来寻找自己,会合鱼俱罗将赤髯少年打跑,屈突通率人赶来增援后,意外地从阿猫口中获知了花姑极有可能已从秘道逃跑,直至屈突通率人从秘道追赶,发现秘道原来通向万善尼寺。这一切的重点在何处呢?

他犹在沉吟未解之时,鱼俱罗已奉命向屈突通大致通报了事情的原委,屈突通听罢,冲着杨广一抱拳,问道:“不知王爷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我正想问你,你反倒来问我?

杨广一怔之下,略带歉意地答道:“本王曾听姑丈提起,屈将军智略过人,眼前这件事头绪杂乱,本王一时之间还难以辩理得清晰,想先听听屈将军有何高见?”

“眼下要务,依末将管见,须立即将此事禀明皇上,候旨处置。”屈突通没有丝毫的犹豫,干脆利落地答道。

废话,我还不知道要向父皇禀奏?

杨广撩起眼皮,睨了屈突通一眼,继续问道:“但不知要怎样向父皇禀奏?是建言父皇立即封锁长安城,捉拿杀人凶手呢,还是禀奏父皇,称咱们查禁了一处南陈奸细的窝点?”

屈突通也颇感纳闷儿,心说:十几天前,这位牵总查案的小王爷尚不顾自己的阻拦,于查案刚有条线索之时,就迫不急待地要入宫向皇上邀功、报喜,今日却为何变得如此小心起来了?

他略一思忖,答道:“王爷,如要末将看来,现在向皇上禀报,称咱们找到了杀害会真大师的真凶,抑或查禁了南陈奸细的一处窝点,都不甚妥当。莫不如单向皇上禀奏,称王爷您得到线报,前来石屋院查案,结果在此发现了失踪已久的前朝皇后,并尉迟迥的亲孙女,将她二人交由皇上发落更为合适些。”

“这也未必太过于因小失大了吧。”鱼俱罗在旁禁不住低声嘟囔道,“一个被废已久的前朝皇后,一个反叛的孙女,并且两个都是尚未成年的女娃儿,咱们发现她们,又有什么可向皇上禀奏的?”

“鱼将军此言差矣。”屈突通见杨广脸上也流露出不虞之色,微微一笑,耐心解说道,“且不说当今天子圣明过人,听了王爷的禀报定会详询究竟,单只说司马皇后和尉迟芳林二人,也决非泛泛之辈。司马皇后的父亲司马消难现如今在南陈,位至国公,朝廷决不至对他的女儿等闲视之尉迟芳林的祖、父辈虽尽皆故去,然其姐,前朝天左皇后尚在万善尼寺出家修行,况尉迟家族名满天下,朝廷如能善待尉迟迥的后人,必能在天下人面前彰显出朝廷的大度、宽仁,皇上岂会对此视若不见呢。”

“可是,昨晚在甜水路出口处截杀本王的赤髯少年不正是屈将军怀疑过的江南岸酒楼上的那人吗?他既在石屋院附近现身,不就足以表明,这座石屋院极有可能就是南陈奸细的一处窝点吗?”杨广也心有未解地向屈突通问道。

“来自南陈,未必都是南陈朝廷的奸细。”屈突通目视着杨广,一字一句地答道,“先前我怀疑此人,其中固然有因他出身广陵首富之家的缘故,但大半是由于发现其形踪诡异,且身负武功,才将他列入了重点关照的行列,并没就此认定他就是杀害会真大师的疑凶。赤髯少年和花姑有所勾连,并意图加害王爷,只能增加了他身上的疑点,却仍不足以表明他和花姑两人就是南陈朝廷的奸细,更不能据此认定他二人就是杀害会真大师的真凶,至少末将是这么认为的。”

“那,对此,不知屈将军又作何解释呢?”鱼俱罗伸手从怀中掏出那方包裹着死蝙蝠的巾帕,递给屈突通,反问道。

屈突通先是不明所以地展开巾帕,待发现巾帕包裹着的是一只死蝙蝠时,紧蹙双眉,将那只死蝙蝠翻过来,掉过去仔仔细细观察了多时。

“喏,这就是它留下的齿印,难道这还不能证明会真大师就是死在了它的啮咬之下?”鱼俱罗有意把自己被蝙蝠咬伤的那只手伸向屈突通,向他展示着自己手上那道尖利的齿痕。

屈突通曾亲自查验过会真和尚脖颈上的伤痕,凭着记忆将两处伤痕比对了移时,方抬起头来,向杨广说道:“王爷,据末将观察,鱼将军手上的这两道蝙蝠啮痕虽观其形状,与会真大师脖颈上的两道齿痕极其相似,但论其深浅、大却颇多区别。至少,鱼将军手上的两道啮痕决不至致人非命,而末将曾详细查验过会真大师的尸身,发现除了脖颈上的两道齿痕外,别无一处可致人死地的伤痕,据此只能推断出会真大师之死,与其脖颈上的两道齿痕有关。”

“即使果如你所说,我手上的这两道齿痕不足以致命,但却也能看出此种蝙蝠的啮痕与会真大师脖颈上的极其相似,会不会是花姑等人豢养在甜水路暗道之中的这群蝙蝠当中的蝠王咬死了会真大师呢?”鱼俱罗不服气地争辩道。

“蝠王?”屈突通恍然有所悟地点点头,旋即说道,“那也得捉到那只蝠王再下定论,否则只怕会被其所惑。”

杨广大瞪着一双眼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为避免出现上回贸然入宫邀功遭到斥责那样的结果,他思忖再三,还是决定采纳屈突通的话,立刻入宫求见父皇杨坚,重点向他禀奏在石屋院发现司马皇后和尉迟芳林两人之事,遂冲屈、鱼二人说道:“事不宜迟,咱们在此徒作口舌之辩,于查案丝毫无益,两位将军不如现在就随本王入宫,面见父皇,将此事的前因后果详细向他老人家禀奏明白,听候圣意裁断。”。

第138章 主仆也有亲疏之分

杨坚昨夜一晚未睡,独自在武德殿批阅奏章,直至鸡叫三遍,天光大亮。

两个月前,他采纳了长孙晟提出的对突厥“远交近攻,离强合弱”的计策,派遣太仆卿元晖出使突厥达头可汗牙帐,欲行离间之计,诱使达头可汗玷厥与沙钵略可汗摄图争夺突厥大可汗之位,以阻止沙钵略兴兵南下,侵略大隋北境。

然而,昨日元晖风尘仆仆地赶回长安,却给杨坚带来了一个不太令人满意的结果:达头可汗虽然欣然接受了杨坚差元晖赐予他的狼头大纛,但却未对其侄沙钵略可汗摄图表露出丝毫的敌意,反而向元晖询问起了隋朝每年准备向突厥贡献多少钱帛。

如此看来,作为叔父的达头可汗至少在隋朝使节面前,表现出了对沙钵略可汗的绝对忠诚和服从,离间之计并未收到预期的成效。

实际上,杨坚自从决定采纳长孙晟的建议,分化瓦解突厥各部,就已经改变了他与高颖最初议定的先与突厥一战,待北境安定后,再南下攻陈的既定方针。

如果说,他利用宇文阐之死,授意会真和尚杜撰出了南陈妖孽弘圣宫杀人的神话,还只不过是想借此收拢朝野人心,并无兴兵攻陈的实际打算的话,那么,待会真和尚离奇地横死于大庄严寺之内,近些天来,关于会真和尚横死的各种传言在长安城内大街小巷中流传得到处都是时,杨坚感觉到自己已渐成骑虎之势,如不立即兴兵攻陈,便难以自圆其说了。

倘若真的要发兵攻陈,就必须先解决好后顾之忧,确保突厥不会趁大军南下之机,发兵来犯。

基于这样的考虑,杨坚再次采纳了长孙晟的建议,决定对沙钵略派其弟处罗喉来长安索贡不给予答复,以尽可能地拖延突厥五可汗大军联合来犯的时日,同时仍寄希望于达头对沙钵略能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

同时,杨坚也深知,单凭一面狼头大纛和对处罗喉父子避而不答,是断断不可能挡住突厥数十万铁骑南下的,他必须加强北境幽并等地的驻防军力,并想方设法向沙钵略可汗传递这么一种信号:大隋对突厥已高度戒备,随时准备歼灭一切来犯之敌,唯其如此,软硬兼施,才足以震摄沙钵略,使其不敢轻易发兵南下。

由此,杨坚心中便就有了关于派次子杨广出镇并州,加强北境防备的想法。

杨广是除太子杨勇以外,年纪最长的皇子,且早已领受了并州总管之职,在决定兴兵伐陈的同时,差他出镇并州,无疑是震摄突厥的最佳选择。

但是,当杨坚向独孤伽罗透露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欲征得她的理解时,却遭到了她的极力反对。

独孤伽罗提出的理由也很充分:杨广年纪太即便他人到了并州,也很难使得沙钵略相信,一个顽童能对他构成什么威胁并且,幽并等州现已有阴寿、虞庆则两位大将率领十万大军驻守,杨广出镇并州的同时,朝廷如不能另遣大军增兵北境,就更无实际意义了。

杨坚明白,爱妻之所以极力反对要儿子出镇并州,实则大半舍不得她这个最为疼爱的次子离开自己身边。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眼下,杨氏宗族中虽有杨弘、杨雄、杨爽等多位兄弟子侄可以代替杨广出镇,可是一想到北周朝廷虽分派宗室诸王镇守各地,却仍以真正为朝廷建树起强有国的屏藩,而正是由于北周皇室嫡枝人丁凋弱,才使得自己有隙可乘,代周开隋,杨坚决心不顾爱妻的反对,执意派杨广出镇。

决心虽容易下,但一旦付诸实施,杨坚内心深处,作为父亲柔软的一面却随之显现了出来。

皇子出镇,自然要下恩旨,准其开府建衙理事的,杨坚首先想到的却是该为杨广挑选一个怎样的孔武有力且忠诚可靠的卫士长,以确保儿子的人身安全。

首先进入他脑海的人选自然是骑绝,且熟知突厥各部落情形的长孙晟。但长孙晟是目前朝内唯一一位突厥通,自己还要指着他在身边出谋划策,及时应对突厥方面可能出现的各种变化,长孙晟至少在短期内不可离开长安。

其次,杨坚想到的一位人选便是随侍他左右,曾对他有过救命之恩的右卫大将军元胄。可一来以元胄如今的身份、地位,要他去做杨广的卫士长,在旁人眼中,难免有降黜之嫌,也极容易招致其他几位皇子的议论,认为他这个当父亲的过于偏爱杨广,以至于将自己的贴身护卫也派给了杨广更重要的是,没有比杨坚更了解元胄的了,这是个只懂得与人拚命的主儿,一旦犯起浑来,只有自己才能约束得住他,而杨广身边最需要的则是像长孙晟这样一位文武双全,既能保护他的安全,又能时时替他拿主意的人,元胄实在难以担当此任。

经过再三考虑,杨坚最终把目光投向了他的另一个亲信李圆通身上。李圆通单论其勇,决比不过元胄,单论其智,也无法和长孙晟相提并论,但李圆通却有一样长处,是元胄和长孙晟都远不及他的,那就是他原本系杨坚府中的给使出身,与杨勇、杨广等皇子自幼熟识,相伴长大,他说的话,即便是身为储君的杨勇也颇听得几分,更甭说比杨勇小着近十岁的杨广了。有他陪着杨广出镇并州,便如同杨坚本人陪在杨广身边一样,倘若到了紧急时刻,李圆通能起到长孙晟和元胄都难以起到的作用。况且,李圆通如今的官职是左卫长史,命他改任晋王府司马,属于平调,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事情并不像杨坚想的那样顺利,当他向李圆通私下里透露出想调他随杨广一道出镇并州之时,李圆通当时并没有明确提出反对,却转过身,便将杨广即将出镇并州的消息透露给了秦王杨俊。而杨俊得到李圆通向他透露的这个消息后,立马伙同杨秀、杨谅三兄弟到正阳宫找到了母亲独孤伽罗,众口一辞地也强烈要求出镇外藩,为朝廷效力,令杨坚无形当中陷入了家务的困扰之中。。

第139章 这下可以堵住兄弟们的嘴了

杨坚明知是李圆通素与杨俊要好,是他私下里向杨俊透露的消息,引致兄弟间争相要求出镇,却顾及多年的主仆情分,犯不着为了区区小事责罚于他,只得端起父亲、君主的架子,对三个儿子恩威并施,一方面严辞责令他们不要胡搅蛮缠,另一方面也许诺三个儿子,待将来他们长大些,会分遣他们出镇良地的。

若是放在平时,三个小儿子一见父皇绷起了脸,纵使心中仍有不服,多半会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强辞狡辩的,可昨儿不知怎地,四儿子杨秀竟然哮着嘴,忿忿不平地和他强争道:“阿纵虽比儿臣大着两岁,但无论是胆识,还是弓马技艺,儿臣自谓都要强过他,父皇为何不命儿臣出镇北境,抵御突厥,反派一个只会吟诗作赋的文弱之辈出镇?儿臣心中着实难以服气。”

经过一夜的劳累,杨坚此时已记不清,昨天在正阳宫中,自己是如何斥责杨秀的了,可他心中却着实为几个儿子小小年纪,便能争先恐后地为朝廷效力,为自己分忧而感到由衷的高兴。太子杨勇日后能得几位兄弟鼎力相助,何愁大隋江山不能长久稳固呢。

想到这儿,杨坚放下手中的笔,十分惬意地伸腰打了个呵欠,缓缓站起身,踱至殿口,向殿外叫道:“元胄,替朕传些饭食来,朕饥了。”

许久未听得元胄的回答,杨坚正待开口再叫,只听到殿外传来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朗声报道:“左监门郎将薛世雄启禀陛下,现有晋王带领屈突通、鱼俱罗两位禁军将佐在露门外请见。”

“叫他们来此处晋见吧。”杨坚闻言一怔,心中暗想:阿纵这小子,该不会又找到了个破案的线索,急吼吼地赶着进宫来向自己邀功吧。若这回,他仍是捕风捉影的话,自己可真要重新考虑,是否要另派他人出镇并州了。

杨坚缓步踱回殿中坐下,随即又想到:若说阿纵上回纯属捕风捉影,倒也未必尽然。起码自己用了敲山震虎之计,授意苏威命长安市令以违反朝廷禁令的名义查封了刘鲂经营的那座酒楼之后,刘鲂还曾惶惶不安地入宫来求见自己,当面解释了他和广陵首富张季龄自结识到合伙经营酒楼的前后经过,信誓旦旦地向自己表明了忠心。只不过,据他说,他是经太子左庶子卢贲从中牵线,才结识的张季龄,倒着实出乎意料。过些日子,自己须得找机会将卢贲调离太子杨勇身边,免得将来一经发现卢贲有私通南陈的形迹,太子也跟着他吃瓜落。

杨坚正坐在殿内胡思乱想,就听殿外杨广报名请见道:“儿臣携左亲卫大都督屈突通,左翊卫别将鱼俱罗求见父皇。”

嗬,这回阿纵不只是一个人来,还带着两个帮手,看来多半查案又有了什么眉目。杨坚一边寻思着,一边沉声答道:“既然都已到了殿口,索性一并进来回话吧。”

话音刚落,只见杨广在前,后面跟着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两个人,三人相跟着走进殿来。以杨广为首,三人跪倒在地,向着杨坚山呼万岁,俱行晋见之礼。

跪在杨广身后左侧的又矮又瘦的屈突通,杨坚还有些印象,只与屈突通并排跪着的那个高大威猛的壮汉,杨坚却瞅着眼生,认不得他是谁。

“阿纵,一早就入宫来求见朕,有什么紧要的事要向朕禀奏吗?”有两位臣子在场,杨坚有意拉长了腔调,向杨广问道。

“启禀父皇,昨夜儿臣携屈、鱼两位将军前往西市附近之石屋院查案,不承想在石屋院中发现了前朝的司马皇后,和叛臣尉迟迥的孙女尉迟芳林,因二人身份特殊,儿臣不敢多做耽搁,故清早入宫禀奏父皇。”杨广未得杨坚叫起,只得匍匐在地,头也不抬地禀道。

“哦?你所说的石屋院是个什么所在,司马珞和尉迟迥的孙女怎会在那儿?”杨坚听了杨广的禀奏,倒是颇有些意外,坐直了身子问道。

“关于此事的前后经过,鱼将军概曾亲历,可否由他代儿臣向父皇禀奏?”

“准。”

鱼俱罗虽然在宫中当差的时日不短,却还是头回当面向皇帝禀奏事情,耳听得杨坚一个准字说出口,他竟激动得哽咽起来,以头触地,接连向杨坚磕了三个响头,才哆里哆嗦地将事情的前后经过向杨坚叙说了一回。

杨坚听他说到杨广半路遭到赤髯少年偷袭一节时,禁不住前倾着身子,凝神注视着鱼俱罗,开口问道:“你是说,那歹人打伤了叔德,而你,打败了歹人,救下了阿纵?你叫什么名字,几时进宫当差的啊?”

“回万岁爷的话,小的名唤鱼俱罗,在宫中当差已有五年了。只可惜小的生得笨拙,不然昨晚就将挟持晋王殿下的歹人捉住了。”

“也就是说,果真是你,将那歹人打败了。嗯,鱼俱罗,朕记下这个名字了。”杨坚目光中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惊喜,望着人高马大的鱼俱罗,微微点了点头,转向杨广问道,“司马珞和尉迟迥的孙女人现在何处?”

“暂押在露门外,等候父皇发落。”

“鱼俱罗,你去,将她二人押往正阳宫,交由皇后发落,顺便也叫皇后见见你。”杨坚温言嘱咐鱼俱罗道。

鱼俱罗浑然不知杨坚为何要皇后见见自己,忙不迭地趴在地上磕了个响头,爬起来转身就跑。

这家伙人虽老笨了些,却还做得个贴身护卫。杨坚望着鱼俱罗魁梧的背影,暗自琢磨道。

“屈突通,你现在就去京兆衙门,面见苏威,传朕的口谕,命他立刻集合京兆衙门所有人马,在长安城中展开搜捕,务须将昨晚走脱的两名嫌犯捉拿归案。”

待屈突通遵命退下之后,杨坚目视仍跪在身前的杨广,在心中长舒了口气,暗自叹道:好小子,这回总算是立了一功,这下可以堵住你那几个兄弟的嘴了。。

第140章 闺蜜干政

鱼俱罗押解着司马珞和尉迟芳林来到正阳宫外时,恰遇到何柱儿从宫内往外走,他因和何柱儿是同乡,且同在宫中当差多年,彼此间颇为相熟,便开口叫住何柱儿,问道:“公公,娘娘这会儿在宫中可得闲,我奉了万岁爷的圣旨前来求见娘娘,可否请公公代为通传一声?”

何柱儿瞅了瞅鱼俱罗身后的两个小姑娘,恍惚觉得其中年纪略小的那个瞧着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她是谁了,遂向鱼俱罗答道:“老鱼,今儿日头打西边出来了怎么着,你竟然一早就见着了万岁爷?不过,你来得不巧,这会儿娘娘正和清河郡公夫人在宫中正殿说话,寻常人等一律不得打扰,你只怕要在宫门外等上一会儿啦。”

“这”鱼俱罗为难地回头看了两个小姑娘一眼,他是头回奉旨办差,不想因耽搁了时辰引来皇帝对自己的不满,鼓了鼓勇气,凑近何柱儿身边,压低了声音求他道,“公公,不瞒你说,万岁爷特地命我带前朝司马皇后来见娘娘,这要是耽搁了时辰,皇上怪罪下来,我可吃罪不起呀。你看是不是”

经鱼俱罗一提醒,何柱儿恍然想起来了,跟在鱼俱罗身后的那个年纪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前朝周静帝的正宫皇后司马珞。

这司马珞不是因其父司马消难举兵造反,早在一年前就被废出宫了吗,今天怎么会和鱼俱罗在一处?何柱儿心里犯着嘀咕,表面上却丝毫不敢怠慢,忙疾步来至司马珞跟前,冲她笑着施礼问候道:“咱家见过娘娘,多日不见,娘娘一切还好?”

司马珞在宫中时,这何柱儿不过是一个黄门小宦儿,只因北周宣帝宇文员时不时地听人唆使,意欲对杨坚一家不利,他曾为独孤伽罗出入宫门行过方便,所以,独孤伽罗入主正宫后,便将他擢拔至身边做了内谒者,眼下已是长安宫宦者当中炽手可热的人物了。

司马珞怎会认得何柱儿,眼见他跑过来向自己行礼,只据此猜想到他是宫中当差的旧人,遂和颜悦色地冲他说道:“公公免礼,你唤做什么名字?是原在正阳宫当差,还是新进来的?”

“回娘娘的话,咱家名叫何柱儿,原在露门当差,蒙当今娘娘栽培,才得以入正阳宫侍候娘娘的。前些日子介国公为南陈妖孽所害,咱家还曾听我家娘娘念叨您来着,说不知珞儿现在身归何处,是否还在长安,您今儿既来了,就请在此稍候,容咱家入宫先通禀一声。”何柱儿说罢,不待司马珞再开口说话,冲鱼俱罗使了个眼色,转身入宫通禀去了。

清河郡公杨素的夫人郑祁耶出身于荥阳郑氏,是当今皇后独孤伽罗最要好的闺蜜,今天她一早就到正阳宫来见独孤伽罗,一则是因昨晚独孤伽罗命何柱儿到她家中传话,要她今日到正阳宫相见,二则却是为了替夫君杨素讨要差使来的。

何柱儿蹑手蹑脚地返回正阳宫正殿时,独孤伽罗和郑祁耶正彼此述说着儿女家常,只听郑祁耶陪笑劝独孤伽罗道:“娘娘,臣妇方才听了娘娘的一番话,倒颇替娘娘感到高兴呢。几位皇子你争我赶地想为朝廷效力,替皇上和娘娘分忧,这不正预示着我大隋兴旺、昌盛吗?娘娘又何必为此而烦恼。即拿臣妇家中那一对老少爷儿们相比,老的整天在家无所事事,一天到晚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知在干什么,小的呢,论年纪和越王同岁,却呆头呆脑的,连马都还骑不得,要说愁,臣妇整日都愁死了。”

独孤伽罗听郑祁耶如此说,心里舒坦了许多,反过来劝她道:“你们家处道乃是当今之世数得着的大英雄,有道是我不去求富贵,只恐日后富贵来逼我嘛,迟早都会得展其才,大有作为的,你急什么?再说,本宫前几天还听皇上说起,要杨素和高颖等人一起参与起草开皇律,他整日在房中只怕是在精研律法吧。再说,我宁可阿衹兄弟三个都像你家玄感那样,老成稳重些的好,省得每天都来围着本宫闹,叽叽喳喳地吵得我脑仁疼。”

郑祁耶见是话缝,忙趁机说道:“唉哟,娘娘您是不知,处道他哪里是在精研什么律法,皇上叫他参与起草开皇律是不假,可我听他奉旨当日回家就曾提起,说什么那个率更令名叫裴政的,对先秦两汉以来各朝各代的律法造诣颇深,起草新律之事多由他来操持,处道连一句话都插不上,不过是皇上瞅着他身上没差使,给他个挂名的差事罢了。”

独孤伽罗听她话音儿,对郑祁耶心里做何想法已了然于心,遂微笑着打趣道:“夫人今日进宫来,敢情并非是纯粹陪着本宫聊聊家常,而是为夫君讨要差使来的。说吧,你家处道想做些什么,瞧在你我姐妹多年的情份上,本宫可以破例在皇上面前提上一提。”

郑祁耶闻言,大喜过望,忙起身朝独孤伽罗拜了一拜,满面含笑地说道:“多谢娘娘承全。臣妇听说皇上近日因介国公和会真大师之死,欲兴兵伐陈,不敢欺瞒娘娘,据臣妇所知,处道他每日把自己关在房内,钻研的尽是用兵之道,可否请娘娘在皇上面前提一提,就派处道个领军征战的差使,也好给他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将郡公换个国公,使臣妇母子脸面上增增光。”

郑祁耶只顾急着为夫君讨要差使,一不留神却把朝廷尚未对外公布的会真和尚的死讯说了出来,独孤伽罗听得真切,脸色立马撂了下来,对郑祁耶的话未置可否,转向刚刚走进殿来的何柱儿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皇上那儿怎么样?”

当独孤伽罗和郑祁耶交谈之时,何柱儿一直未敢贸然插言,此时听皇后问自己,忙拱手答道:“禀娘娘,咱家适才奉旨刚出正阳宫门,迎面恰碰到左翊卫别将鱼俱罗引着前朝废后司马珞前来,据鱼俱罗说,他是奉了皇上的旨意,引司马珞等人来见娘娘的。”

“司马珞?这小妮子从哪儿冒出来了?”独狐伽甸闻言一惊,随即沉着脸对何柱儿吩咐道,“你去对引司马珞来的禁军将佐说,本宫明白皇上的心意,命他将司马珞留下,回去向皇上复命吧。先将司马珞安置在正阳宫后庭厢房,本宫现在还不想见她。”。

第141章 南北兼顾

虽然京兆尹苏威接到屈突通来宣的圣旨后,丝毫不敢大意,立即调集所有的差役在长安城中展开了大搜捕,可是一连三天过去了,却一无所获。

花姑和赤髯少年就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似的,任凭京兆府的差役们几乎查遍了长安城的每个角落,也没能查到他们的踪影。

反而是京兆府缇骑四出的一通折腾下来,先前就曾在长安城中传散的关于皇帝的佛门替身会真和尚因窥破天机,被南陈妖孽活活咬死的谣言流传得更广了。

眼瞅着会真和尚的死讯再也难以掩盖,以两位宰臣高颖、苏威为首,亲近重臣们纷纷进言,建议杨坚立即向朝野公布会真和尚的死讯,以正视听。

既然在宇文阐的葬仪上,会真和尚煞有介事地向众朝臣指明,宇文阐死于南陈妖孽之手,而各种传言指称会真和尚同样是被南陈妖孽所杀,那么一旦公布会真和尚的死讯,就意味着朝廷同时也须向南陈宣战,举兵南下攻陈。这对北境尚未得安宁的大隋而言,显然是个艰难的选择。

杨坚经过深思熟虑,最终决定冒险一试,多管齐下,内外并举,以虚实结合的办法来应对目前的困局。

在杨广带人夜查石屋院后的第四天,杨坚在临光殿召集群臣,举行了一场大朝会。此次大朝会不仅要求在京的五以上文武百官悉数参加,更邀请了包括高昌国王鞠伯雅、突厥沙钵略可汗使节处罗喉在内的异邦君臣与会。

在大朝会上,杨坚当众公布了会真大师圆寂的消息,紧接着宣布了两项重大举措:

其一,任命上柱国长孙览长孙晟叔父、元景山并为行军元帅,由尚左仆射高颖担任监军,统一节制、协调诸军,起兵八万,大举攻陈,为介国公宇文阐报仇雪恨。

其二,二皇子晋王杨广加左武卫大将军职衔,准其开府建衙,总管并州事。

关于一南一北的两道诏命一经向中外、文武宣示,立即在临光殿内众人当中激起了阵阵涟漪。

清河郡公杨素头一个出班禀奏,要随同杨广一道出镇并州,辅佐晋王,安定北境,杨坚对此只笑而不答。

突厥使节处罗喉也当即挺身而出,向杨坚提出,要大隋皇帝就大隋与突厥两国间的关系定位以及是否仍循北周成例每年向突厥献贡等事项给自己一个明确答复,以便使自己能早日回国复命。

面对着处罗喉咄咄逼人的质问,杨坚并不做理会,仅由长孙晟出面,向处罗喉作出答复:晋王、左武卫大将军、并州总管杨广即将于一个月内出镇并州,大隋朝廷对突厥沙钵略可汗前致国的正式答复,到时由杨广带去并州命人转交给沙钵略可汗本人由晋王杨广代表大隋皇帝,设宴欢送处罗喉父子归国复命,并顺致大隋皇帝对突厥沙钵略大可汗的问候。

“父亲,这分明就是缓兵之计”大朝会后,处罗喉回到馆驿,郁郁不乐地向儿子染干转述了今日他从长孙晟嘴里得到的这个不明不白的答复,染干拍案而起,冲父亲吼道。

对于染干这个儿子,性情温和的处罗喉在内心深处一直对他怀有深深的歉意:染干出生后不久,就在一场部落间的冲突中失散,此后沓无音信,直到前不久兄长摄图要他作为自己的使节,出使长安前,才告诉他,染干早已被他找到,收留在自己身边,并已于两个月前扮做小厮,随长孙晟返回了长安。

处罗喉名义上虽然也被摄图封做了可汗,但却依附于摄图,并没有自己独立的部众,万般无奈之下,为了找回失散多年的儿子,也只得接受摄图的差遣,担任他的使节,出使长安。

“儿啊,依你之见,咱们父子如今该怎么办?”自从与儿子重逢之后,处罗喉经过多日来的观察,发现染干不仅只是兄长摄图诱迫自己前来长安的一个诱饵,他身上多半还负有摄图交待给他的秘密使命。因此,这些天来,处罗喉甘愿替儿子打着掩护,每日由长孙晟陪着,在长安周边游山玩水,从而为染干创造出做秘密差使的机会。然而,处罗喉做梦也没想到,他在长安苦等多日,盼来的既非隋朝同意遵循成例,继续向突厥称儿献贡的答复,也非捍然拒绝,而是不温不火的一堆废话,这不免令他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境地,急切间他也顾不得许多,一把便将遮在他和儿子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心神不定地向儿子讨问起了主意。

“父亲,据我所知,隋朝数月前说曾派出过使节出使达头可汗处,想必是他们没有从达头可汗处得到他们想要的答复,兼之如今又要兴兵讨伐南陈,以堵住朝野上下的嘴,这才对我突厥使出了缓兵之计。于今,咱们只有迅速离开长安,返回突厥,将咱们在此获知的隋朝种种动向禀报给大可汗,才是上策。明日我就亲赴晋王府,向杨广辞行,后天咱们就动身启程,如何?”到了这时,染干也觉再无必要在父亲面前遮遮掩掩,索性毫不避讳地替处罗喉出起了主意。

“我听说,前些日子,你每天都要到晋王府中盘桓上一阵子,据你推测,这位晋王殿下会不会轻易地就放咱们走呢?”处罗喉今日于临光殿上吃了杨坚一道瘪,唯恐隋朝将自己父子扣留在长安不放,意怀忐忑地向儿子问道。

“哼。”染干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略显不屑地答道,“我观隋朝皇帝,也是无人可用了,居然派了这么一个黄口小儿出镇并州,来对我突厥加以防范。据我连日来观察,杨广人虽有些小聪明,然极易哄骗,父亲只管放心,明日我到他府上辞行,定会哄得他放咱们走的。”

他回想起前几天自己成功地摆脱了杨广的监视,潜往万善尼寺密晤安若溪那件事来,嘴角不禁浮现出一丝自矜的笑意。。

第142章 历史正在悄然发生改变

正当处罗喉父子在馆驿之中商议尽快离开长安,返回突厥之时,杨广却处在极度的兴奋当中。

他和杨俊、杨秀等几位皇子也参加了在临光殿举行的大朝会,却没想到在大朝会上,父皇杨坚会当着异邦使节和满朝文武的面儿宣布了准许自己开府建衙的诏命。

杨广知道,一旦开府建衙,就意味着自己即将要出镇并州,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一名大隋藩王了。

更加使他兴奋不已的是,早在两个多月前,他就上搜索过在真正的历史上,晋王杨广出镇并州的时间是在开皇二年,而现在还未至开皇初年的中秋,如依此推断,自己岂不是将改变历史、创造历史?

回想起自己穿越以来第一次尝试改变命运的前后经过,虽然短短几天内便花光了晋王府库中储存的钱货,并为此付出了至今想来仍记忆犹新的不菲的代价白白丢失了一座铸钱炉,可除此之外,似乎也并没有引致更加严重的后果。晋王府合府上下人等身着绮罗者触目皆是,殿堂厅阁之中都添换了崭新而名贵的陈设,这一切,久而久之,人们不也都习以为常了吗?

这样看来,历史并非不可改变,一切事在人为。

大朝会散后,杨广在鲜于罗、张须陀的前后护持下,骑驴走在回府的路上,头脑之中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以上这些想法。

同时,他仍保持着一份清醒,意识到父皇之所以会如此迅速地准许自己开府建衙,多半是因为前几天那个令他终生难忘的夜晚:鱼俱罗引着他淌过满是泥泞的苦水路,进入神秘的石屋院探查杀害会真和尚的真凶,结果真凶虽没拿到,却在石屋院意外地发现了前朝被废的末代皇后司马珞和叛臣尉迟迥的孙女尉迟芳林。他采纳了负有智略的禁军将佐屈突通的建议,次日早晨便带领屈突通和鱼俱罗一道入宫将夜查石屋院的前后经过原原本本向父皇杨坚作了禀奏。当时杨坚虽未对自己做口头的褒奖,可仅从今天大朝会上他当从宣布了自己开府建衙的诏命这一点,就足以说明,在父皇心中,其实对自己夜查石屋院的发现很是满意,即如上回他贸然赶到正阳宫邀功,父皇当时虽严厉斥责了自己,可过不多久,依然还是命人查封了“江南岸”酒楼一样。这难道就是帝王心术,父亲的城府?

回想起三天前于武德殿中,当自己急切地向杨坚提出,花姑和赤髯少年从秘道逃往万善尼寺,建议父皇差人立即对万善尼寺展开清查时,杨坚只淡淡回了句“那里自有你母后和大哥关照着呢,无需挂怀”,杨广骑在驴背上,不由得恍然有所醒悟:为何当初长姐杨丽华要将安若溪发落到万善尼寺去出家修行,她应该早就知道,这座朝廷用以安置前朝嫔妃命妇的尼寺定会受到朝廷严密的监视了吧。把安若溪安置在那里,无异于将她直接交给了自己的母后独孤伽罗去发落。

“你们瞧,王爷散朝回府了。恭贺王爷,今日有开府建衙之喜。”

杨广主仆三人刚刚拐入晋王府门前的坊街,只见以虞孝仁、李浑为首,在王府门前聚集着二、三十位自己在太学里的同学,一看见自己回府,这些人立马蜂拥着迎了上来,满面欢喜地向自己道贺。

杨广的思绪旋即被这些人拉扯回到了现实之中,心中难免掠过一丝得意,在鲜于罗的搀扶下下了驴,向着众人抱拳还礼道:“烦劳诸位在此久等了,快随本王入府正殿中叙话。”边说,边引着虞孝仁、李浑等人向府门内走去。

可是,还未等杨广本人走进府门,当头就听有人在门洞内开口喝止道:“皇上诏准王爷开府建衙,是要王爷替朝廷分忧效命的,有何喜可贺?若不是瞧在你们都是些娃娃的份上,我早就把你们一个不落地都轰走了,如今既得见王爷一面,就不必再聚在此为王爷招祸了,就此请回吧。”

这番话犹如兜头向包括杨广在内的门外众人泼了盆凉水,杨广心中恼怒,正要张口喝问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拦着自己的客人不准进府,抬头一看,却又生生地将已到唇边的话吞了回去:只见在门洞内黑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当门而立的不是别人,正是拥有开府身份的自家更夫焦二。

自从数月前听鲜于罗向自己提到,说自己府中有这么一位当年跟随祖父杨忠征战沙场,劳苦功高的开府更夫后,杨广依稀记得,自己前后加起来,与这位更夫焦二说过的话不过十句。除了前些天虞孝仁因“江南岸”酒楼被查封之事一大早就赶来王府向自己报信那回,焦二破天荒地陪在虞孝仁在正殿里略坐了一坐外,平时他根本见不着人影。

今天焦二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毫不留情面地拦挡起自己的客人来了。

顾念着焦二是祖父跟儿前用过的人,杨广没有当场发作他,只回过头冲鲜于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立马把焦二劝走。

孰料被焦二站在门洞内一通喝斥,虞孝仁倒先打起了退堂鼓,期期艾艾地说道:“焦二叔说的甚是,我看,咱们既然已经见着王爷的面了,就不必进府叨扰了,大家都散了吧。如有哪位情愿跟随王爷一同前往并州为朝廷效命的,回头都到我家报个名,由我汇总了将姓名报给王爷,由王爷定夺。”

虞孝仁本是众人当中挑头的,他既如此说,众人也都附和着称是,纷纷向杨广提出告辞了。

杨广满腹的喜悦经焦二这么一搅和,不免觉得很是扫兴,和众人敷衍着道了别,一言不发,径直从焦二身前走过,独自进府去了。

谁知,他还没走进第二进院子,就听到身后鲜于罗扯着嗓子冲他喊道:“王爷请留步,正阳宫娘娘跟儿前的何公公奔咱们府上来了。”。

第143章 皇后驾临

李渊三天前后脖颈处挨了赤髯少年一记石子,竟将他当场打晕了过去。经过这几天的将息,虽然伤势已无大碍,可后脖梗上被石子击中处却鼓起了一个鸡子大小的包,短期内难以消去。

今天,李渊在晋王府中先是听手下的千牛卫军士向他报告,说府门外来了二三十个世家公子,嚷嚷着来给王爷道喜,他忙命军士前去一打听,这才得知了皇帝诏准杨广开府建衙的消息。

李渊听到这个消息,眼珠一转,心中产生了一个借主动要求随杨广出镇并州来向杨丽华卖好的主意。

自从数月前姨母、当今皇后独孤伽罗婉转地向他暗示出要他有意接近表姐杨丽华,博取她的好感,年纪不大却老于世故的李渊就敏感地意识到了姨母这是在有意撮合自己和表姐。

杨丽华决非寻常公主可比,乃是前朝堂堂的大天元皇后,静帝一朝的皇太后,更重要的是,当今皇上杨坚最初正是得力于杨丽华位居皇后,才得以入朝执政,一步步开创下大隋江山的,自己如能娶杨丽华为妻,自然非一般的附马可比,从此再不必做个小小的千牛备身,需一步步往上爬,到时出将入相岂非手到擒来之事,甚或超越先祖李虎,为陇西李氏一族光耀门楣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李渊心中打着这样的盘算,尽管屡遭杨丽华的白眼冷落,甚至时不时地还会对他恶语相加,但他始终抱定一个主意:只要姨母独孤伽罗在背后力挺自己,杨丽华迟早都会他的房中之人。

眼下就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三天前的夜晚,自己为救杨广被奸徒打伤,杨丽华闻讯后虽没有亲自来探望过自己,却命贴身侍女珠儿每天来询问伤情,显然心中对自己已生好感,倘若借杨广开府建衙的机会,自己再主动要求护持杨广前去并州,那么不但杨丽华会一改往日对自己的冷落,而且姨母也将圣心大悦,说不准就会传一道懿旨下来,立时将杨丽华许配给自己为妻,真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就是陪杨广去并州走上一遭,又有何妨?

由于这个缘故,当李渊在晋王府内听说姨母独孤伽罗突然驾临晋王府的消息,他顾不得脖子上还敷着药,从宿房撞门而出,三步并做两步地赶到府门前来迎驾。

皇后独孤伽罗决定在大朝会散后驾临晋王府,固然有舍不得最疼爱的儿子即将离开自己身边远行,亲来探望慰问的原因,然则她此行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当面向长女杨丽华挑明,要她改适他人。

和丈夫杨坚一样,独孤伽罗的内心深处也对自己的这位长女怀有一份歉意,唯其如此,她才煞费苦心地在北周末代皇帝宇文阐死后,将杨丽华劝往自己最疼爱的次子杨广府中居住,顺道阻断了杨丽华与晋王府外一干北周旧臣之间的联系,并亲自物色了才貌双全,为人沉稳的外甥李渊做为杨丽华改嫁的第一号候选夫婿。

实际上,只要杨丽华肯松口,愿意改嫁,无论她相中的是什么人,独孤伽罗都会一力成全的。

至今,杨丽华已在杨广府中住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却非但听不到她和李渊之间有任何的喜讯传来,而且眼瞅着次子杨广已开府建衙,不日即将离京,杨丽华总不能仍然以不明不白的身份独居于兄弟府中吧。有念于此,独孤伽罗决定趁着杨广获准开府建衙而又尚未离京的时机,亲自来杨广府中,把话向女儿说明,至于成与不成的,也算是尽到为人父母的一番心意了。

杨广哪里想到,母亲于大朝会的当日便驾临自己府中,实则是为了劝长姐改嫁,他从打前站来向自己通报消息的何柱儿口中得知母亲凤驾已出露门,正在朝晋王府的方向行进的消息时,满心欢喜地整装恭候在门外,准备迎接母亲的凤驾。

过不多时,却见表兄李渊一反往常有条不紊的做派,急吼吼地从府门内冲了出来。

“表兄,母后即将驾到,是不是也该告诉长姐一声,要她一道来府门外迎候呢?”因三天前李渊是为救自己而受了伤,杨广心中对他怀有一份歉意,因此,不待李渊向自己行礼,就出于善意地提醒他道。

李渊却比杨广想得深些,杨丽华既不肯接受大隋公主的封号,平时仍以前朝皇太后自居,要她来府门外迎接当今皇后,怕是不妥,于是,便冲杨广抱拳答道:“依我看,先不必了吧,待娘娘驾到之时,再视情形而定吧。”

“表兄的伤势我瞧着比昨日又好了不少,只是平时还须当心些,不要弄破了伤口。”杨广没再坚持,转而关切地劝起李渊来了。

“多谢王爷关怀。我听说今日朝会上皇上诏准王爷开府建衙了?那在下可要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了。”李渊满面笑容地向杨广说道。

两人正说得热乎,只见两列身着软甲、手持戈钺的禁军在前引导着,皇后的凤驾金鸾车已进了坊街。

杨广、李渊立时噤声不语,垂首侍立于府门外,静候独孤伽罗的到来。

“焦二,咱们有些日子没见了吧?你这把老骨头如今可还硬朗?”金鸾车的独孤伽罗人未下车,已一眼瞅见了立于门洞内的焦二,笑眯眯地冲他打招呼道。

“娘娘,焦二腿脚还算灵便,尚能替小主子再尽几年忠。”焦二扑身跪倒,面向金鸾车纳头就拜。

在何柱儿和两名宫女的搀扶下,独孤伽罗缓缓下了金鸾车,盯一眼杨广,却向他身后的李渊问道:“叔德,本宫听人说起,前几天你为了救阿纵,为奸人所伤,现在伤势如何?”

“蒙娘娘垂询,伤势已无大碍。只可惜叫那奸人给跑了。”李渊撩衣也欲跪拜,不料一低头,后脖颈上敷着药的伤口立马显露了出来。

独孤伽罗忙示意何柱儿上前扶住李渊,心疼地念叨着:“说什么伤势已无大碍,瞧这脖子上的大包,若是被伽彩姐看在眼里,还不知道要怎样埋怨本宫呢。快,回房去歇着吧,不用在我这儿立规矩了。”。

第144章 杨丽华拒绝再嫁(上)

李渊听了皇后的话,心中虽然欢喜,脸面上却不带出来,满不在乎地答道:“禀娘娘,这包也就是瞧着唬人,其实不妨事的。再者,晋王殿下今日蒙陛下诏准,得以开府建衙,我还要向娘娘另讨份差事,护持殿下出镇并州,这点儿小伤又算得了什么。”

独孤伽罗只抿嘴一笑,并没搭腔儿,边向府门内走,边对杨广说道:“差人唤你长姐到正殿来与我相见。听说你府里来了个江左大厨,可巧我今儿还未曾用过饭,就命他做几样清淡些的菜肴,我与尔等共用晌饭。”

杨广情知自己合府宿旧,不拘哪个多一句嘴,谢讽入府掌厨的消息就会传至母后耳中,当下也未多想,一面吩咐鲜于罗到后院唤杨丽华到正殿来与独孤伽罗相见,一面陪着母亲走进正殿落座,微笑着说道:“母后有所不知,我新招的这位厨子原是东晋时安石公的后人,不但做得一手好菜,论起人才学来,也堪称出类拔萃,要不,我命人先唤他来,母后先见上一见?”

“你得了他,只怕丁三儿要不受待见了。这样,你别忙着唤新招的厨子来见本宫,先唤丁三儿来,我听听他怎么说。”独孤伽罗摆摆手,拦住杨广,不动声色地说道,“还有你府中擅于侍弄花草的那个江陀子,这些老人儿本宫一并见上一见。”

杨广听了独孤伽罗这话,不由得暗自咂舌道:原来她对自己府中的值役人等这么熟悉,难怪自己府中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宫中立时就会得到消息。将来出镇并州,这些个老人一个也不能带,省得他们动不动就打自己的小报告。

他一面吩咐人去传唤丁三儿和江陀子到正殿来见皇后,一面站起身亲自到殿口恭候杨丽华。独孤伽罗瞧着儿子对长女如此地敬重,大是满意,遂边和李渊唠着家常,边待候着杨丽华的到来。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鲜于罗引着杨丽华来到了正殿门外,杨广见杨丽华肯来见母亲,长舒了一口气,忙亲自在前为她引着路,陪她一同走进了正殿。

独孤伽罗抬眼见女儿身着一件白色的襦衫,使人乍一见,恍如替人戴孝一般,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不待杨丽华向自己施礼,就淡淡地向她说道:“丽华,咱们母女有将近三个月示曾见面了吧,不需多礼,且到娘身边来坐下,陪娘说说话。”

杨丽华却一丝不苟地冲着殿内居中而坐的母亲施了一礼,口中说道:“不孝女不曾每日到父母跟前请安,还望母亲莫怪。”说毕,缓缓站起身,挑了个离独孤伽罗较远的座位坐了下来,冷着脸一言不发。

独孤伽罗暗中观察,从女儿的穿着打扮和进殿后的一举一动约略猜到了,杨丽华对宇文阐之死仍没有完全释怀。她今天本为着劝杨丽华改嫁而来,不欲和女儿提起那段令彼此都不很愉快的往事,遂干咳一声,有意放缓语气,向杨丽华问道:“小娥英还好?换到二舅府里可还住得习惯?”

“有劳母亲挂念了,娥英在我这个亲娘身边,一切过得都好。”杨丽华不冷不热地应道。

“娘命叔德亲率一百名千牛军士前来阿纵府上,没有扰着你吧?”独孤伽罗咂了咂嘴儿,又问道。

“多谢母亲关怀,表弟做得很是周到,我没想到的,他都已替我想到了,谈不上搅扰不搅扰的。”杨丽华盯了下首侍立的李渊一眼,反话正说地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独孤伽罗也瞅了李渊一眼,见他自从杨丽华进得殿来,两只眼睛就不曾离过杨丽华左右,对他的那点心思自是洞若观火,遂趁势替他在杨丽华面前说起了好话,“丽华啊,你可知道,如今四方不宁,正是朝廷用人之时,你父皇这些日子就不止一次地跟我提起,若丽华那儿离得了人,他想任叔德为边州刺史,也好叫叔德尽展其才,为朝廷建立功勋。我推说叔德和你是表姐弟,亲如骨肉,平时在你跟前走动着也比别人方便些,闲来无事时还能陪着你聊聊天,所以就劝住了你父皇,没有更换你身边的护卫。只是长此以往地这样下去,终究也不是个办法,你说呢?”

杨丽华耳听得母亲如此露骨地替李渊向自己做着表白,心中有气,面上仍显得冷冷的,只略微点了点头,未做任何表示。

独孤伽罗见女儿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颇感失望和无奈,只得暂时将劝女儿回心转意,携女改嫁的话咽回了肚里,转向杨广问道:“你年纪这么就开府建衙,出镇上并州,不会在心里抱怨你父皇和为娘吧?有什么要求,今日尽可向为娘提出,但凡能办到的,为娘一定禀明你父皇,断不会叫你失望的。”

杨广陡然听到这话,立马站起身向着母亲深施一礼,慨然答道:“建勋沙场,为国分忧,乃是儿臣心中夙愿,勉力求之唯恐不得,又怎会对父皇母后心生怨言?儿臣别无所求,但请父皇母后能允准我精选身边护卫人等,随我一同出镇并州。”他因鱼俱罗带他暗查石屋院,才这么快地获准开府建衙,自然要投桃报李,头一个将这位传说亲手斩杀李元霸的猛将招揽至自己身边,并且之前,他还亲口答应过虞孝仁,许诺带他一同赶赴并州,为国建功,又怎能轻易食言,因此,此时被母亲一问,杨广想都没想,便向独孤伽罗提出了要自选护卫,出镇并州的要求。

杨丽华却是头一回听到杨广即将离开长安,出镇并州的消息,大睁着一双眼睛,吃惊地望着和这位与自己感情最深的兄弟,半晌,方喃喃地说道:“阿纵这就要出镇并州了,母亲,你怎么舍得”

“是啊,阿纵今年还不满十三岁,为娘的哪舍得要他独自在外,被风淋雨呢?”杨丽华的话勾起了独孤伽罗深藏于心底的那份母性,她轻叹了口气,像是回答杨丽华,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若非形势所逼,他能晚一天离开长安,我断不会少留他一天的。如今诏命已下,再难收回,说不得我只能忍痛放他北去了。”。

第145章 杨丽华拒绝改嫁(下)

“母亲、长姐,你们无需担心,阿纵如今是个堂堂的男子汉了,一定不会叫你们失望的。”杨广生怕事情有变,忙一本正经地冲着母亲和长姐保证道。

“禀娘娘,晋王府掌案丁三儿并花匠江陀子人已传到,现在殿外候旨请见。”

独孤伽罗听说丁三儿和江陀子到了,边示意杨广回到座位上坐下,边命人将他二人带进殿来。

丁三儿和江陀子似乎与皇后颇为熟识,两人相跟着走进殿来,不约而同地冲居中而坐的独孤伽罗纳头便拜,口颂祝娘娘金安。

“丁三儿,本宫听说你新近添了个得力的帮手,他的厨艺比起你来,孰高孰低呀?”独孤伽罗也不和丁三儿客气,开门见山地冲他问道。

丁三儿没有想到皇后娘娘一见面便向自己打听起谢讽的厨艺来,下意识地望了坐在下首的杨广一眼,不甚情愿地答道:“江左之人,烹制菜肴,自是比我这个蛮子要精细些,娘娘若问谁的厨艺更高明,说不得只能请娘娘一尝便知。”

“唔,能得丁三儿如此评说者,他的厨艺一定差不了。阿纵,你即刻差人传命下去,要你府中新来的这位厨子亲手烹制三四样菜肴来,若本宫尝着还算可口,再传他来此相见不迟。丁三儿,这也算得本宫代你考他一考,你没什么话说吧?”

丁三儿心知以谢讽之能,他亲手烹制出的菜肴多半会令皇后娘娘一尝之后,过齿难忘的,顾念着这几天来谢讽对他一向恭敬,并无半点矫奢气焰,也只能咧开大嘴,憨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对独孤伽罗以所做菜肴是否可口来考校谢讽的做法表示了认可。

李渊却是对谢讽仍无法完全信任,一听说独孤伽罗要点名谢讽来掌厨,忙跨前两步,借口要亲自去后厨向谢讽传达皇后的旨意,随同丁三儿一道出殿监视谢讽掌厨去了。

“江陀子,本宫交给你栽培的那株木芍药,没在你这个老酸儒手中凋零了吧。”独孤伽罗对李渊不待自己开口吩咐,主动去监厨的行为很是满意,一路目送他和丁三儿出了正殿,方转向江陀子,笑眯眯地问道。

江陀子却不似丁三儿那般拘谨,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独孤伽罗,不答反问道:“娘娘,倘若那株木芍药真在老儿的手下凋毙了,娘娘不会立马取了老儿的这颗不值钱的人头吧?”

“哈哈,江陀子,这事儿还真说不准。”独孤伽罗被江陀子逗得开怀大笑,继续和他开着玩笑,“但本宫也记得,一年前本宫亲口许过你,只要你一年之内将一株木芍药变出一百株来,那么本宫就会满足你一个愿望,无论大小。瞧你今天这副样子,莫非真培育出了一百株来不成?”

“谢娘娘恩赏,老儿别无所求,只求娘娘答应,待晋王殿下出镇并州之时,一定要带上老儿与他同往。”江陀子狡黠地冲独孤伽罗一笑,忙叩头谢恩道。

“这,这却是为何?”直到这时,独孤伽罗才意识到自己上了江陀子的当,她虽不至于因此迁怒于江陀子,可也对江陀子提出的这个愿望感到奇怪。

“老儿三生得幸,有缘结识皇上、娘娘,到今日算起来,到这长安城中住了也有五六年光景,俗语说:人老思乡情切。老儿私心里是想趁晋王殿下出镇并州之时,随他返回老家定州,和家人团聚,还望娘娘成全。”江陀子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心中的真实想法。

起先,当江陀子向独孤伽罗提出要随自己一同前往并州时,杨广还颇有些不乐意,此时听说他是为了返回定州和家人团聚,倒放下了一颗心来,起身抱拳向独孤伽罗说道:“前些日子,突厥王子染干来儿臣府上,替他家可贺敦讨要一枝木芍药带回突厥,儿臣曾到府中花圃看过,一年之间,江陀子确实培育出了上百株木芍药,所以,儿臣斗胆,请母后成全了他吧。”

独孤伽罗听杨广提到染干替千金公主来向他讨要木芍药,目光一闪,却没说什么,只收敛笑容,淡淡地对跪在身前的江陀子说道:“晋王出镇还有些时日,你只要在他离开长安之前,将一百株木芍药移栽至宫中,养活,本宫定不食言,到时自然会放你随阿纵一道北去的。”

江陀子嘴唇哆嗦了一哆嗦,终于没敢强辩什么,诺诺连声道:“老儿遵旨。”

待江陀子退下后,独孤伽罗眼见晋王府的正殿内只剩下了他们母子三人,冷不丁地问杨丽华道:“丽华,你瞧瞧,像江陀子这么一个穷酸宿儒尚且知道叶落归根,人老返乡,你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就没有替自己想想将来吗?”

杨丽华神色不变地反问道:“母亲有什么话,不妨明说就是。只要是女儿能够做到的,定会顺从于您的。”

独孤伽罗闻言心中暗喜,眼望着杨广,希望他能帮着自己劝劝杨丽华,答应改嫁他人。

杨广回想起三个月前自己亲口答应过母亲,愿尽力撮合杨丽华和李渊二人的姻缘,只得硬着头皮向杨丽华说道:“父皇母后是挂念着长姐独自一人带着娥英生活,多有不便,阿纵也愿长姐能替阿纵再觅下一位人出众的姐夫”

“小孩儿家,这哪是你管得着的闲事”杨丽华突然冲着杨广发起了飙,她刷地一下从座中站起,向独孤伽罗撂下一句,“要是母亲嫌我们娘俩住在这儿还碍眼的话,就烦请父皇母后赐道度碟给女儿,女儿就是带着娥英跟随智仙神尼出家修行,今生也誓不再嫁。”说毕,当即拂袖扬长而去。

杨丽华有意在独孤伽罗面前提及的智仙神尼不是别人,正是自打杨坚一降临人世,便将他收留在寺中,精心抚育十三年之久的一位有道神尼。独孤伽罗明白,女儿当着自己的面儿,口口声声地提出要跟随智仙神尼出家修行,是为了提醒自己,莫要忘了本:大隋的江山是从她的夫家宇文氏手中生抢过来的,她这分明是欲借此警告自己,从此以后断了强逼她再嫁的念头。。

第146章 谢讽遭黑

虽然在来杨广府上之前,独孤伽罗也曾考虑过杨丽华会拒绝再嫁,然而事到临头,杨丽华连进一步解劝的机会都没给她留下,就愤然离去,作为亲生母亲,独孤伽罗仍不免气得浑身颤抖,面色通红。

因今天明面上是为看望才获准开府建衙的次子杨广而来,独孤伽罗只得强自按捺住心头的不悦,干咳两声,故作掩饰地问杨广道:“咳咳,天已至未时了吧,怎么还不见饭菜进呈上来?”

当杨丽华拂袖而去之时,杨广也不禁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唬得变颜变色,生恐母亲盛怒之下,会重责长姐,及至听到母亲催促起饭菜来,他忙答应一声,站起身,欲亲自出殿看个究竟。

“娘娘,饮菜已准备妥贴,请娘娘和王爷用饭。”恰在这时,李渊引着萧萧、瑟瑟两名侍女手捧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进殿来。

独孤伽罗上下打量着款款走进来的两名侍女,向杨广问道:“你房里现如今是谁在侍候起居呀?”

“禀母后,就是萧萧、瑟瑟两个。”杨广明知两名侍女是李渊特地传唤来叫皇后见一见的,遂指着二人答道,“她二人一个名唤萧萧,一个名唤瑟瑟,在儿臣身边侍奉得十分体贴、周到。”

独孤伽罗见萧萧、瑟瑟两个仪容端庄,举止得体,心头的不快渐消,满意地点点头,低头注目往面前几案上已布列下的饭菜望去,却见正当中一只鼎内汪着水嫩嫩的一块豆腐,豆腐当中掏空,填满了油亮通红的蟹黄,食鼎旁边则依次摆放着酒糟鱼、水芹核桃、菠棱菜卷子等几样小菜,另有一只细白瓷的盘子,里面盛装着四块精制的月饼。

独孤伽罗出身于北方鲜卑世家,平时吃惯了烧烤烹制的肉食,今天见谢讽专为她烹制的几样饭菜没有一样是烧烤而成的,且除了时令蔬菜,就是鱼蟹等物,不由得大感新奇,由何柱儿侍候着,先夹了筷子菠棱菜卷子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着滋味儿,但觉清香可口,十分地合脾胃,遂转怒为喜,微笑着冲杨广点头称赏,又招呼何柱儿添一勺食鼎中的蟹黄豆腐给她吃。

待何柱儿用一柄银制的调羹捞起一块嫩汪汪,白中透红的蟹黄豆腐呈到她眼前,独孤伽罗瞧得分明,只见白嫩细腻的豆腐上还洒着几粒淡黄色的桂花花蕊,自有一股馥郁的桂花香气隐隐窜入鼻中,不由得食欲大开,从何柱儿手中接过调羹,缓缓地放入口中,伸舌欲细滋味如何。

哪知,才一入口,虽觉芳香滑腻,味道却是异常的咸。独孤伽罗皱着眉,勉强吞了下去,又指着食鼎内的另一侧吩咐何柱儿道:“再进一块来,本宫尝尝。”

何柱儿没有察觉到皇后说这话时,脸色已沉了下来,误以为这道蟹黄豆腐娘娘喜吃,遂伸出调羹,满满地从食鼎内另一侧捞了一块,二次进呈给独孤伽罗享用。

因第一口吃到嘴里咸中带苦,这回独孤伽罗格外加了份小心,接过何柱儿呈上的蟹黄豆腐,先用舌尖挑了一小块,卷入口中着滋味儿。

入口除了咸,就是苦。

独孤伽罗立马将调羹掷还给何柱儿,沉着面孔问杨广道:“阿纵,这道蟹黄豆腐你来尝尝,看咸淡如何呀?”

不经母亲开口允准,杨广遵奉古时礼仪,决不敢先动筷子,此时听到母亲吩咐,遂答应一声,首先拿起调羹,就向面前的食鼎内伸了过去。

“何柱儿,将本宫面前这鼎蟹黄豆腐给晋王端过去,叫他尝尝这鼎蟹黄豆腐滋味如何?”

杨广这时才瞧出母亲面有不虞之色,慌忙伸调羹从何柱儿端过来的食鼎中捞起一块来放进嘴里,紧接着一皱眉,费力地将那块盐放多了的豆腐咽进肚里,起身向独孤伽罗赔礼道:“想是掌厨之人一时不慎,盐放多了些,请母亲恕罪。”随即回身呵斥两名侍女道:“还不赶紧撤下这道蟹黄豆腐,去问问谢讽,倒底是怎么回事?头回侍奉母后的饮食,为何如此不用心?”

“不用了。”独孤伽罗开口阻止道,“我瞧着你府上新来的这个厨子技艺还称得上高超,这道菠棱菜卷子做得就很合我的胃口嘛,想是一时不小心,盐放多了些,用不着对他兴师问罪。用完了饭,我还有话要对你说。”边说边伸出筷子夹起一块菠棱菜卷子放入口中,浑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咀嚼了起来。

谢讽平时为人做事一向谨慎小心,为何偏偏在如此紧要的当口在主菜里多放了盐?杨广心中顿起疑惑,转身紧盯了主动要求去监厨的李渊一眼。李渊目无表情地垂手站立在一旁,对方才发生的事置若罔闻,从他脸上瞧不出有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

一定是丁三儿暗中搞的鬼杨广回想起谢讽初进府那天丁三儿种种反常的表现,遂一心认定今天是丁三儿黑了谢讽一回。

好在除了那鼎蟹黄豆腐里盐放多了之外,别的饭菜倒还可口,独孤伽罗平素又节俭惯了,即连放多了盐的蟹黄豆腐也不肯扔掉,勉强又吃了几口,才吩咐将吃剩下的饭菜赏给何柱儿等一干随从吃净。

“叔德,这些日子你辛苦了,身上又带着伤,就不必在此立规矩了,且回房休息去吧。”独孤伽罗待萧萧、瑟瑟等人将饭菜撤去,轻轻叹息一声,冲李渊吩咐道。

因皇后之前说过,有话要跟杨广说,李渊尽管尚不知道在他去后厨监厨的这段时间里,在正殿内都发生了什么事,杨丽华为何已不在了殿内,却凭着直觉从姨母的这一声叹息之中嗅出有什么地方不对,碍于尊卑有别,李渊不便公然向姨母探问究竟,只得遵从独孤伽罗的吩咐,心怀疑虑地退出了正殿。

“你将来有一天到了晋阳,可不许再任着性子胡来,搞这么一堂堪称豪奢的摆设放在殿内,你可记下了?”独孤伽罗抬手指着正殿内簇新的陈设,开口就训戒起杨广来了。。

第147章 剪发明志

杨广只道是前些天自己改弦更张,几乎花光府库钱货那件事已经过去了,不料想母亲屏退李渊,张口便仍是这件事,忙起身肃立,口中说道:“儿子得母后教诲,再也不敢挥霍钱货了,请母后放心。”

“你父皇没有重责于你,你莫要错认为他是在纵容你。”独孤伽罗继续唠叨着杨广,“你每回进宫去见你父皇,就没瞧见,他身上惯常穿的那件袍子都是洗了又洗,经过缝补过的?你在京时,只不过是父母身边的一位皇子,待出镇并州,就是独当一方的藩王,一切行止须得三思而行才是。”

杨广无言以对,只得红着脸诺诺称是,一再表示自己定当谨遵母后教诲,戒奢从俭,决不辜负父母的厚望。

“目下突厥使节尚未离京,北境一两个月内还至于有事,且你父皇今日在大朝会上当着突厥使节的面儿公开颁布准你开府建衙的诏命,多半出于以此震摄沙钵略,向他昭示朝廷捍卫北境的决心,因此,短期内你还不会离京赶赴并州就任。”独孤伽罗接着说道,“但,你人虽不离开长安,一朝开府建置府僚,今后凡与突厥有关的一应事务,你须得替朝廷承担起来,你可明白这一点?”

“儿臣明白,儿臣愿勉力为之。”

“今日朝会上颁诏兴兵伐陈,因此,最近这段日子,你父皇大半精力都会放在对南陈的征战上,关于你府中诸僚属的人选尚要过些日子才能确定,你之前提到的要自选护卫,我回宫后会转奏给你父皇的,你且放心。”

“多谢母后成全。”

“眼下我想到的,也就这些事了。关于你长姐的事,你出镇前的这段日子,还须替为娘多劝劝她,及早地挑个好人家的子弟嫁了,才是正道。”独孤伽罗仍不死心,特地嘱咐杨广道。

“敢问母后,儿臣将来出镇离京,长姐是否仍须寄住于儿臣府中?”杨广抬头望了一眼母亲,问道。

“时至今日,有些事为娘也不想再瞒着你了。”独孤伽罗正色对杨广说道,“你长姐身份特殊,又拒绝接受大隋公主的封号,据察,有人一直在暗中打着你长姐的主意,试图借助她前朝皇太后的旗号,在长安城内兴风作浪,三个月前我之所以要你力邀长姐来此府中与你同住,就是想着你能给丽华做道屏障,谨防她被人利用。结果,她刚到你府中,便出了事,我差叔德率千牛卫进驻你府中,也是为着防备外面有人暗通丽华,蛊惑着她做下错事。目下,你既获准开府,离出镇的日子也已不远,我虽有心要丽华搬回宫中去住,又恐她不肯,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独孤伽罗的这番回答印证了杨广此前的猜想,然而面对着母亲提出的新的问题,他又感到实在难以给出令母亲和长姐都满意的答案,低头思忖了片刻,还是说道:“儿臣将来离京之后,长姐独自居留在儿臣府中,身边再无一能说体已话的人,儿臣只恐她不肯再住在儿臣府中,还请母后能替她另行安排一个妥当的住处。”

“唉,要是她肯接受公主的封号,你父皇和为娘自是可以赏赐一座上好的府邸给她娘俩居住,可是”独孤伽罗的目光又变得黯淡了下来。

“母后,儿臣冒昧地问一句,三天前儿臣带进宫中的那位前朝废后司马珞,还有叛臣尉迟迥的孙女尉迟芳林,母后准备如何处置她们?”

“阿纵,你怎么忽然想起她们来了?”独孤伽罗疑惑地盯着杨广,反问道。

“母后,儿臣是想,尉迟芳林也还罢了,唯独司马珞,与长姐份属姑媳,年纪又儿臣离京之后,母后如能安排她和长姐居于一处,或许长姐不致拒绝。”不知为什么,杨广面向独孤伽罗说这番话的同时,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阿猫尉迟芳林略带羞怯且有几分动人的模样,心神刹那间为之一荡。

“司马珞的父亲司马消难如今在南陈位居显爵,她既早已被废,且是敌国重臣之女,你竟要她和你长姐同住在一处?”独孤伽罗沉声向杨广责问道。

“母后有所不知,南陈奸细花姑收容司马珞,原是为了将她暗中送往南陈与其父团聚的,可据儿臣向司马珞询问得知,她宁可死在长安,也决不愿背井离乡,前往江左。依儿臣对司马珞的观察,她所说确像是发自真心,并无存心诓骗儿臣之意。而且从她谈及长姐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神情间,儿臣也约略推测出,司马珞对长姐颇怀敬畏之心。母后如能允许她姑媳二人相聚同居于一处,一来可彰显我大隋朝廷的宽仁大度,二来也可使长姐得一倾诉衷肠之人,待长姐将积压在胸中的郁闷向人述说殆尽之日,或许她就会回心转意的。这只是儿臣的一点浅陋见识,当行不当行的,还望母后三思。”杨广实在不忍心叫自己穿越以来至亲最爱的长姐于自己走后独自留在偌大的一座空荡荡的王府之中忍受孤独和寂寞,思虑再三,终于还是代杨丽华向母亲提出了请求。

独孤伽罗脸色渐霁,却兀自沉吟不语,或许因她参与了鸩杀司马珞的小丈夫北周末帝宇文阐,在心底里自觉对司马珞有愧的缘故,她一时间还难以接受杨广的建议,答应要杨丽华和司马珞结伴同住,沉吟良久,方答道:“此事容后再议吧。你须谨记,未经我的允准,不得向丽华提起司马珞现在正阳宫中安置。”

送走独孤伽罗以后,杨广感到身心俱疲,在鲜于罗的陪伴下,正要返回寝殿略作歇息,却见长姐杨丽华的贴身侍女珠儿手捧着一绺长发,急匆匆地迎面走来。

“王爷,皇后娘娘回宫了吗?我们娘娘要婢女将她刚剪下的这绺头发进呈给皇后娘娘。”珠儿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神色慌张地向杨广说道。

杨广心里不由得往下一沉,情知杨丽华如此做是为了向母亲表明自己誓死不再改嫁他人的坚定态度,遂忙冲珠儿吩咐一声:“走,随我瞧瞧长姐去。”。

第148章 动了贪功之念

杨广带着珠儿和鲜于罗来到杨丽华居住的第四进院落,他命鲜于罗在院门外守候,自己带着珠儿径直奔院中上房走去。

“娘娘,王爷来看您了。”珠儿站在门外,向房中通禀道。

许久,没有听到房内有人搭腔。

杨广生恐杨丽华有什么意外,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推门便进了上房。

“晋王殿下,我是不是该向你道喜呀。”上房内,杨丽华独自坐在几案旁,满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语带揶揄地冲杨广说道。

“长姐,你别想那么多,母后她,她也是为了你好。”杨广走近杨丽华身旁,温言劝道。

“哼,想当初我只道你是诚心邀我来你府上居住,却没想到母亲另有差使交待给你。”杨丽华沉着脸,瞪视着杨广,说道,“眼看着你就要离开长安,终于沉不住气,今日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吧。”

杨广亲自为杨丽华捧上一杯茶,继续劝解道:“您先喝杯茶,消消气儿。阿纵最近忙,也没得着空儿陪长姐说说话,今天您心里有什么话要说的,尽管和阿纵说一说,阿纵虽然年幼无知,也无力劝长姐回心转意,但陪您解解闷总是可以的。”

“那好,你先坐下,我一件一件地问你。”杨丽华对杨广终究是心怀疼爱,听杨广话说得十分贴心,嘴角隐然掠过一丝笑意,却依旧板着脸,从杨广手中接过茶,指了指旁边的座位,示意杨广坐下说话。

“母亲是不是要你撮合我改嫁李渊?”杨广屁股还没坐稳,杨丽华开门见山地就向他问道。

“啊,长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杨广大张着嘴,吃惊地望着杨丽华。

“一天三请安,没事就往我房里钻,极尽取悦讨好之能事。如果没有心怀鬼胎,对我这个表姐意有所图,李渊,他一个父母派来看守着我的禁军将佐,用得着这样?”杨丽华终于说出了憋在肚子里长达三个月的话。

“即使长姐不中意表兄,只要长姐开口”杨广内心也颇不愿和李渊这位多年后的冤家对头亲上加亲,忙趁势说道。

杨丽华一抬手,制止了杨广继续说下去,又向杨广问道:“如果我执意不肯顺从父母的心愿,你会如何?是要立马将我们娘俩扫地出门吗?”

杨广一听这话,急得挺身站了起来,指天发誓道:“阿纵若有此心,天打五雷轰。”

“那就好。你现在对我实话实说,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杨丽华紧盯着杨广,追问道。

“我,我没什么事瞒着长姐呀。”一想到就在方才,母亲还特别交待自己,不得将司马珞如今现在宫中的消息透露给杨丽华,杨广生生将已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对视着杨丽华,十分肯定地说道。

“珠儿,你进来。”

随着杨丽华的传唤,珠儿手捧着那绺长发走进房来。

“既然再没什么事瞒着我,那么我倒要烦劳你替我做件事了。这是我刚剪下来的一绺头发,本想着命珠儿到前面正殿呈给母亲,以明我心志,母亲既已回宫,就请你哪天进宫之时,将这绺头发代我呈给母亲,并转告她,今后再向我提及改嫁之事,摆在她面前的就不仅仅是一绺头发了。”杨丽华说着说着,又不免动起气来,胸口起伏不定。

杨广暗自叫苦,有心再劝她一劝,可眼见得一向温柔沉静的长姐态度如此决绝,只得勉为其难地从珠儿手中接过那绺头发,小心翼翼地揣入了怀中。

杨丽华见杨广收下了自己剪下的那绺头发,心中对杨广的态度甚是满意,脸上强挤出一丝笑,转变话题,向杨广说道:“听说你新收了位厨艺高超的大厨,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一声,也好叫我尝尝他烹制的美味。”

杨广正巴不得房内的气氛缓和下来,忙冲珠儿吩咐道:“你去院门外传我的话给鲜于罗,要他现在就到后厨,传命谢讽立马做几道菜,送到这里来与长姐尝。”随即口若悬河般,滔滔不绝地向杨丽华夸赞起谢讽的厨艺来。

杨丽华听杨广说得生动有趣,脸上逐渐也带出些笑容,将方才的烦恼暂且抛在了脑后。

“阿纵,你方才说最近忙,不知你都在忙些什么?”杨丽华听罢多时,随口问道。

杨广不愿向杨丽华提及染干每天来府里做“代课老师”的事,自是也不便向她透露自己牵总查案的前后经过,便只含混地推说父皇存心考校他办差的能力,交待了几桩差使给他来办。所幸杨丽华只是随口问问,并没再多问,也就稀里糊涂地被他给应付了过去。

但是,经杨丽华这么一问,反倒提醒了杨广,使他想起了数月前自己初访万善尼寺,安若溪当面自承是内奸,杨丽华帮他做出的种种分析,不禁向杨丽华问道:“长姐,倘若我现在有证据证明安若溪不是别人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你说,将来我赶赴并州就任时,能否带她一同前往?”

杨丽华只道是杨广对安若溪旧情未泯,不忍和她长时间分离,故有此问,菀尔一笑,轻松地答道:“你如果能证明她的清白,又何需来问我?虽然若溪擅自堕胎,心肠未免狠辣了些,但如今回想起当时她面临的情势,堕胎对你,对她,当时确乎都是上上之选。这几个月来,她倘若对佛旨有所领悟,以她之聪慧过人,陪伴你出镇并州,倒的确是一位再合适不过的参谋、帮手。哦,我知道了,这几个月,你是不是没少往万善尼寺跑?”

杨广被她说得既羞又急,却又无法为自己分辩,只得喃喃自言自语地问道:“就不知母后会不会答应?”

杨丽华目光一闪,主动帮杨广出起了主意:“你先甭管其他人会怎样,依我说,最重要的是若溪现在愿不愿回到你身边来。你何不趁早把你的心意向她说明,尔后视她的态度再做打算。”

杨广心窍顿开,当即表示愿照杨丽华的主意去试上一试。

过不多时,珠儿便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杨丽华逐个菜肴尝过后,自是对谢讽的厨艺赞不绝口,并向杨广提出,自今以后,她这里的饭菜就交由谢讽来做了。杨广乐得看到长姐转怒为喜,遂满口答应了下来。

杨广从杨丽华房中告辞出来,走在回寝殿的路上,脑子里仍在琢磨着安若溪和万善尼寺的事。

万善尼寺中有数百名前朝的嫔妃命妇,屈突通那晚又发现石屋院中的秘道通往万善尼寺附近的小树林中,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联系?杨广随即想起了,今日大朝会上,父皇虽然诏准自己开府建衙,加了左武卫大将军的头衔,可并没有免去自己牵总查案的差使,如能赶在自己离开长安之前,将会真和尚横死案查出个眉目来,岂不功成圆满,同时也可向兄弟、群臣证明,自己决非泛泛之辈?。

第149章 一个约定

心中一旦产生了要将会真和尚横死案查出个眉目的念头,杨广迫不及待地立马就付诸了行动。

次日天方大亮,他便主动传唤张须陀和鲜于罗陪同自己再访万善尼寺。按照杨广经过昨日一晚上思考想出的计划,他打算将安若溪发展成自己安插在万善尼寺内的眼线,重点在万善尼寺内的前朝嫔妃命妇当中找出可能和花姑等人有所勾连的目标,尔后再对这些人一一实施排查。

甚至,他还绞尽脑汁,极力回想着穿越前看过的动画片名侦探柯南当中柯南破案运用的种种手法和细节,进一步将怀疑的目标初步锁定在了那些在万善尼寺内出家修行的前朝嫔妃命妇中出身于江左的人身上。

而他第一步要做的,就是争取说服安若溪,答应作为自己的帮手,共同侦破此案。反过来推理,倘若安若溪真能帮助自己拿获潜藏在万善尼寺内的凶手的话,那么自已也就有了在母亲面前替安若溪辩白的充分理由了。

至于自己为何如此心急地要重新召回安若溪,杨广并不肯承认他对安若溪已暗生情愫,反而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替自己找出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无论怎么说,安若溪都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第一个女人,自己基于男子汉的道义,也决不能坐视她背负着内奸的嫌疑,做一辈子尼姑不管。这大概也是所有处于青春萌动期大多数男孩儿都会有的想法吧,既看似可笑,又有他自己的想法包藏于其中。

张须陀来得倒挺快,一见了杨广的面,竟异同寻常地表现得殷勤了起来,口口声声地向杨广道着喜,同时,吞吞吐吐地向杨广提出了个请求:“王爷,您能不能考虑出镇并州时带上我?”

杨广对张须陀一身的功夫确是称赏有加,但颇腻烦他平时的为人,只淡淡地答了句:“你目下军籍还在备身府,本王出镇并州,岂敢向父皇讨要近卫?不过,能不能随我一同前往并州,实则还要看你今后的表现而定。”

张须陀本是个红脸汉子,轻易张不开口求人,听杨广话中之意,似乎不愿带自己一同前往并州,只会涨红着脸傻傻地立在原地,却是一句软话也多说不来了。

正在这时,有把守府门的军士来报:突厥王子染干在府门外求见。

昨日在大朝会上,杨广已见过染干一面,只是二人未得机会交谈。今天染干一早便登自己的府门,莫非仍打算接着做他的“代课老师”不成?杨广一想到这十几天来,他和染干之间玩的这场猫捉老鼠般跟踪与反跟踪的游戏,就不免为自己实际上的获胜而感到一丝得意,当下停下脚步,吩咐军士带染干到正殿相见。

“染干王子贵体抱恙,如今可大好了?”看到染干在军士的引导下迈步走进殿来,杨广主动站起身,热情地向他问候道。

“有劳晋王殿下挂怀,染干身子也恢复如初。”染干左掌抚于胸前,向杨广略一躬身,算是行过礼了,紧接着直言不讳地说道,“今日一早登门,专为辞行而来,还请晋王殿下能够允准我父子明日离开长安,返回故邦。”

“染干王子请坐。小王前些天听说,令尊处罗喉可汗也身染小恙,贵父子为何不在长安多留几日,待身体完全恢复了再走不迟啊。”杨广一边请染干落座说话,一边在思考着该不该由自己放染干父子返回突厥。

昨日在大朝会上,长孙晟代表朝廷已向处罗喉说明,自今尔后,凡涉突厥事务,概须先向自己禀明,母后驾临自己府上,也曾说过相似的话,可眼下自己毕竟还是个并未出镇的藩王,像如此重大的事,似乎不应由自己来做出决定。

“多谢王爷关怀,家父身体已无大碍。王爷,请恕我直言,家父自奉大可汗之命出使隋国,至今已在长安居留了将近一月,其间,经我方屡次催促,却始终得不到隋国皇帝对我大可汗所致国的明确答复,有鉴于此,我父子再在长安滞留,已无任何必要,所以,还是请殿下允准我父子早日返回故邦吧。”染干软中带硬地回道。

眼瞅着强留下染干父子不放已属无理之举,可若从自己口中说出允准他们返回突厥的话,又显然不妥。杨广反复思量,灵机一动,想出了条缓兵之计。于是,面带笑容,避实就虚地向染干说道:“小王实不曾想到,前些时日承染干王子每日到府陪小王习说突厥语之情,今日眼看即将分别,不如就请染干师兄在小王府上多耽搁半日,待我差人请先生来,共同为师兄摆宴饯行,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染干听杨广改口称呼自己师兄,很是高兴,当下便对杨广说道:“我正欲去向师父告个别,既然殿下盛情相邀,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广改称染干为师兄,原为的就是以同门师兄弟的身份留下染干,搬请长孙晟来帮自己应付眼前的难题,见染干一口答应了下来,遂吩咐张须陀道:“你速去面见长孙先生,就说本王今日要在府中设宴为染干师兄饯行,请他务必来一趟。”又嘱咐鲜于罗到后厨知会丁三儿一声,要他精心准备一席酒宴。

张须陀、鲜于罗二人眼见得有染干在场,今天杨广多半是去不成万善尼寺,齐声答应一声,各自出殿办差去了。

“师兄,不知你这一口流利的汉话是跟哪位先生习学的呀?”杨广没话找话地同染干闲聊起来。

“呵呵,王爷,我观长安城中,突厥人不过寥寥数人,然王爷有所不知,在我突厥大可汗牙帐都斤山,汉人那可是比比皆是,其中不乏有饱读诗之士,我的这口汉话就是一位流落至突厥的中土高僧传授的。今后王爷到并州就任,我可以带他来见见王爷。”染干略带几分自得地答道。

突厥人世代以放牧为生,不屑经商,长安城中自然难以见到他们的踪影,而染干说到的在都斤山居住的汉人,则大抵俱是突厥屡次犯边抢掠回去的吧?杨广思虑至此,心里不由得一沉:看来突厥人对待汉人一向是骄横惯了的。

“师兄,但不知贵邦沙钵略可汗牙帐所在地都斤山风物如何,日后如有机会,小王倒是很愿意此地一游。”虽然暗恼染干轻视汉人,杨广依然微笑着说道。

“那敢情好啊。王爷,你我二人今日不妨立下一个约定:三个月后,我亲自到雁门关外迎接王爷前往都斤山,面见我家大可汗和可贺敦,如何?”染干似乎嗅出了杨广话中隐含着的火药味儿,挑衅地反问道。。

第150章 来而不往非礼也

今晚会有第三更,时间在21点,明天也会有三更,时间分别在0点、12点和8点,后天恢复两更,求订阅杨广哈哈笑道:“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师兄诚意相邀,我岂有不从之理?只不过三个月时间未免仓猝了些,待我到达并州之时,再差人与师兄约定具体时日,师兄不会介意吧。”说这话的同时,他心里想的却是:终将有一天,我会亲统大军北上,到你们可汗牙帐一游的,你耐心等着就是。

“无妨,无妨。殿下什么时候有兴致,我管保随叫随到。”染干大大咧咧地应道。

他目光闪烁地望着杨广,突然问道:“当日我与殿下初晤之时,殿下曾当面问过我一道题目,这些天我冥思苦想,却怎么也想不出汉高祖刘邦交给韩信带领的那队士兵究竟有多少人,明日我父子二人即将返回突厥,临行之前,还望殿下能为我做出解答。”

将近一个月前,杨广初会染干之时,曾以一道小升初的奥数题韩信点兵难倒了染干,为朝廷赢得了尊严。他决想不到,染干至今仍对此耿耿于怀,并且竟有脸面向自己提出讨教,一时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起来,面显得意地答道:“二十三人。染干王子如果欲了解详情,方才你不是说到都斤山有大批的汉人吗,你回去问问他们,自然便知端的。”

“那么请问殿下,不知韩信是哪里人哪?”染干有备而来,不愠不怒地接着问道。

“淮阴人。”

“哦,不瞒王爷说,我来长安前,就曾听到都斤山的汉人私下里议论说,目下唯有与贵国划江而治的南方陈朝才是汉人的正宗帝国,而无论是先前的周朝北周、齐朝北齐都不过是鲜卑族的后裔,和我突厥无甚差异,不知王爷以为然否?”染干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觑着杨广的反应,言语中充满了挑唆的意味。

“自北魏孝文帝移风易俗,推行汉化以来,大江以北,长城以南就只有华夏,而没有汉夷之分了。师兄,淮阴现下虽属南陈,但昨日大朝会上,我父皇诏命已下,八万大军现正枕戈待旦,准备一举平灭南陈撮尔妖邪之邦,如果你有兴趣的话,说不准再过上三五个月,我便能陪师兄你到韩信故里去走上一趟了。”杨广立马反唇相讥道。

或许是想到自己今日专为辞行而来,不便与杨广徒逞口舌之利,起正面冲突的缘故,染干只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声:“叫士兵们自己报个数不叫行了,清点个士兵人数还需费如此大的周折?我们突厥人一向都是以骑射、勇力论英雄的,哪里在乎这些?”

杨广听染干言语间主动“撤兵”了,也大度地说道:“贵邦可贺敦不是托师兄带几株长安的木芍药回突厥吗,北地严寒,不利于花儿生长,今日不妨就多送几株给师兄吧。”

“可贺敦曾对我叮嘱过:她只求一株故乡花草,以寄思乡之情,如苍天有眼,能使她有生之年重新回到长安,我带回突厥的这株木芍药便不会凋零、枯萎。因此,我不便违背可贺敦的意愿,但求殿下赠予一株即可。”染干客气地冲杨广抱了抱拳,却话中藏话地答道。

杨广听出了染干的话外之音:身为前朝的千金公主,当今的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仍念念不忘恢复周室江山。只是,杨广同染干一样,也顾念着今日不轻易和他再起纷争,遂仅报之一笑,并没再多说什么。

“前番在殿下府门前,我与张须陀比试箭法,败在了他手下,今天能否请殿下答应,将那日所用的强弓赠与我带回突厥。我还一心惦记着回去后日日勤加习练,将来有一日能胜过他呢。”染干

随即另向杨广提出了一个请求。

从染干今日一再地主动提起自己以往的失败中,杨广敏锐地察觉出染干其实内心还是十分坦荡的,从不讳言过往种种的不光彩,反而敢于向对手发出公开的再次约战。这一点倒是令他颇为欣赏。

“师兄有所不知,那张强弓原本并不是我府中之物,乃是我祖父麾下一员旧将惯使之物。如师兄不介意,我另挑张强弓赠与师兄,你看怎样?”

杨广话音刚落,只见府掾鱼赞面带惊慌之色地匆匆走了进来。

“启禀王爷,秦王、越王现在府门外求见。”

近些天,关于自己这两位兄弟屡次入宫,请求父母准许他们和自己一并出镇外藩的消息,杨广也听到过一些,今日听说他二人在自己府门外求见,兼之见赶来报信的鱼赞面带惊慌,隐隐已猜出杨俊、杨秀来意不善,碍于有染干在场,不便向鱼赞细问究竟,遂只淡淡地吩咐声:“请他们来这里相见吧。”

染干坐在一旁,也瞧出了些端倪,忙识趣地站起身,冲杨广抱拳说道:“王爷既有客到访,我还是先回避回避吧。”

“不必,师兄但坐无妨。来的是我的两位兄弟秦王杨俊、越王杨秀,师兄一同见见也好。”

鱼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瞅瞅染干,终于没说出来,答应一声,转身出殿传请杨俊、杨秀去了。

片刻后,杨广陪着染干坐于正殿内,就听到殿外杨秀大声嚷嚷道:“今日秋高气爽,二哥只管在府中闷着做什么,不如趁着难得的好天气,随我们一同到城外打些野物来吃吧。”他一边嚷嚷着,一边率先晃进殿来。

及至杨广亲眼看到杨秀的穿着装束,才明白了鱼赞先前为何面带惊慌之色:只见杨秀全身戎装,腰悬佩刀,背挎强弓,手中还拎着个箭囊,俨然一副外出狩猎的模样。

“今日突厥染干王子到府来向我辞行,阿秀,快来见过染干王子。”眼见得杨秀挎弓带刀地一头闯进正殿,杨广强自按捺住心头的不快,沉声向他吩咐道。

杨秀昨日也参加了大朝会,依他的本意,原是昨日大朝会散后便要拉着三哥秦王杨俊来找杨广,只是碍于母后独孤伽罗驾临晋王府,才勉强忍到今天,却不料在此和染干巧遇,当下走到染干面前,抱拳说道:“染干王子如有兴致,不妨随我兄弟三人城外一游,如何?”。

第151章 速入宫

秦王杨俊这时也跟在杨秀身后,施施然地走进了正殿。他先是冲着殿内居中而坐的杨广抱拳施了一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兄弟们来给二哥道喜了,恭喜二哥在咱们兄弟四人当中,头一个蒙父皇诏准,得以开府建衙。但不知二哥何时离京到并州出镇哪?”

杨广明知自己这两位兄弟多半是眼红自己获准开府,前来捣乱的,遂淡淡地答道:“我年长三弟、四弟两岁,自应早日替朝廷效命,为父皇分忧的,这事也谈不上是喜。三弟、四弟来得正巧,今日我正欲设宴款待染干王子,两位不妨就留在此,咱们同乐上一场。师兄,这位是我的三弟秦王杨俊,这位是四弟越王杨秀。”

染干见杨秀一身外出狩猎的装束,人虽长得白白胖胖,一副寻常官宦人家公子的骄惯模样,可挺身站在自己面前,眉宇间也隐然流露出一股子英气,便笑着回道:“承蒙越王殿下盛情相邀,染干先谢过了。诚如晋王殿下所言,染干今日专为向晋王殿下辞行而来,难以分身陪两位王爷到城外会猎。日后如有机会,请两位王爷到都斤山来,我陪着两位王爷到草原上猎狐,怎样?”

不待杨俊搭腔儿,杨秀伸手从背上摘下弓,大踏步走至染干对面的座前,将手中的弓和箭往旁边的几案上一放,大笑着对杨俊说道:“三哥,咱们来得早不如撞得巧,既然正赶上二哥设宴为染干王子送行,不如就先留下喝上它一回。”

杨秀既已开口表了态,杨俊纵使心有不情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走过来,在杨秀上首坐下,冲染干问道:“但不知突厥人日常狩猎,都须准备哪些物事,是否和我们一样,弓、箭、刀、猎犬,还有围、铁笼”

染干微微一笑,答道:“我突厥人在草原上打猎,除了秦王殿下提到的这些,还须有两个帮手随行:其一就是跨下良驹,其二便是经过驯化的猎鹰。”说到这儿,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向杨广一抱拳,说道:“王爷,你若到了都斤山,我必另挑选一匹“铁蹄龙”赠与殿下。”

“怎么,这铁蹄龙不是专指长孙先生的那匹马吗?”杨广脱口问道。

“王爷有所不知,这铁蹄龙并非只是一匹马的名字,而是对生长于漠北大草原上的一种良马的称谓。铁蹄龙有两样长处是旁的任何战马都比不得的:论奔跑速度,它虽不是很快,但耐力惊人,别的马一气至多能跑三四百里,而铁蹄龙不吃不喝,能接连跑上两天三夜,近千里的路程同时,这马还有一样好处,它不像别的马一到了晚上就患了夜盲症,难以辨别出道路,铁蹄龙极擅走夜路,在草原上,一旦有人夜晚迷了路,只要他骑着一匹铁蹄龙,管保无虞。”

不单是杨广,即连坐在一旁的杨俊、杨秀听了染干这话,也不由得对这铁蹄龙大感兴趣。

“请问染干王子,这一匹铁蹄龙要拿至马市上来卖的话,不知得多少贯铜钱?”杨秀人虽骄横惯了,但也知空口向染干讨要马匹殊为不妥,于是便向染干打听起铁蹄龙的行市来了。

“哈哈,王爷如有兴趣,日后我单赠一匹给王爷也就是了。”染干爽朗地大笑道。

“那么,请问师兄,但不知你们狩猎时所用猎鹰当中,是否以玉爪为上上之选?”杨广联想起那日在“江南岸”酒楼上,来自高句丽的皮货商高连升曾答应为自己觅一只“玉爪”来的事,好奇地问道。

“王爷也知道玉爪?”染干显得颇有几分惊讶,“据我所知,只有我突厥大可汗拥有一只玉爪,旁人平日里连想都不用想的。”

杨广听了,心中暗自惊诧:想不到一只寻常的猎鹰,突厥人看得如此之重。

“听说二哥近些日子跟随长孙晟习学骑射之术,难不成到终南山去猎只兔子,还要学突厥人,带只猎鹰不成?”杨秀忍不住奚落起杨广来了,“今天既赶上染干王子在此,也就算了。不过,二哥,咱们须说定了,改日咱们哥仨儿须得到终南山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天的猎,也好叫兄弟们见识见识二哥一箭双雕的本领。”

杨广见杨秀话一说开,不免又有些寻衅滋事的意思,心中不快,正要开口答复他,却见派去邀请长孙晟的张须陀脚步匆匆地走进殿来,便改向他问道:“先生请到了吗?”

张须陀依次给染干、杨俊、杨秀等人施过礼,从怀中掏出方绢帕,呈给杨广,答道:“禀王爷,长孙将军奉旨入宫去了,临行前叮嘱我,将这方绢帕转交给王爷。”

杨广从张须陀手中接过绢帕,满腹狐疑地展开观瞧,只见白色的绢帕用劣墨草草地写着三个大字:速入宫。

“你是在哪里见到的先生?”杨广抬头问张须陀道。

“我赶到长孙将军的府邸时,正碰到长孙将军在门外上马欲进宫去,将军听了我的来意,只匆忙到门房当中写下了这封信,要我立即回府来转呈给王爷,尔后就打马离去了。”张须陀原原本本地答道。

杨广心知宫中必是发生了十分紧要的事,才使得长孙晟在门外见到张须陀,连自家厅堂都来不及回,只在门房中讨得劣墨给自己写下了这么几个字,于是便起身向染干抱拳说道:“先生要我进宫去与他相见,师兄如没有其它要紧的事,不妨就由我这两位兄弟陪着,在我府中多盘桓些时候,我去去就回。”

染干因前些时日比试箭法,曾输于张须陀手下,此时见了他,颇有些不自在,兼之见此情形,本想就此向杨广告辞离去,却被杨秀缠住,向他细细探问起突厥日常狩猎的情形来,只得向杨广抱拳回礼道:“王爷请便,我就留在府中静候王爷归来。”

杨广在张须陀的护持下,出了府中正殿,在晋王府门外翻身上了大青驴,径直朝长安宫的方向奔去。。

第152章 临榆关失陷

杨广赶至露门外,一眼望见佩剑站立在门前,带班当值的正是左监门郎将薛世雄,远远地便翻身下了驴,大步走至近前,亲自和他打招呼道:“薛将军,本王有要事入宫面见父皇,请你行个方便,代为通禀一声。”

薛世雄却像是事先知道杨广要来似的,忙躬身抱拳施礼道:“皇上现在武德殿,王爷直接到武德殿报名求见就是,无须末将通传。”

杨广听了这话,心中暗自纳闷儿:难道父皇早就知道自己要来,事先已关照过把守露门的监门军直接放行。他顾不得向薛世雄探问究竟,回头向张须陀叮嘱声:“你就在门外等着,照看好大青驴。”便匆匆进了露门,径直朝武德殿走去。

武德殿门外,右卫大将军元胃亲自在殿口处把守,他看杨广行色匆匆地赶来,忙迎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说道:“皇上有旨,王爷来了,不需通传,直接进殿即可。王爷,卫王、高仆射、长孙晟俱已到齐,你快进殿去吧。”

杨广更加觉得诧异,忍不住问元胃道:“元将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元胃却只阴沉着脸,摇摇头。

杨广见他不肯向自己透露消息,无奈之下只得放轻脚步,从元胃身边穿过,直接进了武德殿。

武德殿内,杨坚面无表情地高坐于当中的御座上,太子杨勇侍立一旁。在丹犀下,与尚左仆射、新任伐陈监军高颖并排,站立着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轻将领,头戴帅字金盔,身披大红战袍,俨然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而长孙晟由于秩的缘故,只躬身站立于二人身后。

只听那位身材高大的年轻将领正问杨坚道:“请问皇兄,临榆关失陷是什么时候的事?”

杨坚目视杨勇,示意由他来回答。

“六叔,兵部是今早四更天接到的幽州总管阴寿发回的六百里驿传,据阴寿报称,沙钵略勾结北齐旧将高宝宁攻陷临榆关是在七日前。”太子杨勇从袖中掏出一份军报,拿在手中,答道。

“阿纵来了,快,见过你六叔。”杨坚瞅见了刚刚走进殿来的杨广,抬高声音吩咐他道。

那位年轻将领随即转过身来,杨广见他不过年届弱冠的年岁,与太子杨勇年纪相仿佛,生得金面钢髯,眉眼间乍一看,与杨坚倒有几分相似,浑不似杨勇那般清秀、儒雅,赫然颇具武将之风。

卫王杨爽一定就是他了。

杨广清楚地记得,在他穿越后不久,因这一世的母亲独孤伽罗曾当着他的面儿多次提到过这个名字,他曾暗地里上搜索过杨爽其人,知道他不仅是父亲杨坚的堂弟,而且由于自幼失怙,被独孤伽罗收养于身边,因此在杨氏一族众人当中,与杨坚夫妻的感情最深,也最得杨坚信赖。

瞧他的穿着、装束,分明是刚刚被急召回京。临榆关在什么地方,突厥勾结北齐旧将为何要攻陷此地?

杨广心中装满了疑问,疾行几步向前,冲杨爽一躬到地,口中说道:“侄儿杨广见过六叔。”

杨爽忙伸手亲自扶起杨广,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他,呵呵笑道:“一年多未见,阿纵都快长成个小大人了。今后你只管在晋阳坐镇,六叔替你统军上阵厮杀,咱们爷俩一同对付突厥胡蛮去。”

杨广闻言实出于意外,顺势看了一眼长孙晟,见他神色凝重,蹙眉不语,不由得心中倒抽了口凉气:自己昨日才被诏准开府建衙,眼瞅着不日即将出镇并州,独当一面,难道说仅仅过了一夜,父皇就变卦了不成?

“明达,依你之见,摄图此回率军攻陷临榆关,意欲何为?”杨坚声色不露地问杨爽道。

“皇兄,我刚刚奉旨回到长安,于朝廷和突厥之间的交涉情形还不甚明了,但据目前看来,突厥欲趁我大隋肇始之机,发兵来犯,强逼朝廷与其妥协的意图十分明显。况临榆关地处长城要塞,又是通往辽东的咽喉要道,一旦落于突厥之手,则幽并等地皆无险可据,实已危矣。为今之计,臣弟愿亲率三军,驰援幽并,尽早从突厥人手中夺回临榆关,方可保北境无虞。”杨爽不假思索地答道。

“皇上,长孙览、元景山已至江陵,八万大军于皇上昨日于大朝会上宣布伐陈诏命前业已集结完毕,此时若再发兵北上,臣只恐南北两线作战,于朝廷多有不利呀。还请皇上三思。”高颖听到杨爽一力主张从速发兵,收复临榆关,忙提醒杨坚道。

杨坚盯着高颖,不禁皱了皱眉:昨日朝会散后,高颖就曾提醒他道,晋王年幼,论其年资,不足以威服三军,须得另遣重臣大将从旁辅助才可保万全。为此,今早四更接到临榆关失陷的军报后,他特地从同州紧急召回了身为雍州牧的堂弟杨爽,欲要他北上为帅,抵御突厥,孰不知杨爽慨然请命出征,高颖反倒开口劝止起来,他这是打的什么主意?

“独孤,临榆关失陷,你是欲要朕坐视不理吗?”杨坚加重了语气,质问高颖道。

高颖见杨坚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忙躬身施礼,向他解说道:“臣不敢。方才臣不过是虑及南北两面同开战事,唯恐于朝廷多有不利,特意提醒皇上而已。据臣想,突厥联合高宝宁攻陷临榆关,幽州总管阴寿发回的军报当中却无促请朝廷增兵北上之意,多半是阴寿已有退敌良策,此为其一其二,若论朝廷现布署于北境的兵力,幽州阴寿、并州虞庆则各统军五万,李充、韩僧寿所部加以来也有五六万兵马,兵力并非不足,皇上与其另择统帅,增兵北上,不如颁下一道诏命,合北境所有兵马,共救临榆关,方为上策退而言之,臣料突厥此举,大半是欲以此逼摄我朝廷向其服软献贡,题外之意应大于题内,仅就目前来说,似乎不宜大动干戈。”

“季晟,你留在摄图身边长达一年之久,对他的用兵谋略应该略知一二,依你之见,朕该不该立即任将、增兵北境,与突厥一战呢?”杨坚没有当即表明自己的态度,冲着长孙晟问道。。

第153章 雁巢

长孙晟跨前一步,抱拳答道:“陛下,前两日太仆卿元晖从达头可汗处出使回京,曾向陛下奏报,称达头可汗玷厥虽没有明确表示不与我大隋为敌,但却欣然领受了陛下赐予其的狼头纛,此举至少表明达头有称霸突厥各部的野心,并不甘心只做突厥的第四可汗。再者,处罗喉身为突厥第五可汗,且是沙钵略可汗摄图的同胞兄弟,他如今仍在长安,摄图如欲大举进犯我北境诸州郡,一来,不至于孤军深入,二来,也不会不考虑到处罗喉的生死安危,据此两点,臣倒是赞同高仆射之见解,认为摄图突然发兵攻陷临榆关,是欲给我朝廷一个下马威,配合处罗喉长安之行,妄图强逼我朝廷向其服软就范。于今之计,陛下既已于昨日大朝会上向中外朝野宣布了伐陈大计,目下自当以南面对陈战事为重,在北,依臣末见,不如速遣处罗喉返回突厥,要他向其兄转达我大隋与突厥和睦相处之意,以求尽量延缓与突厥发生正面冲突,待伐陈之役获胜之后,突厥慑于我强大的军威,也断不至冒险大举兴兵来犯。庶几可使我朝廷免于陷入南北两线征战的危局当中。”

“你是欲要朕示弱于突厥,以换得彼一时主动退兵吗?”杨坚脸色阴沉了下来,辞气不善地质问道。

杨广对高颖和长孙晟所说不甚以为然,当即抱拳说道:“俗语说: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儿臣向父皇请旨,请父皇诏准儿臣与处罗喉父子一同离开长安,出镇并州,统率三军,收复临榆关,将突厥人赶出长城。”

“好小子,有种。”不待杨坚回应,杨爽当即赞道,“六叔陪你一起去,请皇兄下旨吧。”

杨坚对兄弟和儿子的态度很是满意,舒眉展眼,正欲传旨命将,就见高颖从袍袖之中掏出封信来,呈向自己,口中说道:“这是臣昨晚收到的,吴州总管贺若弼托臣转呈给皇上的一封密信,请皇上过目。”

杨坚瞧也不瞧,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贺若弼有何事要奏,今日殿内没有不相干的人,独孤,你不妨直接讲出来就是。”

高颖对杨坚的不满视若无睹,缓缓说道:“贺若弼在这封密信中向陛下报告了一个好消息:南陈直阁将军裴蕴不久前暗中致贺若弼,声称他因老父在北,情愿充做我大隋内应,为我朝廷效命。”

“这不是很好嘛。”杨坚略微放松了语气,目视着高颖,答道,“你可以尚左仆射的名义回封信给贺若弼,要他答复裴蕴,就说朕已起大军八万攻陈,命他随时传递南陈朝中消息,一俟我大军攻入建康之日,朕必重重地封赏与他,成全他父子团圆。”

“禀皇上,裴蕴在这封信中还提到了一个十分紧要的情况。”高颖迟疑着看了看殿内诸人,欲说又止。

“但说无妨。”

“是。据裴蕴报称,南陈自陈顼陈师利即位后,一直致力于北伐统一大业,数年前陈师利即命太子陈叔宝牵头,组建了一处专一侦伺江北政情、军情的机构,名唤雁巢。凡是雁巢中人,皆由陈叔宝一手掌握,分潜江北各州郡府县,充做南陈奸细,多方打探消息,实为一支不可小觑的隐秘军队。特别是,裴蕴探知,雁巢的副首领早在雁巢组建后不久,就已潜入长安城中埋伏,数年来为南陈朝廷传递了大量的讯息,对我朝廷危害极大。如臣料不错,前些时会真大师便是死在此人手下的。”

“哦?”高颖的这番话显然引起了杨坚极大的兴趣,“裴蕴在信中有没有提到这位雁巢的副首领姓字名谁,现在长安城中是何身份?”

“回皇上,裴蕴只提到这位雁巢的副首领陈师利、陈叔宝父子二人平时唤他做关自在,至于关自在是他的真名,还是化名,他现在长安城中是何身份,则一概不知。”高颖略一停顿,继续劝杨坚道,“臣向皇上奏明此事,是为提醒皇上,长安城内尚且不宁,有南陈奸细潜伏藏匿,随时准备兴风作浪,还请皇上慎重决断。”

“嗯,朕明白你的意思。然突厥摄图如此欺逼于朕,朕是断不会向他奴颜示弱,必须还以颜色。”杨坚说着,挺身站了起来,态度坚决地说道,“阿纵年幼,先不忙着出镇。明达,朕即行任你为行军元帅,统一节制河北、河东诸军,务必收复临榆关,将突厥人赶回长城以北去。”

“臣弟谨遵圣命。”杨爽响亮地答道。

“独孤,你今日便可离京,立即赶赴江陵督战,同时,传朕的话给吴州的贺若弼,庐州的韩擒虎,要他们积极配合大军行动,对大江下游南陈军队施以袭扰,使其无法增援江陵。”杨坚见高颖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略一沉吟,转身向太子杨勇吩咐道,“明达北上后,他所领雍州牧一职暂由你来代领,清查南陈匪首关自在,也交给你来牵总负责,务须尽早查明此人在长安城内的乔装身份,将其一党从速肃清。”

杨勇恭敬地答声是。

“至于突厥使节处罗喉父子嘛。”杨坚转向长孙晟和杨广道,“可以放他们回突厥去,具体事宜就由你二人会同有司办理。但须传达朕的旨意给他们,要他们回去转告摄图,切莫错以为我大隋软弱可欺。”

杨广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合着自己的差使多一半父皇已转交给了六叔杨爽,眼瞅着自己出镇并州的希望一夜之间行将化做泡影,他沮丧之余又心有不甘,正寻思着该怎样争取一个与杨爽能同时前往并州的机会,就听殿外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臣杨素求见吾皇万岁。”

听到杨素在殿外报名求见,杨坚嘴角泛起一丝不易被旁人察觉的笑意,返身重新坐回至御座当中,抬高声音冲殿外叫道:“传。”。

第154章 杨素献图

稍顷,众人但见杨素怀抱一柱卷轴,昂首阔步走进殿来。

“处道,今日入宫求见朕,有何事要奏啊?”杨坚不紧不慢地问道。

杨素进得殿来,一眼望见卫王杨爽也在殿中,不禁一怔,随即走至丹犀前,跪倒身躯,向杨坚拜道:“臣今日进宫,特为向陛下进献防御突厥铁骑之阵图而来。”

杨素昨日在大朝会上当众请命,要求辅佐杨广出镇并州,对抗突厥,未得答复,今日又早早地进宫来进献什么阵图,杨坚心中感到好笑,脸上却不带出来,沉声问道:“阵图在哪里,可呈上来朕瞧上一瞧。”

杨素将怀中抱着的那柱卷轴用双手高捧过头顶,朗声答道:“阵图在此,敬请陛下御览。”

杨勇走下丹犀,从杨素手中接过卷轴,返身上了丹犀,将那柱卷轴放在杨坚面前的御案上展开,请杨坚过目。

杨坚身体前倾着,凝神注目,观看了多时,抬头问杨素道:“处道,你且平身,朕问你,你这阵叫做什么?都有些什么好处,不妨为朕解说一二。”

杨素站起身,目光从殿内诸人脸上一一扫视而过,颇为自信地答道:“启禀皇上,此阵名为方车阵,一旦设下此阵,即可有效防御突厥铁骑疾风暴雨似的奔袭,并且还可寓攻于守,攻守兼备,当敌军人困马乏,久攻不下之时,我埋伏于阵中的骑军还可乘势冲出,歼敌于阵外。”

“明达,你上来看看,处道所献此阵可还实用否?”杨坚眼盯着阵图,吩咐杨爽道。

杨爽因刚被杨坚任命为行军元帅,行将北上与突厥直接对垒、交锋,对杨素所说自是十分留意,听到杨坚的传唤,当即大步走上丹犀,在御案前俯下身来,仔仔细细地观看起杨素所献的阵图来。

杨素从进殿来一见到杨爽,至杨坚不叫别人,单唤杨爽上前来观看自己所献之阵图,已隐约猜到了杨坚要起用杨爽率军,对抗突厥,心中既感觉失望,又颇有些不服,遂只背起双手,一言不发地立于丹犀下静候杨爽看了阵图之后,有何说法。

杨广满腹焦急地只想开口求请父皇收回成命,无心留意杨素所献阵图究竟是否实用,趁着殿内诸人的注意力尽被杨素所献阵图吸引过去之机,悄悄靠近长孙晟身边,压低声音冲他求助道:“先生助我。”

短短的四个字,长孙晟已从其中领悟出了杨广的全部意思,他目光仍盯着丹犀之上的杨爽,轻轻吐出了三个字:“正阳宫。”

正阳宫?长孙晟是要自己去向母亲求援杨广恍然大悟。

“父皇,长姐托儿臣带一样东西,呈献给母后,父皇如无别的事交待给儿臣来做,请准许儿臣先行告退了。”杨广鼓起勇气,张口向杨坚请求道。

杨坚虽对杨广在这个当口提出告退颇感不满,但听杨广说到是长女杨丽华要杨广带样东西给妻子,遂没有阻拦,头也没抬地冲殿外挥了挥手,示意杨广可以退下了。

杨广一退出武德殿,即一路飞跑着奔向了正阳宫,按他的心思打算,最好能求得母后答应替自己在父皇面前求下情,允准自己与六叔杨爽一道前往并州。

及至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正阳宫,却见正阳宫的正殿门外,母后独孤伽罗身边最得力的侍女月盈守在门边,似乎殿内有答人来,便疾行向前,含笑问道:“姐姐,我有紧要事求见母后,能否代我通传一声。”

月盈抬头见是杨广满头大汗地来到了近前,忙施礼道:“王爷,清河郡公夫人现在殿内与娘娘说话,您且消停消停,落落汗,婢子这就进殿通禀。”

“那就有劳姐姐了。”杨广心头起急,头上的汗一个劲儿往外直冒,立于殿外廊下阴凉处,犹未感觉到凉爽。

月盈进殿不久就转了回来,笑盈盈地冲杨广说道:“娘娘请王爷进殿说话。”顺手将手中的一方巾帕递给杨广,要他擦拭干净额头上的汗水再进殿去。

杨广接过巾帕,稀里马虎地在额头上胡乱抹了两下,就手将巾帕还给月盈,向她道声谢,就火急火撩地跑进了正殿。

正殿内,皇后独孤伽罗居中而坐,她的那位好闺蜜,杨素的夫人郑祁耶正陪坐在下首,嘴里唠唠叨叨地在向独孤伽罗诉说着什么。

独孤伽罗见杨广满脸通红地跑进殿来,微微皱了皱眉头,抬手示意杨广先坐下来歇口气儿,又用手势冲郑祁耶示意,要她不必站起向儿子施礼,只管继续说就是。

杨广见此情形,只得无奈地在一旁坐了下来,边用衣袖擦抹着脸上时不时滚落的汗水,边听起母亲和郑祁耶的谈话来。

只听郑祁耶说道:“皇上此次要是派了别人做伐陈的行军元帅也还罢了,偏偏派了我家祁郦妹子的夫君长孙览,娘娘,您给评评理,我家处道哪点儿比不过长孙览,皇上为何要派长孙览为帅,而不用杨素?不瞒娘娘说,昨晚处道在家整夜未睡,连夜绘就了一幅阵图,今日与臣妾一道进宫赶来向皇上献图来了。娘娘,伐陈虽然皇上想不起用我家处道,派他个并州长史的差使,随同晋王殿下一同出镇并州,与突厥人见上两阵,也行啊。还望娘娘能体察杨素急于为国效力的一片忠心,一力成全。”

杨广在旁听了郑祁耶这番话,不禁大乐,心说:杨素夫妻二人这回可算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那边老公在武德殿向父皇杨坚献图展示才华,这厢老婆便赶来正阳宫走母后独孤伽罗的门路,求母后成全她老公的报国之志,真可谓是夫走夫路,妻走妻路,夫妻同心异路啊。

独孤伽罗听到郑祁耶提及要杨素辅佐杨广出镇并州的话,不禁抬眼盯了杨广两眼,待她把话说完,笑着回道:“祁耶,处道乃是身负大才之人,要他去辅佐阿纵这么个黄口孺子,未免太委屈了他。再者,祁郦的夫君于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外人,你又何必吃这门子酸醋呢。处道勇于任事,愿为朝廷效力、分忧的这片忠心,我已知道了,日后再有统兵临阵的差使,我头一个向皇上举荐处道,你看怎样?”。

第155章 皇子出镇只是面幌子

郑祁耶瘪了瘪嘴,还想再说上几句,却又怕惹得独孤伽罗烦了,从此以后断了夫君这条幸进的门路,只得强装笑脸,起身谢恩道:“那臣妇就多谢娘娘成全了。我家处道平素为人虽倨傲了些,但若论起对皇上和娘娘的这片忠心来,在满朝文武当中还是屈指可数的。晋王殿下既有事向娘娘禀报,臣妇在此多有不便,这就向娘娘告退了。”

独孤伽罗心想:杨素如果不是那么狂傲不羁,如今何至于落得个无所事事的境地。然而这话是无论如何不能同郑祁耶明说的,于是笑着吩咐杨广道:“阿纵,代本宫送送清河郡公夫人。”

杨广送走了郑祁耶,返身回到正殿,二话没说,“扑通”一声便跪倒在了独孤伽罗面前,口中嚷道:“求母后助我。”

独孤伽罗被儿子异常的举动吓了一跳,忙问道:“我的儿啊,倒底出了什么事,慌得你这样。”

杨广跪在原地,将一夜之间情形突变,父皇杨坚急召六叔杨爽回京任将北上,自己眼瞅着出镇并州无望的前因后果向母亲述说了一遍,末了言词恳切地央求独孤伽罗道:“请母后替孩儿跟父皇讲说讲说,准许孩儿随同六叔一道赶赴并州去吧。”

“胡闹。”独孤伽罗板起了脸,呵斥杨广道,“你六叔是统军与突厥打仗去了,你一个小孩儿家跟去凑的哪门子热闹?你父皇既说要你不必忙着出镇,你就安安生生地留在长安,多陪娘几天,有什么不好。”

“娘啊,儿子已经十三岁了,不想整日守在爹娘身边吃干饭,情愿与六叔一道赶赴沙场,与突厥人一见高低,恳求娘就成全了孩儿的这番心愿吧。”杨广仗着平时最受母亲疼爱,半是撒娇,半是恳求地强争道。

“你先站起身来,听娘慢慢说与你听。”独孤伽罗内心对杨广如此迫切地希望临敌建功实则十分满意,然而,北境的形势一夜之间既已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化,突厥人的铁骑已踏破了临榆关的城门,那么她无论如何也不舍得放儿子北上冒险了。

“数月前,你父皇初登极之时,将你封做并州总管,其实是因你在兄弟排行中仅次于太子的缘故。依你父皇的原意,只不过是想要你遥领并州,在朝臣面前积累威望而已,本就没打算要你出镇。”独孤伽罗慈爱地望着杨广,语重心长地解说道,“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你父皇为尽快攻灭南陈,实现南北统一,采纳了长孙晟的建议,决定离间突厥各部,尽量延缓突厥兴兵南下来犯的进程,诏准你开府建衙,出镇并州,是为了向突厥人示威,对其实行羁縻之策。尔今,突厥人首先发难,出兵攻占了临榆关,北境烽火重燃,在如此情势下,再差你一个尚未成年的皇子出镇并州已对突厥起不到任何震摄作用。你一门心思地要为娘替你跟你父皇求情,要随同明达一道北上临敌,岂不知军中号令不统一,实乃头等大忌,你去了,只会给你六叔添乱,而无任何益处。”

“那,娘昨日驾临孩儿府中之时,又怎样说的?”杨广低声嘟囔了一句。

“大胆。”独孤伽罗撂下脸,训诫杨广道,“暂且不说此一时,彼一时,情形起了变化,自当采取不同的策略应对,只说自古至今,有哪朝哪代,无论是派皇子领军出征,还是出镇外藩,不都只是一面幌子,为的是招揽人心罢了。你小小年纪,如无元老重臣在旁辅佐,就是到了并州,军政、财政、民政这些事你能管得了嘛。”

皇子出镇只是一面幌子杨广旋即联想起了会真和尚横死的那个晚上,父皇要自己牵总查案时的情形,不禁幡然有所悔悟。

“再者,你今年才十三岁,要你们兄弟几个预闻朝政,实也属无奈之举,娘怎么舍得放你离开娘的身边呢?”独孤伽罗说到动情处,抬手用巾帕擦拭了一下眼角。

杨广无言应对了。

母子二人在殿内相对沉默了多时,还是杨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率先打破了沉寂。

他从怀中掏出杨丽华剪下的那绺长发,小心翼翼地捧过头顶,向母亲说道:“母后,这是长姐要儿子带进宫交给您的。她说”

“唉。”独孤伽罗盯着杨广捧在手中的那绺长发,打心底里发出一声长叹,沉默移时,方有气无力地说道,“丽华这孩子命苦啊。想当初,我怎么就把她嫁给了宇文员那个混小子了呢。”

杨广不忍看到母亲伤心绝望的神情,张嘴想劝她几句,可自己此时的心绪实在不佳,又不知从何劝说起,只得默默地侍立一旁。

“你是从武德殿过来的吧。乖乖地听你父皇的话,暂且耐下心来在长安多留些日子,待北境战事趋于平稳,早晚你父皇会差你到并州去的。娘身子有些不爽,没别的事,你先退下吧。”独孤伽罗疼爱地劝慰杨广道。

垂头丧气地从正阳宫出来,杨广一时拿不准自己该回武德殿去,还是就此罢休回府。于是,便漫无目的在长安宫瞎逛起来。

不知不觉间,杨广已走至了一处宫院的门前,他依稀觉得自己曾经来过这处宫院,却想不起这处宫院的名称来,抬头向宫院门楣上望去,勉强认得上的三个篆体大字是“弘圣宫”。原来自己无意间逛到了长姐先前居住的宫院门前。

弘圣宫如今已是人去楼空,附近见不到一个人影,只有院墙边的一棵老树上还有秋蝉时不时地发出一两声鸣叫,仿佛在为自己短暂的一生唱着挽歌。

杨广愣愣地站在弘圣宫院门外,呆呆地仰望着宫院门楣上三个朱漆大字出神:三个月前,正是介国公宇文阐之死,才导致了以后许多事情的发生,从而使得自己身不由已地卷入了一系列事件之中。此时,自己竟鬼使神差似地又逛到了弘圣宫门前,老天是不是于冥冥之中在向自己暗示着什么。。

第156章 每一次改变都非易事

有了第一次蓄意改变作派,短短几天就花光了晋王府库中多年积累下的钱货,直接导致晋王府内闹起了粮食危机带来的教训,今天杨广在接到长孙晟传递的讯息,骑驴走在进宫的路上,还在考虑着:这次得以再次改变历史进程,提前出镇并州,该不会半道上也出现什么意外吧。

令他始料不及地是,自己的直觉竟然如此快地就变成了现实。杨爽被任命为行军元帅,统一节制北境诸军,就意味着至少在几个月内,自己都难以实现出镇并州的愿望。这样阴差阳错地,岂不是又要重回到真实的历史的轨道当中去了?

在弘圣宫门前呆立良久,眼看着太阳已升至了头顶,杨广陡地想起,突厥王子染干还在府中等着自己,于是,怅然地凝望了一眼院内的宫宇,调头径直向露门的方向走去。

杨广出了露门,一眼望见师父长孙晟正在门外边和张须陀说着话,边等候着自己,忙紧走几步,问道:“先生可是在等着我一同回府去见染干?”

长孙晟觑着杨广脸上的神色,伸手将他拉至一旁无人处,低声问道:“娘娘和皇上是同一个意思?”

杨广黯然点了点头。同时,他敏感地察觉出,在关于自己出镇并州这件事上,似乎只有师父长孙晟一直在力挺自已,于是忙又开口补充道:“多谢先生传讯,否则我至今还要蒙在鼓中。”

长孙晟听到杨广到正阳宫没有搬请来援兵,也甚感失望,轻叹一声,答道:“今早我得到宫使传召,获悉了临榆关失陷的消息,便对殿下难以顺利出镇并州有所预料,因此才会托张须陀带信给殿下,要殿下从速进宫面君,以图挽回。无奈圣意已明,旁人再难更改。”

“先生为何要全力支持我出镇并州呢?”杨广不解地问道。

“某之所以力主殿下尽早出镇,其实并非全出自于公心,也有某的私心考虑。”长孙晟毫不隐讳,坦然答道,“某先前为突厥人所诓,不但收下突厥王子染干为徒,而且还带了他回到长安,纵使皇上圣明宽仁,没有因此而惩处于我,但我私心里常觉不安。皇上既要我传授殿下突厥习俗、语言并骑射之术,我便视殿下为门人、徒儿一般,一心想促成殿下出镇并州,北御突厥、建立功业,也勉强可算我将功抵过,弥补以往的过失了吧。”

杨广听罢,“噢”了一声,这才明白长孙晟的心思,同时也不免为自己先前对长孙晟怀有偏见而感到几分自责,当下忙追问道:“我有心替先生达成心愿,不知先生有何良策可以助我早日出镇并州?”

长孙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答道:“皇上今日在武德殿既已说过,要殿下不必忙着出镇,娘娘和皇上又是一样的心思,只怕三两月内,殿下用不着再考虑出镇并州之事了。染干现在何处?我奉了圣旨,须得见他一见。”

“染干正由三弟四弟陪着在我府中,先生不妨随我回府去吧。”杨广听长孙晟说起,只是三两个月内自己无望出镇并州,比起自己预料尚要短些,心中转忧为喜,热情地邀请长孙晟同自己一道回府去见染干。

长孙晟转身命随从牵过那匹胡马“铁蹄龙”,翻身上了马,与杨广并辔而行,指着跨下的“铁蹄龙”对杨广说道:“要是殿下不急着问我要马的话,这马我就先骑着了。”

杨广早就觉得长孙晟留下“铁蹄龙”,不肯把它交到自己手上,背后另有隐情,此时听长孙晟仍不打算将“铁蹄龙”还给自己,遂好奇地问道:“先生如当真喜爱此马,我索性就把它让与先生,又有何妨。只不知先生一再拖延将此马交到我手上,是否还另有深意,请先生明示。”

长孙晟眉棱一挑,却不正面回答,反过来问杨广道:“秦王、越王今日到殿下府中,不知是受殿下相邀而来,还是不请自来呀?”

“原是他们主动登门,邀我到终南山中狩猎。我接到先生传讯,便要他二人陪着染干在府中吃酒,候得一时。”

“某有一言相告,还望殿下思之。”长孙晟突然正色说道。

杨广见长孙晟神情庄重,不由得一怔之下勒紧了手中的缰绳,跨下的大青驴仰脖发生“咴咴”两声尖叫,停下了脚步。

“别停,咱们边走边说。”长孙晟警觉地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张须陀等人,轻声叮嘱杨广道。

自打结识长孙晟以来,杨广还从未见他如此过,忙抖一抖缰绳,大青驴迈动四蹄,“踏踏踏”地继续向前走了起来。

“殿下虽短期内不会离京出镇,但已获准开府建衙,无形之中与秦王、越王已有所不同,因此,恕某冒昧,奉劝殿下,此后行事,一切须当慎之又慎,免遭人非议才是。”

自穿越以来将近一百天的时间里,杨广多和古代的帝王、将相打交道,早已习惯了他们话中藏话,一语双关,旁敲侧击的说话方式,陡然听到长孙晟把话说得如此直白,不免大感意外,不禁脱口问道:“先生可是看到,听到了什么?”

长孙晟忙摇头摆手道:“殿下多虑了。某只不过是有感而发,徒劝殿下两句,除此之外,并无任何别的意思。”

眼瞧着长孙晟一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样子,杨广大感困惑不解,依长孙晟在自己面前一惯低调、自谦的处事风格,他决不会无缘无故地突然端起师父的架子,训诫自己要谨慎行事。莫非他的确看到,抑或是听说了什么不利于自己的事,又不便向自己明说,才会这样?

长孙晟警告杨广的话一说出口,连他自己也后悔了起来,自此以后,无论杨广怎么探问,他都再闭口不提有关杨广为人行事的一个字来,令杨广既心怀疑虑,又颇摸不着头脑。

待两人相跟着回到晋王府,走进正殿,不约而同地尽皆大吃了一惊:但见正殿之内,几案上已是杯盘狼籍,杨俊、杨秀兄弟二人醺醺然一人伏于几案之上,一人仰面朝天瘫倒在地上,俱是不省人事,只有客人染干尚且独自一人端坐于几案后,双手捧着根几乎吃净了的羊腿儿,还在大嚼大咽。。

第157章 酒场如沙场

“来人哪。”杨广大喝一声。

鲜于罗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眼神怯怯地望着杨广。

“哟,一下子又来了三个。”染干喝得也差不多了,扔掉手中的羊腿儿,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用手指着长孙晟和杨广,口齿不清地说道,“来来来,咱们再喝上三碗。酒场如同沙场,他们两个不是我的对手,你,你俩再来。”

“这是怎么回事?”杨广怒气冲冲地瞪着鲜于罗,问道。

“两位王爷要同染干王子比拚酒量,我过来劝,反被越王一脚踢了出去,所以”鲜于罗满腹委屈地答道。

“染干王子,我奉皇上圣旨,特来正式答复你:大隋皇帝陛下已诏准突厥沙钵略可汗使节处罗喉父子一行明日离开长安,返回突厥。”长孙晟紧绷着脸,走到染干身前,朗声对他宣旨道。

“你是说,我们明天就可以走了?”染干乜斜着一双醉眼,瞄了长孙晟一眼,“啊,你是我师父长孙晟,师父,咱俩喝一个。”

“立即把他送回馆驿去。”长孙晟回身向随从他前来的家人吩咐道,“传命给驿吏,未经我的允许,处罗喉父子离开长安前不得踏出馆驿一步。”

两名身强力壮的长孙府家人答应一声,上前一边一个,架起染干就往外走。

“师父,我不能走,咱们还没喝酒呢。”染干却撒起了酒疯,奋力甩开两名家人,趔趄着冲到长孙晟面前,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大声说道,“我拜你作师父,到今天也有二百多天了吧,你却从没有教过我一天的箭法。今天,我要和你比试比试酒量,要是你输给了我,我便不认你作师父。”

杨广听染干酒后吐真言,趁着酒劲儿,将憋在肚子里的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既感到气恼又觉得好笑,上前拉住染干,指着瘫倒在案上、地下的杨俊、杨秀两个兄弟对他说道:“你睁开眼好好瞧瞧,他们两个一个十二岁,另一个才十一岁,还是两个孩子,你把他们喝倒有什么能耐,有本事,我来陪你连喝三大碗。”

“你是谁?”染干张着眼凑近了杨广,上下打量了两眼,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是我的师弟,我不要在这和你喝酒,要喝,咱们到都斤山再喝。”

长孙晟冷冷一笑,冲两名家人作了个手势,两名家人再次上前,架起染干就走。

“殿下,他没有喝醉,这是在借酒遮脸,试探你呢。”

“鲜于罗,你去花圃带我的话给江陀子,要他挑几株上好的木芍药,送到馆驿赠予染干。”杨广仍没忘记染干曾向他讨要过的木芍药,大声吩咐鲜于罗道。

长孙晟走近瘫倒在地的杨秀身边,俯下身从他手中捡起一样东西,拿给杨广看:“殿下,咱们回来之前,染干至少已和越王比试过箭法了。想必越王不是他的对手。”边说边在殿内四周张望着,最终将目光定格到了距杨秀瘫倒的位置约有两丈开外的一面墙上。

杨广从长孙晟手中接过那样东西,仔细观瞧,却是一枝长仅三寸有余的短箭,锋利的箭头闪着寒光。

“先生,这是什么箭?我可从来没见过杨秀使过这种箭。”

“呵呵,染干的看家本领甩手箭。”长孙晟冷笑着向杨广解说道,“当初他求我收他为徒时,我曾考校过他的箭**底,当时他就使出了甩手箭,不过不知他有意,还是无心,今天在此处,一不留神倒是暴露了他的真实功力。殿下,你来看。”

长孙晟走到那面墙根前,弯腰从地上拾起与杨广手中一模一样的一枝甩手箭,将箭头冲向杨广,示意他看箭头上钉着的东西。

杨广定睛望去,不禁倒抽了口凉气:那枝箭头上赫然钉着只黄豆大小的爬虫,锋利的箭头从爬虫小小的身体当中直贯而入,一箭毙命,最可怕的是,一箭甩中爬虫,将其击落,而爬虫的身体却仍保持完整,没有任何残缺。

杨广曾听长孙晟说过,箭法练到出神入化的境界,能将百步开外的一片树叶穿胸而过,而不伤及叶片上的余脉。如果眼前这枝甩手箭确是染干射出的,那么单就这份手上的力道而言,就足以骇人听闻了。

“原来染干在拜先生为师之前,就是一位擅使甩手箭的高手。可先生,我不明白的是,他为何要在今天来向我辞行之时,有意露上这么一手呢?是单纯为了向杨俊、杨秀炫耀箭法,还是另有深意?”

“说来也很简单,染干有意在两位小王爷面前使出甩手箭的功夫,同他大伯沙钵略可汗摄图突然出兵攻占临榆关的目的大同小异,无外乎是欲向殿下这位不日即将出镇并州,直接同突厥打交道的藩王示威、提出挑战而已。当初,我虽答应收下他为徒,但一直不肯轻易将骑射之术传授给他,首先考虑到的是染干身为突厥人,其次也担心他对我有所隐瞒,未使出全部功力即通过了我对他的考校,现在想来,唯觉一份庆幸啊。”长孙晟说着,顺手将那枝短箭向殿外掷去。

杨广但见一道寒光从眼前掠过,那枝甩手箭已飞得无影无踪了。他也是年少好奇心重,当下呼唤张须陀去将箭捡回来,欲一观长孙晟的箭法如何。

片刻后,张须陀手中高举着那枝甩手箭,满脸兴奋地跑了进来,冲杨广叫道:“长孙将军果然神射无双,王爷请看。”

甩手箭上赫然钉着一只秋蝉。更令杨广咂舌不已的是,长孙晟随手甩出的这只短箭不仅射中了一二十丈开外趴伏在树枝间的秋蝉,而且只钉穿了秋蝉的翅膀,而没有伤及它的性命。

“先生,你一定要把这手绝技传授给我。”这下,杨广对长孙晟可谓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全然忘记了长孙晟的女儿将来会嫁给隋朝的掘墓者唐太宗李世民,兴冲冲地请求道。

两个月朝夕相处下来,长孙晟早已瞧出,杨广并无半点儿学武的根基,即连骑驴都像是初学不久的,若以他目前的箭法,不要说练得和染干一样,能于两三丈外箭穿爬虫,就是能于五十步开外箭穿靶心,至少也得花上三五年的功夫。他今天之所以要露一手绝技给杨广看,原是不想杨广被染干的甩手箭法唬住,还未曾出镇,就对突厥人心怀怯意罢了。

“请殿下放心,但凡某所习之技艺,对殿下必将倾囊而授。只是习练箭法和读作文道理是一样的,不经过日积月累,是万万不成的,所以还请殿下耐下心来,一步一步来。”长孙晟意味深长地答复道。。

第158章 目标锁定关自在

当日晚间,在经历了短暂的兴奋之后,杨广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失落之中。

毕竟,要练得像长孙晟那样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法,对他来说尚是件可望不可及的事情。而如今摆在他面前的现实却是,在刚刚获准开府建衙之后,一夜之间,因突厥人发兵攻占了临榆关,而使得父皇又把自己撂在了一边,改任自己的六叔卫王杨爽为行军元帅,即刻北上对阵突厥。

自己倒底要做出怎样的惊人之举来,才能使父皇母后放心把并州交到自己手上,从而使自己获得直接统兵御敌,建功立业的机会呢?

杨广心不在焉地胡乱吃了几口饭,就屏退左右,把自己单独关到了寝殿内,从怀中摸出那只宝贝手机来,边在手中来回摆弄着,边在寝殿内来来回回地踱着步,苦思冥想着应对之策。

若是换做旁人,自是巴不得别人在阵前冲锋陷阵,而自己则可以心安理得在长安城中高枕无忧,坐享其成呢。可偏偏杨广不这么想,好容易实现了一场千年魂穿,自己怎么着也不能和历史上的那些个奸臣佞子一样,只会整天算计人,一件像样的好事都干不来吧。同时,他也无法容忍自己什么也不干,毫无作为,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白白浪费改写历史,创造历史的大好良机。甚至,他还想到,倘若自己六一节那天落入水中,并没有死,将来有一天还能穿越回千年之后,他总不能对那一世的家人、老师、同学、朋友们说,他在隋朝当了回杨广,大大地享受了一回荣华富贵,拱手将江山交给了下一任皇帝李渊,又穿了回来吧。

作为一个在另一世的历史爱好者,杨广的三观还是颇正的:现在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建功立业,办成几件足以让别人刮目相看的大事来,彻底颠覆后人对杨广的看法。

然而,当杨广手中摆弄着手机,来来回回在寝殿内边踱着步,边挖空心思地思索着该如何摆脱眼前的困局时,他颇有些气馁地发现,自从穿越以来,自己的确还没有干成过一件能足以促使父母放心地把并州交给自己统掌的大事来。

虽然,那位有高度嫌疑的赤髯少年所在的“江南岸”酒楼的确是因为自己的奏报,而被父皇杨坚借故差人查封了,但最初发现赤髯少年有南陈奸细嫌疑的是屈突通

虽然,在那座神秘的石屋院发现了前朝末代皇后司马珞和尉迟芳林,并初步锁定了杀害会真和尚的凶手就是花姑豢养在所谓的甜水路暗道之中的血蝙蝠,由此直接促成了父皇诏准自己开府建衙,但若凭心而论,功劳多半应归于最初查访至石屋院的鱼俱罗。

尔今,既然无论是年岁经验,还是能力武功,都要超出自己一大截的六叔杨爽实际上代替了自己的位置,那么接下来,自己必须做出一件杨爽办不到的事来,才能尽快争得出镇并州,为国建功的机会。

杨广闷头苦思良久,最终把目标锁定在了南陈隐秘情报机构的副首领关自在身上。

依他掌握的情况推测,即使花姑不是关自在本人,多半也是直接听命于关自在的一位得力干将,否则,以赤髯少年之能为,决不至替她效力。

这么一想,杨广不由得顿足醒悟到:今早起,自己不是还寻思着锦上添花,要说到安若溪充做自己在万善尼寺中的内应,深挖出潜藏于万善尼寺中的南陈奸细吗,如今兜了一个大大的圈子,怎么又转回来了?

不对。早起自己欲带领张须陀、鲜于罗二人前往万善尼寺时,还只想着如何能捉到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得以从秘道逃脱的花姑和赤髯少年,而在武德殿中听高颖谈及南陈还有个堪称头号间谍的关自在潜伏于长安城中之后,自己意欲擒拿的目标自然就从花姑和赤髯少年这样的小角色身上转移到了关自在身上。

倘若自己能够将关自在擒获,就意味着摧毁了南陈在长安城中,甚至江北的整个谍报,这件事即使是六叔杨爽,恐怕也办不到吧。

但是,据高颖说,这位真名唤做关自在的“雁巢”副首领,纵使是在南陈位居直阁将军,整天随侍在南陈皇帝陈顼左右的裴蕴,对他也知之甚少,此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长安城居住有数十万人,谁才是那位神秘的关自在呢?

想到这儿,杨广又不禁感到茫然起来。

他手抚额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过筛子一样在脑海里逐个过滤着自己手中掌握的查案资源:

首先,屈突通和鱼俱罗统率的一百名禁军是奉旨协助自己查破会真和尚横死案的,昨日父皇虽在大朝会上公布了会真的死讯,却未透露其真正死因,因此,在父皇诏命两位将佐率军从大庄严寺撤回长安宫之前,这支力量至少在名义上仍归自己统辖。

其次,自己在太学的首席师父苏威如今身兼京兆尹之职,负有维持京畿治安之责,必要时自己或可求助于他。

第三,就是自己今早起欲去说服的安若溪。安若溪并非北周千金公主,如今的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这一点目前已可确定,并且从自己无意中窃听到的安若溪第二次与染干会面时对待他的态度中,也可推断出她并无意充当突厥的内奸,如此一来,可以说服她暂时充做自己在万善尼寺中的内应,协助自己盯死万善尼寺中的一干僧尼。

最后,则是自己府中现有的护卫和仆从了。兴许还有表兄李渊?杨广随即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过于天真的想法:李渊只会卖力取悦母后,决不肯真心实意地帮助自己的。旁的事不说,单说昨天谢讽被黑那件事,杨广对他的怀疑就远远超过丁三儿。不过,虽然不能向李渊透露半点儿自己欲擒拿关自在的想法,他手下的那个身手过人,却又呆板无趣的张须陀倒不失为一个好帮手。既然张须陀迫不及待地欲跟随自己一同出镇并州,那么自己为何不能好好使唤使唤他呢?。

第159章 简单的活儿不简单

欲一鸣惊人,以捉拿到南陈间谍头子关自在赢得父母信任,争取早日出镇并州的思路一经在杨广头脑当中确定下来,他禁不住又变得兴奋了起来。

次日天蒙蒙亮,杨广就已醒透了。在萧萧、瑟瑟两名侍女的服侍下更衣、洗漱已毕,胡乱吃了点东西,便急吼吼地带着张须陀、鲜于罗两人出了晋王府,直奔城南的万善尼寺而来。

待至走出晋王府所在的府邸,迎面扑来一阵略带凉意的秋风,吹得杨广激凌凌打了个冷战,刹那间,热得发胀的头脑也随之冷静了下来:万善尼寺偌大的一座寺院,寺内出家修行的僧尼有上千人之众,自己就这么贸贸然带着两名护卫一大早闯入寺内,岂不要打草惊蛇?再者,面对着多达上千的僧尼,即便是安若溪答应充做自己查案的内应,又从何查起呢?

思虑至此,杨广停下了脚步,陡地转身向坊内折返了回来。张须陀、鲜于罗两人大清早从梦香中被唤了起来,尚在睡眼惺松、迷迷糊糊之际,冷不防被杨广带着坊里坊外一通折腾,鲜于罗头一个忍不住了,紧跟几步,凑至杨广身边,试探着问道:“王爷,是不是落下什么要紧的物事在府里了?您说一声,小的代您去取。”

杨广虽然意识到不宜贸然前往万善尼寺,一时之间却想不起该从何入手清查可能潜藏于万善尼寺中的南陈奸细,听鲜于罗如此一问,倒是提醒了他,一边疾步向坊里走,一边吩咐鲜于罗道:“回府后,立即唤鱼府掾到正殿来见我。你和张须陀两个守在殿外,随时听候调遣,不得擅自离开。”

鲜于罗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觑了一眼杨广的脸色,没敢再吱声,抢步向前,赶在杨广头前,回府传唤鱼赞去了。

杨广回到府中正殿刚刚落座,鲜于罗已将鱼赞唤了来见他。

“王爷,这么早唤老儿来,不知有何事吩咐?”鱼赞也是一头雾水,浑然不知小主子清早唤他到正殿来见,究竟有什么紧要的事要交待给他去办。

杨广此时脑海之中经过对前世看过的若干悬疑剧的紧张回忆,已大致有了一个思路,遂有意模仿着侦探破案的样子,装做漫不经心地问鱼赞道:“鱼府掾,你知道长安城内的所有道观、寺庙归哪个衙门管辖吗?”

鱼赞哪儿能想到杨广一早把自己唤来,却提了这么个稀奇古怪的问题,认真低头寻思了半晌,犹不十分肯定地答道:“老儿恍惚记得,万岁爷登极后,改革前朝官制,建立了三省六部,似乎道观、寺庙该归六部当中的礼部管辖。不过,也可能老儿说得并不确切”

杨广不满地撩了鱼赞一眼:“我就在殿中坐等,你速将此事问明白了再来回我。记住,我问的是,哪个官府衙门里能查到长安城内每个出家之人的详细情况。”

鱼赞因尚不知道杨广出镇并州之事已遭无限期搁浅的消息,心中暗想: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小王爷前儿才获准开府建衙,今儿一早不知抽的什么风,竟问起出家人之事来了,真是少年人的心性,想出一出便是一出啊。

即便是心有怨言,但鱼赞对杨广交待下的差使却一点儿也不敢怠慢,也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转了一圈,未过一柱香的功夫就满面笑容地返了回来,喜滋滋地向杨广禀报道:“回王爷,老儿现已询问明白,鸿胪寺下设宗玄署专管天下佛道及出家人之事,凡长安城中稍具规模的道观、寺庙中出家修行的道士、和尚、尼姑等,在宗玄署都备有底册。王爷要查哪个,老儿这便差人去查就是。”

杨广腾地站起身,冲殿口守候的张须陀大声命令道:“张须陀,你带上十名识文断字的千牛军士,立即随本王到鸿胪寺宗玄署走一趟。鲜于罗,你现在就去大庄严寺面见屈、鱼两位将军,调取那晚石屋院中所有人的口供,回府候着,本王要一一审阅。”

“王爷,此事要不要和唐国公打个招呼?”因杨广要调动本属李渊辖下的十名千牛军士,张须陀自感身份不够,于是提醒杨广道。

由于晋王府中难以挑选出十名识文断字的护卫,杨广才要张须陀带上十名千牛军士随他去清查万善尼寺一干僧尼的底册的,此时见张须陀仍是一副刻板、不开窍的样子,不由得心头火起,沉下脸呵斥他道:“你尽管带上十个人随我走,如表兄事后问起,自有本王知会他一声就是。”

按杨广的打算,在将捉拿的目标锁定在关自在其人,将重点清查的地点集中于石屋院秘道通往的万善尼寺之后,他要仿效古今中外名侦探破案的通常做法,先摸清万善尼寺和石屋院两处所有人的底细,尔后方可有的放矢,重点对摸排后初步确定的嫌疑人做进一步的监视、侦查。

然而,大大出乎他意料的是,当他率领着张须陀和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千牛军士来到鸿胪寺宗玄署,宗玄署的官员十分殷勤地为他们打开收藏有长安城中所有僧道尼等出家人底册的档房大门时,杨广不禁惊呆了:只见眼前这间与长安宫内举办朝会的临光殿相比也小不了多少的档房内,竹简、帛册堆积的像一座座小山似的。不要说他带来的十名千牛军士,就是人手再多上十倍,要清查完这座档房内所有出家人的底册,至少也得花费半年的功夫。

“这档房内存放的出家人底册为何如此之多?”因担心泄密,杨广只对宗玄署中当值的官员谎称要清点长安城中所有出家人的底册,见此情形,遂惊诧地问当值官员道。

“回禀晋王殿下,这间档房内存放的不单单是目下在世的长安城中出家人底册,而包括了晋朝以来两三百年间所有在长安城道观、寺庙修行过的出家人在内。王爷要查哪座寺观,只管向在下说明,在下自有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到王爷要查的人的。”宗玄署是个极冷僻的衙门,在这里当差的官员不要说像杨广这样的皇子、亲王,就是连本衙门口鸿胪寺的长官,平日里都难得见上一面,因此,这位当值的官员对待杨广自是十分着意巴结、逢迎。。

第160章 天降奇财

杨广自是不会向这位当值的官员说明自己率人来此的真实目的,略一思索,即答道:“那就有劳你先把大庄严寺,还有万善尼寺,这两府寺院在世的所有僧尼的底册捡选出来,交给他们查阅吧。”他有意将会真和尚生前住持的大庄严寺放在真正欲清查的万善尼寺头前说,以免被人猜出他的真实用意。

这位当值官员端的对所管业务十分娴熟,当下不假思索地说道:“回王爷,大庄严寺现有修行僧徒六百三十七人,万善尼寺则有修行尼僧一千五百零四人,王爷是要一一审阅两座寺院中所有人的底册,还是?”

两座寺院加起来人数超过两千人,并且隋代所谓的底册不同于现代,有一半是于竹简上的,单单这两千人的底册仅凭十人的力量,要逐个审阅一遍,至少也得小半个月吧。

无奈之下,杨广只好改口说道:“如果本王只想查阅两座寺院中近十年以来出家修行的僧尼底册,不知有多少人呢?”

当值官员虽有心探问杨广查阅这些僧尼底册,倒底作何用途,怎奈自己秩低微,不敢留然向杨广发问,于是在心里盘算了一阵,犹豫着答道:“那也在千人之上。”

范围不能再缩小了。杨广心中想着,转身面向随自己而来的十名千牛军士,朗声说道:“今天就辛苦诸位兄弟了,如能赶在今晚定更之前将这些僧尼底册逐一清查,另行造册完毕,每位兄弟本王赏其羊腿一只,绢帛三尺,略表谢意。”

众军士听说晋王有赏,登时变得精神起来了,不约而同地抱拳答道:“愿为殿下效劳,谢殿下赏赐。”

杨广单独将张须陀唤至无人处,悄悄地叮嘱他道:“你私下里交待给一两个老诚些的军士,重点将万善尼寺中出身于江左的僧尼单独造册,至迟在今晚定更时分由你亲自交到我手上。”

张须陀不明所以,只约略猜出杨广此举仍是为了查拿杀害会真和尚的凶手,于是当下便点头答应了。

杨广向军士们交待下差使,就急着回府调阅清查石屋院时获得的众人口供,张须陀却不放心杨广一个人回府,执意要把杨广护送回府。杨广心知他行事认真,一旦认准了的事,纵使自己也很难劝得他回头,只得苦笑着答应了。

待杨广在张须陀的护持下刚一踏进晋王府的大门,迎面一眼望见鱼赞和李渊两人正站在门洞内笑眯眯地迎接自己,于是走上前,冲李渊一抱拳,主动向他解释道:“表兄,我征调了你麾下的十名军士去外面办趟差,左右不过一天的功夫,事先不曾向表兄提起,还望表兄见谅。”

李渊却是对杨丽华剪发拒婚之事一无所知,看到张须陀护从于杨广身后,料想无甚妨碍,当下满面笑容地迎向杨广,躬身向杨广道喜道:“区区小事,何足道哉。在下要恭喜王爷,宫中的何公公正在府内候着王爷,您有喜事临门了。”

杨广诧异地看看李渊身后的鱼赞,见他也是一脸笑容,冲自己点了点头,心中一动,误以为父皇杨坚改变了主意,派何柱儿来向自己传达即刻出镇并州的诏命。于是,也顾不得向李、鱼二人细问究竟,迈步就向府中正殿跑去。

内谒者何柱儿今天并不是单独来晋王府传达诏命的,在他身后左右还分站着两名手捧金漆托盘的小宦者和两位身着青衫的中年吏目。

同迎候在门洞内的李渊、鱼赞一样,何柱儿一见杨广小跑着进了正殿,竟不似以往那样居中站定,静候着杨广疾趋向前,向自己行礼接旨,而是主动迎上前几步,笑嘻嘻地拱手冲杨广道贺道:“咱家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了。”

何柱儿的反常之举倒使得杨广不敢再生妄想,一门心思地盼望着何柱儿今天给他带来的是关于父皇允准自己随六叔杨爽出镇并州的喜讯了,边紧走几步,扶住何柱儿,边心怀焦急地向他问道:“公公此来,要向小王宣示的究竟是何诏命啊?”

何柱儿这才在殿中央站定,扯着公鸭嗓子尖声说道:“万岁有旨,着晋王杨广接旨。”

杨广丝毫不敢马虎,强自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在何柱儿面前跪倒叩首道:“儿臣杨广恭聆圣训。”

“今赐晋王杨广开皇五株铸炉一座并开皇五株范钱八枚,即着少府派员监造。钦此。”

“儿臣领旨,谢恩。”

至此,杨广才恍然大悟:原来,父皇杨坚是赏赐了一座铸钱炉来自己,怪道是连李渊都要向自己道喜呢。

然而,天降奇财,并没有使杨广的心情好转起来。他依成例命鱼赞包了个大红包塞给何柱儿,算是对他来传达喜讯的酬劳,却无心与何柱儿多做攀谈,一双眼睛不住地在殿内殿外寻找着鲜于罗的踪影,希望他及早将石屋院中众人的口供带回来供自己查阅,好从中找到更多的查案线索。

何柱儿像是瞧出了杨广另怀有一份心事,待杨广领旨谢恩已毕,又微笑着补充道:“娘娘特意要咱家带话给殿下,请殿下莫要急在一时,陛下既当朝诏准殿下开府建衙,迟早都会放殿下出镇外藩的。娘娘虑及殿下开府后自不免配置僚属,建置府衙,所费甚广,因此,求得陛下恩准,赏赐这座铸钱炉给殿下,以备不时之需。”

原来是母亲独孤伽罗生怕自己力争出镇并州不得,心怀忧急,才央得父皇诏准,赐了这座铸钱炉给自己,聊作补偿啊。

虽然在心里已然窥破了这件事的前后因果,杨广在表面上仍做出对父母格外开恩,赏赐下这么一大笔财富给自己感激涕零的模样,对何柱儿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才命鱼赞将何柱儿一行恭送出府。

“阿纵,我有一件事欲相求于你,还望你莫要推辞。”李渊趁着鱼赞送何柱儿一行离开,正殿内除了杨广,再无旁人之机,向杨广抱拳说道。。

第161章 意外收获

今天会有三更,时间分别在11点、18点和22点,明天起调整每天更新时间,分别定在11点和20点,感谢各位友的订阅和支持李渊自从率领一百千牛军士进驻自己府中之后,可从来没有向今天这样有求于自己,杨广大感新奇,随口答道:“表兄请讲,但凡我力所能及,必不叫表兄失望。”

“殿下已经皇上诏准开府建衙,今日又蒙皇上赏赐铸钱炉,眼瞅着就要配置僚属,出镇并州,我虽不才,愿充做僚属,辅佐殿下,朝廷效命。不拘长史、司马,但能为殿下出谋划策,略效绵薄,叔德无有不从。”似乎是意识到有求于杨广,李渊再次改变称呼,一本正经地说道。

杨广对此的第一反应是:李渊知道了长姐剪发拒嫁的消息。可他眯起眼睛观察着李渊,却见他面带笑容,未见有一丝不虞之色,旋即又想到:亲王府中的长史、司马俱属高佐之吏,李渊虽然爵居唐国公,但却只是个从五的千牛备身,一旦做了自己府中的长史、司马,不就可以加官晋级了吗?原来,他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哪

“能与表兄共事,阿纵当然求之不得。”三个多月下来,杨广已学会了怎样对付李渊这样的人,口是心非地答道,“可是,好像为藩王选配僚属,是吏部该管之事,我做不得主的吧。”

说到这儿,恰巧望见鲜于罗引着鱼俱罗走进殿来,忙笑着补充道:“请表兄放心,如果父皇问起我来,我会向他老人家举荐表兄的。”

李渊眼见得曾被自己拦在晋王府门外的鱼俱罗满面红光,大摇大摆地走进正殿,心中暗恼守门的军士擅自放人进府,却碍于有求于杨广,不便立即驱逐鱼俱罗出去,遂向杨广抱拳说道:“那就先谢过殿下成全了。殿下有公务要谈,在下不宜在此逗留,先行告退了。”

待李渊离开正殿,杨广看着精神抖擞的鱼俱罗,忍不住打趣他道:“鱼将军气色不错嘛,敢情这几日有什么喜事找上门吗?”自三天前长安宫一别,他就没见过鱼俱罗的影子,私心里以为鱼俱罗一定和袖红闺房缠绵,相处得如胶似漆,顾不得登门来见自己,故有此一问。

鱼俱罗却是因近日听说了杨广被诏准开府建衙的消息,心中盘算着清查石屋院,自己算得是立下了首功一件,怎么着杨广也会在皇帝面前保举自己做个禁军都督什么的吧,从此以后自己便可从八小吏升做七武官,正儿八经地当回禁军将佐了。

今天鲜于罗奉杨广之命到大庄严寺来调取石屋院中众人的供词,鱼俱罗急欲趁此机会面见杨广,探听一下自己立功受赏的消息,所以借口供词散乱,恐杨广不易看懂,执意要亲自前来向杨广解说供词。

“王爷的喜事就是老儿的喜事。老儿恭喜王爷开府建衙,今日又得皇上赐炉。”鱼俱罗两眼眯成了一条缝,在杨广面前弓着背,活像一只大狗熊,讨好地说道。

杨广毕竟涉世未深,没有一眼瞧破鱼俱罗心底里的那点儿事,当下并不理会鱼俱罗向自己道贺,开门见山地向他问道:“石屋院众人那晚的口供在哪儿,快拿给我看。”

鱼俱罗闻言面色一黄,心中猜想:这位小王爷不会只想着自己开府建衙,擎功受赏,全然忘记了自己首先发现石屋院的功劳吧。心里虽不免失望,脸上却不敢流露出任何的不满,忙抱拳向杨广解释道:“那晚石屋院内所有人的口供十分凌乱,且所涉多是与花姑等南陈奸细以及会真大师之死无关之内容,老儿担心王爷一一审阅,难免劳神,因此”

“少要啰嗦,我每一份口供都要亲自过目。”杨广不耐烦地打断鱼俱罗,招手示意鲜于罗把带回的所有供词统统拿进来,供自己审阅。

“那,那也成。我就守在王爷身边,如果王爷眼睛累了,老儿为王爷一份一份地读上一遍就是。”鱼俱罗咂嘛咂嘛嘴唇,改口说道。

鲜于罗带着两名王府护卫将满满一口袋供词抬进了正殿,和鱼俱罗一道,几个人共同服侍着杨广逐个地审阅石屋院众人的供词。

果然,确如鱼俱罗所说,那晚在石屋院被屈突通所带禁军查到的大部分是到石屋院寻欢作乐的胡商,他们大多在长安西市当中拥有一两家至五六家不等的店铺,每晚来石屋院,不单单是为了嫖宿、作乐,同时也有借此机会大家彼此之间聊聊生意的意思在其中,因此,除了有关各人的家世、出身以外,他们的供词无一例外地都集中在了两个方面:首先当然是在石屋院中由哪位姑娘作的陪,宿在哪个房间,是否知道花姑的身世、底细等等其次就是和他们所做生意有关,无非是一些当晚和哪位胡商聊了些什么生意之类的内容。

杨广一连翻看了十几份胡商们大同小异的供词,就已经失去了耐心,吩咐鲜于罗道:“找些在花姑手下谋生的欢场女子的供词我看。”

在石屋院中讨生活的那些个姑娘们的供词相较胡商们的供词,可就有趣多了。

由于当晚,屈突通传下将令,要麾下军士们重点对这些姑娘进行讯问,希望从她们口中获得更多的有关花姑的线索,因此,这些姑娘的供词内容牵涉甚多,其中除了各自在石屋院都接待过哪些客人,其中有没有身份、来历不明之人以外,每个人都会被问到一个共同的问题:对花姑其人,了解多少?

在六七十位依靠出卖色相谋生的姑娘们中,足足有八成以上提供了和那晚袖红所说一致的信息:花姑并不是位胡姬,她头上戴的是金色假发。除此之外,有两三位姑娘提到,据她们所知,花姑出身岭南苗裔,身负武功,似乎和苗族部酋家还沾亲带故。

这一发现,对杨广来说太重要了。如果据此能够确定花姑的出身、来历的话,那么接下来对万善尼寺的排查范围又将大大地缩这实在是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第162章 此人名叫王世充

杨广重点将六七十份石屋院姑娘们的供词来来回回翻阅了两遍,直至确认供词中再无对查案有所帮助的内容了,才传命鲜于罗带人把所有的供词抬下去。

“王爷,已到未初时分了,您该用饭了。”萧萧不知什么时候来至了殿内,轻声提醒杨广道。

“这么快天就过午了。”杨广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偏过头看一眼陪站在身边的鱼俱罗,忽然向他问道,“怎么没见有袖红姑娘的供词啊?”

鱼俱罗神经质地立马偷觑了萧萧一眼,像个头回出嫁的大姑娘未及进入洞房便被人当众揭去了盖头似的羞红了一张大脸,吞吞吐吐地答道:“袖红她王爷您”

杨广见了他这副模样,心中已猜知多半是鱼俱罗徇私情,并没有叫军士录取袖红的口供,他想到以鱼俱罗年过四旬高龄,能在青楼当中找到袖红这么一位红颜知已,也实属不易,便只顽皮地冲着鱼俱罗眨了眨眼睛,笑了笑,没再追问下去,转向萧萧吩咐道:“你到后厨带话给谢讽,要他精心烹制两三样拿手的菜肴,我和鱼将军就在正殿用饭。”

不知因为什么缘故,萧萧一听到杨广要她去向谢讽传命,脸色竟微微一红,轻答一声是,敛眉垂手地退了下去。

“石屋院中一干人等,屈突通都是怎么处置的呀?”杨广若有所思地望着萧萧离去的背影,随口问鱼俱罗道。

“回王爷的话,那晚到石屋院寻欢作乐的胡商,屈将军传命将他们全部移交给了京兆衙门,具保后即行释放。而那些位姑娘嘛,因石屋院被查封后,她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所以屈将军命人在大庄严寺中单腾出一座小院,暂且将她们拘押在小院当中,等候处置。”鱼俱罗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加着小心答道。

用不着自己多问,鱼俱罗的相好袖红一定不在拘押之列。杨广强忍住肚皮里的笑,向鱼俱罗说道:“上回没有叫你兄弟二人见上一面,今天你也别忙着回大庄严寺去。过会儿用过饭,我命人引着你去见见你兄弟鱼赞,尔后还有份差使交给你去做,怎么样?”

“多谢王爷关怀,多谢王爷关怀。”鱼俱罗忙不迭地道着谢。

直至当日黄昏时分,张须陀才带领着十名千牛军士回府向杨广复命。

“禀王爷,经兄弟们一一查阅底册,汇总造册,现已初步查明,万善尼寺一千四百零五名出家修行的僧尼中,共有二百一十八名出身于大江以南,其中出身江左南陈境内者八十七人,出身江南者一百二十人,另有十一人出身岭南异族。现将另造之花名册呈上,请王爷查阅。”张须陀望了一眼站立在杨广身边的鱼俱罗,一丝不苟地禀报道。

“兄弟们劳累了一天,辛苦了。鲜于罗,传命给鱼府掾,张须陀所带十名千牛军士,每人即赏羊腿一只,绢帛三尺。”杨广对张须陀带人清查万善尼寺僧尼出身的结果甚感满意,朗声吩咐鲜于罗道。

“谢王爷赏赐。”张须陀脸上仍未见有一丝笑容,板着一张脸,又补充道,“小的经向宗玄署当值官员了解到,因前朝武帝时灭佛,万善尼寺现有的出家僧尼当中,除了名列于这份名册上的一人之外,其他来自大江以南诸人尽皆是近十年来到万善尼寺中出家修行的。”

杨广在面前的几案上展开张须陀呈上的卷轴,凝神注视着名册上的一个个僧尼姓名,问张须陀道:“是哪位僧尼,在万善尼寺中已修行了十年以上啊?”

“现任藏经堂执事的心意师太。”张须陀不假思索地答道。

“哦?”杨广听到心意这个法名,不禁一怔,抬起眼皮盯了张须陀一眼,问道,“本王还记得,心意师太出家前原是前朝明帝宫中的嫔妃,以此推算,她怎么会在万善尼寺中出家长达十年以上呢?”

“王爷,不瞒您听,今日在宗玄署中,小的也是这么问那位当值的官员的。”张须陀像是早就料到杨广会有此一问,当即答道,“据这位当值的官员说,心意师太自幼信佛,当前朝武帝灭佛之际,若非她主动削发为尼,来到万善尼寺出家修行,力保万善尼寺中香火不灭,只恐如今的万善尼寺早已不是现在的规模了。这位当值官员还向小的介绍说,正是由于心意师太护寺有功,在当今皇上受禅登极,开创我大隋朝之后,重倡佛教,由皇后娘娘颁下懿旨,晋升心意师太为寺中藏经堂执事,地位仅次于住持心严师太。”

一个宗玄署当值的小官儿,居然对前朝当世的佛家故事如此烂熟于心,倒也不失为一位人才杨广一时间对这位今儿早上曾见过一面,长得其貌不扬的小官儿产生了兴趣,随口问张须陀道:“你可知,今日在宗玄署当值的这名官员叫做什么啊?”

“回王爷,小的身份微末,不敢当面向老爷问明官讳,是这位老爷主动告诉小的的,他叫王世充,现官居宗玄署署丞一职。”张须陀口齿清晰地答道。

王世充

杨广听到这个名字,身子不由得一侧歪,差点儿滚落在地,幸好身旁有鱼俱罗在,及时伸手一把扶住了他,关切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历史竟会和自己开了个如此大的玩笑,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日后自己一个个的对头推至自己面前。李渊,以及他日后的亲家长孙晟就不提了,今天又碰到个王世充

杨广于一刹那间简直分辨不清自己此时究竟怀着怎样的一份心情了:是惊,是怒,是气,是怨?反正不是喜和乐。

“王世充,嗯,很好,你接着往下说。”杨广勉强坐稳了身形,有些语无伦次地招呼张须陀道。

自己该向杨广禀报的,分明都已经禀报完了,还要说些什么呢?张须陀困惑不解地望着杨广,不知该接着往下说些什么。。

第163章 再访万善尼寺

杨广要他继续说下去,张须陀又不能不说,他低头想了想,接着说道:“王署丞与小的日间闲话时还曾说过,王爷您点名要查的这两座寺院在长安城中地位特殊。大庄严寺不久前刚圆寂的住持会真大师是当今万岁爷的佛门替身,自不必说,而万善尼寺中因有前朝的上百名嫔妃、命妇出家修行,寺中但凡执事以上的僧尼任免须得由宗玄署报经太子允准,再由皇后娘娘颁下旨意册封,若论其佛门地位,远胜于旁的寺观中住持。”

杨广此时的心绪已被王世充这个名字扰乱:这个历史上隋末的一路枭雄、反王如今仅是个掌管佛道事务的宗玄署丞,他是如何走上造反这条路的呢?

“他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他还说,他最近要离京,到同华等州巡视当地的庙宇寺观,如果王爷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要小的过些时日再找他。”张须陀想破了脑袋,也再想不起王世充还对他说过些什么话了。

各路历史人物纷纷粉墨登场,并且无一例外地在向自己示好。这使得杨广颇感不知所措,同时心中又产生了一丝莫名的兴奋:先不急着处置这些日后的对头吧,我倒要瞧瞧你们在小爷的严密监视下,将来能蹦哒多高

被不经意间冒出个王世充来这么一搅和,杨广心绪繁乱,也忘记了将鱼俱罗留在府中几乎一整天的时间,到头来要交待给他个什么样的差使,见张须陀再无话要说,便推说自己身体困乏,早早地打发了鱼、张二人离开,自己也回到寝殿,一头扎到了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

经过一夜好睡,第二天一早,杨广完全恢复了精神,躺在床上回想着昨天查案获得的各种线索。既然摸排的效果还算不错,那么接下来就是劝说安若溪充做自己在万善尼寺中的内应,协助自己查明南陈潜伏于寺中的奸细,最终抓获关自在了。

想到这里,他披衣起身,走到几案前拿起张须陀整理出来的出身于大江以南的各位僧尼的名册,再次逐个审视了起来。

蓦地,安若溪的名字跃入了他的眼帘:对呀,三个月前就听长姐杨丽华介绍过安若溪的身世,她也出身于江左,纵使目前已排除了她是宇文般若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但如若她也是南陈谍报机构“雁巢”的成员,又该如何呢?

不过,随即杨广便在脑海当中否定了自己这个颇为荒唐的想法:安若溪若是南陈派到长安来的奸细,那么在隋代周之前,她必会想方设法地留在千金公主身边,至少也要千方百计地埋伏于当时贵为大天元皇后的长姐杨丽华身边,而决不肯来到自己这么一个无足轻重的雁门郡公府中的再者,安若溪先是因被母后独孤伽罗点名提到,后来又被长姐杨丽华提议自己将她有意发落到前朝嫔妃聚集的万善尼寺出家修行,存心试探她对前朝的态度如何的,她怎么会是南陈派来的奸细呢?

穿越以来,因身份、地位的不同,杨广在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经历了之前只有在历史和电视剧中才会经历到的种种事情,如今,他已不是那个一心只想着顺利通过小升初考试,进入一所名校的小六学生杨小宽,而是堂堂的隋朝左武卫大将军、并州总管,已获准开府建衙的晋王殿下了,即便是因年纪、阅历的原因,像昨天冷不防碰到王世充这样将来会成为他大对头的历史人物这种事,仍会令他手足无措,心烦意乱,然而,在识人、相人方面,年仅十三岁的杨广已能够由表及里,将一个人的出身、性格、为人等因素连在一起通盘思考,进而对此人是善是恶、是忠是奸做出自己的判断了。

在排除了安若溪是南陈奸细这种臆测之后,杨广果断决定,今天再次造访万善尼寺,当面说服安若溪,并劝说她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今天又与昨日不同,未等杨广开口命人去传唤张须陀、鲜于罗二人陪自己一同前往万善尼寺,瑟瑟就来向他禀报说,虞孝仁、李浑两位公子正在府中正殿内候着见他呢。

这个虞孝仁,上回一大早跑来找自己,是欲将谢讽推给自己,今天又是为了什么,他竟和李浑一道来了?

杨广心里打着个大大的问号,更衣洗漱已毕,在萧萧、瑟瑟两个的陪侍下来到前院的正殿。

一见杨广走进正殿,李浑头一个起身迎了过来,满脸焦急地迎头问道:“王爷,我昨日听我们家老爷子说,皇上已任卫王杨爽为行军元帅,统一节制北境诸军,对阵突厥去了,如此一来,王爷出镇并州之事会不会”

联想到李浑的父亲是当朝太师李穆,他能如此迅速地得知杨爽任帅的讯息也就不足为奇了。杨广望着殿内这两位一心巴望着能随自己一同出镇并州的故交好友,摇头苦笑了一声,好言安抚二人道:“你俩一大早来到我府上,就是为了此事?父皇册任我六叔为帅北上,是为了要将突厥人从临榆关驱赶回关外,原与本王出镇并州并无多大牵涉,你二人只管静下心来,在家随时等候本王的传唤就是,大可不必如此。”

虞孝仁和李浑相互对视了一眼,俱对杨广的话将信将疑。虞孝仁走至杨广面前,伸手从怀中摸出卷帛册来,向杨广说道:“王爷,这是昨日在我这儿登记、报名,愿随同王爷您出镇并州,为朝廷效命沙场的一张京中各府公子的名册,请王爷过目。总计有三十七人。”

“名册就先由你收着吧。待本王离京出镇的具体日期定下来了,再看不迟。”杨广心中惊讶:竟有这么多长安城中的官宦家子弟愿随自己出镇并州,表面却表现得淡淡的,似乎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虞孝仁、李浑见杨广进得殿来,连坐也不坐,并且尚未说上两句话,就已向自己二人下了逐客令,颇感扫兴,无奈之下,只得意态怏怏地主动向杨广提出告辞,转身离去了。

“去唤张须陀、鲜于罗两个来,即刻随本王出府。”一俟虞、李二人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杨广即大声吩咐两名随侍的侍女道。。

第164章 吃了一记闭门羹

孰料,当杨广带着张须陀、鲜于罗二人才一跨出晋王府的府门,抬头便望见虞孝仁、李浑两个并未离去,而是在府门外守候着他呢。

见杨广果然有事急着出府,虞孝仁满脸堆笑地凑上前来,冲杨广拱手施礼道:“王爷,方才有件事忘记了禀报王爷,故而我两人还没走。”

杨广不愿他二人知晓自己在查案,皱了皱眉头,面带不悦地问道:“什么事啊?”

“高连升高老板,王爷您还记得此人吗?就是那个在东市经营皮货的辽东老客。”虞孝仁觑着杨广的脸色,有意讨好地说道,“他昨日也到了我家中,要我向王爷通禀一声,说是他订的一批皮货再有个三五日便可抵达长安了,随同这批皮货一道送来的可能会有几只海东青,嘿嘿,就是不知道其中有没有玉爪。高老板自知身份微末,不便登王爷的府门,所以烦请王爷如果到时有空儿,不妨亲临他东市的铺面去瞧上一瞧。”

经虞孝仁提醒,杨广才依稀想起自己在“江南岸”酒楼与高连升初次见面之时,的确曾说过要他替自己留意着觅得一只“玉爪”的话,于是淡淡一笑,冲虞孝仁说道:“这位高老板也是位有心人,本王多日前顺口一句活,他竟如此放在心上。你代我先谢谢他,就说我到时一定去登门叨扰。”

虞孝仁见杨广说着,抬腿就要走,忙紧走几步,傍在杨广身旁,嘻笑着补充道:“高老板还说,他也听说了王爷开府建衙的喜讯,待王爷大驾光临他的铺面之时,他从辽东新近运来的这批皮货中精心挑选一件上好的大氅奉献给王爷,权当做他孝敬王爷的一番心意吧。”

杨广放缓了脚步,心中陡生警觉,用眼角的余光睨着虞孝仁,冷冷地问道:“高老板一个生意人,对本王开府建衙也如此热衷?你结识他有多长时间了?”

虞孝仁万没想到自己上赶着拍杨广的马屁,讨他的欢心,却拍到了马蹄上,杨广非但不领情,反倒怀疑起高连升来了,连忙替高连升解释道:“说起来,这位高老板和我们家也是多年的交情了。家父还在京中任职时,我家中所用皮货概由高连升供应,王爷,他虽是高句丽王的族叔,但一向都是只专心经商,从不参与邦国间政务的,您大可放心就是。”

高句丽与南陈相距万里,高连升又是高句丽王的族叔,他即使身负秘密使命,只怕也只是高句丽王摆设在长安的一颗棋子吧。杨广边走边思虑至此,也不禁哑然失笑:自己这两天一心只想着尽快抓获南陈间谍头子关自在,借此赢得父母信任,好早日放他出镇并州,几乎快要到了草木皆兵,怀疑一切的地步了。

“王爷,您这是要到哪儿去呀?”见杨广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虞孝仁忙趁机探问道。

“哦,我到万善尼寺去替母后在佛间上两柱香,之后还要入宫面见父皇、母后。”杨广故意装做漫不经心地随口答道。

“那”虞孝仁是给他把梯子便妄想着登天的人,趁势就要请求与杨广同往万善尼寺上香,不想却被李浑一把给拉住了。

“大家伙还等着听咱俩的回信呢,快走吧。”

万善尼寺的知客僧心仪听说晋王一大早来寺中进香,当即带领着一干知客僧尼迎到了山门之外,却仍是不肯放张须陀、鲜于罗二人随同杨广一同进入寺内。

张须陀这回可不答应了,用手点着心仪,攘臂大叫道:“长安城中最近不太平,要是殿下在你这寺中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倒要瞧瞧,你这姑子还能活得成活不成”

或许是听到了什么传言的缘故,被张须陀如此跳脚一嚷,心仪倒是犹豫了,思忖片刻,冲张须陀合掌施礼道:“这位军爷说的也在理。如此,你二人便随王爷一同进寺来吧,但须记得,切不可在寺中随意走动。”

杨广带着张须陀、鲜于罗二人随心仪先到了寺中大殿内向佛祖、菩萨诚心诚意地上了两柱香,起身后方向心仪说明要见安若溪一面。

“请殿下暂到方丈待茶,住持师姐今早起就入宫拜见娘娘去了,心意师姐正带着寺中僧尼做早课,贫尼这就打发人唤了音到方丈来见殿下。”心仪边向杨广做着解释,边将杨广一行三人让往后院的方丈落座。

“心严师太时常入宫去见母后吗?”杨广颇有些心虚地问心仪道。

“通常每个月都会去个一两回的。”心仪垂着眼皮,轻声答道。

“若溪,不,了音她在寺中,一切还好吧。”杨广走进方丈,在上首坐下,又问心仪道。

“都好,都好。了音悟性甚高,颇得心意师姐青睐,如今正由心意师姐亲自指点着,在藏经堂中研修佛经呢。”听杨广问及了音,心仪抬起头,微笑着答道。

过了约有一柱香的功夫,却见奉心仪之命前去传唤安若溪的那位小知客尼引着坠儿走进了方丈。

心仪因知安若溪和坠儿原是晋王府以及前朝天元皇后身边的人,杨广同坠儿说话,自己等外人在场多有不便,当下便识趣地向杨广告辞,带着几名知客尼退出了方丈。

“怎么,若溪没来吗?”杨广冲坠儿问道。

坠儿本是杨丽华派来监视安若溪的,听到杨广此问,期期艾艾地答道:“安姐姐要我来见王爷,说她同王爷要说的话,上回见面时都已说过了,除了那些话之外,别无话可说。因此”

“她不愿见本王?好,那你头前带路,本王去见她。”杨广腾地站起身,抬脚就往房外走。

“王爷使不得,使不得啊王爷。”坠儿又惊又怕,扑通一声跪倒在杨广面前,连连叩头阻拦道。

“闪开。”杨广胸中憋闷两天的怒气陡地窜了上来,抬脚蹬翻拦在面前的坠儿,不由分说,就要出门去找安若溪。

“我佛慈悲。殿下,了音不愿与王爷相见,说明她已决心了断尘缘,专注于研修佛法精义,殿下又何必要强人所难呢?”方丈门外,藏经堂执事心意师太拦住了杨广的去路,双掌合什,从容劝说他道。。

第165章 回头是岸(上)

心意师太身上自有一种说不出的魅力,她的话虽不多,声调也不高,却能使得杨广胸中烦闷涤荡殆尽,像往常遵从母命似地转身随着她返回了方丈。

“贫尼听心仪师妹说,王爷是代娘娘进寺上香来的?”心意进得房中,亲手为杨广捧过一碗清茶,柔声问道。

“正是,小王顺道来看望看望若溪。师太,她如今是您座下的弟子,可否请您差人唤她前来和我见上一面。”因知心意身份贵重,杨广对她十分客气。

“哦,殿下就只是顺道来探望了音,没有别的事搅扰她清修吗?”心意在杨广对面坐下,用如水一般沉静的目光注视着他,说道,“贫尼落发修行以来,还从没遇到过像了音这样悟性奇高的弟子,她对佛法的参悟甚至有许多地方连贫尼也自叹不如。因此,贫尼私心里颇不愿尘世间有人来搅扰到她,还望殿下能够体谅。”

见杨广面有不虞之色,心意接着点破他道:“贫尼了解,殿下与了音之间有过一段不同寻常的缘份。请恕贫尼冒昧地问上一句,尔今殿下可有将了音重新召回王府之意?了音今日不肯来见殿下,殿下难道还不解其中之意吗?”

杨广面色一红,强自争辩道:“小王只不过念及她是藩邸旧人,且多日未见,想着见她一面,并无重新召她回身边的意思,师太莫要误会。”

心意原是前朝明帝宫中颇为得宠的妃子,深谙男女风情之事,听了杨广的话,也不反驳,只笑吟吟地看着他,劝道:“了音心已归佛,殿下与她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呢?佛门静地,原就不是如殿下这等胸有大志之人久留之所,殿下如无旁的事,依贫尼说,还是及早地回府去吧。”

眼见着心意师太分明不愿自己去见安若溪,在这位不知要比自己长了几辈的高僧面前,杨广又不敢端出王爷的架子,强令安若溪来见自己,只好乖乖地听从心意师太的劝告,站起身告辞回府了。

然而,当日晚间,杨广一个人躺在床上,却越想越是不甘:自已带着张须陀、鲜于罗两个就这么白白地到万善尼寺进了回香,连安若溪的面儿都没见到,就被心意师太劝说回了府,这也恁有点儿窝囊了吧?安若溪纵使叫自己吃了一记闭门羹,以此向自己暗示出她不愿返回晋王府的态度,但未见得不能充做自己在寺中的内应,助自己一臂之力,清查出潜藏于寺中的南陈奸细吧?退一步说,像万善尼寺这样一座地位特殊的女寺,如若没有像安若溪这样聪慧过人的内应里应外合,自己想要不露形迹地清查出寺中的奸细来,可比登天还难。

杨广思来想去,仍然觉得说服安若溪相助自己,才是目前唯一能收获奇效且可行的办法。可是,自己连安若溪的面儿都见不到,又怎样才能劝说她帮助自己呢?

最终,杨广决定,把这道难题交给做事一向认真且为人过于呆板的张须陀去解开。他不是主动要求随自己出镇并州吗,那须得好好地表现表现才行。

心中打定了主意,次日一早,杨广便将张须陀唤来,亲口向他交待了差使。

多少有些出乎杨广意料的是,张须陀二话没说,当即表示愿意为杨广效劳,使得他和安若溪能见上一面。

“不过王爷,小的万难做到带安姑娘回府来见您,能否请王爷屈尊到万善尼寺附近选下一处地界儿与安姑娘见面?”张须陀提出了他唯一一个要求。

“张须陀这小子该不会寻思着劫持安若溪出寺来见我吧?”杨广见张须陀答应得如此爽快,不由得心中犯起了嘀咕,然而他转念又一想,管他用什么法子呢,只要能带安若溪来与自己相见就行。

“我不问你用什么办法带她来见本王,但须有言在先:其一,你不能伤害安若溪其二,带她来见我这件差使需办得隐秘,尤其不能叫寺中的任何人察觉。至于见面的具体地点嘛,不妨就定在那日染干约她见面的树林之中吧,石屋院秘道的出口也在那里,好叫她顺便看看。”杨广绷起脸,郑重地告诫张须陀道。

张须陀低头想了片刻,抬头笃定地答道:“那就请王爷今日未初时分前往树林中等候,到时小的一定能带安姑娘来见王爷。”

杨广此时在心中已初步料定,张须陀确是要用武力劫持安若溪到寺外树林中来见自己,但仍担心他劫持安若溪会被万善尼寺中的僧尼发现,于是,再次叮嘱道:“切记,带安若溪出寺时一定不能叫寺中僧尼察觉,否则,你非但无功,而且本王要重重地责罚于你,你能做到吗?”

“请王爷放心,要是被别人瞧破了行藏,小的情愿提头来见。”张须陀回答得响当当、**的。

当天刚刚过了午时,杨广便带着鲜于罗,趁着在王府内巡逻警戒的千牛军士交接班的空当,从一处僻静的所在翻身跃过围墙,出了晋王府,直奔万善尼寺附近的那片小树林而来。

及至两人赶到小树林时,正值一天当中天气最为炎热的午后时分,小树林里虽然阴凉,却不透风,闷得像座蒸笼一般。

“王爷,林子里闷,您先到那边墙根底下阴凉通风的地界儿坐上一坐,我留在这儿等到安姑娘来了,再叫您过来就是。”鲜于罗贴心地劝杨广道。

“今日之事非同寻常,你我就暂且受些委屈,在这林子里耐心等着吧。”杨广拒绝了鲜于罗的好意,率先走进了树林。

这是一片杂树林,林中相间生长着榆树、栎树、杨树等树种,地上铺满了陈年落叶,时不时地能嗅到一股树叶腐烂后发出的霉味儿。

石屋院秘道的出口处就位于树林中央的位置,屈突通命令军士们在此一连守候了三天三夜之后,下令将出口用乱石给填死了,只在原出口处的位置树了块小小的木牌,以便将来还能找到秘道出口准确的位置。

“鲜于罗,如果换做你是那晚从秘道逃跑的人,你出了秘道之后,会躲入近在眼前的万善尼寺吗?”杨广忍受着林中难闻的气味儿,走到标识石屋院秘道出口处的木牌前站定,转过身问鲜于罗道。。

第166章 回头是岸(中)

“王爷,您是说那花姑白天做姑子,晚上做婊子吗?嘿嘿,也够她忙乎的啊。”鲜于罗嘻皮笑脸地答道。

杨广眼盯着那块木牌,根本没有理会鲜于罗的有意谐趣,接着问道:“依你看,从西市附近的石屋院挖这条秘道来这里,需要役使多少人力,花费多长时间哪?”

鲜于罗挠挠头,仰起头来望着天,估摸着答道:“要小的说,至少也得雇上个几百个劳力,干上个一年半载的吧。王爷,您在想什么?”

“我在想,单凭花姑手下那六十七个姑娘,是万万挖掘不出这条秘道的,除非”

“王爷,您瞧,张须陀来了。”鲜于罗忽然手指着树林外,提醒杨广道。

杨广顺着鲜于罗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张须陀腋下挟着个大白布口袋,正大步流星地朝树林里走来。

“我果然猜得不错。”杨广嘟囔了一声,转过身面对着张须陀,静候他走至自己身前,将腋下挟着的白布口袋小心地放在了地上。

“安姑娘,请出来吧,王爷在此等候你多时了。”张须陀腰往下弯了一半,又生生地停住,客气地冲袋子里说道。

“你强行带她至此,寺里旁人没有发现吧?”杨广最担心的是这一路上有人窥视到张须陀的形踪,忙向他问道。

“如果不是我潜进寺中之时,正碰到到安姑娘一个人在藏经堂中抄写佛经,今儿还真不一定能叫王爷您见上她一面。没想到万善尼寺里戒备如此森严。”张须陀吁了口气,老老实实地答道。

这时,安若溪已从白布口袋里挣扎着钻了出来,杨广见了,忙俯下身想要扶她起来,却被她别过身子轻轻巧巧地躲开了。

“安姐姐,叫你受委屈了。实在是王爷急着见你,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鲜于罗也忙凑至近前来扶安若溪,嘴里一面替杨广向她解释着。

安若溪面无表情地任由鲜于罗搀扶着站起身,弯腰拍了拍身上沾着的落叶,冷着脸一言不发。

“万善尼寺里进驻了官军吗?”杨广顾不得安若溪对自己视若未见,紧盯着张须陀问道。

“官军倒是没见一个,可晌午时分,这寺里的各处要紧所在都有寺里的尼姑们往来巡视,好像是在防备着什么。我瞅着,比宫里也不差许多。”张须陀语气中似乎仍在为今日能从寺中带出安若溪来而感到庆幸。

或许是心严师太从宫里听到了什么消息,在寺内加强了警戒吧。杨广回想起昨日心仪告诉自己,心严师太入宫拜见母后的消息,心中暗自寻思道。

“若溪,这些天你在寺中还好吧?”及至见到了安若溪,杨广反而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了,嗫嚅着问道。

鲜于罗极有眼色,心知此时自己和张须陀在场多有不便,忙伸手一拉张须陀,两人主动走出树林,到外面望风去了。

“婢子在寺中修行的情形,想必殿下昨日来寺中已有所耳闻了吧。但不知王爷如此心急似焚地急于见我,倒底有什么事?”安若溪双掌合什,目光低垂,语调平静地问道。

杨广见她一袭灰色僧袍被秋日响后的烈风吹拂得顺风扬起,头上已不见了满头的青丝,低眉顺目地立于自己身前,宛然便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令他既感到有几分陌生,又颇觉好笑,遂有意端起王爷的架子,用责备的口吻说道:“既知本王于昨日特地来寺中探望你,为何还要避而不见?”

安若溪似乎早知杨广必有此问,眼皮也未撩一下,静若止水地答道:“婢子有罪在身之人,承蒙王爷厚恩,将婢子安置到这座寺中安身立命,得以心归我佛,对王爷的大恩大德,婢子无以为报,唯有日日在佛前为王爷祈福而已。尔今了音既已身入佛门,便不愿王爷再以了音为念,徒增烦恼。王爷正值少年有为之时,一切还应以学业、国事为重,今日王爷既命人强挟了音至此,了音仅有此一言奉劝王爷,请王爷自重、自省。”

“好。你既劝本王以国事为重,本王眼下便有一件甚为要紧的公事欲烦你相助,不知你乐意助本王一臂之力否?”

安若溪诧异地抬头盯了杨广一眼,恰和杨广满含期望的目光撞在了一处,忙垂下眼帘,轻声问道:“愿闻其详。”

杨广见她并没有断然拒绝自己,心中略觉宽慰,便将自己前几天随鱼俱罗夜探石屋院,怀疑杀人真凶花姑从秘道逃入了万善尼寺的前后经过向安若溪详细叙说了一遍,只有意省去了在石屋院中发现前朝末代皇后司马珞和尉迟迥的孙女尉迟芳林一节以及怀疑花姑是南陈派至长安的奸细。

“若溪,你看,这就是石屋院中那条秘道的出口,现已被禁军用乱石填死了。”杨广侧过身,手指着那块用来标识秘道出口方位的木牌,对安若溪说道。

“王爷告诉我这件事,是想要我为王爷做些什么呢?”安若溪挪动脚步,来到木牌前,边俯下身仔细地观察着秘道出口处,边问杨广道。

“当夜长安城九门紧闭,花姑想要逃出城去,势比登天还难。并且自次日天明起,京兆衙门已画影图形,在全城缉拿她,所以,我怀疑花姑现就躲在万善尼寺附近,甚至更有可能,她原本就是这寺中之人。所以”

“王爷还是莫要往下说了吧。”安若溪口气中透露出异常的坚决,打断杨广道,“我不会充当任何人的眼线、耳目的。王爷要是怀疑那人藏在寺中,不妨向心严师太明说,要她协助你将寺中僧尼挨个查上一遍即可,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杨广不意她会断然拒绝自己,想要向她细说原委,可张了张嘴,又觉无从说起,只得放下身段,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央求她道:“本王实有难言之隐,不便大张旗鼓地明查此人,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欲烦你充做内应,帮我暗中访查此人。你尽可放心,只要你帮我查获了此人,今后我再也不会来扰你就是。”。

第167章 回头是岸(下)

安若溪苦笑道:“请王爷恕婢子实难从命。婢子近些时得心意师太教诲,常在藏经堂抄颂佛经,如身入佛门,心犹眷恋红尘,参与尘世间纷争,必将招致佛谴的。”

她似乎不忍看到杨广满面失望的神情,稍一迟疑,又补充道:“婢子昔日曾蒙王爷青眼相加,常寄以腹心之任,无以为报,虽不能如王爷所愿,充做耳目,但也愿趁着与王爷在此相见之机,略进一言,希望能对王爷有所帮助。只是王爷须得先答应我一件事方可。”

杨广听她态度十分决绝,没有留下丝毫商量的余地,自不免感到失落,及至听安若溪又说到愿意帮自己剖析案情,因素知她心思机敏,不由得转忧为喜,当下即急不可奈地问道:“怎么,你认为这杀人真凶不在寺中吗?”

“这座万善尼寺附近并无人家居住,王爷既然料定杀人真凶走秘道逃到了这里,如果她不躲入寺中藏身,又能到哪里去呢?”安若溪清丽的面庞上显露出令人捉摸不定的表情,反问杨广道,“王爷还没答应我方才所提之事呢?”

“这我只能答应你,自今尔后,再不到寺里找你就是。”杨广嘴里虽这样答应着,心中却想:只有你肯帮我查破此案,顺藤摸瓜,捉拿到南陈的间谍头子关自在,到时我再央得母后将你召回府中,可就由不得你了。

安若溪哪儿会想到杨广跟她玩起了文字游戏,并没有当真答应自己的请求,听杨广当面承诺下今后再不来寺中打扰自己,一时间显得颇为高兴,眼望万善尼寺的方向对杨广说道:“王爷可知这座万善尼寺是座怎样的寺院?据婢子所知,寺里现有的三位心字辈师太当中,住持心严师太每个月都要入宫去个一两回,拜见皇后娘娘,最近更是隔三差五地就要进宫去自王爷方才所说之事发生以后,东宫太子处曾差人到寺传见知客心仪师太,自那日起,寺中一天十二个时辰当中,便没有一个时辰断了往来巡视的僧尼心意师太为避嫌疑,近日常单独招我这个新近入寺的到藏经堂陪她抄颂佛经。王爷以为,在这样的一座尼寺当中,杀人真凶能够藏得住吗?”

即便是事先已知道了万善尼寺在长安的寺院中地位特殊,但此时听到安若溪泾渭分明地将寺中僧尼划分为三派,杨广心下仍感到莫名的惊诧:想不到表面上看起来平静的一座尼寺,母后和大哥是如此的关注。

这时,万善尼寺中传来了阵阵悠扬的钟声,可在杨广听来,这佛寺钟声却如同一场暗战刚拉开序幕时敲响的战鼓之声。他出神地凝望着寺中良久,惶惑地问安若溪道:“你的意思是说,花姑即使是从秘道逃到了这里,也难以躲入寺中藏身,可这座万善尼寺附近又根本没有一处供她藏身之所,当时禁军紧随着她到了这里,已不见了她的踪影,依你说,她会逃到什么地方去呢?”

安若溪听到寺内传来的钟声,脸色为之一变,双掌合什,冲杨广打个稽首道:“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王爷,已到了寺中作午课的时辰,婢子要回去了。希望婢子方才所说,能对王爷有所帮助。请王爷允准婢子就此告辞。”

杨广听她话才起了个头,便着急地要离开,心中虽不舍,但随即想到安若溪被张须陀从藏经堂挟持来见自己的事若是被发觉,更是前功尽弃,只得点点头,对她说道:“我命人送你回去吧。”

“不敢有劳王爷了,婢子自有法子应对。但望王爷好自为之。”安若溪躬身向杨广施了一礼,从容转身,向树林之外走去。

今天安若溪的表现虽较上回在万善尼寺方丈中向自己坦陈她就是内奸时而言,平静缓和了许多,可不知为什么,杨广却分明能感受她柔缓的面容下是一颗异常坚定的心。看来,自己原本打算说服她充做内应,进而召她重新回到自己身边的如意算盘要落空了。

“王爷,她怎么一个人走了?要不要”张须陀从树林外跑了进来,手指着安若溪的背影问杨广道。

“不用了。”杨广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冲张须陀吩咐道,“你还到树林外候着,我要一个人静静。”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安若溪临走之前说的这句话又闪现在了杨广的脑海之中:她是在劝自己不要再来烦扰她,还是另有所指呢?

杨广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到标识着石屋院秘道出口处的那块木牌上,低头用心揣摩起安若溪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来:安若溪既然明说要为自己指点迷津,那她方才说过的每一句话都不会是无的放矢,顺口一说。

顺着这样的思路想下去,过了不多时,杨广已得出了结论:安若溪分明已向自己暗示出,清查石屋院的那天夜里,花姑没有走秘道逃到这里来

对,一定是这样。自己原先只想到了花姑从秘道逃到万善尼寺附近,没有别处可供她藏身,只会躲入寺中,甚或她原本就是潜藏在寺院之中的一名僧尼,却没想到万善尼寺内因安置有数百名前朝的嫔妃、命妇而时刻处于母后和大哥的严密防范之下,在这样的一座寺院当中,像花姑这样的人怎能潜遁于其中呢?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杨广的目光沿着那条秘道于地下的走势一路望向远方,刹那间幡然省悟到安若溪临别前口颂这句佛号的真正用意:她是欲暗示自己回头细查石屋院

“鲜于罗。”一旦省悟出了安若溪话中的真正用意,杨广不再迟疑,当即朗声向树林外喊道。

“小的在,王爷有何吩咐?”鲜于罗应声从树林外一溜小跑了进来。

“你现在就去大庄严寺知会鱼俱罗一声,要他立马带人到石屋院与我会合。张须陀,随本王走。”杨广边向鲜于罗下达着命令,边疾步向树林外走去。

“王爷,您”鲜于罗担心杨广的安全,正欲开口提醒他多带些人一同去,却见杨广早已走出了树林,和张须陀一道掉头走了。。

第168章 原来有人留守

杨广带着张须陀离开了万善尼寺附近的小树林,径直朝西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他都在紧张地回忆着清查石屋院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情:当屈突通带领援军赶到,将石屋院里的一众寻欢客和暗娼们堵在了院内,一个不落地驱赶到了上房之中,他和鱼俱罗、屈突通二人来到了貌似小小一座寺庙的前院,在前院所谓的那排正殿里供奉的观音造像背后发现了据说是花姑日常歇息的隔间,尔后是袖红引着阿猫被唤来问话,阿猫尉迟芳林当众说出观音造像底座下设有秘道的秘密,屈突通当即率领军士进入秘道追踪花姑和那位赤髯少年,再后来就是发现了这条秘道通向万善尼寺附近,从而使自己想当然地认为花姑等人从秘道逃往了万善尼寺躲藏。

同时,循着另一条线索,也就是会真和尚被人发现横死于大庄严寺的方丈内,脖颈上留有两道锋利的齿痕,而自己和司马珞跟随鱼俱罗半夜溜出石屋院,在甜水路的暗道之中遭遇到的那群蝙蝠,啃咬人留下的齿痕与会真和尚脖颈上的齿痕只有大小、深浅上的不同,形状则极其相似,正是基于这一点,自己才推断出石屋院的主人花姑与会真和尚横死一案有关,进而根据后来在宫中得到的消息,得以进一步判明花姑很可能就是南陈派至长安潜伏的间谍头子关自在的手下。

杨广在脑海里反复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以及整件事的经过细想了一遍,除了经安若溪提醒,万善尼寺中早已是戒备森严,断不可能潜藏南陈奸细之外,似乎自己的推断过程并没有什么明显的漏洞。

阿猫,若说尉迟迥的孙女会和南陈有所勾连,有意误导自己,未免有些牵强。依那晚在石屋院上房之中阿猫的表现看,她决不像是花姑一伙的。

杨广久思得不出任何的结果,抬头却见偌大的一座西市已进入了视野当中。

然而,虽然他清楚地记得,那座充满诡异色彩的石屋院就在西市附近,可此时却怎么也找不见甜水路暗道的入口了。

穿越前,他就是个路痴,即便是在省博物院的院子里有时还会迷失方向,以至于省博物院志愿者之家的老师们不止一回地劝告过他,要想探寻到更多的历史隐秘,就必须先具备和掌握相关的地理知识和辨别方位的基本技能。

杨广领着张须陀围着西市四周的几条大街来来回回走了两遍,也没能找到石屋院的入口,不要说甜水路本就十分隐蔽的入口了,就是那条曾给杨广留下毛骨悚然印象的苦水路也找不到了。

好在跟着他的是为人呆板却心眼实诚的张须陀,虽然被杨广领着围着西市转个不停,始终没有向他明说此行的目的地究竟在何处,他也严格遵循着千牛卫的规矩,决不向杨广开口问一句话。

终于,在杨广领着张须陀围着西市转至第三圈时,鲜于罗和鱼俱罗带着十几名禁军赶到了。

与张须陀不同,老于世故的鱼俱罗从杨广充满了焦急,其中又夹杂着一分烦慌的神情中一眼便瞅出了其中的端详,却并不点破,只冲着十几步外的某处地方厉声呵斥道:“留尔等在此守着,是做摆设的吗?还不快滚出来叩见晋王殿下。”

随着他的这一声呵斥,杨广看到在距离自己仅十几步开外的一堵像是废弃的矮墙之后,赫然挺身站起两个身穿玄色衣裤,手提刀剑的壮汉,争先恐后地跑到自己面前,躬身施礼道:“小的叩见王爷。”

“王爷,他二人是奉屈将军将令,留在此处监视石屋院动静的禁军军士。”鱼俱罗一面向杨广介绍着两名便衣军士,一面绷着脸问二人道,“怎么样,最近几天发现有可疑之人靠近石屋院吗?”

其中一名便衣军士慌忙向鱼俱罗抱拳答道:“回将军的话,我二人负责把守的暗道入口处,连日来并没发现有人靠近。至于别处的情形,就不知道了。”

“王爷,您看,咱们是从甜水路的暗道穿行而过进入石屋院呢,还是仍从苦水路进去?”鱼俱罗刹时脸上便堆满了笑容,问杨广道。

杨广因怕会在暗道之中再次遇到血蝙蝠,便吩咐鱼俱罗改从苦水路进去。

待一行人在鱼俱罗的引导下,来到与甜水路暗道出口处仅一街之隔的苦水路入口处时,又有奉命在此监守的两名便衣军士现身参见杨广。

杨广抬眼向苦水路望去,却见自己记忆中充斥着阴森鬼气的这条苦水路只不过是类似贫民窟的两条陋巷而已,与寻常的背街小巷相比,这两条陋巷极像是刚刚遭逢过一场火灾,街巷两侧尽是些不足以遮风挡雨的残柱断梁,地上则随处可见,淌满了散发着奇臭的脏水。

杨广皱着眉,捂着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好容易紧跟在鱼俱罗身后穿过了两条陋巷,来到了石屋院的前院门前,见这里依然有两名身穿便衣的禁军军士负责监守,便向鱼俱罗问道:“屈突通究竟安排了多少人在石屋院附近监守?”

“大概除了已填死的那条秘道之外,凡是进出这座石屋院的各处紧要所在,都派了人在盯着吧,总人数当不在二十人以下。王爷今日为何会想起再次光临石屋院,莫非是发现了其中另有蹊跷?”

“哦,我只是偶尔想到了,花姑既然有本事在长安城里建造出这么一个隐秘的所在,还在其中修造了两处暗道,她会不会在这座石屋院另有藏身之所,在那晚并没有从秘道逃走,而是先躲入了,譬如说某间秘室,尔后趁咱们防备松懈之时,才悄悄溜走了呢。所以,今天再来瞧上一瞧。”杨广不愿向鱼俱罗提及安若溪,随口编了个理由来敷衍他。

“王爷真乃神人也。”鱼俱罗有意装出一副对杨广佩服得五体投地的模样,脱口赞叹道,“怎么老儿就不曾想到这一层可能呢?王爷,咱们今天就进去再搜上一搜,这院里肯定修建有一间秘室。”。

第169章 西市巧遇

可是,这回鱼俱罗的马屁却没能拍到正点儿上。

他号令随他前来的十几名军士连同留守石屋院的军士们一起,里里外外将一座石屋院翻了个遍,却没能发现杨广臆断出的那间秘室。

这一来,非但杨广颇感失望,即连鱼俱罗也觉脸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他要张须陀和鲜于罗留下,陪杨广到后院上房中略事休息,自己则率领一干军士一头扎进了甜水路的暗道,想要作最后的努力,看看能否在暗道中发现有可供人藏身的秘室。

鱼俱罗带人走后,杨广在张须陀、鲜于罗陪伴下独自坐在后院这间空空荡荡的上房当中,睹物思人,不由得回想起他随鱼俱罗初入石屋院那晚,于这间充斥着的上房当中,贵为前朝皇后的司马珞和出身豪门的尉迟芳林被逼卖唱,依靠伺侯人委屈求生的情形来,心中顿生怜悯:也不知母后会如何发落司马珞和阿猫?

近些时日,杨广于不知不觉间变得多愁善感了许多,连他自己都闹不明白何以会至此?无论是对安若溪,还是对年纪与他相仿的司马珞,尉迟芳林,他都不像先前时对待女生那样对她们心怀烦感,反而下意识地想要接近她们,讨好她们。

再这样下去,自己不会堕落到了要变成红楼梦里的贾宝玉那样的人物,一身脂粉气,整天只知在女人堆里厮混了吧。杨广于心绪低落之时稍一恍惚之后,瞬间即恢复了神志,在心里暗自警告自己道。

他在上房中左右坐着也是无事,便想到院里透透气儿,回头吩咐张须陀、鲜于罗二人不必跟着,自己独自起身迈步出了上房,来到了院中。

石屋院的后院当中,那晚在院中央见到过的用鲜花搭建起的一座鲜花门仍孤零零地矗立在院子当中,只是经过连日来的暴晒,留守在此的军士们又无人浇水、打理,门上的鲜花已尽皆枯萎、凋谢,只残留了残花败叶强撑起的一座死气沉沉的空架子。

杨广有心去瞅瞅鱼俱罗率人于暗道中有何发现,便信步来到通往甜水路暗道的院门前,见院门边有两名禁军装束的军士在此值守,好奇地问其中一人道:“你们是鱼将军新带来的军士,为何不随鱼将军进暗道去呀?”

那名军士忙躬身抱拳答道:“禀王爷,鱼将军放心不下王爷,特命小的们在此替王爷站岗放哨,担任警戒。”

这个鱼俱罗,别瞧他平时一副奸佞小人的嘴脸,可对待自己倒还颇具忠心。杨广略有一丝感动,随即想到:如果他对袖红姑娘也怀有一颗真心的话,那日后自己不妨撮合他俩成就一段美满姻缘,免得鱼俱罗到老了还要打光棍儿,讨不到老婆。

这样胡乱想着,杨广面露笑容,随口问那军士道:“最近几天,你们鱼将军可是每晚都宿在大庄严寺内?”

那军士显然未曾料到杨广会问起鱼俱罗的私生活来,和同伴对视了一眼,迟疑地先摇摇头,继而似是发觉不妥,又拚命地点了点头。

杨广早已从那军士略带慌张的反应当中猜知了事情的真相,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笑容未敛,却见鱼俱罗率领着十几名军士冲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杨广忙走上前几步,盯着鱼俱罗问道:“怎么样,暗道里另建有秘室没有?”

鱼俱罗走出暗道之时,已远远地望见自己手下的两名军士正和杨广谈笑风生,聊得热闹,不由得心怀鬼胎地瞄了两名军士一眼,方抱拳答道:“回王爷的话,暗道里也没有发现秘室。不过,据老儿想,包括老儿在内,今日随王爷来此查探的都是些门外汉,于营造、机关之事一窍不通,查不出秘室不见得这座石屋院中当真就没有修建有秘室。王爷尽管放心,改日老儿必请得两三位行家再来翻查一遍,到时多半会有所收获的。”

杨广知他是有意安慰自己,才会这么说的,遂摆了摆手,说道:“今天先到这儿吧。回头你查查,这座石屋院是哪年,何人建造的,如能找到建造此院之人,或许就知道院内是否建有秘室了。怎么样,方才你们在暗道里碰到蝙蝠了吗?”

鱼俱罗听杨广说得在理,当即表示愿尽一切努力,尽快找到建造这座石屋院的匠人,问询出院内秘室的具体方位。

“王爷,苦水路污秽不堪,您还是从甜水路暗道离开石屋院吧。军士们打着火把,蝙蝠们不敢靠近的。”

杨广听鱼俱罗未见有蝙蝠在暗道中出没,略觉放心,遂命人到上房中叫上张须陀、鲜于罗,在一行军士的前呼后拥下改走甜水路暗道离开了石屋院。

这条平常供胡商寻欢客们次日天明离开石屋院的甜水路暗道,今天杨广走起来,全不似那天半夜他和司马珞随鱼俱罗悄悄溜走时感觉那样漫长,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已走至了尽头出口的石门处。

早有军士抢先替杨广推开了石门,杨广率先从石门里走了出去。

谁知,他突然从石门中钻出暗道,却一不留神惊着了正从此处路过的两名行人。两个人一惊之下,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

紧随在杨广身后的张须陀听得暗道外有异响,唯恐杨广有闪失,跃身一纵,窜至了石门外,拔刀对那两名受到惊吓的路人怒目而视。

“对面可是晋王殿下?王爷,您不认得我了,我是宗玄署的王世充啊。”两名路人中的其中一个首先稳住了心神,惊喜地向着杨广问道。

杨广从甜水路暗道出来才发现,此时天色已近薄暮时分,不远处西市收市的锣声敲得正紧。借着夕阳的余辉,他依稀辨认出对面的两名路人自己瞅着都颇觉眼熟:左边长得其貌不扬,正朝着自己说话的固然是自己今生的一个大对头王世充,右边那个黑瘦的矮个子似乎也曾在哪里见过,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来了。

听到同伴称呼杨广为晋王,站在右边的矮个子忙也躬身问候道:“王爷受惊了。下官少府细作署令何稠见过王爷。”。

第170章 波斯锦袍

杨广听到何稠这个名字,仍是一脸懵懂,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见过此人。

此时,鱼俱罗、鲜于罗以及一干军士已鱼贯而出,众星拱月似地将杨广簇拥在了当中。

“王老爷,你不是到华州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你?”张须陀奇怪地问王世充道。

“王爷,下官明日的确要到华州去巡视寺观。”王世充冲着张须陀拱了拱手,单向着杨广解说道,“今日入宫陛辞之时,正碰到何兄为波斯锦袍之事要来西市寻购孔雀金丝线,下官于是便和他结伴而来了。”

“波斯锦袍?是怎么一回事?”杨广听王世充说起波斯锦袍,不由得来了兴致。

“何兄,还是你来说与王爷听吧。”

何稠本无意将这件尚未完成的事嚷嚷得尽人皆知,无奈王世充已当着杨广的面儿说了出来,只得上前说道:“王爷,自从我大隋在西疆大败吐谷浑,恢复了长安与西疆之间的商路,西疆诸邦无不对我大隋朝廷心怀仰慕,近日来纷纷派遣使节前来长安,向当今圣上贡献方物,以求修好。昨日,更有波斯使臣奉了其国王的诏命,不远万里,前来长安向皇上呈贡波斯国精制波斯锦袍一领。皇上见了这件锦袍,龙颜大悦,当日便在宫中赐宴款待波斯使臣。谁知,席间这位波斯使臣于酒后吐狂言,竟口口声声称呈贡给皇上的这件波斯锦袍乃世上绝无仅有之珍。王爷,我华夏向以出产绮罗凌锦著称,无论是蜀锦、汴绣,还是江左所制苏锦,都堪称人间极,举世无双。皇上听到波斯使臣竟敢在我华夏的宫室之中夸耀彼国呈贡的锦袍为绝世之珍,颇为不快,今日一早就将下官传进宫中,问我能否仿制出一件与波斯锦袍相同的锦袍来,好叫目中无人的波斯使臣见识见识我华夏匠人的技艺。我当着皇上的面儿,将那一件锦袍细细地看过一回,发现波斯锦袍除了用金线精心密缝而成外,其实也无甚出奇之处,便当即应承下了这件差使。我琢磨着如用林邑所产之孔雀金丝线来缝制锦袍,定能胜过波斯锦袍,因王兄出身西胡,与西市之胡商多有相熟之人,便邀他陪我来西市寻找孔雀金丝线,不想方才惊扰了王爷。”

杨广只依稀记得波斯,却全然不知林邑在什么地方,误以为也当在西域,便也没太在意,正欲打发了王、何二人,打道回府,抬腿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遂向王世充问道:“你知道西市附近都有哪些寺院吗?”

王世充自昨日见到杨广之后,暗地里便起了攀附之心,有意在张须陀面前卖弄他对长安城中诸佛道寺观烂熟于胸,好使张须陀带话给杨广,引起他对自己的关注,此时听杨广向他打听起西市附近的寺院,当下便来了精神,不假思索地一连报出了七、八座寺庙道观来。

“本王问你,可知在这附近,有一座供奉观音的小小尼寺,看样子尼寺左不过仅有一两位僧尼出家修行?”杨广想起石屋院面对着苦水路的前院来,两眼紧盯着王世充问道。

“王爷想问的是石屋院里的观音院吧,又何不知?观音院里在下官当差的宗玄署登记在册的只有一位如是僧尼,敢情如今又多出了一两位来,这个下官倒是不知。”王世充竟然脱口说出了石屋院,令杨广大感意外。

“你既知这座观音院设在石屋院,想必也知道石屋院是何人修建喽?”杨广试探着问道。

“略知一二。请恕下官冒昧,王爷可是刚从石屋院出来,走的是甜水路吧。”王世充回答得十分笃定。

这一来,杨广更是喜出望外,忙热情相邀道:“两位,能否随本王回府详谈?”

堂堂晋王殿下相邀,身为微末吏员的王世充和何稠岂有相拒之理?

杨广兴致冲冲地带着何、王二人回到晋王府,打发鱼俱罗及一班军士立即返回大庄严寺,明日辰时再在自己府上听候差遣,便引着何稠和王世充二人进了府中正殿,连饭也顾不得吃上一口,吩咐张须陀、鲜于罗把守住殿口,不准闲杂人等来打扰自己,尔后方急不可奈地问王世充道:“王署丞,关于石屋院,你都知道哪些事,本王愿闻其详。”

王世充决然没想到自己如此迅速地便成了晋王府中的坐上客,陪坐在杨广下首,自然是心中早就乐开了花。眼见杨广一门心思地急于从自己口中获知石屋院的来历,遂有意做出一副深思的模样,略一沉吟,方答道:“既承王爷问起,下官不敢有一丝的隐瞒。说起这座石屋院来,下官还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得知它的详细来历的:下官数月前蒙皇上擢拔,初到宗玄署任署丞不久,就赶上了朝中有人出面,替石屋院中的观音院来办理寺院登记。当时,下官因见这座观音院需在官府登记造册的僧尼只有如是尼一人,不免有些好奇,于是多问了来人几句,因此机缘,得知了石屋院的来历。”

“但不知王署丞提到的朝中有人,此人指的是哪一位?”杨广听王世充只肯说朝中有人替观音院办理注册、登记事项,而不肯说出那人的姓名、官职,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于是便紧盯着问道。

“这”王世充略一迟疑,还是决定据实回答,“那天来人向下官出示了上盖有褒国公印信的亲笔信,声称是奉了他家主人之命,来宗玄署办差的。下官位卑资浅,当时也未敢多问。”

“褒国公?”杨广从没听说过此人,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王世充,希望他能说出这位褒国公姓甚名谁来。

王世充为人颇为机敏,当即便心领神会地向杨广解说道:“王爷,褒国公宇文述昔日曾是前朝大冢宰宇文护跟前数得着的几位亲随之一,他多半是感念当年曾受宇文护栽培之恩,才想着替宇文护的家仆来办此事的,在人情世故上原也属极为寻常之事。”。

第171章 石屋院的前世今生

宇文述?

若提到姓宇文的其他人也还罢了,偏偏杨广穿越以来最关注的就是在真实的历史当中,于几十年后杀害自己的宇文化及一家,这宇文述不正是宇文化及的父亲吗?

杨广按捺着自己紧张而兴奋的心情,努力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冲着王世充略微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认同他所说的,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世充得到杨广的目光鼓励,再提及前朝的人和事来胆子便大了许多,接着刚才的话茬说道:“前朝时,一向是领有关东的齐国远强于占据关中的周朝,因此,宇文护尽管是周朝北周建朝以来第一位权臣,可他的亲生母亲却不幸在齐国做过长达近二十年的俘虏。宇文护当政后,千方百计救回了母亲,却没想到老夫人长期饱受惊吓,已变得神志不清了。

老夫人在被儿子接回长安不久,就逼着宇文护在长安城中为她建造一处隐蔽而坚固的住所,供她居住。宇文护在母亲的再三逼使下,迫不得已,遍访能工巧匠,在长安西市附近择定了一块风水上佳之地界儿,前后花费了将近一年的功夫,才为其母修建起这座异常坚固的石屋院。

后来,宇文护被前朝武帝所杀,宇文老夫人在石屋院住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也连惊带怕,一命归了西。打那以后,这座石屋院便由褒国公代宇文护的后人暂时承继了下来。

只不过,据褒国公家的那位家仆说,他家老爷自从接手了石屋院以后,从未踏进过石屋院半步,凡院中一应事物,统交由观音院的如是尼来具体打理。”

“宇文老夫人生前笃信佛教,是吗?这位如是尼又是何方人氏呢?”杨广再次就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向王世充发问道。

“回禀王爷,前朝武帝时虽有大举灭佛之举,但这位宇文老夫人仍在石屋院中设立了一座家寺,由此可见,这位老夫人必是位虔心向佛的僧佛信众。当时因下官要为这位如是尼登录僧籍,自然要问及她的年岁、籍贯等情况,据褒国公的家仆说,如是尼并非关东人氏,而是当年齐国与南陈交战之时虏获的一位江南蛮族,因在齐国时被指派来侍奉宇文老夫人,长期与老夫人相依为命,后来便随着老夫人一道被救回了长安,出家做了尼姑。论年岁,这位如是尼也不甚大,当时据说至多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杨广听得两眼灼灼放出光来:照王世充描述的情形,这位如是尼不就是花姑本人吗?一瞬间,杨广竟然想到了鲜于罗曾说过的一句玩笑话:白天做姑子,晚上做婊子。没想到居然被这小子一句话给说中了。

“这么大的一座宅院,就交给一位出家的尼姑来打理,自己则不闻不问,褒国公为人倒是大方得很哪。”杨广将信将疑地感叹道。

王世充抿了一下嘴唇,思忖着说道:“宇文护在前朝已被诛灭了三族,褒国公后来又追随了当今皇上,成为我大隋的重臣,兴许是出于避嫌的考虑,他才会如此放手吧。”

王世充所说确有几分道理,杨广暗自点头称是,旋即又向王世充问道:“你可知这座石屋院是由何人设计建造的?”

杨广对石屋院如此感兴趣,王世充本欲问问究竟石屋院中出了什么事,可张了张嘴,却没敢问出声,只得努力揣摩着杨广的心思答道:“下官虽不知石屋院出自哪位匠人之手,但若王爷想了解这座宅院的详细构造,眼前就坐着位营造方面的大行家,王爷不妨问问何兄便是。”

听王世充称呼何稠为营造方面的大行家,杨广才恍然想起,那日在府门外,自己撺掇着染干和张须陀比试箭法,张须陀拉开三石强弓,一箭射落飞鸟,却偏偏连箭带鸟都落入了王府的花圃当中,砸坏了江陀子精心培育的木芍药,当时,这位何稠好像就在场。

“哦,本王没想到,何署令不但对花草、裁缝诸事极为擅长,在营造方面也是位大行家,当真是失敬了。”杨广在座中略欠了欠身,向何稠表示敬意。

“王爷,据下官粗粗看来,王爷问及的这座石屋院虽建造于地势较低的一块地界上,但西南两面俱建有排水明沟,且整座宅院中屋脊低平,在南面建造有二层临街房舍以做遮掩,当年建造之人确实颇费了一番心思于其中。”何稠听王世充讲了多时,自己呆坐于一旁,不免技痒难耐,此时好容易说到自己擅长的方面,便主动向杨广解说起来。

杨广听何稠只从石屋院旁边经过,就能将石屋院的与众不同说出个**不离十来,不由得大感兴趣,立马转向何稠发出邀请道:“若是何署令明日得闲,本王欲邀何署令再到石屋院里外看上一遭,好为本王释疑解惑,不知何署令意下如何?”

明明身负有制作锦袍的皇命,然而何稠与王世充怀的竟是同样的心思:想借此机会攀附上杨广,在朝中为自己找个强有力的靠山,当下便笑容可掬地站起身答道:“王爷但有差使,下官求之不得,自然乐于为王爷效命。”

“唔,如此就有劳何署令了。明日何署令若果能替本王消去心头困惑,本王必设法命人找得孔雀金丝线,赠予何署令缝制锦袍之用。”

杨广抬手示意何稠坐下,转向王世充问道:“在西市时曾听王署丞提及甜水路,但不知此名因何而来?”

王世充十分卖力地为杨广介绍了半天石屋院的来历,没想到何稠三言两语间就嬴得了杨广的称赏,自是心有不甘,此时听杨广向他询问起甜水路来,便也学着何稠的样子从座中站起,拱手答道:“王爷,下官不但知道石屋院中有一条甜水路,还知道有一条苦水路。说起这两条路名称的由来,还要从宇文护说起:前朝武帝于宫中设伏,诱杀宇文护后,立即命人将宇文护的家小、三族以内的亲近族人大约二百多人俱关押到了石屋院中。据说,宇文老夫人听到儿子的死讯,又见自己藏身居住的石屋院中一日之间关进了这许多人来,当天就惊吓过度,染上了风痹之症,瘫倒在床,再也无法下地走动了。武帝传命对宇文护的族亲进行一一问讯甄别,凡是愿意认罪悔过之人便罚做奴仆,从南面走出石屋院,也就是所谓的甜水路,而对宇文护的家小及不肯悔过自新,与宇文护划清界线的族亲,则当即押赴西市门外的独柳树下斩首示众,后来有人便把石屋院通往西市门外独柳树下的这条路称做是苦水路。”。

第172章 漏洞

第二天还未到辰时,屈突通和鱼俱罗一道带着二十名军士赶到晋王府向杨广报到来了。

杨广见何稠未到,便吩咐鲜于罗将两位禁军将佐叫进正殿来问话。

屈突通是昨晚得到留守在石屋院的军士向他报信,称晋王亲至石屋院,与鱼将军带着一干军士在石屋院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也不知在找什么。由于当初窦荣定向屈突通交待下这件查案的差使时,说得十分明白:晋王年幼,查案之事实则由屈突通来负责,如遇难决之事,也不必向晋王请示,直接入宫找他就是。及至窦荣定被调至洛州任总管,太子杨勇接掌了宫中宿卫,自然也就接替窦荣定成为了屈突通新的上司。晋王如今直接插手查起案来,屈突通闻讯后自是不敢有一丝的怠慢,主动提出今日与鱼俱罗同来,向杨广当面问个究竟。

然而,杨广却没给屈突通开口打探案情的机会,一见他就问道:“屈将军,本王问你,清查石屋院的第二天,你、我,还有鱼将军,咱们三人带着司马皇后和尉迟芳林入宫面见父皇禀报案情之时,在石屋院可曾留下军士监守?”

原来,杨广昨晚听王世充和何稠详细介绍了石屋院的来历和构造特色,回到寝殿后久久无法入睡,在心里将白天发生的事情过了一遍,找到了他自认为是关键的两处所在:第一处是安若溪虽向自己暗示出杀人真凶难以在万善尼寺藏身,但自己记得很清楚,屈突通那晚率军士从石屋院秘道没有追到花姑等人,回来向自己禀报说,秘道中的确残留有刚刚有人跑过的痕迹和气息,也就是说,那天晚上确实有人从秘道逃跑了,只是不知他们出了秘道之后藏身在何处

第二处则是即便是真如自己推断的那样,花姑于那晚并没有从秘道逃跑,而是先躲在了某间尚没有发现的秘室之中,待防备有所松懈后才离开了石屋院,那么依时间推算,花姑离开石屋院的时间最有可能是在第二天的白天,因为当时自己和屈突通、鱼俱罗押解着司马珞和尉迟芳林入宫去了,而屈突通半夜带去清查石屋院的军士和李渊之前率领的千牛军士加起来尚不满百人,这近一百名军士既要看守被关押至后院上房中的一百多名寻欢客和石屋院的姑娘们,又要逐一对这些人进行问讯、记录供词,人手可说是严重不足,极有可能给躲在院处某间秘室之中的花姑造成逃脱的机会。

正是想到了这两点,杨广今天才一见屈突通,劈头就向他提出了一个十分紧要的问题。

屈突通脸色一红,冲杨广抱拳答道:“也是那日末将走得匆忙了些,未向留在石屋院的军士们交待,要他们继续把守住石屋院的各出入路径,在末将随王爷入宫走后,军士们便将查扣的一百多人一并押解回了大庄严寺,挨个审明问清,录取口供,直忙到当晚近三更天,才一一问完。末将回到大庄严寺后,也曾考虑到石屋院无人留守甚是不妥,但顾惜到麾下的军士们过于劳累,当晚便没有派人到石屋院值守。此事皆因末将而起,请王爷严加惩处。”

杨广闻听此言,低头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从军士们带领石屋院的一百多人离开到次日天明后屈突通才派人赶到石屋院值守,其间几乎有整整一天的时间,足够使得花姑从秘室出来,从容不迫地远走高飞了。

“不过王爷,即使真有人夜里躲藏在暗处,等到第二天天明后才离开,她多半也跑不远。”屈突通抬起头,望着杨广,提醒他道,“末将随王爷入宫不久,皇上就传下口谕,令京兆衙门出动人马,封锁了长安城的各处要道,如此初算下来,那人至多有一两个时辰趁机溜走的时间,而且,以花姑这样身份、装束的人,那日如在长安街头上出现,京兆衙门的人决不会不理不问的。”

“嗯,你的意思是说,花姑即便于第二天天明后才离开石屋院,她也走不远,多半还躲藏在西市附近?”从屈突通的话里,杨广顺理成章地得出了一个结论。

“屈将军,本王在想,你虽然将石屋院通往万善尼寺的出口给填死了,但仍不能放松对万善尼寺附近的搜查。这样,你现在就赶回大庄严寺,带齐手下人马,立即前往万善尼寺,严查寺外五里范围内的所有人家和可供人藏身的地方,以备不虞。”杨广不愿屈突通参与今日的清查行动,趁着何稠没来之前,想及早将他打发走。

“可王爷,太子那边”屈突通没来得及向杨广问上一句话,就被他打发走了,一时间颇不情愿,犹豫地提示杨广道。

“大哥辅佐父皇参掌朝政,每天需处置的朝务繁多,本王既奉旨牵总查案,这件事就不必叨忧大哥了吧。待案情有个眉目后,你再去向他禀报不迟。”杨广明知屈突通想要说的是什么,却有意搬出了自己奉旨牵总查案的身份来堵他的嘴。

屈突通今天一到晋王府,就被杨广当着鱼俱罗的面儿揭出了他的一个重大疏漏,此时再不敢多说一句,只得抱拳领命,心有不甘地奉命办差去了。

屈突通走了约有一刻钟的光景,把守府门的军士才来向杨广禀报称,府门外有一位自称是少府监细作署令的何姓官员求见王爷。

这个何稠,初次跟随自己办差,就如此地不守时,多半也和王世充一样,是个今后指望不上的人。杨广对何稠姗姗来迟颇感不快,连个“请”字都没赏下,只阴着脸说了声“传”。

然而,待何稠刚一走进正殿,首先映入杨广眼帘的便是他那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瞅着何稠日上三竿才依约来到,犹带着一脸倦容,杨广心中有气,冷冷一笑,问道:“何署令昨夜睡了几个时辰,来得倒是挺早啊?”

何稠一向不擅言辞,虽从杨广的问话当中已嗅出了他对自己来迟心有不满,却也没有替自己分辩一句,只拱手向杨广施了一礼,道歉道:“下官因故来迟,请王爷见谅。王爷,现在可以走了吗?”。

第173章 发现秘室

由于何稠迟到且不肯向自己说明其中缘由,杨广心中对他刚产生的一点好感无形之中打了个大大的折扣,存心要先考校考校他的能耐,便向何稠含糊地声称在石屋院中发现有朝廷缉拿的嫌犯曾在此逗留,要何稠在石屋院中找出所有的机关、暗道以及秘室来。

何稠依然只郑重地答声“愿遵王命”,再也不肯多费半句口舌了。

一行人到了石屋院,杨广依然在张须陀、鲜于罗二人的守护下高坐于后院上房之中,静候何稠查探石屋院的结果。

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何稠就接连发现了甜水路暗道的入口,以及在观音造像的底座下探明了秘道,这不禁使得杨广对他刮目相看:王世充向自己举荐此人是营造的大行家,看来果然没错啊。

“这座石屋院前后都建有暗道、秘道,应非善类所为,王爷,只不知这观音造像底座下的秘道通往何处?”何稠边邀请杨广亲赴前院上房中观看秘道入口,边看似不经意地问杨广道。

“这条秘道是通往”杨广脱口答了一半,才陡然警觉自己上了何稠的当,撂下脸反问何稠道,“何署令何来此问哪?”

“王爷,您瞧,这秘道入口处的大石上带有新近挪动的痕迹,而今日随王爷进入石屋院时,下官分明见到这里有禁军值守,如若王爷事先不知道此处建有秘道,倒是怪了。”

“啊,啊,原是本王疏忽了,没有事先向何署令提及。”杨广一脸的尴尬,只好委婉地向何稠赔礼道歉。

“王爷既已知晓石屋院中建有秘道,想必是要下官查探此处可设有秘室喽。”何稠说着,摇了摇头,“这院内各处下官已大致查探了一遍,并没发现设有秘室。”

“王爷,请到隔间里说话吧。”跟随杨广而来的鲜于罗嗅到秘道里不时散发出腐朽难闻的气味儿,体贴地向杨广说道。

何稠听到这话,目光一闪,“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此处还有隔间,倒是还没有瞧上一瞧。”

“鲜于罗,你引着何署令先到造像后隔间里查探查探,如若无甚异常之处,就请何署令随本王一同到后院上房用晌饭吧。”杨广对何稠客气了许多。

鲜于罗领着何稠去了不多时,上房内众人就听到观音造像后的隔间内传来鲜于罗惊喜的叫声:“王爷,发现秘室了。”

杨广听到叫声,精神一振,一马当先地绕过观音造像,径直冲进了隔间。

隔间中央,那张被认为是花姑平时安寝的木床已被挪开,地板上赫然显现出一个大洞来。

何稠从大洞里伸出脑袋来,冲杨广咧嘴一笑,示意他到近前观瞧。

这的确是一间秘室,秘室的门户设置在地板上,开启秘室门户的机关就安置在床脚旁边离地约一尺的地方。秘室足足有半间隔间大里面铺设有厚厚的一层柔软的干草,干草堆上整齐地摆放有衣物、干粮等物,可以保证藏身在此的人舒舒服服地过活。

“王爷,依下官之见,这间秘室必是建造石屋院时一同修造的,唯其如此,秘室门户所用石材与地板可说一般无二,使人难以发现。”何稠仍站在秘室里,仰面冲杨广说道。

“鲜于罗,下去,仔细看看秘室里有什么可疑的物件,将它带到后院上房来向本王回话。何署令,你上来吧,随我一同回后院上房,我还有些事要请教于你。”杨广竭力克制着兴奋的心情,吩咐道。

待一行人回到后院上房依次落座之后,杨广向何稠问道:“何署令,若本王告诉你,前院观音造像底座下的秘道通往城南的万善尼寺,依你估算,当年建造这座石屋院,包括暗道、秘道、秘室,需要役使多少人力,才能在一年之内完工?”

“至少也得五百人,并且其中大半还须是技艺娴熟的匠人。”何稠笃定地答道。

“唔,那么照你看,前院隔间里的秘室当初修造时是为了派何用场的呢?”

“秘室并无其它出口,应当是为主人避祸修造的。”何稠回答得十分简洁明了。

到了此时,杨广脑海里已大致勾勒出了一幅场景:那晚,本已在前院隔间内入睡的花姑骤然得到赤髯少年赶来报信,获知了官军紧随其后,即将查剿石屋院的消息,当即开启秘室,躲了进去。在秘室里呆了一夜后,于次日天明,趁军士们押解一干人等回大庄严寺审讯之机,悄悄地溜走了

如果依此推断,从秘道中逃走的就只有赤髯少年一人,那么紧接着问题又来了:花姑为什么不在赤髯少年的保护下从秘道逃走,而执意要一个人留下来呢?

虽然脑海中不时有新的疑问产生,可这些疑问是断断不可向面前的何稠提及的,杨广命军士们到附近的西市里购置了一桌上等的席面,亲自为何稠敬酒、布菜,以犒劳他探查到秘室的功劳。

“何署令,你放心,本王今日回府后就命人帮你寻购得孔雀金丝线,助你早日缝制超过波斯锦袍的锦袍来。”杨广一改对何稠的冷淡和不信任,于席间拍着胸脯向何稠保证道。

“下官多谢王爷抬爱,缝制锦袍之事就不劳王爷费心了。下官昨夜已连夜缝制出了一领锦袍,准备今日午后便入宫进呈给皇上。”何稠从座中站起,神色泰然地答道。

“啊,你昨夜竟是一夜未睡,连夜缝制出了一领锦袍?”杨广惊得目瞪口呆,恍然醒悟道。

因何稠已有言在先,要在午后入宫向杨坚进呈锦袍,杨广也不便强留他在此,送走了何稠,杨广突然想起件事,回头问张须陀道:“怎么没见鲜于罗这小子前来回话,他在秘室中可发现了什么?”

张须陀老老实实地答道:“适才小的好像看到他跑到厢房内和军士们一道吃饭去了,不知这会儿吃完没有?”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还没来回话,吃的什么饭?你去,立即传他到上房来见我。”杨广气哼哼地甩下一句话,在鱼俱罗的陪同下回上房去了。

第174章 哨音杀人

没过多大一会儿,就见鲜于罗慌慌张张地跑进了上房,“扑通”一声跪在了杨广面前,迭声告饶道:“都是小的的错,小的因见王爷和何老爷把酒正欢,便寻思着先到厢房吃过饭,再来回王爷的话”

“你且站起来说话吧。方才在秘室之中发现了什么呀?”杨广见鲜于罗脸都吓白了,心底一软,放缓口气问道。

“原也是小的糊涂,未曾在那间秘室内发现什么可疑的物件,所以才一时懈怠,没有及时回禀王爷。”鲜于罗从地上爬起身,从怀中摸出样东西,递给杨广,补充道,“也就是个哄鸟逗狗的竹哨,我顺手带了来想要王爷过过目。”

杨广从鲜于罗手中接过竹哨,放在手掌中细细打量,那只是枚指甲盖大小的竹片,需用时放入嘴中,用舌尖抵住吹气,吐出的气流从竹片的缝隙间穿过,便会发出尖利而响亮的哨音。

显然,这枚竹哨与秘室里的衣物、食不同,决不可能是人事先储藏在秘室里,以备不时之需的,最大的可能是藏匿于秘室的某个人在离开时不留神将竹哨落在了秘室之中。

可这石屋院,连同今天,自己先后一共来了三回,既没在院中看到过鸟,也没见花姑养有猫狗,她随身带着这枚竹哨又是做什么的呢?

“王爷,这枚竹哨会不会是用来传唤人用的?”鱼俱罗今天随着杨广来到石屋院,自感没有使上半分力气,此时有意在杨广献献殷勤,“您想,花姑平时一个人在前院歇息,她要传唤个人到跟前侍候什么的,用这枚竹哨岂不省得跑腿了?”

杨广似笑非笑地瞅着鱼俱罗,问道:“这事儿你是听你们家袖红说起过,还是自己猜想出来的?”

鱼俱罗老脸一红,忙解释道:“纯属老儿瞎想,并没有人向老儿说起过。”

“昨日你领着人在这院里院外查了个遍,可曾发现有什么活物没有?”

“这”鱼俱罗搔搔头,蹙眉凝思片刻,眼前忽然一亮,颤抖着声音叫道,“蝙蝠,王爷,这枚竹哨是传唤蝙蝠用的。”

杨广闻听此言,心下一凛,却未做任何表示,只淡淡地吩咐鱼俱罗道:“你带人到甜水路暗道中试试,看哨音能否召唤来蝙蝠?”

鱼俱罗遵命率领几名军士去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喜形于色地返回上房,手舞足蹈地向杨广报告道:“王爷,适才我命一名军士在暗道中吹响竹哨,果然召唤来了成群的蝙蝠。这帮畜牲倒是真多,老儿挥掌连毙十几只,但只要哨音不停,就会有更多的蝙蝠前赴后继地飞来。”

一直困扰着杨广的谜团终于有了眉目:会真和尚脖颈上那两道致命的齿痕既然同暗道中血蝙蝠啮咬在鱼俱罗手背上的齿痕极其相似,就表明会真和尚很可能是死于血蝙蝠的利齿之下,只是前些天令自己揣摩不透的是,蝙蝠不会自己从石屋院穿越大半座长安城,飞入大庄严寺的方丈内咬死会真和尚,必是有人将它们携带到了大庄严寺附近,尔后指使它们咬死了会真和尚。

今天,鲜于罗在秘室之中发现的这枚竹哨,多半就是花姑用来召唤蝙蝠杀人的工具。

杨广刹那间感觉到自己简直要化身为名侦探柯南了,从一枚不起眼的竹哨竟能推测出会真和尚被杀的经过。

似乎还有什么地方不对?

杨广暗自提醒自已,千万不可过早地得意忘形,以至忽略了某个至关重要的细节。

他挥手示意鱼俱罗在下首坐下,不要出声,自己则在脑海当中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串起来过了一遍,结果果然发现了一处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鱼俱罗手背上的咬痕与会真和尚脖颈上的致命齿痕形状虽极其相似,但鱼俱罗被咬,浑若无事,而会真和尚却活活地被咬死,这其中还是有明显差别的。

莫非花姑豢养在暗道中的这群蝙蝠种类还有不同?

蝠王

像一道霹雳闪电划过杨广的脑海,一想到极有可能有一只长有锋利毒牙的蝠王存在,一切情节便都对上了号:花姑携带蝠王半夜潜伏到了大庄严寺附近,用竹哨吹出哨音指使这只蝠王咬死了会真和尚而清查石屋院那天夜里,她提前得知官军即将展开对石屋院的清剿,之所以没有随同身手绝伦的赤髯少年一起从秘道逃跑,而是选择了对她来说,风险更大的躲入秘室,待次日天明后再离开石屋院,多半也是因为当时她来不及带上这只能咬死人的蝠王一起走。

对,事情一定是这样的。

杨广霍地睁开双眼,目光中掩饰不住地流露出一丝喜悦和欣慰。

“王爷,今儿早上在王府中,屈将军所说确有几分道理,花姑即使能逃离这座石屋院,她一定也走不远,不如王爷下道令,老儿带着军士们挨门挨户地在西市附近仔细查上一查,说不准便能将她逮个正着,到时候,王爷亲自审她一审,不就什么都知道了?”鱼俱罗见杨广面露喜色,忙凑趣道。

是啊,虽然自己所料应该不差,但毕竟花姑至今还音信皆无,不知藏匿在何处。只有将花姑缉拿归案,才能证明自己方才做出的推断是否正确,也才能从她嘴里得到更多关于南陈间谍头子关自在的线索,或许她就是关自在本人,也未尝可知呢。真要是那样的话,自己出其不意地擒获南陈潜伏于长安城中的间谍头子,岂不会令父皇母后对自己刮目相看,到时候自己再向他们提出出镇并州的请求,他们也不至于会拒绝了吧。

杨广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最佳的查案结果,全然忘记了眼下自己连花姑究竟是当晚便从秘道逃走,还是如方才他推断的那样,先躲入秘室,于次日天明才带着蝠王溜走了这个至关重要的事实都没有查证落实。

“怎么样,王爷,快下令吧。”鱼俱罗瞅见杨广面带微笑,并没有否决自己的提议,试探着催促道。

第175章 他脱不了干系(上)

“啊,什么?”杨广的臆想被鱼俱罗打断,有些莫名其妙地望着鱼俱罗,竟是没听清他方才都说了些什么。

“老儿是说,花姑很可能就藏匿在西市附近,请王爷下令,老儿率人即刻去查上一查。”鱼俱罗颇感失落地舔了下嘴唇,只得将自己的提议又重复了一遍。

“不行。”杨广连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了鱼俱罗。

他见鱼俱罗脸上有些挂不住,旋即又耐下心来向他解释道:“目前,父皇还只是在前几日的大朝会上公布了会真大师的死讯,而没有公布他的死因,因此,你我现在查案,还处于秘密状态,决不能大张旗鼓地在西市附近搜查嫌犯,以免走露了消息,反倒不美。”

鱼俱罗听了杨广这话,脸面上虽觉好看些,心里却仍是不服气,暗自想道:会真和尚因得罪了南陈妖孽,被其所害的谣言早就传得满天飞了,还有什么秘密可保?

这样一来,杨广的思绪被鱼俱罗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如果今儿早上屈突通所言在理的话,花姑携带着那只蝠王的确如鱼俱罗所说,很可能就藏匿在西市附近。然而,即使是这样,西市附近居住着几千户百姓,还有上千家胡商开设的店铺,想要从中找到花姑的藏身之所仍是比登天还难,眼下又该从何入手呢?

蓦然之间,一个令杨广记忆深刻的名字跃入了他的脑海:宇文述。

昨晚,王世充不是曾对自己介绍说,说是这位如今身居高爵的宇文述指使家仆替石屋院里的观音院办理的官府备案手续吗?并且,王世充还说到,在宇文护死后,是宇文述接管了石屋院。无论宇文述怎样避嫌,在随后的几年间对石屋院不闻不问,他都是最了解花姑其人,也是窝藏花姑的最大嫌疑人。

杨广受到这个想法的激发,刚刚冷却下来的头脑又变得发热了起来。

“张须陀,鲜于罗。”杨广大声向门外呼唤道,随之站起了身。

“王爷这就要打道回府了吗?”鱼俱罗心有不甘地问道。

“鱼将军,本王要去登门拜访一个人,你愿不愿随本王同去?”杨广虽事先在上搜索过宇文化及此人,却对他父亲宇文述是奸是忠未曾留意,因此想带上鱼俱罗这位高手同去。

“老儿自然要陪着王爷一道去的。”鱼俱罗巴不得在杨广面前多露露脸,好借此提醒他莫要忘了,最初是他发现的石屋院,以便日后向皇帝保举自己升官发财。

褒国公宇文述的府邸座落在长安东北的仁义坊,杨广带着鱼俱罗、张须陀、鲜于罗三名护从走进仁义坊时,已是申末时分了。

鲜于罗抢在头前向褒国公府的门吏说明来意,声称晋王殿下有事要面见褒国公商议。褒国公的门吏听说是晋王亲自登门来见自家主人,自是不敢有半分怠慢,一边请杨广等人先进门房略作休息,一边忙不迭地进府去向主人通禀消息。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杨广坐在门房里,就听到门外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嗓音,说道:“末将不知晋王大驾光临,有失迎迓,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话音未落,人已走进了门房,冲着杨广躬身、抱拳道:“褒国公宇文述参见晋王殿下。”

杨广凝神屏气,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将宇文述全身上下来来回回打量了个够,方笑着应道:“褒国公端的是一表人材,堪称人间吕布啊。”

宇文述看年纪约在三十出头,身高八尺,生得猿臂蜂腰,面红齿白,着实一副好相貌,听杨广一见面便将自己比做三国时的吕布,宇文述微微一皱眉,旋即笑道:“承蒙王爷谬赞了,此处并非说话之地,请王爷随末将到正厅说话吧。”

杨广初次登宇文家的门,他心中最关心的仍是若干年后与自己生死攸关的那位宇文化及,遂一边在宇文述的陪同下起身向正厅走去,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不知褒国公膝下现有几位公子啊?”

皇子,亲王亲自登门造访朝中大臣,宇文述自为官以来,还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事,又不便向杨广直接问明来意,此时听他开口便问及自己有几个儿子,忙躬身据实答道:“回王爷的话,末将共有两个犬子:长子化及今年年仅三岁,次子智及刚满周岁。”

杨广听到这话,险些被自己过于敏感的发问逗得笑出声来:刚穿越的那几天,自己上搜索宇文化及时,怎么没留意看一眼他是哪年生人的呢?

“本王今日贸然登门造访,实则是有一件事要求助于褒公,还望褒公能够答应。”杨广强忍住笑,立即扯入了正题。

“王爷乃天潢贵胄,伯通不过是万岁驾前的一名仆从而已,王爷有事,敬请吩咐,伯通岂有不从之理。”宇文述十分谦逊地答道,顺势将杨广一行引入了正厅,将杨广奉入上座,自己则陪坐在末座。

“褒公既如此说,本王也就不跟褒公客气了。”杨广想给宇文述来个猝不及防,借此来观察他的第一反应,于是,也没再客套,直截了当地说道,“今日本王到西市附近游玩,相中了西市附近的一座石造宅院,经向人打听,才知道此宅原属褒公所有。本王欲出巨资购下这座宅院,此次登门,就是请褒公当面出个价钱,本王也好及早回去准备钱货。”

宇文述显然没想到杨广是为了向自己求购石屋院而来,乍听此言,脸色陡地为之一变,沉吟良久,方字斟句酌地答道:“伯通不敢欺瞒王爷,王爷相中的这座石屋院本非伯通所有,乃是一位故人生前留下的遗产”

杨广见他有意在自己面前装糊涂,不禁勃然变色道:“本王已打听得十分确切,这座石屋院本是前朝大冢宰宇文护为其母建造,宇文护死后,便由褒公接手至今,褒公如不愿将这座宅院让与本王,不妨明说,大可不必拿故人作借口。”

第176章 他脱不了干系(下)

突然登门造访,张口便要买下整座石屋院,以至于变言作色,杨广种种的异常举动令宇文述陡生警觉。

要知道,宇文述决非泛泛之辈,早在他年幼时,就曾有一位远方而来的术士在长安街头与他邂逅,相看过宇文述的面相之后,对他下过“公子好自为之,他日必位极人臣”的断语。待宇文述刚满十六岁时,又因身手敏捷,英武果敢深受北周第一权臣宇文护的赏识,命他执掌自己的亲军护从,及至杨坚入朝执政后不久,时任相州总管的尉迟迥首先发起叛乱,宇文述随同勋国公韦孝宽征讨尉迟迥,亲率三千兵马与尉迟迥之子尉迟敦所部上万人大战于武陟,一战几乎将上万名叛军歼灭殆尽,立下了赫赫战功,未及而立之年就被晋升为上柱国,褒国公,立隋之后,宇文述深得杨坚的信赖,如今担任右卫大将军的要职。

这样一位骁勇善战、富有谋略的智勇之士又怎会被杨广这两手唬人的把戏所迷惑呢。

尽管宇文述已瞧出杨广并非真心想买下石屋院,今日登门多半是另有所图,但是他年纪虽轻,却久历官场沉浮,颇谙其中门道,兼之了解这位晋王乃是当今皇帝、皇后跟前最得宠的一位皇子,也是第一位稚龄开府建衙的亲王,不想在他面前显露锋芒,故而一见杨广脸色大变,似有怒意,遂急忙从座中站起,抱拳躬身赔礼道:“王爷息怒,伯通并非有意隐瞒,实则是其中有难以向王爷提及的隐情,伯通不便贸然答应王爷。”

杨广却没想到宇文述这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是有意做给自己看的,眼见得自己刚撂出句重话,宇文述就吓得起身向自己致歉,心中暗想:我原想着你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物,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嘛。

“隐情不隐情的,本王没有兴趣听你细说,今日登门,只为向你讨一句话:这所宅院你是卖与不卖?”杨广毫不领情,一心想逼宇文述主动说出花姑来。

宇文述虽尚不知道石屋院出事的消息,但对杨广奉旨牵总查案一事隐约有所耳闻,此时听到杨广执意要买下石屋院来,遂抱定一个官场上常用的“推”字诀,苦着脸答道:“王爷既然相中了石屋院,伯通焉能拂了王爷的意?只是王爷有所不知,这座石屋院伯通自接手以来,几年来从未踏进院门一步,院中一应事物,统由家仆胡六和一位如是尼经手、打理。加之,大隋立朝以来,伯通蒙皇上恩典,赋以宿卫重任,三天当中倒有两天都在宫中值宿,对石屋院中事更是无暇过问。如今这所宅院房屋是否破败,格局是否完整等等,伯通一概不知。还有,这所宅院内设有一座观音院,乃是宅院故主人的家寺,如王爷要购得此院,观音院及院中僧尼也得有所安置。凡此种种,还望王爷能够体谅,宽限几日,待我将石屋院的现状查清问明之后,再亲登王府,向王爷禀报,如何?”

宇文述找出了各种理由来搪塞杨广,杨广对此充耳不闻,单对他提到的家仆胡六这个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个胡六既奉命与花姑保持日常联络,说不定能从此人身上找出花姑藏身地点的重要线索。

“左右本王今日无事,和这座宅院颇有眼缘,褒公如方便的话,可否现在就传胡六前来,本王也想听听石屋院中的情形。”杨广稳稳地坐在那里,一点儿也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杨广越是对石屋院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宇文述越加感觉到不妙。

事到临头,不容他再借故推辞,只得硬着头皮吩咐家人传胡六前来问话。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位身材高挑、长相英俊的年轻仆人走进了正厅,用略显慌张的目光瞟了一眼坐在上首的杨广和立于杨广身后的鱼俱罗、张须陀一眼,向宇文述躬身施礼道:“胡六见过老爷,不知老爷差人唤胡六来,有何事吩咐?”

杨广故伎重演,未等宇文述开口,重重地一拍面前的几案,冲有时六大喝一声:“大胆胡六,你做下的这等好事,还不如实招来?”

宇文述虽有所预感,但也万万没想到杨广会出其不意地给胡六来上这么个下马威,正要开口解劝,却见胡六已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自己面前,嗑头如捣蒜般向他求饶道:“老爷呀,都是如是尼她出的主意呀,不干小的的事,小的愿将得到的好处统统交出来,领受老爷的责罚。”

胡六当不得杨广一句恫吓,当场就认了罪,宇文述这回也有些坐不稳了,黑着脸问胡六道:“你们这对狗男女,这些年背着我都做下了什么事?今日当着晋王的面儿,从实招来,但有半句虚言,我剥了你的皮。”

杨广一出手便吓破了胡六的狗胆,心中不免得意,遂欲乘势再给胡六一记重拳,好逼他供出花姑的下落,于是也撂下脸,冷冷地冲身后的鱼俱罗吩咐道:“来人哪,先撤去宇文述的座。”

宇文述官居右卫大将军、爵封国公,而鱼俱罗不过是隶属于右卫府军的一位小小别将,论秩差了十万八千里,虽有杨广的王命在,毕竟尊卑有别,一时间也不免犯起了踯躅。

宇文述倒是能屈能伸,不待鱼俱罗上前,主动站起身,面向杨广垂首而立,摆出了一副待罪聆讯的架势。

或许是眼见得自家主人也难以保全自己的缘故,胡六听到杨广居然撤了宇文述的座,当下便瘫软在地,体若筛糠,颤抖不止。

“你伙同妖尼花姑,违反朝廷禁令,私设勾栏,勾引胡商前来嫖宿寻欢,罪在不赦。说,花姑现藏身何处?”杨广有意回避说出花姑杀人的重罪,只捡着能说的逼问胡六道。

“王爷,王爷,这不干小的的事啊,整件事的前前后后都是花姑她一人所为,小的不过是收过她几贯钱的房租而已。”胡六眼望着宇文述,仍希望主人能替他求情。

鱼俱罗不敢撤宇文述的座,却敢对胡六发威,把两眼一瞪,照着杨广的套路厉声问道:“区区几贯钱,便能使得你将整座石屋院都交给她开设勾栏?说,你二人之间有无男女苟且之事,往日里都是在哪儿私会的?”

胡六像是被老练的猎人一棍子打到七寸的毒蛇,再也叫唤不出来了,垂头丧气地答道:“就,就在西市北门旁乐善坊中”

第177章 太后手迹

就在杨广带人在宇文述府中诈问出胡六与花姑奸情的同时,在与晋王府隔着一条坊街的谢讽的住处,来了位不速之客。

不远千里漂泊至长安,凭着高超的厨艺在“江南岸”酒楼做了不到三个月的大厨,就因酒楼被封,几乎沦落街头,幸好被杨广召入府中,却又遭到王府掌案丁三儿的排挤、打压和李渊的怀疑,谢讽感到自己就像是这街头的一片片落叶,随时都可能被人踩在脚下,无情地碾碎。

因此,这位昔日的世家子弟,堂堂的谢家公子,虽然如今在晋王府只做了一个帮人打下手的二厨,却也做得胆战心惊,格外小心。

每天天不明,谢讽赶在丁三儿之前,就须到王府后厨择菜、洗碗、煮茶叶蛋,做所有的杂活儿,为丁三儿准备好当天的全部食材。倘若哪天杨广,或是杨丽华点名要吃谢讽做的饭菜,对谢讽来说,更如同上刑场受刑一般,不但要精心用缺这少那的几样食材烹制出主人们爱吃的美味,还要防备着有人在饭菜当中暗做手脚,更令谢讽头疼的是,每逢他为主人们烹制饭菜时,丁三儿总能寻出他的一两样不是来,于第二天派给他更多更累的活儿做。

幸好,近几天杨广不知在忙些什么,想不起点自己为他做饭,谢讽的日子还感觉好过些。

今天申时刚过,丁三儿就格外开恩,吩咐他可以收工回家了。

由于谢讽出身江左世家,自他一进晋王府,就受到李渊的高度怀疑。杨广迫于李渊的压力,只得将谢讽先安置在府外居住,非但如此,李渊还派了两名千牛军士与他同住,以便随时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谢讽收工回到居住的小院时,两名同住的千牛军士竟都没在院内。谢讽到院里的水缸边打了盆水,洗罢脸,便独自坐在房内发起了呆:他并不甘心就这样忍气吞声地过下去,却又找不到更好的活路,最近听说杨广被诏准开府建衙,不久即将离开长安、出镇并州,谢讽心中暗存了一份希冀,要么丁三儿做为王府掌案,会随同杨广一道前往并州,要么杨广会因偏爱吃自己烹制的饭菜,带上自己出镇并州,不管怎样,到时他都可以摆脱丁三儿的威逼,过上像样点儿的生活了。

房外传来一声轻响,似乎是一段枯木被风刮落在地发出的声响,谢讽听了,也未多在意,正寻思着起身为两名军士做上两道可口的小菜儿来讨好讨好他俩,就见眼前黑影一闪,房中已多了个人。

谢讽一惊之下,欲要高声叫嚷,却听来人低低的声音冲他说道:“谢兄,几日不见,不识得故人了吗?”竟是他熟悉的江左口音。

谢讽努力稳住心神,定睛观瞧,但见来人颔下长着一副赤色的胡须,原来是“江南岸”酒楼的少东家张仲坚,小名唤做阿丑的。

谢讽在“江南岸”酒楼做大厨时,早晚总能见到张仲坚在后院练功、习武,且听人时常谈论,张仲坚虽出身于广陵首富之家,但自幼便被其父抛弃,直到长到十四岁才认祖归宗,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苦孩子。谢讽因为自己家道中落的原因,听到张仲坚的身世经历后,还颇有些同命相怜的感觉,时不时地会做上两道拿手菜给张仲坚吃,一来二去地,两人日常便以兄弟相称,有了些交情。

“江南岸”酒楼被封,张仲坚又颇不受其父的待见,难道竟也沦落到了无处安身的地步?

“贤弟,你可是找我来的吗?”谢讽一经认出来人是张仲坚,一颗心算是放回了肚里,拉起张仲坚的手,十分亲热地问道。

“谢兄,小弟今日来寻你,是有件事相烦。”张仲坚说着,从怀中摸出个沉甸甸的锦制口袋来,往谢讽身后的床上一扔,“谢兄如能帮小弟办成此事,这五贯开皇五株足够谢兄在长安城中开立一间铺面之用了,怎么样?”

谢讽拉着张仲坚在床沿上坐下,回身将那只装着开皇五株钱的锦囊塞回到张仲坚怀里,笑着嗔道:“你我本是江左的同乡兄弟,哪儿用得着如此见外?兄弟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但说便是。”

张仲坚将锦囊放回到床上,目光闪烁地望着谢讽,不答先问道:“谢兄在晋王府当差,平日里有机会到娘娘身边走动吗?”

娘娘,哪儿来的娘娘?谢讽乍听此言,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张仲坚说的是杨丽华,心念一闪,点点头,答道:“隔三差五地,公主倒是会点名要我为她做上一顿饭菜,要是吃着可口,还会传我去向她解说菜式的做法,贤弟,你问这些做什么?”

张仲坚闻听此言,大喜过望,拍着谢讽的肩头赞道:“谢兄的厨艺,堪称天下一绝,舒公果然没有看错人。”

“贤弟,你倒我说糊涂了,此事跟舒公有什么关系?”谢讽更加迟疑不定,笑容里不自觉地便夹杂了些心慌意乱。

“没什么。我要烦劳谢兄做的这件事其实也很简单。”张仲坚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忙将话题从刘鲂身上引开,“三天后,我再来找谢兄,希望到时谢兄能交给我一幅留有娘娘亲笔手迹的绢帛。”

“你要公主的亲笔手迹做什么?”谢讽意识到此事断不像张仲坚说的那么简单,敛起笑容,正色问道。

“有些事,谢兄还要别问得好。要是谢兄觉得五贯开皇五株不够使,价钱方面咱们还可商量。哦,对了,还有件事忘了跟谢兄打个招呼,院子后面的东司旁有两位兄弟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要是过会儿谢兄做好了饭菜,不妨到那儿叫醒他俩,顺便劝劝他们,酒还是要少喝才是。”张仲坚阴阳怪气地答道。

“你,你没把他俩怎样吧?”谢讽素知张仲坚身负武功,紧张地问道。

“他们是谢兄你的好兄弟,又是堂堂的千牛卫,我能把他们怎么样呢?”张仲坚转头望着门外,淡淡地说道,“但三天后,我从谢兄这儿拿不到娘娘手迹的话,一切可就说不准了。”

第178章 鱼俱罗掌毙蝠王

杨广决没有想到,案情竟于不经意间获得了迅速的进展,奉宇文述之命负责石屋院日常管理的家仆胡六竟然禁受不起自己和鱼俱罗的一番恫吓,当场便承认了他和花姑的确有奸情,并交待出了二人平日里厮混的地点。

“鱼俱罗,立即回石屋院带上所有军士,随本王到乐善坊走一趟。”想到花姑次日天明后离开石屋院时,长安城内已展开了大清查,花姑多半就藏匿在西市附近,杨广兴奋得一跃而起,大声冲鱼俱罗叫道。

宇文述是久经沙场之人,虽然尚不十分清楚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但瞧眼前这架势,也在心里猜出了个七七八八,他反应出乎寻常地敏捷,一把从地上揪起胡六,喝令他道:“头前带路。本爵要随晋王殿下前去捉拿朝廷要犯。”

杨广刚才吩咐鱼俱罗撤去宇文述的座位,是唯恐胡六指着宇文述作靠山,不肯老实交待他和花姑干下的勾当,此时见宇文述也要随着自己前去捉拿花姑,不由得心底生出一丝悔意,对宇文述主动要跟随自己一道捉拿花姑并没有加以阻拦。

就这样,鱼俱罗赶回石屋院搬兵,而杨广和宇文述一道押解着胡六径直朝西市北门旁边的乐善坊赶去。

天色将黑之时,两路人马在乐善坊外汇合,鱼俱罗按照胡六指示的具体方位,传命军士们将胡六和花姑平日里厮混的那座小院团团包围起来,随后便要胡六引着自己去骗开院门。

“老爷,王爷,我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来过这儿了呀,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胡六胆子不大,但嗅觉倒挺灵敏,他瞅着眼前这副架势,已隐约察觉到事情可能不会只是私设勾栏这么简单,因此抢在前去敲门前便有意将自己和花姑择开。

“少啰嗦,听鱼将军的号令就是。”宇文述从身边的军士手中要过一柄佩刀,紧跟着鱼俱罗也要进院去。

胡六挨了主人的训斥,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在鱼俱罗的推搡下脚步踉跄地向位于乐善坊尽头的小院走去。

杨广本来也想随鱼俱罗进院捉拿花姑,却被张须陀、鲜于罗二人苦苦劝住,只得在坊门处观察动静。

“花姑,你在吗?”胡六乍着胆子,抬手拍了拍院门,向院内问道。

院内并没人答话。

“我是胡六啊,花姑,你快开开门。”在鱼俱罗的威逼下,胡六只得抬高声音,又叫了一句。

院内依然静悄悄地,听不到一丝动静。

胡六冲宇文述摇了摇头,意思是院内没人。

宇文述哼了一声,压低声音命令胡六道:“把门打开。”

“老爷”胡六才一迟疑间,鱼俱罗已飞起一脚,将两扇院门踹开了,未等胡六反应过来,他已头一个冲进了院内。

“嗖”,一团黑影冲着鱼俱罗扑了过来。

鱼俱罗见势不妙,忙侧身让过,那团黑影一头便扎到了他身后站着的胡六脑袋上。

“哎哟。”胡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嚎,抱着脑袋便倒了下去。

“大将军小心,院内有埋伏。”鱼俱罗急切间来不及多想,一边大声提醒院门外站着的宇文述别被黑影扑倒,一边抡掌冲着那黑影劈了过去。

鱼俱罗这一掌带有千斤之力,就是一头壮牛被他这一掌劈中的话,多半也活不成了。可那团黑影却像是个在天上飞的禽类,一俟察觉出对面恶风不善,“倏”地一直腾空窜起,笔直地从掌锋之上飞了过去,旋即调头向鱼俱罗身后俯冲了下来。

“哈哈,原来是只会飞的活物,今儿就叫你见识见识老鱼的手段。”鱼俱罗狂笑着,头也未回地立在原地,于那黑影即将冲至自己头顶的一刹那,陡然伸出右手,“呯”地一声便抓住了那只飞禽的爪子,迅速朝身前地上用力一掼。

这一掼,鱼俱罗足足使出了九成力气,满以为能将这团黑影活活摔死,不料这飞禽也着实了得,虽然猝不及防,着了鱼俱罗的道,被他一把抓住,大力掼向地面,却能于身子触地的一瞬间原地打了个盘旋,奋力挣扎着欲向院内那一排房中飞逃而去。

“畜牲,今晚你遇到了老鱼,算你命运不济,往哪儿跑。”鱼俱罗几乎使出全力的一掼,居然没能摔死对方,登时也急红了眼,不等那黑影展翅飞远,冲着它横推出一掌,掌锋过处,远在三丈开外的一棵小树也随之摇摆起来。

黑影被鱼俱罗掌锋击中,在半空中发出尖利的一声怪叫,头朝下直栽了下来。

鱼俱罗未等它落地,跨步向前,紧接着又出一掌,“啪”地一声劈中了黑影,但见那黑影像只断了钱的风筝一般,被鱼俱罗这一掌足足打出五六丈远,身子重重地撞在房檐上,随后径直落在了平地。

鱼俱罗走到房檐下,从怀中摸出火褶子划亮,擎在手中,俯身往地下观瞧,只见房檐下的地面上赫然倒毙着一只蒲扇般大小的蝙蝠,大张着嘴,露出两排异常锋利的毒牙。

“呵呵,好伙计,这几天可想死老鱼了,没想到你藏在这里。”鱼俱罗抬起一脚,将已毙于自己掌下的这只蝠王踢向房门处,冲房内高声叫道:“蝠王已死,你还不乖乖从房里滚出来?”

这时,宇文述也带着几名军士冲进院来,军士们手中的火把将这座小院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在火光映照下,一个女人耷拉着脑袋,缓缓从房内走了出来。

“如是尼,是你吗?你怎么是这副模样?”宇文述头一个认出了从房内走出来的正是曾与宇文老夫人在北齐羁押下共过患难的那位法名如是的僧尼,急切地问道。

“花姑,老鱼也没想到,你还是个出家的尼姑?”鱼俱罗只认得这女人就是石屋院的颖母花姑,听宇文述称呼她的法名,忍不住奚落她道。

花姑在众目睽睽下,并不理睬宇文述和鱼俱罗,弯腰从地上抱起死去的蝠王,亲昵地搂在怀中,喃喃自语道:“阿福,我就知道,你保护不了姐姐,你还偏不信,今日遇到了老魔头,你算是吃到苦头了吧。”

鱼俱罗和宇文述对视一眼,也顾不得花姑神志是否清楚,冲军士下令道:“绑起来,押着去见王爷。”

第179章 冼氏女

仅仅用了两三天的时间,就将有重大杀人嫌疑的花姑缉拿归案,使得杨广难以自拔地陷入到了一种近乎亢奋的状态当中,他担心一夜间花姑就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要么服毒自尽,要么被同伙灭了口,于是决定,连夜突审花姑。

他先找借口支走了满腥狐疑的宇文述,随后传命鱼俱罗带人押解花姑到石屋院接受自己亲自讯问。

讯问的地点就选定在了石屋院后院的上房当中,为防止泄密,杨广只允许鱼俱罗、张须陀和鲜于罗三人留在房中陪审,将其它的军士们无一例外地驱离了审讯现场。

鲜于罗自告奋通地充当起了刑讯手的角色,他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条皮鞭和一桶凉水,手拎着皮鞭,有意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站立在怀中仍抱着蝠王的花姑身侧,随时准备对花姑用刑。

“这只蝙蝠是你养的?你曾唆使它做过些什么,事到如今,还不从实招来”杨广两手据案,坐在距离花姑两丈开外的地方,厉声问花姑道。

花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仍低头望着怀中的死蝠王,嘴里喃喃作声,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临时负责笔录供词的鱼俱罗执笔坐在一旁,听杨广问得毫无章法,遂代他问道:“先报出你的姓名,年龄,是何方人氏,现住何处?”

花姑撩起眼皮,恶狠狠地盯了鱼俱罗一眼,依旧一言不发。

审讯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

“问你话呢,你说是不说?”过了足足大半个时辰,鲜于罗见花姑对杨广和鱼俱罗的问话始终充耳不闻,全然不加理会,挥动手中的皮鞭,喝问她道。

“先别忙着用刑。”鱼俱罗开口拦下了鲜于罗,提笔在手,冲着花姑说道,“你既不愿意开口说话,我家王爷仁慈宽厚,也不想为难你。这样,你只需报出真实的姓名和籍贯来,今夜便能安稳地睡上一觉,如何?”

花姑仍是沉默不语。

“王爷,别跟这不识好歹的娘儿们多费口舌了,我一通鞭子抽下去,不怕她不开口说话。”鲜于罗将皮鞭高高举起,跃跃欲试地等着杨广一声令下,手中的皮鞭便向花姑身上抽去。

杨广见这么干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又不屑用刑讯的办法逼问出口供,脑筋一转,遂向鱼俱罗等人吩咐道:“你们都先出去,我要单独问她几句话。”

“不行。深更半夜的,她如果伤着王爷,怎么办?”张须陀硬橛橛地反驳道。

“你们不放心的话,那就先把她的手脚都捆起来,再出去不迟。”杨广素知张须陀秉性如此,也不和他计较,只向鱼俱罗吩咐道。

鱼俱罗见杨广既不停审,又不肯轻易用刑,只得遵命,亲自动手,和鲜于罗一道将花姑捆了个结结实实,强行从她怀中夺下那只死蝠王,当做杀人的证据拿在手中,与张须陀,鲜于罗相跟着离开了上房。

上房中只剩下了杨广和花姑两个人,花姑手脚被缚,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杨广英俊的面庞,突然仰面发出一阵浪笑,嗲声嗲气地冲杨广说道:“少东主单独将奴家留下,可是想要奴家好好陪陪少东主?你先把姐姐的手脚松开,姐姐今晚包你满意。”

杨广听得恼羞成怒、脸色涨红,手指着花姑,一时间竟气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姐姐知道你是位王爷,身子金贵”杨广越是恼怒,花姑的兴致越高,淫词浪语接连而出,浑然没把杨广瞧在眼里。

“你,你听说过雁巢吗?”终于,杨广醒悟到花姑欲借挑逗自己达到干扰审讯的目的,开口反问她道。

“什么?你说的是外面屋檐下那个燕子窝吗?我告诉你,那不是燕窝,不能直接拿来吃的。”花姑脸上虽仍带着淫笑,一味地胡说八道,但明显透露出一分慌乱。

“不是小燕子做的窝,而是南飞的大雁做的巢。”杨广见自己说出“雁巢”,花姑果然有些心慌意乱,不知所云,心里越发有了底儿,一字一句地提醒她道。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花姑收敛起笑容,冷冷地答道。

“那么,关自在这个人呢,你想不想见见他她?”杨广一箭中的,紧接着向花姑射出了第二枝箭。

“你,他在哪里?”花姑瞬间便瘫软在地,再也笑不出来了。

“我要是你,这会儿就该开口说话了,免得说与不说的,对我们倒是无甚大碍,对你差别可就大了。”一旦在花姑面前赢得了心理上的优势,杨广的头脑更加灵光起来了,有意仿效着电视剧中审讯犯人常用的套路悠悠地劝花姑道。

“雁巢”本是当今南陈皇帝陈顼即位之初,为实现南北统一,对付北周和北齐而秘密设立的高级谍报机关,由南陈太子陈叔宝亲自掌握,凡“雁巢”中成员,可以随时随地晋见南陈皇帝和太子禀报消息,任何人不得阻拦。而杨广提到的关自在,更是“雁巢”中仅次于太子陈叔宝的二号人物,堪称“雁巢”中之头雁。无论是“雁巢”,还是关自在这个名号,即使在南陈,也仅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存在,尔今,身为南陈朝廷头号强敌的隋朝皇子,杨广竟然当着她的面儿接连说出了“雁巢”和关自在的名号,这不能不使花姑感到心惊肉跳、魂飞魄散。

“好吧,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在我说出我所知道的事情之后,你要允准我见一见关自在本人。”花姑用近乎央求的目光注视着杨广,绝望地请求他道。

杨广没想到她会向自己提出这样直接、干脆的要求,稍稍一怔之间,已被花姑瞧出了破绽,“咯咯”笑了起来:“少东主,你是在唬我吧?”

“关自在他她并不姓关”眼看着即将功亏一篑,杨广脑袋一热,冲口而出道。

不知是杨广今天屡屡使用诈计得手,此时使将出来,越发像那么回事了,还是花姑本就知道关自在并不姓关,心中揣着鬼,方才只不过蓄意试探杨广的虚实,未等杨广继续说下去,她立马便说道:“我姓冼,名叫花儿,出身岭南俚裔”

第180章 无处不在的关自在

第一道心理防线一旦被杨广攻破,花姑藏在内心深处的话就像是积蓄已久的洪水猛然间打开了一道闸门,滔滔不绝地喧泄了出来。

原来,花姑真名唤做冼花儿,出身岭南俚族部酋之家,在南朝还是梁朝之时,花姑的祖父便作为人质被送往梁朝帝都建康居住,并在那里成家生子,一直生活到如今。

当花姑十六岁那年,南陈当今的皇帝陈顼继位登极,一改其父对北朝只守不攻的态势,欲统一南北,恢复汉家江山,于是,组建了秘密斥候组织“雁巢”,花姑不幸被选中,成为了“雁巢”组织的第一批成员。

由于当时南陈的头号劲敌并不是远在关中的北周,而是占据关东的北齐,其时,北齐宫廷当中来自西域的胡人、南疆的蛮族众多,且颇受宠信,花姑出身岭南俚族,相貌自与寻常江左女子差别甚大,兼之花姑自幼出落得十分妩媚动人,又常随祖父和父亲出入南陈宫禁,谙熟宫廷礼仪、规矩,因此,花姑进入“雁巢”后不久,就被派往北齐都城邺城潜伏,刺探消息。花姑潜入邺城后,因缘巧合,结识了当地的一位平民女子冯小怜,并在冯小怜被北齐后主召入后宫为妃后,顺利地随她进入北齐后宫,成为了冯小怜宫中的一位侍女。

北齐后主荒淫无道,在一次与冯小怜结伴外出狩猎的途中奸污了花姑。此事被冯小怜发现后,便将花姑赶出了宫门,去侍奉已在北齐做了多年俘虏的北周权臣宇文护的母亲宇文老夫人。在之后的两年时间里,花姑与宇文老夫人相依为命,产生了深厚的主仆情谊。

在宇文护想方设法以不菲的代价从北齐人手中换得母亲重返长安之时,宇文老夫人便提出,要带花姑一同返回长安,冯小怜正巴不得花姑远走它乡,好让夫君彻底断了对她的念想,于是就答应了。

宇文老夫人笃信佛教,花姑长期跟她生活在一起,也渐渐信上了佛,因此,当宇文老夫人要求儿子在长安城中为自己建造一座安全牢固的宅院,并要设立家寺,诚心供佛时,曾遭北齐后主始乱终弃的花姑主动向宇文老夫人提出,愿皈依佛门,出家为尼,就这样,在石屋院建成后,花姑就成为了宇文护家寺中唯一的一位出家僧尼,取法名唤做如是。

宇文护母子相继死后,曾是宇文护亲信的宇文述接收了石屋院,为避嫌,宇文述本人甚至从未踏进过石屋院的大门,而他派来与花姑如是一道打量宅院的家仆胡六也是个色鬼,来到石屋院不久就和花姑勾搭上了。

在花姑时断时续的供述当中,有两处提及了关自在,因而引起了杨广的格外注意:

第一回,是在宇文老夫人已获准离开邺城,返回长安之前,花姑曾接到过一封署名为关自在的指令,命令她想方设法随同宇文老夫人一起返回长安,转而潜伏至北周第一权臣宇文护身边,等待进一步的指令

第二回,则与第一回相距了足足有八年之久,也就是杨坚入朝执政,平息三方叛乱之初,那时,花姑已出家为尼多年,于宇文老夫人死后独自留在石屋院过活,她早就习惯了在长安城中每日礼佛进香,过着清静悠闲的生活时,却突然有一天接到了同样署名为关自在的一封指令,在指令中,关自在明确指示她利用石屋院建造得十分隐秘且空置已久的便利条件,以开设勾栏作为掩护,寻找、收留各路叛臣亲眷,相机送往江左。

从花姑提到的仅有的两回涉及关自在的事情当中,杨广敏锐地察觉出,关自在很可能是南陈布置在大江以北两处朝廷内所有暗探、斥候的总头目,不单是长安,即连与长安相距千里的北齐都城邺城,也在他的暗中掌握范围之内。这无形之中更加激发出杨广要缉拿关自在归案的决心。

而在长达一整夜的审讯过程中,唯一令杨广感到不满的是,无论他怎样威逼利诱,反复劝说,直到天色将明,花姑也不肯承认自己杀害了会真和尚。纵使杨广命鱼俱罗将那只死蝠王拿到她眼前,当场向她指出,经多次查验会真和尚的遗体,其脖颈上的两道致命齿痕与这只蝠王嘴里的毒牙十分吻合,花姑在铁证面前,仍保持沉默不语,决口不提与会真和尚之死有关的任何事情。

即便是这样,杨广在命人将花姑押下去,暂且关进后院一间厢房严加看管之后,独自坐在宽敞的上房中,将这两天从决定秘查关自在到擒获花姑的前后经过仔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仍感觉心满意足:从安若溪一口回绝替自己充当内应,指点自己回过头细查石屋院时起,到当天傍晚在甜水路出口处邂逅王世充和何稠,意外地从王世充嘴里获知了石屋院的来历,牵出了宇文述,再到第二天,何稠在石屋院前院上房中观音造像后面的隔间里发现秘室,鲜于罗在秘室捡获花姑落下的竹哨,使得自己准确地推断出了花姑杀害会真和尚使用的手段,最令杨广感到有些飘飘然的是,自己果断决定登门造访宇文述,并成功地使用诈计诈使宇文府家仆胡六坦白了他与花姑的奸情,并交待出了花姑的藏身地点,尔后,在审讯花姑的过程中,自己再度使诈,诱逼着花姑供述出了极为重要的情况。

整个破案过程仅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是几十年后的大唐神探狄仁杰比起自己来,想必也要逊色许多吧。

一天一夜没合眼,杨广却仍没有一丝倦意,整个人仍处在高度的兴奋之中。由于想到花姑极可能是头一位被查获的南陈“雁巢”成员,即便从她嘴里尚没有得到更多关于关自在其人的有效线索,但杨广坚信,仅凭自己能于短短的两天内将花姑缉拿归案这一点,就足以使父皇母后对自己刮目相看,不会再以为自己只是个牵头、挂名,坐享其成的皇子,而是有足够能力替他们分忧的大隋藩王。

于是,他好容易盼到五更的更锣响过,到了露门开启的时刻,在叮嘱鱼俱罗要倍加小心看守住花姑后,便急不可奈地带着张须陀、鲜于罗二人入宫求见杨坚,报喜去了。

第181章 风波又起

杨坚今儿一早醒来,心情就异常得好:昨日,幽州总管阴寿和率军驻扎在并州的大将军虞庆则先后传回军报,称突厥出动从临榆关撤兵了,如此看来,沙钵略可汗摄图突然出兵临榆关,确如先前所料,不过是为了配合出使长安的处罗喉,进一步向大隋施压罢了,自己才任命卫王杨爽为行军元帅,率军北上,突厥人见好就收,竟然主动撤退了,如此一来,来自北境的威胁能够得到暂时缓解,使自己得以腾出手来,全力谋划、指挥对南陈发动的灭国大战了。

当他在武德殿中传见了一早就入宫求见的次子杨广,满怀惊喜地听杨广禀报了查破会真和尚横死案的前后经过,更是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杨广自打穿越以来,还从没见过父皇像今天这样喜形于色过,禁不住趁机禀道:“儿臣连夜审讯花姑,她虽然交待出了她是南陈“雁巢”成员,却抵死不肯说出杀害会真大师的前后经过,不过,尔今人赃俱获,不由得她不认罪。据儿臣断定,花姑就是杀害会真大师的真凶,她用一枚竹哨唆使久经驯养的蝠王于深夜飞入大庄严寺方丈,趁会真大师熟睡之际,用毒牙咬死了他。”

北境突厥人刚退,南陈的奸细又被儿子缉拿,会真和尚横死案便得告破,真可谓是双喜临门,杨坚笑呵呵地望着杨广,心中一动:看来阿纵这小子可堪大任,中秋一过,便可替他张罗遴选僚属,派他出镇并州去了。

“你也劳累了一夜,花姑暂且就交给你大哥来继续审清问明作案详情,具折上奏,你先回府好好地睡上一觉,明日便是中秋佳节,你早些进宫来,朕还话要同你说。”杨坚慈祥地嘱咐儿子道。

杨广此时脑子里想的头一件事就是争取把鱼俱罗这位顶尖高手要到自己身边来领掌护卫,于是躬身向杨坚施礼道:“儿臣谨遵父皇圣命。前些时日母后驾临儿臣府中之时,儿臣曾向她禀奏,请父皇母后准许儿臣自行挑选开府亲卫,前此跟随儿臣一同查案之右翊卫别将鱼俱罗在查破此案的过程中多有勋劳,且又是儿臣府掾鱼赞的异母兄长,请父皇开恩,诏准鱼俱罗到儿臣府中领掌护卫。”

“此事容当后议吧。凡是跟随你查案有功之人,你改日单独上道奏折列明勋绩,朕一并封赏就是。”杨坚淡淡地答道。

杨广见父皇转眼间又恢复了往常的神情,心知召鱼俱罗入府之事急不得,也未再多说什么,向杨坚施礼告退,出露门回府休息去了。

精神一放松下来,浓重的困乏感立马就占据了杨广的身心,他一回到晋王府,连饭都顾不上吃一口,就一头扎进寝殿,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待至沉沉一觉醒来,已到了当晚定更时分,杨广有心起身去向长姐报喜,让她分享自己的成功和喜悦,孰料未等他开口唤萧萧、瑟瑟进殿来服侍自己洗漱、更衣,就见萧萧面现惊慌地先已经走了进来,见杨广睁着眼半坐在床上,萧萧草草地向他施了一礼,急匆匆地禀报道:“王爷快去看看吧,唐国公和丁三儿要把谢讽撵出王府呢。”

“啊,为什么?谁借他们这么大的胆子”杨广乍听此讯,心头陡地直窜起一股无名怒火,横眉立目地冲萧萧喝问道。

“婢子也是听公主身边的珠儿说了一嘴,好像是方才丁三儿悄悄地跟在谢讽身后去侍奉公主用晌后饭,发现谢讽趁娘娘不注意,拿走了一幅公主练字用的绢帛,便向唐国公告发谢讽窃取府中财物,唐国公当即就命人将谢讽捆了起来,从谢讽身上搜出了一幅公主练字用的绢帛。婢子因念着谢讽是王爷亲自召进府中当差的人,着急着前来回王爷一声。”萧萧平时瞧着柔顺寡语,当此紧急时刻却显露出一副灵牙利齿来,寥寥数语,已将事情的前后经过禀报得十分明白。

“谢讽人现在哪里?”杨广披衣下床,从闻讯赶来的瑟瑟手中接过长衫穿上,也顾不得梳头、洗漱,披散着头发就往殿外跑。

“王爷当心,公主已传命将谢讽带到后院上房,她要亲自向谢讽问明究竟”瑟瑟在身后忙不迭地答道。

杨广一头冲进杨丽华日常起居的后院上房时,见谢讽被五花大绑地站在房间当中,长姐杨丽华面若冰霜地正向他问着话,李渊手按佩刀,丁三儿手中拿着一幅写有字迹的绢帛,两人俱对谢讽怒目而视。

杨丽华抬眼见杨广来了,皱皱眉头,冲他说道:“阿纵,你来得正好,他是你召进府来的,还是由你来问问他,是受何人指使,为何要窃取我的这幅绢帛吧。”

听长姐的话对谢讽似乎也隐含敌意,杨广心里一沉,走至谢讽面前,沉声问道:“想不到煌煌江左世家子弟,竟是个鸡鸣狗盗之徒说说吧,你窃取这幅绢帛是做什么用的?”

谢讽脸色红一阵、白一阵,但觉羞愧难当,直恨不得找个地缝一头钻进去,今生今世再不出来见人,张张嘴,只含混不清地吐出几个“我”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王爷,我瞧着谢讽多半是受歹人指使,混进王府的探子,想着法儿地窃取公主的笔迹,欲行不轨之事”丁三儿自认为今天立下首功一件,有意在杨广面前逞能道。

这个丁三儿,单单是小肚鸡肠,暗中给谢讽使绊儿也还罢了,偏偏还要落井下石,给谢讽头上再安一顶暗探的帽子,当真是可恶杨广转过身,瞪了丁三儿一眼,反向他问道:“你说他是受别人指使,来窃取公主的笔迹,可有凭据?”

“这”丁三儿求助地看了身旁的李渊,张口结舌地答不上来话了。

“王爷,公主,谢讽出身江左世家,眼下朝廷正与南陈交兵作战,为防万一,依在下之见,还是尽早将他驱逐出王府的好。”李渊根本不纠缠于细枝末节,直接向杨广提出了处置谢讽的意见。

第182章 先见未见得明

李渊说得入情入理,既指明了在朝廷与南陈交兵的条件下,再将这么一位有偷窃行为的江左人氏留在王府当中甚不妥当,又给了杨广足够的面子,只要把谢讽赶出王府,并没有更加严厉的处罚。如果不是杨广事先上查阅过谢讽以后会成为自己的尚食值长,对他下意识地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那么即使谢讽烹制的美食再合乎杨广的口胃,他多半也会听从李渊的建议,毫不犹豫地将他轰出王府的。

杨广没有立即表态,从丁三儿手中要过谢讽窃取的那幅绢帛,大到瞅了两眼,见上面用娟秀工整的钟王小楷抄录着孝经上的一段话,并无任何出奇之处,抬起头,紧盯着谢讽问道:“你是要拿走这方绢帛呢,还是想窃取公主的笔迹?”

按刀站在一旁的李渊立时听出杨广问出这话,似有诱导谢讽之意,心头掠过一丝不快。

而谢讽这时整个人都被浓重的羞耻感完全笼罩住了,根本就没听清楚杨广向他问的什么话,只低垂着脑袋楞楞地站在原地,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先把谢讽押下去,严加看管。待过得一两日,我再详细问他。”杨广用眼神征求着杨丽华对处置谢讽的意见,见她并没有说出要立即将谢讽赶出王府的话,遂吩咐道。

“谢讽,你可要想清楚了,你眼下虽在本王府中当差,却并没有入奴籍,还算得是本王请进府中的客人,如果能主动认错,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了,本王不会因为你擅自拿了公主的一幅绢帛而为难你的,你想走想留,都可由你自便,但若你执迷不悟,什么也不肯说的话,倘若将来真发现你背后有人暗中指使的话,那时再做任何解释,可就晚了。”杨广不得不当着李渊和丁三儿的面把事情的利害关系同谢讽讲明白。

“王爷,我”谢讽涨红着脸,张张嘴,却仍难以启齿。

“请王爷的示下,要把谢讽关押在何处呢?”李渊此时已瞧得十分清楚:杨广颇有回护谢讽之意,因此借机试探杨广道。

“表兄既奉旨领掌王府侍卫之事,就把他交给表兄手下的军士看管吧,一切请表兄做主就是。”杨广不冷不热地应道。

“那,就仍将谢讽关押在他的居住,不得随意走动,王爷意下如何?”李渊抱定了对此事宁可从宽,决不从严处置的态度,向杨广请示道。

杨广闻听此言,眉棱一抖,抬头盯了李渊一眼,点了点头。

李渊、丁三儿押着谢讽走了以后,杨广走到杨丽华身旁坐下,诚心问她道:“长姐对谢讽这件事怎么看?”

“世家子弟,读人出身,即使真受人指使,欲行不轨之事,依我说,也必不是出于谢讽的本意。一幅日常练字用的绢帛,并不值几个钱,我这一手笔迹,如今也不知能价值几许啊”杨丽华苦笑一声,悠悠地说道。

显然,杨丽华也认为,谢讽窃取带有自己笔迹的绢帛,很可能背后有人指使。但她分明又不赞同因此重责谢讽。这使得杨广有些糊涂起来。

回想起李渊有意要把谢讽关押在他居住的小院内,似有钓鱼上钩的意思在其中,杨广心中又有些释然了:管它呢,一切静观其变再说吧。要是过得几天,李渊没有如愿钓上他想要钓上的鱼,单单因为谢讽私自拿走了长姐的一幅绢帛,他也不会执意要自己赶谢讽出府了吧。因为曾上查出了谢讽未来的去向,杨广私心里对谢讽这个人还是很有信心的。

“长姐,您说,过几天我把安若溪接回王府,怎么样?”杨广不便直接向杨丽华报喜说,自己刚刚破获了一件大案,只用接安若溪回府这件事向杨丽华表达着自己的喜悦。

“你这小鬼头,恐怕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吧。这两天你整日不在府中,敢情是跑到万善尼寺私会去了?”杨丽华瞧出杨广今天的兴致颇高,甚至刚刚出了谢讽偷窃这样的事,也没有影响他的心情,遂盯着杨广的脸色,试探着问道。

杨广略显难为情地红了下脸,他其实是因为曾趴伏在万善尼寺附近的小树林外的树坑当中,偷听过染干和安若溪的一番对话,进而确认安若溪并不像之前被怀疑的那样,是什么奸细、眼线,才动了接她回府的心思,而此刻经杨丽华一提醒,才恍然想起,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曾经差点儿和安若溪有了孩子,故而羞红了脸。

“长姐,你只说我要是向母后提出,要接安若溪回府来的话,会不会招致她老人家的不快啊?”

杨丽华听杨广并不是同自己开玩笑,而是真心要接回安若溪,脸上的笑容登时不见了,正色问杨广道:“阿纵,你老实回答我,你是近些日子和安若溪有了新的私情,抑或对她有了新的发现,才想着接她回府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怎么,我就纯粹要接她回府,不行吗?”杨广从杨丽华的问话中听出她好像并不赞同自己接安若溪回王府,心头不快,轻声嘟囔道。

“你如今已是被诏准开府建衙的藩王了,怎么还和个小孩子似的,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杨丽华端起了长姐的架子,教导杨广道,“我先不说什么,待过几天你冷静下来,自己用心想想,此时接若溪回你身边,对你,对她,好吗?”

由于杨丽华当头给自己泼了盆冷水,而关于破获会真和尚命案的事情又无法在她面前说出口,杨广只得将话题扯开,又和她聊了会儿家常,就推说天色已晚,告辞出了上房。

“王爷,府门外有鱼将军求见。”杨广前脚刚跨出杨丽华居住的院子,鲜于罗就手挑着一只灯笼迎了上来,向他禀报道。

“鱼俱罗来了,莫非是石屋院出事了?”杨广心里猛然往下一沉,当即吩咐鲜于罗道,“请他到正殿中相见。”

第183章 宇文述被贬

事情并不像杨广想像的那样,鱼俱罗登门求见杨广,不过是为了向他通禀一声:今日晌后,太子杨勇就派人来把花姑押走,由他亲自审讯去了。

“这两天你也多有劳累,早早回去歇息吧。鲜于罗,去,给鱼将军拿些点心,果子带上。”杨广在正殿听罢鱼俱罗的禀报,心中松下一口气,笑着吩咐鲜于罗去拿些点心、果子赏赐给鱼俱罗。

鱼俱罗自是说了许多谢恩的话,才乐呵呵地抱着一大包杨广赏下的点心、果子回去向袖红报喜去了。

“今天府中还有什么事没有?”杨广睡了几乎一整天,此时正精神着呢,遂向鲜于罗问道。

“鱼府掾要小的代禀王爷,宫中已传下娘娘的口谕,皇上、娘娘定于明日定更时分在宫中天台举办中秋家宴,请王爷申末即入宫去。王爷,这是往年的成例,鱼府掾不欲搅扰王爷,已替王爷答应下来了。”鲜于罗眉眼带笑地禀报道。

中秋家宴,不知长姐会不会参加?杨广心念一动,又问鲜于罗道:“日间中使来传母后口谕时,可曾传谕给长姐?长姐答应下没有?”

“这个嘛,”鲜于罗略一迟疑,答道,“娘娘今日差来两位中使,其中一位是单来向公主传谕的,可好像公主什么也没说,便把中使给打发走了。”

长姐大概是不会入宫参加家宴去了。杨广心里寻思着,明晚要早些回府陪长姐过个中秋夜。

“小的要给王爷道喜啦。前几天皇上赏给王爷的那座铸钱炉已经修造好了,再过几天便可开炉铸钱了。”鲜于罗见杨广低着头,沉吟不语,有心要他开心起来,便拱手向杨广道贺道。

这倒真是个好消息这座铸钱炉就是隋朝的印钞机呀,我拥有了一台印钞机,那是什么样的概念啊杨广美滋滋地想着,脸上果然绽开了笑容。

一夜无话,第二天刚过未时,杨广就急着进宫来了。

独孤伽罗在正阳宫才歇过响觉,就见次子杨广兴冲冲地赶来向自己请安,不由得呵呵笑道:“你可不是头一个,瞧,阿五晌前就到了。”边说边侧过身去。

杨广抬头看时,确见母亲身后藏着个粉团似的小人儿,正是五妹杨阿五。

“五妹今天这么早就进宫来了。”杨广笑嘻嘻地和五妹打着招呼。

“母后有重要的差使交给我去办,所以我才比别人来得早些,二哥,你也有差使要办吗?”杨阿五才刚满五岁,立在母亲身后,奶声奶气地问杨广道。

“你二哥呀,这两天可是出了个大风头,办下了一桩大差使。”独孤伽罗满百春风地望着杨广,向小女儿说道。

“我不信。”杨阿五嘟起小嘴儿,不服气地向独孤伽罗问道,“母后,要是我今天能将长姐请进宫来,是不是风头出得比二哥还要大?”

“哈哈”独孤伽罗被小女儿逗乐了,回身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在她粉嘟哮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大笑着答道,“不错,阿五要是能把丽华请进宫来,参加今年中秋的家宴,我头一个便要重赏你。”

“那,阿五就先谢过母后赏赐了。”杨阿五麻利地跳下地,有模有样地给独孤伽罗施了一礼,笑着说道,“母后要是没有别的吩咐,我这就去二哥府中请长姐去了。”

“好,好,去吧。可要是你请不来人,今晚可不准吃桂花糕啊。”独孤伽罗有意逗弄着小女儿。

“放心吧,母后,你在天台给长姐留下副座位就行。”杨阿五边说边嘣嘣跳跳地出宫去了。

“母后,儿臣只恐长姐今夜不会入宫来吧。”杨广望着妹妹远去的身影,对母亲说道,“如果是那样,儿臣今晚要提前向父皇母后告退,早些回府陪陪长姐,请母后允准。”

独孤伽罗轻叹了口气,点点头,答道:“好吧,昨日差人向我回话,说丽华接到为娘的口谕,什么也没说,因此,为娘才寻思着要阿五这个最小的妹妹亲自去劝她一劝,要是果如你所言,今晚酒过三巡,你就回府陪丽华去吧。你去见过你父皇了吗?”

杨广这才想起,昨日杨坚的确要自己今日早些进宫,好像有什么话要嘱咐自己,忙向独孤伽罗提出暂且告辞,出了正阳宫,朝着杨坚日常理政的武德殿走来。

他刚走到武德殿外,迎面正撞上要出殿来的褒国公宇文述。宇文述抬头见是杨广,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神情,急匆匆地抱拳向杨广施了一礼,没说一句话,便扬长而去了。

杨广心里感到纳闷儿,却不敢在殿口多做停留,遂立于殿外,向殿内报名请进。

“阿纵来了,进来吧。”殿内传来杨坚熟悉的声音。

杨广迈步走进了武德殿,见殿内只有杨坚、杨勇父子二人,便疾步向前,分别向二人施了晋见礼,垂手陪侍在杨坚身旁。

“你昨日所说不差,你大哥已将案情审明问清,确是冼花儿唆使蝠王害死了会真大师。”杨坚直接便向杨广说道,“关于如何处置冼花儿,朕自有章程,你就不必过问了。”

杨坚说这番话,实则向杨广宣布了自今日起,他就不再是奉旨牵总查案的钦差了。

杨广没想到父皇这么快就卸去了自己身上的这份差使,心中仍惦记着要将南陈的间谍头子关自在缉拿归案,正欲开口向杨坚分辨几句,就见杨坚已沉下脸,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你知道一下也不为过,右卫大将军宇文述即日起调离长安,到寿州任刺史,他留的位子暂由元胃接替。”

自己虽获准开府建衙,但像这样改任朝廷官员的事情,父皇大可不必说与自己听的,今天父皇是怎么了?

杨广一怔之下,不禁转头看了太子杨勇一眼,想从他那里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杨勇却连看都没看杨广一眼,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杨坚所坐龙椅一角,不知心中在琢磨着什么。

第184章 议建行台

“朕知道你的那点儿心思。”杨坚望着杨广,说道,“关于南陈这边,外有高颖、长孙览、元景山率军征讨,内有你大哥牵总清除内奸,朕要对你说的,便是自今日起,你无须再理会旁的事,只专心于北境即可。前两天赏给你的那座铸钱炉可修造完工了吗?”

“儿臣多谢父皇恩赏,昨日铸钱炉已修造完工。儿臣谨遵父皇圣谕。”杨广忙躬身谢恩道。

“此次临榆关突然被突厥人勾结北齐残将高宝宁攻陷,提醒了朕,同时,你们也须谨记,任何时候都不可轻视了北境这些异族。”杨坚站起身,缓缓地在殿内来回踱着步,对两个年纪最长的儿子叮嘱道,“突厥勃兴以来,短短几十年间已俨然成为了北方草原上的霸主,视我华夏朝廷如同藩属附庸一般。最近得报,占据辽东之高句丽表面上对我大隋俯首贴耳,实则也在蠢蠢欲动,彼一面派使臣来长安向朕贡献方物,俯首称臣,求朕册封其王,一面北驱靺鞨,南役契丹,觊觎中原之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今日且不妨对你们明言,朕开创大隋,为的是要恢复数百年前之大汉疆土,今日之突厥、高句丽,就如同于汉时之匈奴,朕终将有一日,要横扫漠北,收复辽东,实现我华夏大一统的。”

说到这里,杨坚转过身,用犀利的目光盯着两个儿子。

杨广被父亲这一番话激得浑身热血沸腾,脑子一热,当即挺身抱拳请求道:“儿臣虽年幼无知,也愿为父皇开疆拓土略尽绵薄之力,恳请父皇允准儿臣出镇并州。”

太子杨勇却只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你急什么?朕指着你们兄弟出力的日子还长着呢。”杨坚抬抬手,阻止杨广继续说下去,“原本朕已与高颖等人议了多时,初步拟定了一个统一方略,前些日子你们在这里也曾听到过,朕本思量着突厥必会趁我大隋立朝未稳之时,兴兵南犯,以强逼我大隋向其服软低头,因此,事先即陈重兵于北境,打算先与突厥决一雌雄后,再挥师南下,收复江左、江南,如今形势已有了很大变化,朕既已兴师伐陈,而北境又行异动,故而就眼下朝廷面临的情势而言,安宁北境,确保伐陈之役早获全胜,至关重要。”

杨广这时才意识到父皇今日要自己早些进宫,很可能要向自己交待下远比清查关自在更加重大的差使,当下禁不住激动地浑身颤抖起来,凝神屏气,静听杨坚接着说下去。

“突厥虽已有东西分裂之势,但朕前些时派元晖出使达头,赐其狼头大纛,欲行离间之计,玷厥达头可汗名虽收下了狼头纛,却未做明确的回应,据此看来,彼对其侄摄图仍存畏惧之心,尚不敢公然与其分立。加之此次处罗喉父子在长安未得到满意答复,朕料他父子返回都斤山向摄图复命后,过不了多少时日,北境还会有大的战事。”杨坚脸上似有忧虑之色,看了杨广一眼,思忖着说道,“兼之,幽并两地以至整个关东、河北,原属北齐旧地,豪强世族林立,民风剽悍不驯,一旦被人利用,难保不起大的变故。为此,高颖在离开长安之前,已建议朕仿效前朝故事,在关东、河北设立行台尚省,统一抚绥关东、河北。朕近来思虑着,行台虽易设,但替朕镇牧之人却颇为难择,太子虽已成年,但身居储位,不宜远离朕之左右,而阿纵年仅十三,尚在稚龄,论年岁、资望、能力皆难以担当此重任”

“父皇,儿臣虽年幼,但”杨广生怕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转瞬间飞走了,忙不迭地想要辩解两句。

杨坚的脸色立即阴沉了下来:“朕若仅虑及此,还会要你来听朕说这些话吗?”

太子杨勇听到杨坚方才这番话,本也想出动请缨,出镇关东,及至听到杨坚这话,又生生地把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狐疑不定地望着杨坚,不知父亲究竟做何安排。

“前日朕已任杨爽为帅,统一节制幽并诸军,收复临榆关,将突厥人赶回关外,昨日得报,突厥人已出动撤出临榆关。虽然如此,由杨爽留镇河北,也可稍对突厥起到震摄之作用,只是”杨坚本想对两个儿子说的是,杨爽虽智勇兼备,足堪重任,但毕竟不是自己这一枝的嫡系正宗,任用他来统一执掌关东重地,毕竟不如任用自己的亲生儿子,但旋即想到,杨广不过十三岁,这些话说给他听,只怕他会错解了自己的原意,日后与杨爽难免会起嫌隙,遂就此打住,沉吟起来。

杨广此时只恨不得自己再年长几岁,好使得父亲能够放心任用自己去执掌关东,转头眼巴巴地望着大哥,希望杨勇此时能替自己说上几句好话。

“父皇,北境之事责任极为重大,儿臣既身居储位,理应为父皇分忧解难,莫若”出乎杨广意料的是,杨勇竟然自告奋勇,与自己争着要出镇关东。

“咳咳,朕料处罗喉尚要过些时日才能返回都斤山向摄图复命,一两个月内北境还不致有事,此事容当后议吧。”杨坚不满地瞟了杨勇一眼,立即改口说道,“今日是中秋佳节,朕姑且先对你二人说上一说拟建行台之事,至于将来任用出镇之人选,先不忙着就定下来,你们心里有数即可。阿纵这两日查案也辛苦了,今晚在宫中陪着母亲多乐上一乐,今后对北境之事多留意些,也就是了。”

眼瞅着杨勇主动请缨,因被自己当场否决,脸憋得通红,而杨广心急火燎地想要摘下河北道行台这颗大蟠桃,一副跃跃欲试的猴急模样,杨坚倒笑了,随即转变话题,冲着杨广问道:“丽华答应入宫了吗?”

“母后已命五妹去儿臣府中劝请长姐去了,或许”杨广在杨坚面前说话不似在母亲面前那样随意,婉转地答道。

“朕和太子还要留在此处,见见几位元老重臣,阿纵,你带话给你母后,要她不必等朕和太子,先行开宴就是。”杨坚淡淡地吩咐杨广道。

第185章 暮暮朝朝人不同

尚带着几分朦胧的月光照耀下,当长安宫中气势最雄伟,占地最宽广的天台映入眼帘,一身华服的杨丽华也难以完全明白,自己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于时隔三个多月后重新回到这座熟悉的长安宫来的。

天台曾是她的夫君北周宣帝宇文员日常起居的场所,在这里,她曾和宇文员度过了短暂的幸福生活,尔后,这一切便被宇文员给亲手打破了。

当宇文员头脑当中突发奇想,欲超越上古帝王,在后宫并立五后时,杨丽华虽感到不可思议,莫名耻辱,但为了杨氏家族的荣辱着想,还是强忍心头的怨气和泪水,没有表示出强烈的反对,反而在朱满月、尉迟炽繁等人同被册立为后,成为和她相同身份的皇后以后,不惜委曲求全,曲意逢迎,确保了北周宣帝一朝后宫的安宁。

待到宇文员以刚过弱冠的年纪,执意要传位于不满八岁的儿子宇文阐,不久后就因纵欲过度,一命呜呼时,杨丽华以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就完成了她人生当中的第三个身份转换:由当初的太子妃,到皇后,再从皇后变为了太后。

一年前,当宣帝生前的幸臣刘鲂、郑译矫诏引杨坚入朝执政时,她满心指望着父亲杨坚能够忠心辅佐幼主,既能了却她身为宇文员原配,替他将幼子抚育成人的心愿,又可使自己的娘家在乱世纷扰之中成就周公、召公那样的贤名,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没想到,仅仅过了短短一年时间,自己的亲生父亲杨坚就逼着小皇帝宇文阐将皇帝的宝座禅让给了他,堂而皇之地做起了大隋朝的开国之君。

同时,也将她,年轻的北周皇太后杨丽华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在天下人的眼中,她由一位贤淑宽仁的当朝贤后,立时便成为了父亲篡夺宇文氏江山的头号帮凶。

为此,她曾不止一次地找到父亲杨坚、母亲独孤伽罗,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儿,不惜违背孝道,严辞质问过杨坚,也曾当着长安宫中一应侍卫、宦者和宫人,同独孤伽罗大吵大闹过,可无论怎样,她一个弱女子都无法改变周室衰亡、杨隋篡位的铁一样的现状。

曾经,她也曾想过,退而求其次,只要父母能容忍她好好将被逼逊位的小皇帝宇文阐抚养长大,以尽到对夫家的最后一份责任,她便可以忍受世人的一切指责和冷眼,甚至可以接受人生中再一次的角色转换:由北周皇太后,转变成隋朝的乐平公主。

可是,当宇文阐夭亡的当天晚上,趁着自己的父母还未及切断自己同外界的联系,宇文阐的生母朱满月就突然造访,给她带来了一个虽在预料之中仍令她感到惊恐、难堪的消息:宇文阐是死于自己的父母之手,而并不是如独孤伽罗声称的那样,是被什么妖孽害死的。

朱满月痛哭着离开晋王府,不久之后就听说她因伤心过度变得疯癫了,而由于那晚晋王府中有身份不明之人突然闯入,也使得父母于次日一早便派了李渊率领一百名千牛军士进驻晋王府,借口加强自己身边的护卫,实则是将自己软禁了起来。

这一来,杨丽华愤怒了,她断然拒绝了隋朝乐平公主的册命,依旧以北周皇太后的身份自称,想以此作为对父母唆使人残忍杀害宇文阐的最大报复。

直至昨晚在自己房中,发生了谢讽窃取她笔迹的事件,杨丽华凭借着多年为妃、为后积累下的经验,从中敏锐地察觉出朝中有人欲打着自己的旗号为非作乱。经过了几乎一整夜的思考和激烈思想斗争,杨丽华最终决定改变初衷,今天应邀入宫来参加在天台举办的中秋家宴。

这倒不是意味着杨丽华转变了她对父母篡周并杀害北周末帝的态度,只是出于对躲在暗中,背后指使谢讽窃取自己笔迹,欲行不轨之事的那一股不明势力的本能恐惧,以及血浓于水的一份与生俱来的亲情,促使杨丽华当即立断,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要以重返长安宫,参加大隋皇室中秋家宴的实际行动,向那股暗中势力发出最为严厉警告:堂堂的北周皇太后,不容被宵小之徒所利用,从而逼他们主动现身,向自己道明原委。

即便心里揣着的是这样一份心思,可杨丽华也明白,今天她肯入宫来参加中秋家宴,无疑也向天下人昭示出前朝的皇太后已不复存在,而大隋的乐平公主即将粉墨登场了。

长姐的这份复杂而微妙的心思,年仅五岁的杨阿五怎会体味得出,她满心欢喜地以为是长姐喜欢自己,才答应随自己入宫来参加中秋家宴的,一路上欢蹦乱跳地缠着杨丽华,非要她带着尚在襁褓之中的外甥妇宇文娥英搬到自己府中去住,杨丽华不忍拂了自己小妹的一番美意,便含混地答应了。

杨丽华能够转变态度,进宫参加中秋家宴,除了独孤伽罗有意安排来请杨丽华的杨阿五之外,最高兴的要数执意护从杨丽华的李渊了。

最近,李渊因听说了杨丽华剪发拒嫁的消息而一直闷闷不乐,甚至想借随杨广出镇并州之机摆脱眼前这份令他感到异常失落,且不无尴尬的公主贴身护从的差使,同时也避免再与杨丽华朝夕相处,落得个浑身不自在。而杨丽华今晚肯入宫参加中秋家宴,无疑意味着她拒不接受隋朝公主封号的态度有所缓和,姨母自然会认为这其中定会有自己的一份功劳,从而增加了几分自己摆脱杨丽华,改赴它任的希望。

“哟,娘娘,不,两位公主到了,咱家这就去回娘娘,娘娘指不定怎样高兴呢。”内谒者何柱儿督促着一班宦者、宫人在天台廊下四周刚刚安排过与宴众人的座次,正要回正阳宫奏请皇后移驾天台,不想迎面正和杨丽化一行走了个对脸儿,当认出对面为首走来的竟是前朝的皇太后,当今皇后的长女时,何柱儿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第186章 中秋家宴

杨广来到天台时,只见母亲独孤伽罗正笑容可掬地拉着长姐杨丽华的手,并排坐在庭院南面的回廊下亲热地说着话。

看到杨广进来,独孤伽罗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近前说话。

“阿纵啊,今儿晌后前宫时还对娘说,长姐今晚大概不会进宫参加这中秋家宴来了,丽华,你不知道,能见到你来,娘心里是多么高兴呀。”独孤伽罗指着杨广,向身旁坐着的杨丽华说道。

“母亲,女儿不孝,平日里也曾未来向父母请安问候过,昨日蒙母亲差人来唤,今日又劳五妹亲自来请,女儿再要不来,岂不枉费了父母对女儿的养育之恩?”杨丽华口气淡谈的,似乎话中有话。

“母后,长姐在来的路上还答应我,日后要搬到我府中与我同住咧。”杨阿五声音清脆地叫嚷道。

“阿五妹妹,那是长姐哄你玩儿呢。”坐在杨阿五身边不远处的秦王杨俊一脸坏笑地逗她道,“有二哥在,长姐怎会到你府上去住?”

杨阿五噘起嘴,不满地冲杨俊说道:“三哥,你瞎说。再说,二哥过不多长时日就要离京到并州去了,等他一走,长姐一个人儿留在二哥府里有什么意思,到时正好搬来与我同住,彼此也好做个伴儿。”

“前几天我和三哥登门邀二哥出城狩猎,未能成行,今晚趁着长姐入宫的机会,小弟想和二哥当场比试比试箭法,为大家助兴,请母后允准。”和杨俊并肩坐在一处的越王杨秀随即站起身,向独孤伽罗施了一礼,说道。

“大好的月圆之夜,你长姐又难得入宫一回,没来由得比试什么箭法?”独孤伽罗像是吃透了杨秀的心思,双眉一扬,一口回绝道,“你们兄弟几个要是真心敬重长姐,就依着长幼过来劝她多饮几杯,也胜似舞刀射箭地不得一刻消停”

坐在皇子这一列末座的汉王杨谅头一个响应母亲,手捧酒樽挺身站了起来,离开座席就要过来向杨丽华敬酒,却被杨秀一把拉住了。

“母后,儿臣并不敢扫了母后和长姐的兴致,只是想和二哥做场游戏,争个彩头,为家宴助兴而已。怎么样,二哥,你跟着长孙晟学了几个月的箭法,如今不会连一张弓都拉不开吧?”杨秀肥硕的身躯挡在杨谅身前,用挑衅的目光盯着杨广,说道。

独孤伽罗自杨广获准开府建衙,便每日里被杨俊、杨秀兄弟两个缠得甚是头疼,心中虽喜几个儿子争先恐后地为朝廷效力,替父母分忧,但又担心儿子们会因此而失了兄弟间的和睦,因此未曾当面拒绝杨俊、杨秀也要出镇外藩的请求,但以今后朝廷需要他二人效力的日子还长,机会尚多为由搪塞、推脱,谁知杨秀如此不识好歹,今晚竟在中秋家宴上,当着众兄弟姐妹的面儿公然向杨广叫起板来了。

“本宫方才的话,你只当作是耳旁风了吗?”独孤伽罗阴沉着脸,冷冷地问杨秀道,希望这个最不安分的四儿子能够就此打住,不再横生是非。

杨秀却是憋足了劲儿,要在今晚当着一家人的面儿与杨广当场比试出个高低来,听到母亲的质问,非但没有退下,反而从身后仆从的手中拿过一枝已拔去箭头的箭来,擎在手中,展示给独孤伽罗看,嘴里还为自己辩解道:“长安宫里的声乐歌舞长姐往日里也看腻了,母后,您瞧,儿臣已命人拔去了这几枝箭的箭头,纯粹是想和二哥一道为母后、长姐助兴而已,您”

杨广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瞧着杨秀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不由得回想起,就在几天前,他和杨秀登门找自己出城到终南山会猎,结果反被突厥王子染干灌醉在自己府中的糗事来,不由得心中发一阵冷笑来:就凭你个染干手下的败将,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母后,四弟既然连箭枝都准备好了,儿臣抖胆,请母后答应,就让儿臣与四弟比上几箭,以助酒兴吧。”杨广争强之心既起,遂也向独孤伽罗施礼请求道。

“胡闹”独孤伽罗忍无可忍,厉声呵斥道,“你们两个要较量箭法,都给我滚出宫去,随便找处地方单独较量去,休得在此聒噪”

“哈哈,皇后且慢动怒,依朕看来,两个小儿就在天台院内各射上几箭,一较高低,也不为过。就是丽华,瞅着兄弟们箭法有了长进,大约也会感到欢喜吧。”

众人循声往天台院门处望去,只见杨坚在太子杨勇的陪同下,正疾步走了进来。

原来,杨坚在武德殿听说了长女杨丽华入宫参加中秋家宴的消息,也是喜出望外,当下抓紧时间处置完手头的一应政务,就和太子杨勇一道急匆匆地赶来赴宴,刚走至天台院门外,正听到杨秀力邀杨广与他比试箭法,遂笑着走进来阻拦爱妻道。

见到杨坚驾临,院内众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向杨坚施礼、请安。

“皇上”独孤伽罗也随着众人缓缓站起身,不无嗔责之意地提醒夫君道,“今儿是中秋团圆之夜,丽华难得进宫来”

杨坚抬起一只手,示意爱妻不必出言劝阻,不紧不慢地走近杨秀身旁,面带微笑地问他道:“你打算怎么个比法儿呀?”

杨秀平时虽然骄横惯了,甚至在素以严厉著称的母后面前也敢抗言以对,可偏偏在自己这位素有惧内名声的父皇面前却壮不起胆儿来,听到杨坚问他打算如何与杨广比试箭法,一时胆怯,吞吞吐吐地竟答不上话来。

“你既说不出个令式来,今日你长姐难得与父母弟妹共聚一堂,不妨就去央你长姐定下个令式,阿纵你二人依此令式当场比过,如何?”杨坚依然笑着吩咐杨秀道。

杨秀呆头呆脑地答应一声,果然走到杨丽华面前,冲她躬身施礼道:“就请长姐定出令式,兄弟们依令式比试箭法就是。”

按照皇家宴间的规矩,凡在席间定下游戏规则之人,不仅身份尊贵,而且通常要出些彩头,奖赏游戏获胜一方。到这时,独孤伽罗才隐约猜出夫君允准两个儿子当场较量箭法的个中深意:他是想借此机会使杨丽华融入到一家人团聚的温馨气氛当中去,同时也有意突出了杨丽华的身份与寻常皇子公主有所不同,对杨丽华略做抚慰。

第187章 两箭齐射与连珠箭法

杨丽华于杨坚一走进天台庭院之时,也随着母亲站了起来,并且主动离开座位,站到了独孤伽罗右首边的侧座上。依隋制,左为上,右为下。杨丽华显然自忖身份,主动将居中的座位让与了父亲杨坚,而将父母左首的座位让与了身为储君的太子杨勇。

听到杨坚请自己为两位兄弟比试箭法定下令式,杨丽华躬身冲着父亲施了一礼,应道:“父亲母亲在场,女儿怎好妄言?今晚女儿入宫来,只为向父母双亲请安问候,眼下娥英还留在阿纵府上,由几名侍女照看着,女儿略坐一坐,便要向父母告辞的。”

杨坚听杨丽华未等开宴就要告退,不禁一怔,旋而像是对长女今晚入宫的真正用意有所领悟,走至杨丽华面前,捻须笑道:“既然来都来了,不妨陪着为父和你母亲多坐一坐。为父已命太常寺新谱了首明月曲,待小子们较量过箭法,你听了再去也不迟嘛。”一边挽留着杨丽华,一边用手指着紧挨着居中座位左首边的位置,对她说道:“今晚但论长幼,不论君臣,兄弟姐妹当中,你年岁居长,自然该坐于见地伐之上,见地伐,你说呢。”

杨勇忙拱手答道:“父皇说的是,长姐自然应坐于上座。”

“既然丽华不愿定出令式,那么朕就为尔等立下规矩吧。”杨坚命两名随侍的宫人将杨丽华搀扶至左首的座位上落座,转过身,面向众人,朗声说道,“这座庭院南北东西俱阔有百步,鉴于阿纵,阿秀年岁还暂且以三十步为限,立下标靶,每人各射三箭,以射中标靶多者为胜。前两日,波斯国派使臣来长安,曾献给朕一领金绵锦袍,朕就拿它出来做个彩头,有谁能三箭皆中靶心者,朕便将这领锦袍当场赏给他。”

天台院内的诸位皇子、公主们立即发出一片赞叹声。

“父皇,您既立下重赏,儿臣不才,也愿与二哥、四弟比试比试。”秦王杨俊也跃跃欲试道。

“那好啊,今晚在场的皇子当中,除了见地伐外,都可以一试身手。”杨坚撩了杨勇一眼,爽快地答应了。

这样一来,杨秀向杨广发起的这场比箭就变成了除太子杨勇之外的四位皇子比试箭法,争得波斯锦袍的一场游戏,院内的气氛立马变得活跃了起来。

当下有宦者、宫人在院内竖起了三座标靶,又丈量出三十步开外的距离作为四位皇子站立射箭的位置,包括独孤伽罗、杨丽华在内的在场众人都把目光聚焦到了四位皇子身上。

“五弟,你年纪最就由你来射这第一枝箭吧。”杨广吩咐随侍的宦者将一张铁胎弓交到年纪最小的汉王杨谅手中,含笑说道。

汉王杨谅今年虽然才八岁,却一点儿也不笨,当下省悟出二哥这是欲用后发制人之计,最后出手。他本无心在父皇母后跟前出此风头,遂冲着杨广顽皮地一笑,推辞道:“我连这张弓都拉不开,又怎么是三位兄长的对手,还是由四哥来射这头一箭吧。”

杨秀一心要逞强争胜,在父母面前压过杨广一头,当下也不谦让,从宦者手中接过铁胎弓,弯弓搭箭,瞄准三十步开外的当中一座靶心,嗖地便射出了一箭。

“越王一箭射中靶心。”随即便有唱靶的宦者高声叫道。

院内顿时响起了一阵喝采之声。

秦王杨俊箭法略逊一筹,第一枝箭射出去,虽也射中了当中一座标靶,却没能射中靶心。

轮到杨广出手了。他从杨俊手中接过那张铁胎弓,先伸手虚拉了一把,试试弓的份量,随后从宦者手中拿过一枝拔去箭头的羽箭,搭在弓弦之上,瞄都没瞄,抬手便射出一箭。这几个月来,他跟随长孙晟学习骑射之术,习练的多是在马背上射箭的本领,虽因之前穿越前没有一点儿射箭的基础,远不如陪他同学的李渊等人进步那么大,但一箭射中三十步外的靶心,他自忖尚决非难事,所以今晚一出手,就欲给杨秀来个下马威,让他领教领教“一箭双雕”骑射术的厉害。

“晋王一箭射中靶心。”

场内众人眼见得杨广手起箭出,竟也一箭射中靶心,论箭法显然犹在杨秀之上,不禁发出一片啧啧赞叹之声。

“父皇说过,今晚比试的是准头,又不是射箭的速度,这第一枝箭,我与二哥便算是打成了平手,咱们再来试过。”杨秀不服气地嘟囔道,伸手便要从杨广手中夺弓再射。

杨广私心里并不想在今晚的席间多出风头,却被杨秀咄咄逼人的嚣张气焰激起了心头的怒火,一边将手中的铁胎弓主动交到杨秀手中,一边存心反激他道:“四弟能两箭齐发,分中两个靶心吗?”

今晚的这场箭法较量本就是杨秀首先挑起的,他自是不肯轻易在杨广面前露怯,立马回应道:“两箭齐射就两箭齐射,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着,从宦者手中要过两枝箭,同时搭在了弓弦之上,首先瞄向左边的一座箭靶。

两箭齐射实为长孙晟的看家本领,为避免上阵临敌之时,同时受到多名敌人的攻击,长孙晟经过多年的用心揣摩,反复演练,如今已能做到五箭齐射,射出的五枝箭同时射中前方奔袭而来的五名敌军。杨广跟随长孙晟学习骑射之术不过才三个月的时间,甭说五箭齐射,就是两箭齐射也很难做到两箭同时命中靶心,他之所以激杨秀与自己比试两箭齐射,实则是因为他虽没把握两箭同时分中两座靶心,却也在私下里多次演练过两箭齐射的技艺手法,自忖同时射出的两箭还不至于脱靶,而杨秀如从没尝试过两箭齐射的话,只怕射出的两枝箭连一座标靶都射不上。

嗖、嗖两声响过,两枝箭先后飞出,几乎同时牢牢地钉在了三十步开外的两座靶心上。

第188章 云彩儿月

杨秀貌似是两箭齐射,因杨广就站在他身边,瞧得十分清楚,他那两枝箭是先后而非同时射出去的。饶是如此,能够使出连珠箭法,于转瞬间接连射出两箭,并且两箭尽皆命中靶心,杨秀的箭法也决非等闲了。

杨广由此联想起杨俊、杨秀找上门约自己去狩猎那天,突厥王子染干曾在自己府中正殿以甩手箭法嬴了杨俊、杨秀的事来,不禁更是咂舌暗叹:原来只以为自己这两位兄弟箭法平平,才败在染干手下,没想到杨秀小小年纪,居然会此连珠箭法,如此相比之下,那染干的箭法岂非更加了得?

就在他低头想着染干的同时,杨俊也分别射出了两箭,只不过他这两箭既非使用了连珠箭法,更不是两箭齐射,而仅仅是同时将两枝箭搭在弓弦之上,依次射出罢了。两枝箭中居然也有一枝命中了靶心。

接下来轮到杨广出场了。他先将两枝箭同时搭在了弓弦上,并没有急于拉满弓弦,而是转过头,望了杨丽华一眼,见她正微笑着冲自己点头示意,遂也报之一笑,两臂突然使力,将铁胎弓拉得如满月一般,仍然是连瞄都没瞄上一眼,同时射出了两枝箭。

就在杨广两箭同时射出的同时,天边飘过了一缕云彩,遮挡住了天上如银盆似的一轮圆月,天台宽敞的庭院中也刮起了一阵旋风。杨广射出的两枝箭都去掉了份量最重的箭头部分,被旋风一刮,竟然偏离了方向,先后掉落在距离标靶半尺开外的地上,旋即被风吹走了。

三箭比过,杨秀三箭命中靶心,成绩最佳,杨俊一箭命中靶心,两箭射在标靶之上,成绩居次,而杨广只有第一箭命中了靶心,而其它两箭居然都脱了靶,成绩最差。

这样的比试结果不仅令杨广甚是难堪,即连居中而坐,一直捻须观战的杨坚也很是意外。杨坚没想到,杨广跟随长孙晟学了三个月的骑射之术,今晚居然会败在比他还小了两岁的杨秀手下。虽然其中有突然起风的原因,但身临战场之时,可不论是什么天气,中就是中,没中就是没中。

有宦者高声报出了三名皇子的比箭结果:杨秀以三箭命中靶心获得优胜。

“来人哪,拿锦袍来,赐予杨秀。”杨坚站起身,朗声吩咐道。

“父皇,儿臣可以不求父皇赏赐锦袍,但求父皇答应儿臣一件事。”杨秀向杨广发起挑战的真正目的当然不是为了一件锦袍,听到杨坚吩咐人颁赏给自己,杨秀疾趋几步,面向杨坚跪倒在院内,大声请求道。

“你的心意朕都知道。”杨坚平静地望着跪倒的杨秀,缓缓冲他说道,“先领受下这领波斯锦袍,好好坐下观赏歌舞,到时朕自然有差使交给你的。”

杨秀听得此话,不禁大喜过望,忙答声遵旨,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宦者捧来的那领波斯锦袍,不无得意地瞟了杨广一眼,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杨广意外失手,败在了杨秀手下,心里虽有一百个不服气,可败就是败了,不容他当场替自己多做辩解,只得悻悻返身走到廊下坐下,也无心观赏歌舞,仰面看着天上的云彩儿月,愣愣地出神。

在独孤伽罗的暗中授意下,兄弟姐妹们纷纷起身来向杨丽华敬酒、劝酒,太常寺的匠人们吹奏起乐器,一群盛装宫人随着乐曲翩翩起舞,天台的庭院内立时呈现出另一种景象。

杨丽华今晚入宫参加中秋家宴,实则是为了向躲藏在暗处的神秘势力发出一个明确的讯号:自己情愿站在父母一边,也决不会接受他们的摆布和利用。由于女儿还留在杨广府中,她无心在天台多做停留,好容易盼到兄弟姐妹们依次向自己敬了酒,彼此打过照面,一曲明月曲甫落,她便站起,借向父母敬酒之机再次向杨坚夫妇提出了要告退回晋王府。

“丽华,阿纵现已经你父亲诏准,开府建衙,不日即将远赴并州,你单独一人带着个婴孩儿留在他府中难免寂寞,依为娘的意思,不如就回到宫里来,和为娘做个伴儿吧。”独孤伽罗见留她不住,发自真心地劝杨丽华道。

“即使不愿回到宫里来住,朕,为父再指处宅院给你来住,如何?”和妻子一样,杨坚也有意回避在杨丽华面前称朕道孤,但以为父、为娘自称。

“在弘圣宫时,女儿已回过母亲,女儿此生但求能将娥英抚养成人,除此之外,别无所求。请父母还是不要为了我的事多花费心思了吧,眼下我住在阿纵府中就甚好,无需挪动地方了。”杨丽华婉言回绝道。

“那,也好。”杨坚当从被女儿拒绝,为掩饰尴尬,忙端起面前的酒樽,咂了口酒,故作漫不经心地应道。

“父亲母亲如无旁的话要交待,女儿这就告辞了。”杨丽华分别向杨坚和独孤伽罗施了一礼,举步就要走。

正在这时,却见何柱儿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先是眯着眼儿在院内廊下四周逡巡了一周,待到瞧见杨广,便径直朝他走去。

“柱儿,出了什么事?”独孤伽罗本欲起身,亲自送杨丽华出宫,见此情形,止住脚步,立于廊下,向何柱儿问道。

“娘娘,皇上。”何柱儿本不想惊动皇帝皇后,听到独孤伽罗问起,又不得不答,只得转身禀道,“现有晋王府府掾鱼赞在露门外求见晋王殿下,声称府内有急事,要咱家向晋王通禀一声。”

“哦?”杨广听到鱼赞现在露门外急等着要见自己,也挺身站了起来。

“鱼赞有没有向你说起,阿纵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今晚是朕的中秋家宴吗?”杨坚放下手中的酒撙,冲着何柱儿沉声质问道。

“好,好像是有什么人趁着王爷和公主都不在府中,悄悄溜进了晋王府,还出手打伤了人。”何柱儿眼见得瞒不住,只好据实答道。

“打伤了什么人?凶手抓到没有?”杨广一听便急了,疾步走到何柱儿跟儿前,焦急地问道。

“我的娥英不会有事吧,我得赶紧回去瞧瞧。”杨丽华牵挂女儿的安危,也顾不得许多,拔腿就跑。

第189章 丁三儿之死

杨广和李渊一左一右,护持着杨丽华一路小跑,出了露门,一眼望见鱼赞正神色焦急地等候在门外。

“鱼府掾,府中倒底发生了什么?歹人打伤了谁?”杨广一手扶着因担心女儿被歹徒所伤而泣不成声的杨丽华,劈头就向鱼赞问道。

这时,奉了杨坚圣旨来保护杨丽华和杨广回府去的左卫长史李圆通也带领着十几名全副戎装的禁军赶到了,见此情形,也都纷纷围拢了过来。

“王爷啊,是丁三儿他,他被歹人一掌打中胸口,老儿来时,丁三儿尚有一口气在,此时只怕是凶多吉少了。”鱼赞带着哭声向杨广回禀道。

“王爷,事不宜迟,末将这就保护着王爷、公主回府去吧。”李圆通生怕耽搁久了,晋王府中再横生意外,一俟听鱼赞说出事情的梗概,即催促杨广道。

果然像鱼赞预料的那样,尽管杨广等一行人马不停蹄地赶回了晋王府,被人一记重掌击中胸口要害的丁三儿还是没能再和杨广见上最后一面儿。

留守在王府的焦二与略通医术的帐房先生钱无量一道,带着千牛军士和王府护卫将丁三儿的尸身已移至到门房安放。杨广一踏进王府大门,年过花甲的更夫焦二便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嘶声叫道:“王爷啊,都是老儿无能,才叫歹人伤了丁三儿的性命,求王爷重处老儿,以告慰丁三儿在天之灵吧。”

杨广连忙俯身扶起焦二,劝抚他道:“焦二叔,这事儿怎么能怨您呢?歹人想必是已埋伏于王府附近多日,于暗中窥得今日长姐和本王都离开了王府,才乘虚而入,欲图不轨的。来人,将焦二叔扶下歇息。”

杨丽华却是不理会众人,一进得王府,就径直奔向她居住的第四进院落,李渊紧随其后,护持着她去了。

“王爷,还是到正殿说话吧。”鱼赞见多识广,见此情形,忙在旁提醒杨广道。

尽管丁三儿做的饭菜令自己难以下咽,尽管他曾对谢讽百般刁难,一力打压排挤,可如今听到他的死讯,杨广仍忍不住要到门房里再见上他一面,遂没有理会鱼赞善意地提醒,转身进了门房。

门房里,丁三儿的尸身被安放在了一张木板之上,他紧闭着双眼,嘴角犹挂着一道血丝,神情瞧上去倒还安祥,想来走得并不十分痛苦。

“他是在公主所住院外发现有歹人趴伏于房脊之上,当下便大声呼叫捉贼,被那歹人一掌打中胸口,给灭了口的。”钱无量站在木板旁,向杨广介绍着丁三儿被歹人灭口的经过,“丁三儿临死前,嘴里还在嚷着一个人的名字:谢讽。在下不敢隐瞒,只得据实向王爷禀告。”

“丁三儿这是想告诉本王,谢讽不是好人。”杨广紧咬着牙关,痛心疾首地说道。

事情很明显,躲在背后暗中指使谢讽窃取杨丽华笔迹的歹人近些天来一直就暗伏于晋王府附近。他很可能发现了谢讽失手被抓,才亲自出手,于中秋府中防备松懈之时潜入府中,想再次窃取杨丽华的笔迹,却被丁三儿发现,一怒之下,便将丁三儿灭了口。

“钱先生,鱼府掾,你二人带着李将军到府中去勘明丁三儿遇害的现场。张须陀,鲜于罗,随我走。”杨广默默地在丁三儿尸身前驻足良久,将此事的来龙去脉在心里大致琢磨出了个头绪,果断地发出命令道。

“王爷,您这是要去哪儿?”李圆通因奉有将此事查明问清,向皇帝回奏的旨意,不放心地问道。

杨广却未答话,头也不回地带着张须陀、鲜于罗返身出了王府,朝坊街对过走去:他不欲在从谢讽嘴里得到明确答案之前,将谢讽昨日窃取杨丽华笔迹之事过早地禀奏给父皇,毕竟,根据自己上搜索的结果,谢讽不像是别人安插在自己身边的奸细。

谢讽虽被押解回自己的原住处关押,却和以往大为不同:李渊为了用谢讽这枚鱼饵钓上更大的鱼来,在谢讽居住的小院内外布置了多达二十名千牛军士暗中埋伏。

这些军士们大概也听说了今夜王府内出事的消息,此时一见到杨广带着张须陀、鲜于罗到来,都纷纷向杨广提出请求,要求严刑拷问被关押在院内的谢讽,从他嘴里挖出歹人的姓名。

“你们各自回去守着,没有本王的话,谁也不能放进院来。”杨广因有了查捕花姑的经验,当下喝止住众军士,紧绷着脸,向他们下达了命令。

为谨慎起见,这回,杨广吩咐张须陀守在关押谢讽的房门之外,只带着鲜于罗一人进了屋,来审问谢讽。

“王爷,您说什么?丁三儿被人打死了?”谢讽听罢杨广充满敌意的问话,大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杨广,难以置信地向他反问道。

“哼,难道本王还哄你不成?”杨广一走进房来,目光就不曾离开过谢讽那张苍白、清秀的脸庞,他想要看看,谢讽在听到丁三儿的死讯后,第一反应是怎样的。

“我有罪。丁三儿哥,是我害死了你啊。”谢讽发出一声痛苦的嚎叫,扑通一声跪倒在了杨广脚下。

谢讽窃取杨丽华的笔迹,丁三儿乃是首告。尔今,谢讽在听到丁三儿被人打死的消息后,居然当场自认有罪,似乎还颇有忏悔之意,这倒颇出乎杨广的意料。

“这么说,你昨日窃取带有长姐笔迹的那方绢帛,的确是受人指使,有意而为之喽。”杨广有意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地说道。

“都是在下的错,求王爷杀了在下,替丁三儿哥偿命吧。”谢讽以头触地,哭泣着央求杨广道。

“嗬,本王倒瞧不出,谢大厨还是位义薄云天的江湖好汉,宁可赔上自己的一条性命,也不愿说出是谁指使你潜入本王府中,伺机窃取长姐笔迹,图谋不轨的。”杨广故作惊诧地望着匍匐于脚下的谢讽,有意试探他道,“然据本王所知,谢大厨自从江左逃来长安之后,除了江南岸酒楼的东主和伙计们,在长安城中好像也没别的熟人了吧。你今日既不肯说出背后主使之人的姓名,本王只能据实向父皇禀奏,明日便将江南岸酒楼中的所有人等统统捉拿归案,一一拷问清楚”

“我说。”谢讽猛地昂起了头,拦住了杨广下面的话。

第190章 重大疏漏

根据谢讽的供述,与舒国公刘鲂合伙开设“江南岸”酒楼的广陵首富张季龄的公子张仲坚就是指使他窃取杨丽华笔迹的人,并且谢讽还供出了张仲坚身负高超武功,据此怀疑夜入王府行窃,杀害丁三儿的罪魁祸首就是这个张仲坚本人。

“你所说的这位广陵首富家的公子张仲坚,他今年多大,相貌生得有何明显特征?”杨广由谢讽的供述,当即联想起了曾进入到屈突通视线当中的那位杀人疑凶“江南岸”酒楼上的赤髯少年,蹙眉向谢讽追问道。

“张仲坚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他天生得红发赤须,倒是令人一见之下,印象深刻。”谢讽说出了憋在心底的秘密,人反倒变得坦然了许多。

从躲在楼上偷听自己谈话,到埋伏于石屋院甜水路暗道出口处袭击自己,再到今夜潜入自己府中,杀害丁三儿,这位名叫张仲坚的赤髯少年身手虽堪与鱼俱罗媲美,但观其行事风格,决不像是真正的幕后主使之人,而更像是一位替人跑腿卖力的角色。

“张仲坚平时听舒公的话吗?”杨广毫不隐讳地向谢讽提到了自己对“江南岸”酒楼大东主舒国公刘鲂的怀疑。

“在下进入江南岸当厨时间不长,舒公平时很少来酒楼,因此倒没听说张仲坚和舒公之间有过多的往来。不过,据酒楼中的伙计传言,舒公是受了张季龄的请托,特地关照其子张仲坚的,想来,张仲坚对舒国公的话多会听从的吧。”谢讽意存踯躅地答道。

对舒国公刘鲂的怀疑,自在“江南岸”酒楼发现了那位形踪诡异的赤髯少年张仲坚以后,杨广就不曾断过。然而,刘鲂非是寻常王公勋戚可比,乃是对父皇杨坚曾有过大功的亲近大臣,上回自己贸然跑去向父皇邀功,提及了对舒国公刘鲂的疑虑,结果反被杨坚臭骂了一顿,今天刘鲂合伙人的儿子潜入自已府中,打死了丁三儿,虽然旁人首先会由此怀疑到刘鲂便是背后主使之人,可依然缺乏有力的证据来证明这一点。目前唯一有效的办法就是,尽快将张仲坚抓拿归案,从他嘴里获知真正主使之人是谁,以及为何要一而再地窃取长姐笔迹。

“张仲坚要你窃取公主笔迹,没有与你约定再次见面的时间吗?”杨广主意已定,接着向谢讽问道。

“他确与在下约定,三日后,也就是明天,他会再来在下的住所取走公主的笔迹的。”

既与谢讽明确约定了再次见面、取货的时间,却在此之前亲自出手,欲再次窃取长姐笔迹,其中只有一种可能:张仲坚对谢讽并不信任,或者说谢讽根本就不是他们一伙的,所以自他向谢讽提出窃取公主笔迹的要求后,一直放心不下,这两天躲在王府附近悄悄观察动静,结果昨天被他看到了谢讽被千牛军士们押解回住处,在这种情况下,张仲坚才趁自己和长姐进宫赴宴之时,欲亲自动手,窃取笔迹。

“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的吗?”或许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杨广直到现在仍不愿相信谢讽会是领受了什么人的暗中差使,有意打入自己府中卧底的奸细,遂有意给了他一个替自己辩解明白的机会。

“在下但求一死,以抵偿丁三儿哥的一条性命。”谢讽平静地注视着杨广,态度绝决地说道。

丁三儿自谢讽进府以来,就没有给过他一天好脸色,而今谢讽却主动提出要以命偿命,来抵偿丁三儿之死给他造成的内心愧疚,杨广眼见谢讽语出真诚,毫无虚言矫饰之意,不禁愕然了。

“只要你相助本王将张仲坚捉拿归案,立功赎罪,本王便可饶你不死,你可愿意?”杨广无奈之下,只得再次替谢讽找下一个开脱罪责的机会。

“王爷不必为在下枉费心思了。”谢讽冲着杨广拱了拱手,歉然答道,“在下与张仲坚有同乡之谊,宁可他负我,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的。”

江左世家子弟,只知图虚名以全名节,全然不理会如此做是否值得。杨广在心中暗暗埋怨道。

“如果今夜潜入本王府中,打死丁三儿的果然就是张仲坚的话,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见到他吗?”杨广难以抑制心中对谢讽深深的不满,冷冷地反问道。

“所以,在下已是无用之人。王爷还是赐我去死吧。”自打昨日窃取绢帛被抓,谢讽自感颜面尽失,已起了求死之意,如今更是一心只求速死。

杨广刷地挺身站了起来,一句“那你就去死吧”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了,临到嘴边又强行忍住,没有说出口。呆立了片刻,仍不死心地问谢讽道:“你可知道张仲坚除了江南岸酒楼,在长安城中可还有别的藏身之所?”

“不知。”

“石屋院这个地方,你听张仲坚说起过没有?”

“没有。”

随着杨广一道前来的鲜于罗在旁看不过去了,连忙俯下身子,好心劝谢讽道:“谢大厨,小的也曾听别人说起过你的家世,你就是不替自己着想,也得为令先祖安石公想想不是。难道你就忍心叫江南谢氏一族到你这儿断了香火?还不赶紧给王爷赔个不是,求王爷放你条活路。”

鲜于罗年纪不大,却颇谙人情世故,他这番话正说中了谢讽的软肋。两行热泪从谢讽的眼眶中扑簌簌便淌落了下来

“本王心里清楚,你和张仲坚决不是一伙的,你再好好想想,往日与张仲坚在江南岸酒楼相处之时,可曾听他说起过在长安还有什么亲戚朋友没有?”杨广十分满意地冲鲜于罗点了点头,趁热打铁提醒谢讽道。

“好像有过那么一回,张仲坚多喝了两杯酒,当着在下的面儿提到过他在长安城中有一位相好的姐姐。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谢讽终于肯开口配合了。

相好的姐姐?张仲坚提到的会是花姑吗?一刹那间,杨广脑海里像响起了一颗炸雷,他陡地回想起,在审讯花姑的整个夜晚,花姑始终未曾提到过有张仲坚这个人。莫非这其中还另有蹊跷?

第191章 天牢

杨广这一惊可非同小可:这两天来,他满心以为自己颇具查案破案的天赋,几乎全凭着一步步的推理,就将潜伏于长安长达七八年之久的南陈间谍冼花儿缉拿归案。此刻由张仲坚于清查石屋院那晚出现在彼处,再细细回想起冼花儿被自己带人捉拿的前后经过,杨广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两个明显的漏洞:其一,从冼花儿的供述当中,从来没有提到过张仲坚此人,像是冼花儿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存在似的其二,据鱼俱罗带着自己探访石屋院那晚的情形看,自己和鱼俱罗分明是趁着石屋院众人都熟睡之后,才带着司马珞悄悄走甜水路暗道逃离石屋院,如果说出现在暗道当中的那群血蝙蝠就是冼花儿豢养于暗道当中,专为防止有寻欢客半夜不辞而别的话,那么埋伏于暗道出口处的张仲坚更像是临时被派到那里去的,也就是说,自己和鱼俱罗、司马珞等三人刚一离开石屋院,就有人发现了,并且正是此人指派张仲坚暗伏于暗道出口处,发动偷袭的。

杨广越想越觉得自己在审讯冼花那晚,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冼花和关自在的身上,而忽略了另一个重要人物张仲坚。

“谢讽,本王确有心保下你一条性命,今后何去何从,就全在你自己了。要是再想起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尽可托这里看守的军士向我禀报。”杨广一念至此,不再迟疑,匆匆向谢讽交待了两句,便带着鲜于罗、张须陀出了小院,却没有回坊街对过的晋王府,而是径直朝着东北的坊外走去。

“王爷,咱们这是要入宫去吗?王爷请稍候,小的去为王爷备驴。”鲜于罗忙不迭地请杨广稍迟些走,以便自己去备下坐骑。

“不必了。”杨广脚步非但没停,反而加快了些,“张须陀、鲜于罗,你二人记着,今晚之事,日后非经本王允准,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张须陀和鲜于罗二人闻听此言,相互对视一眼,都不明白杨广深更半夜地这是要去哪里,只得答应一声是,默默地在后护持着杨广一路出了坊门,向长安城东走去。

三个人一路上虽然碰到过两三拔巡夜的军士盘问,因张须陀身上带着千牛卫军士的腰牌,却也还算是顺利。

及至走到一座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小院门前,杨广停下了脚步,吩咐张须陀道:“你去叫门,命这里值夜的堂官儿出来见我。”

张须陀嫌天黑,瞧不清院门上挂着的匾额,正要掏出随身携带的火褶子点亮,就听杨广在身后呵斥他道:“不许点火,叫门便是。”

“啪啪啪”张须陀只好摸黑凑到院门前,抬起手,重重地敲起了门。

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方听到院内有人没好气地问道:“是谁呀,半夜三更地跑来砸门,敢情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随着一阵脚步声响,院门“吱”地一声拉开了一道缝隙。院内的人伸出半个脑袋向院外黑影里张望了张望,极不耐烦地问道:“外面黑影里站着的是何人哪,为何要半夜砸门?”

“甭问那么多。”张须陀低低的声音答道,“回去禀报你家老爷,就说晋王殿下在门外候着,叫他赶紧出院迎接。”

“晋王?”开门那人显然吃了一惊,口气立即变得温和了许多,“您请稍等,我去去就回。”

三个人在院外又等了一刻钟的光景,才见到院门再一次打开了。两名军士模样的人在前挑着灯笼照着亮,后跟着一位身穿丝制长衫的中年人,一脚迈出院外,借着灯光向杨广等三人脸上打量了打量,像是认出了杨广,忙跑下台阶,拱手向杨广施礼道:“下官不知王爷光临,叫王爷在门外久等了,还望王爷恕罪。”

“前两天本王拿到的南陈奸细冼花儿可是关押在你这里?”杨广也不跟来人客气,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

“回王爷,冼花儿昨日才奉旨移至此院内关押。”中年人略一迟疑,接着说道,“只不过,王爷您想必也知道,凡是关押在这座院子里的犯人,没有皇上的圣旨,任何人都不得探视的”

“本王不是来探视冼花儿的,而是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当面问她一问。你现在就把冼花儿提到院内刑堂来见本王,误了本王的差事,你可得仔细着些。”杨广明知这里是父皇杨坚秘密关押朝廷要犯的所谓“天牢”,不奉圣旨,任何人都不得私自探视和提审这里关押的犯人,因此有意摆足了架子,语意含混地吩咐中年人道。

负责看管“天牢”的是近卫中最得皇帝信赖的左右领军卫麾下的将佐和军士。由于今日是中秋佳节,原本轮到今晚在此值夜的左右领将军,皇后独孤伽罗的同父异母兄弟独孤佗临时偷了个懒,回自己府中和家人喝团圆酒去了,只留下手下的一名别将在此值宿。这名别将认得杨广,又听杨广说到自己奉差到此提审冼花儿,哪儿敢多问一句,忙将杨广等三人迎往院中刑堂落座,吩咐人立即去将冼花儿提来受审。

冼花儿在睡梦中被军士叫醒,脖颈上被套上重枷带进刑堂时犹在迷迷糊糊之中,睁着一双惺松的睡眼盯视多时,才认出杨广来,不禁惨然一笑,问杨广道:“王爷深夜前来,可是要送我升天的?”

杨广见冼花儿业已提到,遂命那位值宿的别将和一干手下的军士先退出刑堂,才笑着答道:“花姑,你想多了。本王今夜来此,是为了有几句话再问你一问。”

“该说的,能说的,我都已向王爷和太子说过了。”冼花儿确认杨广并不是来秘密处决自己的,一颗心安稳了下来,不待杨广吩咐,便在杨广面前坐了下来,仰面朝天,长吁了口气,问道,“但不知王爷还想从我嘴里得到什么消息?”

第192章 再审冼花儿

“关于石屋院被查当晚的情形,你再详细说说吧。”杨广提示冼花儿道。

“呵呵,王爷是想问我是怎么瞧出王爷您并非什么胡人富商家的少东主的吗?”冼花儿揣摩杨广的来意,脸上泛起一丝笑意,自问自答地说道,“其实很明显,王爷那晚束着条十一环的铜角腰带,任是谁都能一眼瞧破王爷的身份。”

“本王是要问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等三人离开石屋院,又是从什么人那儿得到官军要清查石屋院的消息的?”杨广心中一凛,回想起随鱼俱罗探访石屋院的那晚,自己腰间果然束了条足以标识亲王身份的十一环腰带,无怪冼花儿从中瞧出了破绽来,于是直接向她提出了自己最为关切的问题。

“我既然瞧出了王爷您的真实身份,自然对您在石屋院的一举一动格外上心,于是便暗地里关照手下的姑娘们对你二人的形踪多加留意,半夜里你们带着司马皇后一离开石屋院,我就得着了禀报。”冼花儿毫不犹豫地答道。

“那么,又是谁赶在官军清查石屋院之前,向你通风报信儿的呢?”杨广听冼花儿仍没提到指使张仲坚于暗道出口处偷袭自己一行,紧盯着问道。

“我也不知是什么人,扔了一枚石子,将我惊醒。我听到后院动静不对,本想从观音造像底座下的秘道逃走,又担心秘道被人发现,自己跑不快,半道上被人追上,所以才躲到了床下的秘室之中,一直呆到第二天天明,趁官军们押着姑娘和客人们离开的空当,才溜到了我和胡六往常私会的小院藏身。”冼花儿努力回忆着当天晚上的情形,据实答道。

“此话当真?”杨广两眼直视着冼花儿,身体前倾着逼问道。

冼花儿用奇怪的眼神儿和杨广对视着,一时之间搞不明白,这位带人抓获自己的小王爷究竟想从自己嘴里得到些什么。

“王爷信也罢,不信也罢,当晚的情形的确如此。”冼花儿自被缉拿之后,接连受到晋王杨广和太子杨勇的轮番审讯,自忖早已将自己做过的事,以及知道的秘密都全盘交待出来了,依她此时的想法,唯求能保全一条性命而已,因此对杨广今夜的再次讯问表现得甚是配合。

“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晚到石屋院寻欢作乐的客人当中,是否有一位长着赤发红胡须的少年人?”杨广虽已初步判断出当晚指使张仲坚伏袭自己的另有其人,可仍不敢轻易相信冼花儿所说的一切,进一步提示她道。

“没有。”这回,冼花儿连想都没想,就爽快地答道,“当晚光顾石屋院的客人当中,除了王爷您是头回来的生客之外,其他的都是熟客,我并不认识什么长着红头发红胡子的少年人。”

事情很明显,张仲坚酒醉之后无意间说出的那位和他相好的姐姐决不可能是冼花儿,而是另有其人。

杨广想了想,又问冼花儿道:“石屋院中那些个你手下的姑娘们,你都是从哪儿找来的?”

“长安城中多有逃难至此的各方百姓,其中自然少不了有为了一口饱饭什么都做得出来的姑娘们,王爷,这还用问吗?”冼花儿张口打了个哈欠,似乎嫌杨广多此一问。

“司马皇后和阿猫姑娘也是这样的人吗?除了她二人之外,可还有你奉了关自在之命,有意招揽来,准备将来送到江左去的皇室、世家子弟?”杨广加重了语气,质问道。

“这个嘛,自然是有的。”冼花儿随口应道,“只是旁人原来的身份皆不如这两个尊贵而已。”

“哦?你再想想,还有谁出身于官宦之家?”因张仲坚曾明确透露出他在长安城内还有位相好的姐姐,杨广自然将讯问的重点放到了那些在石屋院中依靠出卖色相过活儿的姑娘们身上,竭力想从她们身上找出些蛛丝马迹来。

“嗯,譬如说桃子、胭脂、小玉都自称她们是名门世家的千金小姐,可依我看,其中多一半不过是为了抬高自已的身价,而编造出来的假出身罢了。”冼花儿嘴角往下一撇,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虽然深夜造访天牢,从冼花儿嘴里证实了自己先前的判断:当晚在石屋院中除了冼花儿之外,必定还隐藏着一位暗中指使张仲坚偷袭自己等人的神秘人物,可直到如今,从冼花儿的嘴里,杨广还没有找寻出一丁点儿和此人有关的线索,这令他甚是失望。

“好吧,现在天太晚了,暂且就先到这里吧。”杨广颇有些无奈地站起身,向冼花儿叮嘱道,“要是你以后再想起什么有用的事情来,可以托人禀报给本王,本王会酌情在父皇面前替你示情,央求他老人家留下你一条性命的。”

“王爷,还有一个人,她的身世倒和阿猫有几分相似,不知道你有没兴趣听听?”冼花儿从杨广话中看到了继续活下去的希望,精神登时为之一振,随着杨广站起身,补充着问道。

“你且说说看。”杨广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冼花儿吩咐道。

“就是和鱼大爷相好的袖红姑娘。”冼花儿讨好地凑近杨广,说道,“其实她早就不是个姑娘了,照她自己说来,她曾是前朝益州总管王谦的一房小妾,王谦被剿灭之后,她侥幸逃回了长安,因找寻不到家人,别无它路可走,才入了石屋院,谎称自己还是位姑娘,指靠着卖笑讨份生活。一年多下来,这袖红在我手下也还算得位当红的姑娘,人瞅着她往日里的举止、做派,倒还像是位见过些世面的人。”

“那位鱼大爷初到进入石屋院时,你是有意指使袖红去陪他的?”杨广头脑当中边回忆着那晚袖红的言行举止,边问冼花儿道。

“和王爷一道的那位鱼大爷,真真的是位妙人儿。”一提到鱼俱罗,冼花儿就想捂着嘴儿偷乐,不料一只手刚抬起,因脖子上还套着副重伽,够不到嘴边,只得又放下,咧嘴笑道,“他才一来石屋院,就和袖红两个打得火热,好像今生今世再也分不开似的,哪儿用得着我来指使啊。”

第193章 竟然会是她?

冼花儿说得很明白,鱼俱罗和袖红初次见面便相处得如胶似漆,并非出于她的指使,而纯属你情我愿,“王八对绿豆”,彼此对上了眼儿。

杨广回想起鱼俱罗那晚在石屋院表现出的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不禁抿嘴儿一笑,心中暗想:这个半大老儿,人长得五大三粗的,却还能在石屋院中碰上一个和他一见钟情的美人儿,也算命中注定该走桃花运了。

“这袖红姑娘眼神儿多半是不济吧,她竟然能瞧上鱼俱罗这么个糟老头子?”鲜于罗见杨广面露笑容,也凑趣儿对身旁的张须陀说道。

鲜于罗纯属无心的一句话,在杨广听来,心中却不禁随之一动:要是袖红就是张仲坚所说的那位和他相好的姐姐的话,她倒是能在第一时间发现鱼俱罗离开。

一旦对袖红动了疑念,杨广顺着这一思路一路想下去,竟是越想越觉得袖红身上有重大的嫌疑:且不说她与鱼俱罗是否真的一见钟情,单单凭借着她攀附鱼俱罗,成功地规避了屈突通麾下军士对她的问讯这一点,就说明此女颇负心计。如果当晚是她头一个发现鱼俱罗离开,才指使躲在暗处的张仲坚埋伏于甜水路暗道出口处偷袭自己的话,至少在时间上能说得通。

“外面天到什么时分了?”杨广受到这个意外收获的激励,转头问鲜于罗道。

“王爷,现已是四更时分了。左卫长史李圆通将军此时只怕还在王府内等着王爷呢。”鲜于罗有意提醒杨广道。

关于张仲坚潜入王府,一掌打死丁三儿的真相,目前还不宜向父皇禀报,只有待确定了袖红就是指使张仲坚袭击自己的神秘人物,并将其控制住之后,自己才能弥补之前重大疏忽造成的种种被动,也才可替谢讽洗脱罪责。

杨广抱定这样的主意,告别冼花儿,出了天牢,立即传命张须陀赶往大庄严寺唤鱼俱罗到晋王府来见自己,同时严令张须陀在鱼俱罗走后,即将与他同居的袖红秘密抓捕,随时等候自己对她问讯。尔后,他便带着鲜于罗回自己府中来见李圆通。

令杨广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一走进晋王府的正殿,迎面就看到谢讽双手被缚,正由两名千牛军士押着跪在殿中央,像是在接受李圆通的问讯。李渊则陪坐在一旁,时不时地冲着谢讽发出一两声喝问。

不用说,分明是李渊告诉了李圆通谢讽昨晚窃取长姐笔迹的事,使得李圆通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谢讽就是今晚潜入王府行窃,打死丁三儿之歹人的同伙。

杨广心头掠过一丝不快,和李圆通相见已毕,端坐于殿内居中的位置,向着李圆通问道:“李将军方才在府中勘查现场,可有什么发现没有啊?”

李圆通今晚是奉了杨坚的旨意,前来问明晋王府发生了什么事,好及时回宫向杨坚做出禀报的,不承想他在杨广府中勘查问行凶现场,正要离开王府回宫之时,却被李渊拦住,向他通报了昨晚谢讽因窃取杨丽华笔迹被抓的消息,令李圆通大感兴趣,当即便请李渊将谢讽押来,自己要亲自向他问话。

此时见杨广一回府中,不问他是否从谢讽嘴里问出了什么线索没有,而单单问他是否在行凶现场有无新的发现,李圆通眼珠一转,指着谢讽向杨广答道:“杀人凶手在王爷府中并没有留下更多的线索,不过此人昨晚于王爷府中行窃被抓,今夜又有人潜入王府,欲图不轨,很明显,如今只有撬开此人的嘴,叫他供出同伙来,方能顺藤摸瓜,将今夜杀人者及早缉拿归案。因此,末将打算等此人开口供出同伙,再回宫禀报皇上,王爷不会介意吧。”

“李将军,本王现已初步查明,谢讽虽受人指使,却和今晚潜入本王府中行窃、杀人之凶徒并非是同党。”杨广决定暂且留下李圆通,待鱼俱罗和袖红那边有了确切的消息再和他一道入宫向父皇杨坚禀报,因此据实说道,“此时已近五更时分,距露门开启的时辰尚有些光景,就请李将军在本王府中略做休息,待天亮后,本王陪李将军入宫向父皇禀报个中详情,如何?”

杨广虽未明说,但话中透露出的意思已很明白:他不愿李圆通夜审谢讽。

李圆通本是杨坚身边的给使出身,多年在杨坚身边当差侍奉,最是懂得规矩:对主子和少主子们的言行从来都是只看不问。加之平素和这位排行第二的皇子并无多少私交,联想到方才杨广于自己入府勘查现场之时,不知到哪里去了,在此期间究竟做过些什么,李圆通心中纵是极不情愿,但见杨广并没有向他通报的意思,也只得顺从主人的意愿,抱拳应道:“王爷既如此说,显然已掌握有末将未曾知晓的查案线索,恭敬不如从命,末将暂且告退,就在府中随时恭候王爷的佳音。”

“表兄也跟着劳累了大半夜,早些回房安歇去吧。来人,将谢讽即刻押回原住处,严加看管,不得有失。”杨广不咸不淡地向李渊下达了逐客令。

鱼俱罗得到张须陀的传信,于五更天将明未明之时赶到了晋王府来见杨广。他尚未得到朝廷的明发诏令:在杨广手下查案的差使已结办结,随时听候下一步调遣,因此半夜被张须陀从被窝中叫醒,还误以为杨广要向他交待新的差使,急吼吼地便跑来见杨广。

“这几天,你没和袖红住在一处?”杨广见鱼俱罗来得如此之快,心中陡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张口便冲他问道。

鱼俱罗冷不丁被杨广问及他和袖红的私事,老脸不禁也是一红,老老实实地抱拳答道:“前天,袖红说八月十五她要去大兴向她姑妈请安问好,一早就出门走了,今天应该就回来了吧。老儿方才是在军营中被张须陀叫醒,急着来见王爷的。不知王爷有什么差使要吩咐老儿去做?”

袖红跑了杨广但觉头颅之中轰地响了一声,呆坐在殿内,半晌没说出话来。

第194章 棋先一着

八月十六的早上,辰时未到,舒国公刘鲂便身着朝服来到了露门外,请把守露门的监门军将佐代他入宫通禀,他有要事求见皇上。

昨夜阿丑张仲坚潜入晋王府行窃未曾得手,还当场掌毙了晋王府中的大厨丁三儿,在得到阿丑的回报后,刘鲂几乎是一夜未曾入睡,反复思忖,终于在天亮前做出了一个看似冒险却能暂保自己平安的决定:主动进宫面见杨坚请罪。

站在露门外,抬头仰望着露门上自己曾经十分熟悉,尔今却是久违了的两座重檐门楼,刘鲂不禁思绪万千,感慨良多:曾几何时,他身为前朝宣帝驾前最为受宠的两位近臣之一,无数次地登上这两座门楼,代表天子,向露门外的王公、重臣们发号施令又有多少回,他陪伴着皇帝在露门内的长安宫中嬉戏玩耍,竞夜不出宫门

刘鲂在心底里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周宣帝宇文员是同一类人:都胸有大志,却安于享乐。如果说自己和被称为荒唐君主的宇文员还有什么不同之处,那就是宇文员可以为了贪图享乐而放弃名利,甚至不惜早早地就舍弃旁人看来至高无上的皇位,而他,刘鲂却很难做到。因此,从这个角度上说,刘鲂自问尚略逊宇文员一筹。

然而,刘鲂也有明显强过宇文员的长处,那就是他善于洞察未来。

宇文员对他有过知遇之恩,且两人秉性相投,论其实质可归为同一类人,但刘鲂也清醒地预料到,宇文员难成大事,早晚北周的天下将丧失在他的手中。

正是由于相较朝中其他亲信大臣而言,刘鲂提早一步预料到了这一点,他才能够及时地转投杨坚麾下,并且成为了头一个向杨坚建言,要其取代北周,开创大隋一朝的定鼎功臣。

杨坚虽不同于宇文员,可刘鲂毕竟还是那个刘鲂,多年来,仅凭着偷机取巧、谄媚逢迎这一套本领足已使他在朝代更迭之世立于不败之地,恩宠加身,权势显赫,刘鲂当然不会为了杨坚而轻易改变自己贪图享乐的一惯做派,也因此成就了高颖,而将自己彻底逼到了整日无所事事的边缘地带。

于是,在新朝创立之初,曾为隋高祖杨坚立下过定策之功的刘鲂成了名副其实的一个大闲人。及至真正被排除在长安宫之外,刘鲂才发觉,赋闲在京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虽然有无数的富商大贾争着和他交朋友,做生意,但刘鲂心里明白,他们大多是冲着他头上仍顶着的那顶大隋舒国公的爵位来的,无非是借用自己在新朝皇帝跟前的那点儿面子,为他们各自的营生寻求些便利罢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刘鲂就耐受不住寂寞了。在同梁士彦、宇文忻等前朝重臣的交往过程中,刘鲂灵敏的嗅觉再次发挥出了作用,他意外地发现,虽然杨坚做上了皇帝的宝座,可举朝上下,真心拥戴他的人并不多,反而这些前朝的老臣们言谈之中对被杨坚逼着禅位的那位小皇帝宇文阐称赏有加,都认为如假以时日,宇文阐定能成长为一位英明神武如其祖父周武帝宇文邕那样的明君。

随着杨坚企图以诛除宇文氏一族的方式消除身边的隐患,身居朝堂之外的刘鲂瞧得更加清楚了:杨坚的高压手段在表面上似乎收到了较为明显的效果,实则在满朝文武大臣的心中,没有几个赞成他这么做的,反而因此增添了对宇文氏一族的同情。

在这种情况下,曾因功高权重,受到杨坚猜嫉,被削去相州总管的职位,和刘鲂一样赋闲在家的盛国公梁士彦找上了他,欲广泛联合前朝旧臣,推翻刚刚建立不久的隋朝,恢复周室江山。刘鲂当时不但一口答应了,而且渐渐地成为了这个以他、梁士彦和英国公宇文忻为核心的小圈子的首脑人物。

同时,刘鲂也并不傻,他吸取之前的经验教训,决不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寄希望于几个失势的前朝旧臣身上。于是,在和梁士彦、宇文忻结成反隋复周同盟的同时,刘鲂通过广陵首富张季龄,和南陈朝廷取得了联络,答应为南陈朝廷派至长安的眼线、斥候刺探隋朝的军情、政情提供便利。按照刘鲂的设想,一旦复周不成,他还可以逃往江左安身,至少不会做前朝的陪葬。

最近,杨坚借口要为宇文阐报仇,决定举兵南下攻陈,而北面的突厥和高句丽也蠢蠢欲动,趁着隋朝立足未稳之机,在北境兴风作浪,或勾结北齐残将攻陷临榆关,或并吞相邻的异族,想称雄辽东,杨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竟然将自己最亲信的兄弟,镇守关中、京畿重地的卫王杨爽派往了幽并等地。这样一来,率领一万府军,驻守华州的大将军乐朱绩便成为了举足轻重的人物。

刘鲂急欲抓住这一有利时机,联合宣帝一朝的天大皇后朱满月,一举促成尔朱绩举兵反隋,如果能成功的话,到时一旦占据帝都长安,则复周大业有望矣。

尔朱绩身为手握重兵、镇守关中的大将军,当然知道名不正则言不顺的道理,在同意起兵反隋复周的同时,也给刘鲂和朱满月出了道难题:要得到一道已死去的小皇帝宇文阐的亲笔遗诏,或者前朝皇太后杨丽华的亲笔信,才可起兵反隋。

无奈之下,刘鲂只得提前起用谢讽这棵他有意安插到杨广身边的暗桩来窃取杨丽华的笔迹。

偏偏在此关键时刻,张仲坚给刘鲂捅了个不大不小的漏子,在按照他的指示,唆使谢讽窃取杨丽华手迹不成的情况下,张仲坚这个浑小子居然自做主张,亲自动手潜入晋王府行窃,结果被晋王府中的掌案大厨丁三儿撞到,张仲坚掌毙丁三儿,连夜逃回了舒国公府来向他禀报消息。

刘鲂一听,就知道事情要糟:谢讽既受张仲坚胁迫,如今又在杨广手中,难保他不会招供出张仲坚。而张仲坚明面上的身份是自己合伙人的儿子,只要杨广头脑不太笨,很容易据此怀疑到自己头上

经过了一夜的反复权衡个中利弊,刘鲂决定抢在杨广前头入宫求见杨坚,主动向杨坚低头认罪,以期能够挽回当前对自己而言,极为不利的局面。

“舒国公,皇上命您前往正阳宫见驾。”当值的左监门郎将薛世雄的声音打断了刘鲂的思绪。

“哦,哦,有劳将军了。”刘鲂恍然省悟过来,冲着薛世雄道了声谢,抬脚迈进露门,径直朝着正阳宫走去。

第195章 嫁祸于人

正阳宫是杨坚和皇后独孤伽罗日常起居的宫室,一般而言,若非特别亲近之臣下,杨坚决不会在正阳宫接见他的。刘鲂得到杨坚命自己前往正阳宫见驾的口谕,心里略感安慰:看来自己在杨坚心目当中还算得是一位亲近臣下。

因昨夜天台开家宴,兼之杨丽华入宫与宴,向杨坚传递出了和父母尽释前嫌的明确信号,杨坚心里痛快,不免多喝了几杯酒,天光大亮,才刚刚起床,未及到武德殿听政,就听到有人来报,称舒国公刘鲂在露门外求见。

杨坚闻讯,心中感到纳闷儿:自一年多前尉迟迥起兵叛乱,刘鲂因不肯临危受命,赶往前敌监军,受到自己的有意冷落之后,在印象中,他还从未这么早进宫来求见自己。

由于前些日子,他授意苏威以违反朝廷禁酒令为借口,查封了刘鲂所开之“江南岸”酒楼,为了向刘鲂略表歉意,同时也为了显示出他对刘鲂仍心存感念,杨坚特意命人传唤刘鲂到正阳宫见驾。

刘鲂既是为了请罪而来,表面文章自然要做足做够,进得正阳宫正殿,遂不待杨坚开口,疾趋向前,扑倒于杨坚脚下,嘶声叫道:“罪臣刘鲂今日特来向陛下请罪,求陛下重重治臣之罪。”

杨坚未料到刘鲂才一见面,便闹这么一出来,忙吩咐随侍的宫人将刘鲂扶起,赐座,方向他问道:“叔介,这是为了何事啊?”

刘鲂又要起身回话,被杨坚摆手制止住,才勉强坐着拱手答道:“罪臣违反朝廷禁令,私设酒楼,当街沽酒,实在是罪不可赦啊。”

杨坚听罢,微微皱了皱眉头,心说:原来你今日早早地入宫求见,是为了“江南岸”被查封一事,向朕来讨要说法的啊。

“叔介,要是你府中短缺什么,尽可向朕开口,朕一一赏赐给你就是,大可不必以国公之身份地位开设酒楼牟取些许蝇头小利嘛。”杨坚不以为然地应道。

“单是私设酒楼,违禁沽酒也就罢了。”刘鲂说着,又不由分说,扑身跪倒,以头抵地道,“昨日臣意外地发现,之前与臣合伙开设江南岸酒楼之广陵富商张季龄之子张仲坚,极有可能是南陈派至长安的奸细。罪臣有容留敌国奸细之嫌,不敢在陛下面前就坐,求陛下早治臣的罪,罪臣方能心安。”

“你且平身,慢慢说与朕听,你是怎么发现这张仲坚是南陈派来的奸细的呢?”杨坚心头震惊,却不露声色地问刘鲂道。

“昨夜因逢中秋佳节,罪臣与家人一起把酒赏月,多喝了几杯酒,回卧房安歇便迟了些,当罪臣返回卧房途经张仲坚宿房窗外时,就听到房内有人说话。当时已至三更时分,罪臣一时好奇,便停相脚步,顺道听了几句,不想这一听,可把罪臣给吓坏了。原来,这张仲坚正向一个不明身份的同伙抱怨说,没有人在晋王府周围配合他行动,以至他潜入晋王府行窃之时,被人发现,一急之下,他出手伤了一人,急急忙忙地便逃了回来”刘鲂按照之前早已打好的腹稿,滴泪横流地向杨坚述说着昨夜自己府中那骇人听闻的一幕,“陛下素知罪臣胆小怕事,当时听到这些视同谋逆的话,罪臣吓得魂不附体,没敢多做停留,忙返回自己的卧房,苦思应对之策。”

“唔,你打算怎样?”杨坚两眼中陡地射出一道精光,直盯在刘鲂的脸上,沉声问道。

“罪臣本打算呼唤家仆,将张仲坚并其同伙拿下交陛下问处,怎奈,罪臣因素知这张仲坚身负超强武功,而罪臣家中只有七八名年轻力壮之家仆,唯恐捉他不着,反被他伤了罪臣家人,因此未敢轻举妄动。待捱到天亮,罪臣才慌忙入宫求见陛下,请陛下派禁军前往罪臣府中捉拿逆犯。”刘鲂回避着杨坚的目光,故作羞愧地答道。

“元胃何在?”杨坚当即喝问一声。

“末将在。”右卫将军元胃应声而入。

“命你亲率一百千牛军士从速赶往舒国公府邸,将南陈奸细张仲坚缉拿归案,不得有误。”杨坚简洁而明确地向元胃下达了指令。

元胃抱拳答应一声,像一阵风似地去了。

“叔介,你说,元胃此行,能将张仲坚捉拿归案吗?”杨坚望着元胃离去的背影,冷冷地问刘鲂道。

刘鲂匍匐于地,浑身上下颤抖不止,过了移时,才沙哑着嗓音答道:“如果抓不到张仲坚,罪臣愿一死以恕已罪。”

倘若刘鲂不是犹豫再三,才说出情愿一死来抵偿自己所犯下的罪过,杨坚或许对他说的这番话至多相信三分,可是以杨坚对刘鲂其人的多年了解,眼前这个惊魂未定,贪生怕死的刘鲂才像刘鲂发自真心的反应。

“好了,叔介,你既是无意间察知张仲坚夜入晋王府行窃,收留他在府中居住,便算不得是罪,更不至以死恕罪。且坐下说话吧。”杨坚脸上泛起一丝笑意,温言安抚刘鲂道。

“罪臣贪图小利,以致险些中了奸人的圈套,这就是罪。但不知昨夜晋王府中被张仲坚打伤的是何人,如果是晋王殿下的话,那罪臣这罪可就大了啊。”刘鲂仍不肯起身就座,脸上带着两行热泪问杨坚道。

“你放心,阿纵没事。”杨坚不得不耐着性子抚慰他道,“朕尚不明白,你怎么会想到和身处敌国的广陵富商张季龄合伙经商?”

杨坚这一问,听似温和,仿佛两个老友闲话般随意,可在心怀鬼胎的刘鲂听来,却隐含杀机,凶险无比。他一点儿也不敢大意,据实答道:“罪臣与张季龄结识,原本是在现任太子左庶子的卢贲府中,记得当时罪臣才赋闲在家,正思量着找门赚钱的营生补贴家用,卢贲便向罪臣引荐了张季龄,据他说,张季龄因有大量的丝绸生意要做,每年都需往返于关中、江左两地不下十几趟之多,正想在长安城中寻下一个既可营利,又能落脚的地儿来歇马驻足,罪臣因见张季龄身家万贯,且为人十分豪爽,一时贪图他的财货,便主动提出要和他合伙开设一家酒楼,一道营利。张季龄从卢贲口中得知了罪臣的身份、地位,也欲借助罪臣在朝中的薄望,为他日后在长安经营提供更多的便利,我二人便当下说下,五五入股,合伙开设了这座江南岸酒楼。酒楼开张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张季龄就派了他的儿子张仲坚来长安,借口张仲坚在他家中常受其妻排挤,故差他离家来长安常驻酒楼,也好找个妥当的地方安置于他。罪臣只道是张季龄派儿子来照应着生意,也没多想,却不承想到他原是南陈的奸细。”

第196章 华州有变

就在刘鲂棋先一着,在正阳宫面见杨坚,主动揭发张仲坚是南陈朝廷派至长安的一名奸细的同时,杨广在获知袖红已提前逃匿的讯息后,失望之外,苦于手中无兵可派,只得决定与李圆通一道入宫向父皇杨坚禀明事情的原委。

在目前难以捉拿袖红归案,查明她的真实身份的情况下,为替谢讽开脱罪责,杨广决定将张仲坚的有关情况禀奏给杨坚,以求劝说父皇立即颁发诏旨,在长安城中通缉捉拿张仲坚,为丁三儿报仇。

杨广和李圆通赶到露门时,恰和奉旨到舒国公府捉拿张仲坚的元胃迎面遇个正着,便随着元胃一道径直来到正阳宫求见杨坚。

杨坚才听刘鲂讲述罢他和有南陈眼线嫌疑的张季龄结识的过程,正满腹狐疑地思忖着要不要传卢贲进宫来回话,听到杨广、李圆通和元胃联袂在殿外候见的消息,眼前登时一亮,立即命人将三人带进殿来问话。

“回禀陛下,末将率人赶到舒国公府时,已不见了张仲坚其人,在舒国公府中张仲坚宿房窗下草丛之中发现有两名僮仆被人杀了,应系张仲坚所为。”元胃率先向杨坚回奏道。

“啊,他真跑了”跪在地上的刘鲂发出一声惊叫,竟当场晕了过去。

“快,传太医,将舒国公移至偏殿,好生照料。”做戏做到这个份儿上,纵然是向来多疑的杨坚也误以为刘鲂是担心自己受到张仲坚的牵连,当场吓晕了过去,忙命正阳宫的宦者、宫人将刘鲂抬到偏殿,传太医来替他诊治病情。

从一迈进正阳宫的正殿,发现殿内当中跪着的居然是舒国公刘鲂,杨广就不禁感到愕然:这个时候,刘鲂突然跑到宫里来干什么?

及至听到元胃向杨坚回奏带人前往舒国公府中捉拿嫌犯张仲坚时,杨广才恍然大悟:原来刘鲂今早进宫来,是为了告发张仲坚的。但旋即他头脑当中又产生了一个大大的疑问:刘鲂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在这个微妙的时候上赶着来向父皇告发他合伙人的儿子张仲坚呢?是他唯恐惹火上身,还是有意弃车保帅呢?

“阿纵府中昨夜出了什么事?听说是有人意图行窃,还打伤了人,是这样吗?”杨坚冲着李圆通问道。

李圆通望了杨广一眼,躬身答道:“回皇上,昨夜有歹人潜入晋王府中,伤了府中大厨丁三儿的性命,现已初步查明,此歹人和晋王府中新近来的一位当厨谢讽有关。”

“丁三儿被人打死了?”杨坚腾地站了起来,盯着杨广问道。

“禀父皇,的确如此。据谢讽供述,他是受了一位名叫张仲坚的歹人胁迫,欲窃取长姐笔迹,被当场擒获的。”

“张仲坚?你说的是江南岸酒楼的张仲坚?”

“正是。”

“原来是这样。”杨坚自言自语道,“事情竟会如此凑巧?昨夜里刚一出事,今儿早上他就进宫请罪来了”

杨广猜出父亲说的是舒国公刘鲂,显然,他也和自己一样,对刘鲂于这个时候入宫请罪表示出了疑惑。

“皇上,是否要明发诏令,通缉捉拿张仲坚?”元胃抱拳提醒杨坚道。

“立即传苏威进宫,朕要当面向他下达诏旨。元胃,你到武德殿瞧瞧,今早有没有江陵新发回的军报,速报与朕知。”杨坚挥手命令道。

“朕追赠丁三儿上仪同勋阶,阿纵,你要亲自为他送葬,听到了没有?”杨坚缓缓坐下,转向杨广和李圆通吩咐道,“圆通,将谢讽押往天牢,严加讯问,务求逼令他供出张仲坚的下落。”

“父皇,谢讽确系受张仲坚胁迫,他和张仲坚并不是一伙的呀。”杨广牵挂谢讽的安危,不由得替他说情道。

“他是不是张仲坚的同伙,只有将张仲坚缉拿归案后才知道。朕还想从他嘴里知道,他窃取丽华笔迹,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杨坚当场回绝了杨广,见儿子面有不虞之色,随即沉下脸,告戒他道,“你府中有叔德带领的一百名千牛军士进驻守护,还能叫张仲坚顺利地潜进,临走还伤了丁三儿的性命,这尚且是在长安,如果到了并州,再发生这样的事,可怎了得?依朕说,你今日回府后,须对合府人等,尤其是府中护卫,要严加整饬,叔德所领千牛军士中有不称职者,也可以回了朕,及时裁汰更换。最近几天,你无事就不用入宫来了,记得朕昨日叮嘱你的话,好好在府中研习研习北境的军情、政情,方是大事。稍后,朕还会下一道恩旨给你的。如没有旁的事,你可以退下了。”

杨广有心再为谢讽辩白几句,可偷眼觑了觑杨坚的脸色,没敢吱声,答应一声,退出了正阳宫。

因自己和李圆通离开王府之时,犹未见到张须陀回府向他复命,杨广心中尚抱着一丝捉到袖红的希望,兼之刚领受了父亲的严旨,命他回府用心研习北境军情,故而杨广出了露门,便招呼鲜于罗牵过大青驴来,急欲骑驴回府。

“王爷,王爷请留步。”

杨广正要翻身骑上驴背,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他转身看去,却见前几天曾向自己详细介绍过石屋院来历的鸿胪寺宗玄署丞王世充风尘仆仆地站在自己身后,满脸焦急地望着自己。

“是你?你何时回的长安,这是要入宫面见父皇吗?”虽明知王世充多年以后会成为自己的一个大对头,但因感念他助自己迅速抓获冼花儿的情谊,杨广对王世充并无嫌恶之心,此时见到他,反而有一种亲切感。

“下官有要事想当面向皇上禀奏,能否请王爷带我入宫去见皇上?”王世充说得十分急迫,恨不得杨广立马就能带他入宫去见杨坚。

“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不是到同华等地巡视寺院道观去了吗,莫非这两处地方的寺院道观都遭人抢了不成?”杨广一时间想不出一个掌管佛道事务的小小署丞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求见皇帝,看了一眼鲜于罗,笑着问王世充道。

“华州军坊有变。详细情况下官必须面见当今圣上才能一一道明,万望王爷即刻引我去见皇上。”王世充声音沙哑着说道。

第197章 乍闻反讯

华州距离长安不过两三个时辰的路程,王世充口口声声说华州军坊有变,也就是向杨广明说了驻守华州的府军要发生叛乱。杨广听了,再不敢等闲视之了,忙一手拉起王世充,边向露门内走,边不放心地问他道:“你说的消息确切吗?要是误报了军情,本王也难救你。”

王世充很可能是急于返回长安向朝廷报信,一路从华州赶回,腿脚已没剩余多少力气,一面勉力跟着杨广向露门内走,一面气喘吁吁地答道:“原是下官亲眼所见,如若不实,下官情愿赔上身家性命。”

把守露门的监门禁军见杨广去而复回,手上还拖着个不明身份的人,纷纷上前拦阻,被杨广厉声呵斥道:“本王有紧急军情要向父皇禀奏,凡挡我者,死。”

他虽年仅十三岁,但发起狠来,呲牙咧嘴地,形容也甚为可怖,军士们见了,也都被唬得让开了一条道。

“晋王殿下,这里是禁宫。殿下就是有再紧急的军情,也须得遵从宫里的规矩,待末将先去向陛下通禀一声,方向放殿下入宫面君。”一个铁塔般的身影挡在了杨广身前,凛然说道。

“薛世雄,你不懂得凡事都可从权的道理吗?要是迟报了军情,你能担得下吗?”由于今日入宫挨了杨坚一通训,又加上王世充所报军情确实紧急,杨广急不可耐地冲拦住自己去路的左监门郎将薛世雄叫嚷道。

“来人哪,请王爷先到露门外稍候一时,末将这就去面见皇上替王爷通报。”薛世雄见杨广执意要直接闯进宫去,遂不再和他客气,大声向手下的军士命令道。

众军士有将军做主,一拥而上,拉拉扯扯地将杨广和王世充二人拽回了露门外。

杨广气得冲薛世雄跳脚大骂道:“薛世雄,小心将来有一天别叫你归到本王麾下,哼,到时要你的好看”

无论他怎么叫骂,薛世雄却连头也不回,径直进宫向杨坚通禀去了。

过了约有大半柱香的光景,薛世雄返了回来,向杨广抱拳道:“王爷,皇上传您到武德殿见驾。”

杨广木着脸,睬也不睬薛世雄,拉着王世充就往宫里走,却又被薛世雄给拦下了。

“这位须到值房中留下姓名、职事,方可随同王爷一同入宫面君。”薛世雄一点儿情面也不留,循规蹈矩地说道。

杨广狠狠瞪了他一眼,一言不发,耐着性子等王世充随着军士到露门旁的值房内登记了姓名、官职,方带着他直奔武德殿而来。

武德殿中,杨坚神情专注地听罢王世充的禀报,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重复着王世充的原话,问他道:“你是说,你奉上司之命,前去华州巡视寺观,夜宿于华州军坊之中,无意中听到军坊内两名将佐私语,说要八月十八率军杀进长安争功受赏,才怀疑华州府军发生了叛乱,急着入宫来见朕禀明这一切,是吗?”

王世充这还是打娘胎降生以来,头一回面对面地回答皇帝的问话,拚命地点了点头,却是激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撮尔小吏,你可知谎报军情,视同谋逆吗?”同杨广一样,杨坚乍听王世充报称华州府军要造反的消息,也觉难以置信,陡然冲他大喝一声,厉声质问道,“仅凭着偷听到的两名军汉的一番醉话,你就敢妄言华州府军会反?尔等的幸进之心未免也太重些了吧。”

这一问如同一记当头棒喝,跪在杨坚面前的王世充头脑登时清醒了许多,他意识到此时绝不容许自己有半点的马虎和退缩,否则即将面临着诛灭三族的严厉处罚,情急之中,王世充整理衣冠,正色答道:“万岁,微臣所说并不一句虚言。两名争功的将佐当中,有一位是微臣的同乡,官居开府仪同三司,名唤史万岁。万岁如不信臣说的话,不妨命人前去华州唤史万岁进京见驾,如果史万岁敢独自前来的话,微臣甘愿万岁爷赐臣全家一死。”

他这番话说得可谓是大义凛然,杨广在旁听了,也不禁暗暗替王世充捏了一把汗。

“暂且寄下你的项上人头,待三日后华州府军如不见有任何动静,再来砍下不迟。来人,将王世充押往天牢,无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入天牢探问。”杨坚心中已对王世充的话有了几分相信,只是此事过于重大,仅凭王世充一面之辞,难以做出判断,于是便命人先将王世充带走羁押,好做进一步核实后再视情形而采取相应的对策。

杨坚心里清楚,尚左仆射高颖已于数日前赶赴江陵,督军进攻南陈,卫王杨爽又才被自己任做行军元帅,亲赴幽并抵御突厥来犯,关中、京畿一带屈指可数的统兵大将就数麾下有一万府军、驻守华州的大将军尔朱绩了。

尔朱绩在杨坚入朝执政后,是满朝武将当中带头向杨坚表示效忠,并且在随后发生的平息三总管叛乱的大战中立下了大功,一直深受杨坚信任,因此,才被赋予率军驻守华州,拱卫长安的重任。这样一个人,会起兵造反吗?

杨坚目光阴郁地盯着杨广,在脑海之中将尔朱绩的出身、经历迅速过了一遍,猛然之间,他回想起,尔朱绩原属北魏大将军尔朱荣一族,尔朱荣举兵叛魏被杀之后,尔朱绩的祖、父辈也受到尔朱荣的牵连,在北魏、西魏以及北周诸朝中皆不受重用,直到尔朱绩这一辈,似乎是攀附上了北周宣帝时天大皇后朱满月,才得以起家的。

想起尔朱绩当初起家曾得到朱满月的大力扶持,杨坚额头上顿时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抬手擦拭了一下汗水,顺着这条思路继续想下去:倘若朱满月获知了宇文阐之死的真相,暗中带话给华州的尔朱绩,要他报答自己当年的扶助之恩,起兵造反,尔朱绩只怕难以拒绝吧。

杨坚越想越觉心惊肉跳:眼下朝廷重兵皆陈于外,京畿重地,兵力十分空虚,更为重要的是,尔朱绩智勇过人,能与他匹敌的大将如贺若弼,韩擒虎,虞庆则等人如今都统兵在外,无法及时赶回长安来抵挡尔朱绩的叛军。尔朱绩只需一声令下,用不了两三天的功夫,长安城就将陷入兵临城下的困局,到时即便高颖、杨爽等人得到消息,恐怕为时也晚了。

第198章 独孤后智荐杨处道

“阿纵,你去,请你母亲来。”杨坚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指向殿外,冲杨广吩咐道。

杨广并不知道尔朱绩一旦率军反叛,对长安,对创立不久的隋朝意味着什么,此时听父亲并不传唤文武大臣来紧急商议平叛之策,反而只命自己去请母亲独孤伽罗前来,一时间颇有些迷惑不解,身子站在原处动也没动。

“你没听到朕的话吗?还不快去正阳宫请你母亲前来。”杨坚大声向杨广吼道。

杨广这才警醒过来,忙不迭地跑去正阳宫传请母亲。

独孤伽罗正坐在正阳宫中,替长女杨丽华发着愁:眼见得有人在打女儿的主意,将来一旦杨广出镇并州,她们孤儿寡母的住在晋王府中,可教她这个当娘的怎么放心得下?偏偏杨丽华之前已剪发明志,誓不再嫁,说不得只好自己亲自出马,再劝她挪回宫中来住了。

突然之间得到杨广来报,得知夫君请自己到武德殿相见,独孤伽罗很是吃了一惊:打从杨坚登极做了皇帝之后,每有重大事情需要做出决断之时,第一个总要和她商量,待二人所见略同后才正式下诏施行,而她也遵循着一个原则,尽管夫君每有大事,总会咨询她的意见,但她从不踏入杨坚日常处置朝中政务的武德殿一步。杨坚素来是知道她这个心意的,却为何今日打发次子杨广来请自己到武德殿和他相见。

“江陵那边出了什么事?”独孤伽罗首先想到的就是与南陈的战事有了新的变化,沉声向杨广问道。

待杨广向她禀明详情,得知王世充紧急返京报信,华州尔朱绩有可能谋反的讯息后,独孤伽罗倒是比夫君杨坚沉得住气,冷冷一笑,语带不屑地说道:“跳梁小丑,能成什么大事?”随后便要何柱儿头前带头,自己则在杨广的陪伴下,破例赶往武德殿来见杨坚。

杨广半道上想起舒国公刘鲂还在正阳宫的偏殿,不知现在怎样,便趁机向何柱儿打听详情。

“王爷,别提了。咱家瞧着,舒国公这回可真吓得不轻,人在偏殿苏醒过来之后,脸色煞白,嘴角直泛白沫,不停地叨叨着: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也不知他说的是谁。皇上见他这样,只好暂且命人将他送回了府,好生将养着,待神志清醒了,再与他相见、说话。”何柱儿有意和独孤后拉开一段距离,悄悄地向杨广说道。

杨广原本还颇有些刘鲂今日入宫的动机是为了舍车保帅,借假意告发张仲坚来洗脱自己,如今听何柱儿如此一说,心中的疑虑减消了不少。

杨坚在武德殿中见爱妻到来,立马迎向独孤伽罗,拉起她的一只手,急切地说道:“阿纵想必已对你说了吧。眼下之计,别的都还好说,只是朕身边缺少一位能镇得住尔朱绩的大将,统兵守护长安,平息叛乱。”

“反叛之旗帜尚未扯起,陛下,何来叛乱呀?”独孤伽罗冲杨坚恬然一笑,轻轻巧巧地答道,“再者,禁宫当中,现就有杨雄、元胃、李圆通等数员大将,可供陛下驱使,又何来无将之说呢?”

“哎呀,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就别抻着朕了。”杨坚苦笑着说道,“皇后提到的这些人,于禁宫中守护朕和皇后还可,要命他们统军去和尔朱绩对阵,朕实无取胜的把握。不瞒皇后说,朕方才已接连派出了三路斥候,前往华州打探虚实,但当务之急,是要在长安城中物色到一位将才,以备不虞啊。”

“既然这几位陛下不放心,臣妾听说尔朱绩麾下一万华州府军当中,倒有近一半军士是盛国公梁士彦带出来的老兵,陛下登极后,为防将士之间相互勾连,作乱,才将他们调拔到了尔朱绩麾下,如今盛国公梁士彦、英国公宇文忻等前朝名将皆在长安城中,陛下如托以重任,命他们率军平息华州叛乱,尔朱绩又怎会是他们的对手?”独孤伽罗像是成竹在胸,仍不紧不慢地说道。

“他们,唉,勇则勇矣,只怕是他们到了华州,不仅不会替朕平息叛乱,反而会伙同尔朱绩一道杀回长安吧。”杨坚重重叹了口气,像是回应独孤伽罗,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道,“太师李穆威望素著,无奈年事已高,难以上马临敌喽,除他之外,还有谁可堪大任呢?”

眼瞅着夫君急得像是只热锅上的蚂蚁,倒背着双手在殿中团团直转,独孤伽罗心肠一软,这才说道:“臣妾倒是想起一人来,就怕陛下不肯用他。”

“你说,他是谁?”

“清河郡公杨素杨处道。”独孤伽罗微笑着说出了杨素的名字。

到了这时,杨广才确切地得知,清河郡公杨素于数日前入宫献图,主动请缨,北上迎战突厥,却仍是未获杨坚诏准。要知道,杨素实为隋唐交替之际,数一数二的当世大将,他既愿替大隋效力,父皇杨坚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愿重用他呢。

“他?”杨坚脸上泛起了一丝尴尬,犹豫着应道,“杨处道虽有雄材大略,却一向恃才傲物,早些时日还曾向人夸说自己才出身于弘农杨氏,而朕这一宗并非弘农杨氏正宗,对朕颇存轻慢之心。如此胆大轻狂之士,朕岂能放心委以重任?”

独孤伽罗深知个中原由,心说:你本就不是出身名门,人家杨素哪儿说错了你啦?脸上却带着笑劝杨坚道:“清河公秉性向来如此,陛下又不是不知。想当年他当街拦下前朝武帝的坐骑,说出那句我只恐富贵上门前来逼我,我独不去求富贵的狂言,周武帝不也一笑了之,反而对他青眼相加了吗?莫非陛下自忖度量尚不及周武帝?”

这就是杨坚每临大事,必要先与独孤伽罗求得意见一致,方可做出最终决断的真正原因了:除独孤伽罗一人之外,普天之下,谁还能用这样的口吻同他说话,真正推心置腹地替他着想呢?

“哈哈,皇后之言甚是有理。来人哪,宣清河郡公杨素即刻入宫晋见。”杨坚转忧为喜,冲着殿外朗声吩咐道。

第199章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今天三更,零点第一更,二更,三更时间不变在杨素入宫晋见之前,自己和皇后明明议定的是先发制人:一面多命斥候前往华州探明军情,一面任将出征平叛,尔今杨素面对着自己的当面问询,虽也说出了需探明实情,但却要后发制人,华州与长安近在咫尺,先发制人犹恐不成,这后发制人要怎么个制法呢?

刹那间,杨坚头脑飞速地思考着杨素提出的后发制人的应对之策是否可行,却一时间仍感莫名所以,正欲开口再问时,却听杨素抱拳向自己说道:“如果臣所料不差,尔朱绩想必是受人蛊惑,欲举兵发难。臣请陛下赋予臣便宜行事之权,命臣即刻前往华州,平息此一事件。”

杨坚施即意识到杨素话中只用了事件一词,而没有像太子杨勇那样称之为叛乱,目光一闪,改口问道:“处道既知朕心,就用不着朕再详细说给你听了,你请命前往华州,需要多少人马啊?”

“如臣所料不差,眼下事体未明,大军不可轻动,臣愿一人一骑赶赴华州,为陛下分忧。”杨素从容答道。

“那,你要朕授予你怎样便宜行事的权力呢?”杨坚对杨素提出单枪匹马地前往华州虽觉诧异却并不觉得十分意外,略一沉吟,又向杨素问道。

“斩将夺旗。”杨素异常简洁地说出四个字。

“尔朱绩麾下有一万精锐府军,你一个人前往华州,纵使朕即授你斩将夺旗之权,你又如何能做到呢?”杨坚最是瞧不惯杨素这一副大言不惭的模样,沉声问道。

“臣如做不到的话,陛下急召臣入宫,又有何用?”杨素只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父皇,此事非同小可,儿臣请求父皇立下诏命,调集驻防京畿各路兵马,由儿臣统领,对华州叛军形成合围之势,一旦清河公不能劝说尔朱绩改弦更张,便即对其所部展开征剿,以确保京畿重地无虞。”太子杨勇急不可奈地再次请缨道。

“住口。”杨坚勃然大怒,厉声呵斥杨勇道,“你身为储君,遇事不查明探清,只知一味兴兵征讨,此等主张与儿戏有何不同?”

他说到儿戏两字,有意盯了杨素一眼,似乎暗指杨素欲独自前往华州也有儿戏之嫌。

“太子之言也并非全无道理,陛下试想,如臣只身前往华州,一旦乐朱绩果有反意,而臣又制他不住的话,他必会取臣的项上人头借以威摄三军,到时只要见华州城头上悬挂有臣的这颗人头,便可坐实其必反无疑,太子随后率军征讨,岂不是出师有名了吗?”杨素这话说得十分平淡从容,唯其如此,杨广站在一旁,听得不禁心下骇然,激凌凌连打了两个寒战,心说:这杨素也未免有些太过拚命了吧。

杨坚却知杨素这话至少有一半是在向自己发牢骚,暗怪自己不肯相信他,遂不再迟疑、犹豫,正色对杨素下令道:“朕即任尔为京畿东道黜置大使,准尔临机决断,便宜行事,命尔即刻赶赴华州,不得迟延。”

杨素慨然抱拳应道:“臣杨素接旨。”旋即目光望向杨广,向杨坚提出请求道:“臣请陛下允准,臣在离京动身之前,想到晋王府中见一见公主殿下,烦请晋王殿下与臣同去。”

自己从未向杨素提到过有人欲窃取杨丽华笔迹的事,杨素接到任命后,单只提出临行前要见杨丽华一面,莫非依杨素的判断,尔朱绩起兵造反和自己的长女还有牵涉?杨坚心中虽有些犹疑不定,但对杨素如此简单的唯一要求难以拒绝,当下便点头默许了。

杨广也没想到杨素在领受了单人独骑前往华州的差使后,并不急于回家与家人告别,反而要自己带着他到自己府中去见长姐一面儿。他得到杨坚的准许后,跟随杨素出了武德殿,即忍不住试探着问杨素道:“清河公,小王和长姐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杨素抬眼见武德殿已聚集了不少等候皇帝接见的大臣,遂只答道:“王爷莫急,待出了露门,我再说与王爷听不迟。”边说边微笑着和迎面遇上的大臣们一一抱拳打着招呼,互致问候,浑不似一位即将身赴险地,出生入死的钦差大员。

好容易盼到了与杨素一道出了长安宫,各自翻身上了坐骑,并辔而行,杨广正要再开口问询究竟,就听杨素突然抢先向他问道:“听说王爷的田庄与华州地界儿接壤,不知确切否?”

杨广因数月前府中闹粮食危机之时,查问过名下田庄的详细情况,依稀记得自己名下的田庄的确在长安城的东边,与华州相距不远,便冲着杨素点了点头。

“臣过会儿到了王爷府上,见过公主,即要离开长安,赶赴华州,但有一事,想事先烦请王爷助臣一臂之力,不知王爷肯应允否?”杨素笑吟吟地望着杨广,问道,瞧他的神情,更像是大人在逗小孩儿取乐,而不像是在求自己帮忙。

“清河公请讲,小王愿尽绵薄之力,助清河公马到功成。”由于已知道在真正的历史中,杨素乃是日后自己驾前头一号的重臣,杨广也未计较杨素说话的态度是否庄重,诚心诚意地答道。

“臣离开长安后,请王爷立即命人前往田庄,指使庄户们于今夜三更天在田间地头点燃数十堆篝火,最好在其中添放些牛粪、猪粪之类的东西,使烟雾冒得更浓重些,但此一事,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此事算不得难事。只是小王不明白,清河公要小王田庄上的庄户在田地里点上数十堆篝火做什么?莫非是要布一座疑兵阵吗?”杨广好奇地问道。

杨素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惊诧,盯着杨广,频频点头道:“王爷天资聪慧,颇谙用兵之道嘛。个中详情,请恕臣此时尚不便向王爷禀明,王爷只需答应下此事,便算是帮臣一个大忙了。”

听杨素如此说,杨广纵使心怀好奇,也不便再问下去了。两个人一同回到晋王府,杨素执意要单独求见杨丽华,杨广将他引到杨丽华居住小院的院门处,即止住脚步,放他一人进院去了。

在杨广的心中,原以为杨素临行前只提出要面见杨丽华一人,定是有极为重要的事要和杨丽华商量,或者求助于杨丽华,却不料杨素在杨丽华房中只呆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抱拳向自己告辞道:“晋王殿下,臣这就前往华州去了,方才路上所托之事,还请王爷莫忘。”

受好奇心的驱使,待杨素的背影一在视线中消失不见,杨广即三步并做两步地钻进了杨丽华的上房,急冲冲地问杨丽华道:“杨素来见长姐,是为了求长姐帮忙吗?”

杨丽华才送走杨素,忽见杨广冒冒失失地一头撞将进来,劈头便问杨素求见自己是为了何事,不由得抬起手,轻轻擂了杨广一拳,嗔责道:“哪儿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用得着你这样慌张?杨处道不过是为了代其妻郑祁耶向我讨要一枝簪金花的步摇作样子,她好仿效着也做一枝来戴罢了。他素有惧内之癖,说不得我只得拿一枝给他喽。”

“啊?”杨广搔头望着门外,心想:这个杨素倒底在玩儿什么花样呢?

第201章 杨素单骑入华州(中)

天近日暮时分,华州城军坊议事厅内,柱国大将军尔朱绩召集麾下各营团的将佐会商过军情、防务,遂命人在议事厅里盛排下酒宴,款待诸将,此时,就见有把守坊门的军士来报,称上柱国、清河郡公杨素来访。

尔朱绩乍闻此讯,心头一惊,暗想:我正打算在今晚的酒宴上当众宣布起兵反隋,杨素为何恰在此时赶来华州,莫非消息泄露了不成?

因尔朱绩勋阶、爵位皆在杨素之下,他对杨素突然来到华州心中虽怀有疑虑,表面文章还是要做一做的,当即率领诸将佐亲自迎到了坊门之外。

“哎呀,清河公,多日未见,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请到议事厅说话。”尔朱绩满面笑容地边和坊门外的杨素打着招呼,边用眼角的余光审视着杨素。

只见杨素身穿一袭灰色的道袍,单人独骑站在军坊门外,并不像是有公事在身的样子。

“大将军,别来无恙否?”杨素将手中的缰绳交到把守坊门的军士手中,依照道家的礼仪向尔朱绩打了个稽首,笑容可掬地问候道。

“清河公,您这是?”尔朱绩手指着杨素身上的道袍,惊讶地问道。

“居家无事,出城来逛逛,没想到就走到了华州,叨扰大将军了。”杨素神情自若地答道。

“哦,哦,请,请。”尔朱绩向紧跟在身后的亲兵使了个眼色,忙侧身向军坊内让着杨素。

杨素也不谦让,率先迈步走进了军坊,来到了议事厅阶前。这时,已有军士们来来往往向议事厅内端送着酒菜,杨素一见,不禁捻须冲尔朱绩笑道:“俗语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没想到杨某今日夜访华州军坊,正赶上尔朱大将军宴客,杨某的口福不浅哪。”

“近来朝廷与南陈交战,北境也不甚安宁,末将身负拱卫京畿重任,不得不倍加小心,时刻提防着有歹人扰乱京畿。这不,诸将连日来巡视辖区各处,连八月十五中秋团圆夜都给耽误了,我寻思着趁今日诸将聚在一处会商军情的空儿,给他们补上这一顿酒,大家凑在一起乐上一乐。清河公既光临华州军坊,今晚的酒宴理该由您来主持。”尔朱绩豪爽地向杨素解释道,同时也试探着杨素的真正来意。

“好。杨某平生最喜两样东西:美酒、佳人。既承尔朱大将军盛情相邀,杨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杨素一点也没跟尔朱绩客气,依然是昂首阔步,率先步入议事厅,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尔朱绩的帅位之上。

这一来,尔朱绩麾下一部分不识得杨素为何许人也的将佐们可瞧不过去了,纷纷手按佩刀,冲杨素怒目而视。庭院内的气氛立时变得紧张起来了。

尔朱绩却颇为了解杨素的为人、做派,知他平时洒脱不羁,不拘小节,且目中无人,恃才狂放,转身向身后诸将做了个稍安勿燥的手势,脸上挂着笑走进议事厅,十分自然地坐到了杨素下首的座位上。

华州诸将见身为主将的尔朱绩对杨素如此宽容、忍让,心中尽管不乐意,也不便难为杨素,也纷纷随着尔朱绩在议事厅依各人秩落了座,只是人人脸上皆有不快之色。

杨素将议事厅内诸将的举止、动静一一瞧在眼中,心中冷笑一声,故意装做是才发现自己坐于主位似有不妥,当下也不起身,只伸手招呼尔朱绩道:“杨某一身道士打扮,独居于主位,令人观之不免可笑。来来来,尔朱大将军,你我并肩同坐。”

议事厅内诸将被杨素这看似谦让,实则倨傲不逊的举止给激怒了,当下便有人想起身指责杨素,要他让出主位来。

尔朱绩因心中有事,自在坊门外见到杨素的一刹那起,就一直在冷眼观察着杨素的一举一动,眼见得杨素先倨后恭,抬手招呼自己过去和他同坐,也不屑在这些小事上与他计较,遂用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眼厅内诸将,示意他们不可轻举妄动,对杨素不敬,尔后缓缓起身,命随侍的军士在主位旁边并排安放好一张几案,自己冲着杨素哈哈一笑,道:“能和清河公并肩而坐,一同观赏华州月色,实乃末将的荣幸。清河公,末将先敬您一碗。”说着,顺手端起一碗酒,敬向杨素。

杨素俨然如同全军主帅一般,伸手端起面前几案上的酒,向厅内诸将说道:“诸位将军请了,杨某先干为敬。”说罢,一仰脖儿,将满满一碗酒率先喝得一滴不留。

眼瞅着杨素以客欺主,居然乘自己向他敬酒之机,不识好歹地摆起了全军主帅的谱,当众喝下了头碗酒依隋时军中饮酒规矩,头碗酒只有统率三军的主将先喝,尔朱绩就是有再大的肚量,此时也有了几份不快。他干笑几声,喝下了第二碗酒,腾腾两步走至杨素身边,顺手解下佩刀,重重地放在面前的几案上,伸手端起第二碗酒,冲厅内诸将说道:“这碗酒,本将军代表尔等向清河公略表敬意,欢迎清河公到访华州军坊,来,干了。”说罢,再不谦让,率先喝干了碗中的酒。

“杨某久离军营,对军中令式倒是有些生疏了,方才如有不敬之处,还望大将军海涵。”杨素故伎重施,再次向尔朱绩表达歉意道。

尔朱绩本已暗令亲兵到华州城外打探,看杨素是率军而来,还是确是一人一骑而来,此时尚未见亲兵回报消息,只虚言支应杨素道:“清河公此话过谦了,想当初末将还是员偏将时,清河公已是统率上万人马的行军总管了,今夜由清河公来喝下这头碗酒,也是应当的。”

“唉。”杨素听尔朱绩提到自己以往的经历,像是被戳中了心事,重重地打了个唉声,向尔朱绩抱怨道,“昔日统率上万人马又如何,今日还不落得个形单影只,闲来无事,欲夜登华山的地步。杨某如今已是废人一个,望尔朱大将军好自为之,莫学杨某就是。”说着,竟当众落下两滴泪来。

尔朱绩正要开口劝抚他两句,陡地抬眼看到先前派出去的亲兵回来了。

第202章 杨素单骑入华州(下)

尽管亲兵回报,没有在华州城外发现有大队官军跟随杨素前来,尔朱绩仍觉放心不下,打发走了亲兵,转身回到议事厅,双端起一碗酒,含笑问杨素道:“华州距长安有百里之遥,清河公身穿道袍,单人独骑夜晚至此,不怕尊夫人见怪吗?”

厅内有多数将佐曾听说过杨素一向怕老婆,听到尔朱绩提到杨素的夫人郑祁耶,不禁都笑出声来,一心想听听杨素怎么回答。

杨素像是经尔朱绩提醒,突然想到了自己是瞒着老婆来的华州事实也确是如此,单手端着酒碗,呆了一呆,随即装出一副蛮不在乎的表情,抬手将碗中酒一饮而尽,对尔朱绩的问话避而不答,只冲着厅内诸将叫道:“今宵有酒今宵醉,莫问明朝是与非。来,喝酒,喝酒。”

以尔朱绩为首,厅内登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尔朱绩虽不再疑心杨素是受了朝廷的指派,前来华州削夺自己手中军权,抑或打探自己军中虚实的,可毕竟他已定下了今晚起事,举兵反隋,有杨素在场,令他不免感到左右为难:如果二话不说,命军士将杨素拖出杀了吧,又担心军中少数未参与自己叛乱阴谋的将士起疑心,提前暴露意图,如果任由杨素坐在议事厅中拖住诸将,又怕错过了起事的时辰,耽误了起兵谋反的大事。

尔朱绩低头沉吟多时,终于想出了一个所谓的万全之策:如能将杨素当场灌醉,趁他醉得不省人事之际,自己向军中诸将宣布举兵反隋,岂不最为稳妥?

想到这儿,他冲在座的几位心腹将佐使了个眼色,暗示他们都去向杨素敬酒,及早将他灌醉,好做正事。几位心腹将佐会意,纷纷起身去向杨素敬酒致意,厅中其他将佐见了,也不肯落于人后,于是,大大小小几十位将佐将杨素一人团团围住,逐个地敬酒劝酒,尔朱绩见了,嘴角不禁泛起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谁也想不到,杨素居然会有这么大的酒量,待到几十位华州府军的将佐排着队一一向他敬过了酒,只见他面色只微微泛起红晕,竟是身不晃、手不颤,双手捧起一碗酒,单单对着尔朱绩唤道:“大将军,咱们还没喝过,来,干一碗。”

眼瞅着此时已近三更时分了,杨素头脑仍然如此清楚,尔朱绩暗地里一跺脚:也罢,今夜活该你死在华州城内,就欲指使厅外的亲兵一哄而入,将杨素拖出去杀了。

还未等他开口传唤亲兵入内来杀杨素,只见之前他派出城去打探消息的那名亲兵面带惊慌地跑进议事厅来,向尔朱绩亢声禀报道:“报告大将军,不,不好了。西边着火了。”

尔朱绩一向胆子并不大,此次他之所以答应朱满月,同意起兵反隋,其中只有一小半是为了报答朱满月昔日对他的提携之恩,而多半是由于眼见隋朝南北两面受敌,京畿守备兵力空虚,想乘此机会为自己捞取更大的功名利禄,嬴得个反隋复周的中兴功臣的名号。为达此目的,他曾坚持要朱满月设法骗取前朝皇太后杨丽华的亲笔诏旨,以做为号令三军,起兵反隋的凭据。

结果,朱满月没有得到杨丽华的亲笔诏旨,反而今天一大早,有手下军士向他禀报称,有一位朝廷派来巡视华州当地寺观的小官儿王世充突然不告而别,不见了踪影。尔朱绩得报后,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急命各营出动人马,在华州附近寻找王世充的下落,又派出亲兵,暗查军坊之中是否有人向王世充泄露了起兵反隋的消息。各路人马查至晌午时分,仅仅查到了有当地百姓报称,曾见过一位和王世充体貌相似之人,骑驴匆匆向长安的方向去了,随后亲兵来报,称统领左军的开府仪同三司史万岁和王世充是同乡,昨晚曾留王世充在他房中歇息。

尔朱绩随即以召集会议为名,将史万岁诱至议事厅拿下,亲自讯问他,是否曾向王世充泄露过起兵反隋的消息,虽然史万岁一口咬定自己决没有泄露半个字给王世充,为以防万一,尔朱绩还是命人把史万岁羁押于自己的中军之中,同时决定提前起事,举兵反隋。

今晚,先是杨素突然造访,继而深更半夜的,华州西边又燃起了大火,这怎么不令尔朱绩感到心慌意乱?

“可曾发现有大队的官军朝着华州的方向开来?”到了这时,尔朱绩也顾不得避人了,忙向来报信的亲兵问道。

要知道,尔朱绩所率一万华州府军本就是不折不扣的朝廷官军,而此时身为官军主将的尔朱绩竟然当众向亲兵问出这样的话来,议事厅中立时便有几位未曾参与阴谋叛乱的将佐产生了警觉,手按佩刀站了起来。

与此同时,坐在尔朱绩身边的杨素猛然间将手中满满一碗酒泼向了尔朱绩,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从尔朱绩面前的几案上夺过他的佩刀,“呛啷”一声拔刀出鞘,众人只见眼前一道寒光闪过,红光迸溅处,大将军尔朱绩硕大的一颗人头已被杨素挥刀砍了下来。

“众位将军。”杨素抬脚将尔朱绩无头的尸身踢至一旁,飞身纵至当中的几案上,向着厅内诸将大喝道,“尔朱绩企图率军谋逆,朝廷已发三万大军,前来华州平叛。今夜,本黜置使奉旨已将尔朱绩当场斩杀,首恶既诛,胁从概不论罪,请诸位将军约束所部各军,不得擅动,听候朝廷发落。”

面对着眼前霹雳闪电般的惊人变化,议事厅内诸将大多被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都没有回过神来,只有三四个尔朱绩的心腹将佐一见主将被杀,不约而同地拔刀向杨素冲了过来。

杨素与高颖不同,乃是当世数一数二的一员猛将,屈屈三四个身手平掌的将佐怎会是他的对手,两三个照面过后,也都在杨素刀下做了无名恶鬼。

这时,议事厅内的大多数将佐都已清醒了过来,有人冲杨素大声质问道:“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说的话?朝廷并没有派中使来解除尔朱大将军的兵权,你杀了大将军,便视同谋逆作乱,我等岂容你活着走出军坊?”

杨素单手持刀,从怀中掏出一枝簪金步摇来,高高地擎在手中,朗声向诸将说道:“众位将军请看,这是本使今日离京之前,前朝杨皇太后亲手交到我手上的,尔朱绩谋反,打的是复周的旗号,尔今有前朝皇太后日常所戴之证物在此,你们还要相信他的那一套鬼话吗?”

这一来,大多数受到尔朱绩欺骗,误认为尔朱绩是奉有前朝皇帝及皇太后密诏,而参与到他阴谋当中的将佐们才知道自己上了尔朱绩的当,纷纷解下了佩刀,向杨素表示愿归顺朝廷,纵有个别的将佐仍蓄意不轨,但见眼前情形,分明大势已去,也只得随大溜加入到了归顺朝廷的行列当中。

一场蓄谋多时的叛乱就这样平息了下来。

第203章 厨子没了

华州军坊内剑拔驽张,长安禁宫中波诡云谲,但对于绝大多数的百姓来说,今年的八月十五过得和往年没什么不同:一直居高不下的米价因朝廷向南陈兴兵宣战,不但没有丝毫下跌的迹象,反而还有一路攀升之势,唯一有所改观的是,秋后,朝廷从关东粮食主产区征调了大批的粮食供应京畿,百姓们不至于手中拎着铜钱和布帛而买不到粮食了。

华州尔朱绩的叛乱得力于王世充的告密和杨素的胆略,几乎在一天一夜之间就被平息了下去。因而,杨素和王世充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平息这场未来得及发动的叛乱的两位大功臣,受到了朝廷的嘉奖和重用。只不过,有心之人会发现,杨坚对杨素和王世充给予的赏赐还是有些许不易为外人所察觉的区别的:

王世充由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掌管佛道等宗教事务的微末小吏,直接被擢升为了正五的兵部员外郎,可谓是受到了真正的重用而身居上柱国、清河郡公高位的杨素,虽然单人独骑平息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叛乱,却只被任命为了东都留守长史和洛州长史两个上佐的职事,看似位高权重,但要知道现任的东都留守元孝矩是太子杨勇的岳父,而现任的洛州总管更是才调外任不久的当今皇上杨坚的亲姐夫窦荣定,给这两位当首席佐僚,对旁人而言,也许求之不得,但对志在出将入相的杨素来说,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是两个理想的职事。

即便是这两位受到封赏和嘉奖的平叛功臣,也远不能和年仅十三岁就被诏准开府建衙的二皇子,晋王杨广相提并论。

杨广迅速地查捕到了杀害会真和尚的真凶,南陈秘密谍报机关“雁巢”的重要成员法名唤做如是,化名为花姑的冼花儿,八月十五刚过不久,长安宫中就传出了皇帝要为晋王出镇盛选府僚的消息,甚至还有消息灵通人士煞有介事地透露出杨坚有意将杨广出镇统辖的范围由并州扩大至整个关东。

消息一旦传散开来,长安城中的王公贵宦、豪门世家子弟立即闻风而动,纷纷寻找门路,试图挤进晋王藩邸,谋求一份差使,以便为自己今后仕途上的飞黄腾达搭好桥,铺好路。

府门外已闹得沸沸扬扬,可身为当事人的杨广几天来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由于自己立功心切,在初审冼花儿时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嫌犯赤髯少年张仲坚,以至于想当然地误认为冼花儿就是潜伏于石屋院的“雁巢”首要人物,而没有及时注意到在冼花儿和张仲坚之间,还隐藏有一个更为可怕的神秘人物,正是他她,借助冼花儿做为自己的挡箭牌,躲在暗中操纵着一切。

这个人,根据杨广目前的判断,很可能就是于鱼俱罗初入石屋院时,主动向他投怀送抱的青楼女子袖红。

苦于在冼花儿被抓之后,杨坚就解除了杨广牵总查案的差使,严令他在府中用心研究北境的形势,使得杨广手中失去了可供他驱使、调遣的人马,同时,杨广又因担心父皇会把彻查南陈间谍头子关自在的差使交给旁人,而不欲将自己连夜突审冼花儿得到的对袖红的怀疑过早向杨坚禀明,因此,连日来,他只得命张须陀埋伏于鱼俱罗和袖红同居的住所附近,一俟袖红回来,便立即将她拿获。

然而,凭着直觉,自那日从鱼俱罗口中得知袖红借口探亲离开鱼俱罗后,杨广就意识到,袖红极有可能从鱼俱罗那儿获知了冼花儿被抓的消息,提前跑了。在这种情况下,他仍坚持派张须陀去蹲点守候,只不过是寄希望于万一罢了。

袖红不知所踪,而杀害丁三儿的凶手张仲坚更是沓无音讯,加之李渊向李圆通透露了谢讽窃取杨丽华笔迹的劣迹,使得谢讽也被关进了天牢,吉凶未卜,这些事情叠加在一起,杨广怎会高兴起来?

谢讽被自己招入府中当厨的短短一二十天时间里,虽然一老一新两位大厨同行相妒,明争暗斗,闹得不可开交,可一朝两人一死一关,杨广不无失落地发觉,自己府中的厨子没了。

就在杨素单骑入华州的第二天,杨广遵旨为丁三儿举行了隆重的葬仪,按照朝廷四勋阶的规格安葬了丁三儿。

丁三儿生前所烹制的饭菜虽没有几样能令杨广吃得入口的,可一旦他真的不在了,杨广还颇有些怀念起他那道不放盐的生炙羊腿来。

对谢讽,就更不用说了,杨广急于捉到袖红,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想替谢讽证明,他确是受人胁迫,而非出于自愿,去做出行窃之事的。

正是由于杨广事先通过上搜索,得知谢讽终将成为自己的尚食值长,他才接连回绝了鱼赞举荐的新的府中掌案人选,执意要把掌案的位置留给谢讽来当。尽管他并非不清楚:谢讽才被关进羁押朝廷要犯的天牢之中,不晓得何时才会被放出来并且,即便将来有一天,谢讽得到了宽恕,以他的出身和曾有过的劣迹,父皇母后是否会允准他在自己身边当厨。

就在杨广郁郁寡欢,整日闷坐于家中,望着幽并等地的舆图发呆之时,自十几天前送走染干就再也没登过晋王府的大门的长孙晟突然有一天来了。

令杨广感到惊喜的是,长孙晟并不仅仅是为督促他学业而来,还给他带来了那匹“铁蹄龙”。

“殿下,如今染干随同其父已离开长安,返回都斤山,这匹他当着皇上和满朝文武的面儿赠与殿下的坐骑,某也该把它交还给殿下了。”长孙晟请杨广随他到府门外,依依不舍地捋着“铁蹄龙”颈后如锦缎似的鬃毛,含笑将马的缰绳交到了杨广手中。

“先生,前些时令您失望了。”因想起中秋夜比箭败在了杨秀手下,杨广边从长孙晟手中接过缰绳,边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殿下是否知道,突厥人一向视两样东西胜过自己的性命?”长孙晟并不以杨广比箭落败为耻,反而意味深长地教诲他道,“这两样东西,一样是弓箭,一样是战马,而在这两样东西中,尤以战马最为突厥人所看重,因为弓箭虽能射取猎物,杀伤敌人,而战马却如同突厥勇士的双腿,生死攸关之时,能保全主人的性命。殿下将来代皇上巡狩北境,以某观之,弯弓射雕于漠北草原尚在其次,唯当以保境安民为重,不知殿下以为然否?”

第204章 女厨子

杨广急于出镇并州,一心只为了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听了长孙晟这番话,心下颇不以为然,却因和长孙晟多日未见,不便当面和他顶嘴,遂把“铁蹄龙“交给鲜于罗好生饲弄着,自己则请长孙晟重新回到正殿分宾主落座说话。

长孙晟见杨广顾左右而言它,并不正面回应自己,已瞧出了他的心思,当下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抱拳说道:“殿下,今天某登门求见,除了将铁蹄龙交还给殿下,实则是向殿下告辞来了。”

“哦?但不知先生行将到哪里去啊?”杨广一面吩咐人备下酒饭,一面关切地问道。

“自十几日前某奉旨送处罗喉父子离开长安后,就领受了一项新的差使:出陇右道迎接达头可汗使节晋京。这些日子不曾来王爷府上也正为此事。”长孙晟捻须答道,“不承想,昨日才送走了达头可汗使节,陛下又急召某入宫,要某明日即动身离京北上,出黄龙道,前往辽西,出使契丹、貘合诸部,事起仓猝,某于昨日领命之后,因牵挂与殿下已有多日未见,今日特地前来登门辞行。”

杨广这些天全神贯注于查案拿人,对这些事闻所未闻,听了长孙晟简略地解释,略一思忖,困惑不解地问道:“先生,这几天我奉旨在府中遍览北境之舆图,达头可汗之领地在西北,而契丹、貘合诸部在东北,中间相差数千里,父皇何以会将两桩差事尽交给先生来办呢?”

“实不相瞒。某昨日陛辞之前,陛下曾要某于离京前来见殿下一面,将某出使辽西的个中缘由向殿下略说一二。”长孙晟微微一笑,从容答道,“诚如殿下方才所说,达头可汗现为西突厥可汗,而契丹、貘合诸部则在东突厥领地以东,二者看似相距遥远,无甚瓜葛,实则不然。前些日陛下采纳某的建言,对突厥欲行离间之计,故有太仆卿元晖出使达头可汗,赐其狼头纛之事,据此次达头可汗遣使来长安透露出的意愿:目前,达头玷厥显然还不敢公然和其侄沙钵略决裂,单独与我大隋交好。偏偏此时,远在辽东的异邦高句丽又起了称霸之心,和东突厥沙钵略相勾连,役使契丹、貘合诸部向南越过长城,欲将幽燕等地变为他们新的牧场。陛下欲趁此机会,派某出使契丹、貘合诸部,力劝其部落酋长南迁内附我大隋,以摆脱高句丽和东突厥的双重役使,借此消弱沙钵略和高宝宁在辽西一带的实力,也为进一步劝说达头与我朝廷交好埋下伏笔。”

单单是突厥和北齐残将高宝宁相互勾结,就一举攻陷了临榆关,如今又添了远在辽东的高句丽趁机兴风作浪,杨广也感到了北境事态正在向严峻的方向发展,不禁紧皱起了双眉。

“殿下,如今朝廷正与南陈交战,北境形势又倏忽生变,万岁既有意将北境之事托付于殿下,还望殿下能够用心体会圣意,对北境的山河地理,诸部族的详情勤加揣摩、研习,以便将来能为陛下分忧解难。某还有公务在身,不便在此多作逗留,殿下如果没有什么要吩咐的,某这就告辞了。”该说的话,长孙晟都已向杨广说过,遂不再耽搁,当即站起身,冲杨广抱拳告辞,就想转身离去。

杨广见状,忙起身拦下长孙晟,言真意切地挽留他道:“小王一向多蒙先生教诲,今日又承先生前来告知了许多事情,无以为报,请先生稍待片刻,小王已命人备下了酒饭,权当今日为先生北上饯行了,请先生用过酒饭再走不迟。”一面说着,一面大声吩咐府中仆从端上酒饭。

稍顷,却见萧萧在前,瑟瑟在后,他的两名贴身侍女竟亲自手捧托盘走进殿来。

待两名侍女将托盘中的酒饭一样一样布列于杨广和长孙晟面前的几案上时,杨广一眼就望见其中有一样菜肴瞅着十分眼熟,俨然便是谢讽擅长烹制的“剔缕鸡”,当下脱口向两名侍女问道:“这道剔缕鸡是何人所做?”

瑟瑟听王爷果然问起了这道“剔缕鸡”,抿嘴一乐,转头望向身旁的萧萧,萧萧忙敛衽答道:“回王爷的话,这道剔缕鸡是婢子所做,得自于谢讽所授。”

杨广见萧萧答话时粉面通红,隐隐似有羞怯之意,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当下也没再多问,只端起一樽酒来,向长孙晟敬酒。

长孙晟因有诸多公务尚需在离京前处置妥当,无心在晋王府中多做逗留,匆匆喝下了三樽酒,夹了一箸“剔缕鸡”丝在嘴里嚼着,笑着冲萧萧频频点头称赏,随即又要起身告辞。

“禀王爷,虞孝仁虞公子现在府门外求见。”恰在此时,把守府门的一名千牛军士前来向杨广禀报道。

“孝仁今日倒是有口福,请他进来。”杨广见长孙晟执意要走,也不便再强行挽留,一边吩咐军士请虞孝仁进府来,一边站起身欲亲自送长孙晟出府。

长孙晟竭力劝说得杨广留在了正殿,又叮嘱了他两句在用心研习北境态势的同时,莫要忘记每天勤练骑射之术的话,便独自转身离开了晋王府,扬长而去了。

长孙晟前脚刚走,一脸笑容的虞孝仁便乐呵呵地走进了殿来。

“孝全,今儿早起用过饭没?要是还没用过,就一起用些吧。”杨广笑着命虞孝仁坐在长孙晟方才的座位上,指着他面前几案上的酒饭说道。

虞孝仁熟不拘礼,听杨广如此一说,虽然在来之前已吃过了饭,却也着实没跟杨广客气,也不用筷子,伸手拎起一块鸡腿肉放入口中,大嚼大咽起来,边吃边口齿含混不清地赞道:“今日有幸一大早就吃到谢大厨烹制的剔缕鸡,真可谓是人生一大快事啊。王爷,我现在倒有些后悔了:前些天不该把谢讽推荐给王爷,要是将他留在我家,岂不是我天天都能吃上这样的美味?”

第205章 当世头号悍妇

杨广眼望一旁侍立的萧萧,淡淡地答道:“孝仁,你说错了。今儿这道剔缕鸡可并非出身谢讽之手,乃是萧萧亲手做的。”

虞孝仁大瞪着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直盯着萧萧,嘴里啧啧称羡道:“谢讽这小子好福气,才入王府多长时日,就有缘收下了这么个美人徒儿。”

“虞公子请放尊重些。”瑟瑟显然听不惯虞孝仁意存轻薄的言语,紧绷着脸提醒他道。

“咳咳。”杨广也觉虞孝仁说话过于轻佻了些,干咳两声,摆手示意两名侍女退下,扯开话题问虞孝仁道,“今日怎么没见金才李浑和你一道来呀?”

虞孝仁方才那话甫一说出口,随即就意识到了眼下并不是在“江南岸”酒楼上,而是在晋王府中,面对着杨广的两名贴身侍女说话,自知失了言,忙站起身,躬身向萧萧、瑟瑟赔礼道歉,眼瞅着她俩退下,才摇晃着肥嘟嘟的脑袋回答杨广道:“唉,别提了。李金才这两天正和他们家老爷子闹别扭呢,无心出来耍。”说着,又抬眼向殿口张望了一眼,压低嗓音,故作神秘地对杨广说道:“哎,王爷,你听说了没有:前些天华州的尔朱绩因要带兵叛乱,被人就在华州军坊的议事厅一刀砍去了脑袋。”

因目下正值与南陈交战之时,加之尔朱绩未及起兵举事就被杨素当场斩杀,收伏了他麾下的一万府军,朝廷没有公开宣布华州兵变的真相,虞孝仁只是道听途说,对事情的真相知道得并不确切。

杨广心中暗笑,却不便主动向他透露真实情况,只点点头,对虞孝仁的话不置可否,顺着方才的话题向他追问道:“金才和老太师闹得这是哪一出啊?”

虞孝仁原指望着能从杨广这儿探听到些关于华州尔朱绩被杀的详细消息,见杨广并不理会自己,略沉失望,又打了个唉声,答道:“说起来也都是他们家的家事。王爷你也知道,李浑的生母是老太师当初做并州总管时在当地娶下的一房小妾,自嫁入李府后,便备受府中大娘的嫌恶、排挤,当今万岁代周开创大隋后,因感念老太师的鼎力相助之情,诏命将老太师满门迁入长安,合家上下重行封赏,却由于老太师的嫡妻从中作梗,不但单单落下了李浑的生母未受册封,而且挑唆着老太师把她一人抛在了并州,未曾返回长安。前几天,并州传来消息,称李浑的生母身染重病,行将不久于人世,李浑便向老太师提出,要前往并州探视母亲。也不知老太师心里是怎么想的,竟然一口回绝了李浑,还把他关在府中,不得老太师的允准,概不得出府。这一来,李浑可不干了,听说这几天直闹得一座太师府鸡犬不宁,一个劲儿地嚷嚷着要杀了府中大娘,为生母泄恨呢。”

杨广一听便知,这其中多半仍是太师李穆的嫡妻在暗中作祟,才使得父子反睦。

这位李老夫人也真够强梁的,不但亲手逼死了自己的儿媳,如今又要拦着另一位庶子赶往并州探视生母,当得起当世第一号悍妇的名号。联想起不久前活活逼死冯小怜也是这位李老夫人的杰作,杨广不禁附和着虞孝仁,摇了摇头。

“嘿嘿,王爷,李浑昨天还托人带话给我,要我来央求王爷,准许他充做王爷的藩属、护卫,待王爷离京出镇之时,能够随同王爷一道前往并州,探视其母呢。”虞孝仁嘿嘿笑着,顺便向杨广提出了个令杨广难以拒绝的请求。

“你今天来我府上,就是为了替李金才求情来的?”几番交道下来,杨广对虞孝仁此人的秉性、为人已有了个大概的了解:此人一向是无利不起早,心里永远揣着自己的小九九,随时想从自己这儿赚得些什么好处。

“王爷不是早已经答应下,要在下和李浑随同王爷出镇并州吗?李浑这是杞人忧天,多此一虑了。”虞孝仁目光闪烁地试探着杨广的态度,有意抱怨着李浑。

“你也不必再存心要我再承诺下什么。”杨广不客气地答道,“我说过的话,自然是不会不做数的。只是唯恐李浑生母的病情捱不到我离京出镇那一天,岂不是会令李浑抱憾终生?”

“那,那也就没什么别的办法了。”虞孝仁得到杨广的再次允诺,不免心中欢喜,脸上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轻叹一声,旋即又换做一副笑脸,怂恿着杨广说道,“王爷,高连升的商号里,新近运到了几只海东青,早说着要请王爷前去过目的,他因嫌其中并无一只是极罕见的玉爪,担心有违他曾对王爷当面许下的承诺,连日来一直未敢请王爷前去。昨日他到我家中送货,被我向他提起此事,他迫不得已才说出了实情。要是王爷今日有空的话,不妨到他家商号里先挑上一只,先放到府里养着”

杨广这些日子一直闷在家中,正想出去散散心,加之今天一早就承长孙晟前来向他介绍了奉旨出使辽西的原因是因高句丽欲趁火打劫,役使关外诸异族部落南迁叩关来犯,联想起高连升出身于高句丽王室,论辈份似乎还是当今高句丽王高汤的叔父辈,自己顺道也可向他打听打听高句丽邦内的情形,当下未做任何迟疑,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由于张须陀已被杨广派去捉拿袖红去了,而他又颇不情愿李渊另派他人跟着自己一道去东市挑鹰,便指使着虞孝仁与他一道悄悄溜出了正殿,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院墙根儿前,脚踩着虞孝仁的肩膀,把他当做一架人梯,顺势爬上靠墙长着的一棵大树,三窜两跃,即爬上了墙头,回头冲虞孝仁叮嘱道:“你从府门出去吧,对门上的人就说是我的话,今晌概不见客,不要到正殿来搅扰我温。”

虞孝仁也是位翻墙越脊的老手,当下会意地向杨广一笑,点点头,转身奔晋王府的正门飞奔而去了。

第206章 猎鹰

时近深秋,北风吹寒。长安城东市内,皮货行的生意逐渐开始兴旺起来。尽管大多数居住在长安的百姓们还在为每天两顿饭发愁,可依然挡不住世家、豪富人家的子弟们挥金如土,争先恐后地抢购来自辽东的上好裘皮。

杨广翻墙出了晋王府,随着虞孝仁来到位于东市皮货行列居中位置的高升号皮货行时,高连升正在店中忙于招呼络绎不绝前来选购皮货的客人们。一眼瞅见虞孝仁真的把杨广给请来了,高连升向店内的伙计们嘱咐了一声,连忙迎上前来,满面含笑地冲杨广躬身拱手行了个礼,说道:“王爷玉趾光临,敝号蓬壁生辉。王爷,请里间上座,说话。”

杨广不欲自己来东市闲逛的事被别人发现,急忙冲高连升连连摆手示意,迅速地穿过临街的一间铺面,直接走进了高升号皮货行的后院。

“不要惊动旁人。随我一起来。”紧随在杨广身后的虞孝仁对杨广的心意一清二楚,凑近高连升身边,压低声音吩咐他道。

高连升见状,才知道这两位贵客不想在旁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份,暗地里吐了吐舌头,跟在二人身后也进了后院。

“辽东运来的那几只猎鹰现在何处?”一走进后院,虞孝仁就四下张望着,问高连升道。

“哎哟,王爷,虞公子,您两位贵人初次光临敝号,连碗茶都不喝,叫老儿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呢?”高连升说着,就想将两人引往院中的上房落座喝茶。

“不用了。”直到这时,杨广才开口说话,他矜持地向高连升摆了摆手,说道,“本王今日特为海东青而来,高老板,咱们还是先看看鹰去吧。”

“是,是。”高连升一迭声地答应着,伸手将二人引向西边的一间仓房,“只为新近运来的这几只海东青中并没有老儿承诺要献给王爷的玉爪,若依老儿的本意,想等上一等,再请王爷移尊敝号。今天王爷既然来了,就先相上一相吧,若是相不中的话,也不当紧,稍晚还会有海东青运来的。”

“如此说来,高老板这皮货行里不仅售卖皮货,即连诸如海东青之类的活物也在经营之列啊。”杨广边随口和高连升寒喧着,边迈步走进了那间仓房。

只见仓房里空荡荡地,并没有堆放有任何的货物,借助房内微弱的光线,依稀可见一侧的房梁上高高地悬挂着灯笼般大小的四五只铁笼,铁笼内偶尔传来两声猛禽低沉的鸣叫之声。原来这间仓房是专门安放“海东青”用的。

“王爷有所不知,海东青如今可是长安城内的抢手货啊。”虞孝仁不待高连升张口回话,笑着对杨广解说道,“高老板出售一只寻常的海东青所赚取的钱帛,只怕要抵得上两张完好无损的虎皮呢。”

“嗯,请问高老板,这样一只海东青,不知能卖什么样的价钱哪?”见高连升一走进仓房,就忙活着点燃房中各处烛台上的蜡烛为自己照亮,杨广抬手指着一只铁笼,向他问道。

仓房里亮起烛光的一刹那,杨广就听到房梁上高悬着的几只铁笼里不约而同地响起了一阵猛禽被惊动时发出的噪动声,他循声抬头望去,只见铁笼内几只体形并不十分硕大的飞禽正用力扇动着翅膀,不安地在铁笼内来回疾速走动着。

“皮货行是季节分明的买卖儿,老儿从辽东不远万里进几只海东青来卖,不过是为了弥补生意上的亏空罢了。王爷面前,哪儿敢提什么价钱?”高连升虽生长于民风剽悍的辽东,却也有着生意人惯有的狡黠,故意不在杨广面前提及“海东青”在长安市面上的价钱。

“高老板,这铁笼里关着的几只海东青可是都喂饱了的?”虞孝仁唯恐杨广不谙相鹰的门道儿,主动替他问高连升道。

“都喂饱了的。要是王爷今日相中了哪只,老儿随后便命店中伙计送进王府,王爷今晚便可熬鹰了。王爷请一一过目相看吧。”高连升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支火把,点亮后高擎在手中,为杨广照着亮,殷勤地引导着他走近鹰笼来挨个相看笼中关着的“海东青”。

杨广怀着好奇兼有一丝恐惧的心理跟在高连升身后,走近第一只铁笼,高仰起脖颈,注目向笼间观瞧,见铁笼内有一只毛色灰白、体态矫健的“海东青”正高昂着头在铁笼内来回逡巡着,或许是高连升高举着的火把过于接近铁笼的缘故,这只“海东青”显得格外地烦燥不安,不时地舒展一两下翅膀,做出一副急欲展翅高飞的架势。

杨广还是头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中观察“海东青”,见笼内的这只“海东青”举手投足之间无不透露出敏捷而十分警觉的风度,恍若一位急欲上阵与敌人厮杀搏命的猛将,不由得为它叫了声好,正要开口说话,身后却传来虞孝仁分明带着几份不屑的声音,对高连升说道:“这不过是只再寻常不过的杂毛海东青,比起你上回送我那只纯灰的,尚有几分不如。高老板,要是这一拔运来的几只都是这样的,我今日就带晋王殿下来了。还有好的没有?”

“虞公子莫要心急嘛。老儿猜想着王爷未必亲眼见到过活的海东青,想要王爷多瞧上一瞧。这拔之中虽然没有玉爪那样的极,好的还是有一只,请王爷随老儿移步这边。”高连升脸上堆满着笑容,边向虞孝仁软语解释着,边将杨广径直引向最后一只铁笼。

这只铁笼里,关着一只全身上下一团乌黑的“海东青”,若不是高连升高举着火把在前面照着亮,即便是房中有蜡烛散发出的光亮,寻常人只怕会误以为这只铁笼里是空的,并没有“海东青”。

“禀王爷,这是一只上好的黑袍,通常一千只海东青中才会见到这么一只,请王爷近前来过目。”高连升这回不等虞孝仁说话,主动向杨广介绍起了笼内这只“海东青”的种来了。

第207章 高连升的真实身份

杨广听到高连升说起最末一只铁笼中的“海东青”实是“海东青”中的上“黑袍”,精神登时一振,抬头定睛看了多时,却未见铁笼内那只全身漆黑的鸟儿有丝毫的动静,不禁疑惑地问高连升道:“它是不是被蒙住了双眼,见不到亮光啊。”

高连升用手里的火把往回一指,呵呵笑道:“王爷请看,这几只海东青有哪只没被蒙住了双眼呢。这也是黑袍不同于寻常同类之处,它并不怕火。”

杨广顺着他手中火把所指的方向转头望去,这才注意到铁笼里关着的每只“海东青”双眼处都罩着个黑色的眼罩。

就在杨广的注意力从头顶上那只铁笼移开的同时,突然听到头顶上蓦地传来一声犀利的鸟鸣声,唬得他下意识地举目张望,却赫然看到被高连升称为“黑袍”的那只“海东青”展翅扑至笼边,准确无误地冲着自己所站的方向伸出尖利的前喙,一双金色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作出一副见到猎物捕食时的凶猛架势。

“王爷莫慌。”高连升生怕杨广受到惊吓,忙拦在他身前,将手中的火把冲着头顶笼子里的“黑袍”晃了两晃,那只“黑袍”不甘示弱地扑扇了两下翅膀,终于退到了笼子的另一侧。

“王爷,就这只吧。我瞅着比我家中那只可要强多了。”三人之中唯有虞孝仁兴奋地冲杨广叫道。

杨广惊魂方定,不由得再次抬头望向那只“黑袍”,见它一扑未能得手后,也像是发觉到身在牢笼之中,不可能捕食到近在咫尺的猎物,随即收拢翅膀,伫立在铁笼的另一侧,又变得一动不动了。“动若脱兔,静如处子。”杨广脑海里立马闪过八个字,凝视着“黑袍”点了点头。

由于除了“黑袍”外,其它的几只都是较为常见的“海东青”,高连升在引导着杨广靠近相看过“黑袍”之后,便带着杨广和虞孝仁出了仓房,转身来到上房中喝茶叙谈。

“这只黑袍虽然已属难得,比起玉爪来尚多有不如。王爷如相不中的话,老儿日后还可托人寻一只玉爪来进献给王爷。”高连升因自己有言在先,要献一只“玉爪”给杨广,一落座就试探着杨广对方才那只“黑袍”的印象如何。

“要我说,这只黑袍你就先献给王爷带着,日后有了玉爪再献不迟嘛。将来王爷出镇并州之时,身边有这一黑一白的一双神鹰,岂不是威风八面?”虞孝仁大大咧咧地替杨广做起了主。

杨广虽没亲眼见识到携带猎鹰外出会猎的场景,但想起古人曾有“左牵黄,右擎苍”的诗句来形容古代会猎令人向往的场面,不禁开口附和虞孝仁道:“就是这只黑袍吧。本王愿出两段上好的绢帛,从高老板手中购下此鹰,不知高老板意下如何?”

高连升没有想到杨广会出重金从他手里购得“黑袍”,忙起身决口推辞道:“王爷能收下黑袍,已是老儿的荣幸,老儿岂敢在王爷面前讲论价钱。敬请王爷收回成命才是。”

“王爷,高老板诚心诚意要赠鹰给你,也有日后求你多关照于他的意思在其中,今日你若执意要出重金购下黑袍,岂不要令高老板的一番美意落空?我劝王爷还是收下黑袍吧。”虞孝仁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高连升,半是真话半是玩笑地劝杨广道。

“高老板,本王听说你与当今高句丽王高汤彼此叔侄相称,这些海东青不会是你替高汤售卖,以换得钱帛粮晌的吧?”杨广听虞孝仁提到高连升有意借献鹰攀附自己,心中一动,随即也改用玩笑的口吻向他问道。

或许是被杨广一口道破了实情,高连升神色一滞,旋即又恢复如常,干笑着摇了摇头,答道:“老儿此刻若矢口否认,只怕王爷和虞公子也信不过老儿。只是老儿虽与当今高句丽王同出一族,论年岁辈份还是高汤的长辈,可老儿早在十年前就远离故邦,前来长安经商,那时高汤还是个黄口小儿,老儿现如今纵使有心攀附于他,他也不会再认我这个远在长安的叔父喽。”

“我父子与高老板打交道前后也有七八年了,这一点请王爷放心,他决非高句丽王有意安插于长安城中的眼线。”虞孝仁不知曾得了高连升多少好处,竟拍着胸脯替他打起了保票。

因今日是应虞孝仁之请,前来东市高连升所开商号内挑选“海东青”的,杨广不便对高连升逼问过甚,伤了彼此间的和气,于是听虞孝仁这一说,也哈哈大笑道:“我不过是想到就说,和高老板随意开个玩笑罢了,孝仁兄和高老板皆不必当真。方才我听说这海东青带回去还须调教、驯养,才能听命于主人,捕捉猎物,但不知该如何驯养,还望高老板能不吝赐教。”

高连升得了杨广这话,一颗提至嗓子眼儿的心才逐渐安稳下来,重新落座,赔着笑向杨广解说道:“王爷,包括黑袍在内,这一拔海东青在从辽东运至长安的一路上,已用雁鹊之类的禽肉将其喂饱养肥,下一步即可熬鹰了。嗯,今晚老儿即派人将这只黑袍送至王爷府上,再差专人登门传授王爷熬鹰之法,如何?只是有一件事,须得由老儿亲口向王爷说明,海东青虽然和猎犬有相似之处,却也有所不同:它只认最初驯服它的主人,一经驯化后,则非主人之命不听,因此旁人只能传授王爷熬鹰之法,却无法代替王爷您亲自熬鹰。”

杨广前些时因李渊嘴快,向李圆通报知了谢讽窃取杨丽华笔迹之事,从而导致了谢讽被关入天牢,此时极不愿自己在府中熬鹰之事被李渊察知,给自己带来新的麻烦,眼珠一转,手指虞孝仁说道:“高老板,在本王自己府中熬鹰多有不便,能否请你命人将黑袍送到孝仁兄府上,本王亲到虞府受教、熬鹰,怎样?”

第208章 花圃熬鹰(上)

“王爷,要将这只黑袍驯服,至少也需半个多月的时间,您离开王府这么长的时间,老儿不知方便不方便。”高连升提醒杨广道。

杨广只想着如何能够避过李渊对他的监视,却没想到熬鹰需要这么长的时间,想想如果自己离开王府,白天黑夜地在虞孝仁家中熬鹰,此事一旦让李渊知道了,禀报给父皇母后,只怕又是一件大麻烦。可既要躲过李渊的视线,又能持续不断地熬鹰,到哪里寻找这样的地方呢?

杨广低头思忖了片刻,居然被他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遂向高连升嘱咐道:“这样吧,今晚定更时分你差人将黑袍送到本王府门西侧的花圃内,到时本王自会带人在那儿候着就是。”

当下三人商议已定,高连升唤过一名身强力壮的年轻汉子,向杨广介绍道:“此人名叫金大顺,原是运送这拔海东青来长安的辽东猎户,就由他来向王爷通禀熬鹰之法吧。”

杨广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回到王府,杨广哪儿还有心思研究北境诸地的舆图,满脑子都是关于今晚金大顺等人送“黑袍”来,自己该怎样驯服他的事儿。他左思右想,突然想到自己如果一连几天呆在王府外的花圃内熬鹰,先不说要设法堵住江陀子的嘴,而且府里至少有三个人一定是瞒不过的,那就是照料自己饮食起居的两名侍女萧萧和瑟瑟,以及每天几乎和自己形影不离的贴身护从鲜于罗。这三个人倒还不至于将自己悄悄在花圃内熬鹰的事泄露出去,但也防着李渊和他手下的千牛军士随时都有可能来找自己,到时如果发现自己并不在府中,岂不是前功尽弃?

杨广思索多时,终于想出了一个以假充真的办法:他寻思鲜于罗虽比自己年长几岁,但论身材和自己倒有几分相似,在自己前往花圃熬鹰的这几天里,不如就令他冒充自己呆在府中,一旦有急需自己亲自料理的事情,自己随时可以返回府中,这样就不会被人发现了。

像杨广这样年纪的孩子,要让他整天对着一幅幅舆图背地名儿,对他来说,真比坐牢还要烦闷。如今意外获赠了一只堪称上的“海东青”,他哪儿还顾得上去背地名儿呢。

心中计议已定,趁着回寝殿睡晌觉的功夫,杨广将鲜于罗和萧萧、瑟瑟三人召集到寝殿,当面向三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鲜于罗和萧萧听了,倒没说什么,只瑟瑟一人听罢,当即提出一定要随杨广一道前往花圃熬鹰。

“你一个女孩儿,平白无故地跟着我到花圃去做什么?”杨广把脸一沉,向瑟瑟问道。

“王爷乃千金之躯,花圃虽近,毕竟是在府门外,江陀子又是个半疯半颠之人,一旦王爷在外有个三长两短的,奴婢们可吃罪不起。”瑟瑟振振有辞地答道。

经瑟瑟这一提醒,鲜于罗和萧萧也意识到了此事的严重性,纷纷向杨广表示出了忧虑。

“王爷,听您方才说,这熬鹰须得几天几夜,有奴婢陪在您身边,一来可以服侍王爷,二来也可以替王爷跑个腿,传个信儿什么的,王爷,您就带上婢子吧。”瑟瑟这几个月和杨广混得熟了,半是恳求半是撒娇地说道。

“那好吧。”杨广听瑟瑟说得不为无理,只得点头答应了,他随即吩咐鲜于罗和萧萧道:“在我到花圃熬鹰的这几天里,鲜于罗,你每天晚上就在寝殿睡觉,白天从寝殿直接赶赴前院的正殿温,背地名儿就是,除了这两个地方外,别的地方都不要去。萧萧,长姐和表兄要是问起,你就对他们说,长孙晟先生奉旨前来要我勤习北境之山川地理,风土人情,我每天都在用功温。还有,除宫内来人外,外客一律不见。”

鲜于罗和萧萧对视一眼,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杨广将府中之事安排妥当,又命鲜于罗提前到花圃知全了江陀子一声,在花圃内为自己和瑟瑟安排下歇息的地方,好容易盼到天色黑了下来,前院传来焦二的定更锣声,杨广换上鲜于罗日常穿的黑色衣裤,在头上戴了顶遮住大半个脑袋的护耳风帽,瑟瑟也是一副王府护从打扮,两人相跟着骗过把守府门的千牛军士,出了晋王府的府门,拐向王府西侧的花圃。

晋王府的花圃占地足足有五六亩大顶得上长安城中一户上等人家的宅院了。花圃中紧挨着王府的院墙处建有一排四五间供花匠住的土房。这里早先不止江陀子一位花匠,但这些人都受不惯江陀子平日里对他们颐指气使的态度,加之花匠做到底仍然只是个花匠,不像王府内其他的差使,即使不能跟随主人混个前程,也多多少少有些零花钱可赚,因此,三五年下来,这里的十几位花匠走得就只剩下江陀子一个了。

江陀子白天得到鲜于罗前来向他传达晋王要借他经管的地界儿熬鹰的消息,并没有像王府寻常执役人等那样表现得十分兴奋和殷勤,反而嘴里嘟囔道:“熬鹰可以,但也得提醒王爷,别碰坏了老夫精心培育的花苗才是。”

鲜于罗原就知道江陀子脑子不太正常,听他没有公开提出反对,也就装做没听见,匆匆向他叮嘱了两句“不要向别人提起王爷在此熬鹰”之类的话,就急忙返回王府扮演他的王爷去了。

杨广带着瑟瑟来到花圃栅栏外时,影影绰绰地看到栅栏外站着三四个人影,当中地上还放着个硕大的铁笼子,知道是金大顺带人送黑袍已经到了,遂走上前和金大顺打了声招呼,命人把关着“黑袍”的铁笼子搬到花圃内一间值房当中,单留下金大顺一人,准备向他讨教熬鹰之法。

房内烛光照耀下,杨广看到金大顺手中拎着根三尺多长,仅有手指肚粗细的圆木棍儿,另一只手的手腕上还挽着根牛皮的脚绊儿,心中猜想这些家伙儿事都是熬鹰用到的工具,正要请金大顺开讲,突然就听到房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喝问道:“房内是什么人哪?”

第209章 花圃熬鹰(中)

杨广一惊之下,忙命随行的瑟瑟出房去答话,却不料瑟瑟出了房门一眨眼的功夫,房外的老者不顾她的阻拦,径直闯了进来。

原来是那位有着开府仪同三司勋阶的更夫焦二。

焦二迈步进了屋,首先就望见了屋内当中地上放着的那只大铁笼子,两眼中立时迸出惊喜的火花,随即又看到了和杨广面对面站着的金大顺,脸色顿时一沉,问道:“你是什么人?”

杨广平时没少听鲜于罗说起这位焦二,可几个月来自己和他面对面说过的话加起来统共还不到十句,此时见他横眉立目地喝问金大顺,忙赔笑向他解释道:“他是来传授本王熬鹰之法的,无需见怪。”

“这只黑袍是你带来的?”焦二用手一指铁笼里关着的“黑袍”,仍然冲着金大顺问道。

金大顺见焦二手持更锣,身着短褐,瞧身份不过是一位更夫,却听杨广和他说起话来十分地客气,一时之间也不敢小觑了焦二,便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那就请你放下手里的家伙儿事,从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吧。”焦二身子一侧,让开道儿,毫不客气地吩咐金大顺道。

“他可是来传授本王熬鹰之法的,要是走了”杨广顾及焦二的身份,不便当着金大顺的面儿呵斥他,只得耐下心来向他解释道。

“有我这把老骨头在,还用得着他来教王爷如何熬鹰?撂下熬鹰木和脚绊儿,快走吧。”焦二不屑地盯了金大顺一眼,催促道。

“哈哈,老夫已备下了酒菜,专等你这老不死的巡完更来陪老夫痛饮三碗,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话音方落,花匠江陀子已悠悠地踱进房来。

“焦二,你也通晓熬鹰之法?”杨广吃惊地盯着焦二,问道。

“老不死的早些年在北边的大漠之中打过仗,他说得大概不会有错。只是笼子里的这只鸟儿嘛,老夫瞅着怎么不像只鹰,而像是只黑喜鹊呢?”江陀子也不顾还有金大顺在场,手指着焦二,唠唠叨叨地说道。

谁知,江陀子话音刚落,地上笼中的那只“黑袍”仿佛能听懂人话似的,陡地一展双翅,一双金色的眸子中射出一道寒光,直盯向江陀子,口中发出一声尖利的鸣叫声,唬得江陀子身子一歪,差点儿没摔倒在地。

“嘟嘟。”焦二见状,忙用手中的更锤一指“黑袍”,嘴里发出一串嘟嘟声,像是在安抚被江陀子激怒了的“黑袍”。“黑袍”听到这一连串的嘟嘟声,嗓子眼儿里也嘟嘟作声回应着,逐渐变得安稳了下来。

“您果然是位熬鹰的大行家。得,有您在此,也用不着我来向王爷传授熬鹰之法了。王爷,恕小的这就告辞了。”金大顺见焦二露出了这一手驯鹰的功夫,再不迟疑,当即便抱拳向杨广提出告辞。

“慢着。”焦二抬起手中的更锤,一点金大顺,问道,“这只黑袍你是从哪儿捉到的?”

“这不干他的事,原是他家东主赠送给本王的。”杨广不想焦二得知高连升送“黑袍”给他的事,边冲金大顺摆手示意他快走,边替他答道。

趁着杨广接过话茬儿的空当,金大顺迈步出了花圃值房,回去向高连升交差去了。

“王爷,这数月以来咱们府中屡屡出事,还望王爷能够警醒些,今后莫要引外人入府。”焦二听杨广的意思,似乎有意避讳谈及这只“黑袍”的具体来历,当下也不再追问,只用近乎训诫的口吻对杨广说道。

一个区区更夫,居然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杨广心头掠过一丝不快,却也没开口反驳,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金大顺既然已走,而焦二瞧这架势分明是一位熬鹰的行家,杨广只能指望着焦二教自己熬鹰了。

焦二似乎对熬鹰格外着迷,金大顺走后,他围着大铁笼转个不停,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笼子里关着的那只“黑袍”,嘴里喃喃称赞道:“老儿多年未曾见过这样雄俊的黑袍了,瞧它这双利爪,只怕一两头狼也不是它的对手咧。”

“你这老不死的,今晚倒底是要陪着王爷熬鹰,还是陪着老夫喝酒哇。”江陀子一手拎着个酒葫芦,不耐烦地冲焦二催问道。

“你这老儿反正夜晚无事可做,倒不如替我去巡巡更吧。今晚我就守着它了。”焦二目光仍不舍得从“黑袍”身上移开,顺便将手中的更锣、更锤儿递给了江陀子,指使他道。

江陀子甭瞧在杨广面前敢口出不逊,可偏偏对焦二很是服贴,嘴里嘟囔着:“好心要你来喝上一碗酒,没承想却落了个替你打更的差使,也罢,反正老夫晚上觉少,就替你一夜吧。”从焦二手中接过更锣、更锤儿,脚步蹒跚着转身走了。

待江陀子一走,焦二从地上捡起金大顺撂下的熬鹰木和脚绊儿,转身对杨广说道:“王爷,老儿不敢越俎代庖,这只黑袍既然日后王爷用得着,就只能由王爷亲自来熬了。不过,瞅它这副架势,没有个一二十天,很难熬得出它来,王爷须得有这份耐心才行。”

杨广早已跃跃欲试了,忙向焦二求教道:“我该怎么做,就请你指出道来吧。”

焦二并没立即答复杨广,而是先抬头目测了一下头顶房梁的高度,张嘴将熬鹰木咬住,从自己腰间解下一根牛皮腰带来,两手用力,竟然单凭手力生生将半揸宽的牛皮腰带从中一撕两半,尔后平空向上一跃,原地窜起两丈来高,手攀住房梁,将手中两条腰带牢牢地绑到了房梁上,紧接着将腰带的另一端分别系在熬鹰木两端,以房梁做为受力支撑,做成了一副秋千。旋即像只大鸟似地飞身跃下了房梁,径直走向大铁笼,嘴里依然发出“嘟嘟”的声音,以吸引“黑袍”靠近自己。待“黑袍”展翅向自己扑过来时,焦二出其不意地一把抓住“黑袍”的一只脚踝,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给它绑上了脚绊儿。

焦二一连串的动作可说是一气呵成,直看得杨广眼花缭乱,莫名所以。

“你这是”

焦二回头正想作答,稍稍不留神,未及收回的左手已被笼中的“黑袍”爪尖划过,立时便留下了一道血印。

“这畜牲,身手果然不凡。”焦二被“黑袍”抓伤手背,非但不恼,反而面露笑容,咬着牙夸赞它道。

“好了。剩下的事只能由王爷亲自来做了。”

第210章 花圃熬鹰(下)

按照焦二传授的熬鹰之法,熬鹰共分三个阶段:去膘、过臂和放鹰。

其中去膘费时最长,杨广用了整整七天七夜,才基本完成了这一阶段的任务。

简而言之,去膘就是将“黑袍”一只脚上绑上脚绊儿,系于熬鹰木上,使得“黑袍”勉强能够在熬鹰木上站住即可,每天只喂它很少的一点食物,就这样不吃不睡,让它始终保持全身肌肉紧绷的清醒状态,直至它全身的肥膘脱尽,听从熬鹰者的指挥为止。

去膘之时,只留杨广一人在房内,手持一根长约五六尺的竹竿,每当“黑袍”在熬鹰木上熬不住困,想要睡着时,杨广就得用这根竹竿将它拔醒,“黑袍”不小心失足跌下熬鹰木时,杨广也得用竹竿引着它重新回到熬鹰木上重新站稳。

七天七夜下来,不但“黑袍”前些日子养出的肥膘去除殆尽,即连杨广也瘦了一圈儿。

在为“黑袍”去膘的七天中,杨广除了吃饭、方便,几乎与“黑袍”形影不离。果然,七天下来,“黑袍”对杨广的声音、手势都渐渐熟悉了,每每杨广一抬手,它便下意识地发出两声鸣叫,提醒杨广该给它喂食了而当它有时从熬鹰木栽下来时,只要杨广发出号令,它就会像一名严格服从军令的战士一样,竭尽全力挣扎着翻身回到熬鹰木上站稳。因此,这七天杨广最辛苦,却能从“黑袍”的种种反应当中体会出收获的快乐。

瑟瑟就住在隔壁的值房里,每天为杨广洗衣、做饭,悉心照顾他的日常起居。唯一令杨广觉得有些遗憾的是,瑟瑟的厨艺似乎远不及萧萧。有一次,趁出熬鹰房吃饭的机会,杨广有意无意地向瑟瑟打听起萧萧跟谢讽学习厨艺的事来,瑟瑟只抿嘴一笑,却不肯说出其中详情,只说自谢讽因行窃被抓之后,萧萧每天都要悄悄地哭上一两回,还曾和她商量过该怎样解救谢讽的办法。

杨广听了,才算彻底明白过来:原来萧萧对谢讽已暗生情愫。

谢讽和萧萧两个,一个是自己将来身边的尚食值长,一个是自己贴身侍女,他们两个要是能成为一对夫妻,也没什么不好。

因瑟瑟和他谈及谢讽,杨广联想到他派去蹲点去捉袖红的张须陀已有几天没有他的消息了,便命瑟瑟回府去打听一下,最近张须陀是否回来过,可曾有关于袖红和张仲坚的最新消息。

然而令他感到失望的是,据瑟瑟回来向他禀说,张须陀这些天根本就没回过晋王府,倒是鲜于罗假扮杨广,有两三次差点儿被李渊识破,幸亏有萧萧在旁相助,才勉强混了过去。

“王爷,萧萧姐要我转告王爷,还是尽早回府去吧。”瑟瑟言辞恳切地劝杨广道。

“再有个七八天,黑袍就能熬出来了,我岂能半途而废?”杨广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瑟瑟的劝说。

接下来的过臂阶段更增添了杨广的满足感。“黑袍”在熬鹰木上整整站了七天七夜,才被解开脚绊儿,放了下来。初练过臂的那天,焦二放心不下,特地赶来助阵,江陀子也担心“黑袍”毁了他花圃里的花儿,手里拎着张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神情紧张地站在一旁观看。一旦“黑袍”不听招呼,有踩踏花丛的举动,江陀子随时冲上前去,用手中那张将“黑袍”给扑住。

“陀子,你这张只能扑个蝴蝶,用来扑鹰?嘿嘿,小心被它啄了眼睛。”焦二力劝江陀子撂下那张,不要做无益之举。

所谓过臂,就是熬鹰人和所熬之鹰能够相互识别,鹰听从熬鹰人的呼喝,能顺利地飞落于熬鹰人的手臂之上的阶段。为提高熬鹰的效率,杨广直接跳过了室内过臂的阶段,一上来就把“黑袍”带出了熬鹰房。

“黑袍”经过七天七夜的去膘,又饿又困,脚上虽去除了脚绊儿,双眼却仍然被蒙着,只能依靠听力辨别方位。

它才一出熬鹰房,就似乎嗅到了在花圃中栖息的鸟儿身上的气息,登时胃口大开,张开双翅,像一枝利箭似地直扑向了群鸟,不待鸟儿们反应过来,它已用尖利的脚爪抓到了两只小鸟,飞在一旁,大嚼大咽起来。

“黑将军,过来。”杨广冲与自己相距二三十步开外的“黑袍”呼喝一声。就见还在狼吞虎咽地嚼食着食物的“黑袍”极为服从地抛开食物,掉头朝着杨广飞了过来。

焦二生怕头次过臂,“黑袍”会不小心伤着杨广,急忙靠近杨广,意欲保护他,不想却被“黑袍”认做了要伤害主人的敌人,尖声鸣叫着直奔焦二便扑了过来,唬得焦二抽身就走。“黑袍”听到他脚步离开的声音,才回身稳稳地落在了杨广的肩头。

杨广顺手塞给“黑袍”一块肉,“黑袍”喉咙间发出咕咕的声音,仿佛在向主人表示感谢,随即站在杨广肩头啄食起那块肉来了。

“黑将军,嘿嘿,王爷,这只黑袍果然与你有缘哪。”焦二远远地站在一旁,笑着对杨广说道,“依老儿我多年熬鹰的经验,能一飞过臂的,这还是屈指可数的一次。从今天起,黑将军就只听王爷的号令啦。”

“不是还有接下来的放鹰吗?只有成功完成了放鹰,一只鹰不是才算熬出来了吗?”杨广边亲昵地用手抚摸着“黑袍”的一双翅膀,边问焦二道。

焦二呵呵笑着答道:“放鹰指的是主人携带初熬成功的猎鹰参与狩猎实战。单从驯化说起来,今日过臂成功,便算是这只黑袍已经熬出来了。接下来的三四天里,只要它能像今天这样,随时听从王爷的召唤,飞落到王爷肩头,放不放鹰都是不打紧的。”

杨广听焦二如此说,更是喜出望外,得意非凡地肩头架着这只被他唤做“黑将军”的“海东青”在花圃里来回走个不停,不时地惊起一群歇息在花丛中的飞鸟。

三天之后,“黑将军”已能做到身在花圃之外,与杨广相距里许的路程,一听到杨广的呼唤,便顺利地飞过来,落在杨广肩头了。经焦二提醒,杨广特意动手削制了一枚竹哨,专做召唤“黑将军”之用,以便它能在更远的距离外听到自己的召唤,及时飞回来。

第四天临近晌午,杨广肩头架着“黑将军”,正欲放“黑将军”回房休息,一抬头,正望见鲜于罗急急忙忙地正向花圃跑了过来。

一定是府中出了紧要之事,不然,鲜于罗假扮自己,决不会亲自跑出府来的。杨广心念一闪,随即架着“黑将军”迎了上去,问道:“鲜于罗,府中出了什么事?”

鲜于罗乍一见到杨广肩头架着只眼露寒光的猎鹰,吓得接连倒退了几步,方稳下心神,气喘吁吁地禀报道:“有中使到来,请王爷即刻回府接旨。”

第211章 准领三百骠骑

杨广接到鲜于罗来报信称宫中有旨意下给自己,不知为了何事,心怀忐忑地将“黑将军”送回熬鹰房安置好,和正在隔壁房间的瑟瑟打了声招呼,便跟着鲜于罗回府接旨来啦。

前来传旨的中使是位杨广并不认识的年轻宦者,一见杨广走进正殿,忙满面堆笑地迎上前来,主动自我介绍道:“咱家苏仪儿见过晋王殿下。”

苏姨儿?杨广听这宦者的名字十分好笑,不禁扑哧一乐,抬眼多打量了他两眼,见他生得齿白唇红,亭亭玉立,年纪约在十八,九上下,倒有七分更像是一位美貌的宫人,而不像是一位阉割过的宦者,心中觉得好奇,便向他问道:“请问小公公在宫中哪处当值呀?本王面生得很。”

苏仪儿忙躬身答道:“承蒙王爷垂询,咱家原在尚药局当差,半月前才有幸被万岁爷调至武德殿侍候笔墨。今后有用得着咱家出力跑腿儿的地方,王爷敬请吩咐就是。”

“父皇身边也用起宦者来了?不敢当,日后还请苏公公多行方便。”杨广惊奇之余,心中暗自猜想:这苏仪儿原来是武德殿父皇身边得用的宦者,今日来自己府中传旨,想必一定是为了紧要之事前来。

“有旨。着晋王杨广接旨。”两人见面寒喧已毕,苏仪儿在殿内居中站定,面向杨广,沉声唱道。

“儿臣杨广,接旨。”杨广忙撩衣跪倒在苏仪儿面前,竖起双耳,仔细聆听圣训。

“前已明发诏旨,准晋王杨广开府建衙,配置僚属,今再颁下旨意,准晋王杨广领三百骠骑,以充藩邸护从,一应人等,除统带外,概由杨广自行简择。钦此。”苏仪儿声音清脆地宣读完圣旨,笑眯眯地俯身将杨广扶起,向他称贺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了。”

杨广听到是一道准许自己统带三百名护卫的旨意,也不由得喜出望外,领旨谢恩已毕,极力挽留苏仪儿在府中用过饭再回宫复命。苏仪儿初到皇帝身边当差,哪里肯在杨广府中耽误时辰,婉言谢绝了杨广的好意,带着两名小宦者打道回宫向杨坚复命去了。

准领三百骠骑,并且由自己自行挑选护卫,哈哈,如此一来,只怕出不了旬月的光景,自己岂不就要离京出镇并州了吗?送走苏仪儿,杨广回到正殿,越想越美,只恨自己不能像才驯服的那只“黑将军”一样,生出一双翅膀,当场便飞起来了。

鲜于罗守在殿口,也听到了皇帝诏准杨广统带三百名护卫的消息,他近水楼台先得月,头一个跑过来向杨广请求道:“小的跟随王爷多年,这三百名护卫当中,恳请王爷允准,为小的留下一席。”

杨广此时正在兴头上,当场即对鲜于罗许愿道:“放心吧。我不但要召你进骠骑营,还要提拔你做个小头领什么的。”

鲜于罗自己得了喜讯,却仍不肯站起身,乍着胆子接着问道:“那张须陀,王爷,您看是不是?”

原来,这些日子和张须陀交往下来,鲜于罗很是相中了张须陀办事一丝不苟,且极能吃苦耐劳的长处,一心想拉张须陀进杨广的近卫营,做个自己的使唤人儿。

“嗯,张须陀军籍尚在备身府,不知能否将他招入本王近卫营,此事容当后议吧。”杨广犹对张须陀过于执拗直率的性格耿耿于怀,随便找了个借口敷衍鲜于罗道。

此时,李渊、鱼赞等人也得到了喜讯,纷纷赶来向杨广道贺。

“王爷,在下怎么瞧着您清减了许多,不会是最近这些日子闷在殿内温闷出病来了吧。”李渊上下打量杨广两眼,故作关心地问道。

因李渊之前曾当面向自己提出过愿随自己出镇并州,而杨广私心里又烦透了这位时时处处都能坏自己事的表兄,唯恐他旧话重提,再次向自己提出非份的要求,便推说要将此好消息当面告诉长姐杨丽华,含混支应了李渊两句,就带着鲜于罗出了正殿,直奔杨丽华居住的小院而来。

杨丽华听罢杨广获准统带三百名护卫的消息,也很替他感到高兴,当即便向杨广问道:“父亲旨意里既已明说要阿纵你自行挑选护卫,这三百人从哪儿选出,你心中可有打算了吗?”

“不瞒长姐,先前阿纵获准开府建衙之时,已有虞孝仁、李浑等十数位故交好友表示,愿随我一同出镇并州,征战沙场,这些人自然是要招入骠骑营的。至于其他的人选嘛,我这不才接到圣旨,尚未得及多想呢。”杨广不假思索地答道。

杨丽华的脸色立马阴沉了下来:“父亲未曾册命府僚,单单下了这道准建晋王府骠骑营的旨意给你,难道你还不明白父母的一番苦心吗?”

杨广见杨丽华的脸色骤然由晴转眼,顿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低头思忖了片刻,方抬头问道:“长姐是说父母因牵挂我的安危,才特意先下了这道圣旨吗?依你说,这三百名护卫该从哪儿选呢?”

“充做你身边护卫之人,首先须忠心于你,能够拚得自身性命护得你周全方可,其次还需有武力,能够于危难之时护得你转危为安。只有忠勇兼备之人,方可担当起护卫重任。父亲要你自行简选骠骑营军士,也有此意思在其中。”杨丽华见杨广尚能体会到父母的良苦用心,遂语重心长地教诲他道。

“虞孝仁、李浑这些王公贵宦家子弟入得骠骑营固然可以,但他们人数有限,难以成为骠骑营的主力。依我说,骠骑营的大多数军士,须得是你既能施重恩于彼,而他们又能死心踏地地跟随于你出生入死的人,你不妨循着这样的思路去想一想,该从哪儿精选骠骑营护卫。”

“我能施重恩于他们,而他们又能死心踏地地为我效命。长姐所说的这样的人,该从哪儿找呢?”杨广像是喃喃自语,又像在继续问杨丽华,一时间竟想不出这样的人来。

第212章 盖世猛将入藩邸

就在杨广仍在为到哪儿精选出三百名能誓死效忠于自己的近卫勇士而感到发愁时,次日一早,苏仪儿又带着一道圣旨来到了晋王府,向杨广当面宣谕:

皇帝册任左武卫将军,上开府,云州刺史,齐安郡公李彻总领晋王府军事,兼掌晋王府骠骑册任左武卫左一骠骑府车骑将军段达为晋王府参军事,佐领晋王府骠骑根据晋王杨广保荐,敕命左翊卫别将鱼俱罗为晋王府骠骑营大都督,佐领晋王府骠骑。

也就是说,皇帝亲自为杨广择定了三位骠骑营的正副领军将领。

三位骠骑营的正副统领尽皆随同苏仪儿一道来到晋王府,向杨广报到。这三人当中,除了鱼俱罗是因杨广曾向杨坚当面保举,得到破格提拔,加入到晋王府骠骑营的之外,李彻爵封郡公,位列左武卫将军,称得上是朝廷重臣,段达以车骑将军的职衔与鱼俱罗并列为晋王府骠骑营佐领,从中也可看出杨广的这座近卫营规格之高,与配属给太子杨勇的东宫六率相差也不多了。

李彻近不惑之年,长得短小精悍,面色黎黑,杨广乍一见到他,依稀觉得他论相貌和当今位居朝廷首辅的高颖颇有几分相似。

“就是不知论起文韬武略来,他和高颖相差多少。”杨广心中犯着嘀咕,送走了前来传旨的苏仪儿,将李彻等三位将领留下来陪自己说话。

“殿下,在来王府的路上,末将曾听苏公公说起,万岁前旨诏准,由王爷自行挑选骠骑营众军士,不知此事可有头绪否?”李彻由于身兼总领晋王府军事和统领晋王府骠骑两副重任,且今见杨广尚在稚龄,生恐他将一班中看不中用的贵宦子弟选入骠骑营中,因此,刚一座定,就关切地向杨广发问道。

杨广有心考校考校李彻选兵、领军的眼光和智识,当下紧皱起双眉道:“不瞒将军说,本王正在为此事发着愁呢?前些时,鱼将军跟随本王查案,麾下带有五十名军士,还有,本王还有十几位在太学里的故交好友,也可当做护卫人选”

“哈哈哈”听到此,李彻仰面哈哈大笑道,“请恕末将直言,要依王爷这种选法,三百人不知要到哪一天才能聚齐。今日,末将等三人在武德殿领受册命之时,蒙皇上当面教诲,务必于十日内组建完毕晋王府骠骑营,并会同殿下一并拟定各营统带将佐人选,进呈御览后即可赴任。据此,末将倒有一个选人的主意,但不知王爷想不想听听?”

杨广盼的就是李彻这句话,忙点头答道:“请李将军赐教。”

“请问王爷,您属下田庄有多少户人家,其中又有多少位成丁男子呢?”李彻问道。

“具体数目我说不准,大约二三百户人家吧。至于成丁男子的人数,则需要查阅底册才知道。李将军,要不要我命人将底册拿来你过目?”杨广一点就醒,明白了李彻是欲从自己属下田庄里选择成年男丁加入近卫营。

田庄上的庄户人家就是依附于自己的奴隶,并无人身自由,一旦庄户人家的成年男丁被选中,加入到晋王府骠骑营中,无论对其个人而言,还是对家庭来说,都打开了一条人生路上的上升通道,倒是蛮符合长姐所说的第一个条件:即自己能够施重恩于他们,同时也能保证他们效忠于自己。

可问题在于:自己田庄上的这些男丁战力如何?如果他们只会种地,不懂打仗的话,岂不是会削弱整个骠骑营的战力,起不到任何作用?

杨广心里正在犹豫未决,就听李彻接着说道:“如按每户人家有父子两名成年男丁估算,每户选出一丁加入骠骑营,三百人之员额基本上已可确定。殿下完全不必担心,这些庄户人家的子弟战力如何,皇上已专命段达、鱼俱罗两位将军负责操演骠骑营将士,并赐下方阵图,以供操演阵法之用。”

他说着,冲下首坐着的段达点头示意,段达站起身,双手向杨广捧上一卷阵图,恭敬地说道:“请王爷过目。”

段达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身高八尺开外,生得面如敷粉、口似丹朱,称得上是一表人材,略显不足的是,他举手投足间天生带着几分媚态,与他车骑将军的身份不甚相符。

杨广带着几分诧异,从段达手中接过卷轴,在面前的几案上摊开来注目观瞧,见果然是一幅阵图。图中描画得十分清晰:一队大约五六十名骑兵居中,在骑兵四周,则是一百多名手持长枪、大刀的步军,步军当中还有少数的车军,驾着几十辆战车,围成了一座方阵,最外围则是一百多名弓箭手,正张弓搭箭,虎视耽耽地盯着阵外的敌军。方阵以外的敌军则被描画成了清一色骑着战马的骑兵。

杨广低头看罢多时,方抬起头问李彻道:“此阵图是何人所绘?”

李彻抱拳答道:“此阵名为车步骑射混编方阵,原是清河郡公杨素进献给皇上,专门用来对付突厥铁骑的。皇上已颁下此图给北境诸军,命他们按图示勤加演练。王爷不日即将出镇并州,所领骠骑营自当首先谙熟此阵法。”

哦,原来这就是那日杨素向父皇进献的阵图啊杨广心下恍然道。

“王爷如果采纳末将建言,今日段、鱼两位将军即可亲自赶赴田庄,一一择定骠骑营之军士,你看如何?”为尽量多争取些操演阵法的时间,李彻只得催促杨广道。

“好吧,就依将军之言。我派府掾鱼赞带领两位将军前去田庄选人。”杨广看罢杨素所献之方阵图,约略放心了些,爽快地采纳了李彻的建议。

李彻又向杨广禀报了许多骠骑营组建成军之后,所需戎服、辎重、军械以及每日操演阵法之场地安排等诸多营中事务,杨广无不点头允准,之后他便站起身向杨广告辞了。

杨广因欲和鱼俱罗单独说几句话,便命段达代自己送李彻出府,只将鱼俱罗一人留在了殿内。

“多谢王爷保举提携之恩,自打今儿起,老儿就是王爷您的人了,上刀山、下火海,但有王爷一声令下,老儿必定出生入死,为王爷效命。”不待杨广开口,鱼俱罗已挺身站起,朝着杨广深深鞠了个躬,抱拳谢道。

第213章 送礼就得像段达这样

杨广之所以会在杨坚面前保举鱼俱罗,其中大半原因在于相中了他那一身无人匹敌的功夫,而在内心里对鱼俱罗的为人,尤其是擅自与青楼女子同居,向袖红透露了冼花儿被抓的消息,直接导致了袖红提前逃跑颇为不满,此时见他主动向自己发誓效忠,只淡淡一笑,指着座位对鱼俱罗说道:“鱼将军不必客气,坐下说话就是。”

鱼俱罗却不肯转身就座,从怀中掏出块大红的汗巾,双手捧着,呈给杨广,嘿嘿笑道:“这块汗巾原是袖红亲手为老儿缝制的,老儿还从未舍得用过,今日就将它进献给王爷,略表老儿的一番心意吧,还望王爷笑纳。”

一个多月前,自己因被鱼俱罗诱骗着,亲手杀了头一个人,大病初愈之时,鱼俱罗就曾托张须陀送给自己一块据说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巾帕,搞得杨广哭笑不得,今日见他故伎重施,居然捧出块重大嫌犯袖红做给他的汗巾进呈给自己,杨广忍不住鼻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脸色明显阴沉了下来。

鱼俱罗尚不知与他在石屋院一见钟情,厮混多日的袖红如今已被杨广视做了头号嫌犯,误以为杨广嫌弃自己所送之谢礼过轻了些,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色颇为尴尬地立在杨广面前,活像一尊被上重了釉彩儿的金刚造像。

“鱼将军久在行伍,前些日子跟随本王查破会真大师横死一案,掌毙蝠王,亲自抓获真凶花姑,现今得到父皇的擢拔,也是顺理成章之事,大可不必谢我。”杨广虽对鱼俱罗有意谄媚而出手悭吝的做派心生烦感,但因念及他毕竟是自己府中骑骑营的佐领,不好太让他下不来台,于是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再次指了指鱼俱罗身后的座位,吩咐他坐下说话,“今后你和鱼赞兄弟同在本王府中当差,也算得是本王的体已人了,只须做到忠谨二字,本王断不会亏待你兄弟二人的。”

“是,是,王爷的教诲,老儿定当时刻铭记在心,没齿不忘。”鱼俱罗一边点头应着,一边又不由自主地要站起身,向杨广表示感谢。

恰在这时,鱼赞和送李彻返回的段达一道走进了正殿。

“鱼府掾,你哥哥受父皇敕命,今到府中任骠骑营佐领,以后你兄弟二人便可日日见面,一家团圆了。”杨广不耐烦听到鱼俱罗当面肉麻地拍自己的马屁,忙转向鱼赞呵呵笑道。

鱼赞上前与鱼俱罗相见施礼已毕,问明杨广要自己办的差使,便欲引着段达和鱼俱罗出府前往田庄去挑选军士,段达却借口有事要向杨广单独禀报,请鱼氏兄弟先行一步,自己稍后就来。

“不知段将军有何事要向本王通禀啊?”杨广心里感到纳闷儿,段达与自己素不相识,今是初次见面,他会有什么机密的事要向自己单独禀报呢。

段达见殿内只剩下了他和杨广二人,遂笑嘻嘻地走近杨广,从怀中掏出个长方形的锦囊,双手捧着,呈向杨广,说道:“末将有幸为殿下效命,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殿下不嫌末将冒昧,收下此刀,以做日后防身之用。”

又是一个和鱼俱罗差相仿佛的奸佞之徒。杨广于心中冷冷一笑,接过段达呈上的锦囊,脱去锦囊,赫然现出一柄黑色鲨鱼皮鞘来。

他手按金丝镶边的刀柄,刷地一下从刀鞘中抽出一把短刀来,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一股阴森森的冷气扑面而来,情不自禁地脱口赞道:“好刀。”

掌中的这把刀长仅尺许,刀锋蓝瓦瓦地泛着寒光,令人一见之下即不免心生怯意。比起鱼俱罗之间所献那块大红汗巾来,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不可同日而语。

“段将军,咱们初次见面,本王就收下你这口宝刃,恐怕多有不便吧。”杨广口中虽推辞着,可目光却一刻也未离开过手中这把短刀。

段达见自己所献之短刀入了杨广的法眼,心中窃喜,趁机手指宝刀向杨广解说道:“此刀原是末将数月前跟随乐安公元楷大败吐谷浑,从吐谷浑一位被杀的王子身上缴获的战利,末将临阵厮杀,但凭长刀强弓即可,用不着这样的短刀,末将今后到王爷身边效命,自当拚死也须护得王爷周全,这把短刀就当是末将送与王爷防身之用吧,望王爷切勿推辞。”

既是战利,而非段达家传宝物,杨广收下此刀便不算是夺人所爱了。他一边小心翼翼地将短刀插回刀鞘,紧握在手中,一边随口向段达问道:“段将军曾跟随乐公公西征吐谷浑?但不知斩获几许啊?”

“禀王爷。”段达抱拳正色答道,“数月前末将以左武卫左一骠骑府右二车骑营大都督的职份随同乐安公西御吐谷浑,奉军令担任全军先锋,于吐谷浑大军先锋遭遇于大斗拔谷,末将麾下三百军士一战几乎全部阵亡,杀伤敌军三千余人。吐谷浑西溃之后,乐安公战后具折叙功,末将忝居诸将之首,当今皇上特授末将车骑将军之职。”

听罢段达看似简短实则战功显赫的简历,杨广不由得对眼前这位长相仿佛一位儒雅生的年轻将领刮目相看,频频点头道:“将军能以区区三百之众,一举歼灭十位于已的敌军,堪称当世之勇将,日后本王多有求教将军之处,望将军莫要推辞。”

“末将奉王爷军令,前往田庄选兵,不知王爷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没有?”段达见杨广没再推辞,爽利地收下了自己献上的宝刀,目的已然达到,遂见好就收地委婉向杨广提出了告辞。

“你位列鱼俱罗之上,此次前往田庄择定骠骑营军士,自应以你为主。好生用心为本王挑选些忠勇之士,本王还指着你们与突厥铁骑一决高下呢。”杨广对眼前这位既有着显赫战功,又头脑灵活的年轻将领本能地产生了好感,像叮嘱自己的心腹一样吩咐段达道。

第214章 一项秘密差使

杨广采纳了李彻的建议,指派段达和鱼俱罗二人前往自己属下的田庄上挑选近卫营军士,不出三天,段达和鱼俱罗就返回长安,向杨广禀报称,已从晋王田庄庄户人家的成年男丁中挑选出了二百三十七人,可充做晋王近卫。

杨广因感念鱼俱罗之前所率五十名左翊卫军士跟随自己查案有功,和李彻、段达等人会商后,由杨广和李彻联名具章,请求皇帝杨坚诏准,将此五十名左翊卫禁军全部补入晋王府骠骑营,这样,连同原先杨广已许诺过他们的虞孝仁、李浑等十几名世家子弟,庶几已招满了三百人的护卫。

随后,杨广经与骠骑营三位统军将领商议,对选来的三百人进行了初步测试,拟定了骠骑营各队人马的统领人选,经杨坚过目、核准后,正式当众公布了骠骑营各队的建制、统领:

左武卫将军,上开府,云州刺史,齐安郡公李彻,总领晋王府军事,兼领晋王府骠骑

左武卫左一骠骑府车骑将军,晋王府参军事段达,佐领晋王府骠骑由于李彻总领晋王府军事,实则由段达领掌骠骑营

晋王府领骠骑近卫大都督鱼俱罗,佐领晋王府骠骑

虞孝仁为晋王府骠骑近卫一营都督一营为骑射混编营,配备五十名骑兵、五十名箭手

鲜于罗为晋王府骠骑近卫一营别将

李浑为晋王府骠骑近卫二营都督二营为车、射混编营,配备二十辆战事,五十名箭手

裴虔通为晋王府骠骑近卫三营都督三营清一色的步军。

在骠骑三个营的统带之中,唯有三营统带裴虔通是段达、鱼俱罗从杨广田庄庄户中挑选出的一名白丁、部曲,暂以都督名份统带三营一百名步军。

之所以会从田庄庄户中择定一位统带将佐,多半出自李彻的主意。李彻认为,唯有如此,才能激励骠骑营大多数庄户人家出身的军士誓死效忠杨广,为众人立下建功立业的榜样。

而最终确定由裴虔通来担任三营统带,则一半是因为裴虔通身负武功,在二百多名被选出的丁壮中属于佼佼者,另一半则是由于鱼赞的推举,据鱼赞向杨广报告,二十天前,就是这位裴虔通带领几十名庄丁,于半夜三更天,在田间地头燃起了几十堆篝火,配合了杨素在华州平叛,并且裴虔通于次日天明,还带人抓获了多名从华州军坊中逃窜出来的尔朱绩的亲兵,可以说是曾立下一份军功。

三百骠骑营既已组建完毕,李彻便传命由段达、鱼俱罗两位将军带领全体军士开始每日操演杨素所献之步骑射车混编之方阵阵法,以期骠骑营能早日形成战力。

骠骑营组建成军、正式开始进入操演状态的第二天,杨广派去蹲点捕捉袖红的张须陀突然回到了晋王府。

要说,这世上再没有一位像张须陀这么死心眼儿的人了。十几天前,杨广命他悄悄潜伏于鱼俱罗和袖红同居的宅院附近,蹲点守候,不过是亡羊补牢之举,并没对他能够守到袖红回来抱有多大的希望。可张须陀却把这项差使当做了一项必须要完成的重大使命,十几天来,他独自一人埋伏于大庄严寺附近的那所小小院落之外,每天只吃一顿饭,从早到晚,连个囫囵觉都不敢睡,全神贯注地盯着小院内的动静。

直到鲜于罗眼瞅着骠骑营三百名军士已经招募完毕,即将开始操演阵法,出于好心,偷偷溜出府向张须陀透露了消息,张须陀才托付鲜于罗留在原地替自己继续盯着小院,自己急急忙忙地奔回晋王府来见杨广,请求将自己也编入骠骑营,以使自己获得随杨广出镇并州,临阵建功的机会。

杨广独自一人在正殿里接见了张须陀,听罢他一连十几天几乎不吃不睡盯着鱼俱罗和袖红同居的那座小院儿,却仍是一无所获,眼瞅着张须陀耳鬓发稍犹沾挂着几片落叶,一副狼狈不堪的神情,杨广心软了。

“本王早就向鲜于罗提说过,你的军贯尚在左右领军辖下的备身府中,职在禁宫近卫,调你入本王府中骠骑营,只怕比别人又多了些麻烦。”杨广一面吩咐张须陀在下首落座,一面沉吟着向他说道。

“小的一片诚心,要追随王爷征战沙场,建功立业,一切还请王爷成全。”张须陀也是真急了,说着,竟扑通一声冲着杨广跪了下去,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知一味地叩头作揖,央求杨广收下他这名护卫。

“那好吧。”杨广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遂开口答应道,“好在你原本就跟着本王查案,本王在父皇面前提起,还有个由头。不过,此事成与不成,并不全由本王做主,将来能不能遂了你的心愿,尚在两可之间。关于这一点,你须事先有个准备。”

“我,我情愿舍身为奴,寄身为王爷的一名部曲,也要随王爷一同北上。”张须陀一副实心肠,实在听不得杨广只跟他说些活络话,一急之下,竟说出情愿卖身成为杨广的奴仆、部曲,也要随他出镇并州的话来。

杨广终于被张须陀的一片赤诚之心感动了,虽然明知招张须陀入骠骑营会有不小的麻烦,也不禁慨然道:“难得有如你这样死心踏地的人,本王今日暂且答应你,到本王离京出镇之时,定会带上你就是。”

张须陀激动地抬起头,抹一把眼泪,哽咽着说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依然是说不出更多的话来。

“大庄严寺那边就不用再去了。”杨广命张须陀站起身,向他吩咐道,“你也用不着跟随其他人一道操演阵法,在本王获准离京出镇之前,单独有一项差使要交给你来办。如果办得下来,到时本王保举你做个骠骑营的统带,也不是什么难事。你可愿意去办?”

“愿意,愿意,敬请王爷下令。”张须陀挺身站起,赤红的脸膛上犹挂着几滴泪水,毫不犹豫地应道。

“自今日起,你替本王盯住舒国公府,将每天进入来往于舒国公的所有人等一并记下,于次日辰时回府向我禀报。”杨广两眼紧盯着张须陀,目光中闪现出一丝杀机。

第215章 太子宫僚遭殃

赤髯少年张仲坚既然是南陈派至长安的奸细,那么与其父合伙开设“江南岸”酒楼的舒国公刘鲂自然也摆脱不了与南陈有暗中勾连的嫌疑。袖红跑了,还有刘鲂在。因此,杨广这几天在熬鹰的同时,将自石屋院甜水路暗道外张仲坚偷袭自己至张仲坚潜入自己府中行窃,打死丁三儿的前后经过于脑海当中又过了两回,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与张仲坚关系亲密的舒国公刘鲂身上。

张仲坚晚上入府行窃打死丁三儿,第二天一早刘鲂就心急着入宫向父皇杨坚低头认罪,事后杨广再三想来,刘鲂的行为怎么看都像是在使诈,而不像是发自真心。

甚至,杨广还怀疑到,张仲坚先是胁迫谢讽,继而亲自动手,一而再地想窃取长姐笔迹,说不准和华州尔朱绩谋反之间还存在着某种联系,而身为前朝宣帝驾前幸臣,尔今受到父皇冷落的刘鲂不早不晚,恰恰在朝廷获悉尔朱绩叛乱的前夕反常地主动入宫撇清他和张仲坚父子的关系,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据此,在保证不能打草惊蛇的前提下,杨广又派给了办差素来认真的张须陀一项新的差使:于暗中监视舒国公府,严密观察刘鲂的一举一动,试图从他身上找到更多的查捕南陈间谍头子关自在的线索,了却自己的这桩心愿。

张须陀领受新的差使,前往舒国公府附近埋伏,走了没有两天的时间,杨广便得到了一个新的消息:太子左庶子卢贲、汾州刺史张宾等数位朝中大臣因被怀疑暗通南陈,相继被杨坚关入了天牢,接受进一步的审查。

卢贲其人,杨广曾于自己府中闹粮食危机,到东宫借粮那晚见过一面,而汾州刺史张宾,杨广连这个名字都从未听说过。他虽不清楚,父皇是从什么渠道获知他们暗通南陈的,但至少有一点,杨广明白,卢贲身为太子身边重要的宫僚,他被怀疑是南陈奸细,对太子杨勇来说,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好消息。

经过多方打听,杨广才了解了卢贲和张宾等人突然遭到关押的起因,就在于舒国公刘鲂的举报。

据说,是刘鲂当面向杨坚坦白,他之所以会和有南陈奸细嫌疑的广陵首富张季龄合伙开设“江南岸”酒楼,起因全在于卢贲从中牵线搭桥,介绍二人相识。

从刘鲂嘴里获知这条线索后,杨坚在任用杨素平息华州尔朱绩叛乱的同时,命令其侄左卫大将军杨雄对卢贲进行了秘密调查。结果虽没发现卢贲有暗通南陈的证据,却无意中查获了卢贲和汾州刺史张宾等人暗中密谋,妄图诋毁尚左仆射高颖,进而扳倒高颖的直接证据。

由于高颖现为攻灭南陈的全军统帅,杨雄在向杨坚据实禀报后,杨坚便推断出卢贲等人很可能要借扳倒高颖来达到逼使自己退兵的目的,从而极有可能和南陈朝廷有所勾连,于是当即传旨,将卢贲、张宾等人关押入了天牢,对他们进行审问盘查。

卢贲、张宾很可能是刘鲂为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而找来的两名替死鬼,杨广在查知了此事的前因后果后,脑海之中首先产生了这么一个念头。

然而,一连数天,张须陀每回按时回府向他禀报,都说舒国公府连日来府门紧闭,从未见刘鲂在家中接待过任何客人。经张须陀暗中打听得知,刘鲂自那日在宫中受到惊吓,当场晕倒后,据说是伤了元气,至今仍卧床不起,甚至宫中皇帝皇后赐药给他,他连下床谢恩的力气都没有,眼瞅着这样下去,刘鲂说不准哪天就会一命呜呼了。

难道刘鲂真是胆小怕事,受到过度惊吓,染上了重病?杨广听罢张须陀的禀报,也不禁动摇了先前对于刘鲂的怀疑。

因新组建成军的骠骑营奉了李彻之命,由段达、鱼俱罗两位佐领带着,进行全封闭式地操演,即连杨广本人,李彻也婉言拒绝了他一再提出的要去观摩操演的要求。杨广这些天除了整天盼望张须陀能给他带回刘鲂新的动向之外,就是一个人闷在府中正殿里温,如今连鲜于罗这样可以说说体已话的人,他身边都没有了。

偶尔几回,杨广借口要到隔壁花圃赏花,骗得把守府门的千牛军士放了行,顺道去花圃探看那只才被自己驯服的“黑将军”和留在那儿负责照料“黑将军”的瑟瑟。

每回他去,瑟瑟总会向他抱怨,“黑将军”只认杨广一位主人,即使她使出各种手段,也难以诱使“黑将军”改听她的号令。因一个女孩儿家独自留在花圃有种种不便,瑟瑟还力劝杨广尽快将“黑将军”带回王府豢养,以便能使自己也早日回到王府之中去。

由于忌讳府中尚有一位处处和自己作对的表兄李渊在,杨广尽管私心里也颇想把瑟瑟和“黑将军”召回王府,但又担心李渊在母亲面前打自己的小报告,所以每回都好言安慰瑟瑟,答应她会让她尽快回府去的。

杨广常来花圃,自然常和江陀子碰面,突然有一天,江陀子向他提出请求,请求杨广在出镇并州时,无论如何也要带上他。

杨广觉得奇怪:放着在长安王府好好的安稳生活不过,江陀子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儒生为何要跟着自己到并州受苦呢。

江陀子说出的理由让杨广无法拒绝,他说:“叶落归根,人老思乡。老夫蒙万岁、娘娘恩典,来在王爷府中安享清福,如今算起来,已有将近十年了。老夫上了年纪的人了,说不准哪天两脚一蹬,就不在人世了,唯一的心愿便是把这把老骨头埋在定州老家,求王爷能成全老夫的这番心愿。”

面对着一位比自己父亲还要大上好几岁的老人的恳切请求,杨广除了点头答应,还能说什么呢?

眼瞅着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距离自己离京北上的日子很可能也越来越近,杨广身不由已地又想起了安若溪来。

第216章 了残之死

到今天为止,杨广也无从分辨得清他对安若溪究竟怀着份怎样的情感:要说他和她有男女间的私情,可曾经有过的肌肤之亲毕竟发生在他穿越之前要说他对安若溪仍有所怀疑,可安若溪却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回到他的身边,而甘愿枯守在万善尼寺之中要说他时常惦念着安若溪,是出于和她的友情,可他和安若溪相处的时间加起来总共还不到一两天的时间,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又会有什么友情可言呢。

杨广绞尽脑汁,最终替自己想出了一条牵挂安若溪,希望她回到自己身边的理由:他在这个世上,太孤独了,身边缺少一位像安若溪这样的伴儿。

鲜于罗、萧萧、瑟瑟等人虽已可算做是自己的心腹,但都无法像安若溪对待自己那样,和自己相对平等地说话。

长姐杨丽华对自己的关怀可谓是无微不至,从某种程度上说,杨丽华就是他杨小宽自穿越以来的人生导师,在几个月的时间里,一直在手把手地教导着自己如何进入新的角色,适应皇家王室的生活,然而,她毕竟比自己大着近十岁,有些话他宁愿向和自己年岁仿佛的安若溪去说,也不太情愿跟杨丽华说起,以免受到她的好心唠叨。

杨广虽然内心当中渴望见到安若溪,哪怕和她在万善尼寺外的小树林里面对面说说话也好,可他也明白,自上回安若溪拒绝做他的眼线之后,他和安若溪之间已失去了唯一的联系渠道。如果单凭着故主的身份去见她,不要说会遭到她的再次拒绝,即使两人真见了面,他也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话才好。

杨广一想到安若溪来,心中就充满了纠结和矛盾:既发自内心地想亲近她,又找不到和她有效沟通的途径。

就在杨广因查案接连碰壁,思念起安若溪的时候,奉杨丽华之命,以陪伴服侍安若溪为名,实则是对安若溪在万善尼寺的言行举止实施监看的小侍女坠儿,奉了安若溪之命,突然回到晋王府,向杨丽华和杨广报告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前朝末帝宇文阐之生母,原来的天大皇后朱满月,法名唤做了残的,昨天晚间突然自缢身故了。

“满月是不是受到了来自寺外的什么刺激,才想起寻死来呢?是你主动想起要回来报信的吗?”出乎杨广意料之外,杨丽华听到朱满月的死讯后,并没有表现得过于伤心难过,反而十分冷静地问前来报信的坠儿道。

“禀娘娘、王爷。是了音师姐吩咐婢女回府来报信的。”坠儿显然难以回答杨丽华的第一个问题,又恐避而不答,引得主子娘娘不快,赶忙又补充道,“了音师姐说,娘娘和了残师姐姐妹一场,理应对了残师姐的死有所表示的。”

“哦?若溪是对你这样说的?”杨丽华听到坠儿末一句话,不由得一怔,旋即向她问道。

“是的。”坠儿又望向一旁坐着的杨广,轻声说道,“了音师姐还嘱咐我,最好能当着王爷的面儿向娘娘禀报了残师姐的死讯。”

“好了,你先退下等着吧,稍后我还有话要托你带给若溪。”杨丽华瞟了杨广一眼,声色不动地吩咐坠儿道。

坠儿一退下,杨广就迫不及待地向杨丽华问道:“长姐,安若溪为何要坠儿当着我的面儿向您禀报了残的死讯呢?莫非她料定,我会对此事感兴趣?”

杨丽华这时才用手中的巾帕擦拭了一下眼角,强忍着心中的悲痛,对杨广说道:“数月前,阐儿夭亡于弘圣宫内时,满月尚未想要去寻死,事隔数月,昨日她却突然自寻死路,分明是事出有因哪。若溪这是在借满月的死讯,向你我姐弟示警呢。”

杨广听长姐说得甚是在理,由此,他更加认定,先前自己怀疑万善尼寺中潜藏有南陈奸细并非妄自臆断,而很可能就是事实。

“长姐,如今你外出不便,能否由我代表长姐前往万善尼寺去走一趟,一来对了残之死表示吊唁,二来也可当面向若溪询问了残死前的种种情形?”

“你一个开府建衙,即将出镇外藩的朝廷亲王,到尼寺之中去吊唁一位和你素不相识的前朝皇后,你以为这样做合适吗?”杨丽华冷冷地回绝道。

“可,你我姐弟都不能亲处前往万善尼寺,又怎能了解到了残的真正死因呢?”杨广虽觉方才提出要亲往寺中吊唁朱满月的确过于唐突了些,却急于探知其中隐含的详情,怀着焦急的心情问杨丽华道。

“我在想,只要满月确是自缢身亡,就说明她已生无可恋。咱们又何必非得追根溯源,令她身后也不得安宁呢。”杨丽华仰面长叹一声,神色落寞地回应道。

杨广一心只想着能揪出暗藏于万善尼寺中的南陈奸细,哪里能体会到杨丽华此刻和朱满月同命相怜,兔死狐悲的凄凉心情,听杨丽华竟然打算默然处之,对此不理不问,不由得有点儿急了,本欲竭力说服杨丽华能帮助自己,把了残的真正死因查个水落石出,可话到嘴边,才恍然想起,关于先前自己奉旨彻查会真和尚之死案,以及自己一心想查获南陈“雁巢”首脑人物关自在这一系列的事,自己尚未向长姐透露过一个字,如今定要长姐参与到其中,难免会暴露了自己的真正意图,于是生生将已到唇边的话给咽了回去,转而劝解起杨丽华不要因了残之死过度悲伤,以至伤了自己的身体来了。

从杨丽华居住的小院告辞出来,杨广暗下决心,一定要将了残真正的死因彻查到底,以期盼能顺藤摸瓜,挖出潜藏于万善尼寺当中的奸细来。

“王爷,宫中传下话来,皇上急召王爷入宫。”杨广正低头思忖着该怎样和身在万善尼寺的安若溪取得联系,从她那儿获得更多的线索,来查清了残的真正死因,迎面就听有人匆匆向自己禀报道。

第217章 五可汗结盟来犯

杨广接到召命,急忙入宫赶到武德殿时,只见殿内父皇杨坚面色严峻地居中而坐,太子杨勇、尚右仆射苏威、内史令李德林、左卫大将军广平王杨雄等几位都在,除此之外,在杨雄下首的位置,还依次站着两位杨广从未见过的陌生大臣。

“长孙晟奉旨出使契丹、貘合诸部,虽进展还算顺利,高句丽在受到朕的严辞警告后,也有所退缩,但据卫王杨爽报称,突厥五可汗近日已在都斤山摄图牙帐缔结盟约,意图联合兴兵南下,大举进攻我幽并等地。突厥此番来势汹汹,决不可等闲视之。今日急召汝等入宫,就是为了会商此事。”杨坚抬手示意杨广进殿不必施礼,站到太子杨勇下首,向与会的几位臣下简单明了地说明了此次御前会议的主要议题。

尚左仆射高颖领军在外,殿内诸臣以右仆射苏威居首,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想听听他有何良策,用以破解来自北境的威胁。

“卫王以六百里驿传发回的军报,臣已仔细看过。”苏威不紧不慢地开了腔儿,“卫王在军报中称,突厥五位可汗结盟,统共调集了四十万兵马,意图大举来犯。而拒臣所知,幽并等地统归卫王节制的各路官军加起来,总数不过十万有余,单以兵力相较,敌数倍于我,形势于我极其不利。于今之计,依臣之见,陛下可双管齐下,加以应对:其一,立即抽调攻陈大军北上,寻机与突厥一战其二,即行建立河北道行台,统一指挥对突厥作战等事宜。”

内史令李德林立即提出反驳道:“臣赞同苏仆射关于建立河北道行台,统一调度、指挥北境征战事宜的建言,然对其关于抽调攻陈大军北上的建言持反对意见。陛下试想,如若我数十万精锐之师挥师北上,万一南陈乘隙对我发起反攻,又该如何应对?依臣浅见,攻陈大军不可轻动,北境所缺兵员,可通过就地招募等办法加以补充,在南线战事结束之前,北线但取守势,能将突厥铁骑拦挡于长城以外即可。”

从两位朝廷重臣截然不同的两种建言中,杨广意识到了当前局面的严重性:刚刚创立不久的大隋王朝即将陷入南北两线作战的困局,面临腹背受敌的窘境。这使得他不得不暂时将彻查了残死因的事抛于脑后,聚精会神地投入到如何应对突厥四十万铁骑大举进犯的议题当中。

“子相,朕想听听,你对此,持何见解啊?”杨坚把目光投向两位陌生大臣当中年纪稍长的一位,语气温和地问道。

“禀陛下,臣自灵州任上才返回长安,对幽并等地的态势不甚了了,不敢在陛下面前妄言国事。然臣久在灵夏等州为官,有一事需提请陛下留意:突厥自沙钵略为大可汗之后,已渐有东、西分化之势。在西北则有阿波、达头两可汗领地,阿波领地偏北,少与我大隋接壤,而达头领地与我接壤处长达近千里地,达头其人老奸巨滑,且凶悍残暴,陛下不可不防。如今突厥五可汗既已结盟,领有西北地之阿波、达头两可汗麾下兵力仅次于沙钵略,长安以西之防务也丝毫不能松懈。”

“文运,你说呢?”杨坚点了点头,又向另一位陌生大臣问道。

“陛下,臣以为,苏仆射、李内史所说皆有道理,南北战事孰攻孰守,唯在圣心独断,臣下不便置喙。”被唤做文运的这人圆脸圆身,说起话来一团和气,全不似方才那位棱角分明,语气间自多大流露出一份威严。

“阿纵,你还不认得这两位吧。来,朕为你们做个引见。”杨坚转向杨广,首先指着圆脸圆身的那位介绍道,“这位是张威张文运,现任相州刺史。”

张威满面堆笑,迈步向前,冲着杨广拱手道:“下官张威见过晋王殿下,今后还望殿下多多关照。”

杨坚见张威对杨广一副谄媚、讨好的神情,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随即指着年纪稍长的那位介绍道:“这位是王韶王子相,现任灵州刺史。”

王韶立在原地未动,只矜持地向着杨广拱了拱手,算是和他见过了。

杨广不明白父皇为何要引见两位外州刺史给自己认识,一面向两位刺史抱拳回礼,一面思忖道:近些天多看舆图,依稀记得相州似在中原、河北一带,而灵州据王韶方才所说,分明应在长安之西北方向,两地相距甚远,为何父皇要单单召这两位刺史对与今日的御前会议呢?

“子相方才提及突厥达头可汗玷厥不可深信,朕深有同感。”杨坚听几位大臣都表达出了自己的意见,用冷峻的目光扫视着殿内诸人,说道,“前些时,玷厥领受了朕赐予的狼头纛,又差使节来长安向朕贡献方物,其使节才离长安,他便与沙钵略缔结盟约,欲发兵南侵,殊为可恶。”

李德林见杨坚如此嫌恶达头可汗玷厥,不由得面有忧色地提醒杨坚道:“皇上,如果西北也需调集重兵布防的话,臣只恐”

杨坚一抬手,拦住了李德林的话头,态度坚决地说道:“不要说三面开战,就是四面八方同时有敌来犯,朕贵为华夏天子,煌煌大汉之血胤,也断无退缩妥协之理。关于调兵北上之事,朕还需听听独孤的意见,尔后再做定夺。见地伐。”

太子杨勇忙躬身道:“儿臣在。”

“即命六百里驿传赶赴江陵,将突厥即将大举入侵之事告知高颖,问问他能抽调出多少兵力北上?三日之内朕必须接到回报。”“是。”杨勇答应一声,立即出殿安排去了。

“三日之后,朕将在临光殿举行朝会,当众宣布应对突厥南犯诸项举措。与会诸位今日告退后,如能想出更佳的御敌之策,随时可入宫晋见,不必有所顾虑。好了,阿纵暂且留一留,其他人等可以告退了。”

皇帝既然表明了对突厥作战的坚定态度,李德林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得随众人一并向杨坚告退,离开了武德殿。

“阿纵,朕本意,是想待攻陈之役获胜后,再遣你离京就藩,如今为形势所迫,只好提前要你北上了。”待殿内只剩下了他们父子二人,杨坚面容慈祥地望着杨广,说道。

杨广只觉一股热血直贯顶梁,立马跨前两步,抱拳正色答道:“儿臣早有为父皇为忧,为国建功之心,就请父皇下诏吧,儿臣明日即可离京赶赴并州,誓将突厥胡寇却于国境之外。”

第218章 还是面幌子

杨坚见杨广如此心急着想要出镇并州,不喜反忧,面色登时阴沉了下来,板着脸对他说道:“朕特意将你一人留下,是有几句话想在朝会前告诫于你。你须牢记在心,日后切不可任性乱来,坏了朕的大事,你能做到吗?”

杨广陡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过了火,忙敛容应道:“儿臣愿听从父皇教诲,谨遵圣谕。”

“此次你离京就藩,朕意将在河北建立行台尚省,将幽、并、冀等二十州之地尽划归河北道行台尚省节制,拟册任你为行台尚令,方才引见你认识的张威、王韶两位分任行台尚左、右仆射,同时,朕也替你择定了行台尚省的各部尚人选,会在三日后的朝会上一并册任。”杨坚像是在试探着杨广的反应,先抛出了个大喜讯来观察儿子是否沉得住气。

杨广有了刚才的教训,心头虽然像有只小鹿乱撞,砰砰跳个不停,但脸上却不敢带出一丝喜悦的表情出来,强忍着心头的狂喜,低眉顺眼地站在杨坚面前,一言不发,静候着杨坚继续说下去。

杨坚对儿子的反应还算是满意,遂将话锋一转,说道:“建台就藩,虽然以你为首,但你须谨记,但凡河北道辖下与突厥之战事指挥、调度,由你六叔统掌行台所辖范围内一干政务,则由张、王两位仆射分掌,你只需跟随他们几位用心学习,勤加揣摩,行台尚省的一应政令、军令,虽可以你的名义颁布实施,但必须以他们三位的意见为准,如有违反,则视同抗旨不遵,你明白了吗?”

杨坚的话虽不多,但意思十分明确:杨广虽将被册任为河北道行台尚令,但手中并无任何实权,一切军情、政务,须得听从卫王杨爽和行台两位仆射的意见。

这不还是面幌子吗?

刹那间,杨广胸中刚刚点燃的熊熊烈火顿时被杨坚兜头一盆凉水给彻底扑灭了。他无比沮丧地耷拉着脑袋,站在杨坚面前,竟连个是字也答不上来了。

“朕为你选定的几位骠骑营统领,你还满意吧?”杨坚已预料到儿子会有此反应,旋而把话题转向了能令杨广高兴起来的骠骑营上面,微笑着向他问道。

杨广浑若没听到父皇在向他问话,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自己望眼欲穿地巴望了几个月,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离京出镇,这与留在长安晋王府中有什么差别呢?

“诏准你亲领三百骠骑,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并不是要你带着他们上阵杀敌去的。”杨坚见杨广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加重了语气告诫他道,“今后你在晋阳的出入行止,须得服从骠骑营几位统领的安排,切不可肆意胡来,朕将在你离京之前,下一道诏旨给李彻,要他严格约束于你,你心中如有不服,趁现在不妨向朕明说,到时不必为难于他。”

完了,这回是彻底完了。杨广脑海里轰地一声,绝望地想到,在长安时有李渊和他派来的张须陀时时跟随在自己身旁,好容易盼到能离开长安,出镇并州,却没想到,父皇诏准自己亲领三百骠骑,原来是为了时时处处看管着自己。

直到这时,杨广才领悟出了杨坚特地诏准创建晋王府骠骑营的真正用意:其中固然多半有保护自己安全的用意,但同时也不无约束自己在晋阳的种种行为的作用。

“朕对你说的就是这些了。阿纵,你还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杨坚冷冷地提醒杨广道。

“啊,儿臣,儿臣是在想”杨广张口结舌地想要提出反驳,却又不敢,只得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望着杨坚。

“好了,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杨坚眼看着儿子由兴奋变为失望,继而几近陷入了绝望之中,心头也不由得一软,放缓语气,劝解他道,“你今年不过才十三岁,年纪如此小便能替君父分忧,出镇一方,实在已算是了不起的一份功业了。你尽可放心,待你再年长些,朕自还会相应安排,决不至令你失望的。”

得到父皇的几句安慰,杨广感觉好受了许多,强打起精神,抱拳应道:“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去正阳宫向你母亲请个安吧。昨日听朕说起要差你离京出镇并州的消息,她几乎一整夜没合眼,牵挂着你的安危呢。”杨坚叹了口气,吩咐杨广道。

杨广遵从父命,离开了武德殿,正要赶往正阳宫去向母亲独孤伽罗请安,在殿前迎面碰到了刚安排完驿传,返回武德殿的太子杨勇。

“阿纵,你就要离京到并州去了,父皇告诉你了吗?”杨勇笑着向杨广报喜道。

“哦,我已经知道了。多谢大哥。”杨广无精打采地向杨勇施了一礼,有气无力地答道。

“你怎么了,病了吗?”杨勇察觉出杨广的神色不对,诧异地问道。

“我没事的,大哥。父皇还在殿内等你的回话呢,你快进去吧。”杨广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答道。

“阿纵,我向父皇提出请求,欲率军北上,抵御突厥,父皇还不答应呢。你能以小小年纪,就出镇外藩,建功沙场,就连大哥我还颇有些羡慕你呢。只要到了并州,还不都是你说了算,有什么不高兴的呢。”杨勇善解人意地劝说起了杨广。

“是吗,大哥,到了并州,连六叔也得听我的?可父皇”杨广眼前一亮,旋即目光又变得黯淡了下来。

“古语有句话说得好: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你得花些心思体会其中的含义。”杨勇话中有话地点拔杨广道,“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旦真正离开父皇身边,你就知道了。”

杨广虽不十分明白杨勇这番话的真正含意,但却因杨勇宽慰他的这番话,一时间心情变得好了许多。

他见杨勇转身就要进殿,忽然想起了如今是太子杨勇执掌禁军,张须陀加入骠骑营的事与其跟父皇杨坚说,不如征得大哥杨勇的同意即可,于是忙拦住杨勇,向他深鞠了一躬,央求道:“臣弟还有一事相求,请大哥能够承全。”

第219章 又一起命案

“咱们是自家兄弟,阿纵,用不着跟大哥这么客气,有什么事啊?”杨勇停下脚步,笑着问道。

“现有一名军贯在备身府的军士,名唤张须陀的,前些时一直跟随我查案,我瞧他办差还算是踏实、认真,想把他留在身边,随我一同到并州去”杨广答道。

“嗯,既然他军贯现在备身府,回头我跟舅舅打声招呼,把他的军贯销掉,你那里再给他补一份也就是了。我当是什么事,区区小事,举手之劳而已。”杨勇答应得很爽快。

或许是杨勇亲切和蔼的态度鼓励到了杨广,他随即又向大哥提出了第二个请求:“大哥,现关在天牢里的谢讽,我知他并不是南陈的奸细,还望大哥能够关照于他,莫叫他在牢中受了委屈。将来我会设法劝说父皇放他出来的。”

杨勇这回却没立马表态,而是皱皱眉头,反问杨广道:“谢讽此人,我前几天曾亲自提审过,他确系南陈治下会稽人氏,并且在建康做过太学生,像这样的人,阿纵你怎知他不是南陈的奸细?”

其中的原委杨广自是无法向杨勇明说,只得避而不答,只一味地央求大哥多多关照谢讽,不要叫他在天牢当中吃了苦头。杨勇知道谢讽厨艺高超,误以为杨广贪恋美食,所以要救谢讽出狱,被他磨不过,最终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两件事杨勇都答应帮忙,使得杨广对这位大哥很是感激,恭恭敬敬地冲杨勇施了一礼,表示感谢,旋而转身朝正阳宫的方向走了。

杨勇站在原地,望着杨广离去的背影,嘴角挂上了一丝冷笑。

杨广来到正阳宫向母亲请安,不承想在正阳宫的正殿里再次碰到了杨素的夫人郑祁耶,正抹着眼泪儿向独孤伽罗述说着什么。

就听母亲安慰她道:“事情已然发生了,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必过度悲伤。依本宫说,此事暂且不必跟她夫君提起,免得影响了前线战事。”

杨广先是听说有人亡故,继而又听母亲说到死去的这人竟会影响到前线战事,不由得上了心,侍立在一旁专注地听起二人的谈话来了。

郑祁耶泪眼婆娑地望了一眼杨广,对独孤伽罗说道:“前些时日臣妾还曾跟娘娘面前提说,小妹的命强似臣妾,却不料言犹在耳,她却遭此横祸,命丧歹人之手。娘娘既有懿旨,臣妾自当遵从,唯愿朝廷能早日捉拿到杀害小妹的奸人,替小妹报仇。”

“祁耶你放心,堂堂朝廷命妇,好端端地居然在自己家中被人害了性命,此事事关朝廷体面,皇上和本宫断不会叫杀人凶手在外逍遥自在的。广平王已奉了皇上旨意,带人彻查此案,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待的。”独孤伽罗沉声说道。

“有皇上和娘娘替小妹做主,臣妾就放心了。娘娘还有话要和晋王殿下说,臣妾就不叨扰了,就此告退。”郑祁耶说着,站起了身。

独孤伽罗担心自己的闺蜜伤心过度,认不得出宫的路,忙吩咐贴身侍女月莹将郑祁耶一路送出露门。

“母后,出了什么事?”杨广守在一旁,早就听得心头直痒痒了,郑祁耶才一离开正殿,他就禁不住向独孤伽罗打听道。

独孤伽罗轻声叹了口气,怜爱地望了一眼杨广,缓缓答道:“行军元帅、上柱国长孙览的夫人,今早被人在府中杀死了。”

杨广闻听此言,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心中暗道:长孙览现在正率军攻灭南陈,他的夫人恰恰在此时被人杀死,这桩凶杀案会不会和南陈神秘的“雁巢”有关?

“阿纵,你瞧瞧,在长安尚且如此,何况是并州?你小小年纪,就要离开为娘的身边,身赴不测之地,叫娘怎么舍得?”独孤伽罗命杨广贴近自己身边坐下,抚摸着他的头,依依不舍地说道。

“娘,阿纵已不是三岁的小娃娃了,当此危难之时,理应为朝廷效命,为父皇母后分忧。娘,孩儿身边有三百骠骑护着呢,歹人哪会轻易伤到孩儿,你就放心吧。”杨广懂事地劝慰着母亲。

“娘啊,也知道儿子长大了,就像鸟儿一样,迟早都会从娘身边飞走的。可一想到要你独自一人前往千里之外的并州,仍是放不下这颗心,好歹央得你父皇答应,在你身边设了这座骠骑营。阿纵,你可要给为娘记住,今后在并州无论想去哪儿,都得李广达李彻答应才行。”独孤伽罗一把将杨广搂在怀里,念叨着。

杨广依偎在母亲温暖的怀里,听到这话,不由得撇了撇嘴,直想哭。

过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独孤伽罗才轻轻推开杨广,带着份歉意,对他说道:“阿纵,在你离开长安,前往并州之前,为娘还想要你办件事,不知你能不能做到?”

杨广虽对母亲如此严格地约束自己离开长安后的种种行为感到极度不满,但一听到母亲要自己于出镇前办件差使,立马想到了彻查南陈奸细的事上头,兴奋地抬起头,问道:“母后有何差遣,儿臣定将竭尽全力,办下这桩差使。”

独孤伽罗盯着杨广一本正经的小脸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这件事用不着你如此大惊小怪,就能办下来。”

“请母后明示。”

“阿纵啊,为娘跟你说句贴心话儿,自八月十五那晚起,为娘就动了劝你长姐回宫来住的心思。最近你就要离京北上,长安城里又颇不太平。”说到这儿,独孤伽罗像是想起了一件事,面带忧虑地说道,“你知道吗?这两天,不单是长孙览的夫人被杀,就连前朝的天大皇后朱满月,也不明不白地死了。为娘惦记着你走后,你长姐一个人带着个吃奶的娃儿呆在你府中,实在叫人放心不下。因此,想请你劝劝长姐,还是回宫住到娘的身边来吧,这样,娘也好随时照应着她们母女。”

原来如此啊。杨广心头掠过一丝失望。不过,自从出了张仲坚潜入府中,行窃不成,伤了丁三儿的性命那件事后,杨广也替杨丽华母女的安全着想,正欲劝说长姐带着女儿返回宫中居住,今天却与母亲不谋而合,想到了一处,遂未假思索地当场应承下了这件事。

第220章 群英荟萃

三天后,杨坚在临光殿举行了大朝会,于朝会上当着文武群臣的面儿正式册任杨广为河北道行台尚令,不日将代表自己出镇并州。

同时,原相州刺史张威张文运被册任为河北道行台尚左仆射原灵州刺史王韶王子相被册任为河北道行台尚右仆射,兼晋王府长史原鸿胪卿李雄被册任为河北道行台兵部尚原司门侍郎张衡张建平被册任为河北道行台刑部、度支尚,兼晋王府主薄

杨广居首,身后黑压压跪了几十位河北道行台的新任官员,齐声谢恩领受册命,场面蔚为壮观,看得一旁站着的秦王杨俊、越王杨秀直吞口水,恨不得立马冲上前,交杨广推在一边,换上自己跪在众僚属身前向父皇谢恩领命。

大朝会散后,张威、王韶当即向杨广提出,要召集所有即将到河北道行台任职的官员到杨广府中进行会议,因之前杨坚有话在先,一切政务、军情,须得听从卫王杨爽和行台省两位仆射的意见行事,杨广随即便点头允准了。

晋王府的正殿,在杨广的印象里,还从没来过这么多的官儿。一时间原本十分宽敞的正殿里站满了身着朝服,手持笏板的各色官员,把座晋王府正殿塞得满满的,几乎水泄不通。

李彻显然于事先就得到了信儿,亲自带领着骠骑营各营的统带在殿内维持着秩序。

杨广走进殿来,一眼望见鲜于罗盔明甲亮,手按佩刀,精神抖擞地站在殿中央自己的座位旁边,再往两边看,以李彻为首,段达、鱼俱罗、虞孝仁、李浑、裴虔通等骠骑营的将佐们都在,心中油然而升起一种大将出征前聚将升帐的神圣感和庄严感,按捺着万分激动的心情,紧绷着脸缓步走至殿中央,吩咐人在自己面前两厢安置好六副座位,请张威、王韶等行台重要僚属依次落座,才向张威和王韶点了点头,示意二人可以开始会议了。

张威位居众僚属之首,清了清嗓子,率先站起,面向杨广拱手施了一礼,随即转向众人朗声说道:“今日行台初次会议,在场诸位须听好了,三日后,除晋王骠骑营各位将军以外,诸位须随同在下和王仆射先行赶赴并州,妥善安置好一切,恭候晋王殿下。因此,诸位若有不便之处,今日不妨就请先提出来,由晋王殿下和我等斟酌后视不同情形给予宽限。”

说到这儿,张威有意停顿了片刻,用威严的目光逐一在殿内众人脸上扫视一遍,方才接着说道:“今日不说,将来倘若耽搁了时日,就休怪在下不讲情面,要即行将该员解职查办了。”

殿内众人尽皆面面相觑,似乎都被张威的下马威给震慑住了,并不一人肯开口请求宽限,偌大的一座正殿里鸦雀无声,甚至连呼吸声都听得十分清晰。

杨广居中而坐,望着面前肃穆站立的数十位僚属,头一回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藩王的威严和体面。

张威对众人的表现颇为满意,随即换上了副笑脸,改用温和的语气朝众人说道:“自今尔后,在下与列位份属同僚,都需尽力竭智,辅佐晋王殿下,治理好行台辖区。在下如有关照不到之处,还请列位能多多包涵。”

说罢,目视对面端坐的王韶,示意轮到他向在场众人训话了。

王韶挺身站起,向殿内团团作了一揖,板着脸只淡淡说了句:“在下没别的可说,请晋王训示。”

杨广冷不防王韶什么话都不说,一上来直接就表自己向众人训话,短暂的慌乱后,心情平复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站起身,冲左右抱了抱拳,大声说道:“本王代天子巡狩北境,誓与尔等同心戮力,御敌于国门之外”

他话才开了个头,站在一旁的王韶突然发出两声咳嗽,像是在提醒杨广,今日这种场合不该如此说话。

王韶虽然在河北道行台的官位列于张威之下,但他却兼着晋王府长史,实则是杨坚配给杨广的头号参谋和顾问,因此,一听王韶借咳嗽声来提醒自己,杨广当即便呆了一呆。

总算是他反应还算敏捷,旋即便想到了头一次召集行台众僚属会议,至关紧要的一点就是需明确事权归属。于是,装做是口干,转身端起一碗茶水,抿了一口,马上更改话题,向众人说道:“本王虽为行台尚令,然行台一应大小政务,须由张、王两位仆射分掌,父皇先前已册任卫王为行军元帅,统摄对突厥作战事宜,今后行台凡涉及兵事,须向卫王禀明,尔后方可施行之。以上事权划分,各位须时刻牢记,切莫临事问错了人,回错了话,那样的话,本王可不答应。”

他这番话前面大半多出自杨坚三天前训诫他的原话,而后面两句则是仿效方才张威说话的语气,想在众人面前立一立威,不料话一说出来,才自觉恁过直白了些,于是忍不住朝王韶脸上瞄了一眼。

王韶脸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等了一会儿,见杨广再无别的话可说,遂向众人宣布道:“晋王殿下已向列位申明了行台各项事权的划分,列位但依令行事即可。列位如无事要回,今日会议就到此为止,列位可以各自回府安顿好家三日后辰时准时离京赶赴并州。”

待众人散去后,李彻抱拳向杨广回禀道:“末将职在总领王府军事,一应军中事务,尚需先行和卫王协商议定后,才好做出安排。请殿下允准,末将随同行台两位仆射于三日后先行赶赴并州。骠骑营可暂由段达将军统领,护送殿下出镇。”

李彻的身位、官位并不低于张威、王韶两人,况且杨坚和独孤伽罗都曾明确告诉过杨广,他离开长安后的一切举止行为,须得听从李彻的安排,不得私自行事。此刻听李彻竟然向自己提出,要先行赶赴并州,杨广自然乐得借此机会摆脱他的约束,立马就点头允准了。

第221章 至少两个月?

李彻要先行随同张威、王韶等一班台僚前往并州,虽然令杨广私心里有种类似小孩儿摆脱大人监管的窃喜,然而接下来新任河北道行台刑部、度支二尚,兼晋王府主薄的张衡的一番话,又使杨广颇感左右为难。

张衡字建平,三十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观其相貌并无出奇之处,却在今日的大朝会上被杨坚委以重任,身兼行台刑部、度支两个部的尚以及晋王府主薄三个重要官职,依杨广私下猜料,此人多半有他人所不及的长处。

杨广刚刚点头答应了李彻先行前往并州的请求,张衡就站起身,冲杨广一拱手,慢条斯理地说道:“殿下,在下尚有一事,需要得到您的允准。”

“张尚有话请讲。”杨广十分客气地向张衡颔首示意道。

“在下欲请殿下允准,将王府之中皇上所赐开皇五铢铸钱炉交与在下,带往并州,开炉铸钱,以供台省之用。”

“这个么。”杨广没想到张衡会向自己提出这样一个请求,下意识地盯了他一眼,低头沉吟不语。

要知道,父皇杨坚前不久赏赐下的这座“开皇五铢”铸钱炉乃是供晋王府日常所需之用,尔今,身为行台度支尚的张衡却要把它带到并州,充做台省之用,杨广一时间还真有些舍不得。

行台刑部、度支二部曹依两位行台仆射分工,统归右仆射王韶该管,此时见杨广低头不语,王韶忙替张衡解释道:“今日朝会前,陛下召集在下等几位新任行台官员会议,特意叮嘱张衡要将前此赐予殿下之铸钱炉带往并州,开炉铸钱,以备不时之需的,还请殿下允准。”

既然出于父皇的旨意,杨广心中纵有一百个不乐意,也只能勉为其难地点头答应了。只是他仍不明白,偌大的一座河北道行台,下辖有多达二十个州的管地,为何还要指着自己府中的这座铸钱炉筹措钱粮。

“张尚,你到并州上任后,不打算把行台治下诸州府的帐薄钱粮集中到你的度支衙门,集中掌管、调拔吗?”

张衡虽然今日才被册任为河北道行台度支尚,可显然事先对新划归河北道行台治下的各州郡的财政状况有所了解,听得杨广此问,并不感到意外,当即拱手答道:“殿下有所不知,像行台治下幽、并、冀、代诸州,虽号称大州,府库殷实,然一则多为前齐旧地,境内多流通前齐旧钱,开皇五铢虽已颁行天下,但在这些州郡境内却不得流通,皇上命在下将前赐殿下之开皇五铢携带到并州,开炉铸造新钱,实有统一钱货之意二则现朝廷南北交战,短期内难以调兵北上,需在北境就地征招大量的兵员,极费钱帛,有此一炉在,募军之费便可确保无虞。”

话说至此,张衡似乎看穿了杨广心底里的那份不舍,淡淡一笑,接着解说道:“不过,殿下请放心,皇上任在下为晋王府主薄,也有令在下执掌王府钱粮之用意,今后王府一应所需,便由在下一并打理,断不会顾此失彼,短了王府的日常用度的。”

眼瞅着张衡年纪不大,貌不惊人,却俨然已是父皇钦定的,自己公、私两面的大管家了,杨广暗自嗟叹之余,不由得不对他另眼相看了。

“殿下,在下等三日后即将离京赴藩,不知您还有什么要交待的没有?”左仆射张威眼见得张衡提出的携带晋王府铸钱炉前往并州的请求令杨广颇感不快,忙趁机向杨广提出告辞道。

“张仆射,我方才听你当众宣布三日后即为动身离京之期,但不知你们走后,本王该当何时从长安动身,到并州与你们会合啊?”杨广向张威提出了一个他目前最关心的问题。

张威闻言,立马和王韶交换了一下眼神,含笑躬身答道:“诚如建平方才言及,行台治下诸州多属前齐旧地,豪宗世家林立,钱货流通不一,行台新建,各项庶务既繁且杂,同时,在下此次北上,尚负有襄助卫王招募大批军士,以应对突厥来犯之责。哎呀,这诸种事务要理出个头绪来,依在下初步估算,至少也得两月以上吧。待在下将一应事体安排妥当之后,即命驿传向殿下通禀,到那时,殿下便可陛辞离京了。”

什么,自己至少还得在长安等上两个多月的时间?

杨广看看张威,又瞅瞅王韶,不禁心中大恼,脱口便向张威质问道:“张仆射,如依你的这番安排,突厥五可汗麾下的四十万铁骑兴兵来犯时,本王只怕还安坐于这座大殿之内,空对着几幅舆图,纸上谈兵吧?真要那样的话,父皇今日册任本王做这个河北道行台尚令还有何用?”

张威被杨广咄咄逼人的问话唬得面容失色,用求助的眼神望着身旁的王韶,竟张口结舌地答不出话来。

王韶却一点没被杨广的陡然发作给吓到,神色不动地冲张威拱了拱手,说道:“在下身兼晋王府长史,关于晋王殿下离京就藩之事,还是由在下向王爷解说吧。张仆射身居行台众僚之首,还有诸多要务亟需亲自处置,就请先行一步,如何?”

张威犹在张皇失措之时,得了王韶这句话,正是求之不得,忙赔笑连连称是,借此机会向杨广提出告辞,转身急急忙忙地走了。

王韶旋即又向仍留在殿内的李彻、张衡等人吩咐道:“李将军,张主薄,你们也退下吧。老夫有几句话要单独向王爷回说。”

他身为晋王府长史,便视同为杨广身边的首辅,他说的话,李彻、张衡以及骠骑营诸位将佐岂有不遵的道理,都纷纷向杨广和王韶抱拳、拱手,主动退出了正殿。

“王长史,你把众人都从殿内支走,要对本王说些什么呀?”杨广显然余怒未消,待众人都从殿内退下后,紧绷着脸,冷冷地问王韶道。

第222章 长史耶,长师耶

王韶压根儿也没被杨广随时都有可能发作的气势给唬住,从容不迫地拱手说道:“在下为殿下考虑,欲屏退众人,要单独和殿下讲说几句其中缘故。”

“哼,多谢王长史美意,有什么说但说就是,本王洗耳恭听。”杨广强压着心头的不快,将脸别过一边,催促王韶道。

“在下久在边州为官,与京中诸位皇子、王爷从未曾谋过面,也无从得知其贤愚。”王韶正襟危坐,俨然摆出一副老师教训弟子的架势,说道,“然殿下能以稚龄蒙皇上选中,任以一道重任,依在下料想,殿下必有过人之处,今日观之,却颇令在下失望。”

杨广双眉一挑,两手紧握成拳,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王长史因何会对本王失望啊?”

王韶毫无惧色,侃侃而谈道:“为人子嗣者,须以孝行为上,所谓孝,其一在明父母之心,其二在顺父母之意,尔今吾观殿下对圣上和娘娘一片舐犊之情全无半点明了于心,稍不称心,遂变颜作色,欲发雷霆之怒,此何称孝乎?请恕在下直言,圣上命殿下出镇边关,抵御外侵,其心出自至公,而娘娘暗中嘱托在下等延缓殿下出镇时日,避险杜危,其心出自至慈,殿下对父母至公、至慈之心全无体察,岂当得一孝字?”

他这番话说得一点儿也不顾及杨广的情面,自穿越以来,杨广还从没被哪位臣僚如此当面直言斥责过,刹那间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眼瞅着立时便要发作。

王韶今日甫受重任,唯恐不能竭力尽智,辅佐杨广保得北境安宁,成就一番功业,正欲给杨广当头一记棒喝,怒揭龙鳞,消去杨广心头浮躁之气,使他充分认识到此番出镇并州的艰巨性和威胁性,遂不理会杨广已怒火中烧,言辞恳切地说道:“俗语说:千金之躯,不立于危堵之下。在下等受皇上重托,辅佐殿下出镇北境,首要的责任便是保护得殿下平安无事。殿下从未身临其境,只怕对突厥铁骑的战力之凶悍还不甚了了。以在下于灵州所见,一座驻军上千人的堡坞,三百突厥铁骑过处,犹如摧枯拉朽一般,半日之间即飞灰烟灭,被扫荡一空。眼下突厥五可汗结盟,调集了多达四十万铁骑,随时都有可能大举南下,横扫我幽并诸州,而我数十万大军尚陷于江淮间,无法挥师北上,如殿下此时贸然前往并州,在下等实不敢预料吉凶如何。因此,还望殿下能体谅在下等的一片苦心,顺从娘娘的心愿,稍缓数月,再行离京就藩,以保万全。”

杨广听王韶言及突厥铁骑战力之强悍,话语中不无忌惮、畏惧之意,心中颇为不服。他从未见识过真正的突厥铁骑,只从染干、处罗喉这一对父子身上想当然地认为突厥人不过尔尔,并无多少可怕之处,因此,私心里并不以王韶所说为是。

然而,王韶提到的关于母后独孤伽罗暗中叮嘱台僚,有意迁延自己离京出镇时日的话,却令杨广不得不心存顾忌,难以当面反驳王韶。

“王长史,你的意思本王已经听明白了。三日后你们便要离京前往并州,筹组行台,还有诸多事宜要办,今日我就不多留王长史了,三日后,本王将亲自出城为众台僚送行。”杨广强自按捺着心头的怒意,对王韶下了逐客令。

王韶看出杨广心中虽对自己很是不满,却能对自己隐忍、容让,没有当场发作,微微点了点头,似乎对杨广的反应还算满意,且明知再要多说也属无益,遂拱手向杨广告辞,离开了晋王府,回府准备离京前的一应事务去了。

王韶前脚刚走,以鱼赞为首,一班晋王府的旧府僚、执役人等便纷纷赶来,向杨广道贺。

杨广还不知自己何时才能离京前往并州就藩,心中颇感失落,却不便拂了众人的一番美意,只好强打起一副笑容,端坐于正殿内,勉强接受众人的祝贺。

“王爷,老儿尚有一事要回。”鱼赞回过头盯了身后众人一眼,向杨广说道。

“好了,若无别的事要回,尔等先退下吧。”杨广见鱼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遂向立于他身后的其他家人吩咐道。

“请王爷的示下,方才新任王府主薄张衡找到老儿,声称王爷已答应将前些时皇上赏赐王爷的那座铸钱炉交由他,带往并州,要老儿一两天内便差人将此炉拆下,给他送去,不可是否确有此事?”鱼赞待众人都退下,方拱手向杨广问道。

“唔,有这么回事,你就按他说的办吧。”杨广犹未从低落的情绪中解脱出来,漫声应道。

“老儿在王爷身边当了这么多年的差,还从未遇到过这等事。”鱼赞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把憋屈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既是王爷不日就将出镇并州,这座铸钱炉为何不由王爷亲自携往并州,而要交给张衡”

“罗嗦什么没听到本王方才的话吗?他要,就拆下来给他就是。”杨广再也忍不住了,勃然作色,对鱼赞发作道。

要知道,鱼赞可是王韶、李彻等人被册任为晋王府僚之前,唯一一位受到皇帝敕任,担任晋王府掾的府僚,身份、地位自要比鲜于罗等人尊显得多,他自到杨广身边当差后,还从未见过杨广向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今日却不知这位小主子才被委以重任,行将出镇北境,值此大喜之日,为何如此发作自己,本还想争辩两句,抬头觑了觑杨广的脸色,没敢再多问一句。

杨广见鱼赞涨红着脸,呆立在自己面前,还不退下,沉着脸问道:“不有什么事吗?”

“老儿想请王爷的示下,何时动身离京,老儿也好命人准备行装,随同王爷一同前往并州?”鱼赞职责所在,只好期期艾艾地又问道。

“用不着准备什么,你就带着合府上下留在长安府中,不必随本王前往并州了。”杨广一腔怒火无从向王韶发泄,只对着鱼赞尽情宣泄而出。

“那,那可怎么使得?”鱼赞哪儿能想到杨广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心急,脱口叫道。

杨广话一出口,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份:此次出镇并州,虽然尚不知何时才能成行,但一旦真正到了并州,却又不知何时才能返回长安,身边倘若连一个体已的人都不带,不要说母亲不会答应,就是自己也多有不便。然而,他一怒之下,话既已说出口,也就不想再挽回了,转念一想:好歹身边还有个三百人的骠骑营跟着,不至于到了并州缺少跟前儿的使唤人,索性对鱼赞吩咐道:“就这么着吧。你下去告诉合府人等,不必收拾行装,本王只带三百骠骑离京出镇。”

第223章 杨素还钗

虽然在鱼赞面前发泄了一通怨气,可接下来的三四天时间里,杨广却始终高兴不起来:母后牵挂自己的安危,这一留不知要将自己留在长安,呆到什么时候?

突厥五可汗结盟,联兵来犯,本已促使父皇痛下决心,提前命自己出镇并州,还将北境二十州统一划归自已辖下,统一节制,可说是对自己寄予了厚望,偏偏母后却在此时起妇人之仁,暗中作梗,指使众台僚借故拖延自己离京出镇的时日,杨广有心当天入宫说服母亲,放自己早日离开长安,赶赴并州迎战突厥,又因深知母亲说一不二的脾气,单凭自己一已之力,很难劝说得她回心转意。

况且杨广也想到,母亲并没亲自出面强留下自己,而是指使河北行台的一干僚属找出各种冠冤堂皇的理由,有意延缓自己出镇的日期,倘若自己贸然入宫去央求母亲放自己离开长安,母亲自会找出千百个理由来搪塞自己,只怕也难遂了心愿。

由此两点,杨广只得打消直接入宫说服母亲改变主意的念头,又因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脱身办法而陷入了烦燥不安当中。

三天后,杨广强打起精神,到长安东门外送走了张威、王韶等一众台僚,又终因不舍得将好好的一座铸钱炉交给张衡带往并州,充做公用,杨广临时改变主意,派出府中的帐房先生钱无量亲自押送铸钱炉,随张衡一同前往并州,以便将来这座铸钱炉还能为自己所用。

他闷闷不乐地返回自己府中,本欲到正殿等候派去监视舒国公刘鲂的张须陀准时向自己禀报新的消息,谁知,刚刚在萧萧、瑟瑟两名侍女的引导下来到正殿门外,就见有一名把守府门的千牛军士来报:清河郡公杨素登门求见公主,现就在府门外等候。

“你去,先请清河郡公到正殿来与本王相见,说话。”杨广灵机一动,想起前些时杨素单人独骑前往华州平叛,临行前特意来自己府中,向长姐杨丽华要走了一枝簪金步摇,还请自己命人于当夜在田庄上点燃篝火,呼应他平叛之用,也就是说,杨素至今还欠了自己的一份人情,自己何不趁机向他求教脱身之法呢?

稍顷,杨素身着一袭白色锦袍,在军士的导引下来到了正殿。

杨广忙起身降阶相迎,走上前拉住杨素的手,十分亲热地问道:“清河公盖世之英雄,今日不知为了何事,要来小王府中求见长姐啊?”

杨素仅凭一人之力,深入华州军坊,挥刀力斩尔朱绩,平灭了一场即将发动的大叛乱,却于功成之后,被杨坚安排去做了两位朝廷贵戚的长史,心中虽明白这是皇帝有意在压制自己,交给了自己两份出力不讨好的差使,但苦于无法推辞,只得当殿领旨受命,赶往东都上任去了。

前两天,杨素在东都得到夫人郑祁耶写来的一封家信,得知了郑祁耶的族妹行军元帅长孙览的夫人郑氏被人于府中杀害的消息。郑祁耶在信中还叮嘱杨素,无论如何也要赶回长安,参加郑氏的葬仪。

长孙览虽和杨素是一条船儿,但因杨素平时负才自傲,认为长孙览文韬武略不及自己多矣,却能被委以重任,统军攻灭南陈,对他颇具妒忌之心。

接到夫人的家信后,杨素本不欲返回长安,专程替长孙览的夫人送葬,只因他近日人在东都,也听到了些关于突厥五可汗结盟,举兵南侵的消息,私心里想趁回长安为郑氏送葬的机会,托夫人在皇后面前替自己关说关说,以求得一项能统军与突厥人作战的差使,总胜似窝在太子的岳父手下,将干些边边角角的琐碎差使。

谁知,天不遂人愿。杨素向东都元孝矩告假,返回长安后才得知,皇帝已颁下明诏,组建河北道行台尚省,册任二皇子晋王杨广为行台尚令,张威、王韶分任河北道行台尚左、右仆射,行台各部、曹大小吏员尽皆敕任有人,他杨素来晚了一步。

既然短时间难以讨得新的差使,杨素本打算在参加完郑氏的葬仪后即返回东都销假办差去了,今儿早上在府中更换袍服时,却突然翻出了赶往华州平叛前向杨丽华讨来的那枝金步摇,于是便想着亲自到晋王府求见杨丽华,将这枝步摇当面还给她。

杨广听杨素说罢来意,微微点头一笑,话中有话地又问道:“清河公,但不知华州郊外那一把火,放得如何呀?”

杨素是何等聪明之人,一听杨广有意提及帮自己平叛,在华州郊外点燃的那一把火,便已猜到了杨广定是有事要求助于自己,遂从座中站起身,抱拳向杨广致谢道:“若非王爷相助,处道华州之行断不易获得成功,王爷但有吩咐,处道必将效力。”

“清河公有所不知,小王正为一事夙夜难眠,还望清河公能为小王排忧解难。”杨广见杨素已领会了自己招他来见的用意,当下也不再隐瞒,遂将母亲舍不得放自己出镇并州,暗中指使张威、王韶等一干台僚迟延自己离京赶赴并州的前后经过详细叙说了一回。

杨素眯着双眼,听罢杨广的话,捻须大笑道:“此有何难?王爷身边现就有一位能劝说得娘娘改变心意之人,王爷为何不去求她?”

杨广望着杨素,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道:“清河公指的是小王的长姐?”

“呵呵,正是。”杨素对杨广一点就透的机灵劲儿甚是称赏,频频点头应道,“公主身份贵重,在皇上、娘娘跟前说话,向有一言九鼎之力,如王爷能请得动公主出面,替您向娘娘求情,依处道所料,娘娘断无不从之理。只是”

杨广唯恐事有不谐,一听杨素说出只是二字,忙不迭地打断他,神色焦急地问道:“只是什么,还请清河公开解?”

杨素心中暗想:此子虽伶俐过人,却失之年幼,心中全无城府,遇事过于操切,也罢,谁叫我之前曾欠下了他偌大一份人情,今日索性把话跟他说明吧,事情成与不成的,责任就不在我了。

“处道素知公主与王爷姐弟情深,怕就怕公主也和娘娘揣着一样的心思,舍不得放王爷到并州吃苦犯险吧。”杨素沉吟着答道。

第224章 血浓于水

长姐杨丽华虽对自己关爱有加,杨广心里尚能辨别得清,长姐实则是希望自己能早日建功立业,成为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的,这种关爱当与母亲不同。

同时经杨素这一提醒,杨广也想起,几天前自己还答应过母亲,要劝长姐返回长安宫去住,这几天只顾着冥思苦想早日离京出镇之事,倒把这件事给忘了。

“多谢清河公为小王指点迷津,过会儿见到长姐时,能否请清河公助小王劝说长姐,挪回宫中去住?”杨广存心要出道难题给杨素,以借机看看这位当世奇才是否能解得了此题。

杨素眼珠一转,已猜出了杨文要自己相帮着劝说杨丽华返回长安宫去住的因由,却不说破,只慨然应允道:“处道愿替王爷效劳。”

当下杨广便亲自陪着杨素到后院来见杨丽华。果然,杨素在向杨丽华奉上那枝金步摇后,向她问道:“在下听说晋王殿下不日即将离京出镇并州,不知公主今后作何打算?”

杨丽华对杨素此问颇感意外,望了一眼陪坐在旁的杨广,答道:“清河公何来此问哪?本宫自然还住在此处。”

杨素用手指着杨丽华手中的那枝金步摇,笑着问道:“公主可知在下当日借这枝步摇,是作何用途的吗?”

“怎么,不是尊夫人要仿照着这枝步摇的样式也打造一枝吗?”杨丽华诧异地望着杨素,仍未听明白他想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请公主恕在下有意隐瞒之罪。”杨素抱拳向杨丽华施了一礼,坦然解说道,“在下那日借走公主这枝步摇,实则是为了奉旨前往华州,平息尔朱绩叛乱,欲拿公主这枝步摇,作个信物罢了。”

“清河公只身入华州之事,本宫也曾人说起过,但不知本宫这枝步摇,如何能助清河公平定叛乱呢?”杨丽华被杨素说得更加糊涂了,两眼直盯着他问道。

“公主有所不知,尔朱绩起兵叛乱,打的就是反隋复周的旗号。据在下事后审讯其亲兵得知,长安城中有人曾事先唆使尔朱绩起兵叛乱,信誓旦旦地对其声称是奉有公主您的旨意行事。在下那晚在华州军坊酒宴上斩杀尔朱绩后,若非向军中诸将出示了公主这枝步摇,申明公主并无意指使尔朱绩谋反,只怕华州诸将尚不肯相信在下,华州叛乱也就不会如此悄无声息地平定下来。所以,处道华州之行,实则承公主恩惠多矣。”

杨素说到此,偷眼观察杨丽华的神色,见她虽面露惊讶之色,却并无愠怒之意,方才放下心,话锋一转,劝起杨丽华来了。

“在下为公主母女安危考虑,不嫌冒昧,进上一言,还请公主三思。有晋王陪伴公主居住在此,外面纵有奸人暗中打公主您的主意,想借助于您多行不轨之事,也必有所顾忌,难以得逞,倘若晋王殿下有朝一日离京出镇,仅留下您独居在此,在下唯恐日后会有不测之事。况且,公主虽曾身为前朝皇太后,但毕竟与当今皇上、娘娘乃是骨肉至亲,血浓于水,不会受人挑唆,作出不利于朝廷之事吧?据此,在下奉劝公主,于晋王离京出镇前,还是返回宫中去住,以免给奸人造成可乘之机吧。”

也就是杨素,仗着其夫人郑祁耶与杨丽华母女素来交好的情面之上,敢对杨丽华如此直言相劝。杨广坐在一旁,从杨素的这番话联想起谢讽,还有张仲坚几次三番地想窃取长姐的笔迹,多半和尔朱绩叛乱不无关涉,也不由得暗自心惊,倒抽了口凉气。

杨丽华似乎也猜到了有人屡屡窃取自己的笔迹,是想打着自己的旗号为非作乱,欲谋不轨,静静地听完杨素这番话,倒没像杨广那么吃惊,淡淡地冲杨素回应道:“清河公的一番好意,本宫心领了。至于本宫母女当不当回长安宫居住,此事且容本宫考虑考虑,再说吧。”

杨素听杨丽华话音中对自己向她建议的重返长安宫居住并无断然拒绝之意,暗中向杨广递了个眼色,要他趁热打铁,设法再劝上杨丽华一劝,此事料想就可促成,他则见好就收地向杨丽华推说还有公务在身,不便在此久留,见杨丽华点头无话,竟然撇下杨广,自顾自地走了。

“长姐,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您。”杨素离开后,杨广鼓足勇气,向杨丽华坦白道,“前些时,我奉旨牵总彻查会真和尚横死一案,在西市附近一座名为石屋院的隐秘宅院中,发现了被人收留,准备送往江左的前朝静帝的皇后司马珞。”

“珞儿?她还没死?”杨丽华瞪大了双眼,直盯着杨广,激动地问道,“她现在人在哪里?”

“长姐请放心,司马珞现在就在母后居住的正阳宫中。”杨广有意回避着杨丽华向他投来的目光,答道,“长姐要是愿意,我可以回禀母后,在长姐回宫居住后,要司马珞陪伴于长姐身边。”

“阿纵,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是不是母亲要你来劝我回宫居住的?”杨丽华加重了语气,质问杨广道。

“请长姐一定要相信阿纵,并无半点儿对长姐不利之心。”杨广在杨丽华的逼问下,有些坐不住了,挺身站起,抱拳向杨丽华说道,“阿纵实则是有事相求长姐,同时,也不想长姐独自留在这里,整日担惊受怕,夹在夫家和父母之间左右为难,才力主长姐回宫去住的。”

“你坐下,说吧,你有什么事要求我,这和劝我返回宫中去住又有什么关联?”杨丽华见杨广脸色涨得通红,不像是在帮别人来赚自己,放缓了语气,淡淡地问道。

杨广却不肯就座,站在杨丽华面前,原原本本地将母亲暗中指使台僚有意拖延自己离京出镇的时日以及自己确受母亲之托,出自好意来劝她返回长安宫去住的事讲述了一遍,末了向杨丽华恳求道:“这几天我反反复复想过了,眼下唯有长姐的话母亲还听得进去,请长姐说服母亲,早日放阿纵赶赴并州,为朝廷效命吧。”

第225章 名士之名

杨素迈步走出杨丽华所居住的那进院落,正寻思着今日要不要入宫面见杨坚陛辞,明日一早即可返回东都销假就职,踏踏实实地做他的东都留守长史去,冷不防被一人拦住了去路,“扑通”一声跪倒在他身前,语带哽咽地乞求道:“请杨公爷大发慈悲之心,成全小女子的心愿,将来小女子作牛作马,也要报答公爷的大恩大德。”

自己尚未走出晋王府的大门,晋王府中会有什么人拦路向自己求助?杨素稳了稳心神,注目向身前望去,只见一位姿容清丽的婢女跪在自己面前,正眼含热泪地仰视着自己。

杨素着实唬了一跳,本能地俯身想要去扶起这位婢女,手一伸出,又觉不妥,只得直起身,皱眉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挡住我的去路?”

“婢女名唤萧萧,现为晋王身边的侍女。只因久仰公爷雅爱结交名士,智计天下无双,现有一事相求,还请公爷不嫌婢女身份卑微,施以援手。”

萧萧说完这番话,杨素更觉纳闷儿了:这名女子既然自称是晋王身边的侍女,遇到了为难之事,为什么不去求晋王,单单要拦在自己身前,口口声声地央求自己相助于她。

“萧萧姑娘,你先起来。有什么话慢慢儿说。”杨素四下里张望了一眼,见前后左右并无一人,遂对萧萧吩咐道。

“是。”萧萧顺从地站起身,却仍挡在杨素的去路上,泪眼婆娑地望着杨素,轻声问道,“婢女曾听人传言,说公爷向以当世之安石公自许,但不知安石公的后人现如今身陷囹圄,公爷能否救他脱困?”

杨素确实屡次向人言说,三百年来,自己所倾心佩服的,唯有东晋时名相谢安一人,尔今听到杨广身边一名小小婢女也知道此事,心中不免生出一丝得意来。又因听萧萧说及,有一位谢安的后人身陷囹圄,欲求自己设法解求于他,本能地推却道:“姑娘既是晋王殿下身边的人,倘遇难事,为何不去求晋王代你出面?姑娘所说的这位安石公的后人姓字名谁,和姑娘你又是什么关系呢?”

“回公爷的话。”萧萧敛容答道,“谢讽原是我家王爷延请入府的座上之宾,只因谢讽为人胁迫,犯下了大错,现被关入天牢之中,随时可能有性命之忧。我家王爷虽有心救他出牢,却有心无力,一时间难以做到。婢女因怜惜谢讽是谢氏一族唯一尚留在人世间的后人,不忍见到煌煌江左谢氏,堂堂安石公的血脉,自谢讽之后便湮灭于世间,故而今日在此拦路向公爷求助,还望公爷瞧在安石公的面上,设法解救谢讽脱困,为谢氏保存下这一枝血脉吧。”

萧萧这番话说得言辞恳切,但听在杨素耳中,却仿佛另带着一层深意:你杨素不是一向以风流名士,安石公再世自居吗?如今谢安的后裔遇到了难事,你杨素倘若置之不量,不肯施以援手的话,那么从此以后,你在天下世家面前,还有何面目再以当世谢安石自许呢。

一想到杨广身边的一名寻常侍女此举堪称非同凡响,一开口便将自己逼到了不出手相助于她,就将在世人面前丢掉颜面的尴尬境地,杨素暗里咂舌叹道:人都传言晋王府中卧虎藏龙,今日得见此女,信哉

从萧萧的话语、神态当中,杨素敏锐地察觉出了这名侍女对那位名唤谢讽的谢氏后人必定怀有一份情愫,不然决不至此,遂打着哈哈对萧萧说道:“姑娘若是钟情于谢郎,某愿替姑娘向王爷回明,央王爷成全姑娘与谢郎这一番天作的姻缘。但说到要某设法救谢讽出天牢,只怕某纵有其心,却无其力呀。”

“呵呵,公爷能仅凭一已之力,平定华州叛乱,难道就无力解救谢讽脱困吗?谢讽啊谢讽,看来你命中注定,难逃此一劫啦。即连才智盖世的杨处道也难救你一命喽。说不得,我只有明日起便日日到万善尼寺上香供佛,乞求佛祖保佑,留下谢氏这一枝血脉吧。”萧萧擦干眼角的泪水,睨着杨素,仰面振振有辞道。

万善尼寺是长安城中最大的一座尼寺,每天前往寺中敬佛上香的信众都有数千人,杨素不敢想像,如果萧萧说到做到,每天当着众人的面儿将自己徒以当世谢安石自居,却不肯出手解救谢氏出困的事情说上一回两回的,那么日后自己还有什么面目在世人面前立足

“姑娘,敢问谢郎因犯了何事,被关入天牢的呢?”

由于在晋王府中意外地遇到侍女萧萧拦路求助,以败坏他的名声逼使他就范,出手救谢讽脱困,杨素万般无奈下,只得应承下了这件难办的事,临时改变行程安排,将入宫陛辞的时间推到了次日早晨,而于当天回到自己府中后,即派出多名家人,四处打探这位名叫谢讽的晋王府新请不久的厨子究竟是不是江左谢氏的嫡系,以及会不会真是南陈朝廷派至长安的暗探,以便视不同的情形采取不同的对策,来保住自己当世谢安石的名号。

清河郡公府中的家仆当天一直忙乎到近三更天,才将主子要他们打听的一应事体打听来了个大概。杨素在府中接到众家仆的回报,心知这回自己只怕是躲不过萧萧这小妮子的算计了,屏退众人,连夫人郑祁耶的房中都没回,独自把自己关在房中,冥思苦想了一夜,终于想出了一条或许能从天牢之中救出谢讽的办法。

好容易盼到天光大亮,杨素连饭都顾不得吃上一口,匆匆更衣洗漱已毕,便出府赶到露门前排队等候入宫向皇帝陛辞。

天近巳时,武德殿当值宦者苏仪儿才来到露门外,奉旨召杨素入宫面君。

杨素抬手正了正冠帽,迈步跟随苏仪儿穿过露门,赶往武德殿来见杨坚。

“处道啊,关于郑氏之死,你回到东都后,切莫向别人说起此消息,朕已命人彻查真凶,待案情大白后再公诸于众,你明白朕的意思吗?”杨坚只道是杨素今日入宫,是专门为了来向自己陛辞,并无旁事要说,因此两人一见面,不待杨素开口,就特地向他叮嘱道。

第226章 怀柔攻心为上

“臣谨遵圣谕。”杨素躬身抱拳答道。他见杨坚开始埋首批阅起奏章来,那意思是说,杨素你可以退下了,忙主动向杨坚汇报起他到东都走马上任以来的工作来了。

“皇上,臣自奉旨到东都莅职以来,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即将关东豪宗世家上百人迁至东都,优抚之,羁縻之。如今关东、河北一带豪宗世家各拥私兵,割据堡坞之局面已大为改观,旧齐之地百姓皆怀向善归化之心,甘心情愿地做我大隋的子民。然而”

杨坚边埋首批阅奏章,边不无自得地听着杨素关于将关东、河北豪宗世家迁往东都洛阳安置的情况汇报,及至听到杨素说到然而二字,便就此打住,不往下说了,方抬起头注视着杨素,问道:“处道有话就说,无需向朕隐瞒什么。朕知道,旧齐之地民风彪悍刁顽,那些个豪宗世家子弟即便奉谕迁入了东都,一时间也难免生出各种各样的事端,对此,用不着心急,但假以时日,早晚他们也必会臣服于我大隋的。”

“是,皇上说的极是。然臣想说的,无关乎关东、河北等地的豪宗世家,而是如何离间分化江左望族,以助攻陈之役早日获得成功。”杨素见杨坚已开始入彀,心中窃喜,面儿上却淡淡地说道。

“哦?处道在东都任职,却能想到助攻陈之役早获成功,朕心甚慰。不妨详细说说,你欲如何离间分化江左望族,以助攻陈之役呀?”杨坚放下了手中笔,挺直了身子,颇感兴趣地问杨素道。

杨素在东都洛阳时已经听说,高颖节制长孙览、元景山两路大军,共计不下二十多万人马,自大江中游江陵和下游寿州兵分两路对南陈展开攻势,但一个多月过去了,两边的战事皆陷入了僵持状态之中,并没取得大的进展。而如今北境突厥五可汗已缔然盟约,四十万突厥铁骑枕戈待旦,随时都可能南下突破长城防线,侵入大隋境内,官军主力被拖在南线,北境强敌骤至,杨坚目前最为关心的莫过于此。

杨素经过一夜的反复思忖,认定,唯有从有助于尽快结束与南陈的战事出发,才能说服杨坚,解救谢讽脱困。

“回禀皇上,臣也实则是在此次返京为长孙夫人送葬时,无意间得知江左四大望族之一的谢氏唯一的后裔现正关押在天牢之中,才偶然想到了这条怀柔攻心之策的。”杨素据实答道,“据家仆向臣回说,这位名唤谢讽的安石公嫡亲后人数月前流落至长安,误入南陈奸人所在之江南岸酒楼当厨谋生,后来江南岸酒楼被市令查封,谢讽被晋王殿下收留在府中,因受人胁迫,欲窃取公主笔迹被捕入狱。不知臣听到的确切否?”

杨坚低头想了片刻,点头应道:“前几天太子还曾向朕提到过谢讽此人,怎么,他竟是江左谢氏之后?”

“不错。”杨素听杨坚居然对谢讽尚有几分印象,遂放下心来,详细向杨坚解说道,“臣在东都时,就听人传言,南陈始兴王陈叔陵暴虐无道,竟然掘了安石公的墓冢来安葬其小妾,引发了江左谢氏满门的强烈抗议,结果,陈叔陵尽屠谢氏举族老几乎将江左谢氏赶尽杀绝。此事至今在江左望族世家当中仍为一大冤案,人皆敢怒不敢言,私心里都在盼望着能有人替谢氏昭雪平反,以告慰先贤在天之灵。臣想,谢氏唯一的后人既然身在长安,皇上为何为能宽宥其罪失,善加安抚之,以收取江左望族之人心,以利我大隋与南陈战事呢。”

“朕观谢讽行事,倒像是受人胁迫,并非出自本意。他如果真是安石公的嫡亲后人,朕可以如你所说,暂且留下他一条性命。”杨坚并没做太多的犹豫,答应地很爽快,“不过,朕想知道的是,谢讽倘若被放出天牢,你欲如何安置他,又将怎样拿他来收拢江左望族人心,以利战事呢?”

杨素根本没想到,自己如此轻而易举地便说服杨坚,答应放谢讽出天牢,沉吟移时,方抱拳答道:“东都地联关中、江淮,向为人文荟萃之所,同时也是各路消息汇聚、传播之地,臣拟将谢讽带往东都,安置在臣身边,命他随臣多与关东、河北等地诸名士往来盘桓。臣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江左便能得到谢氏后人在我大隋得到优待的讯息,到那时,皇上再命南线与陈作战之官军放出话去,声称要为谢氏族人报仇,废黜南陈始兴王陈叔陵,臣料想,陈叔陵系南陈国主陈顼膝下最受宠之皇子,陈顼必不会重处于他,如此一来,江左望族与南陈朝廷离心离德之势即不可逆转,上至朝堂之公卿贵宦,下至前敌统军之将佐,人人必对陈叔陵父子心生怨望,而无心专注于与我之战事,庶几大功可成矣。”

杨素前些时在家中闲居,多留意于江左形势,对南陈朝中人事格局了解甚详,素知江左望族在南陈朝中具有深厚的根基和强大的影响力,实为南陈朝中的中流砥柱,只要他们与南陈朝廷同床异梦,离心离德,就如同打通了一条直接通往南陈帝都建康的道路,战而胜之是迟早的事。

老实说,杨坚并不完全相信杨素所说,单凭一个无甚名头的谢讽,就能离间得了江左望族与南陈朝廷相辅相成的关系。但是时至今日,除此之外,又的确找不出能在短时间战胜南陈的办法。并且,杨素要将谢讽带往东都安置,即使谢讽万一果是南陈派来长安的奸细,也不会因为被赦出牢而再造祸乱,收益要远远大于风险。

因此,杨坚虽没有当场表态赞同杨素所说,下旨放了谢讽,却于杨素回到东都的第三天,主动命人将谢讽送到了东都杨素办差的衙门,期望杨素所献怀柔攻心之策能发挥出它理想的功用。

第227章 北境报捷

杨广将前朝静帝皇后司马珞现就在长安宫的消息告诉了长姐杨丽华,果然使得杨丽华心思活络了起来。

杨丽华当初之所以应杨广之邀,挪来晋王府与他同住,其中除了有听信独孤后之言,误认为弘圣宫真有妖孽作乱,害死宇文阐的原因之外,还有偌大一座长安宫中,数月之间已物是人非,令她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伴儿。

司马珞虽然年仅八岁,然心思透亮、稳重成熟,远非其夫君宇文阐可比,早在司马珞受其父司马消难叛乱牵连,被废出宫,不知所踪前,杨丽华就和这位儿媳相处得很是融洽。尔今听说她被杨广解救出石屋院,居住于正阳宫时,杨丽华心中不免产生了重返长安宫去住的念头:那样,至少自己身边还有个司马珞可以相依为命,寂寞苦闷时总还有个人可以说说体已话。

兼之,自从八月十五那晚杨丽华决定入宫参加中秋家宴,实则在心底里,她就选择了和父母站在一边,不再寄希望于恢复夫家的旧日江山。从杨素语意含糊的话语当中,久居宫中,一向敏感的杨丽华也察觉出了,的确有人在暗中想和自己取得联络,利用自己前朝皇太后的身份作旗号,欲图不轨,真要是杨广离京出镇并州,她带着个尚在襁褓的女儿形单影只地住在杨广府中,只怕也不得安宁,说不准还有不测之事。

由此,杨丽华为自己,为女儿着想,虽没当即答应杨广,重返长安宫去住,但心里已打定了主意:决定回到父母身边同住。

对杨广提出的要她帮着说服母亲同意放他早日离京前往并州的请求,杨丽华倒是一点儿犹豫都没有,当场便应承了下来。她这一生嫁了个只知花样翻新地寻欢作乐、最终将大好江山拱手让给了他人的不成器的夫君宇文员,私心里很是希望杨广这个和自己最为要好的同胞兄弟能有出息,早日建功立业,成为一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因此,打心底里并不赞同母亲强留杨广在长安,舍不得放他出镇边州的想法。

答应归答应,杨丽华却比杨广想得周全,她叮嘱杨广,切莫急在一天两天,务必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自己才好入宫劝说母亲,以期一次成功,放他早日离京。

杨广虽得了长姐的许诺,答应帮他说服母亲,但却不知杨丽华所说的合适的机会何时才能出现,自那天起,便命鱼赞多差家仆,终日守候在长安朝中各省、部衙门口,随时打探北境的最新消息。

结果,一连十几天过去了,除了有家仆向他回报来诸如河北道行军元帅杨爽正在整军备战,河北道行台在并州已筹建完毕之类的消息外,并无杨丽华所说的大好机会出现。把个杨广急得在府中团团直转,每天只拿放鹰觅食作乐度日。

据张须陀回报,舒国公刘鲂仅在了残和郑氏出殡的当天,派人分往万善尼寺和长孙府中送去了一份奠仪,从此以后,再没有更多的动静。查案也走进了死胡同。这使得杨广更觉烦闷不堪,索性派人将正在带兵操演阵法的虞孝仁和李浑二人叫到府中,陪他饮酒解闷儿。

就这样堪堪过了半个多月,已近九月末深秋时分,长安街头落叶满地,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眼看着冬季将至,再要这么耽搁下去,自己只怕要到来年才能有希望赶赴并州就藩,这一天早晨,杨广兴味索然地来到府中正殿坐下,边等着虞孝仁、李浑二人来陪他饮酒、解闷儿,边出神地望着殿外阴沉的天色发呆。

天过辰时,虞孝仁、李浑二人准时前来报到赴约。杨广一眼望见李浑身上的穿着装束与往日不同,浑身上下一身缟素,只两只眼圈儿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一报,忙关切地问道:“金才,出了什么事?何以如此装束?”

李浑委屈地望了杨广一眼,哽咽着答道:“昨晚得到家信,说家母前些时在并州家中病故了”

杨广闻言大吃一惊,急命李浑在下首坐下,又问道:“既是家中高堂不幸病故,可需要本王代你向段达请假,前往并州奔丧?”

“多承王爷关怀,只因家中有大娘从中作梗,家父不准我前往并州奔丧”说到伤心处,李浑竟当场放声痛哭起来。

旁边虞孝仁见他如此,忍不住代他向杨广忿忿地解释道:“老太师说金才现为王爷近卫将佐,不能因私废公,误了公事。叫我说,一定是老太师身边那位说了不知什么闲话,老太师才会如此不通情理的。”

毕竟这件事属于李浑的家事,杨广虽也觉李夫人为人行事过于刻薄寡恩了些,但一时间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劝说李浑,只得低头不语,闷坐在殿中,陪李浑一起伤心难过。

“给王爷报喜了。”正在殿中杨广等三人落落寡欢,相对无言之际,突然听到殿外响起了一个兴奋的声音,旋即有一位府中的小厮不待杨广传唤,就满面笑容地闯进了正殿。

“大胆。”杨广转头望了一眼愁眉苦脸的李浑一眼,呵斥那小厮道,“你且说说,本王这喜从何来呀?要是误报了信儿,仔细着些。”

那小厮一头扎进殿来,才陡然感觉到殿中的气氛有些异样,听到杨广的质问,一点儿不敢大意,“扑通”跪倒在阶前,冲上叩首道:“小的错了,小的失了礼,求王爷饶了小的。”

“哪个要听你这些废话,还不快说,究竟有什么消息?”杨广不耐烦地打断他,追问道。

“小的原是这些天一直在兵部衙门打探北境消息的,今儿一早就瞧见有军中斥候手持露布进兵部报捷,一打听才知道,敢情是卫王麾下韩僧寿、李充两位行军总管大败突厥,初战告捷,这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吗?”

“你说什么?”杨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旋即又盯了李浑一眼,强行按捺着心头的狂喜,尽量放缓语气问道,“这么快,六叔就打败突厥铁骑了?”

第228章 强助

韩僧寿、李充两位行军总管率军两败突厥铁骑,这难道不就是长姐所说的说服母亲放自己离京的大好机会吗?

杨广得报后,当下喜不自禁,一边要李浑回家为其生母守孝,一边迈步就要去找杨丽华,邀她一起入宫去劝说母亲。

李浑听了此信,精神也为之一振,执意要留在晋王府护持杨广入宫。他因杨广但能早一日离京出镇并州,自己也就有了前去并州为其母送葬的充足理由,不必再受家中嫡母的暗中阻挠了。

杨丽华乍听杨广跑来报信儿,说是官军两败突厥,也觉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帮杨广说服母亲的良机,便答应和他一道入宫来见独孤伽罗。

李渊自从获知杨丽华剪发明志,今生誓不再嫁的消息后,私下里就动了调离晋王府的念头。杨广被册任为河北道行台尚令,一班台僚中却没有他的名字,曾一度令李渊很是失望。近些时隐约听到些关于杨丽华已答应杨广,同意在他出镇后挪回长安宫去住的传言,正巴不得杨广能早一天被获准离开长安,今天见杨丽华和杨广要一道入宫求见皇后,李渊表现得格外积极,不仅护持着两人来到了露门,而且还要跟随两人一道到正阳宫去见姨母,以便提前为自己求得个好的差使。

由于这些天,杨广每天都要入宫来见母亲,向她请安问候,独孤伽罗已从杨广口中得知了长女同意重返长安宫居住的音讯。今天在宫中听到何柱儿来报,说是公主和晋王联袂在宫外求见,误以为是杨广送长姐回宫来住,不由得大喜过望,竟然亲自出宫来迎接杨丽华。

“丽华,怎么没带娥英一同来?”在正阳宫门外,独孤伽罗看到只有李渊陪着杨丽华、杨广姐弟两人等候在那里,不禁一愣,向杨丽华问道。

“女儿见过母亲。今日女儿入宫来,尚有一事要烦请母亲答应。”杨丽华向独孤伽罗躬身施了一礼,意态从容地说道。

“娘知道,快,随为娘到殿中坐下说话。”独孤伽罗满面笑容地走至近前,拉起杨丽华的手,转身就向宫中走去。

李渊跟在杨广身后,也走进了正阳宫。

“女儿听说珞儿现就在母亲宫中,不知方不方便传她到此一见?”杨丽华随母亲走进正阳宫正殿坐下,开口就要见儿媳司马珞。

“唔,好,好,何柱儿,到后面带司马珞来与丽华婆媳相见。”独孤伽罗瞟了杨广一眼,冲何柱儿吩咐道。

她抬眼看到李渊护立于杨广身后,便冲他说道:“叔德来得正好,你今日不来,本宫也正欲差人传你来见呢。”

李渊这才走过来,抱拳向姨母问候道:“李渊拜见娘娘,不知娘娘传我入宫,有何差遣?”

“你在阿纵府中当差也有三四个月了吧。这段时间总算护得阿纵府中没出什么大事,差使办得还算不错。”独孤伽罗用眼角的余光睨着杨丽华,温和地向李渊说道,“昨日本宫向皇上提起,有意放你外任,到谯州去任刺史,皇上已答应了,这两天就有恩旨给你,你也好提早有个准备。”

李渊今日坚持要护送杨丽华到正阳宫来,本就是为了求见独孤伽罗,为自己谋求新的差使的,却不料姨母已想在了他的前头,一时间惊喜交加,感念姨母的关怀之恩,禁不住淌下两滴泪来,撩衣跪倒在独孤伽罗面前,纳头便拜,口中说道:“臣蒙娘娘大恩,无以为报,必当竭心尽智,牧化一方,为朝廷分忧。”

杨丽华坐在一旁,冷眼瞧着李渊对母亲感激涕零,她心中明白,母亲之所以当着自己的面儿提前告知李渊即将改赴外任的消息,实则是在催促自己早些搬到宫中来住。

“丽华,叔德离京到谯州去任刺史,你不会介意吧。”独孤伽罗从女儿脸上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征求她的意见道。

“六叔对突厥初战告捷,北境局势日渐趋稳,阿纵不日也须离京到并州赴任,女儿说不得要带着娥英再来叨扰母亲了。叔德正当少年有为之时,女儿岂敢将他留在身边,耽误了他的前程。”杨丽华一开口就向独孤伽罗挑明了自己要劝她早放杨广离京的态度,而且当面承认了自己同意重返长安宫来住。

“哦,哦,杨爽率军打败了突厥铁骑?丽华,你这消息得来的倒是比为娘还要早些啊。”独孤伽罗没想到长女一开口就替杨广向自己求起情来了,支吾着说道。

“母亲,女儿在阿纵府中住着,自比母亲更了解他的心意。要是母亲再不肯放他出镇并州,他只怕要憋屈出病来。况且,父亲既已在朝会上册任于他,母亲迟迟不愿放他离京,岂不是违背了父亲的初衷?”杨丽华不给独孤伽罗以思忖推脱之机,紧接着劝道。

“昨日你父亲得报,蜀地也不甚安宁,你父亲有意在益州建立西南道行台,改封阿秀为蜀王,册任他为西南道行台尚令。阿纵如此心急着要去并州,不妨再等上几天,待创建西南道行台的诏旨正式颁下后,与阿秀一道离京就藩去吧。”独孤伽罗被杨丽华连逼带劝,难以开口拒绝她,只好推说越王杨秀也将赴益州就藩,暂且答应允准杨广和他一道离京出镇外藩。

如依兄弟长幼排,接下来外出就藩的该是自己的三弟秦王杨俊,尔今却意外地得知四弟杨秀要远赴益州出镇的消息,杨广暗地里吃惊:自从自己被诏准开府建衙,就多有听说,杨秀每隔两三日就要来缠母亲,也要像自己一样开府建衙,出镇外藩,没想到,父母居然答应了他。

“河北不同于益州,眼看着冬日将至,一场大雪下来,只怕路就不好走了。母亲能否今日就为阿纵定下行期,以便他能早做准备,不至走得仓猝。”杨丽华打定主意,要帮忙帮到底,也不理会母亲高不高兴,索性逼劝着独孤伽罗当场定下杨广离京出镇的日期来。

第229章 我还住在弘圣宫

甭瞧独孤伽罗在夫君杨坚跟前说一不二,即使是杨坚当众册任了杨广为河北道行台尚令,她也敢暗中指使张威、王韶等人借故延缓杨广离京出镇的时日,可偏偏对杨丽华,她心底里怀有一份深深的愧疚,不欲有半点儿拂了她的意,心中虽仍舍不得放走杨广,也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了。

“待过了十月初一,趁着头场雪前,娘请来神仙择定个出行的良辰吉日,就放阿纵前往并州,这总可以了吧。”独孤伽罗迫于杨丽华十分强硬的态度,终于吐了口。

“儿臣多谢母后承全。”杨广一跃而起,冲着独孤伽罗纳头便拜。

“好了,你的心愿已了,但须谨记你父亲对你的嘱托,到了并州后,凡事要听从你六叔和两位台省仆射的安排,一经发现你遇事胡来蛮干,娘立马便召你回京,从此以后再不必多想外出就藩的事了。”独孤伽罗绷起脸,训诫杨广道。

此时只要母亲答应放自己早日离京出镇,她无论定下什么规矩,杨广都会满口应承下来的。他爽快地应了声是,起身坐回了座中,冲着杨丽华顽皮地吐了吐舌头,抱了抱拳,以表对她的谢意。

“回禀娘娘,司马珞现已带到,正在殿外候旨。”何柱儿迈步走了进来,向独孤伽罗禀道。

“传她进来吧。”独孤伽罗抬手示意杨广平身,回身坐下,吩咐何柱儿道。

自从那天将司马珞和尉迟芳林两人送入宫中后,杨广就没再见过她们,当司马珞出现在殿口时,杨广的第一眼印象就是,她长胖了,脸色也比那晚在石屋院邂逅她时瞧着红润了许多,显然,这些日子,她在母亲身边日子过得还不错。

“珞儿,真是你吗?”杨丽华未等司马珞走进殿来,站稳身形,就颤抖着声音问道。自司马珞被废出宫后,杨丽华已有近一年没见过她了,今日乍然一见,竟然认不出她来了。

司马珞显然也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她嫡亲的婆母杨丽华,眼中波光一转,款款走上前,首先向居中而坐的独孤伽罗施了一礼,口中说道:“罪女司马珞拜见娘娘。”继而又冲着杨丽华鞠了一躬,说道:“珞儿见过母后。”

她称呼独孤伽罗为娘娘,却仍要依前朝宫中的称呼唤杨丽华为母后,小小年纪,却能于一躬一礼之间照顾到母女两人不同的身份和地位,堪称心思敏捷,反应灵活。

果然,独孤伽罗并没因司马珞当着自己的面儿称呼杨丽华为母后而不悦,而杨丽华却被她这一声母后唤起了旧时和她婆媳二人和睦相处的记忆,起身离座,来到司马珞的面前,不住眼儿地上下打量她多时,才问出了一句:“你,还好吧?”

“叫您惦记着了,珞儿一切都好。”司马珞表现得十分淡定,有意回避着再次称呼杨丽华为母后,微笑着答道。

“来人,给司马珞看座。”独孤伽罗命殿内的侍女为司马珞搬过一副座位,含笑对杨丽华问道,“为娘素知你们婆媳相处得原就十分融洽,你们母女何时回到宫里来住,就还要司马珞陪着你吧。”

杨丽华也瞧出司马珞脸色光鲜红润,并不像在宫中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遂也笑着回答母亲道:“多谢母亲承全,能使我婆媳二人还有朝夕相处之日。只是,女儿尚有一事,须得母亲答应后,方能挪回宫中来住。”

“你说,只要是为娘能够做到的,断不会叫你失望的。”独孤伽罗用期盼的目光注视着杨丽华。

“母亲方才已经答应,要珞儿陪我来住,是吧?”杨丽华心中早已打定了主意,将目光从司马珞身上移开,望着母亲,从容问道。

“你们婆媳久别重逢,自应住在一处,多说说体已话的。此事你无需担心。”独孤伽罗十分体贴地点头答应道。

“那么,请母亲答应,我带着娥英回宫后,还要住在弘圣宫。”杨丽华双目直盯着母亲,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是为什么?弘圣宫自阐儿被妖孽夺去性命后,已成了不祥之地,你们孤儿寡母的,司马珞也还是个孩子,为何要住进弘圣宫去?”独孤伽罗被女儿如寒冰似的目光盯得心里有点发慌,本能地回避着杨丽华的目光,故作惊讶地问道。

殿内唯有杨广知道,司马珞的那位小夫君前朝末帝宇文阐实则死于杨坚和独孤伽罗之手,杨丽华今日向母亲提出,要挪回弘圣宫去住,几乎就是要以此实际行动,向世人揭示出:弘圣宫中并没有什么妖孽作祟,宇文阐也不是死于妖孽的利爪之下。

“长姐,你何必非得住回到弘圣宫去呢?”杨广担心杨丽华坚持挪回弘圣宫去住,会惹恼了母亲,给她和司马珞埋下祸患,忙起身拦阻道。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缘故。”杨丽华盯视独孤伽罗移时,在心中轻叹了口气,低垂下头,缓缓解释道,“只不过我们母女在弘圣宫住惯了,不想再挪到别的宫中去住罢了。珞儿也不会介意到弘圣宫去住吧。”

“珞儿愿遵从母后之命。”司马珞从独孤伽罗和杨丽华母女二人一刹那间的举止、反应当中隐隐察觉出了什么,起身敛容答道。

“唉。”独孤伽罗重重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无奈地向杨丽华问道,“你既执意如此,为娘的只有承全了你的这番心意。弘圣宫自你出宫后,废置已久,院中芳草野蔓丛生,已不适于人住。这样吧,待为娘命人将弘圣宫里里外外重新整饬、修葺过,你们再挪进去住,如何?”

两件大事都已说定,虽然独孤伽罗对放杨广出镇并州仍心有不舍,但旋即想到杨丽华允诺重返宫中来住,不仅能使她母女时常见面,早日恢复正常的母女关系,更重要的是,可以从此之后争取到杨丽华这位前朝的大天元皇后,皇太后站到她和夫君这边,以重返宫中居住的实际行动支持新建不久的大隋,同时也堵住了奸人妄图打着杨丽华的旗号为非生乱的路径,两相权衡,得远大于失,也就心下释然了。

第230章 东北有王气

自从会真和尚被杀之后,被称为来神仙的太史令来和就成为了皇帝皇后最为看重的有道高人。

杨坚自幼被神尼智仙收养于佛家寺院,长达十三年之久,笃信佛道,加之因生有异相,释褐后不久就遭人妒忌,在当时的周宣帝面前狠狠参了他一本,诬称他怀有不臣之心,日后必会谋反作乱。周宣帝对这位相貌庄严的岳父也常存敬畏之心,得到奏报后,便召来时任宫中下大夫的术士来和询问究竟。结果,来和很机智地答道:“臣观隋公面相,位极人臣固则命中有之,却仅为一可供驱策之大将之材耳,陛下无须为之忧虑。”

周宣帝正是听信了来和之言,才放过了杨坚,以至于在他传位给其子宇文阐后不久,就被杨坚夺去了大好江山。

来和却由于当年在周宣帝驾前的这一番言不由衷的说辞,在杨坚创隋后,成为了杨坚跟前数得着的几位红人之一。

登极作了皇帝之后,杨坚曾有意要来和执掌长安城中最大的道观,以便和会真大师一僧一道,并列封为国师。然而,这位来神仙内心却对功名极其热衷,舍不得抛下名利二字遁入空门,修道成仙,于是,杨坚就传诏,册任来和做了太史令,名义上掌管史籍,实则杨坚夫妇心中仍把他当做精擅占候、望气的术士看待。

安若溪在杨广身边侍奉时,曾将来和列为暗中结交的朝廷近臣前列,不惜用重金异珍厚结来和,以求来和能在杨坚面前称赏杨广之才华,为日后杨广的夺宗埋下伏笔。

来和受人财货,自要替人办事,结果,就有了后来来神仙于诸皇子中独独相中了晋王杨广,称其有贵人之相的事情,一度还引起了身为太子的杨勇对其极其不满。

最近,因朝廷与南陈的战事陷入了胶着的困境,而北面的突厥又要发重兵来犯,杨坚连日忧劳之余,不由得想起了这位来神仙,将他召入武德殿,命他择良辰吉日,前往长安以东的龙首塬登高望气,以占吉凶。

来和领旨之后,自是不敢大意,在家中焚香沐浴,改穿道袍,于九月初九重阳之夜登上龙首塬,仰观天象,默察四方。

月色朦胧中,依稀可见东南方向赤光冲天,正与战事暗合。来和随即又把目光转向西北,却见西北天际黑压压一片沉寂,看不出有任何异象。独自在龙首塬上看罢多时,来和心中已对天象气候征兆有了大致的判断:东南战事还将延续,西北则可暂保无虞。

然而,就在他转身欲返回长安城中之时,忽然望见北面偏东的方向,天边陡地现出一道金光来。来和一惊之下,急忙驻足定睛观瞧,却见东北天际的那道金光越升越高,并且金光边缘隐约可见,有五彩光芒围绕,袅袅挪挪,经久不散。正在来和暗自惊诧不已之时,只见那道金光下方,赫然又有一道金光冲天而起,转眼间即窜上了半空,凌驾于原先那道金光之上。

金乃王者之气。东北天际居然先后显现出两道金光,来和心中也着实难以断言吉凶。当夜回到家中后,经过一夜的纠结思忖,来和不敢隐瞒天象征候,次日一早即入宫据实向杨坚做了禀奏。

其时,杨坚已当朝册任次子杨广为河北道行台尚令,乍听来和报称,东北天边隐现王气,心中还颇为得意,认为此番册任杨广出镇并州,必将马到成功,保北境安宁,待至听到来和报称,有两道金光先后在东北天际升起,而且后来显现的那道金光一跃而凌驾于先前那道金光之上时,杨坚心中又不免感到疑惑了:难道说东北会有两股王气?如此天象是在向自己预示着什么呢?

天象不可擅解。这一回,来神仙也不敢在天子面前妄断天象吉凶了。杨坚惊疑未定,只得一面叮嘱来和不得向外人泄露天象,一面从北境每日传回来的各种消息中私下揣度吉凶祸福。

待至杨爽麾下两名行军总管率军分别于鸡头山和河北山大败突厥铁骑的捷报传来,杨坚心下揣摩,若有所悟:自己的六弟杨爽不也爵封卫王吗,来和九月初九重阳那晚在龙首塬上所观测到的于东北天边升起了的最初那道金光,不正是杨爽率军两破突厥暗合吗?依此推断,后来显现,反凌驾于最初那道金光之上的又一道金光不正预示出,二皇子晋王杨广出镇并州,会大吉大利,获得更大的成功吗?

按杨坚的本意,是要杨广亲自率领众台僚一并离京赶赴并州,却没想到,待当朝正式册任杨广为河北道行台尚令后,自己的皇后独孤伽罗因舍不得放杨广身临险地,而从中作梗,想方设法拖延杨广出镇的时日。

杨坚体谅爱妻的心意,加之又有惧内之癖,便对此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听之任之了。

今日得到杨爽发回的捷报,私心里又与来和所观之天象相互印证,杨坚认为,该是命杨广离开长安,赶赴并州就藩的时候了。于是,在当晚处理完朝政之后,回到正阳宫,便同独孤伽罗商量起此事来。

孰料,杨坚刚一提及此事,独孤伽罗就出乎他意料地一口答应下来了,还说要及早请来和择定良辰吉日,她要亲自出城送杨广到并州就藩。

杨坚龙颜大悦,当晚忍不住即将日前命来和登高望气所观得的天象向爱妻讲述了一回,独孤伽罗听罢,也觉这是大大的吉兆,预示出爱子此番出镇,必将一帆风顺,得以建功立业。

就这样,来和奉旨详加推算,择定了十月初四为杨广北上出镇的黄道吉日。随后,杨坚正式颁下一道旨意,命满朝文武于十月初四辰时出城为晋王出镇并州送行。

然而,令杨坚、独孤伽罗想像不到的是,就在他夫妻二人满心欢喜地替爱子张罗着离京出镇的相关事宜时,杨广心中却在打着另一副盘算。

第231章 动议微服就藩

果如杨素所言,得了长姐这名强助,母亲果然答应了早日放自己离京前往并州出镇。

杨广怀着兴奋的心情陪着杨丽华一同出宫,返回了晋王府,在府门外却迎面遇见了段达和鱼俱罗两位骠骑营的佐领。

“王爷,骠骑营连日来所操演之车步骑方阵阵法已有初成,末将等今日特为来请王爷前往校场检阅。”段达一见杨广策马而来,主动迎上前抱拳禀道。

“哈哈,今儿的确是个好日子。”杨广哈哈大笑两声,回头对身后车内的杨丽华问道,“长姐有没兴致随我一同去检阅检阅骠骑营操演的阵法啊?”

杨丽华命仆从停下辂车,掀起车帘,问道:“哪位是晋王府骠骑营的统领,请近前来答话。”

段达虽没见过杨丽华,但久闻其大名,听得公主传唤,忙趋步向前,冲杨丽华躬身施礼道:“晋王府参军事,左武卫左一骠骑府车骑将军,佐领晋王骠骑营,末将段达参见公主殿下。”

鱼俱罗人长得虽高大威猛,却远不及段达见多识广,且因位居段达之下,一时间竟呆立原地,未敢贸然向前,参见杨丽华。

“检阅阵法之事推至明日不迟。段将军,你随本宫入府来,我有几句话要叮嘱于你。”杨丽华以不容商量的口吻向段达吩咐道,也不顾杨广答不答应,迈步下了辂车,竟率先进府去了。

“就依长姐所说的办吧。”杨广虽略觉扫兴,却因今日得长姐相助,被获准很快就将离京出镇,心中对长姐着实感激,遂对鱼俱罗吩咐一声,带着段达径直跟随着杨丽华进了府门。

待杨丽华、杨广、段达等人走进了晋王府,鱼俱罗才醒过神来,暗地里咂舌道:自己原在宫中当差之时,说曾听说过这位前朝的大天元皇后面慈心软,乃是最易相处之人,今日一见,却远非如此,瞧她方才说话之语气、神态,俨然比当今皇后娘娘还要庄严几分,决不是位寻常妇人。

鱼俱罗出身微贱,年过四十才攀附上杨广,由一名从八的别将一跃升至了五的大都督,也因此,为人处事变得格外小心谨慎起来,近些天跟随段达率军操演阵法,唯恐自己有言行不当之处,得罪了段达,坏了自己大好的前程。他和段达都是骠骑营的佐领,论理自应和段达一同进府接受杨丽华的训示,但他偏偏就不敢和段达齐头并进,独自站在晋王府门外发了一会儿楞,摇了摇头,还是遵命回军营驻地去了。

杨丽华将段达传入杨广府中正殿,当着杨广的面儿嘱咐他,这一路守护杨广前往并州,不但要尽最大努力保证杨广的人身安全,还要严防杨广节外生枝,随处走动,每隔三日须派人回长安报告一次行程动向,直至顺利将杨广护送至并州为止。

段达这才知道杨广离京出镇的日子不远了,对杨丽华的殷殷嘱托自是不敢不从,一一答应了下来,回头再瞧杨广,却见他坐在一旁,两眼望着殿外,双眉紧蹙,不知在想什么。

送杨丽华回后院休息,段达再次返回晋王府正殿,准备讨杨广的示下,何时检阅阵法,何日动身离京?一走进正殿,却见虞孝仁、李浑两位骠骑营的统带陪坐在杨广下首,三人正在悄悄地嘀咕着什么。

“段将军,你先回营中驻地去吧,有什么事本王会差人传你来府中商议的。”杨广显然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一见他走进殿来,即摆手止住虞、李两人,打发他道。

“王爷,公主方才所言,末将也是情非不得已。”段达还欲向杨广解释两句,却被他挥手制止了。

“不必多言,一切就依长姐之命行事即可。你先退下吧。”杨广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段达留下,再次命他退下。

段达无奈,只得抱拳向杨广告辞道:“那,末将就遵命回营准备去了,王爷行程择定后,请传命给末将,末将好率骠骑营护从王爷离京赶赴并州。”

段达前脚刚一出门,坐在杨广下首的虞孝仁就不无得意地冲杨广说道:“殿下,怎么样,我说这段达不像是能拦得住殿下您的人吧?”

杨广望着殿外,悠悠说道:“若非父皇母后和长姐拘束得如此严密,我也不会想到要微服私行,前往并州。倘若一路上都由三百骠骑前呼后拥地护持着去出镇,纵然威风,还有什么意味可言?”

李浑今日执意要虞孝仁陪他一起守候在杨广府中,听得杨广何日离京出镇的准信儿,多半还是想自己可以趁护送杨广到并州就藩之机,前去为母亲送葬、守孝。他先是听到皇后答应放杨广早离长安的消息,自是喜出望外,当下也顾不得杨广微服私行要冒多大的风险,开口附和道:“殿下之言甚是,自古大将出征,首先一条便是要熟悉山川地形,如果由骠骑营三百将士一路护从,还能熟悉什么山川地形,更别提将来与突厥铁骑临阵交锋了。要我说,就由孝仁我们哥儿俩陪着王爷,咱们来个金蝉脱壳,甩开段达等人,另择道路前往并州,方才能踏勘地形,采访民风,增长见识呢。”

“拿舆图来。”杨广也是被父母和长姐拘束得过于严实了些,一时冲动,起了逆反之心,方才才和虞孝仁、李浑两位好友提起要微服私行,独自赶往并州的,却没想到这两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听杨广如此一说,也撩起了他们猎奇冒险的兴致来,谁也没想到杨广微服私行会冒多大的风险,竟异口同声地附和起杨广来了。

当下三个人于殿内围拢在一处,仔细研究了一番长安通往并州的几条路径,最终由杨广敲定,让段达、鱼俱罗率领骠骑营三百将士走最近的那条路,即出长安,经蒲州、汾州、灵石等地,抵达并州首府晋阳,而自己则由虞孝仁、李浑二人陪着,出长安,一路向东,经华州、出潼关,经虢州、陕州,绕道东都洛阳,尔后北上,经潞州,再绕回至灵石,和段达、鱼俱罗所率人马会合后,一道进入晋阳。

微服出行的路线虽然初步确定下来,可虞孝然却又开始担心起来了:“殿下,单凭金才我们俩护从您,要是万一半路上遇到不测之事,该怎生应对才好?”

第232章 带谁不带谁的(上)

杨广本是出于一时冲动,才动了要微服私行的念头,见虞孝仁带头打起了退堂鼓,自己转念一想,也是,自己自穿越以来,还从没出过长安城,长安到并州,怎么着也得有个千儿八百里路吧,隋朝又不像当代,有飞机、高铁可坐,谁知道这一路之上会遇到什么人,碰上什么事儿呢?

这么一想,头脑也就冷静了下来,遂对虞孝仁、李浑二人说道:“此事容当后议吧。只有一条,无论是否微服私行,你二人都不得向旁人泄露了消息,以免给本王和你们自身招来麻烦。”

李浑自恃原就出生于并州,对并州至长安的两条路都熟悉,本还想劝说杨广两句,却被虞孝仁一扯他的衣襟,想说的话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二人辞别杨广,出了晋王府,李浑问虞孝仁道:“你什么意思啊?说好的咱俩陪着王爷绕道东都赶往并州,事到临头,你怎么先怂了?”

虞孝仁四下张望,见附近无人,方压低声音答道:“兄弟,你想过没有?有朝一日咱俩和王爷微服私行的事要是传到了皇上、娘娘耳朵里,咱们岂不是要倒大霉了?再者,要是万一王爷在半道上再出个什么事,只怕咱俩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李浑听了,也觉虞孝仁担心的不无道理,遂抱怨他道:“既是这样,刚才王爷动议微服私行时,你便该拦着他些。可你呢,非但不劝王爷打消这个念头,反而说什么瞧段达为人行事,多半不敢拦着王爷。你心里倒底是怎么想的?”

“我,我那不是被王爷说的一时兴起,寻思着几百人护着王爷前往并州,不如咱俩陪着王爷微服私行有趣,新奇吗,就随口附和了两句。后来才想起此事殊为不妥”

“行了,我瞧着王爷啊,也就是说说而已,多半不会真这么做的。可今天咱把话说在前头,要是王爷万一真要微服私行的话,你可不准再犯怂。到时有王爷罩着咱们,应该不至有事的。”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互相抬着扛,在晋王府外分了手,各回各家去了。

事情后来的发展还真叫李浑给说中了。

对于像杨广这样十三、四岁的少年来说,脑子里一旦冒出了个稀奇古怪的想法,就像是春天野外生长的野草一样,再也难以遏制住它的疯狂生长了。

自从产生了要微服私行的念头,并且和虞孝仁、李浑三人一起初步议定了绕道东都前往并州的路线,杨广一连几天下来,从早到晚都在想着这件事:这几个月来,无论是在自己府中,还是外出喝酒、查案,自己的身边什么时候都有人跟随、保护着,在家要受长姐的管教,入宫要听父母的教诲,外出还要服从李渊的安排,自己一时半刻也没享受过真正的自由。本打算趁出镇并州的机会,自己可以远离父母、亲人,好好地自己当回家、做回主,然而一想起杨坚那天在武德殿训诫自己的那番话,杨广悲催地预见到,将来即使到了并州,自己多半仍摆脱不了要受六叔杨爽、两位行台仆射以及总领王府军事的李彻的约束,万难自主行事。于今之际,唯有趁着长安城中的父母、长姐和远在并州的六叔、张威、王韶、李彻等人都管不到自己的机会,另择道路微服私行前往并州,在一路上才能见识到自己想要见识到的风土人情,也才能真正地做一回主。

他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微服私行势在必行,以至于完全忽视了这么做会给他带来的种种风险。

在心里打定了坚持微服私行的主意,接下来,杨广开始考虑起如何能够瞒过父母的监视,顺利地实现微服私行的相关事宜来了。

首先,对骠骑营的两位佐领,也就是此次护送自己前往并州的两名侍从长段达和鱼俱罗,杨广在脑海里对他二人有了个初步判断:一来两个人官位、爵位相较李彻而言,要低微得多,不足以对自己构成制衡二来依两个人的为人行事风格来说,似乎都属于刻意逢迎之辈,不像王韶那样公正耿直,自己即使到时向他们说明实情,想必他二人也不敢反对。这就为实现微服私行奠定了第一层的基础。

其次,自己虽然要微服私行,可为稳妥起见,仍需为自己找下一个替身,以防万一。上回潜往花圃熬鹰时,鲜于罗曾做过一次自己的替身,这次不妨仍令他冒充自己,随骠骑营大队人马一道前往并州。哦,对了。单单鲜于罗一人还不够,自己离开父母身边,远赴千里之外,府中旁的人可以不带,只有两名贴身照料自己饮食起居的侍女萧萧、瑟瑟,是非带上不可的。好在从手机试验中试出了两名侍女口锋还算严实,应该不会泄露自己的真正形踪。

最后,杨广经那天虞孝仁的提醒,想到了要在虞孝仁和李浑二人之外,另为自己寻找到一位身手出众,能够保护自己安全的护从,以免这一路上有个闪失。张须陀这个名字随即便进入到了他的脑海之中:蒙大哥杨勇关照,已将张须陀的军贯从备身府调至了骠骑营,而因自己单独交待给了他一项秘密差使监视舒国公刘鲂,使得张须陀暂时还没有向段达报到,归入骠骑营的行伍之中,且此人虽然为人刻板了些,但身负武功,办事认真,确不失为一个合适的保镖人选。

待杨广在脑子里把这些事情一件一件理清、想妥之后,已过了十月初一,距离来神仙择行的出行吉日也不过三天时间了。

近些天来,杨广先是送长姐杨丽华重新回到长安宫去住,又连带着送走了令自己厌烦的表兄李渊,紧接着又单独将虞孝仁、李浑二人唤来,向他们通报了自己决意微服私行,前往并州的信息,要他们各自回府做好准备,到时跟随自己一道登程上路。等这些事都办完,晋王府又成了他一人居住的府邸,杨广独自一人来到府中正殿坐下,旋即开始琢磨起另外两件事来了。

第233章 带谁不带谁的(下)

调整更新时间,今天会有三更,时间分别为9:00,18:00和23:55,从明天起每天两更时间按此调整,求订阅这第一件事,就是查案的事。

目前,杨广已确知,被自己带人抓获的冼花儿只不过是南陈谍报机关“雁巢”当中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色,而一直在冼花儿手下借助卖笑女身份作掩护的鱼俱罗的那位相好袖红,才有可能是真正重要的角色。因为从目前杨广掌握的情况分析,赤髯少年张仲坚听命于袖红,依其父广陵首富张季龄直接听命于南陈太子陈叔宝这一点判断,袖红在“雁巢”中的地位决不会低,甚至不排除她就是那位神秘的关自在本人这种可能性。

令人惋惜的是,袖红提前从鱼俱罗嘴里探知了冼花儿被抓的消息,不知逃往了何方。而另一个引起自己注意的嫌疑人舒国公刘鲂在主动入宫向杨坚低头认罪,顺道带出了太子左庶子卢贲后,这些天乌龟不出头,缩在府中,既不出来活动,也不会见任何人,使得查案一时间走进了死胡同。

杨广想到,自己一旦出镇并州,不知何时才能重返长安,要是从此就半途而废,不再循着好容易才挖掘出的线索坚持追查下去,倘若“雁巢”再在长安城中闹出动静来,自己岂不是有愧于朝廷,有负于父母?远的不说,单说前不久长孙览夫人郑氏被杀案,就很可能是“雁巢”中人所为。自己身为皇子、亲王,岂能坐视敌国奸细在长安城中胡作非为而置之不顾?

同时,因袖红虽受到他的高度怀疑,却并无确切的证据证明她就是南陈奸细,而刘鲂身份特殊,更是不容受人无据怀疑,杨广至今还无法将自己掌握的两条查案线索移交给别人去追查下去,只能在自己府中寻找继张须陀之后有能力继续查案的合适人选。

这样一来,留在长安的府掾鱼赞和更夫焦二就成为了杨广首先想起的两个人选。

鱼赞老谋深算,倘论智计,应在焦二之上,可他不会武功,自己离开长安后,他身边又没有了足够的帮手,杨广担心要是命他继续查案的话,可能会给他带来危险。

焦二则恰恰与鱼赞相反,身手过人,却稍嫌智谋不足,并且,他又是父母有意安排来暗中保护自己的,难免不会将自己暗命他继续追查南陈奸细之事向父母禀报。

在经过反复惦量后,杨广决定将继续查案的事同时托付给鱼赞、焦二两人,其中鱼赞负责分析判断,作出决策,焦二负责具体执行。事到如今,他已顾不得焦二会向父母禀报自己在暗中继续查案的事了。

接下来,令杨广感到纠结的第二件事,就是此次出镇并州,要不要禀明母后独孤伽罗,求她准许自己带上安若溪一同前往。

安若溪主动派坠儿回府向杨丽华和自己报告了残朱满月的死讯,表明她心中对自己还是怀有一份信任和情谊的。况且,同萧萧、瑟瑟两名侍女相比,安若溪和自己之间更像是能互诉衷肠的朋友,有她陪侍于身边,至少可以解去不少身在它乡的烦闷和忧愁。

同时,无论是从自己窃听来的安若溪当面回绝染干,拒绝做突厥人的眼线,还是那回她点拔自己调过头细查石屋院,从而抓获了冼花儿,抑或前些天她派坠儿回府报告了残的死讯,从这些事情当中安若溪的表现来观察,她决不像是北周千金公主宇文般若有意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这也为自己征得母亲的同意,带她一道前往并州提供了前提条件。

但同时,杨广也想到了,安若溪的旧主现为突厥大可汗的可贺敦,也正如母亲当初向他指出的,很可能会成为自己在并州时的主要对手。母亲决不会允许像安若溪这样与宇文般若有牵涉的人陪侍在自己身边的。或许只有待彻底打败了突厥,两国关系交好之后,再接安若溪来并州与自己相伴,才更加可行和稳妥。

杨广心中犹豫、徘徊不定,直到十月初三临离京出发的前一晚,也没能前往万善尼寺,去跟安若溪道个别。

萧萧因近日得着杨素自东都差人向她带回的消息,知道谢讽已被放出天牢,到东都成了杨素府中的座上客,心里欢喜,和瑟瑟一道收拾起行装来也格外地带劲儿。倒引来瑟瑟对她表现得如此积极起了疑心,一个劲儿地缠着她逼问究竟。萧萧只笑而不答,反倒埋怨起瑟瑟这样东西也忘记带了,那样东西不该这么放来了。两个小丫头正在杨广的寝殿里唧唧喳喳闹个不停时,突然听到殿外传来一个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冲殿内问道:“王爷在里面吗?”

瑟瑟因近日陪伴杨广在花圃熬鹰,听到这个声音,头一个反应过来,回头冲着坐在床上、借着床头灯台上的烛光翻的杨广请示道:“是江陀子,王爷,要传他进来吗?”

江陀子虽为王府花匠,但平日里很少到府中来,更别说今晚穿堂过院,直接来到了寝殿外求见了。

“唔,叫他进来吧。”因杨丽华和李渊相继离开晋王府后,杨广便把“黑将军”带回府中自己身边调教、驯养,一时倒想不起江陀子有什么事夜晚直入寝殿外求见自己,遂随口吩咐道。

江陀子佝偻着身子,脚步蹒跚地走进寝殿,向杨广拱手施礼已毕,竟直楞楞地问道:“老夫今日才听人说起,王爷明日就要离京出镇并州,但不知定在什么时辰启程哪,老夫也好趁早收拾收拾行李,明天好随王爷一同走。”

被他这突如其来一问,杨广才恍然想起,先前的确答应过江陀子,要他随自己一道赶赴并州去的,忙从床上站起,带着几分歉意地答道:“你瞧,我这些日子一忙起来,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原是定于明日辰初时分出城去的”

江陀子不待杨广把话说完,扭头就走,嘴里嘟囔道:“得了,有王爷这个准信儿,老夫这就回去收拾收拾去,花圃那儿还有何府监在等着我呢。”

“你先别走,且听我把话说完。”杨广叫住江陀子,沉吟着说道,“依我想,你现在虽是我府中的花匠,但与父皇、母后也是旧日相识,如果不告而别,只怕是多有不妥吧。不如这样,你明日先带上行李,随我一同出城去,母后届时会驾临灞水桥头为我送行,待你向母后禀明原委,求得母后允准后,再随我一道启程,返回故里,你说怎样?”

江陀子低头想想,实情确像杨广所说的那样,自己与杨坚夫妻相识一场,临行前如不打声招呼,也确有失礼之处,便没再多说什么,抬头应了声:“就按王爷吩咐的办吧。”转身踽踽离去了。

第234章 八百万军资

次日天光大亮,段达和鱼俱罗早早地就率领骠骑营三百将士在晋王府门外整装列队,等候护送杨广离京。

杨广也提前来到府中正殿,和鱼赞、焦二等留在长安的一众家中值役人等相见、道别,正欲出府门启程,突闻有人来报:正阳宫里的何公公前来传达娘娘的旨意。

杨广得报后,心里咯噔一下,唯恐事情有变,母亲临时改变主意,不肯放自己离京了,稳了稳心神,说出一个“请”字。

稍顷,果然见何柱儿满面春风地走进殿来。杨广忙起身降阶相迎,将何柱儿让至上首站定,自己撩衣襟跪倒在他面前,口称:“儿臣恭聆慈谕。”

“娘娘口谕:赐河北道行台八百万钱,以充军资,着河北道行台尚令、晋王杨广代领,择日解往并州。”

啊?

杨广听何柱儿宣示完母亲的口谕,不禁楞在了当地:母亲哪儿来的这八百万钱赏赐自己?

何柱儿笑容可掬地俯身扶起杨广,向他解释道:“娘娘临行前交待咱家,她老人家不忍亲历与王爷骨肉分离的场面,今日就不来送王爷启程了,即命太子率诸位亲王、文武群臣到东门外为王爷送行。王爷要是还有什么话要对娘娘说的,由咱家代为回禀就是。”

杨广还未完全从眼前的惊喜中醒过神来,站起身,请何柱儿在殿内坐下看茶,方才问道:“还请公公明示,母后这八百万钱的赏赐是”

何柱儿示意杨广屏退殿内众人,方压低声音向杨广说道:“不瞒王爷,这八百万钱本是万岁爷从宫中私库中调出来给娘娘置办妆裹之用的。只因娘娘念及王爷您出镇并州,治下兵办不足,难以与突厥四十万铁骑相对抗,才将这八百万钱赏赐给河北道行台,供王爷到藩后招募军士,补充粮晌用的。”

杨广听闻此言,呆坐半晌,眼眶中淌下两行热泪来:就在前不久,他还在一心埋怨母亲不肯放他早日离京,哪曾想母亲会在临行前送如此大的一份豪礼给自己。

心中羞愧交加,杨广禁不住挺身站起,毕恭毕敬地冲着何柱儿一躬到地,动情地说道:“望公公回宫代禀母后,阿纵一定不辜负母后重赏,誓将突厥挡在关外。”

“好,好,好。王爷能领悟到娘娘的这番苦心,娘娘也就心安了。为避免给王爷这一路上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娘娘已命太子爷另派禁军,将这八百万钱单独解往并州,待王爷到了并州,就可以用了。”

送走何柱儿,杨广擦拭干净脸上的泪水,抬手整了整衣冠,吩咐一声:“出府,启程。”

在众人簇拥下,杨广头戴一顶远游冠,身着一袭浅黄色锦袍,腰束十一环玉带,足蹬薄底马靴,来到府门外,翻身上了“铁蹄龙”,抬眼向身前身后环顾:只见头前、身后各有三十名盔明甲亮的骑兵引路、护随,骑兵队列后紧随着一辆萧萧、瑟瑟两名侍女乘坐的帷车,杨广知道,那只自己亲手驯养出来的“黑将军”也装在一只铁笼里,随瑟瑟在这辆车里在帷车后面,则依次排列着手持长戟的步军和背弓挎箭的弓箭手杨广远远地望见,在骠骑营队伍最末尾的十几辆身形庞大的战车旁边,张须陀和江陀子并肩而立,正随时听候出发的命令。

此时一看到江陀子,杨广随即想到方才应该托何柱儿回宫带个话给母后,告知她江陀子随自己一同前往并州了。好在呆会儿出城时,还可托大哥捎话给母后,如若不然,不仅江陀子本人,就连自己也要失礼了。

杨广正注视着江陀子,想着心事,就听身旁的段达大喝一声:“全军听令,向东列队出发。”

杨广这才注意到,在自己坐骑的一左一右,段达和鱼俱罗两位骠骑营的佐领全副披挂,正贴身护从着自己。再朝他二人身后看去,赫然就见段达马后有一名军士,双手捧着一杆银光闪闪的点钢枪,再往鱼俱罗马后望去,却有两名身材魁梧的军士合力抬着他的兵器:一柄长约过丈的大砍刀中暗表,杨广因不识得,才将此刀误认做是大砍刀,实则鱼俱罗的这件趁手兵器名唤排云刀,重约八十斤,刀锋全系百炼精钢制成,削人首级如砍瓜切菜一般。

杨广因见鱼俱罗的兵器刀长势沉,暗自惊叹之际不由得心中一动:鱼俱罗的身手要远胜于张须陀,如有他护着自己微服私行,纵使半道上遇到三五十歹徒奸人拦路打劫,也断不是他的对手。

杨广在三百骠骑营将士前呼后拥下穿城而过,自然引来了许多长安百姓沿街驻足观望,纷纷向杨广投来了羡慕的目光。杨广端坐在“铁蹄龙”马背上,甚至还能听到有人在暗自议论:晋王这么小的一个孩子,皇上和娘娘怎么舍得让他离开父母身边,到什么并州去对抗突厥呢?

一行人走了约摸小半个时辰,已来到了长安东门,只见长安东门内外,身着朝报的文武群臣一溜排开,早已在等候着为他送行了。

杨广一眼望见自己的大哥、太子杨勇正率领着几位皇子站在群臣的前列,忙翻身下了马,疾步走到杨勇跟前,双手抱拳,深深一躬,道:“臣弟奉旨出镇并州,有劳太子殿下亲临送行,臣弟感激不尽。”

杨勇微笑着冲杨广摆了摆手,答道:“何柱儿带母后的口谕给你了吧?来,先和几位兄弟,以及诸位臣工们见个面儿,过会儿本宫单独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杨广见大哥言辞之间颇为神秘,似乎有什么紧要的话要对自己说,心下疑惑,表面上却遵从杨勇之命,走过来一一和几位前来送行的兄弟相见,寒喧。

刚刚改封为蜀王,新近册任为西南道行台尚令的杨秀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皇后赏赐杨广八百万军资的事儿,待杨广来到他面前寒喧话别时,他冷不丁地冒出了一句:“二哥,小弟不日也要前往益州就藩,蜀地才经过王谦之乱,是个穷地方,怎么样,愿不愿将母后赏你的那八百万钱分我一半,以全咱二人同胞之谊?”

第235章 太子的“馈赠”(上)

杨广本就对杨秀连日来与他争风吃醋颇为不满,此时听到他居然大言不惭地向自己讨要起母亲刚刚赏赐下的八百万军晌来了,不由得胸口登时窜起一股无名火,正欲反唇相饥,却被紧挨着杨秀站的汉王杨谅一把拉了过去。

“二哥,你和三哥、四哥都要出镇外藩,父皇母后身边只留下了大哥和我,不过,你放心,要是你和六叔都打不过突厥人,我就命梁默到并州去帮你们,他的功夫高,能帮你们杀了突厥的沙钵略可汗。”

杨广听杨谅这话说得幼稚可笑,然喜他心中还牵挂着要伸手帮自己一把,不像杨秀,一有机会,就想和自己一争长短,遂拍着他的小脑袋瓜,亲切地问道:“不就是我和你四哥要出镇外藩吗?你三哥要去哪里啊?”

杨勇见状,忙向杨广解释道:“阿纵你有所不知,因西面的突厥两可汗达头和阿波,和沙钵略缔结了盟约,为防他二人举兵来犯,昨日父皇已册任姑父为陇兰道行军元帅,统辖十万兵马驻节西疆,以御达头和阿波。同时,为接应南北两路,父皇已决意在东都新建河南道行台,拟册任阿衹秦王杨俊为河南道行台尚令。”说到这儿,杨勇转过头盯了一眼跟随在杨广身后的虞孝仁,对他说道:“虞将军还不知道吧,令尊虞大将军已奉旨调往弘化备胡,此次你随同晋王前往并州,只怕你父子仍要错过,无法相见了。”

杨广这些天来只顾着在家中埋头考虑诸如怎么实现微服私行、如何安排鱼赞、焦二等人继续查案之类的事务,完全没有想到短短的几天之中,朝中的形势竟然起了如此大的变化,当下脱口向杨勇问道:“可是突厥人进攻的重点转移到了西北?六叔最近有没有消息传回来?”

杨勇摇了摇头,随即引着杨广向群臣行列中的苏威等人走了过去,顺口答道:“目前还没有明显的迹象表明,突厥人在向西北增兵,因此,你要出镇的幽并等地仍是防范突厥重兵来犯的要冲之地。”

苏威因和杨广在太学还有一份师生情谊,于杨广临行前自然少不了要谆谆叮嘱他到了并州不可因公务繁忙而荒废了学业,杨广表示对老师的嘱托一一牢记在心,他一眼望见裴矩远远地站在班列之中,正神情专注地盯着自己这边看,便和苏威拱手告辞,径直走到裴矩面前,躬身施礼道:“弟子奉旨出镇并州,无法再像以往每日到太学聆听老师教诲,就此别过,请老师在长安善自珍重。”

裴矩与苏威不同,虽与杨广之间有师生之实,却不敢以老师自居,见状,忙跪倒还礼道:“裴某本盼望着能到河北道行台任职,尽心辅佐殿下驱逐鞑虏,保北境安宁,怎奈不能如愿,唯盼王爷马到成功,早奏凯歌。”

“老师既有此报效朝廷之忠心,我想,迟早咱们还有共事之时。“杨广双手扶起裴矩,劝抚他道。

杨勇引着杨广和前来送行的文武群臣相见已毕,方趁左右无人之机,悄悄对杨广说道:“长安东城外五里,有座长乐驿,今晚阿纵你暂且在长乐驿中歇息一晚,明日再登程赶赴并州不迟,大哥我有一份厚礼相赠,只是须得避着人些。”

杨广今日一早未出府时就收到了母亲赏赐的八百万钱军费,自觉已是受之有愧,此时听到大哥又要送一份厚礼给自己,遂立马推辞道:“小弟遵从大哥之命,在长乐驿中歇息一晚,明日再走,倒是无妨,只是小弟奉旨尚未离京,更不曾建立半点儿功勋,今儿早领受得母后重赏已是心不自安,愧不敢当,又怎好再接受大哥您的厚赠?还是待将来小弟建功之日,大哥再颁下赏格来吧。”

杨勇冲杨广亲昵地一笑,凑近他身边,低低地声音温言安抚他道:“你放心,本宫送的这份厚礼你尽管收下就是,日后倘因此受到埋怨,你尽可推到本宫身上,由本宫一力承担。记住,今晚二更时分,长乐驿内,本宫到时会差姬威将这份礼物带给你的。”说完,也不待杨广再推脱,即把手高高地一挥,率领着诸皇子、群臣扬长而去了。

杨广本也想在出了长安城后,即找个机会向段达亮明底牌,逼他答应放自己微服私行,得了杨勇之命,正和他的心意相符,但因不知杨勇究竟要送怎样的一份厚礼给自己,心下不免揣揣不安,率领着骠骑营三百将士出了长安城,来到长乐驿门外,早有驿吏得着了信儿,知道晋王离京出镇并州,要在此驿站歇息一晚,已为杨广一行安排下了宿房和一应吃食、草料等物。

杨广有意和虞孝仁、李浑等人商议商议今晚便微服私行的事儿,遂待全部人马进入驿站安顿下后,命鲜于罗悄悄将虞孝仁、李浑二人唤出驿站,自己则带着张须陀装做外出散步的样子,也出了驿站的大门,和等候在门外的虞、李二人会合后,几个人缓步登上驿站旁的龙首塬。杨广站在龙首塬上,回望长安城,只见冬日灰蒙蒙的天空下,整座长安城竟然显得也有几分苍凉,不由得心生感慨,指着城内的方向叹道:“不知此时节,并州城内的气象如何?”

虞孝仁本来指望着此番跟随杨广出镇并州,能和数月前就率军驻扎于并州的父亲虞庆则父子见上一面,不想被太子杨勇告知,他父亲已奉旨率军移至西北的弘化备胡,心下难免感到失望,也随着杨广叹了口气。

三人当中,只有李浑,虽还在为生母戴孝期间,却对微服私行表现出份外地积极,当即劝慰杨广道:“王爷,我虽知冬日的并州比起长安来还要萧瑟几分,但东都洛阳则大有不同,仍是一派繁华兴旺景象。请王爷示下,咱们何时动身,前往东都一行啊?”

第236章 太子的“馈赠”(下)

“我约你俩出来,就是为了商议此事。”杨广听李浑点到了正题,转过头,望着龙首塬以东,说道,“今天我就打算把微服私行的事儿向段达和鱼俱罗两人挑明,你们说行吗?”

“王爷万万不可。”李浑冲杨广连连摆手道,“如果王爷在咱们走之前就告知两位佐领实情的话,我担心到时咱们就走不了了。”

“这是为何?”杨广脸色沉了下来,“莫非你想说,段达和鱼俱罗胆敢拦着本王不成?我方才还在犹豫,要不要鱼俱罗随咱们一道去东都呢。”

“王爷哪,您就没替段、鱼两位佐领想想吗?”李浑听说杨广居然还幻想着要带鱼俱罗一同微服私行,更加焦急了,“纵使他们不敢当面拦下王爷,可也绝不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任由咱们和大队人马分道而行而不加理睬,他们只要在咱们走后将此事禀报给皇上、娘娘,王爷,您想,咱们还走得成吗?”

杨广目视东方,想了片刻,点了点头,依旧绷着脸问李浑道:“现在想来,你所说确有几分道理。只是,照你如此说,咱们就走不成了吗?”

李浑见虞孝仁站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禁不住心中有气,暗道:原就是你头一个挑唆着王爷闹什么微服私行的,到如今,你却一个响屁都不放,只叫我一人唱独角戏这可不行,我得你。

“孝仁兄,我记得上回在王爷府中,你话只说了一半,说什么依你之见,段达为人、行事的风格,决不像是能拦下王爷的人,那么,你也赞同王爷事先把话向两位佐领说明吗?”

虞孝仁自上回和杨广、李浑商量过微服私行的事,一出晋王府的大门,就开始后悔了。今天,他抱定杨广执意要走,他便在后跟着保护,决不再主动窜掇着杨广微服私行的态度,不打算替杨广再出什么主意,可此时被李浑猛然冲他一问,眼瞅着再不开口说话,就要得罪李浑了,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王爷坚决要微服私行的话,两位佐领怎么拦得住?即便王爷回到驿站就告知他们此事,但须向他二位明说,不准向任何人泄露消息,不就行了。再者,或许还可要两位佐领派出一二十名军士随咱们一同绕道东都,这样岂不是路上冒的风险要小些?”

他话没说完,李浑已勃然变色,杨广也皱起眉头,反驳他道:“方才你没听到金才说吗?事先将咱们微服私行的事告诉了段达和鱼俱罗,同时就将此事的全部后果推到了他们两个的身上,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派人回长安宫中报信呢?要按你说的第二个办法,那还算什么微服私行?倒不如带领骠骑营三百军士一同绕道东都就是。”

“这一切还请王爷亲自做出决断。”话已至此,虞孝仁索性把心一横,冒着被杨广呵斥的风险,把话撂还给了杨广。

“王爷,你瞧他”李浑伸手一撸袖子,作势就要和虞孝仁动起手来。

“你们两个都消停些。”杨广也被虞孝仁临阵退缩的态度惹恼了,断喝一声,态度决绝地说道,“本王微服私行之决心已下,断难更改。你二人既然拿不出什么好主意来,就老老实实地给我呆在这儿,不准吱声。待本王想出个万全之策来,你二人再不得说出半个不字。”

虞孝仁和李浑见杨广真动了怒,吓得都不敢再乱说话了。

杨广在塬上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低头思考了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终于停下脚步,用商量的口气冲二人说道:“你们说这样行不行:咱们先不把事向两位佐领挑明,待到明日天不亮就走,我在房中给段达和鱼俱罗两人留下一封亲笔信,就说我欲熟悉沿途的山川地形,命你们俩人护送着,先走了,并且我在信中与大队人马约定在晋阳前一站灵石会合的具体日期,要他们不必声张,尽快赶到灵石与咱们会合。这样,即不明确告知他们咱们走的哪条道,又使得他们手中有了我这封信,事后也好向父皇母后有个交待,不至于逼他们非得立马泄露消息。”

虞孝仁本还想吹毛求疵一番,抬头瞧了瞧李浑的脸色,张了张口,没敢言语。

李浑在心里把杨广所说反复惦量过,欣然抱拳说道:“王爷考虑得甚是周全,要我说,此法可行。”

当下三人计议已定,遂分头下了龙首塬,回到长乐驿各自准备去了。

杨广为防萧萧、瑟瑟两名侍女一旦获知了自己要与大队人马分道而行,拚死也要拦下自己不放,特地于午后命萧萧和瑟瑟携“黑将军”到自己宿房来,借着要她俩陪自己用晌饭的空儿,灌她俩喝了许多酒,直到眼见着两个人两颊泛红,目光乜斜,都有了几分酒意,才肯放她们回房去歇息。

因心中惦记着二更时分,太子杨勇还要派人来驿站送一份不知什么样的厚礼给自己,杨广交待在自己宿房外守护的张须陀给“铁蹄龙”加足草料,又命他今晚二更将到之时,进房唤醒自己,同时把鲜于罗找来回话。

张须陀一旦认定杨广是自己唯一的新上司,对他下达给自己的命令可说是无条件地坚决服从。

杨广在房中亲笔给段达和鱼俱罗写下一封信,与他们约定一个月后在灵石会合,便放下手中的笔,身子一歪,倒在旁边的床上沉沉睡着了。

迷迷糊糊睡得正香,杨广就听到耳边张须陀在唤醒自己:“王爷,东宫太子内坊坊令姬威奉命来到驿站,求见您。”

杨广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揉了揉眼睛,向张须陀吩咐道:“快请姬坊令进房说话。”

张须陀答应一声,转身出了房,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光景,杨广在房中却没见姬威进来。

他正觉纳闷儿之际,突然听到房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条缝。从门缝中闪身走进来一人。

杨广犹在睡眼惺松之际,也未曾瞧得真切,直到来人走至他跟前,伸双手撩起头上戴着的幕笠,露出一张令杨广朝思暮想的美丽脸庞,冲杨广盈盈下拜道:“婢女安若溪见过王爷。”杨广才恍然惊叫道:“怎么会是你?”

第237章 匆匆六人行

太子杨勇送给自己的所谓厚礼原来是安若溪

杨广认出了走进宿房的原来是自己久欲招她重回自己身边而不得的安若溪,一时间惊喜交加,忙双手扶起她,不错眼珠地上下打量起安若溪来:只见她头顶青丝未生,仍是僧尼的模样,穿着装束却像是已还俗了的样子,禁不住开口问道:“若溪,你这是?”

安若溪被杨广如此近距离地盯着打量,瞧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微微叹了口气,轻声答道:“卖身为奴之人,身不由已,说不得今后还要陪侍王爷左右了。王爷不会嫌弃我吧。”

“快说说,这倒底是怎么回事?”向安若溪追问罢这句话,杨广旋即想起房外还有位杨勇派来的内坊坊令姬威,于是,抬高声音,冲房外叫道:“姬坊令,请进房来,本王有话要问询于你。”一连叫了三声,房外并无一人答言。

“他把我送来驿站,已经返回东宫去向太子殿下复命去了。”安若溪苦笑着向杨广解释道。

“是大哥要你还的俗?”杨广指着安若溪身上穿着的藕色棉袍问道。

“王爷稍安勿躁,听我把话从头说来。”虽然两人分开已有数月光景,安若溪却像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家中一样,全然没有一点陌生和见外,伸手摘下幕笠,转身替杨广拧了把手巾,要他擦罢脸,清醒清醒,方才娓娓道来,“早在十几天前,王爷被娘娘允准于今日离京出镇并州之时,太子殿下就亲自来到寺中传见我,当面向我说起,王爷以稚龄出镇外藩,又当突厥即将大举来犯之时,身边如无一体已之人照料、服侍,皇上、娘娘,还有他这个做大哥的都甚是放心不下。他已和尼寺住持心严师太说定,准我还俗重回王爷身边侍奉,问我心意如何。不敢欺瞒王爷,自从婢女有幸作为大天元皇后的佛门替身入寺剃度修行以来,心中已无俗世杂念,唯愿今生长伴佛前,枯守青灯而已。因此,婢女当时便委婉地拒绝了太子殿下。哪曾想,太子殿下受婢女拒绝,当着婢女的面儿倒没再多说什么,却在那天即命心严师太收回了我的度碟,强令我还俗。我执意不从,心严、心仪,到后来包括婢女在寺中的恩师心意师太都轮番来劝我从了太子,侍奉王爷一道赶赴并州。婢女也实在是被她们逼得没有办法了,所以才”

“你回来就好。若溪,你知道吗,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到寺中接你回来,带你一同到并州去,但又担心此事会招致母后的坚决反对,故而不曾贸然行事。现在可好了,有大哥替你做主,要你回到我身边,这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大喜事了。”杨广并不在意安若溪是否是甘心情愿地回到自己身边来的,他脑子里只想着有安若溪陪伴左右,今后自己在并州就不至于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了。

安若溪见杨广对自己的不期而至表现出如此的欢心鼓舞,心中暗叹一声:这也是自己和他命有缘,得以再次聚首。她同时想到天色已晚,自己就这么呆在杨广宿房内未免多有不妥,起身正想问杨广侍女的宿房是哪间,她好去和侍女们挤着凑合一夜,明日天亮随杨广一道前往并州,就听门外有人报名求见道:“鲜于罗奉命来见,王爷,您还没睡吗?”

杨广竖起中指,堵在唇边,向安若溪悄悄说道:“你今晚回来得正好。呆会儿我和鲜于罗无论说起什么,你都别问。咱们天不亮就启程,去东都洛阳。”

安若溪听他说得郑重,也未来得及多想,便点头答应了。

鲜于罗进得房来,杨广向他交待了要他冒充自己,随骠骑营大队人马赶赴并州的差使。鲜于罗吓得当场扑身就跪倒在杨广身前,以头触地,恳求道:“我的爷啊,这回可不同于上次,要是让两位佐领发现是我假冒王爷,还不当场宰了我呀。万望王爷收回成命。”

杨广将自己写下的那封信递给鲜于罗,安抚他道:“你只须瞒过明日即可,要是段达和鱼俱罗要治你的罪,你就拿本王的这封信给他们看,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站在床前阴影处的安若溪此时才听明白,原来杨广要鲜于罗假冒他,是为了摆脱随行的大队护卫,另行择道前往东都,忍不住冲口而出道:“王爷不可莽撞行事。”

鲜于罗本来低头跪在杨广面前,全然没有察觉到房中还有一位女子,及至安若溪开口阻拦杨广,他一抬头,才蓦然发现在杨广身旁暗影处站着的竟然是安若溪,不禁失声叫道:“安姐姐,怎么会是你?”

“梆梆梆”、“当当”,驿站外传来三长两短五声更锣之声,已到三更二刻时分,距离自己和虞孝仁、李浑二人约定的动身时间只剩下一刻多钟的时间了。

杨广听到外面更锣声响起,心内一急,遂端起王爷的架子,逼令鲜于罗道:“你现在就换上本王的袍服,今晚就睡在这间房内,明天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要是敢提前跑去报信儿,坏了本王的大事,信不信本王立时就取了你的性命。”

鲜于罗此时连惊带吓,哪儿还敢说出个不字。

杨广转头对安若溪说道:“若溪,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待动身后我再慢慢说与你听。你随我一起走。”

安若溪还要阻拦杨广,这时张须陀已进房来向杨广禀报,虞、李二人已在驿站外整装待发,单等杨广一个人了。

杨广命张须陀拎起房内那只关着“黑将军”的铁笼,起身拉着安若溪就向房外走,待走至门旁,才想起来一件事,转身向张须陀问道:“可曾有宽裕的坐骑安排给安姑娘?”

张须陀为人虽刻板、认真,脑袋瓜却不笨,已从太子深夜差人送这位姑娘到晋王房中来猜到了此女子与晋王渊源只怕不浅,听杨广突然向他问起是否为安若溪另备下坐骑来,张须陀稍一迟疑,即爽利地答道:“就把小的的坐骑让与姑娘来坐,小的腿快,步行护送王爷就行。”

“那怎么行?”杨广爱惜张须陀,不忍叫他多费脚力,遂对安若溪说道,“今天你我暂且共乘一骑,待明日天亮后路过村庄,城镇,再为你购置一匹坐骑吧。”

安若溪万没想到,自己才被送回至杨广身边,就要和他一道微服私行,还要开口劝拦之时,已被杨广拉着来到了驿站门外。

正在门外等候的虞孝仁、李浑两人陡然见杨广拉着个女子走出驿站来,原只道是萧萧、瑟瑟二人中的一位,待看清跟随在杨广身后的这名女子光着头,瞧容颜却比那两名侍女美艳许多,当下不怀好意地对视一眼,虞孝仁便一脸坏笑地向杨广问道:“王爷,这位小娘子是何许人也啊?”

杨广并不理睬虞孝仁,亲自动手,抽安若溪上了铁蹄龙,随后搬鞍认蹬,翻身骑坐在安若溪身后,向张须陀吩咐一声:“放黑将军出来。”

张须陀遵命,揭开笼罩,打开笼门,虞孝仁和李浑二人只觉眼前黑光一闪,“黑将军”已展翅飞至了杨广的肩头。

安若溪哪想到数月不见,杨广身边还随身携带着一只长相凶恶的猎鹰,紧紧俯身在马背上,吓得一声也不敢吭,更甭说劝说杨广放弃私行了。

杨广一声令下,四匹马驮着五个人风驰电掣般冲进了一片夜幕中,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这一气直跑到天光大亮,前方隐隐可望见有一座城池,杨广勒住缰绳,“铁蹄龙”放缓脚步。杨广正欲向此行的向导李浑打听前面那座城州是何处,只听身后远远地传来一个苍老却并不陌生的声音,向自己所在的方向呼唤道:“王爷,等等老夫,这头驴快要跑不动了。”

杨广听到身后的呼唤声,立马一皱眉头,心里奇怪:他怎么跟来了?

第238章 路遇

后面来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江陀子。

原来,江陀子人上了年纪,觉少。临近四更天起夜时,无意中发觉杨广带着个身形苗条的女子走出了驿站,出于一时好奇,江陀子便跟了出来。

待至发现在驿站门外,杨广与那名女子共乘一骑,打马扬鞭,朝着正东的方向飞驰而去时,江陀子才恍然醒过了神。于是,连回房收拾行李都顾不得,急急忙忙转身来到长乐驿院内马厩中牵上了自己乘坐的那头灰驴,翻身上了驴,一路赶了过来。

驴的脚力毕竟略逊于马,况且天黑路生,江陀子又上了几分年纪,故而直追到天将拂晓,才堪堪赶了上来。

“王爷,您半夜三更天起程,这是要到哪儿去呀?”江陀子气喘吁吁地骑着驴来到杨广近前,问道。

杨广早从声音中认出了江陀子,皱皱眉,正要开口,身旁的李浑已抢先答道:“我们几个护着王爷微服私行,体察民情,你这老儿无需大惊小怪,赶快返回驿站去吧。”

江陀子在驴背上弓着背,将信将疑地望着和杨广共乘一骑的安若溪,依稀觉得此女子有几分眼熟,却一时间又不敢相信她就是原来杨广身边的那位贴身侍女,遂拱手向杨广央求道:“王爷既是欲微服体察民情,老夫自幼多来往于关东各地,不如就由老夫来为王爷做个向导吧。”

李浑听面前这位粗衣短褐的陀背老头儿胆敢在杨广面前自称为老夫,正要严辞呵斥他,就听杨广说道:“江陀子,本王身边有这几位将军护持,应无大碍。你是上岁数的人了,本王岂能忍心要你充任向导?还是趁早回驿站随同段、鱼两位将军并骠骑营大队人马一同前往并州吧。”

江陀子追了一个多时辰,才撵上杨广等一行,哪儿肯三言两语就被打发回去,听了杨广这话,也不便执意相随,只一边拔转驴头,一边嘟囔着说道:“也好,老夫这就回驿站报知两位将军一声,要他们多派些人手,来护从王爷。”

杨广唯恐江陀子回驿站会泄露了自己的行踪,此时他们一行尚离开驿站不久,倘若段达、鱼俱罗立马得到消息,派人追赶来的话,只怕不出一天,自己就要被他们追上,强劝回驿站,皱眉思忖片刻,遂对江陀子说道:“难为有你这么一位熟悉关东一带道路的人愿为本王此行的向导,要是身子熬得住困乏,就一道走吧。”

江陀子闻言大喜,一抬头间,却正和安若溪四目相对,眼见得安若溪冲他直皱眉眨眼,分明想要他立马返回驿站,报告杨广擅离驿站,微服私行的消息,心下不免又起疑惑,一时进退两难,犯起了踯躅。

“王爷,您瞧,从前面华州城里出来了一队人马,正朝着咱们所在的方向走过来了呢。”李浑突然手指前方远处城池的方向,向杨广叫道。

此时天光已然大亮,杨广听李浑说到前方那座城池就是前不久刚刚平息了一场叛乱的华州城,当即调头向城池所在的方向抬眼望去,只见城池背后赫然矗立着一座雄壮巍峨的高山,天边朵朵白云浮荡在半山腰处,景色好不蔚然壮观。再往近些观瞧,隐约可见,从那座城池里果然出来了一队人马,正朝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了过来。

“就按咱们之前说好的行事。走,迎上前,瞧瞧去。”杨广回头冲虞孝仁、李浑二人叮嘱了一声,又朝江陀子挥了挥手,纵马率先跑了出去。

事已至此,江陀子只好对安若溪不理不睬,两腿一夹驴的两跨,紧随着杨广一行向前跑去。

杨广纵马跑出去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已能看清从华州城中走出来的那队人马身上的衣着装束:走在当中的五六百人似乎是一群被押解着的囚犯,身上的戎衣反穿着,大多数人都披散着头发,耷拉着脑袋,无精打彩地列队踽踽而行,在这一群人的身后左右,有大约一百名手持刀矛的军士负责解送,其中只有一人,跨下骑着匹战马,身着全副铠甲,观其形容,打扮,应是这队押解军士中领头的将佐。

不用说,反穿着戎衣的这五六百人多半就是参与叛乱的军士,今天正被押解着出城,不知要去往哪里。

杨广看清了迎面走来的这队人马的身份、装束,心里琢磨着自己微服私行,才离开长乐驿不远,不欲和大队官军打照面,正想拔转马头,避向一旁,却听那队负责解送囚犯的官军队伍中有人冲自己高声叫道:“前面骑在马上的是何人?且原地站下。”

这时,虞孝仁、李浑等人打马赶了上来,见此情形,忙将杨广护持在当中,跃马来到附近一处小山坡上,驻马静候那队官军走近来搭话。

就在那队押送囚犯的官军的注意力被杨广等人吸引过来的同时,囚犯队伍当中突然起了一阵骚乱,有人于队列当中扯着嗓子高喊一声:“兄弟们,救咱们的人来了,快跑呀。”众囚犯陡然听到这声呼喊,精神登时为之一振,当即有三五十人带头脱离整个队伍,撒开双腿便跑。

骑在马上的那名将佐没想到才一出城,就有人领头逃跑,怒喝一声,摘弓搭箭,瞄准跑在最前面的一名囚犯,“嗖”地就是一箭,那囚犯跑出去不过数十步的样子,被这一箭正射穿了脖颈,向前扑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了。

“都给我抓回来。”那名将佐冲手下的军士们号令一声,率先纵马拦住了囚犯们逃跑的去路,挥动手中的马鞭,劈头盖脸地冲着逃跑的囚犯们的头顶就是一顿猛抽。当时便有七八名囚犯被抽得头破血流,抱头蹲地不起。

手持刀矛的军士们一哄而上,转瞬间即制服了带头逃跑的囚犯,将他们押解回了大队当中。

那名带队押解囚犯的将佐抬眼见杨广等人驻马原地未动,将手中的马鞭一扬,立时便有一二十名军士冲了过来,将杨广一行六人五骑团团包围了起来。

带队的将佐拔转马头,趾高气扬地来到大队囚犯面前,用手中的马鞭指点着囚犯们,喝问道:“方才是谁在嚷嚷着唆使人逃跑?有种的给老子站出来。”

哪知他话音未落,突觉眼前黑影一闪,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人生生一把拉下了马来。

第239章 夺矛

杨广驻马山坡之上,瞧得十分清楚,那名带队押解囚犯的将佐是被从囚犯队列当中猛然冲出的一名少年给硬拉下马来的。

那名少年一旦偷袭得手,即不顾一切地朝着翻身落马的将佐身上就是一通拳打脚踢,同时声撕力竭地哭嚷着:“你还我大哥的命来。”

那名将佐不曾防备有人暗中偷袭自己,翻身摔落当地,气急败坏地冲手下的军士大叫道:“有人造反,给老子杀了他。”

立时便有两名军士挥刀冲了上来,冲着那少年举刀就砍。

杨广见状,情急之下正要吩咐张须陀去救下那少年,却眼见得两名军士的刀锋已堪堪落到了少年的后颈之上,遂把双眼一闭,心中暗自叹道:又是一条人命。

然而,待他睁开双眼,却惊讶地发现,那少年安然无恙,反倒是挥刀冲过去砍人的两名军士也和他俩的上司一样,仰面朝天,跌倒在了地上。

在少年身旁,怒目横眉挺立着一位黑脸大汉,冲正挣扎着欲从地上爬起的那名将佐厉声质问道:“董七,他大哥方才纵是要跑,也罪不至死,你一箭射杀了他大哥,如今还要一并将兄弟二人的性命夺走,你的心肠恁狠些了吧。”

董七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待看清出手救下少年的是谁,不由得面露怯意,冲黑脸大汉一抱拳,赔笑说道:“将军且息怒,末将方才也是事非得已,才发箭取了他性命”

这董七原是黑脸大汉麾下一名小小的别将,只因在前不久杨素只身入华州,平定乐朱绩叛乱过程中主动归顺朝廷有功,才被晋升为都督,今天奉命率队押解这一拔叛军将士前往西疆戍边,却不料一出得华州城,押解的囚犯当中就有人暗中生事,唆使人逃跑,情急之下一箭射杀了跑在最前面的那人,此时既见昔日的上司出面,素知此人骁勇异常,遂一面假意向他赔礼道歉,一面暗地里用眼神向手下的军士们示意,要他们趁黑脸大汉疏于防备之时,将他一并拿下。

果然,黑脸大汉见董七当面向自己认了错,神色也和缓了下来,迈步走至少年身边,正要把他拉回囚犯队列当中,突听身后恶风不善,一愣神之间,一副铁锁已套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黑脸大汉圆睁双目,用手一指面前一脸狞笑的董七,只说出了个“你”字,身后的两名军士已使足了浑身的力气,用力把铁锁向后一扯,黑脸大汉登时被噎得喘不过气来,“蹬蹬蹬”倒退几步,仰面跌倒于地。

“哈哈,史万岁啊史万岁,你道你还是昔日的开府仪同三司吗?自身性命尚在旦夕之间,竟还有心要替他人打抱不平,且待本都督先料理了他,再找你的晦气。”董七奸计得手,面现狰狞,飞起一脚,将那少年踢翻在地,伸手就要拔腰间的佩刀。

“张须陀,还不去救人?”杨广再也看不去了,回头冲张须陀大喝一声。

张须陀答应一声,纵马就要冲过去救人,围在四周的军士们手挺长矛,上前就要阻拦,被张须陀劈手夺下一杆长矛,左突右刺,迫得众军士惊骇不已,连连倒退,已闪开了一条道路。张须陀手舞长矛,如猛虎下山般冲向了囚犯的队伍之中。

“都督,他们果真和这些叛军是一伙的。”董七手下的大队军士见张须陀跃马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纷纷失声提醒董七道。

“莫要惊慌,待本都督先宰了这小子,回头再料理这帮歹人。”董七原也经历过些阵仗,倒不似手下的军士们这么惊慌失色,“仓琅”一声抽出佩刀,挥刀就向少年头顶砍去。

此时,张须陀已跃马冲至了距离董七所站位置仅有十几步远的地方,看到董七举刀就要杀了那少年,心内起急,遂把手中长矛当做暗器,对准董七背心处就投掷了过去。

眼瞅着那杆长矛就要刺中董七的背心,将他一矛刺死之时,却突然被一只大手“砰”地一声给生生攥住了。

张须陀定睛观瞧,却见方才被两名军士用铁锁锁翻倒地的那位黑脸大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董七身后,伸手攥住了自己投向董七的那杆长矛。

“你这黑脸汉子,恁地不知好歹”说话间,张须陀连人带马,已冲至近前,满脸不悦地埋怨那黑脸大汉道。

黑脸大汉一把攥住张须陀投向董七背心的长矛,随即将长矛当做棍棒来使,横着将董七扫翻在地,顺手将少年拉至自己身边,护得周全,方撒手撂下长矛,抱拳向张须陀说道:“蒙好汉出手相救,史某先行谢过了。只是董七虽然歹毒,毕竟身为朝廷命官,好汉如一矛将他刺死,史某连同这五六百兄弟,自此再难逃活命了,还请好汉手下留情,饶下董七一条性命吧。”

张须陀久在千牛卫当差,自然懂得其中厉害、深浅,听了黑脸大汉这番话,不觉心内惊诧此人有如此见识、心胸,一面跃马将董七和黑脸大汉并那少年隔开,一面上下打量黑脸大汉几眼,在马上抱拳问道:“不敢请问这位好汉高姓大名?”

黑脸大汉尚未开口,被他救下护在身边的少年已亮声答道:“好汉爷有所不知,他就是昔日盛国公麾下头一号猛将,曾官居开府仪同三司的史万岁史将军。”

张须陀虽没听说过史万岁的名头,但对盛国公梁士彦却心中仰慕已久:盛国公梁士彦早在前朝武帝一朝起兵灭齐之役中,就曾以区区一万兵马挡住了齐后主十万大军,在灭齐一役中建立了头功,之后又率军长期与南陈作战,与南陈名将萧摩诃、周罗喉力战于江淮之间,虽互有胜负,却从未使南陈于他手中占到过一丝便宜,与英国公宇文忻并称为前朝两位常胜将军,史万岁能当得起盛国公麾下头号猛将之名声,想来必有其非凡过人之处。

第240章 惊鸿一箭(上)

张须陀见史万岁身上穿着与其他囚犯一般无二,便知他得罪遭黜,也在受押解之列,遂手指不远处的山坡向史万岁说道:“要不要饶过董七的一条性命,须得听从我家公子的吩咐。”

史万岁顺着张须陀手指的方向望去,见杨广等人身着锦袍,气度不凡,料想必是京中贵宦家的公子,便抬高声音,向杨广等人大声叫道:“能否请公子近前说话?”

山坡上,董七手下那十几名军士远远地望见都督被张须陀死死地逼住,不敢再阻拦杨广等一行人,纷纷让开了条道。虞孝仁和李浑二人一前一后,护持着杨广和安若溪,江陀子尾随于后,五个人纵马下了山坡,来到了大队囚犯近前。

张须陀担心董七会心生歹意,暗中指使人对杨广下手,遂在马背上一俯身,单手使力,竟把个董七凭空拎了起来,往身前马背上一担,调转马头,回到了杨广身边。

“在下史万岁,请教公子尊姓大名?”史万岁心中暗自惊讶张须陀臂力过人,抱拳向杨广问道。

杨广本不欲过早地在官军面前暴露自己的行踪,方才只是乍见董七对那少年突施杀手,才忍不住命张须陀冲过去救人,如今听史万岁问及自己的姓名,他自然不能报出自己的真实姓名,遂转过头望着李浑,目示他来答话。

李浑自幼生长于并州,早年随同其父东征西讨,颇听说过些前朝军中的将领人物,听到史万岁这个名字,不禁一愣,端坐于马背上,目视史万岁,不答反问道:“请问阁下是盛国公麾下史将军吗,因何沦落到如此地步?”

史万岁闻言,不由得上下打量了李浑两眼,见他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着软甲,长得虽白白嫩嫩,眉宇间却隐然透露出一股英气,再看看他身后护持着的杨广,更是粉雕玉彻样的一个人物,当下不敢怠慢,抱拳正色答道:“不肖正是史某。承这位公子问及,原是史某误听谗言,被裹入了华州叛乱当中,获罪被远徙至西疆戍边。不曾想今日刚从华州军坊中出发至此,就遇到了董七射杀人命之事。还望公子瞧在董七为官当差的情面上,吩咐这位好汉饶了他一条性命吧。”

李浑转过头,盯了被张须陀强拎至马背上的那位董七一眼,见他已吓得面容失色,浑身不住地打着哆嗦,全然已没了刚才杀人的那股子狠劲儿,不屑地一笑,转向史万岁劝道:“今日一旦饶了董七的性命,我只恐这一路之上他会对将军不利,如若是那样,将军该如何处之呀?”

史万岁因见被李浑等人护持在中间的杨广始终不肯亮明身份,猜想他身份贵重,必是不愿当着众囚犯和军士的面儿报出自己的姓名,心念一动,遂有意要杨广出面替他做个见证,当下施展出轻功提纵术,轻轻巧巧地从李浑马前绕至了杨广跟前,冲着杨广深施一躬,抱拳朗声恳求道:“今日既有缘与公子在此处相逢,史某欲抖胆烦请公子替史某等数百名兄弟做个见证。务求公子赐下姓名、出身,日后定当报答公子的恩情。”

依史万岁的本意,是想要杨广报出身家姓名,好逼使董七当众答应下他随后开出的条件,向杨广当面保证去至西疆的一路之上再不要随意杀人。怎料,他趁李浑不备之机,突然窜至了杨广马前,却惹得杨广身后的虞孝仁大为不满,一提手中缰绳,纵马挡在了杨广和史万岁之间,用手中马鞭指着史万岁,大声呵斥道:“我家公子乃当朝太师府上十公子李浑,岂能轻易为你一个有罪在身的囚徒担保作证,还不速速退下”

杨广当初与虞孝仁、李浑二人议定要微服私下,绕道东都前往并州之时,就曾和二人说定,此行要假托李浑前往并州为其生母出殡发丧的名义。他原想待沿途迫不得已时再亮明李浑的身家、姓名,却不料虞孝仁在微服出行的头一天,就早早地向史万岁报出了自己是当朝太师府上的十公子李浑,当下不由得瞪了虞孝仁一眼,深责他做事过于操切。

史万岁本就是为了要杨广报出出身、姓名,接下来方好软硬兼施,迫董七就范,听虞孝仁声称肩头架鹰,男女共乘一骑的当中这位居然是当朝太师李穆膝下的十公子李浑,不由得大喜过望,冲杨广又鞠了一躬,转身向张须陀说道:“请好汉放董都督下马,我有话要对他说。”

张须陀见杨广冲自己微微点了点头,遂仍只用单手将董七拎起,轻轻放落到了地上。

董七双脚着地,一颗提在嗓子眼儿的心才落回了肚里,长吁一口气,煞白着脸环视四周,想要伺机溜回至众军士队列之中,却被史万岁挺身拦在了身前。

“董都督,今日你虽然一箭射死了这位小兄弟的大哥,但事出有因,史某愿替这位小兄弟出头,做回主,只要董都督当着这位李浑李公子的面儿向众位兄弟亲口允诺两件事:其一,要好生安葬这位小兄弟的大哥其二,此行抵达目的地前,再不出手伤人,唆使手下军士暗害、虐待兄弟们,今日之事便一笔勾销,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人向董都督寻机报仇。你看怎样?”

董七眼珠在眼眶里滴溜溜直转,又换上了一副假意笑脸,随口应道:“史将军怎么说就怎么办吧,末将原就在史将军麾下听令,怎敢不从?”一边说着,一边抬腿就要往军士堆里走。

张须陀生性耿直,眼中揉不得半点沙子,一眼瞧出董七心口不一,又欲使奸计来赚史万岁,忍不住大声提醒史万岁道:“史将军不可放走了董七,须得提防他使诈。”

史万岁才上过董七一回当,怎肯再上第二回?当下说了声:“请董都督暂且留步。”大步流星走到董七马前,俯身从地上拾起了董七掉落在马前地上的那副弓箭,抬头望向天边,手指远处依稀可见,自北向南飞过的一群大雁,对董七说道:“史某不愿强逼董都督做出违心的承诺,今日烦请李公子做个见证,史某如一箭不能射落此雁列当中的第三只大雁,董都督自今尔后,但要如何行事,史某便再不言一声,如何?”

第241章 惊鸿一箭(下)

董七顺史万岁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见北边的天际确实飞过一群大雁,眼瞅着就要飞过众人头顶的上空,向南方飞去。他因原就在史万岁麾下当差,素知史万岁箭法十分了得,莫说是一只大雁,就是于百步之外射中一只趴伏于树枝之间的秋蝉也不在话下,本有心开口回绝史万岁,又听史万岁张口闭口便要当朝太师膝下的十公子出面做证,抬眼瞄了杨广一眼,因见他只面带微笑地凝神注目于天边飞来的那群大雁,显然已默许了要为史万岁出头担保,心中转念一想,又打起了歪主意。

董七心中盘算着要尽量拖延时间,待那群大雁飞过头顶,渐行飞远之时,再开口答应史万岁提出的要求,假装出一副要向杨广见面施礼的模样,凑近杨广马前,一躬到地,问候道:“末将右武卫左二骠骑府左一车骑营麾下右一队都督董七参见李公子,不知李公子一行是从哪里来,欲往哪里去呀?”

杨广抬头仰望那群大雁,心中估算着,即使史万岁于大雁飞过头顶之时发箭来射,那群大雁与地面众人之间的距离至少也在二三十丈开外,要想在如此远的距离射中右边第三只大雁,也绝非一件易事,更何况眼瞅着大雁即将从头顶掠过,飞往南方,而董七偏赶在这时来参见自己,没话找话地问自己从何处来,要去往何处,这不分明有意在拖延时间,刁难史万岁吗?

“你向本公子报出如此详尽的职衔,是信不过本公子的身份吗?”杨广此时的心情很微妙,既不愿史万岁中了董七的奸计,又想给史万岁出个小小的难题,瞧瞧他倒底有多大的能耐,于是,便摆出一副爱理不搭的样子,反问董七道,同时,用目光向站在稍远处的史万岁示意:大雁群就要飞过头顶了。

“末将岂敢。”董七眼角余光瞥视着将要飞过头顶的雁群,继续向杨广搭讪着问道,“末将原在定州驻防之时,曾在李崇李公麾下效力,但不知公子与李公怎么称呼啊?”

杨广心中暗骂董七恁过无礼,居然胆敢拐弯抹角地打探起自己的身份来了,他有意对董七的探问不加理睬,一抬头望见那群大雁已从头顶上空飞掠而过,朝着南方渐次飞远,遂有意提醒史万岁及时发箭,岂料刚一张口,话还没出来,就听李浑在旁拦下话头,粗声回应董七道:“原来你小子是我家四公子麾下的老卒啊,十公子既已应允替史将军出面担保,你还在这儿罗嗦什么?我便替你做回主,就请史将军发箭射雁吧。”

董七听李浑一口道出李崇原是太师李穆膝下排行第四的公子,再不敢怀疑杨广的身份,假模假样地转身冲李浑点头哈腰地赔着不是,就是仍不肯说出要史万岁发箭的话来。

张须陀眼见那群大雁渐次远行,距离史万岁所站的位置已有五十丈开外,并且从后向前望去,史万岁指名要射的那右边第三只大雁身形被后面的雁只遮挡住,仅偶尔露出一侧身躯。在如此远的距离,要想一箭命中右边第三只大雁,即使是有当世第一神射手的长孙晟,也很难做到。

张须陀方才与史万岁甫一照面,便被其高超的身手和宽广的心胸所折服,心中实不愿史万岁自食其言,中了董七缓兵之计,便接着李浑的话茬吆喝董七道:“还用得着射什么大雁,我家十公子肯出面做保,便是赏了莫大的面子给你,你还不快快答应下史将军方才的话,自此以后,再不慢待这些位落难的兄弟们。”

史万岁手持弓箭,冷眼审视着董七的一言一行,从容搭腔道:“多谢李公子和两位好汉兄弟的关照,史某不才,还是要听董都督亲口许诺下此事方可发箭。”

董七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才回身冲着张须陀又抱了抱拳,方说道:“恭敬不如从命,末将愿唯李十公子之命是从。”

说话间,杨广抬头望见那群大雁又飞远了数丈,心想:这史万岁箭法即便能与长孙先生一较高下,只怕这次也难一箭射中右边第三只大雁了。

就在董七说出唯李十公子之命是从这句话的同时,史万岁陡地大喝一声:“董都督切莫反悔。”弯弓搭箭,瞄都没瞄,冲着在众人视线当中已模糊成一条“人”字的雁群就射出了一箭。

在场众人,包括与史万岁一同被解往西疆的五六百名叛军将士,董七和他手下的百十号负责押解的军士,以及杨广等人,随着史万岁手中弓弦响过,几百双目光皆不约而同地随着史万岁陡然射出的这一箭望向远方的雁群处。

“史将军射中了。”那位被董七射死了大哥,要找董七拚命的少年军卒眼尖,一眼望见天边有一只大雁应声掉落了下来,随即发出一声兴奋地呼喊。

“走,追上去,瞧瞧是不是右边第三只大雁。”杨广少年心性,一见史万岁在相距如此远的距离竟能一箭射落飞雁,当即便动了好奇的念头,双腿用力,一夹“铁蹄龙”的两跨,“铁蹄龙”发出一声长嘶,翻蹄亮掌,奔着雁群南飞的方向直追了下去。

虞孝仁、李浑、张须陀等人见杨广率先纵马追了过去,也纷纷提缰纵马,紧随了过去。

“铁蹄龙”乃是漠北草原千里挑一的良驹,一旦撒开了四蹄飞奔起来,须臾之间就追上了雁群。杨广抬头望去,果然见雁群右边排行第三的位置少了一只大雁,心下禁不住惊叹:史万岁真乃箭神也

被史万岁一箭射中的那只大雁直愣愣地栽向地面,领队的头雁发现身后有一只同伴中箭坠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带领雁群折身俯冲了下来,想要抢在同伴坠地之前拯救那只不幸中箭的大雁。

然而,就在雁群从半空中一路哀鸣着盘旋而下时,横刺里突然掠过一个身形硕大的金色身影,于半空中伸出一双利爪,抓起那只头雁,转身就向东面的大山深处飞去。

“黑将军,去把头雁抢回来。”杨广一耸肩,肩头的那只“海东青”怒号一声,奋力张开双翅,向东追了过去。

第242章 二鹰相争

杨广受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纵马追赶雁群,随行护从的虞孝仁、李浑、张须陀等人急忙跃马紧随其后,追了出去。

唯独江陀子一人,不知是上了几岁年纪的缘故,还是坐下的那头灰驴脚力实在不济,竟然站在原地未动。待同行几人策马跑出去老远,江陀子才笑眯眯地盯着董七,说道:“将爷,史将军方才这一箭即使射落的不是右边第三只大雁,单凭在如此远的距离能一箭将飞雁射落,你也该答应他提出的要求了吧。”

董七忌惮杨广实则是李浑的出身背景,担心他过不了多大一会儿就会策马返回,于是便笑着答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不是老夫信你不过,俗话说:空口无凭。就请将爷当着老夫的面儿立下一份字据,也好给我家公子一个交待。”江陀子分明是信不过董七的为人,不动声色地说道。

“好说,好说。只是这位先生,末将等身上没有带着笔墨纸砚,不知这字据怎么个立法?”董七瞧得真切,江陀子连个随身的包袱都没带,因此借口未带笔墨来搪塞于他。

“这个好办。”江陀子仿佛看穿了董七心中打的那点鬼主意,用手点着董七说道,“为表将爷诚意,烦劳将爷以衣作纸,以血为墨,当着列位兄弟的面儿写下一份字据,交与老夫,带给我家公子,日后倘若再见之时,也算得将爷与我家公子有些渊源。但不知将爷是否心甘情愿?”

江陀子当着众人的面儿强逼着董七写下一份血,实则是担心董七将来变卦,使诡计暗害史万岁。从史万岁出手接住张须陀投掷出的长矛,到他一箭射落飞雁,江陀子已敏锐地察觉出此人日后必成大器,因此,早早地就在为杨广考虑,有意将史万岁招至杨广麾下,为他所用了。

董七被逼不过,有心借口待杨广返回,确认史万岁射落的确是右边第三只大雁后,再给江陀子立下那份字据,可转头瞧了瞧史万岁和那几百号被解往西疆的叛军将士的脸色,吓得又把吐至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万般无奈之际,董七只得硬着头皮向手下的军士手中要过一方面色的巾帕,磕破中指,以血作墨,歪歪斜斜地写下了一份字据,交到了江陀子手中。

江陀子接过字据,却连瞧都没瞧上一眼,两手间用力,将那方巾帕从当中撕作两半,把其中一半递给史万岁,对他嘱咐道:“将军不世将才,目下虽罹小难,他日必有一番大作为。如若将来有朝一日,将军需我家公子出手相助之时,只需托人手持这份字据到并州城内寻到老夫,老夫定不会叫将军失望的。切记,切记。”

史万岁从江陀子手中接过董七写就的那份字据,心存感激地打量了江陀子两眼,见他躬背陀腰,身着粗布短褐,不过是杨广身边的一位老仆,可听他说话的口气,却好似完全能做得了杨广的主似的,心下虽对江陀子所说的话将信将疑,还是抱拳向他致谢道:“多谢老人家一番美意,史某改日定当厚报。”

“哈哈,将军好自珍重,老夫告辞了。”江陀子拔转驴头,冲史万岁一拱手,这才扬鞭追赶杨广去了。

暂且按下江陀子如何追赶杨广不提,回头单说杨广。

杨广放出“黑将军”,欲从那只突然出现,抓走头雁的猛禽爪下抢回头雁,待“黑将军”舞动双翅,离开他的肩头时,杨广才看清,抓走头雁的乃是一只体形比“黑将军”大出一倍不止的金雕。

这只金雕双翅展开,几达一丈开外,一旦将头雁抓至爪中,即昂首直升至空中,向着华州城东面的大山深处飞去。

“黑将军”自从在杨广手中驯化出来,这回还是它第一次在野外被放出猎食,并且这头一回就遇到无比强悍的对手金雕。然而,“黑将军”却毫无惧意,像一支离弦的利箭一般于金雕的身下疾飞而过,不消片刻功夫即追至了金雕身前,这才昂首向上,奔着金雕就仰冲了上去。

这金雕实则是周围山林间空中的霸王,平日里只有它在空中猎食的份儿,哪受到过像“黑将军”这样的攻击,待至陡然发觉身下有团黑影冲着自己飞过来时,金雕起初误以为是雁群中一只不要命的大雁,为从自己爪下夺回头雁,来跟自己玩儿命,遂用力扇动双翅,想把来袭的敌人扇落。

可是,也该这只金雕今天晦气,它这位山林间的空中霸王偏偏遇到了素有海上空中霸王之称的“黑将军。”

金雕双翅才一展开,“黑将军”就已察觉出了对手的用意,是想用双翅把自己扇晕。它本能地在空中来了个九十度转弯儿,掉头直冲着金雕双翅当中的身躯处飞了过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金雕的前胸狠狠啄了一口。一击得手后,“黑将军”又迅速地收拢双翅,直向下坠落至离地面尚有十丈高的距离时,才扑扇着翅膀向前飞去。

金雕前胸处被“黑将军”狠狠啄了一口,吃痛不起,撒爪撇下那只头雁,于高空猛地一个俯冲,欲找“黑将军”报仇时,却见“黑将军”已远远地飞在了它的身前。

好在金雕抓走头雁,还没来得及吃,那只头雁身上的皮肉虽被金雕抓破多处,倒并不足以致命,此时乍然被金雕撇下,晕头转向之际,犹没忘记张开双翅逃生,在半空中发出一声长鸣,掉过头回归雁群去了。

“黑将军”以一个漂亮的仰冲对金雕偷袭得手之时,杨广在下面看得虽不十分真切,却也瞧出“黑将军”在强敌面前并未落一丝下风,禁不住脱口叫了声“好。”待看到金雕撇下头雁,于高空俯冲而下,对“黑将军”紧追不舍,必欲报方才一啄之仇而后快时,杨广不由得暗自替“黑将军”捏了把汗:毕竟,若论喙尖爪利,力道身形,无论哪一样,“黑将军”似乎都没法和金雕相提并论,一旦被金雕追上抓到,只怕“黑将军”就要吃大亏了。

心中替“黑将军”担着忧,杨广双腿间身不由已地不住用力,摧动跨下“铁蹄龙”,紧紧尾随着于低空飞行的两只猎鹰,向东飞驰而去。

第243章 豹口余生

这一追直追出有多半个时辰,终于,“黑将军”在山麓间一片松林上方被金雕给追上了。

金雕用力拍动翅膀,将“黑将军”扇下半空,紧接着伸出如铁钩似的一双利爪就欲来抓“黑将军”。

杨广在地面瞧得清清楚楚,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黑将军”被金雕从后面赶上,拍动双翅,击落半空,不由得“啊”了一声,想要摧动“铁蹄龙”飞奔过去,施以援手,无奈头前有黑压压一片松林挡住了去路。

“王爷,当心,莫要再向前了。”与杨广共乘一骑的安若溪虽也和杨广一样,心中牵挂着“黑将军”的生死安危,头脑却比杨广冷静许多,眼瞧着一路追赶至此,“铁蹄龙”不但早已将身后的虞孝仁等人甩得无影无踪了,再往四周望去,只见层峦叠嶂,不知不觉,自己和杨广已进入了深山之中,于是,便好意劝止杨广道。

杨广却一心惦念着“黑将军”,手中紧提着缰绳,不停地催促着“铁蹄龙”继续向前,进入松林之中。然而,无论他如何使劲、用力,“铁蹄龙”却始终不肯踏入松林半步了。

“哎呀,不好。王爷,这片林子里一定有猛兽潜伏,马儿想必是嗅到了猛兽身上的味道,故而停滞不前,王爷速退。”安若溪眼见劝不住杨广,又见身下的“铁蹄龙”一反常态,任凭杨广怎么吆喝、摧动,都不敢进入松林内,脑海当中灵光乍现,不禁失色惊叫道。

安若溪话音未落,就见从二人身前不远处的松林里突然窜出一只金钱豹来,三窜两跃便跳至了“铁蹄龙”近前,平地跃起足足五尺来高,冲着“铁蹄龙”直扑了过来。

也就是“铁蹄龙”,要是换做寻常的战马,见了眼前这架势,多半早已吓得四腿打颤,立在原地,动弹不得了。

“铁蹄龙”出身漠北草原,昔日多与恶狼、虎豹对峙、周旋,虽无力对抗猛兽,但也没被突然从松林里窜跃而出的这只金钱豹给吓倒,一见金钱豹来势不善,立马仰脖发出一声长嘶,掉转马头,“踏踏踏”地上了旁边一处山坡。

金钱豹眼瞅着今天主动送上门来的一顿美餐就要得而复失,哪里肯舍,紧随其后,也窜上了山坡。

松林内窜出一只金钱豹来,倒迫使得杨广头脑清醒了过来,生死攸关之际,杨广也顾不得害怕,双腿拚命用力,摧动跨下“铁蹄龙”顺着山坡一路攀行而上,竭尽全力摆脱金钱豹的追逐。

如果是在平地,“铁蹄龙”的脚力或许能够甩开金钱豹,可此时毕竟是在山地,金钱豹爬高上低的功夫要远胜于“铁蹄龙”。堪堪跑出有二三百步远,金钱豹就从后面赶上了“铁蹄龙”,飞身一跃,两只前爪已搭在了马的后臀之上。

“铁蹄龙”但觉后胯处往下猛然一沉,知道金钱豹已然扑上了身,惊骇之际,使出浑身的力气拚命向前一挣,总算是甩掉了身后的金钱豹,自己却也收势不住,闹了个人仰马翻,连人带马沿着另一侧滚下了山坡。

就在“铁蹄龙”因用力过猛,向前扑倒在地,滚下山坡的一刹那,马背上的杨广、安若溪两人也受掼力作用,被甩落马背,顺着山坡“咕咕噜噜”直滚了下去。

山坡上的金钱豹眼瞧着“铁蹄龙”和它背上骑坐着的两个大活人都滚下了山坡,登时来了精神,几纵几跃间也下了山坡,首先就扑向了杨广和安若溪两人。

“王爷,就让这畜牲先吃我吧。”命悬一发之际,安若溪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偌大胆量,竟不顾身上的伤痛,挣扎着坐起身,将杨广死死地护在了身下。

眼瞅着金钱豹就要扑到安若溪的身上来了,突然,在金钱豹的头顶上方俯冲下一团黑影,说时迟,那时快,金钱豹只觉左眼一阵剧痛,忍痛不禁,发出一声摄人心魄的惨嚎,撂下近在咫尺的安若溪和杨广两人,落荒而逃了。

“王爷,是黑将军救了咱们。”

杨广听到安若溪这一声惊喜的呼叫,心头为之一振,挣扎着翻身坐起,抬眼看时,身前不远处一块大石之上,果然昂首站着那只自己方才还在为它牵肠挂肚的“黑将军。”

“小黑,你不是被那只金雕拍落半空了吗,怎么转眼之间又从豹口下救了我们?”杨广此时已顾不得皇子的体面,亲王的尊严了,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把将“黑将军”搂在了怀中,亲昵地改称它为小黑,好奇地向它问道。

“黑将军”初战告捷,连挫金雕、金钱豹两个强敌,自己心中也不免感到一丝得意,在杨广怀中发出声声低鸣,似乎在向主人述说着自己方才如何反败为胜,逼走金雕的经过。

杨广侧耳听了多时,仍觉不解,一时间难以想像“黑将军”使出了怎样的绝招,才能在它被那只金雕拍落半空之际转败为胜,逼走了金雕,当下便抬头向不远处的松林里张望着,希望从那儿获得答案。

安若溪见杨广不时地抬头朝松林里张望,担心他又犯起浑来,要带着“黑将军”到松林里寻找金雕,忙在旁提醒他道:“王爷,咱们还是先瞧瞧铁蹄龙吧,方才它被金钱豹扑上了身,这会儿只怕身上已挂了伤。”

杨广点点头,强忍着身上多处的擦伤,站起身,冲“黑将军”耸了耸肩,“黑将军”知道主人这是在招呼它重新回到主人肩头去,低鸣呼应一声,展翅飞至了杨广的肩头站稳。

杨广肩上架着“黑将军”,走到跪卧于山坡下的“铁蹄龙”身前,这才发现,“铁蹄龙”的后臀被金钱豹方才那一扑,竟生生地扯下了两大块皮肉,后臀上鲜血模糊成了一片。“铁蹄龙”正安静地跪伏于地,不停地回头望着自己身上的伤处,尽力想用舌头去舔舐伤口。

这时,安若溪也走了过来,一见“铁蹄龙”身上鲜血淋漓,全然没有了方才要替杨广去死的那份勇敢,捂着嘴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杨广此时虽然惊魂未定,尤其对自己差点儿就成了金钱豹口中的一顿美餐仍感到心有余悸,但回想起方才金钱豹扑上来之时,自己竟要安若溪来舍身保护,双颊不由自主地就有些发烫。

“若溪,你先到一旁歇着吧。我来设法为铁蹄龙疗伤。”杨广有意在安若溪面前挽回些颜面,劝抚她道。

第244章 迷路

安若溪比杨广大着两三岁,加上她自幼跟随父母由南陈改投北周,尝尽了寄人篱下的滋味儿,为人处事要比杨广成熟许多,此时,她虽因不忍看到“铁蹄龙”身上那一片血污斑斑的伤处,却也听出杨广是故意安慰自己,以维护他小小男子汉的自尊。

“王爷,还是让我来吧。”安若溪强忍住悲声,凑近前去,仔细地观察“铁蹄龙”的伤处。

杨广声称要为“铁蹄龙”疗伤,倒并非尽是虚言,他回想起穿越前,曾经有过那么两回,夏天自己淘气,不慎跌倒,擦破了膝盖,妈妈就是先用热水将自己膝盖上的伤处擦拭干净,然后再替自己敷上碘酒的。

他抬眼环顾四周,见山坡下不远处有一处小溪,便寻思着手头虽没有热水可用,用干净的溪水来为“铁蹄龙”擦拭干净伤口,以免感染或许也是可以的。

于是,杨广再次要安若溪退在一旁休息,自己则走到“铁蹄龙”身前,一手拉起缰绳,一手轻抚着它颈后长长的鬃毛,嘴里轻声呼唤道:“铁蹄龙,乖,站起来。好,随我到溪边去。”

安若溪站在一旁看着杨广像照顾婴孩儿般对“铁蹄龙”温柔体贴,禁不住“扑哧”笑出了声:“离开王府短短数月,没想到王爷变得对马儿也如此体贴。”

所幸金钱豹只是用前爪在“铁蹄龙”后臀处划了两道,伤口瞧着面积虽大,但却不深,“铁蹄龙”在杨广的牵引和鼓励下,竟挣扎着站了起来,开始缓缓跟随杨广向溪边走去。

杨广见“铁蹄龙”尚能站起走动,心中暗喜,回头冲安若溪嗔道:“上回我到寺中见你,你还不肯见我,这次要不是大哥一心承全,强逼着你还了俗,又把你送回我身边,要我猜,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就呆在万善尼寺不出来了呢?”

听杨广提及太子杨勇,安若溪面色陡地一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旋即又忍住没说,只微微叹了口气:“这都是婢女命中注定之事,无人能破解得了啊。”

看着杨广牵着“铁蹄龙”来到小溪边,捡起一块石头砸开表面一层冰,露出冰层下静静流淌着的溪水,又从身上撕下一块锦布,将布蘸湿了水,回身边柔声安抚着“铁蹄龙”,边轻轻地为它擦拭着伤口,不知为什么,安若溪竟眼圈一红,差点失声痛哭起来。

“我来帮王爷拔些青草,呆会儿敷到铁蹄龙的伤处去吧。”为避免让杨广发觉自己面带戚色,安若溪有意向远处走去。

待两人替“铁蹄龙”擦拭干净伤处,又用安若溪拔来的青草敷在伤口处,眼见得“铁蹄龙”恢复了几分体力和精神,竟不顾身上的伤痛,低头啃啮起山坡上的青草来了,杨广这才发觉,自己的肚子也开始“咕咕”直叫了。

“若溪,咱们跑出来有多远了,怎么不见虞孝仁、张须陀他们追上来?”杨广一屁股坐到半山坡的草地上,仰面望着头顶的太阳,问安若溪道。

安若溪手指山坡另一侧的松林,答道:“我和王爷一样,骑在马背上一路跑来,都只顾着抬头去看两鹰相争,根本没留神脚下的路。不过,咱们刚才好像是被那片松林挡住了去路,现在往松林那边走,也许能找到来时的路。”

一想到金钱豹就是从松林里窜出来的,杨广难免心中升起一阵怯意,他环顾四周,但见三面群山环绕,似乎除了从松林边上穿行而过,并没有别的道路可走,于是鼓足勇气,翻身站起,牵过“铁蹄龙”,冲安若溪说道:“那咱们快些离开这里吧,免得呆得久了,又引来虎豹狼虫。”

安若溪点头无话,两人相跟着翻越山坡,奔松林走去。

然而,两个人沿着那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松林走了足足一个时辰,却仍找不到出山的路在哪儿。

杨广抬头看看天,从山坡出发时还冷冰冰地高悬于头顶上方的那轮冬日已不见了,云层变得厚重起来,山间不时有阵阵刺骨的寒风刮过,吹得人心底一片洼凉。

杨广从驿站悄悄溜出来时,本穿了件貂皮的大氅,因与安若溪共乘一骑跑至天亮,在华州城外路遇史万岁一行时,身上出了点汗,便将貂皮大氅脱下,随手交给了张须陀拿着,此时,他身上仅剩了件絮棉的锦袍,方才又为“铁蹄龙”擦拭伤口撕去了一幅,被山间的冷风一吹,冻得直打哆嗦。

安若溪见前面走着的杨广边走边打着哆嗦,当即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风,紧走几步,要替杨广披上,被杨广给拦住了。

“你一个女孩儿家,身体单薄,这披风还是自己留着遮风挡雨吧。”杨广回头望了望安若溪光溜溜的头顶,伸手将她递来的披风挡了回去。

安若溪立马察觉出杨广在暗示自己光着头,脸色一红,指着头顶上的天空,不无忧虑地对杨广说道:“方才有太阳,还能辨别个大概的方位,现在连太阳都不见了,王爷,我担心咱们走到天黑也走不出这座高山,要真是那样的话,可就坏了。”

杨广原也有此担心,被安若溪抢先一语道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望向两人身边不远处那片再也走不到尽头的松林,迟疑着说道:“要不,咱们穿过这片松林试试?”

安若溪走得也着实有些累了,跟着杨广停下脚步,突然手指杨广肩头,惊喜地叫道:“王爷,咱们怎么把黑将军给忘了,原就是它把咱们引到山里来的,或许它还能把咱们再带出去也未可知。”

杨广眼前一亮,旋即目光又变得黯淡了下来。

“若溪,你忘了?咱们进山时是骑着铁蹄龙来的,如今铁蹄龙身上带伤,怎能再驮咱们出山,即使小黑找到了出山的路,咱们只怕也跟它不上呀。”

“王爷,事到如今,咱们只能寄希望于黑将军身上啦,不如先放它出去探探路,倘若探到出山的路,有它在空中引着,咱们就是走得慢些,迟早也能跟着它走出山去。再者,万一随行的其他人看到了黑将军,咱们不是也能得救吗?”安若溪仍不死心,坚持要杨广放出“黑将军”先去探路。

第245章 大雪封山

杨广先前在长安时,只听向他献鹰的高连升说起过,“海东青”极擅捕捉猎物,是辽东一带猎户外出狩猎时的得力帮手,却从未听说过“海东青”还能为迷路的人引路,可是,就自己和安若溪目前的处境而言,似乎除了放出“黑将军”去探路之外,的确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可想。

穿越松林?

谁知道松林里不潜伏有多少只金钱豹,在等着他俩自寻死路呢?

“好吧。”杨广抬眼望望远处的天边,只见天际处浓云四合,乌云密布,眼瞅着一场雨雪随时都有可能落下,他不再犹豫,肩头一耸,冲“黑将军”说了声:“小黑,就看你的啦,早去早回。”

“黑将军”见主人发出了捕食的讯号,四下张望了一下,仿佛认定了松林里藏有可供捕获的猎物,双翅一展,“嗖”地一声竟朝着松林里飞了过去。

杨广苦笑着对安若溪摇了摇头,想开口呼喝“黑将军”不要到松林里去时,只见“黑将军”已一头扎进了松林,不见了踪影。

这一来,连安若溪也颇觉得有些泄气了:看来,这只鹰只会捕捉猎物,完全不懂得主人真正想要它做的是什么事。

尽管是这样,对于杨广和安若溪两个饥肠辘辘的人来说,身边带着只能帮他们抓获来野物来充饥的“海东青”也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黑将军”飞过松林仅一眨眼的功夫,就叼着一只野鸡飞了回来,将嘴里的猎物甩落在二人身前,重新落至杨广肩头,昂首鸣叫了两声,似乎在向主人邀功请赏。

包括安若溪在内,两人都被“黑将军”这番虽不能令人满意,却极为迅捷而出色的表现给逗乐了。

眼见得一时半会儿断难走出深山,杨广弯腰从地上捡起“黑将军”捕获来的野鸡,苦笑着对安若溪说道:“你分明要它去探路,它却给你捉来了吃的。这样也好,咱们索性先就地解决了这只野鸡再上路不迟。”

安若溪仰面望望天色,劝杨广道:“王爷,呆会儿要是下起雪来,咱们只怕就要被困死在这山里啦,现如今趁着雪没下下来,咱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杨广拿手揣着野鸡的肥脊,不以为然地应道:“你瞧瞧,往哪儿走,要走多远,才能找到出山的路呢?依我说,咱们索性就呆在这儿不走了。虞孝仁、李浑他们找不到咱们,多半会到华州城向当地府军求援的,只要出动大批的府军来找,我想用不了一天半日,就能找到咱们的,你大可放心吧。现在,对咱们最重要的事就是要填饱肚子。”

安若溪情知杨广说的都是实情,在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可以出山的前提下,晕着头瞎走一气,倒不如呆在原地,补充体力,静待山外的援兵赶到。

可目前最叫人摸不准的是,虞孝仁、李浑他们和杨广失去了联络,究竟会不会想到进华州城求取救兵?要知道,杨广此次可是微服私行,悄悄溜出的长乐驿,在未得杨广的允准情况下,虞孝仁和李浑敢不敢向驻防华州的将佐说明真实情况,这一切都尚在两可之间。

退一步讲,即便山外真有救兵及时赶来,安若溪张目观察二人所在的地形,是在三面环山的一处山谷低洼处,也决不利于山外救兵发现自己二人的行踪。

“王爷,咱们还是暂且找到高处落脚,来补充体力吧。”由于三面的山坡一眼望去都差不多高,安若溪一时之间也拿不准要登上哪处山坡,才能使山外面的人更容易发现他二人,只得笼统地劝杨广道。

“你先别忙,我现在考虑的是,怎么能把这只野鸡煮熟了来吃。总不能咱俩像野人一样,来个茹毛饮血吧。”一旦手中获得了能用来果腹的吃食,杨广小吃货的本质就显露无余了,根本不理睬安若溪为何要他登到山坡之上再吃东西,两眼直盯着手中的野鸡,喃喃说道。



被杨广无意间提到如何才能将野鸡煮熟了来吃,安若溪脑海之中灵光乍现,突然想到了一个向山外求救的最佳方法:登上山坡,点燃一堆篝火,借用烽火示警的方法来向山外求救。

心中既打定了点火求援的主意,安若溪伸手往身上一摸,心立时凉了一半:自己身上根本没带任何引火之物。

“王爷,你身上可带有火镰火折之类的引火之物?”

“要是我身上带着这些东西,还用得着问你吗?”杨广自然想到了先生火再把野鸡烤熟来吃的方法,苦于自己离开长乐驿时走得过于匆忙,身上未带任何引火之物,才紧蹙双眉,寻思着能把生鸡变成熟鸡的方法,此时被安若溪一问,随口便呛了她一句。

“咱们呆在这儿可不行。”安若溪被杨广拿话噎得一愣间,陡觉脸颊一凉,抬头看时,只见风卷雪花,自天而降,当下也顾不得和杨广置那份闲气,拉起杨广就向一侧的山坡上攀去,“先到了高处再设法生火,只要能生起火来,咱们就有救了。”

杨广一手牵着“铁蹄龙”的缰绳,一手拎着那只“黑将军”捕获来的野鸡,跟随在安若溪身后,登上了一侧山坡的坡顶。令他俩喜出望外的是,这处山坡的坡顶不但平坦宽敞,而且上面紧靠着一棵百年苍松,还搭建有一座山间猎户进山狩猎时栖身用的窝棚,显然,这里经常有山间猎户来往。

意外地在山坡之上发现有窝棚固然可喜,然而,天上的雪却越下越大,两人从山坡下的山谷动身时,雪才开始从空中飘落,及至两人登上山坡,转过头向山坡下望去时,只见那片墨绿色的松林已成了雪白一片。纷纷扬扬洒落的大雪几乎完全掩盖住了山谷间那条羊肠小道。

“王爷,快,再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有助于生起火来的东西,只要赶在天黑前生起一堆火来,咱们今天还有出山的希望。”安若溪探查罢那座小窝棚,一眼望见山间那条唯一的小路也几乎被大雪封死了,心怀焦急地催问杨广道。

第246章 火火火

杨广被安若溪催得心烦,把野鸡撂下,顺手至怀里一摸,首先摸到了手机,接着指尖又触到了一样东西:段达当初送他的那件见面礼,吐谷浑王子佩戴的牛角弯刀。

他单将那柄弯刀从怀中掏了出来,拿给安若溪瞧:“你瞧,只有这个了。”

安若溪从杨广手中接过弯刀,“刷”地一声从刀鞘中拔出弯刀,两人但觉眼前寒光一闪,定睛看时,见这柄长不过一尺的短刀刀口中泛着幽幽的蓝光,雪花飘落在刀上,立时就化做了乌有,连丁点儿水滴都不剩下。

安若溪虽不谙兵器,仅凭直觉断定,这必是一柄宝刀。她紧握刀柄,走到身边不远处一棵小油松近前,挥刀就向一枝向外伸出的树枝上砍去。耳边只听“咯嚓”一声,这枝鸡蛋粗细的松树枝就被她一刀劈落在地。

“果然是把好刀”安若溪挥刀将松枝劈落,虎口处只微微感觉到有一些震动感,禁不住脱口赞道。

“你是欲仿效古人,来个钻木取火吗?”杨广见安若溪从自己手中接过刀,二话不说,挥刀就劈落了一枝松枝,遂向她问道。

“可惜天上下着雪,否则,还真能试上一试。”安若溪望着漫天飞雪,冲杨广摇了摇头。

“小黑,你先别闲着,眼瞅着雪越下越大,你快去多抓些野物来,以备不时之需。”杨广人想得倒挺周到,唯恐这场雪下起来没完没了,会把安若溪和自己困在心中,一两天出不了山,于是一耸肩,向“黑将军”吩咐道。

“黑将军”这回听懂了主人的命令,振翅离开杨广肩头,向山坡下的松林里飞了过去。

杨广一边回身把“铁蹄龙”系到一棵松树上,一边提醒安若溪道:“那边不是有个窝棚吗?咱们到窝棚里试试,看能不能用钻木取火的办法生起一堆火来?”

正说话间,一条腿不经意碰到了马蹬,脑海之中立马想出了一个新的主意。

“若溪,快把刀还给我,我有办法生火了。”杨广解下马蹬,拿在手中,兴奋地冲安若溪叫道。

大雪封山,两个人眼下唯一的希望就是能生起一堆篝火来,寄希望于山外的救兵看到烟火,进山来营救他们出山了。因此,一听杨广说到他有办法生起火来,安若溪精神一振,忙把那柄锋利的短刀交还给了杨广。

杨广接刀在手,用眼向另外一只手上握着的马蹬瞄了瞄,改砍为削,竟挥刀向马蹬上平削了过去。

“嚓”,短刀削在铁制的马蹬上,登时就擦起了两三点火花。

“我懂了。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比钻木取火要快捷得多。”安若溪冰雪聪明,一点就透,看到短刀和铁制的马蹬接触摩擦,能擦出火花来,当即便明白了杨广的用意,忙俯身拔起地上的一把枯草,要杨广随她到窝棚里去点火。

杨广左手拎着马蹬,右手握着短刀,跟随安若溪钻进了窝棚,才发现,窝棚里虽然干燥,却异常逼仄,堪堪仅容一人在其中藏身,且搭建得十分矮以杨广不到一米六的身高,在窝棚里站直了,头顶几乎要碰到窝棚顶了。

杨广这才明白,方才自己提醒安若溪到窝棚里来钻木取火,安若溪为何对自己不理不睬了,她是担心钻木生出的火会把窝棚给点着。

既然钻木取来的火很容易连带着把窝棚给点着,那么用铁器摩擦生起的火就不会吗?

杨广转念一想,便不敢轻易尝试在窝棚内摩擦生火了,只吩咐安若溪将拔来的枯草放在窝棚口,再多多地拔些干草枯木来堆放在窝棚外,自己则以身作墙,面朝内、背向外,遮挡着外面的山风,尝试着用刀削擦马蹬,借助摩擦激起的火花来生火。

可是,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却难。

杨广弯腰撅腚地忙乎了多时,却只见星星点点的火花坠落到地下那丛枯草之上,一坠即灭,始终没能将枯草点燃,生起火来。

这时,飞下山坡觅食的“黑将军”有了新的收获,一双利爪抓着只灰色的野兔飞了回来,将野兔“啪”地一声扔在杨广身后,径直飞落在他的后背上,向小主人邀着功。

“小黑,你真棒”杨广躬着背,由衷地夸赞着“黑将军”,“快去,多抓几只回来,呆会儿生起了火,我亲自动手给你做烤兔肉吃。”

说罢这话,连杨广自己也被逗笑了:人吃不得生肉,而鹰又怎吃得烤熟的兔肉呢?

“黑将军”受到主人的夸奖,捕捉猎物的劲头更大了,向着杨广低鸣两声,双翅一振,又飞下了山坡。

被“黑将军”这一打岔,杨广倒是想出了一个生火的好办法。

这回,他索性蹲下了身,将双手深埋在地下那丛枯草之中,再用力用右手中的短刀去削擦左手的马蹬

一下,两下,三下

堪堪削了有近一百下,杨广但觉双手虎口处酸痛难耐,再难以支撑下去,然而,就在他即将站起身放弃时,却陡然看到枯草丛中先是冒出一股黑烟,继而烟雾中腾起一缕金色的火苗。

“若溪,快来,我成功了。”杨广欣喜若狂,嘴里呼唤着安若溪,挺起腰一转身,正和闻声跑过来的安若溪撞了个满怀,遂一把将安若溪紧紧地抱住,用力摇晃着她的身躯,嘴里不住地叫嚷着,“我生起火了,这下,咱们有救了”

安若溪起初被杨广一把抱住,两眼只顾盯着窝棚口地下那缕腾然而起的火苗瞧,心中也是满心欢喜,时间稍长,待她头脑冷静下来,忙涨红着脸,一把推开杨广,有意回避着他热切地目光,回身抱起一蓬枯草,提醒杨广道:“小心甭叫这火灭了。”说着,将怀中的枯草小心翼翼地添放到了火丛上。

雪仍是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枯草虽多,却极不耐烧,用不了多大一会儿,安若溪拔来的一大堆枯草眼看着就快烧尽了。

杨广尝试着拾起安若溪挥刀劈落的那段松枝,添至火堆当中,惊喜地发现,松枝很快就被点着了,并且极为耐烧。于是,两个人便一齐动手,刀砍手折,又砍摘了许多松树枝添放入火堆当中,眼见得火势越来越旺,两人脸上都绽开了喜悦的笑容。

第247章 比火还炽热的......

杨广和安若溪两人在深山之中的一处山坡上用铁器摩擦的办法生起了火,算是暂时稳住了阵脚。

可是,当两人砍摘得足够数量的松枝来备做燃料后,转过身,再向山坡四周望去,不约而同地暗道一声不好: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雪仍没停,四周已是白茫茫一片,即连山坡下的那一大片松林都已瞧得不很真切了。

在这样的大雪天气,不要说两人生起的篝火和散发出的烟雾很难被远在山外的人们发现,即使有人看到了火光和烟雾,也很难冒雪进山来搭救他们出山。

两个人在将窝棚口的火堆移往窝棚外分成两堆点燃,生旺之后,心里都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他们今天出不了山啦。

所幸,“黑将军”受到杨广的一再鼓励,孜孜不倦地顶风冒雪,来往穿梭于山坡和松林之间,不时地为两人带来新的猎物,同时也给两人心中带来了一丝慰藉。

眼瞅着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杨广舍不得再放“黑将军”飞下山坡去捕猎,遂拿了只最肥的野鸡喂给它吃,又因“黑将军”和寻常的飞禽猛兽一样,也靠近不得火边,便命它驻足于一棵油松之上暂时安歇。

安若溪到了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亲自操刀将一只野兔剥去了皮,用一段松枝架在火堆上来回翻动着烤着,要替杨广做一顿野餐。

杨广虽因今晚出不去山,心头不免感到一丝沮丧,但一来有安若溪相伴,二来总算生起了火,暂时不用担心会有山间猛兽来偷袭,因此,并不觉得有什么过于可怕之处,反而担心起“铁蹄龙”后臀处的伤口被雪打湿,再受冷风一吹,会感染化脓来了,于是,走到“铁蹄龙”身边,脱下自己身上的絮棉锦袍,轻轻替它盖住了伤口。

“王爷,这马儿再好,毕竟也是头畜牲,快将棉袍穿上,小心自己着了凉。”安若溪抬眼望见杨广为了使“铁蹄龙”伤口不再冻着,竟不惜脱掉自己身上的棉袍给马盖上,忙走过来劝止杨广道。

棉袍一离身,杨广顿觉一阵刺骨的寒风袭来,刮得他禁不住浑身打了个激凌,一边朝窝棚外的火堆处跑去,一边有意扯开话题,问安若溪道:“哎,若溪,我怎么想不明白:咱们被豹子在后面撵赶着跑上的那处山坡上为何长得是青草,而现在咱们所在的这座山坡上草都已经枯了呢?”

安若溪跟在杨广身后走过来,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袍,披在杨广肩头,伸手取下架着已烤得金黄酥脆的野兔的松枝,从地上捡起杨广那柄短刀,切下一大块兔肉,递给杨广,说道:“荒山野岭,难免少盐缺酱的,王爷凑合着吃几口,肚里有了食,身上也就不感到冷了。”

杨广却不肯接那兔肉,抬手将安若溪的棉袍从肩头取了下来,站起身,重新为她披上,笑嘻嘻地说道:“我是男人,火力旺,你们女孩儿家最禁不得冻,这件棉袍还是还给你吧。”边说,边从她手中接过那块兔肉,填进嘴里大吃大嚼了起来。

安若溪没想到杨广小小年纪,居然还懂得这许多男女体质多有不同的事,心中既感到温暖,又忍不住红着脸打趣他道:“离开王爷身边数月,是萧萧和瑟瑟两个小丫头守在身边服侍得王爷你吧,敢情不教王爷好,专教王爷些男女间的事。”

安若溪烤的兔肉虽也和先前在长安王府内丁三烤肉所用的方法几乎相同,都是没放任何调料的原始烤法,但杨广此时嚼在嘴里,却并没嫌兔肉寡淡无味,反而觉得格外香甜可口。并且,他和安若溪相距近在咫尺,围坐在熊熊燃烧的篝火旁,眼见得佳人在旁,笑魇如花,眉目含情,头顶青丝未着,反倒更增添了几分清纯,一时间不觉有些醉了,只顾呆呆地望着安若溪,哪里还答得出话来。

安若溪埋头专心地切着一块块兔肉,全然未发觉杨广望着自己的眼神已起了某种变化,接着方才的话头答道:“依我猜想,白天咱们被豹子赶上的那座山坡,地底下多半有泉眼儿,并且还是热水,所以,在这寒冬十月天儿,山坡上还长着青草。”

“热水?你说的是温泉吧?可惜,咱们没能回到那座山坡呆着,要不,这大雪天儿深山当中泡温泉的滋味儿,可舒服得很呢。”

安若溪听杨广话说得没着没调儿,禁不住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眼,这才发觉他两只眼睛直勾勾地在盯着自己看,面上一热,脱口啐道:“小孩儿家说起话来越发不成体统了,谁要和你在这深山野岭的泡什么温泉”

她这话一说出口,连自己也颇觉得有些后悔:本意是责怪杨广身陷困境之中,犹没忘记贪图享乐,欲警醒他回到眼前的现实中来,可这话怎么听都仿佛自己春心萌动,有意在勾引杨广。

怎奈话一说出口,再想挽回已然来不及了。安若溪既羞且惭之际,便欲起身,借口再去抱些松枝来添放到火堆之中,避免和杨广靠得太近,勾起他的非份之想。

孰料,未等安若溪站起身,就听杨广腆着脸冲她央求道:“好姐姐,我这会儿身上发冷,能不能让我歪在你怀里躺会儿?”

和安若溪方才差相仿佛,杨广被安若溪一句完全出自无心的误语撩拔得三魂七魄都丢掉了,哪还能按捺住心头的冲动,一句即使放到千年之后也十分流氓的话竟脱口就说了出来。

安若溪虽没料到杨广会如此直接地向她提出非份的要求,但因两人之前已有夫妻之实,眼瞅着杨广双肩缩拢,确是一副耐不得冻的模样,当下心头一软,伸手便将杨广揽到了自己怀中,用棉袍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杨广一入安若溪的怀抱,迎面就嗅到安若溪身上散发出的体香,似乳似兰,迷得他差点儿当场晕倒在安若溪怀中。

自打出娘胎以来,他还是头一回被一位妙龄少妇抱在怀中,个中无可言状的美妙滋味儿令杨广既觉面红耳热,羞愧难当,想要挣脱她温暖馨香的怀抱,又实在难以舍得,只好闭起双眼,静静地躺在安若溪怀中,享受着这一切。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杨广躺在安若溪怀里,竟沉沉地进入了梦香。

第248章 如此烤鸡

杨广香甜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已躺在了小窝棚里,身下还垫着一层厚厚的干草。他一骨碌翻身坐起,却不见了安若溪。

昨晚入睡前的记忆随即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温润如玉的少女怀抱、馨香醉人的迷人气息。杨广呆坐在小窝棚中,一时竟忘记了他和安若溪此时还被大雪困在深山之中。

回味了片刻,杨广爬起来,走出小窝棚,这才发现,天光早已大亮。虽然天上不见太阳,仍是一个阴天,但昨天的那场大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漫山遍野一片苍茫地雪白,映得天色也仿佛亮了许多。

窝棚外的那两堆篝火燃得正旺。杨广站在窝棚口,睁着一双惺松的睡眼在山坡上四下张望着,寻找着安若溪。远远地看到她身上只穿着件藕色的襦衫,正在替“铁蹄龙”清理着伤口,便回身走进窝棚,俯身拿起安若溪披在他身上的那件棉袍,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后,轻轻为她披上了棉袍。

“你醒了。穿得如此单薄,小心冻着。”安若溪回头冲杨广嫣然一笑,从“铁蹄龙”身上拎起杨广的锦袍,拿在手中给他看,“你瞧瞧,冻了整整一夜,上面全是冰碴,须得好好烤上一烤,才穿得。你快回窝棚里躺着去吧。”

杨广接过自己的那件锦袍,果真感觉到上面结满了冰,冻得像根棍似的硬。他将锦袍拎在手中,却不急于转身回窝棚,反而笑着凑到“铁蹄龙”身边,来瞧它后臀处的伤口:本来血肉模糊的一片,经过安若溪的仔细清理,已能清晰地见到金钱豹利爪划过的两道结了痂。

“咱们不能在这儿多做逗留,今天须得设法寻路出山去。幸亏铁蹄龙的伤势并无大碍,以后还多得指着它出力呢。”

杨广亲昵地拍了拍“铁蹄龙”的脑袋,那马像是通人性似的,摇头晃脑地接连冲杨广喷着响鼻儿,仿佛是在告诉他,自己好得差不多了,随时都可以驮着主人上路。

“小黑呢?”杨广向“铁蹄龙”点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它的意思,旋即抬头朝昨晚“黑将军”栖身的那棵油松上望去。

“它一早就飞下山坡探路去了。”安若溪在旁边笑着答道。

“是你教会的它探路?”杨广惊讶地望着安若溪,问道。

“足足花了大半个时辰,好容易才让它明白了我的意思。”安若溪点头微笑道,“快,把锦袍拿到火上烤干,一切顺利的话,咱们晌午就能动身启程了。”

杨广回想起昨晚自己在意乱情迷中似乎称呼安若溪为姐姐,此时听她如此吩咐自己,俨然如同亲人一般,内心深处对安若溪本还怀有的一分陌生感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拉着安若溪的手,一定要她和自己一起回到火堆旁力取暖、烤火,方肯罢休。安若溪拗他不过,只得跟着他回到火堆旁坐下,眼望漫山的茫茫白雪,喃喃道:“就是不知道小黑能不能探明出山的路,今天要出山去,只怕比起昨天来,要难上十倍啦。”

杨广因昨晚和安若溪有过一场肌肤之亲,显得分外地兴奋,此时才拉着她的手,一同回火堆旁坐下,正要亲自动手,为安若溪作一份早餐,忽听安若溪说起,今天的路要比昨日难走许多,心头不免有气,一边手捧着“黑将军”昨日捕获的那只野鸡,寻思着要怎样把它烤来吃,更回美味,一边悻悻地骂道:“昨晚咱们在这山坡上点了一夜的火,虞孝仁、李浑几个也不知都干嘛去了,竟没来救咱们。等咱们出了山,我非得好好骂他们一顿,方解心头之气。”

安若溪见他两眼紧盯着手中的那只野鸡,嘴里却骂起了虞孝仁、李浑,心知他耍起了少爷脾气,不必和他过于较真,便顺手递给他一根松枝,示意他仍按照自己昨晚烤野兔的做法,将野鸡架在松枝上,放到火中去烤熟。

杨广却不肯照搬她的套路来,依稀记起,穿越前不知从哪本上读到过一道“叫花鸡”的做法,便欲依样画葫芦,亲手做道“叫花鸡”给安若溪吃,将安若溪递来的松枝接过放在一边,从地上抠出一块湿泥就要往野鸡身上抹。

“你这是做什么?”安若溪显然没见到这样的烤鸡方法,饶有兴趣地看着杨广连毛都不拔,一块接一块地往野鸡身上抹着湿泥,好奇地问道。

“你瞧,待用湿泥将这只野鸡包裹严实,再把鸡放到火堆里去烤上个小半个时辰,到时将外面裹鸡的这层泥剥下,泥土自然就能把野鸡身上的毛给摘得一根不剩,只留下了光溜溜的一只整鸡,就可以吃了。”杨广略带一丝得意,一边详细向安若溪介绍着“叫花鸡”的做法,一边已将鸡用湿泥包裹严实,脱手丢进了火堆当中。

“你,难道不要先摘去鸡的内脏吗?”安若溪听罢杨广的解说,低头寻思片刻,不解地抬起头问杨广道。

呵呵

杨广白白地浪费了一只野鸡,无言以对,只得满脸尴尬地起身又去拿第二只野鸡来试做他这道所谓的“叫花鸡”。

正在这时,“黑将军”探路飞回来了。

安若溪刚拿起一根松枝,将杨广先前丢进火堆中的那只野鸡拔拉出来,想要采取补救措施,避免浪费,突见“黑将军”飞了回来,立时便丢下手中的松枝,站起身,迎了过去。

然而,“黑将军”却没能给两人带回来好的消息,但见它振翅飞上了山坡,却不驻足停下,只绕着山坡来回盘旋,飞个不停。

“小黑,哪个方向是出山的路?”安若溪虽隐隐感觉到了“黑将军”此行未能探明出山的路,但仍不死心,用手首先指定一个方向,冲在半空盘旋飞舞的“黑将军”问道,满心希望它能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可是,安若溪把四面八方都指了一遍,“黑将军”也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指示。

“小黑,你停下来吧。也难为你了,像这样漫山遍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纵使最好的猎人恐怕也难找到要找的路,何况你和我俩一样,从没来过这里呢。”待至最终,安若溪无奈地指示“黑将军”飞落到杨广肩头去,神色怏怏地说道。

第249章 沧海桑田

杨广惊诧于不知安若溪使用了什么方法,竟能于短短地一夜之间,便像自己一样调教得“黑将军”服服贴贴,乖乖地听从她的指示,飞落至了自己的肩头,顺手拿起方才那只没去除内脏就放入火堆中烤的野鸡给“黑将军”吃。不料,“黑将军”望了望满身涂满泥土的野鸡,晃了晃脑袋,振翅离开杨广肩头,自已从旁边的地上叼起一只野鸡,跑到一边享用它的早饭去了。

我去,这只做砸了的“叫花鸡”居然连“黑将军”都不吃。登时,杨广像是受到莫大的打击,失去了烹饪的兴致。

安若溪按捺着心头的失望,回到火堆旁,手脚麻利地摘去了那只半成“叫花鸡”的内脏,用雪将鸡的浑身上下清洗了一遍,又重新给鸡的全身抹上层泥,将鸡再次丢入火堆之中烤着,自已则站起身,牵上“铁蹄龙”就欲下山去。

杨广目瞪口呆地在旁瞧着安若溪将一只本已做砸了的“叫花鸡”重新拾掇了出来,随即又见她牵过“铁蹄龙”想要亲自下山,忙抽身拦在她身前,关切地劝道:“小黑飞在空中,都找不到出山的路,你这样,岂不是白费功夫?先别忙着走,或许我有更好的办法能找到出山的路。”

安若溪不过是刚刚想到昨晚和杨广说起的那座地底下可能有温泉的山坡上长有“铁蹄龙”吃的青草,想牵着“铁蹄龙”到那座山坡上喂喂食,听到杨广说起他有更好的办法能找到出山的路,便停下了脚步,将信将疑地盯着杨广,问道:“你有什么好的办法?要是晴天,还能根据天上日头的方位定出个大概的方向来,可是,你看,今天雪虽然停了,却连个太阳的影子都不见,你会有什么样的好办法呢?”

杨广急切间提到自己有找到出山道路的更好办法,不过是欲劝阻安若溪不要冒险下山去,此时被她这一问一激,想起了怀中的手机来,腰杆一挺,从安若溪手中夺下“铁蹄龙”的缰绳,神情笃定地对她说道:“你先回去坐下,安安生生地吃完了鸡,我一定会找到出山的路就是。”

由于就目前两人面临的形势来看,似乎无从下手寻找出山的路径,兼之昨晚杨广曾成功地采用铁器相互摩擦取火的办法生起了火,使得安若溪于内心深处对杨广尚抱有一份期盼,因此,见杨广把话说得如此肯定,安若溪也就顺从了他,跟着他一同返回到火堆旁坐下,静等着瞧杨广倒底用什么方法寻找到出山的路。

虽然怀揣着手机,虽然初穿越回来时有强烈的4信号,然而当杨广想到手机里几个月前就只剩下了3的电量,并且在这四面群山环绕的环境下,多半联不成时,他不禁为自己方才的冒失言语感到后悔起来。

没办法,事到如今,连派出“黑将军”这样的空中侦察机都找不到出山的路来,说不得只好死马当做活马来医,用手机来试试看啦。

为避免引起安若溪对自己身份的怀疑,杨广灵机一动,推说自己肚子疼,要去方便方便,远远地走到山坡另一侧,找了个安若溪瞧不见的低洼处蹲下,这才从怀中摸出手机来,嘴里振振有辞地念叨着:“菩萨保佑,把电留在手机里吧。佛祖保佑,让手机联上吧。”边念叨,边用力地按下了开机按纽。

过了许久,手机屏幕上仍是漆黑一片,根本开不了机。

“完喽,完喽。手机没电了。”杨广心底一阵洼凉。

不过,他很快想到了一个穿越前曾试过,有可能让手机“起死回生”的办法,忙手脚忙乱地打开机壳后盖,从机壳中取下电池,放在手中捂了一会儿,重新把电池安回到机壳中,再次摁下了开机按纽。

嘿嘿,这着果然奏效,手机开机了。

好运气接踵而至。这回,手机不仅开了机,而且手机屏幕右上方清晰地显示出,手机能联上。

这下可把杨广给乐坏了。

他顾不得多想,当即打开了手机的定位功能,随后又启动了手机上的实时地图搜索功能,两眼紧盯着手机屏幕,心怀忐忑地盼望着能搜索出令他满意的结果。

手机屏幕右上方标识着电量的小方格闪烁着红光,眼看手机里的电量已所剩无几了,可标识着当前搜索进度的那条黄线仍在慢悠悠地一点点拉长着

就在即将搜索出结果的一刹那,手机屏幕突然灭了:电量已不足以支持屏幕保持开机状态了。

杨广急得头上竟冒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故伎重施,再次将手机电池拆下装上,两三个来回后,这部再寻常不过的国产手机居然给了他莫大的一个面子,手机又能开机了。

好在手机里暗置有记忆功能,已将方才的定位和搜索结果保留在了手机当中。

杨广二次打开实时地图,首先确认自己和安若溪目前所在的具体位置。他看得真真切切,定位显示出的结果,他和安若溪正位于华山附近的一处温泉度假山庄附近,距离他们所在位置最近的竟然是一座加油站

我勒个去,这是什么破定位系统自己眼下分明是被困在了一座深山之中,定位的结果却显示出一座在隋朝根本不可能有的回油站

杨广本能地站起身,向四下张望了张望,自然还是除了银装素裹的苍茫群山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又朝手机屏幕里显示出的那幅实时地图定睛看去:没错,自己所在位置的旁边就是一座取名叫做“大唐温泉度假山庄”的休闲场所,距离不远是一座规模不小的城镇,城镇之中清晰地标有多所快捷酒店的图标,甚至,还有一座电影院,再往右边稍远的地方看,才是连绵不绝的山脉图标,在地图最右边的山的另一侧,标有“潼关”两个红色的大字

手机屏幕在杨广的视线刚挪至大山的另一侧时又熄灭了。

第250章 雪崩



杨广拍了拍脑门儿,似乎明白了:隋朝距他前一世生活的年代已有一千多年时间,谁又知道在这一千多年时间里此处倒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呢?也许曾有过地震,也许曾有过大规模的战争,不管怎样,目前自己所在的位置在一千多年后都已不再是深山老林,而成为了一处供人休闲娱乐的度假山庄。安若溪所说果然不差,那座十月初冬季节还长有青草的山坡下面确实有温泉的泉眼儿,一千多年后,人们将它挖掘、利用,改造成了一座温泉度假山庄,还取名叫“大唐温泉度假山庄。”

手机到今天为止应该是耗尽了所有的电量,以后只怕再也难指望它给自己帮什么忙了。杨广把手机握在掌心里,不无失落地想着。

虽然这部手机没了电,派不上什么用场,可杨广却舍不得把它扔掉:至少它是自己带到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件东西,留在身边做个念想也好。

这样想着,杨广把手机揣回到了怀里,开始琢磨起接下来该怎么办啦:留在山坡上一味地等待山外的救援是不行的,但要像安若溪所说的那样,今天就离开此处,究竟是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从方才手机里实时地图显示出的结果看,此地向西不远就是一座城镇,而向东,则要翻越高山,才能抵达潼关。据此推断,自己和安若溪理应向西走,然而,手机里的地图是一千多年后的,不能完全引以为据,况且昨日两人应该是向西走出了有足足两个多时辰,也没能发现一条出得山去的路。

“王爷,再不回来,烤鸡都要凉了。”

杨广这边还没思索出要往何走,安若溪远远地已在呼唤他了。

没奈何,杨广只得站起身,回到了窝棚旁,装模做样地弯腰在雪地里抓起一把雪擦了擦手,从安若溪手中接过半只烤鸡,狼吞虎咽起来。

安若溪觑着杨广的脸色,已隐约猜到了几分:杨广刚才并不是去方便,而是借故躲开自己,不知搞什么名堂去了,并且似乎探路的结果还不甚理想,于是,也不忙着向杨广打听究竟,自己趁杨广守在火堆旁吃鸡的功夫,站起身,从不远处堆放的两堆松枝中挑选些干燥、粗细长短差不多的松枝,捆扎成了两束,又去牵过“铁蹄龙”,要往长有青草的那座山坡给它喂食。

“往西走,应该能够出山。”杨广半只烤鸡下了肚,用手抹着嘴角,冷不丁用手指着山坡下的松林方向,对安若溪说道。

“你怎么知道?”

“这你甭问,反正我知道。”杨广不肯向安若溪道破原委,蛮不讲理地答道。

安若溪停下脚步,冷冷地眼神儿望着杨广,说道:“好吧,等铁蹄龙到那山坡上吃饱了,咱们就先往西走,试试。”

杨广担心安若溪独自牵“铁蹄龙”下山会有危险,忙劝她道:“我陪着你一同去吧,待铁蹄龙吃饱了,咱们索性直接动身吧,再不必回来了,你说如何?”

安若溪低头想了想,虽不知杨广方才用了什么办法探知往西走可以出山,但因自己也没有别的好办法,只好点头答应了。

两个人各手持一束用枯松枝扎成的火把,将窝棚外的火堆扑灭,牵着马、架着鹰,趟着半尺后的积雪,下了这座山坡,又攀上那座长有青草的山坡,奋力清扫出一块草地,要“铁蹄龙”啃啮着地上带着冰渣的青草。

就在这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听到耳边传来一阵山崩地裂般的惊天巨响。安若溪想都没想,一把即将杨广抱入了怀中,紧紧地用自己温暖的身子护住,这才循声望去,不由得叹道:“这下,往西走是再也出不了山啦。”

杨广也被方才突出其来的那声巨响唬了一跳,待省过神来,略有几分难为情地挣脱了安若溪的怀抱,向西望去,也不禁咂了咂舌,暗暗叫了声苦。

原来,西边夹道而立的两座山峰发生了雪崩,磨盘大小的雪团混杂着山间的巨石轰鸣而下,不多时已将两山间那一大片松林彻底给埋住了。

“若溪,幸亏你好心要牵铁蹄龙来这山坡上喂食,要是方才咱们下了山坡,直接上路的话,这会儿哪儿还有命在?”杨广毕竟是男孩子,虽然也被眼前的这场大雪崩唬得心惊肉跳,却比安若溪还稳得住神些,见雪崩激起的尘沫直向自己和安若溪飞来,忙反过来用身子护住了安若溪,心有余悸地对她说道。

一场山崩彻底堵住了两个人向西出山的道路,对杨广和安若溪来说,目前仅剩下了一路向东,翻越高山一条路可走了。

安若溪虽对山崩将向西的路彻底堵死感到心凉和绝望,但方才因见山崩的一刹那,杨广尚能想起要为自己遮挡风雪、尘沫,心中不免又升起一阵暖意,待“铁蹄龙”吃饱了草料,执意要杨广骑坐到马上,自己牵着马缰绳在前探路。

杨广自是不肯要安若溪趟雪为自己探路,非要安若溪坐到马背上,由自己步行走在马前探路。杨广的理由也很充分:安若溪是女人,脚上穿的只是双布靴,而自己所穿的麂皮快靴趟起雪来要比她便捷得多,何况还有“黑将军”飞在半空关照着,应无大碍。

两人相持不下,最后还是安若溪首先妥协了,和杨广商定,两人交替着步行探路,倘遇陡坡险要处,便共同下马,牵马而行。

自古华山天下险。杨广先前还拿不准主意,是该往东还是向西,此时西边的路已被完全堵死,他回头望望东边一座座高耸入云端的险峰,打心底泛起了一股怯意:自己和安若溪在这冰天雪地的深山当中还能撑上几天?如此险峻的高山,铁蹄龙能攀得上去吗?

下了山坡,在杨广的执意坚持下,安若溪无奈,只得自己骑到马背上,任由杨广首先趟雪在马前探路,两人从此开始了一段异常艰辛的旅程。

第251章 踏雪两人行

一场惊天动地的雪崩过后,山林间一片寂静。

杨广喝令“黑将军”飞在自己头前引着路,自己则趟着地上半尺多厚的积雪,牵马而行,走出二三里路远,就觉脚下已完全失去了知觉。安若溪骑在马背上,见杨广脚步逐渐迟缓了下来,心疼他为自己趟雪探路,忙翻身下马,执意逼着杨广骑到马背上去,由自己走在马前探路。

“若溪,这样走下去,咱俩不等到山脚下,脚都会被冻坏的,须得另想办法才行。”杨广嘴里哈着热气,颤抖着声音对安若溪说道。

“王爷,你方才也瞧见了,咱们要是不走的话,迟早都要在这山间冻死饿死的。”安若溪见杨广既强挣着不肯上马,又力劝自己也莫要趟雪步行,误以为他身份娇贵,吃不起这份苦,遂耐心劝说他道。

“你先上马去,容我想想。”杨广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他驻足思忖移时,想起了穿越前曾在电视中看到过,东北一带人们雪天出行,多用狗拉雪撬的方式,眼前登时一亮,遂回头对安若溪喊了一声:“有了。”便趟雪向道旁的一棵大树走去

两个人齐心合力,花了将近半晌的功夫,用砍伐下的粗壮树干捆扎成了一副滑犁,又用结实的藤条将滑犁系到“铁蹄龙”身上,这样,一套马拉滑犁就做好了。

因惦念着这一路上全都要依靠“铁蹄龙”来出力拉着滑犁赶路,两人又不辞辛劳地返回那座山坡,拔了许多青草,堆放在滑犁上,以便随时给“铁蹄龙”补充草料,尔后,安若溪在后,杨广在前,两人美美地坐到了滑犁上。杨广冲“铁蹄龙”号令一声“驾”,“铁蹄龙”撒开四蹄,拉着滑犁在雪地里飞奔了起来。

有了这套马拉滑犁做为交通工具,两人可就省劲儿多了。天近傍晚,“铁蹄龙”就把两人拉到了山脚下。

由于事先已想到了要翻越东面的高山,可能会花费不止一天的时间,两人在山脚下找了个避风的所在,将“铁蹄龙”并那副滑犁安顿好,用手中的火把点燃起了一堆篝火,命“黑将军”又捉了两只野鸡来,两人围坐在篝火旁,边烤着鸡,边商量起接下来该如何登山了。

要翻越眼前这座险峻的高山,再乘坐“铁蹄龙”拉的滑犁已经不现实了。非但如此,要牵着“铁蹄龙”去登山反而会给两人增添不小的负担,于是,围绕着要不要带“铁蹄龙”一道登山,安若溪和杨广之间又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安若溪因与杨广共乘一骑,独自跟随杨广追鹰误入深山,迷失了道路,自然首先想到的是,不管怎样,也要护得杨广安全,别出什么意外,所以,她主张,明天一早两人开始登山前,即将“铁蹄龙”放走,任凭它另寻出山的路。

“王爷,你用不着过份替铁蹄龙担心,且不说咱们在滑犁上给它留有三四天的草料,单凭动物求生的本能,它也不会在山里有什么闪失的。”安若溪见自己一说出要舍下“铁蹄龙”,杨广即面带不虞,赶忙宽慰他道。

“不行。要不是铁蹄龙,咱们可能早就成了金钱豹肚里的食物了,无论怎样,都不能将铁蹄龙抛下不管。”杨广打心底里舍不得丢下“铁蹄龙”不顾,态度坚决地回绝道。

两人僵持了多时,安若溪才叹了口气,主动让了步。

“这样行不行,明天咱们先带着铁蹄龙登山试试,待遇到陡峭之处,铁蹄龙无法攀登之时,再将它放回至山间,怎样?”

“不行要是明天真遇到了你说的那样地方,咱们便绕道缓坡再登,说什么我也不会扔下铁蹄龙不管的。”杨广语气中根本不留一丝商量的余地。

安若溪沉默片刻,径自起身去给“铁蹄龙”添置草料去了。

待到她返身回来,见杨广脸上仍是一副执拗的神情,忍不住“扑哧”一笑,冲他说道:“王爷要是执意带上铁蹄龙一道登山也行,不过,须得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才行。”

“什么条件?”杨广心中着实因安若溪提出要抛下“铁蹄龙”颇感不快,头也不抬,粗声粗气地问道。

“明天起,直到翻越高山之前,铁蹄龙就归我一人照管了。一路上无论发生什么事,王爷你都须以自身安全为重,不必顾及到我和铁蹄龙。”安若溪面上虽带着笑容,说话的语气分明透着股强硬。

“那怎么行?你一个弱女子”

“王爷要是不肯答应下这一条,明天就请王爷独自带铁蹄龙去翻山越岭吧,我就留在这山里,不走了。”安若溪这回真和杨广较上了劲儿,话说得十分决绝。

“那,好吧。就按你方才说的办。”杨广见安若溪真动了气,眼珠一转,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心说:不如我暂且答应你,到时再另做打算也就是了,于是,便向安若溪服了软。

当晚,两人围在火堆旁,露天而眠。

半夜,山林间不时有野兽的嚎叫声传来,多次将两人惊醒,好在有了眼前这堆篝火,使得山间猛兽不敢靠近,两人轮流着睡了也有那么两三个时辰。

次日一早,两人正式开始登山,顺着山路爬了没有多远,前面就遇到了一处陡坡。无论两人呼喝号令,“铁蹄龙”使出了浑身力气,也上不了这处陡坡。安若溪担心的问题果然发生了。

“咱们设法绕过这道陡坡去吧。”杨广心虚地抢先对安若溪说道。

安若溪一言不发,牵起“铁蹄龙”,调头就走。杨广见她如此迁就自己,心中大喜,忙招呼“黑将军”疾步跟了上去。

这一绕绕出有长长的一段山路,两个人才牵着“铁蹄龙”迂回登上了那道陡坡。可是,走不了多远,眼前又出现了一道更长更陡的陡坡。

“王爷,你带着黑将军先攀上陡坡去吧。我来牵着铁蹄龙慢慢绕过去。”安若溪抹一把额头沁出的汗水,冲杨广说道。

第252章 驯鹰术

“那怎么行?要绕咱们一起绕。”杨广见安若溪真欲像昨晚说的那样,独自一人带着“铁蹄龙”去绕道,遂拦在她面前,索性跟她耍起了赖。

“王爷,咱们这才走出来多远啊。要像这么个走法儿,不知哪年哪月才能登上山顶。”安若溪板着脸,冲杨广抱怨道,“要我说,趁现在离山下还不远,早早地放了铁蹄龙,待咱们出了山,和虞、李两位将军会合了,再命来山里寻它也就是了。”

杨广被她逼得无奈,只好端起王爷的架子,半是命令半是商量地应道:“任你怎么说,我决不离开铁蹄龙一步。它上不去这陡坡,咱们便绕道山梁上山,总不过多走些路罢了,也强似将铁蹄龙扔下不管。”

安若溪也真是拿杨广没有了办法,紧皱双眉想了多时,方勉强答应了。

“王爷,我倒不是怕多走路,只是你瞧,这雪天荒地的,要是咱们绕错了道,可如何是好呀。”

安若溪一边说着,一边招手唤过“黑将军”,冲着它接连做了几个手势,“黑将军”转过头瞧了瞧杨广,见他并无别的吩咐,遂展翅向远处飞去。

昨日,杨广就惊奇于安若溪在短短的时间内竟能调教得“黑将军”学会了探路,今天又见她只不过冲“黑将军”接连比划了几下,“黑将军”又顺从地振翅飞走了,忍不住冲安若溪问道:“你是用了什么法子,能指使它这样?这是要它先去探路吗?”

安若溪转身望见杨广亲昵地抚摸着“铁蹄龙”后颈长长的鬃毛,“铁蹄龙”将头凑近杨广,不停地冲他喷着响鼻儿,心下一软,点点头,答道:“不错,即使是绕道,也须得探明了要绕的那条路才是,我叮嘱小黑先去探探路,咱们再走不迟。”

“若溪,黑将军原只听我一个人的号令行事,为何你能指使得动它呢?”

安若溪抬头望了望天,见天色尚早,微微一笑,答道:“王爷有所不知,婢女来王爷身边之前,曾服侍过公主一年多的时间,公主和老王爷父女间日常多用驯化了的鹞鹰来传递消息,婢女陪伴在公主身边,多多少少也学了些驯鹰术。不过,这只海东青似乎比昔日公主调教来传递家信用的鹞鹰可灵性多了,我只驯了它一个多时辰,它就能明白我想要它做什么了。”

杨广乍听到安若溪提及公主和老王爷,先是一愣,旋而才省悟出她指的是前朝赵王宇文招父女。

没想到千金公主宇文般若还通驯鹰术,这个倒没听长姐之前提起过。

杨广低头寻思片刻,忽然抬头冲安若溪顽皮地一笑,问道:“我在长安时没少听长姐向我提及这位前朝的千金公主,只记不清她的模样了。哎,依你说,是你长得更美些,还是她更美些?”

自从那晚投入安若溪的怀抱之后,杨广仿佛于男女之间的情事突然开了窍,不时地也会冒出些撩妹的话来了。

安若溪被他问得面色通红,跺脚冲杨广发作道:“呸,你问这些做什么?小孩儿家不学好,难不成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老实告诉你,公主自然比婢女要美上不止十倍,只可惜现如今,你要见她一面,也难。”

若不是曾猫在万善尼寺外的树坑里偷听过染干和安若溪的谈话,仅凭安若溪这番话,杨广只怕又要怀疑她和千金公主之间还有牵连。可是,如今可不同了,杨广不但认定了安若溪和千金公主无甚牵涉,还因和她有了肌肤之亲,私心里已把她当做了除父母姐妹兄弟之处最亲的亲人,哪能容得安若溪在他面前妄自菲薄,夸赞千金公主的美貌呢?

他也顾不得理会安若溪啐他的那些难听话,单揪住她夸赞千金公方要比自己美上十倍的话,勃然作色道:“若溪,自今天起,本王不许你在人前自称婢女。你早已不再是别人的奴仆了。”

“不是婢女,我还能是什么?”安若溪心中一动,用眼角的余光撩着杨广,含羞问道。

“待到了并州,过得一两个月,我便给父皇母后上道奏折,给你”杨广说到关键处,突然想不起古时藩王纳妾该叫做什么了,一时语塞起来。

安若溪已听明白了杨广想要表达的意思,心头虽喜,却冷着脸呛他道:“我劝王爷还是小心行事得好。我若有路可寻,就决不会再回到王爷身边来,而王爷一旦将此事禀奏给圣上、娘娘,那只怕婢女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杨广听她这么一说,方才想起母后独孤伽罗曾点名道姓地要把安若溪从自己身边赶走,如若真像自己方才所说,到了并州没多久,便上章替安若溪争求名份,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不管怎样,你已是本王的人了。从此以后,不得再以婢女自称。”急切间,杨广也找不到可以更好地表达出自己一心要抬举安若溪身份的办法了,只得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向她宣布道。

“自古男子汉大英雄,哪个不曾有过三房六院,对我,王爷你不必太过上心。”安若溪不知是被杨广感动了,还是另有心事,只冷冷地回了一句。

两个人在山腰处等了小半个时辰,才见“黑将军”扑扇着翅膀飞了回来。

顺着“黑将军”探明的路,两个人绕道地形相对较缓的山梁迂回上山,哪知这条路虽然平缓易行,却越走感觉地势越低,好像是条下山的路,而非上山的道。

走出有大约十几里地远,两人已能隐约望见前方不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了。

“那边有人家,咱们出山有望了。”杨广手指炊烟升起的方向,高兴地冲安若溪叫道。

虽然没能登上山去,却顺着“黑将军”探出的这条道找到了山间的住户人家,安若溪自然也颇为高兴。

两人加快脚步,朝着炊烟升起的山谷间走去。

第253章 误入匪地

这是一处四面环山的小小山谷,山谷中错落搭建有十几座茅屋,炊烟就是从茅屋屋顶冒出来的。

在接连经历了深山迷路、大雪封山、露宿荒山等种种磨难之后,能发现群山环抱之间,居然会有人家居住,对杨广和安若溪来说,简直比什么都要高兴。

两人俱怀着只要能找到山间居住的人家,便能找到出山的路的兴奋心情,迫不及待地相跟着走进了山谷中最近的一间茅屋中。

这座茅屋里空荡荡,静悄悄地,借着微弱的光线,依稀可见,茅屋里除了迎门建有一窑大炕之外,什么也没有。

“有人吗?”杨广张眼在屋内打量移时,开口问道。

前前后后喊了有十几声,始终没见有人出来搭话,杨广和安若溪心里觉得奇怪,又接连走进附近的两三间茅屋,仍是未见一人。唯一不同的是,在其中一间茅屋的灶间里,杨广首先发现了一锅刚煮好的山野菜稀饭。

人都到哪儿去了呢?

这回杨广索性跑出茅屋,站在屋前的空地上,扯起嗓子,大声问道:“这村子里有人没有哪?”

他一气问了三四声,十几间茅屋中仍是没见有一个人出来应声。

“小子,你他妈的在这儿嚎什么丧?爷爷我在这儿咧。”蓦地,从杨广和安若溪身后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冲杨广骂道。

杨广本能地拔出那把短刀,用身体护住安若溪,转过头,朝身后看去,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正当两人一脸惊谔,进退失措之时,就听头顶上又响起了那个沙哑的声音,似乎发现安若溪是位美貌少女,干咽了口口水,冲杨广问道:“小子,这荒山雪地的,你带着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小尼姑,不会是从家里私奔来的吧?哈哈。”

杨广当即警觉地抬头望去,却见就在距离自己所站位置不远的一棵参天大树上,只手支颐,半躺半坐着个衣衫褴缕,披头散发的“野人”,正边用手探入自己怀中,抓着身上的虱子,边呲着牙盯着安若溪,不怀好意地一个劲儿直笑。

“你是谁?屋里的稀饭煮好了,你为何不下来吃,偏偏要坐到树上受冻?”杨广将安若溪挡在自己身后,护定,壮着胆子问树上那人道。

“好小子,你还没回答爷爷的话呢,反倒来问爷爷啦。快,报上你的姓名、出身,还有,身上带有多少钱帛?”“野人”低头望着树下的杨广和安若溪,那眼神,简直就像是一位猎人在盯视着自己才抓获的猎物,毫不客气地冲杨广问道。

“这,这十几间茅屋里住的,难道都是打家劫舍的土匪吗?”杨广听到“野人”张口便问起自己身上带有多少钱帛,心下不免感到骇然,仓皇四顾,乍着胆子问道。

“好小子,倒有股子机灵劲儿,既然瞧出了爷爷是做哪路营生的,就快报上名来,甭逼着爷爷立马开杀戒,取了你的性命。”“野人”伸出左手的大拇指,夸了杨广一句,随即露出狰狞的面孔,凶神恶煞似一催问道。

“他姓李,我姓安,都是京兆人氏。”安若溪一把推开杨广,挺身答道。

“姓李,姓安?你不是个小尼姑?”“野人”对安若溪倒似乎比对杨广客气了些,喃喃问了两声,突然目露凶光,两眼紧盯着安若溪,哑着嗓子问道,“老实说,你和他是汉人,还是胡狗子?”

“我俩都是汉人,世代香门第。请问好汉爷啸聚于山林之间,莫非是为了专杀胡狗子?”安若溪表现得很是沉着,听“野人”把汉人以外的各色人等统称做胡狗子,心中一动,向他反问道。

“嘿嘿,我怎么瞧着你这长得像朵花似的小妮子是个胡狗子呢?快,把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叫爷爷我瞅个清楚。”“野人”满脸淫笑,盯着安若溪,命令道。

事到如今,杨广和安若溪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他们两人这回是遇上歹人了。

杨广张眼向四周望了望,见附近除了躺坐在大树上的“野人”外,并没其他的人,忙一把拉起安若溪,转过身,几步来到“铁蹄龙”身边,翻身上马,肩头架着“黑将军”,拔转马头,直奔山梁就跑。

“铁蹄龙”驮着两人刚刚跑出十几丈远,杨广就见马头前人影一闪,“铁蹄龙”已被那“野人”当头拦住了。

“铁蹄龙”不是寻常的战马,一见去路被“野人”拦住,当即抬起两只前蹄,直冲“野人”踢了出去。

“哟喝,人浪马也野啊。”“野人”不躲不闪,眼见“铁蹄龙”的前蹄快要踢到自己了,身形略一晃动,竟从“铁蹄龙”高高抬起的两只前蹄下钻了过去,反过手来一把先将安若溪从马背上拖了下来。

“小黑,去,啄瞎这淫贼的双眼。”杨广一见安若溪被“野人”拖下了马,当时就红了眼,手中举刀劈向“野人”,嘴里还呼喝着“黑将军”飞过去啄“野人”的两眼。

“野人”正欲把安若溪顺势揽入怀中,一近芳泽,突见头顶上一道黑影掠过,紧接着只觉手背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由得撒开双手,将安若溪摔在了地下,急退几步,低头往自己手背上看时,就见自己右手的手背上赫然有一道约两寸多长的爪印,鲜血正顺着手腕不停地淌落下来。

“好小子,肩头架着这畜牲,还敢狡辩你不是胡狗子?”“野人”抬脚逼住摔倒在地下的安若溪,两只眼睛十分警惕地盯着“黑将军,”抬起没受伤的左手,单指放进嘴中,异常响亮地打了个呼哨。

“不好,他这是在搬救兵呢。”

杨广寻思至此,忙冲“黑将军”叫道:“逼退他,救出若溪。”边说,边纵马向“野人”冲了过去。

在地面、半空双重进攻下,“野人”也招架不住了,连连后退。

“若溪,快起来,上马,快走。”杨广跃马来到安若溪身旁,从马背上探出半个身子,就欲拉安若溪上马逃走。

正在这时,只听头顶上的“黑将军”发出一声惨鸣,从半空中一头栽了下来。

第254章 杀胡寨(上)

“小黑”杨广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翻身下了马,猛扑过去,一把抱住“黑将军”,仔细观瞧它身上哪儿受了伤。

令杨广感到奇怪的是,“黑将军”身上并无明显的伤痕。

“黑将军”在杨广怀中陡地引颈长鸣了一声,奋力挣脱出来,展翅怒鸣着朝山道下飞了过去,似乎要去找打伤它的仇家报仇。

“哈哈,老子有好生之德,饶你这畜牲一条性命,既然你主动找死,就甭怪爷爷不客气了。”一个洪亮粗犷的声音在山道下不远处响起,随即杨广便听到有拉动弓弦的声响。

“小黑,危险,快回来。”杨广冲着“黑将军”嘶声叫道。

“嗖”地一声,一枝羽箭紧贴着“黑将军”的翅膀飞了过去。

半空中就见“黑将军”敏捷地来了个大回旋式地俯冲,身体打着转儿向那洪亮声音发出的地方一头冲了下去。

“哎哟。兄弟们,给我发箭,射死这畜牲”

这回,“黑将军”显然是得手了,杨广听到山道下那人发出一声惨叫,恼羞成怒地指挥手下人要乱箭齐射,射死“黑将军”。

“且慢放箭这鹰是我驯养出来的,要打要罚,你们都冲着我来吧。”千钧一发之际,杨广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起身窜至道边,冲坡下叫道。

趁着“黑将军”被同伴射伤,飞下山道报仇的空儿,先前被杨广和“黑将军”联手逼退的那个“野人”又杀了回来,伸手将刚从地下爬起身的安若溪给挟持住了,冲杨广叫道:“小子,要想保全你这小媳妇儿,就乖乖地把手里的刀给爷爷放下,否则”

安若溪不由分说,朝着“野人”抓着自己的那只手狠命就咬了一口。

“野人”没想到已抓至怀中的小美人会来他来这么一招,痛得“哎哟”一声,撒手推开安若溪,捂着那只被安若溪咬伤的手惨嚎不已。

“阿纵,快走。”安若溪一经挣脱“野人”的纠缠,奋不顾身地冲至道边,拉起杨广,转身就欲向“铁蹄龙”身边跑,不料才跑出去两步,就被人给拦住了去路。

从山道下飞身跳上来,拦住杨广和安若溪去路的是一位彪形大汉,看身高与鱼俱罗也相差不了许多,却比鱼俱罗要年轻得多,长着一张四方大脸,面皮黑中透紫。

这人仿佛是这伙歹人的头领,一面晃动魁梧高大的身躯堵住了杨广和安若溪的去路,一面用棒槌粗细的手指点着安若溪,回头嘲笑那“野人”道:“老九,今儿留下你一人儿看护寨子,没承想你却背着我要吃起独食来了。如此天仙般的小妞儿,不给大哥我留着,你就敢?”

那“野人”方才对杨广和安若溪虽凶,但此刻见了这位彪形大汉,却变得异常谦恭有礼,忙揉着手,凑至大汉身边,讨好地说道:“我正寻思着要把这小妞儿给截下来,孝敬大哥你的,大哥你别误会了小弟。”

杨广瞧他蓬头垢面的样子,论起年岁来似乎比这大汉还有大上好多岁,却在大汉面前自称为小弟,不由得重重“哼”了一声,转身招呼报了仇,得胜而归的“黑将军”飞落回自己肩头。

“今儿本来晦气,出山一趟没捞着任何便宜,没想到回到寨子前,却遇到了这么一位美若天仙的小妞儿,总算是没白跑这趟腿儿。”大汉用淫邪的目光盯着安若溪,嘴里对“野人”问道,“查问过他二人的出身了吗?是咱们汉人,还是胡狗子?”

“回大哥的话,依我看,那小子长得颇有几分胡狗子样,被他私自拐带出来的小妞儿多半也不会咱们汉人。”“野人”很会见风使舵,瞅准了大汉的心思,胡扯八道起来。

这时,陆陆续续从山道下又走上来一二十位破衣烂衫的汉子,瞧这帮人的形容、身着,比起“野人”来,也强不到哪儿去。

“胡说,方才在大王的山寨之中,我俩分明已向他报出了姓名、出身,我俩都是堂堂正正的汉人,可他却如此欺骗大王,请大王切莫听信此人的一派胡言。”安若溪眼见得如一味地强争,自己和杨广两人万难从这帮山贼的魔爪下脱身,眼珠一转,有意放软语气,向那为首的大汉辩解道。

她自幼生长于江南,操得一口吴侬软语,况且此时又是有意要讨好为首的大汉,因此未等她一番话说完,那大汉身子已经酥了半边儿,浪笑着答道:“姑娘莫急,我自是信得过姑娘是汉人的。”

蓦地,他的目光落在了安若溪光光的头顶上,将信将疑地探问道:“请问姑娘,是在寺院中剃度修行的小师太吗?听姑娘方才说话的腔调儿,不知姑娘是哪里人氏?”

杨广唯恐这伙贼人对安若溪起了淫念,玷污了她的青白,忙拦在她身前,代她答道:“她本出身江左,如今已是我的夫人,你们休得无礼。”

“小子,方才你肩头这只畜牲不识好歹,啄了我一口,我没找你算这笔帐,你反倒当着我的面儿信口雌黄起来了?小小年纪,能是什么样的身份,就敢妄称这位小娘子是你的夫人?来人哪,先将他给砍了。”

大汉一声令下,他手下的那伙山贼立时便冲上来三四位,有两个手持弓箭防住杨广肩头的“黑将军”,另有两个走过来就要拉杨广到道边斩首。

“住手。他,他是当朝太师府上的十公子,你们若敢伤了他的性命,就不怕官军来抄了你们的山寨吗?”安若溪眼见杨广命悬一线,忍不住脱口叫道。

“等等,先给我停下来。”为首的大汉显然吃了一惊,亲自走过来,上下打量了杨广两眼,见他身上穿的锦袍虽然皱巴巴的,也不甚洁净,但他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瞧得出那是上等的锦凌精心缝制而成的,又见他肩头架鹰,跨下乘马,的确像是一位官宦人家的公子,不由得对安若溪说的话信了几分,转过身冲手下人大声吩咐道,“把这两人押回寨中好生先看管起来,待今日晌后老二老三他们回来了,再开堂审明他二人的出身、底细。”

第255章 杀胡寨(下)

多亏了安若溪急中生智,向山贼之中为首的大汉报出了杨广此次微服私行对外诈称的临时身份,唬得那大汉当即便命手下人住了手,改将她和杨广两人押回山寨中看管。

或许是安若溪脱口报出的杨广假冒的身份过于显赫的缘故,为首的大汉对两人变得十分客气,除了命人将“铁蹄龙”牵走,另行羁押在别处之外,竟破天荒地准许杨广肩头架着“黑将军”随从他们一起返回了山谷里的那座十几间茅屋搭建成的所谓山寨,把他俩共同关进了其中一间茅屋。

“若溪,没想到咱们这一绕道,竟绕到了一座贼窝里。都怪我,早知如此,不如早早地放铁蹄龙走了。”待茅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人,杨广神情沮丧地对安若溪说道。

“王爷,我觉得,事情尚没有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安若溪眨着眼睛,说道,“我瞧着,这伙山贼不像是杀人越货,敢与朝廷作对的臣盗,反倒像是专门找胡人报仇雪恨的汉人山民。你放心,只要等到他们人聚齐,开山堂时,咱们设法使得他们确信,你就是当朝太师府中的十公子,他们想必不敢为难咱们的。”

“找胡人报仇雪恨的汉人山民?这是一伙什么样的人呢?”杨广为自己今儿早上登山时过于任性仍感到深深地自责,埋着头喃喃自问道。

“了残师姐未寻短见前,我在寺中曾听她说起过关中一带有这么一伙人。”安若溪悠悠说道,“前朝北周虽然沿续了北魏以来的汉化政策,衣汉衣,说汉话,可打骨子里,鲜卑人仍视汉人为最下贱的奴仆,特别是对与北齐、南陈连年征战当中俘获的汉人,更是肆意践踏、侮辱,把他们视做牛马一类的畜牲看待。于是,在一年多前的那场三总管叛乱当中,便有一部分被俘获的汉人趁乱逃进了关中一带的深山之中藏身,躲避鲜卑人的摧残、欺凌。后来,不知是有了什么机缘巧合,他们便多则数百人,少则几十人,以关中各州郡府县为界,各自划定地盘,组建成了大大小小一十座山寨。听了残师姐说,这些山寨有个统一的名字,叫做什么杀胡寨。顾名思义,应该是专找鲜卑等胡人的麻烦的吧。”

杨广的生母独孤伽罗就是鲜卑人,他本人自然也带有一半的鲜卑血统,听了安若溪讲述罢“杀胡寨”的由来,不禁倒抽了口凉气:要是被这伙山贼查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们会不会杀了自己呢?

天近晌午,那个被唤做是山寨中老九的“野人”亲自给杨广和安若溪端来了两大碗山野菜稀饭,笑眯眯地盯一眼安若溪,一言不发,转身就要走,反被安若溪给叫住了。

“你们什么时辰开山堂啊?要是耽误了我家公子赶路,华州城里的官军会出城来搜山的,到时,可别顺带着抄了你们这座贼窝。”安若溪吃准了这伙山贼当属关中一带众多“杀胡寨”中的一座,便有意硬起了口气,吓唬“野人”道。

“野人”盯着安若溪的眼神虽仍颇有些不安份,可较之先前已客气了许多,再不敢对她口出轻薄之语,只冲她挥挥手,答了句“喂饱了肚子,安生在这儿等着就是,哪儿来这么多不相干的废话?”便一摇一晃地出门,走了。

杨广低头打量“野人”端来的两碗山野菜稀饭,见那碗虽破,碗里盛着的稀饭却散发出一阵阵的清香,嗅得他胃口大开,当下也顾不了许多,捧起一只碗就滋滋溜溜地喝起稀饭来了。

哪知,头一气喝完,杨广咂嘛咂嘛舌头,但觉舌尖处既苦又涩,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味儿,立马将碗朝炕沿上一撂,再也没有勇气去喝下这碗稀饭了。

安若溪见他吃相如此急迫、狼狈,心中暗自惊奇:在自己印象当中,这位小王爷的胃口似乎并没有这么好,可以不分场合,不论什么东西,端碗就能吃,遂含笑劝他道:“王爷且吃得从容些吧。这些山里的野菜粥不比王府里的珍馐美味,吃在嘴里,苦些、涩些,都会有的,吃过两口,惯了,也就能吃得下了。”边说,边端起另一只碗,放过嘴边,浅浅地抿了一口。

“咱们都有吃的,偏只没有它的。”安若溪话虽如此,杨广一旦尝出这碗山野菜稀饭的真正滋味儿,便再不肯端起碗来了,抬手抚摸着“黑将军”的头颈处,冲安若溪说道。

“在山道上时,我还瞧着奇怪,明明见小黑冲方才那位野人飞扑了过去,好端端的,怎么忽然一头栽了下来呢?王爷,你可看清了,它身上哪里受了伤?”安若溪忽然回想起了山道上“黑将军”栽下半空的那一幕,带着几分担忧问杨广道。

“我也觉得奇怪。”杨广一边回答,一边将“黑将军”从肩头揽入怀中,单手在它身上抚摸着寻找伤处,“当时我仔细地看过,它身上并没任何伤口,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掉了下来呢?”摸了片刻,杨广仍没在“黑将军”身上找到任何伤处,不禁惊讶地叹道。

“小黑,你来告诉我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安若溪冲着“黑将军”比划了几个手势,向它问道。

杨广在旁瞧着,心里好笑:难不成它还能听懂你说的话?

然而,却见“黑将军”一见安若溪向它比划的手势,立马便低鸣着要从杨广怀中挣脱出来。杨广没想到安若溪向千金公主学得的驯鹰术有如此之奇效,瞪圆了眼睛,想瞧瞧“黑将军”想做什么。

就见“黑将军”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落在了炕上,接连垂直向上窜起了三窜。

“我懂了,你是想说伤你的是贼人当中为道的彪型大汉?”安若溪手捧着粥碗,盯着“黑将军”每一个举动,试探地问道。

“黑将军”立即冲她扇动了两下翅膀,表示了肯定。

“可是,他是怎么伤到你的呢?你身上怎么找不见伤口?”杨广忍不住插话问道。

这回,“黑将军”从炕上腾身飞起,围着屋内盘旋着转了几圈,尔后径直落回到炕上,冲杨广频率很快地扑扇了几下翅膀,就此打住,不动了。

“它这是什么意思?”杨广伸出一只手指,仿效着“黑将军”来回绕了几圈,困惑不解地问安若溪道。

安若溪也摇了摇头,表示这回连她也没看出来。

正在这时,只听“咣当”一声,茅屋的门被人在外面一把给推开了,“野人”阴着张脸,再次走了进来,厉声冲两人吆喝道:“山堂已开,快随我过堂去吧。”

第256章 过堂

“黑将军”见“野人”来者不善,振翅即奔着他扑了过去,凌空伸出两只利爪朝着他的面门便抓了过来。

“野人”见势不妙,腾身闪在一旁,挥掌就要还击。

“小黑,回来。”杨广担心“黑将军”吃亏,忙开口喝止住他。

“黑将军”听到主人的号令,于半空中打了个回旋,冲“野人”怒叫了两声,返身飞落至了杨广肩头。

“这畜牲须得留下。”“野人”用手一点“黑将军”,对杨广和安若溪说道。

“不行。我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它。”杨广信不过这伙劫匪,唯恐他们会趁着自己不在时,下狠手伤了“黑将军”,一口回绝道。

“好汉请先到门外候得一时,容我劝劝公子。”安若溪见“野人”脸上变言变色,忙走上前赔笑劝道。

“寨主大哥已在山堂等候,你俩快着些。它是决不能带往山堂的。”“野人”下死眼盯了杨广肩头的“黑将军”一眼,一转身,摔门而出。

“王爷,待到了堂上,一切由我来回话,您只在一旁瞧着就行。”安若溪压低声音对杨广说道,随即朝着“黑将军”比划了两个手势,“黑将军”顺从地离开了杨广肩头,振翅跃上了茅屋的房梁。

“可是”

杨广意犹不舍地抬头望了望“黑将军”,仍欲坚持带它一同去过堂,就听“野人”在房门外大声催促道:“走喽,走喽。”

“我方才已告诉它,待咱们走后,如有人来捉它,叫它无需恋战,暂且飞上山逃命就是,王爷不用担心。”安若溪一扯杨广的衣袖,拉着他径自出了房门,跟着“野人”前去过堂去了。

所谓的山堂,不过是这处山谷当中十几间茅屋当中的一间。与另外那些间茅屋唯一不同的是,这间茅屋当中空荡荡的,没有供人安歇的土炕,只在茅屋的正中一字排开,陈设有三副座位。

杨广和安若溪随着“野人”走进这间被称做山堂的茅屋时,见房中三副座位空着旁边的两副,那位被“野人”称做寨主大哥的大汉正独自一人坐在居中的座位当中,在他身前两边,分左右排列着八名手持刀剑的汉子。

“跪下,跪下。”站堂的汉子们一见杨广和安若溪走进山堂,便齐声冲他俩呼喝道。

杨广自打穿越以来,只向父皇母后跪过,哪里肯向山贼屈膝下跪,听了站堂汉子们的齐声呼喝,浑若未曾听见,兀自挺身立在房中,动也不动。

“罢了。”寨主大汉见杨广年纪虽气派却是十足,暗暗在心里点了点头,冲左右一抬手,喝止了手下。

安若溪生怕杨广心高气傲,在这伙山贼面前吃了亏,忙向前几步,用身子将杨广护住,敛衽向那大汉施了一礼,口称:“见过寨主。”

那大汉对安若溪倒是挺客气,在座中双手一抱拳,冲着安若溪还了一礼,说道:“小师太不必多礼,且请退在一旁,我单有几句话要问问这位小公子。”

安若溪仍放心不下杨广,拦在他身前对那大汉解说道:“我家公子不惯与陌生人打交道。寨主有什么话,还是问我吧。”

大汉面色一沉,冲左右使了个眼色,两边站堂的汉子中立马便有两个上前就要拉安若溪。

“若溪退下。”杨广一挺身,挡在了安若溪身前,“好汉有什么话,就请冲在下问吧。”

“好小子,倒有几分胆气。”那大汉脱口赞了一句,接着问道,“报上你的姓名、出身来。”

杨广冷冷一笑,昂头不予理睬。

那大汉头一问就吃了杨广一记瘪,却并无一丝怒意,咂咂嘴儿,又问道:“你当真是当朝太师李穆膝下排行第十的公子?”

“家父的尊讳,也是你这山野毛贼叫得的?”杨广怒目反诘道。

“呵呵,你这小子,死到临头,派头儿倒一点没忘记带?我只听说过太师膝下只有九位公子,哪儿冒出来个太师府十公子,我瞧着你,分明是个假的”那大汉被杨广倨傲的言语给激怒了,腾地站起身,用手指着杨广,粗声喝问道。

“哈哈。”杨广毫无惧意,仰面大笑道,“你这毛贼,知道些什么?今日就是实话告诉你又有何妨,小爷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李名浑字金才的便是,受父荫,现官居羽林郎一职。”

那大汉见杨广果然年幼,禁不起自己连诈带激,果然报出了自家姓名,嘴角掠过一丝不易使人察觉的笑意,站在原地缓了缓,又重新坐下,有意装做将信将疑的神态,问道:“既然你自称是太师府上十公子李浑,为何会独身一人,带着这位小师太到这荒山野地里来呢?快快据实招来。”

杨广正欲答话,被他挡在身后的安若溪却已抢先答了腔:“寨主有所不知,我家十公子实是奉了太师之命,取道东都欲往并州省母探亲,却不料三天前路过华山脚下时,因我家公子宠养之海东青与一金雕争食,误入深山,迷失了路径,后来又在山中遭遇大雪,才连带着我主仆二人误走误撞,来到了宝寨。还请寨主手下留情,尽早放我二人出山去吧。”

她这话除了隐瞒了杨广的真实身份之外,大半说的都是实话,然而那大汉听了,却仍是不肯相信,转向安若溪喝问道:“小师太欲欺某无知吗?既是当朝太师府上十公子出行,身边为何不见有一众家仆、护从随行,反而只与你孤男寡女的两人?”

旁边站堂的汉子中有人听了这话,忍不住放荡地调笑安若溪道:“该不会是贵人府中的小公子,贪恋小娘子的美貌,这是带着你独自逃出长安,跑到深山里私奔来的吧?”

“不得放肆”未等杨广做出任何反应,那大汉竟沉着脸喝止手下道。

“寨主明见,我家公子的护从三天前与我二人在山外走失,此时想必已报知了华州城内的官军,进山来搜寻我二人的下落。为避免引至不必要的误会,还是烦劳寨主早些放我二人离开宝寨吧。”安若溪根本不理会其他人的调笑,软中带硬地对那大汉说道。

“华州?呵呵。”不知为何,那大汉听了安若溪这话,发出一阵冷笑,似乎对她话中隐含的威胁之意不屑一顾,淡淡地反问道,“只要你家这位小公子肯答应帮我一个忙,我包你二人今晚便能出山,怎么样?”

第257章 以人换人?

安若溪瞟了一眼那大汉身边两副空着的座位,不动声色地问道:“寨主请讲。”

“目下你们无需知道得更多,但仅一条。”那大汉目光灼灼地盯向杨广,冲他伸出一只手掌,“请小公子交出一件随身的信物来,只要能证明你就是太师府中十公子本人,在下必不食言,今晚就放你二人出山。”

安若溪看看杨广,杨广随手在身上一摸,怀中除了那部已无甚实际用处的手机外,就只有段达送给自己的那柄西域短刀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手机留下,单把那柄短刀拿了出来,朝前一递,说道:“这柄短刀乃是在下日常随身携带之物,要是好汉不嫌弃,今日就把这刀送与好汉吧。”

那大汉接刀在手,“刷”地拔刀出鞘,眯起双眼端详了端详,赞道:“确是把好刀。只不知单凭这把短刀,如何能叫别人相信,你就是李浑公子?”

“寨主有所不知,这把短刀实是当今皇上身边左卫将军元胃赠与我家公子的,贵重无比,长安城中寻常官宦人家公子是绝佩不起此刀的,但凡有识货的见了此刀,一定会相信我家公子在寨主手中的。到时寨主想做什么,只管做就是,必不至出差错的。”安若溪担心杨广仓猝间编造不出能使这伙山贼信服的理由,忙抢先解说道。

那大汉听安若溪话说得如此笃定,低头再打量了两眼那把短刀,见刀锋闪着冷冷的寒光,刀鞘系上好的牛皮精制而成,不由得对她的话信了几分,手中拎着刀,似笑非笑地冲杨广说道:“要是那人能识得这把刀是小公子你的,还则罢了,若是他不能识得此刀,今晚就别怪在下对小公子你不客气了。来人,带他二人回房略事休息,待到今日晚间,一切便可见分晓了。”

有两名手持刀剑的站堂贼汉应声向前,推推搡搡地把杨广二人带出了山堂,门外仍由那位“野人”接着,将两人带回了原先那间茅屋。

“黑将军”蹲立在房梁上,乍听房门声响,立马警觉地乍起了脖颈上的羽毛,两眼直盯着房门,待至见到走进房来的是杨广和安若溪二人,旋即发出一声欢快地鸣叫,扑扇着翅膀,飞落至了杨广肩头。

杨广爱抚地抚摸着“黑将军”颈间的羽毛,迷惑不解地问身后的安若溪道:“他们这是要做什么?难道仅凭着一把短刀就要放咱们走吗?”

安若溪虽隐隐约约察觉到了那寨主大汉传自己二人前去过堂,旁的什么事都不问,仅向杨广讨要能证明其身份的信物,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但一时间也难以猜想得确切,此时被杨广问及,只得答道:“据眼下的形势而言,我只能断定这多半就是一座杀胡寨。据了残师姐提及,杀胡寨中人一向只杀胡人,从不与官府为敌。方才过堂之时,我瞧那寨主对你太师府中十公子的身份颇为在意,由此推测,这伙山贼多半不敢太过为难咱们的。”

“是啊,我也觉得颇为蹊跷。”杨广走到炕沿边坐下,回过身说道,“先前似乎听他们提到过一句,说是要等着什么二寨主、三寨主回山寨后再开山堂,传咱位过堂的,可却没见着那两个寨主的人儿,反倒是大寨主自始至终都在不停地盘问的身份,若溪,你说,他们山寨里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比如说老二,老三两位寨主下山打劫遇到了官军,被官军捉了去,老大要用咱们去交换他们回来啊。”

他说的正和安若溪心中猜想的情形不谋而合,但为了稳妥起见,安若溪对杨广的询问不置可否,只劝杨广道:“现在用不着考虑这么多事,只要能认定这是一座杀胡寨,退而言之,待到危急关头,王爷索性亮明晋王的身份,我料这伙毛贼断无胆量伤及王爷一根汗毛的。目下,咱们不妨就等到天黑时分,到时再随机应变,视情形再作计较吧。”

杨广见自己的大胆猜测并没有得到安若溪的积极响应,一时不免有些失望,此时他已被激发得头脑兴奋起来,自是难以默默在茅屋中等到天黑,于是,便没话找话地向安若溪问道:“你提到了残,我倒想问你一问,你在万善尼寺时与她形影不离,最为要好,你可知道,了残为何要自寻短见?她又怎会知道京畿之外,关中之内还有这么多座杀胡寨的呢?”

“王爷,你怎么知道我和了残师姐在寺中最为要好?”安若溪警觉地盯了杨广一眼,不答反问道。

“这个嘛,原是我从坠儿嘴里打听来的。”杨广脑海里立马浮现出那日他和张须陀二人趴伏于树坑中,偷窥得安若溪和了残两人出寺来见突厥王子染干的情景,只是不便向安若溪明说,遂随口扯谎道。

“唉,了残师姐已然圆寂,我也就无需再瞒王爷了。”安若溪轻轻叹了口气,悠悠说道,“自从了残师姐的亲生孩儿死后,她与寺外的某些人之间就从没断了来往。关于她为何会突然自寻了短见,我心中也多有疑惑,因此才会要坠儿及时赶回府向您和娘娘作了禀报。至于杀胡寨,则不过是我俩在寺中闲来无事时,曾听她随口提到过两回,从了残师姐的口气中,不难发现,她似乎对杀胡寨并无恶感,至于其中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说,你当初派坠儿回府报信,果然是有意向长姐和我报警喽。在了残死前的那些日子,你可曾在寺中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杨广恍然有所省悟,紧盯着安若溪问道。

安若溪有意无意地回避着杨广的目光,埋头答道:“当时,我只不过心里觉着有些奇怪罢了:一个女人,经历了丧子之痛,尚且没想到要自寻短见,好端端地,为何突然间就死了呢?回王爷的话,我一天当中有多一半的时间都在藏经阁中抄写佛经,对寺中的人和事知之确乎极为有限,关于了残师姐自寻短见的原因,我也仅仅心存疑惑,要说亲眼见到的更多的疑点,是没有的。所以,王爷现在也不必太过关注此事。”

杨广本有心旧话重提,趁此机会,向安若溪仔细打听打听万善尼寺是否潜藏有南陈的奸细,话刚起了个头,就被安若溪堵了回来,心中虽有不甘,但此时此地,两人犹在困境当中,并无多少闲情逸志细问从前的人和事,遂把话又咽了回去。

第258章 未听箭响,不得闪人

两个人在茅屋中堪堪捱到了天黑时分,却再也不见有任何动静。

“也不知这山寨的寨主要拿我的那柄短刀去给什么人看?”杨广等得心中焦急,忍不住首先开口向安若溪问道。

安若溪先前虽也猜想,那大汉向杨广索要信物,是为了向官军证明太师李穆的十公子确是在自己掌握之中,以便和官军交换人质,但心中暗自估算着时辰,透过门缝,眼见着屋外的天色暗了下来,连她也不免犯起了嘀咕:要是那大汉虚言诓骗自己,该如何应对呢?

估摸着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杨广和安若溪坐在茅屋中,不时能听到远处的山林间传来一两声野兽外出觅食时发出的嚎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突然,房门外响起了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紧接着,“野人”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屋里的人都出来吧,该上路了。”

该上路了?

杨广心里陡地一紧,伸手就欲向怀中摸刀,手伸进怀里,才想起,那柄自己随身携带的唯一一件兵器早已交给了对方。

这时,就见安若溪从容站起身,抬高声音,向房外问道:“好汉,我家公子说了,他只骑自己的那匹坐骑,能否烦劳好汉把那匹马牵来?”

“你这小娘子,恁也多事”房外立马有人粗嗓骂道。

“你去,把马给公子牵过来”“野人”当即冲手下吩咐道。

“王爷,咱们走吧。”安若溪回头冲杨广点了点头,向他示意情况并无大的变化,尔后率先打开房门,从茅屋中走了出来。

杨广这才省悟过来,安若溪刚才是在有意试探对方对待自己二人的态度是否起了明显的变化,听“野人”如此痛快地便吩咐手下人将“铁蹄龙”牵来,供自己乘坐,一颗揪着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肩头架着鹰,跟随在安若溪身后,也走出了茅屋。

“公子爷,小师太,对不住二位,要先给二位蒙上眼罩,咱们方好上路。”“野人”不似日间对二人那样粗鲁,一见二人从茅屋中出来,便赔着笑向杨广说道。

茅屋外亮如白昼一般,五六条手持刀剑的汉子高举火把,环立在“野人”身后,虎视眈眈地瞪视着从茅屋中走出来的两名囚犯。

“我的马呢?”杨广走出茅屋,却不见“铁蹄龙”的身影,张口就向“野人”问道。

“再去一个人瞅瞅,怎么还没把公子的马牵过来?”“野人”立马转身向手下命令道。

“请问好汉爷,你们这是要带我俩去哪儿呀?”安若溪也瞧出“野人”对待自己二人的态度变得明显恭敬了许多,遂趁机探问道。

“嘿嘿,小师太莫要心急,待到了地方,你自然会知道的。”“野人”脸上仍带着笑,却不肯告诉安若溪,这是要把二人带到何处去。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两人才看到“野人”的两名手下一人在前拉着缰绳,一人走在马后吆喝着“铁蹄龙”,连拉带赶地将“铁蹄龙”牵了过来。

“九哥,这畜牲性野得狠,要不是九哥给我派了个帮手来,单靠我一人之力,还牵它不过来呢。”走在马前,手牵着马缰的那名山贼一走至众人近前,就向“野人”抱怨道。

“行了,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做哑巴。”“野人”没好气地应了一声,随即转向杨广、安若溪,赔着笑脸说道,“公子,小师太,马来了,现在可以上路了吧。”边说边冲另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名山贼得了“野人”的暗示,走上前就要给杨广和安若溪罩上眼罩。

杨广和安若溪俱被人严严实实地罩住了双眼,扶上了马背,耳边只听“野人”号令一声:“起程。”就觉“铁蹄龙”的后胯上被人狠狠抽了一鞭,马儿吃痛不起,迈开四蹄,“踏踏踏”地动了身。

由于只有杨广和安若溪骑马,同行的山贼都是步行相随,这一路也不知走出了有多远,方才听到前面有人低喝了一声:“马停下来,到地方了。”

随即有人将二人从马背上搀下,拖至一处僻静的所在,喝令二人蹲坐在地下,接着有人向同伴问道:“嘿,你看清楚了没?大哥说的是不是此处?”

“没错,路当中有一棵大槐树。这大山之中,只有这一处地方生有槐树,应该就是这里了。”另一个声音答道。

“那,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做?”之前问话的那人又问道。

“按九哥的吩咐,咱们只需把他俩放到这儿就行了。待到天亮,自会有人救他俩出山去的。”

“就这么简单,九哥为何自己不肯来,只吆喝着咱们兄弟来这儿呢?”

“咳,这你还不知道?九哥与咱们兄弟不同,是肩上有多条人命的人,还不是怕被埋伏在附近的官军活捉了去,要他偿命。”

听同伴说起附近有官军埋伏,先前问话的那人顿时慌了神,也顾不得摘去杨广、安若溪两人蒙着的眼罩,忙冲同伴说道:“咱们既已将人平安送到,不如还是快回去向九哥复命吧。”

哪承想同伴却答道:“先别忙着走,九哥交待得清楚,要咱们把人送到后,须得等到大哥那边发射三声响箭,才能撤离。否则,待到天亮,仍没听到三声响箭,还得把他俩带回山寨去。”

“呸,自己躲在半道上享清闲,却要咱们兄弟来这儿送死,怪不得年纪一大把了,才混到个第九把交椅。”

嘴里骂归骂,但“野人”有话在先,不听到三声响箭,就决不准一人提前撤离,几名押送杨广和安若溪的山贼只得单独将两名囚犯留在大槐树下,自己则不知躲到附近什么地方窥探动静去了。

果然如安若溪和自己所料,这伙山贼要用自己来交换被官军俘获的同伴杨广坐在冰凉的地上,心头却泛起一阵暖意:事情怎么会如此凑巧,自己二人才误入贼窝,虞孝仁、李浑他们从华州城内搬请来的救兵就捉到了山贼当中的头领?

第259章 宗团骠骑

杨广满心以为是随同自己微服私行的虞孝仁、李浑等人在山外与自己失散,及时到华州城内请来了救兵,顺道捉住了两名山贼头领,迫使这伙山贼的大头领用自己二人换回他们的同伙。

正当他心急火燎地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巴望着虞孝仁、李浑带领官军尽早赶来营救自己时,突然听到远处的山林间接连响起了三声响箭声。

“得喽,大哥那边已经得了手,兄弟们,风紧,扯户吧。”按照“野人”半道上的交待,一听远处响起了三声响箭,押送杨广、安若溪一路前来的几名山贼立即发出一阵欢呼,掉头便向山上跑去。

待四周再也听不到有任何动静,杨广抬起手,摘去眼罩,转过头看安若溪时,却见她早已摘去了蒙在脸上的眼罩,望着响箭响起的方向,愣愣地在出着神。

“若溪,咱们就这么被放出来了?”杨广尚不敢肯定自己是否重新获得了自由,挺身站起,首先向安若溪问道。

哪知,他话音未落,只听远处又传来了三声响箭之声。

“王爷,咱们快走吧。”安若溪不再迟疑,疾步走到“铁蹄龙”身前,手牵马缰,回身催促杨广道。

“怎么又有人射了三枝响箭,难道?”杨广抬眼四望,却望不见有一名官兵的影子,边走到“铁蹄龙”近前,从安若溪手中接过缰绳,要她先上马,边喃喃问道。

“目下的情势,咱们是管不了这许多的事了,从速逃出山去才是正事。”安若溪也不推脱,头一个翻身上了马,转过头冲杨广说道。

杨广的头脑此时才彻底从幻想当中清醒过来,当下翻身上马,手中一扯缰绳,“铁蹄龙”翻蹄亮掌,沿着山路从朝下疾驰而去。

没有了火把照亮,山路上一片漆黑,杨广和安若溪共乘一骑,堪堪跑出有二里多地的路程,就觉胯下的“铁蹄龙”陡地来了急停,紧接着两只前蹄高高地抬起,人立起来,险些儿没把马背上的两人给摔翻在地。

杨广一惊之下,忙俯下身去,双手紧紧搂住“铁蹄龙”的脖颈,同时,冲身后坐着的安若溪大声吩咐道:“抱紧我,小心跌下马背。”

“王爷,不好,前面有埋伏。”安若溪手指前方不远处,骇然提醒杨广道。

还没等杨广抬眼去看时,前方突然亮起了几十枝火把,有上百名身着盔甲的官军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待看清埋伏在此处的是大队的官军,杨广心头松下一口气来,率先翻身下了马,向前几步,冲那队官军一抱拳,问道:“哪位是带队的将军,请近前来说话?”

官军队伍当中有一人高声命令道:“去,把这一双狗男女给我绑了,押回城去。”

“遵命。”有两名军士答应一声,不由分说,冲上来就把杨广捆了个结结实实,还要再去绑安若溪时,杨广已然是勃然大怒了。

“睁开你们的狗眼看仔细了,本,本公子是谁?哪个要敢动她一手指头,我就叫他活不过明天晚上。”

“哟喝,还真把自己当成是李太师府中的十公子啦,敢在本都督面前撒野?”官军行列中应声走出一位身着软甲的带队将佐,提着手中的马鞭走到杨广跟前,圆睁着一双虎目,上下打量他两眼,挥鞭就欲向他头顶抽去。

“住手。”趁着两名军士一愣神的空当,安若溪奋不顾身地扑到杨广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杨广,厉声喝止那带队埋伏在此的将佐道。

眼见得安若溪头上虽光着,未着一根青丝,但容颜秀美,仪态不俗,绝不像是被山贼掠去的寻常百姓家女子,那带队的将佐也不由得一愣,手中高举起的马鞭身不由已地也放落了下来,两眼紧盯着安若溪,喝问道:“说,他究竟是何人?”

安若溪向那将佐身高的官军行列中仔细张望了两眼,确认这就是一队官军后,方淡淡地反问道:“请问这位将军,半夜三更,你率领一枝人马,埋伏在此处,可是要从山贼手中解救人质来的?为何如今见了我二人,话也不问上一句,开口就要绑人呢?”

“嘿嘿,我瞅着你这小娘子模样生得颇为俊俏,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所以才问上你一问,至于他嘛。”那将佐冷冷一笑,抬起手中的马鞭,一指杨广,“分明就是罗汉为救回他那两名被俘的兄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一面骗人的幌子,还敢诈称是当朝李太师膝下的十公子,瞎了你的狗眼,没听说过宗团骠骑的名头吗?”

宗团骠骑?

杨广听在耳中,依稀觉得这个番号有些耳熟,急切间却难以回想起自己于何时何地曾听何人提到过这支官军,正在心怀踯躅时,就听身前的安若溪开口向那将佐问道:“既然你们自称是宗团骠骑,敢不敢带我二人去见你们的主将,杨尚希将军说话?”

那将佐不意安若溪一个弱女子,竟能脱口说出自己军中主将的姓命,大张着一张嘴,吃惊地望着安若溪,一时间竟忘记了答话。

“禀都督,主将那边已经得了手,生擒匪首罗汉。主将有令,命你率本部人马,立即返回城中,议事厅相见。”恰在这时,一名军士手持一面令牌,匆匆跑来向那将佐禀报道。

那将佐听说主将那边生擒了匪首罗汉,喜得一拍大腿,把大手一挥,冲安若溪说了声:“你不是要求见杨将军,才肯老实回话吗?来人,将他两个即刻押解回城,向主将复命。”

听安若溪说出杨尚希这个名字,杨广才恍然想起:原来,在长安时,自己曾不止一次地听父皇杨坚提起过,他们杨家,有这么一支三千人的宗团骠骑,驻扎在潼关,军中主将好像就唤做杨尚希。单只宗团骠骑这支部队,杨广听听也就罢了,偏偏这支部队的主将杨尚希,杨坚当着杨广众兄弟提到此人,是赞不绝口,称他是弘农杨氏一族中极为难得的忠勇兼备、文武双全之士,言下颇有褒杨尚希,贬杨素的意味。

杨素于前不久只身入华州,平定了尔朱绩叛乱,如今已是举朝公认的智勇之士,而在父皇杨坚口中,却仍比不上这位杨尚希,杨广听得那将佐声称要带他和安若溪回城去见杨尚希,恍惚间居然忘记了自己此刻尚被认做是冒充太师府十公子的山贼同伙,欣欣然倒是渴望着随这队官军早些回城,能见到这位大名鼎鼎的杨氏俊杰了。

第260章 十八罗汉(上)

这队自称是宗团骠骑的官军押解着杨广和安若溪走在前,“黑将军”在半空中紧紧跟随,待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才来到一座城池门前。

借着黎明时分的微光,杨广抬头朝城门正中望去,只见上镌有两个鲜红的大字:“潼关。”

自己和安若溪原是在华州城外一路向东追赶“黑将军,”误入华州城以东的华山之中,迷失了道路,没想到如今竟无意间翻越了整座山脉,到了向有关中东边门户之称的“潼关。”如此看来,带自己二人回潼关来的多半确是宗团骠骑的一支人马。

他随即又往身后的半空中瞧去,见“黑将军”在不远的身后半空中盘旋、飞舞着,只等着自己一声令下,随时准备俯冲下来解救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冲着它努了努嘴,示意它不要跟得过近,以免招致城中军士的误会。“黑将军”像是明白了主人的心意,长鸣一声,展翅飞向高空,先行入城去了。

那将佐率领本部人马进了城,下令其余人等回军坊休整待命,自己则带着四名亲兵押送着杨广和安若溪两人径直往城北的骠骑营议事厅走去。

杨广手脚被缚,在两名军士的押送下刚走进骠骑营议事厅的院门,就听院内议事厅门外站着的两名军士冲自己喝令道:“来者须报名晋见。”

杨广略一迟疑间,安若溪已在他身后朗声应道:“传谕你家主将得知,我家”

依安若溪原意,本不赞同杨广微服私行的主张,因此,欲趁此机会,亮明晋王的身份,以期能借助官军的力量护送杨广回头,去和晋王骠骑营的大队人马会合,共同赶赴并州就藩。

谁知,她话才一说出口,杨广便敏感地察觉到了她想说什么,忙抢在她前面,高声说道:“羽林郎李浑,求见将军。”

议事厅内立马传出一个低沉而雄浑的声音:“请进。”

杨广冲身旁押送自己的两名军士摇头示意,要他们先给自己松了绑,再进议事厅和杨尚希相见,不想却被在后跟随的那名将佐给拦住了:“在确认你的身份之前,还是这样进去吧。”边说,边伸手狠狠推了杨广一把。

杨广强忍住胸口的恶气,走到议事厅门前,正要迈步跨进厅门,突觉脑后一阵疾风扑来,心头一惊之时,但觉右肩略微一沉,转头看时,只见“黑将军”已落至了自己肩头。

原来,“黑将军”在半空中望见小主人要走进议事厅,生怕他在房中有个闪失,自己在半空中无法及时施救,于是,便一头俯冲下来,重新落在了杨广肩头。

“小子好大的胆,进议事厅见我家主将,居然肩头还架着鹰来人,将他肩头的鹰拿下。”那将佐跟在杨广身后,也被突然从半空中俯冲而下的“黑将军”吓了一跳,定了定神,立马冲手下军士厉声命令道。

“住手。你们暂且退下。”议事厅内帅案后挺身站起一人,从容向那将佐并他手下的军士吩咐道。

那将佐见主将发了话,没奈何只得带着手下的军士悻悻地退到了门外。

杨广循声看去,只见议事厅内说话的这人年纪约在三十岁出头,面容清瘦,高颧骨,大眼睛,看长相虽不十分威武,举手投足间却透露出一股威严。这样的一位中年文士,难道就是父皇赞赏有加的宗团骠骑营主将杨尚希吗?

与此同时,杨尚希也在上下打量着刚刚走进议事厅来的杨广和安若溪两人。和押送杨广二人返回潼关城的那名将佐一样,杨尚希原也根本不相信,堂堂当朝太师府中的十公子会在大雪天误入深山,被罗汉那帮山贼捉住,用来当做与官军交换的人质。

杨广在门外报名求见之时,杨尚希手中正把玩着山贼当做用以证明杨广身份的信物的那柄短刀,暗自纳着闷儿:瞧手中这柄短刀的形状,样式,分明像是出自西疆异族部落,莫非真有一位官宦家的公子哥落了难,成了那帮山贼的阶下囚不成。倘若真是这样,自己昨晚采取的行动此刻回想起来,不免过于唐突了些。好在眼下这名被山贼扣做人质的公子尚无大碍,自己又亲率人马活捉了匪首罗汉,还算是功德圆满。不过,直到杨广走进议事厅的一刹那,杨尚希心中仍不敢相信,他是太师李穆的十公子李浑。

“你肩头架着的这只鹰可是只海东青?”由于方才杨广跨进议事厅的门槛之时,“黑将军”突然俯冲而下,飞落至杨广的肩头,自然引起了杨尚希的格外关注,他目光炯炯地盯视着“黑将军”,冲杨广发问道。

“将军果然见多识广。不错,此鹰是海东青当中的上黑袍,我平素唤它做黑将军。请问将军可是宗团骠骑营主将杨尚希将军?”杨广见了自家的宗亲,无形之中平添了一份亲切感,面露笑容,答道。

“哦,哦。”杨尚希一边含混地答应着,一边不错眼珠地打量着杨广,沉吟片刻,方说道,“一年前,杨某奉命亲率三千宗团骠骑来此驻守之时,李太师还是并州总管,后来,当今受禅登极,杨某曾回京朝贺,与李太师曾见过一面,你果真是李太师膝下的十公子李浑吗?因何会误入深山,为贼人所获?”

“不敢欺瞒将军,在下原是有家事在身,奉父命,取道东都,赶赴并州,不承想路过华州郊外之时,因这鹰与一头金雕争食,将我二人一骑带入深山之中,迷失了道路、方向,误入贼窝,被贼人所擒。多亏将军捉到了他们的两位头领,才迫使匪首欲用我二人交换回他们的同伙”

“唔。”杨尚希撩起眼皮,略显诧异地盯了杨广一眼,心说:这少年居然能一眼窥破此事的前因后果,称得上是聪明灵利,即便他不是当朝太师府中的十公子,听他这番言语,再看他肩头架着的这只“海东青”,想必也出身于贵宦人家。思虑至此,他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手指安若溪,问杨广道:“公子,但不知她在府上是何身份哪?公子既称奉太师之命取道东都,赶赴并州,为何身边未曾带有一名护从,单只有这一柔弱女子相伴呢?”

第261章 十八罗汉(下)

杨广早就预备着杨尚希会有此一问,不慌不忙地答道:“将军如不能确认在下的身份,烦请将军派出一名军士,持在下的这柄短刀即刻前往华州,传命在下的护从人等赶来潼关,与将军相见。”

杨尚希察言观色,对杨广所说暗地里已信了多一半,但听他有意回避提及安若溪在他府中是何身份,心中未免又带了一丝疑惑:这少年公子不会是瞒着父母,带着心上人私奔才误入深山之中的吧。

杨广不愿说出安若溪的真实身份,杨尚希也不便再问,转身回到帅案后坐下,沉声冲门外吩咐一声:“来人哪。”

押送杨广二人回城的那名将佐应声而入,抱拳应道:“末将在此听令。”

“烦你再辛苦一趟,持这柄短刀即刻前往华州,带这位公子的护从回来见我,不得有误。”杨尚希拿起短刀,递给那将佐,传下了将令。

“末将遵命。”那将佐答应一声,接过短刀,转身大踏步去了。

“公子,这位小娘子,二位暂且一旁落座,耐下心来候得一时。”杨尚希转向杨广和安若溪,客气地说道。

杨广和安若溪在下首坐下,心中感觉奇怪:潼关和华州虽仅一山之隔,相距不甚遥远,但在两地之间打上个来回,怎么着也得有个大半天的功夫吧,难道杨尚希就一直要自己二人干坐在这儿等着那将佐带虞孝仁、李浑前来?

正在他迷惑不解之时,却听杨尚希沉声向门外下令道:“将匪首罗汉押上来。”

哦,这回杨广算是明白了,杨尚希仍信不过自己,这是要自己和安若溪陪审那为首的山贼,借以试探自己倒底是不是山贼的同伙啊。这杨尚希,若论起阴险狡诈来,远胜于杨素,但不知他究竟本领如何。

只因先入为主的缘故,杨广心目中对杨素天然怀有一份好感,而对于父皇赞不绝口的杨尚希下意识地心存一份质疑。

过不多时,在四名军士的押送下,那位寨主大汉,被杨尚希唤做罗汉的被五花大绑着走进了议事厅。

一眼瞅见杨广和安若溪陪坐在下首,罗汉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挺身来到厅内,立而不跪。

身后押送他的四名军士正要强按他跪下向杨尚希行礼,却见杨尚希摆了摆手,淡淡说声:“不必如此,你们暂且退下吧。”

“将军,此匪首身负过人武功,小的担心留他在厅内,恐对将军不利”为首的军士抱拳应道。

“料也无妨,尔等只管退下就是。”杨尚希一点也不担心罗汉会当厅撒野,伤及自己和杨广等人,依旧从容说道。

“贼汉,我等就在门外守候,你要胆敢当厅撒野,休怪我等刀下不留情面,立时进来结果了你的性命。”为首的军士冲罗汉挥了挥刀,警告他道。

罗汉面无表情地立在当地,正眼也不瞧那军士一眼,仿佛身边压根就没有他这号人似的。

“报上你的姓名来。”待军士们遵命退出厅外,杨尚希不动声色地开口向罗汉问道。

“姓罗名汉,你不是都已经知道了嘛,还来废话”罗汉猛地睁开双眼,瞪着杨尚希,粗声答道。

“我问的是你的真名”杨尚希加重了几分语气,与罗汉四目相接,又问道。

“哼,告诉你也没什么大不了得。老子行不改姓、坐不更名,姓赵名才的便是。”赵才把头一扬,干脆利落地答道。

“你带的这是第几座罗汉寨啊?你们的座师现在身在何处?”杨尚希用眼角的余光瞟着一旁坐着的杨广和安若溪,冷冷地问赵才道。

杨广越听越糊涂:先前以为这寨主大汉真名叫做罗汉,却没想到罗汉只是他的化名,他的真名叫赵才非止如此,听杨尚希话中隐含的意思,似乎安若溪在山寨茅屋中对自己所说的“杀胡寨”就是杨尚希问到的罗汉寨,只不知这些座罗汉寨的座师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心中觉得意外,脸面上便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惊奇的表情,这一切都被居中而坐的杨尚希瞧在了眼里。

“怪老子没本事,上了你奸贼的当,搞得兄弟没救回来,连老子也被你捉了来受这羞辱,旁的无需多问,是杀是放,老子但求一句痛快话就行。”赵才不再理会杨尚希的问话,昂首怒目,向杨尚希说道。

“嘿嘿,想死,想走,要我说,都没那么容易吧。”杨尚希心底倒是对眼前这位山贼头领起了一份莫名的好感,眯起双眼,盯着他说道,“如若不是你们这伙贼人一向只杀胡人,从不与官府作对,我早就连窝抄了你的山寨,只怕你也早做了我的刀下鬼了吧。实话对你说,我要捉拿的不是你,而是你身后的那位座师,你若识相,趁早供出他的形踪,免得将来身受皮肉之苦。”

“老子就是不说,你能把老子怎样?”赵才一翻白眼,在杨尚希面前耍起了二百五。

杨广肩头的“黑将军”日前在山寨旁的山道上曾吃过赵才的亏,当赵才被押解着走进议事厅时,它就在杨广肩头跃跃欲试,想扑过来找赵才报仇,被杨广用力摁住,才没有动弹。此时趁杨广一不留神,倏地振翅扑向赵才,尖利的嘴喙径直啄向赵才的面门。

赵才双手被绑在身后,无法出掌还击,于雷光闪电的一瞬间忙缩头缩颈,就地趴倒在地,勉强躲过了“黑将军”凌利的一扑,趴在地上,赵才仍不住嘴地大声叫嚷着:“你这一身黑毛的畜牲,昨日悔不该只要你吃了老子一记雪团,早知如此,老子昨日便应一箭射死你。”

杨广见状,忙起身喝止住“黑将军,”强逼着它落回自己肩头,再不许它擅自妄动了。

议事厅门外把守的军士们听到厅内动静不对,也都纷纷手持刀剑冲了进来,待看到杨尚希纹丝未动地端坐于帅案之后,而赵才却狗啃屎似地趴倒在了地上,嘴里不干不净地叫嚷起来没完没了,不由得哄堂大笑起来。

第262章 神秘的菩萨(上)

“你这孬汉,才被鹰一啄,就显了原形吧。我称呼你一声罗汉,兴许还是抬举你了,要依你现在这副样子,只怕还入不了你那位座师的法眼,算不得是罗汉寨主吧。”杨尚希见赵才缩着头、撅着腚,趴伏在地上,叫唤个不停,全然没有了方才的英雄气慨,心中既觉气恼,又感好笑,遂有意拿话激他道。

而陪坐在一旁的杨广,将“黑将军”召回自己肩头摁住后,猛然间想起,赵才方才好像说过一句,昨日他在山道下是用雪团击落的“黑将军”,脑中灵光一闪,脱口即向他问道:“你可认识一位名唤张仲坚的赤髯少年?”

原来,杨广由赵才飞雪落鹰联想起了随同鱼俱罗初探石屋院那晚,赤髯少年飞石打伤表兄李渊的往事,若论两人的手法,可谓是如出一辙,故有此问。

赵才方才险些被“黑将军”啄到面门,此时趴伏于地,仍心有余悸,偏过脸,警觉地瞅着杨广肩头的“黑将军”,嘴里却一点也不肯服软,只冲着杨尚希不服地叫道:“就是实话告诉了你,也不算是个什么事,甭瞧老子寨中兄弟人数还不过百,可在十八座罗汉山寨当中排行第八,宋老七、阎小五他们几个上千人的大山寨,也位列老子之后呢。”

杨尚希一听赵才被自己激得开口说出了他所统领的山寨在十八座罗汉山寨当中排行第八来,眼前登时一亮,双手据案,身体前倾,紧盯着趴在地上的赵才追问道:“你既自称位列十八罗汉第八位,我来问你,你最近一次见到座师是在什么时候?他平常在外行走,凭的是什么样的身份?”

“你们这些呆货,还不快扶老子起来。”赵才人虽憨直,却并不傻,一旦省悟到杨尚希是使诈套自己的话,便再不肯多说一个字,只挣扎着转过脸,冲身后的军士们大声叫道。

“十八罗汉?既有罗汉,那么想必也会有菩萨了,但不知是他假冒的是哪尊菩萨?”杨广听赵才受激不过,当众承认了他的那座山寨位列十八座罗汉山寨之中,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谁曾想,他这番自说自问却被赵才听到了耳中,立马瞪大了双眼,盯着杨广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座师是菩萨的?菩萨就菩萨,反正我知道座师不是只会送人家小儿女的观音就是。”边说,边还朝杨广身旁坐着的安若溪瞄了一眼。

“扑哧。”杨广被赵才逗得忍俊不禁,当场笑出了声来,心中暗想:这个贼头儿还真有几分可爱,甭管什么话,一激就灵。

“如此说来,你的这位座师是位男子喽。”杨尚希冲杨广点了点头,向他表示感谢,随即板着脸向赵才问道。

“啊,难不成还像这位小师太,是个女人不成?”赵才在军士的合力搀扶下,才勉强从地下爬起身,重新站稳,或许为了表示对众军士扶他起身的感激之情,随口附和着杨尚希说道。

审讯到此时,杨尚希心中已初步认定,杨广和安若溪与赵才决不是一伙的,遂用手指着安若溪,问赵才道:“你既然提到了这位小娘子,莫非你的座师和她一样,也是位剃度修行的僧人?”

“嘿嘿,是僧是俗,老子就不知道了。”赵才心思重又变得清明起来,冲杨尚希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据斥候连日来报回的消息,以及你方才的供述,本将军已可替你做主,饶过了你的死罪,只要你肯具结悔过,从此不再胡作非为,过不了多少时日,本将军便可放你和手下一干兄弟回山寨,农耕、狩猎谋生,你可愿意?”杨尚希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先抛出一个大大的甜头,来激励赵才供出更多有用的讯息。

果然,赵才听到杨尚希要放他和手下的弟兄回山寨去,眼光登时一亮,旋即又试探着杨尚希的诚意道:“要是我执意不肯说出座师的真实身份,将军,你也会放我们回山去?”

“无妨,无妨。”杨尚希敏锐地察觉出赵才言辞已变得客气了许多,淡淡一笑,冲他摆了摆手,道,“不过,你须得告诉我,这位座师是从什么时候起开始进山结识你们的,还有他都交待过你们,要做什么事?只要你供出这两条,我便再不难为你,立马将你收监,暂且关入牢中,待将你今日的口供一一与你手下的弟兄们核对无误后,便择日放你们出城,你看怎样?”

“空口无凭,将军,你可愿立下一副字据,交给在下留做他日的凭证?”赵才听杨尚希完全在用商量的口吻同自己讲话,心中不免得意,说起话来,也有些得寸进尺起来。

“大胆。杨某身为朝廷三命官,岂能同你儿戏、玩话?”杨尚希立时沉下了脸,呵斥赵才道。

“那,就请李公子为我做个见证吧。”赵才偷眼瞟了杨尚希一眼,见他面沉似水,不怒自威,转眼间就换上了另一副面孔,生怕他说话不算数,遂改向杨广求助道。

杨广自觉和安若溪误入山寨以来,在赵才手中从未受到过半点虐待,方才又见他憨直、卤莽,活脱脱就是个未见过什么大世面,禁不起别人用话相激的普通山民,心中本对他怀有的一份敌意无形之中已化做乌有,反而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此时听他求自己做个见证,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那好,将军,你能命人解开我身上的绑绳,给我一口水喝,我再慢慢说吗?”赵才仍觉放心不下,再次试探着杨尚希的诚意。

“给他端一碗水来。绑却不能解开,想说就说,不说立即将他押回去好生看管。”杨尚希像是已吃定了赵才一定会供出他想要的东西,冷冷地吩咐道。

“行啊,行啊,只要肯给口水喝就行。”果然,一见杨尚希语气变得强硬起来,赵才又软了下来,忙不迭地对身后的军士说道。

“公子,如果身上劳乏,就请先去安歇吧。”杨尚希一旦试探出杨广与赵才不同一伙的,便委婉地向他下达了逐客令,立时有两名军士走过来,要带杨广和安若溪下去休息。

“将军如不嫌在下叨扰的话,在下倒是愿意陪将军在此,多听上一听,呆会儿在下还有几句紧要的话禀告将军,也许将军会感兴趣牟。”杨广的好奇心也被杨尚希和赵才这一对审讯者和受审者给撩拔了起来,加之赵才很可能和有重大南陈奸细嫌疑的赤髯少年有关联,便一心想留下再听听赵才会供出什么话来。

第263章 神秘的菩萨(下)

赵才由军士喂着喝了几口水,缓过一口气来,方才说道:“座师大约是今年春夏之交进的山,前后在山寨住了有多半个月的光景。现在回想起来,他除了传授我了几手功夫外,再就是告诉我,位于东海之滨的天台山是我们这一枝的祖庭,江左和江南一带的汉人才是纯种的汉人,切不可轻信其它汉人的话,忘记了与胡人之间的血海深仇。”

杨尚希听了赵才的供述,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反而陪坐在一旁的杨广,听赵才说到他的所谓座师告诉他江左天台山才是他们这一枝的祖庭所在地时,立马产生了警觉:如此看来,赵才所说的这位座师来自江左南陈管辖的地界儿,他会不会和那个神秘的“雁巢”有关呢?

“他从未说过要你与朝廷对抗的话?十八罗汉联寨杀胡又是怎么回事?”杨尚希阴沉着脸,逼问道。

“十八罗汉联寨杀胡?将军明鉴,我从没听说过此事啊。”赵才跺着脚恳求道。

“那你因何方才自称在十八罗汉中排行第八?”

“将军哪,原是座师在山寨时曾向我说起,他此来关中之前,已在佛祖面前发下宏愿,要收下十八位罗汉做杀胡除邪的帮手,瞧出我资质尚可,才收了我为排行第八的罗汉弟子。我因他也主张杀胡除邪,和山寨的主张不谋而合,所以才答应拜在他门下为徒,确实从没听说过什么十八罗汉联寨杀胡啊。”赵才一改之前强悍的做派,几乎没当场跪下向杨尚希解说道。

杨尚希见赵才说得恳切,不像在有意撒谎,低头思忖片刻,抬起头来问赵才道:“你可愿写供划押,保证你方才说的没有一句虚言?”

“愿意,愿意。”赵才忙点头应道。

“来人,将匪首罗汉带下来,写供划押,暂且收监羁押。”

待军士押着赵才出了议事厅,杨广方抱拳向杨尚希问道:“请恕在下多此一问,但不知杨将军方才提到的十八罗汉联寨杀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因派去华州确认杨广真正身份的将佐尚未返回,杨尚希方才虽经察言观色,初步认定杨广和安若溪决不是赵才的同伙,但也不便向他透露更多朝廷要务,遂故作不知,反问杨广道:“公子之前似乎说过,要告诉我一件十分紧要之事,目下厅内只有你我三人,公子要是觉得方便的话,就请说吧。”

杨广一心想要从杨尚希口中获知更多的关于那位化名为菩萨的江左来客的讯息,正欲张口再问,被安若溪在旁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暗示他先回答杨尚希的问话再说。

杨广心里忖度,即便是假借李浑的身份,此时坐在官居三要职的杨尚希面前,自己也决无遇问不答的道理,可是仅凭着赵才所说的这些,很难推断出他的座师菩萨和南陈隐秘谍报机关雁巢会有什么牵连。自己又该从何说起呢?

“公子,请用茶。”杨尚希仿佛瞧出了杨广心里的为难之处,抬手示意他喝茶,略一思忖,竟主动向他介绍道,“大约两个月前,我接到斥候密报,称同华、潼关一带,近日有人暗中串连起了十几座杀胡寨,欲搞什么十八罗汉联寨杀胡,因探知十几座杀胡寨合兵一处,几达万人之众,在关中一带也称得上是一枝不容小觑的力量,我便多方派出斥候,着重对那个在各处山寨之间串连的人进行侦伺,然而连日来,除了探听出此人已串连起了十八座杀胡寨,身为各个寨主的座师以外,对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僧是俗,竟是一无所知。近来正值朝廷南北两路用兵之时,前不久华州又出现了叛乱的苗头,我不得不加派人手,急欲从速查捕到此人,摸清他的来历、底细,防患于未燃。碰巧昨日赵才手下的两名头领下山抢劫,被我捉住,趁势又将他擒拿回城,方才从他的嘴里才知道,座师化名为菩萨,来自南陈治下的江左天台山。我所知仅限如此,不知公子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杨尚希率先开了口,杨广再不能有话憋在心里不说了。

“将军,认真说起来,这件事的起因还在于它。”杨广决定暂且不向杨尚希提及“雁巢”,遂抬手抚弄了一下“黑将军”的脑袋,开口说道,“昨日我二人在深山雪地里迷失了路径,误闯入赵才统领的山寨,当我二人发现这是座贼窝时,便急于逃离山寨。不曾想在半道上被赵才带人拦下,因当时赵才投掷雪团,于半空中击落了它,我观其投掷雪团的力道、手法,和先前在长安时曾听晋王殿下提到过的一位凶逆颇为相似,便怀疑赵才和那名凶逆同为一人之徒,又因事关重大,目下仅凭在下一念之间,很难确定赵才和长安城中的凶逆是否出自一门,故而方才将军问起时,在下尚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将此事告知将军?”

在经历了因自己的重大失误,放走了更重要的嫌疑人袖红之后,杨广连日来痛定思痛,说话做事较之前已稳重了许多。尽管他根据杨尚希方才介绍的情况,已高度怀疑那位化名为菩萨的所谓座师很可能与南陈朝廷有关,但仍不肯向杨尚希明说,只捡能说的向他禀告道。

杨尚希听杨广提到晋王,眉棱霍地一跳,注视着杨广,问道:“公子可知,晋王殿下提到的这名凶逆究系何人?”

“这,好像那人名唤张仲坚,年纪约在十五六岁上下,长着一副赤红的胡须,原系广陵首富张季龄的公子。晋王殿下曾向在下提及过,怀疑此人是南陈朝廷派至长安的奸细。”杨广略一迟疑,还是决定据实相告。

“公子和晋王殿下很熟吗?”杨尚希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

“在下和晋王、秦王、越王、汉王等几位王爷原是太学的同窗。”因接连提及几位皇子,杨广有意起身答道。

“原来如此。”杨尚希眯起双眼,捻髯冲杨广点了点头,“公子和这位小娘子在山中奔波了一宿,想必也累了。这样,我命人收拾出一间净室,公子和小娘子暂且留在潼关歇上一天,待明日公子的护从来到,杨某亲送公子出城前往东都,可好?”

第264章 情难自禁

安若溪红着脸,跟随杨广走进了杨尚希命人替二人收拾出的净室,回身合上门,方向杨广抱怨道:“王爷,方才杨将军明明是在借机试探你我二人的身份、关系,你为何不多要一间房供你我二人休息呢?”

杨广这才意识到自己百般小心,仍于不经意间上了杨尚希的当:没有当场向他提出单为安若溪准备一间客房,供她安歇,无形之中便已向杨尚希承认了他和安若溪之间有男女私情。

这个老狐狸杨广当着安若溪的面儿,忿忿地啐了一声。

然而,事已至此,再要有意撇清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无必要。

安若溪环顾房内,见这间净室当中安放有一张大床,在另一侧的几案旁摆放有三四只圆墩,遂主动向杨广说道:“王爷劳累了一天,待用过饭,洗漱已毕,便早些安歇罢。今晚我在这几只圆墩上将就一夜就成。”边说边走近杨广,要帮他宽衣。

杨广虽有心要安若溪和自己同榻而眠,终因年幼脸皮薄,这话无论如何都难以说出口,呆立房中,想了想,灵机一动,想出了个好办法,遂将安若溪拉向床边坐下,冲她一笑,说道:“不如这样,你先睡,待睡醒一觉起来,再换我来睡,怎样?”

安若溪没想到数月不在杨广身边服侍,他如今竟变得如此体贴、温柔,涨红着脸、低垂下头,轻轻的声音说道:“要是王爷不嫌弃的话”

杨广自穿越以来,身边虽有萧萧、瑟瑟二人照料饮食起居,却从未见过像安若溪这般美貌女子向他暗送秋波,殷勤示好,但觉半个身子已不听自己使唤了,张口正欲答声“好”,只听门外有人弹嗽一声,开了腔:“公子,小的奉老爷之命,给您送饭来了。”

杨广一听门外不知何时站着个大活人,屁股下面像装了个弹簧似的,立马从床沿上蹦了起来,下意识地整整衣冠,冲门外叫道:“进来。”

房门一响,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家仆手中拎着个大食盒,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先朝床沿上坐着的安若溪瞟了一眼,随即走向房间另一侧的几案前,将手中的大食盒放下,从里面一样一样往几案上布着菜,回头向杨广谦让道:“小地方做的饭菜,也不知合不合公子和小娘子的口胃,请两位慢用。”说着,布完了菜,手中拎起食盒,笑眯眯地退到了一旁站下,却不肯出房去。

杨广满腔的浓情蜜意被这少年家仆搅得烟消云散,心中虽有些恼他,却发作不得,只转身招呼安若溪近前来和自己一道用饭。

“公子请先用,婢子去去就来。”安若溪随手拿起杨广方才脱下,放在床边的锦袍,推说要出外洗衣,急匆匆地低头离开了。

因自己未亮明真实身份,此时和安若溪又在他人府中做客,不好指使少年家仆暂且退下,杨广只得当着他的面儿,胡乱吃了几口,便撂下了筷子,单指着一盘自己未曾动过的枣糕对少年家仆吩咐道:“将这盘枣糕留下,给若溪吃,剩下的都撤去吧。”

少年家仆抬眼见满桌子的菜肴,杨广只吃了不到一半儿,有两三种甚至连动都没动,遂好心劝他道:“公子,不瞒您说,我家老爷难得一回,吩咐厨下准备这许多的菜肴,您要是只肯吃这么一丁点儿,岂不是白白糟蹋了粮食?好歹您在吃上两口,也好使小的回去免受老爷责骂。”

杨广满腹的春心既已荡漾起了阵阵涟漪,一时间再也难以平复下来,满心巴望着及早打发走这少年,唤回安若溪,好和她玉成好事,当下也不多话,拿起筷子又吃了两口,一回头,望见那少年眼盯着一案的菜肴,不停地在吞着口水,便向他笑道:“这些你尽可拿回宿房内,自己慢慢享用,我是决不会告诉你家老爷的。”

少年喜出望外,一边不住地向杨广作揖道谢,一边急急忙忙地开始动手收拾起了案上的碗碟,临出门之时,还没忘了回头殷勤地讨好杨广道:“要不要小的顺道唤小娘子回房来,枣糕要是凉了,就不好吃了。”

杨广脸面上挂不住,本欲啐他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什么都没说,只冲他点了点头。

可是,杨广独自在房中等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也没等到安若溪回房来。无奈之下,他只好怏怏地走至床边,脱靴在床上躺下,边想着心事,边巴望着安若溪早些回来。

连日来的奔波、劳累,使得杨广在床上躺下没一会儿,便沉沉进入了梦香。

待至他囫囵一觉醒来,本能地向旁边伸出一只胳膊,想伸个懒腰,不经意间触手处温凉滑腻,偏过头一瞧,这才惊喜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安若溪已躺在了自己身边,正面朝自己微侧着身,睡得正香。

“若溪,若溪。”杨广单手撑起半个身子,俯在安若溪耳旁轻声呼唤了两声,不见她醒来,双颊依稀感觉到安若溪喘息间呼出的气息一阵阵扑面而来,不时撩动着少年的春情,一时间情难自已,俯身在安若溪脸旁,颤抖着双唇在她皎洁光滑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口。

“王爷,王爷,我”

也不知是他这一吻吻醒了安若溪,还是她正做着一场噩梦,陡然从梦中警醒过来,安若溪突然睁开了双眼,惊恐地望着杨广,一把将他险些推下了床。

“若溪,是我呀。”杨广稳住身形,凑至安若溪身边,晃动着她的肩头,柔声呼唤道。

“王爷,是你吗?”安若溪这时才认出了杨广,嘤咛一声,一头扎进了杨广的怀抱。

此时,杨广再也按捺不住急欲喷薄而出的如火春情,翻身将安若溪压在了身下,伸手褪去了她身上的衣衫

窗外明月如钩,远处的山林间阵阵鸟鸣传来,净室房外廊下,已酣睡多时的“黑将军”被净室内异常的声响惊醒过来,好奇地睁大一双金黄色的眼眸,望向房中,竭力想要弄明白,这个夜晚,房内都发生了些什么。

第265章 离而复聚

酣畅淋漓一夜过去,次日天光微亮之时,杨广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

“公子,老爷吩咐,请您到议事厅一见。”睡意朦胧间,杨广依稀辩识出,门外说话的仍是昨日送饭来的少年家仆。

安若溪也醒了,忙起身服侍杨广更衣、洗漱。杨广看她下地时身上穿得单薄,顺手扯过一件袍服披在了她肩头。

“王爷,这么早杨将军就唤到议事厅相见,我想,多半是虞公子他们从华州赶到了。”安若溪边将那件锦袍帮杨广穿上,边对他说道。

“趁着天色还早,待我走后,你再到床上睡会儿,不着急起床。”经过了昨晚,对杨广来说,他和安若溪之间的关系已产生了实质性的改变,遂体贴地向她说道。

少年家仆在门外接着杨广,两人相跟着穿廊过院,来到了位于另一座院落的议事厅。一走进议事厅的院门,杨广迎面就看到自己府中的那位老花匠江陀子正独自一人蹲坐在院中,不时地回过头向厅内瞥上两眼。

“江陀子,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杨广在经历了深山迷路、误入贼窝这种种事情之后,再次与江陀子相见,显得十分高兴,疾步向前,冲他打招呼道。

“王”江陀子抬头见是杨广,腾地便站起了身,只说了一个王字,旋即发现杨广身后还跟着个少年家仆,遂生生将未曾说出口的一个爷字给咽了回去,讪笑着答道,“老夫随虞公子他们也是刚到不久。他们几个正在厅内陪着这里的老爷说话呢。”

少年家仆听到眼前这个粗衣短褐的老仆人在他家公子面前竟自称为老夫,不由得诧异地望了江陀子一眼,一时间闹不明白他和杨广倒底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不进去,一个人闷坐在院子里?”杨广脚下未停,边向厅内走去,边问江陀子道。

“我,我这不是”江陀子用手指指自己身上那件粗布短褐,面显尴尬地答着。

“快,随我进厅来见过杨将军。”杨广因江陀子早年间与自己的父母有过一段因缘际会,心中并不把他当做寻常的下人对待,冲他一挥手,吩咐他跟随自己进议事厅来见杨尚希。

江陀子欣喜地答应了一声,伸手擦了擦眼角,弓着背疾步跟随杨广走进了议事厅。

议事厅内,虞孝仁、李浑、张须陀等人都在,只侍立在厅内恭听杨尚希向他们几个问话。

杨广打眼一瞧,已猜知虞孝仁等人是按照自己与他们事先约定的,对外谎称是李浑府中的护从家仆,因此在杨尚希面前只能站着回话。

“你们家公子到了,还不过去和他主仆相见。”杨尚希面朝外居中坐着,首先看到杨广带着江陀子从门外进来,遂向虞孝仁等人提醒道。

虞孝仁和李浑两个身为晋王府骠骑营的统军将佐,三天前与杨广在华州郊外走失,和张须陀,以及后来赶上来的江陀子一道在山林间寻找了大半日的光景,也没能找到杨广和安若溪,两个人心里都开始着慌起来。

要知道,擅自离开驿站,决定微服私行绕道东都赶往并州,虽是杨广的主意,可虞孝仁、李浑负有扈从之责,如今离开长安尚不过一天的光景,就把晋王给丢了,一旦杨广有个马高蹬短,不要说他们两个,包括他们的父亲在内,都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心慌则乱,杨广不在眼前,虞、李两人便是这四人当中的主心骨,当时两人只忙于尽快找到杨广,带着张须陀、江陀子在莽莽山林间耽搁了大半日,直到日暮时分,才经由江陀子提醒,想起赶回华州城搬请官军出城搜山,寻找走散的杨广和安若溪二人。

可是,在赶往华州的路上,围绕着进城后该如何向当地驻守的官军说明情况,央得他们答应出兵进山寻人,虞孝仁和李浑之间又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虞孝仁主张,向华州城内的官军将领据实禀报,说明自己等人是护送晋王出镇,不慎与晋王走失的,请求官军派出大队人马,连夜搜山、寻人,以免发生意外。他认为,只有说明实情,才能引起华州驻军的高度重视,也才可能说服他们及时出动大批人马,出城寻找杨广。

李浑当即提出了反对。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晋王和安若溪共乘一骑,不过是追逐二鹰争食,一时误入了深山之中,未见得会遇到多大的危险。倘若如虞孝仁所说,急吼吼地跑到华州城中向当地的官军说破实情,固然更有把握引起华州官军的高度重视,但一旦事后被杨广得知他们泄露了微服私行的消息,恐怕他和虞孝仁两个会首当其冲,受到杨广严厉的责罚,说不定还会赶他们出骠骑营,真要是那样的话,他和虞孝仁有何面目回长安见人?

同时,李浑也并不认为,向华州官军诈称是自己误入深山,华州官军就不会派人出城寻人,他有足够的自信相信,单凭自己当朝太师十公子的身份,也必能劝说华州官军出动大批人马,连夜进山寻人。

“李兄,咱们不妨做个约定,暂且先按你说的,进城试上一试,要是华州官军不肯派出大队人马出城寻找王爷的话,我是一定要向他们说明实情的。”虞孝仁既担心丢了杨广会给自己一家带来灭门之灾,又恐李浑方才所说会变成事实,受到杨广的责罚,半道上就被赶回长安,丢了颜面,反复权衡利弊得失,于进入华州城之前向李浑摊了底牌。

事情后来的发展虽然如李浑预料的那样,华州官军在听说当朝太师家的十公子李浑不慎误入深山,与随行护从走失的消息,一刻也没耽搁,立马派出整整一营三百号人马随同虞孝仁、李浑等几人出城进山寻人。然而,天不作美,虞孝仁、李浑带着一营官军刚刚赶至山外,天空中就落下了漫天大雪,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已将进山的路全部掩盖住了。

第266章 关东

多亏了带队出城寻人的这位官军都督当初曾在李穆手下当过兵,听说老上司家的公子进山走失了,自告奋勇地要求亲自带队进山救人,眼见着天上下起了雪,这位带队的都督倒也没有下令收兵回城,而是亲率手下军士,踏雪进山搜寻了将近一个时辰,终因雪越下越大,被迫撤到了山外。

虞孝仁一见大雪封山,请来的救兵也没能进山寻找到杨广,当时急得就要向那位带队的都督说明实情,强令他率人返回山中继续找人,被李浑拚命拦下,才没能如愿。

李浑抬头望着漫天飞雪,心中虽也凉了半截,但尚抱有一丝希望:杨广和安若溪骑着“铁蹄龙”,纵使在山中过上一夜,也不至于没有出山的脚力杨广还有“黑将军”这样的猛禽相伴,即便在山中遇到猛兽袭击,有“黑将军”在空中相助,也该不会有性命之忧。目下与其冒雪连夜进山,倒不如待至明日天亮雪停之时再进山寻人更稳妥些。

因此,在李浑的竭力坚持下,当晚,出城寻人的官军便收兵回城了。

待至次日天明,雪果真停了。李浑大喜过望,忙不迭地跑去军坊,恳求城中主将增派人手,继续进山寻人。城中主将顾及李穆的情面,爽快地增派了一营人马随同李浑等人进山继续寻找杨广和安若溪,但不幸的是,在虞孝仁、李浑等人带领两营官军二次进山寻人不久,就发生了大雪崩,夹道峙立的两座山峰滚落无数的巨石、雪块,刹那间将西面唯一一条进山的小路堵得死死的

万般无奈之下,虞孝仁、李浑只能带领着两营官军绕道进山寻人,连续不断地在山野间搜寻了两天,却仍没寻找到杨广和安若溪两人的踪影。

正当他们带领着精疲力竭的两营官军垂头丧气地返回华州,准备依虞孝仁所说,向城中主将据实说明情况,恳请他尽出城中官军,第三次进山寻人时,从潼关却传来了消息,率领宗团骠骑镇守潼关的上开府杨尚希派麾下将佐传请护从太师府中十公子李浑前往并州的一干人等即刻赶赴潼关,与李家公子相见。

虞孝仁、李浑得信后,喜极而泣,当下也不顾不得洗漱休整,连夜即随同那名宗团骠骑营的将佐从华州动身,急急忙忙地赶来潼关见杨广。

杨尚希见虞孝仁、李浑二人气度不凡,张须陀手筋暴露,显然身负武功,这才确信了杨广即是太师李穆的十公子李浑,立即命家仆将杨广请来议事厅与众人相见。

虞孝仁、李浑等人和杨广离而复聚,自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说、要问。杨广当着杨尚希的面儿,不便说得过多过细,只捡紧要之处简略向随行众人述说了一遍自己和安若溪两人此番在深山中的遭际,众人听了,都唏嘘感叹不已,纷纷围拢过来,向杨广道惊道乏。

杨尚希一旦确认了杨广就是当朝太师李穆的十公子李浑,一改昨日的做派,于当天晌午在议事厅盛排酒宴,一来为杨广等人压惊洗尘,二来也趁便替他们饯行,以使他们及早赶赴东都。

酒宴之上,杨尚希手捧酒樽,呵呵笑着对杨广说道:“不瞒公子,昨日在这厅内初见公子身边只带着小娘子一人,在下还误以为,公子是瞒着太师跑出长安来的咧,今日待见了虞、李等人,才省悟过来,原是在下误解了公子,在潼关有关照不周之处,还望公子不要介意。”

杨广明知昨日杨尚希有意安排自己和安若溪同居一室,实则心存试探之意,当下也不便说破,只浑若无事地扯开话题,问杨尚希道:“将军打算真如昨日所说,择日放赵才等人返回山寨吗?”

“据察,赵才统领的这座山寨自一年多前扎下营寨之后,除了下山打劫过几家鲜卑豪族外,并无其它恶行,且他们打劫过的几家鲜卑豪族,在本地民间口碑一向都不是很好,所以,认真论说起来,赵才这伙山贼倒还有几分侠义之心。”杨尚希力劝杨广喝下一樽酒,不紧不慢地说道,“若不是他率领山寨加入了十八罗汉联寨杀胡的诡秘行动中,我昨日说不定当场便会放了他。”

“既然如此,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将军能够承全。”杨广有心将赵才收留在身边,借机向他详细打听那位神秘的座师菩萨更多的情况,在座中抱拳向杨尚希说道,“此次在下奉父命前往并州,除办些家事之外,家父还要我投到晋王麾下,为朝廷效命。我观那赵才,颇有些身手,如将军允准,我想带他一同前往并州,建功沙场,抵御突厥,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杨尚希没有想到杨广一介贵宦公子,居然要带赵才这么一个山贼头领同行,沉吟移时,方捻须摇头道:“眼下关于十八罗汉联寨杀胡这件事,还有诸多不明朗之处,赵才涉事多深,尚待继续核查,一二十天内,恐怕还放他不得,要叫公子失望了。”

在下首陪坐的虞孝仁听说杨广要带上山贼头领同行,更是竭力反对。

杨广眼见自己的请求遭到众人的一致反对,只得改口向杨尚希道:“如若将来有一天,将军查明这赵才并无与朝廷作对之心,他又情愿的话,不妨代在下转告于他,随时都可以来并州找我。”

杨尚希听了杨广这话,眉棱间又是霍地一跳:数月前他返回长安朝贺杨坚代周登极之时,曾在临光殿上远远地见过杨广一面,前些天又听说了杨广奉旨离京前往并州出镇的消息,拿杨广的话和这些事两相一对比,心中陡地泛起了一阵疑惑,因旋即想到晋王离京就藩,决不至微服私行,身边仅带着这几个护从,遂又打消了心头的疑惑,点点头,答应了杨广的请求。

酒足饭饱之后,杨尚希为表示对杨广的歉意,亲自将杨广一行六人送出了潼关东门,杨广见他对自己如此亲近、关照,于心中也就暗暗抵消了先前对他的种种反感,和杨尚希在道中抱拳而别,率领众人向东走去。

出了潼关,便已属关东地界儿,沿途景色多与关中不同,瞧在杨广眼中,最大的区别在于,关中如今已进入了寒冬季节,山间、道旁的树上尽皆变得光秃秃的,不着一根黄叶,而潼关以东的道旁树上,居然还挂着满树的绿叶,迎面吹来的风也不像关中那么刺骨,些许还透着股暖意。

第267章 公子变鹰童

由于南北战事吃紧,关中一带马匹奇缺,杨尚希见杨广一行六人,只有五匹坐骑,便送了一匹青驴给安若溪当做坐骑。

虞孝仁、李浑二人因知杨广和安若溪并非寻常的主仆关系,故而出了潼关一上路,即有意无意地和他二人前后拉开了一段距离,远远地护从在二人身后。

杨广自从昨晚和安若溪有了男女之事,下意识里感觉自己已成了真正的男人,而不再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了,肩头架鹰,跨下纵马,与安若溪并排走在透着暖意的关东大道上,心中好不愉悦。

一行堪堪走出了十多里路,远远地望见前面出现了一座村镇,江陀子突然骑着他那头灰驴赶了上来,凑近杨广,压低声音说道:“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杨广不明白江陀子有什么事要对自己说,遂示意安若溪先行一步,自己策马和江陀子来到道边停住,向他问道:“出了什么事?”

江陀子在驴背上向杨广先施一礼,答道:“王爷,老夫自幼生长于河北,曾多次随家人来往于关东各州郡府县,素知关东、河北一带民风刁顽强悍,不比关中人淳朴厚道,王爷这一路取道东都赶赴并州,还有近千里的路要走,倘若公然以当朝太师府中十公子的面目示人,老夫唯恐会有歹人打王爷您的主意。因此,老夫冒昧进言,请王爷和虞、李两位公子中不拘哪一位换个身份,但以仆从的身份随行,以免给王爷带来更多的麻烦。”

杨广起意微服私行,原本就是追求新奇、有趣,不想受人过多约束,此时听江陀子拦下他,向他建言,要他乔装成仆从,随行前往东都,低头想了想,认为江陀子确是替他着想,也觉乔装成他人的仆从新奇、好玩儿,当下便招呼虞孝仁、李浑二人过来,要江陀子当着他们的面儿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虞孝仁自打跟随杨广溜出驿站,就曾经设想过要杨广扮做李浑的随从,这样才更利于保护他的安全,只是因为刚走出没多远,就在华州城外迭遭变故,尚未及向杨广正式提出,此时听到江陀子也有此建言,立马随声附和道:“王爷既要微服私行,不妨做得彻底一些,就扮做李兄家的鹰童,随侍在李兄身边左右,这样方更稳妥些。”

杨广对外假借的本就是李浑的身份,听虞孝仁如此一说,当即指着李浑吩咐道:“你就还做回你自己,我扮做你府中随侍的仆从,这一路上无人也还罢了,如当着他人的面儿,你只管吩咐我办差,做事,无需有所顾忌。”

李浑见杨广已开口答应了,也无话可说,当下几人就在道边商定,自今而后,只有李浑一人以本来面目示人,杨广扮做李浑身边专门饲弄猎鹰的鹰童,虞孝仁、张须陀俱扮做李浑的贴身护从,江陀子则充做李府的老仆,安若溪光着头顶,充做李府侍女多有不便,由杨广做主,索性女扮男装,和虞孝仁、张须陀二人扮做一样的身份。各人的角色重新划分已毕,当下便改做杨广骑着“铁蹄龙”和安若溪紧随李浑在前,虞孝仁、张须陀策马随行警戒、护从,江陀子一人垫后的队形,继续向东进发。

一路上无话,待走至第三天的傍晚时分,一行人终于到了东都洛阳。

杨广勒住“铁蹄龙”的缰绳,驻足遥望东都洛阳城,感觉与长安相比,东都洛阳无论从所处地理位置,还是城池规制,似乎都略胜一筹。他坐在马背上,认真回想了回想,单就如今自己所在的隋朝而言,远有东汉、西晋,近有北魏等几个朝代在洛阳建都,即便是目下的隋朝,洛阳也被认为是占据天下之中的位置,被册为东都,地位仅次于帝都长安。

“洛阳城中来往人等众多、庞杂,丝毫不逊色于长安,待进了洛阳后,请王爷暂且受些委屈,一切听从在下的吩咐行事。”李浑回身见杨广驻马不前,遥望东都,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忍不住拔转马头,来到他身前,低声提醒他道。

“哦,这个自然。”杨广恍然省悟过来,随口应道。

东都洛阳东、北、南三面建有八座城门,唯独西面没有城门。据说是近一百年前,北魏孝文帝拓跋宏后改名为元宏迁都洛阳,大力推行汉化政策,为向天下百姓显示他誓率鲜卑部族融入华夏的决心,在修建洛阳城时,单单留下了通往关陇、西疆的城西没开建城门。

杨广跟随李浑取道南门进了城,放眼望去,但见虽已是日暮时分,洛阳城内却是熙熙攘攘,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士庶人等来往穿梭于各个里巷坊弄之间,并不像长安,一近傍晚时分,街头巷尾再难见到一个人影。

尤其令杨广感到惊讶的是,洛阳城中居然还能见到在长安时不常见到的为数众多的黑人。从穿越前曾看过的历史知识的杂志上,杨广了解到,隋唐时代长安、洛阳等大的都城中的这些黑人大多来自南亚、东南亚,极少数来自遥远的北非等地,他们有一个统一的称谓:“昆仑奴。”顾名思义,这些黑人当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被当做奴隶对待的。

由于一行人进城时已是傍晚时分,进入洛阳后的当务之急便是要寻找到一间落脚的客栈过夜。按照李浑的身份,本来可以到洛阳城中官家开设的驿站落脚休息,但既是要陪同杨广微服私行,住驿站极易暴露几个人的真实身份,是万万使不得的。于是,便要自称对洛阳最为熟悉的江陀子在前引路,几个人下了马,前后相跟着,沿着洛阳城中最宽阔的一条南北大道定鼎大街自南向北,边走边寻找适合落脚的客栈。

“哟,这位公子肩上还架着只猎鹰,模样也生得如此俊俏,有没有兴趣要小妹陪公子一夜啊?”杨广牵马架鹰,正跟随在李浑身后走着,突然身后飘过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冲他问道,紧接着,杨广明显感觉到,一个柔软温热的身躯贴了过来。

“去去去,你认错人了。”虞孝仁见有洛阳街头的卖笑女主动贴上了杨广,忙疾步向前,大声哟喝着将那卖笑女从杨广身边赶走了。

杨广察觉出方才是洛阳街头的倡妓在向自己拉生意,脸面一阵燥热,心想:东都与长安果然气象大为不同,单只这街头的卖笑女,到长安,过不了一晚上,就会被巡夜的禁军一个不落地都关进大牢去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着,忽听头前走着的江陀子回头冲自己这边请示道:“公子,今晚就在此处落脚,怎样?”

第268章 独一处

杨广听到江陀子说话,抬头看去,只见定鼎大街西边的一条街巷中距街口不远,高挑着一副蓝底的店招,上写有三个鲜红的大字:独一处。

“公子,十年前我跟着家父到东都来做营生,这家店就已经有了,今晚咱们暂且在这家店中歇息一晚,要是公子觉得不满意,明日再另寻它处,如何?”江陀子嘴里像是在冲着身后的李浑说话,可一双眼睛却盯向李浑身后的杨广,分明在征询他的主意。

“独一处,嗯,这个名字取得倒挺别致。只不知这家店与别家客栈相比,独在哪里?”李浑也不敢擅自做主,回身瞅着杨广,自言自语道。

杨广也被这家店取的名字深深吸引住了,冲江、李二人微微点头示意。

“几位大爷,这是才从外地进的洛阳城吧?小店刚好还空有四间上房,正适合几位大爷落脚安歇,快随小的进店来吧。”几个人在街口才一驻足商量,从街口的暗影中就跑出来一位手脚麻利的店伙计,热情地招呼杨广等人进店歇息。

“我来问你,你这家店因何起了这么个名字?”李浑由于是此行明面上的主家公子,自感肩头的责任比旁人重大,抬手拦住店伙计伸出要牵马缰的手,盯着他问道。

“方才这位老爷说得对,小店在洛阳城中已开了二十来年,不瞒几位爷说,即连当今圣上四年前离京做总管,路过洛阳时,还在小店尝过小店特制的黄河鲤鱼呢。”店伙计满脸含笑地说着,又要伸手来牵李浑手中的缰绳。

杨广牵着“铁蹄龙”,跟在李浑身后,听到这店伙计居然当众吹嘘说自己的父皇也曾到过他家店中吃过黄河鲤鱼,不由得大感兴趣,一时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未待李浑发话,就率先牵马朝店门走去。

杨广一迈步向“独一处”走去,李浑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随着他一同把马交给店伙计,相跟着进了“独一处”的院子。

这是一座两进的院落,前面一进院子供来往客人吃饭、住宿,后面一进院子是店主人和伙计们的宿处,客人们骑乘的坐骑也交由店伙计牵到后面一进院子用精料喂养,待到客人离店启程时,一并结清帐目。

眼见得店伙计一下子牵了四匹马、两头驴进店来,店主人心知这回来了贵客,忙亲自起身迎了出来,十分殷勤地向为首的李浑问道:“大爷们进得城来,还没用过饭吧?快快这边请,要不要尝尝本店特制的黄河大鲤鱼?”

李浑等人跟着店主人进了院子东面的一座二屋小楼,见楼里堂间摆设有七八张桌案,方知这是供客人用饭的地方。

“方才进店之前,听店伙计说,店里不空有四间上房?四间,我们都要了。”李浑豪爽地向店主人说道,“不单是黄河鲤鱼,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来就是,还怕我等短了你的饭钱不成?”

“当今圣上当真到过你这家店?”杨广见店主人答应一声,转身要走,连忙冲他问道。

店主人听李浑口气如此大,心中暗喜,只道是今晚接了单大生意,本欲亲自去督促厨下为李浑等人精心准备一桌丰盛的酒菜,听到杨广向他打听当今皇上是否曾到过他这家店,不由得面现得意之色,停下脚步,嘿嘿冲杨广笑道:“不敢欺瞒这位小爷,大约四年前吧,也是这个季节,当今万岁爷受朝中奸臣排挤,离京前往徐州任总管,路过洛阳时确曾光顾过小店,在店内尝了小店特制的黄河鲤鱼,万岁爷当时是赞不绝口咧。只可惜,当爷小老儿有眼无珠,不识得真龙天子,没有开口求万岁留下个字据,当做凭证,如今倒像是小老儿吹牛似的。”

“既是皇上到过的店家,确也当得起这独一处的名号。”杨广听店主人说得头头是道,信以为真,脱口赞道。

待店主人退下之后,江陀子瞅瞅四下无人,方凑至杨广身边,笑着点醒他道:“王爷千万莫信店主人这话,这都是他们招睐客人惯用的伎俩。”

李浑在旁听见这话,不待杨广开口,首先问江陀子道:“何以见得呢?”

江陀子微微一笑,答道:“先前老夫说及关东、河北之人不如关中人厚道、淳朴,今晚单从这店主人和店伙计的一番言辞之间便可见端倪。王爷,公子试想,如若当今万岁四年前当真光顾过这间小店,依这店主人招睐顾客的手段,这间店又怎会是现在这等规模,恐怕早就起了三层高楼,扩建起五进院落了吧。这不过是关东、河北一带店家惯用的揽客伎俩,王爷、公子一向少出外走动,且又是初次听他说起,因此才被他哄着。”

杨广脸上立马流露出不快的神情,恨恨地说道:“开店做营生,竟然敢拿父皇做幌子,骗人来住他家的店,难道就不怕官府治他们的欺君之罪吗?”

江陀子见杨广真生了气,忙好言解劝他道:“王爷初次来东都,对这儿的风俗人情尚不够了解,不单是他这一家店,只怕今晚无论您走进洛阳城中的哪家店,都会听到店主人向您讲说起一个令人心羡不已的故事呢。再者,方才在街口老夫不是说过嘛,这家店据老夫所知,至少已开设了十年以上,也算得是洛阳城中有名的老店了。今晚咱们暂且在此将就一夜,明日要是您不满意,早早地离开此店就是,大可不必太过和这些商家较真的。”

李浑也在旁劝道:“江老爷子说得是,这店主人既然敢吹得出口,想必有他与众不同之处,否则也不会起了这么个店招来欺客,咱们索性就留在这儿,先尝尝他店中的黄河鲤鱼滋味如何,尔后再做计较。”

杨广本因店伙计向他提及父皇杨坚当年曾光顾这家店,才答应住在此店的,却未曾料想不经意间刚一进入洛阳城,便上了这么个大当,依着他的脾气,原想抬腿就走,然而转念一想,自己此刻扮做的是李浑身边的鹰童,倘若自己率先要走,难免会叫这店里的上下人等瞧出了破绽,反为不美,同时,他刚才在街头也着实被洛阳城中的站街女给吓怕了,唯恐此时出去再碰到几个,纠缠住他,遂强自按捺下心头的不快,坐着没动。

第269章 陡起纷争

一行人在堂中坐了不多时,只见店主人带着两名伙计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先是招呼着伙计们在桌案上布下四凉一热五道菜肴,继而拎着卷帛册向上首端坐的李浑问道:“公子,这几道菜您几位先用着,呆会儿还有小店独传秘制的糖醋鲤鱼孝敬几位。您看是不是先留下个邸底,以备官府核查?”

李浑一行六人,见店家不多不少,刚好为他们准备了六道菜肴,心中暗笑东都人日子过得仔细,待听到店主人向他提出要先办住店的手续,望了杨广一眼,向坐在身旁的虞孝仁递了个眼色。

虞孝仁会意,遂向店主人要过帛册和笔墨,在帛册上据实写下了李浑的姓名、籍贯以及随行人数。

店主人从虞孝仁手中接过帛册,闪眼瞧了一眼,眉开眼笑地冲李浑逢迎道:“原来公子是从长安来的,真是贵足踏宝地,令小店蓬壁生辉啊但不知公子是官身,还是”

当两位店伙计向桌案上一道道布着菜时,坐于下首的杨广鼻子当中忽然嗅到了一股清幽的香气,如兰似麝,他敏感地朝同桌而坐的安若溪身上看了一眼,却惊讶地发现,安若溪是坐在堂内下风的位置,论理来说,她身上的体香是决不会逆风吹入自己鼻腔当中的啊。于是,他紧接着向桌案上望去。

桌案当中,摆放着一只足足有面盆大小的黑陶碗,盛着满满一碗汤菜,杨广只能看清浮在汤面上的有大块煮熟的羊肉、白萝卜、豆腐等几样食材,隐在汤面下的不知还有哪些,围绕着这一巨碗汤菜,是四道下酒的凉菜:香菜拌木耳、红油耳丝、咸卤牛干皮和凉拌水芹菜,黑红黄绿四色分明,围放在一碗乳白色的浓汤周围,倒也相得益彰,勾人食欲。

只是,杨广却没从这一桌的菜肴当中寻找到那清香气味的来源,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向了刚布罢菜,退至店主人身旁站立的两位店伙计身上。

这一看不打紧,杨广一眼便瞧出,两位店伙计当中身形稍矮的一位是女扮男装:细观此人的眉眼相貌,依稀与此时同是女扮男装的安若溪竟有两分相似之处,年纪比安若溪略小两三岁,与自己年纪相仿,若论形容姿色,似乎还略胜安若溪一分。

杨广登时明白了:方才此人靠近自己身边布菜时,是她身上天然带的体香被自己嗅到了。

此人若果真是位女子,凭她的姿色,倘以本来面目示人,岂不是这家店绝无仅有的一块揽客招牌,为何反要女扮男装,只做些寻常店伙计都需做的粗使营生呢?

杨广盯视着这个店伙计,正在心存不解之时,只见先前引自己一行进店的那位店伙计呆着一张脸匆匆走了进来,伏在店主人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店主人面显尴尬,冲着李浑作了个揖,赔笑致歉道:“公子,多有对不住之处,方才伙计来报,说是原本空着的四间上房已被人占去了两间,今晚能否请这几位爷挪到后院暂且将就一晚?”说着,目光落在了杨广和安若溪身上。大约他以为,虞孝仁和江陀子一左一右紧挨李浑坐着,应是随行几人当中身份、地位仅次于李浑之人,而张须陀天生得一副关公模样,腰悬利刃,自当是随行的护从,只有杨广和安若溪两人,一人肩头架鹰,一人光着头顶,不像是有身份之人,故而想请李浑答应,要杨广和安若溪挪到后院去住。

这一来,虞孝仁头一个不答应了,腾地站了起来,质问店主人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我家公子明明一进店就向你订下了仅余的四间上房,为何你要将其中的两间让与他人来住?莫非是怕我们付不起你的房钱?”

店主人见虞孝仁动了怒,慌得连连摆手道:“大爷说的哪里话来,小老儿在洛阳城中开下这座独一处已非三两年的光景,从来没有发生过店大欺客的事情,只是”

李浑看店主人急得面红耳赤,脸上颇有为难之色,遂摆手劝下虞孝仁,沉声向他问道:“只是什么,还请店家说明,否则即便今晚不住在你这家店中,在下也决不强咽下这口窝囊气。”

店主人其实是从李浑等一行六人主仆不分桌,同桌而食中误以为李浑必是位好相与的主儿,因此才抖胆提出了非份的要求,此时见李浑也把脸沉了下来,情知自己方才过于莽撞了些,索性据实相告道:“不瞒公子说,就在公子您几位进店来坐于堂中之时,东都留守长史杨老爷府中差人来小店订下了两间上房,据订房的差人说,今晚杨老爷要留宿于小店,小老儿迫不得已,才”

他不向杨广等人提及强订房间的是东都留守长史还则罢了,杨广本不愿一进洛阳城中就招惹是非,然而此时听店主人说到与自己一行抢订客房的是东都留守长史杨素,一时间反倒来了兴致,暗暗冲李浑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示意他断不可将两间上房轻易让给杨素。

李浑得了杨广明确的指令,腰杆登时挺了起来,用手点着店主人的鼻子责问道:“堂堂的东都留守长史,为何不在自己府中歇息,今晚要留宿在你这店中?再者,你打出杨素的旗号,就以为能唬得本公子让出两间上房给杨素吗?孝仁,告诉店家,本公子是什么来历。”

陪坐在李浑身旁的江陀子起身想要劝止虞孝仁说出李浑的真实身份,却和杨广的目光相接,见他沉着脸冲自己摇了摇头,心中一动,又坐了下来。

“嘿嘿,店家,杨素只不过是东都留守元孝矩身边的一名佐吏而已,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什么人吗?”虞孝仁冷笑一声,向店主人反问道。

店主人先前曾问及李浑是否官身,此时听虞孝仁如此说话,心中暗道不妙,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强撑着,静待他说出李浑的身份。

“我家老爷乃文武群臣之首,当朝太师。东都留守元孝矩想当初也只是我家老爷跟前的一名司马而已,你说,还要不要我家公子让出这两间上房来呢?”虞孝仁故作淡然地向店主人说道。

第270章 黄河鲤鱼

调整更新时间,首更12点,二更8点,求订阅“请问小哥,您家老爷尊讳可是唤做李穆?”

杨广忽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回头一瞧,原来正是那位被自己认做是女扮男装的店伙计悄悄在问自己,遂点了点头。

“小老儿不知是太师府上李公子光临小店,请公子恕罪。”店主人显然没想到李浑来头如此之大,慌得又是鞠躬,又是赔礼,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请问店家,杨长史好端端的不在他的长史府安歇,为何要在你这店里预订下两间上房来呢?”杨广见店主人面现难色,不禁好奇地向他问道。

“这这位小哥原是不知,只因杨长史自到东都上任以来,最爱吃的就是本店所烹之黄河鲤鱼这一味菜肴,时常关照小店的生意”店主人吭吭哧哧地含混解释道。

杨素喜爱吃他店中的黄河鲤鱼,似乎也用不着到他店里来住啊?杨广听店主人含糊其辞,所答并非所问,正要开口再问,却听店主人红着脸赔笑冲居中而坐的李浑让道:“公子且请用饭,四间上房就还留给公子和几位小爷儿吧,杨长史处待小老儿另行设法安置。”边说,边抬眼觑着李浑的脸色,见他面有缓和之色,方扭过头,冲着两名店伙计高声吩咐道:“去瞧瞧,糖醋鲤鱼做得了吗?赶紧给李公子端上来,再去拿两坛上好的杜康酿烧来,叫李公子和几位爷解解乏。”

那女扮男装的小伙计待店主人话音刚落,盯了李浑一眼,抢先掉头赶去后厨端菜去了。

“店家,我随公子在长安时曾多听人说起,这位杨长史,清河公实乃当今之名士,但不知你这店中的黄河鲤鱼有何特别之处,竟能引得清河公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尝呢?”杨广有意绕着弯儿向店主人打探道。

也许是杨广这一问正问到了店主人的得意之处,他朝李浑等人一拱手,答道:“公子方才随伙计进店之时,看到了小店门外悬挂着的店招独一处了吧。不瞒公子您说,小店的高祖三十年前开设此店时,原取名唤做独一味,本是间只供酒食,不管住宿的酒肆,后来多有外地来的客商慕名而来尝小店精心烹制的这道糖醋鲤鱼,为方便这些客商,才将小店扩建成了现在的规模。因此,公子在洛阳城内想要尝到正宗的黄河鲤鱼,不是小老儿当面吹嘘,小店乃是头一个好去处。至于小店所烹这道糖醋鲤鱼滋味儿究竟如何,待公子和几位小爷一尝便知,自不用小老儿自夸自擂。”

杨广心中恼这店主人终不肯说出杨素因何要于今晚到他店中住宿的实情,没好气地催促他道:“你也无需在此多费唇舌,赶紧催着你店中伙计将鱼端上来,我家公子一尝便知端的。”

“是是是,公子和几位爷先尝尝这杜康酿烧如何,小老儿去去就来。”店主人指使着店伙计为李浑等人倒上酒,满面带笑地劝道。

江陀子陪坐在李浑身旁,见杨广未曾顾及眼下自己所扮演的鹰童角色,一再向店主人发问,担心他话说得过多,会引致店主人对他身份的怀疑,见此情形,忙含笑冲店主人挥了挥手,说道:“有劳店家了。我家公子今儿赶了一天的路,想用罢饭早早地歇下了,还请店家去催着些后厨,紧着些上了那道糖醋鲤鱼来。”

安若溪也在桌下暗暗扯了一下杨广的衣襟,提醒他注意自己眼下的身份。

杨广尽管一心想打听出杨素今夜到这“独一处”店中歇宿的实情,但见江陀子和安若溪如此,也只得强忍住心头的疑问,没再多问什么。

店主人转身这一去,却是足足过了一刻钟的功夫也没见回来,李浑确实感到有些肚饥了,遂端起酒碗,目视杨广,说道:“来来来,咱们先饮下这碗酒,边吃边等就是。”

李浑是这一行明面上的主家公子,且有店伙计在场照料着,他一开口说话,包括杨广在内的众人自是没有不遵命行事的道理,于是当下几人便推杯换盏地吃喝了起来。

“王爷,杨处道应该认得您吧?”酒过三巡,趁店伙计去柜台后搬酒之时,江陀子凑近杨广,压低声音提醒他道。

杨广先前听店主人说到杨素今晚会到他家店中留宿之时,压根儿未曾想到自己目下是微服私行,所以才示意李浑亮出了真实身份,不肯将那两间已订下的上房让出给杨素,待到此时经江陀子一语点醒,才恍然意识到如自己在这堂中坐得时间过长,呆会儿杨素到了,万一要到这堂中用饭,难免会认出自己来,反倒不妥,于是感激地冲江陀子点了点头,大声向在旁照料众人吃喝的店伙计催促道:“你这店里上道菜也恁慢些了吧,快去后厨催上一催,尽早把鱼上了来,好叫我家公子吃罢回房安歇。”

店伙计明知店主人方才是借到后厨催鱼之机,设法去为杨素腾挪房间去了,此时见又是杨广这名身份最卑微的鹰童开口催促自己,并不急于离开,一边答应着,一边赔笑向他解说道:“小哥有所不知,本店所烹这道糖醋鲤鱼所用系黄河当中三门峡下游河流转缓处野生红鲤,活杀活炸活烧,自与别家做法多有不同,所费时间也难免会长些,小哥切莫心急,待这道菜做得端上后,公子、小哥一尝便知,实乃诸位在洛阳城中难得吃到的美味佳肴。”

经店主人和这位店伙计主仆二人一再地渲染、夸说,包括李浑、杨广在内的一行人都不由得对这道经久未曾露面的“糖醋鲤鱼”大感兴趣,虞孝仁、张须陀二人更是眼巴巴地望着堂口,盼望着女扮男装的店伙计能早些端鱼现身。

“鱼来喽。”伴随着一声清亮的喊堂声,那名女扮男装的店伙计双手捧着个椭圆型的大鱼盘,疾步走进了堂内。

待这店伙计将双手捧着的鱼盘摆放在桌案当中,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盘中那条长近两尺,瞧份量应不下十几斤重的红尾红腮的大鲤鱼身上,只见盘中鱼肉金黄,浇汁红亮,鱼香四溢,能将如此体形硕大的一条整鱼烧制成这样,掌厨之人的烹饪技艺确属不俗。

李浑头一个忍不住提箸向盘中鱼身上夹去。

第271章 红拂出世

其时,那位女扮男装的店伙计将手中捧着的鱼盘摆放到众人围坐的桌案当中,身子尚未离开桌面,见众人之中为首的李浑头一个提箸向盘中伸了过去,嘴角不禁泛起一了丝诡异的笑容,不待围坐桌边的众人反应过来,陡然出手,“刷”地一声,竟从鱼尾处抽出一柄寒光夺目的剃骨尖刀,朝着李浑分心便刺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坐在下首的杨广但觉眼前两道白光一闪,耳畔只听得“呛啷”一声,就见当众行刺李浑的那名店伙计撒手扔刀,被震得在原地站立不住,接连倒退数步,转身拔腿就要跑。

“无耻小人,往哪里走。”张须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刀格开了刺客刺向李浑的当心一刀,旋即垫步跃向堂口,堵住了刺客的去路。

那刺客行刺不成,反被张须陀挡住了去路,尖叫一声,一头扑向张须陀,欲跟他以命相搏,无奈力气太待扑到张须陀近前时,被他轻轻巧巧地一把揪住了后脖领,随手朝地下一掼,踏步向前,用手中明晃晃的钢刀抵住了刺客的咽喉,厉声喝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要行刺我家公子?”

刺客年纪虽胆子却一点也不眼见得堂中自己的那名同伴已被自己方才的举动吓得瘫倒在地,只把头一昂,用满含仇恨的目光盯向惊魂未定的李浑,沉默不语。

安若溪起身离座,来到刺管跟前,俯下身,轻声问道:“妹妹,我家公子头一回来你这店中落脚,你不会是认错人了,误将我家公子认成是你的仇家了吧?若真是这样,只需好生说明原委,我家公子有好生之德,不一定非将你拿去报官的。”

杨广原只道自己一人瞧破了这刺客是女扮男装,如今听安若溪张口就唤她做妹妹,不禁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注视着地上趴伏的刺客,想听听她怎样为自己辩解。

“我姐姐就是死在了他家老妖婆的手里,我要替姐姐报仇,杀光李家的人”那刺客被安若溪一语道破实为女儿身,既惊又愧,当下再也绷不住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用手指着李浑,嘶声叫嚷道。

“你姐姐?妹妹,能告诉我,你姐姐名叫什么,与我家公子家中究竟有何仇怨吗?”安若溪见刺客肯开口说话,回身冲李浑、杨广等人使了个眼色,李浑顾及她身份特殊,和杨广关系非同一般,努力按捺住胸膛的怒火,没有上前来一刀斩杀了她。

“我叫冯小惜,有个亲生姐姐名唤冯小怜”那刺客仿佛想起了自己和姐姐悲惨的身世,埋着头,抽抽嗒嗒地应道。

冯小怜?这个名字似乎曾在什么地方听说过。杨广站的位置距离刺客最近,对她的话听得也最清,当听到刺客说出她姐姐名叫冯小怜时,心头一怔,却想不确切冯小怜究是何人。

“你是我家三嫂的亲妹妹?”李浑大惊失色,双眼死死盯住那刺客,问道。

“事到如今,我已落在尔等手中,谁要跟你李家攀扯亲戚?你最好现在就一刀劈了我,否则日后我必杀光你李氏一门,为我姐姐报仇雪恨”刺客咬着牙,冲李浑叫道。

李浑方才听刺客报出她姐妹的姓名,得知刺客的姐姐就是昔日北齐后主宫中最为得宠的冯淑妃冯小怜,因他此番生母新丧,府中大娘暗中作梗,以至耽搁了亲娘的丧期,造成了终生遗憾,心底里不免对不堪大娘虐待,自寻短见的三嫂冯小怜怀有一份同情和内疚,却不料眼前这名刺客冯小惜竟不分青红皂白地誓言要杀光他李氏满门,登时气得抽刀骂道:“冯小怜就是个红颜祸水,你是她的妹妹,也定非良善之辈。我现在便遂了你的愿,送你上路去吧。”边骂边挥刀向前,欲一刀将冯小惜劈于刀下。

“刀下留人,公子,刀下留人哪”李浑挥刀将落未落之时,只听堂外有人沙哑着嗓子叫道,接紧着就见店主人跟头把式地闯进堂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冯小惜身边,不住地向李浑告饶道。

“还有你这老儿”李浑定睛看去,见来的是店主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用刀尖点着他,恨恨地骂道,“我瞧你这家店就是间黑店,竟敢容留这贱婢在此害人,今晚我索性连你一并宰了,方解我胸口这口恶气。”

“公子莫恼,公子莫恼啊。现有东都留守处杨长史不时即将光临小店,公子即便要重惩小老儿和小惜,也须报官不是?万望公子刀下留老儿舅甥一条活路吧。”店主人不停地叩首央求道。

杨广听店主人说出他和这女扮男装的冯小惜原是娘舅和外甥女的关系,暗自点了点头。他既获知了刺客冯小惜原是李浑三哥李询一年前娶过门的北齐后主宠妃冯小怜,便也了解了冯小惜为何要向李浑行刺,更重要的是,他听店主人说到杨素很快就要来到店中,便想瞧瞧杨素来了,会怎样处置此事,顺带着也欲察探一番杨素倒底为何要深更半夜地住到这家店来,于是,便向李浑身后站着的虞孝仁摇摇头,使了个眼色。

“公子且消消气儿,既然店家说东都官府里的老爷很快要来,公子不如将这刺客交由当里官府处置,才更加妥贴些。”虞孝仁会意,忙上前从李浑手中夺下刀,将他劝回桌旁坐了下来。

“你,也是女儿身?”趴伏于地的刺客冯小惜突然抬起头,冷不丁地问了安若溪一句。

安若溪才一怔,尚没想好要怎样答话,江陀子已从身后走过来,伸手将店主人扶了起来,劝责他道:“老夫原系定州人氏,不曾想今晚在此能与淑妃娘娘的两位至亲邂逅,殊感荣幸。然则你既是这位姑娘的长辈,万不该任由她不明情由,便行刺我家公子。现如今大错已然铸成,只好将你二人一并交官府从严发落了。你可心甘情愿?”

第272章 偷腥的猫儿(上)

店主人此时已完全没有了李浑等一行人刚进店时的精明劲儿,像变了个人似的,双眼噙着泪,央求江陀子道:“这位老爷,瞧在您原是齐地之人的情份上,能否跟李公子说说情,我家老姐姐临死之前,将她唯一的女儿小惜托付给了小老儿照管,万没想到这妮子竟然会做出行刺伤人的举动,好在她年幼力气并不曾伤得李公子半分。求李公子高抬贵手,放她一条生路吧,小老儿情愿代她到官受罚。”

江陀子面现为难之色,回头望了余怒未消的李浑一眼,压低声音对店主人说道:“店家,你这是有点儿为难老夫了。要我说,东都留守府的杨长史既是你这店中的老客,呆会儿老夫说服公子将你二人统交由杨长史处发落,你不妨到时再去求杨长史从轻发落你这甥女吧。”

哪知店主人听了这话,唬得脸色大变,连连摇头摆手道:“万万不可,只怕我舅甥二人到了杨长史手中,连个囫囵尸首都落不下了啊。”

杨广坐在一旁,对二人的答问听得清清楚楚,见此情形,禁不住开口问那店主人道:“这是为何啊?冯小惜虽欲行刺我家公子,然店家你却并没犯下死罪,清河公因何要处死你二人呢?”

店主人听他称呼杨素为清河公,眼前一亮,旋即看清是李浑一行人中肩头架鹰的鹰童在说话时,目光又变得黯淡了下来,似有难言之隐,显出一副欲言又止的尴尬神情,犹豫着该不该把自己知道的实情说与江陀子、杨广二人听。

“姓李的,我一人做事一人承当,只要你答应不将我舅舅交给官府处置,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当店主人和江陀子悄悄交谈之际,一直趴伏在地下的冯小惜突然高昂起头,声色俱厉地冲李浑叫道。

李浑嘿然冷笑一声:“那你就死给我瞧瞧吧。”

冯小惜伸手捡起掉落在身前的那把剔骨尖刀,举刀就向自己颈间抹去,唬得跪在她身旁的店主人忙一把抱住了她,劈手就去夺她手中的刀,嘴里绝望地大叫道:“小惜呀,你这一死,舅舅可怎么向你死去的亲娘交待哪。”

冯小惜求死不成,伏在舅舅肩头,失声痛哭起来。

正在她二人抱头痛哭之时,就听堂外有人冲这边高声叫道:“店主人在吗?我家杨老爷到了。”

堂内众人听得此话,精神登时为之一振,而店主人和冯小惜却吓得噤住了悲声,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你去,请清河公来堂内相见、说话。”李浑看了一眼杨广,向身边的虞孝仁吩咐道。

杨广不欲杨素当场认出自己,听说他来了店中,忙冲张须陀招手示意,要他站到自己身前来,用身子挡住自己,同时又扭转身形,面朝里坐着,这才静待虞孝仁出堂去将杨素引进堂来。

李浑、杨广等人哪里知道,杨素今晚上要到“独一处”住宿,实则是为了苦中作乐,私会美人儿而来。

原来,杨素应杨广府中侍女萧萧之请,向杨坚建言,欲利用谢讽出身江左世家的身份行怀柔离间之计,拉拢人心,挑拨江左世家与南陈朝廷的关系,故而在谢讽获释抵达东都之日起,便在东都洛水畔仿效前朝故事,每日盛排酒宴,广招关东、江左各地名士,以文会友,与谢讽诗酒往还,凸显他对江左世家子弟颇为看重,借以邀买人心,半个多月下来,虽然尚未收到明显的成效,然大隋朝廷敬重江左才俊之士的名声却已传至了江淮、关东各地。

不承想天有不测风云,正当杨素携谢讽在洛水畔曲水流觞,大行风雅之事的同时,由于先前王韶等人曾向皇帝杨坚建言,要朝廷提防突厥出重兵自西疆来犯,朝廷急调洛州总管窦荣定任关陇道行军元帅,在关东、中原等地征召十万丁壮入伍戍边。

消息传来,关东、中原等地民声鼎沸,绝大多数百姓人家都不愿送自己的兄弟、子嗣参军入伍,于是接连发生了上百起为躲避朝廷强征兵役,成村成墟的丁壮逃亡事件,尤其是东都洛阳辖下的州县内,甚至还屡屡出现了不惜自残身体,也不愿应征入伍的事件。

东都留守元孝矩因为女儿身为太子妃的缘故,才被赋予坐镇东都,接应各方的重任,眼瞅着朝廷蓦兵到西疆戍边的诏令已下了多日,而他辖下才征召了不足百人入伍,担心朝廷一旦怪罪下来,他吃罪不起,于是紧急召回整日在洛水畔与一干所谓的名士诗酒唱和,悠哉游哉的长史杨素,严命他在十天之内于东都留守管辖的地界征召齐一万五千丁壮,随窦荣定到西疆戍边。

杨素仓猝领命,反复思忖,认为就目下面临的形势而言,要想在十天内征召起上万人的一支队伍,除了采用高压的手段,威逼着辖下百姓送子从军之外,实在别无它法可寻,于是便在征得元孝矩同意后,在洛阳城中心的位置命人星夜施工,搭建起了一座高约十几丈的“杀人磨坊”,向城内城外百姓申明,凡是犯有重罪之人自然首先包括违背朝廷诏令,逃避兵役须在磨坊下被当众处死。

为使自己殚精竭虑研制出的这座体形庞大的杀人利器充分发挥出它应有的威慑作用,杨素还下令,特意从死囚牢中提出二十名重犯,充做试机之用。

待至“杀人磨坊”正式在洛阳城内启用那日,官府驱赶了不下万名百姓前来观摩行刑。

由于杨素原是在自己设计的巨型战舰的基础上设计建造的这座“杀人磨坊”,因事发仓猝,未来得及考虑周全,故而这座用来唬人的杀人机器难免有这样那样的设计建造缺憾,譬如它顶端是六蓬借风力运转的巨帆,就未曾考虑到风力不足时抑或风力过大时如何自行调节风力,以达到均匀运转的效果而它用来斩轧罪犯首级的一排铡刀也因无法做到受力均匀,难免会出现轻重不一,位置偏差的现象。

然而这种种的缺憾却起到了杨素不曾想到的巨大威慑作用,第一批被押解来当众斩首的这二十名重犯在这座“杀人磨坊”下死状之惨烈,简直到了令人一见之下,几乎终生难忘的地步:有的铡刀偏离了它本该落下的位置,将犯人齐肩铡为了两段,这还是最幸运的,最不幸的是,铡刀铡入了犯人的身体,却因风力不足,来来回回在犯人身体内铡个不止,那种滋味儿,简直比凌迟还要难受上几分。

第273章 偷腥的猫儿(下)

自那日当众行刑之后,虽然洛阳下辖的各州县再没有出现过成群丁壮逃亡之事,在“杀人磨坊”试机后的短短三天内,杨素就征召了四五千人入伍,然而却也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东都洛阳仅次于帝都长安,是那时各方人等汇聚之处,“杀人磨坊”一经启用,其设计者和缔造者杨素之前在人们心目中风流倜傥、文雅爱士的形象就一落千丈,俨然变成了一位人见人怕的辣手血屠。

特别令杨素感到委屈的是,自己明明是受到东都留守元孝矩的亲自授意,出于替他分忧解难的初衷,别无它法可寻的情况下,才想出了借“杀人磨坊”来威吓百姓送子入伍的办法来的,可如今连元孝矩也公然站出来,指责自己不该把煌煌的一座都城变成了惨绝人寰的屠宰场,令城内城外的士宦百姓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终日。

杨素一气之下,当即向元孝矩提出,要亲率一营兵马,将这座刚刚搭建成的“杀人磨坊”给拆了,以彻底消除洛阳城内的恐怖气氛,然而元孝矩却始终不肯点头允准。

这不分明就是要把自己当做是受他任意摆布的一条狗嘛:既要替他完成朝廷下达的征兵任务,又要在人前人后背负起难以忍受的骂名。杨素对元孝矩心中恨到了极点,却不敢当着他的面儿表现出来,只得假装顺从地向他表示,自己就算是被东都洛阳的百姓们骂死,也定会如期完成朝廷下达的征兵任务,助留守老爷平安度过这一道难关的。

从留守府议事厅一出来,杨素便暗暗打定了主意:自今日起,自己只埋头干活出力,再不向元孝矩进献一言一计了。

接下来四五天,杨素都是四更即起,直到二更时分,尚在洛阳街头督促手下差人征召丁壮入伍,眼看着十日限期将至,一万五千名丁壮也堪堪募齐,杨素心头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便寻思着今晚要与到洛阳上任后觅到的相好锦娘共度良宵,舒坦舒坦。

因自己府中多有夫人郑祁耶明着暗着布下的眼线,一天到晚地紧盯着自己,杨素无奈之下,便命亲信手下到“独一处”订下了两间上房,欲于今晚巡夜后顺道来“独一处”私晤锦娘,共享鱼水之欢。

情有凑巧,偏偏在杨素忙里偷闲,想到“独一处”偷个腥儿的这一晚,李浑、杨广等一行也阴差阳错地被“独一处”派在街口招揽客人的店伙计引进了店,并且还遇到冯小惜要为姐姐冯小怜报仇,行刺李浑的事。

在李浑等一行人当中,除了杨广一人之外,杨素并不识得其它诸人,因此当虞孝仁堵在他进店的路上,向他报出李浑的名号,邀他到院东小楼堂内接手审断案情之时,杨素对这位突然出现在店内的太师府十公子心中尚存几分疑惑:倘若真是太师李穆的公子到了东都,为何不去官设的驿站中落脚歇息,而要住在这“独一处”中呢?

因店主人在得知李浑真实身份后,并没有向杨素禀明原由,而是自己悄悄设法腾挪出了另两间上房供杨素和锦娘留宿,杨素此时尚不知道在自己进店之前,这里就曾经发生出一场争房事件,待见到虞孝仁后,遂皱眉向随行的护从悄悄叮嘱了一声:“叫她好生在房中等着我,我去去就来。”便跟在虞孝仁身后向院东走来。

杨素论官位虽远在自己父亲李穆之下,但也是堂堂的上柱国、清河郡公,东都、洛州两府的长史上佐,李浑自不敢怠慢,不待杨素走进堂来,即率江陀子等人迎了出来,见了杨素,未曾说话,一躬到地,抱拳说道:“羽林郎李浑见过清河公。清河公请随在下进堂叙话。”

杨素此时尚不知李浑邀自己到这饮酒吃饭的小楼来倒底为了何事,张着眼上下打量了李浑两眼,抱拳还礼道:“太师别来无恙,公子什么时候到的洛阳,为何会到此店落脚?”

“只因在下奉父命取道东都,赶赴并州处置一些家事,不欲叨扰驿站公廨,因此暂在此店住上一晚,明日一早就出城北上了。”李浑忙含笑向杨素解释道。

“唔,太师家风,真令处道不胜钦敬啊。”杨素虽不尽信李浑说的是实情,但也不好一见面就和他多做计较,一面与他寒喧着,一面率先走进堂来。

杨素一只脚才迈进门槛,迎面便看到店主人和冯小惜二人跪伏在地下,相拥而泣,在二人身旁不远处,张须陀手按佩刀,赤面挺立,身后隐约还有一人肩架猎鹰,背对自己坐着。

“公子,这是”杨素是见惯大世面的人,看到堂内情形,心中虽觉意外,却丝毫没有表现出惊讶,用手指定地上跪伏的两人,回身问李浑道。

“清河公请见谅。在下初到东都,便在此店中撞上了歹人欲行刺在下之事,刚好清河公到此,故想将此二人交由清河公发落。”李浑抱拳向杨素解说道。

杨素官居东都留守长史一职,论理缉凶查案之事不该由他来过问,但因他是洛阳当地仅次于留守元孝矩的上佐大吏,既遇到有人向他报官求助,他自是不能一走了之,不闻不问。

只因今晚事起突然,眼见“独一处”的店主又被李浑指认和刺客是一伙的,杨素更是难以推却,遂回身命随行的护从把守好堂口,不得放闲杂人等入内,这才指着江陀子、安若溪等人问李浑道:“这几位都是公子的同行之人吗?刺客行刺公子之时,他们可曾亲眼目睹?”

“不错。就在清河公进店来的半个多时辰前,此人借端鱼布菜之机,自鱼腹中抽出一柄尖刀,欲行刺在下,幸亏在下随行护从及时出手,将她制服,在下才侥幸躲过一劫。据这位店家称,刺客原和他是甥舅至亲,故而也在当场。”李浑下意识地望了面朝里坐着的杨广一眼,据实答道。

“来人,先把店家押到堂外,好生看管着。”李浑话音方落,杨素就冲堂外朗声吩咐道。

待随行的护从遵命把店主人押解出堂,他这才俯下身,仔细端详了冯小惜两眼,冲她喝问道:“你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儿家,因何要乔装成店伙计的模样?又为何要行刺李公子,快快从实招来。”

第274章 东都气象

舅舅被杨素命人带出了堂外,冯小惜反倒冷静了下来,据实向杨素叙说了一遍她和李家之间的仇怨,杨素听罢,心中不由得暗吃了一惊:

没想到眼前这个年纪不过十一二岁,且是女扮男装的小小店伙计居然会是大名鼎鼎的北齐冯淑妃的同胞妹妹。冯小怜虽然生前名声不好,向有红颜祸水之称,甚至在不少北齐旧地百姓心目中,曾经将她视作导致北齐灭国的罪魁祸首,然而她嫁入李门后不久就被姑婆生生地逼死,却使得人们对她寄予了更多的同情。目下,朝廷南北同时用兵,亟需在关东、河北等北齐旧地征召大量丁壮入伍,已在民间引发了强烈的抵触情绪,最近更有身份不明之人在暗中鼓动,阻挠朝廷招募充足的兵源。倘若在这个时候,自己因冯小惜向李浑寻仇行刺,将她送至“杀人磨坊”斩首,会不会给别有用心之人以口实呢?

杨素心里打着盘算,转过身问李浑道:“公子,你打算如何处置她呢?”

李浑想都没想,抱拳答道:“既然她是在清河公治下向在下行刺,一切但凭清河公处置。”

案情很简单,已无需再问,且受害一方的李浑当场表明态度,愿将刺客冯小惜交由官府发落。杨素点了点头,略一沉吟,朗声向堂外吩咐道:“来人,交行刺李公子的凶徒绑了,即刻押回府中。”

他心里明白,今晚是无法留在此处和锦娘共度良宵了,遂当即向李浑告辞,带人押解着冯小惜舅甥二人出了“独一处”,径直打道回府去了。

杨素从进店到离开,前后统共只在“独一处”店中呆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即迅速离去,倒使得一心想观看杨素当场断案的杨广感到很失望。

待杨素走后,杨广招手唤过一名店伙计,悄悄向他问道:“杨长史今夜在你这店中订的是哪两间上房?”

店伙计由于店里出了恁大的变化,早已慌得乱了阵脚,哪儿还能想到要替杨素保守秘密,于是便将杨素来店中私晤锦娘的事吞吞吐吐地告诉了杨广,临了说道:“那个女的早在几位爷进店后不久就到了,只是方才杨长史连上房的门都没进就走了,小的也不知她现在哪间房中。”

杨广意外地获知了杨素刚到东都居官不久,就在洛阳城中有了个相好的讯息,心中暗乐:怪不得这位当今的大名士要深更半夜地潜入邸店旅舍之中来偷腥,原是在防备着家里那只母老虎呀。

杨素带走了冯小惜和店主人,李浑和虞孝仁、江陀子等人商议后决定,为避免带来更多的麻烦,今晚暂在“独一处”歇息一晚,明日天一亮就离店动身,另往它处寻个合适的住处落脚。

一行六人当中李浑因是明面上的主家公子,单独住了一间上房,杨广和安若溪虽然经过了潼关那晚,已有了夫妻之实,但碍于有众人在场,也不好提出要同居一室,便由安若溪一人住了一间,杨广则由张须陀贴身守护,和他共居一室。

一夜无话,次日五更方过,一行人便早早地起身收拾停当,与店伙计结清了帐目,牵马架鹰,离开了“独一处”,继续顺着定鼎大街一路向北,浏览起东都洛阳城中的景象来了。

远远地,杨广就望见在北面两街交汇处高高矗立着一座形状古怪的建筑。因这座建筑表面自上而下都被苫布严实地包裹着,使人瞧不出它究竟是做什么用的。越走越近,杨广这才注意到,这座古怪建筑的四周有不下二十名手持刀枪的军士在严密把守,有早起的洛阳城中百姓经过此处,都不由自主地会远远绕开此处,匆匆而过。

长安虽是帝都,可杨广也从未见城内有过这样一座奇怪的建筑。于是,便拦下一名路人,向他打听起来。

“小哥,你们是才进洛阳来的吧?这是个造孽的物件,千万不可靠近它,否则”那路人话说了一半,突然瞅见有把守那座建筑的军士在朝自己怒目而视,慌忙将剩下的话咽回了肚里,神色张皇地走了。

“你们可知道,此楼建造在东都街心,到底是做何用途吗?”杨广心中越发感到纳闷儿起来,向同行的几人问道。

“或许是座刚刚建好的钟鼓楼吧。”虞孝仁头一个答道。

“什么钟鼓楼?这是座专门用来杀人的磨坊。”一名老者与杨广一行擦肩而过,听到虞孝仁这话,忍不住低声冲几人说道。

“敢问老伯,堂堂东都,为何要在街心搭建这么一座杀人的磨坊呢?”杨广惊诧地向老者打听道。

那老者同先前那名路人一样,只沉着脸冲杨广摇了摇头,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多半是东都城内治安状况令人担忧,当地官府才会在街心处搭建一座杀人磨坊,用以震摄奸党凶徒的。”李浑猜测着说道。

“公子,咱们还是绕道而行,免得招惹是非吧。”因昨晚一进东都,便在落脚的客店遇到了冯小惜行刺李浑的意外,江陀子生怕今早出门不久再招惹来是非,有意提醒李浑道。

李浑和虞孝仁、张须陀都是晋王骠骑营中人,三人护送杨广绕道东都,微服私行,首先须保证的便是杨广的人身安全,因此一听江陀子这话,三人不约而同地表示了赞同,当下有意避开从那座“杀人磨坊”前经过,而是折向东北一路走了下去。

一行人在洛阳城内信马由缰,逛了有一两个时辰,杨广发现,和长安相比,洛阳有几处明显不同的地方:

在洛阳街头行走,提鼻嗅不到长安城中那股子无时不在的腐臭气息,空气格外地清新自然,决不像长安那样,各座坊墙之外都挖有排放污水污物的明沟,搞得整座城池从早到晚都笼罩在一股臭气当中。

一条洛水穿城而过,两边河岸上栽满了柳树,即便是在十月初冬季节,岸边的柳树光秃秃的,然而密咂咂低垂下的柳条倒映在河中,也颇为几分灵动气息。

特别引起杨广关注的是,洛阳城里的商户、店铺并不像长安那样,都集中于东、西两个市场当中,而是沿街开设,随处可见,街道两旁也不见建有高高的坊墙,住户人家出了家门,抬脚便可来到大街之上。

凡此种种,使得初到东都的杨广一见之下就喜爱上了这座据说位于“天地之中”的繁华、开放的都市。

第275章 后有追兵

“王爷,据老夫所知,这座洛阳城今日尚是座修建了一半的都城。”江陀子走在杨广身旁,见他沉缅于观赏沿途的景色,主动向他解说道,“前朝宣帝虽是位行事颇有几分荒唐的君皇,眼光却不差,他相中了洛阳较长安更地近关东、河北人丁兴旺、物产丰富的地界,且东连江左,南通江陵,具有长安难以比拟的地利、人文之便,早在他柄国之初,便开始广征天下能工巧匠,大肆扩建东都,可惜宣帝有始无终,前后当朝才短短的两年时间,因此,如今的洛阳城扩建了一半就草草地停工了。”

北周宣帝宇文员即是杨广的姐夫,杨丽华的夫君,杨广在长安时,原只知道他是位荒淫无道的昏君,却没想到宇文员还有如此眼光,在他继位之初,就命人开始着手扩建东都洛阳。由此可以想知,宇文员内心也必怀有一颗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并非像先前了解的那样,只会做什么并立五后,服食丹药求长生的荒唐事。

按照杨广和随行诸人事先的打算,东都洛阳是此次微服私行的一个重点,自然不能仅在此逗留一夜就着急着赶路。于是,一行人自五更天亮离开“独一处”,悠哉游哉地在洛阳城内闲逛了半日之后,首先仍必须解决住宿问题。

因昨晚在“独一处”遭逢意外,因此,除杨广一人仍力主另寻一家客店落脚外,同行其他五人无一例外地都主张亮明李浑的身份,到官设的驿站安歇。

正在一行六人在洛阳街头为到哪儿住宿争执不下之时,突然望见从他们来时的方向起了一阵尘烟,尘烟当中只听有人高声叫道:“闪开,都闪开。”

其时天已近晌午时分,洛阳街头人头攒动,十分热闹,骤然听到这一连串的呼喝之声,街头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纷纷腾身避让,大呼小叫,一时间乱作了一团。

待到尘烟渐近,张须陀眼力最尖,一眼认出了尘烟飞扬之中为首一骑马背上骑坐之人,忙转身将杨广死死地护在身后,压低声音急吼吼地冲他说道:“王爷,是段达将军率人追来了。”

杨广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尚在出神发愣之机,就见张须陀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挟在腋下,就近窜进了临街的一家店铺,紧接着李浑、虞孝仁、江陀子、安若溪等人撂下手中的缰绳,也跑进了这家店铺来避让追兵。六个人登时将一间小小的店铺塞得满满当当的。

店里的老板却误以为今天讨了个好彩头,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位主顾,忙满脸堆笑从柜台后走了出来,拱手向几人问道:“请问诸位,是要搭建灵棚呢,还是要购置孝服?”

原来,张须陀情急之下,慌不择店,竟挟持着杨广一头扎进了一间专做死人生意的丧葬店。

“店家,这个你拿着,且到门外替我们望着风,暂借你这宝地,我们几个有要事商议。”江陀子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塞到店老板手里,赔着笑央求他道。

店老板满腹孤疑地打量了几人两眼,掂了掂手中那串铜钱的份量,才极不情愿地向江陀子说了声:“最多一刻钟的光景,甭耽误了我做生意。”便一步一晃地走出了店面。

“鲜于罗这个没用的东西,这才过了几天时间,就被段达他们瞧破了行藏?”丧葬店的老板一走出店面,杨广即脱口责骂起了鲜于罗。

“王爷,事已至此,再埋怨鲜于罗又有何益?”安若溪见杨广盛怒之下,李浑、虞孝仁两人皆面面相觑,不出一声,开口劝杨广道,“您不妨想想,假使换做是您,一旦发现主子不见了,会如何去做。”

“段达不会带了整个骠骑营三百人马,都绕道东都一路追赶过来了吧?”杨广此时也就只能听进安若溪的劝了,强自压下心头的怒火,不无忧虑地向她问道。

“依我推断,段将军必是这两天才发现王爷不见了,经向鲜于罗逼问,才获知了王爷带着我们几个微服私行,绕道东都,赶赴并州的。”安若溪眼望着门外渐渐远去的尘烟,思忖着说道,“他身负护送王爷出镇并州的重任,既然没有选择立马返回长安,向朝廷禀告消息,自然也不会率领整个骠骑营的全部人马改道来追赶王爷,多半是带领着数十名精骑一路追了上来。江老夫子,您说呢?”

江陀子点了点头,冲杨广说道:“事情的缘由、经过大概和安姑娘所说相差不多。于今之际,依老夫之见,咱们倒不如和段将军合兵一处,一道从东都北上,前往并州,这样也许更安全、稳妥些,但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虞孝仁、李浑听了江陀子这话,纷纷点头附和道:“江老爷子此话说得十分在理,王爷,您这一路该见的都已见到了,不如就和段将军在东都汇合,一道赶赴并州吧。”他二人因位居晋王骠骑营之列,从长安到洛阳,只不过才走了一小半的路,就接连发生了与杨广在华州郊外失散,刚入洛阳就遇到有人向李浑行刺的事,唯恐以后再碰到什么意外,故而竭力赞同江陀子的主张,劝杨广就此放弃继续微服私行的念头,主动和段达汇合一处,一道前往并州就藩。

“你们要是愿意,就自己去找段达吧。若溪,张须陀,咱们仨一道走。”杨广一时间找不出理出反驳江陀子及虞孝仁、李浑等人,便赌气似地径直冲未曾赞同过要去和段达汇合的安若溪、张须陀两个命令道,边说边拔腿就要出店。

“两位将军,江老夫子,王爷既有此心志,况且又有段将军率数十精骑在后护从,你们莫嫌小女子多事,依我说,倒不如就这么继续走下去,方显得做起事来有始有终。”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安若溪居然一反故态,站到了杨广一边。

第276章 孟津渡口

杨广得到了安若溪的支持,更加凭添了几分底气,叉腰站在店门前,回过头冲虞孝仁、李浑二人责问道:“当初我和你二人计议此事时,你两个都是赞同的,为何刚到了东都就变了卦?这三四百里的路尚是如此,待到了并州,倘若本王要你二人护持着前往沙钵略可汗所居都斤一游,你们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呢?既是这样,又何必非得随本王前往并州去受累吃苦,大可留在长安继续做你们的公子、少爷就是。”

虞孝仁、李浑两个自从和杨广相识结交以来,还从没听他说过这么重的话,当下又愧又怕,大冷的天竟然唬出了满头大汗,纷纷向杨广抱拳、鞠躬,表示愿听从杨广的钧命,继续护从他微服私行,前往并州。

眨眼之间,主张在东都城内和段达率领的追兵会合一处,一道赶赴并州的就只剩下了江陀子一人。

江陀子毕竟比虞孝仁、李浑两个多吃了几十年的干饭,一见势头不对,遂也不再坚持要去和段达所部会合一处的主张,只皱眉提醒杨广道:“既然追兵这么快就追到了东都,咱们即使不欲和他们会合一处,也须及时改弦更张,另择路径,继续北上了。要老夫说,今日便不能再留在城中了,须得及早出城才是。”

江陀子虽仅是个王府的花匠,但一行六人当中,安若溪虽看重的却是他的意见。这倒并不是因为先前在长安晋王府时,江陀子帮她培育出了家乡特有的琼花,令她在陌生的长城中得到了一丝慰藉,更主要的是由于安若溪深知,江陀子实乃一怀才不遇之人,虽有幸早年和杨坚结识,却始终因出身商贾贱门,和仕宦一途无缘,只能将满脑子的聪明才智都寄与栽花育草这些琐事上面。

尔今听江陀子如此一说,安若溪头一个响应、补充道:“不但今日便须离开东都,而且咱们要另换一副装束赶路,才能避免使段将军打探出咱们的去向。”

自打护从杨广溜出长乐驿站,一直很少说话的张须陀此时也开口说道:“段将军一心认定咱们会从洛阳径直北上,渡过大河,前往并州,倒不如咱们给他来个调头向西,出了洛阳城,再折向西行,待另择渡口渡河之后,继续向前,不走潞州,改走原先要走的汾州向北,赶赴并州,怎样?”

在杨广的印象里,张须陀一向以身手矫健,办差认真,为人刻板著称,此时听他嘴里说出这番话来,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脱口赞道:“想不到你这憨头小子居然能想出这么一条虚虚实实的妙计来,本王原先倒是小瞧了你。”

当下杨广决定,兼采众人建言,由虞孝仁出面,拿了两吊钱央使那丧葬店的老板就近给他们每个人购置下了一身粗布短褐换上,将脱下的衣衫一件不留,都赠与了那店老板。

那店老板拿了虞孝仁两吊钱,只用了不到一吊就淘换了六身粗布短褐回来交与众人,此时又平空得了六身崭新的袍服,自是乐得嘴都合不拢了,满心以为自己交了狗屎运,撞上了散财童子。

杨广等人乔装改扮之后,这才出了店面,飞身上马,连饭都顾不得在东都再吃上一顿,即策马扬鞭,风驰电掣般出了洛阳的北门,拔转马头,折向西飞奔而去。

一出了洛阳城,众人就不约而同地发现,洛阳城里城外,简直恍如天上地下,有着十分巨大的反差:洛阳城内,直至日暮时分,街头巷尾仍随处可见大拔大拔的行人来回走动,而出了洛阳城,走不出五六里地,但见荒山野岭,阡陌交错,放眼四望,却再难见到一个人影,只不时地能看到,天边有成群南行的大雁飞过。

一行人出了洛阳北门,打马向西,不停歇地跑出有三十多里路,眼前出现了一条大河,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张须陀率先策马来到河边,沿着河岸来回巡视了一番,调头回来向杨广报告道:“禀王爷,西边三四里远的地方像是有座渡口。”

这一路之上,杨广等人从未见过一个人影,听到张须陀回来报说距此不远处有座渡口,精神登时一振,忙顺着张须陀手指的方向望去。

但见夕阳映照下,西边河岸有袅袅的烟雾升起,显然有人在河岸边点火取暖。

“走,过去瞧瞧。”杨广一马当先,奔着烟雾升起的地方就冲了出去。虞孝仁、李浑两个唯恐杨广有失,也急忙纵马紧随其后。

片刻之后,杨广来到了烟雾升起的地方,这才发现,在一座小小渡口的河岸之上,正有一位船夫背朝着自己守着堆篝火烤鱼吃。微风一吹,阵阵烤鱼的香气扑面而来,杨广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响声。今儿打一早离开“独一处”客店后,他们只顾着出城躲避段达等人的追赶,粒米尚未曾沾牙。

河岸边竖着一块木制的牌子,上面写着四个鲜红的大字:孟津渡口。

杨广一行纵马而来,自不免发出些响动,然而那位守着篝火烤鱼的船夫却像是压根儿没听到身后传来的马蹄声,专心致志地来回拔弄着火架上的烤鱼,嘴里还哼着小曲儿,完全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杨广翻身下了马,牵着“铁蹄龙”走到船夫身后,轻声问道:“请问,从这里能渡到河对岸去吗?”

船夫没理睬他,仍摇晃着脑袋,哼着小曲儿,拔弄着架上的烤鱼,嘴里喃喃自语道:“这么大的一条鱼,今儿怕是吃不完了。”

杨广目光移向那鱼,见那鱼连头至尾足有三尺来长,比起昨晚在“独一处”冯小惜暗藏有尖刀的那条鱼尚大着不少,红腮红尾,身子虽已架在火上烤得泛起了焦黄,可一头一尾颜色却丁点儿不变。

“老伯,既然你一个人吃不了如此大的一条鱼,不如就由我们几个帮着你一起吃罢。”杨广见那烤鱼的船夫须发花白,上了几岁年纪,客气又不失顽皮地同他玩笑道。

这回,船夫似乎听到了身后有动静,转回头,一眼望见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五六位身着粗布短褐、手牵战马的陌生人,着实吓了一跳,忙站起身,倒退几步,十分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了,为何连声招呼都不打?”

第277章 一匹马抵六个人

船夫回过头,杨广才看清,这是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古铜色的脸庞堆满了皱纹,十月初冬的季节,他上身只穿着件粗布坎肩,光着两条粗壮有力的臂膀,却仿佛一点也没觉着冷。

虞孝仁站在杨广身旁,听老船夫说话恁大的声,便猜想他多半是耳背,方才没听到杨广向他打招呼、问候,忙迈步向前,走到老船夫身边,扯着嗓子大声说道:“老人家,我们几个都是远道而来,今儿还没吃上饭,你能不能将架子上烤的这条鱼分些给我们吃?”

“啊,你们要过河啊,不行,不行,今天已错过了时辰,明天吧。”老船夫果然有些耳聋,误以为虞孝仁是要他渡几人过河,摇着头,大声说道。

虞孝仁本想先解决了饥饱问题,再央烦这老船夫渡他们过河,此时听船夫误打误撞地说他们已错过了今天渡河的时辰,当下不由得发起了急,回身用手指着西边天际高悬着的太阳,向老船夫争辩道:“你看看,这日头还老高的呢,为何今日就不能渡我们过河了呢?你放心,船资我们一个不落,都会照付给你的。”

老船夫这回倒听清楚了,先是朝河的方向努了努嘴,继而指了指杨广等人牵着的马匹,大声说道:“过午之后,这里的浪就大了,纵使我能渡你们几个过河去,这几匹马是无论如何渡不过去的。你们要是肯将这几匹马留下,咱们现在就走。”说着,顺手抄起身旁地下撂着的一双船桨,做出一副要渡几人过河的架势。

要知道,杨广身为皇子,贵为亲王,在长安时如不承突厥王子染干赠马,平日里也只有一头大青驴当做坐骑。在战乱大争之世,一匹战马的价钱足够一户五口之家安安稳稳地过上个十年八年的好日子了。正因如此,虞孝仁听到老船夫要他们把坐骑尽数留下,只肯渡人过河,难免动了气,不甚客气地回敬他道:“连一条鱼都舍不得分给我们吃,好家伙,这一开口就要我们把马留下,你这老儿,光身一人守在这渡口,敢情不是为渡客载人的,倒像是拦路劫道的吧。”

老船夫耳朵虽不好使,但虞孝仁这几句话他却听得格外清楚,当下便将手中的双桨朝地下一扔,气哼哼地朝虞孝仁一伸手,说道:“我没说你们几个像劫道的盗匪,你反倒来说我?想吃鱼也行,拿钱来买。”

江陀子站在一边,听了多时,这时才走上来,拱手朝老船夫施了一礼,笑眯眯地说道:“老哥哥,他们几个年轻,莫要见怪。我们几个确有十分要紧的事,今日便要渡过河去,请老哥哥一定设法成全。至于船资嘛,一匹马索性就抵一人的船资,你瞧怎样?”

老船夫瞪着一双牛眼打量了江陀子两眼,见他论年岁比自己小不到十岁,在杨广一行人中居长,且从穿着打扮上一点儿也瞧不出他在这帮人中的地位、身份如何,只听清了他要拿一匹马抵一个人的船资,当下把脑袋晃得跟个拔浪鼓似的,用手点着江陀子骑的那头灰驴,反问他道:“你估摸估摸,就说这头驴,论份量能抵得上你几个?我方才不是说了嘛,今天已错过了渡河的最佳时辰,要想渡马,你们还是早早地寻个地儿住上一晚,明天再渡河去吧。”

“那好,老哥哥,烦你为我等指点一二,这附近可有供人落脚住宿之处。”江陀子心里盘算着,段达等人恐怕不会想到他们出了洛阳北门会调头向西,即便在河这边歇上一晚料也无妨,便改口问那老船夫道。

“嘿嘿,那不就是?”老船夫用手一指河边,笑着说道,“一人一晚一吊的宿钱,要是喂马,另算帐目。”

江陀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河边除了水中泊有两条渡客用的小船外,什么也没有,又听老船夫开口便讨要如此高昂的宿钱,他即便是见多识广,此时心中难免也有了几份不快,绷着脸冷冷地应道:“我们只惯于在陆地上住宿,住不得船上。就请老哥哥你开出价来,我等如欲今日连人带马渡到河对岸去,共需渡资几何?”

“依我说,在这个时辰,渡一匹马过河,至少也得抵上你们所有人的渡资,那两头驴份量轻些,就抵四个人的吧,渡一人按半吊钱算,六个人是三吊,四匹马抵二十四人,是十二吊,二头驴抵八个人,是四吊,这样算下来,你们只需付给我十九吊钱就可以了。”老船夫煞有介事地板着手指头计算着渡资。

张须陀强忍着一口气,听到这时,禁不住凑近杨广,压低声音说道:“王爷,我瞧着这老儿不像是个好人,咱们索性从他手中夺下船来,自己划船渡到对岸去吧。”

杨广也觉老船夫像是在有意刁难自己等一行人,回头悄悄地问张须陀道:“在这大河之中,你可使得小船?”

张须陀晃了晃臂膀,想当然地答道:“无非是有把子力气就行,有什么使不得的。”

老船夫虽没听到张须陀和杨广之间的问答,然见自己开出价钱后,江陀子面有不虞,兀自沉吟不语,误以为他嫌自己开出的价钱过高,便回身指着喘急的河水解说道:“不是我夸口,你们一旦错过了我这孟津渡口,再想在方圆百里的范围内另找到一个能将你们连人带马渡过河的船夫,要比登天还难。你要嫌贵,明天早点儿来,连人带马我只收你们八吊钱即可。”

按当时的物价水平计算,一吊钱几乎要抵上一个丁壮男子两个月的口粮之费了,眼前这个穷得连棉衣都穿不起的老船夫居然大言不惭地声称,即使是明日再渡河,至少也得花费八吊钱的渡资。

杨广着实被这老船夫气得动了肝火,冲张须陀使了个眼色,张须陀伸手就要抽刀,从老船夫手中强抢下两条小船,自己划船夫过河。不想还未将刀抽出,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安若溪已开口向老船夫转而打听道:“老人家,我们这一路走来,为何单单在此遇到了你一个人呢?出了东都才不远,难道附近方圆几十里就没另住有人家吗?”

杨广听安若溪向老船夫问起的也正是自己急欲得知的事情,忙用眼神制止住张须陀,侧耳倾听起来。

第278章 供佛钱

在杨广一行人当中,安若溪站在最靠后的位置,老船夫先前并没注意到她。此时,待她走向前,一开口说话,老船夫耳力虽不济,眼力却有过人之处,一眼便瞧出安若溪是一女流之辈,因见她头顶青丝尽落,俨然像是一位出家修行的僧尼,反而对她变得格外客气起来,双手合什,冲安若溪施了一个佛家的见面礼,方叹息着答道:“贵人有所不知,洛阳城外方圆几百里范围内,所有丁壮尽受朝廷征召,跟随窦大将军赶赴西疆戍边去了,剩下的老少妇孺,为求父子兄弟平安归来,都受了菩萨的戒,进山修行去了,除了老儿一人之外,只怕贵人再想在附近找出一户人家也难啦。”

老船夫因见安若溪光着脑袋,却又和同行诸人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时间难以确认她是一位出家修行的僧尼,便称呼她做贵人。

又是位菩萨杨广倏地一惊。

只见安若溪从怀中摸出样东西,伸手递到老船夫手中,柔声劝他道:“老人家,我瞧着你决非使诈勒索人钱财之人,定是家中遇到了什么难事,急等着用钱,才会如此。这吊钱你先拿着应急,要是不够,只需说出个数目来,我们几个凑上一凑,也能解了你的燃眉之急,又何苦一大把年纪的人,守在渡口忍冻受苦呢?”

安若溪肯如此拿钱来接济老船夫,倒并不完全是想用与江陀子、虞孝仁、张须陀等人不同的另一种办法来说服、感化他,以达到使他答应今天就渡自己一行过河去的目的。她自因旧主宇文般若的缘故,被逐出晋王府,以杨丽华佛门替身的名义进入万善尼寺修行以来,短短数月间,于佛法精义领悟颇深,今天在孟津渡口遇到这位老船夫,自然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替他去除心头的烦恼,消去他身上的暴戾之气,因此,才会拿出自己在寺中多日来的积蓄来帮他解决家中遇到的难题。

老船夫耳朵虽不太好使,但对安若溪方才的一番话也听了个七七八八,望着安若溪手中捧着的一吊钱,登时眼含热泪,竟“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安若溪身前,纳头便拜,嘴里虔诚地称颂道:“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啊,若不是为了我那六个苦命的孩儿,我又怎会舍下这张老脸不顾,独守在此,讹人钱财呢。求菩萨开恩,在佛祖跟前替老儿一家多进美言,保佑老家全家还有平安团圆的一天吧。”

安若溪方才见老船夫对待自己,要比对待同行的其他人要客气、坦诚得多,起初还误以为是因老船夫信佛的缘故,将自己认做了出家的僧尼,待到听罢老船夫的这番叨念,才知道其中另有别的缘故,忙俯身双手扶起老船夫,委婉地向他打探道:“不瞒老人家说,我的确在寺中修行过几天,但从没听说有出家人收人钱财,才替人消灾的事情发生,老人家该不会是受了奸人的哄骗了吧。”

老船夫先是听到安若溪确实曾在寺庙当中出家修行过,心里一喜,随后又听她说到,真正的出家人是不会收人钱财,才替人消灾的,便连连冲她摆手道:“菩萨千万慎言哪。老儿我已在佛前许下宏愿,要再塑佛祖金身,以换得我那六个孩儿能免于血光之灾,早日平安归来呀。老儿我今年六十有三,还盼望着孩儿们能多给我生几个孙儿呢。”

杨广再也忍不住了,冲上前追问道:“你一再提到的这位菩萨,可是要鼓动你们搞什么十八罗汉联寨杀胡的那位吗?”

除他和安若溪之外,其他诸人都没听说过有菩萨暗中鼓动百姓搞什么十八罗汉杀胡这回事,见杨广冲上前,冷不丁地向老船夫问起此事,皆感到摸不着头脑,浑不知杨广想问的倒底是什么。

只有被杨广问及的那位老船夫,在听到杨广的问话之后,显出一脸迷茫的表情,喃喃嘟囔道:“不是说好的三十六揭缔腊月初八齐聚长安,为佛祖成道庆贺吗?怎么变成了十八罗汉联合杀胡了呢?”

我勒个去,十八罗汉还嫌少,居然又冒出了三十揭缔来杨广禁不住惊叹道。

“老人家,你知道什么叫做罗汉,什么叫做揭缔吗?”安若溪声色不动地问老船夫道。

“反正这些天神都是菩萨的徒弟,领了菩萨的法旨,到人间救苦救难的。”

“就算真是这样,我再问你,鼓动你腊月初八到长安庆贺佛祖修行成道的那位菩萨是哪一位菩萨?”

老船夫急得直冲安若溪摆手摇头道:“活菩萨你搞错了,老儿我没有到长安为佛祖庆贺的资格,须得是三十六位揭缔本人才有此资格。”

杨广听了此话,心中一动,暗道:这老船夫分明曾见过其中一两位所谓的揭缔,不然怎么会说出揭缔是人不是神的话来。侧耳继续听下去,只听老船夫伸双手比划了两下,吞吞吐吐地说道:“我也说不上来菩萨叫个什么名儿,只见过他手里拎着根金光闪闪的铁棒,哦,对了,棒头上还有个铁疙瘩,据菩萨说,他是佛祖跟前的护法,擅长降妖除怪”

老船夫竟然曾见到过菩萨本人杨广喜出望外,忙冲他大声问道:“老人家,你见过的这位菩萨是男是女,多大年纪,相貌怎样?”

老船夫连睬都不睬他一声,兀自冲着安若溪叩头膜拜道:“活菩萨,你一定认得菩萨,求你看在老儿对佛祖一片诚心的份上,削减些供佛钱吧。老儿情愿在这冰天雪地里每天下河捉一条大鲤鱼来孝敬菩萨啊。”

杨广在一旁,鼻子都要被气歪了:听这老船夫的一番言语,他分明连佛家僧众吃素不沾荤腥最起码的一点都不了解,竟然就受人诓骗到要靠使诈讹人来凑齐供佛钱的地步,从来只听说过菩萨教人改恶从善,今天还是头一次听说有教人弃善从恶的菩萨。

第279章 同一尊菩萨,同一盘棋?(上)

“韦驮天尊菩萨。”安若溪冲杨广使了个眼色,抬高声音继续问老船夫道,“老人家,但不知那菩萨要你交多少供佛钱才肯保佑你那六个儿子平安回家呢?这钱你存够了吗?”

老船夫苦着脸,摇了摇头,答道:“菩萨只说能出钱布施再塑金身者,人人皆可全家团聚,凡布施十吊以上者,可保一生平安。老儿思虑着我家人口多,怎么着也得布施个十吊钱吧。活菩萨你是不知,连半个多月来我一人守着这座小小的渡口,统共才存下了不到半吊钱,离十吊的数还远着呢。”

安若溪听他这么说,方知这老船夫并不是什么人的钱都要讹上一笔,否则也不会半个月才存下不到半吊钱,想到这儿,不禁回身打量了同行的杨广等人几眼,见他们身着寻常百姓惯穿的粗布短褐,手中牵着高头大马,虞孝仁、李浑、张须陀三人腰间佩戴着刀剑,单瞧模样,多半不像是善良之辈,这才恍然省悟道方才老船夫为何要狮子大开口,向自己一行六人索要如此高昂的渡资了。

“老人家,我们几个都是规规矩矩的行商贩马之人,这几匹马原是要贩到河北一带,卖与官家的。”安若溪双手扶起老船夫,温言向他解说道,“我们赚几个辛苦钱也不容易,不瞒您说,要拿出十几吊钱来渡河也确实是为难我们了。您看这样行不行,今日天色已晚,就烦您为我等另寻下个住处,歇息一夜,明天待水流平缓时再劳您将我等渡过河去,我们凑上一凑,好歹也能凑上个七八吊钱,权且当做渡资了。”

有先前那一吊钱白白送与了自己,老船夫一心认定安若溪也是位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对她的话哪敢违拗,连连点头道:“日后两位菩萨如见了面,还请活菩萨替老儿求求情,让我那小儿子早些回家陪他的老爹吧。我这就领你们去村子里歇息。”

包括江陀子这样的老练人出面都没能劝说得下老船夫,反倒是身为女流之辈,年纪尚轻的安若溪一出马,一切便迎刃而解,杨广不由得回想起了几天前在深山误入贼窝时,似乎名列第八位罗汉的匪首赵才也对安若溪格外客气,心中一闪念,当下并没表现出来,而是与李浑等人跟着老船夫离开孟津渡口,来到了两三里外的一座小村落里暂且落脚。

果如老船夫所言,这村子里除了被朝廷征召戍边的丁壮男子,即连老少妇孺也尽被所谓的三十六揭缔招了去,虔诚地礼佛去了。

几个人牵着坐骑跟随老船夫从村子东头走到西头,连个人影都没见到。

老船夫将杨广、安若溪一行带到村西头的一座土地庙前,停下脚步,回身对安若溪说道:“乡亲们都不在家,老儿不能领着你们破门而入,只好委屈活菩萨今晚在这座小庙里将就一晚了。这条鱼就算是老儿孝敬活菩萨的一点心意吧,请活菩萨一定要收下。”

从老船夫的这番话里,杨广更加确定了,老船夫并非无良之人,他既不愿白白收下安若溪一吊钱,又不肯将自己一行安顿在村民空置的家中,和先前在渡口勒索钱财的表现前后叛若两人。

将老船夫前后截然不同的两种表现于心中暗自一对比,杨广不禁感叹道:佛家教化世人的力量真是无法估量啊

不知怎地,他见老船夫对安若溪如此地虔敬、坦诚,忽然联想起了近半年前当自己刚刚穿越回隋朝时,父皇母后暗中指使人毒死了前朝末帝宇文阐,又借佛门高僧会真大师之口,将杀害宇文阐的凶手认定为来自南陈的妖孽,以达到嫁祸于人,激起前朝旧臣对南陈切齿痛恨的目的。

而此次自己离京微服私行,不出十天的功夫就接连在关中、关东遇到了极为类似的两桩怪事:有人假借菩萨的名义,于民间串连煽动,一个以挑起汉人对胡人的仇恨为目的,一个则以保佑从军丁壮平安无事为名,行敛财之实,不知这两桩怪事都隐藏有什么样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样想着,杨广随同行诸人一道进了土地庙,几个人分吃了老船夫送上的那条烤鱼,喂足了驴马和“黑将军”,虞孝仁、李浑、张须陀三个头沉,就地躺下后不多大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江陀子人老觉少,见杨广和安若溪两人进得庙来,俱是一副心事忡忡的样子,便主动凑到两人近前,问道:“王爷是不是觉得今天在孟津渡口遇到的这位老船夫行事有些古怪?”

杨广冲他点点头,转身向不远处坐着的安若溪望去,见她也是面带忧色,遂问她道:“若溪,你可是从老船夫的身上联想起了什么,不妨当着江老夫子的面儿说出来,看看咱们是不是想到了一处去?”

“王爷,”安若溪盯了江陀子一眼,略一迟疑,答道,“我怎么觉得陪王爷一路走来,遇上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人,稀奇古怪的事,至于怎么个稀奇古怪,我还没想得太明白。”

杨广被她一连用了三个稀奇古怪来形容一路上遇到的人和事给逗乐了,知她不肯直言说出心中的疑惑,多半是由于江陀子在场的缘故,便率先说出了自己心中的不解之处:“我方才一直在想,这关内、关东的两尊菩萨会不会是同一尊菩萨?菩萨于民间广收罗汉、揭缔徒众,究竟意欲何为?若溪,你说的稀奇古怪之人,稀奇古怪之事,是不是想说的也是这些。”

安若溪见杨广当着江陀子的面儿,毫不隐讳,将自己两人于山中迷路,误入贼窝,后来在潼关宗团骠骑主将杨尚希那里得知了有一位菩萨在暗中串连,欲搞什么十八罗汉联寨杀胡的事情也都说了出来,当下心中不再有顾忌,点点头,答道:“的确如此。王爷,您还记不记得,那日咱们在逃出杀胡寨的山路上,赵才一见了我,就唤我做小师太,咱们被他们强留在山寨的那天,赵才见了我似乎比见了王爷您还要恭敬几分。”

“正是,正是。若溪,咱俩果然想到了一处。”杨广见安若溪也从今日老船夫礼敬她的反应当中联想到了赵才对她也礼让三分的事来,登时激动起来,两眼放出兴奋的光芒,一迭声地附和道。

第280章 同一尊菩萨,同一盘棋?(下)

江陀子虽不清楚在潼关与杨广、安若溪会合之前的两三天时间里,他们都遇到了什么事,但见他俩话说得如此投机,也不由得抿嘴一笑,起身抱了一把干柴来添放于几个当中的火堆上,眼瞅着火势变旺,屋内暖和了起来,方插言说道:

“老夫虽从未入佛门修行过一天,然老夫年幼时,东周、北齐皇帝皆崇信佛教,连带着关东、河北一带,即使是黄口小儿也能对佛家经典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日前老夫听老船夫曾向安姑娘说起,说什么菩萨要在腊月初八召集三十六揭缔入长安庆贺佛祖成道之日,老夫当时就觉得纳闷儿:佛祖修行成道本应在天竺蛮邦,要召集信众庆贺佛祖成道,也须到万里之外的天竺国才是,为何要入关中,进长安呢?此为其一

其二,据老夫所知,关东与关中颇有不同,天地之中有东都洛阳,龙门寺、白马寺俱是佛家名寺,寺中大德高僧不乏其人,更有少室山下的少林寺,本系禅宗祖庭,而河北一带则有五台山文殊菩萨道场,香火之盛,冠于天下,这菩萨为何要舍近求远,唆使信众齐聚长安,庆贺佛祖修行成道呢?

其三,老船夫信奉的这位菩萨名义上是在广招信众,为佛祖再塑金身,光大佛门,实则有敛财之嫌,我观老船夫之言行,决非无理取闹,拦路勒索之人,为了尽早积攒下所谓的供佛钱,不惜违背良心,开口向咱们敲诈财货。

由此,老夫断定,这位菩萨决非真正的佛门高僧,而是别有用心之人假冒的。至于他究竟要干什么,依老夫推断,多半将不利于朝廷。因此,望王爷多加留意。”

江陀子一番话说罢,安若溪头一个暗中松了口气:看来江陀子想得和杨广、自己都是同一件事。

“我俩在未出潼关前,也曾听说过一位菩萨”听了江陀子一番推断,杨广决定把十八罗汉联寨杀胡的事告诉他,请他帮自己分析分析,这关内关东的两位菩萨有没有可能是同一尊菩萨。

“胡人侵入中原、占据华夏之地,算起来距今已有二百多年了。”江陀子听罢杨广的叙述,捻须沉思道,“仅据老夫所知,北齐朝廷一向轻汉重胡,即便是齐地那些声名显赫的汉人世家豪族,在鲜卑等胡族面前也要矮上一头,更甭说像老夫这样的小户百姓之家了。而西周、北周两个朝代却颇为不同,关中之地浸染胡风已久,汉胡不分渐成习惯,倘若以鼓动汉人杀胡灭胡为名,这位菩萨为何不择关东、河北之地而为之,而偏偏要冒更大的风险,于汉胡交融的关中之地行事呢?所以,仅从此一点,老夫料想,关中招揽罗汉杀胡的这尊菩萨即便和老船夫所说的这尊菩萨不是同一个人假冒,他们所下的多半也是同一盘棋。”

“江老夫子,你可真称得上诸葛再世啊”安若溪由衷地赞叹道。

不选择在素有重胡轻汉之风的北齐旧地串连汉人杀胡,反倒要冒更大的风险在关中京畿附近搞什么十八罗汉联寨杀胡,当今之世,除了一向以汉人正宗自居的南陈外,谁还会如此不合常理地行事呢?

经江陀子提醒,杨广头脑当中豁然开朗,刹那间,赵才飞寻伤鸟和张仲坚飞石伤人如出一门的暗器手法又一次闪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杨广顺着这一思路再深想下去,连他自己也大吃了一惊:如依江陀子所说,关中、关东两尊菩萨下的是同一盘棋的话,那么会不会这两尊菩萨礼敬的也是同一尊佛呢?这一切会不会那个高深莫测的南陈谍报机关雁巢有什么关联呢?

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自己离开长安之后,还要和雁巢、关自在打交道

猜想归猜想,由于雁巢的存在尚属朝廷极少数才知道的核心机密,纵使此时面对的是安若溪和江陀子两个自己都颇为信赖之人,杨广也未敢轻易向他俩透露出有关雁巢和关自在的一星半点讯息。

抬头望见“黑将军”也蜷缩着身子,睡着了,杨广没再多说什么,只附和着安若溪称赞了几句江陀子分析地在理,就推说自己困了,合衣就地躺下,闭上双眼,独自一人想起了心事。

自己这回奉旨离京北上,原为的是以皇子身份出镇北境,防备突厥大举来犯,却没想到,出得关来,还没渡过黄河,就接连察知了南陈于暗中搞的种种阴谋,要不要当即写道奏章,把自己沿途听到、看到的这一切向父皇杨坚详细禀明,提醒他严加防备呢?

“不行”他翻了个身,睁眼看看,见安若溪和江陀子也都合衣而卧,渐渐睡着了,转念又想到,“那样一来,自己擅做主张,甩开骠骑营,绕道东都,微服私行的事不也暴露了吗?父皇母后震怒之下,说不准就会立马召自己重返长安,从今尔后再不准离京出镇了。”

他心中有事,躺在地上,越想头脑越清醒,直到屋外天色渐亮,仍未睡着。

苦思冥想了几乎一整夜,也没能想出一个既能及时向朝廷禀报讯息,又使自己免受责罚的万全之策,杨广正在心烦意乱之时,就听到庙门外传来老船夫洪亮的声音:“活菩萨,时辰不早了,该起床渡河去了。”

一想到老船夫不择手段地要为自己那六个被强征入伍戍边的儿子积攒供佛钱,杨广眼前一亮:自己怎么没想起他来呢?

刹那间,离开长安后在长乐驿中,自己的大哥杨勇差人半夜送安若溪回自己身边的事又浮现在了杨广脑海之中。

大哥身为太子,早在父皇受禅登极之初就奉旨佐理朝政,于姑父窦荣定调赴外任后,更是一手执掌禁军,他既然敢冒着被母亲斥责的风险送安若溪回自己身边,那么自己为何不能将有人假借佛家名义,于关中、关东两地民间暗中串连、煽动,欲图不轨的种种见闻写信告知大哥,要他设法加强防备呢?

第281章 武帝灭佛是正解吗?

明天起,首更时间改为早8点杨广反复思量,越想越觉得写信向太子杨勇报信,是目前自己所能做的最佳选择。于是,当即起身,唤老船夫进庙,烦他在村子里帮自己找来笔墨,从身上摸出一块白绢巾帕,盘腿跪坐在地上,刷刷点点给大哥写下了一封信,提醒大哥及早采取措施,谨防有人以佛家名议,在关中、关东民间煽动任乱。

待信写好后,他回身打量随行的几人,单将虞孝仁叫到了一旁,向他交待下回京送信的差使,虞孝仁虽不舍得半道离开杨广身边,也知此事事关重大,一刻也耽搁不得,当下领命,顾不上吃饭,就独自一人急匆匆地怀揣信,打马离开了村落,一路向西疾驰而去。

因为安若溪的缘故,老船夫次日再见到杨广等人,态度变得客气了许多,不但帮杨广从村子里读人家中找来了笔墨,而且还主动替杨广一行准备下了一大锅热气腾腾的小米粥,坚持要众人在庙里吃过饭再带他们去渡河。

杨广过意不去,摸摸身上,除了那部随他一起穿越来的没电的手机外,就是段达送给自己的那柄短刀了,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可送给老船夫充做渡资,便伸手向李浑要过一块随身佩挂的玉佩交到老船夫手中。

老船夫一心指望着安若溪这尊活菩萨能在佛祖面前替他全家多多美言,以保佑他全家早日团圆,并没想要收他们的船资,待把李浑那块玉佩接在手中一摸挲,但觉温润滑腻,低头看时,却是块上好的羊脂白玉,虽有些动心,却仍坚持着把玉佩交还给杨广,声明自己但求活菩萨保佑自己全家早日团圆,情愿一文钱不收,白渡杨广一行连人带马过河去。

安若溪因不忍心要老船夫白忙活一场,走上前,从杨广手中要回那块玉佩,再次塞到了他手中,诚恳地劝抚他道:“老人家,这块玉佩也值十几吊钱了,你暂且收下。你既有诚立礼佛之心,我想佛祖会保佑你们全家团圆的。”

对老船夫来说,此时安若溪说话比谁的话都灵光,他将玉佩紧紧地握在掌中,趴倒在地,就要向安若溪叩头道谢,被安若溪急忙扶住了。

“老人家,你偌大的年纪,我一介女流之辈,可承受不起你这一拜。要拜你便到庙里去拜真佛,可千万别被假菩萨给骗了啊。”

老船夫听到这话,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又怕自己说错了话,不是得罪了眼前这位活菩萨,就是开罪了先前要他交纳供佛钱的那位菩萨,只默默回身牵起安若溪骑坐的那头青驴,带领杨广一行向孟津渡口走去。

老船夫独自一人划桨,在大河两岸足足来回往返了六七趟,直至天过晌午时分,才总算把杨广一行五人五骑都送到了大河北岸。

昨天还曾嚷嚷着要从老船夫手中夺下小船,自已划船渡河的张须陀望着累得满头大汗的老船夫,也不由得暗自感叹道:那块玉佩送给他充做渡资,花得一点也不冤枉。

一行人在大河北岸与老船夫抱拳而别,各自翻身上了马,径直向西北方向走了下去。

由于昨晚在土地庙中听了江陀子对关东等地有人于民间鼓动三十六揭缔腊月初八齐聚长安庆贺佛祖修行成道一事的详细分析,杨广对这件事格外关注,因此一路行来,但凡吃饭打尖时,总不忘记有意向当地百姓打听可曾听说过有这回事。

一连五六天下来,令杨广心惊不已的是,虽然如老船夫所说,关东、中原一带的丁壮男子大多被朝廷征召去了西疆,沿途人烟稀薄,且遇到的都是些老弱妇孺,可每当杨广向他们探问起三十六揭缔来,这些当地的百姓无不表示出极大的敬畏和顺从。显然,在他们心目中,都把三十六揭缔以及那位招揽起三十六揭缔的手持铁杵的菩萨当成了能帮他们实现全家团圆梦想的精神寄托。

与之前未出潼关时从杨尚希嘴里听说的那位菩萨有所不同,关东这位自称是韦驮天尊的菩萨没有直接串连各地的百姓结伙结党,灭杀胡人,却比关中的那位菩萨活动范围更广,直到杨广一行从东都赶到五百里外的汾州时,仍能从当地百姓口中得到有关三十六揭缔的讯息。

倘若关中、关东是同一尊菩萨,那么这个人的号召、煽动力也恁强了些如果关中、关东不是同一尊菩萨,那么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会不会是一样的呢。

十天后,策马进入汾州城时,杨广犹在惊叹于这件事。

因杨广等人是在东都无意当中发现了身后有段达率人追赶,才临时决定改变既定的路线,折向西北,从关东直接赶往骠骑营大队人马必经的汾州,依江陀子的估算,他们到达汾州时,骠骑营大队人马应该已过汾州,继续向并州方向前进了。

也就是说,他们这几个人这么一折腾,既落在了骠骑营大队人马身后,同时也不如从洛阳直接北上,走潞州赶往并州的段达等人走得快。

好在距离杨广于出长安次日悄悄溜出长乐驿前,在托鲜于罗转交给段达、鱼俱罗的信中,与他们约定在并州郊外的灵石会合的日期还有将近十天的功夫,依目前的脚程计算,他们还不至于误了与骠骑营在灵石会合的日子。杨广等人便在汾州城中稍事休整,补充了一应所需,才从汾州出发,前往二百里外的灵石与骠骑营会合。

出了汾州城继续北上,杨广发现这里与汾州以南迥然不同,不但路上的行人明显增多了,而且汾州以北的百姓大多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三十六揭缔,十八罗汉这些个人和事。

哦,原来菩萨的活动范围仅限于关中和关东的中原一带啊。

同时,江陀子和安若溪也察觉了这一现象,不过,据江陀子说,这很有可能是前朝武帝攻灭北齐后力主灭佛带来的结果,汾州以北作为北齐原先统治的核心地带,灭佛力度最大,现如今当地的老百姓都已经没人笃信佛教,菩萨又怎能大显神通呢?

第282章 佛在长安寺中?

尽管杨广和安若溪都觉得江陀子所说不无道理,然两人私下交谈,仍然认为这可能并不是汾州以北民间再不见有人以佛家名义煽动生事的主要原因。

“王爷,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了残师姐为何会了解关中一带杀胡寨的那么多事,再和咱们在出关前后听说的这两尊菩萨联系在一起,或许你当初的判断是对的,极有可能此事的根源仍出在长安城中不知哪座寺庙当中。”

听安若溪再次主动提到了自杀身亡的前朝皇后朱满月了残,杨广好奇地反问她道:“依你说,了残会不会是受人胁迫,无奈之下才寻的短见呢?”

安若溪摇了摇头:“我先前告诉王爷的,都是实情。了残师姐自缢前的那几天,我从早到晚都在寺里的藏经阁抄写经,很少和她见面,直到她死后,我才担心她是为人所害,被迫寻了短见,故而派坠儿回府禀报了娘娘和王爷。”

“想当初我曾有心要你充做我在万善尼寺中的内应,协助彻查可能潜藏于寺中的奸细,你在寺外的小树林里指点我回过头去,细查石屋院,结果果然有了极大的收获。”经过潼关那个缠绵悱恻的夜晚,杨广已经视安若溪为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了,因此除有意回避提及“雁巢”和关自在外,对其它查案的事都不再向她隐瞒,边和她并辔而行,边轻声向她解说道,“可如今,你为何又怀疑在长安的某座寺庙当中,可能潜藏有暗中作乱的奸人了呢?是因为咱们遇到的这两位菩萨吗?”

安若溪凝眉想了想,肯定地答道:“主要还是因为了残师姐的死,让我一直怀有疑心。再加上咱们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更加使我确信,王爷当初的判断很有可能是对的。”

杨广当初怀疑万善尼寺之中潜藏有南陈的奸细,主要是根据夜查石屋院时发现的那条通往寺外小树林中的秘道得出的推断,并无其它更多的凭证,此时听安若溪如此作答,不禁用惊诧的目光撩了她一眼,问道:“何以见得呢?”

“在潼关听杨将军提及菩萨串连各处杀胡寨,联寨杀胡时,我尚没产生过这样的想法。直到在孟津渡口遇到那位公然勒索咱们钱物的老船夫,从他嘴里听说了三十六揭缔腊月初八要齐聚长安的事,我才突然警觉,倘若这位菩萨在长安城某座寺庙当中没有内应,如何会劝人赶赴长安为佛祖成道庆贺?如果了残师姐生前和某座杀胡寨之间说曾经有过往来的话,那么她会不会也参与到了其中呢?由此两点,我才怀疑真正始作俑者可能就藏身于长安的某座佛家寺庙之中。”

杨广在马背上点了点头,对安若溪的分析推断表示认可,然而紧接着,他的脑海之中又有了一个新的疑问。

“若溪,那么你说,此人会不会就潜藏在你曾经修行过的万善尼寺中呢?还有,万善尼寺因安置有上百名前朝的嫔妃命妇,住持心严师太不是一向都是直接听命于母后的吗,大哥为何会在母后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强令你还了俗,送你回我身边来的呢?”

安若溪忽然冲杨广笑了笑,半是撒娇半是玩笑地反问道:“怎么,我回到王爷身边,王爷不高兴吗?”

“哦,不。”杨广忙摇了摇头,认真地解释道,“只是经过了这么多天,现在回想起来,我心中颇有几分不解:大哥怎么能瞒着母后,悄悄地将你接出寺来,送到了我的身边?”

安若溪暗自叹息一声,心说:你为何不问问自己,你这位大哥如此做,用意究竟何在?

然而,这话凭自己的身份是万万无法向杨广说出口的,安若溪只好针对杨广问及的事情回答道:“王爷莫忘了,太子是储君,并且佐掌朝政,在长安朝中有什么事情是他办不得的呢。”

“那心严师太难道就不怕替大哥承担罪责,母后一旦得知了此事”杨广话说至一半,才陡然想起,自己收留安若溪在身边,带她一道出镇并州,不是一样要冒着被母后获知实情后责罚的风险吗,于是支吾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王爷,看来你对万善尼寺中的情形是真的不了解。寺中住持心严师太虽是直接听命于皇后娘娘,然因她这住持的位置论理应由心意师太来做方能服众,她得位不正,便在寺中有意伙同听命于太子的知客心仪师太对心意师太百般压制。时间一长,她自然和太子也有了联络,心严师太之所以肯答应太子,强令婢女还俗,多半事先已得到了太子的许诺,保证她不会因为此事受到皇后娘娘责罚,所以才会如此行事的。”安若溪见杨广仍不明白其中的关键所在,索性将自己这几个月在寺中了解到的情况一股脑地都告诉了杨广。

杨广听罢,大张着嘴,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他决想不到,在出家人修行的寺院中,也会有这样勾心斗角的事情发生。

“若溪,自今尔后,我再不许你以婢女自称。”因事涉母后和大哥之间的权利相争,杨广不欲多谈及此事,待回过神来,遂一本正经地对安若溪说道。

“婢女就是婢女,王爷不准我以婢女自称,那我该怎样自称呢?”安若溪似是脱口而出,又像是有意冲杨广反问道。

“这个嘛,待到了并州,再过上一段时日,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的。”杨广紧绷着双唇,回答得很是肯定。

安若溪脸一红,推说自己要找江陀子了解一下河北一带的风土民情,急匆匆地催动坐骑,竟先走了。

望着安若溪离去的背影,杨广仔细回想着她方才跟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恍惚察觉出安若溪好像还有话藏在心底,没有告诉自己。

莫非她也推断出了,关中、关东的两尊菩萨是同受南陈朝廷这尊佛指使,深入民间煽动作乱的?她一再在自己面前提到了残的死,难道其中另有什么不能向自己明说的玄机?大哥收到了自己的那封信后,不知将如何行事?

心中存着这许多的困惑和疑问,杨广暗暗下定决心:即使自己身在千里之外的并州,也要设法挖出潜藏于长安城内的南陈暗桩,擒获“雁巢”的真正首脑关自在。

第283章 王爷丢了

从舆图上看,灵石堡不过是并州左下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圆点而已,但鱼俱罗率领着晋王骠骑营的大队人马在灵石堡住了一连七天,实地勘察过灵石堡周边的地形之后,他发现,灵石堡实为并州附近一处军事位置十分紧要的地方。

并州城北面不出二十里即是杨坚开隋后命人新筑起的一道长城,而灵石堡由于在北齐时期就建有一座十分牢固的堡坞,为节省人力物力,赶在突厥大举来犯前修筑起并州北面的整道防线,因此数月前征发大量嵇胡重筑长城的行军总管韩僧寿决定,新筑长城修到灵石,但以原来既有的那座堡坞作为烽火报警的烽火台,不再另建烽火台。

这样一来,因堡坞原本修建于地势低平地带,长城修筑到灵石地界,只能蜿蜒而下,联结起那座堡坞,从而形成了一段独有的低矮长城,给灵石的防御守备带来了隐患。

按韩僧寿的设想,只须在获知突厥人大举来犯之前,单调一营精锐的弓弩手驻扎进堡坞,便可弥补地形地势上的不足,抵挡住突厥铁骑的进攻。他的这个设想虽然不能说不可行,然而韩僧寿本人却在并州一带的长城修筑完工不久,被紧急调往了关陇一带,改受窦荣定的节制。新任的河北道行军元帅,杨广的六叔卫王杨爽受命之初,又正值突厥沙钵略可汗联合北齐残将,率军盘踞于营州的高宝宁突然出兵,攻陷了幽州重镇临榆关,杨爽急于集结幽并各处人马,从突厥人手中夺回临榆关,便将驻守于灵石堡坞之中的一营弓弩手尽数调往了临榆关前线。

鱼俱罗带领晋王骠骑营的大队人马赶到灵石堡时,灵石堡坞内已无一兵一卒驻防了。

自杨广悄悄溜出长乐驿,和虞孝仁、李浑微服私行,绕道东都以来,被杨广勒令假冒自己的鲜于罗使出了浑身解数,堪堪到段达、鱼俱罗两人率领骠骑营自长乐驿动身出发的第二天傍晚,还是被鱼俱罗头一个瞧出了破绽,识破了真相。

当鲜于罗哆哆嗦嗦地双手捧上杨广留下的那封信时,年纪稍轻的段达肺都要气炸了,抽出佩刀就要砍了鲜于罗,被守在一旁的鱼俱罗伸手给拦住了。

“将军且请息怒,事已至此,倒不如先拆开这封信,看看晋王殿下留了什么话给咱们,再做计较。”鱼俱罗素知鲜于罗乃是最受杨广宠信的贴身护从,要是段达一怒之下挥刀劈了他,日后杨广怪罪下来,说不得自己也要跟着吃瓜落。

段达强忍着胸头的怒火,打开信看了两眼,便把信掷给了鱼俱罗,气哼哼地吼道:“你看看吧。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里不知要发生多少大事呢,万一王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谁也难活成”

鱼俱罗头脑倒是比段达要冷静得多,看罢杨广留下的信,转身问鲜于罗道:“王爷要微服私行,前往并州,事先是否跟你打过招呼?还有王爷身边两位侍女,她们知道此事吗?”

鲜于罗一个劲地晃着脑袋,带着哭腔儿答道:“鱼将军,小的纵有三个脑袋,也不敢放王爷离开大队人马,微服私行啊,连萧萧、瑟瑟两个,小的也敢做保,她俩年纪虽但行事一向稳重,如果事先获知此事,决不会轻易放王爷走的。”

“全军立即动身返回,向东追赶王爷。”李彻不在,段达身为骠骑营统领,自感责任重大,不待鱼俱罗再问什么,当即便要率领骠骑营全部人马,调回头去追杨广回来。

“将军万万不可。”鱼俱罗喝退鲜于罗,再次拦住了段达。

鱼俱罗官位、秩虽不及段达,但论年纪,以及在宫中当差的资历,都远非段达这个后生小子能与其比拟的,听他再三地开口阻拦自己去追杨广回来,段达纵使心中颇为不快,也只能卖鱼俱罗个面子,沉声向他问道:“鱼将军为何要一再地阻挠于我?你可知,丢失了晋王殿下,一旦皇上娘娘得知此事,咱们须承担什么样的罪责吗?”

“末将正是顾及到了将军及全营将士的身家性命,才劝将军切不可贸然行事的。”鱼俱罗显得甚是冷静,不疾不徐地答道,“将军试想,只要咱们一拔营起寨,调头向东去追王爷,先不说王爷早在两天前在长乐驿时已悄悄离开了,三两天的功夫咱们能不能追赶得上,过不了一天的光景,长安宫中的皇上和娘娘就会得到禀报,获知王爷微服私行、脱离骠骑营大队人马的讯息,到时王爷会不会受到责罚且不说,你我二人”

段达把手一抬:“不用说了,依你之见,目下该当如何?”

鱼俱罗眨巴两下眼睛,压低声音对段达说道:“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要确保王爷能平安顺利地赶到灵石与咱们会合。只要王爷这一路上平安无事,即便皇上、娘娘事后得知了实情,也不会重责咱们的。所以,请将军下令,鱼某愿亲率二十精骑,星夜兼程,追赶上王爷,并护从王爷按期赶到灵石,与将军率领的大队人马会合。这样一来,可护得王爷周全,也能避免因动静过大使得皇上、娘娘获知此事,严责你我。”

段达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突然面露笑容,向鱼俱罗说道:“鱼将军,你一把年纪的人了,怎好要你率精骑去追王爷,不如这样,你留下来,带着大队人马继续按原定路线赶往灵石,由我亲率二十精骑折回头去追王爷,如何?”

表面上听,段达像是在和鱼俱罗商量,实则已然下达了军令。要知道,鱼俱罗资历虽深,但加入晋王骠骑营前不过是一名八的禁军别将,因受杨广保举,才破格晋升为大都督,而段达却是以正五的车骑将军的官秩协助李彻执掌骠骑营的,两人的身份和地位差了一大块。因此,听段达如此一说,鱼俱罗明知段达想和自己争功,有意借此机会接近杨广,却也无话可说,只得服从他的命令,就这样,段达率领二十精骑连夜拐回头去追杨广等一行,而把整座骠骑营都交给了鱼俱罗带领,于七天前赶到了灵石。

第284章 灵石遭遇战(上)

鱼俱罗率领骠骑营抵达灵石堡的次日,就发现了此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虽在并州首府晋阳西南方向,但毗邻长城,且地势平缓,极为适合突厥铁骑长途奔袭。特别令鱼俱罗感到不解的是,灵石那座被当做烽火台使用的堡坞中居然没见到一个驻守军士的影子。

于是,鱼俱罗当即下令,派出三十名弓弩手进驻堡坞,随时监视长城以外的动静,而自己则带领着大队人马驻扎到了距堡坞一里外的灵石堡镇上,尔后即派出多名斥候,向南打探杨广一行的动向。

一连七天过去了,斥候纷纷来报称,从灵石到潞州,自始至终没见有杨广一行的踪影。

鱼俱罗得报后,掐指估算了一下日子,离杨广信中约定和大队人马会合的日子仅剩下两天了,不但杨广一行没有任何消息,而且段达和自己也失去了联络,倘若两天后再见不到杨广和段达的踪影,自己该不该进晋阳城中把实情向张威、王韶两位行台仆射及骠骑营统将李彻禀明呢?

当晚,正当鱼俱罗心急如焚,举棋不定之时,突然得到驻守堡坞的军士来报,灵石长城以外发现有大批的突厥骑兵来袭。

鱼俱罗得报,不由得大吃一惊,心道:“灵石距晋阳城咫尺之遥,自七天前率领骠骑营抵达灵石之后,没听说晋阳附近有大的战事,这是从哪儿冒出的大批突厥骑兵,会夜晚偷袭灵石堡坞呢?”

“传命全营列队备战。”鱼俱罗心中生疑,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当即下达了全营集结迎敌的军令。

苍茫夜色中,鱼俱罗手提排云大刀,骑马率领晋王骠骑营近三百名军士急忙赶往堡坞增援,却已然来晚了一步。

就在军士回营向鱼俱罗报告敌情的不足一刻钟时间里,突厥铁骑已突破了灵石堡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向了灵石堡镇中,其先头部队正和鱼俱罗率领的骠骑营将士在半道遇了个正着。

鱼俱罗抬眼见冲在最前头的几名突厥骑兵手中挥舞着寒光四射的马刀,一路呐喊着直朝自己冲了过来,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率领的这一营将士放在眼中,不由得大怒,手中一扯马的缰绳,挺刀从队列之中冲出,迎着突厥骑兵就杀了过来。

灵石堡坞内虽没留下一兵一卒驻防,然晋阳城内有上万府兵守城,这支突厥铁兵人数约在四百人骑上下,原是为抢掠灵石堡镇而来,自然想速战速决,趁着晋阳城内大批的隋军赶来增援之前,冲进镇中,抢了东西就撤退,因此压根儿也没想着要和鱼俱罗列兵布阵,对垒较量一番,一经攻破了堡坞,即齐声呐喊着径直朝镇上冲杀了过来。

可是,也怪他们命不好,今晚在灵石镇外遇到了大隋猛将鱼俱罗。

暗夜当中,但见鱼俱罗双掌间刀光闪耀,刹那间就将四五名迎面冲来的突厥骑兵劈落了马下。随后而至的突厥骑兵见对方来势不善,只得纷纷勒住胯下战马,在鱼俱罗面前列开了阵势。

鱼俱罗身后是火光一片,军士手中打着的火把将四周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反观突厥这边,却是黑压压一片,只借着自己身后的火光,依稀能看出对面的突厥骑兵人人身裹兽皮,肩披长发,手持弯刀,形容狰狞,相貌可怖。

突厥队伍当中窜出一匹战马,马上之人挥动马刀,操着不甚流利的汉话向鱼俱罗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里来的?好生回话,不然,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鱼俱罗仰面大笑道:“你奶奶的,被老子砍下几颗狗头,才想起问你老子是谁来了?无需废话,尽管放马过来就是,老子倒要看看,你们当中有哪一个能在老子这口排云刀下闯将过去。”

对方像是突厥骑兵队中专一负责通译之人,听了鱼俱罗这番话,再不搭话,拔转马头,回到本方队列当中,向带队的头领禀报了一通,又策马来到鱼俱罗近前,用马刀点着鱼俱罗,傲慢地说道:“老子,我家王子方才说了,今晚只要你肯主动下马受死,我家王子便可饶了你身后这队军士”

他话音未落,从鱼俱罗身后冷不防窜出一匹战马,马上之人手持一杆马槊,冲着突厥通译便刺了过来。突厥通译见势不妙,忙举刀来挡马槊,哪知这一刺是虚,但见来人陡然变刺为扫,挥动马槊拦腰将那突厥通译便扫落了马下,两腿一伸,一命呜呼了。

鱼俱罗待看清从自己身后冲上来,一槊扫死通译的正是骠骑营中三营的管带裴虔通时,正欲开口喝令他退下,却见突厥骑兵队中万箭齐发,无数的羽箭朝着自己和裴虔通便射了过来。

“小心突厥人放箭。”鱼俱罗大吼一声,挥动手中排云大刀,一边格挡着迎面射来的箭支,一边挡在了裴虔通马前。

箭雨当中,突厥铁骑齐摧战马,呼喝着奔着鱼俱罗便冲杀过来。

其中,有十几骑将鱼俱罗和裴虔通团团围在当中,而其他的大队人马竟绕过鱼俱罗,径直向他身后的骠骑营队伍中冲了过去。

“全体将士听令,列成方阵,将突厥人挡在镇外。”缠斗鱼俱罗的十几名突厥骑兵异常骠悍,显然是突厥部族当中数一数二的勇士,不仅精擅马上格击之术,而且相互配合地十分默契,三两个抵挡不住鱼俱罗手中的那口排云刀,便有同伴在旁施放冷箭,分散鱼俱罗、裴虔通二人的注意边,使他俩无法全力应战。鱼俱罗眼瞅着大队的突厥铁骑从自己身边冲过,扑向了身后的骠骑营队伍,情急之下遂大声下达了列阵迎敌的命令。

这支骠骑营队伍成立之初,李彻就严命段达和鱼俱罗两位佐领每日带队操演杨素设计的方阵阵法,为的就是在并州与号称无敌的突厥铁骑遇上时,能以此阵法阻遏住突厥铁骑的进攻。不料,鱼俱罗在灵石堡等了七天,没等到杨广,却等来了突厥铁骑,这座步、车、骑混编的方阵阵法能否成功地拦阻住突厥铁骑,就看今晚的了。

第285章 灵石遭遇战(下)

骠骑营将士听到鱼俱罗结阵阻敌的命令,当即便有一队弓弩手从队列当中跨步向前,齐刷刷地在突厥骑兵马前蹲卧成一排,张弓搭箭,对准迎面冲来的突厥骑兵就是一通齐射,不待对方冲至弓弩手身前,自这队弓弩手身后,便有车军驾着七八辆战车上前护住了弓弩手,战车上旋即有军士在车前抛下鹿角、撒下铁蒺藜等障碍物,迫使突厥铁骑的冲锋不得不缓了下来。

突厥大队人马才缓得一缓,从方阵当中又射出一通冷箭,立时便有几名突厥骑兵中箭,翻身栽落到了马下。趁着对方攻势被迫停滞下来的片刻功夫,骠骑营队伍当中车军驱车变换队形,结成了一座四四方方的方阵,将突厥铁骑冲往灵石堡镇上的道路完全堵死了。

鱼俱罗掩护着裴虔通,与十几名突厥铁骑缠斗了几个回合之后,在马上回头望见身后不远处方阵已然布成,并成功地阻住了突厥大队骑兵向镇内的攻势,不由得精神大振,挥动排云刀,左劈右砍,两三个回合间已将半数纠缠自己两人的突厥铁骑斩落马下,旋即冲裴虔通打声招呼,调转马头,奔着方阵内便冲了过去。

要知道,方阵虽已结成,但阵中若无统军将领居中指挥调度,便如同一同死阵,只能起到阻挡对方进攻的作用,而无法瞅准时机,给来犯之敌以致命的反击。也正是因为鱼俱罗深谙此阵法个中精义,眼见着身后的将士虽已成功地结成了方阵,而营中除自己和裴虔通外,并无一人能担当指挥军士变换阵势,反击敌军的重任,故而才如此心急地要返回阵中,指挥阵中将士适时对突厥铁骑展开反击,彻底逼退他们。

鱼俱罗左劈右砍,杀开一条血路,和裴虔通两人一前一后,眼看着就要在突厥骑兵队列当中撕开一条缺口,穿行而过,返回方阵当中了,就在这时,从二人身后“嗖”地一声射来了一支长箭,不偏不倚,正射中裴虔通胯下的那匹战马,那马吃痛不住,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把马背上的裴虔通生生摔了下来。

裴虔通不愧是身负武功之人,虽然意外落马,反应却十分敏捷,身子刚一落地,就使了一招“鲤鱼打挺”,挺身跃起。可是,未等他跃起站稳,突厥队伍中霹雳闪电般冲出一骑,马上之人不容裴虔通有任何还手之机,从马背上一伸手,拎起裴虔通,挟至腋下,掉头就走。

鱼俱罗听到身后声响不对,勒住马缰,回头观瞧,正看到一条彪形大汉从突厥队伍中冲出,生擒活捉了落马的裴虔通,欲返回已方队列当中。

鱼俱罗催马便追了过去,挥动掌中排云大刀,要一刀劈了那突厥大汉,从他手下解救回裴虔通。哪知,他掌中排云大刀尚未举起,耳边就听弓弦响动之声,一支长箭再次从对面的突厥队伍中射出,直飞向他的面门。

鱼俱罗暗叫声不好,忙挥刀来格挡长箭,却不料第一支长箭才被他挡落在地,紧接着又是三支长箭如连珠般分上中下三路向自己射了过来。

鱼俱罗慌忙挥刀格箭,磕飞了射向他胯下战马的两支,却没来得及挡住射向他心窝的那一支,急切间鱼俱罗眼见挥刀磕飞这支长箭已然来不及了,忙尽力在马上一偏身,这支长箭没有射中他的心窝,却一箭钉进了他的左肩里,疼得鱼俱罗在马背上晃了两晃,险些没一头栽落马下。

骠骑营方阵当中,早有军士在阵中望见已方的两位将军,一位被对方生生地掳走,另一位肩头也中了对方一箭,便有十几名步军手持盾牌、短刀从阵中冲杀出来,掩护着鱼俱罗仓皇退入了阵中。

鱼俱罗自出道以来,一向罕遇敌手,纵使是自幼得世外高人真传,武功超绝的赤髯少年张仲坚,和他交起手来,也难免落于下风,可今晚在灵石堡却躲不过突厥人射来的一箭,没能及时救回裴虔通。

他在十几名步军的拚死掩护下,退到了阵中,心中犹觉窝火,抬手“噌”地一声竟生生拔出了射入肩头的那支长箭,放在眼前细细观瞧。旁边的军士看到自己营中的主将如此骠悍,皆不由得咂舌称奇。

这支长箭较寻常隋军所用的箭支长了约有一尺有余,箭头也比一般的箭头宽约近一指,精钢制成的箭头泛着微微的蓝光,异常锋利。

靠近身旁军士手中打着的火把,鱼俱罗十分真切地看到:这支射伤自己的长箭箭头上刻着一颗张着血盆大口的狼头。

鱼俱罗自幼生长于北境,素知突厥人一向以狼族自居,自认为狼的后裔,这支长箭箭头上清晰地刻有一颗儿狼头,显然射箭之人在突厥部族当中应是地位显赫之人,回想起不久前被裴虔通一槊扫死的那名突厥通译曾提到过一位突厥王子,鱼俱罗倏地感到一惊:莫非今晚自己在灵石遭遇到了突厥主力部队?这位射伤自己的突厥王子箭术竟如此高超,居然也擅使连珠箭法?

鱼俱罗只顾盯着手中这支镌有狼头呆呆地出神,浑然忘记了自己肩头汩汩流出的鲜血。有军士瞅不过去,忙找来棉布为鱼俱罗包扎住了伤口。

自己虽回到了阵中,然而裴虔通却落入了突厥人手中,鱼俱罗强忍住肩头的伤痛,急于从突厥人手中抢回裴虔通,当下便传命全营将士,阵形不变,催动战车,缓慢地向突厥骑兵队伍进逼了过去。

这支突厥骑兵带队的头领自谓箭法在整个突厥部族当中数一数二,今日接连射出四支“天狼箭”,却只射杀了对方一马,射伤了一人,当下心中也暗自惊奇:据报,隋朝新任河北道元帅杨爽已率重兵挥师东进,集结于临榆关下,晋阳城附近应该不会留有如此骁勇的将领带后驻守,今晚自己亲率五百精骑,前来洗掠与晋阳近在咫尺的灵石堡,本意是想引杨爽回兵来救晋阳,如按往日兵力强弱论,自己今晚带来的这五百突厥铁骑至少能抵得上隋朝三千军队,却不料尔今被一支不足三百人的队伍阻挡在灵石堡镇外,前进不得。

想到这儿,他犹不肯满足于擒获了对方一员将领,将手中长剑向前一指,手下的五百突厥铁骑立马列队朝着鱼俱罗率领的方阵迎了上来。

第286章 守强攻弱

杨素设计出方阵阵法,原就是针对突厥号称天下无敌的铁骑。

按他原本的设想,当隋军受突厥铁骑的突袭之时,由三百名车、步、弓、骑混编的军士结成方阵,以八到十辆战车当做阵墙,既能避免隋军中人数最多的步军直接受到突厥铁骑的扫荡,又能有效缓解突厥铁骑进攻的节奏。这些战车车厢系用榆、柳等硬木精工打造而成,四面皆包有约半寸厚的铁皮,即使是如虎豹之类的猛兽,也难以撞破战车布成的阵墙,突入阵中,更不用说突厥人胯下的战马了。

在方阵阵法当中,车军负责驾驶战车布成阵墙,并在阵墙外撒布障碍物,使敌方骑兵难以靠近、攻破阵墙弓弩手分做两拔,藏身于战车之后,交替发射弓弩,射杀阵外的敌军步军多持长柄兵器,负责抵挡靠近阵墙的敌方骑兵。三个军种的军士相互配合,便能确保在兵力相差不多的情况下,一两天内,方阵很难被敌方的骑兵攻破。

待到敌军战力削弱之际,方阵当中埋伏的少量轻装骑兵则可冲出方阵,对敌军展开反击,和步军配合,转守为攻,一举击退敌军。

杨素满指望依靠自己殚精竭虑设计出的方阵和战法,能够博得杨坚的青睐,起用自己为将,亲率三军与突厥铁骑一战。可哪知,杨坚对方阵的兴趣要远胜于对杨素本人的兴趣,阵图不但照单收下,当面狠狠地夸赞了杨素一番,而且命人描摹数百份,下发北境军中,立为大隋军队基本战法,但对杨素本人,却赞而不用,若不是之后不久华州事急,独孤后临危荐杨素,还不知这位大隋朝数一数二的文武大才要到何时才能施展抱负呢。

闲话少说,鱼俱罗因裴虔通被捉,欲催动方阵,向这支突厥铁骑展开进攻。但是他一旦真正下达了全军前进的命令,才发现,方阵阵法设计的初衷在守不在攻,**辆体形庞大的战车要保持方阵阵型向前进逼,动作不仅极为迟缓,根本对来如风、去如雨的突厥铁骑造不成任何威胁,而且整个阵型向前移动的同时,还妨碍了阵中的步军和弓弩手相互配合,远近互补,进攻敌军。

事有凑巧的是,今晚带队夜袭灵石堡的突厥头领并不满足于活捉了一个裴虔通,而是想要一举全歼晋王骠骑营,抢掠灵石镇,同时向手下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命令,所以,才使得鱼俱罗指挥的这座方阵和突厥铁骑之间展开了一场攻守大战。

当时,突厥铁骑纵横漠北,号称天下无敌,并非无嵇之谈。按一人一骑论之,其标准装备包括:人马各一套兽皮软甲,将战马和马背上的骑士包裹得分外严实一柄长弓、两袋共六十支羽箭,以便骑士能最大限度地射杀远距离的敌军长短各一把兵器,长兵器以长柄马槊为主,短兵器以突厥弯刀为主,能够根据遇到的敌军不同,分别选择不同的兵器对敌同时,每位突厥骑士身上还备有足够其十天所用的饮水和干粮,即使在得不到有效补给的情况下,也能驰骋数百里,展开长途奔袭。

早在杨坚在前朝入朝执政之时,就曾想打造一支装备能和突厥铁骑相抗衡的精锐骑兵部队,无奈中原大地上百年硝烟战乱不断,国力极为羸弱,以至举当时北周全国之力居然凑不齐一万匹战马,组建自己的重装骑兵。

带队夜袭灵石堡的突厥头领一声令下,五百突厥铁骑分三面向鱼俱罗统带的方阵发起了猛冲。除有零星突厥骑兵被阵中发射出的弓弩射中,人仰马翻之外,须臾之间,大队的突厥铁骑都突破了箭阵组成的第一道防线,冲至了方阵近前。

“全队就地停下,步军向前,御敌于阵外。”鱼俱罗在阵中见敌军攻势凶猛,已进逼到了阵前,急忙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百十名手持长枪、钩连枪的步军代替弓弩手,布列到了阵墙四周,与此同时,整座缓慢向前挪动着的方阵也停了下来。

突厥骑军一个疾冲下,大队人马就冲至了方阵近前,纷纷抡动手中的长柄马槊,砸向列成方阵阵墙的一辆辆隋军战车,想要直接将战车砸毁,使隋军藏无可藏。

然而,就在他们急于砸毁战车,突破阵墙,冲进阵中,全歼隋军的同时,一杆杆长枪从阵中突然刺了出来,直刺向突厥骑兵胯下的战马。由于没想到阵中的隋朝军队还留有这么一手,不少突厥人骑坐的战马纷纷中枪扑倒,眨眼间数十名突厥骑兵就被负伤的战马撂翻在地,有的直接被阵中的隋军用长枪刺穿身体,死于非命,有的则被后来冲上来的已方战马踩踏负伤,一时间惨嚎之声不绝于耳。

带队的突厥头领在后面不远处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陡地把手中长剑一举,用突厥话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向阵中投掷火把,烧死他们。”

这支突厥铁骑选择在夜间越过长城,抢掠灵石堡,本就忌讳点燃火把照亮,引起晋阳城中的隋军注意,此时听到头领下达了投掷火把,烧死敌军的命令,才纷纷摸出随身携带的引火之物,刹时间点燃了上百束火把,奋力向方阵之中掷去。

方阵之中的鱼俱罗显然没料到突厥人会采用向阵中投掷火把的办法逼自己就范,眼见得被突厥骑兵投掷到阵中的火把瞬间引燃了两辆战车,且阵中的火势越来越大,麾下的将士也有身上着了火的,发出阵阵惊叫,鱼俱罗这回真红了眼,也不顾自己肩上还带有箭伤,双手把排云刀朝空中一举,大吼了一声:“阵形散开,骑兵列队,随我冲出阵去,灭了这群突厥人。”

充做杨广近卫的这支三百人组成的骠骑营中,骑兵统共只有五十人骑,段达调头追赶杨广一行又带走了二十骑,因此现在阵中的隋军骑兵总数不过三十人骑,而阵外的突厥铁骑数量多过隋军十倍不止。

即使是这样,听得主将下达了进攻命令,阵中的这三十名隋军骑兵没有一个有半点儿迟疑,各催战马,手举马刀,齐声呐喊着跟随鱼俱罗冲出了方阵,直扑向阵外的突厥铁骑。

第287章 惨胜

鱼俱罗素有万夫不挡之勇,此时又因见突厥人使出了卑鄙的手段,欲用向方阵中投掷火把的方法强逼隋军阵型大乱,不攻自破,激起了他胸中真火,竟不顾敌我双方骑兵数量极为悬殊,亲率三十人骑,冲出了方阵,直扑敌方头领。

包围在方阵四周的突厥铁骑猛然见敌方阵中冲出一支骑兵,发疯似地径直杀向已方头领所驻马的位置,当即纷纷纵马紧追了上来,不多时已将鱼俱罗和三十名隋军骑兵团团围在了当中,槊砍刀劈,欲将鱼俱罗等人立时剁为肉泥。

鱼俱罗舞动掌中这口排云大刀,左劈右挡,前砍后撩,虽然接连砍翻了十几名突厥骑兵,却终因寡不敌众,眼睁睁地看着随自己冲出阵来的隋军骑兵一个个死在了突厥人手中的马槊、弯刀之下,眨眼间已所剩无几,不由得心底一凉,暗自叹道:想不到我今晚会命丧此处。

不行,就是死,老子也得拉个垫背的陪我一道去死。鱼俱罗双眼一瞪,挥刀砍翻了两名拦住他去路的突厥骑兵,纵马冲出了包围圈,挺刀扑向立马于阵外的突厥头领。

突厥骑兵一见鱼俱罗杀红了眼,不顾一切地扑向已方头领,也都拚了命。有七八名突厥骑兵奋不顾身地从马背上跃起,拚死命抱住了鱼俱罗,合力将他拖下了战马。

也就是鱼俱罗,要换做寻常的隋军将领,被突厥人如此玩命儿地拖下了战马,多半是九死一生,凶多吉少了。

可是,鱼俱罗偌大的身躯虽然冷不防被几名突厥骑兵合力拖下了战马,急切间却没有自乱阵脚,借着对方数人往下一坠之力,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死死将拖自己下马的几名突厥骑兵压在了身下。

可怜这几名突厥骑兵,为救自己的头领,被足有二百多斤重的鱼俱罗压得骨断筋折,当时就断了气。

饶是如此,鱼俱罗一旦被拖下了马,要想再次冲破对方的包围圈,直扑对方的主将,可就比登天还难了。蜂拥而至的突厥骑兵在鱼俱罗周围组成了数道包围圈,严丝合缝地将他独自一人围在了当中。

鱼俱罗一经落地,即十分迅捷地翻身从平地跃起,顺手抄起了自己那杆排云大刀,横抡着在自己身前身后扫了一圈儿,迫得周围的突厥骑兵纷纷后退,一时间没有人敢留然敢靠近他。

即便如此,可鱼俱罗心里也清楚,这回再想突破重围,可就难了。

眼瞅着自己改用火攻的办法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驻马于阵外的那位突厥头领脸上不禁泛起了得意的笑容。随即,他见鱼俱罗孤注一掷,竟然率领阵中仅有的二三十名骑兵破阵而出,奔着自己所站的方向疾驰而来,并且在只剩下鱼俱罗一人的情况下仍坚持与自己手下的数百骑兵挺刀对峙,心下不免感叹:隋朝军队中竟也有如此不畏一死的将领。

由于在镇外已与鱼俱罗统领的隋军相持多时,突厥头领唯恐晋阳城中的大批隋军随时都有可能赶来增援,因此不欲在此耽搁过多的时间,随即向层层围住鱼俱罗的手下下达了从速斩杀鱼俱罗,全军撤退的命令。

突厥骑兵得到头领格杀勿论的军令,一拥而上,就要以众欺寡,将包围圈中的鱼俱罗乱刃分尸。

在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策马立于包围圈最外一层的数十名突厥骑兵只觉胯下的战马突然莫名其妙地变得躁动起来,旋而,一股焦糊气味窜入了这些突厥骑兵的鼻腔之中。

他们扭回头一看,惊得嘶声吼叫起来:“马尾巴怎么着了?”

当他们发现自已胯下骑坐的战马被人烧着了尾巴时,已经为时过晚了,一匹匹被点燃尾巴的战马像发了疯似的四下横冲直撞,霎时间就将数百名突厥骑兵组成的层层包围圈冲了个稀里哗啦,溃不成军。

鱼俱罗本已抱着杀一个是一个的必死想法,一心准备着多拉几个突厥骑兵和自己结伴上路,此时突然见突厥阵中起了躁乱,忙趁势舞开掌中大刀,就近砍翻了一名突厥骑兵,夺下他胯下的战马,翻身上了马,挥动大刀,掉头向已方的队伍中冲杀过去。

那位突厥头领不意陡生变故,手下自乱了阵脚,使得已成案上之肉的鱼俱罗活脱脱地突围而出,退回了隋军队伍当中,气恼之余,已知今晚势难达成目的,喝令三军制服受惊的几十匹战马,匆匆撤出了灵石堡。

鱼俱罗死里逃生,退回到隋军队伍当中,缓过一口气来,这才发现,方才出阵那一通拚命厮杀,自己带去的三十名隋军骑兵已全部阵亡,连他自己身上也添了好几处伤口。

“鱼将军,我这一招以毒攻毒,火烧马尾巴的计策如何?”

鱼俱罗正在神伤之时,突听马前有人向自己问道,他低头一看,原来是鲜于罗带着二三十名手持火把的军士正笑吟吟地立于马前,望着自己。

“方才是你,救了我?”这时,鱼俱罗才算彻底明白过来,是鲜于罗率领一干军士,趁突厥骑兵全力合围自己之际,烧着了突厥骑兵的马尾巴,才使自己逃得了一条性命。

鲜于罗虽然对兵法一道不甚了了,可贴身护从杨广经年,脑子里的鬼点子却不少。当突厥人改用火攻,点燃了当做阵墙之时,他就躲在一旁,暗中寻思如何破解突厥骑兵强大的攻势。待到眼见鱼俱罗孤注一掷地率领阵中全体骑兵冲杀出去,反被十倍于已方的敌军层层包围起来时,眼望突厥骑兵胯下那一匹匹战马,鲜于罗脑中灵光一闪,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于是,他便亲率二三十名步军,分散潜行,悄悄溜到了最外一层包围圈的那数十名突厥骑兵马后,点起火把,烧着了数十匹战马的马尾巴,使得突厥阵脚大乱,成功地救出了鱼俱罗。

“侥幸,侥幸啊。”

鱼俱罗强打起精神,集合所余人马,清点双方伤亡情况,发现突厥此次趁夜来袭,前前后后被自己率部斩杀的统共不到四十人骑,而自己这方,不但身为三队管带的裴虔通被突厥人掳走,三十名骑兵全部阵亡,即连步、车、弓其他三个军种也多有伤亡,统查下来,灵石堡外和突厥铁骑这一场遭遇战打下来,即便结成了方阵对敌,骠骑营伤亡的人数也几乎达到了对方的三倍之多。

所以,当次日晌午,杨广一行抵达灵石堡时,等候在此,与他们会合的只剩下了不足一百五十人。

与突厥仅此一战,号称精锐的晋王骠骑营就几乎折损了一半人马。

第288章 霸城

隋唐时期提起并州,通常有两层含义:

其一,并州和关中地区的雍州、关东的豫州、梁州等地并列为华夏十三州,其治府在晋阳。

其二,单指并州城,也称晋阳城。

自西晋末年,五胡乱华,经历了三百多年的战乱后,西汉武帝一朝开拓下的华夏疆域大大缩水,并州逐渐成为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南下侵扰的重镇,军事、政治地位都得到了显著提高。

在杨广奉旨以河北道行台尚令的身份出镇并州以前的半个多世纪里,并州城更是一度作为北齐开国皇帝高欢、高洋父子长年驻跸,遥领朝政的别都,被冠以了一个听起来霸气十足的别称:霸城。

待至北周武帝宇文邕亲率十万大军,以弱胜强,一举攻灭了宿敌北齐,俘获并诛杀了北齐后主高纬、高恒父子不久,北周朝廷内部又爆发了内乱,以相州总管尉迟迥为首的三总管先后起兵反对杨坚,声噪一时。当时,时任并州总管的李穆的政治倾向如何,将直接影响着北朝朝局的走向。正是由于李穆坚定地站在了杨坚一边,才使得杨坚很快稳定了关东,继而任用韦孝宽、高颖等人发兵剿灭了叛乱,稳固了他的政治地位。

因此,在杨坚代周开隋之后,不仅将李穆封为三公之首的太师,恩荫李氏满门上下一百多口,而且立即将自己的次子,晋王杨广封做并州总管,急欲牢牢地把这座北境重镇掌握在自家人手中。

单从地理位置而言,并州城晋阳和东北方向的幽州相类似,地近北方游牧民族盘踞的辽阔草原,幽州以北不远有秦始皇时期就有的军事要塞临榆关,并州城以北约三十里处则建有扼长城要冲的雁门关,而且并州城地接东西,襟带九原,东、北、西三面环山,汾河自北向南穿城而过,地理位置较偏于东北一隅的幽州又胜过三分。无怪乎高洋要称并州城为霸城,在其取代东周建立北齐政权后,尽管建都邺城,但纵观北齐六世皇帝,对并州的重视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帝都邺城。

即如北周武帝宇文邕发起对北齐的灭国大战之初,北齐后主高纬还在晋阳宫附近和他最为宠爱的淑妃冯小怜狩猎,及至接到军报称,北周大军已挥师东进,连破数座城池,高纬仍因冯小怜向他撒娇称自己尚未捕得猎物,而不惜冒着灭国的风险继续留在晋阳宫陪她狩猎取乐。

当杨广在灵石堡和鱼俱罗带领的一百多名骠骑营将士会合,强忍胸中的愤懑和讶异,详细问明骠骑营昨夜和突厥铁骑一场血战的前后经过,命人就地草草掩埋了阵亡将士的尸骨,这才怀着沉痛的心情与鱼俱罗等人一道从灵石出发,赶往并州城。

与此同时,并州城内的河北道行台两位仆射张威和王韶今日一早也得到守城军士禀报,称昨夜位于并州城西南不远处的灵石堡似乎发生过两军交战。

由于杨爽上任后为尽快从突厥人手中夺回临榆关,几乎带走了驻守并州的所有精锐部队和统军将领,仅剩的唯一一位河北道行台兵部尚李雄此时正统率三千人马驻守于雁门关,张、王两位仆射虽历任州刺史,却无亲统三军,临阵对敌的经验,因经,在获知灵石堡昨夜曾发生过激战的讯息后,出于谨慎考虑,并没有派出人马增援灵石,而是亲自登上了并州城楼,加强了并州城的警戒。

张威比王韶年纪要小上几岁,眼神也比王韶要强些,当他站在并州城雄伟的城楼上,一眼望见由远及近走来的这支人马打的是晋王骠骑营的旗号,不由得既惊又喜,连忙会同王韶两人下了城楼,大开城门,亲自出城,将杨广一行迎进了并州城。

杨广初进这座北境重镇,第一眼的印象就是这里的城大,人少、兵多。

并州城内,两横两纵建有四条大街,因分别通往联结着东西南北四座城门,分别叫做东门大街、西门大街、南门大街和北门大街,无论哪一条大街比起东都洛阳城中的定鼎大街来,都毫不逊色,由此可见并州城的形制规模在当归丝毫不亚于东都洛阳,甚至还有过之。

而杨广在张威、王韶等人的引导、陪同下,自并州城的南门入城,自南而北几乎穿城而过,最终抵达暂时设在城北宫城内的河北道行台署衙这一路上,在宽敞的并州街道上,看到的行人、百姓尚不及初入东都时的十分之一。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东都的街头巷尾,几乎见不到有手持兵器肃然而立的军士,而自己自走进并州南门,到抵达行台署衙这一路,沿途则密布着全副戎装的军士。联想到昨夜在灵石堡与突厥一战过后即折损近一半的晋王骠骑营,杨广立马感觉到了这座霸城内多年沉淀着的一股浓浓的杀气。

由于从并州城南门到行台署衙的一路之上,张威、王韶经向鱼俱罗探问,方得知了昨夜在灵石堡与趁夜偷袭的突厥铁骑一场恶战的原来是担任晋王贴身护从的骠骑营三百将士,因此,一俟将杨广让进行台署衙的议事厅坐下,二人就不约而同地面向杨广跪下请罪,请求杨广重治二人没有及时发兵增援灵石堡,从而导致晋王骠骑营重大伤亡之罪。

“两位仆射快快请起,关于此事本王已听鱼将军详细禀明,与两位仆射无涉。”杨广初临藩地,不欲对父皇指派给自己的两位副手过于苛责,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向张、王两位仆射问道,“怎么不见卫王和齐安郡公?”

张威与王韶对视一眼,拱手答道:“王爷有所不知,卫王殿下带领李广达等数十员统军将领目下正在幽州驻防”

杨广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忍不住略带意外地问道:“早在本王离京前,突厥人不就已经主动撤出临榆关了吗?六叔为何还要亲统大军在幽州驻扎?”

第289章 此仇焉能不报

张威拱手答道:“禀王爷,下官和王仆射等一班行台吏员抵达并州后,曾与卫王殿下会议北境军情。卫王殿下以为,沙钵略虽已从临榆关撤兵,然自北齐灭国后就率残兵盘踞在营州之高宝宁一部尚在蠢蠢欲动,时刻准备卷土重来,恢复高氏旧日江山。因此,卫王殿下决定,趁突厥五可汗大军尚未集结来犯之时,集中幽并等地官军所有精锐,东出临榆关一举剿灭高宝宁所部,以期达到削去沙钵略臂膊,同时震摄辽东高句丽、契丹诸部的效果。王爷也知道,圣上既赋卫王专悃之权,下官等唯有遵命全力配合而已。卫王现亲率八万精锐之士及八路行军总管,正驻扎在幽州城内,静待有利时机,随时出关与高宝宁部决一死战,即连李广达,也被卫王征调去,做了他的行军长史。”

杨广听罢,紧绷着嘴点了点头,冷不丁地向张威问了句:“本王急欲率军北上,与突厥人一战,以报灵石之仇,但不知眼下并州城内尚有多少守军?”

议事厅内诸人骤然听到这话,皆吃了一惊,以张威、王韶两位行台仆射为首,纷纷迈步向前,朝杨广施礼劝阻道:“王爷暂且息怒,万万不可草率行事啊。”

杨广目视侍立在自己身旁,满脸通红的鱼俱罗,冷冷地质问他道:“鱼俱罗,你就不想为昨夜战死于灵石堡的骠骑营将士报仇雪恨吗?”

杨广自抵达灵石堡,鱼俱罗所率骠骑营残存人马会合后,到进入并州城后,始终阴沉着脸一言未发,鱼俱罗心怀忐忑,原就担心杨广到达并州城后,会重治自己战事不利之罪,此时听到杨广向自己发问,当即挺身向前,抱拳躬身答道:“但请王爷下令,鱼俱罗情愿只身匹马即刻出城,誓擒胡酋献于阶下,如若不能,甘受军法处置。”

方才自己主动向杨广请罪,还见他和颜悦色地说到灵石堡之战与自己等人无关,才一转眼间就见他变换了另一副口吻,咬牙切齿地要为战死于灵石堡的骠骑营将士报仇,张威、王韶既感措手不及,又深知不能任由杨广负气胡来,两人对视一眼,仍由分掌兵部的左仆射张威首先开口劝道:“并州距幽州虽不甚远,但也有四五百里的路程,昨夜突厥人偷袭灵石堡,其兵力多寡、统军将领以及其真正用意,目下尚不得而知,且并州城内,包括驻守雁门关李子雄麾下,合计兵力不过一万两三千人马,如贸然出城邀战,一旦和沙钵略麾下主力大军遭遇,后果将不堪设想,下官敬请王爷千万三思而行啊。”

王韶听张威话里话外仍旧是一副恳求杨广不可轻举妄动的口气,不由得大是不满,索性搬出杨坚的话,半是教训半是劝止地说道:“下官等受任离京之初,圣上曾有明谕,要殿下到达并州后,凡征战之事须由卫王统掌、决断,一应行台庶务,则统由下官等负责打理,尔今卫王亲率大军远在幽州,并州城内只有守城之兵,无有领军出征之将,王爷定要率军北击突厥的话,也务必要征得卫王同意后方可。在卫王出征军令传下之前,请恕下官等不能将并州城内一兵一卒交给王爷。”

王韶与张威身份多有不同,除了是行台右仆射之外,还兼任晋王府长史,可谓是杨广藩邸众僚属之首,因此,他开口说起话来,决不像张威那样绵软无力,一张口,就搬出了杨坚的圣谕来压迫杨广就范。

杨广在灵石堡亲眼目睹了麾下这支刚组建不久的贴身近卫部队历经与突厥铁骑一战之后,死伤的惨状,心里早就憋足了一口气,要在抵达并州,搬得援兵后,亲率一支兵马北上与突厥人一决高下,为堂堂晋王骠骑营挽回颜面。先前听说自己唯一敬畏的六叔杨爽竟然不在并州,他还心中窃喜,只道六叔不在身边,自己正可传命张威等人将城中兵马尽交由自己率领,北上向突厥发起进攻,哪曾想又是这个令他头痛不已的王韶居然一点颜面都不给自己留,当着一班行台僚属的面儿,就直言回绝了自己的命令。

杨广气得接连张了几回嘴,想要痛加训斥王韶毫无尊卑上下之礼数,可话到嘴边,念及父皇杨坚在允准放自己出镇并州之时,确曾交待有王韶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又只得强忍下这口气。

既不便对王韶公然发作,就只能冲鱼俱罗发泄胸中的怒气了,杨广“啪”地一拍面前桌案,大声问鱼俱罗道:“鱼俱罗,你真要在本王面前立下军令状,只身出城,生擒胡酋,将功赎罪吗?”

鱼俱罗自随军当差以来,还从未吃过昨晚上在灵石堡那样的大亏,之前还有些因受杨广所激,羞忿难当,一时冲动,主动请缨的心态,此时猛然听杨广说出将功赎罪的话来,心中更是不由得既怕又恨。

怕的是,自己年过四旬,好容易攀上杨广这棵大树,有了飞黄腾达的苗头,没想到头一回率领人马随杨广外出,还未到达并州,就在灵石堡一战中丢失了近一半的兵马,听杨广话外之音,显然颇有责怪自己统兵不力的意思在其中。

恨的是,昨晚率军偷袭灵石堡的那位突厥头领过于心狠手辣,竟能想出要火烧方阵的主意,迫使自己急切间犯下了致命错误,主动带人冲出方阵,以至损兵折将,反胜为败,白白折损了骠骑营近一半的人马,给自己,也给杨广带来了莫大的耻辱。

“王爷,待段将军一抵达并州,末将即愿只身出城,生擒胡酋来献。”当此生死荣辱关头,鱼俱罗犹没忘了顺便提到自己的顶头上司段达,早在灵石堡与杨广一行会合之际,鱼俱罗就没见有段达的身影,在从灵石堡赶往并州城的一路上,因忌惮于杨广一直阴着张脸,策马默默走在最前列,他未敢主动向杨广问及段达,这时便顺便提了起来。

“用不着那么久。金才,今日起,就由你暂统骠骑营各队。鱼俱罗,你现在就要以动身了。”杨广瞪了立于阶下的张威、王韶一眼,紧咬着牙关吩咐鱼俱罗道。

第290章 无兵可招,无粮可筹

鱼俱罗本想借在杨广面前提到段达,来提醒杨广,莫忘了离京之后,他还有过一段微服私行的把柄握在自己和段达两人手中,想以此求杨广至少能免于治自己率军与突厥交战失利之罪,谁知杨广打心底里根本就没想到微服私行是什么把柄,竟然不但连他的军权都给剥夺了,而且明令他今天就出城去戴罪立功。

“末将,遵命。”鱼俱罗艰难地吐出四个字,转身大步走出议事厅,在院门外翻身上马,提着自己那杆排云大刀,径直出了并州北门,出城去找昨夜率军偷袭灵石堡的那位突厥头领去了。

杨广一怒之下,打发了鱼俱罗单人独骑出城将功赎罪,心中仍余怒未消,可遍观议事厅内诸人,再无一位可供自己出气之人,只得悻悻地对张威道:“本王身上有些乏了,今日就先说到这里吧。”

张威略带怯意地望了杨广一眼,小心翼翼地陪笑说道:“下官等已为王爷在城内择定了下处,这就引王爷到下处安歇。”

他见杨广点头无话,遂回身屏退厅内诸人,和王韶两人亲自引着杨广出了议事厅,来到与河北道行台衙署仅一街之隔的一所大宅院门前停下了脚步。

“王爷,这里是齐朝时晋阳宫所在,经下官等商议,就请王爷暂在此处驻马安歇吧。随行人等已先入内安顿下了。”张威知趣地在晋阳宫门前停了下来,并没有陪杨广进宫去的意思。

“有劳两位仆射了。”

杨广心不在焉地冲张、王两人抱了抱拳,抬脚就要进晋阳宫歇息,却不料跟在张威身后的王韶又开了腔。

“张仆射就请先走一步,在下身为晋王长史,有几句话还要向王爷提说。”

杨广紧皱了皱眉头,什么也没说,率先走进了晋阳宫。

晋阳宫大门内,安若溪已换了一身王府侍女的装束,用一方藕色的巾帕裹在头上,遮住了头顶,正和萧萧、瑟瑟二人侍立在道旁,迎候杨广回宫安歇,见杨广身后还跟着王韶,都误认为他二人还要在宫中商谈公务,遂将他们引往了晋阳宫的正殿落座说话。

“不知王仆射还有何见教?”杨广一走进正殿,就有意打了个呵欠,回身向王韶问道。

王韶却对杨广的举动视若未见,随口向安若溪等人吩咐一声:“尔等先退下吧。”

即便是跟随自己多年的府掾鱼赞,也不敢轻易地当着自己的面开口屏退侍女,杨广见王韶如此作大,心中更添了一丝不快,勉强走到居中的上座坐下,眼瞅着安若溪并两名侍女都退出了正殿,只用冷冷的眼神盯着王韶,静等着听他究竟有什么要紧的话对自己言说。

“王爷一路鞍马劳顿,下官这些话本不应今日便向王爷提起,但方才在衙署内见王爷才至并州,就急于率军北上邀战突厥,下官唯恐有负圣上所托,坏了王爷的大事,因此,才不得不如此行事,如有冒昧,还望王爷宽恕。”王韶总算还顾及到杨广的颜面,冲杨广一揖到地,从容致歉道。

“王仆射身兼王府长史,与其他行台僚属又有不同,今后在本王面前,倒无需太过客套。”杨广心里的气儿略感顺畅了些,一边跟王韶虚言寒喧着,一边请他在下首坐下说话。

“方才引王爷和下官到正殿来的那位侍女,倘若下官没看错的话,应当是位才还俗不久的出家之人吧。”王韶坐下后并不急于切入正题,反而开口向杨广打听起了安若溪。

“唔,王长史有什么要叮嘱本王的,但请直说就是。”杨广有意回避向王韶说起安若溪的姓名、来历,伸了个懒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王韶在杨广这儿碰了个软钉子,颇有些不甘心地抿了抿嘴,这才转向杨广问道:“王爷初到并州就藩,可知目下河北最缺的是什么吗?”

杨广紧锁双眉,摇了摇头。

“一是兵,二是粮。”王韶目光灼灼地盯着杨广,一字一句地说道。

“父皇赏赐给本王的那座开皇五铢铸钱炉,不是交由张建平带来并州了吗?本王离京之前,母后又赏赐下八百万钱,充做河北道征兵之用,大约不久也可运抵并州了吧?”杨广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有了足够的军晌,何悉没有当兵之人,又怎会筹集不到足够的粮草呢。

王韶不以为然地一笑,说道:“这正是下官急欲提醒王爷务需留意的关键所在。一座铸钱炉,再加上八百万钱,若按寻常推算,理应能供给十数万,甚至二十万大军日常之用,但依目前河北诸州郡的情形而言,只怕是有钱也无处可花啊。在行台,下官分掌度支,在王爷抵达并州前的一个多月时间里,行台库中已先后调拔出近二十万钱,却才募得了仅可供三千人马一月所用的粮草卫王北上统军之前,幽并等地原就驻扎十万府军,而到目前为止,新征招入伍的兵员尚不过千。照此发展下去,下官担心,一旦突厥五可汗四十万铁骑南下来犯,河北危矣。”

杨广乍闻王韶此言,惊得立马从座中一跃而起,两眼紧盯着王韶,语调急促地问道:“何以会至此呢?”

王韶忙随着杨广站起身,正色拱手劝道:“王爷稍安勿躁,且请落座,听下官一件一件细细道来。”

“王长史,先前在长安时,我曾听长孙先生向我说起过,关东、河北向为人丁兴旺之地,粮草丰茂之所,为何会成了现在这样的情形呢?”杨广一惊之后,不禁困惑地冲王韶问道。

“王爷所说不差。数年前前朝武帝亲率大军,攻灭北齐,尽收齐地三百八十九万户人丁,关东、河北一带人口之盛,的确是关中难以与之相比的。即如今日而言,经粗略估算,单单河北道行台治下十九座州郡之内,人户总计也应不在三百万户以下,如按每三户抽一丁计,也应能征召起百万之众。然则实情却远非如此。究其原委,其实就在于前朝攻灭北齐后,只重占,未重化,以至旧齐之地人心背离,无人愿替朝廷出力效命。而要化民,又决非一年半载可成之功,难就难在此处了。”

第291章 国同俗异

杨广听了王韶这话,颇不以为然,当即反驳他道:“王长史此言差矣。自古从来都是吃粮当兵,河北道治下既有上百万户人家,只要朝廷肯出粮晌,何愁征召不来足够的兵源呢?”

王韶淡淡一笑,拱手道:“王爷可曾听说过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这句话。下官之所以被圣上选中,充任殿下的府僚,多半是因下官原系出身于并州王氏的缘故。关东、河北一带,与关中颇为不同,首先就是这里世家豪族林立,在民间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和号召力。我方才说到的河北道治下户口百万,只是据实而言,单就各州郡人丁帐薄上记载的数目,可能不足此数的十之一二。概因绝大多数小户人家,为逃避兵役、租调,不惜舍家为奴,甘当世家豪族的奴仆,附庸,更有私下买通村正里长,男变做女,壮化身为老,不受征召的,凡此种种,岂是王爷在关中时见得到的?”

杨广并非从未听说过关东重门第、世家,可如王韶所说,州郡帐薄上所记载人丁数目与实有人口数量相差如此巨大,还是头一次听说。当下半信半疑地问王韶道:“依王长史之言,这些世家豪族的势力未免也恁大了些吧,但不知他们一家名下通常有多少小民百姓寄身为奴?”

“仅就下官所知,单是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这两家,其名下寄身为奴者就有十万之众,下官出身的并州王氏名下有奴、佃总数也在七、八万口。”

“那岂不是以一家一姓之实力,就足以组建起一支上万人的军队了吗?如此说来,朝廷只须收拢住这些世家豪族,不就可以征召到足够的军卒了吗?”杨广惊诧于关东、河北世家拥有如此强大实力的同时,也禁不住想当然地说道。

“王爷把这件事看得过于简单了些。”果然,王韶敛起笑容,异常郑重地答道,“依汉魏以来四五百年前通常的说法,只有三世以上为宦者才能称为一州一郡的世家门第,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这些国姓世家,世代传承已历百年以上,门第之内,祖制族规森严,又岂是一朝一代一道诏命能轻易收拢得住的。这也只是其一。

若说其二,之所以现下难以在关东、河北一带征召到足够的兵源,则不仅和这些汉人世家豪族有关,还与东魏、北齐的兵制有着很大的关系。与前朝及我大隋颇有不同,东魏、北齐两代实行的府兵制更像是所谓的族兵、坊兵制,这两朝的所有军队并不直接效命力朝廷,而是效忠于统军的将领,即便是北齐一朝充任禁军的六坊军,也都是首先效命于六坊的统军将领,而由统军将领再效忠于皇帝的。由此,凡府军所需日常糗粮,概由统军将领私家供给,从而将卒之间形成了牢不可分的人身依附关系。这也是当今圣上登极不久,就颁下明诏,令府军人皆改回旧姓,不必再随将姓的主要原因。但因关东、河北一带家兵、坊兵制历时已久,可谓是根深蒂固,要想以朝廷的名义在这些地方征召丁壮入伍当兵,确实不是一件易事。”

杨广虽然听不大懂,但也能从王韶的话中听出,朝廷之所以在河北道治下各州郡征召不到足够的兵源,组建新军,抵御突厥入侵,大抵和当地的世家豪族,以及东魏、北齐两代数十年间推行的兵制有着直接的关系,只是他更加不明白的是,王韶为何要急吼吼地在他抵达并州的头一天,就向他说起这些。

从杨广略带迷离的眼神当中,王韶似乎察觉出了什么,立马将话题扯了回来:“昨夜灵石堡一战,晋王骠骑营折损近半,王爷急欲寻胡寇报仇雪恨的心情可谓是人同此心,下官也能深切地体会得到。方才下官之所以要跟王爷讲说起行台治下面临的最大两道难题,就是为了提醒王爷,眼下正值朝廷多方用兵的危急关头,千万不可图一时之快,置朝廷大局于不顾,转守为攻,贸然出城邀战突厥,以至酿成大祸呀。”

“照你这么说,一日招募不到足够的兵源,咱们便须缩在这城中一味地被动挨打了?”听王韶提到灵石堡一战,杨广忍不住脱口而出,质问道。

“王爷,下官位居府僚之首,不得不提醒王爷,圣上命王爷出镇并州,首要之责是要力保疆土不失,而不是寻机与突厥开战的。”王韶毫不避讳地直言相告道,“在王爷抵达并州前,下官和张仆射等行台同僚本就不赞同卫王集重兵于临榆关,主动进袭营州,原还一心指望着待王爷到达并州时,能够力劝他罢兵休战,但以稳守关隘为重,不承想王爷初入并州,即完全不顾敌我兵力之多寡,急欲为死伤的骠骑营将士报仇。下官受圣上重托,不得不对王爷稍加匡正,以免王爷误入歧途,犯下大错。”

“灵石堡位于并州城以南,与并州近在咫尺,难道突厥人打上门来了,你还要本王甘心情愿地挨打不成?”杨广忍无可忍,拍案而起道。

“恳请王爷立时写下一份信,命人紧急送往临榆关卫王中军,促请卫王急调两万兵马赶回并州,以保并州无虞。”王韶头也不抬,以近乎命令的口令向杨广说道。

“你,你”杨广气得浑身颤抖,用手点指着王韶,恨不得将他一刀砍了,方解冲天之怒气。

“昨夜偷袭灵石堡的突厥人马,不能排除系沙钵略率统主力部队的可能,单凭并州城中这万余人马,一旦突厥人展开大规模的进攻,很难确保并州城不失,为守土大局计,但请王爷立即传卫王,回兵增援藏并州吧。”王韶说着,做势就要给杨广跪下。

“你用不着向本王施如此大礼。这封信我写就是。”头脑稍微冷静下来,杨广一想到真如王韶所说,自己刚到并州不久,就丢失了如此重要的一座城池给突厥人,岂不是会大大辜负父皇对自己的一番殷切期望,因此强压下胸口喷薄欲出的怒火,挥手拦住王韶,极不情愿地向他妥协了。

第292章 亡国之宫不可住

守着杨广,看着他写下了那封向杨爽搬兵求援的信,王韶脸上才现出一丝笑意。

从杨广手中接过信,王韶想起了被杨广喝令出城,去寻突厥人报仇的鱼俱罗,又劝杨广道:“王爷还是趁早差人寻回那位鱼将军吧,下官瞧着他身上带有不止一处刀箭伤,就这么单人独骑的出城去寻突厥人报仇,难免凶多吉少”

杨广却是一句多余的话也听不进去了,摆摆手道:“他要没有这点儿能耐,也着实做不得本王骠骠营之统领了。王长史,承你方才告知了本王许多行台治下面临的实情,望你和张仆射能及早思谋出相应对策,一一加以排解,辅助本王守御好北境,不负父皇重托。”

“只要王爷平安无恙地驻守并州一日,便如同天子亲临一般,下官相信,假以时日,多加劝导,终将有一日,关东、河北一带的世家、百姓会和朝廷站到一边的。”王韶话中有话地说完这句话,即向杨广告辞,手中拿着杨广写下的信,差人去向杨爽报信求援去了。

“啊呸。”看着王韶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杨广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烦闷,冲着王韶离去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

安若溪带着萧萧、瑟瑟两名侍女悄无声息地走进殿来,一眼望见杨广脸色潮红地站在殿中,忍不住关切地问道:“王爷可是议事议得过久,身上感到不适,要不要传郎中来瞧瞧?”

萧萧、瑟瑟两人因安若溪重返杨广身边,自忖身份,都不敢再向先前时那样与杨广公然亲近,瑟瑟略微迟疑了一下,才乍着胆子给杨广捧上一碗茶水。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刚才被这老儿呛了几句,心中有些不快罢了。”杨广从瑟瑟手中接过茶碗,喝了一大口茶水,怏怏地说道。

“王爷可还是在为昨晚上那一战气恼?”安若溪走近杨广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方才放下心来,试探着问道。

“萧萧、瑟瑟,你两个昨晚不也和鱼俱罗所率的骠骑营在一处,可曾看清那支突厥铁骑,为首带队之人是何身份?”杨广对自己的近卫初次与突厥人接战,就蒙受了如此巨大的损失仍耿耿于怀,偏过头冲着两名侍女问道。

“回王爷,我二人当时皆留在营帐之中,未曾靠近两军交战之地,所以”萧萧带着几分歉意答道。

“突厥人撤退以后,我问过鲜于罗,好像听他提过一句,说统军偷袭灵石堡的是位突厥王子。”瑟瑟忙补充道。

“哦,是位突厥王子?”杨广眼前登时一亮,当即吩咐萧萧、瑟瑟道,“去把鲜于罗传来,我要当面问他。”

萧萧、瑟瑟领命转身刚要走,却被安若溪开口给拦住了。

“王爷今日初到并州,连夜问事未免过于操劳了些,不如待明日一早再传鲜于罗来问话吧。”

经她这一说,杨广抬头看看殿外,这才发觉殿外已是漆黑一片,不知不觉已至日暮时分了,精气神一懈,顿觉浑身上下软软的,再也提不起一丝气力来,遂冲安若溪点了点头。

“你两个去准备些饭菜来,端至王爷寝殿去。王爷,我扶着你回寝殿先躺一躺,缓上一缓吧。”安若溪俨然恢复了先前在晋王府时的做派,回身向萧萧、瑟瑟两人吩咐道。

萧萧、瑟瑟自从杨广悄悄溜出长乐驿,微服私行以来,一直在为杨广的安危牵肠挂肚,今天日间与杨广一行会合于灵石堡,又因见杨广气恼骠骑营惨败于突厥铁骑手下,不敢主动向前跟他嘘寒问暖,及至后来认出了杨广随行几人当中,竟然有光着头的安若溪,两个人更是感到莫名的惊诧,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又不敢问,此时听到安若溪吩咐两人为杨广准备饭菜,两人都知道安若溪和杨广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答应一声,转身先走了。

“若溪,你只管在前面引着路就行,我还没有乏到要人扶着才能走路的地步。”杨广轻轻推开安若溪的手,迈步向殿外走去。

走出正殿,接连穿过三进院落,才来到了寝殿座落的院内,杨广放眼四顾,不禁感叹道:“这晋阳宫比起长安的晋王府,可要大得多了。”

安若溪引着杨广走进灯火通明的寝殿,屏退等候在殿内侍奉的几名侍女,服侍杨广在床上躺下,这才对他说道:“今晚也就罢了。我劝王爷明日一早就离开此宫,在并州城里另寻下住处吧。”

杨广刚刚躺下,听安若溪一开口就劝自己明日搬离晋阳宫,不由得以手支颐,在床上半坐起来,问安若溪道:“这是为什么呢?莫非我住不得此宫。先前在长安时,曾听虞孝仁无意中说起过一回,他父亲虞庆则率军镇守并州时就住在这座晋阳宫中,他都住得,为何我就住不得呢?”

“别人的事不是我这么个婢女该过问的。”安若溪一边递给杨广一把拧得半干的手巾,要他擦去脸上的灰尘,一边随口答道,“我只知道数年前,北齐后主高纬和他那位宠爱的淑妃冯小怜就是住在此,被前朝武帝给灭了国。王爷愿意住在他二人曾住过的宫里吗?”

五百多年前,王莽篡汉失败,光武帝刘秀不也住进了王莽住过的未央宫吗,仅仅因为北齐后主和冯小怜在此宫中住过,安若溪就劝自己趁早挪往它处去住,不也太过牵强些了吗?

杨广扑哧一笑,正想打趣安若溪两句,劝她不要过于迷信,又听安若溪接着说道:“王爷在长安时不过是一位寻常的亲王,但一到这并州城中,便是不折不扣、坐镇一方的藩王了,凡事还是小心些的好,莫要授人以把柄。”

杨广闻言心中一动,暗自感到有些纳闷儿:他清楚地记得,安若溪被遣出晋王府前的那个夜晚,她来寝殿第一次向自己提到了夺宗之事,尔今短短数月过去,她为何态度大变,连一座前朝君皇遗留下的行宫都劝自己不要住了呢?

第294章 迷路太行陉

议事厅内,长孙晟正在向杨广等人详细介绍着突厥人的最新动态,突见有军士来报,说南城门外来了一二十骑人马,为首一人自称是晋王骠骑营统领,姓段名达,要把守城门的军士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

其时,王韶,张衡等人已分赴河北道治下各州催办粮草,游说当地世家豪族去了,只有行台左仆射张威一人陪在杨广身边。张威听罢军士禀报,心中感到奇怪:晋王明明和麾下的骠骑营已抵达并州十多天了,今天怎么又冒出个骠骑营的统领来?一边寻思着,张威率先问道:“来人可出示有凭据,证明他确是王爷身边的将佐?”

军士摇了摇头,答道:“回仆射的话,这一行人马看身上的穿着,倒像是一伙拦路打劫的匪类,正因如此,城门上的兄弟们才不敢擅做主张,放他们进城。”

张威还要再问,就听杨广说道:“放他们进城来吧。叫段达直接到议事厅来见我回话。”

长孙晟坐在一旁,已听出了其中必有杨广不欲为旁人知道的隐情,忙站起向杨广提出告辞。

“先生,你我师徒二人久别重逢,请先生先至馆驿歇息一时,今日晚间,我亲自设宴为先生接风洗尘。张仆射,就烦请你陪长孙先生一同到馆驿,先行安顿下来吧。”杨广的确不欲他微服私行的事被旁人听到,当下站起身,稍带着把张威也支使开了。

长孙晟论官不过是位正五的车骑将军,杨广却命自己一个堂堂的行台左仆射亲送他至馆驿安歇,张威心中虽有不满,但因与杨广共事时间不长,不好当面违了他的令,只得勉强起身,引着长孙晟去了。

过了约有小半个时辰的光景,就听议事厅外传来一个熟悉的报名求见声:“末将段达求见晋王殿下。”

“进来吧。”杨广这些天颇为自己一行能成功摆脱段达的一路追赶,赶在他头里这么多天抵达并州感到自鸣得意,今日终于在并州城中等到了这位骠骑营的统将,遂有意装做什么也不知道,淡淡地向厅外吩咐道。

及至段达奉命走进议事厅,杨广闪眼朝他身上观瞧,差点儿没当场笑出声来:只见这位官居正四的青年禁军将领身上破烂溜丢地只披着两片破麻袋,光着头没戴帽子,脸上青一道、紫一道满是淤伤,令人乍一见,多半会误认做是一个当街乞讨的落魄之人。

“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提鼻闻到从段达身上散发出的阵阵臭气,杨广强忍着心头的嫌恶,掩鼻问道。

“王爷哪。”段达看到议事厅内居中而坐的果真就是杨广本人,不由得悲喜交加,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声,翻身扑倒在地,一时间竟哽咽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杨广没想到他见到自己,反应竟如此剧烈,连忙吩咐一旁侍立的军士先带段达下去,梳洗打扮,换过一套干净的袍服再回来见自己说话。

“王爷,你可叫末将想得好苦啊。”段达奋力甩开前来扶他下去更衣梳洗的军士,跪着向前紧爬了两步,抬头直愣愣地盯着杨广,像是极不舍得他再从自己眼前消失。

“且慢,尔等先退下吧。不得本王传唤,不得进厅。”杨广眼见得段达举止反常,与离京前大不相同,心知有异,忙屏退军士,单留下段达一人在议事厅内,低低的声音问道,“你怎会来得如此迟缓,一路之上可是出了什么意外?且坐在一旁,慢慢道来。”

段达一双眼睛仍盯在杨广身上,舍不得挪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却不敢依杨广的吩咐,躬身站在杨广面前,饱含委屈地向杨广讲述起了他自东都赶往并州这一路上的遭遇。

原来,那日杨广一行人无意在洛阳街头看到的正是段达和他率领的二十名精骑。段达身为护送杨广至并州出镇的骠骑营头号统军将领,自然懂得如不能及时追赶上微服私行的杨广,一旦他半路上有什么闪失的话,无论对他本人,还是对骠骑营上上下下三百名将士而言,后果都不堪设想。因此,他亲率二十精骑,一路疾驰飞奔着,仅用了两天一夜,就追赶至了东都洛阳。

然而,一进东都,段达就傻了眼,面对着一座偌大繁华的洛阳城,仅凭他率领的这二十名骑兵,要想在城中发现杨广一行的踪迹,简直如同大海里捞针一样艰难。

于是,在带领着二十名精骑围着东都洛阳兜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之后,段达无奈,只得带着二十名骑兵在洛阳城找了家客栈先住了下来。按他的推算,杨广之所以会绕道东都赶赴并州,大抵是心羡洛阳城的繁华,不会只穿城而过,多半会在城中多留上两天,好好逛一逛洛阳城,再继续北上的。因此,他便打定主意,要守在洛阳城中,堵住杨广一行。

若不是杨广一行无意间在街头发现了身后有追兵赶到,慌忙改变行程,当天就出城西行,绕回原路北上渡河的话,段达的计划很可能不会落空。但是,当段达带着手下人在洛阳城中一连住了三天,每天早出晚归,几乎寻遍了洛阳城内的每条大街小巷,上百家客栈、酒楼,也没能找到杨广等人。

终于,段达反复纠结后做出了改变,立即出城,将堵住杨广一行的地点向北推至了河北道治下的潞州。

段达于第四天早晨率领二十名精骑出了洛阳的北门,一路北行,渡过大河,面前出现了两条通往潞州城的道路:一条是平坦的官道,但路程较长另一条是则需穿山而过,走古时的运兵栈道太行陉,路程相较官道而言要短几乎三分之一。两相权衡之后,段达决定,兵分两路:由随行的一名伙长带领十名骑兵赴官道继续向北追赶,他自己则率领其它十名骑兵取道太行陉,走山路赶往潞州城。他确信,在这两条道路当中,杨广一行必走其一。

然而,待他带领着十名骑兵走进莽莽太行山脉之中,未及找寻到那条古栈道太行陉,就在山间迷失了方向,并且越走越迷,以至在深山密林中一连晕头转向地走了六七天,也没能找到向北出山的路。

就在段达等人迷路于太行陉旁的深山老林,每天靠着射几只山鸡野兔来裹腹度日的危难关头,却突然在山间遇到了一位不期而至的中年汉子,带他们取道太行陉走出了深山。

第295章 鱼俱罗的猎物

“原来只是在深山之中迷失了方向,所以才走得如此迟缓。”杨广听段达讲述到此,也未听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略觉奇怪:这段达也是亲临沙场,建立有功勋的军中将领,怎会无缘无故地在山中迷了路呢。

他正低头想着心事,只听段达接着说道:“如今回想起来,几天前在太行山中的一切,竟像是有人在故布迷局,只为诓骗末将等人随身携带的钱财的。”

杨广猛然间抬手,盯着段达问道:“何出此言哪?”

“若依末将行军临阵,辩识方向的能为,绝不至在山间迷路如此之久,尚找不到出山的路来。当时末将等在山间邂逅的这名中年汉子虽然答应带我们出山,却向我们索要十吊钱的引路费。待末将出得山来,发觉已到了潞州城以北,遂不及返回潞州,便匆匆忙忙赶来并州,寄希望于王爷您已先行抵达了并州。不承想果然如此”

见段达说着,又要落下泪来,杨广忙摆手止住他,向他追问道:“你方才说到有人在山间故布迷局,为的是诓骗你们的钱财,此话从何说起啊?”

段达伸手抹了把眼泪,继续说道:“不敢欺瞒王爷,末将出得山来,在赶往并州的一路上,反复思忖,才恍然察觉出当末将等人进入太行山中不久,就恍惚间走入了一座事先有人摆设好的石阵当中,几天时间里,不论末将等人怎么走,都没能走出这座布设于山中的石阵。末将早年曾跟随先师习学过几年兵法、阵法,识得此阵为昔日三国时夷陵大战蜀兵败后,诸葛亮为东吴设下的八阵图”

山野草莽间,居然有人能在深山之中布下八阵图,引诱行人于山间迷路,借以诓骗其钱财

杨广登时来了兴致,两眼紧盯着衣衫不整的段达,问道:“带你们出山的这位中年汉子,言行举止间可有何特别之处?”

“我等因急于追赶王爷,离营前走得仓猝,身边未带更多的钱帛。”段达抬头看杨广一眼,抿了一下嘴唇,方吞吞吐吐地答道,“那汉子开口就向我等索要十吊钱的引路费,我等实在拿不出,于是便”

见段达突然打住,不往下说了,杨广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沉着脸问道:“可是欲跟人动粗,又没讨得半点便宜?”

段达年纪虽轻,可也是块滚刀肉,二皮脸,听杨广一语道破了其中隐情,倒也并不脸红,反而嘻嘻笑道:“王爷英明过人,然则那汉子若论真动起手来,只怕还真不是末将的对手,他不过是凭借着地形熟些,身法快些,才侥幸从末将刀下逃得了一条性命。”

杨广见段达身为自己身边近卫统领,落到如此地步,还能笑得出来,当下又是生气又觉好笑,也不知段达的爹娘如何会生出这么一个大活宝来,紧板着脸喝问他道:“快说,后来倒底如何了?”

段达脸色刹那间由晴转阴,换上了一副苦脸,无可奈何地答道:“末将只砍了他一刀,还没砍得上,那汉子躲过一刀后,立马将带路钱涨至了二十吊钱。末将无奈,只得将掌中那口西域宝刀押给了他,才算央得他带末将等出了山。最可气的是,临别时,那汉子还口口声声说这口宝刀他决非为了自己才索要的,而是为了换得什么供佛钱,才向我等张口的。”

“你说什么?那汉子真是这么说的?”杨广身子前倾着,向段达追问道。

段达听杨广问得郑重,低头想了想,才肯定地点了点头。

“他可曾向你们提起过,在佛门当中,他是什么身份?”

“没有。”

杨广脑海中立马浮现出了孟津渡口那位老船夫的影子:段达等人在太行山中邂逅的这名中年汉子开口向人索要钱帛的口气和那老船夫初见自己一行时一模一样,难道纯属巧合?

见段达再也答不出自己感兴趣的事来,杨广带着气吩咐他道:“你睁开眼瞧瞧,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还不赶紧下去好好到饬到干净了,回到营中有何面目去见你手下的那些军士?切记,关于之前发生的一切,今后再莫要跟旁人提起。”

段达在半路山中的离奇遭遇再次印证了孟津渡口老船夫的话都是真的:在关东、中原一带民间,的确有人在暗中搞什么三十六揭缔腊月初八齐聚长安,借庆贺佛祖成道日的名义生事作乱。也不知虞孝仁是否将自己写的那封信交到了大哥手中,大哥得知此事后又会采取怎样的防备措施?

杨广呆坐议事厅内,久思无果,信步走出议事厅,迈步回到自己所住的那进院落,抬头望见安若溪正在房外廊下给“黑将军”喂食,不由得由段达又想到了十天前刚进并州城,就被自己发落出城,只身匹马去寻突厥人报仇的鱼俱罗,直到此时,他打心底里才升起一股悔意:在灵石堡战败,其中虽有鱼俱罗临阵指挥不当的原因,但究其根源,和自己微服私行也不无关系。鱼俱罗被自己打发出城时身上还多处带着伤,也不知他这些天在关外都是如何度日的,能不能如自己所愿,有所斩获,好替自己一解胸中的怨怒之气。

长孙晟由于要赶回长安向杨坚复命,当晚在行台衙署内与杨广师徒二人一番抵足长谈之后,于次日一早就向杨广、张威等人告辞,策马离开并州,南行回长安去了。

杨广亲临并州南门外,送走长孙晟,尚未转身回城,就听身后有军士来报称:北门外有一位自称鱼俱罗的将军押解着两大一小三名俘虏求见晋王殿下。

杨广闻讯大喜过望,当即命军士将鱼俱罗并他擒获的三名俘虏统统带至行台衙署见他。

鱼俱罗不愧是我大隋朝数一数二的一员猛将,居然真就单身独骑地出城捉拿了三名俘虏回来

杨广心里发着感慨,兴冲冲地回到行台衙署,刚走至门外,和迎面走来的鱼俱罗一行撞了个正着,杨广想都没想,亲自跑至鱼俱罗马前,伸手要扶他下马。

鱼俱罗与杨广不期相遇在行台衙署门外,陡然一惊,心里多少还带着些忐忑不安,及至眼见着杨广满面笑容地跑到自己马前,竟要亲自扶自己下马,不由得更是受宠若惊,忙翻身下了坐骑,冲杨广纳头便拜,口中谢罪道:“末将无能,奉王爷军令,出城十多天,只捉到了两名突厥军士和一个胡人小娃娃回营复命,还请王爷治末将无功而返之罪。”

第296章 皇家供应商

杨广侧目向鱼俱罗马后望去,果然见有四名隋军军士押着两名身着皮甲的突厥军士和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金发小男孩儿站在距自己不远的地方,遂边弯腰拉起鱼俱罗,边冲他问道:“这个小男孩儿是什么人哪?”

“回禀王爷,末将听不懂他们的话,所以不知。但末将是在突厥头领驻扎之白道州城外将他们几个捉拿回来的,当时,这两名突厥骑兵正护从着小娃娃在城郊打猎,举手投足间对这小娃娃十分恭敬,末将便猜想,这小娃娃必是突厥国中极尊贵人家的孩子,便把他们主仆三人都捉了回来,交由王爷亲自处置。”

“嗯。”杨广答应一声,走向那两名被五花大绑着的突厥军士,操着娴熟的突厥话问二人道:“你们是哪位突厥可汗的部下?这个胡人小男孩儿在你们国中是什么身份?”

两名被俘的突厥军士相互对视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面前这位身着锦袍,相貌俊朗且会说一口流利突厥话的少年两眼,没有回答杨广的问话,而是粗声粗气地反问杨广道:“你这小男孩儿在蛮邦之中又是什么身份?”

杨广见两名普通的突厥军士做了已方的俘虏,说起话来却一点也不服软,心中暗自赞叹突厥人有血性,不怕死,遂淡淡一笑,傲然答道:“本王乃大隋朝天子驾前左武卫大将军、河北道行台尚令,晋王杨广是也。怎么样,该报出你们的姓名、来历了吧。”

两名被俘的突厥军士尽管已从鱼俱罗对杨广十分恭敬的态度中隐约猜到了杨广身份高贵,却也没想到他就是大隋天子的次子晋王杨广本人,当时就愣在当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不用问他俩,我来告诉你。我叫安遂迦,我父亲是专为沙钵略可汗采办日常所需之物的西胡商人。”站在两名突厥军士的那名胡人小男孩儿忽然操着一口清脆、流利的汉话开口答道。

“你小小年纪,汉话说得却如此流利,之前是否随父母到过长安?”杨广转身见这自称叫做安遂迦的小男孩儿金发金眸,鹰鼻深目,肤如凝脂,且说起话来天然透着股机灵劲儿,不禁对他大感兴趣,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问他道。

“你比我大不了几岁,也说得一口流利的突厥话,而且名字前头有那么一长串的头衔,是否也曾随你父母到过都斤山呢?”安遂迦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天真地反问杨广道。

“放肆。”鱼俱罗在杨广身后冲安遂迦大喝一声。

“你这大个子好没礼貌,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我们三个带到了这里,要是让可汗和王子知道了,你可就活不成了。所以呀,我劝你,在可汗和王子发现我失踪之前,赶紧送我们回白道州去吧。”安遂迦似乎浑然不知自己是被鱼俱罗捉拿回并州城的,两只小手叉着腰,理直气壮地对鱼俱罗叫道。

“哈哈哈。”杨广被安遂迦有趣的神态和话语逗得哈哈大笑,指着他对鱼俱罗吩咐道,“把他一人带进议事厅,我还有话要问他。”说毕,冲安遂迦笑了笑,率先迈步走进了行台衙署。

为避免给安遂迦造成森严恐怖的感觉,杨广特地屏退议事厅内两厢侍立的一班军士,只留下自己和鱼俱罗两人在场,继续讯问安遂迦。

及至跟随鱼俱罗走进行台衙署内的议事厅,小安遂迦似乎才发觉出苗头不对,一进得厅内,便向居中而坐的杨广开门见山地问道:“我听说突厥正和你们朝廷打仗,我是不是做了你们的俘虏啊?”

杨广咯咯一笑,有意逗他道:“你不是俘虏,而是本王请来的客人。来,这里坐。”

安遂迦将信将疑地在下首坐下,摇摇头说道:“不对,要是你说的是真的话,为什么还要将我的两名亲兵绑起来,押到这座城池里来?”

杨广压根儿也不相信如此机灵聪明的一个少年,会不了解自己目前的处境,听到安遂迦这话,冷不丁把脸一撂,沉声问道:“甭跟我继续装了。老实回话,白道州里现在住着突厥哪位可汗和王子,他们麾下带有多少兵马?”

安遂迦虽然自幼就跟随父亲多次出入突厥可汗牙帐,但从未亲临过沙场,当真不明白两国交战是个什么状况,见杨广突然板起了脸,改用严厉的语气向自己问话,一时间也不免有些害怕起来,忙站起身来,冲杨广躬身施了一礼,方答道:“大哥请息怒,我说就是。”

“谁是你的大哥?要叫王爷。”鱼俱罗拍了一下安遂迦的小脑袋,立即纠正他道。

“是是是,王爷请息怒,小的老实回话就是。”安遂迦出身于西域胡商之家,天生透着股俏皮机灵,忙把头一缩,改口说道。

杨广冷眼看着安遂迦在自己面前和鱼俱罗开着玩笑,逗着乐子,一声不晌,静等安遂迦开口说出白道州城中突厥的详情。

“回王爷的话。”安遂迦闹过一阵之后,偷眼看看杨广,见他木着张脸坐在那里,再没有在衙署门外时的那股子亲切,遂也端正了态度,一本正经地答道,“大可汗已离开了白道州,我们父子如不是在这里还要等一批货物运来,也跟大可汗一起走了。城中驻扎的军队倒是不少,被这大个子抓到此处来的我的两个亲兵并不是大可汗派来保护我的,而是受了雍虞闾王子的差遣,来教我射猎解闷儿的”

尽管安遂迦说得不很着调,但当杨广从他口中听到雍虞闾这个名字,也禁不住坐直了身子,打断他问道:“哦,雍虞闾王子如今也在白道州城中?”

“怎么,王爷你也认识雍虞闾王子?”安遂迦听杨广单单问起雍虞闾,显得很是兴奋,回头用挑衅的目光瞪了鱼俱罗一眼,意思仿佛是说,你这大个子,要是碰到了雍虞闾王子,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雍虞闾王子倒是对你很好啊,专门派了两名军士陪着你出城打猎。”杨广没有正面回答安遂迦的话,只是语带揶揄地说道。

第297章 一碗面疙瘩

安遂迦虽然天性聪明,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但毕竟年幼,对汉话当中正话反说,反话正说之类的用法尚不了解,听杨广说起他和雍虞闾的交情,一点儿也没听出杨广的话外之音,点点头,笑着说道:“我父亲做了十几年的可汗供奉,将来我长大了,也要做雍虞闾大可汗的供奉呢,他又怎会对我不好?”

“好好好。但不知在雍虞闾眼中,你这位胡人小供奉能值几匹马的价钱?”杨广看他根本不懂得自己的话外之意,索性直接把话挑明,借以进一步试探安遂迦的反应。

或许是出身豪富之家,从小就受到过劫匪的光顾,安遂迦对杨广这话内含的意思却听得十分明白,当即低下了小脑袋,答不上一句话来。

“来人哪,先将他带到别院,好生看管起来。”杨广见安遂迦如此反应,以为他心中已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也不欲逼他太甚,遂吩咐厅外值候的军士进来将安遂迦带了下去。

“段达已经赶到并州了,你回营后和他两个好好商量商量,看如何尽快补充齐骠骑营所缺员额。将来终究有一日,我会亲率骠骑营与雍虞闾决一死战的。”杨广紧咬着牙关,向鱼俱罗叮嘱道。

从方才杨广和安遂迦的一问一答之中,鱼俱罗已敏感地意识到了这位突厥的雍虞闾王子,很可能就是十多天前那晚率军偷袭灵石堡的那位突厥头领。此时听杨广如此一说,更加确信无疑,但觉一股热血直冲顶门,抱拳冲杨广请战道:“请王爷交给末将三千兵马,末将愿二次北出并州,到白道州城下生擒雍虞闾,来向王爷交令。”

“不用这么急,再过个两三天,李广达率领五千援军也要来并州了。到时,你们三位骠骑营的统领聚齐,再做理论吧。这些天来,你单身独骑地到关外走了这么一回,还捉了个突厥可汗供奉的儿子回城复命,也算是立下了大功一件,好生回营歇息两天,早晚有你报仇雪耻的那一天。”杨广实则对鱼俱罗急于寻雍虞闾一雪前耻的态度极为满意,但虑及自己手中除随行护从的骠骑营百十号人之外,并无任何兵权可言,只得劝鱼俱罗先回营休息,待骠骑营正牌的统领李彻率援军赶到之后,再做计较。

鱼俱罗见杨广如此褒奖自己,心中感奋不已,虽不便执意当即出城寻雍虞闾报仇雪耻,然也暗暗下定了决心,势必亲手砍下雍虞闾的首级来祭奠那些战死于灵石堡的手下将士。

杨广无意之中从胡人小孩儿安遂迦口中印证了长孙晟所说,突厥大可汗摄图的确留下了自己的儿子雍虞闾在白道州协助其叔父处罗喉共同对阵隋军。他随即想到了另一个十分紧要的问题:长孙晟只提到过,摄图亲率突厥铁骑主力,挥师西进,他这么做的真正目的何在呢?难道突厥主要的进攻方向并不是自己领衔镇守的幽并一带?

心中揣着这样的困惑,杨广信步走出议事厅,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院。

杨广带领安若溪、萧萧、瑟瑟等人从晋阳宫挪到行台衙署来住以后,行台衙署内外的警卫自然也换成了随他来并州的骠骑营将士。

由于初到并州,安若溪提醒杨广,身边不要轻易任用底细不明的外人,有她和萧萧、瑟瑟两人守在身边照料,足可以确保杨广日常起居所需了。

出于对杨广切身安危的考虑,安若溪还建议杨广,从骠骑营中暂时招鲜于罗回身边侍候,以备不时之需。杨广除了一一点头答应之外,还特意调了张须陀到自己身边担任贴身护从。身边尽是些长安时的老人服侍,护送,安若溪才算是稍稍放下了一颗心来。

江陀子自从跟随杨广抵达并州后,就不止一次地向杨广提出,要回老家定州定居,安享晚年。杨广考虑到定州地处幽州城西北,目前正值朝廷与突厥开战在即,担心江陀子此时回定州极易发生危险,便力劝江陀子暂在并州住上些日子,待朝廷降服突厥,北境局势安定下来,再回定州不迟。江陀子勉强算是同意了。

挪到行台衙署来住的这些日子,安若溪每天瞅着杨广早出晚归,埋头于繁忙的公务之中,便和萧萧、瑟瑟两个人私下里商量着要帮杨广松松劲儿,去去乏。

今天,杨广先是一大早就出城送走了长孙晟,接下来又在议事厅内问了安遂迦半晌的话,回到居住的小院时,已至晌午时分。守在院内廊下的瑟瑟眼尖,一眼望见杨广踱进院来,忙返身跑进灶房去向正在为杨广张罗晌饭的安若溪报信。

不待杨广走到房前阶下,安若溪已双手捧着一海碗热气腾腾地面食笑吟吟地从灶房中迎了出来。

迎面扑鼻而来的一股子香味儿冲得杨广胃口大开,他在阶前停下脚步,眼盯着安若溪手中那一海碗散发着阵阵诱人香味儿的面食,转忧为喜,问道:“这做的是什么呀,还要劳你亲自下厨?”

“萧萧,给王爷拧把手巾来擦擦手。”安若溪冲杨广神秘地一笑,旋即转身走进了上房。

杨广接过萧萧递来的手巾,边擦着手跟在安若溪身后进了上房,边有意装做不屑的样子和她开着玩笑:“左右不过是一碗面嘛,有什么好稀奇的。”

“王爷先别忙着下定论,先尝上两口再说。”安若溪将手中的海碗放在房中的桌案上,顺手在碗沿上放上一双筷子,矜持地笑着对杨广说道。

杨广忙碌了半天,也当真有些饿了,见安若溪对自己做的这碗面有如此大的信心,当下不再多话,几步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伸向碗中。

待他坐至桌边,定睛再往面前的碗中看去,却见一碗浓香四溢的汤汁内尽是些长不过寸许的面疙瘩,遂抬手看了安若溪一眼,试探着先用筷子夹起一块面疙瘩,带着几分小心,放进了嘴里。安若溪和闻声赶来的萧萧、瑟瑟两个见杨广吃得如此小心,都忍俊不禁,咯咯笑出了声。

“王爷,这面食儿滋味儿如何?”安若溪眉眼间尽是笑意,看着杨广将一块面疙瘩咽进了肚里,方向他问道。

第298章 擦肩而过

“嗯,面很筋道,有嚼头,且不像关中老刀面那样硬抻着,吞到肚里还觉得堵得慌。香,这香中透着浓冽的酸味儿,确实是开胃裹腹的上佳之物啊。”

杨广对安若溪的手艺赞不绝口,一边细细说着这面的滋味儿,手中的那双筷子却一刻也没停下,过不多时,眼瞅着几乎满满一海碗面疙瘩就被他吃去了一小半儿。

“王爷既然吃着还可口,不瞒你说,今晌我就只为王爷做了这一海碗的面疙瘩。你就索性把它给吃完吧。”安若溪听杨广如此夸赞自己做的这碗面食,顺水推舟地说道。

“若溪,你道我吃不下这碗面疙瘩吗?只怕是这一海碗下肚还有些不够呢。”杨广忙中偷闲,抬起头冲安若溪挑衅地一笑,又埋头大吃大嚼起来。

“什么面疙瘩,难听死了。老实禀知王爷,这碗面食儿不叫面疙瘩,而是并州城中有名的一道吃食,名字唤做拔鱼儿。”安若溪侍立在杨广身边,有意纠正他道,“方才我听王爷当面夸赞这碗拔鱼儿,颇得个中三味,莫不是在长安时王爷亲自延请进府的那位江左大厨谆谆教导之功?但不知,同他的手艺相比起来,我的这碗拔鱼儿做得如何呀?”

经她这么一提说,站在她身后的萧萧也忍不住开口问道:“王爷此番微服私行,绕道洛阳时就没想着要把谢讽带来并州吗?”

杨广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拔鱼儿,忽然听萧萧说起谢讽就在东都洛阳,惊得陡然打了个激凌,将嘴里含着的拔鱼儿三两口吞下了肚,抬头盯着萧萧问道:“谢讽什么时候从天牢里出来的?怎么会到了东都?”

萧萧自私下里央求杨素设法从天牢里救出了谢讽,便在暗中设法尽早促成谢讽重回晋王府,好使自己能和他朝夕相见,一解相思之苦。因此,当她听到杨广微服私行,绕道东都的消息时,起初还满心指望着他在洛阳城中能和谢讽相遇上,从而带谢讽一道来并州。待至后来转念一想,杨广离京前一直忙于各种事务,自己又从没向他透露过一句杨素已将谢讽救出天牢的话,凭什么能指望着杨广能把谢讽带来并州和自己相聚呢。

这些日子以来,萧萧因见安若溪出于稳妥考虑,带领她和瑟瑟二人亲自动手,精心为杨广准备每一天的饭食,十几天下来,已初显疲态,心中遂起了寻机请求杨广重招谢讽回身边掌案的念头,今日刚好听安若溪在杨广面前提及谢讽,于是她便趁着这个由头向杨广禀知了谢讽现在东都洛阳的消息。

萧萧见杨广听到谢讽的消息,反应如此激烈,心中窃喜,遂不再刻意隐瞒,原原本本地将杨素解救谢讽出天牢,谢讽出牢后前往杨素府中安身的前后经过向杨广讲述了一遍。

待她讲罢,未等杨广开口,安若溪已然先笑了起来,好奇地向萧萧探问道:“依我猜想,这位谢大厨必定是位风度翩翩的人物吧。否则,怎会令萧萧妹妹害上了相思病了呢。”

萧萧羞得满面通红,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巴巴地望着杨广,希望从他嘴里得到令自己满意的答复。

杨广听了萧萧的一番讲述,回想起初进东都那一晚,与杨素在“独一处”客栈中相遇的情景,心中后悔不迭:早知谢讽当时就在杨素府中,自己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设法带上谢讽一道来并州啊。

“既然谢讽已经父皇允准,出了天牢,我今日晚间就给清河公写下一封信,请他放谢讽北上并州,重回本王身边掌案。”一旦得到了谢讽的确切音讯,杨广那颗小吃货的心早已飞向了东都洛阳,当下便明确表明了自己欲重招谢讽回身边掌案的态度。

“萧萧,瑟瑟,王爷用罢饭,要歇个晌觉,午后才有精神写信,你们先退下吧。”耳听得杨广不假任何思索地便向萧萧表明了要重招谢讽回身边掌案的态度,安若溪心知不妥,遂借故将萧萧、瑟瑟支走,欲向杨广打听清楚谢讽此人的出身、来历,再视情形决定是否劝阻杨广如此焦急地招谢讽来并州。

待杨广将谢讽的出身、来历以及因何获罪被关入天牢的前后经过告知了安若溪,她蹙眉感叹道:“也许像我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回王爷身边侍奉。没来由的终将给王爷招惹来麻烦的。”

两人好好地正商量着该怎样招回谢讽,突听安若溪自怨自艾起来,杨广不禁诧异地问道:“若溪,谢讽和你有什么可比之处吗?因何如此叹息?”

“唉,王爷莫忘了,婢女原也出身于江左,并且还曾在前朝千金公主身边当过差,比起谢讽来,婢女似乎更不应该回到王爷身边来。”安若溪发自内心地叹息道。

“你的意思,是想劝我不要急于招回谢讽?”杨广心知安若溪除了陪在自己身边外,再没有第二个地方可以安身,因此并不担心她会离开自己,只揣摩着她话外之意问道。

“正是。王爷试想,谢讽当初既有行窃之实,无论怎样,皇上娘娘都不会允准他回王爷身边掌案的,即便是清河公不致违拗王爷的意思,将谢讽送到了并州,将来皇上娘娘一旦得知此事,婢女担心会给那谢讽带来杀身之祸。真要如此的话,王爷岂不是害了谢讽?”话已说至此,安若溪也不避讳什么,直言相劝道。

“嗯,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此事且容我再想想吧。”杨广猛然警醒,身不由已地联想起了自己起初穿越之时,安若溪擅做主张打胎的那件事,心中忖道:安若溪当初并无过错,只因她曾服侍过千金公主就招来母后的猜疑,点名要将她驱离自己身边,更何况是曾欲动手行窃的谢讽,此时回想起来,即连安若溪私自堕胎这件事都像是在求自保了。女人揣度起女人的心思来,确非自己所能及的呀。

第299章 雍虞闾来了

由于安若溪的力劝,杨广暂时放弃了写信给杨素,招谢讽来并州的想法。但因想到自从自己来到并州后,还不曾碰到一件舒心的事,今日事有凑巧,刚从萧萧口中获知了谢讽的最新消息,一心指望着能将他重招至自己身边,安享口腹之欲,偏偏又受到安若溪的劝阻。

所以,杨广尽管听从了安若溪的劝告,也颇有些闷闷不乐。

安若溪今天本来亲自下厨,仿效着并州当地的做法,精心为杨广煮了一海碗拔鱼儿,就是为了要哄他开心。此时眼见着杨广虽然当场答应自己,暂时放弃了招谢讽回身边掌案的念头,却目光迷离,愁眉不展,显得心事重重,忙换上一副笑脸,温言劝慰他道:“王爷可是寻思着再难吃上谢讽烹制的美味佳肴,故而闷闷不乐?请王爷放心,婢女自幼也生长于江左,自认厨艺比不过谢讽,但每天为王爷精心烹制两道江左小菜儿,还是能做得到的。何况,这碗拔鱼儿王爷不也吃得很香吗?再者,婢女烹制的菜肴滋味可能不如谢讽所作,然婢女会做的花样却一点也不比谢讽少,保证王爷一两个月都吃不到重样的”

杨广心知安若溪这是有意拿话来安抚自己,勉强展颜一笑,向她解释道:“我倒不全是为了不能招谢讽来并州的缘故。不瞒你说,这些日子只要我一想到战死于灵石堡的那一百多名骠骑营将士,就像是被人重重在脸上打了一拳又还不得手似的憋屈难受。而且咱们初入并州那天,王韶在晋阳宫向我提到的无兵可征,无粮可筹这道最大的难题,至今我也没能想出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来,好不令人心生烦恼。”

安若溪从长安到并州,一直陪伴在杨广身边,多次听他说起要到并州大展拳脚、建功立业的话,深深理解他初次出镇,就接连遭遇挫折和困境怀着的那份苦恼心情,于是便温言劝解他道:“王爷所说的这些事原不是婢女能帮上忙的,但婢女也知道,一个人心里有了烦闷难解之事,身边有个人能说上一说,至少要比闷在心里强。所以,王爷今后但凡遇到类似的烦心事,不妨回来对婢女倾诉倾诉,说不准婢女还能帮王爷想出个好办法来呢。今日王爷从早忙到现在,身上也乏了吧?莫不如先回卧房安安稳稳地睡上晌觉,一切等睡足有了精神再从长计议。”

杨广对安若溪敞开心扉,一吐不快,心里确实感觉到轻爽了些,听安若溪劝自己回卧房睡个晌觉,不由得又撩起了他的春情,轻轻拉起安若溪的小手,腆着脸央求她道:“我一个人实在睡不踏实,不如你陪着我,咱们一同睡吧。”

安若溪红着脸轻啐了一口,任由杨广拉着自己的手,随着他向隔壁的卧房走去

囫囵一觉醒来,杨广睁开双眼,身边已不见了安若溪,他用手支着脑袋向窗外望了望,见窗外已是夜色朦胧,自己这一觉竟从午后一直睡到了天黑。

杨广心中盘算着,既然已睡到了天黑,且手头并无要办的紧急公务,今日不妨就偷个懒,索性再睡上一觉吧,便躺回到了床上。

哪知,待他再闭起眼睛,却怎么也无法入睡了,脑海中不时地闪现出完全风马牛不相干的人和事来:一会儿是自己初到灵石堡亲眼见到的两军激战后异常惨烈的画面一会儿又是和安若溪两相缠绵时的美妙回忆倏忽间,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无数尊佛像,呲牙咧嘴地像在嘲笑自己无能最后,甚至脑海之中出现了一位面目不清的突厥大汉,手舞大刀,朝着自己的脑袋便劈了下来

杨广吓得忙睁开了双眼,这才发现,不知不觉,自己竟被梦魇住了,抬手一摸,额头鬓角皆沁出了一层冷汗。

“房外有人吗?给我拿口茶来。”杨广躺在床上,长吁了口气,冲房外叫道。

守在杨广卧房门外值夜的萧萧闻声走进房来,给杨广端来一碗热茶,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要走,被杨广给拦住了。

“萧萧,不是我不想招谢讽来并州,实是担心会给他带来杀身之祸啊”杨广因晌午的事,自感有些对不住萧萧,主动向她解释道。

“王爷是主子,要做什么,不做什么,用不着跟我这个小侍女说的。”萧萧停下脚步,冷冷地回了一句。

“要不”杨广少年人心性,不愿因此事令萧萧满怀热望落空,头脑一冲动,就想说出要差萧萧到东都和谢讽团聚的话来,刚说出两个字,就听萧萧又说道:“哦,对了。张须陀现也在门外,好像有要紧的事要来回王爷,您看要不要传他进来?”

被萧萧无心之下一拦住话头,杨广头脑略微冷静下来,方觉出自己因急欲博萧萧一笑而差她到东都去的想法过于荒唐、幼稚,忙就着热茶碗喝了一大口茶,将茶碗交还给萧萧,吩咐一声:“叫张须陀进来吧。”

张须陀夤夜到卧房求见杨广,给他带来了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的消息:突厥雍虞闾王子欲亲至并州,会晤杨广,目前正在雁门关外等候杨广的回话。率军镇守雁门关的河北道行台兵部尚李雄接到雍虞闾写给杨广的亲笔信后,不敢擅断,立马命人赶回并州来向杨广报信,征求杨广的意见。

“雍虞闾为何如此心急着要亲自赶到并州前来见我?”杨广大瞪着两只眼睛,问面前的张须陀道。

“王爷,这个小的确实不知。”张须陀被杨广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

杨广下意识地脱口向张须陀问出这句话后,醒过神来想想,自己也觉得可笑,忙掩饰性地干咳两声,改口问张须陀道:“行台张仆射那里是否也得到了消息?张仆射对此做何见解?”

“禀王爷,张仆射及行台一干老爷现正在议事厅等待王爷会议此事。特命小的来向王爷通禀一声。”

“为何不早说?更衣,立即前往议事厅。”杨广腾地从床上窜了起来,厉声呵斥张须陀道。

第300章 几个意思(上)

待杨广更换了袍服,匆匆赶到行台议事厅时,但见厅内外灯笼火把照如白昼一般,河北道行台所有五以上吏员尽皆坐于议事厅内,单等杨广到来了。

杨广与众人相见已毕,在厅内居中坐下,开口就向行台左仆射张威问道:“雍虞闾无故骤至,连夜造访,张仆射,依你之见,本王见是不见?”

张威也是在床上惊闻此事,忙不迭地召集行台一班僚属至议事厅会议此事的,此时见杨广一来便征询自己对此事的意见,略一沉吟,便拱手答道:“敌国王子求见我大隋藩王,自有遵循两国相交往来的一应规矩行事。下官为官多年,还从未听说到夤夜叩关造访这样的事,为谨慎起见,王爷莫不如命人前往雁门关外,告知那雍虞闾,一切遵照规矩行事,王爷方可一见。”

“繁文缛节,无关紧要。听张仆射的意思,本王还是要见他一见喽?”杨广大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反问张威道。

“突厥不宣而战,前不久联合高宝宁偷袭占据了我临榆关,近日又趁夜偷袭灵石堡,王爷将其王子拒之门外也是理所应当的。”张威误以为杨广不欲与雍虞闾会面,忙改口道。

“哼,列位也是这个意思吗?”杨广环视厅内众人,凛然问道。

由于行台右仆射王韶和身兼行台刑曹、度支二尚的张衡分赴各州征兵征粮不在并州,总领晋王府军事的李彻率领增援的五千兵马也未抵达并州,今晚被张威召集到议事厅来的大多是些职事无关紧要的吏员,这些人一是自感人微言轻,二是也和张威怀着一样的心思,如此大事,尽应由身为行台尚令的杨广独断,所以,当杨广开口征求他们的意见时,在场众人面面相觑,许久并无一人开口答话。

“张须陀。”杨广对行台诸僚属的表现大为不满,一怒之下,挺身而起,冲厅口大喝一声。

“小的在。王爷有何吩咐?”

“命你会同鱼俱罗二人,即刻赶赴雁门关外,代表本王迎接雍虞闾王子到此,今夜本王就要会他一会。”杨广冷眼扫视着厅内众人,朗声对张须陀下达了命令。

张须陀遵命会同鱼俱罗赶往雁门关外迎接突厥王子雍虞闾入并州与杨广相见暂且不提,单说杨广和张威等一班行台僚属坐在议事厅内等候雍虞闾的到来。

张威因刚才自己会错了杨广的意,一心求稳,招惹得杨广当场动了气,心中颇不自安。陪坐在一旁闷头想了多时,才又起身拱手向杨广说道:“王爷,依下官反复揣度,恐怕雍虞闾此来,心怀狡诈,王爷不可不防啊”

杨广方才的确有些气恼张威太过见风使舵,不能发自诚心地替自己出谋划策,此时又听他话中有话,遂沉着脸问道:“张仆射想到了什么,尽可说出来就是,无需如此含糊其辞。”

“是。”张威在杨广面前远不如官位略低于他的王韶那般腰杆挺直,躬身应了声是,这才倍加小心地说道,“眼下北境战端虽开,然突厥尚未向我大隋正式宣战,王爷见雍虞闾一面也无不妥之处。只是在此敏感关头,雍虞闾连夜叩关求见,自非无故前来,据下官所知,日间王爷身边骠骑营鱼将军从关外返回,带回了三名突厥俘虏,莫不是其中有至关紧要之人,雍虞闾急于当面向王爷索要此人,这才不惜亲自叩头请见?下官一点浅见,提请王爷预先留意。”

雍虞闾是为了胡商之子安遂迦而来?

杨广听罢张威的这番话,恍然省悟到,但旋即他又摇了摇头:一个小小的胡商之子,用得着突厥王子亲冒弩矢之险前来施救吗?要知道,在大隋朝帝都长安城中,就有成百上千名身家巨万的富商巨贾,尽管这些人平时在坊间巷里可以挥金如土,但即便是见了京兆衙门一介未入流的差役,也须点头哈腰,避道让行,若论起这些商人的身份地位来,仅比奴仆略高些罢了,纵使安遂迦父子果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是做突厥皇室营生的,其地位之尊祟也不至于高到他刚一被捉拿回并州,就使得贵为王子的雍虞闾连夜从一二百里外的白道州跑到并州求见自己,来救安遂迦回去吧。

杨广左思右想,虽觉除了来救安遂迦之外,再想不出一条雍虞闾连夜叩关求见的理由,但同时又觉单为安遂迦这么一个连突厥本族人都算不上的胡人小孩儿,雍虞闾亲来求见自己很有些不可思议。

“张仆射,你和今晚在坐诸位比本王早到并州一月有余,其时突厥沙钵略可汗麾下主力尚驻扎在白道州吗?”杨广意犹不舍地向张威问道。

张威胆子虽反应却甚是敏捷,已从杨广的问话隐约揣测出了他的心意,沉吟着答道:“下官在行台分掌兵曹,因此对突厥各可汗麾下兵力格外上心。一月前,处罗喉父子刚刚返回突厥境内,事隔三天,摄图就主动从临榆关撤出了他麾下的全部人马,只留下高宝宁部与我军对垒。下官等一行抵达并州之时,据斥候探得的确切消息,摄图和其可贺敦当时都在白道州城中。”

“也就是说,突厥主力在突厥五可汗联盟,摄图偷袭临榆关后仍于白道州驻扎了一段时日喽?”杨广飞快地转动着脑子,竭力想从中挖掘出关于雍虞闾连夜叩关求见自己的另一层用意。

“确是如此。下官也是前天听长孙晟将军说起,才知道摄图已率突厥主力西进,白道州城中只留下了处罗喉一部和其子雍虞闾驻守的。莫非,王爷疑心雍虞闾今夜此行,和突厥主力西进有关?”

“突厥五可汗联盟南侵,摄图联合高宝宁偷袭临榆关,处罗喉父子返回突厥,必然告知摄图,我大隋不愿向其称臣纳贡,凡此种种,都表明,突厥和我大隋之间势必会有一场大战,本王所说,张仆射及列位,以为然否?”杨广将近两三个月来,自己所知道的有关突厥的信息串在了一起,喃喃自语着,再次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以张威为首的众行台僚属身上。

第301章 几个意思(下)

这一回,议事厅内所有的行台吏员不约而同地起身答道:“我等皆愿跟随王爷坚守疆域,驱逐胡虏,效忠圣上。”

杨广登时哭笑不得,摆手示意众人坐下,再不轻易开口征询他们的意见了。

直到四更已过,鱼俱罗、张须陀二人才返回了并州,引着一位身材高大、长着满脸胳腮胡须的突厥大汉走进议事厅来。

“突厥雍虞闾王子前来拜见大隋晋王殿下。”站立在厅门一侧的军士当即唱名道。

议事厅内不少人早已等得眼皮发沉,昏昏欲睡了,陡然听到这一声唱名,纷纷抬起头,瞪大了双眼,向突厥大汉身上望去:但见他光着头没戴帽子,身上也没着铠甲,佩兵器,只随意穿了件皮袍,腰间用玉带松松挽了个活扣,看情形全不像是深入敌国境内,而像是在自家城内随意走动走动,串个门儿。

大汉显然听不懂汉话,在议事厅内站定,伸手点指着居中而坐的杨广,回过头用突厥话向张须陀问道:“上面坐着的小娃娃就是隋国的晋王吗?”

在长安时,张须陀虽时常陪着杨广跟随长孙晟习说突厥话,但往常并不上心,因此对这大汉所说的突厥话听得并不十分真切,只听到他似乎提到什么小娃娃,由此猜测出他对杨广极不恭敬,便厉声呵斥他道:“休得无礼,见了我家晋王殿下为何不跪?”

“你就是雍虞闾王子?”杨广听这大汉虽对自己出言不逊,然则张须陀当众呵斥一位异邦王子,也未免有些过份,忙摆手制止住张须陀,用突厥话向那大汉问道。

“不错,我叫雍虞闾,你叫什么?”雍虞闾眼珠朝上一翻,十分傲慢地反问杨广道。

杨广按捺着心头的不快,端坐答道:“本王杨广,奉大隋天子诏旨,来此地镇守。雍虞闾王子夤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啊?”

他嘴里回答着雍虞闾的发问,眼睛却直盯着鱼俱罗:原来,杨广特地命张须陀叫上鱼俱罗同他一道赶赴雁门关迎接雍虞闾来并州与自己相见,一则是不失应有的礼仪,二来也是为了借机要鱼俱罗认上一眼,确认雍虞闾是否就是十几天前率军偷袭灵石堡,重创自己骠骑营的那位突厥王子。

由于那晚偷袭灵石堡的突厥铁骑上至头领,下至普通军士,每个人的面部都被头盔包裹得十分严实,并且鱼俱罗本人始终处于明处,而那位突厥头领大多骑马伫立于圈外黑暗处,因此,鱼俱罗这一路上从正面、侧面、身后打量雍虞闾多时,却仍不能断定他就是率军重创骠骑营的那位突厥头领。此时见杨广朝自己以目示意,鱼俱罗心中犹疑不定,只得先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杨广从鱼俱罗那里得不到肯定的答复,对雍虞闾的态度略微客气了些,指着张威起身让出的座位请雍虞闾落座说话。

“我就站着说好了。”雍虞闾看样子根本没打算在此多此逗留,稳稳地站在原地,答道,“今天一早出了点意外,听手下军士来向我禀报,说你们隋朝军队的一位大个子将佐把我的小兄弟安遂迦给拐跑了,我连夜来并州会晤晋王殿下,就是为了要回安遂迦来的。当然,我也听说了,隋国的皇帝派你来镇守并州,今夜到此,也想与晋王你见上一面。嘿嘿,却没想到你还是个娃娃。隋国的皇帝难道就生不出个大点儿的孩子吗?”

雍虞闾话虽说得极不客气,甚至有些粗野失礼,但他一开口就没有一句虚言寒喧,开门见山地说明了来意,倒令杨广有些尴尬起来。

“瞧王子的这副穿着装扮,想必王子今天一得着信儿就从白道州追至雁门关下的吧?不急,不急,且坐下喝碗茶再说。”杨广明知直接答应或断然拒绝雍虞闾都极为不妥,急中生智,跟他来了个缓兵之计:你越急,我便越不急,倒要看看这个小小的安遂迦究竟是个怎样重要的人物。

雍虞闾常年率军在漠北与铁勒部落交战,在他头脑当中,还认为隋国和之前的北周、北齐两个朝代相类似,是他们突厥汗国的附庸、儿国,况且见杨广又只是个比安遂迦大不了几岁的半大娃儿,更是先就存了份轻慢的心思,跟杨广说起话来也毫无顾及,完全是一副上邦王子对待臣僚的口气。

此时听到杨广再次招呼他坐下说话,雍虞闾不耐烦地冲他摇摇头,粗声粗气地说道:“我天亮前还要赶回白道州,今夜就算是和晋王你见过了,改日请晋王到白道州一游,我必摆酒设宴,好生款待于你。安遂迦呢,赶快将他唤出,随我一同上路。”

因二人一问一答,说得都是突厥话,厅内一班隋朝的官员都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自然也听不出雍虞闾完全是在用命令的口吻要求杨广立即释放安遂迦,可谓是无礼之极了。

只有鱼俱罗,因一直怀疑雍虞闾就是那晚在灵石堡连发“天狼箭”,射伤自己的那位突厥头领,眼见杨广指着张威的那副座位,一再向雍虞闾示意,而雍虞闾却兀立不动,便有心出手试探试探他的身手,大步向前,拉起雍虞闾的一只胳膊,就欲把他强拉至座位前坐下,嘴里却十分客气地说道:“我家王爷好心体谅王子赶了一天的路,请王子坐下喝碗茶,略歇上一歇。来来来,王子请入座。”一边说着,一边手上暗中使力,欲将雍虞闾强摁着坐下。

雍虞闾只顾在跟杨广说话,一个不留神,一只胳膊已紧紧地被鱼俱罗拉住,旋即感到一股大力拖扯着自己,身不由已地就向张威让出的那副座位趔趄了过去。待他明白过来,这是鱼俱罗借劝座之机暗中和自己较力时,已被鱼俱罗强摁在了座中。

“你大胆”雍虞闾屁股上像安上了一副弹簧似的,登时勃然大怒,腾地挺身站起,抡起拳头,就朝鱼俱罗面门砸去。

鱼俱罗是何等的身手,怎会轻易被雍虞闾占了便宜去,往旁一侧身,让过了对方的拳锋,伸手轻轻叼住雍虞闾的手腕,往前一带,雍虞闾收脚不住,接连向前窜出去几步,险些扑倒在地。

第302章 过招

雍虞闾在突厥国内素以神勇著称,享有突厥“第一勇士”的名号,加之他又是突厥大可汗摄图的长子,在突厥国内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的一个亏?

当下稳住身形,气得血贯瞳仁,红着眼发了疯似的扑向鱼俱罗,就要跟他以命相搏。

“鱼俱罗,住手。”杨广厉声喝止住鱼俱罗,一语双关地向他吩咐道,“雍虞闾王子远道而来,便是本王的座上佳宾,怎可失了礼数,还不快扶王子入座,上茶。”

鱼俱罗人长得五大三粗,正确领悟上面真正意图的本领却一点儿不比旁人差,立时便明白了杨广要他进一步试探雍虞闾的用意,迈步向前,伸出双手,将雍虞闾偌大的一个身子紧紧裹挟在自己怀中,连拉带拽地将他拖向座位前。

在不懂行的一班河北道行台吏员看起来,鱼俱罗的确是在遵从杨广的命令,双手扶着雍虞闾,劝他回座中坐下。只有雍虞闾本人能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鱼俱罗紧箍着自己的一双手使上了多大的力气,换做是一个身子弱些的生,单凭这一箍就足以使他骨软筋折,完全失去反抗的能力。

雍虞闾此时似乎也省悟道,杨广对自己存心不善,攒足了浑身的力气,骤然间猛地一抖,竟迫得鱼俱罗双臂一松,他趁势从对方的怀中挣脱出来,自己见好就收地疾步赶至座前坐了下来。

和鱼俱罗过得三招两式下来,雍虞闾方知道杨广麾下多神勇之士。突厥人一向有敬重勇士的习俗,今夜自己虽在与鱼俱罗的过招中落了下风,雍虞闾却不气恼,反而一坐下,就掩饰着自己心中的震惊,哈哈大笑着对杨广说道:“有如此力士护持着王爷,怪不得隋国皇帝会派你来镇守并州呢。天也不早了,就请王爷把小兄弟交还给我,一同回白道州吧。”

“王子也恁托大些了吧。”杨广见雍虞闾在鱼俱罗手下并没显示出多了不起的本领来,有意激他自己说出是否曾率军偷袭过灵石堡,把脸一沉,冷冷地回应道,“本王麾下只不过在白道州城外捉回了一个胡人小娃娃,王子就如此焦急地赶来,一再喝令本王将他交还给你,然则王子就不想就十天前灵石堡一战向本王说些什么吗?”

他起初听到雍虞闾一见面就明说自己是为解救安遂迦而来,还指望着能用安遂迦换回被突厥俘获的裴虔通,哪知待到后来,始终未听他提到要以人易人,心中暗恼突厥人太过蛮横无礼,说起话也不如先前那样客气了。

雍虞闾眨了眨眼睛,又晃了晃脑袋,仿佛觉得突厥铁骑偷袭灵石堡就像是以往突厥人抢掠华夏村镇,是家常便饭的事情,没什么好提起的。

“那好吧,就请王子暂在并州馆驿之中留宿一晚,等王子有话要对本王说的时候,咱们再见也不迟。”杨广见雍虞闾一提及灵石堡之战,就避而不答,着实恼将上来,挺身而起,做出了要送客的架势。

“王爷你要把我扣押在并州城里吗?我独自一人来此见王爷,并没有把隋国当做我突厥汗国的敌人,王爷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啊。”雍虞闾无意中一句话,倒是点醒了杨广:是啊,从雍虞闾只身叩关,连夜赶来并州求见自己的举动中,倒的确能看出,在他心目中并没有把大隋朝廷当做是自己的敌人对待。自己如果今晚强行把他留在并州不放,不正是授人以把柄了吗?

这样想着,杨广又坐了下来,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向雍虞闾说道:“你我两国目下虽未成敌国,但你们联合北齐残将高宝宁突袭、占据我临榆关在先,出动铁骑趁夜偷袭灵石堡在后,对我大隋怀有恶意已是不争的事实。要想今夜救回安遂迦那个小胡儿,王子至少也得答应本王几个条件方可吧。”

雍虞闾尽管强横无礼,但在铁的事实面前也不免显得有些气馁,仍坚持着对突厥一再侵扰边关的强盗行径不理不提,只问杨广道:“王爷有什么条件,才肯放回我的小兄弟,先说来我听听。”

“首先,你方需先释放在灵石堡被你俘获的我方将佐裴虔通,并就偷袭灵石堡一事向我方郑重表示歉意,保证今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杨广一板一眼地说道。

“交换俘虏?可以的,可以的。”雍虞闾连连点头,爽快地答应了杨广提出的第一个条件。

“本王离京赴并州出镇前,曾听说突厥五可汗于都斤山缔结盟约,欲调集四十万大军南下入侵我大隋,不知可有此事?”

雍虞闾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冲杨广连连摆手道:“五位可汗每年都要到都斤山举行会盟,至于南下入侵隋国,我却从未曾听说过。王爷得到的消息只怕有误吧。”

“不论实情究竟怎样,王子方才既然提到,对我大隋并不曾怀有敌意,能否与本王立下一份面约定,保证互不侵犯呢?”杨广开出了第二个条件。

“王爷,你要知道,当今的突厥大可汗是我的父亲沙钵略可汗,除了大可汗本人,在我们国内,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权力,能与别国签订这样的约定。”雍虞闾直视着杨广,据实答道,“不过,咱们之间可以立下一份口头约定,你我两人定期在各自驻守的城池内举行会晤。如此一来,还谈何两国交兵之事呢?”

杨广见雍虞闾说得诚恳,转念想到别说是雍虞闾了,就连自己未得父皇诏准,也无权擅自与突厥签订任何约定,倒是雍虞闾提出的这个变通方法,听起来也许能起到一定的实际效果。

“王子提出的定期会晤的办法不是不能考虑。但你方须答应我方提出的第三个条件,本王才能释放安遂迦随王子返回白道州。”杨广说到此,有意停顿了下来,两眼紧盯着雍虞闾,缓缓说道,“为表示你方不再对我境内村镇实施抢掠的诚意,请王子交出十天前带队偷袭灵石堡的突厥将领,由我方处置。”

第303章 一触即发

雍虞闾警觉地盯了杨广一眼,问道:“我能先问一句,王爷为什么对灵石堡那晚的会猎如此感兴趣吗?”

杨广听他把灵石堡一战称为一场会猎,更是平添了三分怒气,脱口答道:“因为那是本王抵达并州之初,我大隋军队与突厥的第一场正面交锋。”

“哦?”雍虞闾半信半疑,又问了一句,“倘若王爷提出的第三个条件办不到的话,我这趟是不是就算是白跑了呢?”

杨广冷着脸,不置可否。

雍虞闾忽然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用手一指站在不远处的鱼俱罗,从容对杨广说道:“可笑王爷麾下如此勇士,眼力却是不济,那晚在灵石堡镇外挨了我一箭,今天却认不出我来。无需王爷费心,今夜雍虞闾自己主动登门求死来了。”

此言一出,杨广虽事先有所预感,仍禁不住“啊”地一声惊呼了出来:雍虞闾果然就是十几天前率领五百突厥铁骑夜袭灵石堡,致使自己身边三百人的一座骠骑营死伤近半,受到重创的那位突厥头领。

“真的是你”杨广怒视着雍虞闾,竟用汉话叫道,“鱼俱罗,今夜才是你真正将功赎过的大好时机,仇人就在眼前,你还愣着做什么”

张威站在一旁,虽然始终不太了了杨广和雍虞闾两人交谈的是什么内容,但察言观色,也猜知敌我两位王子多半是在唇枪舌战,互不相让。待到听到杨广改用汉话吩咐鱼俱罗上前找雍虞闾报仇,张威唬得立马跨步拦在了鱼俱罗面前,连连冲杨广拱手道:“王爷,切切不可,切切不可呀。雍虞闾王子今夜如死在并州城内,它日必招来突厥人疯狂的报复,河北之地危矣。”

雍虞闾当众承认了自己就是率军夜袭灵石堡的头领,眼见杨广怒不可遏,改用汉话声色俱厉地向鱼俱罗吩咐着什么,他却毫不惧色,平静地向杨广说道:“王爷提出的三个条件,我都已有了交待。尔今我也有一个条件,希望王爷不要拒绝:请王爷现在就传命,放了安遂迦,我情愿留在并州,任由王爷处置,如何?”

张威的苦劝,雍虞闾的坦白、从容和强烈的雪耻复仇之心交织在一起,强烈撞击着杨广的大脑:是当场杀了雍虞闾,为死去的一百多名骠骑营将士报仇,还是答应他的条件,放安遂迦随他一同返回白道州?杨广肃立在议事厅内,心里不免犯起了踯躅。

“王爷,在这儿杀了他,未免有些胜之不武。末将抖胆,请王爷允准末将和这胡酋单打独斗,一决生死。”出乎杨广意料的是,鱼俱罗得到自己诛杀雍虞闾的命令后,反而也和张威站在了一边,力劝自己道。

是啊,且不论现在当场处死雍虞闾,是否会给自己治下的河北道诸州郡招至兵祸,仅凭着雍虞闾方才敢于承认自己就是杀害骠骑营将士的罪魁祸首这一点,自己倘若传令立马将他乱刃分尸,确实有以众欺寡,杀之不义之嫌,倒不如

转念之间,杨广已打定了主意,竟抱拳冲雍虞闾说道:“王子果然胆气过人,令本王十分佩服。既然王子坦然相告,本王也无需再对王子刻意隐瞒什么:十几天前,王子亲率铁骑于灵石堡交手的那支军队,正是本王身边的骠骑营。”

雍虞闾听到此话,心里恍然省悟,这才明白过来杨广与自己一见面,为何要揪住灵石堡之战不放,他不愧被人称为“突厥第一勇士”,不但力大无比,身手超群,更兼胆色过人,暗中紧咬牙关,冲杨广嘿嘿冷笑道:“想不到王爷刚到并州,我就和你结下了如此仇怨,既然如此,我也没别的话可说,只要王爷立即放安遂迦回白首州,我今日就死在王爷的刀下吧。”

“王子想错了。本王和王子是在战场上结下的仇怨,自应还到战场上去了结。来人哪,传本王的命令,将西胡小儿安遂迦并鱼俱罗将军擒获的两名突厥军士尽行释放,命他三人即刻随雍虞闾王子返回白道州。”

此言一出,不仅雍虞闾本人,即连在场的张威、鱼俱罗等人也都大大吃了一惊,想不到片刻之间,杨广对待雍虞闾的态度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但不杀雍虞闾,而且要释放安遂迦等三名俘虏随他一道返回白道州,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王爷这是何意?”雍虞闾被杨广突出其来的转变给闹懵了,不解地问道。

“王子不用疑惑,本王方才说得明白:战场上结下的仇怨,咱们还须到战场上去了结。终究有一日,本王会令王子败得心服口服的。”眼看着在场众人都被自己突然的改变惊得瞠目结舌,杨广更加坚定了要当场放雍虞闾等人返回白道州的态度,沉声答复雍虞闾道,“我大隋乃遵崇礼仪,讲究信义之邦,本王也相信王子不至于幡然悔约,令天下人耻笑的,所以,待军士将安遂迦带来此间,王子便可和他一道返回白道州去了。”

雍虞闾暗自惊叹道:怪不得隋国的皇帝要把年纪这么小的一个儿子派到并州来,直接对阵突厥,此人果有远超常人的智识和胸襟。

“今日既蒙王爷善意成全,雍虞闾它日必要厚报。嗯,暂且就定于半月之后吧,请王爷务必赏光,来白道州与雍虞闾一聚。”

雍虞闾话音刚落,就见从议事厅外急匆匆跑进来一名报信的军士,跪倒在地,冲杨广叩头道:“禀王爷,雁门关李尚发回紧急军报,雁门关外发现有大批突厥骑军前来攻城,请王爷速发援军增援。”

杨广闻报,眼中精光一闪,直盯着雍虞闾问道:“王子口口声声自称是单人独骑前来索要安遂迦,为何身后还随有大批的突厥铁骑?”

“这必是叔父莫何可汗不见我归来,牵挂我的安危,这才率军前来攻取雁门关。王爷,如信得过雍虞闾,无需派一兵一卒增援雁门关,我这就出关,向叔父解释清楚此事的原委,请他立即撤军。”雍虞闾慨然答道。

“唔,鱼俱罗,命你率领五千人马,立即护送雍虞闾王子出关。”杨广目视张威,见他点头应允,方对鱼俱罗传命道。

第304章 攻守不可转换

一场一触即发的两国交兵就在杨广转念间的改变当中被化解于无形之中,当三天后,总领晋王府军事的齐安郡公李彻率领五千援军从临榆关赶回并州,得知杨广处置突厥王子雍虞闾突然叩关夜访这一事件的前后经过后,也不禁当面称赞杨广颇有大将之风,容人之量。

李彻在临榆关时,已从杨广写给杨爽的那封求援信中得知了自己一手组建的晋王骠骑营遭受到了重创,战死于灵石堡的骠骑营将士已近骠骑营总数的一半,因此,在赶回并州参见过杨广之时,就请求杨广立马召集骠骑营各带队将佐会议,检讨灵石堡一战的得失、教训,商议重建骠骑营等事项。

因李彻身份远远高于段达、鱼俱罗二人,在自己藩邸中的职掌仅次于长史王韶,相当于晋王府司马,对他提出的请求,杨广自难以回绝,遂在当日就在行台议事厅聚集骠骑营诸将,由李彻主持,举行了一场骠骑营组建后的自省大会。

鱼俱罗做为率军与突厥铁骑直接交战的骠骑营佐领,本以为在自己详细向杨广、李彻等人报告了那晚在灵石堡镇外与突厥铁骑交战的前后经过后,会招致李彻对自己的严厉责处,甚至在会前,鱼俱罗已私下准备好了欲拿捉获安遂迦一事替自己分辩,以求避免被罢官弃职的结局。

哪知,李彻在认真听完了鱼俱罗的禀报后,根本没提及要追究鱼俱罗充军战败的责任这回事,而是专心致志地引导与会诸将研讨起了杨素设计的方阵阵法应对突厥铁骑的种种利弊。杨广身为旁听者,还是头一回参与到军中诸将聚在一起,专心研讨阵法、战法的会议中来,也不由得大感兴趣,坐在一旁,聚精会神地听了起来。

“段将军,你听了鱼将军对灵石堡战况的介绍之后,对敌我双方在此役当中运用的战法得失持何见解?”李彻首先向骠骑营佐领段达问道。

“回将军,末将以为,鱼将军当时在没有察明敌方军力的情况下,采取贸然亲率阵中骑军,冲阵而出,转守为攻,实为此役由胜转败的关键所在。向使鱼将军固守阵中,相机运用阵法变换来抵御敌方骑军进攻,尚不至给敌方以可乘之机,给我军造成如此之大的伤亡。”

鱼俱罗听段达一开口就责怪自己用兵不当,急于为自己开脱责任,忙截口说道:“段将军当时并不在场,方才我说得十分清楚,是突厥骑军向阵中投掷火把在先,意欲以火攻来破解方阵,我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亲率阵中所有骑军破阵而出,欲对其统军头领施以突袭,以扭转战况不利的局面的。若不是我率领骑军,拚死吸引住了对方注意力,就不会有后来的鲜于罗火烧马尾,惊走突厥铁骑的事情发生”

鱼俱罗因欠着鲜于罗一份偌大的救命之情,为自己竭力分辩的同时,也没忘送一份功劳给鲜于罗,想争取他站在自己这边。

“鲜于罗,当时情况是这样的吗?”因鱼俱罗提及从自己身边加入骠骑营的鲜于罗,杨广忍不住开口向陪坐于末座的鲜于罗问道。

“回王爷的话,鱼将军所说字字属实,并无半点儿夸大之处。小的,不,末将当时因急于解救鱼将军出重围,急中生智,才想出了这么个火烧马尾巴的办法”鲜于罗腾地挺身站起,抱拳躬身答道。

“好小子,倒是有股子机灵劲儿。”杨广脱口夸赞鲜于罗道。

“王爷请慎言。”李彻不动声色地提醒杨广道,杨广当即意识到自已说多了话,向李彻抱歉地点了点头,闭上了嘴。

“李将军,段将军与鱼将军方才所说,不知你赞同哪个?”李彻转向李浑,问道。

“单就敌我双方死伤对比来说,似乎段将军所说更为有理。然则末将当时并不在交战现场,如若就逼退敌军,成功地守住灵石堡镇而言,鱼将军所言也应在理,如何权衡利弊得失,还望将军明示。”李浑更加滑头,不但两不得罪,而且反将判断孰是孰非的难题重又还给了李彻本人。

杨广因念及李浑到并州后刚刚安葬了其生母,今日是戴孝归营参加会议,对他这番油盐不进,八面玲珑的话只略皱了皱眉头,倒没说什么,随着众人一道把目光投向了主持会议的李彻身上,静等他表明自己的态度。

“攻守之势不可转换。”李彻张口便鲜明地亮出了自己的观点,用冷峻的目光扫视着与会诸将,缓缓说道,“不瞒列位将军,某自先行一步,赶赴并州以来,无时无刻不在悉心研究杨处道设计出的这套方阵阵法,最大的心得便是这几个字。”

“其中蕴含何种玄机,还请广达公为我等详解一二。”杨广见李彻说得十分笃定,心中不解,率先向李彻问道。

李彻冲杨广抱拳答道:“王爷,列位,突厥铁骑向以进攻见长,杨处道殚精竭虑设计出方阵阵法,针对的就是突厥人的铁骑突袭,其用兵的核心在于一个守字。只有首先成功地遏制住了突厥铁骑摧枯拉朽般的进攻,才能获得与他们一争胜负的机会,关于这一点,在坐诸位都没有异议吧。”

“可一旦突厥人向方阵中投掷火把,用火攻的办法破解方阵,此时该当如何应对呢?”杨广瞅了一眼鱼俱罗,代他向李彻问道。

“彼时仍需坚守不出,只要阵型不散,突厥人就很难有可乘之机。”李彻抬眼望见鱼俱罗面带不服,遂面向他详加解说道,“鱼将军,你当时见突厥人使出了火攻的手段,可曾传命阵中军士扑灭阵中火势,可曾集中阵中所有弓弩手专攻其一点,相较你不假思索,自破阵脚,率军冲杀的办法,你用心想想,我的这种办法是否更加稳妥,也更加有效?一旦失去了战车组成的阵墙的遮挡掩护,以少量的轻装骑军想要对阵敌方人数远多于自己的重装骑军,这难道不是弃长扬短吗?两军临阵交战的战法如此,即如两国相争的大势、大局,也当如此。我大隋如今南北两面开战,对北面的突厥目前只宜采取守势,断不可贸然发动进攻,王爷几天前义释突厥王子雍虞闾,你们就没有用心去体会体会王爷真正的用意何在吗?”

第305章 重建骠骑营

杨广听到李彻提及三天前自己释放雍虞闾之事,忙冲李彻摆了摆手,微笑着说道:“齐安公谬赞了。当时若不是鱼俱罗提醒,我乍一听说雍虞闾便是率军夜袭灵石堡的那位突厥头领,险些当场杀了他呢。此时回想起来,我犹在后悔,应该逼他说出那安遂迦在突厥国中究竟是何身份,为何一个胡人小孩儿的被捉会使堂堂一个王子如此不顾一切后果地亲来索要。”

“王爷,试问凡我晋王骠骑营统属将士,有哪个不是怀着和王爷一样的心思?”李彻转向杨广,抱拳说道,“然王爷既能时刻以守土保国为念,义释雍虞闾,又何必在意安遂迦一个西胡小儿的去留呢。末将方才所言之攻守不可转换,虽说的是方阵阵法,实则也包括了在目前我大隋与突厥对峙的局势下应持的立场,王爷能顾全大局,没有斩杀,或将雍虞闾滞留于并州城中,令我等钦佩之至。”

杨广由李彻的这番话立即联想到了自己的六叔身为河北道元帅的卫王杨爽,眼下正率领河北道隋军主力筹划出临榆关,进袭营州。如依李彻方才所言,他岂不是反对杨爽主动进袭营州吗?

由于今日有骠骑营诸位将佐在场,杨广不便当面向李彻问及此事,只能把此困惑暗暗地藏在心里,待日后有机会再向李彻单独求教。

“列位将军,对灵石堡一战,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李彻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灵石堡一战中被突厥人掳走,刚刚放回并州的裴虔通身上。

裴虔通作为晋王骠骑营三队人马中唯一一位出身于杨广田庄奴仆的骠骑营将领,本急于杀敌建功,以向虞孝仁、李浑等人证明自己并不输于他俩。谁知甫一出手,竟遭逢到了雍虞闾这样强悍的对手,两军阵前被射落马,成了突厥人的俘虏。若不是杨广当面向雍虞闾提出用安遂迦换回他,裴虔通此时还不知保不保得住一条性命,所以,当他被雍虞闾返回白道州后依约释放回并州城后,曾屡次发自真心地请求一死,以洗刷成为突厥人俘虏的耻辱。

“我愿向齐安公立下军令状,它日如不能亲手斩杀一百名突厥铁骑,以赎清自身罪过,必当一死谢罪。”裴虔通涨红着脸,站起身答道。

“裴将军言重了。”李彻瞟了一眼鱼俱罗,见他仍不肯主动起身认错,心中颇觉不快,摆手示意裴虔通坐下,遂把话引向了第二项议题,“灵石堡一战,骠骑营受到重创,依某之见,其实并非今日在场哪一位将军的过错,主要在于骠骑营自组建以来,从未有过与突厥铁骑直接面对面交锋的经验,弃长就短,给了对方以可乘之机。要说到战败之责任,我受圣上所托,统掌骠骑营,担护从王爷之责,自应向圣上,向王爷请求责罚。但,当务之急,并不在于追究哪位将军的罪责,而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重建骠骑营,更好地护卫晋王殿下代表圣上镇守北境。”

杨广见李彻说至此处,向自己投来询问的目光,忙点头附和道:“齐安公之言甚是。但不知齐安公欲怎样重建骠骑营,我愿闻其详。”

“谢王爷。”李彻站了起来,环视厅内诸将,最终仍冲杨广一抱拳,说道,“先前在长安组建骠骑营时,营中将士一则是从禁军中调选入营,二则系从王爷田庄农户中简拔而来,眼下的情势,这两种办法都不可取,因此,首先请王爷允准,从幽并等地的驻军当中遴选忠贞勇武之士,补入骠骑营中。”

杨广略一沉吟,觉得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似乎除了李彻的这个办法之外,确实想不出更好的重建骠骑营的办法,便颔首答道:“事急从权,就如齐安公所说行事吧。”

“圣上赐予骠骑营的五十匹战马经灵石堡一役,已损失殆尽,而河北驻军最缺的同样是战马,依某之见,骠骑营重建,无需再配备骑军,但以重装步军补充之即可。不知列位有什么异议没有?”

与会诸将听了此话,心里都明白,李彻之所以摈弃骑军不用,在骠骑营中只补充相应的步军加入,同样是为了实现他方才主张的攻守不可转换,但以方阵固守来应对将来可能面对的突厥铁骑的强悍进攻。鉴于李彻是骠骑营的主将,鱼俱罗等人尽管不服,也未敢公开表示出异议。

李彻静待片刻后,未听有人提出反对意见,遂接着说道:“骠骑营重建补足三百人后,即须习练新的方阵阵法,不再以三百人共同结成一座大阵,而要以各队百人为限,结成相互呼应的三座方阵,以求将来临敌之时,能够有效地分散敌军的进攻目标,进而化解敌方攻势。关于新的阵法运用,我和段达将军会前已有了初步的想法,现在就拿出来,请列位详加参酌。”

杨广见骠骑营众将都纷纷起身,围拢到了李彻、段达二人身边,开始研讨起具体的阵法运用来,遂悄悄地起身,踱出了议事厅,带着在厅外侍立的张须陀径自朝自己所住的小院儿走去。

待杨广刚走到小院的院门外,还没等他跨进院门,突听身后有人在叫自己:“王爷,王仆射和张尚都有信寄到,请王爷过目。”

杨广转回头,见是行台衙署内的一名吏,手中捧着两封信,正躬身进呈给自己,遂伸手从那吏手中接过王韶、张衡两人的信,低头看到信已拆了封,便知这两封信中并没涉及机密,业经吏登记存档了,并不急于拆开信来看,而是向那吏问道:“王仆射和张尚在信中都写了些什么,你不妨择要说来听听。”

“是。张尚信中说到,他此次赶赴邢、恒、冀、相诸州征募糗粮,进展尚属顺利,不日即将返回并州”

杨广听吏只提到张衡信中的内容,不禁抬眼盯了他一眼,问道:“那王仆射信中欲向本王禀明何事呢?”

第306章 嫁接

吏抬起头,略带犹豫地望了杨广一眼,突然盯着杨广的身后,不再说话了。

杨广见吏的眼神有些奇怪,转头看去,却见安若溪和江陀子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来到了自己身后。

原来,安若溪和江陀子正在小院内尝试着将一株木芍药嫁接到北地常见的月季花枝之上,听到院门外传来杨广的声音,便主动迎到了院门外。

“无妨,你但说便是。”杨广因王韶的信已被拆封,知道里面谈及的内容尚不属机密公务,且安若溪和江陀子两人都是自己府中的旧人,遂不避讳二人,向吏吩咐道。

“是。王仆射信中言及他此次赶赴赵、定、幽诸州联络世家,劝募兵源,所到之处,当地世家豪族大都闻风闭门不纳,遣散门下佃奴,以人丁不足为借口加以推诿、搪塞,进展颇为迟缓。为此,他在信中请求王爷宽限时日,容他迟些返回并州复命。”吏怯怯的声音说道。

杨广听罢,皱皱眉头,打发走吏,和安若溪、江陀子两人一同走进了自己居住的小院,迎面便望见院中摆放着两盆刚刚经过嫁接的花木,转头向跟在身后的江陀子问道:“江陀子,你和若溪这是在做什么呢?”

“王爷,此前在长安时,安姑娘因见老夫将生长于广陵的琼花移植到了长安,所以今日央老夫尝试着把长安城中的木芍药与北地生长的月季嫁接到同一花株之上,看看能否培植出新的一种花草来,以博王爷一笑。”

“嗯。”杨广由于刚得知王韶赶赴诸州劝蓦兵源颇不顺利的消息,对江陀子的答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边支应了一声,边向上房走去。

安若溪刚才在小院门口也听到了吏转述王韶信中的内容,看出杨广心绪不佳,便向江陀子和张须陀二人递了个眼色,跟在杨广身后也进了上房。

安若溪进得上房来,先给杨广沏上碗热茶端至他面前,和颜悦色地问杨广道:“昨晚听王爷说今天要召集骠骑营诸将会议重建骠骑营事宜,我原以为要会议到晌后了,怎么王爷回来得如此之早?晌饭还不曾预备,王爷想吃些什么,我好去着手准备。”

“李广达主张就地从府军当中补充营中所缺员额,现正在议事厅与营中诸将研讨新的方阵阵法,我在一旁也听不甚明白,又觉身子有些劳乏,便中途回来了。”杨广咂一口热茶,目光仍带些迷离地随口答道。

“哦。”安若溪瞧出杨广仍在为北地各州郡世家豪族不愿归附朝廷一事而愁眉不展,遂回身将房中燃着的炭盆向杨广身旁挪了挪,拿起火钳将盆中的炭火拔旺了些,有意逗杨广开心道,“自王爷今日一早出门后,我和江陀子两人忙活了半晌,好容易将两株木芍药嫁接到了并州常见的月季花枝上,待到来年春天,王爷便可在这小院儿里观赏盛开的木芍药了。”

杨广先前因有心事,对花草嫁接之事尚未曾上心,此时又听安若溪说起,不禁想起了突厥王子染干为沙钵略的可贺敦宇文般若求取自己府中花圃中所植木芍药的往事来,脱口问了句:“也不知这木芍药耐不耐受得北地的严寒,能不能活到来年春天?”

“倘若任由它在门户外经受风霜严寒,我寻思着也难。但如果有江陀子这样技艺高超的花工匠人精心呵护,巧妙嫁接,假以时日,说不准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事发生呢。”安若溪见杨广的脸色有所缓和,便趁机劝慰他道。

“但愿如此吧。”杨广轻舒了一口气,目视安若溪,感慨地说道,“若溪,此次离京前我曾听江陀子言及,关东、河北等旧齐之地民风素与关中不同,就如同两地生长的花花草草相似,要想将生长于长安的木芍药和并州的花儿嫁接到同一株之上,可能远非像你所说的那样简单吧。”

安若溪眼珠转了转,走到杨广身旁,用一双纤纤素手边替杨广舒络着双肩,边微笑着回应道:“王爷所说甚是,融化人心其实远比嫁接花草要难上许多,要想在短期内收到立竿见影的效果,就非得下些猛料才可。”

杨广闻听此言,心中一动,拉起安若溪的一只手,问道:“你说来听听,要下些什么样的猛料,才能劝说得河北道诸州的世家豪族回心转意,情愿出人出力,报效朝廷,共同抵御外患?”

“在随王爷出镇并州之前,婢女虽从未来到过北地,但是素闻燕赵多慷慨豪侠之士,民风向以骠悍勇猛著称,恕婢女大胆妄言,王爷现今既要重建骠骑营,能否尝试着从民间精选忠勇之士补充进骠骑营呢。如此做,一来可向河北道治下诸州士庶人等尽示王爷招贤求才之诚心,二来足以借助此举,使当地世家豪门相信,朝廷对待他们,与关东故地之人并无任何不同,三来也可层层挑选得上百名身手不凡的精壮之士加入骠骑营,提高骠骑营的战力。不知王爷以为如何?”

杨广听罢,先是一惊,继而一喜,再后则不无困惑地望着安若溪,沉吟道:“你说的这个办法好则好矣,但骠骑营职掌本王宿卫之事”

安若溪莞尔一笑,打断了杨广的话,劝解道:“王爷难道没听说过内外有别这一说法吗?我建言王爷从当地民间精选勇士补入骠骑营,其实是大抵为了消除河北诸州世家豪族与朝廷的隔阂,向他们展示出朝廷愿与他们尽弃前嫌,同心御外的诚心。至于王爷出镇期间的宿卫重任,自然还要仰仗从长安带来的这一百多名将士来担当的。”

是啊,果如安若溪之建言,将征招骠骑营军士的范围由当地府军扩展至河北道治下全境民间,的确称得上聚拢人心的一味猛药。即便前来应征的丁壮没有被选入骠骑营,不也可以征召入伍,大大地缓解兵源不足的难题了嘛。杨广想到这儿,眼前登时一亮,未等安若溪醒过神来,他已霍地站起,抬腿向房门走去。

第307章 旧题未解,新题又至

杨广说做便做,大步流星地出了小院,再次来到行台议事厅,遣散厅中诸将,单独向李彻说出了自己欲向民间广招勇士补入骠骑营的想法。

不料李彻听后,却抱拳力阻道:“王爷,末将先前主张从当地府军中征选士卒补入骠骑营,已多违朝廷令式,如今王爷要将征选范围进一步扩展至河北道治下州郡府县民间,日后一旦出了纰漏,末将纵使一死,也难以向圣上作出交待呀。望王爷收回成命,但以今日议定的章程行事便是。”

“此法既是本王提出,便不须由齐安公来承当责任。待骠骑营如数补齐员额后,我会专门上一道奏章给父皇,说明其中原委,恳请父皇诏准就是。”杨广主意已定,不容李彻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异常干脆地反驳道。

李彻见杨广去而复返,冷不丁提出了一个如此大胆而冒失的重建骠骑营的新思路,又听他固执已见,丝毫听不进自己的劝阻,低头略一思忖,猜知其中必另有缘故,遂不再坚持已见,转而问杨广道:“骠骑营职在近卫,营中所需军士必须誓死效忠朝廷和王爷,此前末将主张从当地府军中挑选士卒补入骠骑营之时,王爷也是允准了的。为何须臾之间又起了变故,其中是否另有因由,还望王爷能明示一二。否则,广达既受圣上重托,总领晋王府军事,统掌骠骑营,请恕我不能按王爷之命行事了。”

杨广见李彻虽不似王韶那样强横,可也摆出了总领晋王府军事的身份欲不奉命,左思右想之下,也觉应给李彻一个充分的理由说服他赞同自己的主张,方才不致因小失大,引起将帅反睦,便拿出王韶写给自己的那封信,交给了李彻,耐下心来向他解释道:“原是本王话说得急切了些,齐安公勿怪。本王方才是看了王仆射这封信,欲借向民间征召忠勇之士补入骠骑营来行融合、嫁接之策,才主张扩展招兵范围的。再者,单从战力而言,当地府军相较禁军尚有所不及,如改征当地府军为广选民间勇士加入骠骑营,也可弥补骠骑营战力之不足。故而,还请齐安公能够鼎力相助。”

杨广态度一缓和下来,李彻当即顿首应道:“末将身为殿下府僚,怎敢当得王爷当面说出鼎力相助四字?且容末将与营中诸将再行会议后给王爷一个答复,如何?”

杨广无奈,只得命李彻平身站起,伸出一个指头,说道:“但以一日为限,明日此时,本王希望得到齐安公一个满意的答复。”

由于兴致冲冲而来,却被李彻败坏了兴头,落得个扫兴而归,杨广悻悻回到小院,站在院中,呆呆地望着院中那两盆刚刚嫁接好的花草出神。

安若溪见杨广如此神情,猜到杨广方才必是在骠骑营诸将面前碰了个钉子,便走过来安抚杨广道:“方才我建言王爷向民间征兵补入骠骑营,确是危急关头下的一副猛药,营中诸将有所顾忌,甚至反对,本属平常之事,王爷无需太过挂怀。我已反复思量过,此法虽有些冒险,一旦实施,足以缓解当下兵源不足这一燃眉之急,请王爷不可因噎废食,动摇了心念。”

杨广得到安若溪的劝慰,心情略微好转了些,轻叹了口气,不无感慨地对她说道:“我原只道出镇并州,大小事体理应由我来做主、决断,哪知还要受到这么多的牵制和羁绊?”

“王爷年幼出藩,代天子巡狩北境,身负守土重任,哪能还像在长安王府时那样率性而为?”安若溪见杨广使起了孩童性子,遂耐心安抚他道,“当今圣上擢选来担任王爷台僚、府僚的诸位吏佐,若论年望、能力,都在上上之选,今后王爷遇事,须得和他们集思广益,慎重行事方可,再不可一意孤行,想到什么便做什么了。”

杨广垂头想想:事实的确如安若溪所说的这样,行军打仗概由父皇委任了自己的六叔卫王杨爽来担任行军元帅,行台政务则由左右两位仆射率领一班吏员负责,即连自己身边的骠骑营,也由总领晋王府军事的李彻来一手统领,自己充其量只是个父皇在并州的影子而已,要想有所建树,除了与以上这些人精诚团结,密切配合之外,很难能够独断专行,肆意而为。全不像自己先前设想的那样,一朝离开父皇母后身边,便可唯我独尊,尽施拳脚了。

尽管心中省悟到了这些,但杨广回想起刚才在议事厅内受到李彻当面反驳的情形,仍不免感到一丝沮丧,默默地向安若溪点了点头,闷声走到廊下借逗弄“黑将军”解闷儿去了。

次日晌午,杨广没有等到李彻及骠骑营诸将的答复,却等来了来自白道州的一份邀请:突厥王子雍虞闾差人给杨广送来了一封邀请函,请杨广于十日后,也就是冬至日到白道州和他举行会晤。

数天前那个夜晚,雍虞闾深夜入并州,要求自己当场释放被鱼俱罗捉回的西胡小儿安遂迦,自己当时曾向他提出过三个放人的条件,其中第二条就是雍虞闾代表突厥沙钵略可汗与自己签订一份两国互不侵犯协定,对雍虞闾提出以与自己定期举行会晤来做为两国互不开战的变通做法,杨广清楚地记得,当时自己是点头默许过了的。

但此时乍一接到雍虞闾的这封邀请函,杨广心中仍不免有些犹豫:包括张威、李彻在内的一班台僚、府僚会同意自己前去白道州赴约吗?倘若突厥人存心使诈,趁自己前往赴约之时,将自己扣留在白道州,又将如何?

如依杨广的本意,无论如何也要赴这趟约会的,可是在经历了昨日那一场征兵之争后,听了安若溪劝抚自己的那一番话,杨广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传命召集一众台僚、府僚前往议事厅会议此事。

第308章 突厥版“鸿门宴”?

正如杨广预料的那样,以行台左仆射张威为首,一班台僚尽皆力劝杨广不要冒险前往白道州和雍虞闾见面。

“王爷,突厥人豺狼之性,反复无常。加之前不久突厥五可汗会盟,已决意联兵南犯,当此非常时期,雍虞闾邀请王爷前往白道州,焉知他不会摆下一座鸿门宴,欲对王爷有所不利呢?”

张威的话虽不多,但每句话点到了关键所在,也引起了与会众台僚的强烈共鸣,当下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劝阻杨广切不可亲身犯险,前去赴约。

眼瞅着杨广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起来,张威又唯恐众口一辞的反对之声激怒了这位年仅十三岁的王爷,惹得他一意孤行,忙主动替杨广出主意道:“雍虞闾夜闯并州那晚,下官也在场,确曾听到王爷默许了他提出的以定期会晤来代替签订互不侵犯协定的办法。尔今突厥既向我发出了邀请,一味地爽约也实属不妥。依下官之见,莫不如由王爷指定一位台僚,代表王爷如约前往白道州走上一趟,以免授人以口实。”

与会数十名僚属之中,只有总领晋王府军事兼统骠骑营的齐安郡公李彻自始至终一言未发。此时听张威向杨广出主意要杨广派出一位代表前往白道州与雍虞闾会面,李彻跨步出列,抱拳说道:“王爷,末将以为,张仆射之言殊为不妥。且不论突厥称霸漠北已有数十年之久,一向自视甚高,即就两国相交而论,最注重的便是身份对等,雍虞闾身为突厥大可汗之长子,正与王爷身份、地位相埒,倘若王爷不能亲身赴约,单单另派他人前往,只会事与愿违,倒不如不去。”

杨广起初听到李彻开口反驳张威,眼前一亮,及至听到他最后说到不如不去的话,眼光又变得黯淡了下来,却仍有些心有不甘地问李彻道:“齐安公,你也认为这趟白道州本王去不得吗?”

当以张威为首的众台僚一致反对杨广冒险出关,前往白道州赴约之时,李彻一直在旁冷眼观察着杨广的神情,此时听到杨广询问自己的意见,他仍没有急于表态,反而向杨广问道:“末将听王爷这话的意思,莫非王爷已决意前往白道州赴约喽?请问王爷,为何要出关赴约?”

“齐安公有所不知,此事的起因原在本王,雍虞闾既然提出以举行定期会晤来代替签订两国罢兵协定,本王怎可失信于人,爽约不往呢?”杨广据实答道。

“除了不能失信于人这一条,还有旁的原因吗?”李彻像是有意在给杨广一个向在场众人解释原由的机会,又仿佛在试探杨广对出关赴突厥之约一事的真正想法,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杨广扫视了一眼在场众人,耐着性子解说道:“本王受命出镇并州,所为者大半在于抵御突厥,雍虞闾身为突厥王子,既然敢于只身一人叩关夜闯并州城,本王贵为大隋皇胤,如果连雁门关都不敢迈出一步的话,岂不会令突厥这个对手更加瞧不起我大隋,我煌煌大隋的体面何在?”

今天本已到了杨广和李彻约定,就扩展征兵范围重建骠骑营一事,李彻需和营中诸将商议后给杨广一个正式答复。李彻之所以迟迟未能给出杨广答复,主要原因就在于李彻尚不敢确定,以杨广如此小的年纪,无论是面向河北民间征召骠骑营军士,还是出关前往白道州与雍虞闾会面,是纯粹一时性起,还是经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冷静抉择。

李彻其实打心底里是力主杨广前往白道州赴约的,但他与杨广接触时间不长,之前在长安时虽曾听说过会真和尚横死一案就是在杨广主持下告破的,但仍不敢由此确定杨广是否真的具有为同龄人所不及的胆识和智谋,因此便想趁今天这个机会,对杨广进行一番考量。

听到杨广说出的这个理由,李彻嘴角泛起了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微笑,当即抱拳慨然道:“末将也以为,王爷这趟白道州之行去则利远大于弊。末将愿亲率骠骑营全体将士,护从王爷如期出关,前去赴约。”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张威一反常态,有异常严厉的口吻警示李彻道:“广达,王爷此行一旦有个闪失,你可知后果有多么严重吗?白道州城中至少驻扎有上万的突厥铁骑,单凭你手下那一百多军士,叫人如何相信能护得王爷周全”

“张仆射暂且息怒,请听广达一言。”李彻抱拳向张威说道,“末将在率军返回并州之前,于卫王中军就已听说,一个月前率军攻破临榆关的就是这位雍虞闾王子,他身为沙钵略可汗的长子,向以文武兼备著称于突厥国内,自十六岁起便受其父重托,独挡一面,率军与漠北铁勒、阿拔诸部对峙,鲜闻败绩。试问,这样一位突厥将才,为何会突然只身犯险,夜闯并州呢?你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了吗?在广达返回并州前,长孙晟将军可能已向王爷和列位告知了沙钵略主力挥师西进的消息,联系在突厥主力西进之后,雍虞闾故作此举,极有可能是为了有意麻痹于我大隋,使我大隋误认为突厥对我并无举兵来犯之意而施行的一条缓兵之计。果真如此的话,则王爷此次赴约前往白道州与雍虞闾会晤,一来风险并不大,二来也可乘势而为,将计就计,借机暂时稳住与我正面对敌之突厥一部,争取更多的时间招兵筹粮,同时也可为卫王东出临榆关一举剿灭高宝宁部营造有利的氛围。有如此两便之事,张仆射及各位为何要一意阻拦呢?”

李彻这番话说罢,议事厅内鸦雀无声。张威和一班力阻杨广前往白道州赴约的台僚皆面面相觑,一时间再难以找出充分的理同对杨广加以劝止了。

杨广听了李彻这番话后,倒颇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心中暗想:前时自己的注意力都被雍虞闾的反常之举所误导,聚焦在了西胡小儿安遂迦身上,却根本未曾想过,雍虞闾只身深夜闯进雁门关,实则是为了施行缓兵之计。李彻的见识当真是不同凡响啊。

第309章 狼牙五百骑

由于李彻的力排众议,鼎力支持,杨广于冬至日当天前往雁门关外的白道州会晤雍虞闾这件事便算正式定了下来。

尽管李彻在议事厅内当着张威和行台众僚属的面儿分析杨广此行风险不大,但于会后他仍不敢掉以轻心,提前五天就率领骠骑营大队人马赶赴雁门关,与率军驻守在那里的河北道行台兵部尚李雄详细筹划了排兵布阵,以确保杨广此行万无一失的安保方案。待至冬至前一日杨广在鱼俱罗、张须陀、鲜于罗等人的贴身护从下赶到雁门关时,一切已然准备就绪了。

出了雁门关,就已然踏上了突厥与大隋接壤的漠南草原。杨广立马于雁门关外,放眼向北望去,但见一派苍凉景象,与关内截然不同:由近及远,满地皆是枯黄的蒿草,除此之外,似乎看不到任何别的活物,草原上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完全是一种刺骨的疼痛感,纵马在草原上跑不出半日,就会令人心生沮丧,悲观地认为这片广袤、苍茫的草原会将自己埋没于其中。

好在身边有一百多名全副戎装的骠骑营将士跟随护从,使得杨广尚不至于在茫茫草原之中产生悲观绝望的念头,但他出得关一路策马走来,也不免会对突厥人世代居住于如此酷寒、荒凉之地感到由衷地感叹。

杨广一行出了雁门关,策马走出四五十里地远,就见前方迎面来了一支突厥铁骑。

李彻当即传命骠骑营全体备战,自己则和鱼俱罗等人一道团团将杨广围在了中央,驻马横刀静候这去突厥铁骑的到来。

过不多时,这支人数当在五百人上下的突厥铁骑便来到了杨广一行的近前,突然分为两队,驻马于道边,有一位带队将佐和一名通译模样的汉人拍马来到了李彻等人面前,翻身下马,鞠躬道:“我等奉王子之命,前来迎接隋国晋王殿下前往白道州,请问哪位是晋王殿下?”

李彻暗自松下一口气来,却并不忙着引见杨广,而是在马上冲着那汉人通译问道:“尔等既自称是为迎接我家王爷而来,为何要带着如此多手持刀剑的骑军,身上可曾带有什么凭据?”

汉人通译回头叽里骨碌地向那突厥带队前来的将佐通传了一番,杨广在李彻身后听得十分清楚,就听突厥带队的将佐哈哈大笑道:“这郡汉狗胆子也恁小了些,你告诉他们,我身后的是王子近卫狼牙五百骑,五百骑尽出,迎出城百里之外,算是给了他家晋王莫大的面子了,叫他们无需害怕。”

“本王早听人说,突厥的雍虞闾王子号称突厥国内的第一勇士,却没想到竟是个胆小如鼠之人。”杨广听那突厥将佐口出不逊,禁不住用突厥话出言相讥道,“平日里他走到哪里,这五百骑军便须跟到哪里吗?”

突厥将佐冷不丁地听到汉人队中有人操着一口流利的突厥话讥讽本国王子,脸色大变,“刷”地一声抽出佩刀,用刀尖点着李彻,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出口羞辱我家王子,快将此人交出,我一刀吹了他。”

鱼俱罗就在李彻身旁策马而立,方才听汉人通译向李彻报说这一队突厥铁骑是雍虞闾的近卫部队,唤做什么“狼牙五百骑”,立马便想到了眼前这五百人极有可能便是那晚跟随雍虞闾夜袭灵石堡的那支突厥铁骑,心里本就窝着一股怒火。此时听到那带队的将佐竟敢公然呵斥杨广,鱼俱罗冷笑一声,有心给他点苦头吃吃,单手挺起掌中那柄排云大刀,只使出了三成力气,往突厥将佐向李彻伸来的刀尖上一磕,就见那突厥将佐发出一声惊叫,虎口发麻,再也握刀不住,手中那把马刀脱手飞出三丈开外,笔直地插在了地上。

五百名突厥铁骑眼瞅着已方带队的将佐在鱼俱罗手下吃了大亏,纷纷纵马向前,刹时之间就将杨广一行百十人团团包围起来,嘴里叫嚷着要鱼俱罗向那突厥将佐赔礼道歉,方肯罢休。

“你奶奶的,那晚在灵石堡老子没施展开拳脚,你们便以为老子是尔等的后爷爷吗?今天定要你们这些孙子见识见识亲爷爷的手段”鱼俱罗面无惧色,高高举起排云大刀,就欲冲出敌方阵脚杀他个痛快。

“鱼将军休得卤莽行事”李彻见状,忙厉声喝止住鱼俱罗,转头向那汉人通译怒目喝问道,“方才你们这位将军对我家晋王殿下有失恭敬,鱼将军才对他略施薄惩,尔等既奉雍虞闾王子之命前来迎接我家王爷,因何要刀兵相向,全无半点儿待客之道”

汉人通译听说刚才隋军队中操一口流利突厥话的竟是晋王本人,吃惊地瞪大了一双眼睛,忙转身向突厥带队将佐一一转述李彻的话。

“都给我退下,列成迎宾队形。”突厥带队将佐听罢,情知自己出言不逊在先,也顾不得计较鱼俱罗嗑飞自己手中刀的那点儿过节,喝退了“狼牙五百骑”,双手捧着一杆长约四尺的羽箭进呈给李彻,赔着笑脸说道,“将军,这是我家王子惯使的天狼神箭,请将军过目。我们确是来迎接晋王殿下到白道州与我家王子一晤的,还望将军莫要误解。”

李彻接过那杆“天狼”箭,入手处但觉掌心向下一沉,不禁暗暗惊奇道:“这箭的份量如此之沉,雍虞闾惯使得此箭,其臂力之强由此可窥得一斑。”

鱼俱罗策马在旁,抢先一眼望见箭镞之上镌有一颗狰狞无比的狼头,当下便认出了这正是射中自己的那种“天狼箭”,伸手就要从李彻手中夺过此箭,被李彻马前的突厥将佐瞅个正着,忙不迭地向李彻讨要回了“天狼箭”,死死地护于胸前,警惕地望着鱼俱罗,冲他叫嚷道:“我家王子所用神物,岂容你这恶汉来抢”

杨广已从鱼俱罗种种的举动当中猜到了几分事情的真相,他不欲才一出关,就在半道上和这支雍虞闾的近卫起无谓的纷争,径直用突厥话冲那带队将佐吩咐道:“天色不早了,就请头前带路,引本王到白道州去见你家王子吧。”

第310章 见微知著

雍虞闾派来迎接杨广的“狼牙五百骑”将杨广一行百十人前后包围当中,一路向北朝突厥境内漠南重镇白道州进发。

李彻与杨广并辔而行,走不多时,已发觉势头有些不对,遂悄悄地向杨广说道:“王爷,多加留意。我瞧着这一支五百人的突厥骑兵不像是单单为了迎接咱们的,更像是沿途监视咱们,不叫咱们随意走动的。”

杨广四下张望了两眼,果然见骠骑营前后左右尽有突厥骑兵包围着,将自己一行人严格限制在他们带领的这条路线上,冲李彻点了点头,略有些担心地问他道:“齐安公,突厥人这是何意啊?”

“王爷勿忧,我在临榆关时就已听说,突厥境内遭逢大旱,已有近一年的时间未曾降雨,人畜死伤无算,况且这里临近雁门关,雍虞闾此举多半是担心咱们一路上窥探得他们的秘密。王爷但请稍加留意便是,倒不必过分担心。”

一百多里的路程,如果杨广一行都是骑军,用不过三四个时辰就能抵达白道州。可是,晋王骠骑营中本来就不多的几十名骑军尽数在灵石堡一战中损失殆尽,护送杨广前往白道州的这一行人中,除了李彻、鱼俱罗等少数统军将领骑有战马之外,即连身为近卫一营副管带的鲜于罗也是牵着“铁蹄龙”步行走在杨广马前。

如此一来,一行数百人走至当日天黑,仅堪堪走了不到四十里路程,带队前来迎接杨广等人的那名突厥将佐似乎也没想到一天之内居然无法赶回白道州,只得一边命人寻避风处搭建起帐篷就地扎营,一边派出飞骑回白道州向雍虞闾报信,说明情况。

时近三九严寒,虽然突厥人在帐蓬四周点燃了堆堆篝火,可仍抵挡不住苍茫草原上的刺骨寒冷。杨广身上加披了件貂皮大氅,在脚上裹了两层厚厚的棉袜,与李彻、鱼俱罗等人围坐在火堆旁,仍不时地感觉到一阵阵透骨的寒意,冻得他稀溜溜地直淌鼻涕。

他抬眼看到不远处,突厥骑军三五成群围坐在火堆旁边,却全然没有自己这副狼狈相,有说有笑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吃得正欢,不禁羡慕地对李彻说道:“突厥人能够世代居住于如此酷寒之地,其体魄之强健确非我华夏人等可比拟的啊”

李彻回头望了望那些突厥骑军,像是瞧出了什么破绽,凑近杨广,低声说道:“王爷,突厥人一向以食肉为主,你看到没有,这些雍虞闾身边的近卫军士如今也只能依靠随身携带的面饼裹腹,可见突厥国内的确遇到了大的饥荒。雍虞闾虽邀请王爷前往白道州和他会晤,却不放心咱们一路上看破突厥国内面临的困境,这才派出这支狼牙五百骑的骑军出城百里,明为迎接,实则是监看咱们。”

杨广正从鲜于罗手中接过一只烤得金黄酥香的羊腿,听到李彻这话,顺手将烤羊腿递给了身旁坐着的李浑,眨了眨眼睛,反问李彻道:“齐安公,是不是因为突厥国内遇到了大的灾难,才逼使雍虞闾不惜亲率近卫骑军悄悄绕过雁门关,夜袭灵石堡,想来抢掠粮草财货的?”

“确有这种可能。但王爷想过没有,突厥人世代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是他们多年的生活习惯。一旦其国内遭遇大灾大难,那么他们会不会大举南下,侵犯我大隋边境呢?”李彻面色凝重地说道。

“也就是说,突厥与我大隋一战现已迫在眉睫了,是不是这样?”杨广陡地一惊,语调急促地追问李彻道。

“沙钵略亲率主力西进,目前尚不知他们去往何处,但就今晚所见,即连突厥军队中最精锐的近卫部队都吃不上肉食了,想必突厥人大举南下的日子也行将不远了。”李彻目视苍茫的夜色,缓缓说道。

顺着李彻所提醒的思路想下去,杨广不禁对雍虞闾此次邀请自己前往白道州与他会晤的真实用意产生了一丝忧虑:既然李彻认定突厥人不久就会大举南侵,那么此次自己出关赴约,岂不形同与虎谋皮,会不会错了呢。

李彻像是看穿了杨广的心思,笑了笑,安慰他道:“王爷且放宽心,沙钵略主力既已西进,至少雁门关方向并不是突厥此次南下的主要进攻方向。前些天我不已经说了嘛,雍虞闾其人智勇双全,头脑冷静,他绝不会单单只为了要回一个西胡商人的孩子而亲身犯险,夜闯并州的。借助此举向王爷示好,诱使王爷放松对突厥人的警惕,甚至向朝廷传递出有误的信息,才可能是他真正的用意所在。他邀请王爷到白道州和他会晤,恐怕也是出于此目的。因此,他是决不会伤及王爷的。”

杨广低下头,认真想了想,仍觉对李彻的这番话感到半信半疑:安遂迦一个不过十岁的孩童,他被鱼俱罗擒拿回并州,在自己面前的种种表现,都充分表明,他决不只是一个普通的西胡商人之子。雍虞闾甚至不惜向自己提出,情愿自己留在并州,也要换得安遂迦能及早被释放,这难道只是为了施行什么缓兵之计吗?

虽然心中不无疑虑,杨广却不想在半道上和李彻再起争执,只默默地将此疑问埋在于心底,想要等到抵达白道州后,从突厥人那里套问出答案。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重新动身启程后,杨广骑在马背上,特地用心观察了一番沿途的景象,果然从一些细微之处察觉到了突厥国内遭遇大旱的迹象:越往北走,草原上的枯草越发凋零,脚下的土地由于长期得不到雨水的滋润,干裂成了一块一块的土疙瘩一路上在草原上走了近百里的路程,却始终看不到有成群放牧的牛羊,只偶尔能见到有一两处浑浊的泥水坑,每逢路过这些泥水坑时,那些突厥骑军都发情不自禁地发出一阵欢呼声,纷纷争抢着赶去饮马,以至带队的突厥将佐每回都要以杀人相威胁,才能勉强劝回不顾一切,跑去饮马的军士。

的确,因极度缺水的缘故,突厥人失去了他们放牧的牛群、羊群,再照此继续下去,恐怕连他们最为宝贵的战马也终将失去,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指望他们与大隋和平共处吗?

正当杨广由自己的这些亲眼发现情不自禁地对李彻产生钦敬之心,从他身上领悟出了为将者须能见微知著,方能料敌先机,立于不败之机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兴奋的声音:“白道州到了。”

第311章 刀出鞘,必见血

白道州原是北齐开国时治下的一座州城,在北齐后主高纬一朝被突厥所侵占。

英明神勇的北周武帝宇文邕虽然以弱胜强,亲统大军攻灭了强大的对手北齐,却也没能从突厥人手中夺回这座关外重镇。

杨广等一行在“狼牙五百骑”的前呼后拥下抵达白道州南城门外时,天已过晌午时分,南城门外吊桥高扯,护城河几近干枯,就听城楼上有人操着一口不甚流利的汉话高声叫道:“突利可汗有令,隋国来使报名进城。”

报名求见乃是下对上的一种礼节。处罗喉并非不知自己是应雍虞闾之邀前来与他会晤,仍命把守城门的军士要自己报名方可进城,这分明是欲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呀。杨广闻言脸色陡地一变,正欲叫过带队的突厥将佐当面质问一番,身旁的李彻已抬头朝城楼上喊道:“雍虞闾王子何在?既知我家晋王抵达城外,为何不出城相迎,突厥人就是如此待客的吗?”

城楼上的人沉默了片刻,又问道:“哪位是隋国来的晋王殿下?”语气明显已变得客气了许多。

“你去跟他说,若雍虞闾王子不肯出城迎接晋王入城的话,我们现在掉头就走。”李彻转头向那带队的突厥将佐厉声吩咐道。

带队的突厥将佐听李彻态度异常强硬,没有丝毫的商量余地,只得破着头皮出列,用突厥话大声向城楼上传达着李彻的意思。

“骠骑营全体将士,听我的号令,后队变前队,即刻返回雁门关。”李彻根本不给城楼上的突厥人留下讨价还价的时间,当即向手下军士命令道。

见李彻动了真格的,城楼上的人立马慌了神,通过随杨广等人一同前来的汉人通译向李彻请求道:“请晋王殿下稍待一时,我这就传讯给王子,开城门迎接晋王殿下入城。”

待雍虞闾得到禀报,亲率白道州城中的突厥文武官吏迎出城来时,日头已然偏西了。

雍虞闾满面含笑地走至杨广马前,停下脚步,抱拳对杨广说道:“前些时蒙晋王殿下义释吾弟,雍虞闾不胜感激之至,略备薄酒,邀殿下来白道州一聚,既为略表谢意,也欲以此举向大隋朝廷申明,我突厥并无与隋国为敌之意。就请殿下随我一道入城去吧。”

当雍虞闾率人步出城门之时,杨广出于礼貌的考虑,本想翻身下马,立于原地恭候雍虞闾到来,却被李彻给拦住了。

“王爷,两国相交最重礼仪,我观雍虞闾种种所为,显然对王爷不怀好意。王爷不妨稍待片刻,以示我朝廷威严。”

杨广初次出使异邦,对两国邦交间的种种规矩、门道尚不熟悉,听了李彻这话,觉得有理,遂稳坐于“铁蹄龙”马背上,静待雍虞闾来到马前,开口邀请自己随他一道入城,才在鲜于罗的服侍下翻身下了马,冲他抱拳回礼道:“承王子美意,广怎可爽约?王子,请。”

雍虞闾冲杨广身后的“狼牙五百骑”使了个眼色,五百铁骑整齐地排列成两行纵队,于杨广一行之前先行入城,充做仪仗,威风凛凛地纵马驰入了城门。

雍虞闾哈哈大笑着上前挽起杨广的一只胳膊,边和他并肩而行,向白道州城内走去,边冲他问道:“城里还有位王爷的故人等着和你相见呢,王爷能猜出她是谁吗?”

杨广困惑不解地摇了摇头:在突厥国内,勉强可称得上是自己故人的只有处罗喉父子,尤其是师兄染干了。但若染干此时就在白道州城内,依他的年岁和身份,决不至于凌驾于其堂兄之上,只留在城内静候自己到来。

“待稍后到了叔父牙帐之内,王爷一见便知。”雍虞闾见杨广猜不出那人是谁,有意卖着关子,并不急于说出那人的姓名、身份,只挽着杨广的胳膊大步流星地朝设在城中央的突利可汗牙帐走去。

突厥人居无定所,惯于营帐而居,即便是在房屋林立的白道州城内,仍单独在城中央搭建起了一座可容纳近百人的牙帐,供留守在此的突利可汗处罗喉和麾下一班文武会商政事之用。

杨广与雍虞闾并肩走至牙帐帐口,却不防被帐口前持刀而立的两名突厥军士拦了下来。

雍虞闾见状,沉着脸冲那两名突厥军士呵斥道:“晋王殿下远道而来的客人,休得无礼。”继而转过头,赔笑向杨广解说道:“我们突厥人的规矩,凡是外人求见可汗,需解刃入帐,并且至多只能由两人随从,王爷,你看?”

“既然到了突厥的地界儿,自然要依你们的规矩行事,鱼俱罗,随我陪王爷入帐。”紧跟在杨广身后的李彻不待杨广开口,迈步向前,主动解下腰间的佩刀,递给了把守帐口的两名突厥军士。

杨广此来,除了怀揣有段达送给自己的那柄西域短刀外,身上并没带有其它的兵器,为避免横生枝节,遂也从怀中摸出那柄短刀,欲交到突厥军士手中。

哪知陪在他身旁的雍虞闾乍一看到短刀,禁不住“咦”了一声,伸手从杨广手中接过短刀,放在掌中反复审量起来。移时,才抬头问杨广道:“这柄吟月弯刀王爷是从哪里得来的?”

杨广见雍虞闾唤这柄短刀做“吟月”,心下不免惊讶,回身一指身后不远处的段达,答道:“此刀原是这位段达将军所赠之物。”

段达走近前来,冲雍虞闾抱拳答道:“这柄短刀实系末将在西疆战场上缴获而来,王子识得此刀吗?”

旁边有通译将段达的话据实转述给了雍虞闾。雍虞闾两眼紧盯着段达,沉声问道:“此刀原是突厥先人在大冶山铸成的两把神兵之一,你是从何人手中得来的,快快如实禀来我听?”

段达听雍虞闾此话问得如此不客气,脸色一凛,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询,看了一眼杨广,反问雍虞闾道:“王子既说此刀原是突厥人所铸,可曾有什么凭据?”

两人说话间,从牙帐之中鱼贯走出一队汉人奴仆,正欲避让帐口的一干人等。雍虞闾从通译口中得知段达对自己有所怀疑,并不说话,右手拇指压住刀柄,略一用力,杨广只觉眼前寒光一闪,一柄泛着蓝莹莹光芒的弯刀业已出鞘,雍虞闾左手拔刀,冲着那队走出牙帐的汉人奴仆最前列的一个兜头就斫了下去。

那汉人奴仆吭都没来得及吭上一声,身子朝前扑倒在地,一动不动,竟已身亡了。

雍虞闾收刀入鞘,斜眼睨着段达,这才答复他道:“数十年前,与这把吟月同炉铸成的还有一柄啸月宝刀,因两柄宝刀都系于月圆之夜铸造而成,故而刀名之中皆有一月字。两柄宝刀一长一短,却有一个共同之处:只要刀出鞘,必舐血才能还鞘,否则于主人不利。啸月刀一向为我历代突厥大可汗御用之物,而吟月却在铸成不久,就当做贡呈贡给了当时的柔然可汗”

杨广眼睁睁地看着雍虞闾像砍瓜切菜一般斩杀了汉人奴仆,却浑若无事地向段达解说起了“吟月”弯刀的来历,饶是他曾经亲手砍杀过人,也不由得感到后脊梁直冒冷气,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或许是帐口的动静惊动了帐内的人,雍虞闾话仅说到一半,就听帐内有人问道:“帐外可是阿纵到了?”

第312章 故人耶

这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嗓音低沉绵厚且略带沙哑。

令杨广颇感意外的是,突厥牙帐里的这个女人不仅说得一口流利的汉话,而且居然直呼自己的小名阿纵。联想起雍虞闾在城外提说起的那位故人,杨广心中不禁泛起了一丝困惑:莫非在白道州城内,真的有一位和自己熟识的故人吗?

听到帐内传来询问声,雍虞闾眨眼间即换做了一副恭敬的神情,躬身向帐内答道:“可贺敦,儿臣已将隋国晋王殿下迎至帐口。”

可贺敦?据杨广之前在长安时听长孙晟介绍过,在突厥汗国内,只有大可汗的正妻才能被称为可贺敦,其身份地位与皇后相埒。而当世在突厥国内能受到雍虞闾如此敬重的女人只有一位:北周的千金公主宇文般若。

前些天,当杨广听长孙晟说到突厥的大可汗沙钵略率军西进的消息时,原本以为千金公主会随同其夫一起西进了,却没想到今日在白道州城内能和她邂逅。

“可贺敦传请隋国晋王殿下入帐晋见。”

牙帐内的一声传呼打断了杨广的遐思,他正欲迈步入帐,却被身后的李彻一把拉住了。

“王子,晋王殿下原是应王子之邀前来白道州和王子会晤,何来晋见之说?”李彻面色阴沉地质问雍虞闾道。

雍虞闾听身边的通译向他转述了李彻的质询,不无尴尬地笑了笑,随手将“吟月”宝刀放入自己怀中,向杨广解释道:“王爷有所不知,在我突厥国内,可贺敦身份尊贵,即便是其他几位可汗,在她面前也须执臣下之礼。所以还望王爷不必介意,但请随我一同入帐就是。”

“此言差矣。”杨广经李彻提醒,也停下了脚步,反驳雍虞闾道,“大隋既与突厥平等相交,且本王又是应王子之邀出关来到此地,怎可以突厥国内之礼论之?”

雍虞闾方才本欲给杨广来个下马威,遂当场斩杀了一名汉人奴仆以扰乱其心智,借以达到逼诱杨广入其彀中的目的,此时眼见着在李彻的及时提醒下,杨广不肯上自己的当,便有意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模样说道:“王爷如此看重这等繁文细节,请暂容我入帐向可贺敦解说一二吧。”

他边说边抬脚就要进帐,迎面正和出帐迎接杨广的突利可汗处罗喉撞了个对脸。

处罗喉满面堆笑地向杨广拱手说道:“方才下人多有失礼之处,还请王爷不必介意,快随我进帐面见可贺敦吧。”

处罗喉在突厥国内名列五可汗之一,其地位自应在雍虞闾之上,眼见得他主动迎至了帐外,杨广也不便再多做计较,当下抱拳还礼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可汗,请。”

待随着处罗喉走进牙帐,杨广注目向帐内居中望去,只见这座装饰得富丽堂皇的大帐之中,为首的座位上端坐着一位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身着素服,正用略带惊奇的目光上下审量着自己。

这就是久闻其名,初次相见的千金公主宇文般若吗?自己虽久闻大名,却和她素未谋面,单单根据她径直称呼自己小名这一点看来,她的确算得上自己的一位故人了吧。

出于礼节考虑,杨广不便盯着对方多看,当下躬身施礼道:“杨广见过可贺敦。”

“雍虞闾,阿纵是你请来的客人,就和你对面落座吧。”宇文般若淡淡地吩咐一声,旋即轻叹了口气,对杨广问道,“没想到一年前长安一别,你我二人今日能于这白道州城中再次相见,皇嫂她一向可好?”

若不是进帐前起过一番争执,杨广此时听到这一声听似寻常的问候,说不得就会立马作答。可他如今心中既对宇文般若产生了戒备之心,便不肯再轻易地上她的当,略一思忖,方斟酌着字句答道:“烦可贺敦问起,长姐仍居住于弘圣宫内,一切还好。”

宇文般若微微皱了皱眉头,漫声感慨道:“小阿纵何时变得如此小心翼翼起来了?时至今日,我还清楚地记得,一年多前,你随皇嫂亲临长安城外的长乐驿送我北上和亲那天的情形。当时,你分明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嘛,哪像现在,都变成了个小大人喽。”

杨广听她一味和自己唠着家常,绝口不提今日两国王子会晤的正事,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遂笑了笑,没有答腔儿,只向着回到宇文般若下首坐下的处罗喉问道:“突利可汗离开长安也有两三个月了吧,染干王子还好吗?”

处罗喉似乎并不了解儿子和这位隋朝的晋王系出同门,冷不丁听杨广向自己问起儿子,不由得一怔,用迟疑的目光看看宇文般若,干笑着支应杨广道:“还好,还好。”

“染干已随大可汗西进会猎去了。怎么,阿纵,你和染干相熟吗?”宇文般若代处罗喉问道。

“实不相瞒,染干王子曾和小王同在长孙先生门下受过业,私下里以同门师兄弟相称,故有此问。”杨广据实答道。

李彻和鱼俱罗跟随杨广一同进帐后,打量帐内各人的座次,心中已然明白了:沙钵略可汗率麾下大军西进后,真正留守在白道州城中的既非突利可汗处罗喉,也并不是邀杨广前来会晤的雍虞闾,而是这位前朝的和亲公主,如今的可贺敦宇文般若。他见宇文般若身着素服,隐然有替被杨坚登极后辣手诛除的北周宗室戴孝的意味在其中,不由得暗自替杨广捏了一把汗:很显然,身为北周宗室的宇文般若决不会唆使雍虞闾主动向大隋朝廷示好的,她这么做的背后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以杨广小小的年纪,不知能否应付得下今日的这个场面?

与李彻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杨广此时揣着的又是一另一番心思:从母后独孤伽罗和长姐杨丽华口中,他曾不止一次地听说过,眼前这位前朝的千金公主,如今的突厥可贺敦乃是一位文武全才的奇女子,也将是自己出镇并州后直接面对的主要对手,今日意外地和她在白道州城中相遇,颇想试探试探对方的深浅、底细,便有意说出自己和染干是同门师兄弟的讯息,以观察宇文般若对此的反应。

第313章 剑拔弩张

宇文般若并没有像杨广预料的那样,对他和染干的同门师兄弟关系产生多大的兴趣,听了杨广的话,只点了点头,转向雍虞闾说道:“阿纵是你邀来的客人,今日就由你来款待他吧。我和突利可汗但在一旁坐陪就是。”

她说得一口流利的突厥话,竟是丝毫不亚于杨广。

雍虞闾得到宇文般若的授权,挺身站起,朝她和处罗喉躬身施了一礼,方面向杨广说道:“我邀王爷前来白道州一聚,实是为了践行并州那晚的承诺,同时,也是为了对王爷义释舍弟表示感谢。方才承可贺敦托付,由我来主持款待王爷,也没什么别的可说,但请王爷先干上三碗马奶酒,咱们边吃边谈吧。”

说着,从侍立在身边的仆人手中接过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马奶酒,向杨广敬上。

杨广先前曾跟随长孙晟学习过突厥人的习俗,不慌不忙地从雍虞闾手中接过马奶酒,左手端碗,伸出右手,用手指蘸了几滴酒,接连向头顶洒了三下,尔后才双手捧碗,一口气喝光了那碗酒。

雍虞闾接着又敬上第二碗酒,杨广如法炮制,仍旧先蘸酒敬过天地鬼神,然后才一饮而尽。

宇文般若见杨广如此熟稔突厥人的饮酒习俗,不禁赞叹道:“果然是长孙晟门下的高徒,对突厥的待客习俗竟如此熟悉”

三碗马奶酒喝罢,杨广和雍虞闾分宾主重新落座,杨广盯着雍虞闾,用突厥话问道:“方才听王子说起安遂迦是王子的兄弟,此话不知从何说起呀?”

雍虞闾一点也不避讳,哈哈大笑道:“那晚走得匆忙,未来得及和王爷多做叙谈,只因安遂迦本是我同母异父的兄弟,母亲临行前曾将他托付给我照料,故而听到他被这位将军掳走的消息后,我才会如此焦急地独闯并州城,要解救他回来。”

杨广听了这话,吃惊地望着雍虞闾,半晌答不出话来,心中暗想:若是在长安,像雍虞闾和安遂迦这种关系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在台面上当众提及的,突厥人却像是根本不在意,真是奇哉怪哉

“阿纵此次出镇并州,当真是有备而来呀,这一口突厥话说得竟如此之流利”宇文般若再次对杨广赞叹道。

处罗喉手捧酒碗,微笑着说道:“可贺敦有所不知,这位晋王殿下年纪虽却生得一副灵牙利齿,染干随我初次谒见隋国皇帝时,就曾吃过他的亏呢。”

突厥人不仅对自家身世毫不避讳,即连先前自己于临光殿大朝会上面折染干这种糗事竟也似浑然不放在心上,居然随口主动提起杨广不由得大感新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雍虞闾突然间话锋一转,面色阴晴不定地向杨广说道:“今日王爷能应邀来白道州一晤,足见隋国与我大突厥汗国罢兵修好之诚意。但先前突利可汗做为我大可汗之使节出使长安时,却未曾得到隋国皇帝的一纸允诺:隋国是否仍如齐、周两个朝代那样对我突厥称儿纳贡。不知王爷对此持何见解?”

此言一出,牙帐内气氛陡地变得凝重了起来。李彻和鱼俱罗对视一眼,都暗自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应付不测。

杨广也没有想到雍虞闾会突然发难,先是一怔,旋即板起面孔,沉声答道:“王子所问,实乃两国邦交大事,相信父皇已向突利可汗有所交待,自由不得我等晚辈今日在此置喙。请恕我无可奉告。”

说罢这话,杨广目视处罗喉,希望他能出面澄清此事。然而,处罗喉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了杨广的目光,未做明确的表示。

这一来,杨广不由得心中大怒:原来雍虞闾邀自己前来白道州和他会晤,果然没安什么好心。他双手据案,就要站起告辞,却被宇文般若开口劝住了。

“阿纵莫怪雍虞闾出言唐突,两国相交,本来就极看重名份的。突利可汗前番出使长安,未曾得到隋公的正式答复,以致有临榆关之兵戈相见之事。尔今阿纵既被册封为镇守河北道之藩王,欲与我突厥罢兵修好,自应首先明确两国相交的名位地位,然后才能论及其它,你说是吗?”

听她口口声声仍将父皇杨坚唤做隋公,而不称为皇帝,杨广勃然大怒,一挺身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可贺敦之言,请恕我不能苟同。当突利可汗未出长安之时,突厥就勾联北齐残将高宝宁悍然出兵攻占了我大隋境内的临榆关,试问可贺敦,天下哪有这样的两国相处之道?再者,今日我应邀前来白道州,本为两国边境安宁而来,未曾领受过与突厥会谈两国名份、地位的诏旨,可贺敦和王子所说,确非本王职份中事,外面天色不早,本王就此告辞了。”

说毕,冲身后的李彻、鱼俱罗二人使了个眼色,抬腿就要向帐外走。

雍虞闾霍地站起身,朝帐口大喝一声:“来人哪,给我把守住帐口,没我的话,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帐。”

一时间牙帐内剑拔弩张,空气变得凝重了起来。

“阿纵,你此次出关而来,难道就是为了这么个结果吗?莫急,先坐下,听我慢慢说来。”宇文般若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住雍虞闾,不紧不慢地劝杨广道。

“请问可贺敦,雍虞闾王子既然诚心相邀我家晋王殿下前来会晤,为何要在帐外埋伏下武士、兵丁?难道要将我等强留在白道州城中吗?”李彻见帐外隐约有刀光剑影,不禁冲宇文般若大声质问道。

“雍虞闾,传令撤去帐外的兵士”宇文般若面沉似水,向雍虞闾命令道。

此番沙钵略率军西去,虽然名义上留守白道州的以突利可汗处罗喉为主,然而却将可贺敦宇文般若和长子雍虞闾尽皆留了下来,以随时监视处罗喉所部的动向,因此处罗喉虽然明知雍虞闾预先在账外设有埋伏,却不敢加以制止,直到听宇文般若发了话,他才忙不迭地亲自起身,到帐外喝退了一众兵士。

第314章 引水出关

看到处罗喉亲自跑出帐外喝退埋伏,而雍虞闾却梗着脖子站在帐内,显然心中仍有不服,宇文般若克制着心头的不快,请杨广重新入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用汉话向他解释道:“突厥人虎狼之性,阿纵莫要见怪。帐外预先设有埋伏一事,我事先并不知道,有失礼之处,且望阿纵能够包涵。前些天我听说雍虞闾力邀阿纵前来白道州一晤时,就曾再三叮嘱过他,千万不可胡乱行事,不承想他仍是如此唉”

话里话外,竟像是颇为无奈。

杨广在长安时曾听长姐杨丽华说起过,宇文般若的父亲前朝赵王宇文招就是死于父皇杨坚之手,加之,杨坚开隋登极以来,对前朝皇室痛下杀手,在短短数月内即诛杀了包括前朝末帝宇文阐在内的数百位前朝宗室,他们杨家与宇文般若之间,可说是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

因此,今日在白道州城中见到宇文般若时,杨广心中就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这趟白道州之行纵然不是来赴鸿门宴,但多半也是凶多吉少,前景不可预料。

待此时亲眼见到宇文般若喝止雍虞闾对自己一行动粗,且言语间透露出对雍虞闾的强烈不满时,杨广不禁疑惑起来: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吗?还是宇文般若和雍虞闾这一对名义上的母子设计好演给自己看的呢?

“我已嫁入突厥,身为突厥大可汗的可贺敦,但凡行事就不能不替突厥百姓着想。”宇文般若似乎有意消除杨广心头的迷惑,又仿佛在向雍虞闾作着解释,缓缓说道,“阿纵,你来白道州的这一路上,想必也看到了吧,突厥境内遭遇大旱,已近一年未曾有过雨水”

“可贺敦,你”雍虞闾愤然欲阻止宇文般若继续说下去。

“这些事瞒是瞒不住的,再说,单单指望着安氏父子这一条道,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宇文般若柔声劝雍虞闾道。

杨广回想起出关一路上,雍虞闾派出贴身的近卫部队狼牙五百骑远出百里之外迎接自己一行,严盯死守,就是为了防止突厥境内的旱情被自己一行察知,尔此时宇文般若竟毫无遮拦地向自己如实说了出来,他怎会不急呢?莫非他母子二人怀揣的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思?

杨广想到这儿,不禁回过头,望了身后侍立的李彻一眼,见李彻也在沉吟未决,随即转过头,对宇文般若说道:“可贺敦有话就请直说吧。本王出关前,曾与率军镇守雁门关的李雄将军有过约定,三日内须当返回关内,倘错过了时辰,恐多有不便。”

“那好吧。雍虞闾,关于从雁门关以南隋国境内修渠引水之事,我已和你叔父突利可汗商量过,征得了他的同意,你是否愿意?”宇文般若盯着雍虞闾,逼问道。

“事已至此,一切但凭可贺敦做主就是。”雍虞闾虽不情愿,当着杨广一行的面儿也不得不向宇文般若做出了让步,抱拳躬身答道。

“阿纵,事情闹到这个地步,我也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了。”宇文般若轻舒了口气,转向杨广,用商量的口吻说道,“隋公写给大可汗的那封回信我也看过了,里面并没断然拒绝向突厥纳贡之事,今日既得和阿纵见面重逢,我和突利可汗权且就替大可汗做一回主,只要阿纵答应从关内修建一条水渠至我突厥境内,以解燃眉之急,今年隋朝的贡赋便可免除,你看怎样?”

雍虞闾名为邀请自己前来白道州和他会晤,实则是为了当面逼迫自己代朝廷答应向突厥称儿纳贡,而身为突厥可贺敦的宇文般若竟要自己当场答应从雁门关内修引一条水渠至突厥境内,缓解其旱情,其追求的名实虽各有不同,但都是需要自己当场拍板,做出决断的。杨广一时间尚难以确定宇文般若此举的真正用意何在,又一次不自觉地转过头来,征询李彻的意见。

“可贺敦,恕在下冒昧。”李彻跨步向前,冲宇文般若和处罗喉抱拳施礼,问道,“早就有传言称,突厥五可汗于两月前在都斤山会盟,决定联兵南下侵犯我大隋,不知可有此事?”

李彻问这话的目的十分明显:倘若突厥五可汗已缔结盟约,决定兴兵入侵隋朝,大隋和突厥已视同敌国,杨广自可一口回绝宇文般若从关内引水的请求如果今日宇文般若当面向杨广否认有突厥五可汗会盟之事,那么日后突厥再要兴兵来犯,便属不义之师,至少在道义上就失去了出兵的正当理由。

“你是?”宇文般若没有正面回答李彻,而是反问道。

“回可贺敦,在下赵郡李彻,现受封总领晋王府军事。”李彻不卑不亢地答道。

“李将军既出身赵郡,应当对我突厥逐水草而居的习性有所了解吧。”宇文般若仍没有正面答复是否确有五可汗会盟之事,而是面带笑容地向李彻解说道,“只因我突厥境内遭逢大旱,大可汗才于不久前亲率十数万族人西迁以就水草,但滞留在白道州周边的数万突厥百姓仍要受到缺水的威胁,为百姓生计考虑,我与突利可汗商议后决定,趁今日阿纵应雍虞闾之邀前来赴约之时,以免除隋国一年贡赋作为交换,央得隋国答应从雁门关内引一条水渠来舒缓旱情。如将军以两国交兵为由欲劝使阿纵拒绝,我不妨再作出一个承诺:自水渠修成后,至明春雨季到来之前,我突厥决不出兵攻打隋国。如何?”

“可贺敦可愿立下一纸凭据?”李彻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你大胆小小一名偏将,竟敢在可贺敦面前如此放肆”雍虞闾从通译那儿听知了李彻的问话,不由得勃然作色道。

“哼,王子,我华夏之人虽重然诺,但两国相交之大事,也只能如此行事。倘若连一纸凭据都不肯立下,又怎能使人相信突厥有罢兵的诚意呢?”李彻面无惧色,从容答道。

“可汗,留在白道州附近的大多是你的部族,此事你看怎样?”宇文般若沉吟着问处罗喉道。

处罗喉明知道宇文般若这是在有意推诿责任,但想到一旦引水之事今日得到杨广的首肯,首先受益的是自己的部族,也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我愿和晋王殿下立下一份契约,保证本部人马决不踏进雁门关一步。”

第315章 不情之请

依李彻的本意,是要趁宇文般若开口借水之机,迫其签下一份休兵和约,以作为引水出关的交换条件。眼见得宇文般若将这个难题推给了处罗喉,李彻犹在沉吟之际,已听杨广慨然答道:“好,今日我就和突利可汗当面立约,大隋和突厥互不侵扰。”

李彻闻听此言,皱眉回头盯了杨广一眼,心中暗想:晋王毕竟年幼,未能察知其中的利害关节,如此轻率地答应与处罗喉立约,岂不正中了宇文般若的下怀?

心中虽对杨广抱有不满,然而他话既已说出口,身为随员的自己断然不能当着突厥人的面儿劝止他,李彻只能眼睁睁地瞧着杨广和处罗喉在牙帐内签订了一份互不侵犯的和约。

和约一经签下,宇文般若展颜笑谓杨广道:“阿纵白道州此行,于突厥,于隋国,收获皆颇丰矣。目下天色尚早,阿纵但请入座,多饮几碗,再走不迟。”

杨广对李彻再三向自己蹙眉示意浑如无睹,转身重新落座,与宇文般若、处罗喉等人开怀畅饮起来,如此一来,大帐之内,只有李彻和强逼杨广就范未成的雍虞闾显得讪讪的,打不起精神来。

宇文般若借水的目的已然达成,心情开朗了许多,看也不看雍虞闾一眼,只顾和杨广攀扯着家常闲话。

“阿纵,安若溪此次跟随你也来到并州了吗?”她看似随意地问杨广道。

杨广心中揣着另一种打算,碍于当着宇文般若等人的面儿,无法向李彻解释清楚,然而他却未因宇文般若态度的骤然转变而放松对她的戒心,此时听她问及安若溪的行踪,不由得回想起染干曾几次三番地密晤安若溪的往事来,顿觉心中一紧,冲宇文般若点了点头。

宇文般若显然已从染干口中得知了安若溪离开晋王府,进入万善尼寺出家修行的事,本是随口一问,陡然见杨广微笑着冲自己点了点头,她反倒是略微一怔,旋即掩饰着转向处罗喉,主动解释道:“安若溪原是我身边一位得力的侍女,如今在阿纵身边侍候,我自嫁入突厥后,身边一直缺少一位像她那样知冷知热的体已人儿,因此便寻思着再要她回来,和我做伴。”

她这话虽是冲着处罗喉说的,可说话之时一双美目却不时地掠向杨广,似乎在向他提出请求。

初次见面,哦,不。准确地说,自成为彼此的对手后,宇文般若初次与自己见面,居然就向自己提出索要安若溪这样的请求,这实在是大大出乎杨广的预料,也不甚合情理。因此,杨广虽然明明听出了宇文般若话中隐含的请求之意,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呆呆地望着宇文般若,既没点头答应,也未摇头拒绝。

雍虞闾坐在杨广对面,原先还耷拉着脑袋,显出一副无精打彩的模样,此时听到可贺敦向杨广提出索回原先的侍女,他却误以为宇文般若有意为难杨广,心念一闪,伸手从怀中摸出那柄“吟月”宝刀,往面前的几案上一撂,冲杨广抱拳说道:“我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王爷能够承全。这柄吟月刀本就是我突厥先人铸造而成,自应归我突厥所有,就请王爷将这柄刀留下,权且作为我兄弟染干长安赠马的回报吧。”

先前入帐之时,雍虞闾不由分说,即将杨广随身携带的这柄“吟月”刀揣入了自己怀中,已险些令鱼俱罗当场和他翻了脸,此时听到他竟大言不惭地强逼自己将刀赠送给他,杨广的脸色登时阴沉了下来。

他偏过头冲身后的鱼俱罗使了个眼色,鱼俱罗会意,当即迈大步走近雍虞闾面前,伸手就要从几案上拿回“吟月”刀。

雍虞闾见鱼俱罗来者不善,已格外加了份小心,此时见鱼俱罗走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欲从自己手中夺回“吟月”刀,断喝一声:“汉子无礼”倏地伸手就来抢刀,却不料一只手才向前伸出,陡地见鱼俱罗顺手抄起案上的一碗马奶酒,作势兜头便向自己泼洒了过来。这要被一碗酒当头泼中,当着杨广的面儿可大失颜面。雍虞闾眼看着一道银线兜头泼了下来,顾不得多想,急忙腾身避让,鱼俱罗趁此机会,已将“吟月”宝刀抓在了掌中,另一只手握着酒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抢在碗中的马奶酒于半空落下之前,将一碗马奶酒一滴不落地又重新装入了碗中,只手擎碗,笑谓闪身避让的雍虞闾道:“王子勿怪,方才老儿脚下绊着了,倒叫王子受惊了。王子请满饮此碗。”

眨眼之间,鱼俱罗泼酒、夺刀、敬酒,一气呵成,不要说向有突厥第一勇士之称的雍虞闾,即便是对武功身法一窍不通的宇文般若也能瞧出鱼俱罗身手不凡,雍虞闾若论近身格斗,决非此人的对手。

她唯恐雍虞闾被鱼俱罗夺去了掌中宝刀,面子上下不来,会当场翻脸,忙出面打圆场道:“此刀既然已归阿纵所有,雍虞闾你岂可强人所难,向阿纵强讨此刀?方才我酒后失言,同阿纵开了个玩笑,你又何必当真呢?”一边说着,一边竟亲自站起身,手端着一碗马奶酒,来到雍虞闾身边,微笑着将手中的马奶酒递给了他。

宇文般若虽是雍虞闾亲生父亲,突厥沙钵略可汗摄图的可贺敦,然而论起年岁来,较雍虞闾尚小着一两岁,二人名义上是母子,实则年岁相当。雍虞闾自从见着宇文般若,私心里就深深地被她的美貌所折服,对她怀有爱慕之心,只是碍于她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平时才不敢心存非份之想。

方才他莫名其妙地就被鱼俱罗从面前的几案上夺回了“吟月”刀,一怒之下,确有和杨广当场翻脸之意,然而当宇文般若满面春色地走近他身边,提鼻嗅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阵阵体香之时,雍虞闾只感到骨软筋麻,胸中的怒气登时消散地无影无踪,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宇文般若,再也舍不得挪开了。

李彻见杨广指使鱼俱罗突然出手,硬生生从雍虞闾手中夺回了“吟月”刀,心知此举极为不妥,唯恐在此处再逗留下去,迟早会激发变故,忙俯下身提醒杨广道:“王爷,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及早动身启程吧。”

第316章 即行募兵

杨广本因宇文般若出乎意料地当面提出索回安若溪,心中正在疑惑、犹豫之时,被雍虞闾突然发难,强逼着他索要“吟月”刀,一时按捺不住性子,才示意鱼俱罗出手,从雍虞闾那儿夺回了“吟月”刀。听到李彻的提醒,他才猛然发觉,鱼俱罗方才一出手夺回“吟月”刀,不仅雍虞闾面色大变,即连陪坐在旁的突利可汗处罗喉也颇为不快,于是便趁着宇文般若劝抚雍虞闾的空当儿,挺身站起,向她提出了告辞。

由于和处罗喉签下了互不侵犯的和约,又得到宇文般若的护持,杨广一行没有再受到雍虞闾的阻拦,顺利地出了白道州,踏上了返回雁门关的行程。

离开白道州,走出有二三十里地远,天色渐暗,李彻命骠骑营将士就地搭建起十几座营帐安歇,同段达、鱼俱罗等人陪着杨广围坐在一堆篝火旁,这才向杨广问道:“王爷,宇文般若身为前朝的千金公主,岂会置前怨旧恨于不顾,主动以区区一条水渠来交换得两国罢兵修好?王爷今日和处罗喉当场签下一份契约,就没想到过其中有诈吗?”

杨广神秘地一笑,反问李彻道:“那么,如依齐安公的意思,本王今日该当如何呢?”

李彻毫不隐讳地答道:“至少也得诱使宇文般若以突厥可贺敦的身份亲自和王爷立约才行。处罗喉一部本就依附于沙钵略,势单力孤,王爷仅仅和他立约,难保日后不生变故。”

“依我说,王爷就不该答应借水给突厥人。”鱼俱罗气哼哼地插言道,“他们得不到充足的水源补给,自然没有力气发兵来攻打咱们”

段达眯着眼睛坐在一旁听罢多时,冷不丁开口问鱼俱罗道:“你随着王爷在突厥牙帐内见着了千金公主?”

“是呀,不但见着了她,这位突厥当今的可贺敦居然还腆着脸向王爷借水呢?”鱼俱罗语带揶揄地答道。

“这就不对了”段达双眉紧皱,喃喃道。

“哦?有何不对,你不妨说来听听。”杨广听出段达话中有话,遂向他问道。

“王爷,齐安公,诸位,恕我冒昧,只因前朝时我曾在禁军中任职,对这位千金公主的才名多有所耳闻,故而有此疑惑。”段达冲着杨广和李彻一抱拳,目光扫视着在场众人,缓缓说道,“王爷试想,以千金公主的身份,即使她人在白道州城中,在得知王爷入城赴约后,依常理也会避而不见,可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但亲自出面款待王爷,而且尽弃前嫌,反倒央求王爷借水给突厥人,这不是有些太不合常理了吗?”

李彻连连点头道:“段将军此言甚是有理,此前在临榆关时,卫王就曾怀疑过,突厥五可汗会盟,欲兴兵南侵,背后多半就是这位千金公主在暗中窜掇。今日她明明可以藏身于幕后,暗中指使处罗喉、雍虞闾等人有意为难王爷,却为何要亲自登台亮相,还主动向王爷示弱,暴露出突厥人缺水的短处呢?王爷,对这位前朝的千金公主,不能不多加提防啊。”

经李、段二人这么一说,李浑、鲜于罗等人也七嘴八舌地纷纷提醒杨广要谨慎行事,切不可上了对方的当。

杨广用心听罢众将的建言,只向李彻问道:“齐安公,依你之见,雍虞闾趁本王出关与他会晤之机,欲强逼本王承认向突厥称儿纳贡之事,与千金公主恳请本王修建水渠至突厥境内,以缓解其旱情,他二人事先是有所预谋,还是确有分歧呢?”

“瞧当时帐内的情形,两人之间确有分歧的可能性更大一些。”李彻思忖着答道。

“如此甚好。诸位将军且各自回帐安歇去吧,我和齐安公单独有些话说。”杨广满意地点了点头,向段达等众人吩咐道。

段达、鱼俱罗等人离去后,杨广方压低声音对李彻问道:“离强合弱、远交近攻这八个字,齐安公可曾听说过?”

李彻心念一动,用充满困惑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位稚气未脱的少年,迟疑着答道:“我确听说过,长孙晟将军曾向当今圣上献策,欲用这八字对付突厥。怎么,王爷今日”

杨广略带几分顽皮地抿嘴一笑,不无得意地说道:“无论宇文般若使得是什么计谋,打的是什么样的盘算,我只心中牢记先生教的这八个字,便可无忧矣。当日在长安时,我曾听先生详细介绍过突厥五可汗各人的情形,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先生曾说过,突利可汗处罗喉虽是摄图的同胞兄弟,然多年受到其胞兄的刻意压制,首当其冲,应是我大隋朝廷拉拢、离间的目标。今日若是换做旁人与我立约,也许我还心怀疑虑,偏偏宇文般若要处罗喉出面与我立约,岂不正合我意?如今有一份契约在手,将来便为离间处罗喉与摄图奠定了基础,齐安公,这便是本王一听说要与处罗喉立约,就慨然应允的主要原因。”

李彻听得瞠目结舌,他决然想不到,早在杨广离京出镇前,长孙晟就已耳提面命,传授给了杨广离间突厥五可汗的良策,更令他感到震惊的是,杨广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身当紧要关头,仍能牢记师父的教诲不忘,坚定不移地施行离间计。

“啊,王爷,前些日王爷提出的就地征召勇士补入骠骑营之法,我看不妨一试。”李彻惊诧之余,冷不丁冒出了一句四边不挨的话,倒说得杨广先是一怔,继而会心地露出了笑容。

率军镇守雁门关的河北道行台兵部尚李雄自杨广一行出关后,就接连派出多路斥候,昼夜不停地打探白道州城中的动静。杨广一行刚刚在白道州城外不远处安下临时营帐,准备歇息一晚,待次日天明再动身返回雁门关,已有李雄派出的斥候接应上了他们,一路传讯报与了李雄。

李雄担心杨广一行有失,竟连夜亲率三千兵马迎至了雁门关以外八十里处,派人敦请杨广连夜从速返回雁门关。杨广深知李雄纯属一番好意,无奈之下只得和李彻等人拔营起寨,以最快的速度和李雄所部会合,一道返回了雁门关。

仅仅用了两天一夜,杨广就匆匆完成了他的第一趟关外之行。

第317章 妾身已别无选择

星夜兼程返回雁门关,杨广在李雄衙署后院内倒头一睡就是将近一天。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已有多日未曾出现在他梦境中的那位神秘的白衣女子竟鬼使神差似地再次出现了。

恍恍惚惚间,杨广仿佛置身于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放眼四望,沓无人迹,较先前梦境唯一有所不同的是,这次他身边分明有一只金眸玉爪的猎鹰相伴。

不对呀,“黑将军”浑身上下漆黑,长得不是这样啊。梦境之中,杨广呆呆地望着盘旋飞舞的猎鹰,大惑不解。这难道就是传说中“海东青”的极“玉爪”吗?

这只不知从哪儿而来的“玉爪”围绕着杨广的头顶飞了三咂,突然发出一声长鸣,径直朝前方飞去。

杨广在后紧追不舍,堪堪追出半晌的光景,眼前奇异地出现了一大片梅林,阵阵清香扑面而来,沁入杨广心脾,令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玉爪”一头扎进梅林,不见了。

杨广勉力追至梅林旁,正要寻路进入梅林,却见从梅林之中袅袅娜挪走出四位妙龄女子,在自己面前列队而立,笑语盈盈地望着自己。

这四名女子皆是侍女装扮,但令杨广感到惊奇的是,四名女子身上仅穿着细锦织就的轻衫,在漫天飞雪映衬下恍若天女下凡一般。

莫不成我真遇到了神仙?杨广试探着向四名女子问道:“神仙姊姊,请问这里是何处所在呀?”

四名女子虽近在眼前,却对杨广的发问浑似没有听见,只把目光转向梅林之中。

杨广顺着四人的目光望去,但见从梅林深处款款走出一位白衣飘飘的绝代佳人,体态曼妙,风姿绰约,然而越是走近,杨广却越是瞧不清白衣女子的五官相貌,只依稀从她的步态、体形上觉得与才在白道州城中会过面的千金公主宇文般若有几分相像,不禁大是惊诧:千金公主怎会出现在此处,莫非她就是屡屡出现在自己梦境之中的那位白衣女子?不不,这决不可能

正在杨广盯着白衣女子胡思乱想之时,已走至他近前的白衣女子先开口说话了:“王爷,这里是妾身自幼生长的地方,梅林之中有一座药王庙,原是妾身从师学艺的所在,不如今日咱们就在药王庙内成亲吧。”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拉起杨广的手,转身就向梅林深处走去。

听到白衣女子说出成亲两个字,杨广浑身一震,本能地向白衣女子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屡屡出现在我的梦里?”

白衣女子回眸一笑,却不答话,只拉着杨广继续向梅林中走。

杨广拚命想挣脱,可无论他怎样用力,也无法挣脱白衣女子,眼看着梅林深处出现了一座青砖红瓦的寺庙,药王庙就要到了。杨广一急之下,嘶声冲那白衣女子叫道:“梵修之地,怎可在此地成亲。再说,我已有妻子啦,若溪,若溪,你在哪里?”

“王爷,快醒醒,敢情是被梦魇住了吧。我就在这儿呢。”

安若溪熟悉的声音忽然自天外传来,杨广猛然间睁开双眼,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净舍内,安若溪正坐在自己身边的床沿上,俯身替自己擦拭着额头上沁出的汗珠。

杨广一把攥住安若溪的手,急促地问道:“若溪,真是你吗?我不要和宇文般若成亲”

安若溪情知杨广是受了梦魇,惊魂未定,正要开口劝慰他几句,突听他提到千金公主,不由得改口向他问道:“王爷,何出此言哪?难道王爷此次出关,见着了公主?”

杨广大瞪着一双眼睛,扫视着房内的陈设,心有余悸地问道:“我这是在哪里?”

“王爷昨日才从白道州返回雁门关,婢女牵挂王爷的安危,昨日也从并州赶到了雁门关迎候王爷。”安若溪回身从床边的几案上端起一碗茶,递到杨广手中,柔声劝道,“喝下这碗茶,王爷还是再躺躺吧,今日就再在雁门关住上一宿,明日再回并州也不迟啊。”

杨广喝下一碗热茶,顿觉头脑清醒了许多,回想起方才梦境中的情形,自己也不禁哑然失笑,披衣下床,在房中踱着步,自嘲地向安若溪说道:“我怎么会做了这么个梦,居然被宇文般若拖着要到什么梅林之中的药王庙和她成亲,你说怪不怪?”

安若溪再次听杨广提及旧主,脸上已无一丝笑容,颤声问杨广道:“这么说,王爷此次出关,果然在白道州遇到了公主?”

“对呀,我不仅遇到了她,她还向我提出,要你回她身边侍候呢?你愿不愿意呀?”杨广没有察觉到安若溪脸上已变了颜色,兀自同她开着玩笑。

“公主她,真是这么说的?”安若溪像是听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声音禁不住地打着颤。

杨广听出安若溪语气不对,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安若溪脸色煞白,额头、鬓角已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他误以为安若溪因担心自己会送她回宇文般若身边,所以才会如此恐惧,忙走至她面前,宽慰她道:“你放心,我是断断不会答应她的。”

“王爷。”安若溪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嘤咛一声,一头扑进了杨广怀中,轻声啜泣起来。

自从结识安若溪以来,杨广还从未见过安若溪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小女儿家的神态,一时间也不免有些心慌意乱,好容易听安若溪在怀中止住了啜泣声,才板过她的肩头,望着她沾满泪珠的美丽脸庞,关切地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怎么我一提到宇文般若,你就吓成这副模样?”

安若溪脸色一红,轻轻从杨广怀中挣脱出来,垂首不语,半晌,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仰面直视着杨广答道:“王爷无需多问,妾身眼下唯有忠心侍奉好王爷,除此之外,已别无退路了。”

听到安若溪在自己面前头一次改口自称妾身,杨广又惊又喜,也无暇细想安若溪何以会如此说话,弯腰一把抱起安若溪,就向床边走去。

第318章 声东击西?

云收雨歇。

杨广和安若溪并肩躺在床上,这才想起安若溪方才说的话,偏头问道:“你是担心宇文般若会对你不利吗?”

安若溪深埋于心底的秘密被杨广一语道破,默然良久,才轻声答道:“我既无缘事佛,又已身许王爷,如今唯愿长伴王爷左右,永不相负了。但愿王爷能以诚心待我,也算是若溪此生有福了。”

杨广情窦初开,在心中极为看重他和安若溪之间的这份感情,听安若溪语带凄凉,头脑一热,侧身揽过安若溪,温言安抚她道:“你且放宽心,纵是海枯石烂,我对你的这份心意不变。”

安若溪心头窃喜,却又生怕杨广接下来会说出什么于他自己不利的话来,忙伸手堵住杨广的嘴,破涕为笑地嗔道:“方才还梦到了和别人成亲,此时又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世上的男子啊,要叫我说,没一个不是负心汉”

杨广却不解风情,急于为自己分辩,翻身坐起,指天又要发誓许愿,此生和她决不相负,被安若溪忙随着他坐起伸手给拦住了。

“王爷,我在想,公主因何要在白道州见你呢?以她和杨氏的过节,她本该避而不见的呀?”一旦认定宇文般若对自己起了杀心,安若溪经过一番痛苦的挣扎,终于下定决心和杨广站在了一边,主动替他考虑起问题来了。

“你的这个疑问,齐安公和骠骑营诸将也都想到了。他们大多怀疑宇文般若心怀叵测,在有意迷惑于我,你看呢?”两人之间的话题一经转到了自己这趟白道州之行上,杨广发烫的头脑逐渐冷静了下来,反问安若溪道。

“王爷,依我对公主的了解,她决不会置宇文氏一族的深仇大恨于不报的。不论她怎么虚情娇饰,王爷都切不可忘记,她才是王爷在并州需要面对的主要对手。”安若溪十分笃定地答道。

先前李彻等诸将虽对宇文般若在白道州现身接见自己也有所怀疑,但却没有一个人像安若溪这样把话说得如此透彻,直指宇文般若的内心深处。杨广心念一动,遂把自己在白道州城中和宇文般若晤谈的前后经过详细地向安若溪述说了一遍,末了问道:“依你之见,宇文般若主动向我提出请求,引水出关,缓解突厥境内的旱情,其真正的用意何在呢?这条水渠我应不应当修呢?”

“听王爷方才说到,突厥大可汗摄图将其弟处罗喉的儿子染干带在身边,而将自己的长子雍虞闾留下与处罗喉共守白道州,且公主也未随其西去,是吗?”安若溪对杨广提出的问题避而不答,反而只关心起了突厥国内各首脑人物的去向。

“正是如此,我分析,宇文般若肯出面见我,就是欲向我传递出突厥主力此次西去,应该确属迫于旱情的无奈之举,更深的一层意图,我就寻思不出了。”杨广目光灼灼地望着安若溪,希望从她嘴里听到更加准确而清晰的判断。

“王爷,我父亲当年北上投周后,就是与突厥战死的。”安若溪面色凝重地答道,“我曾听他说起过,突厥人向有举族而战的习俗,公主身为突厥大可汗的可贺敦,自应时刻跟随在其夫摄图身边,此次不但一反常态地单独留在了白道州城中,而且当王爷应邀前往赴约之时,她还公开露面,接见了王爷,这不能不说是极不同寻常之举。据我判断,她之所以如此行事,多半是为了施行缓兵之计,在东面稳住王爷,而在西面,突厥人定会有大的举动,于大隋不利。”

“嗯,嗯,倘若真是这样的话,我该如何应对呢?”昨晚在白道州城外,杨广经骠骑营众将提醒,虽也隐约察觉出了宇文般若在有意使诈迷惑自己,但对她使诈的真正目的尚不甚了了,此时听安若溪将怀疑的重点放在了率军西去的沙钵略可汗摄图身上,不由得毛塞顿开,未假思索地脱口向安若溪问计道。

安若溪既已向杨广点出了问题的重点所在,便再不肯轻易开口为杨广出谋划策了,只默默地帮杨广更衣已毕,柔声提醒道:“时辰不早了,王爷也该到前面的议事厅见见诸将,听听他们的见解了。我只是一名王爷的侍女,原不该干预朝廷政务的。”

在安若溪的提醒下,杨广及时意识到了突厥人决不会善罢甘休,与大隋和睦相处的现实,于当天午后就带领李彻等诸将返回了并州,在行台衙署议事厅广聚台僚,紧急商讨应对突厥的良策。

当杨广北出雁门关,前往白道州赴约的这两三天里,一身兼任河北道行台刑部、度支两部尚的张衡已返回了并州,并给杨广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他此次分赴河北道治下诸州筹措粮晌,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在民间征集了十万石的粮晌,以供军用。

杨广端坐于行台议事厅内,听罢张衡的禀服,惊喜之余,又不禁感到一丝疑惑,遂问张衡道:“我初到并州那日,曾听王仆射当面向我说起过,目下河北道面临两大困境:无兵可招,无粮可征。怎么你此次外出筹粮,进展如此顺利呢?”

张衡淡淡一笑,拱手答道:“王仆射所说确是实情。下官职掌行台度支,初到并州莅任之时,翻阅治下各州帐册,发现自北周灭齐之后,河北诸州已成为了关中等地粮晌的主要供给之地,单单是我大隋代周之前的七年间,朝廷先后从河北诸州征调的租调就高达二百万石和三十万匹。王爷当知,河北道治下诸州,本多属北齐旧地,多年竭泽而渔,已使得民怨沸腾,为躲避朝廷租税,农耕良家纷纷寄身当地豪右世家门下,甘愿为佃、为奴,也不愿再为朝廷缴租、效力,致使河北道治下诸州出现了无粮可征的困境。”

“张尚欲向本王禀明的是,民间并非无粮可征,而是百姓不愿缴纳租赋吗?”

“正是。下官正是预先察知了这一实情,故而采取了因势利导的方法,才说服了诸州的郡望世家,筹足了十万石粮晌的。”张衡从容答道。

“哦?本王愿闻其详。”杨广下意识地向前探了探身子,盯着张衡那张黑瘦的丑脸,问道。

第319章 攻破营州

“禀王爷,下官此次以筹集粮晌,抵御突厥入侵为名,分赴各州征粮,兼之以新铸之开皇五株做为粮价补偿,未出一月,就募得了十万石粮晌。究其原因,大抵在于旧齐故地之士庶,无分贵贱贫富,虽未必心向朝廷,但皆饱受突厥欺凌,听说朝廷要募集粮晌抵御突厥入侵,便争先恐后,纷纷开仓献粮。所以,河北道现今并非无粮,而是士庶百姓不愿献粮而已。”张衡话说得十分简略而平淡,仿佛不出一月募得十万石粮草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一样。

杨广听了他这番话也还罢了,立于武将队首的李彻听罢张衡这话,跨步出列,抱拳向杨广说道:“募粮和征兵是同一个道理,王爷前番提出要面向河北道治下民间征招丁勇补入骠骑营,在末将看来,正和张尚打出抵御突厥入侵的旗号可谓是不谋而合。人人皆知,骠骑营乃王爷近卫,若非深得朝廷信赖之亲贵子弟,决无机会加入,王爷如能打破征兵之藩蓠,面向河北民间广招勇武之士补入骠骑营,不但能提高骠骑营有整体战力,更为重要的是,能令河北百姓切实感到朝廷对他们的信任,从而化解征兵不足的难题。故而,末将恳请王爷即刻颁下募兵令,从明日起传谕治下各州府,就地征兵。”

杨广今日在议事厅广聚文武,本为的是商讨应对突厥的良策,谁知却因张衡募粮成功,被李彻借题发挥,竟引出了要立即着手面向民间,广招勇武之士,重建骠骑营这么件大事来,杨广虽觉李彻态度转变得有些突然,但也不免为自己提出的主张得到骠骑营主将的认可而感到由衷的高兴,正欲开口吩咐吏立马草拟募兵令,忽见从厅外急匆匆跑进一位骠骑营的军士,单腿跪地向他禀报道:“禀王爷,现有卫王殿下差人来向王爷报捷。”

杨广听得报捷两字,眼前一亮,紧盯着军士问道:“六叔派来的人现在哪里,快传他进厅来见。”

军士答应一声,转身出去,不多时,只见一名手持露布的别将装束的将佐风尘仆仆地走进议事厅,躬身抱拳向杨广禀报道:“卫王派末将特来知会晋王殿下,冬至日,新任幽州总管李祟亲率五万大军,攻破北齐残将高宝宁盘踞之营州,击溃北齐残部三万余人,高宝宁现已逃往高句丽境内藏身。”

冬至日?这不正是自己在白道州城中和千金公主并雍虞闾会晤的那天吗?没想到六叔竟于同一天,出动大军,一举攻破了高宝宁的营州城,为朝廷消除了来自东北方向的一大隐患。杨广精神为之一振,眉开眼笑地冲那前来报捷的别将问道:“六叔何时前来并州和本王相见哪?”

那别将抱拳答道:“卫王得知高宝宁逃往高句丽境内的消息后,已命人传于高句丽王高汤,命他即刻交出高宝宁。末将临来并州前,曾听卫王殿下亲口说过,只待高宝宁一到临榆关,他便会亲自押解着高宝宁来并州和王爷相见。”

在议事厅一众文武之中,听到卫王杨爽一举攻破营州,击溃高宝宁所部的消息后,有一人显得比杨广更为激动。

那位杨爽差来报捷的别将报捷之后,当场得到杨广的重赏,正欲转身退下,却被这人一把给扯住了袍袖,凑近身前,兴奋地打听道:“我家四哥何时出任的幽州总管,他到时会不会和卫王一道前来并州呢?”

杨广移目观瞧,见拦住别将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在太学时的好友李浑,便冲李浑招了招手,问道:“金才,你拦着他不放,是何缘故啊?”

李浑满面春风地高声答道:“王爷,末将听说四哥率军攻破营州,心中着实高兴,方才正在打听四哥会不会随同卫王一道前来并州,也好使我兄弟二人见上一面。”

新任幽州总管李祟确是李浑同父异母的四哥,若不是经李浑提醒,杨广险些还未曾记起此事。他冲李浑点头微笑道:“太师一门,如今又为朝廷立下了一件新功啊”

由于会前接连得到的都是好消息,杨广精神大振,待众台僚聚齐后,从座中挺身站起,神采奕奕地说道:“今日传请诸位齐聚于此,主要为的是如何与留守于白道州之突厥突利可汗一部相处一事。前两日,本王亲率骠骑营诸将士出关赴约,突厥可贺敦当面向我提出请求,从关内修建一条水渠出关,以救解突厥境内旱情,并由突利可汗当场和本王立约,约定两国互不侵犯。不知列位对此事做何想法啊?”

方才与会众台僚接连听闻张衡顺利募得十万石粮晌,官军一举攻破营州城的喜讯,无不感到欢欣鼓舞,喜笑颜开,可不知为了什么,及至转入今日会议的正题,听杨广介绍完出关与突厥会晤取得的主要进展,厅内众人有一多半脸色都变得凝重了起来,一时间厅内全然没有了先前欢快的气氛,人人手持笏板,默然肃立,竟无一人主动开口答话。

今日聚集于议事厅内的河北道众台僚当中,以左仆射张威位望最显,杨广兴致冲冲地开口问罢多时,并不见厅内有一人主动答话,自然头一个把询问的目光盯在了张威身上。

张威自杨广接到雍虞闾的邀请之日就不主张杨广出关赴约,方才又听杨广亲口说起他在白道州和突利可汗签下一纸和约的消息,心内更加感到不妥,只是碍于有众人在场,才没有贸然开口劝阻杨广。

此时,见与会众人分明与自己怀着的是同一种心思,张威明知今日自己再不出头,只恐将来朝廷怪罪下来,自己说不得也要陪着杨广吃瓜落,于是硬着头皮,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突厥乃虎狼之邦,王爷不愿爽人之约,慨然出关与那雍虞闾会晤也就罢了,可万不该在朝廷没有明发诏令,正式授权给王爷之前,就自做主张,与突利可汗签订和约。倘若皇上得知此事,下官担心于王爷多有不利。再者,且不论以往突厥屡屡南侵,杀我百姓,掠我财货,单就我大隋立国以来,距今不到一年的时间,突厥先有攻占我临榆关之劣行,又有五可汗会盟南侵之传闻,即连王爷初至并州之时,所领之近卫骠骑营与突厥铁骑灵石一战,死伤近半,凡此种种,皆可说明,突厥虽与我大隋尚未正式交战,但彼怀之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当此之时,王爷怎可答应修建水渠出关,接济敌国之人呢?”

张威平素为人一向小心谨慎,今日却一改往日之做派,辞风尖利,且句句都戳在了要害之处,当着众台僚的面儿明确指出,杨广不该在未得到朝廷明确授权的情况下擅自答应引水出关,与处罗喉签下互不侵犯的和约。此言一出,议事厅内登时一片寂静,连随同杨广一同出关前往白道州的鱼俱罗、李浑等人也恍然察觉出杨广此番行事多有不妥之处来。

第320章 两手准备

杨广自数月前获准随班听政以来,从父皇杨坚身上学习到的最大一项长处就是遇事要沉得住气,切莫急于当众亮明自己的态度。

因此,尽管张威一反故态,迎头给他来了一记棒喝,一针见血地指出他擅做主张,与突厥签订和约多有不妥之处,杨广仍没有立即发作,而是强忍着心头的不快,收敛笑容,用阴沉的目光扫视着厅内众人,问道:“张仆射之言,尔等皆以为是吗?”

移时,仍是无人开口搭腔儿。

李彻身为随同杨广出关赴约的首席僚佐,见此情形,自感有挺身而出,替杨广向众台僚释清个中原委的必要,正欲跨步出列说话,却见杨广抬起左手,制止住了他。

“我要听你们的真心话。”杨广抬高声音,向厅内众人说道,“在尔等心中,是否都和张仆射一样,认为本王不该与突厥人签订和约,更不该引水出关,接济突厥百姓”

听到杨广语气中已隐隐带着些怒意,与会众台僚更是面面相觑,没有一人敢站出答话了。张威位居台僚之首,方才那番肺腑之言既已说出口,反倒变得轻松了起来,挺直了腰杆立于班首,用冷眼打量着身后众人,似乎在用眼神提醒着众人切莫违心地逢迎杨广。

在一派死一样的沉寂之中,张衡迈步出班,朝上拱手道:“下官不敢保证,如王爷决意出关与突厥会晤之前,下官如身在并州,会赞同王爷出关,但对张仆射方才之言,下官也不敢苟同。”

他一开口就把杨广和张威都得罪了,杨广听了,只淡淡一笑,张威却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用手中的笏板指着张衡,质问道:“张建平,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位居台阁,尚不知邦交之事,唯有圣躬独断的规矩吗?”

张衡不惧不怒,转身面对张威,微笑着反问道:“张仆射,请问,突厥汗国,目下以谁为尊?”

张威像一头骤然受到攻击的野兽,警惕地瞪视着张衡,答道:“突厥五可汗,虽各有部族、军队,但向以沙钵略可汗摄图为尊。”

“那么请问张仆射,突利可汗在突厥国内的地位可与晋王殿下相埒?”张衡依然笑着问张威道。

“这个嘛,倒还有些差别”张威变得犹豫了起来,他已隐隐猜到了张衡接下来想说什么了。

果然,张威话音未落,张衡就面向厅内众人,抬高了声调说道:“晋王受当今天子册封,代天巡狩,出镇北境,执掌河北道治下十九座州府,与留守白道州之突利可汗同为一国藩王。那么请问诸位,两国领地相接之藩王签订之和约,算不算得两国朝廷正式签订的契约、文?”

杨广穿越前仅是一名小六学生,穿越后无论是随朝听政,还是跟随裴矩,长孙晟习学经文、民俗、骑射,却从未接触过法学,然而今日在场众台僚中就有不少位精通律法之士,立马就从张衡这番话中找到了漏洞:张衡其实是有意在混淆两国邦交的概念,从严格意义上来讲,只有经两国中央政府正式认可之契约、文才能被称为两国间的和约,然而杨广和处罗喉同为两国正式册任的藩王,他们之间签订的任何契约、文从广义上而言,自应也算做两国邦交的范畴,但与两国中央政府间签订之和约有所不同的是,藩王之间签订的任何契约原则应只在其领地范围内产生实际效力,至于其效力能否拓展至两国全境,还要视两国中央政府是否认可而区别对待。

尽管在场很多人都看穿了张衡是在用诡辩之术唬弄一向胆小怕事的张威,可他们同时也十分清楚,倘若此时自己挺身而出,帮张威同张衡争辩下去,虽然不难指摘出他话语中的明显漏洞,但也在所难免要连带着大大贬低杨广的身份、地位,在此时此景下,这么做无异于自寻死路。

偏偏张衡也十分乖巧,未等张威过味儿来,就主动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直视着张威继续说道:“张仆射,下官以为,就我大隋和突厥目下面临的情势而言,实无必要坐而论道,对已发生的事指手划脚,头论足,而应把讨论的重点放在如何正确判断出突厥人此举背后隐藏着的真正用意,以及如何应对上面,张仆射以为然否?”

张威虽老于世故,毕竟上了些年纪,头脑远不及张衡反应得快,倏忽间被张衡有意引导着原地转了一大圈,又重新回到了杨广最初的问题上面,兀自没有察觉,居然点头附和道:“建平之言也不为无理,可是”

张衡却根本不给他醒悟过来的机会,打断张威的话,转身正色冲杨广拱手说道:“下官职掌刑曹,窃以为二人相交,无信不立,何况两国乎?王爷既已与突利可汗签订下和约,自应遵循和约行事,纵然明知突厥对我大隋心怀叵测,这条水渠还是应当修的。”

“然而,张尚,你就不担心突厥人得到了接济,仍会漠视和约,兴兵来犯吗?”杨广听了半天,也没能听明白张衡究竟持何见解,遂并不忙于说出他欲行离间,才与处罗喉签下一纸和约的真正原因,望了立于一旁的李彻一眼,向张衡问道。

“王爷,下官话还未说完。修水渠以彰显信义,但同时也需做两手准备方为万全之策。”

李彻忍不住插言问道:“但不知你所说的两手准备具体是何所指?”

“王爷,突厥人以抢掠为生多年以来已渐成其秉性。俗语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我在外筹措粮晌之时,多听民间传言,突厥五可汗都斤山会盟,甚至将攻灭我大隋之后各可汗的势力归属都已划分停当,在此形势下,又怎能寄希望于一纸和约,疏于突厥的防备呢?”

“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一手修建水渠,接济突厥百姓,以向世人彰显信义,一手加紧募兵征粮,随时准备与突厥开战?”李彻有意试探张衡道。

“齐安公所说,实则为一手,而非两手也。”张衡不以为然地答道,“河北道虽然面对的是突厥大可汗摄图之领地,但突厥称霸于漠北,已非三五年之事,突厥汗国疆域东西绵延数千里,尔今摄图率部族主力西去,动向未明,依下官之见,王爷应一手保持与留守白道州突厥一部的联系,借以随时了解其国内最新的动向,一手差人及时将讯息上报朝廷,提醒圣上预防突厥从关陇一带大举来犯,这才是两手准备。”

第321章 方阵显威

开皇元年腊月初八,一大早,弘化城的上空就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

虞孝仁陪着父亲虞庆则登上弘化城的北门,手抚垛墙,目送着一支两千人的隋军队伍出城北上,向父亲问道:“昨日的传言会不会有误?这冰天雪地的,突厥人会在此时兴兵南下吗?”

虞庆则四十初头的年纪,生得豹头环眼,乍一看去,仿佛三国时的猛张飞再生。他本是大隋朝数一数二的一员猛将,更因佐助杨坚受禅代周有功,被册任为尚右仆射,原是地位仅次于左仆射高颖的朝中第二号权臣,但因在率兵驻守并州时泄露了军机,不久前被削去了右仆射的职位,改任右武候大将军,移驻长安西北的弘化城,防备突厥入侵。

听到儿子的询问,虞庆则将目光从出城北上的那支小股部队身上移至身旁站着的虞孝仁身上,微蹙双眉,答道:“你从长安带来的那份太子信札中也提及,突厥沙钵略可汗已亲率部族主力西进,估算时日,倘若昨日斥候回报确切的话,那么近些天出现在弘化城附近的突厥铁骑就很可能是沙钵略所部突厥主力,我又怎能不小心防备呢?孝仁,太子虽然体恤咱们父子,命你来弘化传信,借此机会使得咱们父子能够团聚,但切不可忘记,你如今已是晋王近卫骠骑营的统军将佐,依我说,你今日不如就动身启程,及早赶回并州,向晋王复命去吧。”

虞孝仁自从在东都城外的孟津渡口和杨广一行分了手,单人独骑赶回长安向太子杨勇报告“十八罗汉联寨杀胡”和腊月初八长安佛祖贺道会的讯息,待得与杨勇见了面,呈上杨广的亲笔信之后,却被杨勇以他父子已有数月未见的缘由,派来弘化与父亲虞庆则相见。

虞孝仁当时虽感念太子对他父子体恤有加,但也隐隐觉得此举有些不妥,曾小心翼翼地提醒杨勇:“晋王殿下还在急等着太子的答复,您看?”

“阿纵身边有李彻、段达等人护持,还少了你一个?”杨勇不以为然地摆手打断了虞孝仁,温言安抚他道,“再者,本宫有心要你留在长安,待腊月初八佛祖成道日之后再行返回并州,你与其在长安无事闲住,倒不如趁此机会顺便去弘化城去探望探望父亲,以全孝义。”

虞孝仁因知杨广亲笔信的内容,低头略一思忖,便明白了太子是欲要自己在长安呆到腊月初八,待佛祖贺道会有了结果之后再返回并州向杨广复命,遂没再坚持立马赶回并州向杨广复命,而是带了杨勇写给父亲虞庆则的亲笔信,打道弘化来见父亲了。

虞庆则号称当世猛将,却久在中枢,颇知朝中人情世故之险恶,加之不久前自己才因误泄军机被罢了相,因此为人处事变得格外小心,待与虞孝仁父子相见,问明虞孝仁来弘化传信的来龙去脉,便紧催着儿子动身北上,立即赶回并州去向杨广复命。

虞孝仁因太子有话在先,要他于腊月初八长安城中佛祖贺道会一事有了分晓之后再行北上返回并州,执意要弘化陪父亲多住上一晚再走。

虞庆则无奈,只得与儿子约定,仅在弘化城中留宿一晚,次日便须动身。

不承想,虞孝仁抵达弘化城的当日,就有军中斥候来向虞庆则禀报:在弘化城以北百里范围内发现有多股突厥铁骑游弋。弘化城距帝都长安不过三四百里的距离,手中尚握着太子杨勇亲笔信的虞庆则自是不敢怠慢,于今天一早,就指派麾下的行军总管、蕲春郡公达奚长儒亲率两千步军出城北上,侦伺突厥动向。临行前,虞庆则向达奚长儒交待得明白:倘遇小股突厥铁骑,务需击溃之,并设法掌握其部族归属,如果一旦与大批突厥主力遭遇,则不需恋战,迅速撤回弘化城。

由于达奚长儒率领两千步军从弘化城一早出发,就遇到了天降瑞雪,兼之虞庆则有令在先,因此,达奚长儒将命跟随自己多年的家将达奚顺率领一支三百人组成的队伍充当先锋,于自己所带大队人马前后保持十里的距离,稳步向北推进。

这场入冬以来的头场降雪并没有像预料的那样越下越大,达奚顺带领着三百人组成的先头部队于巳时抵达弘化城以北五十里开外的周盘时,雪就已经完全停了。

恰在这时,达奚顺得到禀报:周盘附近发现有突厥铁骑。

达奚顺多年跟随达奚长儒沙场厮杀,也算得一位久经沙场的宿将,听了斥候的禀报,随即问道:“可曾查清,突厥有多少人马?”

“禀都督,约在五十骑上下,这股突厥骑军正朝周盘行进,距我军所在位置不到二十里。”

“在这股突厥骑军身后,可发现跟有其它突厥军队?”

“未曾发现。”

达奚顺心中估摸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军力对比,迅速做出了决定:即行歼灭这一股迎面而来的突厥骑军。

“全队听我号令。”主意一定,达奚顺不再犹豫,朗声下达了军令,“全军迅速赶到周盘,结成方阵,围歼突厥骑军。”

这场小规模的战斗起初进展得异常顺利。达奚顺带领着三百步军,没费多大周折就在周盘将四五十骑突厥骑军围在了方阵之中,交替以箭弩和长矛向对方发起攻击,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光景就已将困于方阵之中的突厥骑军歼灭大半,甚至还活捉了两名落马的突厥军士。

达奚顺命人将俘获的两名突厥军士带至近前,吩咐随队通译向他们审问其部族归属。

“都督,他二人说,说”随队通译听了两名被俘突厥军士一通叽里咕噜的话后,不知因为什么,说起话来突然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达奚顺极不耐烦地向通译问道:“快说,他们说了些什么?”

通译瞪大了眼睛,伸手指向达奚顺身后,语带惊恐地答道:“都督,突厥大可汗亲率十几万铁骑杀来了”

第322章 周盘血战

达奚顺率领的先头部队在周盘遭遇到突厥主力部队的讯息很快传到了达奚长儒耳中。当听到达奚顺派来向他报信的军士说到先头部队三百人先是围歼了四五十骑的突厥斥候骑军,随即又被如潮而至的突厥大批铁骑尽数围于周盘时,达奚长儒面临着两种选择:遵奉虞庆则先前下达的将令,一旦遇到突厥大队铁骑,便当迅速撤回弘化城但此时若自己下令撤军,达奚顺所率三百人的先头部队势必被突厥人全歼于周盘,自已怎能忍心见死不救?

“斥候听令,命尔等火速返回弘化城,向大将军禀明一切,请大将军速发救兵。”达奚长儒没有丝毫的犹豫,毅然选择了后者,“全军列队,随我赶往周盘,与突厥一战。”

待达奚长儒率领一千多步军疾行至周盘时,已见小小的一座村镇周围满眼尽是人马皆披皮甲的突厥铁骑,只隐隐约约能听到从村镇之中不时传来阵阵喊杀之声。

“小顺子好样的”达奚长儒暗赞一声,疾命全军结成方阵,稳步向镇内推进,力争用最短的时间和被困于镇中的达奚顺所部会合,杀出重围。

一千多名手持长矛的隋军结成了一座大的方阵,矛头一致对外,迎着突厥铁骑就冲了上去。

以步军对战骑军,在中古冷兵器战争当中,本是极不明智的一种选择。然而,幸运的是,两军相遇的地点周盘地势并不十分开阔,一向以突袭见长的突厥铁骑并不能充分发挥出其优势,给了达奚在儒以可乘之机。兼之,达奚长儒所率尽皆手持长矛的步军,一旦结成方阵稳步朝前推进,一时间倒令习惯于在漠北草原上来往驰骋的突厥铁骑感到无从应对了。

突厥铁骑惯用的马刀和隋军手中的长矛一比,登时优势尽失,而如改用弓箭阻止隋军向前推进,又因四面倒处都是已方的骑军,唯恐伤敌不成,反伤了自己人,因此,在两军于周盘激战的初期,达奚长儒指挥着麾下一千多步军,采取结成方阵稳步推进的方式,较为迅速地冲破了突厥铁骑的层层包围,与被困于镇中的达奚顺所部实现了会合。

但是,两支隋军会合后,再想从十倍,甚至百倍于自己的突厥骑军包围中冲杀出来,可就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了。

这支突厥铁骑正是沙钵略可汗摄图亲率的主力骑军,人数当在十数万人,纵然周盘镇中地势不甚宽敞,不太利于大兵团骑军突袭作战。然而突厥统军将领在瞧出冲进镇来的这支隋军人数仅在一两千人之后,立即改变了进攻策略,以数倍于隋军的军士舍弃跨下战马,在隋军四周接连布成了三道包围圈,又命上万骑军团团将一座小小的周盘围了起来,企图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布下一座铁桶阵,将达奚长儒一部全歼于镇内。

达奚顺冲杀在前,达奚长儒居中指挥,近两千名隋军结成方阵接连向南冲杀了数回,都被突厥人给拦退了回来。随着两军相持的时间渐长,达奚长儒率领的隋军伤亡人数也在不断增加,而与其对阵的突厥人马却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眼看着再这么打下去,撑不到天黑,自己带出弘化城的这两千名军士都将战死在突厥人的刀下,达奚长儒果断地传令:全军变阵,以三百人为单位,结成四五座小的方阵,相互呼应,改以周盘镇西的一大片树林为目的地冲杀而出。

隋军骤然间化整为零,由上千人结成一座方阵转变为以二三百人为一个作战单位结成四五座小的方阵,互成犄角之势,径直朝西杀来,打了突厥人个猝不及防。

下马组成第一道包围圈的数千突厥军士正欲随之变换队形,重新将隋军包围于其中,却不料又有另一座隋军方阵手持长矛从他们身后杀了上来。四五座小的隋军方阵相距不过二三十米,不但令包围他们的突厥军士失去了主攻方向,而且攻守兼备,使得突厥人难以迅速将他们分割开来,战场上的形势一度产生了逆转。

好景不长,毕竟达奚长儒所部遭遇上的是沙钵略可汗部族的主力骑军。当四五座隋军方阵趁突厥人未及做出战术调整,接连突破三道包围圈,即将杀入周盘镇西的树林中时,迎面却遇到了组成外围包围圈的突厥铁骑。

但听统军的突厥将领一声令下,上千名手持马刀的突厥铁骑纵马迎面向隋军方阵冲了过来。

达奚顺冲锋在前,身处第一座方阵之中,眼见突厥铁骑黑压压一片奔向自己阵中冲杀过来,正欲喝令手下军士固阵迎敌,却已望见阵脚已被突厥战马铁蹄踏破,突厥铁骑像冲入羊群之中的恶狼一般,挥舞马刀,将隋军军士纷纷砍倒在地。一道道血光迸溅处,立时便有数十名隋军军士倒在了突厥铁骑的马刀之下。

达奚顺明白,自已身后就是达奚长儒身处的方阵,一旦自己这座方阵被突破,那么达奚长儒就将直接面对突厥铁骑的疯狂进攻,后果将不堪设想。

急切间,达奚顺再顾不得许多,劈手夺过旁边军士手中的一杆长矛,怒喝一声:“弟兄们,随我冲进树林。”挺身迎着突厥铁骑就冲了上去。

达奚顺所在方阵中的隋军军士受到主将的鼓舞,舍身忘死地跟在达奚顺身后,反向迎头冲杀而来的突厥铁骑发起了反攻。

战况异常惨烈。

仅仅一刻钟过后,达奚顺身边的隋军军士已所剩无几,达奚顺本人也在奋力挑落四五名突厥骑军之后,身中三处刀伤,浑身上下沾满了鲜血,匍匐在地,难以再战了。

突厥铁骑不断从达奚顺身边疾驰而过,冲向他身后不远处达奚长儒所在的方阵。

达奚顺血贯瞳仁,拚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站起身,奋力举起手中的长矛,刺向正从他身边飞驰而过的一名突厥骑军,却不料从他身后又疾冲而至一骑,马上的突厥骑士手起刀落,将达奚顺的首级斩落于刀下

第323章 力战不屈

冲杀在最前列的达奚顺方阵在突厥人的铁蹄之下尽数壮烈殉国,并没有吓退其它各座方阵的隋军将士,反而激起了隋军将士更加旺盛的斗志。

身为全军主将的达奚长儒手挺一杆长矛,跃步冲至方阵前列,将一名迎面冲至的突厥骑军挑落马下,旋即翻身跨上了对方的战马,将手中长矛朝前一指,大声激励三军道:“兄弟们,随我杀进镇西树林,突厥骑军便奈何不得咱们了,冲啊”

说毕,拍马舞矛,一马当先,迎着突厥骑军便冲了上去。

主将身先士卒,舍生忘死,隋军将士无不踊跃争先,奋力向前,紧紧跟随在达奚长儒马后朝镇西的树林冲杀而去。

一夫效死,万夫莫当。何况是在达奚长儒率领下,一千多名隋军将士尽皆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同迎面而来的突厥骑军拚上了命。

饶是突厥铁骑骠悍凶猛,也被这一支杀红了眼的隋朝军队压制住了气势,甚至有不少的突厥骑军竟拔转马头,吓得落荒而逃。

待此次充任沙钵略大举南侵先锋主将的突厥王子染干赶到周盘时,达奚长儒已率领着一千多名隋军冲进了镇西的树林之中。

染干此次随同其伯父摄图西征,在旁人看来,颇有被摄图挟持为人质的意味在其中。可染干本人非但不这样认为,而且大以能随伯父摄图御驾亲征为荣,自告奋勇担当起了先锋重任。

染干率领着二三十名亲兵来到周盘镇西的树林外时,已近定更时分。在林外一派灯火通明的映照下,染干定睛向树林里望去,但见树林深处黑漆漆一片,竟是什么也看不清楚。

“树林里的隋军有多少兵马?”染干一路走来,不时能见到被隋军斩杀的突厥军士,原以为大军行进至周盘,与隋军主力部队打了个照面,故有此问。

“禀王子,被困在眼前这片树林里的隋军约在二三千人左右。”有突厥统军将领当即答道。

“什么?他们只有两三千人”染干闻讯不由得脸色大变,厉声冲那将领吼道,“你麾下有三万骑军,居然不能全歼这一小股隋军,还让他们逃进了树林藏身,你可知罪?”

这位统军将领却是摄图的亲近族人,深知染干的底细,被染干毫不留情面地训斥一通,也不慌乱,只指着树林的方向为自己争辩道:“王子息怒,末将本以为这股隋军会向南突围,返回五十里外的弘化城,谁知与他们在镇中战至半酣之时,他们却突然化整为零,掉头向西,钻进了这片树林中。我已命人将这树林团团围住,只待明日天亮,便可将林中的隋朝军队一举全歼。”

“明日天亮?只怕等到那时,弘化城中的隋军已倾巢而出,赶来增援了吧?你现在就传令下去,火烧树林,逼他们出来。”染干年少气盛,又仗着王子的身份,根本不把面前这位须发花白的统军将领放在眼里,随即下达了火烧树林的军令。

数百只火把被抛进了树林,刹那间,树林里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达奚长儒拚死率领将士杀出一条血路,冲至了树林之中,刚得片刻喘息之功,却见林中火光四起,暗叫一声不好,立即命令麾下尚存的一千多名将士结成字形的三座方阵,径直朝西一路冲了出去。

染干麾下这支先锋部队人马总计在三万上下,单单是于树林西边设围的就有近一万人之众。当达奚长儒率领着三座隋军方阵冲出树林时,随即陷入了一万突厥军队的层层包围之中。

“原地保持阵型,御敌于方阵之外。”达奚长儒担心三座方阵行进过程中被突厥铁骑冲散,彼此失去联络,急命全军在树林外停了下来,欲与突厥人拚死一搏。

一场相较日间更加惨烈的攻防战就在树林外展开了。

三座隋军方阵呈字形布列于树林外的空地之上,相互间的距离保持在二三十米以内,结成方阵的隋军将士矛头一致冲外,组成了严密的防御阵型,迫使突厥骑军只能弃马步行,加入战团,一时间面对十倍于已方的敌军轮番进攻,倒也能应对自如,立于不败之地。

然而,待两军相持至后半夜,隋军终因寡不敌众,在突厥军士十几次的轮番进攻之下,渐渐显露出了疲态,有那么几次,除达奚长儒亲自居中指挥的那座方阵外,另外两座方阵险些被源源不断涌来的突厥军士攻破,十几个回合下来,两座方阵当中的隋军将士死伤也接近了一半。

任由此态势进展下去,撑不到次日天亮,三座方阵中的两座就会被突厥人攻破,从而面临着全军覆没的命运。

当此危急关头,达奚长儒举目四顾,一眼望见了亲临阵前督阵的染干,正在几百名突厥军士的团团簇拥下,驻马于一处高坡之上观战。

擒贼先擒王。达奚长儒心头一喜,旋即大声下达军令道:“全军向我靠拢,结成一座方阵,随我冲。”

三座隋军方阵得到主将将令,迅速聚向一处,结成了一座方阵,在达奚长儒的率领下径直扑向高坡之上的染干。

突厥军队立时察觉出了隋军的意图,从四面八方纷纷汇聚而来,堵住了隋军的去路。

“尔等鼠辈,挡我者死。”达奚长儒急欲速战速决,大吼一声,舞动手中长矛,奋不顾身地头一个从方阵中冲杀而出,跃入了敌军阵中。

主将尚且如此,隋军将士人人奋勇争先,跟在达奚长儒身后扑入了突厥阵中。

突厥阵中,早有人认出达奚长儒是这支隋军的主将,呼喝一声,随即便有上百人将达奚长儒围在了中央。

达奚长儒面无惧色,将手中长矛抡将起来,右刺右突,上撩下挡,以一人之力对战百人,非但没落半点儿下风,反而迫得突厥连连后退,渐渐逼近了染干所在的那处高坡。

染干自出娘胎以来,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如此激烈的格斗场面,坐在马背上,两眼紧盯着人群之中天神下凡一样的达奚长儒,浑然忘记了纵马躲避。

达奚长儒迫得众突厥军士退至高坡下,陡然大喝一声,高高地飞身跃起,竟踩踏着敌军的肩膀飞掠而过,像一只大鸟似地直扑向驻马于高坡上的染干。

第324章 守城重于救人

染干不意高坡下于众人严密包围之中的达奚长儒竟能突然飞掠而起,破围而出,直扑向自己,急切间正要拔转马头逃走,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他稳住心神,回头观瞧,却见达奚长儒前胸被一杆长矛洞穿,从半空跌落了下来。

“王子但放宽心,有末将在此,定保王子无虞。”原来,以长矛洞穿达奚长儒前胸的正是辅佐染干,统掌先锋大军的那位突厥老将。

染干惊魂方定,一眼望见达奚长儒中枪坠地,不由得转惧为喜,从身旁亲兵手中要过一柄马刀,策马向前,就要亲手削下达奚长儒的首级争功。

“王子小心。”

突厥老将的话音未落,突然见中枪坠地的达奚长儒一跃而起,前胸处犹插着那杆长矛,抡起手中长矛,一把将染干跨下战马的两只前蹄扫断。

那匹战马前蹄已断,扑通一声向前跪倒,顺势将马背上的染干甩了下来。

变起仓猝之间,包括那位洞穿达奚长儒前胸的突厥老将在内,高坡上所有人等都被这惊人一幕给惊呆了。未等他们缓过神来,达奚长儒已用自己的身体死死将染干压在了身下,怒目向周围的突厥将士断喝道:“尔等速速退下,否则我便立即拧断了他的脖子。”

染干虽非无能之辈,但一来年少,临阵经验远不如达奚长儒丰富,二来转瞬间已被达奚长儒死死压在了身下,一丝也动弹不得,纵使身上有些功夫,到了此时,也施展不出,更为重要的是,他已被达奚长儒同归于尽的强大气场完全震摄住了,哪里还能动手反反抗?

高坡上的突厥将士眼见身为先锋主将的染干被血人般的达奚长儒压在身下、牢牢制住,登时慌了神,以那名突厥老将为首,一干人等缓缓向高坡下退去。

达奚长儒胸前致命处被一枪洞穿,血流如注,用足最后一丝力气拚命将染干压于身下,堪堪捱到了高坡上只剩下了他和染干两人,终因失血过多,再也难以支撑下去,眼前一黑,栽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万幸的是,被他死死压于身下的染干在一片漆黑之中竟没有及时发现达奚长儒已然人事不醒了。待他察觉出不对,试探着奋力从达奚长儒身下挣脱,撒腿跑下高坡时,跟随在达奚长儒身后的隋军将士也有十几人冲上了高坡。

达奚长儒用自己身负重伤逼迫高坡上的敌军后撤,也为全军羸得了宝贵时间,使这支千把人的隋军队伍面对数十倍突厥军队的围攻获得了一线生机,免遭全军覆没,经过一整夜的奋力厮杀,陆陆续续冲上高坡与他会合一处的隋军将士虽仅有不到三百人,但同时也令突厥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当经过近一天一夜的昏迷,于和突厥铁骑相遇、交战的第三天清晨苏醒过来的达奚长儒睁开双眼时,饶是他身经百战,也不由得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高坡之上,满目都是敌我双方军士的尸身,围拢在自己周围,用身体护住自己的只留下了几十名身负重伤的隋军将士。再定睛往这些将士身上看,达奚长儒不由得淌下了两行热泪:这些尚有一口气在的麾下将士身上尽皆伤痕累累,负伤之处各人尽管不甚相同,但这些将士身上却有一个共同之处,每个人的双手都露出了森森白骨,白骨之上还沾着敌人的斑斑血迹

达奚长儒眼含热泪,挣扎着坐起身,挨个抚摩着每一名有幸在这场恶战当中存活下来的将士,他难以想像,在自己昏迷的这一天一夜时间里,这些将士经历了怎样的一场恶战,才杀退了突厥人的进攻,保护着自己支撑到了现在。

“大将军派援军来了吗?突厥人已经撤兵了吗?”达奚长儒强忍着胸前的伤痛,向这些将士问道。

“将军,突厥人是被咱们这些人给赶跑的。”一名失去双腿,年纪仅有十六七岁的小兵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神情,脆声应道。

时间闪回到两天前,奉旨镇守弘化城的右武候大将军虞庆则于达奚长儒所部在周盘遭遇突厥铁骑主力的当日午后,就接到了达奚长儒的求援信息,然而,当虞庆则从达奚长儒派回弘化城求援的斥候口中得知了南下来犯的是突厥大可汗亲领的主力部队时,他未假思索,当场就做出了一个令人难以相信的决定:紧闭城门,坚守不出,同时,指派自己尚未动身北上的儿子虞孝仁立即赶回长安,向朝廷禀报突厥主力从弘化方向大举入侵的讯息。

虞孝仁手持父亲亲笔拟下的紧急军报,临行前不无忧虑地曾提醒虞庆则:“蕲春郡公达奚长儒是太子一向亲信敬重的猛将,父亲要是坐视他所部受到突厥主力围攻而不发兵出城相救,会不会被太子怪罪呀?”

虞庆则显然已想到了这一层利害关系,阴沉着脸回了儿子一句:“皇上只交给我两万兵马,守城重于救人。要是太子有所怪罪,皇上跟前为父自有说辞,你年纪尚轻,于这些关节利害知道得甚少,今后须当时时留意,方不致因小失大,白白丢了自家性命尚不知因何缘故”

虞孝仁好心提醒父亲,却换来了一通训斥,委屈地瘪了瘪嘴,没敢多说什么,打马出了弘化城,一路纵马向东,返回长安报信去了。

更令虞孝仁感到莫名惊讶的是,大隋朝的开国皇帝隋高祖杨坚接到他父亲发回的军报后,竟对虞庆则未发兵救援达奚长儒一字只字未提,当即命传刚刚出使东北诸部返回长安的长孙晟进宫议事。

据此看来,父亲果然是老谋深算,猜中了皇帝的心思:守城胜于救人。损失两千人的一支军队相比被突厥攻下弘化城而言,实在是不值一提啊。虞孝仁亲身经历了这件事,对其父凭添了一份敬仰之心,又从太子那里得知腊月初八长安城中并无异动的信息后,便急匆匆地策马离京,赶去并州向杨广复命去了。

第325章 腊八施粥会

太子杨勇因成功地预防并妥善处置了腊月初八长安城中的异常举动,近两日未得休息,今日入宫较以往晚了一个多时辰,却在东宫见到了前来向他打听腊月初八长安城中动静的虞孝仁。

他以腊月初八当天,长安城中一切如常,并未查知有歹人举办什么佛祖贺道会为由,三语两语打发走了虞孝仁,却因从虞孝仁口中意外地得知了突厥大举南下入侵的消息,自己也急忙更衣已毕,入宫见驾。

十多天前,当杨勇接到杨广向他报警的那封亲笔信之初,的确实实在在吓了一跳:一切果如杨广信中所做推断,有人胆敢在长安图谋造乱的话,那么他这个亲领禁军的当朝太子身上的责任就太大了。

于是,杨勇一点儿也没敢大意,当即传请京兆尹苏威来东宫会商应对之策。然而,当苏威奉命来到东宫时,杨勇并没有拿出杨广写给他的那封亲笔信给苏威看,而是以目下朝廷南北两路用兵为由,要苏威统领之京兆衙门加强对进出长安城的各色人等的来往盘查,并明确指示苏威,自即日起,严禁任何僧尼信众进入长安烧香礼佛。

苏威虽隐隐从太子不同寻常的指示当中察觉出了其中必有原因,但杨勇既不肯向他明说,作为臣下,苏威也不便向太子细问究竟,只答应一一遵命照办,便离开东宫回京兆衙门做出相应部署去了。

待苏威一离开东宫,杨勇即命早已等候在侧室的舅舅左领军将军独孤陀和不久前因查破会真和尚一案刚刚晋升为左卫右三骠骑府车骑将军的屈突通进入宜春殿面授机宜。

由于杨勇是长安城中禁军的最高统领,对身为其下属的独孤陀和屈突通自然不会像对待苏威那样有所保留,在向二人出示了杨广的亲笔信后,杨勇即命独孤陀和屈突通各率五百禁军,密查长安城中所有寺院道观,一经发现有腊月初八举行佛祖贺道会的佛寺,立即将寺中所有僧尼秘捕严审,务求追查出谋乱的源头。

独孤陀和屈突通二人各自带领着五百禁军在长安城内各座寺庙道观中密秘访查了十几天,结果发现,长安城内的几十座佛家寺院循例每年都要于腊月初八当天开设粥场,布施粥饭,接济穷苦。腊八施粥会在佛家而言,也被称为佛祖贺道会。

杨勇接报后,当即传令鸿胪寺宗玄署,停办今年长安所有寺庙的腊八施粥会,以免给歹人以造乱之机。

事隔三天之后,独孤陀一路人马又在大庄严寺外的一间民舍当中发现了一桩离奇的事情:有一位女扮男装,乔装成和尚的美貌女子于腊八的前一日被邻居无意中发现死在了房中。

一位年轻美貌的女子,单单女扮男装也就罢了,为何还要舍去满头青丝,装扮成和尚的模样?由于发现女尸的时间就在腊月初八的前一天,且地点又在大庄严寺附近,杨勇闻讯后不敢大意,亲自率领着仵作人等赶赴现场查明详情。

经随行的仵作验尸认定,此女子确系服毒自尽,身上并无他杀之痕迹。

杨勇仍觉放心不下,悄悄命人将里正坊长并大庄严寺的知客执事带来一一辨认尸身,结果竟是无一人识得此女子。

倒是跟随独孤陀秘查佛寺的一位禁军军士,因前不久曾在屈突通手下办过石屋院的差事,依稀认出了服毒自尽的这名女子似乎是石屋院冼花儿手下的一名卖笑女子。

杨勇立马命人从天牢中带出冼花儿来此辨认尸身,冼花儿进得房来,一眼就认出了装扮成和尚、服毒自尽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鱼俱罗的旧日相好袖红。

因杨广除府中的鱼赞和焦二两人外,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他对袖红真实身份的怀疑,所以杨勇尽管找来冼花儿,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却也并没想到,一个青楼卖笑女子竟然极有可能是南陈谍报机关雁巢中人。

尽管如此,杨勇还是命独孤陀带人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钉在大庄严寺附近,严密监视寺内寺外的动静,直至腊月初八当天安然度过,长安城中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情况,杨勇才算是松下一口气来。

在虞孝仁重返长安向朝廷报信之前,奉旨佐掌朝政的太子杨勇就陆陆续续接到过来自长安以西各道府州郡的军报,称在其境内发现有突厥骑军出现,因这些军报中提及的无一例处都是小股的突厥军队,而杨勇近些天来注意力大都放在清查长安城中的佛寺上,故而未对这些军报加以足够的重视。及至今天在东宫听虞孝仁说及弘化城附近突然出现人数多达十数万的突厥铁骑,杨勇才陡地意识到:西北要出大事。

打发虞孝仁回并州向杨广复命之后,杨勇便急匆匆地入宫,赶赴武德殿前来面见父皇杨坚。

杨勇走进武德殿时,只见杨坚正手捧着一卷帛册,皱眉端坐在殿中观看。殿内除了几乎一刻不离杨坚左右的左卫将军元胃和新近得用的小宦者苏仪儿之外,前不久刚刚出使东北诸部返回长安的车骑将军长孙晟也一脸肃然立于阶下。

听见脚步声响,杨坚抬起头来,见走进殿来的是杨勇,遂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尔后命苏仪儿将自己已看过的那卷帛册交给长孙晟,径直对杨勇问道:“阿纵来信,要朕留心提防突厥自西南犯,近些天来,你就没有接到过来自西北诸府州的军报吗?”

杨勇忙加着小心据实答道:“儿臣确曾接到过数封西北的军报,称其境内发现有突厥军队出没,然因俱是小股骑军,最多人数尚不过百,因此未向父皇禀明。此事原是儿臣疏忽大意了”

他话犹说完,杨坚“啪”地一拍桌案,疾言厉色冲他发作道:“远在千里之外的阿纵尚能差人发回信,要朕着意提防突厥从西北方向来犯,你身为储君,且执掌中枢,明明早已接到了西北诸州府的军报,为何不来及时回朕?”

第326章 亡羊补牢

杨勇自两年前被册立为隋国公世子,直至开隋后被立为太子,还从未被杨坚当着臣下的面儿如此发作过,心里一慌,再也站不住脚,扑通一声跪倒在阶前,双手据地,低眉垂首道:“父皇息怒,此事都是儿臣的错,唯请父皇下旨重处。”

杨坚闪眼瞟了阶下站着的长孙晟一眼,竭力按捺着心头的怒火,命杨勇站起身侍立到自己身边来,改向长孙晟问道:“季晟,只可惜阿纵这封信来迟了一步,沙钵略亲率部族主力已大举南侵,于今之际,不知季晟有何良策可以教朕哪?”

长孙晟急忙躬身抱拳答道:“此事说起来也有臣的过错。前些时臣返回长安向陛下复命之时,原本想过要提醒陛下多留意西北军情,只因当时对沙钵略的去向不甚了了,未曾向陛下提及。如今沙钵略的去向已明,倒印证了臣之前对其率部族主力西进的猜想。”

“哦?快说与朕听。”杨坚双眉一扬,罕见地双手据案,身体前倾,催促长孙晟道。

“陛下登极未久,就已采纳臣之进言,派使节赐狼头纛给沙钵略之叔达头可汗,欲行离间。日前突厥五可汗会盟联兵南侵,达头虽也参与其中,但沙钵略想必对他仍怀戒备,此次其亲率部族主力西进,多半就是督促达头与他合兵一处,共同南下入侵我大隋。由此也可窥测出,突厥五可汗名虽会盟,实则嫌隙已生。陛下倒不必过于忧虑。”

长孙晟话虽然说得甚是自信,但杨坚听罢,依然愁眉不展,反驳长孙晟道:“季晟所说虽说有理,然突厥四十万铁骑既已大举南侵,如今驻守西北之府军尚不足十万,为之奈何?”

杨勇刚一进殿,就受到杨坚的一通发作,继而侥幸躲过一劫,侍立于杨坚身边听罢多时,不由得想对自己先前的疏忽大意加以挽回,遂趁机插言道:“朝廷防备突厥之军力,现大多集结于河北道境内,如今西北已成突厥主攻之方向,不如请父皇立颁一道诏旨,命卫王亲率十万大军,从幽并驰援西北,以解燃眉之急。儿臣也愿亲提一支兵马,西出长安,拱卫帝都。”

听到长子主动请缨,杨坚脸色缓和了些,正在沉吟未决之时,长孙晟已朗声说道:“陛下万万不可。河北道治下幽并诸州位于沙钵略牙帐所在地都斤山正南方向,理应以重兵布防镇守之。眼下沙钵略虽亲率部族主力西进南侵,但对其牙帐所在地必不致弃之不顾,定会留下精锐驻守,如太子方才所言,陛下一旦将河北道境内重兵调往西北,留守东面之突厥精锐必然乘虚而入,河北岂不危矣。”

“朝廷集二十万大军于江淮间与南陈对峙,杨素近日来在东都施行怀柔抚远之策,已初见成效,南陈士族纷纷过江来投,目下正是兴兵伐陈的最佳时机,依季晟之言,莫不是想劝朕抽调江淮大军北上?”杨坚敏感地盯了长孙晟一眼,问道。

“非也。”长孙晟淡淡一笑,摇头答道,“当突厥五可汗会盟之初,陛下既已决心南北两路同时举兵,岂能半道而废?依臣观之,西北军情虽急,尚没有到无可挽回之地步。臣不才,愿请旨前往西北效命,再行离间,亡羊补牢,缓解西北态势。”

“但以卿一人之力,如何才能退却突厥四十万大军?”杨坚不无忧虑地直视着长孙晟,追问道。

“臣一人之力,仅可力搏十数人,怎能使突厥四十万大军掉头北撤?”长孙晟依然面带笑容,向杨坚解说道,“陛下仍需任将拜帅,就地征召丁壮补充西北军力,严守各处关隘,尽量延缓突厥南下的攻势。但能缓得两三月,臣之离间便有望功成,逼得突厥撤军。”

杨坚点了点头,没有立马表态采纳长孙晟的建言,而是陷入了沉思:依隋朝目前的军力,二十万主力在江淮间攻陈,十万府军布防于河北,余下驻守各地州府的府军兵力也有近二十万之众,前些时关东中原一带就传来因朝廷征兵过急,激起民反的消息,果如长孙晟所言,如要在西北诸州府再行招募组建十几万人抵御突厥入侵,会不会激起民怨沸腾,事与愿违呢?

“朕日前已任窦荣定为陇兰道行军元帅,驻节凉州,季晟可暂到他军中任职,施行离间。至于补充西北军力之事,容朕三思,再做决断。”沉吟移时,杨坚仍未能想出一个补充西北军力的万全之策,遂抬头向长孙晟下达了诏命。

长孙晟遵旨退下,杨坚屏退元胃、苏仪儿等人,只将杨勇一人留在武德殿内,沉着脸问他道:“若不是今日虞孝仁奉父命入宫求见,朕竟不知阿纵于出镇并州的途中派他返回了长安。说说吧,你近些天来派人密查长安城内各座佛寺,究竟是为了什么?”

事到临头,杨勇见瞒无可瞒,这才一五一十地将杨广于半路写信给他,报知有人欲于腊月初八在长安借召集佛祖贺道会之机为非造乱的前后经过据实向杨坚禀说了一遍。

杨坚板着脸听罢,倒没有像方才那样训斥杨勇为何隐瞒至今日再向他禀明实情,而是冷不丁地问了杨勇一句:“突厥重兵来犯,你真敢亲率三军,西出长安拒敌吗?”

杨勇之前就曾不止一次地向杨坚提出过要亲自带兵出征,可每一次杨坚总是置之不理,今日不防父皇主动向他提及此事,不由得精神一振,慨然抱拳答道:“儿臣愿往。”

“那就好。如今阿纵出镇并州,阿祗和阿秀也分赴东都和益州就藩,朕身边,阿谅年纪尚一旦有事,就只能指望你了。”杨坚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起身离座,冲杨勇做了个可以离开的手势,先自出了武德殿的侧门,朝正阳宫的方向走去。

父皇意外地向他提及领军出征之事,又不确切地表明何时要他领军出征,倒把杨勇给弄糊涂了,站在武德殿内,望着杨坚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杨勇本能地意识到:他们父子目下遇到了开隋以来最大的危机,自己亲临沙场的日子也许真的不远了。

第327章 该勒勒缰绳了(上)

其实,杨坚之所以会向杨勇问起他敢不敢率军出征之事,倒并不是因为杨勇今天再次在他面前主动请缨,而是因为他怀中揣着河北道行台左仆射张威写给他的一道密奏。

张威在这道与杨广那封提示西北警讯的信几乎同时抵达长安的密奏中详细列述了杨广抵达并州后种种出格的举动:冒险出关与突厥人会晤、擅做主张与突厥签订和约、修建水渠出关接济突厥以及未奏经朝廷允准,即在当地招募丁壮补入骠骑营等等。

因自己在册任张威和王韶为河北道行台尚省左右仆射之初,曾赋予了二人以专折直奏之权,杨坚看罢张威这道密奏以后,倒并没觉得张威是在告杨广的刁状,反而开始深深为自己这个最疼爱的次子担起心来:真如张威所奏的话,阿纵这小子性子也恁野,胆子也太大些了吧。

方才在武德殿中议及西北军情时,杨坚心底还存有另一种担忧不便向包括杨勇在内的任何人提及:那就是对抗突厥四十万大军来犯,他不仅缺兵,而且缺帅。

兴兵攻陈,他派出了最为信任的高颖充任监军,实则是伐陈的最高统帅为应对突厥勾结高宝宁,他又将自己最亲信的六弟杨爽和次子杨广派往河北镇守西南原是北周三总管叛乱之中王谦的领地,民心未稳,亟需自己信得过的亲王领衔率军镇守,为此,他任四子杨秀为益州总管、西南道行台尚令而南北同时举兵,关东中原之地扼守天地之中,担负着为南北两路用兵筹兵筹晌的重任,单单指靠元孝矩这样的外戚留守,实在令他放心不下,于是,他任三子杨俊为河南道行台尚令,以代替元孝矩坐镇东都,接应南北。

依常理而言,自己先前派往西北统军的两位行军元帅虞庆则和窦荣定,论对朝廷的忠心以及文武才略、位望资历,都堪当重任。但杨坚仍然认为,如不能任用一位自己至亲至信之人领衔担任统帅的话,难保不出什么意外变故。

如若不是今日张威那道密奏及时呈递至杨坚手中,他本打算从杨爽和杨广二人当中抽调出一人到西北统领三军,对抗突厥,可是如今

怀着烦乱的心绪,杨坚出了武德殿,朝着独孤后所在的正阳宫走来:儿子不守规矩,他这个做父亲的只有来找当娘的寻求管教之法了。再者,关于西北突厥大举入侵之事,他也想听听自己这位贤内助有何应对良策。

独孤伽罗自长女杨丽华挪回弘圣宫住,也顾不得讲究长幼尊卑的礼仪讲究,隔三差五地便主动前往弘圣宫探望杨丽华母女,时常赏赐些异邦进贡来的稀罕物给尚在襁褓中的外孙女宇文娥英。杨丽华既在紧要关头选择了和父母站在一边,自然不便对独孤伽罗过于冷淡,兼之她生来一副好心肠,最是受不得别人的半点恩惠,便也时不时地亲手做些绢帕、簪花之类的小物件回献给母亲。两三个月下来,母女二人之间的关系渐渐缓和了下来。

今天独孤伽罗正要前往弘圣宫探望女儿,刚走至正阳宫门外,迎面正撞上满腹心事的杨坚,遂停下脚步,觑着夫君的脸色关切地问道:“皇上龙体欠安吗?我怎么瞅着脸色这么难看哪,要不要传太医进宫来瞧瞧?”

杨坚脚步不停,边向正阳宫内走着,边随口答道:“朕的身子倒是无甚大碍,只是今日一早听到了几件烦心事,想来寻皇后解解烦闷。”

无论是当年三总管叛乱,还是不久前决意南北两路用兵,独孤伽罗还从未见过夫君表现得如此焦燥不安过,猜知必是朝廷出了大事,忙回身随着杨坚返回正阳宫正殿,亲手给杨坚捧过一碗热茶,温言劝道:“皇上贵为天子,天下臣民无不视您为主心骨,即便发生再大的变故,皇上切不可先就自乱了阵脚啊。”

杨坚从独孤伽罗手中接过茶碗,顺手放在身边的几案上,拉起妻子的手,恳切地说道:“突厥四十万大军自西北来犯,其先锋已进至距长安不足五百里的弘化城外,朝廷急需征兵任帅,然阿纵小儿刚至河北,却屡屡狂悖躁动,朕今日骤闻此事,如何能不心焦呢。”

独孤伽罗初听杨坚说起突厥先锋已侵至西距长安不足五百里的弘化城外,也是吓了一跳,及至听夫君转而斥责起杨广来,又不免感到担心,煞白着脸向杨坚问道:“阿纵在并州没出什么大事吧?皇上何以才提到突厥入侵,又忽而申斥起了阿纵?”

杨坚在爱妻面前无需做任何隐瞒,遂一并将虞庆则发回的军报并张威的密奏拿了出来,交给独孤伽罗,恨恨地说道:“朕本有意调六弟到西北统军对抗突厥,怎奈阿纵这小子实在叫人放心不下,你且看看,他到并州后都做了什么”

独孤伽罗先将虞庆则发回的军报拿在手中迅速扫视了一遍,尔后展开张威的密奏,仔仔细细看罢,也不由得惊叹道:“没想到阿纵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出关和突厥王子晤面好在突厥人没对他下手,否则可怎生是好?”

她越说越觉后怕,以至于两眼含泪,竟哽咽起来:“当初我就不欲放他离京出镇,早知如此,还不如硬把他留在长安,也免得叫我担惊受怕。”

杨坚本是来找皇后解闷、问主意的,却没想到一提及次子,她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心头更是凭添了几分怒意,指着殿内侍立的宫女呵斥道:“你们速速退下,不得传召不得靠近。”

宫女们见皇上动了怒,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慌里慌张地退出了正殿。

“朕欲即调阿纵回长安,另差见地伐为帅,统领三军对抗突厥,皇后以为如何?”待独孤伽罗情绪略微平复下来,杨坚开门见山地征询她的意见道。

第328章 该勒勒缰绳了(下)

尽管打心底里牵挂自己最疼爱的次子杨广,但独孤伽罗毕竟是多年辅佐杨坚,参与朝廷政务的贤内助,决不同于寻常女子,听到夫君当此危急关头,要调杨广回长安,另遣长子杨勇统军对抗突厥,心知大大的不妥,遂强自按捺着心头的惊慌,劝阻杨坚道:“阿纵才至并州,纵有肆意妄为之嫌,然据臣妾观之,至少时至今日,尚没有闯下大祸,给朝廷招惹来麻烦。见地伐身为储君,非到万不得已,似乎不宜远离陛下身边,居外统军。臣妾不敢苟同陛下所说。”

“长孙晟欲再行离间,但也需朕任用良将、增兵西北,迟缓突厥人的攻势方可。目下朕可谓是无将可用,无兵可征,难不成要朕亲统禁军,御驾亲征不成?”杨坚明知爱妻之言句句在理,却苦于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对敌之策,只得双手一摊,向独孤伽罗诉起了苦。

杨坚越是无所避讳,向自己倾泄胸中的烦恼,独孤伽罗头脑反倒变得越发冷静了下来。

她暗自将隋朝的军力布局估算了一回,试探着安抚夫君道:“依臣妾所知,目下在西北,皇上此前已册任虞庆则、窦荣定为行军元帅,二人麾下兵力加起来也有五六万之众,且突厥此次来犯,时值隆冬时节,不利于持久作战,若皇上下一道严旨给虞、窦二人,命他们率军死守关隘,尽量避免与突厥展开大规模作战,至少拖上一两个月是不成问题的。加之,长孙晟再从中巧施离间,突厥虽号称有四十万之众,倒也并不足惧。再者,皇上就没想到过,要将攻陈的二十万大军抽调北上,对阵突厥吗?”

独孤伽罗有理有据的一番话启发了杨坚,只是连妻子也劝他及时抽调伐陈大军北上,使得杨坚心头掠过一丝不快。

他并没有正面对是否抽调大军北上做出回应,只针对独孤伽罗说到的西北现有军力补充道:“虽说突厥以骑军奔袭见长,并不擅于攻城拔寨,但以五万兵力对抗四十万突厥大军,似仍嫌不足。若能于一两月内将驻守西北之兵力增至十五万左右,朕意,方足以确保西北诸州不失。朕方才在武德殿时,已反复盘算过,排除从江淮、河北等远道抽调补充兵力外,从长安城中可抽调出一两万禁军加强西北防御,从关内诸州府也可勉强再抽出一万人马补充至西北,然尚缺的六七万人马从何而出,朕着实想不到出处。”

方才听夫君说起要调回次子杨广,指派太子杨勇统军出征,独孤伽罗险些误以为杨坚今日急火攻心,方寸大失,及至听他说完这番话,才隐隐体悟出杨坚心中真正打的主意:一是决不能动摇伐陈的决心,抽调江淮大军北上二是对杨广镇守河北感到不放心,要换他回来。

依独孤伽罗的本心,此时本来巴不得夫君传旨将自己最为疼爱的阿纵调回长安,陪伴在自己身边,可她同时清醒地认识到,一旦自己不加劝阻,夫君真的调杨广回京,只怕从此以后杨广在众兄弟中的地位会一落千丈,甚至会因此遭到贬黜,变得一蹶不振,这又是她极不愿看到的结果。

经过了一番内心的挣扎以后,独孤伽罗最终决定,暂时抛去母亲对儿子的眷念之情,想方设法也要劝阻夫君调杨广回京。

耳旁一边听着夫君详述西北增兵的种种,独孤伽罗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张威写来的那份密奏上,募地,张威告发杨广违反朝廷令式,就地招募丁壮补充入近卫骠骑营的一行字句吸引住了她。

“皇上,您看。”独孤伽罗指着张威密奏上的那行字句,目光炯炯地向杨坚建言道,“阿纵能不拘于成例,采取就地招募丁壮补入骠骑营的办法,皇上为何不能颁下一道恩旨,以加入行伍,抵御突厥为前提,赦免所有之前戍边流人的罪责,这样一来,至少也能为西北驻军增添五六万兵力吧,距皇上所说之以十五万对抗四十万相差已不远矣。”

杨坚经爱妻提醒,眼前也是一亮:是啊,自己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就地招募兵员的办法呢。自前朝攻灭北齐以来七八年间,因各种罪名被发配长流戍边的流人总数至少也在五六万以上,且这些人不是北齐旧时的军士,就是曾跟随尉迟迥、司马消难、王谦等人造反叛乱的俘虏,用不着加以训练,提起刀枪就能加入到与突厥作战的行列之中。

“皇后之言甚善。只是近年以来发往西北之流人大多属于逆犯,一旦尽数赦免其罪责,若不加以严厉约束,朕唯恐他们会对朝廷不利呀。”杨坚已基本认可了独孤伽罗关于赦免流人,补充西北军力的建言,只是仍对一时之间寻不出一位合适的统帅而感到忧虑。

“皇上如对虞庆则、窦荣定约束三军的能力放心不下,臣妾推举一人,只要皇上肯任他为帅,纵使有十万流人,在他麾下也定会被管教地服服贴贴,决不致酿成祸端。”独孤伽罗灵机一动,乘机向杨坚说道。

杨坚望着妻子,居然扑哧一笑,拦住她的话头说道:“杨处道不宜调往西北任帅。”

独孤伽罗被夫君一口道破心思,也略显尴尬地笑了。

夫妻二人初步议定了西北对抗突厥之事,杨坚仍觉对杨广镇守并州放心不下,遂对独孤伽罗说道:“阿纵胆略虽足,性子却野了些,即便朕容得下他这回,不传召将他调回,也须得给这匹野马勒勒缰绳了。皇后可有什么主意,能使他变得稳重些,不再任性胡来?”

独孤伽罗见夫君答应不再调杨广回京,心中暗喜,遂乘势向杨坚说道:“要勒紧阿纵的缰绳,收住他的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为他定下一门亲事。少年人一旦成了家,心中便多了一份牵挂,做起事来就不致过于冒失了吧。前些时后梁使节晋京朝贺,曾向臣妾转达过其国主的心意,愿和我大隋结为秦晋之好,皇上何不趁此机会,与后梁结下这门亲事?”

“可是,阿纵过了年才不过十四岁,现在成亲,年纪是不是过小了些?”杨坚虽觉独孤伽罗所说倒不失为一个能对杨广加以约束的好办法,却因杨广年纪尚小而有所顾虑。

“二十二年前,臣妾嫁给皇上时,也不过才十四岁,皇上年长臣妾一岁,也仅十五岁。十四岁成亲,有何不可呢?”独孤伽罗提及她和杨坚成亲的往事,脸上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丝甜蜜。

第329章 顺风顺水

西北已是狼烟动地,大隋皇朝正面临着南北交兵的空前困境,而身在并州的杨广却对此全然不知。

恰恰相反,由于近一个月来接二连三的顺风顺水,使得杨广心情大好,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竟动起了要吃饺子的心思。

自一个月前,张衡一语定策,要杨广一手向长安报信示警,一手明与留守白道州之突厥一部加强联络,实则抓紧时间募兵筹粮,做好两手准备,随时应付突如其来的变故以来,整个河北道行台治下面临的形势就一日好过一日。

在杨广的坚持下,仅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一条通往雁门关外的水渠就已修建峻工,使得雁门关以北突厥境内饱受干旱困扰的突厥百姓终于能够喝上从关内引来的清水了。为表达对隋朝接济突厥百姓的谢意,突利可汗送来五十匹脚力上佳的良马给杨广,并主动提出建议,两国于雁门关以北五十里处重新恢复互市,互通有无,和睦相处。杨广欣然同意了。

与突厥的关系得以短暂的缓和,并没有使杨广放松对其的警惕。经安若溪首倡,李彻等骠骑营将领全力支持下,杨广在督修水渠的同时,颁下了一道募兵令,面向河北道治下十九座州府的全体士庶人等,征召忠勇之士补入自己的近卫部队骠骑营。

这道别出新裁的募兵令一下,顿时在河北道治下诸州府民间激起了一股巨浪。在北齐治下世代生活多年的河北百姓起初大多不敢相信,堂堂的隋朝晋王殿下,竟然敢面向他们这些前敌国治下的子民招募近卫。要知道,依当时历朝历代的令式,能够成为朝廷亲王身边的近卫武士,不单单是对一个人行、能力的最大认可,而且对他所在的整个家族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耀。尤其是身为继承了攻灭北齐衣钵的隋朝亲王,能颁下一道面向旧齐子民招募近卫武士的募兵令,对大多数河北百姓来说,都从中受到了极大的鼓舞:我们不再是被大隋朝廷归入另类的敌国子民了,从此也不再矮人一头了,能够到晋王身边当兵,充分反应出朝廷对我们的高度信任。

尽管如此,在募兵令下达后的最初几天,设在各州府衙门前的募兵处仍然门可罗雀,徘徊观望的人多,实际报名应征的人却屈指可数。

为彻底打消人们心中的顾虑,在李彻的建议下,杨广亲自主持了第一批的遴选募兵活动,从并州中前来报名应征的三十五人中挑选出了两名补入骠骑营,并于并州东南西北四座城门外张榜公布了入选者的姓名、出身。

消息一经传开,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未范效应。在随后的几天时间里,从四面八方的闾里乡村前往各州府衙署报名应征的丁壮男子如潮水般而来,人数很快就超过了一万人。

杨广又突发奇想,征得李彻等骠骑营将佐赞同后,随即又颁下了一道募兵令,公开宣布:凡是此次未入选骠骑者,如其本人自愿,尽可加入并州府军,为国效力。

新的募兵令颁下,犹如火上浇油一样,把河北道治下诸州的征兵行动推向了另一个**。

闻讯匆匆赶回并州的河北道行台右仆射兼晋王府长史王韶捧着一份总计超过三万人的应征名册,对这位年纪尚不足十四岁的晋王殿下可谓是刮目相看:在杨广两道募兵令颁布之前,他自己马不停蹄地奔波于各州府的世家豪右门前,费尽心思地说服他们放寄身其门下的为数众多的客户应征入伍,却收效甚微,万没想到,杨广到并州后不久,就因身边的骠骑营于灵石一战中受到重挫,采取了面向河北百姓招募丁壮补入骠骑营的办法,极大地聚拢了人心,办到了自己没能办到的事。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王韶回到并州,得知杨广出关与突厥人签订和约一事后,并没有像张威那样对杨广横加指责,只提醒杨广切莫因一纸文的签订就放松了对突厥人的防备。

经过层层遴选,不但从前来报名应征的三万多人中成功地挑选出了近两百位身手不凡的年轻后生补入了骠骑营,而且为镇守并州的府军募得了近三万人马,此次募兵行动可说是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近些天来,唯一使杨广感到有些不安的是,六叔杨爽并没从幽州率军赶回并州和他会合。

高句丽王高汤表面上对刚刚开创不到一年的大隋皇朝极为恭敬,不仅曾派出使臣前往长安贡献方物,向杨坚讨封,而且对杨爽向其提出的索回高宝宁的要求满口答应,但是却迟迟不交出高宝宁,反而于暗中挑唆居住于辽东的漠合诸部不断袭扰营州一带。

杨爽也是年轻气盛,当获知漠合诸部背后是高汤在暗中支持之后,不由得勃然大怒,随即亲率大军进驻营州,准备以重兵压境来逼迫高汤送回高宝宁,彻底臣服于隋朝。

要知道,杨广虽被册任为河北道行台尚令,但卫王杨爽才是杨坚委以军权重任,享有专悃之权的河北道行军元帅。他一旦亲率十万大军东出临榆关,进驻关外的营州,河北道的心腹之地幽并之州留守的兵力就十分有限了。

出于对来自正面最强大敌人突厥的高度戒备,包括张威、王韶、李彻在内的几乎所有河北道行台吏员在得知杨爽亲统河北道隋军主力东出临榆关的消息后,众口一辞地纷纷请求杨广立即差人赶往营州,劝说杨爽以防御突厥大局为重,将隋军主力撤至关内,以备不测。

杨广也感到六叔此次舍突厥于不顾,执意率军东出临榆关强逼高句丽交出高宝宁,行事过于草率了些,但苦于杨爽不仅是自己的长辈,论爵位也和自己相当,而且是被父皇授予专悃之权的河北道行军元帅,即便自己亲自前往,也未必能劝说得他同意从关外撤兵,更何况是身份、地位远逊于杨爽的众台僚呢。

当此之时,张衡主动请缨,承担起了这一项艰巨的差使,奉杨广之命远赴营州,力劝杨爽及早撤军至关内。

第330章 除夕要吃饺子

虽然有杨爽率军东出临榆关的隐忧在,但随着与留守白道州突厥一部关系的日渐缓和,新近募得的三万生力军的加入,杨广在尚未得知突厥四十万大军已自西北方向大举南侵的情况下,仍信心满满,对力保河北道全境的疆域完整和安宁充满了乐观。

除夕当天,杨广一早醒来,竟重新燃起了一名小吃货对美食无限向往的心思。一连十几天忙于招募兵源,如今一切停当,又眼看着到年关了,杨广也想趁着大年夜和随自己出镇并州的藩邸亲信们多亲近亲近,松泛一下操劳多日的身心,于是,便一早将萧萧

瑟瑟两名侍女唤来,笑着向她们问道:“今天除夕,你们都准备了些什么好吃的犒劳本王呀?”

自从安若溪前往雁门关,从关外迎回杨广,萧萧、瑟瑟二人就明显地感觉到了安若溪在杨广眼中的身份、地位发生了变化:她已不再是和她们两人身份相似的侍女,而更像是晋王府的女主人了。尽管近些天来,安若溪仍经常亲自动手,为杨广准备各式各样的吃食,但也不像是先前那样,所烹制的吃食人人有份,而是专一做给杨广一个人吃了。

萧萧、瑟瑟心中都明白,除夕一大早,杨广不传安若溪,而是单将她二人传来询问厨下之事,分明已向她们明示了安若溪已不再是和她们一样的侍女身份了。

“回王爷的话,安姐姐早在三天前已同婢子们详细合计过年夜饭都准备些什么了。安姐姐说,长安虽和并州的习俗虽有所不同,但都以面食为主,所以年夜饭还是吃面,不知王爷意下如何?”瑟瑟心直口快,脱口答道。

在传两人来之前,杨广心中早已有了他的盘算:自穿越以来,他已有大半年没有吃过一顿他最爱吃的饺子啦。本来,依穿越前的生活习惯,在冬至那天就该吃饺子的,而他却因出关前往白道州会晤突厥人把这茬事给忘了。今天趁着过年,说什么也要美美地吃上一顿饺子。

“吃面有什么稀罕?”杨广佯装不满地闪了瑟瑟一眼,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些天,我已将并州这里的面食统统吃了个遍,尽皆和在长安时所吃的汤饼大同小异,无甚特别之处。依我说,趁着过年,咱们不如吃个新花样出来,你俩觉着怎样?”

萧萧和瑟瑟惊讶地对视一眼,加着小心提醒杨广道:“今晚这顿年夜饭可是安姐姐亲自张罗的,王爷既要换个花样,要不要请她前来一道听听?”

“若溪只管张罗她的,我只和你们二人单准备一样吃食,待今晚开宴之时再拿来给她吃,管保教她一尝之下再不会提吃面的事啦。你们说有趣不?”杨广顽皮地自做主张道。

萧萧见杨广今日起床后一门心思地都放在了今晚的这顿年夜饭上,不由得微蹙双眉,正欲开口提醒杨广过年也别忘记了行台政务,切莫津津沉缅于口腹之欲中,却已听杨广不待她二人答话,向她和瑟瑟吩咐道:“你俩现在就悄悄地去,照我说的盘好馅,和上面,寻一个僻静干净的所在等着,我稍后亲自去教你们做这道吃食。”

隋时的人们虽然尚不知饺子为何物,但也有被称为馒头的包子,被称为毕罗的来自西域的馅饼等吃食,因此萧萧在听到杨广吩咐要自己二人准备好馅料时,并没向他追问要盘什么样的馅料,而是委婉地劝他道:“这些厨下的细琐小事,我和瑟瑟两个自会料理得王爷满意,用不着耽搁王爷的时间。王爷且请自便吧。”

“等等。”杨广看萧萧招呼瑟瑟转身就要走,瞪大了眼睛叫住她们问道,“你们知道我要做的是怎么样的吃食?”

“不是馒头,就是毕罗。两种吃食做法中有不同,所需馅料都是一样,王爷就放心吧。”瑟瑟回头笑着答道。

“错了,错了。”杨广挥手叫回两名侍女,竭力回忆着穿越前曾见过的妈妈盘饺子馅时的场景补充交待道,“不能全用肉馅,要做成菜肉馅的才好吃”

“哟,这一大早的,王爷要吃什么呀,还不吃全肉馅?”门帘一挑,安若溪笑容可掬地闪身走进房来,冲杨广问道。

要在年夜饭当场给安若溪一个惊喜的计划还未实施,就眼见已经破灭了,杨广只得改口向她解说道:“这些日子齐安公、段达、鱼俱罗他们几位忙于招募骠骑,我便寻思着在大年夜做一道新的吃食慰劳慰劳他们,这不,正和她俩说着呢,你就来了。”

安若溪将信将疑地望了萧萧、瑟瑟二人一眼,见她俩低着头窃笑,便猜知杨广所说未必尽皆属实,遂不动声色地问杨广道:“方才我在门外听到王爷吩咐她二人准备馅料,不知王爷是想做馒头,还是毕罗慰劳骠骑营诸位将军呀?”

“都不是。原是昨夜有仙人托梦给我,以萝卜、白菜、韭菜、芹菜不拘哪一种掺和着精肉,佐以葱、姜、胡椒等佐料盘成馅,裹之以手擀之面皮,下入沸水汤锅中,至三滚后便可捞出食用,仙人称这种吃食做饺子。不知姐姐是否听说过?”杨广见瞒安若溪不过,遂煞有介事地信口胡绉起来。

安若溪哪里相信有仙人托梦传授给杨广饺子的做法,却也惊讶于杨广能如此详细地说出这种从未听说过的吃食的做法,凝眉略加思忖,似有不解地问杨广道:“王爷,这白菜是哪种菜,我怎么从来没吃过呢?”

杨广方才不过拣着自己穿越前吃过的不同馅儿的饺子一通胡扯,压根儿也未想到隋时人们将白菜称做菽,当时根本没有白菜这个菜名儿,听到安若溪向他询问白菜是哪种菜蔬,急切间也想不出怎样向她解释,只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个白菜的样子,冲她解释道:“姐姐怎会不知,入冬寻常人家吃的就是这个嘛,叶子白白的,所以我叫它做白菜。白菜和猪肉盘馅儿最搭,不像萝卜,和羊肉最适宜盘馅儿。”

“王爷,猪肉什么时候也能吃了?”安若溪抑制不住心头的惊讶,又向杨广问道。

第331章 饺子就酒,越喝越有

杨广本欲向安若溪解释清楚白菜是哪种菜蔬,一不留神,多了句嘴,误将隋唐时北方尚未普遍食用的猪肉说了出来。

这一回,不但安若溪立马抓住了杨广话中的漏洞,即连萧萧、瑟瑟两位侍女也开始用疑惑的目光盯视起他来了。

隋朝人不吃猪肉吗?杨广经安若溪一问,脑子飞快地开动起来,努力回忆着自己自穿越以来这半年中吃过的种种肉食,还真的好像从没吃过猪肉。

然而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把这些个难以做出合理解释的事统统推到那位倒霉的仙人头上了,故作满脸惊诧地答道:“可是,仙人在昨夜的梦中分明就是这样对我说的呀?甚至,我至今还能回想出热气腾腾的饺子散发出的香味儿呢”边说边有意做出一副心驰神往的陶醉模样,惹得在场三人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王爷,仙人在梦中做给你吃的,该不会是野猪肉吧?”好心的萧萧边笑边有意帮杨广寻找着合理的借口。

“额。这我就不知道了。不管怎么说,这饺子吃起来那个香啊,我管保你们几个吃过一回,明天还想吃。”杨广一脸顽皮地望着安若溪,嘻笑着说道。

“那好吧,咱们就先按着仙人在梦中传授给王爷的方法试着做上些饺子,待今晚邀骠骑营诸位将军尝过后,再要大伙儿说说看,是仙人做的饺子好吃,还是咱们做的臊子汤饼好吃吧。”安若溪心中明知杨广是在信口胡绉,但因瞧出他并不想说出实情,也无心过于为难他,强忍着笑转身向萧萧、瑟瑟二人说道。

待安若溪领着两名侍女从房中退出,各自准备包饺子去了,杨广才陡地发觉,自己方才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贴身穿着的中衣几乎湿透了,忙找出一件干爽的中衣换上,独自坐在床沿上,心有余悸地想道:看来穿越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稍不留意,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瞧出破绽来。

他下意识地从怀中摸出那部早已开不了机,却一直舍不得将它扔掉的手机,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宝贝儿啊宝贝儿,你能告诉我,隋朝还有哪些与一千多年后不同的生活习惯吗?

李彻、段达等骠骑营诸将接到晋王邀请他们除夕夜聚餐的信儿,精神无不大振,天色刚一擦黑,便由李彻带领着赶到杨广居住的小院儿聚齐了。

安若溪预先已为杨广精心准备下一顿丰盛的年夜大餐。因杨广于今日一早方提出要邀骠骑营诸将一道聚餐,寻思着平空增添了许多位食量巨大的食客,原先备好的各样食材皆有不足,于是急中生智,将年夜饭中菜肴的种类大大削减,仅捡着男人们都爱吃的肉食为应邀前来聚餐的每位将领准备了一大盘烤羊腿。同时,由于杨广一时不慎,误说出了白菜与猪肉混搭,盘馅包饺子吃起来滋味儿最佳,被勾起好奇心的瑟瑟便暗中撺掇着老实的张须陀出城猎了只野猪回来,又从随同杨广自长安出镇并州的骠骑营军士中挑选出二三十位农家子弟,就在小院灶间旁搭建起了两座灶台,热火朝天地包起了饺子。

待李彻等骠骑营将领走进小院,正赶上头锅饺子煮好,杨广命人给前来聚餐的每位将领端了盘饺子来,首先举起酒碗,朗声向众人说道:“列位将军近日多有辛劳,今天是大年夜,酒是并州当地所产之汾河酿,菜每人一整只烤羊腿,饭嘛,则是这刚出锅的鲜水饺儿,咱们共贺新春佳节,不醉不休”

以李彻为首,段达、鱼俱罗等人齐刷刷站起,手捧酒碗,向杨广致谢道:“谢王爷赐宴,恭祝殿下吉祥、万安”

“干”

一碗热酒下肚,杨广殷勤地招呼众将吃饺子。

在座诸将大多出身世家,自矜身份,只略微动动筷子,夹起一两只饺子,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唯有鱼俱罗一人,白天尚带领着一百多名新近补入骠骑营的军士操练了一天,此时肚里无食,且被扑鼻而来的饺子香味儿勾引得谗涎欲滴,听得杨广招呼众将吃饺子,手中一双筷子便如小鸡啄米一般,转眼之间,一大盘二十多只饺子就都吞进了他的肚里。

鱼俱罗一口气儿将自己面前盘中的饺子吃下,伸舌头咂嘛咂嘛滋味儿,又向与他相邻坐着的李浑问道:“金才将军,我瞧着你这盘里的饺子还有不少,用不用我帮你吃上几个呀?”

杨广居中而坐,将鱼俱罗狼吞虎咽迅速吃光一盘饺子的前后经过瞧得一清二楚,见他一盘饺子下了肚,犹觉不挡饥,还要找李浑要饺子吃,遂大笑道:“来人哪,再给鱼将军端盘饺子来。鱼将军带营中新兵操练了一天,也该特别犒劳犒劳。别的没有,今晚,羊腿、饺子和这汾河佳酿,本王一准管够”

鱼俱罗笑呵呵地离座起身,手端酒碗敬杨广道:“老儿谢王爷赏赐酒、肉、饺子,别的不敢说大话,请王爷给老儿三个月时间,老儿定能操练出一支战力超强的近卫军,打败雍虞闾的狼牙五百骑,一雪灵石的旧耻。”

李彻听鱼俱罗在大年夜当着杨广的面儿仍是没忘记为战死在灵石堡的骠骑营将士报仇雪恨,眉头一皱,忙起身打断他的话,抱拳向杨广说道:“王爷,此次招募来的这一百多名军士,若论其个人战力之强,实是末将从未遇到过的。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募得如此彪悍的一支近卫军。”

李彻的本意是要将话题及时从灵石一战中引开,以免在好端端的一个大年夜惹得杨广不快,破坏了宴会的气氛。

哪知杨广听了鱼俱罗的话,却和他较起真来了,欣然举起酒碗,同李彻和鱼俱罗二人喝干了一碗酒,单冲鱼俱罗问道:“鱼将军方才所说可做得数?三个月后,你只用新募得的一百多名军士,便能打败雍虞闾的狼牙五百骑?本王今晚愿与你立一赌约,以十坛汾河酿另加不限数量的饺子为注,和你赌上一回,你可敢否?”

第332章 烽火燃起于大年夜

“王爷,只肯赏下十坛酒,近二百人分着喝,一人只能喝上一两碗,也恁少点了吧。”鱼俱罗乐而忘形,竟同杨广讲起了条件。

杨广大乐,把手中的酒碗朝面前的几案上一撂,爽快地答道:“好,你若敢赌,本王就破费这么一回,只要三个月以后,你麾下这支生力军能以少胜多,战败狼牙五百骑,本王每人赏一坛酒,如何?”

鱼俱罗乐得咧开大嘴,躬身谢赏道:“多谢王爷赐酒,老儿替军士们先谢过王爷了。”

“慢着。”杨广冲李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回去入座,抬手向鱼俱罗说道,“今晚是大年夜,有齐安公和营中诸将在旁作证,鱼俱罗,你若不能办到,又该当如何呢?”

鱼俱罗对新近招募到的这近两百名军士极为满意,一心想率领这支战力超强的生力军同雍虞闾的“狼牙五百骑”再决雌雄,听到杨广问他若是三个月后无法战胜对手又当如何时,遂双手抱拳,凛然答道:“老儿情愿阵前自刎,向王爷赔罪。”

好端端的一个大年夜,鱼俱罗当众说出阵前自刎的话,杨广登时心头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脸色随之阴沉了下来。

坐在鱼俱罗对面的段达见此情形,忙笑着起身离座,故意打岔道:“王爷,末将看天色,已过定更时分,到了燃放爆竹的时辰。末将等前来赴宴时,奉齐安公之命,令人在行台衙署门外准备下若干爆竹,就请王爷移步观赏,如何?”

在杨广的记忆当中,隐约记得燃放爆竹应是唐朝以后的事情了,段达居然声称已在行台衙署门外预备下了大年夜燃放的爆竹,岂不怪哉?

“好吧。列位将军就请随本王先到衙署门外观赏罢贺岁爆竹,再回来继续畅饮,也不为迟。”杨广冷眼盯了口出不祥的鱼俱罗一眼,笑着吩咐与宴众将道。

然而,待杨广率领着骠骑营诸将出了自己居住的小院,来到衙署大门外时,一眼望见衙署门外不远处的地上竟整齐地堆放着一段段的干竹筒时,不禁哑然失笑了:原来段达所说的请自己来观赏燃放爆竹,是真的“爆竹”啊

行台衙署门前的爆竹声阵阵响起,立时并州城的大街小巷也呼应着响起了清脆的爆竹声,并州城的士庶百姓无不沉浸在这一片欢乐祥和的年夜气氛之中。

但是,未等杨广一行在行台衙署门外观赏罢爆竹燃放,重新返回小院,续开盛宴,从城北的方向便由远至近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

“雁门告急,雁门告急”

眨眼间,一名身着软甲的军中斥候纵马狂奔至行台衙署门前,翻身下了马,扑倒在杨广面前,嘶声禀报道:“报,突厥夜袭雁门关,李尚命小的赶回并州请求晋王速发援军。但不知晋王殿下是否在衙署内?”

“晋王就站在你面前。”李彻陡地一惊,沉声应道。

“突厥人出动了多少兵马?雁门关现在是否还在我大隋手中?”杨广顾不得返回议事厅细听禀报,就立在行台衙署大门的台阶上向那斥候疾声问道。

“禀王爷,小的离开雁门关时,城池尚未被攻破,可是”

“可是什么?据本王所知,现驻守于白道州的突厥兵马加起来不过一两万,雁门关有李雄率领五千人马镇守,怎会不到一夜的功夫就被突厥人攻破?”杨广一惊过后,心中顿起疑惑,盯着斥候质问道。

“王爷有所不知,今晚突厥突然来犯,出动之兵马虽不甚多,然所用之攻城重器却十分利害。李尚唯恐雁门有失,才命小的返回并州向王爷请求从速发兵增援的。”

显然,这名受李雄差遣回并州报信的斥候所知甚为有限,甚至连突厥人究竟出动了多少兵马夜袭雁门关,统军将领是谁都不是很清楚。

“王爷快看,北方已燃起了烽火,此人所说应当无讹。”李彻手指向北方雁门关方向,提醒杨广道。

“突厥人真他奶奶的不是东西,连个大年夜都不让人过得安稳。王爷,请给老儿一支将令,老儿愿率麾下二百骠骑,即刻赶赴雁门关,杀退来犯之敌。”鱼俱罗自感今晚说错了话,遂自告奋勇请令出征退敌。

“目前敌军来势不明,请王爷下令,命驻守长城各部人马立即点燃烽火狼烟示警,传谕河北道治下诸州严加防范突厥趁过年之机前来入侵。”李彻摆手制止住鱼俱罗,沉着地向杨广提出了建言。

“就依齐安公之言行事。然此时最紧要之事,便是速派兵驰援雁门关,来人哪,速请张、王两位仆射来行台衙署会议此事。”杨广果断地采纳了李彻的建言,但苦于自己虽身为河北道行台尚令,手中却无兵权,除卫王杨爽之外,目前能够调动并州驻守府军驰援雁门关的只有张威和王韶两位行台仆射了。

“事急从权。王爷,据斥候来报的情况推测,雁门关的形势多半已到了十分危急的关头,此时传请两位仆射齐聚行台衙署调发援军只恐唯时过晚。末将不才,愿亲率新近招募之一万府军,即赴雁门退敌。”李彻正色向杨广请令道。

新近招募来的三万河北府军暂时尚没有正式编入并州府军的行伍序列,而由李彻等骠骑营将领统带着于并州南郊集结操演,经李彻提醒,杨广才想起这支人马确是自己单独调动得了的一支人马,不禁心头一喜

“齐安公总领晋王府军事,理应留在王爷身边掌握全局,莫若由末将会同鱼将军统领新招募来的一万兵马驰赴雁门增援吧。”段达抱拳向前,向杨广和李彻抱拳请令道。

“列位将军不必争了。突厥人公然弃前不久与本王签订之互不侵犯和约于不顾,趁大年夜强袭我雁门关,本王岂能于并州城内坐视不顾。齐安公,本王决意,由你知会两位行台仆射,率军留守并州,代本王统掌全局。其余营中诸将,尽皆随本王统领一万兵马即刻赶赴雁门关,当面问一问突利可汗,为何不信守承诺,悍然夜袭我雁门关。”杨广亲赴雁门关的决心已下,遂不给众将以劝阻自己的任何机会,“张须陀,任何人胆敢聒噪劝止本王前往雁门关解围,立斩不赦。鲜于罗,去牵铁蹄龙来,随我即刻出城。”

第333章 火油车、发石机(上)

李彻为人行事,与耿直倔强的王韶多有不同,眼见着杨广执意要亲赴前敌解雁门之围,明知此时自己再出言相劝,除了白白浪费时间以外,恐于大事无补,遂转而向骠骑营诸将下令道:“鱼俱罗,命你率领二百新补入骠骑营之军士,充做先锋,先行驰援雁门段达,命你至并州南郊军营,点齐一万精兵,由你统领,速到并州北门集结,待与王爷会合后一同赶赴雁门李浑,命你率领骠骑营其余军士护从于王爷左右,王爷此行,但有闪失,我头一个拿你是问。”

诸将一一遵令各自散去之后,李彻又向杨广说道:“王爷甘冒矢石,亲赴雁门解围,全军将士必将倍受鼓舞,奋勇杀退敌军,力保雁门不失。然末将职责所在,不能不替王爷的安危着想,还请王爷答应末将两件事为盼。”

杨广也不愿过份为难李彻,遂问道:“齐安公但说无妨。”

“待王爷率军抵达雁门关时,无论察知突厥是何人统兵来犯,都不得出城临阵与其相见,此为末将要说之头一件事。”李彻抱拳躬身请求杨广道。

杨广欲亲赴雁门解围,就是设想着若是处罗喉带兵来犯,自己要当面问问他为何食言而肥,公然撕毁签订不久之和约,以占据道义上的先机,此时听得李彻竟不允许他出城与处罗喉相见、搭话,心中虽极不乐意,碍于李彻并未竭力阻拦自己亲赴雁门,张了张嘴,终于没能说出个不字。

“末将要王爷答应的第二件事就是,自今夜出了并州之后,王爷的进退行止,须当听从李浑将军的安排,以保证王爷的人身安全。”李彻了解李浑与杨广实为在太学时的同学、好友,料想要杨广服从李浑的安排不致招来他的反对,故而有此说。

果然,相对于第一件事,杨广对第二件答应起来要爽快得多。

“王爷切记,此次随王爷前往雁门解围的一万兵马毕竟是于当地招募得的新军,王爷一路之上须和他们保持开相当的距离,以备不测。自王爷今夜出城后,末将将十二个时辰不间断地向雁门方向派出斥候,随时打探雁门方向的战事进展,以便及时接应王爷。”李彻虽答应杨广亲赴前敌,但也深知肩头的责任重大,遂不免又殷殷叮嘱了杨广几句,方才送杨广赶往并州北门与段达所领之大队兵马会合。

雁门关北距并州城不过三十多里的路程,杨广在李浑、张须陀等人的贴身护从下,率领一万人马走至半道,就远远地望见雁门关的方向火光冲天,隐隐有喊杀声不断地传来。

杨广唯恐自己率军赶到之前,雁门关就已陷落至突厥手中,传命段达加紧摧动人马,急行驰援雁门关。他一时心急,在“铁蹄龙”屁股上不免多加了两鞭,“铁蹄龙”仰脖发生一声长嘶,迈开四蹄,就要破队冲向前方,却被鲜于罗在马前拚尽力气勒住了缰绳,难以脱身。

“鲜于罗,你要干什么?”杨广心急如焚,见状,厉声呵斥他道。

“王爷不用责怪鲜于罗,是我要他拦着王爷的。”从马后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女子声音。

杨广闻声回头看去,却见安若溪一身骠骑营军士的装扮,竟快步走在自己的马后。

“若溪,你一个弱女子,随我到雁门关做什么?”杨广大吃一惊,急忙问道。

“王爷千金之躯,犹不避矢石,若溪草芥之身,又何足道哉?”安若溪冲杨广咧嘴一笑,露出两行洁白而整齐的牙齿,活脱脱便一名年轻英俊的骠骑营军士,全然不见了女儿家的神态。

安若溪虽当着周围众军士的面儿没有明说,杨广心念一闪,也明白了,安若溪一定是不放心自己亲临前敌,故而乔装改扮,随从在自己身边,一同赶赴雁门解围。

他骑在马上,转头与安若溪四目相对,彼此间难舍难分的浓浓的情意,尽在不言之中,遂有意放缓了“铁蹄龙”行进的速度,在骠骑营将士的步行护从下向雁门方向走去。

天将破晓时分,杨广率领一万援军抵达至雁门关南门外。其时,雁门关城内的厮杀声已听不见了,唯见城内冒起滚滚浓烟。

段达力劝杨广不要贸然进城,分出五千人马由李浑统领于南门外护从杨广,自已带领五千人马首先进入了雁门关。

小半个时辰过后,杨广驻马城外一处高坡之上,只见段达、鱼俱罗二人左右相随,率军镇守雁门关的隋军主将李雄亲自迎出了城外。

待李雄走近,杨广见他乌眉灶眼,满脸的烟熏火燎,身上所着铠甲也被刺破了两道长长的口子,忙翻身下马迎上前关切地问道:“李尚,你并不大碍吧?城中形势如何?”

李雄出身赵郡李氏,年纪比李彻略长几岁,也是一位身经百战的骁将,今见杨广亲率人马星夜兼程赶来增援,不禁羞愧交加,向前急趋,跪倒在杨广面前,嘶声答道:“雁门关尚在,末将有罪,请殿下重处。”

杨广俯身双手扶起李雄,安抚他道:“突厥背信弃义,夜袭雁门,如今城池未失,李尚罪从何来?快引本王到城内说话。”

李雄涕泪横流,却执意不肯带杨广进城,恳切地劝道:“雁门关城墙已破,目下突厥铁骑虽已退去,但城内尚不安全,末将恳请殿下切莫入城,暂且在南门外扎下营寨落脚吧。”

杨广听说雁门关城墙被突厥攻破,心中陡地一惊,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率先锋部队先行进入雁门关的鱼俱罗身上。

“他奶奶的,突厥人都是孬种,只会趁夜打劫,天一亮就跑得没影了,只留下了几十辆铁皮车在城里。”鱼俱罗恨恨地骂道。

段达也附和着李雄劝杨广道:“末将方才入城详细勘察过,雁门关北面的城墙确实被突厥人撕开了个十几丈宽的口子,突厥铁骑随时都有可能去而复返,重新对雁门关发起攻击。王爷不如且在此处落脚,迟些时再进城吧。”

“几位将军差矣。本王亲率兵马前来增援,岂有不入城的道理?”杨广执意要入城观看详情,遂与诸将妥协道,“全军可暂在城外安营扎寨,待本王入城察看过再视城中情形而定行止,你们看,如何?”

第334章 火油车、发石机(下)

段达听杨广只是到雁门关内视察战场情况,并无坚持进城去住的意思,便命李浑带领骠骑营将士将杨广团团护持在中央,自己则和李雄、鱼俱罗三人陪着杨广骑马下了高坡,从雁门关南门进了城。

杨广一进入雁门关,扑鼻而来的就是一股呛人的焦糊气味,举目望去,但见城内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的火灾,断壁残垣比比皆是,有不少房屋的梁柱还在窜着火苗,因房至失火于大年夜被迫离家露宿街头的城中百姓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衣不遮体,形容惊恐,令人不忍直视。

在李雄等人的引导下,杨广穿城而过,来到了雁门关北门附近,果然见北面的城墙被突厥人攻破了一个十几丈宽的口子。与突厥人拚杀了一夜的隋军将士眼见着晋王亲临前敌巡视,士气大振,整肃军容,用身体排列成一道长长的人墙,堵住了那道已然塌陷的城墙。

杨广从一名名满脸困倦的将士跟前走过,向身旁的李雄问道:“昨夜,突厥人出动了多少人马攻城?统军者为何人?”

“回殿下,突厥昨夜前来攻城的人马并不多,依末将观察,应不超过五千人,但其所用之攻城利器却前所未见,仅用了不到一夜的功夫,就攻破了城墙。王爷请随末将到这边观看。”李雄边说边将杨广等人带向距城墙约有四五百米远的一处平地。

这处平地上,停放着数十辆如鱼俱罗所说的铁皮车。杨广走近前观瞧,只见这些铁皮车车内已空无一物,只从车体被火撩得漆黑一片中能隐约猜到车上原本装载的极有可能是引火之物。

“王爷请到车前来看。”李雄引着杨广等人转到车头处,指着车前部密布着的一列列尖利的铁钉对杨广解说道,“两年前,末将曾在清河公军中见过此车,知道此车名唤冲车,是清河公设计铸造专用来攻城的利器。突厥人此次夜袭雁门关,对冲车加以了改装,除于车前保留了铁钉外,还在车上装满了引火的桐油。王爷方才于城内所见被烧毁之房屋,概由此车引燃。”

“单凭这数十辆火油冲车,似乎尚不足以迅速攻破城墙吧?”杨广因见雁门关城墙足有三丈多高,一尺多厚,全系夯土筑成,堪称坚不可摧,故有此问。

“确实如此。王爷,昨夜突厥人采取先使用发石机抛砸城墙,待城墙开始出现坍塌、缺口后,再以数十辆燃火的冲车从城外高处齐冲而下,一举冲破城墙的办法,于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内就攻破了城墙,引燃了城中大火。末将率领守城军士奋死抵挡,才勉强打退了继之而来的突厥铁骑,然驻守雁门军士也损失过半,若不是鱼将军率领骁勇之士及时赶到,助末将击退了最后一批攻进城来的突厥铁骑,天亮之前,雁门关很可能就要失陷了。”

“李尚,末将心中仍有不解之处,尚请明示。”听李雄介绍罢突厥攻城的经过,段达面带疑惑地率先问道,“末将曾随乐安公元谐西征吐谷浑,当日军中所用发石机只被用来向敌方据守城池内抛置巨石,其威力似乎不足以砸破雁门关如此坚厚的城墙吧。但不知突厥人昨夜用来砸破城墙之发石机与寻常军中所用发石机有何不同?”

李雄点头附和段达道:“段将军所言甚是。自前朝至我大隋,军中所用发石机确是用来向城中抛置石块,攻伤敌方守城军士所用。然时至如今,我也对突厥人昨夜所用发石机不甚了了,仅从亲眼目睹突厥所用发石机强大威力的守城军士那儿听说,昨夜突厥人所用之发石机不但用来砸破城墙的一块巨石就有一二百斤的份量,而且抛掷石块的力道也极大,最出奇的是,这些被抛掷来砸破城墙的巨石还可往复收发使用。我还从未见过有这样的发石机。”

“李尚,据本王所知,你曾率军与突厥对阵经年,以往在与突厥征战交锋当中,可曾见过突厥人有使用过火油车和发石机的先例吗?”杨广沉思着问李雄道。

李雄未假思索即摇头答道:“从未见过。突厥人向来擅长以火箭,骑兵攻城,漫说像如此威力巨大的攻城重器,即便是寻常的战车都很少使用过。这也是末将在发觉突厥来犯不久,就差人回并州向殿下求救的主要原因。”

“王爷,会不会是千金公主出嫁突厥后,传授给了突厥人这些攻城重器的制造、使用方法呢?”李浑幼时曾听其父李穆多次提到过,称前朝千金公主宇文般若是一位不世出的文武双全的奇女子,遂灵机一动,开口提醒杨广道。

“咱们还是先到城中衙署议事厅会议此事吧。”杨广心中实则与李浑所说不谋而合,几乎同时猜想到:“火油冲车”和能往复收发的发石机极有可能是宇文般若巧思设计来装备突厥军队的。只是此时当着一干军士的面儿,不便与诸将详细讨论突厥战法,遂向李雄等人吩咐道。

雁门关衙署位于偏城南的位置,虽在“火油冲车”直接攻击范围之外,但紧邻大门的两间门房也被同街相连的房屋给引着了,一夜下来,只剩了些残垣断瓦。所幸的是,衙署内的议事厅尚未过火,依然保存完整。

杨广率领诸将进入议事厅落了座,这才回应李浑道:“金才方才所言确有道理。除宇文般若一人之外,我还确未听长孙先生提说过,突厥部族当中有如此巧思、长于机械之人。然我心中至今尚不甚了了,突厥人既于不久前还当面向本王央求引水出关,并和本王签订了互不侵犯之和约,为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悍然撕毁和约,夜袭我雁门关呢?诸位将军对此有何见解?”

李雄位居河北道行台兵部尚,且是率军镇守雁门关的主将,听得杨广问话,率先起身抱拳答道:“突厥虎狼之邦,反复无常,据末将看来,之前与殿下签订互不侵犯和约,只不过是他们有意采用的缓兵之计罢了。昨夜骤然强袭雁门关,正暴露了他们的真正用意。”

段达曾于一月前跟随杨广出关前往白道州会晤突厥王子雍虞闾,听罢李雄的回答,微微摇头道:“突厥沙钵略可汗率部族主力西进后,留守白道州之突利可汗所领不过一万余兵马,加上沙钵略长子雍虞闾麾下五千兵马,总计不过一万五千兵马。而我军即便是此次招募新军之前,并州、雁门关驻守之军力也与其旗鼓相当,不分上下,若仅以区区一万多兵马想要对雁门关实施强袭,进而攻占并州城,我以为决非明智之举。”

第335章 转守为攻

杨广深感段达所说合乎常理,点头道:“据昔时在长安长孙先生所言,突厥当世五位可汗中,唯有突利可汗处罗喉势力最弱,对我大隋怀有亲善之意,如今留守白道州一部大半是处罗喉部族军队,遵循常理,即便突厥要南下来犯,也不应由处罗喉这一部充任先锋。且本王今早入城前,就曾听李尚提到过,此次突厥虽携攻城重器强袭雁门关,出动的人马总计不过五六千人,且选择于大年夜趁夜偷袭,天明即退,其中必另有不可告人之隐情。”

鱼俱罗闻言,挺身而起,抱拳请缨道:“今天是大年初一,王爷昨夜未得安眠,即请暂且歇息一时,待末将率领骁勇之士出城捉得两个活口回来,一问便知突厥人的虚实底细,岂不便捷?”

杨广眼前一亮,面露笑容,冲李雄、段达二人说道:“鱼俱罗所说,倒不失为良策。”继而转向鱼俱罗叮嘱道:“此次出关,人数不宜过多,待捉到一两名突厥军士后,须当速返雁门关,迟则生变,切记,切记。”

鱼俱罗既得杨广采纳了他的建言,心中高兴,当下朗声说道:“请王爷放心,老儿只带两名儿郎出关,今晚定更前必当返回雁门复命。”

鱼俱罗领命走后,李雄、段达诸将仍担心突厥人会骤然复返,对雁门关重新展开攻势,力劝杨广到南门外的军营安歇。杨广拗他们不过,只得在李浑率领的一百多名骠骑将士的护从下出了雁门前南门,回军营安歇。

他昨夜赶了几乎一整夜的路,回至城外军营,困意渐浓,入得寝帐,正欲倒头睡上一觉,待晚些时鱼俱罗率人捉回两名活口来再查问突厥人的动向、意向,却被扮做骠骑营军士模样,随他一同进账来的安若溪给拦住了。

“王爷,对昨夜突厥夜袭雁门关的真正用意,我倒有个想法,不知王爷想听与否?”安若溪一边帮着杨广更衣,一边说道。

“哦?不妨说来听听。”杨广最为关心的正是此事,听了安若溪的话,睡意顿消,转身拉起安若溪至帐内坐榻上并肩坐下,盯着她催促道。

“王爷方才在城中和诸将会议此事的前后经过,我在一旁都听见了。虽然昔日我在公主身边服侍时,未曾亲眼见过她绘制过火油车、发石机的图样,但确信公主有此之能为。”安若溪有条不紊地说道,“倘若认定昨夜强袭雁门关是公主于背后主使其事的话,依我料想,多半是率突厥主力西进之沙钵略可汗有了新的动向,公主为配合其夫才会置与王爷不久前签订之和约于不顾,悍然出兵强袭雁门关的。不知王爷以为然否?”

杨广听得两眼放出光来,旋即又带着一分不解问安若溪道:“若不是你当面提醒,我尚未虑及至此。但果如你所说,沙钵略自西面举兵南犯,为何不见长安有消息传来呢?”

“或许是朝廷派来并州传信之人尚未赶到,而留守白道州之突厥一部已率先得到了讯息,所以才会配合突厥主力,悍然来袭吧。王爷不如即命人从速南下,循驿路迎接朝廷来人,说不准一两日内便会有结果。”安若溪若有所思地答道。

杨广低头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安若溪所言有理,当即传命段达,接连派出多名斥候骑快马南下,循驿路迎寻长安派往并州传信之人。

一经安若溪提醒,杨广意识到突厥很可能已大举兴兵南犯,便再顾不得休息了,遂立马于营中召集众将,会商应对之策。

安若溪见杨广自昨夜在并州吃了一半的年夜饭后,直至现在粒米未进,担心杨广年纪尚幼,身子承受不住连轴转地处置军务,于杨广召集众将紧急会商军情的同时,悄悄招呼鲜于罗抽调了几名骠骑营的军士和面、盘馅儿,为杨广及营中诸将包起了饺子。

于营中再次聚将的结果,令杨广颇为不满。

包括李雄、段达等主要将领在内,诸将虽对安若溪所料想的西北战事已起,留守白道州突厥一部是为了配合主力大举南犯,才突然夜袭雁门关的可能性未提出过多的异议,但皆主张以保守疆土为重,一面谨防突厥再次派兵来袭,一面静候朝廷派人传信,及鱼俱罗率人出关捉拿回活口,待消息确切后再情形采取不同的行动。

“列位将军,你们就没设想过要转守为攻,利用兵力上的优势攻袭白道州吗?”杨广按捺着性子听罢诸将各自陈述完自己的主张,冷冷地问了一句。

李雄立马起身劝阻道:“殿下,尔今形势未明,切不可轻举妄动,冒险激进哪。倘若突厥趁我大军出关之际,去而复返,袭取雁门关,则并州危矣,并州有失,则河北危矣。依末将之见,还是稍待两日,将西北军情打探明白后再做定夺,方为万全之策。”

“李尚,本王虽未曾统率大军与突厥正面交锋过,但也知战机倏忽即逝的道理。突厥人违背常理,以极为有限之兵力对雁门关发起强袭,我军若只知据守关隘不出,一旦果如所料,突厥主力自西北南下入侵,关中告急,河北做为对阵突厥的主要战场,又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呢?”杨广环视营中诸将,向李雄反问道。

诸将皆默然不语,他们虽觉杨广主张的转守为攻在兵法上确不失为变被动为主动的大胆之举,一旦袭取白道州成功,不仅可以大大地提振士气,而且能够起到牵制西北突厥主力南侵的作用,但同也碍于杨广年纪太且执掌河北道军权的卫王杨爽远在辽东,都不敢明确表态支持杨广转守为攻的提议。

“王爷,即如需出关袭取白道州,仅凭现在雁门关的这一万多兵马也是不够的。依末将之见,莫若先请留守并州的张、王两位仆射和齐安公向雁门增派援军,待鱼俱罗将军捉得一二突厥军士,审清问明白道州突厥守军的详情后,再决定是否出关不迟。”段达加着小心向杨广建议道。

第336章 料事如神

杨广听得段达的进言,在心中又将敌我双方的军力做了一番估算,正要开口说话,忽见张须陀大踏步走进帐来,抱拳禀道:“启禀王爷,现在王韶仆射和李彻将军率领二万兵马前来增援雁门关,王仆射和李将军现在辕门外求见。”

自己才率军抵达雁门关大半天的时间,王韶和李彻居然接踵而至,又带来了两万兵马

杨广闻讯,心中一喜,盯了段达一眼,站起身亲自迎出了帐外。

稍顷,果然见王韶、李彻二人并肩而入。杨广率领诸将将二人迎入帐中落座,单向李彻问道:“可是长安传来了消息,突厥大军前来犯境?”

李彻惊讶地答道:“王爷如何知道?原是今日一早,潼关守将杨尚希派人来行台衙署传信,声称虞孝仁将军奉旨返回并州,刚出长安就病倒于驿站之中,与返京接任度支尚的杨尚然邂逅,便托杨尚希改派他人驰往并州,带来了突厥四十万大军自西北木夹、石门两道大举南侵的消息。张、王两位仆射得知王爷亲率大军,星夜驰援雁门关,放心不下,经与末将商议,留下张仆射率领原并州府军镇守并州,王仆射与末将调集新近招募得的两万人马紧随其后,前来雁门关增援。”

“突厥主力果然自西北方向大举入侵了。孝仁可有信带来?”杨广意味深长地扫视了李雄、段达诸将一眼,转向王韶继续问道。

“李将军方才所言无差。”王韶捻须微笑着答道,“下官和张仆射、李将军会商,牵挂王爷的安危,同时也设想着雁门关地处敌我两邦交界,一旦王爷决意出关与突厥对战,所领一万兵马可能不敷调用,便索性将新招募的其余两万兵马尽数带了来,以供王爷差遣。”

“你们在从并州动身之前,就先预料到了我会转守为攻,主动出关与突厥对战?”杨广惊奇地望着王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都是真的。

王韶笑而不答,转头向帐外吩咐道:“叫前来传信之人进帐,面见王爷回话。”

过不多时,从帐外昂首阔步走进一人,入得帐中也不知向杨广下跪施礼,就站在当地向杨广伸双手呈上两封信,大声说道:“赵才奉杨尚之命,前来求见晋王殿下传。”

杨广听得赵才这个名字,颇觉有些耳熟,待来人抬起头来看清他的长相,不禁暗暗吃了一惊: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华山“杀胡寨”的那位罗汉寨主赵才。

“你且退在一旁,待本王看罢信,再向你问话。”杨广向赵才吩咐一声,命人从赵才手中接过信,呈上观瞧。

杨广首先拆阅的是虞孝仁写来的信。果如王韶方才所说,虞孝仁信中首先就向杨广禀明了自己因病困于驿站,改托杨尚希派人赶回并州报信的因由,继而着重向杨广禀报了沙钵略可汗亲率突厥主力大举南下,进犯弘化等州城的军情。在信的末尾,虞孝仁特别申明,杨广命他带给太子杨勇的信业已带到,太子做出了严密部署,谨防奸人造乱,腊月初八当天长安城中并无异动,自己的病势一有好转,即从速赶回并州面见杨广禀明详情。

杨广看到腊月初八长安城中并无异动一行字,暗自长舒了一口气,接着展开第二封信注目观瞧。这封信是新任度支尚杨尚希亲笔写给自己的,信很简短,但表达出的意思却很重要。

杨尚希在信中建议杨广在河北主动出击,集中精兵强将给留守东线之突厥军队以最严厉的打击,尽最大可能逼迫西北沙钵略调兵东援,从而减轻朝廷在西北面临的压力。同时,杨尚希也申明了由于时间紧迫,他和虞孝仁又是于长安城外驿站中邂逅,才获知突厥主力大举进攻西北的,未及向朝廷禀奏,即先行致信于杨广,所说当否,还应以朝廷正式诏命为准。

对指派赵才前来传信,杨尚希只在信的末尾写了一句话:杀胡罗汉自愿北上杀胡,望王爷接纳。

杨尚希是当年三总管叛乱之时,父皇杨坚委以重任,亲率宗骑骠团镇守潼关的杨氏栋梁,其文韬武略堪与清河郡公杨素相比肩,向为世人所推重,怪不得王韶、李彻等人会迅速做出增兵雁门关的决定,原来根源出自杨尚希的这封信呀。

事已至此,留守白道州之突厥一部捍然毁约,于大年夜强袭雁门关的真实意图已昭然若揭了:即如安若溪所料想的那样,是欲配合沙钵略西进主力,以强袭雁门关来吸引和牵制驻守河北的隋军主力,令其不至被抽调往西北抵挡突厥主力。

更加令杨广心中平添了一份底气的是,由于抵达集结于雁门关外的隋军人数已增至了三万,对留守白道州之突厥一部保持了绝对优势,既可调集充足兵马对白道州展开猛烈攻势,又能留下足够兵力力保雁门关不失,正是所谓进退自如。

一想至此,杨广放下两封信,挺直了腰板,朗声说道:“目下全局形势已经明朗,突厥虎狼之众,果然不出我之预料,已调集四十万大军于西北大举南下,于今之际,唯有迅速出兵,袭取白道州,才能对西北突厥主力加以牵制,减轻朝廷在西北战场面临的压力。为此,我决意,转守为攻,猛攻白道州。但不知哪位将军愿率军前往哪?”

在座诸将论起率军与突厥交锋作战的经验,首推李雄。唯其如此,李雄的态度在诸将之中也最为谨慎。

听杨广正式下达了出关进攻突厥的军令,李雄虽不再坚持固守已见,但为了稳妥起见,他仍建议杨广耐心等到鱼俱罗捉得一两名俘虏回来后,查清突厥的详细军力及布防情况后再发兵出关,对突厥展开攻势。

杨广却由于在王韶和李彻到来之前,李雄执意固守不出,此时有意冷淡于他,遂面向李彻问道:“齐安公可愿当此重任,率军袭取白道州,立下对突厥反攻的首功?”

第337章 如虎添翼

李彻心里很明白,率军出关袭取白道州的最佳人选应是李雄,而非自己,但见杨广有意冷落李雄,首先问询自己的意见,也不便推脱,当即起身正色答道:“蒙王爷看重,末将愿往。”

“好。”听李彻一口答应愿率军出关攻取白道州,杨广甚是高兴,遂欠身向陪座在侧的王韶谦让道,“就请王仆射下令调兵出征吧。”

他话音犹未落,只听帐外传来安若溪清脆的声音:“王爷和诸位将军奔波操劳了一整天,小的已带人煮好了饺子,请王爷和诸位将军吃过饺子,再出征吧。”

若依军营中寻常的规矩,一名小小的军士公然拦阻全军出征,是要被当场推出斩首的。可今日杨广于帐中听得清清楚楚,帐外说话的是安若溪,情知她如此做必有缘故,遂不待旁人开口,抢先向帐外吩咐道:“若非尔等提醒,本王倒是忘记了此事。快把饺子端进来,本王和诸位将军就在帐中吃过了过年的饺子,再行整军出征吧。”

他如此一说,在帐中诸将听来,倒像是帐外的军士是奉他之命煮好饺子来慰问大伙的,也都没有深究安若溪的不是。

以安若溪为首,带领着十几名骠骑营的军士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走进帐中,中军帐中的气氛立马变得轻松了许多。

帐中诸将当中,除李彻、段达等骠骑营诸将外,其他的人都是头一次尝饺子这种吃食,一尝过后,以王韶为首,纷纷起身向杨广致谢,口称:“谢晋王饺子。”

杨广居中而坐,一口一个地吃着饺子,听得众人称呼饺子做晋王饺子,心下不禁大乐:自此以后再写史,说不得还要添上一句,晋王发明了饺子吧。

正在他乐不可支之时,安若溪已凑至他身边,悄声提醒他道:“请王爷务必要等鱼俱罗回来,查清突厥底细后,方可发兵。”

杨广陡地一怔。他没想到,安若溪竟然会和李雄主张相同,都是自己等到鱼俱罗返回后再发兵出关。

“这是为何?”杨广忍不住向安若溪问道。

因帐中有诸将在场,安若溪不便向杨广多做解释,只趁为杨广添换盘盏之机,压低声音答了一句:“有公主在,王爷须当小心。”

杨广还欲再问时,安若溪已端着换下的盘盏出帐去了。

尽管杨广极不情愿,但因安若溪之前曾由突厥强袭雁门关正确地料想到了西进之突厥主力大举南下入侵的事实,使得杨广对她的话格外重视,既然她只是要自己将发兵出关的时间往后推迟两三个时辰,又何必违拗她的意思行事呢?

“有饺子吃,岂能无酒?来人哪,拿酒来。”

听到杨广传命上酒,帐中诸将尽皆一脸茫然:不是说好的吃完饺子,就要发兵出关,猛攻白道州吗?怎么晋王命人上起酒来了呢?

“赵才,你且说说,有多大的酒量?”杨广对帐中诸将的满脸惊谔也不理会,有意拖延着时间,笑着向站在帐中的赵才问道。

“两三斤的应不在话下。有一次,我一口气喝干了十碗酒,照样能猎得一只豹子回来。”一提起喝酒,赵才登时来了精神,拍着胸脯向杨广夸说自己的酒量道。

“嗯,今天本王就单赐你两坛酒,喝干两坛酒之后,你敢不敢随齐安公北出雁门关,去杀胡寇啊?”杨广见帐中诸将的目光皆聚拢到了赵才身上,含笑问道。

“好啊,我来并州,就是投奔王爷杀胡来的。两坛酒下肚,胡寇照杀不误。”赵才出身草莽,对该持的礼节一概不懂,只听得杨广要赐他两坛酒喝,心中高兴,哈哈大笑着答道。

当安若溪端着饺子走进帐中时,王韶和李彻二人皆一眼认出了她就是晋王身边最为得宠的侍女,如今装扮成军士的模样随同杨广一同来到了雁门关。二人在座中看得分明,安若溪凑近杨广身边,低声同他耳语过几句后,杨广才突然传命为诸将上酒,再不提及发兵出关之事,转而打趣起赵才来了。

此女不凡二人头脑中几乎同时闪过了同一个念头。

从安若溪与杨广耳语过后,杨广态度的明显转变上,王韶和李彻二人都隐约猜出了方才安若溪多半是劝杨广不要急于发兵,而杨广居然改变初衷,被安若溪三言两语就劝说得改变了主意,这令王、李二人更是惊诧不已,暗自对安若溪格外注意了起来。

与赵才开着玩笑,亲眼看着他喝下了第一坛酒,杨广命人给他端了盘饺子下酒,才开口给帐中诸将立下了规矩:“每人但以三碗为限,切不可多饮。待天一擦黑,即依将令各自行事,不得有误。”

鱼俱罗说到做到,果真于当天戌时之前就带着两名新招募来的骠骑勇士捉回了一名突厥俘虏。

杨广大喜,一面吩咐人赏下美酒、饺子犒劳鱼俱罗等三人,一面命其余诸将暂且退下回避,只留下王韶和李彻在帐中陪自己审问突厥俘虏。

多少出乎杨广意料的是,鱼俱罗等人捉回的这名突厥俘虏居然是突利可汗处罗喉部族中的一名小头领,今日原是奉了处罗喉之命率领一小队人马到雁门关外水渠附近巡察,防止隋军破坏水渠,切断水源的,不想被鱼俱罗等三人撞个正着,一顿拳脚打散了他的手下,单将他捉拿回来交令。

没费多大周折,杨广就从这名突厥俘虏嘴里审问出了留守白道州城中突厥军队的兵力虚实:昨夜率军夜袭雁门关的是突厥王子雍虞闾,所用之攻城重器皆是可贺敦宇文般若命人暗中打造,亲自传授给突厥人使用的,而她本人已于日前离开白道州,西去和其夫沙钵略可汗会合,现在白道州城中依然只有一万多名突厥军士留守。

杨广对审讯结果极为满意,才吩咐人将突厥俘虏带下羁押,却见鱼俱罗带领着两名身穿粗布短褐的精壮后生走进帐来。

“鱼将军此番出城,立下了首功一件,暂且退下安歇,待本王调集人马攻下白道州之后,再论功行赏。”

“王爷,末将方才正是听说大军要出关攻取白道州,才带领他二人再次求见请令出征的。这次出关擒拿活口,多亏得他二人之力,才如此顺利,末将此来,也为将两名营中勇士举荐给王爷,请王爷量才重用。”鱼俱罗并不急于退下,抱拳向杨广请求道。

“哦?你二人都是新近补入骠骑营的?报上姓名来。”

“小的罗艺,幽州渤海郡人氏。”

“小的刘方,相州人氏。”

第337章 如虎添翼

李彻心里很明白,率军出关袭取白道州的最佳人选应是李雄,而非自己,但见杨广有意冷落李雄,首先问询自己的意见,也不便推脱,当即起身正色答道:“蒙王爷看重,末将愿往。”

“好。”听李彻一口答应愿率军出关攻取白道州,杨广甚是高兴,遂欠身向陪座在侧的王韶谦让道,“就请王仆射下令调兵出征吧。”

他话音犹未落,只听帐外传来安若溪清脆的声音:“王爷和诸位将军奔波操劳了一整天,小的已带人煮好了饺子,请王爷和诸位将军吃过饺子,再出征吧。”

若依军营中寻常的规矩,一名小小的军士公然拦阻全军出征,是要被当场推出斩首的。可今日杨广于帐中听得清清楚楚,帐外说话的是安若溪,情知她如此做必有缘故,遂不待旁人开口,抢先向帐外吩咐道:“若非尔等提醒,本王倒是忘记了此事。快把饺子端进来,本王和诸位将军就在帐中吃过了过年的饺子,再行整军出征吧。”

他如此一说,在帐中诸将听来,倒像是帐外的军士是奉他之命煮好饺子来慰问大伙的,也都没有深究安若溪的不是。

以安若溪为首,带领着十几名骠骑营的军士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走进帐中,中军帐中的气氛立马变得轻松了许多。

帐中诸将当中,除李彻、段达等骠骑营诸将外,其他的人都是头一次尝饺子这种吃食,一尝过后,以王韶为首,纷纷起身向杨广致谢,口称:“谢晋王饺子。”

杨广居中而坐,一口一个地吃着饺子,听得众人称呼饺子做晋王饺子,心下不禁大乐:自此以后再写史,说不得还要添上一句,晋王发明了饺子吧。

正在他乐不可支之时,安若溪已凑至他身边,悄声提醒他道:“请王爷务必要等鱼俱罗回来,查清突厥底细后,方可发兵。”

杨广陡地一怔。他没想到,安若溪竟然会和李雄主张相同,都是自己等到鱼俱罗返回后再发兵出关。

“这是为何?”杨广忍不住向安若溪问道。

因帐中有诸将在场,安若溪不便向杨广多做解释,只趁为杨广添换盘盏之机,压低声音答了一句:“有公主在,王爷须当小心。”

杨广还欲再问时,安若溪已端着换下的盘盏出帐去了。

尽管杨广极不情愿,但因安若溪之前曾由突厥强袭雁门关正确地料想到了西进之突厥主力大举南下入侵的事实,使得杨广对她的话格外重视,既然她只是要自己将发兵出关的时间往后推迟两三个时辰,又何必违拗她的意思行事呢?

“有饺子吃,岂能无酒?来人哪,拿酒来。”

听到杨广传命上酒,帐中诸将尽皆一脸茫然:不是说好的吃完饺子,就要发兵出关,猛攻白道州吗?怎么晋王命人上起酒来了呢?

“赵才,你且说说,有多大的酒量?”杨广对帐中诸将的满脸惊谔也不理会,有意拖延着时间,笑着向站在帐中的赵才问道。

“两三斤的应不在话下。有一次,我一口气喝干了十碗酒,照样能猎得一只豹子回来。”一提起喝酒,赵才登时来了精神,拍着胸脯向杨广夸说自己的酒量道。

“嗯,今天本王就单赐你两坛酒,喝干两坛酒之后,你敢不敢随齐安公北出雁门关,去杀胡寇啊?”杨广见帐中诸将的目光皆聚拢到了赵才身上,含笑问道。

“好啊,我来并州,就是投奔王爷杀胡来的。两坛酒下肚,胡寇照杀不误。”赵才出身草莽,对该持的礼节一概不懂,只听得杨广要赐他两坛酒喝,心中高兴,哈哈大笑着答道。

当安若溪端着饺子走进帐中时,王韶和李彻二人皆一眼认出了她就是晋王身边最为得宠的侍女,如今装扮成军士的模样随同杨广一同来到了雁门关。二人在座中看得分明,安若溪凑近杨广身边,低声同他耳语过几句后,杨广才突然传命为诸将上酒,再不提及发兵出关之事,转而打趣起赵才来了。

此女不凡二人头脑中几乎同时闪过了同一个念头。

从安若溪与杨广耳语过后,杨广态度的明显转变上,王韶和李彻二人都隐约猜出了方才安若溪多半是劝杨广不要急于发兵,而杨广居然改变初衷,被安若溪三言两语就劝说得改变了主意,这令王、李二人更是惊诧不已,暗自对安若溪格外注意了起来。

与赵才开着玩笑,亲眼看着他喝下了第一坛酒,杨广命人给他端了盘饺子下酒,才开口给帐中诸将立下了规矩:“每人但以三碗为限,切不可多饮。待天一擦黑,即依将令各自行事,不得有误。”

鱼俱罗说到做到,果真于当天戌时之前就带着两名新招募来的骠骑勇士捉回了一名突厥俘虏。

杨广大喜,一面吩咐人赏下美酒、饺子犒劳鱼俱罗等三人,一面命其余诸将暂且退下回避,只留下王韶和李彻在帐中陪自己审问突厥俘虏。

多少出乎杨广意料的是,鱼俱罗等人捉回的这名突厥俘虏居然是突利可汗处罗喉部族中的一名小头领,今日原是奉了处罗喉之命率领一小队人马到雁门关外水渠附近巡察,防止隋军破坏水渠,切断水源的,不想被鱼俱罗等三人撞个正着,一顿拳脚打散了他的手下,单将他捉拿回来交令。

没费多大周折,杨广就从这名突厥俘虏嘴里审问出了留守白道州城中突厥军队的兵力虚实:昨夜率军夜袭雁门关的是突厥王子雍虞闾,所用之攻城重器皆是可贺敦宇文般若命人暗中打造,亲自传授给突厥人使用的,而她本人已于日前离开白道州,西去和其夫沙钵略可汗会合,现在白道州城中依然只有一万多名突厥军士留守。

杨广对审讯结果极为满意,才吩咐人将突厥俘虏带下羁押,却见鱼俱罗带领着两名身穿粗布短褐的精壮后生走进帐来。

“鱼将军此番出城,立下了首功一件,暂且退下安歇,待本王调集人马攻下白道州之后,再论功行赏。”

“王爷,末将方才正是听说大军要出关攻取白道州,才带领他二人再次求见请令出征的。这次出关擒拿活口,多亏得他二人之力,才如此顺利,末将此来,也为将两名营中勇士举荐给王爷,请王爷量才重用。”鱼俱罗并不急于退下,抱拳向杨广请求道。

“哦?你二人都是新近补入骠骑营的?报上姓名来。”

“小的罗艺,幽州渤海郡人氏。”

“小的刘方,相州人氏。”

第338章 夜路相逢

杨广本是因鱼俱罗向自己举荐两名新招募来的骠骑营勇士,随口问起他俩的姓名,却不料被这二人报出的姓名唬了一跳,凝神注目打量起二人来了。

自称名叫罗艺的这位,年约十七八岁,白面无须,相貌英俊,和隋唐演义中描写的隋唐第七条好汉罗成颇有几分类似。杨广心中暗想:我清清楚楚地记得,穿越前看探索历史,曾有一篇文章介绍说,罗成历史上并无其人,是、演义中的人物,而此人自报姓名叫做罗艺,这不是罗成父亲的名字吗?难道儿子是演义中人物,而父亲历史上却真有其人不成?

与罗艺并肩而立的一位,年岁比罗艺稍长两岁,生得黑瘦短貌不惊人,只在其偶尔一抬头之际发觉其双目精光四射,异于常人。此人竟和舒国公刘鲂是同名同姓,也算是一桩奇事。

鱼俱罗见杨广两眼直勾勾地盯在自已身后两位勇士身上,遂向他详细介绍道:“王爷,这两人若论身手是此番补入骠骑营近二百人中最强者,罗艺箭法出众,刘方身法敏捷,乃是老儿择定的两位队正,今早随老儿出关,若非他二人出力,老儿只怕还捉不来这个活口。”

杨广目光仍盯在罗艺、刘方二人身上,口中却向鱼俱罗问道:“我已命齐安公于今晚率军出关,攻袭白道州,你可愿带领骠骑营新补入之二百勇士充做大军斥候,先行一步,探辟道路?”

“老儿愿往。”鱼俱罗挺身答道。

“帐外现有今日投效本王帐前的勇士赵才,武艺高强,素有杀胡之志,就命他随尔等一同出征吧。”杨广有意试探赵才报效朝廷的诚意,遂吩咐鱼俱罗带上他一同出征。

当晚近二更时分,李彻率领二万人马,从雁门关穿城而过,偃旗息鼓,直扑向百里之外的白道州,大隋军队在河北对突厥人展开了第一场反攻。

鱼俱罗得杨广允准,带领着新补入骠骑营的二百名河北勇士轻装简从,先行出关,担任二万大军的先头小分队,负责为大军行进探明敌情,开辟道路。

当时虽因战事频仍,导致马匹奇缺,二百河北勇士尽皆徒步出关,但这二百人都是千里挑一,经鱼俱罗这样的绝世高手亲自选出补入骠骑营的骁勇之士,在罗艺、刘方两位队正的带领下列成两队,疾行如飞,行军速度丝毫不亚于骑军。赵才施展出平生所学,仅堪堪能够保持不掉队而已,心中不免暗暗惊叹:没想到晋王身边有如此彪悍的一支近卫军。

二百人出了雁门关,疾行军走出四五十里,走在队伍最前列的刘方突然低沉的声音向身后不远的鱼俱罗报告道:“将军,前面有火光”

“全队停下。”鱼俱罗当即喝令全队人马停下脚步,循着刘方指示的方向朝前望去,果然依稀看到前方至少四五里开外处有一闪一闪的火光亮起,似乎是一支行进中的军队手中打着的火把发出的光亮。

瞧定前方那一长串的火光正由远及近向南而来,鱼俱罗不由得恨声骂道:“他奶奶的,这定是突厥人趁夜又来偷袭咱们的雁门关了。弟兄们,抄家伙,准备应战。”

新近补入骠骑营的这二百名河北勇士大多饱受突厥欺凌,对突厥可谓恨之入骨,听鱼俱罗下达了准备应战的命令,每个人俱是精神大振,亮出各自趁手的兵器,紧跟在鱼俱罗身后,向前方火光亮起的方向逼近了过去。

对面来的正是突厥王子雍虞闾亲自率领的三千突厥军队。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当得知其夫沙钵略可汗率领突厥主力南下大举侵隋的消息,即传命雍虞闾对河北隋军发起强袭,以配合西北战事,将隋朝用来抵御、防备突厥入侵的主力大军牵制于河北。

由于听说杨广接连下达了两道募兵令,面向河北道治下十九座州府民间征招丁壮入伍的消息,鉴于留守白道州之突厥军队人数处于劣势,为增强对雁门关的攻击力,出其不意给河北隋军以沉重的打击,宇文般若在离开白道州西进,和沙钵略会合前,特意将自己暗中打造好的两种攻城重器火油冲车和经过改良的重型发石机交给了雍虞闾,要他采取昼退夜进的方式,充分利用攻城重器强大的攻城威力,对雁门关实施多次攻袭。

在于大年夜头一次使用攻城重器重创据守雁门关之隋军之后,雍虞闾按照可贺敦事前的要求于天亮前主动率军后撤,以避免被守城隋军发觉已方攻城兵力之不足。

今晚,雍虞闾想使用车轮战法,除携带着数十台重型发石机之外,留下了两千人马在北距雁门关六十里处安营扎寨,稍做休整,由他带领着两千多骑军护持着数百名经过专门训练、能熟练操作重型发石机的军士再次趁夜南下,夜袭雁门关。

纵马走在最前列,充任全军开路先锋的正是雍虞闾的近卫部队狼牙五百骑。

这支号称最精锐的突厥铁骑做梦也想不到,今夜会在半道和鱼俱罗率领的隋军斥候分队迎头遇上,也不会想到,与两个多月前在灵石堡相遇时相比,今晚自己的命运会发生惊人的逆转。

新近招募来的二百名河北勇士虽然尚未经过阵法训练,无法结成方阵与敌军对战,各自单兵作战的能力却超强,远非昔日那支骠骑营队伍可比。

二百河北勇士悄无声息地借着夜色掩护靠近狼牙五百骑,在鱼俱罗的一声喝令下,从道旁纵跃而出,像下山的猛虎般杀向了突厥骑军:身法轻盈的平地高高跃起,用手中兵器直接向骑在马背上的突厥骑士发起突袭身强力壮的则专一抡起兵器,横扫突厥人跨下战马的马腿更有如罗艺、刘方这样的身手超群之士,则以一人之力同时向多名突厥铁骑发起攻击。

当策马走在“狼牙五百骑”队后的雍虞闾反应过来是半道遭遇到了隋军的埋伏时,原本列队行进在他身前的“狼牙五百骑”队型已被彻底打散,有多达数十人骑已死伤在了隋军的偷袭之中。

第339章 二百勇士对战突厥铁骑

雍虞闾见此情形,急忙摘弓搭箭,以连珠箭法接连射倒了几名隋军军士,随即拍马舞刀加入了战团。

鱼俱罗挥动排云大刀与突厥铁骑战至正酣,突然发现身边有已方军士不断中箭倒下,抬头一看,迎面已冲过来一人一骑,马背上的敌将挥刀冲着自己面门便劈了下来,急切间忙横刀来架,两刀相碰,登时擦出了一串火花,雍虞闾险些被鱼俱罗这一刀震得翻落马下,鱼俱罗也被震得接连倒退几步,方才站稳身形。

“他奶奶的,你这厮着实有把子力气,来来来,再吃老子一刀。”鱼俱罗嘴里骂骂咧咧地,再次举刀向雍虞闾冲了过来。

这时,雍虞闾已依稀认出了对方就是曾随杨广到过白道州的那个大个子隋将,见鱼俱罗来势凶猛,一勒跨下战马的缰绳,纵马避在一旁,向身后的突厥军士下令道:“小的们,给我上。”

话音刚落,从他身后一气冲上十几匹战马,马背上的突厥骑士挥动马刀,齐向鱼俱罗冲杀了过来。

“雍虞闾,你个孬种,老子要跟你单打独斗,你却派了这么多替死鬼来,算得什么好汉也罢,待老子一刀一个劈了这些个小鬼,再和你一比高低。”鱼俱罗是何等样的人物,大喝一声,将一柄八十斤重的排云大刀抡将起来,左砍右劈,不多时已将团团将他围在当中的十几名突厥铁骑杀得溃不成军,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然而,就在鱼俱罗被十几名突厥铁骑围在当中缠斗的同时,雍虞闾已稳住了“狼牙五百骑”的阵脚,列队向罗艺、刘方率领的二百骠骑勇士重新发起了猛攻,欲利用兵力上的优势将这股半道邂逅的隋军一举全歼。

当方才雍虞闾喝令手下军士冲上前围住鱼俱罗时,正在鱼俱罗身后不远处与突厥骑军缠斗在一处的罗艺已瞅出了雍虞闾极有可能是迎面来的这支突厥军队的主将,便有意绕至侧面,待雍虞闾避开鱼俱罗,重整队伍再次发起进攻时,他趁对方不备,冷不丁从斜刺里冲出,高高地飞身跃起,一把便把雍虞闾扑下了战马。

突厥军士一见王子被敌将扑翻落马,再也顾不得其它,纷纷掉转马头,将罗艺团团包围了起来。

罗艺偷袭一旦得手,便再也不肯轻易放雍虞闾逃脱,身子甫一落地,遂用双腿紧紧箍住了雍虞闾的脖颈,将他死死地压在了自己身下。

雍虞闾素有突厥第一勇士之称,身手自是十分了得,虽被罗艺偷袭得手,扑落马下,压在了身下,却并不慌乱,陡地提气伸手,反将罗艺的脖颈死死抱住,使足力气向前一掼,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团,就地翻滚起来。

这一来,倒使得众突厥军士不敢贸然出手对雍虞闾施救了,有军中偏将喝令着几名军士翻身下马,冲上近前,想把地上抱在一团的两人给分开。

罗艺知道,此时只要自己一和雍虞闾分开,便会立时葬身于众突厥军士刀下,于是他双腿拚尽所有力气,像铁钳一般紧紧箍住雍虞闾的脖颈不放,任由对方使出各种方法欲挣脱自己也绝不放松半分。

这时,鱼俱罗已冲出了重围,从身后向包围罗艺的突厥骑军下了手。同时,刘方也率领着数十名军士迎头杀了过来,和鱼俱罗会合一处,突破层层包围,径直冲杀进了圈内。双方混战在了一团。

因忌惮已方主将被罗艺用双腿死命地箍住,一时间难以挣脱而起,突厥军士既要保证雍虞闾的安全,又要抵挡鱼俱罗和刘方等人自外向内的冲杀,人数虽远多于隋军,却也落在了下风。

终于,一名突厥军士瞅准空当,一刀刺中了罗艺的后背,雍虞闾趁罗艺双腿稍一松劲儿的空儿,抽身而出,连滚带爬地翻滚至一旁,众突厥军士旋即蜂拥而上,一阵乱刀将罗艺砍倒于血泊之中

然而,也正是受到了这一场惊吓,加之没有想到会在对雁门关再次发起强袭的途中遭遇到隋军的主动出击,迫使得堂堂的突厥王子雍虞闾无心恋战,一经被手下的军士簇拥着扶上了战马,即不顾一切地下达了撤军的命令。

李彻率领二万大军行进在距鱼俱罗等二百勇士身后五里远的距离,听到前有军士报称,前方鱼俱罗率领的斥候分队已和突厥军队交上了手,当即传命大军加快行军速度。他刚亲率三千精兵,赶来增援,正碰上雍虞闾下令撤军,便和鱼俱罗所部会合一处,从后一通掩杀,直追出二十多里地,方才收住队形。

这一场遭遇战打将下来,隋军一方仅用死伤不到一百人的代价,即杀退了雍虞闾率领下前来二次强袭雁门关的三千突厥军队,更令李彻喜出望外的是,经此一役,还缴获了十几台突厥用来攻城的重型发石机,可谓是一场全胜。

唯一使鱼俱罗感到担心的是,这场胜利的头号功臣罗艺却因伤势过重,陷入了深度昏迷,性命能否保得住尚在未知。

李彻命军中随行的医士给罗艺包扎罢伤口,派军士送他返回雁门关精心诊治后,即向全军下达命令:务必于明日天亮前疾行军至白道州城外,立即对白道州发起强攻。

雍虞闾率领着残兵败将,与留守于五十里外的两千铁骑会合,派出斥候打探得明白:隋军出动了一支两万多人的大军,正由南向北疾行而来。闻听此讯,他不由得倒抽了口凉气:按可贺敦临行前所料,一旦向雁门关发起强袭,纵然不能于三两日内攻下雁门关,至少也可迫使隋军固守关隘,闭门不出,却没想到杨广这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居然敢动用刚刚招募来的数万兵马,主动出关,转守为攻,对白道州发起反攻。

回想起方才半道上遭遇的隋军战力之强大,雍虞闾再不敢大意轻敌,忙率领着数千兵马连夜逃回白道州支向其叔突利可汗处罗喉报信去了。

第340章 以其人之道,还以彼身

依突利可汗处罗喉的本意,他是无论如何不赞同主动向据守并州之隋军贸然发动进攻的:且不说他的兄长突厥大可汗摄图率领部族主力西进后,将位于都斤山的大可汗牙帐交给了他来看守,可单凭他手下不足两万的部族军队,对于能否与幽并等地的十万隋军相抗衡,力保大可汗牙帐无虞,处罗喉心里实在没底单说一个月前,可贺敦才要他和隋朝的晋王杨广签订下一纸互不侵犯的和约,如今墨迹未干,宇文般若便悍然撕毁和约,指使雍虞闾对雁门关发动了夜袭,将他逼入了不仁不义的深渊,处罗喉心中就很是不快。

前不久,他出使长安返回突厥后,其兄摄图对隋高祖杨坚不肯像周、齐两朝那样对突厥称儿献贡一事虽颇为不满,却没有下定立马兴兵南犯的决心,就是在这位北周的千金公主一意挑唆下,摄图才召集了突厥五可汗于都斤山会盟,确立了以武力逼迫隋朝就范的策略。尔今,这个来自长安的女人唯恐天下不乱,完全不顾他麾下只有一万多兵马据守于白道州的事实,逼他弃才签订之和约于不顾,主动向雁门关发起进攻,这使得处罗喉更加增添了对宇文般若的一份嫌恶。

因此,当雍虞闾初战未能攻下雁门关,派人返回白道州向他请求发兵增援时,处罗喉便以麾下兵力不足为名,委婉地拒绝了向前敌增兵,对雁门关再次发起强攻。

今日一早,处罗喉刚刚起身,就得到了雍虞闾兵败回城的消息。乍闻此讯,处罗喉心底里还颇有点儿幸灾乐祸的感觉,暗自寻思道:雍虞闾小儿,这回你该知道宇文般若不是在帮你,而是在害你了吧。看以后你还听不听她的话了。

然而,当满脸征尘的侄儿出现在他面前,亲口向他报告隋朝大军正向白道州强攻而来的时候,处罗喉再也坐不住了:毕竟,兄长摄图将妻儿留在白道州,不无监视自己之意,但名义上自己仍是这支突厥兵马的主帅,位列五可汗的突利可汗,一旦白道州不保,叫他如何有脸面去见兄长呢。

在雍虞闾的陪同下,处罗喉带着麾下一干将佐,急匆匆地登上城楼,朝南极目远眺,果然见远方尘烟大起,有一支上万人的军队正朝白道州方向疾进而来。

“隋朝来得有多少人马?”处罗喉狠狠瞪了侄儿一眼,沉声向他问道。

“叔父,侄儿已命人详细打探过了,对方出动了两万人马,俱是杨广小儿在河北就地征招来的新军。”雍虞闾自觉兵败理亏,再不敢在叔父面前使横耍强,老老实实地答道。

“传令下去,全城守军整队备战。”事到临头,处罗喉却极不愿与隋朝正面开战,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了。

“雍虞闾,你也知道,白道州城内守军只有一万多人,如果隋朝一旦增兵强攻,我也很难预料能否守得住此城。”待随从的将佐从身边离开,处罗喉语重心长地对侄儿吩咐道,“为防万一,你不如今日就率领本部兵马,向北撤至五原,保全下一支兵马,以确保大可汗牙帐无虞吧。”

“叔父,当此危难之时,我怎能忍心置您和白道州城池于不顾,带兵未战先撤呢?”雍虞闾瞪圆了眼睛,向处罗喉请求道,“请叔父准我带兵出城,却敌于城外,力保白道州不失。”

“不必再多说什么了。白道州城池虽紧要,但原非我突厥旧有之地,一旦失之,也并无大的妨碍,而若大可汗牙帐有个闪失,只怕你我都无脸去见大可汗了。你现在就招集本部人马,速速撤守五原去吧。”处罗喉虽然惯受其兄摄图压制排挤,多年隐忍未发,可陡地一板起脸来,也令雍虞闾心内一颤,再不敢多做一句分辩,马不停蹄地聚齐了他所率领的数千铁骑,打马穿城而过,后撤至二百里外的五原城,看守大可汗牙帐去了。

李彻率军经过一夜疾行军,先锋部队于次日辰时抵达了白道州城外,随即对白道州展开了强攻。

由于李彻带出关来的这支隋军俱为在河北诸州府就地征招来的新军,单兵作战能力要远胜于整体攻防能力,加之率领先锋部队对白道州发起首轮强攻的又是长年在禁军当值的鱼俱罗,武力盖世,却从未指挥过大军攻城,因此对白道州展开的第一轮强攻很快就被处罗喉亲自率领的城中守军给击退了。

“他奶奶的,老子就不相信,一座小小的白道州能挡得住老子”鱼俱罗眼瞅着麾下攻城的军士一排排地倒在了城头上如暴风急雨般射下的箭弩之下,不由得急红了眼,高举着排云大刀就要亲自上阵,领头向白道州发起又一轮强攻。

“鱼将军不可莽撞行事。”及时赶到的李彻见状,立马大声喝止了鱼俱罗,随即命军士将半道缴获的十几台重型发石机推了过来,列于阵前,笑着对鱼俱罗说道:“且看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就用宇文般若打造出的攻城重器来攻破白道州。”

只见李彻一声令下,数十名军士用足力气,摇动重型发石机,一块块几百斤的巨石向着几十丈开外的城墙弹射而出,沉重地砸在了白道州夯土做成的城墙上,立时便有整块整块的夯土“扑簌簌”被砸落了下来。

守城的突厥军士却有人在城中看到过这些庞然大物,却并没亲眼见识过这些座重型发石机强大的攻城威力,眼睁睁地瞧着一块块磨盘大小的巨石自几十丈外的地方飞射而来,重重地砸在城墙上,震得脚下的城墙都颤抖了起来,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抱头匍匐于地,再也想不起发箭阻挡攻城的隋军了。

可惜的是,隋军并没有真正掌握这种大型攻城机械的用法,无法将这些飞射而出的巨石及时收回,重复使用,从而导致了白道州远不如雁门关坚固的城墙未被发石机弹射而出的巨石攻破。

饶是如此,一经察觉出在巨石的砸击下,城上的守军暂时停止了向城下射箭,李彻还是果断地下达了全军攻城的命令,一队队隋军将士肩扛着云梯,迅速靠近城墙,竖起云梯,前仆后继地攻上城来。

第341章 此计可行否

亲自在白道州城楼上督战的突利可汗处罗喉抬眼望见不断有隋军将士攀着云梯登上城墙,大喝一声,手提宝刀,带着数十名亲兵冲过来加入了战团。

刚刚受到巨石惊吓,忘记了射箭抵挡隋军的突厥军士见可汗亲自出马,前来助阵,纷纷从慌乱之中缓过神来,顺手抄起兵器,杀向登上城来的隋军,仅仅片刻之后,就将率先登上城来的隋军几乎全歼殆尽,并毁坏了大部分的云梯。

李彻驻马城外的一处高坡之上,见城内守军十分顽强,已方屡攻不下,担心军士伤亡过大,忙传命鸣金撤回了攻城部队,改在白道州东西南三面扎下营盘,将白道州三面围了起来,变全军强攻为稳扎稳打,欲充分利用兵力上的优势,逐渐消耗城内守军的粮晌供应,逼其弃城北撤。

就这样,隋军和处罗喉所部突厥军队展开了一场以攻守白道州为目标的相持战。

李彻授意围城各部每日不间断地对城内守军发起进攻,在确保已方不出现大的伤亡的前提下尽量对城内守军造成袭扰,慢慢消磨其斗志。

与此同时,李彻差人返回雁门关,向杨广请求向前敌增发粮草,以确保能够在较长的时间内围困白道州。

杨广接到李彻发回的军报,得知隋军已成功反攻至白道州城外,将白道州团团围住的消息,大喜之下遂动了贪功的念头,不顾王韶、李雄等人的竭力阻拦,执意要亲率一万人马,携带前敌所需粮草,亲赴白道城外率军攻城。

王韶、李雄等人拦他不住,只得留下李雄率本部人马据守雁门关,由王韶陪同杨广率军赶赴白道州前去增援。

待杨广、王韶等人率军抵达白道州城外,李彻率部已将白道州围困了五天五夜。

在围城的五天五夜之中,李彻率领的隋军虽然对白道州从未停止过进攻,却始终没能攻破城池。而据守白道州城内的处罗喉所部虽勉力守得城池不失,也因城中粮草日渐减少,失去了从城外获得补给的机会,军心有所动摇。

杨广此番出关,出于慎重的考虑,在王韶的建议下,并没打出自己的旗号,只以大隋河北道行台右仆射王韶的旗号率军而来。待至白道州城南隋军中军大营与李彻见了面,杨广便请李彻带自己去实地探看白道州附近的地形地势。

王韶唯恐杨广有失,遂劝杨广装扮做自己随从的模样,跟随自己一同前往。当两人在李彻的引导下围着白道州城外转罢一圈,再次返回城南时,杨广不禁向李彻问道:“齐安公,方才我见白道州东西南三面俱安扎有我大隋的军营,为何单单北面没有呢?”

李彻将杨广、王韶引进大帐,让至上座落座后,方才答道:“王爷有所不知,孙子兵法有云:倍则攻之,十则围之。俗语有云:困兽犹斗。尔今我军兵力即便加上王爷和王仆射带来之一万人马,也不过三倍于城内守军,如若四面将白道州团团围住,我恐处罗喉会做困兽之斗,多伤及城中汉人百姓,且我军多为新近招募来的军士组成,尚缺乏大规模攻城作战的经验,因此,特空出北面一个方向,采取三面围攻,逼其北撤的策略,对白道州加以围攻,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我军伤亡和对城中百姓的影响。”

王韶陪坐在杨广下首,听了李彻这话,连连点头称赏道:“齐安公仁人仁策,善莫大焉。三面围城,逼敌北撤,的确给敌我两军皆留下了进退的余地,依我料想,只要再过得十数日,城内粮草殆尽,突厥军心必乱,处罗喉必定弃城北撤,到时白道州唾手可得矣。”

杨广却不以为然地提出反驳道:“五六天前,孝仁已传于我,告知突厥主力自西北大举南犯的消息,如今朝廷主力尽在江淮与我河北一带,关中空虚,如像王仆射所说,与据守白道州城中之敌再相持十数日方可逼其北撤,我担心关中形势于朝廷极为不利。此番我决意转守为攻,强攻白道州,主要是为了对西北之突厥主力有所牵制,阻其南侵,如无法达此目的,待得十数日后攻下一座塞外空城又有何用?”

李彻与王韶面面相觑,二人虽觉杨广之言不为无理,却也一时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尽快攻破白道州,来对西北的突厥主力构成牵制和威胁。

“我听说沙钵略的大可汗牙帐所在地都斤山就在并州正北的方向,但不知距白道州尚有多远的距离?”杨广见王、李二人俱都无话,遂向李彻问道。

李彻命人在杨广面前的几案上展开一卷舆图,手指白道州正北的方向向杨广介绍道:“王爷请看,白道州以北约二百里处,是突厥故地重镇五原城,都斤山就在五原城北不到一百里的地方,统算起来,距白道州也不过三百里的样子。怎么,王爷是要绕过白道州,北上攻取五原城,直接威胁都斤山吗?”

“古人有围魏救赵之法,我为何不能借而用之?王仆射,齐安公,此法可行吗?”杨广两眼盯视着舆图上标识出的五原城所在的位置,嘴里向王、李二人问道。

“战国时齐**师孙膑采用围魏救赵的办法,不直接发兵去支援赵国,而是改而统率大军围攻魏国的都城大梁,逼使魏国从赵国首都邯郸退兵,此计之所以大获成功,皆因孙膑做到了两点:一是攻敌之必救,二是在魏国不从赵国撤兵的情况下,齐国有足够强大的军力能确保攻下大梁。”李彻沉吟着答道,“据尔今敌我双方面临的形势观之,依王爷此计,绕过白道州,派军强袭五原城,进而威胁都斤山,倒算得是攻敌之必救,五原城一旦被攻,西进南犯之突厥主力必定撤军回救,但关键是依我军目前的军力,能否同时对敌两座城池发起进攻,尤其是对远在二百里外的五原城造成足够的威胁,这一点还望王爷三思。”

第342章 故布疑兵

王韶受到杨广一番话的启发,目光炯炯地盯着李彻,若有所思地问道:“李将军,昔日古人围魏救赵,为的是解赵国之围,尔今倘若我虚张声势,明着做出北上攻取五原城的态势,实则是为了达到欺逼处罗喉尽早弃城北撤的目的,又当如何呢?”

李彻尚未做出应答,杨广已兴奋地冲口而出道:“对呀,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只要白道州城内的处罗喉急切,难以识破咱们的虚实,必定弃城北撤,主动让出白道州,那样的话,咱们不就大功告成了吗?”

“可是,王爷,咱们所带的这支人马皆是步军不说,绝大多数军士都是刚脱下了布衣的百姓,要率领这么一支军队长途奔袭五原城,我担心”因这几天亲眼目睹了麾下这支军队的整体战力,李彻不无忧虑地提醒杨广道。

“齐安公,用不着另派出一支人马攻袭五原城,你只说,愿不愿听从本王的安排就是。”杨广像是已成竹在胸,略带顽皮地冲李彻眨了眨眼睛,笑着问道。

事关全局成败,李彻岂敢等闲视之,任由杨广一个黄口小儿任性胡来,他与王韶交换了一下眼神,沉声向杨广问道:“不知王爷要做何安排,能否先讲出来听听?”

“首先呢,请先在中军大营撤下王仆射的旗号,竖起本王的旗号。”杨广伸出一根手指,向王、李二人说道。

“王爷亮出旗号,是为震摄城中守军的军心?此一条尚可。”王韶略微点了点头,对杨广所说表示了认可。

“其次嘛,须由齐安公立即传令,派重兵将白道州以北的方向层层围住。切记,北面只围不攻,同时,东西南三面须加紧发起攻势,给处罗喉造成无路可退的错觉。”杨广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这条不难做到。可接下来该如何使处罗喉相信,我军要对五原城发起强攻呢?”李彻听杨广接连做出的两条安排都颇有些道理,不禁好奇地追问道。

“齐安公莫急,待对白道州的四面合围之势形成后,用不着派出兵马长途奔波,强攻五原城,只须你派出一支人马,每日不停地公然向城北军营中输送军粮,给处罗喉造成我军重点对城北方向布防的错觉即可。”杨广微笑着又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单凭向城北输送军粮,就能够诱使处罗喉相信我军要强攻五原城?”这一回,连王韶也感到难以置信了。

“当然不是。”杨广紧接着补充道,“请王仆射差人连夜赶制数十面旌旗,上卫王及六叔麾下各路人马字样,待明日晚间命人在白道州城东面亮起火把,远远地打起这些面旌旗,有意放出卫王率军已从辽东赶来增援我军地假消息,迷惑处罗喉。有此几条,处罗喉多半在白道州城中就呆不下去了。”

疑兵计李彻专心听罢杨广接连说出的种种安排,头脑中首先闪现出了这三个字。

虽然明眼人不难从中瞧出杨广所做种种安排的漏洞,譬如说杨爽率领十万大军远在千里之外的辽东营州,如何能三五日内便赶来白道州增援等等,但只要布置得当,李彻不得不承认,杨广这几种安排同时施用的话,还是能对困守城内的处罗喉造成很大压力的。

“不妨依王爷方才所说,试上一试。”李彻一旦明白了杨广采用的核心计谋,遂用征询的语气同王韶商量道。

“倘若处罗喉当真弃城北撤,王爷,咱们是放他不放?”王韶反复啄磨,依稀也猜出了几分杨广的真实用意,有意出道难题考校考校他。

“处罗喉一旦误以为我军将大举北上,做出弃城北撤的决定,多半会在突围前想方设法烧掉我屯集于城北的粮草,到时只需护得粮草不被烧毁,能不能将他生擒活捉,就全看处罗喉的命了,又有什么大碍吗?”

王韶听到杨广如此答复,先是一怔,继而发出了会心的微笑。

然而,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完全按照杨广设想的那样进行。

在被李彻率军围困于白道州城中五天五夜后,处罗喉惊闻隋军援军赶到的消息,继而又得到禀报,得知率军前来增援的竟然是杨广本人,隋军中军大营中新竖起了一面上有“左武卫大将军、河北道行台尚令杨”字样的赤色大旗,他心里不免犯起了嘀咕:若说此次隋军只是为报复雍虞闾夜袭雁门关,出关前来攻打白道州,单派一员大将掌军即可,杨广如何会亲临前敌呢?难道隋军此次增兵白道州城外,是另有图谋吗?

在此之后,处罗喉又获知了隋军调集重兵于北城外设围,将先前仅留做自己退路的北面也给堵住了,同时东西南三面围城的隋军增强了对白道州的攻势,正当处罗喉对此疑惑不定之时,随后一连三天,只要处罗喉登上城楼,就会看到有大批的隋军将士络绎不绝地在向城北搬运着粮草。

当数天前李彻传命隋军于东西南三面围城,单留下北面没有派兵设围时,城内的处罗喉心照不宣地据此猜出了李彻的用意:是要逼自己主动弃城北撤。

可如今杨广亲率援军赶到不久,就彻底改变了李彻原先的部署,不但将城北也派重兵围了起来,而且不停地向城北方向屯集大批粮草,难道杨广此来的真正目的并不是简单地攻占一座白道州,而是兵锋直指三百里之外的五原城,甚至有可能要攻占都斤山?

杨广做出的最后一种安排:在白道州城东方向出现了打着卫王杨爽旗号的人马并不足以使处罗喉误认为就是杨爽带兵前来增援攻打白道州了。却诱使他陷入了另一层误解当中:隋军有意使诈打出杨爽的旗号,其真正目的是为了稳住白道州城内守军,避免自己率军破城突围,北上驰援五原城。

处罗喉先后几次就新近打探到的隋军动向,征求麾下诸将的意见,得到的答复虽不尽相同,但有一点越发明晰了起来:杨广亲赴前敌,所图者定非白道州一座城池。

一旦认定了这一点,处罗喉并没有当即下达弃城突围北撤的命令,而是亲自提笔给杨广写下了一封谈和的信,差亲信谋士索图出城至隋军大营求见杨广传。

第343章 城下之盟

处罗喉于白道州四面被围之际,没有如自己所愿率军弃城突围北撤,反而心存妄想地给自己写来了一封谈和的信,杨广传命在中军大帐中接见索图的同时,心中也不禁发出一阵冷笑:处罗喉为人行事,未免也恁不切合实际些了吧。

然而,待杨广从索图手中接过信,展开来细细观瞧,却不由得为处罗喉开出的谈和条件呯然心动,打心底里对处罗喉产生了一丝钦敬之意。

原来,处罗喉在这封亲笔信中先是对他无法阻止雍虞闾悍然撕毁先前与杨广签订之互不侵犯和约,率军夜袭雁门关向杨广表达了真诚的歉意,继而直言不讳地指出,目前突厥和隋国两国关系尚属于未定之时以他数月前出使长安,并没有得到杨坚关于两国关系的明确答复为证,他并不赞同其兄长沙钵略可汗亲率大军南下攻隋的举动,为表达诚意,他情愿主动让出白道州给隋国,并愿致信于跟随沙钵略西征的儿子染干,要他设法力劝沙钵略尽早撤回攻隋的大军,如沙钵略执迷不悟,执意不肯撤军,到时他愿率领部族全体男女老幼,南下内附于隋国。

要知道,处罗喉位居突厥五可汗之一,他亲笔写下这封信差人出城交到杨广手中,无异于自己主动交了个把柄给杨广,一旦将来他失约不肯履行承诺的话,他本人将因此失去在部族中的威望和地位,受到突厥各部的唾骂和指责。

相较于率军弃城北撤而言,处罗喉此举需付出的代价更大,要做出这种选择也更为艰难。

王韶、李彻等人传阅过处罗喉的这封信后,所持见解与杨广相近,只是王韶犹向前来传索图问了句:“你家可汗如此行事,想要得到的交换条件是什么呢?”

“我家突利可汗受大可汗所托,负有看守大可汗牙帐之责,倘若贵邦晋王殿下愿意接受我家可汗提出的谈和条件,就请下令撤去白道州城北的包围,放我家可汗率领城内守军北撤,退守五原城。”索图操着一口流利的汉话答道。

这些天依杨广所说,做出的种种迷惑对方的安排居然还真见到了效果,处罗喉真的误以为隋军要对五原城和都斤山发起进攻而被迫致于杨广要求谈和

王韶和李彻迅速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约而同地起身向杨广说道:“突利可汗一片诚心与我大隋罢兵讲和,伏望王爷允准,以彰显我朝廷和睦外藩之诚意。”

“这封信我将上呈给父皇,做为突利可汗所部诚心与我大隋修好的凭证。”杨广见王、李二人俱都赞同自己答应下处罗喉提出的谈和条件,遂把中的信一扬,冲索图说道,“本王向你当面做出承诺,在你家可汗率军让出白道州后,即传命停止三军向五原城进发。但同时,以两个月为限,请你家可汗设法力劝沙钵略自西北撤军,如超出此限期,本王将亲统三军,于白道州随时迎候突利可汗带领部族老幼归附我大隋,切记,莫忘。”

杨广亲赴前敌,巧施疑兵计,成功地迫使突厥突利可汗处罗喉以让出白道州,力劝其兄沙钵略自西北撤军为交换条件与隋军讲和,转守为攻,率领未经训练的三万河北子弟军一举收复了前齐失地白道州。消息一经在河北道治下诸州府传散开来,再次激发出了河北百姓前所未有过的送子当兵,为朝廷效命,抵抗突厥入侵的高涨热情,短短的数天之间,前往各州府衙门报名应征从军的人数就达到了十万之众。

杨广经与王韶、李彻等人商量,向各处州府分别派出将校,层层选拔出了一万多名丁壮补入了并州府军的行伍。如此一来,除跟随卫王杨爽征战辽东的十万大军之外,在杨广麾下的隋军总数也堪堪达到了五万之众,对正面对阵之突厥一部保持了压倒性的优势。

同时,在处罗喉率军撤出白道州,杨广率领大军进城的当天,他就写下了一道亲笔奏折,连同处罗喉写给自己的那封谈和信一并交给了裴虔通,命他从速赶回长安,向父皇杨坚报捷。杨广在奏章中还向父皇表示,自己和麾下五万河北勇士愿随时听候朝廷的诏令,赶赴西北对阵突厥。

然而,杨广哪里知道,就在他率军收复白道州,凯歌高奏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帝都长安,却笼罩在一片突厥势如破竹,步步近逼的恐慌气氛之下。

突厥大可汗摄图会同贪汗可汗亲率部族主力铁骑,西进与阿波、达头两可汗兵合一处,举四十万大军南下侵隋,来势远比杨坚预料得更加凶猛。自达奚长儒于周盘一场血战,侥幸吓退染干所部之后,兰州总管冯昱、渭州总管叱列长叉接连败于突厥之手,金城、延安等关中六座州府城池相继被突厥大军攻占,城中六畜皆尽,被突厥铁骑洗掠一空。

突厥先锋部队已到达渭水河畔,距长安不足百里,这一消息传至朝中,举朝震恐。

杨坚赦免西疆流人,征召其入伍以补充军力的诏旨刚刚下达,突厥就几乎兵临长安城下,迫使杨坚不得不提前指派太子杨勇出京,率领二万禁军屯兵咸阳备胡。

由于窦荣定、虞庆则两路行军元帅麾下人马皆败于突厥之手,杨坚在命太子屯兵咸阳的同时,也不得不考虑另择良将辅佐杨勇,以期能够成功地阻挡突厥向长安推进。

在这一背景下,闲居长安的北周宿将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杨坚的选将视野。刘鲂一党在蛰伏数月后,又盼来了东山再起的大好时机。

在所有开隋以来赋闲,居留长安的北周宿将中,除了太师李穆外,就属盛国公梁士彦和英国公宇文忻二人过往战功最为显赫,在军中威望最高了。

然而,梁士彦是在杨坚受禅开隋以来,第一位被免职的大州刺史相州刺史,非到万不得已关头,杨坚决不愿重新起用他。

宇文忻就大为不同,他向以多谋善断在北周军中著称,有“活诸葛”的美誉,却因并非出身于北周宗室宇文忻原姓破野头,宇文氏是其赐姓,在前朝就不曾受到重用,且其同胞兄弟宇文恺现任太子左庶子,是东宫极重要的宫僚之一,起用宇文忻辅佐杨勇是再恰当不过的人选了。

第344章 礼不伐丧

虽然心中已决意起用前朝宿将宇文忻辅佐太子杨勇北拒突厥,但杨坚也颇为授予宇文忻何种职衔费了些脑筋:以宇文忻的爵位、地位,自该授予其行军元帅之职,可他毕竟曾受自己冷落近一年之久,心中难保不会产生怨气,骤然赋其兵权,杨坚着实放心不下。几经琢磨,杨坚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传诏册任宇文忻暂领右领军大将军,协掌咸阳兵事,将其派往咸阳辅佐杨勇。

右领军大将军位列十二卫大将军之一,且是执掌皇帝身边近卫部队的亲近军职,不但地位尊显,而且执掌极为紧要,册任宇文忻这一军职,足以显示出自己起用他的诚意。同时,宇文忻却并不实际执掌领军府,册任诏命中的“协掌咸阳兵事”就将他的职权范围死死限定在了太子杨勇身边,不得单独掌军。

关中多座州府失陷,也使得朝中大多数大臣开始对杨坚南北并举,两路用兵的战略方针提出了质疑。左仆射高颖在外领兵,右仆射苏威自然就成了群臣之首,自从突厥大军自西北大举来犯以来,不断的有文武大臣前往苏威府中游说,请求他出面劝皇帝征调伐陈大军北上抵挡突厥,苏威心中本就对南北两路用兵的策略持有异议,却与一干文武大臣的持论相左,他认为:南下伐陈,实现华夏南北统一是重中之重,为达此目的,朝廷可以暂时与北面的突厥达成妥协,继续维持向其称儿献贡的格局,待攻灭南陈后,再做计较。

怀着这样一种心思,又自认为身居宰相之位,负有下情上达,将群臣的意见转达给皇帝的职责,一向精明强干的苏威在关中危急的生死关头,却犯了糊涂,下了一步臭棋。

在太子和宇文忻屯兵咸阳的次日,苏威即请旨入宫,建议杨坚与突厥苟合,加紧攻陈。

听罢苏威言之凿凿的一番建言,杨坚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这像是自己最为看重,身兼五职的苏威说出的话吗?

鉴于苏威身负维持京城治安之重任,杨坚心中对他主张与突厥苟合虽然极为不满,但也没有当场回绝他,只以“容朕三思”为借口打发了苏威,却于次日一早即下诏,免去苏威尚省右仆射之职,暂以知门下纳言事的名义居留相位,同时,恢复了原右仆射虞庆则的相位。

正当长安朝中因突厥大军压境而烦乱不堪之时,自南陈帝都建康却突然传来了一个惊人的好消息:在位长达十多年的南陈宣帝陈顼因病驾崩了,并且在陈顼的葬礼现场发生了激烈的宫斗,陈顼的次子南陈始兴王陈叔陵用药锤当场将南陈太子陈叔宝打成了重伤。目前南陈朝廷正面临着分裂的危机。

真乃天助我也杨坚在长安宫中合上江淮前敌发回的军报,不禁长舒了口气,仰面叹息道。

然而,当他接着展开与这份军报同时送达长安的左仆射高颖写来的亲笔奏章时,双眉又紧锁了起来。

面对着趁南陈内乱举兵伐陈的大好形势,高颖竟在这道奏章中建议杨坚主动撤军回关中。

高颖给出的理由主要有两点:其一,朝廷前不久举兵伐陈,师出有名,是有道伐无道,且近闻杨素在东都怀柔抚远,招揽了不少江左世家子弟弃陈北奔,如今南陈遭遇国丧,古有“礼不伐丧”之说,倘若于此时加紧攻陈,则于道义有失,极易激发南陈军民团结抵抗外敌入侵的决心,不如暂借“礼不伐丧”之名先行撤军,以图长远其二,突厥南侵,关中震动,调集二十万大军北返关中对敌突厥,可解朝廷面临之燃眉之急。

近些天来,杨坚执拗地坚持不抽调攻陈大军北上,实则是由于他不肯轻易放弃自幼说曾立下的统一华夏,结束自两晋南北朝以来近三百年的分裂局面,成就一代令主威名的宏志大愿,却不料尔今他最为信任和倚仗的左仆射高颖也劝他撤回攻陈大军,专一对付突厥,这不能不使杨坚既感到失望,又有些无奈。

经过了一夜的反复思考,杨坚最终采纳了高颖的建言,对之前定下的南北两路用兵的战略及时做出调整:抽调攻陈大军北上,共拒突厥。

就在杨坚下达调兵北上的诏命之后不久,长安东面关内诸州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场动乱使得杨坚对高颖调兵北上建言的正确性更加坚信无疑了。

几乎在南陈宣帝驾崩的消息传至长安朝中的同时,长安东面关内诸州接连发生了以“十八罗汉联寨杀胡”为名的叛乱事件,一夜之间,在同、华诸州府城内,出现了成千上百名手持兵器的土匪公然围攻州府衙署的现象,更有甚者,在东都洛阳附近,也相继发生了类似事件。

一向被视为京畿重地的关内及关东诸州府一再发生了强袭州府衙署的恶**件,不能不引起杨坚的高度重视。

他紧急册命新任度支尚杨尚然为关内道黜置大使,统一协调关内各州府驻军全力清剿匪患,同时,传命给东都长史杨素,严令他协助新就藩的秦王杨俊,加紧对关东诸州匪徒的清剿。甚至,为起到足够的震慑作用,杨坚还向杨俊和杨素下达了一道口谕,凡在关东诸州捕获之造乱匪徒,可以暂不必依开皇律,仍以原有律令处治。换句话说,也就是对这些匪徒,不只是简单地处死了事,而可以施用凌迟、车裂、腰斩等酷刑从严惩处,以威摄其同类。

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这令人惊心动魄的半个月时间里,杨坚收到的唯一一份令他喜形于色的好消息就来自河北道杨广差人发回的那道收复白道州的报捷奏章。

当杨坚将杨广报捷的奏章拿在手中反反复复观看了多遍之后,仍觉不过瘾,立马从武德殿起身,赶往正阳宫来见皇后独孤伽罗报喜,欲要爱妻分享自己此刻心中的这份喜悦之情。

第345章 附庸小国的重要性

“阿纵能分陛下分忧,为朝廷效力了,臣妾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正阳宫内,独孤伽罗从满脸喜气、匆匆赶来的夫君手中接过杨广发回的那道报捷奏章,仔细看罢,笑吟吟地站起身,敛衽向杨坚道喜道。

“不瞒皇后讲,朕也着实没想到阿纵会率领着三万就地招募来的新军,北出关外,收复失地,立下了这么一份大功呀。依皇后之见,朕该如何重重地封赏于他呀。”杨坚舒眉展眼地向独孤伽罗问道。

“臣妾还记得,前些时皇上也曾如今日这般急吼吼来到正阳宫中,口口声声说阿纵性野难驯,屡屡做出不合成例的事来,惹得皇上生气,要臣妾设法给他勒勒缰绳,时隔尚不足月,却要对他加以重赏,依臣妾之见,最好的奖赏仍是莫过于赐阿纵一桩婚事。”独孤伽罗白了杨坚一眼,有意提醒夫君道。

“唔,朕明白皇后的意思,只是”

“皇上是不愿与后梁结亲,还是不愿要阿纵迎娶一位后梁的宗室之女呢?”

“按说阿纵现为河北道行台尚令,相比之下,似乎更该和后梁结下这门亲事的应是阿祗,或阿秀两人当中的一个吧。”杨坚沉吟着同独孤后商量道。

“阿秀今年才十一,先不用替他张罗亲事。阿祗虽位居河南道行台尚令,地接后梁,然他的性子偏于阴柔了些,臣妾唯恐他迎娶后梁公主,非但不能为朝廷起到收并附庸的作用,反易受其所累,将来惹出祸来。诸子之中,单就眼前看,只有阿纵一人当得这门亲事。”独孤伽罗走近夫君身边坐下,推心置腹地说道。

“朕日前就曾得到过来自江陵的消息,称后梁萧岩与南陈始兴王陈叔陵过从甚密,恐有不轨之图。尔今陈叔陵又于其父葬仪上锤伤其兄,逃往楚地避祸,难免不与萧岩等辈相互勾连,朕于此时反要主动向后梁提亲,只怕是殊为不妥吧。”杨坚终于向爱妻说出了他心中真正的担忧。

“陈叔陵此人的为人行事,臣妾以往也曾有过耳闻。陛下以为,他能成大器吗?”

“此人凶残奸诈,且色厉内荏,律已过宽而苛责于下,岂是能担大任之人?”杨坚未假思索地脱口答道。

“着啊,既然陛下料定陈叔陵决非堪当大任之人,早晚南陈朝纲仍将归属于太子陈叔宝,依臣妾观之,萧氏兄弟当中,其国主萧岿结好于我大隋,同其弟萧岩同陈叔陵往来一样,都是受两大国夹制之小国求生之道也,陛下大可不必将萧岩与陈叔陵之间的往来想得过于严重。”独孤后娓娓劝说夫君道。

“前朝保全后梁,是为了在与前齐东西对峙的局势下对南陈有所牵制而采取的姑且之策,且近些年来,后梁萧岿兄弟从未断了与南陈的暗中往来,尔今却要朕主动向其提亲示好,朕心里着实是感到不快。”杨坚说着,脸色也变得阴沉了下来。

“臣妾今早听人说起,陛下已下令停止攻陈,调兵北上,不知是否确有此事?”独孤伽罗急忙将话题从与后梁的亲事上扯开,委婉地问道。

“要是阿纵这份奏章早到些日子,朕又岂能坐失大好良机,下令大军北上?”杨坚晃了晃杨广那份报捷奏章,言下之意对下令调军北上颇感后悔。

“阿纵不过是侥幸从突厥人手中夺回了一座城池而已,于西北战事并无直接影响。目下突厥来势汹汹,单凭阿纵白道州一役小胜,决不足以迫使突厥就此退兵,加之,最近关内、关东一带颇不安宁,陛下如不及时调集伐陈大军北上,臣妾只恐会变起肘腋,令人防不胜防呀。”

“尔今撤兵诏令已下,纵使朕颇有悔意,也只能这样了。”杨坚摇头婉惜道。

独孤后见夫君的情绪有所平复,遂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道:“唯其伐陈大军北上,才更有结亲于后梁,对南陈加以牵制的必要。陛下试想,当我伐陈大军北上,南方军力空虚之时,倘若南陈兴兵来攻,又当如何应对呢?如果在撤回伐陈大军的同时,陛下另差使者前往后梁提亲,则不但能使后梁向我大隋靠拢,疏远南陈,更重要的是,陛下可借助于后梁国中保有的数万军队,对南陈起到牵制的作用,一旦南方发生战事,陛下但下一道诏令,萧氏兄弟能不遵诏行事,充当与南陈作战的先锋吗?”

“一个附庸小国,地位竟有如此重要?”杨坚似乎已被独孤后说动,心思开始活络起来了。

独孤后见夫君心思有所回转,遂趁热打铁地继续劝道:“再者,陛下现在向后梁派出使臣提亲,于婚嫁礼节上只能算做第一步,也可趁机试探出后梁萧氏兄弟是否真心归附我大隋,倘若在萧氏诸位宗室女中不能找到一位与阿纵生辰八字相合者,这门亲事不也成不了吗?”

“若是萧氏诸女中有生辰八字和阿纵相合者,萧岿兄弟又急于和朕攀亲家,朕就只有传诏阿纵迎娶萧氏女过门这一条路可走了吗?”杨坚此时经独孤后苦口婆心地一番劝说,已大致同意了与后梁结亲,只是碍于上邦君皇的面子,故有此问。

独孤后莞尔一笑,起身亲手给夫君捧上一碗茶来,伸手轻轻替杨坚拂落掉落肩头的一缕长发,意味深长地答道:“只要萧氏兄弟应下这门亲事,到时是令其遣子至长安,还是逼令其与南陈一刀两断,不都任凭陛下做主吗?如此一来,陛下既给阿纵这匹小野马套上了一副鞍辔,又在南方得一强助,可谓是一举两得,又何乐而不为呢?”

话说至此,杨坚自提起主动向后梁提亲便一直阴沉着的脸色才又舒展开来,顺势一把将独孤后搂入怀中,有意逗弄道:“朕膝下五子之中,现在观之,唯有阿纵一人于危难之时能助朕一臂之力,皇后不妨再替朕多生养几个像阿纵这样的儿子出来,朕庶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第346章 萧氏有奇女

杨尚希、杨素两位弘农杨氏出身的大才奉旨在关内、关东清剿匪患,很快就平息了各个州府的叛乱,稳定住了长安、洛阳两座都城附近的局势。

西北战场上,率军驻守弘化的虞庆则为报答杨坚重新任他为相的知遇之恩,与屯兵咸阳的太子杨勇和宇文忻紧密配合,将突厥大军成功地阻挡在了渭河北岸。随着高颖统率的二十万大军从江淮出发,向关中集结,帝都长安面临的压力得到了很大程度的缓解。

待周边局势有了缓解,杨坚便传下诏旨,改任内史舍人裴矩为礼部侍郎,奉旨出使后梁,为晋王杨广向后梁宗室提亲。

裴矩之所以会被杨坚选中,做为提亲使者派往后梁,多半是因为他精擅占候,颇知命理的缘故。从长安临出发前,独孤伽罗特地将裴矩召至正阳宫中,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在萧氏宗室当中务必选得一位才貌行俱佳、与杨广生辰八字相合的女子嫁入杨门。

裴矩受到皇帝皇后重托,自不敢掉以轻心,于领受诏命的次日一早便带着几名僮仆,匆匆踏上了前往后梁国都随州的行程。

大隋皇帝向后梁国主提亲的诏命一下,早有后梁安排在长安城中的眼线用快马将此消息传递到了后梁国主萧岿手中。萧岿闻讯后喜出望外,当即传命后梁国中的宗人府,备齐所有大功以内萧氏宗室女的生辰八字,以待隋使到达后与晋王杨广的生辰八字配合,以测吉凶,并任命身为国中宰相的皇弟萧岩为全权和亲大使,负责与隋和亲一应事务。

由于其时南陈始兴王陈叔陵锤伤其兄陈叔宝后,已遭到南陈朝廷的连番征讨,接连败北,完全失去了与陈叔宝争夺南陈皇位的实力和资格,萧岩自不会再与一位失势的南陈皇子密切往来,便打起全副精神,投入到了为杨广挑选王妃的一应事务当中。

更为可笑的是,当大隋晋王欲在后梁宗室女中选得一位王妃的消息在后梁朝中传布开去,包括国主萧岿的各位王妃在内的一应萧氏宗亲纷纷主动给宗人府送来自家女儿的生辰八字,以供隋使到来后与杨广的生辰八字相配合,大有争当隋朝亲家的态势。

眼见萧氏诸宗亲尽皆表露出各种各样的媚态来取悦刚刚立国仅一年的隋朝,身为南北朝时南梁武帝萧衍嫡系玄孙的后梁国主萧岿自心底里感觉到了一阵寒意:世态炎凉啊曾几何时,当世隋皇杨坚的父亲杨忠还是一位被发配至随州的军犯,谁能想到,仅仅十几年后,他的儿子已经身登九五,贵为雄霸中原的大隋皇帝了。回首往事,自己身为有着雄才大略的南梁武帝萧衍嫡系玄孙,如今却落到了要通过嫁女这种方式讨好隋朝,以求得一席之地继续生存下去的境地。

尽管萧岿心中不无感慨,可是却丝毫不敢表现出隋使的怠慢,于裴矩一行抵达随州的当天,就在王宫中接见并宴请了裴矩,当面对大隋皇帝派使节主动向后梁提亲表达了诚惶诚恐的谢意。

裴矩在后梁王宫中接受罢萧岿的宴请,刚刚回到下榻的馆驿,即被早已等候在门外的萧氏各家宗亲围了个正着。这些人手持大红封套的自家女儿生辰禀贴,竟要求裴矩连夜将带来的杨广的生辰八字和他家女儿相配合,以求能被选中,与隋朝皇室攀上姻亲。

裴矩出身关东士族,素闻江南祟尚儒雅、看重门第,因知杨坚一支并非出身关中世家弘农杨氏,而是北魏六镇的军汉出身,原本料想杨氏如今虽贵为大隋皇族,但依近三百年沿袭下来的门第观念视之,与江南四大望族之一的萧氏结亲,尚属高攀,却完全没想到有如此众多的萧氏族人深夜等候在馆驿门外,排着队欲和杨氏结亲,在后梁和亲大使萧岩的陪同下站在馆驿门外,一时间倒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列位宗亲,国主有命,与上邦结亲,应先自国主亲生之公主中挑选,列位不必心急,待诸位公主与大隋晋王殿下合过命相后,如尽皆不符,再依血脉远近的次序呈递禀贴吧。今日天色已晚,裴侍郎一路风尘,亟需安歇、休息,列位宗亲还是请回吧。”萧岩边说边冲身后带来的一队亲兵使了个眼色,军士手持长矛,蜂拥而上,隔开人群,护送着裴矩一行艰难地进入到了馆驿之中歇息。

待得次日天刚刚见亮,萧岩便带领着后梁宗人府的宗正亲临馆驿,来为诸位公主配属命相了。裴矩无奈,只得拿出随身带来的杨广的生辰八字,先交由后梁宗正一一和诸位公主配属命相。

白发白眉、老态龙钟的后梁宗正在和亲大使萧岩的亲自监看下,颤抖着双手展开上写有杨广生辰八字的明黄色绢帛,再按照自长及幼的顺序一一和国主萧岿亲生的各位公主配属命相。

裴矩因临行前受皇后嘱托,要为杨广挑选出一位貌上佳的王妃人选,陪坐在一旁,眼盯着老宗正凝神掐指,嘴里念念有声,替杨广和众后梁公主配合着生辰八字,本能地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紧张。每当老宗正摇着头放下一位公主的生辰八字,裴矩甚至忍不住往那禀贴上再瞧上一眼,在心中默默地和自己烂熟于心的杨广的生辰八字重复配合一番,生恐错漏了一人。

然而,直到日上三竿,老宗正将带来的十一位公主的生辰八字逐一仔细和杨广的生辰八字配合过,依然只是摇了摇头,暗示萧岩其中没有一位公主能和杨广的生辰八字相合。

几乎与此同时,裴矩在心中也得到了和老宗正相同的一个答案:后梁尚未婚配的十一位公主中,找不到一位能和杨广命相配属得上的。

萧岩见此情形,嘴角隐约浮现出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笑意:兄长萧岿的亲生女儿中既然找不出一位堪与大隋晋王八字相合之人,接下来自然就该轮到自己的女儿出场了

“老人家,您再仔细想想,国公还有没有其它的女儿,可供与晋王命相配合?”裴矩因通晓南北各地风俗,知道江南人家生养儿女,尤其是女儿,有生辰犯冲,寄养在别家的习俗,故有此问。

第347章 天定姻缘难自弃(上)

老宗正瞪着一双昏浊的眼睛,略有些迟疑地望了望萧岩,欲言又止地刚要开口,就听萧岩已抢先答道:“我家兄长膝下除了这十一位公主外,确还曾有过两位公主,不过都已夭折,做不得数的。”

裴矩却已从老宗正惊疑不定的神色之中察觉出了蹊跷,故作遗憾地长叹一声,拱手向萧岩致歉道:“不瞒王爷说,圣上所下提亲旨意中虽没有写明要迎娶一位后梁公主做为晋王妃,然在下临出长安时,娘娘曾有叮嘱,在下此行,若不能为晋王殿下选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后梁公主,这门亲事就算作罢。请恕在下身负娘娘嘱托,不能擅自做主,将求亲的范围扩至后梁皇室嫡亲血脉以外了。”

萧岩乍闻此言,脸色陡地一变,继而尽力掩饰着心中的失望,言不由衷地点头附和道:“自应如此,自应如此。老宗正,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错漏的公主?”

这话在裴矩听来十分可笑:这世上哪会有被错漏的公主呢?但此时,他已顾不得讥笑萧岩了,转向老宗正解说道:“老人家,不拘公主现在何处,是否另随别姓,只要是当今后梁国主亲生之女,尽可将其生辰八字拿来与晋王殿下相配属。”

“有,倒是有这么一位。”老宗正终于吐口答道,“不过,下官也不知这位公主如今身在何处?”

“那,老人家手中可曾掌握有这位公主的生辰八字?”裴矩眼前一亮,紧盯着老宗正问道。

“这位公主的生辰八字不在宗人府中,只能到其生母所居宫室中寻找,方有一线希望能够找到了。”老宗正胆怯地望了一脸落寞的萧岩一眼,鼓足勇气向裴矩说道。

裴矩情知是否能顺利找到这位公主生辰八字的关键在于萧岩,便起身正色向他说道:“在下方才所说句句属实,并没有在王爷面前打半点诓语。如今十一位公主皆与晋王殿下命相不合,大隋和后梁两国能否顺利结成姻亲,两国关系能否再进一步,唯一的希望就全在余下的这位公主身上。恳请王爷设法从速找到这位公主的生辰八字,看能否与晋王殿下命相相合。”

到了此时,自已的女儿既已被裴矩排除在了选妃的候选范围之外,萧岩自没有理由不竭力搓合后梁和大隋结亲,为势单力薄、苟延残喘的母邦找到一个坚强有力的靠山。

“裴侍郎,正如老宗正方才所说,萧蛾这个孩儿系已故侧妃张氏所生,因生于二月间,依江南习俗,为生来不祥之人,故王兄自她降生不久,便将她寄养于四弟萧岌家。五年前,也就是萧蛾孩儿长到八岁那年夏天,我四弟萧岌全家死于洪水之中,萧蛾随之也没了音讯。依当时情势猜想,如今很可能已不在人世了”萧岩据实向裴矩解释道。

“五年前那场洪水后,可曾发现这位公主的尸身?”裴矩心有不甘地问道。

“这个嘛,倒是没有。但据当时的水势猜测,她落水之后被洪水冲走了的可能极大”

“原来如此”裴矩听萧岩讲得郑重,脸色也由晴转阴,打算放弃这最后的一线希望了。

“当年张妃娘娘生产下萧蛾公主时,在下已进入宗正府当差,依稀记得登录后妃族谱时曾看到过,张妃有一位同胞兄长,当时居住在荆南,不知公主当年会不会被转交给其娘舅家寄养”老宗正紧皱双眉,努力在记忆深处回想着张妃那位胞兄的姓名,慢吞吞地说道。

“还是请王爷设法先找来萧蛾公主的生辰八字,待和晋王殿下命相相合后,再继续追查她的下落吧。”裴矩对后梁宫中的故事并不甚关心,淡淡地向萧岩说道。

萧岩并不想自己这位新受册命的和亲大使就此草草卸了任,当即亲自入宫查询萧蛾公主的生辰八字。庆幸的是,萧蛾生母张氏王妃虽已身故多年,但当年替张王妃接生的稳婆至今还留在宫中当差。没费多大周折,萧岩就从稳婆手中拿到了这位萧蛾公主的生辰八字,兴冲冲地返回馆驿来见裴矩。

在后梁馆驿会客厅内,裴矩和后梁老宗正一起展开萧蛾公主的生辰八字,和杨广的生辰八字并列放在一处,低头默算移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道:“大吉。合上了。”

两天后,在距随州二百里外的荆南郡辖下一座地处偏僻的小山村中,有一群男男女女的村童正聚集在村子东头的小溪畔玩耍、嬉戏,远远地就见闾正刘六从村中慌里慌张地赶来,站在距溪边两丈开外冲这群村童嚷道:“厄娘,赶快跟我回家,你家里出事了”

村童堆里,被唤做厄娘的小姑娘还未仰起头回话,就听人堆里有人同刘六玩笑道:“刘六叔,这么慌忙地来找厄娘回家,该不会是替你那傻儿子找媳妇来了吧。厄娘虽生在二月间,命里犯冲,却是咱们这一带数得着的美人胚子,张三伯决不会应下这桩亲事的,你就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那人话音未落,脑后已狠狠挨了一记,捂着脑袋一边大叫道:“凶婆娘谋害亲夫了。”一边机灵地抬腿向溪水深处跑去。

“我把你个没羞没臊的臭小子,今儿就掉在溪水里喂鱼虾去吧。”名叫厄娘的小姑娘一抬手,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块脱手向躲到溪水深处的村童砸了过去,“扑通”一声落入了村童身边的溪水当中,飞溅起的水花泼了那村童满脸满身。

“刘六叔,你快说,我家倒底出什么事了?”厄娘冲那一身精湿的村童扮了个鬼脸,淌水走上岸来,边弯腰扯下高高挽起的裤腿,遮掩住两截嫩藕般白皙浑圆的小腿,边急匆匆向闾正刘六打听道。

“呵呵,还真叫这臭小子说着了,现有随州来的官人正等候在你家,要接你到随州去和什么隋朝的皇子成亲呢。厄娘,这回你可是要熬出头,家雀变啦。”刘六两眼眯成一条缝,竟拱手向厄娘道起喜来了。

第348章 天定姻缘难自弃(中)

厄娘就是前文提到的萧蛾公主。

五年前,萧蛾侥幸从那场夺去她养父母性命的洪灾中逃生,辗转来到荆南投奔她的亲娘舅张轲,至今已在这座偏僻的小山村中生活了五年时间。

萧蛾跟着闾正刘六回到张轲家中,未曾踏进院门,已听到往日一向安静的小院中传来嘈杂的人声。

刘六在溪边向她道喜时,她尚疑心刘六是有意同她玩笑、打趣,此时听到家中来了这许多的人,心中方对刘六的话信了几分,加快脚步迈步进院,也不理会院内一干官人,径直冲屋内叫道:“舅舅,舅母,我回来了。”

聚集在张轲家小院内,正唧唧喳喳说得热闹的官人们见突然走进来位村姑装束的小美人儿,称呼这户人家的主人为舅舅,舅母,心中都明白:今天要找的正主到了。于是,不约而同地停止了说笑,俱都规规矩矩地站立在院内,一声大气也不敢出了。

稍顷,萧蛾的舅舅张轲在一位白净面皮、身着锦袍的年轻人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房中走了出来,向她招手道:“厄娘,快来见过你大哥。”

“我哪儿来的大哥?家里来了这许多人,都是做什么的?”萧蛾却不听张轲的招呼,站在原地,十分戒备地问舅舅道。

白净面皮的年轻人满脸微笑地走近萧蛾,向她解释道:“蛾妹,我是你大哥萧琮啊,今天是特地来接你回父王身边去的。”

“我父亲早在五年前就故去了,如今舅舅就如同我的亲生父亲一般,请恕我高攀不起。”萧蛾冷冷地回道。

萧琮心知妹妹是在记恨父亲萧岿自她降生后不久,就把她寄养于叔父萧岌家,有意冷淡自己。他急于带萧蛾回随州向父亲复命,当下也顾不得向妹妹多做解释,回身冲张轲拱手道:“上邦使节还在随州等着见蛾妹一面,我不能在此久留,改日再接舅舅到荆南城中居住吧。告辞了。”

张轲虽不放心甥女就这样被突然光临的萧琮带走,可他生来胆小怕事,瞥了一眼满院子随萧琮而来的官人,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没敢说出口,只眼巴巴地望着萧蛾,眼中含着泪,向院外挥了挥手。

“这是我的家,凭什么要带我走?”萧蛾一双美目一瞪,厉声冲萧琮质问道。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界,咱们边走,大哥边向你解释事情的原委,可好?”萧琮边温言劝抚着妹妹,边冲萧蛾身后不远处站着的几名仆妇递了个眼色。

仆妇们会意,不由分说,走上前来,左右架起萧蛾就向院外走去。

任凭萧蛾如何挣扎、叫骂,仆妇们都置之不理,一路将萧蛾架至村外,放在了一辆驮轿上才松开了她。

萧蛾在驮轿上被两名身强力壮的仆妇紧紧地夹在中间,眼见想要跳下驮轿返回家中已决无可能,气恼之下,不由得冲着带领一干官人跟在驮轿后的萧琮破口大骂道:“你不是我大哥,分明就是个强盗我就是死,也不会嫁给隋朝的什么王子的,你们父子趁早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原来事情你已经知道了,既然如此,嫁与不嫁,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尚要看上邦使节是否相得中你了。你放心,要是他相不中你,过两天我还会把你送回舅舅家来的。”萧琮眼见人已到手,遂不愠不怒地对妹妹说道。

荆南郡守、王世子萧琮用近乎绑架的方式强行将在张轲家找到的萧蛾带回随州来向父亲萧岿报喜。萧岿其实心里也很纠结:自己膝下多达十一位女儿都未能和杨广合上生辰八字,偏偏是这个命里犯冲,自幼就寄于别家的女儿萧蛾和杨广配合上了生辰八字,虽然一样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可毕竟她没有在自己身边长大,如今出落成了什么模样,性如何以及是否还认得他这个爹爹,这些他统统一概不知,叫他怎么放心得下嫁这么一位女儿给宗主国中最为得宠的皇次子呢?

与萧岿怀有的心思大有不同,身为后梁和亲大使的萧岩却在心中打着另一种盘算。当他获知镇守荆南的王世子萧琮已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萧蛾公主,并把她带来随州的消息后,萧岩当即命人传话给萧琮,在经自己允准前,不得带萧蛾去面见上邦使臣。他自己则忙不迭地入宫求见萧岿,故作神秘地屏去一班侍从人等,单独向萧岿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王兄,臣弟身为和亲大使,不得不把事情考虑周全之后再去施行。”萧岩明知殿中只有他和萧岿两人在,还是压低了嗓音向萧岿禀奏道,“据报,王世子是于荆南郡治下一座偏僻的小山村里找到萧蛾公主的,王兄也知道,荆南一带土人众多,民风多与它处不同,况公主正值妙龄,倘若已经失了身子,即便合上了生辰八字,也出嫁不得啊。”

萧岿听了此言,心中顿生不快,可转念一想,萧岩所说并非全无可能。虽说在他萧氏一门之中,女儿家只有长到了十六岁,父母才可为她操持婚事,可萧蛾却自幼便离开了自己身边,多年飘泊在外,这其间难保不出什么意外。如若不幸被萧岩一语说中,她已经**于人,自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她嫁给隋朝皇子,为后梁招惹祸端的。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处置呢?”萧岿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萧岩,问道。

“臣弟以为,莫若趁王世子还未带公主面见隋朝使臣前,王兄可密令宫中太医为公主把脉诊候,待确人公主仍是处子之身后,再由臣弟和王世子共同带她去见隋朝使臣。”

“那么,如果万一她已**于他人,而隋朝使臣又得知萧蛾已被琮儿寻到,带来随州,又将如何处置呢?”萧岿转过身,背对着萧岩,淡淡地问道。

从萧岿异乎寻常的语气中,萧岩敏感地察觉到自己方才似乎多操了一份不该由他来操的心:要知道,萧蛾虽自幼被萧岿弃养,毕竟仍是他的亲骨肉,自己身为王叔,自是不该贸然向萧岿提及她的亲生女儿是否保有贞节这类私事的。

然而话一说出口,萧岩自知已无半点儿退路,虽然察觉到了王兄心中的不快,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答道:“真要是那样的话,说什么也不能嫁公主于隋朝晋王殿下了。”

第349章 天定姻缘难自弃(下)

结果,不幸被萧岩一语言中,后梁宫中的几位太医奉旨去为萧蛾把脉诊候之后,所下结论俱都惊人的相同:公主不但已**于人,依脉象观之,似还有孕在身。

太医带来的诊候结果像一道劈雷直接劈在了萧岿的心口。他瞠目结舌地呆坐在大殿中,半天也没回过神来:一个年岁尚不满十四岁的小姑娘,不但失去了女儿家最珍贵的贞节,而且肚腹内还怀上了不知是谁的野种。纵使没有隋朝来国中提亲这回事,单是这一消息传将出去,叫他如何再面对朝中文武呢?

萧岿独自坐在大殿当中,脑子里一片空白。正在这时,大殿的角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童音,向守在殿门外的宦者吩咐道:“你去代我向父王通禀一声,就说我有要紧的事要求见他老人家。”

“小王子,国主他”守门的宦者和颜悦色地正欲向来人解说些什么,萧岿已开口拦住了他。

“门外来的是禹儿吗,传他进殿来吧。”

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从大殿角门外走进来一位年纪只在六七岁的孩童,头戴一顶远游冠,身着浅黄色锦袍,粉嘟嘟的一张小脸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透着股子机灵劲儿,令人一见就心生欢喜。

“孩儿萧禹,给父王请安。”小孩进得殿来,走至阶前,有模有样地躬身向萧岿深施一礼,口中说道。

“你不在宫中跟着先生温,却无端地跑到大殿来向为父请安,可是有什么话要对为父说吗?”萧岿用慈爱的目光望着萧禹,问话的语气却十分严厉。

“只因孩儿今日在宫中撞见了一件怪事,心中多有不解,故而进殿来向父王讨教。”萧禹奶声奶气地答道。

萧氏一门最重读学问,听说儿子是特地跑来向自己讨教问题的,萧岿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放缓语气,探身问道:“你不妨说来听听,宫中出了什么样的怪事,会令你心有不解呀?”

“孩儿今日一早去给母妃请安,回来路过瑶华宫时,见有三五位太医聚集于宫门之外,孩儿因知这瑶华宫原是已故张氏王妃的居住,空置多年,忽然见这许多位太医聚集于此,遂心生好奇,悄悄地绕至角门,溜进瑶华宫去一探究竟。”萧禹一五一十地从头讲道。

“你这孩子,就是恁过顽皮,一座空置已久的宫室有什么好进的?”萧岿听到此处,忍不住伸手点着儿子的鼻子申斥道。

“儿子下回再不敢了。只是儿子今天在瑶华宫中撞见了一件十分蹊跷的事,说不准父王听了,也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的。”萧禹眨了眨水汪汪的两只大眼睛,煞有介事地说道。

“张氏生前信佛,瑶华宫里现仍供有佛像,难不成你还会在宫里撞见了鬼怪不成?”萧岿绷着脸,反问儿子道。

“鬼怪倒是并没见着,只是儿子在瑶华宫的正殿里却撞见了一位和张王妃相貌极为类似的小姐姐。并且,并且”萧禹说着,不知为何害起羞,嗫嚅着不肯往下说下去了。

萧蛾的生母张氏王妃在生下她的第二年就得病亡故了,萧岿为怀念她,命宫中画师绘制了她的肖像悬于瑶华宫正殿,每逢清明、中元等日,都会命在宫中居住的所有王子、公主前往瑶华宫面向张氏画像行祭礼,因此,听萧禹说起今日悄悄溜进瑶华宫,在正殿里撞见了和其母长相相像的萧蛾,萧岿并没感到有什么意外,轻叹了口气,向儿子解释道:“她也是一位你从没见过面的姐姐,原系张氏所生,此番接她回为父身边住,暂且将她安顿到了瑶华宫住。怎么,你没有招惹到她吧?”

“招惹倒没有,不过孩儿卤莽,却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事”萧禹仍觉难以启齿,向父亲说出真相。

“姐弟之间,有什么好遮遮掩掩,难以说出口的事?从速说来我听。”萧岿不耐烦见儿子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轻喝他道。

“请父王恕罪,孩儿无意之间在瑶华宫正殿外窥见了姐姐更衣还有,姐姐在向自己身上扎针”萧禹深埋下头,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怯怯地说道。

“既是无意中撞见,有什么好难为情的?只是你方才说什么,她向自己身上扎针?”

“确是如此,儿子瞧得十分真切,殿里的小姐姐当时背对着窗外,手捻银针,扎进了背后这个地方。”萧禹边说边用手向自己的尾椎骨上方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儿子无意中撞见此场景,吓得转身就跑出了瑶华宫,可是,待出宫后才想到,既是已有这许多位太医来到瑶华宫门外为她诊治病情,这位小姐姐为何还要自己扎针呢?再到后来,孩儿经多方打听,才得知几位太医齐聚瑶华宫,并非是为治病,而是专门为宫里的这位小姐姐把脉诊候来的。孩儿就更加糊涂了,既是寻常的把脉诊候,这位小姐姐为何要在太医把脉前往自己身上扎针呢?孩儿常听父王教诲:宫中无小事,因担心宫中发生变故,特来禀报父王得知。”

萧岿意外地从六岁的小儿子萧禹口中得知,萧蛾曾在太医为她把脉诊候前往自己身上扎针,虽然他也不清楚这位失散多年的女儿做出这种奇怪的举动是为了什么,可心中不由得对几位太医报来的关于萧蛾已怀有身孕的诊候结果产生了怀疑,不动声色地打发走了萧禹,当即传命宫中负责替妃嫔接生的稳婆,重新验看萧蛾的身子,以和太医把脉诊候的结果相互印证,最终确定萧蛾是否仍是处子之身。

当日晚间,奉旨验看萧蛾身子的几位稳婆来向萧岿回报:公主冰清玉洁,仍是完整的女儿之身。

萧岿得报后仍觉放心不下,于次日再次传召太医入宫为萧蛾把脉诊视,结果太医们皆异常惊诧地发现,仅仅隔了不到十二个时辰,萧蛾的脉象就出现了与昨日截然不同的变化,喜脉竟神奇地消失了。

这个女孩儿这多年寄养在外,不知得了什么奇遇,居然能用针灸之法改变自己的脉象

萧岿在从众太医口中获知确切的消息后,心下暗自嗟叹,却也深为自己感到庆幸:无论如何,与隋朝的这门亲事算是可以结下了。

第350章 名凶命吉

半个月后。

独孤伽罗在正阳宫传见了自后梁出使返回长安的裴矩,向他打听、了解此次前往后梁提亲,初步择定的儿媳的一应情况。

“回娘娘,此女名唤萧蛾,确系后梁国主亲生之女,其生辰八字经臣与后梁国中宗正占候,与晋王命相相合,为大吉之佳配。”裴矩简明扼要地答道。

独孤伽罗展开裴矩呈上的写有萧蛾生辰八字的绢册,眉头一皱,向裴矩问道:“裴侍郎,你方才说,此女名唤什么?”

裴矩误以为皇后没有听清,忙抬高了声音,吐字清晰地答道:“回禀娘娘,后梁公主名唤萧蛾”

“你可曾见过此女,不知她貌如何呀?”独孤伽罗惊奇地瞪视了裴矩一眼,又把目光移向手中的绢册上,不动声色地问道。

“臣受娘娘重托,怎敢草率行事?不揣冒昧,确曾当面相看过公主。若论起此女相貌,纵使倾城倾国四字也能担得。”裴矩有意回避了向独孤伽罗提及萧蛾自幼寄养于别家的身世,单拣她最能打动人心的长处答道。

“哦?此女形容如此出色,因何会起了这么一个凶名?”独孤伽罗示意侍女将绢册交还给裴矩,冷冷地问了声。

裴矩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呈递给皇后的绢册可能出了问题,忙接过绢册,展开观瞧,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绢册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萧厄的名字,而非萧蛾。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先前在随州时明明看到过:这位后梁公主的生辰八字禀贴上写的是萧蛾这个名字,却为何带回长安后却无端地变成了萧厄?

裴矩脑子飞快地旋转着,努力回想着半月前临开随州时的情形:后梁和亲大使萧岩亲自将自己送至城外十里长亭,亲手将盛装有这份绢帛的锦匣交到了自己手中,并殷殷嘱咐自己,一定要搓合成这桩婚事。

从萧岩的态度上来推测,他决不至于犯下如此荒唐的一个大错,将和亲公主的姓名给写错了呀。

“厄字在佛经中意同难字。此女姓名不祥,当否嫁入我大隋,尚需本宫传请来神仙亲自占候罢,方可做定论。裴侍郎,你这一路上多有辛劳,暂且回府安歇去吧。”独孤伽罗倒没说出一句责怪裴矩的话,就此打发他出了宫。

由于为次子杨广向后梁提亲一事是自己首先提出来的,独孤伽罗并没有向杨坚禀明此事,而是在裴矩出宫后,立即传召太史令来和入宫晋见,欲待来和为萧厄占候罢,再视吉凶决定是否向杨坚禀说实情。

来和进得正阳宫,将杨广和萧厄男女二人的生辰八字并列放在一处,嘴里喃喃自语,测算了多时,起身拱手向独孤伽罗说道:“臣贺喜娘娘,为晋王殿下择定了一位佳偶。方才臣已对后梁公主和晋王殿下的命相进行过占候,卜得此女若嫁与晋王,实为上上大吉之事。”

独孤伽罗乍听来和占得吉兆,心头一喜,可仍对萧厄姓名中的这个厄字不能释怀,遂请来和归座,向他问道:“来卿,本宫观此女姓名,这一厄字不知当做何解?”

来和第一眼见到萧厄这个名字,就料到皇后早晚必有此问,遂笑笑,答道:“厄字既可解作厄难,也可解作渡厄。以此字取作姓名者,多半幼时曾有过不同寻常之经历,然到此时厄难已过,从此可保无忧矣。这和山野村夫为儿女取下贱名以敬鬼神是同一个道理。我观此女命相,实为名凶命吉之人,故而方才向娘娘道贺。”

自会真横死之后,来和便是朝中、宫中硕果仅存的一位精擅占候、望气之术的神仙了,他既说萧厄是名凶命吉之人,独孤伽罗提了半天的一颗心才总算落了地,吩咐人拿了两匹上好的绢帛来奖赏来和,随后带着来和亲往武德殿向杨坚禀知一切。

不知是因得伐陈大军北上之力,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突厥大军进攻至渭水北岸,便停滞不前了。伴随着左仆射高颖亲率伐陈大军先头部队两万抵达长安,连日来杨坚一直郁闷着的心情也大大地有所好转起来。

因此,当独孤后带着来和前来向他禀知后梁公主萧厄与次子杨广命相配合,二人成婚乃大吉之事时,杨坚更觉心情舒畅,当场便传命来和定下迎娶的良辰吉日,并将迎娶后梁公主过门的一应事体都交由独孤伽罗主持。

独孤伽罗素知杨广和长姐杨丽华二人情谊深厚,出了武德殿,便赶到弘圣宫亲口向女儿传达这一喜讯,杨丽华得知父母已为杨广择定后梁公主作为晋王妃,既惊且喜,也顾不得母女二人心存隔阂,主动与独孤伽罗说说笑笑地商量起如何迎娶新媳妇的种种事情来了。

按当时婚嫁礼仪,下聘、纳征、纳采、择日、迎娶等诸道程序当然一样都不能少,因来和已择定了迎娶后梁公主的良辰吉日在五月间,距今尚有两三个月的时间,独孤伽罗和杨丽华母女二人商量,拟请求杨坚提前召杨广回长安,就在长安为两人成亲完婚。

只因杨广的这门婚事,即连长安城中的百姓也仿佛沾了些喜气,随着西北军情的趋稳,也开始三五成群地聚拢于街头巷尾,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晋王娶亲的事来了。

然而,长安宫中为杨广迎娶后梁公主一事忙活得热火朝天,作为当事人的杨广远在千里之外的并州,对自己即将娶亲成家一事还浑然不知,正心烦意乱地和新近从营州匆匆率军赶回并州的六叔杨爽,以及以左右两位仆射张威、王韶为首的河北道行台一班台僚打着一场口水官司。

若不是意外地得知杨广在并州招募兵马,并转守为攻,于大年夜突厥强袭雁门关的次日便下令大军出关,攻取白道州的消息,奉杨广之命前往营州请求杨爽回师关内的张衡还真的难以说服杨爽从辽东撤回十万大军。

杨爽虽说是杨广的六叔,可论年岁比杨广的大哥太子杨勇仅大了不到三岁,也是一位血气方刚的年轻统帅。此次他临危受命,被兄长杨坚册任为河北道行军元帅,率军初至河北,就恰逢突厥出动撤出临榆关,紧接着他统领大军又一举击溃了据守营州的高宝宁一部,可谓是连战连捷,无往而不利。如此一来,杨爽的内心便有些膨胀了,执意要率军出关,逼迫高句丽王高汤向他低头服软,主动交出高宝宁。

但是当并州隋军与突厥开战的消息传至营州后,杨爽纵使再不情愿从营州撤军,放高汤一马,也只得向全军下达了回援并州的命令。因为,杨爽还没有忘记,他这位河北道行军元帅要面对的主要敌人并非远在辽东的高句丽,而是称霸漠北数十载,军力强大的突厥。

第351章 王爷也得守规矩

杨爽率军撤回至并州时,杨广早已从突利可汗处罗喉手中收复了白道州,听到六叔已率大军回援并州的消息,杨广满心欢喜地从白道州赶回并州来见六叔,却不料两人才一见了面,杨爽就屏退众人,板着脸质问杨广道:“阿纵,你虽是皇兄册任的河北道行台尚令,但皇兄有令在先,凡河北道境内行军征战之事,须得由我来做主、定夺。目下并州内外,毫无来由地增加了数万军队,为何至今没有人来向我这个行军元帅报知一声?”

杨广没想到杨爽劈面就给自己来了这么一问,一呆之下,忙陪笑将这件事的前后由来向六叔解释了一遍,末了仍嬉皮笑脸地冲杨爽说道:“六叔,就地招募兵源这件事本由重建骠骑营而起,及至报名应征的人达到了数万人,我寻思着不如索性将这些人补入并州府军,也可弥补河北官军之不足不是?再者,此次出关收复白道州,我率领出关的也是三万新招募的河北子弟兵,不也为朝廷收复了一座重要的城池吗?事先未向六叔通报一声,确是我的不是,就请六叔看在白道州大捷的份上,宥过侄儿这一回,如何?”

“小孩儿家不守规矩,事到如今,还敢在我面前狡辩”杨爽听了杨广这番解释,非但没有被他说动,反而更凭添了几分怒气,黑着脸训斥杨广道,“你就地征招丁壮,重建近卫骠骑营本帅可以置之不理,但未经本帅同意,就擅自征招多达三万人加入并州府军,你可知,单凭此一条,我就可以先斩后奏,要了你的性命?”

眼见着六叔真动了气,竟然说出了要杀自己的话,杨广再也笑不出来了,但同时他心中仍感到有些不服,便收敛起笑容,低声嘟囔道:“事情有你说的这么严重吗?我除了是河北道行台尚令外,还是左武卫大将军,为何不能决定募兵之事?”

杨爽本想着自己一动了怒,杨广毕竟年幼,心生怯意,向自己服个软,认个错,尔后再按自己的意图,将征招来的河北丁壮大半遣散,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难不成他还真要杀杨广这个侄儿?

但杨广却不肯轻易地低头服软,仗着曾率领这几万于河北当地招募来的军队收复了一座白道州,居然在自己面前亮出了左武卫大将军的身份,公然和自己叫起板来了。杨爽也是年轻气盛,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来?

一怒之下,杨爽冲议事厅外大声传命道:“来人,传本帅将令,急召张、王两位行台仆射来此议事。”

传命之后,嘿嘿冷笑着对杨广说道:“好啊,阿纵,在六叔面前摆起官谱来,咱叔侄俩既然说不到一处,那就公事公办,请两位行台仆射来,一同论出个是非来。”

杨广生就一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也被杨爽蛮横的态度激起了心中怒火,把脸别过一旁,一言不发,静候张威、王韶两人前来一起论理。

大大出乎杨广意料的是,非但左仆射张威坚定不移地站在了杨爽一边,委婉地指责自己不该越俎代庖,干预军事,而且连不久前赞同自己就地募军,并跟随自己出关攻取白道州的右仆射王韶,面对着卫王杨爽咄咄逼人的气势,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主动检讨起自身的错误来了。

只是,杨广年轻,又被六叔杨爽撩起了心头的怒火,头脑不够冷静,没能从王韶看似认错的一番话里辨听出他回护自己的真意。

得到两位行台仆射的一致支持,杨爽自觉占到了理,他虽然气盛,却也并非不懂得疏不间亲的道理。眼见着杨广失去了后援,脸色涨得通红,也不愿过份得罪这位侄子,遂有意放缓了语气,改用近乎商量的口吻冲杨广说道:“虽说就地募军这件事做得不合乎规矩,念在这支新军也曾为朝廷效力的情面上,本帅就不做过多追究了。兵,并非越多越好,而是越精越好。晋王只要答应,从这三万河北新军中挑选出一万人,正式纳入并州府军的行伍,将其余两万人遣散,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你看怎样?”

在张威、王韶二人在旁听来,杨爽如此处理这件事,已是给足了杨广的面子:既没过份追究他未经执掌河北道军事的行军元帅同意,就擅自招募新军的责任,又一口答应保留下一万新军,正式纳入府军的行伍。

张威也就罢了,王韶听罢杨爽这番话,冲杨广紧使眼色,示意杨广见好就收,向杨爽低头认个错,便可成功地保留下一万精锐的河北新军。

可是,杨广此时但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吐不快,哪儿还理会得王韶冲自己暗递眼色,强压着心头的怒火,站起身冲杨爽抱了抱拳,软中带硬地回应道:“多谢卫王承全,我来并州出镇前,曾蒙母后赏赐下八百万钱,充做军资,被裁汰下的两万人也不用遣散,我情愿拿出这八百万钱供给他们。再者,卫王统军犹在营州时,我就已向长安发回奏章,请求父皇允准我率军赶赴西北,对阵突厥,这两万人断断遣散不得。”

“那,那好吧。”杨爽被杨广顶得一个劲儿只干咽唾沫,顾及到张、王两位行台仆射在场,是正式商议公务的场合,不便对杨广痛加申斥,只得转而求其次,向杨广提出新的要求道,“论理,晋王应是代天子巡狩北境的首脑,我等自无权对晋王所做的决断横加干预。然我受当今天子明诏册任,委以方面征伐之权,不能不尽心竭智,以报圣上,但求从今以后,凡涉军务,晋王再无需过问。”

因就地招募新军而与卫王杨爽之间起的一场纷争经争执双方的相互妥协就这么结束了:在杨广的极力坚持下,杨爽默许了两万新军驻扎在并州城外,等待杨坚诏旨下达,是否准杨广奏请,命他率军增援西北,再论去留同时,杨广也被迫答应杨爽,从此以后,再不过问河北道军务,征伐之事,仍以杨爽将令为凭。

第352章 旷野狩猎

杨广自白道州返回并州后,等待多日,既未等到父皇杨坚准其率军增援西北的一纸诏令,也没盼来突利可汗处罗喉劝说突厥大可汗摄图从西北撤军的消息,反倒因为与六叔杨爽之间起了一场关于就地募军的纷争,使得收复白道州给他带来的喜悦心情变得糟糕了起来。

出于统一军令的考虑,杨爽虽然勉为其难地同意由杨广出资供养,保留下了两万河北新军驻扎于并州城外,却为这支新军指派了新的统军将领,要求这去新军同其它府军保持一致,进退行止只能听从自己统一将令。

如此一来,杨广除了每天上议事厅旁听两位行台仆射处置政务,就是到晋阳宫观看鱼俱罗等人操练骠骑营军士,日子过得很是无趣。好在有安若溪、萧萧、瑟瑟等亲近之人和他做伴,陪他说话解闷儿,否则,杨广已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如今在并州城中已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大闲人。

这一天,杨广闲来无事,忽然想起,自携“黑将军”到并州出镇以来,还从未带它到野外狩过猎,便同李彻商量,要带“黑将军”到并州郊外狩猎。

李彻因从王韶口中听说了杨广和杨爽叔侄之间那场激烈的纷争,知道杨广连日以来心中烦闷,便答应了杨广的要求,并亲率张须陀、鲜于罗等骠骑营骁勇之士陪同杨广出城狩猎。安若溪放心不下,也执意跟随杨广一同出城,杨广拗她不过,只好同意要她扮做骠骑营军士的模样夹杂在张须陀、鲜于罗等人之间,带她一道出城。

其时已至二月末三月初,并州地处北境,犹是春风料峭,乍暖还寒的时节。杨广肩头架着猎鹰,由数十名骠骑营将士前后簇拥着出了并州城南门,按照当地向导的指引,转而向东面的一处旷野策马走来。

“王爷,并州城外这个时节,要想猎到虎豹狼熊这些猛兽是不可能的,但猎到些诸如野兔、野鸡,甚至是野猪之类的猎物,倒也不难。”向导牵着“铁蹄龙”,边带着杨广向前走,边回头讨好地向他解说道。

“可我怎么听说,初春时节,正是猎熊的最佳季节呢?但不知并州附近,有没有猎熊的所在?”杨广坐在马背上,极目望去,但见并州城南,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田野,提鼻一嗅,还能隐隐闻到田间地头施过冬肥的气味儿,随口冲向导问道。

李彻与杨广并马而行,听他竟向向导打听起了猎熊的事,忙冲向导使了个眼色,故意转移杨广的注意力,笑着提醒他道:“王爷,这只海东青自随王爷到并州以后,还从没帮王爷捕捉过一回猎物吧?目下咱们已到了城外,王爷不如放它出去,看它能否替您捉到一只猎物。”

“好啊,好啊。”杨广冲李彻连连点头答应着,又偏过头对肩头的“黑将军”说道,“小黑,关了你几乎一个冬天,今天也该放你出去撒撒欢儿了。”

边说边替“黑将军”摘下了眼罩,抬手朝前方远处的旷野中一指,说声:“去吧。”

李彻等人但见“黑将军”陡地双足用力,从杨广肩头腾身而起,展开双翅,犹如一团黑云般迅捷地飞向了前方的旷野,转眼间在众人的视线中缩小成了一个黑点儿。

“齐安公是否懂得相鹰、训鹰、放鹰之法?”杨广目送“黑将军”远去捕猎,饶有兴致地问李彻道。

“回王爷,末将虽从未亲手训养过一只猎鹰,但也粗通相鹰之法,王爷这只黑将军实为海东青中之上黑袍,我没看错吧?”李彻有意逗杨广开心,笑着反问他道。

“齐安公好眼力。快瞧,它已捕到猎物,飞回来了。”杨广把手向前方一指,惊喜地叫道。

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黑将军”一双利爪紧紧地抓着一只肥大的野兔就飞了回来,将吓得半死的野兔往杨广马前一扔,在杨广头顶飞舞盘旋着,等待主人下一步的指令。

“黑将军”如此迅速地捕获到猎物,大大激起了杨广的好胜之心。他扬起马鞭,朝“铁蹄龙”后胯上猛抽一鞭,冲马前的向导和军士们大叫一声:“让开,我也要练练箭法,和小黑比试比试,看谁捕获的猎物更多。”

不待李彻阻拦,“铁蹄龙”驮着杨广奋起四蹄,一溜烟似地向旷野之中跑了出去。“黑将军”似乎也明白了小主人想要和它比试较量的意思,振翅紧随其后飞了过去。

“铁蹄龙”跑出队列不多时,杨广就在野地里发现了一只被惊起的野兔,在马背上摘弓搭箭,正欲瞄准野兔,将它猎杀,突见前方不远处野兔跑过的地方陡地出现了一团红色的东西,疾速地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狐狸,红狐狸”杨广眼尖,一眼瞧出那团红色的东西是一只火红毛色的狐狸,受到野兔逃窜的惊吓,飞奔而去。

眼前出现了更加诱人的猎物狐狸,使得杨广立马放弃了射杀野兔,边冲头顶上飞跟过来的“黑将军”吩咐道:“你去抓野兔,这只红狐狸就留给我了。”边纵马跟在红狐狸直追了下去。

狐狸相较其它动物,智商的确高出许多。这只红狐狸一发现身后有猎人纵马追来,立马调头向一片田地当中飞窜而去,一路飞奔着还不忘记迂回前进,专找蒿草茂密的地方疾穿而过。大约是在它聪明的头脑中认为,田地是人们种庄稼的地方,寻常猎人是不会纵马踩踏田地的,而往蒿草茂密的地方钻,既可隐藏自己的身形,躲避猎人的射杀,又能惊起蒿草丛中别的动物,给自己打打掩护。

杨广此时哪理会得红狐狸的这点儿小心思,瞅准一个机会,“嗖”地就射出一箭。他跟随长孙晟习练骑射多日,箭法虽称不上精妙,但也非泛泛之辈,这一箭紧擦着前方红狐狸的头顶飞了过去。红狐狸吓得脚下一软,就地向前打了个滚,直滚到了前面草丛当中。

第353章 撂荒

杨广误以为自己一箭射中了红狐狸,心中得意,策马飞奔至草丛边,伸出手中的长弓就来拔弄那丛蒿草,想看看红狐狸是否被射倒在草丛之中。

却不料,草丛中突然窜出条大蛇,腾身而起,直扑向杨广。杨广胯下的“铁蹄龙”欲保护主人不受伤害,两只前蹄高高地抬起,想要阻挡大蛇扑向杨广,却将疏于防备的杨广甩落下了马背。草丛中的红狐狸趁机溜出草丛,飞奔进了前方的田地。

杨广意外地被甩下了马背,也顾不得身上摔得生疼,翻身正要跃起,那条草丛中窜出的大蛇已扑在了他的身上,三角脑袋上一双小如绿豆般的眼睛冒着寒光,吐着血红的舌头,就要向他脖颈处咬来。

杨广吓得一闭眼,心说:完了。

然而,随后传入他耳中的却是一声长长的马嘶声。杨广迅即睁开双眼,这才发现,就在大蛇准备朝自己下口的当口,“铁蹄龙”用两只前蹄狠狠地踩在了大蛇的尾部。大蛇负痛撇下杨广,掉头向“铁蹄龙”扑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杨广迅速地抄起掉落在身边的长弓,用尽浑身的力气朝大蛇挥了过去,和“铁蹄龙”共同来应付大蛇的进攻。

“嗖。”

一支羽箭从杨广身后飞来,不偏不倚,正钉在大蛇高昂的脑袋上。大蛇登时像一瘫烂泥样瘫软在了地上,死了。

“王爷,你没受伤吧。”张须陀手持长弓,当先策马赶到杨广近前,瞅了瞅地上的死蛇,关切地向杨广问道。

杨广见是张须陀发箭射死了大蛇,却一点儿也不肯领他的情,黑着脸从地上翻身爬起,一言不发地跨上“铁蹄龙”,径直向前方的田地当中就要飞驰而去。

“王爷,不可纵马入田地,仔细踩踏了田里的庄稼。”随后策马赶来的李彻见此情形,忙大声劝阻杨广道。

杨广在田地边上勒住“铁蹄龙”,回头气哼哼地冲李彻叫道:“你瞧瞧,这田里哪有庄稼?我今天非要猎杀了那只红狐狸,亲手剥下它的皮不可。”

“千万使不得啊,王爷。”当地的那位向导一溜小跑着飞奔至杨广马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声劝止杨广道,“红狐狸是神物,王爷千千万万伤他不得啊。”

“一只红狐狸,算得什么神物?”自幼深受无神论教育的穿越者杨广不屑地答道,随即向赶至近前的众骠骑营军士喝令道,“把这片田地给本王围起来,今天不猎杀了这只红狐狸,我还就不回城了呢。”

“王爷且慢。”安若溪听向导说得郑重,心知其中必有故事,遂走到杨广马前,边打量着杨广是否身上带了伤,边劝说他道,“齐安公所说甚是,王爷即便要围猎,也切不可纵马入田,踩踏了地里的庄稼。这位小哥既是并州当地人,又称红狐狸是神物,千万伤它不得,王爷不如就听听其中的缘由,以免误伤了神物,招惹祸端。”

杨广回头向那片田地里望去,早已不见了红狐狸的踪影,气恼地伸手指向田里,冲安若溪说道:“你看清了,这田里哪有一根庄稼?”

李彻这时也策马至近前,帮安若溪劝杨广道:“狐狸天性狡诈多端,王爷也不必对这只红狐狸太过记恨。咱们还是到前面那片旷野之中再找寻其它的猎物吧,免得败坏了王爷今日出城狩猎的兴致。”旋而转向跪在杨广马前的向导,饶有兴致地问道:“我方才听到你向王爷禀说红狐狸是神物,伤它不得,其中可有什么说道,不妨说来听听。”

那向导受到李彻的鼓励,用怯怯的眼神望了一眼杨广,见他无话,方拱手说道:“王爷,列位将军,我也是听家中长辈说起,想当年,前齐皇帝带着他最宠爱的淑妃冯氏就是因在并州城外的猎场中射杀了一只红狐狸,剥下它的皮给冯淑妃做成了一领披肩,而惹恼了上天,才使得齐朝灭了国的。长辈们还说,红狐狸现身,本属大吉之兆,只要放它一条生路,上天必对放生之人有厚报的。照此说起来,小的还要给王爷您道喜呢。”

杨广听向导信中雌黄,当众拍起自己的马屁来,心中仍觉咽不下方才打猎不成,反险些丧命这口窝囊气来,没好气地回他道:“得了,反正红狐狸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任凭你怎么编排就是。”说着,就欲拍马动身,继续前往旷野中狩猎。

“王爷,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安若溪向田间凝望多时,若有所思地向杨广问道。

“奇怪什么?”杨广顺着她的目光再次向空荡荡的田间望了望,不解地反问她道,“奇怪田里没长庄稼吗?”

“正是。”安若溪抬头向天上望了一眼,正色答道,“王爷请想,目下正值春耕农忙时节,此刻已日上三竿,田间地头却不见有一个人影,田里也不曾种下庄稼,这正常吗?”

李彻经安若溪这么一说,也附和道:“对呀,王爷,咱们出城这一路走来,我隐隐约约也觉得有哪里不对,经安姑娘一提醒,才恍然想起,沿途所见,确有撂荒之嫌。”

“齐安公,若溪,为何会出现撂荒呢?”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杨广都生长于城市,缺乏农村生活的经验,因此对李彻和安若溪所说听得不甚了了。

李彻欲言又止,还是安若溪与杨广情份特殊,心中少了份顾忌,开口答道:“出现撂荒的原因无外乎有两种:一种是天灾,一种是**。无论是哪一种,种庄稼得不到好的收成,抑或不足以养家糊口,便会出现农家撂荒,别谋生路的现象。”

“要是庄户人家都不肯种庄稼了,城里城外的这许多人要靠什么来养活呢?”杨广倒没从安若溪有些笼统的回答中听出更多的意思,直截了当地想到就问。

“所以说王爷,这决不是一件小事。要是万一河北道治下十九座州府都出现了大规模撂荒的现象,后果难以设想,王爷切可等闲视之啊。”安若溪恳切地答道。

杨广低头沉思片刻,两唇间忽然吹出一声召回“黑将军”的长哨,向李彻等人吩咐道:“回城。”

第354章 河北世家

杨广因到并州郊外狩猎解闷儿,无意中发现了并州城外有大片的田地,且经李彻、安若溪等人提醒,当即意识到这一事态的严重性,果断中止了狩猎,打马返回并州,找来张威、王韶两位行台仆射,查问详情。

依照两位行台仆射的分工,劝课农桑之事归由右仆射王韶该管。王韶被杨广问起除并州城外,河北道治下诸州府今春可曾出现大规模撂荒的现象,不知什么原因,脸上的神色显得有些尴尬,只含糊其辞地答说,行台户曹及司农台确曾发现有若干州府出现撂荒的现象,现已颁下公文,要求各州府衙署对此严加劝止,尽快恢复农耕。

王韶还向杨广表示,他愿亲自分赴诸州府,抓紧督办此事。

自从六叔杨爽返回并州,自己和他之间产生了那场募兵纠纷之后,杨广就明显地感觉到了王韶变得不再像之前那么耿直、刻板了,似乎也像左仆射张威那样,为人处事变得圆滑、小心了起来。

此时听王韶说到他知道确撂荒之事,并且已采取了应对措施,杨广心头暗自松下一口气来。

不料左仆射张威听罢王韶的一番话,却不冷不热地开口说道:“只怕事情没有王仆射方才向王爷禀说的那样简单吧。仅据我所知,就有幽、并、恒、代、定诸州出现了当地州府劝说归农,而当地世家豪族以门下缺少人丁为由,拒绝开犁春耕的现象,王仆射为何不向王爷据实禀明呢?”

王韶前因赞同、支持杨广就地募兵一事与左仆射张威之间产生了严重分歧,此时听他毫不留情面地指责自己对杨广隐瞒实情不报,才恍然察觉到自己和张威之间嫌隙已生,心下不由得一凉,立马起身拱手向杨广解释道:“下官以为,世家豪族并非出自真心要撂荒田地,而欲以此为由,逼使朝廷遣散新招募的三万新军,以弥补其门下丁壮的流失。其症结并不在农,而在兵。故方才未向王爷禀明。”

“王仆射,听你这一说,本王倒更加糊涂了。”杨广受了张威的挑拨,对王韶也产生了不满,紧盯着他质问道,“河北十九座州府,上百万人户,本王就地征招区区三万人入伍,弥补军力不足,怎会使得当地世家豪右门下丁壮缺失到要撂荒田地的地步?”

“这”王韶为难地抬头望了望杨广,似有难言之隐不便向杨广明说。

“河北道治下诸州,向有天下粮仓之称,关中租调,大半出自河北。因此,对目下出现的各州府农人撂荒之事,两位仆射切不可等闲视之,姑息纵容,以致造成不可收拾之局面。依本王之见,尔今卫王已率大军返回并州,北面突厥暂可无虞,就有劳两位仆射及行台一班僚属,自明日起,就分赴诸州府,督促各州府衙署加紧劝说农人归农吧。”见王韶被自己问得无言以对,杨广也不欲过份为难于他,遂向张威、王韶两人共同下达了命令。

张威、王韶两位仆射领命,带领一班行台僚属分赴诸州府劝课农桑,走了不到五天,就有把守并州东门的军士来禀报杨广,说是并州东门外聚集了数十位河北道治下各州府世家豪右的代表,要进城求见晋王。

因前几天刚听两位仆射提到过,各州府农人大规模撂荒多半出自当地世家豪右背后主使,杨广也正想当面见识见识这些势力庞大的世家豪右倒底是何许人也,便吩咐守城军士放这些世家豪右的代表人物进城到行台衙署来见自己。

为挫一挫这些关东、河北世家豪右的气势和威风,杨广特地传命李浑在行台衙署内外排列一队全副武装的骠骑营军士,自己则带着张须陀、鲜于罗两位亲信将校一脸肃穆地端坐议事厅内,静候这批人的到来。

约摸半个时辰之后,仍不见这拔所谓的河北世家豪右的代表到来,杨广正觉纳闷儿之时,忽听议事厅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一名骠骑营军士双手捧着张名贴匆匆走进议事厅,向杨广呈上名贴,报称:“各州府郡望唯恐惊扰王爷理政,情愿于衙署门外聚集等候,单由一人代表众人进衙署来面见王爷。”

杨广接报,心中暗笑:我道这些世家豪右是何等人物,原来才到了我这行台衙署门外,便都心生怯意,不敢进来见我了。

这样想着,他展开军士呈上的名贴,注目观瞧,但见禀贴上居中由上至下写着一行挺劲有力的大字:渤海郡望封隆之。

杨广初到并州之时,曾听王韶等人向他介绍过,河北一带,世家豪右势力庞大,威望素著,单单崔、李、卢、郑这天下四大高门之中,就有赵郡李氏和范阳卢氏两家立家于河北道治下,除此之外,并州王氏、清河张氏等也颇享盛名。可今天这些天下闻名的世家豪右却无一人抛头露面,反而只推选出一位他从没听说过的渤海郡望封隆之做为他们的代表,进衙来见自己,多多少少出乎杨广的意料之外。

“请他进来吧。”既然只推举一人进来见自己,就没必要排布下阵势,把气氛搞得如此紧张了,杨广冲厅外两厢列队的军士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暂且退下,客气地用了一个“请”字,命前来报信的军士将封隆之请进议事厅来。

稍顷,一位身着紫色锦袍,身材高大的老者跟随在军士身后,步履从容地走进议事厅来,向居中而坐的杨广略微欠了欠身,拱手说道:“渤海封隆之见过晋王殿下。”

因见这老者行礼过于草率,佩刀侍立在杨广身侧的鲜于罗当即冲他喝问道:“你是何等身份样人,见了我家王爷,为何不行大礼参拜?”

封隆之全不半分惧色,微微一笑,淡然答道:“老夫只拜君皇,东宫太子在老夫面前,尚要持弟子之礼,何况是今日面见一朝的藩王?”

杨广听出他话中大有来历,摆手拦下鲜于罗,也笑着向封隆之问道:“但不知长者曾在哪朝居官,官居何职呀?”

自魏晋南北朝以来,世人评门阀高下,多以其祖上官位高低为凭,杨广之前从未听说过渤海封氏的名号,又见封隆之自矜身份,在自己面前说出东宫太了见了他,也要持弟子之礼的话来,故有此问。

“回晋王殿下,十年前,老夫曾官居太子太保之职,后因年老体衰,奉旨回乡荣养,自那以后,就从未出过渤海郡一步。”封隆之年老嘴碎,像唠家常似地答道。

第355章 老夫要杀人

看封隆之的年纪,约在五十岁上下,依次推算,十年前,他年屈不惑,就曾官居太子太保的高位,理应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前朝重臣,怪不得诸世家豪右要共同推举他来见自己呢。

这样想着,杨广对封隆之的态度更加恭敬了些,请他一旁看座喝茶已毕,方陪着笑脸向他问道:“长者此来,不知为了何事求见本王啊?”

封隆之也不起身,在座中朝杨广拱了拱手,答道:“我等自诸座州府会聚并州,求见王爷,一是为祝贺王爷初至并州,就打败突厥,收复失地,二来也为给王爷送一份薄礼来的。”

杨广见封隆之虽有些矜持,持礼也有失恭谨,但听他说及此行是为向自己道贺、送礼而来,而并非自己先前猜测的那样,是为了讨要丁壮而来,心下不免有所释然,抱拳回了一礼,自谦道:“本王代天子巡狩一方,自有保境安民之责,何劳长者不远百里而来道贺致礼呀?本王尚未离京之时,曾听父皇说起,关东世家,门风清正、贤德倍出,今日观之,果然如此”

封隆之坐着听罢杨广这一席褒奖关东世家的话,也不谦让推辞,接着向杨广解说道:“老夫方才向晋王殿下说到要送一份薄礼来,说来惭愧。认真说起来,这实在算不得是什么礼物,而是提前向朝廷缴纳今年一年的租、调罢了。”

“提前向朝廷缴纳一年的租、调,这是为何呀?”杨广心中一动,似有所悟,顺口问道。

“只为近来各州府衙署皆向我等诸家逼问今春撂荒一事,我等诸将迫不得已,才备下了区区这份薄礼,会聚并州,来亲手向殿下献上,以表我等关东世家心向朝廷的忠心。”封隆之两眼直视着杨广,言辞恳切地说道。

说了半天,这几十位关东世家的代表会聚并州,还是为撂荒一事而来的呀。至此,杨广才恍然大悟道。

“长者多虑了。”杨广耐着性子,劝说封隆之道,“撂荒一事事关民生大计,各州府衙署依律劝课农桑,本是极寻常之事,何来逼问一说啊?长者及诸位世家豪右的这份心意本王心领了,然这份厚礼是万万不能收下的,还烦劳长者转告诸位世家豪右,突厥屡屡来犯,实系我华夏官民共同之敌人,招募丁壮从军,抵御突厥入侵,究其根本,也是为了保境安民,确保诸位世代积累下的财货不被突厥胡寇抢掠一空,与撂荒并无直接关涉。”

封隆之嘿嘿一笑,丝毫不为所动地回应道:“王爷既然先提到了招募丁壮从军一事,老夫不妨也实言相告:我等诸人会聚并州之前,已将该向朝廷缴纳的一年租、调交与了各州府衙署,今天到此面见殿下,只为恳请殿下遵循历朝历代之成例,放回我等家中之应征从军之奴仆、客户。数月前殿下就地募军之时,我等顾念彼时突厥猖蹶,故而未对家中奴仆、客户应征从军多加阻拦,尔今白道州失地已然收复,朝廷大军也自辽东返回并州,如不严令这些人回乡归农,老夫担心,长此以往下去,再没有人愿意老老实实地在田间地头耕耘了。”

正所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杨广坚持不遣散就地招募来的数万新军,其实是着眼于西北战场一旦急需援军,他好亲率这支新军驰援西北,却没想到在这支新招募来的新军当中夹杂了许多人身并不自由的奴仆。

耳听得封隆之所言既顾全了朝廷募军抵御外敌入侵的大局,又搬出了遵循几百年之久的主仆礼法,自已想要当面驳倒他,确属不易。杨广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据实向封隆之解释道:“长者有所不知,关外突厥一部虽暂行退去,然西北突厥主力已入侵关中,一旦朝廷于西北有事,尚需这支河北新军驰援西北,以解燃眉,故此,本王至今仍保留下了这支新军。据本王所知,河北一带,向为百姓聚居之地,即便少了三两万丁壮,也决不至到了无人耕田的地步”

未等杨广把话说完,封隆之已激动地挺身站了起来,打断杨广,顿足叫道:“晋王殿下,试问,倘若你身边的这几位背着跑到外乡应征从军,你又该当如何?祖宗世代传下的主仆规矩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不顾了吗?”

眼瞅着封隆之在杨广面前如此无礼地大嚷大叫,张须陀、鲜于罗二人不约而同地跨步向前,就要把他强架出议事厅去。

“退下。”

杨广涨红着脸喝退了两名近卫,沉思移时,方勉强对封隆之说道:“长者所说,确关乎主仆礼法,本王岂敢漠然视之?然古来也有军功赎身之说,为兼顾各方所需,今日本王就与长者当面立一约定:新军当中,凡身在奴籍者,除非曾立有重大军功者,概由诸世家列出名册,经本王差人查实后,即行交由原主人好生发落。如何?”

他自谓身为镇守一方之堂堂藩王,面对一位前朝致仕多年老臣咄咄逼人的质问,能主动做出这样的妥协、让步,已给了封隆之莫大的情面,以封隆之为代表的关东诸世家豪右得到他的亲口承诺后,再无不肯恢复农耕的理由了。

没想到,封隆之听杨广当面向自己做出了妥协,虽满意地冲他点了点头,却又提出了一个请求:“老夫代表衙署门外的诸位多谢殿下承全。老夫不敢奢盼王爷能立下字据,保证遣反各家奴仆回乡,但求王爷能立斩一人,以示诚信。”

“哦?”杨广十分不快地睨了封隆之一眼,带着三分好奇地问道,“不知长者要本王斩杀的是何人哪,他犯下了何罪,以至于长者要他偿命啊?”

“此人原是老夫家中的客户,名唤罗艺。他不但背着老夫擅自应征从军,而且为求脱身,在临从老夫家中出走前,还杀死了两名欲阻拦他的家奴。如此大凶大恶之人,老夫欲求殿下立斩之以示诚信,殿下不致拒绝吧?”封隆之眼露寒光,咬着牙说道。

第356章 点到为止

客户不在奴籍,大多数情况下是贫苦的平民为躲避直接向朝廷缴纳租调而主动投靠于世家豪右门下,乞求庇佑,而与主家形成一种雇佣关系。这部分人虽然名义上保留了自由之身,但因其与主家之间紧密的经济依赖关系,实则与奴仆并无很大的差异。

封隆之当面揭出罗艺应征从军前原是他家一名客户,身上背负有杀害两条人命的重罪,并且要求杨广立即将他斩杀,以向等候在行台衙署门外的诸位世家豪右表示诚信,这令杨广感到十分为难。

罗艺自大年初一当晚随鱼俱罗出关,在半道夜遇突厥铁骑的那场战斗中,奋不顾身地将突厥主将雍虞闾拖下马来,立下了首功一件。罗艺本人身受多处刀伤,侥幸保全了性命,至今仍在军营中养伤。自己于收复白道州后,曾当着营中诸将的面当面许诺,要晋升罗艺为骠骑营中的别将,以重赏其功。可此时,封隆之却要自己立斩罗艺,向他们表示遣散奴仆的诚意,杨广又怎么下得去手呢?

可杨广也很清楚杀人偿命这个浅显的道理,封隆之言之凿凿地揭露出罗艺杀人的事实,自己再要以罗艺立下重大军功来保全他,只怕会招来世人的诸多非议。

正在杨广左右为难之际,李彻闻讯赶到了。

“王爷既然已亲口做出承诺,只待你们列出应征入伍的各家奴仆名册,经查证无误后即可放人,封先生,你又何必急于一时,非要逼着王爷杀人示信呢?”李彻是在练兵场上听说有数十位诸州府的世家豪右代表进城求见杨广,担心双方见了面会起纷争,所以才匆匆从练兵场赶来的。当他听罢此事的前因后果,心知杨广不情愿杀了罗艺这员新收的爱将来取悦于诸世家豪右,便使出了缓兵之计,好言劝抚封隆之道,“封先生要是不放心的话,就请您先在并州城内馆驿当中先歇息几日,待我等将罗艺杀人一事查证清楚后,王爷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封隆之问明李彻的身份后,撇了撇嘴,说道:“李将军信不过老夫,老夫索性就依将军所说,在并州住上几日,待将军差人查清罗艺杀人的真相后,再求王爷取了他的性命也不迟。”

李彻见封隆之答应了自己的建议,忙趁热打铁,吩咐手下的军士带封隆之等数十人前往城中馆驿安置,好吃好喝地款待着,这才转过身来向杨广说道:“王爷,据末将察知,新军当中身在奴籍的军士人数当在五千左右,待这些世家豪右开列出名册后,遣返这部分军士应无大碍,但末将以为,罗艺却杀不得。”

“本王也不愿斩杀有功之人,但若罗艺杀人之事属实,只怕本王也难以救他活命。”杨广对李彻赞同他遣返新军中身在奴籍的军士颇感欣慰,打心底里也不愿杀了罗艺,但苦于罗艺从军前若是真的杀过人,自己找不出充分的理由来保全他的性命。

“王爷就没觉得今天这些世家豪右会聚并州,来找王爷讨要各家奴仆,这件事背后另有蹊跷吗?”李彻善意地提醒杨广道,“王爷今日既当面许诺要遣返新军中身在奴籍的军士,再斩杀了现为骠骑营军士的罗艺,此事一旦在河北道治下诸州府民间传开,王爷的威信何在?所以,末将以为,即便罗艺真伤过人性命,也杀他不得。”

杨广其时穿越回隋朝已有大半年的时间,对维护自身的威信和尊严这些事已开始有了些意识,听李彻说到即便罗艺真的伤过人性命,也因他是自己身边的近卫,一旦杀了他会有损于自己的威望,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对李彻说到的数十位世家豪右的代表会聚并州此事另有蹊跷感起了兴趣,然而再向他多问时,李彻却只肯点到为止,再不肯多说一句了。

无奈之下,杨广遂吩咐李彻,要他帮自己用心找出一个搪塞封隆之的法子,能保下罗艺的一条性命。

“王爷,单凭封隆之的一面之辞,就认为罗艺先前真的杀过人,未免失于草率。依我之见,王爷不如立即指派一位可靠、干练之人,前往渤海郡封氏家中查明实情后,再做定论。对此,封隆之想必也无话可说。”李彻目光闪烁地望着杨广,似乎话中有话地建议杨广道。

“那,就派金才去渤海郡走一趟吧。”虞孝仁至今没有返回并州,杨广将身边的亲信将佐想了个遍,觉得以李浑的身份、才干,派他前往渤海郡查明罗艺杀人实情最为合适。

李彻遵命走后,杨广独自一人坐在议事厅内,思虑良久,仍然对今天诸州府世家豪右突然来到并州,以提前缴纳租调为名,向他索讨应征入伍的家中奴仆一事的来龙去脉理不出个头绪来,便闷闷不乐地带着张须陀、鲜于罗两人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

安若溪自跟随杨广出城狩猎,无意中发现了并州城外有大片撂荒的田地之后,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如处置不当,将直接影响到杨广今后能否在河北立稳脚跟,因此,连日来,对杨广采取什么办法来应对此事格外上心。今天,当封隆之等人会聚于行台衙署门外,要求见杨广时,安若溪就从被安排在衙署内外担任警戒的骠骑营军士口中得知了此事,如今见杨广愁眉不展地返回了小耽,忙屏退众人,交杨广迎入上房,关切地询问起了诸世家豪右的来意。

待安若溪听杨广简要地向她讲述了封隆之来并州求见自己的来意,并被他向自己问到李彻所说这件事背后恐另有蹊跷,究竟指的是什么时,安若溪反倒笑了。

“王爷莫忘了,李将军也是官身,又怎肯向王爷细说其中的关节利害,轻易开罪于人呢?你用心想一想,数十位当地的世家豪右从各州会聚于并州,来向王爷讨要家仆,如果诸州府衙署及时阻拦的话,他们会到的了并州吗?”

杨广望着安若溪笑颜如花,将信将疑地问道:“若溪,你的意思是说,诸州府衙署在有意纵容这些世家豪右会聚并州,向我讨要家仆?他们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第357章 丽人再献妙策

安若溪收敛笑容,提醒杨广道:“王爷对河北道治下十九座州府衙署现任官吏的情况就没有耳闻吗?这里多属前齐故地,当今圣上立朝未久,所用各州府官吏必定多为前齐故吏,他们这些人有的就出身于关东世家,有的是这些世家豪右的门生弟子,难保和这些世家豪右之间没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今天封隆之等数十人会聚并州,要求王爷放回各家奴仆,纵然不是出自这些州府官吏的主意,他们多半也是对此持姑息迁就的态度,甚至不排除有个别官吏有意把这个难题推给王爷来处置的可能。”

杨广年轻气盛,闻听此言,勃然大怒,重重地一拍几案,挺身而起,恨恨地说道:“这些个州县奸吏,吃着朝廷的俸禄,却吃里扒外,帮着当地的世家豪右来挤兑本王,待我命人一一查实之后,一个也不轻饶他们。”

安若溪见杨广动了怒,忙劝导他道:“王爷暂且息怒,历朝历代做官的,有哪个不是如此呢?齐安公执意不肯向王爷禀明其中的详情,多半也是担心王爷一怒之下,迁怒于这些州县官吏,影响了朝廷大局呀。”

“我处置几个贪官奸吏,于朝廷大局又有何关碍?”杨广兀自心火难消,反问安若溪道。

“王爷请想,当今圣上岂会不知,任用前齐故吏在河北道治下诸州府为官多存弊端的实情?朝廷之所以没有撤换掉这些人,实是因为面对突厥入侵,仍然需要这些熟悉当地民情的官吏来安绥地方,保证各州府的安宁。如今突厥外患未消,王爷若用雷霆手段重处了这些州府官吏,极易招致他们背后势力强大的世家豪右与朝廷反睦,进而影响到共御外敌的大局,岂不因小失大,得不偿失吗?”

“纵使你说的有些道理,方才齐安公也劝我不必对这些世家豪右太过迁就、宽容,以致失了朝廷的威严。今日封隆之那老儿竟堂而皇之地以罗艺曾杀过人为由,要我斩杀罗艺,向他们表示诚信,我若不揭穿他们官民勾结,对抗朝廷的真相,又拿什么来保下罗艺的一条性命呢?”杨广虽已被安若溪说动,却仍觉心有不甘,悻悻地反问安若溪道。

“原来王爷是为如何能保全下罗艺的一条性命做难呀。”安若溪眼见杨广的脸色有所缓和,遂故作轻松地将他拉回座中坐下,笑着说道,“现就有军功赎命的成例,王爷为何想不起来呢。罗艺为击退突厥而身负重伤,且又已被招入王爷身边的骠骑营,王爷以此为由,保下他一条性命,又有何难?”

“我并非未曾想到过要用这个办法保下罗艺一条性命,但你有所不知,罗艺原系封隆之家中一名客户,为应征入伍擅杀封氏家奴,今日封隆之搬出主仆礼法来要求我将罗艺斩杀,除非父皇已正式恩诏承认了罗艺所立军功,否则我是断难循用军功赎命来保全他的。”杨广据实答道。

军功赎命确要待朝廷正式确认之后方可援用,而如今的难题是,封隆之先以主仆礼法来要求杨广这位河北道的最高行政长官斩杀一名曾犯下杀人死罪的家中客户,杨广如欲强引军功赎命成例来为罗艺开脱罪责,则难免有庇护罗艺之嫌,极易招人口实。思虑至此,安若溪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其实,杨广之所以动了执意要保下罗艺一条性命的心思,往深里说,并非仅仅出于维护自己威信,抑或因为爱惜罗艺这个人的原因,而是他以一个穿越者的身份,实在不愿看到隋唐演义里鼎鼎大名的人物刚一登场亮相,就这么迅速地因罪问斩。然而,令杨广真正感到为难的是,他又找不出一个充分的理由来保全罗艺的性命。因此,他才索性向安若溪说出了这个难题,想要自己身边这位足智多谋的“女诸葛”帮自己出出主意。

“王爷,就地募兵原是我最初向你建言的,没想到如今给王爷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但是此举也为朝廷收拢河北旧齐故地的民心,共御外侮提供了帮助。我以为,王爷要想改变河北道治下十九座州府官吏与当地世家相互勾结,暗中与朝廷作对的现状,就应当继续采用收拢民心,分化、瓦解彼等的办法。或许这也是能够保住罗艺一条性命的唯一一个办法。”凝眉沉思多时,安若溪忽然抬起头向杨广说出了这番貌似风马牛不相关的话。

杨广一点儿也没有责怪安若溪当初向自己建言就地募兵,重建骠骑营的意思,听安若溪话中似有自责之意,忙好言安抚她道:“你这是说到哪儿去了。若不是因你当初的建言,就地招募得三万军士以弥补军力不足,又怎会有出关收复白道州的大捷?你大可不必为此自责,快说说,你想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办法能顺理成章地保全罗艺的性命?”

听了杨广暖如初春艳阳的一番劝慰,安若溪美丽的脸庞上浮现出一种知足的笑意,柔声答道:“王爷能如此体谅婢女,我心甚慰。王爷可还记得当初婢女因犯下不可饶恕之错,娘娘,不,公主和王爷从轻发落,命我以公主佛门替身入万善尼寺出家修行的往事?”

“若溪,我”提起赶安若溪出府的往事,杨广更觉对她不住,张了张嘴,想要替自己辩解几句,话到嘴边,又觉无从辩起,只得改口嗔责道,“我再不准你以婢女自居。”

安若溪见杨广会错了意,忙解释道:“我曾听王爷说起过,前朝武帝攻灭前齐以后,在前齐故地大兴灭佛之举,致使河北道治下至今未能保留下一座完整的佛寺,僧尼信众更是难觅往日的踪影,为此,百姓心存不满,多有悄悄在家佛礼佛者。王爷出镇已有数月,就没想过要重修佛寺,重塑佛、菩萨金身吗?”

杨广眼前一亮,又不确知安若溪忽而建言他重修佛寺,和保全罗艺性命有何关联,便冲她点了点头,问道:“父皇母后皆信佛,我也正有此意。但,不知重修佛寺与保全罗艺性命之间有什么关联之处?莫不是,你要罗艺去出家做和尚去吧?”

第358章 江陀子返乡

“正是。王爷,近百年来南北诸朝因循的成例,凡身在奴籍者,欲要脱罪免死,唯有两条路可走:其一,军功恩赦其二便是出家修行。罗艺一旦自愿舍身事佛,如同断去凡根,纵是其主家也不得再查究他以往犯下的罪错了。”安若溪冲杨广点头作答道。

要罗艺出家避祸,先得有寺院可供其修行才行,再者,封隆之已向自己提出要斩杀罗艺,以偿其杀人之罪,此时倘若罗艺突然剃度为僧,岂不会使封隆之为首的关东世家豪右认为,自己有意包庇于他,与此相比,似乎还不如直接了当地以罗艺立下军功为由保下他的性命。

杨广正在沉吟未决之时,就听安若溪继续说道:“请恕我直言,罗艺投军之前犯入死罪,不论其情由如何,断不可再留在骠骑营中。与军功赎罪相比,要其出家为僧以保其性命,既可顾全了王爷在关东世家面前的尊严,又能将他发落于外,使王爷今后免受其扰。更为紧要的是,王爷在旧齐故地重修佛寺,如同就地招募丁壮重建骠骑营有异曲同工之效,可趁机收拢人心,化解旧齐官民心中对朝廷怀有的戒心,望王爷思之。”

杨广虽然心里还有些舍不得放罗艺离开骠骑营,但听安若溪所说确乎在理:骠骑营负有近卫重任,倘若收留一个曾犯下死罪的客户在其中,难免会给自己带来种种的麻烦,便低头默许了。

“可是,若溪,罗艺昔时的主家已向我揭露了罗艺有人命在身的实情,此时再要他出家为僧,是不是为时已晚哪?”杨广面带忧虑地问安若溪道。

“王爷身为代天子出镇一方之朝廷藩王,自应有处事待人的威严,岂可被封隆之之流牵着鼻子走?”安若溪收敛笑容,郑重地说道,“如果王爷仍有顾虑,不妨先许下封隆之,要他开列出封氏门中应征入伍之奴仆名单,立即遣返之,以示诚信。我料那封氏老儿得了王爷这份好处,也不敢再强求王爷斩杀罗艺了吧。尔后,王爷便向传命河北道治下诸州府衙署,重修佛寺,再塑佛像,以收民心”

杨广被安若溪说得脸色一红,心中惭愧:我一个堂堂的皇子、亲王,遇事反不如安若溪一个弱女子有见识,有担当,想起来真叫人汗颜哪这样想着,他不由挺直了腰板,胆气也似乎壮了几分。

“王爷,门外有江陀子求见。”正在这时,守护在上房门外的鲜于罗向房中通禀道。

“传他进来吧。”杨广看了一眼安若溪,向门外吩咐道。

江陀子弓着背应声走了进来,抬头见安若溪也在房中,略一迟疑,方冲杨广拱手施礼道:“江陀子见过王爷。”

“江先生,你来得正好。”未等杨广开口,安若溪已笑盈盈地走到江陀子身边,向他问道,“你是定州人,王爷方才正跟我说起,要在河北道治下诸州重修佛寺,不知江先生以为此举当否?”

江陀子今日来求见杨广,原是因北境战事暂息,欲央得杨广允准,放他返回定州老家的,不料才一进门,就被安若溪向他问及是否应当重修佛寺一事,瞪着一双眼睛望了望杨广,见他冲自己点头示意,认同了安若溪的问话,方思忖着答道:“王爷,安姑娘,虽说老夫蒙圣恩,离开定州已有近十年光景,然至今仍能回想起十年前,定州城中几乎家家供佛,户户焚香的情景。据老夫所知,不单定州一城如此,只因前齐高氏皇帝尊祟佛法,其境内最盛时建有佛寺不下万座,剃度修行之僧尼几达国人之半,尔今王爷果欲重修佛寺,正是顺天应人之举呀。”

听到江陀子说起前齐一朝时剃度修家之僧尼几乎达到了国人的一半,不止杨广,即连安若溪也颇吃了一惊,忙向江陀子问道:“前朝北周武帝灭佛,这许多的僧尼都去了哪里呢?”

“唉。”江陀子叹了口气,答道,“武帝灭佛是在攻灭前齐之后,那时老夫虽人已在长安,可思乡心切,也曾向人打听过当年家乡的情形:据说,武帝灭佛,诏令僧尼还俗,大多数僧尼因而被当地的世家豪右收做了家中奴仆,役使驱做,苦不堪言哪。”

“那,依你此说,本王如今欲在河北治下重修佛寺,招回当年僧尼,岂不极易招致当地世家豪右的反对和抵触?”杨广心中一动,旋即问道。

“只要王爷差人能找出昔时各座佛寺的僧尼名册,重修佛寺,兼以招回当年僧尼便是顺理成章之事,世家豪右即使不情愿,也说不出什么来。”江陀子笃定地答道,“再者,河北灭佛时日未久,民心向佛,世家豪右身为当地郡望,其中也多有信佛之家,岂会因此反对和抵触王爷所下恩命?”

杨广受到江陀子这番话的鼓舞,原先烦闷的心绪好了许多,这才想起询问起江陀子来上房求见自己的缘由来。

“如今突厥已退,恳求王爷允准老夫返回定州老家,颐养天年。”原来,江陀子是来央求自己放他回定州去的。

“突厥虽暂时退去,却还会卷土重来,江先生又何必急于回定州呢?”突然听到江陀子要离自己而去,回想起数月前微服前来并州一路上曾多受过江陀子的好来,杨广心底里竟生出一丝不舍之意,温言相劝道。

“人老思归。老夫离开故土至今已近十年之久,家中亲人皆不知今尚在否?还望王爷体谅、承全,使老夫有生之年尚能返回故土,与亲人团聚吧。”江陀子说着,嗓音竟变得哽咽了起来。

“江先生,王爷是担心你的安危,才舍不得放你走的,并非一意阻拦你和家人团聚。”安若溪见此情形,忙安慰江陀子道,“你若一心牵挂着亲人,执意要返回定州,王爷,依我说,不如从骠骑营军士中挑选一二人,护送江先生返回定州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冲杨广递了个眼神。

江陀子一介王府花匠,安若溪居然要自己选派两名骠骑营军士护送他回定州,这也恁有点不合乎常理了吧。杨广闷哼了一声,未置可否。

第359章 叔侄再起争执

勉强答应了江陀子的返乡请求,待他走后,安若溪才向杨广解释原委:原来她是想要杨广趁机将罗艺发落出骠骑营,暗中授意他,于护送江陀子回到定州后,即在当地自愿出家为僧,以保全自身性命。

杨广心知安若溪替他做主,做此安排,多出于对他的好心回护,自也没有更多的话说,当下二人计议已定,遂由杨广出面,命人前往馆驿向封隆之当面说明,要其开列出家中从军奴仆名册,并于次日将他开列出名单的三十九名新军军士一一遣返。

封氏门中家仆得到晋王恩赦、遣返,其余世家豪右得此音讯,俱都不再怀有疑虑,纷纷向李彻等人呈递上各自应征从军的家仆名册,一心等待查实验证后领人了。

只是令杨广颇为不快的是,封隆之领回了三十九名从军家仆,犹坚持要杨广斩杀罗艺以偿其前罪。

李彻见封隆之对罗艺怀有如此之大的仇恨,必欲将其置于死地而后快,猜料罗艺所杀之人必是封隆之极亲极近之人,便暗中传唤罗艺来向其审问实情。

罗艺被李彻连哄带吓得一番严辞逼问,见再瞒不过,只得扑身跪倒在李彻面前,如实供出了详情:果如李彻所料,罗艺是因曾与封隆之的一位爱妾有了男女私情,为避祸才瞒着主人前来应征从的军,为急于逃出封府,罗艺竟一并将阻拦他的一位封氏家仆与痴心要跟随他一起从军的那位封隆之的爱妾杀了。

李彻一经从罗艺口中讯问出了实情,当即命将罗艺暂押军中,一刻也没敢多耽搁,立马如实禀明了杨广。

杨广听李彻禀罢罗艺杀人的实情,不由得顿生悔意:早知如此,自己不如就应封隆之所请,将罗艺在军中枭首示众也就罢了,何苦费尽心机地要为这么一个禽兽不如之人多做开脱呢?

“王爷,罗艺这厮虽不肖,然毕竟如今已是骠骑营中军士,倘若将其罪状公诸于众,末将担心恐有损王爷的声誉呀。”李彻不无忧虑地提醒杨广道。

“我欲借故将他差往定州公干,并暗命他就在定州出家为僧,待过得些时日,齐安公设法怎样?”杨广紧咬牙关,用手比划了一个刀砍的手势,授意李彻暗中派人到定州要了罗艺的性命,以出自己心中的这口窝囊气。

李彻也恼罗艺心狠手辣,没有一丝犹豫,当即便领受了这项差使。

在安若溪的建议下,杨广趁诸州府世家豪右齐聚并州之时,将他们传招于行台议事厅,当面向他们说明了自己欲传命在河北道治下十九座州府重修佛寺的想法,并征求他们的意见。以封隆之为首的诸世家豪右刚得到杨广答应遣返其各家从军家仆的恩惠,虽然明知重修佛寺,会导致先前被勒令还俗,寄身于其门下为奴的一应僧众重返寺庙,给他们带来不小的损失,但当着杨广的面儿却也说不出什么来,只违心地奉迎杨广,称其此举是上应天意、下合民心的大大善举,众世家豪右皆愿鼎力助成此事。

杨广大喜,当即命安若溪带领骠骑营军士包饺子款待诸世家豪右的代表。封隆之等人受宠若惊之下,主动向杨广表示,一俟各自从军家仆得以遣返,随其回到所居州府,便立马帮助州府衙署,力劝各州府农户百姓恢复春耕、尽心农事,向朝廷多缴租赋,以报答晋王殿下的大恩。

眼见着一场诸世家豪右会聚并州、蓄意生事的风波渐渐平息了下去,杨广欣喜之余,不禁深有感触道:自己身边有安若溪这位“女诸葛”相伴,执掌河北道十九座州府,上百万户移民百姓,庶几可以无忧矣。

内部的一场因撂荒而起的纷争才得以初步平息,前不久刚率军从辽东营州回援并州的河北道行军元帅、卫王杨爽又因是否当出兵攻取突厥大可汗牙帐所在地都斤山,再次和杨广产生了激烈的争执。

目下,距正月里杨广与突利可汗处罗喉立约:处罗喉以两月为限,力劝其兄沙钵略从西北撤军,已然过去了一月有余,可至今杨广尚未得到处罗喉关于劝沙钵略撤军一事的任何答复。

在此情况下,率军回到并州,重掌河北道军权的卫王杨爽便向杨广提出,为逼使突厥主力从西北撤军,缓解长安、关中等地的军事压力,他欲亲统麾下十万大军,乘虚向都斤山发起进攻,请杨广坐镇并州,为其督运粮晌。

杨广因与处罗喉约定的两月期限尚未届满,颇不愿六叔提前向突厥发起反攻,力劝杨爽于并州稍候几日,待两月期满后再率军北上不迟。

“阿纵,我听说你初至并州不久,说曾和那处罗喉立下过一纸互不侵犯之和约,结果又如何?尔今你竟还如此执迷不悟,轻信处罗喉劝说沙钵略退兵的一派胡言,就不怕因此误了军机,受到皇兄的责罚吗?”因有过雍虞闾于大年夜率军强袭雁门关的教训,杨爽话说得可谓是振振有辞,连李彻等将领在旁听了,也暗自点头称是。

“六叔,处罗喉与雍虞闾、宇文般若等人大有不同,我离京出镇前,父皇命我随长孙先生熟悉突厥语言、习俗及各部落详情,当时,长孙先生特地嘱咐过我,突利可汗处罗喉仁心宽厚,与其它四位突厥可汗大不相同,必要时可施离间计诱其内附我大隋朝廷,借以分化突厥诸部。当六叔率大军尚在辽东未返之时,突利可汗差人致于我,主动提出要力劝其兄沙钵略从西北撤军,重启与我大隋的和谈,我观其所为,确乎发自诚心,并无虚言相欺之意。现今朝廷诏命未至,约定之期未满,六叔就急于发兵北上,攻取都斤山,殊为不妥也。”杨广十分恳切地劝阻杨爽道。

两人正在争执不下之时,忽见有军士来报称:裴虔通将军陪同前来传达诏命的礼部会郎裴矩已到了行台衙署门外,等候王爷传见。

第360章 我要成亲了!

杨广听得自已太学的师父裴矩与前些时派回长安报捷的裴虔通已到了行台衙署门外,精神登时为之一振,忙命军士请他二人进议事厅来相见。

杨爽听军士报称裴矩是传达朝廷诏命而来,不由得望了杨广一眼,将注意力转移至了厅口。

过不多时,果然见裴矩满面春风地在前,裴虔通紧随其后,二人相跟着走进议事厅来。

“裴师傅为传达父皇诏命,不远千里而来,一路之上多有辛劳,请坐,看茶。”杨广虽是晚辈,论职份高于杨爽,因此首先开口说道。

“下官见过晋王、卫王。”裴矩躬身向两位亲王施过一礼,却不急于落座喝茶,而是单向杨广说道,“下官恭喜王爷,贺喜王爷了。”

“哦?不知小王喜从何来呀?”

裴矩闪了杨爽一眼,微笑着说道:“卫王今日也在此,下官欲先传达诏命,再向两位王爷禀明详情,不知可否?”

杨广和杨爽对视一眼,叔侄两人俱从座中站起,北面而立,将裴矩迎向上首站定,恭听诏命。

裴矩面南而立,展开携来的诏,抑扬顿挫地宣起诏来。

什么?我要成亲了

杨广听裴矩宣完诏,不由得愣在了当地,全然忘记了从裴矩手中接过诏。

“晋王殿下,请接诏。”裴矩见此情形,忙压低声音提醒杨广道。

杨广恍然惊觉,伸双手从裴矩手中接过诏,随口向他问道:“如今西北战事如何?突厥已经撤军了吗?”

他只道是西北危局已然缓解,突厥主力已自关中撤军,父皇母后才会想起替他定下这门亲事,差裴矩前来传招他回长安成亲,故有此问。

“阿纵莫急,还是先请裴侍郎坐下说话吧。”杨爽陪在杨广身边听罢裴矩宣诏,原本紧绷着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开口提醒杨广道。

裴矩于下首坐下后,方从容回答杨广道:“只因南陈国中发生变故,圣上已调江淮大军北上,加之太子殿下已率军离京,亲自坐镇咸阳备胡,目下突厥大军被挡在渭河北岸,无法渡河,长安形势确有所缓解。圣上和娘娘听闻王爷率军出关,收复白道州的捷报,俱都欢喜非常,前些时指派下官为使臣,向后梁国主提亲,已为殿下择定了一位命相相合的后梁公主。娘娘牵挂殿下稚龄就藩,此次差下官前来传诏殿下回京成亲,也为与殿下母子相见,以解相思之情,还望殿下体察。”

杨广哪儿会想到,自己仅仅不满十四岁的年纪,父皇母后就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还特地派裴矩前来并州传诏自己回京与后梁公主成婚。之前他虽已和安若溪有了男女间的私情,却压根也没想到年纪尚如此便要和什么后梁公主成亲,正式成为一位有家室的王爷。

他听裴矩向他解释罢这桩婚事的由来,脑子里仍觉乱哄哄的,理不出个头绪来。

要是我现在就成了亲,若溪又该怎么办?杨广于男女情爱方面心思单纯,自然头一个就想到了这一世的初恋对象:安若溪。

不,我决不能做出对不起若溪的事来。杨广于心中警醒着自己道。

“虞孝仁为何没同你们一道返回并州?”心中打着逃婚的念头,杨广转向陪侍在旁的裴虔通问道。

“回禀王爷,虞将军身染重病,一时无法返回并州向王爷复命,末将随同裴侍郎离京之前,他专一托末将回来转告王爷,只待他病情有所好转,即从速返回并州。”裴虔通低着头,语意含糊地向杨广回禀道。

“孝仁得了什么病,病情竟沉重到如此地步?”杨广关切地问道。

“这末将也不很清楚。只是在长安虞府见到虞将军时,他尚难以下地走动,听说是一个多月前在长乐驿中突然发病,以致如此。”

“长乐驿中突然发病?”杨广心怀疑虑地盯着裴虔通,自言自语地问道。

“阿纵,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个大病小灾的。既然皇上、娘娘传诏你回京成亲,我看,你还是抓紧召回两位行台仆射,尽快与裴侍郎一道返回长安去吧。”杨爽见杨广颇有冷淡裴矩之意,忍不住开口劝他道。

“此事倒不必过于着急。”裴矩此时也察觉出杨广神情有异,遂冲杨爽拱手说道,“晋王殿下的吉日定于五月初六,尚有一段时间。下官临来前,娘娘有话交待下,请王爷务必安排好行台政务,再返京成亲。”

送裴矩前往城中馆驿安歇之后,杨广再无心与杨爽争执该不该出兵进攻都斤山一事,推说身体不适,辞别了杨爽,从议事厅返回了自己居住的小院,一门心思地盘算起如何设法推掉这门亲事来。

安若溪见杨广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突然回来,吓了一跳,误以为他得了什么急病,忙服侍他到寝房躺下,就要传唤郎中来为杨广瞧病。

“若溪,倘若有朝一日,我成了亲,你会离开我身边吗?”杨广伸手拉住安若溪,神色紧张地问她道。

“王爷何出此言哪?我已身许王爷,今生便是王爷的人,怎会因王爷成亲而离开王爷呢?”安若溪回身劝杨广躺好,诧异地反问他道。

“我本想着待过上两年,再央父皇母后允准,给你一个名份,却没想到”杨广躲避着安若溪的目光,心怀愧疚地欲言又止道。

“莫非是皇上、娘娘已做主,给王爷定下了一门亲事?但不知选定的这位晋王妃是哪位朝中大臣府中的千金呀?”安若溪全然没有杨广想像的失落和沮丧,脸上犹带着笑意问杨广道。

“礼部侍郎裴矩今日前来传诏,父皇母后已替我择定了一位后梁公主若溪,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退掉这门婚事?”杨广紧紧地握着安若溪的手,用饱含期盼的目光望着她,问道。

“王爷是因为我的缘故才想着要退掉这门亲事?果是如此的话,我情愿再出家为尼,也决不愿耽误王爷的亲事,敬请王爷及早打消此一念头吧。”安若溪语气突然间变得冷淡了下来,从杨广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态度决绝地答道。

第361章 意外坠马

既得了安若溪不会因自己如此早地成亲而离开自己身边的承诺,又见她听说自己要退婚而恼将起来,杨广心里略微变得踏实下来。

待安若溪走后,他独自躺在床上,禁不住从怀中摸出那部随他穿越而来的手机,暗自琢磨道:要是手机里的电能长久用下去,该多好啊。这样至少我能上搜搜,历史上的杨广是否在如此小的年纪就成了亲。

以他不满十四岁的年纪,只因穿越回隋朝,附身在了杨广身上,才阴差阳错地过早有了性行为,对安若溪产生了一种爱恋的情感,却也因自幼受到现代社会一夫一妻制的教育和熏陶,猛然间很难接受除安若溪之外的第二个女人做他的妻子,所以,有着现代少年灵魂的杨广才会出于本能地对这桩从天而降的婚事产生抵触和逃避情绪。

尽管从感情上,杨广无法接受这门父母替他包办的婚事,但是,在长达半年的穿越生活中,他也十分清楚,中古时期的隋朝,即使贵为皇子、亲王,也无法自主地选择自己的生活,而大多数情况下,都需无条件地服从父母的安排。

杨广心有不甘地摆弄着手机,暗自琢磨着:如何才能再次改变历史的运行轨迹,躲掉这场这一世命中注定的这门亲事,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次日一早,鲜于罗就跑来向杨广报告了两个消息:卫王杨爽已开始整顿人马,准备出关进攻五原城;杨爽已差人传唤两位分赴各州督促恢复春耕的行台仆射张威和王韶尽早返回并州,拟于杨广随裴矩返京成亲后,接掌行台政务。

六叔的行动可够快的呀杨广接报后感叹道。

“突厥那边不是没有任何消息吗?”他关切地问鲜于罗道。

鲜于罗心知杨广近些天最为关心的便是处罗喉是否如约劝得沙钵略从西北撤军的消息,瞅着杨广脸色不善,遂陪着小心答道:“时辰尚早,说不得晚些时候就会有消息了。请王爷的示下,今天是到议事厅处置政务,还是先到校场观看骠骑营操演?”

“但愿今天处罗喉就会有消息传来吧。否则我也拦不下六叔出兵关外了。”杨广仰面叹息一声,随即吩咐鲜于罗道,“还是先是校场观看操演吧。”

鲜于罗得着杨广的准信,忙不迭地跑出去替杨广备马去了。

安若溪昨日因见杨广并无大碍,同时也因意外地听说杨广即将返京成亲的消息,暗地里伤心难过,便没有陪伴在杨广身边,独自一人回房安歇去了。此时也早早地起了身,赶来上房侍候,两人见了面,彼此都多了一份心事,不免有些尴尬。

安若溪听说杨广今日欲先到校场观看操演,一边吩咐萧萧、瑟瑟两人替他备下饭菜,体贴地要他吃过饭再去观看操演,一边劝止杨广道:“我瞅着王爷昨日身子不爽,校场上风大,今天不如就留在行台衙署,歇上一天吧。”

杨广却没有发现,安若溪一双眼睛红红的,昨日一夜未睡得安稳,摇摇头,答道:“骠骑营新军中出了罗艺这样的人和事,我担心军心动荡,还是先去校场上瞧上一眼方才放心得下。江陀子已动身返回定州了吗?”

“他上了年岁的人,思乡心切,一得着王爷的允准,当天就急着动身启程了,临行前也未来向王爷辞行,特地托我转告王爷一声,将来王爷如用得着他之时,他随叫随到。”

“这么说,罗艺也已经护送他前往定州了?”杨广喃喃自问道。

两人说话间,萧萧、瑟瑟两名侍女已为杨广端来了饭菜,杨广随便往嘴里拔拉了两口,就撂下碗筷,出门带着张须陀、鲜于罗两名近卫骑马直奔位于晋阳宫内的骠骑营校场而来。

确如杨广所料,封隆之来到并州,揭出罗艺应征从军前曾背负两条人命的消息近日来在骠骑营新军中不径而走,在近二百名新补入骠骑营的这批河北勇士当中,既有不少和罗艺身份相同的客户,也有个别人与罗艺的经历相似,在应征从军前也曾有过劣迹,因此,一听说封隆之当面要求杨广斩杀罗艺,这些人也变得骚动不安起来,直到见罗艺被李彻调往定州公干,而没有被下令处死,这些人才稍稍感到心安了些。

负责新军操演的鱼俱罗因自己曾向杨广举荐过罗艺,也颇不自安,为避免罗艺杀人事发,影响到自己,带兵操演起来变得越发严厉了起来,军士们稍不如他的意,他便动辄拳脚相加,搞得手下这群前不久曾在收复白道州一役中立下首功的新军苦不堪言。

杨广带着张须陀、鲜于罗二人骑马走进晋阳宫,迎面就传来鱼俱罗大声呵斥军士的声音:“他奶奶的,射箭都像你们这个射法,不要说骑在马背上的突厥铁骑,就是站在原地不动的死靶子,你们也难射倒它。都给老子瞧仔细了,瞄得要准,拉弓要满,发箭要狠”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硬弓拉得如满月一般,瞄准距自己百步之外的一座标靶,“嗖”地就是一箭,被他训得抬不起头来的一群军士们眼睁睁地看着那箭从面前飞过,笔直地钉在了靶心之上,不由得齐声叫好道:“将军神射,我等皆心服口服。”

鱼俱罗被众军士当面一夸,心中不由得意起来,仍旧板着脸训斥众军士道:“射中靶心只是实战须做到的第一步,下一步还须射中活物,才能于临阵时杀敌建功,打败突厥铁骑。”说着,又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弯弓搭箭,抬头瞄准校场边一棵大树枝叉间的鸟窝,随手又是一箭。

鱼俱罗臂力惊人,这一箭射出去,直将那座鸟窝从树枝间射落下来,鸟窝中受到惊吓的鸟儿四散奔逃,有几只慌不择路,没头没脑地奔着杨广迎面飞了过来。

“铁蹄龙”背上驮着杨广,一个没留神,被飞逃至近前的一只鸟儿张嘴啄在面门上,疼得它发出一声长嘶,两只前蹄陡地高高抬起,将杨广从马背上撂了下来。

第362章 一跤跌出来的逃婚理由

单单是从马背上摔落在地也就罢了,偏偏“铁蹄龙”救主心切,一发觉自己受惊之下将马背上的主人撂了下来,忙转身低头要来向主人表示歉意,却不料后蹄正踩在了杨广的左腿上,跟在马后的张须陀、鲜于罗二人听得杨广在地上发出一声惨叫,唬得两人忙纵身向前,一个用力拉住“铁蹄龙”的缰绳,防止它再乱踩乱踏,一个急忙俯身欲搀扶杨广起身。

杨广在鲜于罗的搀扶下,双腿才一用力,只觉左腿小腿关节处一阵钻心的疼痛猛然间袭来,疼得他大叫一声,身子从鲜于罗的双手间坠落于地,刹那间额头上便沁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鱼俱罗听到身后传来人喊马嘶之声,回头一看,这才发觉杨广已倒地受了伤,急忙带领众军士飞奔着赶到近前,帮着鲜于罗将杨广翻过身,平躺在草地上,仔细查看起杨广左腿上的伤势来。

“快,请郎中来,为王爷诊治伤情。”众人之中,唯有张须陀头脑最是冷静,眼瞧着杨广的伤情决非鱼俱罗等人能够诊治得了,遂大声提醒鲜于罗道。

待鲜于罗一路飞奔着出了晋阳宫,请到郎中返回校场,已见杨广疼得昏死了过去。

郎中替杨广仔细诊视过左腿上的伤情,沉着脸向在场的鱼俱罗等人介绍道:“诸位将军,王爷的左腿腿骨已断,眼下救治的唯一办法便是设法替王爷接续上断骨,卧床静养百日,至于百日后会不会落下病根,我也不敢保证。”

鱼俱罗心知杨广落马受伤是因自己射落树上鸟窝引起,心中难免惴惴不安,听得郎中此说,一把扯住郎中,急吼吼地探问道:“你快说,要是万一百日之后,王爷左腿落下病根,又会怎样?”

“将军放心,性命无忧,只是王爷今后走起路来不甚便利罢了。”郎中生怕鱼俱罗一怒之下,会殃及自身,有意把话说得甚是婉转。

“你是说,本王日后有可能变成瘸子?”脸色腊黄的杨广挣扎着仰起上身,向郎中追问道。

郎中默默地点了点头。

杨广于校场外意外地被受惊的“铁蹄龙”踩断左腿的消息很快便在并州城内传散开了。

鱼俱罗怀着深深的负疚感,率领着一班军士将杨广抬回了行台衙署内的居住,安若溪才送走杨广不到一个时辰,忽然间见他被一群骠骑营的军士抬着回到了小院,大惊失色,忙招呼众军士将杨广抬至寝房安顿好,眼瞅着杨广脸上有了一丝血色,才吩咐萧萧、瑟瑟好生守在杨广身边服侍,自己则出门向随行而来的鱼俱罗和郎中细问详情。

还未等鱼俱罗等人向她讲述罢杨广落马受伤的经过,以卫王杨爽为首,李彻、段达等一班文武僚属及昨日前来并州传达诏命的礼部侍郎裴矩等人也都纷纷赶到了杨广居住的小院前来探视伤情。

安若溪以侍女的身份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多有不便,遂吩咐鱼俱罗等人带郎中将杨爽等人让往行台议事厅细说端详,自己则转身回房来照料杨广。

出乎安若溪意料的是,杨广躺在床上一见到安若溪,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了一丝笑意,当着萧萧、瑟瑟两人的面儿欣慰地冲安若溪说道:“这回我可回不了长安成亲了。”

安若溪被他说得哭笑不得,看着杨广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又觉心疼,遂也不顾有旁人在场,俯身边替杨广擦拭着汗,边嗔责他道:“怎会如此不小心,就被马给踩到了?要是日后变成了瘸子,我瞧你还笑不笑得出?”

杨广神情一滞,旋而笑道:“要是我真瘸了一条腿,今后便赖上你了,你不会嫌弃我吧?”

萧萧、瑟瑟见他二人如此,俱抿嘴一笑,一言不发地主动退出了寝房。

“你老实告诉我,今天这一跤,该不会是你有意为之的吧?”见房中没有了其他人,安若溪绷起脸,冲杨广责问道。

“我的好姐姐,我可对天起誓”杨广一急之下,两手撑起身子,就要对安若溪指天起誓,身子才一抬起,就被安若溪慌忙扶住,重新将他放到了床上,用手轻轻地捂在杨广的嘴唇上,柔声劝阻他道:“我不过是一句玩话,你又何必当真呢?只是倘若皇上、娘娘知道了此事,还不知该怎样担心你呢?”

一提到父母,杨广受伤在身之人,心底不由得泛起了一阵对父母双亲的思念之情,目光也变得黯淡了下来。

杨广意外地坠马受伤,并州城内的文武群臣之中最感不安的就要属才到并州不到两天的裴矩了。

待杨爽召集众行台僚属于议事厅内听罢郎中对杨广腿上伤势的诊治禀报,裴矩率先向郎中问道:“依晋王目下伤势而言,能否耐受得了长途颠簸?”

郎中蹙眉答道:“倘按常情推断,晋王殿下受伤后,只需卧床静养旬月,待断骨处稍加弥合,即可以车载之通行无碍,但为确保日后不落下病根,还是小心为上。”

裴矩低头思忖良久,仍觉不敢轻易冒险坚持要杨广如期随他回长安成亲,便当即挺身向杨爽拱手说道:“晋王今日意外坠马受伤,恐难以于吉日前赶回长安成亲,下官欲即刻动身回京,向皇上、娘娘禀明一切,请旨定夺,望卫王殿下允准。”

杨爽知裴矩有诏命在身,自己不便多加挽留,遂冲厅内陪侍的军士吩咐道:“拿笔墨来,我要亲笔拟就一道奏章,烦劳裴侍郎一并带回长安,呈递给皇上。”

裴矩见杨爽答应了自己即刻返京的请求,趁杨爽提笔草拟奏章的空当,向杨爽暂且告退,出了议事厅,亲自赶来小院向杨广当面辞行。

“王爷只须安心于并州养伤,有关成亲事宜,下官相信,皇上和娘娘自会有后命下达的。”裴矩向杨广说明来意,温言劝抚杨广道。

“请裴师傅回长安见父皇、母后,但凡能替小王瞒着些伤情,便瞒着些,以免父皇、母后过于牵挂我的伤情。同时,有劳裴师傅代我转奏父皇,我拟于河北道治下十九座州府之中重修佛寺,重倡佛法,此举当行否,尚待父皇下诏明示。”

第363章 杨爽北伐

裴矩带着杨广叔侄的嘱托,匆匆离开并州返回长安后的第三天,两位行台仆射张威和王韶就回到了并州。

在病榻前,杨广听罢两位行台仆射关于此番分赴诸州督促恢复春耕情况的禀报,遂向他们说明了自己欲重修佛寺、重倡佛法的打算,以征求两位主要助手的意见。

这一回,连多与杨广政见相左的行台左仆射张威也对杨广借弘扬佛法之机欲图收拢人心的打算表示了极力赞同,而行台右仆射王韶在表示了支持的同时,还提醒杨广道:“王爷,据下官所知,前朝攻灭前齐后,曾下诏严令僧尼还俗,有为数不少的僧尼困于生计,只得寄身于当地世家豪右门下为奴。下官此次赴诸州府督促恢复春耕的半道上,已听说了诸州府的数十位世家豪右代表会聚并州,前来向王爷索还应征从军之家奴,倘若王爷欲在河北道治下诸州府重倡佛法,一旦传令先前出家修行之僧尼重回佛寺,会不会再次引来世家豪右的反对呢?王爷不可不预作防备。”

既然王韶主动提及了诸世家豪右会聚并州,索要家奴这件事,杨广便将此事的前后经过向两位仆射讲述了一遍,末了说道:“我受父皇重托,与两位仆射共同执掌河北道行台政务,诸世家豪右前此会聚并州,大有强逼本王就范,答应他们所提之请求之势,其背后若无诸州府衙署的暗中放纵和支持,本王量他们决无此胆量。此次我欲重倡佛法,如诸州府衙署再与当地世家豪右相互勾结,欲谋不轨,本王决不轻饶。”

张威职掌行台吏部,听杨广直言不讳地揭出诸州府衙署和当地世家豪右串通、勾结之事,自觉脸面上颇有些挂不住,忙起身向杨广赔罪道:“都是下官疏于管教,才会出现如此局面,请王爷治下官失职之罪。”

杨广本来只是想向两位行台仆射直言相告有州府衙署和当地世家豪右暗中勾结,对抗朝廷之事,提请他们加以防备,却不曾料想到张威会因此主动请求自己责罚他,忙在榻上欠身伸手虚扶道:“张仆射言重了。本王已察知,河北道治下十九座州府数千名官吏中,十之七八皆是旧齐故吏,父皇尚出于不得已要任用这些人,张仆射到河北道行台上任才不过数月,又何来失职之过呀?不过,由此一事,也须倍加留意,待北境局势趋稳后,应禀明朝廷,尽快简拔一批忠心报效朝廷的官员来河北任职,逐渐削弱当地世家豪右的势力。”

王韶也起身拱手道:“王爷所言甚是,关东世家中以河北诸州府世家豪右势力最为庞大,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这样的天下高门望族,其门人故吏可谓是遍布朝野,已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如不采用雷霆手段严加约束、整饬,日后必成大祸。如王爷方才所说,简拔官员到河北任职,逐步裁汰旧齐故吏固是一法,但如能收拢河北诸世家豪右之心,使其为朝廷效命,岂不更为便捷之法?”

王韶本人就出身于世家豪右之一的并州王氏,并且现任行台兵部尚的李雄出身于赵郡李氏,他二人皆称得上是河北世家豪右中忠心报效朝廷的代表。因此,杨广听王韶建议自己恩威并施,双管齐下,以拉拢河北世家豪右和大隋朝廷站到一边来为主,以采取种种方法侵削他们的势力范围为辅来对待河北世家豪右,心里虽觉他讲得有些道理,但因他本人就出身世家豪右,同时也不免对他这番话有所保留。

“是收拢其为朝廷所用也罢,是采用雷霆手段严加整饬也罢,都只能待北境局势恢复平静之后方能着手进行。两位仆射既已回到并州,不知可曾去见过行军元帅卫王?”杨广对王韶的建议未置可否,转而问起他们回城后是否去见过杨爽的事来了。

“下官等听说王爷坠马受伤之事,一回到并州,就赶来向王爷复命,尚未与卫王殿下见过面。”

“我有伤在身,平日里行动不便,你们替我留意着些,如果哪一天卫王决定率军出关,须当及时报与我知,切不可有所隐瞒。”眼看着与处罗喉先前约定的两个月期限将至,杨广担心在最后关头六叔会捍然率军出关,以致功亏一蒉,使他欲执行长孙晟提出的“离强合弱”的长远计谋落空,故才对两位行台仆射有此交待。

但是,杨广不想看到的局面却在他和张、王两位仆射会商政务的同时就已经出现了。享有专悃之权的河北道行军元帅杨爽手下的先锋大将,行军总管燕荣已率领两万先头部队北出雁门关,进驻到了百里之外的白道州,拟待杨爽亲率大军赶到白道州时,即继续向北挺进,矛头直指都斤山南面的突厥重镇五原城。

三天前,卫王杨爽亲笔写下了一道奏章,托急于返京向杨坚、独孤伽罗禀报杨广因伤无法按期回长安成亲消息的裴矩将这道奏章带回长安向杨坚呈上。在奏章中,杨爽向杨坚禀明了自己欲率军出关,以强袭突厥大可汗牙帐来迫使沙钵略从西北撤军的军事作战意图,并请求杨坚传命西北诸军紧密配合他行动,趁沙钵略急于撤军回救都斤山之际,给突厥主力以重创。

裴矩走后,杨爽因顾及到杨广刚刚受伤跌断了腿,不欲和他再起纷争,耐着性子在并州城内又坐等了两天,仍未能等到处罗喉说服沙钵略从西北撤军的消息,于是便当机立断,传命给先锋大将燕荣,要他率领两万大军先行北出雁门关,赶到白道州驻扎,随时等候自己的将令,向五原城发起强攻。

燕荣率军出发的第三天,也就是张、王两位行台仆射返回并州的次日,杨爽主动约了两位行台仆射,亲自来向杨广辞行。

当杨广得知杨爽已命先锋部队于两天前北出雁门关的消息后,情知两个月前与处罗喉所做的约定即将再次化为泡影,遂也不再坚持劝阻杨爽率军出关,主动向突厥发起进攻,而是请求杨爽区别对待突厥各部,集中军力对雍虞闾所率沙钵略部族军队进行重点打击,尽量避免与处罗喉所部军队发生正面冲突。

“阿纵,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痴心妄想着处罗喉会真的劝说摄图从西北撤军吗?”杨爽对杨广的过于天真执着颇不以为然,苦笑着反问他道。

第364章 五原大战(上)

“六叔,我虽对处罗喉颇有好感,但尚不致于如此信赖他,我是相信长孙先生的判断:处罗喉与其兄摄图所怀心思不同,素有与我大隋和睦共处之愿,故而才不愿与他反睦成仇,将他逼往摄图那一边。”杨广在安若溪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地向杨爽解释道。

“好好好,就依你此说,我此次率军出关,尽力不与处罗喉所部人马正面交锋就是。”杨爽也是真拿这个侄儿没了办法,冲杨广连连摆手道,“可阿纵你也莫忘了,处罗喉毕竟和摄图是同胞兄弟,他是断断不会坐视雍虞闾所部受到我大军围攻而置之不顾的,到时他倘若率军来援,可就怪不得我要对他下手了。”

“这个自然,但愿六叔此次亲统大军出关北伐,能早奏凯歌,得胜而归。”杨广发自真心地祝福杨爽道。

杨爽当着杨广的面儿,和张、王两位行台仆射详细交待了大军出征后筹措粮晌保证军需的一应事务,方抱拳辞别了众人,率领营中一班将佐来到早已安扎于并州北门外的军营,点齐六万兵马,浩浩荡荡地向北进发了。

因自始至终,隋军也未得到处罗喉差人劝说其兄摄图撤回攻隋大军的任何消息,所以,杨爽统领六万大军一出了雁门关,即命人向先期到达白道州的燕荣所部下达了围攻五原城的军令。

杨爽在从营州撤军回援并州之时,除留下幽州总管李祟带领三万人马防备高句丽外,带回并州来的有七万人马,为保证对盘踞于五原城的雍虞闾、处罗喉所部敌军的绝对兵力优势,此次杨爽出关北伐,除之前他带回并州来的七万人马之外,还特地从杨广就地招募来的新军中挑选了一万人带上,共计率领八万大军北上,欲一举拿下五原城,攻占位于都斤山的突厥大可汗牙帐,端掉沙钵略的老巢。

奉令担任杨爽所率大军先锋大将的行军总管燕荣出身将门,曾跟随杨爽屡次征战沙场,立下了赫赫战功,人送绰号“血屠”,意指其打起仗来不仅勇猛过人,而且下手极狠,敌将一旦败在他的手下,必定被他当场斩杀,决不留活口。

燕荣在白道州城中得到杨爽所下将令,一刻也未耽搁,立即指挥两万先锋大军从白道州拔营启程,朝着二百里外突厥境内的五原城便扑了过来。

待杨爽亲统中军赶到白道州时,燕荣带领着先锋大军已将突厥王子雍虞闾率军驻守的五原城团团围了起来,于正面向五原城发起了猛烈的攻击。

在燕荣所率领的两万先锋大军中,有一支近三千人的“特种部队”,专为攻城而来。这支“特种部队”包括五十台发石机,一千名火箭手和一千名掘子军。

与经宇文般若改良设计制造出的,能收发自如的重型发石机多有不同,燕荣带来用于向五原城发起远距离进攻的五十台发石机所抛出的石块重量远不及重型发石机,威力自然也逊色不少,却能在更远的距离,以更高的频率向城内抛掷石块。

五十台发石机在距五原城南城墙几达百丈的一处空地上一字排开,共同向城内抛掷起石块来,也打得城上的突厥守军苦不堪言,死伤无数。

燕荣手持一面令旗,驻马城外高坡之上,眼见一连数轮抛石攻击之下,五原城头上射下的箭雨变得稀拉下来,遂把手中令旗一挥,号令一千名火箭手逼近城下掩护,众步军肩扛云梯紧随其后,黑压压一片,向五原城下逼了过来。

五原城内,突厥主将雍虞闾接到禀报:前来攻城的隋军不但人数众多,而且以数十台发石机轮番向城内抛掷石块,守城军士伤亡惨重。雍虞闾一面差人向兵败白道州,退守都斤山的处罗喉所部求援,一面亲自提刀率领“狼牙五百骑”登上了城楼,前来督战。

雍虞闾站立于城头,放眼向城下望去,但见满目皆是隋军将士,像山洪海啸般向城下涌了过来,不由得也暗自倒抽了口凉气,忙命众军士加紧放箭逼退敌军,自已也从箭袋中抽出了一支“天狼箭”,弯弓搭箭,瞄准一个领军冲杀在前的隋军将佐,“嗖”地就是一箭。弓弦响处,但见那隋军将佐应声扑倒在地,再也没能起来。

“城外的隋**士们听了,请你们的统兵主将到近前来答话。”雍虞闾顺手抓过一名汉人通译,喝令他向城下的隋军喊话道。

燕荣于高坡之上,将战场上的形势看得真真切切,眼见着麾下的军士们即将逼近城下之时,城上飞射而下的箭支突然变得密急了起来,整排整排的军士被射倒在地,即连担任掩护攻城任务的火箭手中也有不少人中箭倒地,忙将手中的令旗高高地收起,传命撤军。

听到城上突厥人向城下喊话,要统军主将近前答话,燕荣将手中令旗交给旁边的亲兵,两腿一夹胯下战马,从高坡上纵马飞驰而下,来到距离城墙约四十丈开外的地方方才勒住缰绳,抬头冲城上叫道:“血屠燕荣在此,城上是哪位要我近前答话?”

燕荣只身独骑前来答话,倒着实出乎雍虞闾的意料,他手据垛墙,向城下的燕荣上下打量了两眼,回身命令汉人通译向燕荣约战道:“下面的隋军将领听清楚了,我乃突厥大可汗膝下长子雍虞闾。敢问这位将军,可愿与我城下一战否?”

燕荣用手中的马鞭指向站在城上的雍虞闾,哈哈大笑道:“你就是突厥王子雍虞闾?尔等眼见我大军已兵临城下,还在妄想使用缓兵计拖延时间,坐等增援,也罢,我今日就遂了你的心愿,你且放马出城,看你在我这镗下能走得多少回合?”

说着,冲身后一伸手,叫道:“拿我的镗来,众军列好阵势,看我活劈了突厥王子。”

正所谓“将壮兵胆,兵助将威。”有两名亲兵抬过燕荣惯使的凤翅镏金镗来,燕荣接镗在手,纵马在城下打了个来回,向城上的雍虞闾大叫道:“少要罗嗦,快快出城与我一战。”

第365章 五原大战(下)

雍虞闾望着城下叫阵的燕荣,心中打着主意:叔父处罗喉所部一万多人就驻守于距五原城三四十里外的都斤山,只要我能拖延两三个时辰,处罗喉率领援兵一到,五原城可保无忧矣。

“城下的隋将且等着,待本王子出城取你的项上人头。”雍虞闾冲燕荣大喝一声,率领“狼牙五百骑”下了城楼,飞身上马,从随行的亲兵手中接过两柄“镔铁狼牙棒”,吩咐人开了城门,风驰电掣般杀出了城来。

两军将士在五原城下排开阵势,雍虞闾纵马于阵前,和燕荣打了个照面,不由分说,举棒照定燕荣头顶便砸了下来。燕荣将手中“凤翅镏金镗”一横,架开雍虞闾的狼牙棒,挺镗便刺,二马盘桓,战在了一处。

雍虞闾素有“突厥第一勇士”之称,掌中这一对狼牙棒加起来,论份量丝毫不亚于鱼俱罗擅使的排云大刀,他将这一对狼牙棒抡将起来,专照着燕荣的致命要害招呼。燕荣虽然也是隋军行伍间一员数得着的猛将,身手、气力和雍虞闾相比起来,毕竟还略逊一筹。两人你来我往,堪堪战有二十多个回合,燕荣已显露出疲态,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

雍虞闾有心当场结果了燕荣的性命,挫一挫隋军的士气,遂于两马交错之时,扭项回身,抡起右手的狼牙棒,照准燕荣的后脑勺就砸了下来。燕荣听得脑后恶风不善,此时想要回身挺镗招架已然来不及了,只得缩颈低头,将自己的身子紧贴在马背上,避过对方这一棒。

哪知,雍虞闾这头一棒是试探燕荣所何反应的虚招,一见燕荣低头匍匐于马背上,雍虞闾变虚为实,这一棒径直照着燕荣胯下所骑战马的后胯便拍落了下来。

耳轮中只听得“啪”地一声,燕荣还未来得及回头观瞧,就听胯下战马发出一声痛嘶,扑通一声便坐倒在地,把马背上的燕荣甩出老远。

雍虞闾一招得手,急忙掉转马头,直奔地上的燕荣便冲了过来,欲趁燕荣落马之际,一棒要了燕荣的性命。

在燕荣身后的隋军将士一见已方的主将落马,立马便有阵中的弓箭手发箭逼退雍虞闾,十几名亲兵一拥而上,架起燕荣,逃回了隋军阵中。

“说好的单打独斗,为何不守承诺?”雍虞闾抡起狼牙棒,格挡着隋军射来的箭支,大声冲隋军阵中质问道。

燕荣胯下战马虽被对方一棒砸断了后胯,他人却没受一点儿伤,听到雍虞闾得意洋洋地在阵前叫阵,气得大吼一声,一把推开左右搀扶他的亲兵,伸手脱去上身的甲胃,半裸着身子从亲兵手中夺过一匹战马,翻身上马,二次返回阵前,与雍虞闾斗在了一处。

燕荣自出道以来,还从没碰到过像雍虞闾这样强劲的对手,心中打定主意:说什么老子也不能叫你活着离开阵前。他被人称为“血屠”,不仅作战勇猛,而且向以心狠手辣在军中著称,此时既起了与雍虞闾以命相搏的念头,便不再按常理出招,二次返回阵前,与雍虞闾对战不过五六个回合,遂趁两马交错的一刹那,从马背上高高跃起,整个人像一只大鸟般扑向了雍虞闾。

雍虞闾万没想到,燕荣居然会径直向自己猛扑过来,略一迟疑之时,身子已被燕荣死死地抱住,拖曳着一道跌下马来。

二人同时落马,燕荣却是有备而来,不等雍虞闾反应过来,就将他牢牢地摁于身下,举起油钵大小的铁拳,照着雍虞闾便是一通猛擂。

雍虞闾带出城来的“狼牙五百骑”眼见着王子被敌将拖下马来,立时便有数十骑从阵中飞出,想要来救,隋军这边也有上百名军士冲上前来,想要救回自己的主将。两军将士在阵前相遇,俱都急于救回已方的主将,刀枪相交,混战在了一处。

雍虞闾在未加防备的情况下被燕荣飞身扑下了马,死死地压在身下,不由分说就是一通老拳招呼,打得他眼前金星直冒,一时间也想不起奋力从燕荣身下挣脱而出,只拚命抬起两只手,紧紧地护住脑袋,把身体的其他部分尽留给了燕荣肆意捶打。

若是燕荣此时头脑清醒,立马吩咐冲至阵前的军士们将雍虞闾按住、捆起,那么这场五原大战便可提前以隋军大获全胜结束了。但是偏偏燕荣此时犹记恨着雍虞闾此前一棒砸倒自己胯下战马的前仇,心中起了要致对方于死地的杀心,哪还顾得上身下雍虞闾的死活,挥起铁拳,不停地砸向雍虞闾的浑身上下,大有将雍虞闾立毙于身下之势。

雍虞闾浑身上下挨了燕荣不下三五十拳,身上虽痛,但他的头脑却渐渐清醒了过来,趁燕荣专注于挥拳痛打自己之时,腰间陡地发力,用足浑身的气力,一下将身上的燕荣掀翻了下去,紧接着也顾不得全身的伤痛,从地上翻身爬起,跌跌撞撞地回身向已方阵中跑去。

燕荣眼见已到手的猎物要跑,哪里肯舍,怒吼着从地上一跃而起,纵身就向雍虞闾追来。

雍虞闾的亲兵之中有军士发现王子正向已方阵中跑来,后面紧跟着一个半裸着身子的隋将,立马便有二三十骑迎上前来,让过雍虞闾,挡在了燕荣身前。

“贼子,不是说单打独斗吗?有种再到阵前与我见个高低,拚个死活”燕荣手指着被众军士护在马后的雍虞闾,泼口大骂道。

雍虞闾意外地被燕荣扑落马下,没头没脑地挨了他一通老拳,也觉自己甚是窝囊,遂传命众亲兵退下,自己跨步向前,冲燕荣招手示意他上前来,与自己拳脚上再比高低。

燕荣见此情形,岂肯示弱,挥拳向前,两人就在马下拳脚过招,第三次战在了一处。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隋军和突厥双方将士在阵前点燃火把,都凝神屏气,观看双方主将这场拳脚大战。

认真论起拳脚上的功夫来,燕荣仍不是雍虞闾的对手,十几招过后,就被雍虞闾逼得连连后退,眼瞅着要败在对方拳脚之下了。

但是,燕荣既对雍虞闾已起了杀心,便不肯按照常理出牌,但以拳脚与他过招,眼见着自己将要退至雍虞闾先前被自己扑落马下,撒手扔下的一柄狼牙棒近前,故意脚下一软,假装翻身倒在了地上。

雍虞闾一见燕荣仰面倒地,心头一喜,纵身向前,抬脚就欲将燕荣踩在脚下,生擒活捉。可他那条腿刚一抬起之时,突见倒在地上的燕荣顺手从地上抄起自己扔在阵前的一柄狼牙棒,横着向自己另一条腿便扫了过来。

第366章 五原城破

其时,雍虞闾身体的全部支撑都在这条腿上,燕荣冷不丁地挥棒向他这条支撑腿横扫过来,迫得他不得不单脚用力一点地,身体向上高高地跃起,来躲过燕荣这一棒。

燕荣人仍然仰面躺在地上,眼见雍虞闾身子腾空离了地,遂瞅准时机,撒手扔棒,那柄重约四十斤的狼牙棒裹着一阵寒风直飞向雍虞闾的腰腹之间。

这一棒要是砸中,雍虞闾就算不被当场砸死,也得被砸成重伤。雍虞闾人在半空之中,眼看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身下奔着自己飞了过来,心中暗叫声不妙,急切间来不及作更多的反应,只得伸双掌用力向外拍挡。

狼牙棒之所以叫这么个名字,是因为它浑身上下都带着狼牙般尖利的铁刺。雍虞闾虽然掌力惊人,于身体腾空之际,伸双掌奋力向外一格,堪堪将燕荣当暗器朝自己丢过来的狼牙棒给推了出去,他自己的两只手掌也因迎面和狼牙棒上的铁刺碰在了一处,两只掌心俱被铁刺刺穿,鲜血立马从掌心流淌了下来。

“好你个使阴招伤人的鼠辈,休走,拿命来”雍虞闾但觉两只手掌掌心处痛彻心腑,待双脚落地,低头看时,才发现自己的掌心是被自己擅使的狼牙棒刺穿了两个大洞,不由得又气又急,大叫着跨步向前,就要和燕荣拚命。

正在这时,五原城上却传来了一串鸣金收兵的铜锣声。

雍虞闾听到这锣声,竭力按捺着心头的狂怒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注目向城楼上观瞧,却见五原城的城楼上火光映照下,已升起了一面突利可汗处罗喉的大纛旗。

城中援军已到,这是叔父在命我收兵回城雍虞闾眼见自己的缓兵之计已然奏效,随即转怒为喜,伸出犹在淌血的手指定燕荣,大声叫道:“今日天色已晚,姑且留你再多活一天,明日再取你这鼠辈的性命”说罢,转身就向自己阵中走去。

燕荣还欲追赶,被身后的军士叫住,提醒他道:“将军,五原城上又升起了一面大纛旗,像是突厥人的援军到了。”

燕荣这才注意到,五原城上果然与日间多有不同,不但新升起面大纛旗,而且守城的军士也较之前多了不少。

“这厮向我邀战,果然是欲拖延时辰,等候援军哪”燕荣恍然察觉出自己中了对方的缓兵之计,不禁追悔不迭。

接下来一连三天,燕荣指挥着隋军先锋大军,轮番向五原城发起了数十轮的进攻,可城中处罗喉率领着一万多援军与雍虞闾所部会合一处,大大加强了守城的力量,在突厥军士的顽强坚守之下,燕荣所部除了用发石机砸死砸伤了数百名守城的突厥军士外,始终也未能逼近城墙,更不用说攻破城池了。

就在两军相持不下之时,卫王杨爽亲率着五万大军赶到了五原城外。

杨爽此次率军北出雁门关,目的十分明确:就是欲利用突厥主力西进之机,以多于敌方近十倍之优势兵力迅速攻占突厥境内五原城,直接威胁突厥大可汗牙帐所在地都斤山。因此,他率军一出雁门关,即向先锋大将燕荣下达了立即向五原城发起进攻的命令。同时,他率领着中军主力,在白道州也仅休整了一天,便欲赶来增援燕荣所部,尽快攻破五原城。

当杨爽急于率军马不停蹄地向五原城进发时,他麾下的另一位行军总管周摇曾提醒他道:“元帅,白道州是我军通往雁门关的唯一一条退路,万万不可失陷于突厥人之手,使我大军成为一支孤军。末将愿率领一万人马,驻守白道州,充做全军后援。”

杨爽素知周摇其人为人持重,长于计谋,又念及处罗喉和雍虞闾两去突厥人马加起来,也不到两万之数,自己纵是应周摇所请,留下一万人马守白道州,凭借七万兵马,也足以攻破五原城,进而攻占都斤山了,遂答应了周摇的请求,命他率领一万人马驻守白道州,自己则统率着五万中军,星夜兼程地赶来五原城外与燕荣的先锋部队会合。

杨爽在五原城外的中军大帐中听罢燕荣对前几日攻城情况的禀报,不屑地撇了撇嘴,对燕荣说道:“你既替自己辩称是由于城内来了突厥援军,攻城军力有所不足,才一连多日攻城不下,我便再交给你两万人马,三日之内攻破五原城,否则便甘当军法,你意如何呀?”

燕荣跟随杨爽经年,颇知这位卫王殿下的脾气、秉性:杨爽看似宽和、随意,但一率军打起仗来,眼里却揉不得半粒沙子,说一不二,令行禁止,他既已限定三日要攻下五原城,多出半日,自己也难逃军法处置。

“请大帅放心,如三日内不能攻下五原城,我情愿提头来见。”燕荣拍着胸脯向杨爽许诺道。

麾下增添了两万攻城的生力军,燕荣本人又当面向杨爽作出了三日内攻下五原城的许诺,他一丝一毫也不敢马虎大意,出得杨爽的中军帅帐,即亲自上阵,率领着手下将士再次向五原城发起了猛攻。

这一回,燕荣也改变先前的策略,动用了“掘子军”,在他自己率领将士猛烈攻城的同时,暗传将令,命“掘子军”趁城上守军注意力被攻城部队所吸引的空当,挖出一条暗道,直达城墙根下。

待当晚天黑之时,燕荣亲率一支人马,带着云梯等攻城所用之物,从暗道一路潜行,来到了城墙根下,在夜色掩护之下,悄悄架起十几座云梯,由燕荣带领几百名敢死军,人不知鬼不觉地摸上了五原城的城墙。

当城上的突厥守军发现有敌军趁夜摸上城来之时,燕荣已一马当先,奋力砍倒了几名守城军士,指挥着这支敢死军飞身下了城墙,杀退把守城门的突厥军士,打开了五原城的南门。早已埋伏于城外的隋军主力看到城门已开,齐声呐喊着,像潮水般涌入了五原城内。

第367章 拉锯

雍虞闾和处罗喉叔侄二人在睡梦中被军士唤醒,得知隋军已攻进城来的消息,立马采取了截然不同的应对策略:处罗喉一听说五原城被隋军攻破,立即传命麾下人马,从北门出城,退守都斤山雍虞闾则亲率五千突厥铁骑,直奔五原城南门迎了过来。

在处罗喉心目中,其它任何城池都可放弃,唯有大可汗牙帐决不能被隋军攻占。这不单是因为他的兄长沙钵略可汗摄图在率军西进前将大可汗牙帐托付给了他把守,更多的是由于在突厥人心目中,大可汗牙帐所在地同隋朝的帝都长安地位相埒,一旦大可汗牙帐失陷,即被视做亡国的前兆。

写到此处,不能不多交待两笔。此番沙钵略可汗对隋朝发动的战争,在整体战略上采取了声东击西的策略。

在宇文般若的一力挑唆下,无论隋朝如何处理与突厥的关系,突厥都将以重兵南侵,给刚立朝不久的隋朝一个下马威,以逼迫隋朝向其献贡。当处罗喉父子还未从长安返回突厥之时,摄图同北齐残将高宝宁联手偷袭临榆关,实则是为了引诱隋朝驻扎于北境的大军东进,将其牵制于辽东一带。而他早已将南侵的地点定在了和其叔达头可汗领地交界的西北关中一带。

在摄图的心目中认为,在突厥五位可汗当中,领地在东面的两位,也就是第二可汗庵逻和位居第五的突利可汗处罗喉可以视作他真正的同盟和附庸,而领地在西边的阿波可汗大逻便和达头可汗玷厥则未必和他保持一心。

其中尤其是辈份居长,而在突厥五可汗中仅位居第四位的达头可汗玷厥,最叫摄图放心不下。

据斥候报称,达头可汗在前往都斤山参加五可汗会盟前不久,还在他的牙帐接待了隋朝的使节,并接受了隋高祖杨坚赐予他的狼头大纛。达头如此首鼠两端,不能不使得摄图对他多加了一份戒心,不惜亲率部族主力,带着第二可汗庵逻,一路西进,以与达头可汗合兵一处,共同举兵南侵为由,督促他公开与隋朝撕破脸开战。

按照摄图原先的设想,高宝宁所部四万多北齐残军即使不能打败隋军,至少也能将隋军主力吸引于辽东一带,这样一来,在他率领部族主力西进之后,大可汗牙帐正南面又有五原和白道州两座城池可作为屏障,就用不着再布下重兵防守了,于是,他才将都斤山托付给了处罗喉,带走了他的儿子染干,而留下了自己的长子雍虞闾协助处罗喉看守都斤山。

令摄图如意算盘落空的,首先是盘踞营州多年的高宝宁被杨爽率领的十万隋军一战击溃,使得摄图用以牵制北境隋军主力的设想过早地化做了泡影其次,摄图决没有想到,年仅十三岁的隋朝新任河北道行台尚令,晋王杨广居然在河北前齐故地就地招募了三万新军,大大增强了隋朝在并州一带布防的军力,并胆敢在雍虞闾率军夜袭雁门关之后,很快就调集大军,转守为攻,主动出关,一举收复了白道州,这么一来,加之杨爽及时率军回援并州,就使得摄图的汗庭牙帐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了。

与其叔处罗喉死守都斤山的想法多有不同,突厥王子雍虞闾认为,五原城和都斤山是唇亡齿寒的关系,五原城一旦失守,想要死守住都斤山,无异于痴人说梦。因此,当他得知隋军已攻入五原城的消息后,仍不肯拱手将五原城拱手让与隋军,遂率领着他麾下的五千铁骑冲向南门迎战隋军,妄图将率先冲进城来的隋军赶出城去。

两支军队的一场遭遇战就在五原城南门附近展开了。

按照两军兵力的对比,无疑是燕荣指挥的隋军占有绝对优势,然而,在地利和单兵作战的能力方面,雍虞闾率领的突厥铁骑却明显强于隋军。

雍虞闾一面喝令麾下铁骑当街排列成行,依次轮流向涌进五原城来的隋军行伍中发箭,一面传命城头残留的突厥军士,自上而下向南门处抛掷滚木擂石,阻断城内城外隋军之间的联系,眼见着五原城南门处成千上百隋军被城上抛下的滚木擂石砸死砸伤,隋军将士的尸身和源源不断抛下的滚木擂石共同堆积于城门的入口处,形成了一道屏障,将城内城外的隋军分割成了两段,雍虞闾喜出望外,当即命令五千突厥铁骑向迎面而来的隋军发起突击。

若是燕荣率领着隋军能够深入到五原城中,与突厥军队展开巷战,一向以骑军突袭见长的突厥军队很可能不是隋军的对手。可惜的是,雍虞闾率领五千铁骑及时赶到,将燕荣率领的隋军堵在了五原城南门内一条笔直而宽敞的大街上,跟随燕荣率先冲入城中的隋朝步军在面对突厥铁骑的纵马突击,完全处在了下风。

燕荣奋力挑落攻至自己身前的两名突厥骑军后,这才发现,身后不远处的城门已被已方军士的尸身和自城上抛下的滚木擂石给重新堵死了,城外的大军一时间难以入得城来。他暗叫声不好,随即传命跟随自己冲进城来的这部分隋军立即后撤,不惜一切代价打通入城的通道,确保被阻隔在城外的大军能够进入城中。

雍虞闾率领五千铁骑,一通冲杀下来,眼看对面的隋军放弃了抵抗,纷纷向城门处后撤,立马猜到了燕荣的用意,抬头冲城上的守军大叫道:“放火,烧了城门,说什么也不能放隋军进城。”

残留在城上的突厥守军听得雍虞闾的命令,遂将城头上预备防范隋军用云梯登城的一桶桶桐油从城上向城门洞附近倾倒了下来,随即投掷下七八只火把。

五原城南门内外立时成了火的海洋,熊熊燃起的大火将城外大批的隋军成功地阻挡在了南门以外。

燕荣趁火势方起之时,率领几十名敢死军将士,奋力从五原城中突围而出,而其余率先攻入城中的隋军将士,都被大火拦在了城内。

隋军虽一度攻破五原城,却因雍虞闾的率军死守,未能一举占领五原城。而雍虞闾在利用大火将隋军逼退至城外之后,也因城中军力不足,兼之南门已被大火烧毁,无险可据,不得不于次日天明率军从城中撤出,退守都斤山。

第368章 突然出现的突厥主力

次日天光大亮,五原城南门熊熊燃烧了几乎一整夜的大火终于熄灭了。

杨爽得到斥候来报,五原城内已无突厥军队把守,兴致冲冲率领营中诸将来到五原城南门外,却被眼前异常惨烈的景象给惊呆了:五原城南门内外,满目尽是被大火烧成焦炭形状的隋军将士的遗骸,空气中到处都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

“燕荣”杨爽气得顿足大叫道。

满脸泥灰的燕荣胆怯地从诸将行列中跨步站出,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似的低垂着脑袋站在杨爽面前。

“昨晚一场恶战下来,我军伤亡情况如何啊?又歼灭了多少城中守军哪?”杨爽面无表情,冷冷地问道。

“回,回禀大帅,尚未得及差人估算”燕荣头也不敢抬,低低的声音答道。

“你且说说,攻破五原城这一仗打下来,本帅该给你记功呢,还是治你的罪?”杨爽狠狠瞪了燕荣一眼,咬牙问道。

“末将愿率军乘胜追击,一举拿下都斤山,尔后再来向大帅请罪”燕荣羞愤交加,扑通跪倒在杨爽面前,声嘶力竭地恳求道。

“来人哪,将燕荣拿下,暂押军中,待本帅亲提大军,攻下都斤山后再作处置”杨爽勃然发怒道。

两名军士遵命向前,将燕荣五花大绑地捆了,押了下去。

“诸位将军,雍虞闾那厮使奸计害我众多将士性命,此仇不共戴天,此番本帅统率大军,进攻都斤山,有斩获雍虞闾首级者,赏千金,晋三级”杨爽朗声向营中诸将下达了向都斤山发起总攻的军令。

五原城南门内外累累的尸骨激发起了隋军将士誓杀雍虞闾,为阵亡同伴报仇雪恨的决心,在杨爽亲自率领下,数万隋军将士穿城而过,朝着突厥大可汗牙帐所在地进发了。

然而,杨爽出了五原城北门,还未走出五六里地,就听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一名隋军斥候满头大汗地策马来到杨爽近前,翻身下马,扑倒在杨爽马前,双手高高呈上一份军报,口中禀道:“小的奉周总管之命,前来请大帅速速回军。”

杨爽激励三军,正要一鼓作气,拿下都斤山,突听留守白道州的周摇派人来请自己速速回军,不由得一愣,一面吩咐亲兵从斥候手中接过军报交给自己来看,一面沉声向那斥候问道:“白道州出了什么事?周摇手下有一万人马,难道还应付不来?”

“禀大帅,昨日白道州城西的方向,突然发现有大批的突厥铁骑,看人数应在五万人左右,正朝白道州疾行而来。周总管担心白道州有失,故而差小的来请大帅速速班师,回援白道州。”

“你说什么?白道州附近哪里来的突厥五万人马,要是敢谎报军情,本帅立马便斩了你”杨爽闻言暗吃一惊,在马背上探着身子向那斥候逼问道。

“小的方才所说,如有半点虚言不实之处,就请大帅现在就砍了小的的脑袋。”

杨爽这才展开周摇那份军报,匆匆浏览了一遍,随即叫过营中的另一名行军总管杜彦来,向他下令道:“周摇差人来报,白道州城外发现有来历不明之突厥大队人马,你即刻率领麾下两万人马,火速驰援白道州,同时探明这股突厥人马的来历、详情,不得有误。”

杜彦张口正欲领命,就见由远至近又飞弛而来一匹战马,马背上前来报信的斥候不待勒马站稳,即从马背上飞身跃下,手持一面红旗,语调急促地向杨爽禀报道:“报大帅,白道州现已被突厥大军重重围困,危在旦夕,周总管差小的来敦请大帅火速回军增援。”

杨爽倒抽了口凉气,心中暗想:瞧这阵势,想必周摇在白道州遭到了劲敌围攻,连军报都没功夫写了,直接差斥候手持红旗来向我告急来了。

“我且问你,围困白道州的突厥大军从何而来,彼军中打的是何人旗号?”

“禀大帅,小的从城中破围而出时,似乎瞧见突厥中军大帐前升起的是一面绣黄大旗,旗上写着的突厥文字小的就不认得了。”

“你可看清,这面绣黄大旗上可绘有一颗狼头?”

“没有。”

杨爽听罢,心下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周摇接连派出两路斥候,促请自己撤军回援白道州,若是突然出现于白道州城外的这支突厥大军是从西北撤回的沙钵略部族主力,自己立马撤军回援白道州似乎还值得,但倘若不是,自己放着眼前唾手可得的都斤山不去攻取,岂不太过可惜?

被杨爽唤来令其率军回援白道州的行军总管杜彦见此情形,抱拳向杨爽建议道:“白道州实系我大军通往雁门关的唯一一条退路,万不可失陷于突厥之手,恳请大帅亲率主力大军立即回援白道州,末将愿率本部两万兵马,一天一夜之内拿下都斤山,以做呼应。”

依杜彦所说,恰和杨爽方才下达的军令调了个:杨爽本意,是集中主力,全力拿下都斤山,同时,派出一支人马回援白道州,其重点仍放在进攻上而杜彦却建议杨爽及时调整攻守重心,将大部兵力用于确保白道州不失陷上,孰重孰轻,可谓一目了然。

杨爽紧蹙双眉,骑在马上沉吟良久,最终做出了一个折衷的决定:仍派杜彦率军回援白道州,只不过将回援白道州的人马从两万增加到了四万。而他则率领两万人马,继续向都斤山发起进攻。

杨爽给出的理由也很充分:都斤山是突厥必死守之地,一旦被隋军攻占,围困白道州的那支突厥主力大军必然不惜一切代价地要设法绕过白道州,千方百计从隋军手中夺回都斤山,到那时,不但白道州之围可解,杜彦率领的四万大军还能于半道出其不意地给突厥主力以迎头痛击,可谓是攻守均衡,一举两得。

杨爽的计划不能说不完美,可他偏偏将他率军攻占都斤山与那支突然出现的突厥主力大军攻下白道州的前后次序给估算颠倒了,从而直接导致了整个战场形势的急剧恶化。

第369章 染干的转变

先来说一说突然出现在白道州城外的这支突厥大军吧。

正如杨广预料的那样,突利可汗处罗喉与杨广订下了城下之盟,以主动让出白道州,劝说其兄沙钵略可汗摄图从西北撤军为条件,交换得杨广不再继续向五原城发起进攻,进而直接威胁到都斤山,处罗喉率领所部人马从白道州撤回五原城的次日,说派出亲信谋士索图带着自己写给儿子染干的一封亲笔信,赶赴了西北沙钵略中军大营。

染干自从在周盘一战中险些死在隋军猛将达奚长儒手下,率领突厥先锋大军仓皇撤退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整日郁郁寡欢,显得心事重重。

染干虽深受摄图和可贺敦宇文般若信任和器重,但从最近数月以来的亲身经历中,这位年轻的突厥王子也隐约感觉到,隋朝和汉人并非像自幼长辈们说的那样软弱可欺。出使长安时比箭败于张须陀手下,而前几天以十几倍于隋军的兵力将达奚长儒困在了周盘,结果自己却差点儿丧命于他的枪下……

同时,精明的染干也敏感地发现,可贺敦频繁来往于白道州和西北突厥中军大营之间,似乎也并不像她自已标榜的那样,是为了突厥的利益,而更像是利用突厥强大的兵力实现她复辟宇文氏皇权的目的。这使得染干对这位自己一向奉如神仙的美丽女人心中开始产生了不信任感。

索图带着处罗喉的亲笔信来到沙钵略中军大营面见染干之时,正是染干思想产生动摇之际。

当着索图的面儿拆阅完父亲的亲笔信,染干起初还对父亲主动向隋军请和感到不满,私心里认为父亲过于保守,只知死守,不图进取,待听索图向他详细介绍罢晋王杨广在河北诸州就地招募得了一支三万人的新军,不但将处罗喉所部团团围困于白道州城内,而且屯集粮草,企图直接北上,进攻突厥境内的五原城,处罗喉迫于无奈,才以全部族内附隋朝作为担保,和杨广订下了城下之盟时,染干不由得既惊又怕起来。

他惊的是,没想到和他素有同门师兄弟之谊的杨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的胆魄和智谋,在出镇并州短短的一两个月内就在当地招募得了数万人的一支大军,并亲率这支人马转守为攻,向父亲所部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从而使得大可汗牙帐处于岌岌可危的境地之中。

而染干感到害怕的是,倘若父亲真的带领部族老幼内附于隋朝的话,自己的处境就变得危险了。他并非完全没有察觉到,伯父摄图特地带上他随突厥主力大军西进,暗有将他视为人质,约束父亲之意在其中,如果自己不能按照父亲在信中希望的那样,劝说摄图从西北撤军,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反复思忖了两三天之后,染干决定,将父亲所部如今所面临的困境据实向沙钵略作出禀报,至于要不要从西北撤军回援五原城,就交由沙钵略自行做出决断,以自己的身份和地位,说多了反而易招致沙钵略对自己的怀疑。

事有凑巧的是,染干决定向沙钵略如实禀明处罗喉所部遭遇隋军出关进攻,放弃白道州,退守五原城的同时,与沙钵略合兵一处,共同举兵南侵的达头可汗玷厥也因获知了隋朝皇帝征调攻陈二十万大军北上,其先锋部队已进抵至关中的消息,产生了见好就收,从西北退兵的念头。

当达头委婉地向沙钵略表达了此次举兵南侵,收获颇丰,不妨趁隋朝主力大军到达西北之前,主动从关中撤出,再派使节前往长安,压服隋朝皇帝向突厥低头服软,称儿上贡的想法,沙钵略尚未开口,陪坐在侧的可贺敦宇文般若柳眉一竖,毫不留情面地驳斥达头道:“叔父莫不是怕了那杨坚不成?眼瞅着我大军只要渡过渭水,便可直接向隋朝帝都长安发起进攻,一旦攻下长安,隋朝就不只是向我突厥大可汗称儿上贡,而是要成为突厥大汗国的附庸之邦了。在此紧要关头,叔父不思进,反思退,真叫人想不明白是何道理?”

沙钵略听宇文般若说得在理,连连点头,附和道:“可贺敦所言甚是,叔父欲在此时撤军,不会是另有什么缘故吧?”

达头梗着脖子争道:“我不过是替大可汗着想,才献策撤军以图长远,大可汗反来疑我。罢罢罢,目下隋朝太子屯重兵于咸阳,麾下更有宇文忻这样的名将辅佐,只要大可汗麾下人马能够渡得过渭水,我达头愿亲率部族十万儿郎,充做大军先锋,攻下长安,以酬大可汗联兵之谊。”

侍立在一旁的染干瞅准时机,忙跨步向前,抱拳向沙钵略禀道:“大可汗容禀,昨日我得到消息,隋朝河北道行台尚令,晋王杨广亲率三万大军出关,已攻下了白道州。我父已和雍虞闾王兄率军退守五原城,于今之际,是否需撤军回援五原城,还请大可汗决断。”

达头一听这话,登时来了精神,挺身站起,力劝沙钵略道:“大可汗牙帐就在五原境内,倘若一旦有失,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啊。请大可汗速速传令撤军回援五原城,以确保都斤山不失陷于隋军之手吧。”

沙钵略驾前的头号亲信重臣特勤突厥官名窟合真平素和染干的父亲处罗喉政见相同,私交甚好,并不赞成沙钵略对隋朝大举用兵,此时也趁机劝沙钵略道:“大可汗,依目下我军在关中面临的形势观之,虽然屡有小胜,然并未挫敌主力,尔今虞庆则固守弘化,隋太子杨勇得宇文忻辅佐,屯重兵于咸阳,如此相持下去,形势恐于我军不利呀。再者,我三可汗大军会合一处,虽然在兵力暂时保持了对西北隋军的优势,可阿波可汗所部十数万兵马被隋朝陇兰道行军元帅窦荣定阻拦于甘凉之间,无法于短期之内赶来与我大军会合,而隋左仆射高颖已率攻陈二十万大军正星夜兼程,从江淮攻陈前敌驰援西北,此消彼长,前景殊为难料。此时,如果大可汗牙帐再有什么闪失的话,我军将丧失根本之地,军心士气必将产生极大的动摇,后果不堪设想啊。”

第370章 两可汗恩怨

听到自己最亲信的重臣窟合真也劝自己从西北撤军,沙钵略瞟了一旁坐着的可贺敦宇文般若一眼,心中也开始犹豫起来。

宇文般若之胶使尽诸种手段,好容易劝得沙钵略举突厥全国之兵南侵,眼见得在达头、窟合真等人的极力劝说下,沙钵略变得动摇起来,她哪肯就此罢休,也从座中站起,劝说沙钵略道:“臣妾与窟合真特勤对西北战场形势的分析判断可谓是不谋而合,得出的结论却并不相同。大可汗请想,我突厥五可汗会盟联兵南侵,已动用了举国上下所有的精锐兵力,若在此时撤军,岂不叫杨氏父子耻笑我突厥做事有始无终,令我堂堂突厥汗国在周边诸邦面前颜面尽失?方才窟合真也提到了,杨坚已征调其攻陈主力二十万北上,弛援西北,据臣妾所料,杨坚之所以调军北上,正是对我突厥大军深怀畏惧,出于不得已而行的下策。江淮相距西北,有千里之遥,而我兵锋所向,已直指长安,如果大可汗当机立断,集中兵力渡过渭水,赶在隋北上大军到达之前兵临长安城下,杨坚必将遣使向大可汗请和,到时大可汗尽可将隋国辟为附庸之邦,方不负我举国兴兵讨隋之意。反观之,率兵出关攻陷白道州之小儿杨广,臣妾颇知其人,此儿年仅十三,徒有一时之勇,而无用兵之智,五原城和都斤山有雍虞闾王子和突利可汗率军把守,对付一个小娃娃,应当绰绰有余,大可汗大可不必对此过于担忧。”

在突厥汗国中,大可汗的可贺敦与隋朝皇后地位相埒,但与隋朝皇后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可贺敦可以明正言顺地参与军机政务,而隋朝皇后一般情况下是不被皇帝允准参与朝廷政务的独孤伽罗虽然在实际上参与朝务,并对杨坚有着很大的影响力,但她从未公开在朝堂上亮相。更兼之,沙钵略可汗摄图自与宇文般若成亲后,夫妻二人感情甚好,摄图对宇文般若可说是言听计从否则,沙钵略也不会因为宇文般若的极力主张,于处罗喉父子尚未出使长安返回突厥前,就联合高宝宁捍然攻陷临榆关,继而不惜举国之兵,大举南侵,为宇文般若报仇了。由此,沙钵略见爱妻执意劝止他从西北撤军,原先已开始活络的心思又变得坚定了起来。

偏在这时,前些时沙钵略派往西疆联络阿波可汗大逻便的斥候匆匆返回来报:“阿波可汗所部屡败于隋军手下,非但不再东进以图和三可汗联兵会合,而且在敌将长孙晟的劝诱下,欲私自派使节前往长安和隋朝媾和了。”

进退维谷,举棋不定之时,突然听到阿波可汗欲与隋朝单独媾和的消息,沙钵略的肺管都要气炸了,当着帐中诸将的面破口大骂阿波道:“大逻便小儿,两年前若不是孤善意体谅,将你安置于西疆,赏给你领地、封号,只怕你时至今日,连个落脚安身之地都还没有。想不到你竟敢做出如此不忠不义之事,真真气煞人也”

两年前,突厥大可汗他钵去世,临终前将大可汗之位传于其子庵逻,他体的前任大可汗木杆可汗之子大逻便不服庵逻,便在突厥各部族间暗中串连,企图取庵逻而代之。庵逻年纪虽小,人却十分聪明,明知自己威望、年资不足以服众,遂主动让位于木杆可汗的前任可汗——科罗可汗之子、自己的堂兄摄图,自己退居第二可汗之位。

摄图正当壮年,智勇双全,继任大可汗不久,很快就稳定了突厥国内的局势。大逻便四下奔走,忙活了半天,自己却一无所获,眼见着已无法动摇摄图的汗位,便主动找到摄图,恳求他道:“王兄,你我兄弟同为大可汗之后人,如今连庵逻一个小娃娃都位列第二可汗,而我却没有可以安身之地,恳请王兄赐我一块领地吧。今后我愿唯王兄马首是瞻,随时听候王兄的调遣。”

当时,摄图刚刚继任突厥大可汗不久,出于兄弟间情谊考虑,便答应了大逻便的请求,将位于突厥境内西边一块不小的土地赐予了大逻便,并封他为阿波可汗,在突厥五可汗中位列第三,排名在叔父达头可汗玷厥之前。

大逻便到领地赴任以后,励精图治,发奋图强,经过短短两年时间,就将其麾下的部族兵马扩展至了十万之众,成为突厥五可汗中实力仅次于大可汗摄图的西部可汗。

此次摄图动议五可汗联兵南下侵隋,自恃昔日对大逻便有恩,遂委其以重任,命他带领本部人马,单独从西疆向隋朝境内的甘凉待地发起进攻,待攻占西疆后,再率军赶来关中与自己所率人马会合。

正是由于对其叔达头可汗的不信任,以及对曾受他重恩的阿波可汗的过度信任,沙钵略可汗才会在听到阿波可汗瞒着自己,已向隋都长安派出使臣,与隋朝讲和的消息后,变得暴跳如雷,怒不可遏,再也听不进旁人的任何劝说,当即就要传命三军拔营起寨,向西前去讨伐阿波可汗。

宇文般若做梦也想不到,刚刚结成的突厥五可汗联盟会如此脆弱,禁不得长孙晟的任何挑拨、离间,欲要开口劝沙钵略切不可半道而废,弃攻隋大业于不顾,挥兵西进,前去讨伐自家兄弟,但沙钵略这回连她的话也听不进去了,冲宇文般若一抬手,制止她道:“可贺敦不必再说了。内乱不加以平定,我这大可汗之威严何在?攻隋事小,平灭阿波事大”

宇文般若面色一滞,情知依靠突厥的力量帮自己复周灭菌隋的心愿再难达成,也不再强劝沙钵略南下攻隋,而是退回一旁,紧蹙双眉,打起了自己的盘算。

达头乐得看到摄图和大逻便兄弟之间起了纷争,抱着膀子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倒是率领本部族人马跟随沙钵略一同西进的第二可汗庵逻,眼见得变起突然,主力大军一旦改向西征讨阿波,势必离五原城和都斤山越来越远,忍不住轻声提醒沙钵略道:“王兄,隋都长安可以弃之不攻,但都斤山万不可不救呀”

第371章 白道州得而复失

正是由于第二可汗庵逻的及时提醒,沙钵略可汗摄图被阿波遣使使隋气得发昏的头脑才冷静了下来,随即意识到,自己一旦率军掉头西进,改攻隋为征讨阿波,五原城甚至都斤山会有危险,于是立马颁下军令:兵分两路,自己和达头可汗率军掉头西进,征讨阿波:以窟合真为先锋,统率自己部族五万大军,以庵逻为主将,率领本部七万兵马,回援五原城。

宇文般若眼见自己费尽苦心,才挑唆得突厥五可汗联兵攻隋的大好局面即将因阿波与隋的单独讲和毁于一旦,念及从今以后只怕再难以恢复她宇文家的旧日江山了,不由得悲上心头,泪流满面。

既已无力劝说沙钵略继续攻隋,宇文般若本是一极富权谋之人,遂强自按捺着心头的失望和落寞,主动向沙钵略提出请求,情愿追随沙钵略西进征讨阿波,夫妻二人不离不弃。

沙钵略自觉对爱妻有愧,遂安抚宇文般若道:“可贺敦请放心,待我率军讨灭了阿波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子,一定再举大军攻隋,为我那亲家报仇。”

暂时撂下沙钵略夫妻二人率军西征讨伐阿波不提,拐回头单说率军回援五原城的庵逻和窟合真这一路。

杨爽麾下留守白道州的行军总管周摇发现的那支突然出现在白道州城外的突厥主力大军,领军大将正是特勤窟合真,其先锋则由染干担任。

突厥汗国在漠北草原兴起,至隋朝开皇年前已有数十年的时间了。虽然在突厥各部落发展壮大的漫长过程中,仍然保留了古老的部落联盟体制,突厥五大可汗各有自己的领地和部族,甚至军队,平时各行其是,只有在军事上须当统一服从大可汗的号令,但是也逐渐形成了一套自己的官制。

突厥官职共分二十一等,其中前十等官职须经突厥大可汗亲自颁敕任命,其它四位可汗只有任命中下级官职的权力。而在多达二十一等官职之中,又以叶护为尊,其下依次为设,特勤……并且,突厥仿效北朝历代,也推行了官爵分离的官员体制,譬如:突利可汗处罗喉,其爵位为可汗,相当并略高于隋朝的亲王,而其官职为头等官职之叶护,相当于隋朝的尚令。

窟合真担任的特勤一职,大体相当于隋朝的尚省仆射,也是位高权重的高级官职。因此,染干虽贵为突厥王子,也只能充做先锋,服从窟合真的指挥。

窟合真于率军回援五原城的途中,就得知了隋朝河北道行军元帅亲率数万大军北出雁门关,进攻五原城的消息,他当即传命先锋染干率领本部一万人马向东北方向一路急行军前往增援五原城,自己则率领着四万大军径直朝白道州进发,欲在最短的时间内从隋军手中重新夺回白道州,切断隋军撤回关内的退路。

同时,窟合真也派人向第二可汗庵逻提出建议,建议庵逻以其部族军中三万精锐铁骑紧随染干之后,驰援五原城,力争在隋军攻占五原之前,与城内守军前后夹击,将杨爽所部隋军一举歼灭于五原城下。

由于隋军方面留守白道州的周摇于发现窟合真所统大军后不久,白道州就被突厥层层包围了起来,他先后派出向杨爽报信求援的两路斥候都没有发现,除窟合真所领数万突厥大军之外,还有两路突厥人马正向五原方向斜插而去,从而导致了隋军主帅杨爽对整个战场形势,尤其是敌我双方军力对比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周摇深知白道州的得失对确保北伐全军安全退往雁门关的重要性,尽管明知白道州前不久才受到杨广所率隋军的轮番强攻,多数城墙严重受损,且守城兵力远少于敌方攻城兵力,自己面临的将是一个易攻难守的困难局面,但仍亲自上阵,激励麾下将士,誓死也要守住白道州,为卫王大军保留下这唯一一条退兵大路。

窟合真采取的攻城策略很简单,就是围其三面,攻其一面,集中所率近一半的兵马、器械,对白道州西门展开了轮番猛攻。

突厥大军没有从南北两个方向着重攻城,而是单从在周摇眼中不甚紧要的西门下手展开强攻,迫使周摇不得不将重点布防于南北两面的军士紧急调往西门应战,无形之中也放弃了率军突围,向北争取和杨爽所部会合,以及向南撤回雁门关的希望。

白道州西门附近的战斗持续了一天一夜,其战况之惨烈,丝毫不亚于燕荣率军攻占五原城的那一战。

在付出了数千名突厥军士性命的代价之后,白道州原本就不十分坚固的西城墙终于在突厥军队的轮番强攻之下轰然坍塌,大批的突厥军士如潮涌般攻进了城中。

周摇眼睁睁地看着城池已被突厥大军攻破,仰面长叹一声,拔出佩刀,就欲自刎,被身边的亲兵死命拦下。十几名亲兵护持着周摇,乔装改扮,混杂在城中百姓之中,趁突厥大军刚攻破城池,正在全力追剿城中残存守军的空当,悄悄溜出了白道州南门,一路疾行,逃回雁门关去了。

就在窟合真所部攻陷白道州的同时,隋军行军总管杜彦率领着四万大军在南距五原城不到一百里的地方与染干率领的突厥援军迎面撞上了。

染干虽急于赶到五原城解救其父处罗喉出围,但也吸取了在周盘与达奚长儒对战的教训,没有贸然向南下回援的隋军发起进攻,而是将麾下一万人马布列于通津关隘处,挡住了隋军南下增援白道州的通路。

杜彦凭借着兵力上的优势,指挥全军向染干所部接连发起了三轮攻击,却都没能突破对方的防线。待到第二天天明,杜彦率领军中为数不多的骑兵,欲向前方拦路之敌军发起第四轮进攻时,惊讶地发现,一夜之间,前方拦路的突厥军队人数增加了数万之众,而且都是清一色的突厥铁骑。

见此情形,杜彦头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白道州保不住了。

第372章 都斤山之战

杨爽派行军总管杜彦率领大部人马紧急回援白道州,确保全军与雁门关之间的通道不被突厥人切断,他自己则率领着两万多人马,奋勇向前,欲一鼓作气,攻下都斤山,以争得此次率军出关北伐的全胜。

突厥人属于游牧民族,习惯于营帐而居,因此,沙钵略可汗摄图继任突厥大可汗后,并没有把他的大可汗牙帐设在五原城内,而是设在了五原城以北约四十里处的都斤山下。

处罗喉和雍虞闾叔侄相继带领着从五原城撤出的残兵败将退至都斤山下,两人都明白,他们已无路可退了。

在突厥人的心目中,一向视大可汗牙帐为他们的圣地,甚至在寻常突厥百姓的心目当中,大可汗牙帐的地位还要高出帝都在华夏人心中的地位。因此,倘若大可汗牙帐一旦被杨爽率领的隋军攻下,纵使沙钵略不归罪于他俩,处罗喉和雍虞闾这一对叔侄自己也会产生深深的负罪感,认为自己是丧家辱国的罪人。

所以,尽管杨爽是乘胜追击,麾下所率军力又多于据守都斤山的突厥军队,却在都斤山下遭到了异常顽强的抵抗。

隋军和突厥军队几经往复,甚至一度攻至了大可汗牙帐近前,但仍被雍虞闾率领着“狼牙五百骑”给打退了回来。

第一天未能攻破突厥军队的防线,杨爽唯恐久攻都斤山不下,南面的白道州有变,于是第二天一早,便亲自披挂上阵,带领三千敢死军,手持盾牌、短刀,在弓弩手的掩护下冲着突厥阵中便杀了过去。

大元帅亲自出马,冲杀在前,极大地提振了隋军将士的士气,他们呐喊着,冲锋着,顺利地冲破了突厥军队的头道防线,直接和雍虞闾率领的“狼牙五百骑”交上了手。

杨爽年纪轻轻就被杨坚委以重任,独挡一面,除了他自幼经皇嫂独孤伽罗抚养长大,深受杨坚夫妇的信任有关外,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他作战勇猛,且头脑灵活,曾率军屡立战功,是杨坚开创隋朝不可或缺的军中主要助手之一。

今天杨爽也算是孤注一掷,豁出去了,与普通敢死军军士一样,手持盾牌、短刀,一个步下,一个马上,和突厥王子雍虞闾战在了一处。

杨爽单论武力,虽较雍虞闾略逊一筹,却不像燕荣此前那样,与雍虞闾死拚硬碰,而是充分发挥他在步下,腾挪、跳跃灵活的优势和雍虞闾缠斗在了一处。与此同时,杨爽率领的三千敢死军对阵“狼牙五百骑”,则占尽了兵力上的优势,一个时辰未到,“狼牙五百骑”变做了“狼牙二百骑”了。

在据守都斤山的突厥军队中,就数雍虞闾的这支亲兵卫队战斗力最强了,眼看着身边左右的“狼牙五百骑”被杨爽率领的三千敢死军杀得只剩下了二百骑,而他自己却仍无法摆脱杨爽的缠斗,雍虞闾挥棒自尽的心思都有了。

就在胜负立见分晓,都斤山即将被隋军攻下的紧要关头,杨爽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鸣金收兵的锣声。

杨爽身为河北道行军元帅,自然懂得闻鼓必进,闻金必退的军中铁律,心中虽然气恼,但也不得不腾身跳出圈外,极不情愿地率领三千敢死军迅速撤退回了营。

雍虞闾明明听到隋军阵营中响起了收兵的铜锣声,却慑于对方的气势,没敢下令追击,坐在马背上抬手擦了把汗,暗道侥幸。

杨爽气吼吼地撤回至军营之中,劈面抓起一名中军都督,向他质问道:“因何鸣金收兵?”

那名中军都督脸色煞白地指着身旁站着的一位前来报信的斥候,颤声答道:“杜总管派人来报说,他率领的人马在五原城南不到一百里处和突厥援军遭遇,现已初步探明,突厥援军人数应在十万已上”

杨爽陡地一惊,抓着中军都督的手下意识地松开了,瞪着眼睛转向前来报信的斥候,催问道:“哪里来的这许多突厥军队?白道州可还在周摇手中?”

“据杜总管猜测,白道州多半已失陷于突厥之手了。杜总管请大帅速速从都斤山撤军,与他所部人马会合一处,再做计较。”

“真真气煞我也”眼看着突厥最强的一道防线已被自己率敢死军攻破,都斤山今日一鼓作气就可拿下,没想到在这当口,自己麾下这名糊涂的中军都督竟因杜彦派了人来报信,而鸣金要自己收兵撤回了军营,杨爽听罢鸣金收兵的缘由,越想越气,陡地大喝一声,挥起一刀,将那名倒霉的中军都督砍翻在地。

也正是如此阴差阳错地一后撤,错过了当日攻下都斤山的最佳良机,待到第三天,杜彦接连派了三路斥候来促请杨爽从都斤山撤军,杨爽望着前方依稀可见的突厥大可汗牙帐,长长地吁了口气,无奈之下,只得下令全军撤离都斤山,迅速南下和杜彦所部会合了。

当突厥第二可汗庵逻部族的三万铁骑突然出现在杜彦面前时,杜彦真正意识到了战场形势正朝着极为不利于已方的方向发展。他当即立断,一面派出斥候迅速赶往都斤山,向元帅杨爽报警,一面传命全军以千人为单位,结成若干方阵,稳步向五原城后撤。

染干和庵逻部族的三万精锐铁骑会合一处,向杜彦率领的隋军发起了一通冲杀,然而在数十座相互呼应的隋军方阵面前,却讨不得一丁点便宜,反而被隋军方阵中时不时射出的一阵箭雨射杀了不少突厥骑军。此时,染干派往五原城打探消息的斥候向他回报:五原城已被隋军攻下,隋军主将杨爽正率军猛攻都斤山。

染干因牵挂父亲的安危,一听此消息,立时便急了眼,欲亲率一支骑军,绕过前方的数十座边打边退的隋军方阵,驰援都斤山。

可是,染干率领着上万人的一支骑军刚刚从突厥阵营中杀出,绕向隋军方阵的侧翼,隋军主将杜彦就立马猜到了染干的意图,派出十座隋军方阵挡住了染干所率骑军的去路,同时号令全军加快速度向五原城撤退。

第373章 被困五原城

战场形势的陡然变化,已迫使杜彦不得不放弃了驰援白道州的原定计划,而突厥阵营中突然杀出一支万余骑的骑军队伍绕向隋军方阵的侧翼,使得杜彦随即意识到:很可能对面的这支突厥军队已获知了杨爽正在率军猛攻都斤山的情况,这是要派出骑军驰援都斤山。

鉴于白道州情势不明,而突厥援军又在源源不断地向五原城方向赶来,眼下之际,唯有将杨爽和自己率领的两路人马会合于一处,集中应敌,方有一线生机。

思虑至此,杜彦果断地做出决断:全军不惜一切代价向五原城撤退,同时派人恳请杨爽率军放弃进攻都斤山,赶到五原城与自己所部人马会合。

在数万突厥铁骑的步步紧逼下,杜彦指挥着四万步军,既要拦截染干所部绕过隋军方阵,驰援都斤山,又要时刻预防着来自正面突厥铁骑突然发起的奔袭、冲突,还需加快速度向五原城撤退,其难度可想而知。

历经整整两天三夜,在付出了数千名隋军将士生命的代价后,杜彦不负杨爽所托,硬是在数万突厥铁骑的进逼下,将大部分隋军将士平安无恙地带回了五原城外。

半天后,杨爽率领着进攻都斤山的两万隋军也撤回了五原城,两支隋军会合一处,总计约六万人马,分南北两面安下大营,开始了与南北两路突厥军队的艰难对峙。

杨爽率军一撤回五原城,当即就接连派出多路斥候打探消息,并根据敌军南北两路兵力的多寡,将中军帅帐安扎在了五原城南门外,重点防备来自南路突厥援军对五原城发起的攻击。

由于之前在攻取五原城一役中,五原城南门已被雍虞闾下令彻底烧毁,五原城南面已无险可据,杨爽便命军士昼夜不停地在他的大营前后挖出了两道深一丈、宽三丈的壕堑,以代替城墙,布下两道阻拦突厥军队进攻的屏障。而他为了提振、激励军中士气,自己亲自坐阵于两道壕堑之间的大营之中,以显示誓死坚守五原城的决心和信心。

两路隋军在五原城会合,加紧布防的同时,第二可汗庵逻率领着其部族七万大军也赶到了五原城外。这样一来,除窟合真率领的攻占白道州的四万突厥主力以外,集结于五原城南面的突厥军力总数就达到了八万之众,加上北面处罗喉和雍虞闾麾下所剩一万多人马,突厥以九万人马,兵分南北两面,将杨爽所率的六万隋军便围困在了北距雁门关三百里之外的五原城。

周摇侥幸在亲兵的护持下从隋军得而复失的白道州城中逃出,马不停蹄地奔回雁门关,报告了突厥主力回援,白道州失陷的消息。率军驻守雁门关的河北道行台兵部尚李雄接报后立即加强了对关外突厥军队动向的警戒和防备,同时差人将周摇送回并州去见杨广。

杨爽率军出关的这半个多月以来,杨广腿伤虽有所恢复,但离下床走动尚需一段时日,便将行台的大小政务暂时托付给张威、王韶两位行台仆射处置,自己则在安若溪的精心照料下专心养起伤来。

周摇被李雄差人护送回并州,赶来行台衙署求见杨广时,杨广正在萧萧、瑟瑟两名侍女的服侍下,半躺在廊下眯缝着眼睛,观赏安若溪调教“黑将军”。

听到关外有人带回紧急军报,杨广惊地立马从榻上挺直了身子,即命鲜于罗带周摇来见。

周摇疲惫不堪地跟随鲜于罗走进杨广居住的小院,翻身扑倒在杨广脚下,声嘶力竭地向杨广禀报了白道州被突厥大军攻陷的前后经过,央求杨广即刻传令发兵,出关接应杨爽所部。

杨广碍于周摇是杨爽麾下大将,不便对他过多地申斥,遂边命人将周摇带下好生安顿将息,边传请两位行台仆射并李彻来小院会商应对之策。

安若溪站在杨广身后,静静地听罢周摇的禀报,趁张威、王韶、李彻等人未到之时,俯下身来,低声问杨广道:“王爷打算如何应对关外局势出现的变化呢?”

“自然要不惜一切代价发兵关外,接应六叔平安撤回雁门关来喽。”杨广未假思索地答道。

“倘若是突厥沙钵略主力大军回援,以并州现有的区区两万多兵马,王爷想过没有,能顺利地接应卫王殿下撤回雁门关来吗?”安若溪不动声色地追问道。

“依方才周摇所说,攻陷白道州的突厥军力不过四万人马,六叔带出关的就有八万人马,我再派李彻率两万人马出关接应的话,应该不成问题吧。”杨广困惑不解地抬头看着安若溪,说话的语气已不似方才那样坚定了。

“王爷切记,在未探知突厥援军确切军力之前,万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贸然调军出关接应卫王。”安若溪一本正经地叮嘱杨广道。

“你是说要我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着六叔率领的八万人马被突厥南北夹在当中而不派军设法营救?”杨广猛地坐直了身子,抬高声音质问安若溪道。

“王爷暂且息怒,待稍迟两位行台仆射和齐安公到了之后,请王爷先听听他们几位的意见,再做定夺。”安若溪顾及到杨广腿上有伤,不便再惹他生气,遂俯身安抚他道。

“你的意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应对关外出现的变化呢?”杨广对安若溪劝阻他发兵出关接应杨爽大为不满,沉着脸冲她发牢骚道。

“我还没有考虑周全。不过,依我看,王爷也不必过于替卫王感到担心。卫王久经沙场,且麾下有八万之众,纵使沙钵略十数万主力大军尽数回援五原,以卫王所统军力,支撑个三五十日,应当做得到吧。为稳妥起见,还是请王爷先安下心来,听听两位行台仆射和齐安公对此持何见解,再做决断吧。”安若溪见杨广一时恼将起来,忙向他解说道。

第374章 夜剪红烛话军机

张威、王韶、李彻来后,三人主张大抵相同,都以为必须派军出关接应杨爽尽早地撤回雁门关,以首先确保杨爽及所率八万大军的平安。

只有王韶一人,不无忧虑地提醒杨广道:“王爷,沙钵略主力一旦回师,卫王大军又在关外,是不是应当及早奏明朝廷,请求皇上向河北增兵,以备不测呀。”

杨广与三位僚佐既然都认为必须派军出关接应杨爽,遂不顾安若溪的事先阻拦,当场便与张威等人商定,由李彻率领一万人马即刻出关,赶赴白道州,打通撤军的通道,接应杨爽大军尽快撤回雁门关。

安若溪碍于自己的身份,不便当面对杨广和诸位僚佐做出的决定横加阻挠,只在张威等人退下后,苦劝杨广道:“王爷,敌方军力尚未打探明白之前,切不可令齐安公轻易向白道州发起进攻,以免为敌所败,真到那时,局面恐怕就不可收拾了呀。”

杨广因安若溪再三阻挠自己发兵出关接应杨爽,已颇感不快,此时又听她在自己和几位僚佐会商做出决断后,仍在喋喋不休,不禁着实恼将起来,对安若溪不理不睬,大声冲萧萧、瑟瑟二人吩咐道:“外面起风了,推我回房去吧。”

杨广因牵挂六叔杨爽的安危,加之方才与安若溪又闹了不痛快,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回房躺下后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待到他一觉醒来,睁开双眼往窗外一看,发现已至深夜时分,再向自己床边望去,却见瑟瑟正以手支颐,不住地打着瞌睡。

“瑟瑟,醒醒。”

往常都是安若溪昼夜不分地陪在杨广身边服侍,今晚却换成了瑟瑟,杨广回想起白天和安若溪闹得那场隔气,心底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悔意,想着唤醒瑟瑟,叫她去传唤安若溪来,自己好向她陪个不是。

瑟瑟陡然间惊醒过来,伸手揉了揉眼睛,犹带着三分睡意站起身,凑近床前,问杨广道:“怎么了,王爷,要起夜吗?”

“我问你,若溪到哪去了,怎么今夜换成了你在房中守夜服侍?”杨广摇了摇头,反问道。

“安姐姐似乎现在还没睡下,王爷,要不要我唤她来?”瑟瑟向房外瞄了一眼,征求杨广的意思道。

“哦,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还没睡下?你去唤她来替你,就不用再回来了,趁早回房歇息去吧。”杨广在床上坐直了身子,接过瑟瑟递过来的一件棉袍披在肩头,向瑟瑟吩咐道。

瑟瑟答应一声,转身出房去了。过不多时,果然见安若溪推门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幅卷轴。

“若溪,来,快到床上暖和暖和,都到这般光景了,你怎么还没有安歇呢?”杨广费力地向床内侧挪了挪,给安若溪让出个地儿来,觑着安若溪的脸色招呼她道。

安若溪走到几案前,把手中的卷轴铺展开来,回过身对杨广说道:“王爷,我反复思量过,要派兵出关也行,不过须得三策并举,方可勉强应对眼前的危局。王爷要不要听听我的打算?”

杨广这才明白过来,在他倒头沉沉熟睡之时,安若溪一直在殚精竭虑地在谋划着如何应对关外形势突然发生的变化,心下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感动,冲安若溪点了点头。

安若溪扶着杨广下了床,坐到几案旁,杨广注目向那幅铺展开来的卷轴上望去,见果然一幅雁门关内外的舆图,上面分别用不同颜色标志出隋军和突厥军队所在的位置。

“王爷请看。”安若溪将灯台向杨广身前挪了挪,手指舆图上白道州和五原城之间的位置,向杨广解说道,“卫王所率大军目前极有可能在这个位置上,白道州既已失陷,卫王所率大军必已处于突厥南北两路夹击之中,当务之急是需与卫王大军取得联络,尽快摸清突厥南路援军的兵力、虚实,尔后才谈得上接应卫王大军撤回关内的事,王爷是否赞同?”

杨广先点了点头,继而又摇摇头,答道:“白道州是唯一一条撤往关内的大路,既已得而复失,六叔所统大军必然处于突厥南北两路的夹击当中,你说的都是实情。可是,除了派兵出关攻打白道州以外,难道还有别的更好的办法接应六叔撤军?”

安若溪莞尔一笑,反问杨广道:“据周摇将军称,攻陷白道州的突厥援军有五万之众,以目前驻守并州的兵力,王爷以为,能再次攻下白道州吗?王爷接应卫王回关的急迫心情可以理解,但也须得首先确保雁门关,甚至并州无虞不是?”

杨广一下子被安若溪给问住了,愣了一愣,方不服气地回嘴道:“可日前张、王两位仆射并齐安公也都主张立即发兵出关攻打白道州的呀,难道他们也没有想到敌我双方兵力相差悬殊,白道州难以攻下吗?”

“王爷请想,若换做你是他们三位当中不拘哪一位,在听到卫王大军被困于关外的讯息,敢不主张派兵出关营救吗?”

杨广低下头想了想,虽觉安若溪说得在理,却仍心有不甘,遂径直问她道:“那,你方才说的三策并举,又是什么意思呢?”

安若溪见灯台上的灯光变得黯淡了下来,遂边拿起一把剪刀将灯芯剪下了一截,边答道:“我以为,齐安公率军出关,重在袭扰、牵制白道州城中突厥数万援军,并相机取得与卫王的联系,以便为日后的相互配合,顺利撤军做好准备,而不必急于收复白道州,打通撤军通路,这便是第一策;其次,王爷应传命张、王两位仆射,晓喻沿边诸州府,加强警戒,严防突厥大军来犯我边关,同时,请王爷立即派人将突厥主力从西北撤军回援白道州的消息向朝廷禀报,恳请皇上增派大军北上”

杨广听到这儿,忍不住打断她道:“待得父皇接到我发回的军报,再调集大军北上,至少也需两三个月的时间,到时只怕一切就来不及了吧。”

安若溪两眼盯着变得明亮起来的烛火,若有所思地答道:“这也是我为防万一,想建言王爷采取第三条对策的主要原因。”

第375章 虚心诚意

“王爷,按照时间推算,此次沙钵略主力从西北撤回,应是处罗喉之前允诺王爷,劝说的结果。”安若溪继续说道,“卫王率军出关北伐,也正是因为两月期限将至,处罗喉没有履约的缘故,所以,王爷可命人出关面见处罗喉,坦然告知卫王出关的前后因由,说服其与我休兵罢战,放卫王所部撤回关内。”

杨广因杨爽率兵出关以前,自己仍一力主张待处罗喉那边有了劝说其兄沙钵略退兵的确切消息后,再视情形相应行事,今夜被安若溪重提此事,不由得颇有同感,却念及眼下形势已与半个月前多有不同,杨爽大军已被南北两路突厥大军围困于关外,这种情况下再派人劝说处罗喉信守承诺,放杨爽大军撤回关内,岂不是有点迂腐可笑?

“若溪,突厥已大举兴兵南犯,与我大隋便形同交战之敌国,前此处罗喉与我订下城下之盟,实则出于白道州被我大军包围,彼欲退守都斤山以保全其大可汗牙帐的缘故,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关处情势截然不同,你以为,在现今的情势下,处罗喉会放六叔大军平安撤回关内吗?”

“我猜王爷必有此疑问。”安若溪像是对杨广的疑虑早有准备,不急不徐地向他解说道,“但王爷也还记得吧,两个月前,处罗喉是以让出白道州,率领全族内附我大隋做为条件,以求得王爷应允其全军从白道州安然撤回五原城的。依我料想,他必不敢如实将此禀知其兄沙钵略,王爷可利用这一点,命人出关力劝其放卫王大军撤回关内,即使不能逼其就范,至少也可借此窥探突厥援军的虚实,使处罗喉心存顾忌,不致与突厥援军全力配合,向卫王大军发起围攻,进而会减轻卫王大军面临的压力。我反复揣摸,以处罗喉目前之心思,王爷正可以虚心诚意待之,事若行,固然是好,事若不行,至少王爷派人出关会晤处罗喉的消息一旦在突厥军中传散开来,定会使得沙钵略怀疑处罗喉暗通我大隋,突厥内隙既生,卫王便可趁此时机率军破围,撤回关内了。”

“虚心诚意处罗喉与我有约在前,我命人出关面责他违约也不算为过,到时纵然无法说服他放六叔撤回关内,也可再施离间若溪,你说的这条计策虽然可行,但依然改变不了六叔所统大军受到突厥南北两路人马夹攻的现状,又为之奈何呢?”杨广低头思忖多时,对安若溪建言他派人出关游说处罗喉的用意已领悟了大半,可仍然觉得单凭这一点,不足以救杨爽脱困,故而摊开双手,摇摇头,提醒安若溪道。

“王爷所虑甚是。卫王麾下虽有八万之众,但一旦确定沙钵略从西北撤军,回援白道州,单以敌我双方兵力相比,卫王麾下兵力仍处于极大的劣势,这就需要王爷在派人出关游说处罗喉的同时,不仅要向长安、朝廷报信求援,还要设法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在并州增兵,随时准备出关接应卫王。”

“你是说,还要就地募兵?”杨广听安若溪建言他增加并州的兵力,脱口问道。

安若溪摇摇头,答道:“前些时,王爷才应河北诸州府世家豪右之请,遣返其应征从军之家奴,眼下又正值恢复春耕的农忙季节,王爷还欲在河北道治下重倡佛法,这些都不适合在当地再行募兵之事。要想在较短时间内求得一支援军,以解关外之困,王爷须得就近向驻守东都的秦王求援。东都距并州,较长安近了有将近一半的路程,尔今朝廷对南陈之战事已暂告一阶段,东都留守之兵力正可北上,增援并州,以解燃眉之急。不知王爷以为如何?”

听安若溪建言自己向驻守东都的秦王杨俊求援,杨广心中不免犯起了踯躅:杨俊若是像大哥杨勇那样,对自己心怀友善,派人向他求援也还勉强行得通,可是先前在长安时,杨俊与杨秀两位兄弟便和自己心存芥蒂,尔今安若溪却要自己违例向他求援,这行得通吗?

“王爷不必多虑。一则秦王麾下有兵可派,二则王爷向他求援,是为解卫王关外之困,我料秦王断不至见死不救,坐视卫王身陷关外而置之不理的。”安若溪善解人意地向杨广解说道。

对呀,以六叔杨爽自幼被母后抚养成人,情同自己的长兄的这份情份,杨俊即使与自己不睦,也不敢坐视杨爽被困而拒绝发兵来救的呀

杨广念及至此,眼前一亮,伸手拉起安若溪的一只手,感激地说道:“你对着镜子瞅瞅自己,熬夜熬得眼都红了。快到床上睡上一觉去吧。我这就给阿祗和处罗喉分别写信,依计行事。”

次日天明,杨广命段达拿着自己的亲笔信,出关来见处罗喉,同时,派张须陀拿着自己写给秦王杨俊的求援信,骑快马赶赴东都搬取救兵。

先说段达这一路,他按照杨广的吩咐,与李彻率领出关接应杨爽的一万人马拉开一段距离,以隋朝晋王使节的身份公然到白道州城外叩关,要面见突利可汗处罗喉。

率军攻下白道州的特勤窟合真这几日正督促着麾下的军士加紧修固城墙,忽然闻报,说城外有人自称是隋朝晋王派来的使节,手持晋王杨广的亲笔信,指名道姓地求见突利可汗处罗喉。窟合真心下感觉疑惑,忙命军士开城门放段达进城,自己回到城内衙署议事厅接见了他。

段达问明窟合真的职衔、身份,却不拿出杨广写给处罗喉的那封信来,而是撑足了架势,要求窟合真差人带他去见处罗喉。

窟合真面色一沉,当即喝令军士强行从段达身上搜出杨广的亲笔信,不由分说,便将段达赶出了白道州。

“你回并州去告诉你家晋王,要他在并州好生等着,过不了几天,我便带领大军到并州去接他出关来,到时,他有什么话,不妨当面同突利可汗说吧。”窟合真以胜利者的姿态,傲慢地向段达吩咐道。

段达奉命出关,虽然连处罗喉的面儿都汉能见上,就被窟合真从白道州赶回了并州,他此行却如安若溪事前所料,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窟合真在段达被赶走后,拆开杨广的亲笔信一看,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才知道,原来是突利可汗处罗喉瞒着沙钵略,于两个月前就与隋朝晋王杨广私自订下了城下之盟,以让出白道州、劝说沙钵略从西北撤军为条件,交换得隋军不向五原城,甚至都斤山发起进攻。

如今,大可汗与可贺敦已率军西征讨伐阿波,他窟合真虽是大可汗驾前的头号亲信重臣,但毕竟事涉突利可汗处罗喉,窟合真得知处罗喉父子诈言劝大可汗从西北撤军的真相后,也不敢擅自做主,遂带了杨广的亲笔信,悄悄地北上,来见第二可汗庵逻商讨对策。

庵逻阅看过杨广写给处罗喉,劝说其休战罢兵,放杨爽大军撤回关内的那封信后,也不敢擅断,遂与窟合真秘议,一面传信与处罗喉一道率军自北面围困五原城的雍虞闾,要他小心提防处罗喉,一面借故解除了染干的兵权,同时派出亲信,飞马往西,前去向沙钵略报信。

突厥营中,经这么一折腾,对据守五原城隋军的攻势也随之减缓了下来,给了杨爽麾下六万隋军以宝贵的喘息、休整之机。

第376章 龙门遇匪

暂且按下张须陀骑快马赶往东都洛阳向秦王杨俊求取援军不说,拐回头来再说一说李渊。

李渊自派了外任,到地处淮南的谯州做了刺史以来,正赶上朝廷对南陈用兵。他这位边州刺史理所应当地承当起了为攻陈大军筹备粮晌、督促兵船等一应事务。奉旨亲临前敌统军的左仆射高颖因是皇后独孤伽罗的亲近旧交,得知李渊现在淮南的消息后,素知独孤伽罗对李渊这个外甥格外看重,有心给李渊一个立功受赏的机会,便命李渊以谯州刺史的身份帐前听用。

此次因突厥侵掠西北,杨坚采纳了高颖的建议,以“礼不伐丧”为由,调集攻陈的二十万大军北上弛援西北。李渊听此消息后,当即向高颖请令,也要随军北上,到西北对阵突厥。高颖因他是贵胄出身的青年才俊,日后必将大用,有心趁早拉拢于他,便慨然答应了李渊的请求,命他回谯州将衙署政务暂且委于长史主持后,即可赶赴西北,报效朝廷。

李渊辞别高颖,返回谯州,安顿、处置了一应州中政务之后,便率领着三五十名亲兵、仆从,北上来追赶已奉调出发的大队人马。

单说这一天,李渊带领着亲兵、仆从走至了东都城南二十里开外的龙门镇附近,天上忽然落下黄豆般大小的冰雹来了。李渊一行猝不及防,有两三名随行的仆从被天上落下的冰雹砸中,脑袋上立马鼓起个包来。

李渊因见东都就在眼前,便不急于赶路,带着众亲兵、仆从急匆匆寻了个座落在大道旁的客栈来打尖,躲避冰雹。

这座客栈地处南面进出东都的要冲地带,规制十分轩敞,李渊带领三五十位亲兵、仆从进得客栈来在大厅尽得落了座,也不过才占了大厅多一半的位置。

李渊因心中急于赶到东都与大队人马会合北上,也无心观赏窗外的景致,只吩咐店伙计抓紧时间给自己和手下近帮亲兵、仆从们上些酒菜来,只待吃喝已毕,外面的冰雹停了,便可早早地动身前往东都。

店伙计见李渊身穿锦袍,腰悬佩刀,身旁撂放着铁胎弓和箭囊,手下又带着这许多的亲兵、仆从,知是位做官的贵客,自是打点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伺候。李渊一行在厅中略坐了约一盏茶的功夫,点下的酒菜便络绎不绝地端了上来。

李渊举箸正要夹菜来吃,不经意间一抬头,突然瞥见大厅门外一个黑影一晃,转眼就不见了。

李渊当时也未过多在意,当下与几位亲近的仆从推杯换盏,吃喝了起来。

过不多时,众人酒足饭饱,店伙计来报说,外面的冰雹已停了。李渊命仆从付过饭钱,正要带人走出客栈大厅,动身启程之时,突见从门外不知什么地方,“嗖”地迎面射来一箭,正射在一名亲兵的头颈间,那名亲兵身子晃了两晃,向前仆倒在地,已然气绝身亡了。

光天化日,且又在大道旁的客栈大厅内,居然有人偷放冷箭射杀自己的亲兵,这还了得李渊不及细想,大喝一声,纵身向前,一把将店伙计揽在了怀中,单臂用力,死死地箍住他的脖颈,怒喝道:“叫你外面的同伙滚进来”

与此同时,其他的亲兵、仆从各抽佩刀,纷纷跃到了院内,四下张望着寻找偷放冷箭之人。

“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店伙计被李渊箍住了脖子,酱紫着脸色拚命嚎叫道。

这时,从院外传来一阵尖利的笑声,有人自客栈院外扯着嗓子冲院内叫道:“有种都来追老子呀小心被老子一箭一个给串了糖葫芦”

“说,院外是不是你们的同伙”李渊听院外那人口气如此之嚣张,禁不住心下惊讶,松开店伙计,向他逼问道。

“老爷,千万莫要冤杀了小的啊听院外那人说话的口气,很可能就是聚集在这附近山上的一伙土匪,眼见着老爷所带人马不多,打算拦路打劫呢。老爷切不可上了他们的当,出院去追呀。”店伙计好心地劝李渊道。

李渊一向心高气傲,哪理会得店伙计的苦口相劝,吩咐两名亲兵留下看住店伙计,俯身拿起铁胎弓,挎上箭囊,带领众亲兵、仆从便冲出了客栈。

方才偷施冷箭伤人的那人却也奇怪,明明眼见着李渊带领几十名亲兵、仆从追了出来,却并不急于逃跑,而是站在原地,待李渊等人追到距自己不足百步的地方,才陡地弯弓搭箭,瞄准李渊就是一箭,尔后迅速地转身就跑,嘴里仍不停地叫着:“来来来,有种的跟老子来”

李渊听前方传来弓弦声响,急切间忙缩头藏颈一低头,一支羽箭紧贴着他的头皮便飞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射中紧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亲兵。

这下,李渊可恼了:自己一名堂堂的州刺史,竟然在与东都近在咫尺的龙门附近,被一名小蟊贼接连射伤了两名亲兵,是可忍、孰不可忍

心头火起,李渊当即弯弓搭箭,对准前面那人的背心,高声叫道:“贼子休走,也吃我一箭吧。”话声未落,左手一松,一箭向那人射了过去。

李渊此前在晋王府护卫杨丽华时,曾陪着杨广跟随长孙晟习练过数月的骑射术,因他之前就有骑马、射箭的根底在,经长孙晟稍加点拔,长进自非杨广等人可比。今天这一箭射出去,不但准头奇正,而且势大力沉,直从前面那人的背心处穿胸而过,将他射了个透心凉。

李渊手起箭落,将那匪人射倒在地,遂放缓了脚步,一面追赶过去,嘴里一面骂道:“我只道你是个如何厉害的角色,却原来禁不得起我一箭”

眼见着那人头冲下,身子朝前仆倒在地,李渊本打算走近前来,看看他长得什么模样,不料,刚走至距那人倒地的尸身约三四十步远的地方,从前方大道边陡地又窜出一个和那人一样穿着装束的人来,异常迅捷地冲自己射罢一箭后,即转身飞也似地向前跑去,嘴里和先前那人一样,也高声喊着:“有种的来追老子呀。”

李渊侧身避过对面射来的箭,心中好笑:都似你等这般鼠辈,即使明知前方有埋伏,又奈我何

这样想着,李渊再次弯弓搭箭,向前面那人射出了一箭。

第377章 七十二箭

前面那人应声而倒。可未待李渊靠近,他又腾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左肋下带着那支箭,飞也似地又向前跑去。

李渊眼见自己一箭没有结果了那人的性命,更加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脚步不停地紧跟着那人跑了下去。

约摸跑出去有四五里地远,李渊远远地望见那人在一处山梁处晃了晃身子,转过那道山梁,不见了踪影。

李渊停下脚步,环顾四周,但见四面群山环绕,不知不觉间自己等一行已被带箭逃窜的那人带进了一座小山坳中。

“速速退出山坳,小心山上有埋伏。”李渊察觉到此处的地形于自己等一行人极为不利,立马回身向亲兵、仆从们命令道。

然而,已经为时过晚了。

四面的山坡上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箭如雨下,接着有一两百名手持弓箭的汉子从隐蔽处站了出来,其中为首的一人手指李渊,大声喝问道:“快快报上你的官衔、姓名来,老子箭下不死无名之辈”

山坡上一通箭射罢,李渊身旁的亲兵、仆从们已倒下了十几个,侥幸没有中箭的纷纷围拢过来,用自己的身体遮挡着李渊,向山坡上怒目而视。

“何方匪类,胆敢劫杀官军?”李渊边用眼睛估算着山坡上诸人与自己间的距离,边反向为首那人问道。

“哈哈,不瞒你说,老子在龙门这一带等了多日,好容易等到你这一行落了单的狗官,今日岂能不开杀戒?识相的,就赶紧报上姓名来,否则便叫你做个无名之鬼”

李渊压低声音命令身旁的亲兵,将身上所挎之箭囊尽皆交给他,交待随行众人道:“呆会儿听我号令,尔等须速速退出山坳,这伙匪人就交给我打发了。”

有李渊亲信的仆从不忍抛下主人离去,但见李渊陡地从人群中窜出,使用连珠箭法,一气连续向站在山坡上的匪徒射出了七箭,随即冲亲兵、仆从们大喝道:“撤”

匪徒中为首那人正冲山坳中喊话之际,突见眼前寒光一闪,再要躲避,已然来不及了,被李渊射出的头一箭正掼穿面门,一声不响地仰面翻倒,再没能爬得起来。

李渊一连七箭射倒了七名匪徒,随行的亲兵、仆从趁机撤出了山坳,而山坡上于此设伏的一众匪徒们却乱了阵势,其中有头脑清醒的立马瞄准李渊发箭,欲将其立毙于山坳之中。

李渊一气连发七箭,射倒七名匪徒,即倒地向前一翻,躲到了一棵大树背后,伸手从箭囊中齐刷刷地抽出了十支箭,依次搭在弓上,瞄准较近的一处山坡,再次接连射出了十箭。

山坡上不时传来匪徒中箭后发出的哀号之声,其中还夹杂着有人吆喝着想指使人冲下山坡来活捉李渊的命令声。

李渊循声转过身,接连施用连珠箭法,将背后欲冲下山坡来的十几名匪徒一并射杀殆尽。

眼睁睁地看着几十名同伙转瞬间都死在了李渊一人的箭下,于山坡上设伏的这股匪徒登时慌了神,也顾不得再围杀李渊,纷纷掉头,不顾一切地四散逃跑了。

李渊从大树后闪身而出,追着四散奔逃的匪徒又是一通疾射,直至将身上所挎箭囊中的箭支射出殆尽,方住了手,迅速转身撤出了山坳。

由于地形不熟,加之担心这伙匪徒随时有可能去而复返,李渊带领着二十多位已提前撤出山坳的亲兵、仆从一刻未做停留,顺着官道一路向北,赶在天黑前进了东都洛阳,赶往新设的河南道行台衙署求见秦王杨俊。

一路上有好事的随行亲兵要过李渊身上所挎着的箭囊,挨个数了一数,但见八个箭囊之中只有一个还装有八支箭,其余的都已射空了。

“刺史这龙门七十二箭,敢情以一人之力射退了上百位匪徒,定可名动天下了吧。”亲兵、仆从们啧啧连声,皆惊叹于李渊如此神奇的箭法。

到任不久的河南道行台尚令,秦王杨俊近些天正为长史杨素抱病撂挑子深感头疼。前些时,父皇杨坚传旨,命新任度支尚杨尚希,会同东都留守长史杨素,从速平息关内关外民间的动乱,杨素带领数千名军士亲赴东都附近的各州府一通弹压,好容易已将各州府民间的骚乱平定了下来,可是不料想,父皇起用宇文忻为右领军大将军,命其辅佐太子杨勇屯兵咸阳,直接负责协调、指挥对突厥战事的诏命一传至东都,杨素就差人向杨俊报称,自己连日来操劳过度,以致旧病复发,难以协助秦王殿下处置东都政务,向杨俊请假两月,以便休养恢复。

杨俊年纪虽比杨广还小着一两岁,论起机灵劲儿来却毫不输于杨广,立即意识到杨素这是在抱怨父皇不肯重用他来掌军对阵突厥,反倒起用了宇文忻这么一位赋闲在家的前朝宿将,心怀不满,故而称病不起。虽则察觉出了杨素称病不起的真正原因,但碍于杨素目前仍官居东都留守长史,与自己并没有直接的隶属关系,加之论资历、威望,河南道行台一干僚属无人能望杨素项背,杨俊也只得对他的称病不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今晚在行台衙署的议事厅内,杨俊听龙门遇匪,匆匆进城来见自己的李渊禀报罢龙门遇匪的前后经过,不由得紧蹙双眉,暗自想道:这杨素才称病两三日,城外的匪徒就得着了消息,居然敢打劫起官军来了,真可谓胆大包天

他随即传命河南道行台兵、刑两部衙门,立即派人赶赴龙门,清剿匪患,同时在行台衙署为李渊设宴压惊,等候龙门剿匪的结果。

“王爷,在下在淮南时就已听说,关东中原一带匪患已除,为何龙门还残存有如此猖獗的匪徒呢?”李渊与杨俊是姨表至亲,当面说起话来无须避讳许多,于是直接了当地问杨俊道。

杨俊也对龙门忽然冒出来的这伙匪徒甚是感到奇怪,又不便向李渊说明是因奉旨剿匪的长史杨素称病不出,才致使各地匪徒匿而复出的,便同李渊打着哈哈,不答反问道:“表兄随大军北上之事,前几日高仆射返京路过东都之时,我已听他说起过。我初次离京出镇一方,身边颇感无有得力之人尽心辅佐,故此在听到表兄随军北上的消息后,便向高仆射提出请求,欲将表兄留在河南道行台任职,只不知表兄意下如何呀?”

杨俊本是因母后独孤伽罗格外器重李渊,有心趁此机会,将李渊招揽至自己身边任职,借此讨独孤伽罗的欢心,才向高颖提此要求的,当时高颖只淡淡一笑,回他道:“是去是留,全凭唐公心意吧。东都地处冲要,王爷奉圣命出掌此地,身边也须得有一二得力之人尽心辅佐才行。”

由于高颖有言在先,因此杨俊今晚才当面征求李渊的意见,欲将他留在东都自己身边。

李渊原是打定了主意,欲随大军北上,到西北战场对阵突厥,沙场建功的,听杨俊竟然动了要把自己留在东都的心思,眉头一皱,正要开口拒绝,突见有军士来向杨俊禀报:“行台衙署门外现有一位自称叫张须陀的晋王骠骑,奉晋王之命前来致于王爷。”

第378章 李渊北上

杨俊突听杨广差人来传于自己,不知是为了何事,忙命军士将张须陀带进议事厅来问话。

李渊因张须陀原是自己麾下的千牛军士,今晚与他在东都重逢,颇觉惊喜,眼见得张须陀满面风尘地走进议事厅,李渊微笑着站起身,亲手给张须陀端过一杯酒来,亲切地问道:“长安一别,至今已过数月,还识得故人否?”

张须陀也没想到会在东都杨俊的衙署内见到李渊,当即抱拳躬身,十分恭敬地向李渊施礼道:“小的原在唐公麾下听差,多承教诲,怎敢冒昧以故人相称?”

“王爷,此人名唤张须陀,原是千牛卫出身,曾跟随晋王查破石屋院一案,勇猛过人,忠谨不苟。晋王出镇并州前,特地招他加入随身骠骑营,带往并州军前效力”李渊笑呵呵地伸手扶起张须陀,转过头向杨俊介绍道。

杨俊素与杨广不睦,自无心听李渊当面夸赞他的属下,边点头支应着李渊,边开门见山地冲张须陀问道:“晋王命你前来东都,不知所为何事啊?晋王信何在?”

张须陀冲李渊抱了抱拳,这才面向杨俊躬身答道:“回王爷的话,我家王爷命小的来面见王爷,是为了卫王率军身陷关外,向王爷您求援来的,现有信在此,敬请王爷过目。”

杨俊猛然间听张须陀说到卫王杨爽率军身陷关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双手据案,身体前倾着向张须陀追问道:“六叔此番率领多少人马出关?突厥主力尽在西北,雁门关以外怎会有如此多的兵力,能将六叔所部围困?”

张须陀双手捧上杨广的亲笔信,谨慎地答道:“关于此事的前后因由,都在这封信之中,敬请王爷过目。”

李渊在旁听了,也觉惊讶不已,碍于事关军务,他不便多问,便返身落座,静静地从旁观察着杨俊神色的变化。

杨俊仔仔细细地把杨广写来的求援信看了不下三遍,才将手中的信放在面前的几案上,抬头问张须陀道:“并州晋王麾下,如今还有多少兵马,可以调集出关解救六叔突围?”

“不到三万。在小的动身前,我家王爷已命齐安公李彻率领一万人马出关接应卫王撤军了,只是迫于并州大部兵马,都已随卫王出征北伐,并州及河北道诸州所剩兵力不足以出关接应卫王大军,故而我家王爷才命小的赶来向王爷求援。”

“嗯,六叔身陷困境,我是一定会发兵去救的,然”杨俊边说边用眼瞟着一旁坐着的李渊,欲言又止地冲张须陀吩咐道,“你且退下,先用过饭,略事休整,待晚些时本王自会有信给你的。”

待张须陀遵命从议事厅退下之后,杨俊才把杨广的求援信拿给李渊来看,颇感为难地说道:“六叔有难,论理我自该立即发兵北上,前去解困的,可是阿纵如此行事,未免于朝廷令式多有不合之处,再者,我河南道行台一众文武僚佐,不奉诏旨是万不可带兵离境出征的,这,这可如何是好呀?”

李渊将杨广的求援信完完整整看了一遍,眼中精光一闪,起身抱拳向杨俊请令道:“末将虽不才,愿请求王爷颁下一支将令,允我率军北上,赶赴并州增援。”

“表兄肯率军北上,以解六叔之困,自是再好不过的事。”杨俊心里打着自己的盘算,目光闪烁地应道,“只是表兄目下职衔未定,我怎好允你率军出征之事?”

李渊听出杨俊话里有话,遂恳切地问道:“但不知我要怎样,王爷才肯许我率军北上?”

杨俊却笑而不答,只晃晃脑袋,叹了口气,故作惋惜地说道:“可惜呀,清河公虽同表兄一样的身份,都不在河南道行台任职,奈何他如今一病不起,无法率军出征。否则的话,也用不着我如此做难了。”

李渊听杨俊没来由地忽然提起杨素来,又听他说到杨素同自己仿佛,都不在河南道行台任职,心中一动,低头思忖片刻,慨然向杨俊请求道:“王爷既然应允发兵北上援助并州,你看这样好不好:就由我向王爷暂借一支兵马,明日天亮即率军北上,以解卫王之困。倘若日后皇上责怪下来,尽由我一人承当,如何?”

“表兄说的哪里话来?”杨俊笑着冲李渊摆了摆手,反驳道,“本王的六叔蒙难,又怎好叫表兄一人担责?不过表兄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倒不如这样:我先借三万兵马交由表兄统领,赶赴并州解围,同时我和表兄两人同时向父皇上章,请求父皇将表兄调来河南道行台任职,你看如何?”

李渊急于上阵建功,也顾不得细想杨俊此举,心中打得究竟是何盘算,当下便点头答应了此事,就在议事厅内当着杨俊的面儿,提笔在手,刷刷点点,分别写就了一份借兵字据和请调奏章,交与杨俊手中,慨然告辞道:“明日既要率军北上,今晚就不叨扰王爷了,李渊就此告辞。”

张须陀在河南道行台衙署的值事房内,眼巴巴地盼了整整一宿,终于盼来了李渊要率领三万兵马赶赴并州增援的消息,他得此消息,可说是意外之喜,立马向人打听了大军集结的地点所在,迫不及待地跑到东都城北的校场内来寻李渊。

李渊既得杨俊借给他三万兵马,便于次日五更天还未透亮之时,就亲自赶往城北校场点齐了三万精兵,准备自东都北上增援并州。

待张须陀兴冲冲地跑到校场来找李渊时,李渊麾下的先锋部队已开始陆续从校场出发,向东都北门进发了。

李渊骑在马上,一眼望见张须陀逆着人流跑进校场来,忙传命亲兵将他唤至自己近前,命他随自己一同出发、行动,尔后便开始向他详细询问起并州及关外目前的形势来。

当李渊听张须陀将杨广为应对杨爽大军被困于关外的危局采取的种种措施完整叙说罢后,不禁脱口称赞道:“阿纵出镇并州,前后不过数月光景,遇得大事,便能想到如此周全行事应对,真叫人刮目相看哪。但不知你方才说的这些,是全出自阿纵一人之谋,还是经与河北道行台文武共同商议后的结果呢?”

“唐公有所不知,差人出关游说处罗喉,命小的前来东都向秦王求援,这些主意原是晋王身边的安若溪姑娘所出。”张须陀听到李渊对杨广赞不绝口,眉开眼笑地答道。

“安若溪?她何时又回到了晋王身边”李渊举目凝望北方,喃喃地问道。

第379章 云州大捷

李渊率领从杨俊麾下借来的三万兵马自东都北上救援并州,与此同时,屯兵于咸阳备胡的太子杨勇得到禀报:突厥主力突然调头向西开拔了。

按照隋朝在西北地区的军力布防,以太子杨勇为首,新任右领军大将军宇文忻辅佐,统掌西北防务,关中一带,主要以驻守于弘化的右仆射虞庆则率领五万兵马据防而陇右一带,则以左武候大将军窦荣定率领三万府军,以及经恩赦自愿从军的五六万流人组成的一支将近十万人的兵马对阵突厥五可汗中实力仅次于沙钵略的阿波可汗所部。

只用了短短十几天的功夫,沙钵略主力便已突进了渭水北岸,为何于一夜之间弃隔岸相望之咸阳、长安于不顾,径自调头向西开拔了呢?

杨勇在咸阳城中闻报后,唯恐其中有诈,接连派出多路斥候前去打探消息。三天后,有斥候来报:因窦荣定屡破阿波可汗,长孙晟说服阿波可汗向长安派出使节,欲与隋朝讲和,沙钵略闻讯后勃然大怒,当即会同达头可汗率兵西进讨伐阿波可汗。

斥候返回咸阳向杨勇禀报打探来的消息时,宇文忻恰也在座,闻听此讯,宇文忻喜上眉稍,当即请求杨勇传命虞庆则部从后掩杀,大败突厥。

杨勇得到突厥退兵的确切消息,才松下一口气来,连连向宇文忻摆手道:“如今江淮二十万大军尚未尽返关中,敌我双方兵力对比,我方仍处于劣势,万不可轻举妄动,招惹祸端。”

宇文忻在家赋闲近一年之久,此番复出协助杨勇掌军,急于建立军功,争取杨坚父子的信任,以便趁势攫取兵权,为日后的反隋复周创造条件,遂不顾杨勇的反对,执意要亲自率军进行反攻。

杨勇因头一回统领三军,并无实际的带军作战经验,兼之宇文忻在前朝军中威望素著,向以谋略见长,禁不住他再三坚持,遂交给他三千人马,命他率军渡过渭水,前去收复失地。

宇文忻虽然从杨勇手中只讨得了三千人马,并且杨勇只命他率军收复失地,没有要他趁突厥撤兵之机实施反攻,但一朝兵权到手,宇文忻便打起了自己的主意。

他在率军渡过渭水,先后收复了之前被突厥攻占的几座空城之后,并没有向西追击西进的突厥主力,也没有调头向南继续收复失地,和驻守弘化的虞庆则所部会合,而是径直北上,带领着三千人马向云州进发了。

云州城当时已属于突厥境内,是连接东西突厥开皇二年时,突厥尚未正式分化成东、西突厥,此处仅指地理方位的重要城池。宇文忻打算趁突厥主力西进讨伐阿波之机,率军一举攻下云州城,以取得此番对突厥反攻的首胜,为日后窃取军权奠定基础。

沙钵略也并非庸碌之辈,在亲率主力大军西征阿波的同时,自然在云州留下了重兵驻守。

宇文忻麾下只有三千兵马,单凭这点儿兵力,要想通过强攻拿下云州城,势比登天还难。于是,宇文忻巧施妙计,就近从当地百姓当中找来几十位年轻的女子,命手下军士乔装改扮成这些女子的家人,带着这些女子每天在云州城外往返行走,装做成难民模样,以吸引云州城上突厥守军的注意。

果然,仅仅过了两三天,云州城上的突厥守军就架不住城外女色的诱惑,派出一支人马,将宇文忻手下的军士连同这些女子一并抓进了云州城。

当天晚间,宇文忻亲自带领人马,与先前混入城中的军士里应外合,在城中放起了几把大火,趁乱一举攻下了云州,取得了以少胜多的云州大捷,突厥留守云州城的将领在睡梦中被亲兵叫醒,尚不及率军抵挡,就被宇文忻一刀砍下了脑袋,数千名残兵败将被隋军赶出云州城,狼狈西窜,去向沙钵略报信去了。

云州大捷是此番隋朝与突厥开战以来,继杨广率军收复白道州之后,取得的又一场重要胜利。它不仅使得宇文忻凭此一战,重新嬴得了杨坚父子的信任,更为重要的是,云州城意外失陷于隋军之手,切断了沙钵略大军返回都斤山的退路,直接影响到了五原城杨爽所率六万大军的生死存亡。

李彻按照与杨广、张威、王韶等人商定的结果,率领一万兵马北出雁门关接应杨爽大军撤回关内,可是待李彻率军赶到白道州城外,才失望地发现,凭借自己率领的这一万人马,想要从突厥军队手中夺下白道州,进而达成接应杨爽大军安然撤回关内的目的,已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了。

窟合真率领四万突厥主力大军,从周摇手中收复了白道州后,就预见到隋军很可能会来抢夺这唯一的一条撤兵通道,在命军士加紧修固受损城墙的同时,还在白道州城南安扎下了左、中、右三座大营,每座大营驻扎兵马一万人,以防备雁门关内的隋军前来抢夺白道州。

三座大营互成犄角之势,布列于白道州城南,隋军要想攻城,就必须攻破三座大营。李彻率军赶到白道州城外附近,曾派出小股人马试探性地对居中的突厥大营发起了进攻,结果,不等隋军攻至营门附近,左右两座突厥大营就分别派出了数千兵马赶来接应,三路合击,险些将李彻派出的两千人马尽数歼灭。

由于兵力上的严重不足,李彻率领的一万人马只能相见对布列于白道州南门外的三座突厥大营进行小规模的袭扰,而难以直接对白道州造成威胁,从而使得杨广等人欲派兵出关接应杨爽的计划彻底落了空。

有道是失之东隅,得之桑榆。派兵出关袭取白道州的计划虽然落了空,但被窟合真半道劫下的那封杨广写给突利可汗处罗喉的信却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使得突厥东路军主将第二可汗庵逻对处罗喉暗中通隋产生了怀疑,进而在客观上为杨爽大军制造了一线生机。

第380章 变化

从今天起,每天更新时间调整为上午10点和晚8点,求订阅,求月票杨爽迫于突厥十几万主力大军自西北回援的压力,只得放弃了率军攻占都斤山的作战意图,率领北路军两万多兵马撤回至五原城,与行军总管杜彦率领的四万兵马会合一处,据守五原城,对抗来自南北两路突厥军队的夹攻。

就五原城中杨爽大军面临的形势而言,南路有庵逻统帅的近十万援军,而五原城以北,却仅有处罗喉、雍虞闾率领的一万多残兵败将,倘若挥师向北一路继续进攻,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可是,杨爽也明白,如果避强攻弱,集中全军之力向北进攻,只会离雁门关越来越远,自己统率的这现有的六万多兵马也终将变成失去根基的一支孤军,难以摆脱全军覆没的命运。故而,对于杨爽来说,目下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不记一切代价,也要突破南路突厥大军的包围圈,想方设法带领大军撤回雁门关。

基于这唯一的一种选择,杨爽在率军与杜彦所部于五原城会合之后,当即亲自披挂上阵,带领人马向庵逻、染干统领下的突厥援军发起了进攻。

战况异常惨烈。隋军以步军结成方阵作战擅长,然方阵战法守强攻弱,难以正面突破数万突厥援军的层层包围。杨爽在率军突围未果之后,心犹不甘,集中全军为数不多的骑军队伍,配合以火箭、强弩,攻其一点,针对侧翼突厥兵力相对薄弱的步骑连接处再次发动了强攻。

三千名弓弩手以五十人为一组,轮番向对方阵营中发射火箭、弩矢,压制住了对方的火力,紧随其后的骑兵部队跃马挥刀,径直冲向敌阵,刹那间便在敌方阵营中撕开了一道口子。突厥军队在隋军猛烈的攻击下,骑军和步军相互踩踏,登时乱成了一团。

但这种优势未能保持得太长的时间,当突厥人察觉出率先冲入已方阵营中的隋军骑军不过两三千人骑时,立即便以数倍于隋军的骑军对隋军骑军实施了包围、分割,同时,针对隋军弓弩手发起的箭弩进攻,突厥铁骑充分发挥了他们人马皆披甲的优势,分两面包抄,对隋军弓弩手阵营发动了突袭。

不到半天的时间,杨爽大军仅有的一支骑军部队就在突厥铁骑的重重包围下彻底消失了而一旦被突厥铁骑冲至身前二十步的距离,隋军三千弓弩手组成的阵营也开始失去了其远程攻击的威力,在突厥铁骑的强力冲击下变得溃不成军,难以为战了。

杨爽指挥着麾下兵马,接连对南路的突厥援军发起了长达七天的轮番强攻,却始终没能突破对方的包围,反倒折损了将近一万兵马。眼瞅着凭借自己一军之力,已无望突破南路的包围,杨爽只得改攻为守,传命军士退至五原城南门外,固守待援。

不幸之中万幸的是,五原城因靠近都斤山,突厥人原本在城中屯有大批的粮草,足以供杨爽大军两三个月之用,算是帮助杨爽暂时稳定住了军心。

既然孤军突围不成,杨爽一面下令在五原城内外深挖战壕、广布沟堑,做足长时间与突厥人相持的准备,一面派出斥候,乔装出城,向留守并州的杨广求援。

然而,接连派出了十几路斥候,都是一去不返,自出了五原城之后,就再没有了音讯。

与此同时,突厥援军开始向据守五原城的隋军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敌我两军在五原城南门外展开了拉锯战。杜彦率军退回五原城后在南门外布下的隋军大营屡次被染干带领的突厥先锋部队攻下,又被城中的隋军硬是夺了回来。一连往复攻守了十几天后,敌我两军战死在五原城南门外的军士尸身也被搬来当做阻挡对方进攻的掩体,堆成了长长的一道尸墙,阵亡军士身上流淌下的鲜血将五原城南门外方圆几里的土地尽都染成了红色

染干前不久担当沙钵略主力大军的先锋主将,以数万人围隋将达奚长儒于周盘,反倒险些丧命于达奚长儒的长矛之下,导致其惊吓过度,匆匆带人撤退,尔今又以绝对优势之兵力,屡攻五原南门不下,不由得激起了他满腔的怒火,亲自从麾下挑选出了两千精锐的重装骑军,准备于次日由自己亲自率领,一举突破五原南门,进逼至五原城下。

但是,也就在染干摩拳擦掌,准备与隋军殊死一战的前一夜,他的堂叔,第二可汗庵逻得到窟合真其父处罗喉暗通隋朝的禀报,派亲兵卫队到染干帐中解除了他的军权,并传下军令,暂停了对五原城的进攻。

紧下来发生的事情更令染干感到莫名其妙了,庵逻以确保都斤山无虞为由,派大军绕过五原城,与雍虞闾所部实现了会合,并连哄带逼地将处罗喉劝离了军营,软禁在了都斤山。这样一来,突厥在五原城南北两路的兵力部署就发生了明显转变,在近一个月的时间内,南路部署的兵力从先前的近十万人锐减到了四万人,这无疑是给了五原城中的隋军一个突围向南撤回雁门关的大好良机。

事情还不止于此,庵逻增兵北路,解除处罗喉父子兵权不久,驻守白道州的突厥特勤窟合真就接到了从云州零星逃来白道州的军士禀报:隋将宇文忻已率军对突厥展开了反攻,一举攻占了云州城。

窟合真自然深知云州城的失陷,对率军西征的沙钵略可汗意味着什么,于是,在得报后,窟合真随即马不停蹄地亲自赶赴庵逻大帐,来和庵逻商议派军收复云州、恢复东西通路的事宜。

然而,当窟合真才和庵逻议定,由他亲率三万铁骑西征,力争早日从隋军手中夺回云州城,并派人劝说大可汗及早从西线撤回全部兵马时,从白道州又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驻守并州的隋朝晋王杨广以唐国公李渊、齐安公李彻为将,统军四万,出关来攻白道州。

第381章 破围

李渊率领三万兵马,星夜兼程地北上赶赴并州增援,半个月后,前锋已抵达并州南郊。杨广得报大喜,指派张、王两位行台仆射代表自己出城迎接,将李渊及所统大军接进了并州。

兄弟二人自长安一别后,已分别有近半年的时间,特别是杨广,虽然人在并州,但心中时常会想起这位多年以后会成为隋朝终结者的表哥。

令杨广颇为意外的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李渊会自告奋勇,主动率军北上增援自己。莫非历史的脚本已悄然做了大的改动,李渊不再是真正历史上的那位唐高祖,而他的命运也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杨广面对着风尘仆仆的李渊,心中胡乱想道。

李渊率军及时赶来增援,使得出关接应杨爽大军安然撤回关内平添了更多的希望。但是,经杨广与李渊、张威、王韶、李彻商议后认为,目前最大的问题在于难以派出得力的斥候,突破突厥军队的重重包围,将关内援军抵达的消息禀报给被困于五原城中的杨爽,与他约定南北两路同时行动,一举打破突厥人的包围。

在此之前,无论是杨广本人,还是曾率军试图收复白道州的李彻,者曾派出过多路斥候,或乔装成突厥牧民,或绕道而行,尝试过前往五原城联络杨爽,可如同杨爽在五原城向关内派出的多路斥候一样,尽皆一去不返,不知是在草原上走丢了,还是被突厥人发现杀掉了。

自从率军与突厥开战以来,杨广无时无刻不感受到信息传递的快慢对战场上克敌制胜的重要性,他也深切地体会出中古时期,冷兵器作战条件下,作为一名全军统帅,要想保持常胜不败,是多么地不容易。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杨广经过反复考虑,终于想出一条在军中悬赏招募斥候,出关联络杨爽的办法。他在包括自己骠骑营在内的并州所有驻军军营中颁下赏格:凡能出关联络上杨爽大军,与其约定南北两路同时行动,再活着返回并州来的斥候,无论其现任何职,他都将以河北道行台尚令的身份向皇帝举荐他晋阶仪同以上的勋阶,赏万钱。

仪同位份虽不算很高,但对于普通的隋军军士来说,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高位了,何况还有万钱的赏赐?赏格颁下后不到三天的时间,前来报名做斥候的军士就把行台衙署值事房的门槛给踏破了。

杨广命段达在前来报名的军士中层层筛选出了二十名军士,向他们交待下了同一项任务:不管采用什么方法,甚至包括向突厥人诈降在内,北上联络上杨爽大军,并在十天以内返回雁门关。

由于其时距离白道州得而复失,杨爽大军被困于五原已过去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杨广同时决定,无论这二十名军士中能否有人联络上杨爽大军,三天后,以李渊和李彻二人为统军主将,带兵四万,出关向白道州发起进攻。

结果,待李渊、李彻二人率领四万大军刚刚赶到白道州城外,安下大营,中军帐外就有军士来报称,晋王派去联络杨爽大军的斥候有人来禀报消息。

李渊也还罢了,陪坐在下首的李彻一听此讯,两眼中登时放出光来,立马命传那斥候入帐来见。

稍顷,只见从帐外大踏步走进一位牧民装束的大汉,进得帐来,冲李渊、李彻二人一躬身,朗声说道:“赵才不才,带回了卫王写给两位将军的亲笔信,请两位将军过目。”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呈给了李渊。

“赵才,我且问你,你是如何再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躲过了突厥人的层层关卡,到五原城见到卫王的?”待赵才自已报出姓名,李彻才恍然想起,他就是那个受虞孝仁所托,带信给杨广的原“杀胡寨”寨主,禁不住惊奇地向他问道。

“此事说来也没什么难的。小的自幼在山林间生长,对于在黑夜中辩识方向最为擅长,七天前,小的出了关,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径直朝北,而是一路向西,走出去足足有百里,尔后再向北走,结果,一路上连一个突厥人都没碰到,就爬过两座山,来到了五原城,见到了卫王。”

七天之内便在南北相距三百多里的两地间来了个往返,这赵才不止擅长辩识方向,而且其脚力也决非寻常人可比呀李彻听赵才简要讲述罢,暗自咂舌惊叹道。

“我且问你,卫王这封信上并没有写明南北两路同时行动的时间和地点,他可是向你当面交待下了?”李渊匆匆浏览了一遍杨爽的亲笔信,将信随手交给李彻,向赵才问道。

“将军果然英明。”赵才不知深浅地当面夸赞了李渊一声,示意李渊屏退帐中诸人,待中军帐中只剩下了他和李渊、李彻三人,才压低声音禀报道,“小的从五原城临行前,卫王特地交待,要小的当面向统领援军出关来接应的主将禀报,他将在五天后半夜子时,亲率大军,自五原城南门往东二十里的位置向南突围,请两位将军同时采取相应的行动,配合突围。”

“卫王麾下,还保存有多少可战之兵力?”李渊点了点头,又问道。

“这个,卫王没说,小的也不知。只是卫王曾带着小的到五原城南门外走了一遭,满地都被血染红了,到处都是死尸”

“行了,你暂且退下休息吧,晋王许诺给你的赏赐,稍后会兑现给你的。”李渊打断了赵才的絮叨,命他退出帐外,方对李彻说道,“齐安公,目前已可初步断定,赵才之言大抵属实。咱们就依卫王所说,将向白道州发起进攻的时间定在五天后的子时,争取一战攻下白道州,接应大军撤回关内。”

战事进展远比李渊、李彻二位预料得还要顺利,由于突厥境内东西两方的交通要道——云州城意外地被宇文忻率军攻占,使得东路回援五原城的突厥主力不得不从白道州调兵西进,意图尽快从隋军手中夺回云州城,确保西征讨伐阿波的沙钵略大军能够安全地返回故地,所以,留守白道州城内的突厥军队在隋军攻城前已得到窟合真的指令:不必死守城池,给隋军留出一条撤退通道即可。

也正因如此,突厥东路军主帅——第二可汗庵逻也没有率军拚死阻挡杨爽大军向南突围,而是彼此心照不宣地各退了一步:突厥军队放杨爽大军顺利地和出关来增援的李渊所部会合,共同撤回雁门关,突厥大军尾随其后,再次占领了白道州,使得雁门关外的局面恢复到两国开战前的原状了。

第382章 辩白

杨爽率领着残存的近五万人马,随同李渊、李彻所部一道撤回关内,回想起此番自己率军北伐的前后经过,非但一城一地未得,反而折损了将近三万人马,杨爽既羞且愧,回到并州城内,只匆匆和杨广等人打了个照面,便将军权委托给杨广,自己则回到住处,一病不起。

杨爽抱病给皇帝写了份请罪奏章,要求杨坚免去他河北道行军元帅之职,并推荐杨广代替他执掌北境大军。杨爽在这份奏章中,毫不隐讳地列举了杨广自出镇并州以来,采取的种种强军措施,其中特别指出,此次自己率军北伐,被困于关外,若不是杨广不拘于朝廷军制,就近向杨俊求援,及时求得救兵增援并州,自己只怕就要全军覆没的命运了。他认为,杨广年纪虽小,但以他之能,足以担当其河北道行军元帅的重任,率领大军北御突厥。

一个月后,杨坚给杨爽这道奏章的答复下达到了并州:准杨爽所请,免去其河北道行军元帅之职,其军权暂由杨广代掌,调杨爽回京,仍兼任雍州牧。

杨爽奉调离开并州后,河北道行台的军政大权便尽赋予杨广一人统掌,他也成为了杨俊、杨秀三位出镇外藩的皇子之中唯一一位独掌军政大权的皇子。开皇二年四月间,杨广刚刚年满十四岁。

暂且撂下杨爽返京不提,拐回来再说说李渊。

李渊统领三万援军抵达并州后不久,就因西线战事发生变化,他没费多大力气,便成功地率军从关外接应回了杨爽大军。虽然杨爽为此一病不起,但毕竟能于突厥重兵围困下解救得五万大军安然归来,仍算得上是一件喜事。于是,在李渊、李彻等人率军返回并州的当晚,杨广命安若溪带领着一帮仆妇、近卫包起了饺子,就在自己居住的小院内设宴为李渊、李彻等人接风洗尘。

因杨爽称病不出,随同他北伐的麾下将领如杜彦、周摇等人也自感无颜应邀赴宴,所以,前来赴宴的只有李渊和李彻并赵才等不多的几位将佐。

待酒过三巡,饺子也端了上来,李渊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才凑近杨广,低低的声音向他问道:“王爷,这安若溪怎么又回到了你的身边了呢?”

杨广这些日子满脑门的心思全都放在了如何能接应杨爽大军平安从关外归来这一件事上,根本未曾留意到李渊已发现安若溪守在自己身边,此时听李渊问起安若溪因何回到自己的身边,才猛然惊觉,忙含混其辞地敷衍他道:“原是我离京前,她奉命还了俗,这才又回到我身边来的。表兄,请再饮一杯。”

令杨广后来越想越感到不安的是,李渊也仅仅向他问了这么一句,便就此打住,不再继续追问下去了。

糟了,我方才应该声称安若溪是奉旨还俗,而不是奉命还俗。李渊是母后身边最亲近的人,难保他回长安后不会瞎搅舌头,泄露了安若溪就在并州自己身边的秘密。杨广话一说出口,就不禁后悔起来。

“表兄有所不知,我自到并州出镇以来,多亏了若溪在旁建言,才在当地招募得了一支三万人的军队,并一度收复了白道州。尤其是此次六叔大军被困于关外,若不是若溪建言我向东都的阿祗处求取援军,表兄也不会率军北上,如此顺利地解了关外之围”杨广人虽聪明机智,毕竟年幼,城府不深,一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心虚地向李渊解释道。

李渊举着酒樽,微微一笑,淡淡地对杨广说道:“如今朝廷和突厥已然交兵,像安若溪这样的女子,我劝王爷还是趁早远远地打发了她,省得日后娘娘知道了此事,恐对王爷不利。”

“若溪于我出镇并州,保北境安宁出力颇多,且早晚有一日,我将禀明父皇、母后,正式纳她为妾,目下但请表兄回京晋见母后之时,不要在母后面前提及此事,阿纵就不胜感激了。”杨广听李渊竟劝自己趁早打发了安若溪,急得起身向李渊鞠躬行了一礼,恳求道。

前来赴宴的李彻、赵才等人因与杨广、李渊二人坐得相隔较远,又多喝了几杯,对他二人说的话并没听得很清楚,眼见得杨广起身向李渊行礼,误以为杨广有送客之意,忙纷纷起身向杨广告辞。

李渊见李彻等人要走,自己也随之站了起身,向杨广躬身回了一礼,要随众人一同告辞,被杨广一扯住了袍袖,单将他一人留了下来。

“表兄要是不肯答应下此事,我,我便不放表兄离开并州。”杨广腿伤初愈,难以久立,遂拉着李渊重新坐下,赌气似地冲他要挟道。

李渊深知皇后独孤伽罗对原是宇文般若贴身侍女的安若溪颇为记恨,此时又见杨广为了自己不向独孤伽罗禀报安若溪已跟随他来了并州,竟然说出要将自己强留在并州的话来,又觉好气,又是好笑,遂耐下心来劝杨广道:“娘娘于诸皇子中,最疼爱的就是王爷你了,我劝王爷千万不要因为一名侍女而开罪了娘娘。若是王爷真有心留下她在身边,也请王爷趁早将此事如实向娘娘禀明,免得被娘娘先察知了此事,于王爷,于安若溪本人,都没有好处。”

在裴矩不久前来并州传诏,要杨广回长安与后梁公主成亲之时,杨广原本打算,真要躲不过这桩婚事的话,他便趁返回长安的机会,当面请求父皇、母后,允准自己同时迎娶安若溪过门,正式纳其为妾,今晚被李渊这么一说,他的心思不禁随之活络了起来,天真地打起了向母后奏明此事,迎娶安若溪过门的如意算盘。

当晚送走李渊,杨广也没跟安若溪商量,便提起笔,分别给杨坚和独孤伽罗各写了一封家信,在信中,杨广出于好心,有意回避了提及是在太子杨勇的一手安排下,安若溪才从万善尼寺还了俗,重新回到了自己身边,只极力称赞安若溪献言献策,为自己确保北境无虞贡献颇多,立下了头功,恳请父皇母后允准他纳安若溪为妾。

杨广本打算将这两封家信托付给李渊带往长安,面交到杨坚、独孤伽罗手中,可次日天明转念一想,仍觉对李渊的为人信不过,便于送李渊率军返回东都的当天,改派了新任斥候营统领的赵才带着两封家,骑快马返回了长安。

第383章 送亲

转眼间便来到了开皇二年的五月,隋朝初年,因隋高祖杨坚执意不肯向漠北称霸的突厥汗国称儿献贡,而引发的突厥五可汗联兵南侵,最终以两国互有胜负而暂告一段落。

在隋一方,虽然长孙晟成功地说服了阿波可汗派出使节,单独与隋讲和,从而激化了突厥五可汗之间的矛盾,使得突厥大可汗沙钵略率军从西北关中撤军,挥师西进,讨伐阿波。在这场战争中,隋军还在杨广、宇文忻的直接统率下,相继取得了白道州、云州两场大捷,一度收复了本属华夏境内的两座城池,但却因杨爽的贸然兴师北伐和太子杨勇的过于保守,两座城池在收复不久,又都重新被突厥大军所攻占,隋军被迫撤回至了长城以南布防。

而在突厥一方,沙钵略可汗采纳了可贺敦宇文般若的建言,成功地运用声东击西的战略战术,曾一度在西北连克州城,兵锋所指,甚至威胁到隋都长安,迫使杨坚不得不紧急中止对南陈的攻势,从江淮间调回二十万大军抵御突厥大军。但因东路留守兵力过少,被杨广抓住时机,率军出关,一举收复了白道州,并逼迫突利可汗处罗喉答应劝说其兄沙钵略从西北撤回攻隋大军,与此同时,在西疆战场上,长孙晟再施离间计,说服了实力仅次于沙钵略的阿波可汗答应单独与隋讲和,从而引发了突厥五可汗之间的一场火并,导致了战争形势开始向有利于隋朝的方向发生了改变。

沙钵略可汗率领麾下主力,一路疾进,十天挺进近千里之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占了阿波可汗的牙帐,将留在阿波牙帐的阿波生母及一应姬妾尽数斩杀,并一把火烧毁了牙帐。待阿波闻讯率军赶回牙帐,眼前见到的只是一堆亲人残缺不全的尸骨和牙帐被焚毁留下的灰烬了。阿波可汗大逻便抱着母亲的尸身,痛哭流涕地指天发誓:不灭摄图,誓不为人。

因云州意外地被隋将宇文忻攻陷,沙钵略得报后便马不停蹄地率军东撤,与窟合真率领的东路军在云州城外会合,重新占领了这座隋军主动撤离的重要城池。

彼时,因突厥五可汗内部起了纷争,同时,隋朝攻陈的二十万大军也抵达了西北布防,沙钵略眼见再次举兵攻隋无望,无奈之下,只得率部撤回了五原城。

处罗喉父子因被指暗通隋朝,在沙钵略率军返回五原城后不久,就被沙钵略发落到了漠北极寒之地,对抗铁勒诸部去了。

而在染干闷闷不乐地跟随其父北去对抗铁勒诸部的同时,并州城内,晋王杨广却在望眼欲穿地盼望着赵才能给他带来父皇、母后允准他娶安若溪为妾的好消息。

不负杨广所托,赵才果真如期赶回了并州。不过,他并没有给杨广带来他一心盼望的好消息,反倒给杨广带来了另一位新媳妇——后梁公主萧厄。

更加确切地说,赵才是做为随从跟随新任长秋监令、杨素的同胞兄弟杨约一道送萧厄前来并州与杨广成亲的。

两个多月前,杨广意外地受惊坠马,摔断了左腿,紧接着又因杨爽被困关外,无法赶在来和择定的完婚吉日前返回长安。杨坚、独孤伽罗夫妻二人商议,遂决定送后梁公主萧厄来并州与杨广完婚。

杨约虽与杨素是同胞兄弟,其秉性、为人却与其兄大不相同,谦和、恭谨,颇有君子之风。只是,杨约七岁时,不慎从树上坠落,一根树枝不偏不倚,恰恰戳穿了他的裆部,使得他小小年纪,就被迫成了一位五根不全的男人。

随着大隋立朝日久,宫中的宦者、宫女人数激增,独孤伽罗便奏请杨坚允准,在长安宫内设立了长秋监,做为管理内廷事务的机构,经其闺蜜、杨素的夫人郑祁耶举荐,便选了杨约来做首任长秋监令。

杨约虽幼年失势,成了宦者之身,然饱读诗,素有大志,接到长秋监令的敕任后,起初还颇不乐意来当这个宦者的头头,后来还是在嫂子的极力劝说下,才勉强到长秋监走马上任的。

此次,杨约奉旨送萧厄到并州与杨广成亲,临从长安出发前,皇后独孤伽罗单独将他召进正阳宫,屏退侍从人等,特地交待给他一项秘密差使:查证安若溪是否与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之前仍存在某种联系。

而做为新娘,于一个月前早早地就被叔父萧岩亲自护送至隋都长安,等待与晋王杨广成亲的萧厄心中也怀有自己的一番小心思:她要设法使杨广这个还未谋面的示婚郎君对自己产生厌恶感,从而达到退婚的目的。

萧厄在后梁宫中使用金针刺穴之法,暂时改变了自己的脉象,本想凭借着这一手段骗过后梁的太医们,使他们误以为自己不但已失了处子之身,而且怀有身孕,以求达到逃婚的目的。不料,却被同父异母的兄弟萧禹误打误撞,窥破了其中玄机,当萧厄得知是因萧禹向父亲萧岿报信,自己的鬼把戏才被戳穿,不得不远嫁异国时,她不禁恼羞成怒,命人找来萧禹,当面臭骂了他一通。

萧禹自幼生长于后梁宫中,哪见过如此泼辣、粗野的女子,加之他小孩子家脸皮本来就薄,招架不住萧厄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最终哭着叫嚷道:“你既说是我出卖了你,害得你背井离乡,远嫁异国,我再设法补偿你就是了。”

萧厄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听他如此一说,转怒为喜,一脸诡笑地对萧禹说道:“那好,你只要肯答应我两件事,我便既往不咎,饶了你这回。”

萧禹抹着眼泪儿,委屈地问道:“是哪两件事啊?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我情愿替姐姐出力、分忧。”

“这头一件事嘛,我要远嫁长安,身边不能没有一位亲人陪伴,你须得做为压娇郎,陪我一道前往长安,怎样?”萧厄有意试探萧禹的诚意,遂先说了一件最难做到的事。

出乎她意料的是,萧禹想都没想,便点头答应道:“这自应是我份内之事,我愿陪姐姐一道前往长安。”

第384章 遗案迷踪

萧禹如此痛快地便答应做为压轿郎随自己嫁往长安,倒使得萧厄心中有些后悔起来:自己与这个兄弟从未谋过面,却无端地要他小小年纪,便随同自己离开父母,远嫁长安,这未免有点儿过份了。

萧厄虽因出生在二月间,被其父萧岿视为不吉之人,自幼寄养在亲戚家,造就了她狂野不羁的性格,内心深处却仍保持着善良、温柔的江南女子本性,此时见萧禹硬是接住了她出下的这道难题,略一思忖,忙改口说道:“也罢,只要你能办到这第二件事,这个压轿郎你不做也行。”

萧禹却宽厚地一笑,反劝姐姐道:“我听人说,男子汉大丈夫,须行万里路,读万卷,方不枉来到人间走上一遭。姐姐肯要我做压轿郎,带我一起见识见识长安的景象,我正求之不得,怎能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呢?”

萧厄见他满脸稚气未脱,眉宇间已隐隐显出一股子英气,不由暗暗惊奇道:与萧琮相比,眼前这个孩子日后必能成就一番大事。

“姐姐请说,你要我做到的第二件事又是什么呢?”萧禹虽和萧厄是同父异母的姐弟,但他从小长到大,还从未和如此美丽的女子四目相对地长久凝视过,眼见萧厄盯着他微笑不语,不禁害起羞来,开口催促起她来。

“关于第二件事嘛,你只要在隋使返回长安之时,设法将我的真实姓名交与他带回长安,就行了。”萧厄迟疑着向萧禹说出了第二件要他办到的事。

萧厄心中想的是:自已改名为厄字,要是隋朝皇帝皇后见了这个名字,一定会认为此名不祥,说不准就会退掉这门婚事。

可是,她却没有想到,被隋高祖夫妇奉为神仙的太史令来和,当着她未来姑婆独孤伽罗的面儿说出了一番名凶人吉的话来,使得她再次逃婚的企图落了空。

更令她感到失望的是,独孤伽罗在长安宫中一见了她的面儿,就对她赞不绝口,夸她生就一副旺夫相,说她儿子阿纵若是和她成了亲,做了夫妻,必能长命百岁、多子多孙。

真是活见了鬼了萧厄从长安宫辞别独孤伽罗,返回她在长安的临时居住,对着铜镜,端详着自己,心中充满了沮丧。

两个你没情,我无愿的少年男女就这么阴差阳错地即将成为相守一世的夫妻,又怎么能叫杨广不叫苦不迭?

依照当时男女成婚的礼仪,虽然是不远千里地送新娘来并州与杨广成婚,但在两人正式拜过天地,举行过婚礼之前,新郎新娘是见不得面的。

也幸亏如此,才使得杨广将杨约、萧厄一行迎至并州城内馆驿安顿下之后,托辞要待明日在行台衙署议事厅将行台一从僚属聚齐后,再正式恭聆圣谕。杨约因到并州时天色已晚,也没多想,便答应了杨广的请求。

杨广在张须陀、鲜于罗两人的搀扶下,一回到自己居住的小院,就迫不及待地差人将赵才唤来,当面向他询问起关于此次他奉命回长安送信,父皇母后是否答应他正式迎娶安若溪为妾的事来了。

“回禀王爷,小的因身份卑微,没有被诏准入宫面见皇上、娘娘,只是托把守宫门的禁军向皇上、娘娘转呈了王爷的家,也未曾接到过皇上、娘娘关于此事的答复。不过”赵才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双手捧着,呈给杨广。

“这是什么?”杨广满脸尽是难以掩饰的失望神色,从赵才手中接过信,随口向他问道。

“这是王爷在长安府中的鱼老爷,听说我是奉王爷之命,从并州赶回长安送信的,便找到我,命我将这封信带回并州,当面交到王爷手中。”

听说这封信是鱼赞写给自己的,杨广目光一闪,忙拆开信来注目观瞧。

鱼赞在写给杨广的这封信中只提及了一件事:袖红已死,死因不明。

袖红死了?

鱼赞的来信唤醒了杨广尘封多时的关于昔日在长安查案的种种回忆:石屋院、花姑、卖唱的前朝皇后司马珞、被唤做猫儿的尉迟芳林,还有袖红、雁巢和那个神秘的关自在

杨广本以为,袖红即使不是关自在本人,多半也是雁巢中极紧要的角色,她既然在发觉花姑冼花儿被自己抓获之后警觉地从鱼俱罗身边溜走,从此以后就再不会在长安城中现身了。而据鱼赞信中报称,袖红是在去年腊月初八,也就是关东、中原一带民间盛传的要在长安举办“佛祖成道大会”的前昔,被太子杨勇率领着禁军在大庄严寺附近发现了她的尸体,这就不能不使杨广对所谓的关东一带的“三十六揭谛”、关中一带的“十八罗汉”等民间势力皆由南陈隐秘谍报机关雁巢一手操纵产生了怀疑。

“你,原先在杀胡寨时的那位菩萨师父,他倒底是何许人也?”杨广仔细看罢鱼赞的来信,冷不丁地抬头向赵才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来。

赵才闻言一怔,旋即面红耳赤地答道:“关于这位菩萨,杨尚也问过末将不下十几回了,末将只能看出他是位乔装打扮成老僧的年轻男子,操着一口江南口音,身负绝世武功,有徒手隔空伤人之能为,至于别的,就不知道了。”

他因在解救杨爽撤回关内一役中立下首功,不久前被杨广擢升为斥候营的管带,现今已是官居六杨广许诺给他的仪同勋阶尚要待皇帝正式诏准后才可晋任的堂堂官军将佐,此时被杨广揭出他山寨土匪的出身,颇觉尴尬。

杨广听罢赵才对“菩萨”的描述,低头思忖多时,再也想不起一位能和“菩萨”年纪、口音、身手都能对得上的熟人,唯觉曾屡次闯入自己府内,杀死丁三儿的那个赤髯少年张仲坚,论起身手,倒还和“菩萨”差相仿佛,但旋即想到,以张仲坚的年纪、相貌,是万难装扮成老僧模样,与赵才等人在山寨中朝夕相处多日而不露一丝破绽的。

“王爷,这一路跟随杨令使返回并州,我曾听他无意间露过一句话,说是要安姑娘去侍奉晋王妃”赵才见杨广闷声不言语,遂主动讨好道。

“晋王妃?”杨广的思绪被重新拉回到了眼前,一愣之后方意识到赵才口中的晋王妃就是自己即将迎娶过门的那位后梁公主了,不由得面色一沉,向赵才问道,“杨约真是这么说的?”

第385章 三道圣旨

次日辰时,杨广准时派人将杨约接来行台衙署,在议事厅内齐聚僚属,聆听杨约传达圣旨。

杨约带来的圣旨一共有三道。

他先是宣谕了杨坚根据杨广的具折叙功,奖赏河北道行台有功之臣的一道诏。在这道诏中,李彻因率军一度收复白道州,并与李渊共同率军出关,接应杨爽顺利撤回关内,立下了首功,被杨坚册任为定州刺史,晋勋阶为上柱国段达、鱼俱罗等晋王骠骑营将佐因护持杨广有功,各晋阶两级刘方、赵才等新招募来的将佐也因功被破格赐予了仪同的勋阶……

待一应立功受封晋阶将佐跪拜谢恩已毕,杨约又展开了第二道诏旨,面向杨广朗声宣读起来。

这第二道诏旨是杨坚对杨广之前委托裴矩转呈的关于在河北重修佛寺、重倡佛法的请示奏章的答复诏旨。

杨坚不但诏准了杨广重修佛寺、重倡佛法的请求,而且为即将在河北道治下诸州府兴建的佛寺定了统一的寺名,俱都称做“兴国寺”,特准杨广在并州动用官帑修建一座“大兴国寺”,其寺中住持将做为受朝廷正式册封的僧监,统一负责管理河北一带佛教事务。

这道诏旨不但对杨广倡议在河北前齐故地恢复兴建佛寺、重倡佛法给予了充分肯定,而且给了杨广一项特别重要的权力,遴选有道高僧,统掌河北佛教事务。要知道,依隋初朝廷内各项事权的划分,凡涉宗教事务,概由中央直接掌管,任何藩王,不经皇帝特别授权,是不能插手佛道事务的。杨广能够被诏准在当地遴选僧监,统一管理河北一带佛教事务,就充分表明,杨坚对他出镇并州以来的种种表现是极为满意的,同时,也由于这道诏旨,相较杨俊、杨秀两位与杨广前后出镇外藩的皇子,杨广无疑又领先了一步。

两道诏旨宣罢,杨约才笑眯眯地屏退众行台僚属,唤出早已被接至行台衙署,在侧室等待多时的萧厄,请小夫妻二人并排跪伏于自己面前,展开第三道诏旨宣读了起来。

自然,这是一道赐婚诏旨。高高在上传旨的杨约满怀喜悦,而匍匐于地听旨的杨广和萧厄两人却各怀心事。

自杨约差人请出萧厄,杨广连正眼都没瞧她一眼,心急火燎地只待杨约宣读罢这道赐婚诏旨,他好将杨约单独留在行台衙署,详细向他询问安若溪的去向。

而萧厄却与杨广不同,她在父王萧岿赏赐给她的两名贴身侍女赤芍、绿萝的搀扶下,头戴幕篱一走进行台议事厅,两只眼睛就开始不住地打量起杨广来了。此次被送来并州与杨广成亲之前,她在长安也住了有二十几日,曾命侍女出外详细打听过未来夫婿的相貌、才略,打听的结果令她还算是满意。今日被杨约请出来与杨广并肩站在一处接旨,萧厄心中竟莫名地激动起来:毕竟,身为女儿家,她即将面临自己人生当中最为重要的一道关口,纵是自幼生长于山林之间,天性洒脱的萧厄也免不了会感到惶恐和不安。

令萧厄颇感到惋惜的是,从她走进议事厅,直到与杨广并肩跪伏于地,听杨约宣读完赐婚诏旨,又在两名侍女搀扶下离开议事厅,她只看到了杨广的背影和侧身,没能从正面看清杨广长得什么模样。

待议事厅内只剩下了杨约和杨广两人,杨广遂开门见山地向杨约问道:“前些时,本王曾差赵才回京送信,恳请父皇、母后允准我迎娶府中侍女安若溪为妾,不知杨令使知否?关于这件事,父皇、母后没有恩旨下达吗?”

杨约虽因年幼失势,至今尚未娶妻,然察言观色,已知安若溪实是杨广衷情之人,便皱着眉头答道:“在下对此事所知不多,只是在奉旨离开长安以前,娘娘曾交待下一句话给在下。娘娘念及萧氏王妃远离故土,身边又少体已之人,说是王爷身边有位侍女,出身江左,与萧氏王妃也算得是同乡,命在下到并州见到王爷时,捎话给王爷,送这位侍女服侍萧氏王妃”

昨晚赵才的话果然属实,母后的确要把安若溪从自己身边支走。只是不能确知母后如此做,是默认安若溪还俗了,还是另有别的打算?

杨广心中犹疑不定,抬眼望见杨约一副为难的神态,知他于此事无甚关涉,也不再向他过多地追问此事,只借口自己与后梁公主尚未成亲,请杨约宽限几日,晚些时再送安若溪到萧厄身边服侍。

杨约因此事颇为敏感,不想牵涉其中,遂卖了个顺水人情给杨广,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

“皇上得知王爷到达并州之后,现仍居住于行台衙署内,称赞王爷以朝廷政务为要,祟尚节俭,曾要在下传口谕给王爷,待王爷与王妃成亲之后,便可挪往晋阳宫去住。还望王爷莫要推辞。”杨约存心恭维杨广道。

自己不住晋阳宫,原是嫌弃这座宫室原是亡国之君,前齐后主高纬的居住,并不是出于什么别的考虑,此时听杨约传达父皇杨坚的口谕,要自己完婚后与萧厄一道挪进晋阳宫去住,杨广羞愧之余,随即想到的是:晋阳宫要比自己现在居住的小院大上百倍不止,真要挪到那儿去住,到时倒可以找理由避开后梁公主,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

杨约一行抵达并州的第四天,便是来和为杨广和萧厄二人算定的成婚吉日。由于其时隋朝和突厥两国罢兵休战已有一段时日,百姓们不再担忧突厥随时会来侵扰,兼之一场大战之后,包括众行台僚属在内的一班吏员、军士们也想趁晋王成婚之际,大家伙好好乐上一乐,因此,早早地就在并州城内张灯结彩、披红挂绿,打算隆重地为杨广和萧厄举办一场婚礼。

事到临头,杨广反而有些发悚了:穿越前,他毕竟只是个小六的学生,即使满打满算,至今也不过才是初一上学期的一名初中生,一想到自己明天马上就要和一位远道而来的陌生女子结成夫妻,杨广甚至产生了小孩儿耍赖,立马逃出并州城去躲避的念头。

第386章 新婚前夜

安若溪至今尚不知道,待杨广成亲之后,她就将离开杨广身边,服侍萧厄去了,自杨约一行送萧厄到并州与杨广成亲以来,安若溪一直忙于张罗着替杨广准备下新郎的袍服、披挂等物,压根儿也没想到更多,直到杨广即将与萧厄在并州城中举行成婚大典的前一晚,她被杨广唤至自己的寝房,眼见得杨广脸上非但没有一丝将要成亲的喜悦,反倒明显地表露出焦燥和不安,呆呆地坐在房内,恋恋不舍地凝视着自己,安若溪才恍然察觉到:明天一过,自己就再不能像先前那样与杨广亲密相处了,心头也不禁掠过一道阴影。

“王爷怕不是担心自己睡相不雅,待到明晚洞房花烛之时,恐招新娘子嫌弃?”心中虽也对杨广不舍,安若溪却强自按捺着涌上心头的悲戚,有意跟杨广开着玩笑。

“若溪,我怕”杨广站起身,拉着安若溪的手同她并肩坐下,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听说呀,皇上、娘娘给王爷送来的这位新王妃模样长得可俊啦,王爷怕什么呢?”安若溪佯装听不懂杨广话中的真意,依然同他玩笑道。

“我是怕,明日之后,你我二人再也难以像今晚这样相处了”杨广鼓足勇气,决定在成亲之前,将安若溪要去服侍萧厄的消息告诉她。

“王爷不必牵挂于我。”为避免叫杨广看到自己眼眶中的泪水,安若溪忙起身,掩饰着偏过身,替杨广倒了一碗茶水,回身递给杨广,淡淡地说道,“若溪有幸侍奉王爷左右,已是心满意足了,决不敢奢求王爷赐什么名份,今后王爷有了王妃陪伴,若溪也可以放心了。”

“母后,母后要我送你去服侍那位后梁公主,明日一过,你就要到她身边当差了”杨广低着头,语速飞快地向安若溪说道。

“嗯,既然娘娘懿旨已下,安若溪敢不从命?”安若溪起身向杨广施了一礼,随即惊讶地问他道,“娘娘什么时候知道我随王爷来并州了?她没有别的旨意?”

到了此时,杨广也不再向安若溪隐瞒,遂把李渊劝自己打发她离开自己身边,自己因顾忌李渊回到长安后,会向母后透露她仍陪伴自己左右的消息,便派赵才回长安送信,正式向父皇、母后提出请求,要迎娶她过门的前后经过简要向安若溪叙说了一遍,临了,再次拉起安若溪的手,向她许诺道:“你放心,母后此次虽然没有答应我的请求,但也只是要你去服侍那位后梁公主,并没有再多的发落,多此一年,少则三个月,我必再向母后提出请求,给你一个名份。”

安若溪忙伸手堵住杨广的嘴,反来劝慰他道:“若溪自知曾与公主有过一段主仆情谊,招娘娘生疑,但得王爷身边有人照料起居,哪怕要若溪重入佛门,一生修行,又有何忧?天下像若溪这样的女子比比皆是,王爷千万不可因若溪一人,而见怨于娘娘,疏远了母子亲情。再说,若溪只是奉命去服侍新王妃,与王爷还可时常相见的,王爷也用不着急于给我什么名份,反倒招惹外人见笑,于王爷的名声不利。”

“我,我宁可同你一道出家修行,也胜似如今这般。”杨广被安若溪一片真情深深地感动,头脑一热,冲口说道。

“傻子,明天便要成亲了,现在还说这样的浑话。”安若溪起身,微笑着嗔道,“我还要去看看,萧萧、瑟瑟两个为王爷明日成亲准备的吉服都妥当了没有,王爷还是早早地安歇吧。”说着,也不待杨广再说什么,径自出房走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杨广就听到院外锣鼓喧天,响作一片,才从床上坐起身,房门外已有萧萧、瑟瑟两个捧了花团锦簇的新郎吉服,来请杨广更换吉服,好去萧厄下榻的馆驿接新娘子到晋阳宫正殿拜堂成亲。

杨广大睁着两只眼睛,向萧萧、瑟瑟两人身后望了望,不见安若溪的身影,遂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若溪呢,她怎么没来?”

“王爷真是贵人多忘事,不是您昨晚打发安姐姐去新王妃那里服侍了吗?怎么今儿一早起就问起安姐姐来了?”瑟瑟心直口快,捂着嘴咯咯笑着答道。

“她,她昨晚就去了新王妃那儿?”杨广脸上登时没了笑容。

安若溪从杨广寝房出来,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心绪,回到自己的寝房,趴在床上,失声痛哭起来。哭罢多时,她才强打起精神,坐至铜镜前开始梳理妆容。方才杨广告知她,皇后要把她派去服侍萧厄的时候,冰雪聪明的安若溪就猜到了独孤伽罗这么安排的真正用意:派自己去服侍萧厄,既能够顺理成章地将自己调离杨广身边,也避免了和杨广直接产生冲突,导致母子间失和,同时,还可利用萧厄这个未过门的儿媳来监看着自己,真可谓是一举三得呀。

同时,安若溪也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今晚便瞒着杨广,主动去萧厄那儿报到。她相信,自从独孤伽罗得知了她仍陪伴在杨广身边之后,她的一举一动,都会有人暗中监视,及时密报给远在长安宫中的独孤伽罗。因此,她要争取主动,向独孤伽罗表示对她所做决定的绝对服从,以免给杨广,也给她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

与杨广成亲前夜感到莫名地发悚截然不同,被送来并州与杨广成亲的新娘子萧厄,在新婚前夜却沉浸在对婚后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之中。

从在行台议事厅和杨广一道领受了杨坚的那道赐婚恩旨之后,萧厄就真真切切地预感到了,从今往后,她再不是那个高高地挽起裤腿,和一帮山里的野孩子在溪边肆意玩耍的乡下少女了,在她的身边,会时刻陪伴着一位身材修长、相貌俊朗的少年王子,两人一同吟诗,一同弹琴,甚至有朝一日,生出一大群孩子

如同千万名同龄的少女一样,一旦亲眼见到了自己未来的夫君,先前由这桩从天而降的婚事带给她的所有抵触、厌恶、惶恐便都烟消云散了。代之而来的,则是同寻常少女差相仿佛的春思和春情。

安若溪的夤夜到来丝毫没令萧厄感到唐突,反倒凭借着女子特有的敏感,她似乎猜到了这位美若夏花的年轻侍女和杨广之间有着不同于主仆的特别情谊。

“这么说,你是瞒着你家晋王,来到我这里的?”萧厄听安若溪简要地说明来意,不禁脱口问道。

第387章 良辰吉日乎?

“启禀王妃,婢女才从王爷口中得知了娘娘的旨意,不敢有一刻地迁延和耽搁,恳请王妃就收留下婢女在身边服侍吧。”安若溪在萧厄面前,低眉顺眼地据实禀告道。

在抵达并州前,萧厄已听杨约说起过,皇后要将杨广身边的一名侍女调来服侍自己,却没想到安若溪会在她与杨广成亲的前一晚自己跑到馆驿来见自己。

好在萧厄自幼寄养于别家,不懂得皇室之中许多的规矩,见安若溪模样出众,谈吐得体,心中自然而然地对她产生了一份好感,遂想着只要明日和杨广成了亲,当面把话说开,安若溪迟一日早一日来自己身边服侍,断不会引得杨广生气,便留下了安若溪。

萧厄以往虽也见识到江南乡下人家娶亲,可与今天并州城内的派场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天到辰时,新朗官儿杨广准时到达馆驿,来接萧厄前往晋阳宫。萧厄头上蒙着大红盖头,在赤芍、绿萝两名侍女的搀扶下步出馆驿,登上一辆两匹枣红马拉的驮轿,在杨广骑马的引导下,缓缓朝晋阳宫而来。

一路之上,萧厄只听得人声鼎沸,锣鼓喧天,真比江南过年时还要热闹许多。她独自坐在驮轿之内,为驮轿外的喧闹声响所吸引,忍不住悄悄地扬起盖头,掀开一角轿帘,偷眼向外望去:但见街道两边人山人海,挤满了前来观看晋王成亲的男女老幼,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浓浓的笑意,从馆驿通向晋阳宫的一路上,已提前铺上了厚厚一层黄土,并经有司衙门差人用净水细细地洒过一遍,车马从上面走过,扬不起丝毫尘土,道路的两侧,列队站满了身穿皮甲,手持刀矛的隋朝军士,将拥挤的人群和迎亲的车马队伍分隔开,更令萧厄感到新奇的是,每当她的驮轿经过时,道路两侧的隋军军士都会彼此将手中所持的刀矛互相碰撞,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摩擦声,同时,齐声呐喊着:“恭贺晋王大婚。”

雄壮有力、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与街道两边百姓人群中发出的欢笑声夹杂在一起,令萧厄感到了前所未有过的满足和欣喜:这成千上万的人聚集在道路两边,都是为了祝贺我今日成亲来的,是我给他们带来了欢笑和喜悦,这可比师父所说的治病疗伤带给人们的欢乐大多了。

晋阳宫正门前,以张威、王韶两位行台仆射为首,上百名身着簇新袍服的河北道行台官员排列成两行,早已等候多时,待杨广在宫门前翻身下了马,按照典仪官的指示,登上驮轿,将头蒙盖头的新娘抱下驮轿,迈步走进晋阳宫,晋阳宫门前顿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萧禹作为陪伴新娘远嫁的压轿郎,在今日的成婚大典上享有格外的尊荣,只有他能够跟随在新郎、新娘身后,一同步入晋阳宫正殿,并将在婚仪结束时,亲手将姐姐牵至姐夫面前,作为娘家人的代表,把萧厄托付给杨广。

杨广穿越前曾跟随父母参加过不止一次的婚礼,令他惊诧不已的是,早在一千多年前的隋朝,就已经开始流行新郎抱新娘下车,两人并肩步入婚礼现场了,并且,在萧厄身后,还跟着一个可爱的“花童”,只不过萧禹手中捧着的并不是鲜花,而是代表着新娘嫁礼的一幅绮罗。

一刹那间,杨广甚至感到有些恍惚了,分不清正在进行的是一场现代中西合壁式的婚礼,还是纯粹按照中古时习俗举办的一场皇家婚礼。

由于杨坚、独孤伽罗无法亲临婚礼现场,在传诏钦差,长秋监令杨约的主持下,杨广和萧厄这一对新人面向高高供于晋阳宫正殿之内的赐婚恩旨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就算是拜谢过天地、父母了。

按照仪程,新郎新娘向赐婚恩旨行过拜谢大礼后,还需由杨约当众宣读一遍赐婚恩旨,尔后将这道恩旨当众交到杨广手上,整个婚礼就算完成。

然而,就在杨约请下供奉于大殿上的赐婚恩旨,在手中展开,准备当众宣读之时,晋阳宫的大殿之外却突然刮起了一场狂风,一眨眼的功夫,方才还是晴朗的天空上乌云密布,天色陡然暗了下来,紧接着,黄豆大小的雨点便从厚厚的云层中砸落了下来。

古人最重视天象。明明是经来神仙测算出的良辰吉日,为何婚礼才进行到了一半,天气就起了如此大的变化?杨约手捧圣旨,望着大殿外风雨交加的一片晦暗,惊得面如死灰,一时间竟想不起要当众宣读恩旨了。

不单是杨约一个人被突然变化的天象给吓倒,晋阳宫大殿内外所有参加杨广和萧厄婚礼的官员和随侍人等也都受到天气的影响,

不约而同地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殿外的天气上面。做为婚礼主角的一对新人反被晾在了正殿之中。

站在观礼队列前的王韶见此情形,忙跨步向前,凑近杨约,压低声音提醒他道:“杨令使,此乃五六月间并州一带常见的过堂雨,不消一时三刻便会风停雨住的,不必太过在意,还是请速速宣读恩旨吧。”

杨约这才惊醒过来,意识到了方才自己的失态,忙不迭地展开圣旨,响亮地弹嗽两声,提醒大殿内外众人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婚礼上来,大声地宣读起了赐婚恩旨。

尽管经王韶的及时提醒,主持婚礼的杨约很快恢复了镇定,婚礼仍按原定的仪程正常进行着,然而,在场所有人的心头,都因这场突出其来的狂风疾雨而蒙上了一层阴影。

只有今天婚礼上的两位主角,杨广和萧厄,对此浑不在意。

杨广是因压根不相信有所谓的良辰吉日这一说,虽然穿越前他小学尚未毕业,但也从常识课上学到了四时天气变化皆有一定的规律,故而对殿外天气突然由睛转阴并不感到稀奇。

萧厄却由江南一带盛行的习俗,非但没有对婚礼现场天气的突变感到忧虑,反而产生了一丝喜悦:依江南习俗,凡迎娶之时遭逢阴雨天气,就喻示着新娘精明能干,嫁到婆家之后会成为这一家的内当家。

第388章 一回眸间

晋阳宫的正殿外风雨如晦,殿内婚礼依旧照常进行。可是,在此之后不久,一件更加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杨约为弥补自己方才的失态,有意在当众宣读赐婚恩旨时将声调提高了八度,用抑扬顿挫的语气将一道赐婚恩旨宣读得像一篇辞藻华丽的歌赋一般,好容易收拢住了在场众人的心思。

在场众人听杨约宣读罢恩旨,随杨广、萧厄两人跪倒向皇帝皇后谢恩已毕,接下来便轮到了压轿郎萧禹出场,代表娘家人将姐姐带到杨广面前,交给他了。

萧禹年纪虽小,却并不怯场,在众目睽睽之下,挺身出列,上前牵起姐姐,亦步亦趋地将她带至杨广面前,正要将萧厄交到杨这方手中,就听从殿外不知什么地方突然响起了一声惊叫声:“有人行刺”人群之中仿佛有人跌倒在地,与此同时,一点寒光从殿外的某个角落直奔着杨广便飞了过来。

张须陀做为杨广的贴身护卫,就站在杨广身后不远的地方,一眼望见殿外有人欲用暗器行刺杨广,也顾不得理会许多,纵身向前,一把将杨广推出一丈开外,向前扑倒在地,而他自己却已来不及躲闪,肩头被从殿外飞来的飞镖刺中,立时淌下血来。

殿内的观礼众人行列之中,李彻大吼一声:“保护王爷,捉拿刺客”迅速地跃至杨广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杨广。

这一下变起仓猝,杨广腿伤初愈,冷不防被张须陀奋力向前一推,收势不住,翻身扑倒在地,只觉左腿伤处钻心的一痛,欲要挣扎着站起身,却已站不起来了。

萧禹头脑最为冷静,见势不好,忙拉起姐姐躲到了一根殿柱之后。

待杨广在纷纷围拢上来护持的众人搀扶下,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时,鱼俱罗和段达二人已相跟着窜出殿外,将那行凶的刺客给当场擒获了。

这是一名宦者装束的老者,当鱼俱罗跃至殿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把他牢牢拎在半空之时,他并没有竭力地挣脱,而是迅速地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塞进了自己口中,尔后两眼一翻,便一命呜呼了。

“王爷,是安姑娘受了伤……”正殿外,已炸了窝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冲着殿内喊了一嗓子。

杨广骤然听到这一声喊,只觉头脑之中“嗡”地一声,左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若溪,若溪在哪里?快,快叫郎中。”到了此时,杨广再顾不得自己新郎官儿的身份,吼叫着拚命分开众人,跑出了大殿。

大殿外的台阶之上,仰面躺倒着的,果然是安若溪。她左胸上插着一支飞镖,脸色发青,人已经晕死了过去。

显然,装扮成宦者,混入晋阳宫的这名刺客今天头一个要刺杀的目标并不是杨广,而是安若溪。

杨广跌跌撞撞地跑到安若溪近前,俯身将她抱起,伸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脸颊,嘶声呼唤道:“若溪,你快醒醒啊”

可是,刺客射出的这支飞镖不仅刺进了安若溪的胸口,而且飞镖上还喂有毒药,无论杨广怎么呼唤,安若溪依然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王爷,还是让我来瞧瞧吧。”萧厄不知什么时候已跟着杨广跑出了大殿,自己揭去蒙在头上的盖头,冲杨广说道。

杨广正在痛不欲生之际,忽听身后传来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抬起头一回眸,正和萧厄四目相对,两人几乎同时“啊”了一声。

萧厄惊叫出声,是因为杨广一抬头间,使她得以看清了仰卧于杨广怀中的安若溪铁青的脸色,立马意识到插进她胸口的那支飞镖上喂有毒药。

而杨广这一回眸间,却是头一回看到今日和自己成亲的这位新娘的真正面目:竟然是她多少次曾出现在他梦中的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居然会是自己这一世的妻子

就在杨广因认出萧厄就是那位屡屡出现在他梦中的白衣女子而瞠目结舌的同时,萧厄已在他面前俯下身,仔细查看起了安若溪的伤势。

“赤芍,去取我的金针来。”萧厄凑近安若溪,提鼻嗅了嗅从她胸口处流淌出的鲜血,头也不抬地向身后紧随而来的侍女吩咐道。

“你,你这是在为她疗伤?”杨广看着萧厄从赤芍手中接过一个精致的锦匣,打开锦匣,拿出一根根金针来依次插进安若溪脑后、耳根等处,惊讶地向她问道。

“我这是先用金针刺穴的办法暂时封闭她体内的经络,以免毒液在她身体内扩散开来。至于能否救活她,现在还不好说。”萧厄全神贯注于替安若溪疗伤,压根没留意到杨广盯着她的眼神已起了明显的变化。

婚礼上出现刺客,新郎新娘忙于救治被刺成重伤的安若溪,使得这场屡遭变故的婚礼已难以继续进行下去了。好在既定的仪程已接近尾声,勉强也可算做不幸之中的万幸吧。杨约垂头丧气地看着大殿内外乱成一团,自己安慰自己道。

经过萧厄的全力救治,当晚接近三更时分,安若溪终于苏醒了过来。

“王爷?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哪儿啊?”安若溪吃力地睁开双眼,头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杨广那张熟悉而充满焦急神情的面孔,她环顾四周,惊讶地向杨广问道。

“这是在晋阳宫内,若溪,你终于醒了”见安若溪恢复了神志,杨广紧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公主派人来杀我,王爷,你没有受伤吧?”一刹那,安若溪仿佛回想起了在杨广和萧厄婚礼上发生的一切,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尝试了两回,却觉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只得躺着问杨广道。

“公主派人来杀你,是哪位公主?你怎么知道?”杨广瞪大了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莫名其妙地问安若溪道。

“公主就是公主,没伤着王爷,我就放心了……”安若溪重伤在身,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闭上眼,气息微弱地答道。

宇文般若像一道闪电划过杨广的脑海,他想到了一个名字。

第389章 流言

晋王杨广和后梁公主萧厄的婚礼先是出现天象突变,继而又发生了刺客行刺事件,致使婚礼不得不草草收场。

事后,杨约会同张威、王韶等人立即颁下一道严令,封销婚礼现场消息,一经发现有泄露消息者,立斩不赦;坊间有传布流言者,以谋反论处。

虽然官府采取了种种措施,防止事情的真相在民间流传开来,却怎么也挡不住人们对这一离奇事件产生的强烈好奇心,未出三天,在并州城内外的闾里坊间,关于晋王这场非同寻常的婚礼,便有多种版本的小道消息传散开来,并且,传布这些消息的人们还根据自己的臆想,为这场婚礼上发生的一切平空增添了许多带有传奇和神话色彩的注脚。

在这种种的流言版本中,其中流传的最广,也最为细民百姓们所津津乐道的当属对安若溪最为不利的一种版本了。

在这种版本里,安若溪被人们描画成了潜伏于晋王杨广身边的一位女妖人,自杨广半年多前离开长安,出镇并州以来,这个女妖人就陪伴晋王左右,使出百般手须,狐媚、蛊惑晋王。当她得知皇上、娘娘送后梁公主来并州与晋王成亲的消息后,又想趁晋王与公主成亲的当日去害后梁公主。所幸的是,被天神及时发现了她的行踪,在晋王与后梁公主婚礼的现场先是以天象示警,继而又派出天兵来斩杀此妖女,清除晋王身边的祸患……

同时,还流传着一种对萧厄极为不利的传言:后梁欲对大隋图谋不轨,才送了这么一位姓名不吉的公主嫁与晋王,有世外神仙欲阻止这桩婚事,便派出力士来婚礼现场刺杀妖孽公主,结果只刺伤了一名侍女和晋王的一名护卫。力士行刺虽没有成功,却点醒了晋王,以致自二人成亲之后,晋王便有意冷落这位后梁公主,坚持不肯同她入洞房……

当这些千奇百怪的流言开始在民间悄悄流散开来之时,那位奉旨前来送亲的钦差杨约已满腹沮丧地离开并州,返回长安去向杨坚、独孤伽罗请罪去了。而身为种种流言中三位主角的杨广、萧厄和安若溪犹对此一无所知。

直至李浑半个月后从幽州返回,面见杨广,向他如实禀报了与并州相距几百里外的幽州,也有了关于晋王婚礼现场的种种传言,杨广才开始警觉地意识到,大隋与突厥两国公开的战争虽暂一段落,可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却从未停止过颠覆大隋,恢复她宇文氏江山的企图。

从李浑向他禀报的种种流言之中,可以明显地看出,在这种种的流言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暗中操纵着这一切。无论是对安若溪不利,还是拿萧厄的名字来做文章,都决非寻常百姓无意所为。

针对宇文般若的暗中作祟,杨广经与张威、王韶等人会商,决定变堵为疏,立即着手在河北道治下诸州府广为兴建佛寺、重倡佛法,以逐渐抵消突厥暗中指使,在民间散布的种种流言对民心产生的影响。

李浑早在三个月前受杨广指派,前往渤海郡查明罗艺与封氏一门的恩怨实情,因他赶到渤海郡不久,关内关外的形势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随着雁门关外,隋朝与突厥的战事又起,原先在营州被杨爽率军击溃的高宝宁残部又纠结了数千兵马,意欲在辽东生事,将隋军赶回临榆关以南。奉杨爽之命率军留守营州的是李浑的三哥李祟,他得到禀报称关内渤海、定州一带有世家豪右和高宝宁残部暗中勾结,欲谋不轨时,便致杨广,请求将李浑暂且留在幽州,配合他清除内奸,稳定幽州局势。杨广接信后,念及李浑是自己带来河北的亲信,有他在幽州配合其兄李祟清剿残敌。绥靖地方,自己便可全力支持杨爽北伐,便答应了李祟的请求。

随着雁门关外的战事经两国互有退让而告结束,李祟、李浑兄弟二人在东面的临榆关内外相互配合,虽没有肃清内奸、外敌,也基本确保了东面各州的局势稳定。李浑这才向兄长提出告辞,返回并州来见杨广复命。

李浑回到并州,除了根据最近的所见所闻,向杨广禀报了有关他和萧厄婚礼上的种种传言外,重点对他这三个月来在幽州等地了解到的河北世家的相关情况向杨广做了详细禀报。

据李浑禀报,河北世家大致可分为两类,一类以范阳卢氏、赵郡李氏为代表,这类世家门阀历史久远,大多历经数百年,世世代代积累下了森严的门规和较高的声望,族群内自成体系,不易受到朝代更迭的影响;第二类世家则以封氏所在的渤海郡最有代表性。渤海郡的世家、郡望首当其冲并不是封隆之所代表的封家,而是前齐皇族的高氏一门,这类世家较第一类世家而言,门阀形成历史要短得多,其影响力往往只限于一州一郡,其门下所出人材也大多限于一时,以高欢所在的高氏而言,正是得益于高欢于四五十年前开创了前齐,高氏一门才得以勃兴、壮大,并迅速发展成为了河北一带首屈一指的世家豪右,其影响力甚至超过了范阳卢氏、赵郡李氏这样的天下高姓。

封隆之所在的封氏情况与高氏相似,李浑经赶往渤海郡查访获知,三个月前,河北道治下诸州府数十位世家豪右会聚并州,前来向杨广索还私自应征从军的家奴,之所以推选封隆之做为他们唯一的代表,实则出于高氏的唆使。

封隆之本人曾做过前齐的太子太保,与高氏关系密切,再加之其爱妾与客户罗艺私通,后因这名女子竭力阻拦罗艺应征从军,被罗艺一怒之下杀死,封隆之欲为其爱妾报仇,这才答应做这个领头羊的。

新老世家间也存在有较大的矛盾,譬如,此次关于杨广婚礼上种种的传言,在范阳、赵郡等州郡,几乎听不到百姓在私下议论此事,而在渤海、定州等地,则传散甚广。李浑根据杨广所猜料的,这种种传言是突厥在暗中指使,广泛传散开的,进一步做出推论,以高氏、封氏为代表的新兴世家很可能与突厥之间保持着暗中联络。

第390章 微妙的变化

杨广初到并州时,就曾蒙王韶指点,了解到了河北一带,实则是处于世家豪右主导之下,各州府的主事吏员和当地的世家豪右之间往往存在着某种联系。三个月前曾出现的大规模撂荒事件,就是充分反映出州府吏员和世家豪右相互勾结的状况。此番自己欲要在河北道治下诸州府广建佛寺、重倡佛法,当地的世家豪右和与他们勾联在一起的州府吏员们又会做何反应呢?

杨广听了李浑的禀报,对河北世家豪右的情况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也因此决定,首先选择在渤海郡和赵郡这两个新老世家聚居的州府各修建一座兴国寺,在当地招募僧尼出家修行,借以观察当地世家豪右对此的态度。

在种种近似荒诞的传言之中,只有一条和事实接近,那就是成婚以来的半个多月时间里,杨广的确没有和萧厄同过房。

自从婚礼那日,杨广一回眸间陡然发现,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萧厄的形容、相貌与之前屡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那位神秘白衣女子一丝不差之后,杨广对待萧厄的态度就起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连杨广自己也说不清他对这位无数次曾梦见,却在现实中十分陌生的新婚妻子究竟怀着一份怎样的情感。

在与萧厄成婚那日之前,毋庸讳言,因与安若溪情投意合,杨广对父母给他选定的这位后梁公主,内心是颇为抵触,甚至称之厌恶也不为过。

而在发现萧厄就是自己的所谓梦中情人之后,杨广起初感到震惊和不知所措,继而因安若溪一连数日昏迷不醒,使得他根本无心去理会萧厄,两个人即使在安若溪居住的房间里迎面碰上了,也大多是彼此打个招呼,寒喧两句而已,并没有太多的话要说。杨广虽然对萧厄身负高超的医术感到惊讶,并对她救治安若溪脱离险境心怀感激,却一想到自己终有一天要和她同居一室,朝夕相处,内心就不由自主地感到高度地紧张和怯懦。

在这种高度紧张和怯懦心理的支配下,杨广每每经过萧厄所居住的寝殿门外,都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一溜烟地疾趋而过,生怕自己走得慢了,会和萧厄碰见似的。

萧萧和瑟瑟两名侍女见到杨广如此回避与新王妃单独相处,还误以为是两人成婚时日尚短,杨广对安若溪仍情有独衷的缘故,其实,只有杨广心里最清楚,他是担心自己一旦和萧厄接触多了以后,会打破她在自己梦境中的完美形象,从而缺乏直面萧厄的勇气。正是因为白衣女子在他的梦境当中过于完美,才使得杨广在面对现实中的白衣女子萧厄时往往会产生退缩的心理。

经过了婚礼上的那场变故,对萧厄来说,最大的发现,也是她受到的最大打击便是来自于杨广对安若溪的一往情深。抵达并州,亲眼见到杨广给萧厄带来的那一份喜悦,以及她对二人婚后生活的美好向往,只在萧厄心中停留了短短数日,便悄然飞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尽管凭着女人的直觉,在新婚前夜安若溪突然跑至馆驿来见她的那一刻,萧厄就猜到了这个论长相决不在自己之下的年轻侍女极可能和杨广有过一段男女私情,并因此给她带来小小的不快,可是这还不足以影响到萧厄美好的心境。

直到安若溪在晋阳宫大殿外被刺客刺中胸膛,仰面倒在台阶上,她亲眼看到杨广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腿伤和可能面临的危险,发疯似地跑出大殿,将安若溪抱在怀中,失声痛哭的样子,才清醒地意识到杨广和安若溪之间的情感要比自己猜想的深厚得多。

萧厄虽然压抑着心头的失落,精心疗治了安若溪的伤情,但也因亲眼目睹杨广和安若溪情意缠绵而激发起了她内心固有的矜持和自尊:既然你杨广是先有了心上人,后和我成的亲,我也不会像别的女子一样去出动向你示好,和安若溪争宠,你不愿意来和我一起住,我还巴不得一个人舒舒坦坦地在这座宽敞、舒适的宫殿中过呢。

心中既然与杨广起了隔阂,萧厄自成亲以后也不主动去接近杨广,自己每日除了到安若溪房中查看两回伤势以外,便是和自己的兄弟萧禹一起谈天说地,习文,日子倒也过得轻松自在。

对于杨广和萧厄之间的这种状况,唯一感到内疚和不安的就是仍躺在病榻上的安若溪了。

杨广与萧厄成婚那日,安若溪也许是不想要杨广在大殿内看到自己,也许担心自己受不得那场面的刺激,没有和萧厄的两名贴身侍女一道跟随新娘进入大殿,而是选择了站在大殿外的人群中,远远望着大殿之内杨广和萧厄成亲的场景。

当她被乔装成宦者模样的刺客投掷飞镖刺中倒地,后经萧厄的全力诊治才脱离了生命危险,恢复神志的那一刹那,安若溪就敏感地意识到了自己很可能已成为了挡在杨广和萧厄之间的一堵墙。为了避免给二人婚后带来不必要的猜忌,安若溪曾不止一次地当面拒绝杨广到她房中探视病情,并私下里请求萧萧、瑟瑟二人带她挪出晋阳宫,租一间民房来养伤,以躲避杨广对她的关切。苦于她重伤之后,体内毒液尚未排尽,身体过于虚弱,萧萧、瑟瑟两个都不敢贸险带她出晋阳宫。

眼看着杨广和萧厄已成亲将近一个月,可从萧萧、瑟瑟二人口中得知,杨广和萧厄还没同过房。安若溪情急之下,遂心生一计,这一天在萧厄来她房中查看伤情时,向萧厄提出,要挪去和她同住。

安若溪的想法简单而直接:杨广牵挂自己的伤情,每天必来房中探视,自己挪去与萧厄同住一个院内,便给他夫妻二人提供了每天见面、接近的机会。萧厄生得又如此美貌,难保杨广和她见面的时日长了,不对她动心。这样一来,便可成全他二人做了真正的夫妻。

萧厄听到安若溪提出要挪去和她同住,当场就笑了,坐在床前反劝安若溪道:“你的这份心意我领了,晋王想见谁,不想见谁的,勉强不得。若不是有娘娘的旨意在,我还想着待你痊愈以后,将你送回到晋王身边服侍呢。”

第391章 医女奇缘

安若溪一听萧厄这话,慌得忙挣扎着起身,从床上直接翻落到了萧厄面前,冲萧厄纳头便拜,口中说道:“王妃若是要婢女去死,又何苦救活婢女?婢女也是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能令王爷他”

萧厄没想到自己极为平常的几句话,竟会唬得安若溪这样,忙摆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回身吩咐赤芍、绿萝两名侍女上前将安若溪挽回床上躺下,她亲自起身凑近安若溪,撩开她的衣襟,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见伤口已结了粉红色的干痂,并没有因安若溪方才剧烈的举动而绽开,这才放下心来,重新回到床前坐下,问安若溪道:“左右我也是无事,方才看你胸口上的伤处已好得差不多了,多说会儿话无甚大碍,且问你一问,娘娘怎会指名道姓地要你来服侍我呢?这其中是否另有缘故?”

安若溪一心要撮合萧厄和杨广两人早日成为真正的夫妻,遂无心向萧厄隐瞒自己的身世,据实将自己曾侍奉过前朝的千金公主,如今突厥的可贺敦宇文般若的经历告知了萧厄,并委婉地向萧厄挑明了自己和杨广之间确曾有过男女私情。

萧厄听了,这才对独孤伽罗要调安若溪来服侍自己的来龙去脉有了真正的了解。同时,她感动于安若溪向她坦陈了与杨广之间的男女私情,无形之中表露出了安若溪发自真心劝和她和杨广的诚意,轻轻握起安若溪的一只手,向她致谢道:“你能向我坦陈与王爷之间的情事,便是真心待我。再不必说旁的了,从今以后,你就踏踏实实地守在我身边,命里该有的,到时自然会有的。”

“王妃,我绝没有奢望名位的意思。若溪今天向王妃明说此事,就是想自今往后,不再成为拦在王爷和王妃之间的一堵墙”安若溪说着,又要挣扎着起身,被萧厄轻轻地给摁住了。

“好了,咱们不谈这些个没意思的事了。前几日我曾听晋阳宫的老人说起,据说,晋王自出镇并州以后来,就地募兵、收复白道州、重修佛寺但凡有大的举措,多出自你的建言,不知此话属实否?”

萧厄所说,多是实情,安若溪无法否认,只得微微点了点头。

“想不到你一个貌美如花的弱小女子,胸中竟藏着千军万马?”萧厄啧啧惊叹道,“若真是如此的话,我好像猜到了,那日暗伏于晋阳宫大殿外的刺客要行刺的首先是你,而并非晋王,对吗?”

安若溪见萧厄如此聪慧,一点就透,忙敛容自谦道:“王妃方才说的那些事大多取决于王爷的最终决断,婢女不过是稍加提醒罢了。相比于王妃救死扶伤之能为,婢女多说两句话,又算得了什么呢?”

萧厄今天与安若溪谈得格外投机,听她在自己面前过于自谦,遂同她玩笑道:“你多说的这两句话可了不得,能抵得上成千上万的兵马呢。要你来服侍我,可真是明珠暗投,大材小用了。莫不如”说着,盯着安若溪咯咯地笑了起来。

安若溪脸一红,忙把话题引开,试探着问萧厄道:“请恕婢女无礼,但不知王妃这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是得自家传,还是另有名医所授?”

萧厄同安若溪聊得开心,听此一问,也不隐瞒,遂向她娓娓讲起了自己得遇奇人,学医的经过。

原来,在萧厄十岁那年,自幼抚养她成人的萧岌全家老小皆死于一场数十年不遇的大洪水之中,唯有萧厄一人得以死里逃生,被洪水冲到了几十里以外的一处岸边,昏死了过去。

待萧厄恢复了神志,已是两天之后的傍晚时分了。她醒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在了一堆干草之上,提鼻一闻,竟嗅到了烤鸡散发出的阵阵香味儿。

萧厄翻身坐了起来,举目四望,发觉在距自己约有十几步远的地方,正燃着一堆篝火,火堆上方架着一只烤得金黄流油的烤鸡,旁边还吊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瓦罐;一名身着灰色僧袍的中年僧人正蹲在火堆旁,专心致志地来回翻弄着烤鸡。

“师父,是你救了我吗?”萧厄想要迈步走近那中年僧人,可一抬脚,只觉一阵眩晕,身不由已地瘫坐到了草堆上。

中年僧人听到萧厄醒了过来,笑呵呵地将手中的烤鸡放下,站起身走到萧厄面前,冲她合掌说道:“小施主,贫僧在江边发现你时,你不知已昏厥几天了,身体有些虚弱也是正常的事。呆会儿贫僧熬些鸡汤给你喝下,也就不碍事了。”

待那中年僧人走近,萧厄才看清他的模样:疏眉朗目,面皮白净,如果不是光着头,宛然就是一位温文尔雅的中年文士。

中年僧人俯下身,伸出两根手指,为萧厄搭了搭脉,示意她重新躺下,遂返身走回火堆旁,拎起那只烤鸡,旁若无人地大嚼大咽了起来。

萧厄本指望他能分些烤鸡给自己吃,抬头见他风卷残云般将一只整鸡吃下了肚,心中对他的感念之情登时减少了不少,也是她年幼,憋不住话,竟冲着中年僧人抱怨道:“师父,我听叔父说起过,出家人是从不沾荤腥的,你怎么”

中年僧人吃起鸡来,活像个饕餮之徒,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只鸡,又把鸡架举在眼前仔细端详端详,直至确认那上面没留下一丝鸡肉,才将那鸡架随手撂进了火堆上吊着的瓦罐里,咂舌回味着烤鸡的滋味,毫不介意地答道:“小施主,你没听说过: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这句话吗?眼下除了这只山鸡之外,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东西可以救活你了。”

萧厄听了这话,心里仅存的一丝对中年僧人的感激之情也刹那间烟消云散了,忿忿不平地回道:“我才不要喝你这用吃剩下的鸡架煨出来的鸡汤呢,也用不着你来救我。”

中年僧人听她着了恼,随手从地上捡起些枯草,擦拭着两只手上的油腻,平心静气地劝她道:“你少说也有两三天粒米未进了,脾胃虚弱,消受不起油腻荤腥的,先喝点儿鸡汤补补肚肠,缓上一天半天的,再吃些清淡的菜蔬,身子就无大碍了。”

第392章 天台二僧(上)

萧厄自八岁起便跟随叔父萧岌开蒙念,相较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儿家要有些见识,然虽听那中年僧人说得在理,却怎么也喝不下用他吃剩下的鸡架煨出的鸡汤,遂缓下语气,请求中年僧人道:“这鸡汤还是留着你自己享用吧,你要有心救我,就烦劳你采回些果子给我吃吧。”

中年僧人听到萧厄宁可忍饥挨饿,也不肯喝自己为她煨的鸡汤,诧异地问道:“小施主,你不是寻常庄户人家出身的吧?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些什么人哪?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天亮贫僧便送你回家与父母团圆。”

萧厄不愿向这个萍水相逢且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说出自己的姓名、出身,便推说待明天自会说与他听的,侧过身去,不再理睬他了。

中年僧人虽说不拘小节,但心肠却不坏,依萧厄的请求去采摘了些山林间生长的野果子来给萧厄吃,独自将那罐用吃剩下的鸡架煨出的鸡汤喝下了肚,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到一旁睡去了。

出于女孩儿家对陌生男子的戒备之心,这一晚萧厄根本未敢熟睡,耳听着中年僧人在不远处不时发出的鼾声啃了些果子,睁着眼睛躺了一晚,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便央求中年僧人带她去寻找叔父一家。

由于当时洪水尚未退去,萧厄拖着虚弱的身子,跟随中年僧人沿着江边一气儿走出十多里地,也没能找到一个她熟悉的人影。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呀。”中年僧人站在江边,望着江中不时漂过的一具浮尸,对身边的萧厄叹息道,“贫僧要提前去采些能防治瘟疫的草药来,分发给沿江的百姓,以免生灵再受涂炭。你要是无处可去,且信得过贫僧,不如就随我边采药防疫,边寻找你的家人吧。”

萧厄想到自己失去了叔父一家的音讯,确实无处可去,又不愿返回后梁国去寻生父萧岿,便点头答应了。

在此之后的近两个月里,萧厄跟随中年僧人几乎走遍了当地遭受洪灾的各个村镇,依然没有找到叔父一家的踪影。而在这几十天里,她却惊讶地发现,这位碰巧在江边救了她一命的中年僧人不仅医术颇为高超,几有起死回生之能为,而且仁心宅厚,大慈大悲,往往为了救人一命,不惜废寝忘食,殚精竭虑。

渐渐地,因初次见面时对中年僧人产生的一丝嫌恶已在萧厄心中荡然无存了,取而代之的是对他发自心底的钦敬。

终于有一天,萧厄主动告诉了中年僧人自已的姓名、出身,并当面请求中年僧人传授她医术,收她为徒。

中年僧人听说萧厄出身后梁皇族,且身世离奇,禁不住仰面唏嘘移时,劝慰她道:“贫僧观公主面相,早晚还会有一番奇遇,倘随贫僧遁入空门,不免会耽误了公主的大好前程。公主既不肯返回生身父母身边,且恕贫僧直言相告,令叔父一家很可能已遭逢不幸,就请公主告知贫僧,在江南可还有尊亲能够投靠,贫僧愿送公主与尊亲团聚,以待天时。”

萧厄见他执意不肯收自己为徒,无奈之下只得告诉中年僧人,自己还有位新娘舅,名唤张轲,就住在荆南乡间,恳请中年僧人送她去投奔舅家。

中年僧人果然带萧厄赶到荆南,寻到了张轲家,将萧厄托付给了张轲收养,自己才向萧厄提出告辞,欲再回受灾之地施药救人。

临行之前,中年僧人交给萧厄一幅经络图和一匣金针,传授给了她金针刺穴之法。萧厄感念中年僧人对自己的活命之恩,遂托辞为方便日后寻他释疑解惑,执意要中年僧人告知自己他的法号,在哪座寺院出家,中年僧人拗他不过,遂向她报出了智觊的法号,只说自己欲赶往江左会稽郡安乐县境内的天台山会一位僧友,力劝萧厄不必远赴千里去寻他。

萧厄今日与安若溪话说得十分投机,便把自己数年前死里逃生,得遇高僧,得他传授医术的前后经过详详细细地向安若溪讲述了一遍。安若溪用心听罢,既对萧厄有如此的奇遇啧啧称奇,也不禁惊讶于萧厄过人的天赋,仅仅凭着智觊交给她的一幅经络图和一匣金针,经过数年勤学苦练,就学到了高超的医术,能解治自己的毒伤。

萧厄因被安若溪当面问起自己的医术得自何人传授,又趁着谈兴与她说了半天的话,眼见着安若溪已显露出疲态,遂起身说道:“咱们今日相谈甚欢,以后常相厮守,私下里便以姐妹相称,如何?妹妹创伤初愈,姐姐不便在此久留,有什么话留待明日再谈吧。”

安若溪闻听此言,顿感惶恐不安,忙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敛衽推辞道:“王妃是何等尊贵之人,婢女怎敢僭越,与王妃姐妹相称?敬请王妃收回成命。王妃若不厌烦婢女,婢女明日一早就去给王妃请安,好好地陪王妃聊上一晌。”

萧厄自幼多在乡下生长,头脑中并没有宫苑中的许多规矩束缚,此时见安若溪诚惶诚恐地向自己赔罪、推辞,也不甚介意,只淡淡地应了声:“我只说眼前无人时与你姐妹相称,你又何必如此?”便转身带着赤芍、绿萝两名侍女离开了。

萧厄前脚刚走,后脚杨广就兴致冲冲地赶来探视安若溪的伤情了。

“若溪,你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杨广推门而入,一眼望见安若溪站在床前,不禁惊喜地问道。

“王爷一脸的喜气,但不知喜从何来呀?”安若溪强撑着向杨广施了一礼,笑着问道。

“我今日已传命在渤海和赵郡两地兴建佛寺,接下来并州的大兴国寺也将很快破土动工,若溪你当初替我出的这个主意马上就要付诸实施了,这还不算是喜事吗?”杨广有意逗安若溪高兴,遂把重建佛寺的功劳都归结于安若溪一人身上。

“哦,原来是为了此事。王妃才从我这房中离开,我方才听她说到天台山这座山名,恍惚记得曾听什么人提到过此山,只是想不确切了,王爷可听说过此山?”由杨广谈及的佛寺,安若溪猛然间想起了萧厄才向她说过的天台山这个似曾相识的地名,面带困惑地向杨广问道。

第393章 天台二僧(下)

经安若溪如此一提说,杨广也觉得天台山这个地名颇为耳熟,低头思忖片刻,蓦地记起当初自己和安若溪两人误入匪地,得杨尚希所领之“宗团骠骑”解救至潼关时,曾听被俘获的赵才提到过,那位神秘的“菩萨”好像就来自天台山,忙向安若溪问道:“她是如何会与你说起天台山的?”

安若溪便将自己向萧厄问起她的医术得自何人所授,萧厄答说是曾受一位天台山高僧传授金针刺穴之法的前后据实向杨广讲述了一遍,临了劝杨广道:“不是王爷想起,我一时间还记不起在何时何地听人提到过这座远在江左的高山呢?既然赵才曾提及菩萨自称来自天台山,王爷何不去向王妃打听清楚,说不定就会有关于菩萨的新的线索呢。”她一心撮合杨广和萧厄两人早行合卺之事,故而竭力劝杨广立马就去找萧厄问明此事。

杨广起初想留在安若溪房中多陪陪她,但架不住她一再劝说,加之心中也颇想早些从萧厄那里得到更多的关于菩萨真实身份的线索,便叮嘱了安若溪几句要她好生养伤的话,起身离开了安若溪的卧房,带着张须陀和鲜于罗二人直奔萧厄居住的晋阳宫中最大的一处寝殿走来。

杨广等三人来到萧厄所居寝殿院外时,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看守院门的两名小宦者突然见晋王这个时辰来到王妃的居住,误以为杨广今晚要来与王妃相会,笑嘻嘻地向杨广施过礼,其中一人屁颠屁颠地跑进寝殿向萧厄报信去了。

萧厄自远嫁隋朝以来,身边除了两名自己并不熟悉的侍女——赤芍和绿萝之外,唯一能和她朝夕相伴,陪着她说话解闷儿的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萧禹了。

看守院门的小宦者一溜小跑着来向她报告晋王已至院门外的消息时,萧厄正和萧禹姐弟二人在寝殿内一同温,听到杨广今晚一反常态地突然到来,萧厄当着萧禹的面儿,不禁脸色一红。

萧禹素知姐姐和这位比自己年长不少几岁的晋王姐夫成亲以后,还不曾入这洞房,听说今晚姐夫到来,忙懂事地起身向萧厄告辞,被萧厄给摆手拦住了。

由于婚礼上屡生变故,兼之这半个多月来杨广有意无意地总是回避与她会面儿,今晚一听杨广忽然来到自己的居住,萧厄也不免感到一阵心慌意乱,非要拉着萧禹一同出殿去迎接杨广。萧禹无奈,只得跟着姐姐出殿,将杨广等人迎入了寝殿。

“这位将军肩上的伤势已无大碍了吧?”萧厄一眼望见杨广身后的张须陀,关切地问他道。

“多承王妃关照,小的身上这点伤算不得什么,已恢复如初了。”张须陀抱拳躬身向萧厄致谢道。

“好在当时距离较远,射入张须陀肩头上的那支飞镖扎得并不深,且镖头上所喂毒药与若溪身上那支相同,经公主指点,郎中已治好了他的镖伤。提及此事,小王也要向公主致谢呢。”杨广乍见萧厄姐弟从寝殿内迎了出来,心里不免一阵紧张,忙借着向萧厄表达谢意缓解一下自己紧张的情绪。

张须陀和鲜于罗两名近卫留在寝殿门外侍立,杨广则在萧厄姐弟的陪同下走进寝殿,三人各自落座说话。

萧厄因方才听杨广仍称呼自己做公主,而不改口称自己为王妃,或娘子,便猜到杨广今晚来访,多半出自别的原因,而不是欲要来此处安歇的,心中的忐忑无形中减轻了大半,吩咐侍女给杨广端上一碗热茶来,落落大方地问杨广道:“王爷可曾差人查明了于婚礼上行刺之人的真实身份?好好的一座晋阳宫,因何会混进了一名刺客来?”

“此事说起来令人惭愧,婚礼当日,我便命行台刑部尚张衡率人将晋阳宫中的所有值事人等尽行拘押,挨个讯问过一遍,从众人口中仅仅查知,那名刺客原是前齐时就在晋阳宫当差的一名老宦,因其上了几岁年纪,往日当差一向勤谨,又与前齐王室向无牵连,所以才留他在晋阳宫当差至今,却没料想他会是一名刺客。”杨广仍羞于直视萧厄,目光游移地答道。

“我方才前往若溪房中探看伤情,在同若溪闲聊时无意间有了一个新的发现:那刺客真正欲刺杀之人或许并不是王爷你,而是安若溪。不知王爷是否已察知?”萧厄见杨广在自己面前颇有些局促害羞,心中好笑,也不急于问起他今晚来访的原因,仍就着刺客的话题问道。

杨广抬起眼皮,略显惊讶地望了一眼萧厄,但觉她言行举止,甚至一个眼神,一丝微笑,都与屡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那位白衣女子一般无二,不由得一颗心像揣了只小鹿似的,呯呯乱跳个不止,红着脸答道:“公主好眼力,若溪也曾向我说起过此事:刺客很可能是前朝千金公主,当今突厥的可贺敦宇文般若派来刺杀她和本王的。”

话说至此,萧厄情知再问下去,难免会涉及杨广和安若溪之间的情事,遂就此打住,改而向杨广问道:“王爷既然已经知道,我就放心了。不知王爷今晚此来,所为何事啊?”

“我听若溪提及,说公主的授业恩师来自江左天台山,不知公主对这位高僧还有多少了解?”杨广努力平复着自己紧张的心情,切入了正题。

萧厄显然没想到杨广今晚来找自己,是为了询问智觊和尚的来历,闻言略一怔,方如实答道:“承王爷问起,我与恩师三年前在一场洪灾后巧遇,蒙他搭救我性命,后又跟随他施药救人,一同相处了近百天的时间,其间并不曾听他说起过在何处出家修行。只是在他送我至舅家后,临分别时我一再向他问起,他才答说自己将要前往江左天台山去访一位僧友,说不定日后会在天台山落脚。因此除了知道恩师的法名唤做智觊以外,我对他可说是一无所知。”

第394章 口没遮拦的压轿郎

杨广听说萧厄对这位智觊和尚的出身、来历所知甚为有限,不免感到失望,却不甘心起身就走,遂继续试探着问道:“公主与这位智觊和尚既前后相处了近百天的一段时日,平日里可曾发现,这位智觊和尚除了医术高超之外,可还有别的异于常人之能为?譬如说,他是否身负武功?”

萧厄虽不明白杨广为何会向她详细询问起智觊和尚的出身、来历,但也认真地低头思忖多时,方摇了摇头,答道:“在那段日子里,我约略记得曾有那么一两回,亲眼见到恩师盘腿打坐,进入到禅定的状态之中,除此以外,不曾见过他施展武功。不过,好像有过一次,曾听他无意中说起他要寻访的那位僧友,倒像是位世外奇人”

“哦?但不知公主恩师的僧友是怎么个世外奇人?”杨广眼中登时放出光来,也顾不得害羞,两眼直盯着萧厄,问道。

“那一次,恩师带着我在江边救治了一位肤色黝黑的胡商,曾指着那位胡商对我说起过,他是应一位和这位胡商有着同样肤色的僧友之约前往江左和他切磋佛法,才在半道上遇到了洪水,救下了我。我当时是头一回见肤色如此黝黑、长相如此迥异的胡人,便向恩师多问了几句,恩师因眼见胡商经自己的救治,保全了一条性命,一时高兴,于是多说了几句。据恩师说,他的这位胡人僧友不但精通佛法,而且身怀异术,凭借一已之力就在一座高山上建起了一座佛家寺庙,被当地的百姓敬若菩萨,他一人建造起的那座寺庙香火供奉之盛,堪称江左数百座佛寺之首。”

“那,智觊和尚没同你说起过,他是为何要前往台天台寻访这位胡僧的吗?”从萧厄的这番话里,杨广隐约感觉到自己即将要窥得那位神秘的“菩萨”的真正面目了,意犹不舍地问道。

“没有。”令杨广失望的是,萧厄对智觊和尚和那位身怀异术的天台山胡僧所知甚是有限,再也想不起更多的事情来了。

“王爷,你这是?”看杨广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萧厄惊讶地反问他道。

“没,没什么,我只是见公主精擅医术,又听若溪谈起公主的授业恩师是一位世外高僧,心中好奇,才来找公主当面问个究竟。公主无需多虑。”杨广若有所思地敷衍着萧厄,下意识地起身就要向萧厄告辞。

“王爷今晚不留在姐姐这里安歇吗?”陪坐在下首,一直聆听着杨广、萧厄二人说话的萧禹见杨广起身要走,脱口向杨广问道。

杨广和萧厄两人的脸色不约而同,“腾”地就羞红了。

“禹弟,休得胡言乱言。王爷他想必还有朝廷政务要处置”萧厄女儿家脸皮本来就薄,且心恼杨广这些日子冷落自己,自矜身份,忙主动替杨广解围道。

“姐姐此言差矣。萧禹受父王所托,陪伴姐姐远嫁至此,姐姐有了什么委屈,萧禹自应替姐姐出头,打抱不平。”萧禹扑闪着一双大眼睛,竟不顾姐姐的喝止,同杨广较起真儿来了,“王爷既不愿同姐姐住在一处,又何必与姐姐成亲,害我姐弟二人远赴千里,背井离乡?再者,圣先贤有云:夫妻合卺乃繁衍子息之人伦大事,违者有负忠孝之道。像王爷如此做派,将来何以面对父母、尊长?王爷若今晚还不肯留下,萧禹斗胆,就要替姐姐做主,据实向大隋皇上、娘娘禀明此事,央得一份休,陪伴姐姐早返故国去了。”

杨广被萧禹这番话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好在寝殿内此时只有他和萧厄姐弟三人,否则当众被一个顽童指责自己不忠不孝,杨广脸面上如何能够下得来?

饶是如此,萧禹的一番话也说得杨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想要发怒却觉无从怒起,只呆呆地站在殿内,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话来反驳萧禹了。

与杨广颇为不同的是,萧厄虽意想不到萧禹会强劝杨广留在自己的居住,同时也被萧禹的话触动了心中的委屈,兼之她自幼寄养于别家,有极强的自尊,一时耐受不得萧禹主动开口,劝杨广留下与自己同住,竟忍不住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

萧禹毕竟年幼,心思单纯,心中只想着替姐姐出头,向杨广讨个公道回来,却根本并曾顾及姐姐的切身感受,此时一见姐姐哭泣起来,他也开始慌了起来,搓着一对小手站起身,想要走到姐姐劝解两句,又不知该如何劝解,黢黑的小脸因内心发急泛起了一层红晕。

杨广比萧禹还小着两岁时,曾做为长姐杨丽华的压轿郎,陪着长姐嫁入前朝皇宫,也亲眼经历过姐夫宇文员北周宣帝并立五后,冷落长姐的事,今晚听了萧禹指责自己的一番话,怀羞含怍之余,因见萧厄当场哭泣起来,头脑稍稍冷静下来,略一体味,倒觉得萧禹方才指责自己的话确有几分道理。

但他有意躲避着萧厄,究其根本,却根本不像萧禹一个毛头小子口没遮拦指责自己的那样,实则多半是因为萧厄是他梦中敬若天仙的女神,一旦女神变做了他的妻子,短时间内还令他无所适从,没有勇气来直面的缘故,另一小部分的原因则在于安若溪,以杨广头脑中一千多年后现代人的伦理观念,他还接受不了古人一夫多妻的婚姻和爱情,心中仍在执拗地固守着先前与安若溪之间的那份情感。

进退失据,莫知所措之际,再不忍见梦中的女神在自己面前梨花带雨,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杨广心下一软,遂开口劝萧厄道:“公主但莫如此,先前之事,都是小王的不是。从今晚起,我便挪来与公主同住吧。”

萧厄听杨广这么一说,更觉自己在他面前失了自尊,觉得委屈,止不住地啜泣起来。

萧禹听得杨广答应挪来与姐姐同住,登时转怒为喜,当即便拱手向杨广、萧厄提出告辞,像是出头帮了姐姐一个大忙似地喜滋滋地迈步离开了寝殿,回自己房中安歇去了。

第395章 无僧事佛

杨广受到妻弟萧禹的横加指责,只得勉为其难地留下来与萧厄同住。自此以后,夫妻两人婚后的生活才渐渐步入了正常。

又过了十几天的光景,安若溪的伤势痊愈,在萧厄的坚持下,她也只好挪到萧厄和杨广居住的院子里来住,三人共居一院,安若溪时常在萧厄身边服侍,杨广见了她,心中颇感有些对她不住,便时常找借口歇宿于晋阳宫中的正殿里,以回避三人相处起来的尴尬。

一旦和自己的梦中女神萧厄真正做起夫妻来,杨广不无惊奇地发现,萧厄与他见惯了的宫中女子大为不同,不仅聪慧过人,而且平易近人。晋阳宫但凡有宫人害了病,只要被她得知,必定亲自前去诊治,毫无公主、王妃的架子。

现实中的萧厄和那位梦中的白衣女子相比,除了并不喜穿白衣之外,最大的不同在于,屡屡出现于杨广梦境中的白衣女子更像是时时、事事教诲杨广,指点他迷津的一位长者,甚至杨广大曾不止一次地怀疑她就是自己穿越前的妈妈,托梦给他,暗中指点他穿越回隋朝该如何为人处事。而萧厄论年纪虽与他同岁,但生性天真烂漫,身上非但看不到半点儿妈妈的影子,而且有时说起话来直叫杨广怀疑她不谙世故,不通人情。所以,与现实中的萧厄相处时间一长,杨广强烈地感觉到,萧厄论长相、神态与梦中的白衣女子极为相像,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为此,他也曾于心中暗暗盼望着,能再次梦到白衣女子,好让自己在梦境中问问她,她和萧厄倒底是不是同一个人。可是,让杨广失望的是,白衣女子再也没有出现在他的梦境当中。

杨广本是经安若溪劝说,出于向萧厄问询天台僧人的目的主动来找萧厄的,结果没能从萧厄口中得到关于那位神秘的菩萨的更多线索,反倒因此成就了他和萧厄的夫妻情分,那晚之后,杨广曾不止一次地试图从萧厄嘴里问出更多的关于天台山和智觊和尚的消息,却始终未能如愿。

这段日子里,从渤海郡和赵郡先后传回消息,两地的世家豪右表面上对杨广重修佛寺、重倡佛法的做法表示支持,但实际上却无一例外地采取了消极的态度。赵郡以李氏为世家豪右的代表,因河北道现任兵部尚李雄就出身于赵郡李氏,经李雄亲自出面劝说,李氏族人总算没有拦着原已投靠于其门下的一众僧尼重返佛门,剃度修行。而渤海郡的情形就大为不同了,渤海郡高、封两家世家豪右皆向当地州府明确表明态度,朝廷要在渤海郡重修佛寺,他们一力赞成,但对招募原有僧尼重返佛门一事表示了强烈的反对,甚至在高氏一门的主使之下,封隆之再度亲自出马,找到前往渤海郡督修佛寺的行台官员,托他回并州带话给杨广:前齐旧时僧尼在前朝北周武帝灭佛之时已然还俗,不少人早已成家生子,不适合重返佛门,恳请晋王殿下另行招募僧众,充实佛寺。

封隆之话说得十分客气,但摆明了渤海郡的世家豪右不愿配合朝廷,放门下奴仆重返佛门。

杨广接信后大怒,当即就要派段达率骠骑营军士到渤海郡捉拿高、封两门世家豪右的当家人,被当时在场的行台右仆射王韶给拦住了。

王韶屏退晋阳宫正殿中诸人,方凑近杨广,低声劝他道:“河北世家门中英杰辈出,王爷切不可对他们擅加威严,以免引火烧身,给自己,也给朝廷的弘佛大政带来麻烦哪。”

杨广自到并州出镇以来,还从不曾听到别人以如此口吻和自己说话,不禁冷冷一笑,不屑地应道:“不就是要派人前往渤海捉拿前齐的君臣两家吗?本王就不相信,凭他们,也能令本王引火烧身?王仆射此话说得未免过于言重了吧。”

王韶听杨广对高、封两家颇存轻视之意,忙劝他道:“王爷恐怕还有所不知,那封隆之以及封氏一门之所以甘心情愿地被高氏拿枪来使,公然抛头露面来与朝廷和王爷作对,除了他家与高氏在前齐有君臣之谊外,还有另一个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高氏门中在当今朝廷中也有族人掌握重权。”

前齐皇室渤海高氏在大隋朝廷中也有族人掌握重权?杨广疑惑地盯了王韶一眼,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此人是何人来。

“请王爷用心想上一想,如今朝中有哪位重臣的封爵与渤海有关?”王韶见杨广仍然不解其意,遂把话挑明,问道。

“渤海渤海郡公高颖?高仆射也出身于渤海高氏”杨广冲口说出高颖的名字时,心中也恍然明白了王韶劝自己不要意气用事的真正情由:原来,素有当今朝中第一重臣之称的尚左仆射高颖就出身于渤海高氏。

若是换做别人,甚至位列群臣之首的太师李穆也不至于使得杨广一提起他,便不由自主地心生怯意,单单是这位高颖高仆射,不仅是父皇杨坚驾前最受宠信和仰仗的能臣、重臣,更是母后眼中的通家之好,否则父皇平日里也不会只唤高颖为独孤而不直呼其姓名了。

王韶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劝杨广道:“王爷但知在下出身并州王氏、行台兵部李尚出身赵郡李氏,却不知高仆射出身渤海高氏一门,如贸然行事,恐后患无穷啊”

“高颖身为朝中宰辅,纵容其族人暗中与朝廷作对,本王重修佛寺一事,事先曾蒙父皇颁旨诏准,高氏一门如胆敢公然阻挠,本王照样可治他们的重罪”心下已生了怯意,但杨广口头上仍强撑着,不服气地强辩道。

“在下劝王爷不必贸然行事,并不是要王爷顾及高仆射出身渤海高氏,对他们包庇、纵容。在下猜想,高仆射深受皇上信任,且身在千里之外的长安,未必知道他族中人的所作所为,王爷不妨派人送封信给高仆射,将此间情形详细告知于他,请他出面说服其族人,不是更加稳妥而有效吗?”

见杨广脸色有所缓和,冲自己点了点头,王韶遂继续劝解道:“再者,高、封两家所说也并非皆不属实,据在下所知,当年被逼还俗的僧尼当中,确有不少人投入世家豪右门下为奴后,已然成家生子,像此等人,似乎不宜再令其再度为僧,重返佛门了吧。”

第396章 引佛出山

杨广听王韶如此一说,心中又变得烦燥起来,拍案而起,冲王韶发脾气道:“成家生子的不行,投入世家门下为奴的也不行,王仆射你不妨说说,要本王到哪里去找这许多僧尼到新建的佛寺事佛礼佛?只建寺庙,招不来僧尼,又如何能够重倡佛法?”

杨广提出的这一问题的确是王韶尚未思量周全的一桩大事,此时受到杨广的诘问,他也只得试探着向杨广建言道:“王爷,可否待渤海和赵郡两座寺庙建成后,先尝试着发榜公开招募僧尼,充实佛寺”

“这又不是募兵打仗,对抗突厥入侵,哪儿会有这么多人自愿来出家修行?”杨广想都没想,便断然否决了王韶的提议。

当日,杨广虽采纳了王韶的建言,给身在长安的高颖写了一封亲笔信,差人送回长安,以期能由高颖出面,说服渤海高氏族人不要再有抵触、反对朝廷重倡佛法的举动,但他一想到弘佛这件事刚刚才开了个头,便遇到这么多阻力,心中就烦闷不堪,不知不觉中就返回了他与萧厄所居寝殿,想找安若溪来讨问应对之策。

哪知安若溪听他说明来意,竟冷冷地撂下一句:“如今并州城内外,已有不少的闲言碎语,指责我妇人干政,难道没传入王爷耳中?尔今我一个王妃身边的侍女,又怎敢再不识好歹,妄言干政,王爷没有别的事要吩咐,就请回吧。”

自从李浑从幽州返回,向杨广报告了关于他和萧厄婚礼上的种种流言、传说,杨广遂命张衡带人暗中访察这些流言的出处,想弄清究竟是不是突厥人有意传布的这些流言,不料张衡带人在并州内外明查暗访了近一个月,并没找出流言最初出处的有用线索,反而给杨广带来了另一个不好的消息:继婚礼上的种种流言之后,最近并州百姓,甚至是军营之中,又有不少的闲言碎语日渐流散开来,指责杨广自出镇并州以来,于军务、政务毫无主见,一切尽听从身边侍女之言行事,所以才会在婚礼上受到上天降雨示警等云云。

杨广起初对此倒不像安若溪如此介意,及至今日见到安若溪显然大受这些闲言碎语所刺激,再不肯为自己出谋划策,甚至当面拂袖而去时,才猛然间意识到,这些闲言碎语决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样简单,显然已给安若溪带来了莫大伤害。

他原本就因与萧厄同住之事,心中对安若溪怀有一份歉意,今日更凭添了对安若溪的一份愧意,再也难以像往常那样缠着她,嘻皮笑脸地讨问对策了。

杨广独自在安若溪宿房中呆坐片刻,自觉无趣,便兴致索然地起身出了房,也不去寝殿找萧厄,踱步走出了寝殿院外。

张须陀和鲜于罗两名近卫一左一右,守候在寝殿院门外,眼见得杨广回到寝殿尚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耷拉着脑袋出来了,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误认为杨广、萧厄夫妻俩闹了搁气,也没敢多问,只默默地跟随杨广来到了晋阳宫中的一处荷花池畔,停下了脚步。

其时虽已至六月仲夏季节,正值池中荷花盛开的季节,但因并州地处北境,气候偏寒,眼前这座池中的荷花大多仍含苞待放,其中仅有一两枝已迫不及待地绽开了粉红色的花瓣。

“你俩说说看,本王欲张榜招揽百姓出家为僧,此事行得通吗?”杨广伫足荷花池畔良久,忽然扭回头,冲着张须陀、鲜于罗二人问道。

张须陀虽为人憨厚、刻板,然在杨广身边当差时日渐长,也和这位小王爷变得熟络起来,被杨广冷不丁一问,想都没想,即脱口答道:“在我们老家一带,从来都是人们迫于生计,不得已主动投奔寺庙中为僧、为尼,还从未听说过有寺庙张榜招揽僧尼之事。要是那样的话,这座寺庙要备下多少柴米,才能供得上这许多的穷苦之人到庙里吃饭度日呀。”

杨广听了张须陀这话,觉得颇为在理,点了点头,沉吟不语。

鲜于罗跟随杨广身边当差的时间远长于张须陀,眼见杨广听了张须陀的回答,只沉吟不语,暗自猜想张须陀的话必不中杨广的意,眼珠一转,忙笑嘻嘻地说道:“王爷,先前在长安王府之时,小的曾听人讲说过,说江左、江南一带,确曾有过寺庙张榜招揽僧尼之事。只不过这些寺庙张榜招揽的往往并非寻常僧尼,而是高僧大德,甚至,我还听”

说到此处,鲜于罗猛然想起,近来杨广与新娶的王妃同住,多半不愿听到安若溪这个名字,便生生打了个嗑,将已到嘴边的安若溪三个字咽回了肚里,讪笑着继续说道:“我还听人说起过,南陈皇帝曾多次亲临佛寺,主持张榜求贤之事呢。”

“哦?鲜于罗,你所说的这一切尽皆属实,不是你信口胡绉?”杨广被鲜于罗这番话说得心中一动,回身盯着他问道。

鲜于罗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杨广面前,指天指地发誓道:“小的敢有半句相欺,请王爷从重治小的之罪。”

无意间在荷花池畔受到鲜于罗的启发,联想到那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菩萨,刹那间,杨广心中产生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倘若自己仿效南陈皇帝的做法,传命在并州大造声势,面向关东、关中、江左、江南等地张榜招揽高僧大德,会不会吸引来那位天台山上的菩萨呢。要真能如此的话,倒不失为一箭双雕的妙策。

杨广顺着这个思路一路想下去,越想越觉得兴奋,转身大踏步回到晋阳宫正殿,命人紧急传见行台两位仆射并李彻等三人前来会议此事。

鉴于张威、王韶两位行台仆射及李彻尚对天台山上的那位菩萨一无所知,杨广留了个心眼,只推说自己今日受到王韶的建言启发,欲赶在并州的大兴国寺破土动工之前,就先行张榜面下全天下招揽高僧大德入寺住持,传法,以便从中遴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有道高僧,报请父皇,诏准其为大兴国寺住持兼任河北道治下十九座州府佛寺的僧监。同时,他对天台山及菩萨一事只字未提。

张威、王韶和李彻三人因事先知道皇上曾下诏要杨广在当地遴选僧监一事,故而都未提出异议。

杨广大喜,当即命人起草了一份招贤榜,于次日便抄写分发至河北道治下诸州府,以期能够引佛出山,查访到天台山上那位神秘的菩萨。

招贤榜分发下去的第三天,各州府还不曾向杨广反馈招贤之事的最新进展,雁门关外突然传来消息:突厥王子雍虞闾派人欲到并州求见晋王。

第397章 意想不到的贺礼

隋朝与突厥罢兵休战近百日后,突厥王子雍虞闾突然派人来并州要求见自己。杨广正一门心思地期盼着“引佛出山”计划能给他带来一份惊喜,却没料想雍虞闾会在此时派人来见自己。

待突厥来使被引至并州,向杨广呈上信,说明来意,杨广才知道,原来雍虞闾要旧事重提,恢复与自己的定期会晤。

“我家王子感念前些时两国交战之际,晋王殿下没有下令切断通往关外我突厥境内的水渠,现今又值两国罢兵休战之时,故欲亲至并州会晤晋王殿下,另有要事相商,还望晋王殿下允准。”突厥来使话说得十分客气,丝毫不带咄咄逼人的语气。

当数月前杨爽大军被困关外时,的确有人建言杨广,切断关外水源,当时杨广考虑到要施用离间计,离间处罗喉和其兄沙钵略,所以没有采用此建言。数月后突厥来使就此事当面向他表示感谢,杨广听了,心中不免产生一丝得意。

“既然雍虞闾王子主动提出要恢复我和他之间的定期会晤,我大隋也非好战之邦,就请贵使回去禀报王子,本王随时在并州恭候王子莅临。”

十天之后,雍虞闾果然一兵一卒未带,只带了十几名仆从来到了并州,与杨广会晤。

二人在晋阳宫正殿见面,分宾主落座已毕,雍虞闾笑呵呵地抱拳向杨广道喜道:“大可汗和可贺敦在都斤山听说晋王殿下前不久大婚,故托我今日来并州送上一份贺礼,还望晋王殿下笑纳。”

杨广听他提及可贺敦,不由得联想起出现在他与萧厄婚礼上的那名刺客来,从鼻腔里哼出一股冷气来,不咸不淡地答了声:“那本王可要谢过大可汗和可贺敦的一番美意了。”

雍虞闾对杨广不甚热情的态度视若未睹,依旧面带笑容向杨广解释道:“可贺敦得知晋王殿下衷爱辽东特有之‘海东青’后,忍痛割爱,将高句丽王一年前送给她的一只‘玉爪’转送给晋王殿下,聊表心意,不知晋王殿下可中意否?”

正所谓送礼要投其所好,方能收到事半功倍之效果。杨广因怀疑是突厥可贺敦宇文般若主使刺客在婚礼上行刺,本有意拒收她托雍虞闾带来的贺礼。然而,在听到雍虞闾向他说明,宇文般若送给他的成婚贺礼竟是一只他久慕其名,至今无缘得见的神猎鹰-----玉爪时,杨广不由得呯然心动了。

“大可汗和可贺敦如此馈赠,本王却之不恭,就收下了。待王子返回之时,本王也备下了区区薄礼,就请王子一并带给大可汗和可贺敦。前些时,王子差人来见本王,称王子有要事与本王面议,但不知是何事啊?”

雍虞闾见杨广的态度比先前有所转变,趁势说道:“我此来并州面见殿下,头一件事为的是欲恢复你我二人的定期会晤,以利两国修好;其次嘛,我大可汗素知贵国近年征战不绝,奇缺战马,而我突厥对华夏之地盛产的粮食、布帛等物所需甚多,故而请求与贵国择地重开互市,以利两**民。”

数月前还不惜举五可汗之兵四十万,大举南侵,兵锋所指,曾一度威胁到帝都长安,事隔百天之后,沙钵略突然改弦更张,派其长子雍虞闾来并州,请求恢复与自己的定期会晤,重开互市,莫非突厥国内出了什么不为自己所知的变故,才迫使沙钵略对大隋的态度产生了与此前截然不同的变化?

杨广心里犯着嘀咕,下意识地把目光移向了陪同自己接见雍虞闾的王韶身上。

王韶会意,笑呵呵地冲雍虞闾拱手问道:“我家晋王虽受皇上诏命,代天子巡狩北境,然于两国邦交之事,并无独断之权,王子方才所提两事,皆需报经皇上诏准后,方可一一答复,还请王子见谅。”

雍虞闾显然对王韶的答复不甚满意,对他不理不睬,只冲着杨广问道:“你我二人定期会晤,数月前已经晋王殿下允准,并付诸实施,两国重开互市,更是有先例可循之事,为两国边境安宁计,还望殿下切莫借故推辞。”

雍虞闾越是心急,杨广反倒变得越稳当起来,微笑着向他解释道:“王仆射所言甚是,如果没有数月前五可汗联兵南侵之事,兴许本王还勉为其难,今日便能给王子一个满意的答复。然尔今两国兵事虽息,却未正式恢复邦交,定期与王子会晤也罢,重开互市也罢,都需本王呈奏父皇诏准后方可答复贵国。所以,望王子莫要心急,但回白道州等候旬月,只要父皇诏一到,本王当立即依诏行事,决不拖延一日。”

雍虞闾掩饰不住一脸的失望,悻悻地抱拳说道:“殿下既然也这么说,眼下只得如此了。我此来并州会晤殿下,无非是想向殿下表明我突厥欲与隋朝修好之诚意而已。”

送走雍虞闾后,杨广不解地向王韶问道:“王仆射,依你之见,突厥为何会主动向我示好,莫非其中另有缘故?”

王韶捻髯答道:“王爷能够由表及里,不为其表面言辞所动,在下甚感欣慰。单凭目前掌握的信息推料,不排除突厥五可汗之间已起摩擦,突厥国内不宁,因此沙钵略派雍虞闾来向我示好之可能。但实情究竟如何,尚需进一步的观察,才能做出定论。在下欲提醒王爷格外注意的是,眼下秋季将至,以往年的情形,突厥人往往会在秋后南犯,来抢掠粮食、财货,而今年彼等却选择在夏秋交替时节主动向我示好,岂不有些反常吗?”

杨广回想起此前对宇文般若的种种怀疑,更觉王韶之言颇为有理,他此时甚至开始后悔起贸然收下了宇文般若当做成婚贺礼送来的那只珍稀的“玉爪”了,因想到“黑将军”一直是由安若溪精心喂养、调教着,而萧厄似乎也对猛禽并不畏惧,于是便命人暂将“玉爪”送至安若溪处喂养着,又在晋阳宫正殿与王韶等人详细地会商了应对各种可能的对策,才统一将有关突厥事务交由王韶暂且牵头、负责,自己则专心致志地关注起“引佛出山”计划的进展情况来了。

第398章 失踪的前朝王子

就在突厥王子雍虞闾乘兴而来,失望而归的第二天,虞孝仁也在时隔半年之后,终于回到了并州,并给杨广带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有可靠消息报称,前朝塍王宇文赞的庶子宇文阅在其放逐之地位于西北边陲的一处穷乡偏壤,突然失踪不见了。太子杨勇怀疑宇文阅是在突厥大军侵入西北之时,被其姑母宇文般若秘密地接往了突厥境内安置,妄想有朝一日假借立其为帝,举兵反隋,以图恢复前朝宇文氏的江山。因此,杨勇以佐掌朝政的太子身份命虞孝仁带信给杨广,请他设法打探到宇文阅在突厥境内的下落,并寻机将他除掉,以绝后患。

宇文阅虽只是前朝宣帝宇文员的堂兄塍王宇文赞的庶子,却是前朝皇室唯一留下的皇室血胤,如杨勇之怀疑,宇文阅一旦被接至突厥境内,则后患无穷。

因此,虞孝仁带来的这封太子亲笔信引起了杨广的高度重视。

同时,也令杨广颇有些感到纳闷儿和不解的是,虞孝仁在被自己问及他为何会在长安逗留长达半年之久,才返回并州时,只含糊地答说自己不幸在长安城外的长乐驿中染上了伤寒重疾,迫不得已回到长安家中将息了半年,才堪堪痊愈,匆忙赶回并州向杨广报到。

“孝仁,半年前你曾返回长安向大哥送信,关于去年腊月初八当天长安城中的情形,你可还记得?”杨广心中仍牵挂着查破南陈谍报机关雁巢,看罢大哥的亲笔信,首先问起了去年腊月初八长安“佛祖成道大会”的事。

“这,回禀王爷,去年腊月初八时,末将因奉太子之命,前往弘化致信于家父,未在长安城中,所以只是事后听说,太子接到王爷传说示警后,亲自带领禁军在长安城中严密防范,腊月初八当日长安城中并无异动。”虞孝仁唯恐自己再要隐瞒下去,会招来杨广更多的怀疑,只得如实答道。

“哦,你还去了趟弘化”杨广虽觉大哥派虞孝仁去弘化探父此举颇有些奇怪,却也没往深处去想,点了点头,又问道,“前不久鱼赞来信说,去年腊月初八前的某一天,大哥麾下的禁军在大庄严寺附近的一间民舍中发现了一具身着僧袍的女尸,你可知此事?”

“末将从未听说过此事。”虞孝仁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那,你因病滞留在长安的这半年时间里,长安城中可还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吗?”

“回王爷,末将此次离京之前,皇上已明发诏旨,要在长安城东南的龙首塬上兴建新都了。”虞孝仁兴奋地答道。

“与突厥、南陈的战事刚刚平息,父皇就要兴建新都了?这倒是件可喜可贺的大好事除兴建新都这件事外,还有什么事吗?”杨广虽对虞孝仁带来的兴建新都的消息感到惊喜,却仍心有不舍地向他追问道。

“再有,就是皇上因王爷已与后梁公主成亲,下诏撤去了驻守江陵的府军,诏准后梁迁都回江陵,后梁国主遣其长子萧综亲来朝中致谢,并居留于长安啦。”虞孝仁一时猜不透杨广关心的倒底是什么事,搜肠刮肚地尽量寻出些与杨广有关的事来答道。

“关于南陈,这半年多来,可有什么新的消息?”杨广听他答非所问,终于忍不住开口引导他道。

“原来王爷想要了解的是关于南陈的事情啊,有,有南陈宣帝数月前贺崩后,宫中发生内乱,始兴王陈叔陵斫伤太子陈叔宝后,不久就被南陈大将萧摩诃率军战败、斩杀,陈叔宝伤重无法登极理政,遂将其朝中政务尽托付给了其三弟陈叔坚代掌”因瞧出杨广脸色不善,显然对南陈朝中发生的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虞孝仁忙就此打住,蹙眉寻思片刻,才试探着又说道,“末将曾听说,两个月前,东都留守长史杨素曾在东都抓获了一名南陈的斥候、密探,托唐国公李渊将其押回长安交由太子亲自讯问,依此推想,这名斥候、密探多半是极为紧要之人,否则也不会惊动太子,要亲自对他讯问。”

杨广眼中终于放出光来,两眼紧盯着虞孝仁,急促地问道:“关于这名斥候、密探,你还知道些什么?”

“王爷知道,这些都是朝中机密,末将所知,也仅限于此了。”虞孝仁苦笑着摇了摇头。

杨广大失所望,只好将话题重新转回失踪的前朝王子宇文阅身上,向虞孝仁吩咐道:“既然大哥命你带信给我,要我设法除去宇文阅,我看,不妨就将此事交给你来办吧。你营中人马,皆归你调遣,从速查明宇文阅的下落,来报我知。”

虞孝仁遵命,回到营中安排斥候出关打探宇文阅的下落去了。

杨素在东都捉到的南陈密探到底是何许人也呢?会不会和自己施用“引佛出山”之计想要引来河北,捉拿的菩萨有关?虞孝仁走后,杨广独自在晋阳宫的正殿内来来回回地踱着步,陷入了沉思。

又过了两天,各州府陆陆续续报来了各地前来应招大兴国寺住持之位的高僧大德名册,结果却令杨广感到颇为失望:这些报名应招的僧人无一例外地都来自河北一带,并无来自江左、江南一带的僧人前来应招。

莫非这河北僧监的位置尚不足以吸引菩萨亲自前来应招?杨广眼见着自己“引佛出山”的计划就要落空,不免感到心灰意冷,颇觉得自己尔今身在北境,却将精力都放在查破南陈“雁巢”一案上,很有些不务正业之嫌,遂把招揽大兴国寺住持及河北僧监的事情交由左仆射张威牵头负责,自己则转而关注起关外突厥的动向来了。

雍虞闾自从并州返回关外后,便从此没了消息。经王韶派人出关打探获知,驻守白道州的突厥一部并没有像往年那样,每逢夏秋之交,便时常出兵南犯,大肆抢掠财货。一切似乎正如雍虞闾与自己会晤时所说的那样,两国关系正朝着和睦相处的方向发展着。

但是,因为虞孝仁返回并州,带来了宇文阅被掳至突厥境内的消息,使得杨广对目前看到的种种和平表象并不敢掉以轻心,而时时刻刻留心提防着雁门关突厥人的一举一动,做着随时与突厥人再次作战的准备。

第399章 天上掉下来的功劳

杨广“引佛出山”的计划未能如他所愿,引来那位神秘的菩萨,然而令他怎么也意想不到的是,与此同时,他日思夜想要查获的“雁巢”首脑人物关自在也面临着一场他前所未遇过的生存危机。

事情的起因仍需从李渊在龙门遇到劫匪,连发七十二箭逼退劫匪这件事上说起。

李渊从秦王杨俊手里借得三万兵马,挥师北上,前往并州解杨爽大军关外被困之围。由于前朝宿将英国公宇文忻率军以少胜多,从突厥人手中攻占了云州城,切断了沙钵略可汗西征大军的退路,迫使东路回援五原城的突厥大军紧急西进抢夺云州城,从而使得李渊会同李彻率军出关,几乎没费多大周折,就顺利地接应杨爽大军安然撤回了雁门关。

事后,李渊因急于返回东都交还兵马,便于杨爽大军撤至关内的第三天即辞别了杨广,带领毫发无损的三万兵马南下,返回东都洛阳。

半月后,李渊一行抵达洛阳,亲自前往河南道行台衙署面见秦王杨俊交还兵符、令箭以后,李渊本打算当日就动身赶赴长安,可他才出行台议事厅的门,迎面就带着笑容走过来一位年轻的隋军将佐,冲李渊躬身施礼道:“清河公请唐国公过府一晤。”

年轻将佐口称的清河郡公就是官居东都留守长史的杨素,李渊素知自己的姨父,当今皇上杨坚不喜杨素为人,因此在一个多月前初次来东都之时,虽从杨俊口中听说杨素卧病在床,也并未前去探病,今天杨素差麾下将佐专门等候在行台议事厅门外,邀请自己去他府中相见,又是为了何事呢?

心中虽困惑不解,可碍于情面,李渊难以拒绝杨素的邀请,便跟着那将佐到长史府来见杨素。

杨素一见李渊应邀来到,满面春风地从府内议事厅迎至门外,拉起李渊的手,边同他并肩走进议事厅,边呵呵笑着恭维李渊道:“唐公此番率军北上,解了卫王关外之围,回到长安,皇上必定重重地封赏于你,处道不才,今日在府中略备薄酒,一来与唐公接风洗尘,二来也算提前向唐公道贺了。将来唐公飞黄腾达之时,切莫忘记了处道这番心意哟。”

李渊自忖年幼,忙面朝杨素躬身推辞道:“清河公的一番美意,叔德心领了,然叔德率军北上增援并州之劳同清河公单人独骑入华州,手刃叛首尔朱绩,一举平定华州之乱相比,不止相差千里,怎敢有劳清河公如此盛情款待?清河公有所不知,叔德前不久从东都秦王麾下借和三万兵马北上,实属权宜之举,于朝廷令式多有不合,方才我已向秦王殿下交还了三万兵马,正欲动身回长安面见圣上请罪。尚请清河公恕叔德失礼,无法在此多做逗留,但饮此茶,就算是向清河公赔罪了。”

李渊说着,不待杨素上前劝阻,就近端起几案上的一碗茶水,仰脖一饮而尽,转身就要离去。

“唐公莫慌。我还要送一份大大的功劳与唐公,想多留唐公在东都两日,不知唐公可愿落座听处道一言?”杨素见李渊如此敷衍、疏远自己,心中甚是不快,脸上却堆着笑挽留李渊道。

李渊听杨素话里藏着话,不明白他要送怎样的一份功劳给自己,遂停下脚步,勉强在杨素的劝说下落了座,这才向杨素询问道:“清河公方才所说,不知所指何事啊?”

杨素不无得意地答道:“唐公旬月前曾在龙门遇匪,不知还记得此事否?如今我已打探得了匪首藏身何处,想烦劳唐公与处道一起率军前去捉拿匪首归案,这算不算得送一桩大大的功劳给唐公啊?”

李渊眼前一亮,忙挺直了身子,抱拳问道:“但不知那匪首是何许人也?如今藏身何处?”

“不瞒唐公,我已将那日在龙门山中打劫唐公一行的匪徒尽皆拿获,经严加拷问这伙匪徒,才获知了那匪首的身份和行踪,正欲亲自带人去抓捕此人,巧遇唐公返回东都,便有意邀唐公同往,唐公可有兴趣否?”杨素瞅准了李渊年轻,决不会放着眼前这么大的一件功劳而不动心,遂并不急于说出匪道藏匿的具体地点,反倒招呼着府中仆从端酒布菜,要在议事厅内设宴款待起李渊来了。

李渊回想起当初自己一行在龙门遇匪的前后经过,越琢磨越觉得这决不是一伙寻常的匪徒,便动了要应杨素之邀,捉拿那匪首归案,查清这伙匪徒真实来历的心思,然而,李渊并非急功近利之人,眼见着杨素既不向自己明说匪道藏匿的地点,也不急于带自己前去捉匪,而是稳坐钓鱼台,就在府中议事厅内设宴款待起自己来了,不由得心思一转,借举杯向杨素敬酒之机,向杨素探问道:“看情形,这匪首已是清河公的囊中之物,插翅也难飞走了,只是叔德不明白,清河公为何执意要叔德一道去擒拿那匪首呢?”

杨素等的就是李渊这句话,闻言哈哈大笑着答道:“唐公果然敏捷过人,只为处道有一事相求,故而如此。”

原来杨素口口声声一见面就说要送一件大功劳给自己,是为了有事要求自己帮忙呀。可也从没见过,功劳尚未到手,就事先大言不惭地说出自己有事相求的人哪。怪不得姨父不喜杨素为人,此人行事风格确乎迥异于常人。

杨素话已说出口,李渊纵使对他心非腹谤,也只得苦笑着抱拳问道:“愿闻其详。”

杨素有心借李渊的口传话给长安宫中的皇帝、皇后,发泄一通心中的牢骚,遂大大咧咧地说道:“处道只望唐公押那匪首晋京面圣之时,向皇上、娘娘禀明处道的心思,请皇上下旨或调处道回京,参与机务,替皇上划策分忧,或命处道率军北上,与突厥一战,以壮我大隋之声威,总而言之,以处道之才,决不甘心只留在这花团锦簇的东都,净干些捉赃捕盗的事了。”

第400章 “菩萨”遭擒

李渊听了杨素这番近似酒醉以后的牢骚、怪话,差点儿没当场笑出声来:堂堂的清河公、上柱国杨素杨处道竟为了要自己帮他调离东都,不惜软硬妆施,设下这么个局给自己。

“叔德以为,以清河公之大才,早晚必得皇上重用,出将入相,建立不朽功勋的。叔德何德何能,蒙清河公青眼相加,托以如此大事?恐怕要令清河公失望了。”李渊听明白了杨素欲和他交换的条件,未假思索地便开口堵上了杨素的嘴。

“哎,我不过是要唐公押解匪首回京请功之时,帮我带句话给皇上、娘娘,又不是定要唐公助我调离东都,唐公因何要一口回绝呀?”杨素冲李渊摆了摆手,不解地反问道。

“那也要看看清河公执意邀我一道捉拿的是什么身份的匪首,皇上能否容我帮清河公带话啦。”李渊年纪比杨广大不了几岁,也不如杨广聪明、机灵,却比杨广处事稳重,他此刻已打定了主意,不见兔子不撒鹰,非要待将那匪首的真实身份当面向杨素打听明白,再视情形决定是否答应和杨素做此交换。

“好吧,那就有劳唐公与我一道,现在就去捉那匪首回来,当面问明他的身份、来历,看看他在唐公心目中究竟值不值得帮处道这个忙吧。”杨素带着三分醉眼,斜睨了李渊一眼,竟当场站起身,吩咐厅外的仆从备马,这就准备与李渊一道去捉拿那匪首了。

李渊糊里糊涂地跟随杨素出了长史府,在府门外翻身上马,只带了不到二十名军士,纵马奔着洛阳的南门就飞驰而去。

出了洛阳南门,杨素带着李渊,一行二十几骑调头向东,一路疾驰了将近两三个时辰,进入到了与洛阳相邻的荥阳地界,杨素才在马背上吩咐随行的军士道:“去两个人,到韦驮寺传我的命令,我和唐公很快赶到,叫他们这就可以动手了。切记,不要伤了此人的性命。”

有军士答应一声,纵马先去韦驮庙传令去了。

“敢情清河公早已命人将匪首团团包围于韦驮庙中了,怪不得先前在府中时那么从容。”李渊恍然省悟道。

“呵呵,若非如此,处道焉敢声称要送唐公一件大大的功劳,极力将唐公挽留在东都?”杨素冷笑一声,扬鞭狠狠地抽了跨下战马一鞭,率先向前冲去。

杨素和李渊赶到荥阳城郊的一座韦驮庙外时,隔着庙墙就听到庙内传来一阵兵器的撞击声,早有带兵围庙的都督跑来向杨素禀报道:“禀长史,被围在庙里的这汉子端的一身好功夫,自昨晚到现在,不吃不喝不睡,单凭一人之力,我们百十人轮番上阵,也未能将他拿下,若不是事先在庙的周围埋伏下了弓弩手,还有两回,险些让他给冲破包围圈,给逃了呢。”

杨素双眉一扬,冷冷地问那都督道:“可曾伤着了他?”

那都督被杨素如利剑般的目光盯着浑身发悚,连忙躬身摇头答道:“谨遵长史之命,不敢伤及此人的性命。”

杨素满意地点了点头,与李渊一道翻身下了马,从随行的军士手中接过一柄佩刀,紧握在手中,带着李渊向庙中走去。

李渊跟着杨素走进韦驮庙,抬头只见庙内不大的庭院中,十几名身强力壮的军士团团围住一名身着玄色衣裤的中年汉子,正轮番上前与那汉子交手。

那汉子虽以一敌十,却丝毫不落下风,时常陡地出手,将两三名军士一起撂倒在地。

杨素手握钢刀,与李渊在圈外看罢多时,赞赏地冲那被围在当中的汉子点了点头,转头对李渊说道:“此人不愧化名做菩萨,身处如此险境,犹能手下留情,不肯轻易伤人性命,日后还望唐公善待于他,莫辱了他的尊严。”

“菩萨?时到如今,清河公可以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和来历了吧。”李渊也瞧出了那汉子出手虽又快又准,却从不往包围他的一众军士身上的致命处下手,杨素赞他有菩萨般的仁慈之心,确不为过,便趁机向杨素问道。

“待我上前,先将他拿下,再说与唐公听,也不为迟。”杨素将手中的钢刀交还给身旁的军士,猱身向前,像一只大鸟似地扑向了包围圈中的汉子。

那汉子陡然间见强敌骤至,强打起精神,伸掌招架,与杨素身形交错,战在了一团。

杨素今日有心在李渊面前显摆显摆自己的能耐,一出手便使出了狠招,掌掌皆拍向那汉子的致命处,迫得那汉子连连倒退,一时间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了。

读者诸君,要知道,这汉子已被杨素传令官军围在这座韦驮庙中将近一天一夜的光景,其间非但水米未尽,而且还要不停地以寡敌众,抵挡众官军的进攻,待到此时,已精疲力尽,成了强弩之末。所以,杨素一连串的猛招狠招使将出来,已将那汉子逼退至了庭院中的一处角落。

那汉子眼见身后已无路可退,拚尽全身最后一丝气力,陡然间平地跃起足足有两丈来高,欲翻墙而出,杨素眼疾手快,当那汉子纵身才高高跃起的一刹那,“呯”地伸手,一把抓住了汉子的一只脚踝,狠狠地朝地下一扔,冲四周的军士命令道:“给我捆了,押回东都去。”

众军士听得杨素号令,如狼似虎地扑上前来,将那汉子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此人化名做菩萨,是南陈派至关东一带潜伏的首脑人物。”待手下军士押着那汉子出了韦驮庙,杨素方踱至李渊面前,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告诉李渊道。

“叔德回到长安,一定向皇上当面禀明,是清河公亲自出手,将这尊‘菩萨’给生擒活捉的。然叔德不解的是,清河公是从哪里得知此人行踪,派军士前来将此人围在这座韦驮庙里的呢?”李渊不失时机地向杨素表明了自己愿和他合作的态度。

“咱们还是边走边说吧。据此前讯问其同伙得知,这菩萨在关东一带已潜伏多年,手下聚集了数千的亡命之徒,眼下虽已将他生擒活捉,但这一路之上,还须小心提防其同伙得到音讯,前来抢他回去。”杨素极像是当着李渊的面儿,表演了一出活捉菩萨的好戏过后,生怕李渊这位身份特殊的vip观众不买帐,遂有意将自己已捉到手的猎手说得十分强大、凶猛,好衬托出自己的确是送了一份大大的功劳给李渊。

第401章 就一个字:杀

好在押解“菩萨”回东都的一路之上,并未像杨素说的那样,有“菩萨”的同伙埋伏在半道打劫囚车,才使得杨素得以从容不迫地向李渊讲述了他擒获“菩萨”的详细经过。

早在李渊率军北上离开东都之后,奉杨俊之命,前往龙门一带捉拿匪徒的官军前前后后费了两天的功夫,把龙门附近搜了个遍,也没能找到半个匪徒的人影来。无奈之下,只得返回东都向杨俊报告:劫匪已不知去向。

由于此前因关内、关东迭有匪徒生事,杨坚曾颁下诏旨,关内以新任度支尚杨尚希为首,关东以杨素为首,从速肃清各地匪患,以免民心摇荡,不利于南北的战事。经两位杨门俊才合力整饬,关内、关东一带的形势刚刚趋于平静,与东都近在咫尺的龙门却突然冒出了一伙不知死活的匪徒来,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劫小股的官军,这件事要是传到长安父皇耳中,那还了得

杨俊得到军士们的回报,念及至此,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同为出镇一方的藩王,二哥杨广已率军出关收复了失地白道州,而自己却连一小股拦路打劫的匪徒都捉拿不到,只怕从此以后自己就要在父皇眼中背负上无能的恶名,再无翻身之日了。

左思右想,杨俊又想起了称病在家的杨素。在自己这些僚属当中,恐怕只有杨素出马,才能将这伙匪徒捉拿归案了。于是,杨俊便以过府探病为名,前来邀请杨素出山,查破龙门匪案。

据杨素自己向李渊讲述,他是感念皇上之前曾下旨命他牵头平息关东一带的匪患,才答应杨俊,抱病出山查案的。

杨素在亲自率人前往龙门勘察了一番李渊遇劫的现场后,即返回了东都城内,随即下达了一道命令:将李渊遇劫现场方圆十里范围内的所有民户一个不落,尽行拘拿至东都城内那座杀人磨坊前。

“杀人磨坊?是东都定鼎大街正对着的那座十几丈高的风车吗?”李渊与杨素并辔而行,听到此处,不禁开口问道。

“这原是西疆战事初起时,我精心设计制造的一套行刑机械,为的是令细民百姓心中产生畏惧感,不敢逃避朝廷的兵役。想不到,这座杀人磨坊在查破唐公龙门遇匪一案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杨素面带得意地答道。

因杨俊也急于查破此案,给了杨素便宜行事的权力和充足的破案人手,所以仅仅一天之内,军士们便将上千户居住在龙门附近的百姓尽皆拘押至了东都城内。

杀人磨坊前黑压压站满了一脸惊恐的龙门百姓。

杨素登上高台,对这些被强行带进城中的百姓说道:“自古就有善地不出匪类的说法,前些时龙门出现了一伙胆敢公然抢掠官军的土匪,尔等居住在龙门这块地界,自难脱干系。凡有知道土匪来历、去向的,趁早自己站出来据实向朝廷禀明,否则别怪我刀下无情了。”

他说罢良久,台下百姓人群中却无一人响应,杨素当即命手下军士带龙门附近的几位里正上台来,手指他们对台下的百姓宣布道:“身为里正,其管辖的地界出了匪类,且又不肯助朝廷查案,要他们何用来人,将他们押至铡刀下,一个不留,铡了。”

几位里正的人头一落地,台下百姓人群中顿时开始骚动起来。

“老爷,我知道这伙土匪的来历。”

“我也知道。”

“我也知道。”

人群中有人主动开口说话了。

杨素却仍不满意,又大声宣布:“凡是为求保全性命,而信口胡言者,一律以通匪论处。如能据实告发土匪行踪的,方可保其全家性命。”

台下要求揭发土匪的人声登时少了近一半。

在杀人磨坊前,杨素用杀人加恫吓的方法逼得龙门百姓为求保全性命,不得不向官府告发了这伙土匪的来历、行踪。

杨素根据百姓们提供的线索,接连派出多路人马,经过五六天的搜捕,将绝大多数土匪捉拿回了东都。

杨俊闻报大喜,亲自赶来给杨素庆功,可杨素并不满意就此打住,亲自带人挨个对捉拿回东都的这伙土匪进行了审讯,要他们招供出流窜至龙门附近打劫官军的真实目的。

“你们没长着眼睛、耳朵吗?前些时朝廷以雷霆之势,才平息了关东一带的民乱,你们却跑来东都附近,光天化日打劫官军,若不是另有企图,难道是得了失心疯,自己跑来送死?嘿嘿,我好心奉劝你们一句:趁早供出你们在龙门打劫官军的真正目的,否则叫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杨素再次命人把这伙捉拿到的土匪带到了杀人磨坊前,指着一口口在半空中随风摇荡的明晃晃的铡刀对他们说道。

这伙土匪比起龙门的百姓来,可要死硬得多,杨素一口气用铡刀铡了三四名他们的同伙,也没有一人站出来主动招供。

杨素杀人杀红了眼,随即命人改变此前的杀人方法,改为从双脚开始铡起,一截一截地往上铡,直至将人铡为数段,甚至十几段,才要了那人的性命。

看着同伴在铡刀下被铡成了数段,发出一声声惨叫、哀号,土匪当中终于有人受不了了,痛哭流涕地站出来,要求招供。

“唐公,其实要让一个人开口说话,方法很简单,就一个字:杀。要使他真正体悟出生之宝贵,死之可怖,你就会从他嘴里要到你想要的东西了。怎么样,这位菩萨,唐公有没有兴趣来审上一审?”说到此处,杨素以长辈向晚辈传授经验的口吻向李渊说道。

李渊听得心惊肉跳,偏过头打量杨素两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身边这位仙风道骨的清河郡公会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他对杨素邀他审讯菩萨避而不答,转而问杨素道:“那么,这伙土匪在龙门打劫又是为了什么呢?”

第402章 一尊铜佛

五月,长安。

舒国公刘鲂在府中蛰伏了近一年之久,才渐渐恢复了些生气,开始在府中接待起客人来了。

尔朱绩率军叛乱未起就被平定,朱满月被逼自尽……接踵而来的一个个的坏消息已令刘鲂感到如坐针毡了,偏偏南陈派至他身边的那位保镖张仲坚又给他惹事,潜入晋王府窃取杨丽华笔迹时被人发觉,杀人灭口后不知逃到哪里去了,张仲坚身份的暴露,直接威胁到了刘鲂的安全。被逼无奈之下,他只得铤而走险,嫁祸于人,将张仲坚这股祸水引向了太子的宫僚卢贲,这才侥幸躲过了一劫。

对于刘鲂这样的人来说,他最擅长做的事便是如何在危险到来之前,趋利避害,为千方百计地保全自己,而不惜采取一切手段和伎俩。

刘鲂心里很清楚,在新朝局势稳定下来前,不到万不得已,杨坚是不会要了他这位昔日大功臣的命的,所以,他在极力撇清自己和南陈杀手张仲坚的关系之后,明智地采取了乌龟不出头的应对之策,以称病不出,闭门杜客的办法将自己和包括梁士彦、宇文忻在内的所有人隔绝了起来,以期望用这种方式求得杨坚对他的宽赦。

甚至,数月前,在他听说其盟友宇文忻重获杨坚起用,辅佐太子杨勇屯兵咸阳,以备胡患时,也强忍住了心头的跃跃欲试,没敢轻举妄动。

可这回的情形却不同了。

刘鲂掌心中紧紧地握着一尊鸽子蛋大小的铜佛,紧蹙双眉坐在自己的寝房内,不得不搜肠刮肚地琢磨起如何才能安稳地度过眼前的这场危机来了。

事情的起因就在当天一早,刘鲂起床后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枕边不知何时被人放了一尊铜佛,铜佛下还压着一张字条。

莫非是张仲坚昨夜潜回了自己府中?刘鲂惊慌之余,忙伸手拿起铜佛下的字条,凝神注目观瞧。

字条上只写着短短的一行字:“菩萨,天牢,戌字号。关自在。”

刘鲂握着字条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了起来,他忙揉了揉眼睛,反反复复将字条上寥寥几个字看了多遍,这才发出一声长叹,颓然躺回到了床上。

关自在,这是一个令刘鲂一想起他来,浑身上下就不自在的名字。

早在两年前,刘鲂因顾及个人安危,不肯到前敌担任监军,迎战尉迟迥叛军而受到杨坚冷落后,他就通过广陵首富张季龄父子暗中和南陈朝廷取得了联络。

依当时的形势观之,北周虽在灭齐之后军力、国力得到了极大的加强,但南陈宣帝陈顼趁着北周朝内三总管发动叛乱之机,派遣大将吴明彻、萧摩诃渡江北上,一举攻占了江北要地胡墅,对北周犹保持着进攻的态势。做为受到杨坚冷落,又不甘心从此以后赋闲在家,仅仅做个富家翁的刘鲂,遂暗中打起了联络南陈,为自己将来留条退路的主意。

杨坚创立隋朝后,除了对前朝皇室采取了赶尽杀绝的高压手段以外,对凡是来自南陈境内、前来长安的客商也进行了重点清理,在这种形势下,张季龄不得不离开长安,返回广陵。

在他临行前,不仅将自己的儿子张仲坚托付给了刘鲂照料,而且告知了刘鲂一个秘密:除他之外,南陈太子陈叔宝在长安城内还安插着一位重要人物:雁巢的副首领关自在。

张季龄嘱咐刘鲂,自他走后,关自在便是刘鲂与南陈朝廷之间的联系人,刘鲂如有需南陈助力之事,尽可通过张仲坚与关自在取得联系,关自在自会设法满足他提出的任何要求。

由于刘鲂脚踏两只船,并不一心一意指望南陈朝廷给他带来荣华富贵,在与南陈朝廷暗中勾搭的同时,将自己更多的希望放在了与一干前朝宿将结成同盟,反隋复周的大业上,所以,一直没有主动与关自在联系过。

虽则如此,刘鲂出于好奇,偶尔也向张仲坚询问过关自在的一些情况,诸如关自在在南陈朝廷中的地位、他在长安是以何面目、身份示人的等等,从张仲坚的回答当中,刘鲂凭借着自己多年在宫中摸爬滚打积累下的经验料定,张仲坚多半并不受关自在直接掌控,而是通过其他人才能联系上关自在。甚至,刘鲂还怀疑,张仲坚压根就没见过关自在本人。

不过,张仲坚也向刘鲂泄露出一些关于雁巢和关自在的重要讯息,譬如南陈宣帝陈顼笃信佛教,南陈太子陈叔宝小名就唤做佛子,而雁巢做为陈叔宝亲手掌握的一支重要隐蔽力量,除陈叔宝在该组织内以佛子的称呼自居以外,包括关自在在内的几位首脑人物大多取菩萨作为自己的代号。

当时,刘鲂听张仲坚说到此处,禁不住笑着问他道:“哦?雁巢里没有鸟儿,只有佛子和菩萨居住其中,倒也有趣。你可知,这座雁巢里住有几位菩萨?”

“菩萨能有几位,最多两三尊就了不得了。”张仲坚白了刘鲂一眼,逞能地答道,“我还知道,副首领称做大菩萨,除此之外,还有一两位护法,也称做菩萨……”

关于杨素在东都擒获南陈重要密探菩萨,并交由唐国公李渊押解回京的消息,刘鲂虽平时足不出户,也早从家人口中得知了。今天关自在突然留下这么张字条给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出于小心起见,刘鲂已将字条销毁,并把字条上的内容牢牢记在了心里。他反复思量良久,终于领悟到了关自在写信给他的真实用意:要他把手中这尊铜佛托人带给关押在天牢戌字号牢房的菩萨

莫名其妙,明明已打探到了杨素捉到的这位菩萨被关押在何处,为何不派雁巢中的手下将这尊铜佛带给牢房里的菩萨,反找到自己这个外人身上刘鲂不免对关自在如此行事感到深深的不满。

当然,刘鲂也明白,关自在既然找到了他的头上,那么他就非把这件事办成不可,否则,不说别的,关自在只要再写那么一张字条,悄悄地放到皇上、皇后,抑或太子的枕边,自己煞费苦心,自闭于家中长达近一年时间换来的一线生机瞬间即会化做乌有了。

第403章 灭口

三天后。

被太子杨勇留在长安,帮着自己审理“菩萨”一案的新任陇州刺史李渊一早便得着禀报,称被关押于天牢戌字号里的南陈要犯“菩萨”吞金自尽了。

李渊闻报后,立即赶往东宫面见太子杨勇报告这一突发情况,同时传命封锁戌字号牢房,令仵作前去验尸,查明“菩萨”的死因。

他还是死了李渊在骑马赶往东宫的路上不禁感叹道。

杨素欲故伎重施,恫吓“菩萨”供出其同伙的企图在他身上落了空。他和杨素押解着“菩萨”回到东都的当晚,杨素就当着“菩萨”的面儿一气连铡了四名在龙门打劫过李渊的土匪,可“菩萨”丝毫没有被吓倒,只向杨素提出要他立即释放其他的劫匪,否则他至死也不会供出一个字。

杨素听他肯开口求自己释放其同伙,大喜过望,当场便释放了其他的劫匪,和李渊一道将“菩萨”带至他府中一间密室,听他招供。

“菩萨”言出必行,不用杨素严刑拷问,就痛快地供出了自己的真实姓名和此次南行的目的。

“我叫萧无垢,江陵人氏,此次奉了大菩萨关自在之命,紧急返回建康,面见新皇,接受新的诏命。在龙门设伏打劫官军出自我的命令,其目的是为了吸引你们的注意力,为我创造通关南下的良机。”

然而,当杨素目光灼灼地再往下问,“菩萨”萧无垢便再不开口说话了。

饶是如此,在听到萧无垢此次南下,是为了回南陈帝都建康面见新皇陈叔宝领受诏命,杨素仍感到一阵窃喜,认为自己一番功夫没有白费,真的捉到了一条大鱼。

事实也的确如此,当李渊受杨素所托,押解着萧无垢回到长安时,杨坚得到消息后,也对这位半道被擒的南陈要犯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但诏命太子杨勇亲自主审此案,还应杨勇之请,特地把已下旨调往西北陇州任刺史的李渊暂时留在了长安,帮着杨勇审理此案。

由于萧无垢自称是奉关自在之命,从关东南下,欲返回建康的,因此,杨勇会同李渊,将审问的重点放在了逼迫萧无垢供出关自在在长安城中的藏匿地点,以及他的乔装身份上面,然而,无论杨勇和李渊软硬兼施,使出何种手段,萧无垢始终不肯供出关自在的任何情况。

待至后来,李渊向杨勇献计道:“莫不如有意放出风去,将萧无垢在南返途中被抓的消息透露出去,引诱其在长安城内的同伙前来营救于他,咱们在天牢暗中埋伏下人手,以便到时将其同伙一打尽。”

杨勇反复思忖,觉得除此一路,的确也无法可想,遂点头允准了李渊所献的诱蛇出洞的计策。

出乎李渊意料的是,消息刚放出去不到四五天的功夫,萧无垢就突然死在了牢房之中。

“会不会是关自在在听说萧无垢被朝廷捕获,担心他供出自己,指使人潜入天牢杀人灭的口呢?”杨勇在东宫正和左仆身高颖、将作大匠刘龙等人商讨营建新都的构想,见李渊突然来到东宫,忙把李渊让至侧室,皱眉听罢李渊关于萧无垢死讯的禀报,脱口问李渊道。

“按常理说,天牢内外看守森严,萧无垢被捕获的消息放出去以后,太子殿下您又调了三百名禁军埋伏于天牢四周,随时准许抓捕前来劫牢的匪类。这种形势下,萧无垢又怎么会被关自在灭了口呢?”在来东宫面见杨勇的路上,李渊已在心里排除了萧无垢被灭口的这种可能,因此当即向杨勇提出了质疑。

太子杨勇近来可谓是春风得意,宇文忻率领数千人马,出奇不意地攻占了突厥境内的重镇云州,切断了沙钵略西讨阿波的退路,进而直接影响到了东面的战局演变,为杨广派军接应被困五原城的杨爽大军安然撤回雁门关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杨勇身为率军屯兵咸阳,统筹指挥西北对突厥战事的最高统帅,于战后自然当仁不让地把宇文忻的大半功劳尽皆算在了自己头上,也因此受到了杨坚的赞赏,一改之前对自己这位长子守成有余,进取不足的印象,将杨勇之前佐参朝政改为了佐掌朝政。虽然仅有一字之差,但朝中文武都能揣摩出这参和掌一字之变背后蕴含的深意:太子掌朝的时代即将到来了。

杨勇作为朝中、宫中仅有的几位了解长安城中还有个南陈秘密谍报机关——雁巢存在的要员之一,自然在萧无垢身上寄托了很大的希望,指望能从他身上找到查获关自在的突破口,好将雁巢一打尽,彻底拔除南陈插进长安的这颗钉子。他要表弟李渊留下来帮自己审理萧无垢一案,除有拉拢李渊入太子党的原因外,也的确有自己忙不过来,而考虑要颇受母后独孤伽罗信赖的李渊替自己拉套、出力的因素。

也正是由于李渊以往给人留下了精明、稳重的印象,因此当他不久前建议自己采用引蛇出洞之计,放出萧无垢被抓的消息时,杨勇未加多想,便点头允准了。

可如今弄巧成拙,萧无垢还是只字未招供便死在了天牢,这不能不使得杨勇对李渊的办差能力产生了一丝怀疑:李渊曾受母后差遣,率千牛卫驻扎于杨广的晋王府守护长姐杨丽华,结果晋王府屡屡出事,此次他又办砸了查案的差使,今后还要不要拉他入自己的太子党呢?

当日晌午,仵作验尸的结果出来了:萧无垢是吞金自尽。

杨勇、李渊二人在东宫那间侧室里,望着仵作呈上的那尊被萧无垢吞进腹内,要了他的性命的铜佛,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个人:关自在。

同时,令二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尊铜佛又是什么人传递到处于重重监护下的萧无垢手中的呢?

杨勇随后传命,命屈突通率领禁军将看守天牢的所有人等尽行收监拘押,挨个审问清楚是何人胆敢冒着诛灭九族之风险,私自传递物给萧无垢。结果,未等屈突通率人赶到天牢抓人,一名名叫贺十三的领军府辖下的军士便在天牢小院内自己那间小小的宿房内服毒自尽了。

就在贺十三显出原形,服毒自尽的同时,他家中的妻子儿女仿佛从人间蒸发了一样,都失踪了。

查案查到此时,杨勇和李渊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败在了关自在手下。

第404章 会琳和尚

时光荏苒,日月穿梭,转眼就进入到了开皇三年的初春时节。

半年前,突厥王子雍虞闾告访并州,不仅给杨广带来了可贺敦宇文般若送给杨广的成婚贺礼——一只极为珍稀的猎鹰“玉爪”,而且明确向杨广发出了突厥和隋两国罢兵休战,重归于好的讯号。两个月后,杨坚诏准杨广在河北道治下择地与突厥重开互市的旨意一下,杨广就向率军驻守白道州的雍虞闾发出邀请,请他再次入关来并州与自己会商重开互市的相关事宜。

在杨广的提议下,雍虞闾同意,就在并州东南约三十里处的马邑开设一座互市,以利两国官府和边民互通有无、进行贸易。

之所以没将开设互市的地点定在关外,而是选择在了与并州相距仅三十里的马邑,杨广其实是有着他自己的一番考虑的。

自从虞孝仁给他带来了前朝王子宇文阅有可能被宇文般若掳至突厥境内,图谋日后打他的旗号反隋复周的消息以来,杨广遂命虞孝仁率领骠骑营一营人马出关打探宇文阅的下落。但是,近两个月过去了,虞孝仁等人却一无所获。

将互市地点选择在并州郊外的马邑,既利于向突厥一方展示大隋与其重修和睦之诚意,更为重要的是,互市上会有来自突厥境内各地的商户来此贸易,杨广可随时微服私行,亲自到马邑了解突厥境内的各种动向,包括打探宇文阅被掳至突厥境内的下落,为日后采取相应的行动做好准备。

雍虞闾对杨广提议将互市地点定在关内并州郊外的马邑也甚感意外,未假思索,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此次突厥主动提出与隋朝罢兵和好,果然不同于以往各次,直至开皇三年年初,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突厥铁骑从未踏入关内一步。虽然其间杨广派出斥候出关打探,加之他多次微服私访,在马邑互市上打听来的消息都表明,突厥五位可汗内部确实产生了不小的纷争,直接导致了沙钵略可汗改变了对隋朝的态度,专心解决突厥内部的纠纷,但是这毕竟是突厥勃兴五六十年间,与中原王朝保持和睦相处最长的一段时间,身为出镇北境的藩王,杨广打心底里希望这种和平的局面能够一直保持下去。

“玉爪”交给安若溪喂养也有半年多的时间了,自幼生长于江南乡下的萧厄非但对“海东青”这种力能搏狼的猛禽没有丝毫畏惧,反而越来越喜欢上了安若溪精心喂养的这一对猎鹰,在寝殿闷极无聊之时,常命安若溪携一对猎鹰到晋阳宫后苑的草地上观赏“玉爪”和“黑将军”猎食取乐。

杨广本人虽然对这只极为罕见的玉爪金眸的“海东青”甚为喜爱,然一来嫌其系宇文般若所赠杨广终难忘却出现在自己婚礼上的那名刺客,很是怀疑背后主使便是宇文般若,二来政务丛脞,加之杨广有感于亲眼目睹突厥铁骑的骠悍,不顾腿上有伤,坚持每天都要和骠骑营将士们操练骑射之术,根本无暇分身饲弄鹰犬,平日里反而不如萧厄和这一对猎鹰亲近。

这一天正是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按照河北一带的民间习俗,杨广作为河北道行台尚令,在龙抬头的当天,要在一早代表朝廷亲自到刚刚建成的并州大兴国寺上柱头香,尔后奔赴并州城外田间地头,主持春耕大典。

半年多前,杨广试图通过实施“引佛出山”计划,吸引来自天台山的神秘“菩萨”北上并州,结果无功而返。经受杨广所托,主持遴选大兴国寺住持的行台左仆射张威举荐,杨广会同王韶、张衡等人面试,最终择定了一位曾于战乱时流落至突厥境内的有道高僧,法名唤做会琳的,做为并州大兴国寺住持及河北僧监的人选,呈报给了父皇杨坚。

对会琳和尚早年曾流落于突厥境内的一段经历,张威和王韶两位仆射之间还产生过一些歧异。王韶以突厥和大隋虽然目前交好,但毕竟突厥虎狼之邦,不可对其掉以轻心为由,向杨广指出,会琳和尚流落突厥境内长达十多年时间,难保不会是从突厥上层领受了某项秘密差使,充当卧底的突厥斥候,为稳妥起见,不宜举荐他为并州大兴国寺的住持,更不宜将河北道治下十九座州府境内的所有佛教事务交给他来掌管。

对此,张威反驳道,会琳和尚本是齐人,年轻时在东都白马寺剃度出家,后因战乱,被迫流落至突厥境内,他寄寓漠北本为生计所困,且此次前来应招时已主动报出了自己的这段经历,似乎不宜怀疑其应招的诚意。更为重要的是,会琳和尚和被皇上、娘娘奉为国师的会真和尚是同门师兄弟,佛法造诣明显高过其他来应招之僧人,且在雁门关内外一带享有祟高的声名,举荐他来住持大兴国寺并掌管河北一带佛教事务,不仅极为有利于朝廷的弘佛大计,而且能有效减少来自各地世家豪右的阻力,实为千里挑一之人选。

杨广居中端坐,听两位仆射辩争了多时,总算弄清了居官为人一向谨慎小心的张威为何极力举荐会琳,而向以果敢擅断的王韶反而对会琳和尚出任大兴国寺住持持保留意见了:王韶之言全出自于公心,对会琳本人并无半点偏见;而张威大抵是因为会琳是会真国师同门师兄的关系,才执意要举荐他为住持人选的。

即便如此,张威所说的其中一句话深深打动了杨广:举荐德高望重的会琳和尚作为河北僧监,能够有效减少来自各地世家豪右对重倡佛法一事的阻力。这对自出镇以来饱受河北一带世家豪右强大势力所困扰的杨广来说,太重要了。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才使得杨广最终决定,向父皇杨坚举荐会琳和尚做并州大兴国寺的住持和河北僧监。看深夜福利电影,请关注微信公众号:okdytt

第405章 底层4的力量

杨广最为关心的便是各地佛寺虽一座座修建落成,到时却没有那么多的僧尼入寺修行、事佛,因此尽管私心里被张威的言语所打动,仍在面试时请教过会琳,他一旦被确定为并州大兴国寺住持兼河北僧监,如遇世家豪右阻挠其门中奴仆、客户出家修行,将如何应对?

会琳当时合掌微微一笑,答道:“佛说:世间诸事,有果必有因缘。世家豪右不愿投入其门下的僧人重返佛寺,是担心其门下人丁的流散,而非反对人事佛。而出家修行之人,究其事佛的根源,也可分为多种:虔心向佛的固然有之,但并不占多数;大多数人或为生计所困,想入寺混得个温饱,譬如贫僧当年就是如此;也有犯奸作科之辈,为躲避官府而被迫出家修行的,等等,正所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然贫僧皈依我佛近三十年,其间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关内关外、华夏异邦,所见所度之人成千上万,颇知人心向善实为人之天性,这一点并不因其尊卑贵贱而有所不同,故而贫僧在以往宣弘佛法时,既可向贩夫走卒、士庶百姓解说佛理,传授其经义,也能与异族胡酋、世家豪右讲说佛义,劝其诚心向佛,积年累月下来,我视众生皆为心善向佛之人,而众生无论贵贱皆视我为传经弘法之人,彼此间已没有主仆、尊卑的区别。王爷方才问贫僧,对世家豪右拘束其门中奴仆、客户返寺事佛一事如何应对,贫僧只能应以佛门大开,普度众生,众生既有归佛、事佛之心,何人能拒其于寺门之外乎?”

他侃侃而谈,杨广却听得似懂非懂,才欲再问,陪坐一旁的张衡已从会琳的话中瞧出了些端倪,借向会琳发问,点拔杨广道:“和尚说了许多的话,是想答复晋王殿下,您已在百姓心目中被视做佛的化身,只要您出面,世家豪右就不会阻挠其门下奴仆重返佛寺的,是这个意思吗?”

“施主言重了。佛就是佛,僧就是僧,佛为僧之主,僧为佛之仆,又怎可混为一谈?”会琳因嫌张衡把话说得太明,忙合掌自谦道。

“那,您为何不依然做一名挂单和尚,云游各方,点化众生,反倒来和诸僧争这个住持之位呢?”张衡听会琳话说得过于冠冕堂皇,激起了他的促狭之心,有意刁难刁难他,笑着又问道。

“概因贫僧自谓做得这个住持也。”会琳也绝,淡淡一句话噎得张衡再也不敢开口讲话了。

事后,杨广在正式向朝廷举荐由会琳担任并州大兴国寺住持人选前,经王韶、张衡等人提醒,曾派人暗地里深入关内、关外民间,查访过会琳和尚是否真如他本人所说的那样,在百姓心目中享有别的僧尼不可替代的祟高威望,结果还真像他自矜的那样,不单大隋境内的百姓对其心怀敬仰,即连雁门关外的突厥牧民听到会琳这个法名,也会连连点头称赞。

尽管如此,王韶还是建议杨广对会琳和尚曾在突厥境内逗留长达十年时间的这段过往经历多加提防,杨广考虑再三,遂采取了折衷的方案:在向朝廷上章推荐由会琳担任并州大兴国寺住持兼河北僧监的同时,恳请朝廷从长安的寺院中指派两位有道高僧来并州大兴国寺担任僧职,做为会琳的副手,既协助他掌管河北佛教事务,同时也可对他实施监督,以防万一。

时至今日,虽然朝廷正式册任会琳的诏命还未传达至并州,但自杨广确定会琳担任河北僧监以来的近两个月时间里,河北道治下诸州府的重修佛寺、重倡佛法一事推进得确实比先前要顺利得多,即便是在渤海郡,高、封两家之前曾激烈地抵触、反对过弘佛的世家豪右在听说了会琳和尚出任河北僧监后,也都纷纷偃旗息鼓、主动退缩了。

同他的那位在朝堂上装神弄鬼、最终死于毒蝙蝠口下的师弟会真和尚相比,杨广虽结识会琳和尚时间不长,但明显感觉到这师兄弟二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会真和尚佛法修为不可谓不高深精妙,否则也不会被皇帝尊奉为国师,却甘心情愿地听从父皇杨坚的唆使,诈言欺人,活脱脱一副小人行事的嘴脸;而会琳和尚虽出身河北寒门,且身世坎坷,长期在外漂泊、流浪,却造就了他的一身铮铮傲骨和一颗慈悲佛心,云游万里,度人无数,这才是他真正要寻找的高僧大德。

因此,在经过了近两个月的“试用期”之后,杨广对这位会琳和尚的表现甚为满意,打算待过几天朝廷册任诏旨一到,就亲自为会琳和尚举行隆重的册封大典,正式将在河北一带弘佛这件大事交由他来全权主持。

由于心里惦记着二月初二当天自己要到城外主持春耕大典,杨广头天晚上没能睡得很踏实,寝殿窗外刚刚泛白,他就披衣起身了。

“王爷起得这么早,多穿些衣裳,天寒,仔细着凉。”萧厄被杨广起床时发出的声响惊醒,转过身来坐起,劝夫君道。

“我要赶在天亮前到大兴国寺去上头柱香,王妃今日左右无事,再睡会儿吧。”杨广一边反劝着萧厄,一边汲拉着鞋向帷幔外走去。

帷幔之外,萧萧和绿萝两名值夜的侍女听到杨广已经起身,慌忙站起,一个去为杨广端来净水服侍他洗漱,另一个则准备侍候他更衣。

就在此时,寝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紧接着有人在殿门外压低了声音向殿内的杨广禀报道:“王爷,虞孝仁将军已在寝殿院门外恭候多时,声称有紧要事情要立马禀报王爷。”

“是鲜于罗吗?进殿来说话。”杨广在两名侍女的服侍下洗漱已毕,边更换着袍服,边冲殿外吩咐道。

鲜于罗尚未应声入殿,杨广又听到殿外院内传来两声“海东青”的鸣叫声,不禁脱口问殿外的鲜于罗道:“殿外出了什么事?是哪只鸟儿在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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