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宠奴 - xp1024.com
《一等宠奴》


第一章 穿越为奴

清风阁内,一名男子斜躺在榻上,凤眸微闭,青丝垂地,一派慵懒之象。

微风拂过,本应是静逸的阁内偏偏传来那隐隐的哀嚎之声。

男子眉心一沉,“何事吵闹。”

角落,一名黑衣男子上前一步,垂眸恭禀,“爷,是王妃教训一名奴才,反被那奴才打了。”

“呵。”一声冷笑,凤氏向来跋扈,教训奴才不是新奇的事儿,新奇的是居然有奴才敢反抗。

男子不甚在意的挥手,“杀了。”

抗主的奴才,向来都是留不得的。

“是。”黑衣男子应声,并未离去,阁外自有人领命。

只是过了许久,那吵闹声都未曾停下,反倒是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扰得清风阁上的锦衣男子眉心更沉。

“束风,怎么回事?”

语气已是染上了不悦。

之前的黑衣男子再次出现,垂眸应道,“爷,那奴才力气奇大,逐风暗影二人联手也未能讨到甜头。”

逐风暗影都是爷身边的护卫,武艺不凡,一般江湖人士根本近不得身。

修麟炀似乎来了兴趣,缓缓睁开眼,双眸透过窗栏看向远处那胶着的几个人影,嘴角微微一扬,“去看看。”

“是。”

修麟炀来时,逐风暗影正一前一后的夹击着那奴才。

二人攻势迅猛,换做旁人早已是应接不暇,却见那奴才站在原地,应付起来竟是有些游刃有余的感觉。

以不变,应万变?

“束风,去玩玩。”修麟炀嘴角含笑,双眸却是覆着层层寒霜。

而直到此刻,阿思都还没弄清楚状况。

她只记得自己是被组织的人抓住了,可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儿,又为何会莫名其妙的被一个穿着古装的女子掌掴,她都弄不清楚。

不过,既然来着不善,那就来一个杀一个好了。

只是方才突然从天而降的两人并不好对付,阿思小心应对,熟料这会儿又来一个,她断不会自讨没趣,一个翻身躲过袭来招式,却不料那人紧贴而来,阿思又是一个后翻,抬脚瞬间便将那袭来的一掌给踢开了去。

但显然,对方并不打算这么轻易放过她,三人联手,迅猛如龙,竟是将阿思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左肩受了一掌,心口顿时一阵翻涌,阿思连连往后退了十多步才勉强站稳了身子,来不及说话,一口鲜血便已是喷涌而出。

眼见着另有人扬剑而来,阿思正欲再战,却听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响起,“回来。”

话音落下,束风与逐风暗影三人已是齐齐站在修麟炀的身后。

阿思重重的舒了口气。

特么的,吓死她了!

还以为今天得交代在这儿呢!

“几招?”修麟炀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可他身后的三人却已是齐齐跪下。

“属下无用,还请爷责罚。”

“三人联手,四招之内却不能败敌,的确无用。”说罢,扬手一挥,三人领命,当下便退下自个儿领罚去了。

而自始自终,修麟炀那一双凤眸都落在阿思的身上。

阿思被他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伸手抹去嘴角鲜血,恶狠狠的回瞪了过去,“以多欺少而已,你不必得意。”

“少侠不服?”修麟炀笑。

第二章 惹了阎王

阿思冷哼一声,“担不上少侠二字,不服,倒是真的。”能打的三个人都走了,她还会怕不成。

当下便是扭了扭脖子,活动了肩膀,甚是挑衅的冲着修麟炀挑了挑眉。

这一幕,瞧得旁人噤若寒蝉。

这狗奴才,当真是不要命啊!

修麟炀自然也未料到阿思竟会有如此举动,微微一愣,“少侠想跟本王动手?”

阿思耸了耸肩,虽然不知道‘本王’是个什么鬼,不过,打架么,她从小到大还没怕过谁。

她这般自信的动作,惹得修麟炀大笑开来,笑声过后,却是一声低喝,“找死!”

话音落下,只觉一阵劲风袭来。

阿思猛然一惊,却只来得及抬手挡住胸口,下一刻,人已是被彻底击飞了出去。

重重的撞在比腰还粗的树干上,复又落地,一口鲜血喷出,只让阿思的视线都被血糊住了。

得,大意了!

这是阿思昏厥之前唯一的想法。

“送入清风阁。”昏迷前,那温润的声音如是说。

阿思虽被送入了清风阁,但也仅仅只是‘送入’而已。

她被丢弃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没有人给她医治,也没有人来看过她。

好在阿思如杂草一般的生命力特别顽强,躺了一夜后,便睁开了眼。

挣扎着起身,看着自己的这一身穿着打扮以及屋子里的环境,阿思不由的愣了好一会儿。

许久,她才如恍然大悟一般扬眉。

穿越了啊……

被组织的人抓了去,严刑拷打,打着打着不知道怎么的就穿越在了这幅身体上。

零碎的记忆告诉阿思,这身体的主人名唤‘阿四’,是淮南王府的小厮。

额?

等一会儿。

小厮?

特么的她穿越在了一个男人身上?!

不会吧?!

顾不得多想,阿思忍着手臂上的伤痛,往自己的裤裆里摸去。

恩?这感觉,不像是男人啊!

莫非?

又有零碎的记忆袭来,阿思终于恍然。

女扮男装啊!

因着家里穷,头上也是几个哥哥,生下了女孩儿没衣服穿,便索性当做男孩养着,后来为了帮补家里就进府做工,因年纪小,身形还未曾发育开来,力气又奇大,做了大半年的工倒也不曾有人怀疑。

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阿思扯开了嘴一笑,却是觉得口中无比干涸,想下床去倒杯水喝,结果稍稍一动便牵扯了伤口,痛得她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感觉全身都要散架了。

忽然便想到了昏迷前被打的那一下,阿思也是接收了原主的记忆才知道,那人原是淮南王修麟炀。

拥兵自重,叱咤一方,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脑海中蹦出来的几个词,竟都不是什么好话。

想到自己之前居然对着那样的一个人挑衅,阿思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想她向来惜命,居然去惹一位阎王。

现如今能活着,除了感慨自己命大,她还能说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笑声惹来了注意,房门应声而开,有丫鬟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王爷要见你。”

第三章 惜命的小奴才

一股子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阿思想,她或许不该笑得那么早。

一路跟着那面无表情的丫鬟上了清风阁顶楼,“你且在此等着。”说罢,便走了。

阿思站在原地,忍不住四下张望。

偌大的一方阁楼中央,摆放着一张竹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阁楼,四面透风,窗幔随风轻摆,凭栏远眺,能隐隐瞧见一处宫殿。

那儿,是皇宫?

不待阿思细想,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此处风景如何?”

阿思顿时背脊一僵,瞬间便想到了自己昏迷前那人袭来的一招。

根本就是瞧不见影子,快到令人发指!

那现在,是怎么个意思?

再打一次?

这阁楼至少七层,摔下去铁定就是个死啊!

“王爷驾临,还不速速行礼?”另有声音提醒,阿思这才反应过来,哦哦,行礼。

于是忙转身冲着修麟炀双膝跪地,“小人阿四,见过王爷。”

修麟炀径自略过她,朝着床榻走去,抬手一挥衣袍,人也跟着躺下,“抬头。”

阿思知道这人不好惹,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头看去,眼眸清冷,不卑不亢。

“你叫什么名字。”

“阿四。”

“家住何方?”

“渝州城明阳县西岭村。”

“家中还有何人?”

“父母健在,另有三位哥哥也都各自成家。”

话音落下,一阵寂静。

这些,修麟炀自然都知道,手底下的人将这奴才的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了。

府里的一个小厮,居然能与逐风暗影战个平手,这不得不让人起疑。

但这狗奴才的家世清白的如同一张白纸,祖上都是种田劳作的农民,到了他这儿也是被几位嫂嫂嫌弃才不得不入府做工,年纪小,力气倒是挺大。

可与逐风暗影交手,光靠力气大可不能赢。

更何况能在他袭来之前便护住胸口的,这世上可没几个。

这狗奴才,反应迅捷,倒是个可造之材。

“狗奴才,可愿在本王身边侍候?”

好一阵沉默之后等来这样一句话,阿思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汗毛根根竖立。

这淮南王修麟炀身旁从不放小厮,只因稍有不顺便会掉了脑袋,有时一日间得换上七八个,之后索性便不要了,唯独一名侍卫束风能随其左右。

如今让她在身旁侍候……

呵呵哒,她惜命!

“小人谢王爷抬爱,但小人向来笨手笨脚,恐惹恼了王……”话音还未落,束风已是一脚踹了过来,“混账东西,爷看得起你,岂容你拒绝?”

一声厉喝,阿思忙看向修麟炀,果然见他的一双眼眸已是比方才冷了几分。

虽然被踹了一脚,但她不得不谢束风打断了她。

于是重新跪好,轻咳了一声,“小人多谢王爷抬爱。”说罢,便磕头谢恩,后半句话不加,便算是应了。

却听修麟炀冷笑着问道,“你笨手笨脚,若是惹恼了本王,又该如何?”

她不加,他倒是往上凑。

阿思暗暗翻了个白眼。

“王爷大人大量,定不会与小人计较。”想都没想便应了一声,不见身后的束风不着痕迹的皱了眉。

如此无脑回话,换做平日里,早不知死了几次。

可今日修麟炀却是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你这狗奴才,真是有趣!滚下去,洗干净再来见本王。”

“多谢王爷。”阿思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全然不觉自己方才已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第四章 两个白痴

退出七楼前,阿思回眸看了那竹榻上的人一眼,只见他朝着那宫殿的方向侧卧着,双眸望向远处,表情阴冷,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孤寂,仿若将才哈哈笑过的人,并不是他。

回到自己一开始醒来的地方,屋子里已是有人准备好了热水。

那名面无表情的丫鬟冲着阿四福了福身子,“热水已经备好,还请阿四公子沐浴更衣。”

分明自己的身份也是个奴才,这丫鬟偏偏还冲着他行礼,显然是因为自己即将在修麟炀身边伺候的缘故。

未得多想,待那丫鬟退下之后,阿思便关上了房门,脱了衣服便钻进了浴桶里。

温热的水包裹全身,瞬间便让她身上的酸痛散了大半。

阿思仰头靠在浴桶上,心想着自己这运气也不算太差啊。

想她上辈子,六岁就被拐卖进组织,这么多年一步步往上爬,一步步谋划,就想着有朝一日能脱离组织,得到自由,可结果还是失败了。

没想到居然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虽是成了奴才,但其实她完全没必要去伺候那个活阎王不是?

眼下没有人知道她是个女的,等找到机会扮作女装出逃,修麟炀就算是能上天入地也绝对找不到她,更何况,逃了一个小厮而已,想来修麟炀也不会怎么样。

嘴角忍不住上扬,待逃出修麟炀的手掌心,那就是天高任鸟飞了,凭她的本事,谈不上有多大的作为,但混个风生水起总归是不难的。

想到这儿,心情颇好,阿思一边哼着歌一边沐浴,不料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两个大男人就这么径自冲了进来!

“谁!”一声厉喝,阿思忙将自己藏入浴桶之中,只露出大半个脑袋来。

就见逐风暗影二人绕过了屏风而来,逐风是一脸的高兴,而暗影显然是被拉来的。

“阿四兄弟!听说你成了王爷的小厮啦?”逐风叫得亲切,一点都不见外的在浴桶旁蹲下,双手扒在浴桶上,像只哈士奇一眼舔着脸,“那以后,咱们能一起共事啦!”说罢,还冲着阿四眨了眨眼。

如果今天是逐风一个人来的,阿思想,她应该是会毫不客气的戳瞎他的双眼。

可现在,暗影也在,浴桶里的水清着呢,虽说这身体年纪还小,该发育的地方也都还没发育起来,可,被瞧到了总是不好的!

一张小脸被气得发红,阿思咬着后槽牙开口,一字一顿,“我在洗澡。”

逐风眨了眨眼,“我知道啊!大家都是男人,不必见外。”

不见外?

他倒是自来熟!

阿思闭上眼,深吸气,又是深吸气,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一声怒喝,“滚出去!”

逐风被吓了一跳,忙站起身,对上阿思要吃人的双眼,脸上的笑意也跟着收敛了起来,“这,这是上好的伤药,你,你哪里伤了哪里擦擦就行了。我给你放桌上啊!”说罢,这才拉着暗影快步走了。

“乖乖,这阿四兄弟看着小,脾气倒是挺大了。”

“叫你别来。”

“我也是想套个近乎嘛!”

二人说着便走了,留下阿思一个人待在浴桶里,双拳紧握,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这两个白痴,没关门!

第五章 世事难料

原本还想好好泡泡,舒活舒活筋骨,眼下只能匆匆洗净,起身穿了衣服,赶紧去把门给关了。

这个逐风。

等她伤好了,不把他扒层皮她就不叫阿思!

愤愤的回到床上,看了眼桌上的伤药,想了想还是拿了来,往自己的伤处摸。

不管如何,这一身的伤总得先养好了才是。

出逃的事儿还得从长计议,她可不想莽撞行事,打草惊蛇。

眼下,先好好安抚顶楼那位祖宗,至少在她打算好一切之前,先保住性命要紧。

回到顶楼时,修麟炀还躺在那张竹榻上,束风站在角落的阴影里,阿思进了门,先冲着束风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毕竟之前人家算是救她一命呢。

可束风却微微凝了眉,他潜藏的地方,不定行踪,就连逐风暗影也未必能一进来就发现他。

这个小厮,不简单。

“小人见过王爷。”恭恭敬敬的跪地行了礼,半晌都未曾听到修麟炀的回应。

就在阿思想着他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修麟炀突然开了口,“奴才。”

“在。”

阿思垂着头,留心应着。

“你该自称奴才。”

修麟炀很好心的教导着阿思礼仪,可关于这一点,阿思当然知道。

她虽穿越而来,可这身体对于尊卑的意识可是很严重的。

不然阿思也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跪地行礼,只是自称奴才……她这心里还是觉得别扭。

当下便是不着痕迹的瞪了修麟炀一眼,心想着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好应了一声,“奴才领命。”

卑微的自称一出口,阿思却是意外自己居然说得那般顺畅。

果然她骨子里还是怂得不行。

惜命,惜命!

却听修麟炀轻飘飘的一句话传来,“狗奴才,再敢不敬,当心本王挖了你的眼。”

不是吧?

她偷偷瞪他他都能知道?

不是闭着眼呢吗?

心下也是暗惊,要想在这人身旁讨性命,看来是不太容易。

不过,谁让自己打不过他呢,啧,技不如人,认了!

“奴才,不敢。”

“狗奴才。”修麟炀一声轻哼,“过来给爷捶捶腿。”

“是。”阿思这才起身上前,跪到竹榻旁,恭恭敬敬的给修麟炀捶腿。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思只觉得双膝都跪得有些麻木了,奈何修麟炀不开口,她不敢动。

没办法,惜命,怂。

可再跪下去,她怕自己这双腿就废了,于是脑筋一转,狗腿且谄媚的轻声问道,“爷,要不奴才给您全身都按按?”

按全身就不必再跪着了,这双膝盖也算是保住了。

修麟炀若有似无的‘恩’了一声,阿思如释重负,撑着竹榻站了起来,绕到修麟炀的身后,开始给他按摩肩膀,背脊。

上辈子为了接近一个目标,她曾经在推拿店里做过,像她这样的人,做什么就得像什么,否则根本近不得人身,而她,向来是不论做什么都是做到最好的。

最后目标被干掉,她也练了手艺,曾经也想过若是能脱离组织,开间推拿店也是不错的选择,没想到如今却用一个奴才的身份来伺候主子。

唉,世事难料啊!

第六章 奴才手艺好

“恩,轻点……”

略带着撒娇气的轻哼,差点让阿思原地一个踉跄。

她都不知道修麟炀已经舒服成这样了,这么娇气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他了!

慌忙应了声“是。”手底下的力道也松了些,心里却是在盘算着,不知道靠着自己这一手推拿按摩的功夫,能不能让自个儿在修麟炀手底下‘苟且偷生’。

又不知道按了多久,耳边传来修麟炀的轻鼾,阿思微微一愣,肩膀忽然一沉,是束风。

“出去吧。”他轻声开口,阿思点了点头,这才松开了修麟炀,跟着束风轻手轻脚的退出了顶楼。

“艾玛,累死我了。”阿思交替捶着自己的双臂,虽然这幅身体力大无穷,可也耐不住这么久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按摩呀。

束风双手抱胸,靠在一旁的栏杆上,“你可真有本事。”

声音不大,也听不出是褒是贬。

阿思看了束风一眼,也不应他,就见他转头看向顶楼的方向,“爷有四五年都未曾好好入眠了。”

话音落下,不免让人有些惊讶,“怎么着?亏心事做多了,夜不能寐?”

束风回过头来,眉宇间透着几分警告,“你这话也就只能说这一次,再有下回,舌头都给你拔了。”

显然阿思并未将束风的警告放在眼里,学着他的样子往栏杆上一靠,“哟,谁拔?你?”语气间自是染着几分轻蔑。

昨个儿三打一她才受了他一掌,眼下一对一的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束风深深的看了阿思一眼,这才重新望向顶楼,“咱爷。”

哦,修麟炀啊,那她可惹不起。

当下便在唇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闭嘴还不成嘛!

束风再不说话,阿思靠着栏杆也觉着累,最后索性坐了下来。

不知道修麟炀什么时候会醒,但身为贴身小厮,不得允许是不能离得太远的。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顶楼终于传来了动静,“什么时辰了?”

身后的束风一下子没了身影,唯有低沉的声音传来,“爷,酉时了。”

是轻功啊,真好,什么时候得抓着束风学一下这玩意儿。

一声叹息,阿思上了顶楼,满脸的郁结瞬间便换上了谄媚的表情,“奴才给爷请安。”

“狗奴才,手艺不错。”

修麟炀看上去心情颇好,想来是因为许久不曾深眠过的缘故。

阿思极尽谄媚之本能,“爷看得起奴才,是奴才的福分。”

“呵。”一声冷笑,“给爷更衣,爷要进宫。”

说罢,便摊开了双手。

阿思上前,很恭敬的替修麟炀换衣服,就听束风问道,“爷要进宫?”前两日分明说了不去的。

“今日父皇生辰,本王岂有不去之理。”修麟炀淡漠的语气染着几分嘲讽之意,阿思垂着脑袋给修麟炀系腰带,心想着修麟炀跟他父皇的关系,似乎不咋地。

“属下这就去命人准备贺礼。”束风说着便要走。

不料修麟炀淡笑一声,“不必,贺礼本王已经准备好了。”

头顶传来沉声轻笑,阿思有些狐疑的抬头看了修麟炀一眼,就见他正低头看着自己。

这身子,不过十四岁,个子不到修麟炀的胸口,眼下被他怎么瞧着,阿思浑身不自在。

复又低头继续整理修麟炀的衣衫,却是对修麟炀瞧自己的眼神耿耿于怀,联想着方才修麟炀跟束风的对话,不由的一惊,“爷要将奴才送给万岁爷?”

第七章 不做太监

“有何不可吗?”修麟炀挑眉,阿思撇了撇嘴,“当然不可!奴,奴才还要传宗接代的!”

她眼下的身份是小厮,进了宫就是太监,倒不是怕被阉了,只是净身的时候铁定就知道她女儿身的真相,到时候一个欺君之罪压下来,脑袋可就搬家了!

“你上头还有三个兄长,想来不需要你去传宗接代。”

“这……就算不需要奴才传宗接代,爷您也不能送奴才去宫里做太监啊!”

“放肆!”束风眉心紧蹙,阿思的话语已是大不敬,换做平日,只怕早就被爷废了。

可不知为何,爷今日的心情看上去挺不错的,抬手阻了束风的怒喝,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奴才,“你是爷的奴才,爷为何不能让你做太监?”

“因,因,因为奴才若是成了太监,就不是爷的奴才了啊!”阿思慌慌张张的为自己争取权益,“您想想,奴才多好啊!您难得有个怎么贴心的奴才,怎么能就这么送进宫去呢?万岁爷身旁缺人侍候吗?那铁定是不能啊!可爷……”

“爷如何?”慵懒的语气染着几分寒意。

阿思额头冒了一层的冷汗,“爷也不缺,可奴才只对爷衷心耿耿啊!爷要奴才往东,奴才绝不敢往西,爷要奴才死,奴才绝不敢苟活,爷要将奴才送进宫做小太监,奴,奴才不敢说半个不字,可,可奴才舍不得爷不是!”

完了完了,没话说了,拍马屁这行当有点难啊!

“舍不得爷?”修麟炀仿若是听到了有史以来最好笑的笑话,“说说,如何舍不得?”

“……”这要怎么说?

阿思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就怕一句话说错惹来杀身之祸,“爷,武艺高强,昨日那一招奴才都没看清就晕过去了,奴才就想着能呆在爷身边,学上个一招半式的,眼下爷要奴才进宫做太监,奴,奴才,奴才……”

完蛋了,接不下去了。

阿思下意识的偏头看向束风,眼下似乎只有他能帮她。

可刚刚接触到阿思的眼神,束风便看向了别处,分明是拒绝相助。

小气鬼!

一定是记恨她之前挑衅他呢!

“进宫。”修麟炀再不理会她,转身便走,阿思恨不得上去踹死那家伙,但碍于自己冲上去很可能就是断手断脚的下场,只好忍了。

小心翼翼的跟在修麟炀的身后,心里一直在盘算着该如何让修麟炀打消掉送她进宫的想法,不知不觉就到了王府外。

修麟炀上了轿辇,阿思身为贴身小厮就得在轿辇旁跟着,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心事重重。

待到了皇宫,已是天黑了。

宫里头早已歌舞升平,谁都没料到早早就告病在家的修麟炀居然会出现。

以至于修麟炀进了殿内,皇上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儿臣叩见父皇,父皇万岁金安。”修麟炀跪地行礼,阿思自然也得跟着跪,就听龙椅上一声冷哼,“难得你有心,朕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言语间,倒是有些撒娇的意思。

恩,皇上向来疼爱修麟炀,否则也不会待修麟炀封了王还让他留在京都。

第八章 吃了豹子胆

父爱子,这子自然也该说几句好听的,“父皇生辰,儿子岂有不来的道理,只是先前一直未能找到称心如意的贺礼,故觉无颜面对父皇,眼下……”

修麟炀话未说完,就觉得腰间被人一捅,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跪在他身后的狗奴才!

真是吃了豹子胆了!

见修麟炀话说一半,皇上倒是来了兴致,“眼下如何?”

不待修麟炀回应,阿思又准备拿手指头戳人家。

反正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要做太监!

可这一次,没戳到人家的腰,反倒是被一只手给握住了。

修麟炀掌心厚实宽大,她这一只小手被他牢牢包覆着,根本动弹不得。

“眼下儿臣自是寻到了宝贝,不过,要待宴席结束之后再献与父皇。”他这厢卖了个关子,皇上自然也觉得扫兴,大手一挥,“入座吧。”

修麟炀这才松了手,谢恩入座。

阿思心口忐忑,屁颠屁颠的跟着,好生伺候着,就怕修麟炀一个不高兴把她献出去,眼下至少还有回转的余地。

“六弟身旁向来不带小厮,今日是怎么了?连夹个菜都要奴才伺候着!”

对面传来调笑声,阿思淡淡瞥了一眼过去,心想着劳资拍人马屁难不成还要旁人来教训?

也是这一眼,令太子修凌焕知道,这个小厮非同一般。

反观修麟炀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臣弟难得找个奴才伺候,皇兄该不会连这儿都瞧不过眼吧?”

修凌焕哈哈一笑,“本宫也只是好奇而已,不知道这奴才是有什么本事,竟能讨得六弟欢心。”

毕竟修麟炀身边不放小厮已是许多年了。

好奇的自然也不止修凌焕一个。

修麟炀一声轻笑,斜眼瞥向阿思,“狗奴才,没听见太子殿下问你话呢吗?”

阿思暗翻白眼,人家分明是问你好吗?!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冲着修凌焕作了个揖,“回禀太子殿下,奴才没什么本事,若说真有什么本事的话……或许是马屁拍得挺好吧。”

不显山,不露水,叫人认为她就是个只会拍马屁的小奴才,这样一会儿修麟炀就算硬要将她送出去,皇帝老子还不一定要呢!

一句话,惹得众人哄笑,“会拍主子马屁也是个本事!”修凌焕笑过后便不再提这茬,众人该吃吃,该喝喝,阿思也继续谄媚伺候身旁的这位祖宗。

只是……

“爷,奴才尿急。”

在修麟炀耳边小声请示,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憋不住了!

修麟炀嫌弃的瞪了阿思一眼,“滚下去。”

“是。”阿思忙退下,急急忙忙找茅房去了,不曾料到自己已然落入旁人的算计之中。

而等她解决完回来时,殿内早已停了歌舞,气氛严肃,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跪在大殿中央,一个劲的抹着泪。

阿思悄悄回到修麟炀身后,忍不住小声问了句,“爷,什么情况?”

却见那女子突然转头看向她,抬手一指,“皇上!就是这奴才轻薄了臣妾!”

第九章 奴才冤枉

“……”阿思心里一万头,不对,是一百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摆明了坑人啊这是!

“大胆奴才!”龙椅之上一声厉喝,“连朕的爱妃也敢碰,来人!给朕拖下去,剁碎了喂狗!”

“是!”

殿外侍卫应声间已是步入殿内,一边一个,擒住了阿思的双臂。

阿思心里苦啊,“不是,你们怎么个意思?就听她一面之词就定罪了?”

“狗奴才,珍妃娘娘乃是父皇的宠妃,难不成还能冤了你?”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砸得阿思有点懵。

皇帝老子都还没开口,这修麟炀倒好,赶着往她脑门子上扣屎盆儿。

是个称职的主子吗这!

见那两名侍卫拉着阿思不动,修麟炀冷冷瞥了一眼过来,“还不将人带下去,留这儿给父皇添堵吗?”

两名侍卫心里大呼冤枉。

不是他们不带下去,而是根本带不动啊!

阿思此刻稳稳一个马步扎着,倒也没怎么使劲儿,只是这两个侍卫想将她带走,啧,难。

力气奇大。

真当这个‘奇’字是谁能担得上的?

心里已是将修麟炀骂了千百万遍,奈何阿思清楚自己今日想不被剁碎了喂狗便只能求他,“爷!奴才冤枉啊!奴才方才尿急,找茅房都来不及,怎么有空去非礼什么珍妃娘娘啊!”话说到这儿,阿思不忘看了那珍妃一眼,“珍妃娘娘您别急眼,奴才绝没有说您不如茅房的意思,只不过今个儿新月如钩,外头的灯火也不太明,您会不会瞧走了眼,认错了人?”

她说话的这功夫,殿外已然又有两名侍卫进来推她,奈何四个人齐齐用力,阿思就跟生了根似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此时,皇上的注意力显然已经不在那珍妃是否被阿思调戏一事上了。

倒是珍妃被阿思这明里暗里的一阵嘲讽,顿时脸上便挂不住了,“你这狗奴才,难不成本宫会用自己的名节来污蔑你吗?分明就是你轻薄了本宫,皇上!您可要为臣妾做主啊!”珍妃嘤嘤得哭了起来,此时来推搡阿思的侍卫也由四名变成了六名。

阿思一脸的小无辜,“既然珍妃娘娘一口咬定了奴才,那敢问一句,娘娘是在何处被奴才轻薄的?啧,轻点,你推归推,别用指甲扣我!”阿思瞪了面前已是憋的一脸血色的侍卫一眼。

那侍卫一愣,当下就抱了歉,并非有意,只是小指的指甲长了些。

她这边漫不经心,前来推搡她的侍卫已是变成了十人。

这十人,几乎是将她团团围住,各个凝着内力,愣是动不得她分毫!

满大殿的人,除了依旧悠闲饮酒的修麟炀之外,无一不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阿思。

这奴才,身形瘦小,年岁也不大,没料到竟是有这般大的能耐!

见珍妃盯着自己,连哭都忘了,阿思便好心提醒了一句,“哎呀,珍妃娘娘娘您说说,您在哪儿被轻薄的?要不奴才先说了奴才方才的去处,您再好好想想?奴才方才尿急去外头找茅房了,奈何第一次进宫,不知道茅房在哪儿,寻了一圈也没寻到,就在后头的假山那边就地了,若是不信,可派人去看看,这几日天晴无雨,那地儿湿哒哒的,好找!”

第十章 活靶子

她所言句句属实,真的是找不到茅房,憋不住,就地解决了!

面子?

不存在的!

小命要紧。

珍妃此刻也已是红了脸,知晓自己再无可能冤枉了这奴才,又或者说,今日就算真是这奴才当真轻薄了自己,皇上也绝不会罚他。

因为,他就是淮南王送给陛下的宝贝!

那边,修麟炀端起酒杯,一双凤眸染着轻蔑,“珍妃娘娘方才说是在前头被人轻薄的,那看来,真是与本王的奴才无关了?”

“恩,看来是跟这奴才无关。”殿上,皇帝不怒自威的声音传来,“行了,你们都退下吧,好好查查究竟是何人轻薄了爱妃。”

推搡着阿思的十名侍卫重重的舒了口气,却是各个涨红了脸,应声告退。

太丢脸了,十个禁军侍卫,连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都搞不定!

这若是被传出去,得,整个宫内禁军的面子都甭要了,一个个都将脸皮子撕下来扔到淮南王府门口,由着人践踏就是!

呜……真是又羞又气!

珍妃也被人扶起,红肿着眼朝着皇上走去,那小模样,真真是我见犹怜。

皇上很是心疼的搂过珍妃,柔声安抚了两句方才看向阿思,“你这奴才,倒是有些本事。”

阿思揉了揉方才被侍卫抓疼的手臂,这才躬身心里,“圣上谬赞,奴才只是有些力气罢了。”

“哦?那对比起陈国的勇士,该如何?”

陈国的勇士?

阿思在记忆中搜寻了一圈,无半点收货,只能一脸茫然的看向修麟炀。

就听修麟炀道,“听说陈国的勇士一只手能举起千斤鼎。”

一只手千斤,两只手不就是两千斤?

阿思眨了眨眼,“回禀圣上,奴才比不上。”语气坦然无比,全然不在乎皇上失望且嫌弃的神色。

这狗奴才,分明无心应战。

皇上气鼓鼓的,这奴才这般不给面子,他真是恨不得立刻叫人捶死她,但若真这么做了,他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于是,略显奸诈的目光移到了修麟炀的身上。

人还是他带来的,总该是他想办法。

接收到自个儿父皇那染着半分哀怨的眼神,修麟炀不急不躁,放下了手里的杯盏,下巴朝着阿思微微一扬,“狗奴才,去外头。”

阿思不明所以,只觉不妙,但如今修麟炀是主,她是奴,听他的或许会死,但不听他的,呵呵哒,死得更快呢!

心中暗自叹息,罢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面上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这才转身往殿外头走去。

就听身后修麟炀那温润如玉的声音悠悠传来,“听闻侯爷年轻时百步穿阳,能箭入巨石,也不知如今退步了没有。”

“有无退步,试过便知。”声音浑厚,一听便是武将出生。

“甚好。”声音染着轻笑,“来人,为侯爷备弓箭,若有能者亦可自告奋勇与侯爷比试比试。”

说话间,阿思已然走到了殿外,回身看向修麟炀,只见后者也正瞧着她,双眸如霜,面染轻笑,“射中那狗奴才,本王有赏。”

第十一章 跟爷耍性子

老子信了你的邪!

阿思转身就跑,这个天杀的修麟炀,居然要将她当做活靶子!

只是未能跑出去几步,身后便有疾风袭来,杯盏在她脚边碎裂,细碎的渣子迸射,脚踝刹那间多了几条殷红的血痕。

“狗奴才,多走一步,本王要了你的狗命。”

这酒杯,便是警告。

阿思顿时停下,咽了口唾沫,这才缓缓转回身,脸色似是能浸出水来。

修麟炀要杀她,简直易如反掌。

而此时,殿内众人已是纷纷架起弓箭,跃跃欲试。

倒是那位不惑之年的秦侯爷还垂手立于一旁。

光是瞧那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蔑视,阿思便知道,只要这人不出手,自己就有活命的机会。

咻……

不知何人已按耐不住,长箭飞来,只取阿思的眉心。

却见阿思微微侧头,那长箭便是从阿思的眼前飞了过去,便是连她的一根头发都未能碰到。

这灵敏的反应,呵,有意思!

一时间,殿内众人仿若成了渴血的野兽,手中长箭一支接着一支的射出,破风之声不绝于耳。

阿思凭着本能的反应左右躲闪,上窜下跳,偏偏丝毫不显慌乱,一招一式,反倒是有些赏心悦目。

偏是这般箭雨之下的从容不迫,勾得殿内的一群人狩猎之欲更浓,就连一直冷眼旁观的夏侯爷,也终于将手中的弓箭搭了起来。

弓弦被绷到极致,凌厉的杀气只令旁人纷纷放下了弓箭,让开了路。

二十年前,秦侯爷一支肃云箭,能射猛虎,穿巨石,今日纵然手里的弓箭比不得秦侯爷的肃云弓,但只凭秦侯爷那万人不及的射术,怕那狗奴才也讨不到便宜。

那是踩过万人尸骨才会沾染的杀伐之气,不过架弓而已,就已经震慑了旁人。

阿思也不例外。

扔了手中的几支长箭,阿思看着殿内那身形如松的夏侯爷,额前一滴冷汗滑落。

只是,眼角却不自觉的瞥向了修麟炀。

他仍旧坐在原位,没了酒盏,索性拿起那白玉酒壶,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朝着阿思看来,对上那双微染怨怒的眸子,微微一笑。

他特么把她当做了活靶子,还有脸冲她笑!

这人渣!

垂于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阿思真是恨不得把修麟炀那张笑脸揉碎了扔茅房去!

夏振商也没料到,他已然搭箭,那狗奴才居然还有心思出神!

果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奴才来,简直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倒也不必手下留情了!

“咻!”

凌厉之声破空而去,弓弦余震未消,那支长箭却已至阿思的眼前。

众人惊诧,这等力道与速度,但凭那狗奴才武艺能大过了天去,怕也是躲不过去了。

然而,阿思没躲。

只猛一抬手,将那射来的长箭紧紧握于手中。

夜,静寂无声。

就连皇上都屏住了呼吸,瞪眼看着殿外那站得直挺挺的狗奴才。

一抹滚烫的鲜血自她眉心缓缓淌下,吧嗒一声,在地上绽开了一朵朵眼红的花。

因她站得远,灯火照得不清,没有人瞧得明白是阿思握住了箭,还是那箭已射穿她的眉心。

夏侯爷垂下弓来,看了眼众人身后的修麟炀,又看向殿外那身形瘦小的奴才,双眸微眯。

就见阿思突然动了动,就在众人都未曾反应过来之际,她手里的箭矢已是调转了方向,猛地掷入殿内。

“护驾!”尖细的声音透着慌乱,有太监慌忙护到了皇上的身前,却被皇上厌烦的一把退开。

那箭,自然不是冲着皇上去的。

修麟炀瞥了眼手中已是被长箭射碎的白玉酒壶,眉尾轻挑,而后转头看向阿思。

后者被血糊了半张脸,月色下,透着肃冷,周身的杀气,不逊于夏侯爷半分。

“奴才这表现,不知爷满意否?”

殿内阵阵倒抽气声。

一是惊于这奴才竟徒手拦下了夏侯爷的箭,二是惊于这奴才竟敢跟修麟炀耍脾气。

这奴才,果然不是一般的奴才,难怪会被修麟炀带着!

只是,惹怒了修麟炀,怕是这狗奴才也活不长了。

不待修麟炀开口,夏侯爷先是一阵豪迈大笑,“好好好,果然英雄出年少!能徒手拦下我夏某手中箭的人,你这奴才还是第一个!”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满腔的怨怒也因还了修麟炀一箭而消散了不少,当下双手作揖,微微躬身,“侯爷过誉,若今日侯爷持得是肃云弓,奴才这脑袋已是裂成两半了。”

夏侯爷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知是喜是怒。

太子修凌焕朝着皇上一拱手,“恭喜父皇,看来六弟当真是为父皇寻了宝贝啊!”任那陈国的勇士如何身强力壮,也不过就是莽夫一个,可这奴才,要身手有身手,要力气有力气,最重要的,是有脑子。

闪避不慌不忙,足见其胸有成竹,面对夏侯爷这等武将也毫不退却,勇气可嘉。

甚至,这奴才清楚的知道如今她自个儿的份量,所以,连修麟炀都不惧了。

皇上果真是大喜,“好一个狗奴才!好一个淮南王!过两日那陈国的什么勇士来了,朕必要让他爬着回去!来人!赏!你这奴才,记得朕今日所言,待赢了那陈国的勇士,你要什么朕赏什么,便是那天边的明月,朕也叫人给你摘下来!”

倒也怨不得皇上如此大喜,实在是那陈国太过嚣张,只用那一名力大无穷的勇士,下了皇上好几次面子,此次若能挣回龙颜,叫皇上扬眉吐气一次,别说是月亮,怕是那太阳,阿思说要,皇上都能叫夏侯爷去射下来!

当然,这说法也是夸张了些。

但阿思知道,皇上是真的高兴。

于是顺杆儿爬的拍上马屁,“奴才能为皇上效忠,乃是奴才前世修来的福分,皇上放心,到时不管是陈国的勇士还是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皇上若要让他趴着,奴才绝不让他跪着!”

这舔着狗脸的模样,俨然是不记得先前自个儿是如何拒绝皇上的。

耐不住皇帝老子受用啊!

“好!果然是个好奴才!炀儿,朕记你大功一件!”

艾?

慢着!

她拍的马屁,关那天杀的什么事儿!

阿思神色一凛,恶狠狠的瞪了正起身谢恩的修麟炀一眼。

狗脸子,揽功倒是勤快!

待阿思处理好眉心的伤,宴席已是结束了。

跟在修麟炀身后出了宫,一路瞪着这混蛋的后脑勺腹诽。

伤她受了,功他揽了,真特么没人权没地位!

宫外,王府的轿辇已是等候多时。

阿思在一旁冷眼瞧着修麟炀上了轿,丝毫没有要动的意思。

修麟炀这才转头看来,眉尾轻挑,“狗奴才,跟爷耍性子?”

“不敢,就是累了,走不动。”

阿思此刻额上缠着一圈纱布,伤口虽不深,但血却流了不少,纱布上也渗出了星星点点,瞧着有些可怜。

偏偏她一双眸子透着寒意,回话也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想起之前在殿上,她掷来的一箭准确无误的将他手中的酒壶打烂,分明是气他将她推出去成为众矢之的,也是回敬他先前将酒盏砸在她脚边。

照理,修麟炀是该恼的。

一个狗奴才,竟敢跟他耍脾气,使性子,真当以为如今有皇上护着,他就不敢动她?

只是瞧着她这幅气鼓鼓的样子,修麟炀非但没恼,反倒是觉着有几分好笑。

修长的手指朝着阿思勾了勾,“狗奴才,过来。”

阿思站在原地没动,心中盘算着惹恼了修麟炀之后会被他一巴掌拍死的可能性。

在惊觉以修麟炀的脾性,自己的死亡率竟高达百分之八十之后,阿思才不情不愿的走了过去。

骨节分明的食指点在了阿思的眉心,越来越用力,渗出的鲜血将雪白的纱布染红了一片,“狗奴才,爷叫你死你便不敢活,这话,可是从你这狗嘴里吐出来的?”

阿思没说话,拍马屁的时候什么好话都往外说,哪知道会被人抓了辫子。

修麟炀收了手,见那一丝鲜血自她眉心流下,便伸手替她拭去,“再敢给爷脸色瞧,爷扒了你的皮做冬衣。”

语气缓缓,指尖微凉。

淮南王修麟炀,说一不二。

他说会拿扒了你的皮做冬衣,那就绝不会做成裤衩。

阿思莫名打了个寒颤,神色也跟着松快了些,“奴才不敢。”

“哼。”修麟炀冷哼一声,“怂样。”

阿思不置可否,是啊,她怂她承认,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得把这身皮做成衣裳?

“走不动?”他挑眉问。

阿思自是不敢再拿乔,撇了撇嘴,咬牙才冒出一句,“还行。”

修麟炀往后一靠,微微眯了眼,“狗奴才,上来给爷捶腿。”

哎?

这是让她也跟着上轿的意思?

那感情好!

阿思应声上了轿,规规矩矩的跪坐在一旁,修麟炀抬脚落在她双膝上,她便有一下没一下的给他揉了起来。

宽大的轿辇,坐了两个人都还松泛着。

修麟炀微闭着双眼,再未说话。

阿思也不说话,只是肚子叫唤个不停。

待路过一家酒楼,那阵阵肉香飘来,阿思这肚子就更是抑制不住了。

修麟炀抬起眼皮子瞪了阿思一眼,“出息。”

第十二章 奴才聪明

阿思嘟囔着,“您倒是吃饱了,奴才可一口水都没喝!”

事实上,她今日一醒来就没吃过东西,又被这个无良主子呼来喝去,一番折腾下来,肚子叫也算正常的不是!

修麟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这才一声令下,“下去。”

轿辇立刻落了地。

阿思撇了撇嘴,心想着自个儿方才还觉得他让自己上轿算是不错了,没想到转个头就把自己赶下去了。

一张脸,真是翻得比书还勤快!

奈何她打不过人家,只得怂兮兮的下了轿。

却未料到修麟炀也跟着下了轿,下巴朝着前方微微一扬,“去万峰楼。”

阿思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万峰楼乃是京内顶好的酒楼,菜品可谓一绝,纵然记忆中原主对万峰楼的印象也不过只是听说,但光是听到‘万峰楼’三个字,这身体便不自觉的开始分泌唾沫。

“爷要请奴才吃饭?”呐,话要说清楚,不然吃了饭还得她付银子,亏不亏的另说,只她身上没有现银,一会儿赊账丢脸不说,保不齐还得给人刷碗填帐。

上辈子租房子都得选有洗碗机的地儿,这辈子想让她洗碗?

不可能的。

修麟炀似乎一眼就瞧出了阿思心中所想,轻蔑的一声冷哼,“你今日给爷长脸了,这顿,爷请。”

阿思忙躬身行礼,“奴才谢过爷!”

“德性!”语气轻蔑,语调微扬。

万峰楼的掌柜认得修麟炀,远远见着便迎了过来,笑得一脸谄媚,“不知王爷大家光临,小的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

颤抖的声音,显出他对修麟炀的惧怕。

淮南王就是个活阎王,稍有不慎就会掉了脑袋,他岂有不怕的道理。

修麟炀微微一点头,视线往阿思身上一瞥,“给我这奴才做上一桌。”

掌柜的忙不迭的应是,不忘朝着阿思抛去怜悯的眼神。

修麟炀从未对人好过,若哪天对人好了,只怕那人是命不久矣。

这就跟吃断头饭是一个道理。

秉着人死前就该吃顿好的这个道理,掌柜的立刻吩咐后厨去做一桌拿手菜,自个儿则小心翼翼的引着修麟炀上了二楼包间。

不多久,菜便上来了,果真是满满一桌。

对于阿思而言,这些菜品不过寻常,上辈子她什么好吃的没吃过,不过有鱼有肉的,闻着香味儿也确实是有些手艺,加上饿得慌,吃起来也自然是香。

修麟炀坐在阿思的对面,眯眼看着这狗奴才大快朵颐的模样。

那么大一块红烧肉,看着比她的嘴都大,她居然塞进嘴里嚼了没两下就吞下肚,眨眼功夫,一大碗米饭已经空了,惹得修麟炀忍不住开口询问,“我淮南王府,苛待你了?”

阿思埋头苦吃,抽空掀开眼皮瞪了修麟炀一眼,“苛不苛待的说不上,但奴才今日一粒米都没吃过,眼下吃相难看了些,还望爷多担待着。”

修麟炀没说话,心想着这奴才当真是一日都没吃过东西了?

哦,想起来了。

这奴才呆在清风阁里,而清风阁上下只听他一人说话,他没说给这奴才吃的,旁人自是不敢端给他。

而他昨日命人将他送进清风阁后便去忙着了,只吩咐了这狗奴才若是醒了就带去找他,旁的却是一句都没说。

如此说来,这奴才身上的伤,也还未经大夫处理过?

那她在宫里施展的那一番身手,是负伤而为?

指尖,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桌面,越来越大声,修麟炀一双眼直直的盯着阿思,似乎是想将她看透了。

包间内的气氛渐渐变得诡异,阿思停下了吞咽咀嚼的动作,放下筷子,慢慢抬头,无比警觉的看向修麟炀。

四目相对,他却只是轻笑,一双黑眸透着冷意。

“狗奴才,你这身功夫,是师承何人?”

“咳……”阿思被呛到了。

口中的米饭直接喷了出来,得亏修麟炀反应神速,挥袖挡开了去,一脸嫌恶的瞥了阿思一眼。

阿思抓过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这才将呛咳的感觉给压了下去,猛一吞咽,而后喘了口气,“爷说笑了,奴才幼时在家种地做活,大了些便到了府里做工,哪儿有那功夫去拜师学艺啊!”

这货,该不会是现在才想到她的身手来得蹊跷吧?

修麟炀自然不会是此刻才起疑,只不过先前觉得这奴才的招式毫无章法,家底又清清白白的,便只当她是个聪明人罢了。

可今日在殿外那一通赏心悦目的拳脚,以及这等负伤而为的气魄,可不是单单一个‘聪明’就能解释过去的。

他就这么看着阿思,也不接话,指尖敲击桌面的声响整齐而规律。

“咳。”阿思轻咳一声,“奴才只是天生聪慧,小时候看过街边卖艺的耍把式就记住了而已。”话说到这儿,阿思眉眼一转,“若不然,爷以为这世上谁有这么大能耐,教出奴才这一等一的徒儿!”

四目相对,阿思一脸真诚,修麟炀却是冷笑,“是么。”

语气淡淡,不露喜怒。

阿思点头,“自然是真的,不信爷这会儿拿了弓来,奴才方才瞧过夏侯爷射箭的模样,这会儿也是能百步穿杨的。”

修麟炀笑,“狗奴才,话别说太满。”

射术不比其他,没有实打实的苦练,百步穿杨?

呵,怕是连靶子都射不中。

阿思不满修麟炀的轻蔑,“爷不信算了,反正这世上还没有奴才学不会的。”

莫说她一身本事都是从上辈子直接带来的,就算真有她还不会的,凭她的毅力跟聪明劲儿还不是一学就会。

修麟炀似乎很欣赏阿思这等气魄,“如此狂妄自大,不愧是爷的奴才!”虽是夸奖,却分明不怀好意,“明日就随爷去校场走走,若是不能射中靶子,爷拿你当靶子。”话音落下,才想起方才在宫里,她已然是做过活靶子了,就连夏振商的箭都被她给拦了下来,旁人的箭,又岂能伤她半分。

对此,阿思自然不放心上,撇了撇嘴,似是想到了什么,扬眉道,“那,若奴才当真能射中靶子,爷当如何?”

有罚就该有赏吧?

修麟炀显得无所谓,“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奴才想要……”银子,这年头,啥都不好使,钱最好使!

只是话还未说完,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吵杂,“秦四在哪儿?给劳资出来!”

阿思眉心微微一簇,好像,原主姓秦。

冲她来的?

下意识的看向修麟炀,后者只是一幅旁观者的模样,饶有兴致的盯着她。

阿思轻咳一声,“奴才出去瞧瞧。”说罢,起身开了门出去,双眸不悦地望向楼下,“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找小爷呢?”

楼下几人,五大三粗,一个个都长得凶神恶煞的,听到阿思的声音便抬头看来,为首一人朝着阿思一指,“秦四,你兄长在我们赌坊欠了银子,你管是不管?”

记忆中,的确是有位好堵的兄长,排行老大,原主幼时,秦大很是疼她,只是后来被人带着沾了赌,至此便像变了个人似得。

阿思微微挑眉,“谁欠银子你找谁。”赌徒,最是可恨。

“怎么着,你不管?不管劳资就砍了他的手!”

“砍呗,小爷我早想砍了他。”

“呵,你小子,如此嚣张,是以为爷几个不敢?”为首那大汉一声呵,酒楼外头立刻有人押着一人进了来,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看不清原来的面孔,哭得涕泪横流,“四弟,你救救哥,你不救哥,哥就没命了!你不看在我面上也看在阿花的面上,她不能没爹呀!”

果真是秦大!

阿思眉心微沉,没见着之前,阿思怎么都狠得下心,可见到秦大之后,心便莫名其妙的抽痛起来,听秦大提起阿花,脑海中便出现一个小丫头的身影。

于是,这颗心怎么都狠不下来了。

继承了记忆,相对的便继承了些许感情,阿思不喜欢这种情绪,却偏偏拗不过心口的颤动。

“欠了多少?”

“十,十两。”秦大说完便被身后的人猛踹了一跤,“你他妈的是被打傻了吧!两天前是十两,如今利滚利,就是五十两!少一文都不行!”

这话,把阿思都听乐了,“两天四十两利,你们这个算法,倒不如直接去抢?”

“这你甭管,咱们是白纸黑字画了押的。五十两也是今日的数,到了明日,就是一百两!”

“没得谈?”

“没得谈!”

阿思脸色渐渐染上了几分寒意,行吧,不谈就不谈。

转身,进了包间,躬身行至修麟炀身侧,小心翼翼道,“爷,您也听到了,奴才那不争气的兄长欠了赌债,奴才身上又没带银子,不知能否跟爷讨上一两银子。”

“一两?”修麟炀挑眉,“你兄长欠的不是五十两?”

“那些都是滚利的银子,傻子才会给了,爷您放心,借您一两不是白借,回头奴才还爷五十两。”

“狗奴才,张了嘴就信口开河。”修麟炀轻笑一声,“爷怎么就这么不信呢?”

“爷别不信啊,半个时辰,奴才定会拿五十两回来,不然奴才这脑袋给爷当球踢。”

一两碎银子被放在了桌上,修麟炀眉眼含笑,“下九流的地方,爷不得去,且在此等你。”

“爷等好吧!”阿思拿过碎银子便下了楼,冲着那群汉子唤道,“走着,小爷今日银子不多,且去赌坊赢了再给你们。”

第十三章 砸场子

几个大汉一听,相互使了眼色。

这敢情好,去了赌场,这赌账到明日可就不止一百两了,能将整个秦家的田地都收来!

“好!走!”一声厉喝,众人出了酒楼。

包间内,修麟炀瞧着眼前吃剩下的饭菜,想着阿思方才那番话,嘴角不自觉上扬,“追风,你且跟去瞧瞧。”

“是。”暗处有人应声,风吹烛动,修麟炀眸中笑意越来越浓。

赌场离万峰楼并不远,场外有两名打手看着,见到几个大汉领着人来,便殷勤的帮着开了门。

一进赌场,便是一片乌烟瘴气。

赌徒们围着何种赌类的桌子,各个撕心裂肺的吼着,吵得人头疼。

“秦兄弟想玩儿什么?”身后的大汉唤了一声,约莫是想从阿思手中赢得更多,此刻对阿思的称呼都显得热络。

阿思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子,道,“小爷我手中就这点本钱,若是想赢个五十两,该玩儿些什么?”

一句话,将几人都逗笑了。

这小子,看来是一点都不懂啊!

“四,四弟。”秦大凑了过来,捂着半边高高肿起的脸,小声道,“一般来说,你下的注越大赢的就越多,那边猜大小是输赢最快的。”

阿思点了点头,“成吧,那咱们就去赌大小。”

说罢,便往秦大所指的那桌走去。

一名身形消瘦的荷倌儿正摇着骰子,而后重重的往桌上一放,大喝了一声,“买断离手!”

桌边的赌徒纷纷往桌上押着大小,随着荷倌慢吞吞掀盅的动作,赌徒们激动大喝,“大!大!大!”

“小!小!小!”

骰盅掀开,荷倌一声呵,“三五六,十四点大~”

一时间,有人欣喜,有人失望。

“真是邪了门了!连出六把大!”一人抱怨。

“可不是,我裤衩子都快输完了!”有人附和。

阿思往桌上一瞧,“真这么邪门?”

身旁那人应道,“邪!”

“小爷我偏不信邪。”漫不经心的一笑,阿思手中的碎银子便押在了“小”字上。

“小兄弟,你可别不信这个邪,赌这一字可说不准,卸着呢!”当初输掉了裤衩的那位汉子好心提醒。

阿思却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无妨,玩玩儿嘛。”

见状,荷倌便又呵了一声,“来来来,买断离手了啊!”

因着一个“邪”字,多数人都买了大。

阿思那孤零零的一个碎银子押在小字上,显得格外显眼。

骰盅开。

“一五五,十一点大!”

结果一出,众人哗然。

“你看看,我就说邪吧!”

“可不是,就差了一点,真邪!”

秦大站在阿思身后,一脸着急,“这,四弟,这怎么办啊……”

仅有的本钱,一下就输光了。

将阿思带回来的大汉也行了过来,一把搭上阿思的肩,“秦兄弟,这可怎么办?”

“唉,运气不佳。”阿思表现出懊恼,“不如,大哥借点给小弟翻身?”

“这有何难,不过,秦兄弟应该知道这利息……”

“小弟懂得。”

闻言,那大汉立刻招呼了人过来,将早已准备好的借据,印泥,银子,一股脑儿的都端了过来。

秦大在一旁看得心惊,“伍老大,伍老大!我这兄弟还小,不懂事儿,这银子我会还,你们别难为他。”高利贷不能借,老秦家有他一个败家子够了,可不能再拉着老四下水。

秦老大心里清楚,他四弟是个女人,若是因此被卖进了那种地方,他这个做大哥的岂不是做了孽了!

伍老大一声冷哼,“你还?你凭什么还?你这小弟细皮嫩肉的,就算卖到南风倌儿里也能换点银子,你呢,卖肉都嫌你肉硬,滚一边去!”

一脚将秦大踹到一旁,印泥递到了阿思面前。

阿思抬了下手臂便去按印泥,秦大在一旁撕心裂肺的挣扎,“老四你不能按,你不能按啊!”

阿思按完了手印,接过银子,这才朝着秦大瞪了一眼过来。

既然知道不能借这等高利贷,之前又为何不懂劝他自个儿?

没用的东西!

那冰冷的眸子如同一盆冷水,将秦大浇了个透心凉。

这眼神,是他家老四?

阿思不再理秦大,看着手里的银锭子,眉间一挑,做出很为难的样子,“这一下子就五十两,要是输了,岂不是真得去南风倌儿卖屁股去了!”

旁人一阵哄笑,“你就跟我们一样押大,今个儿真的邪!小兄弟,别不信,屁股要紧!”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哄笑。

阿思若有所思般点了点头,荷倌摇了骰子,再次大喝,“买断离手!”

众人纷纷下注,阿思掂着手里的银子,眸中隐着笑意,“可是小爷我还是不信邪。”说罢,竟是俯身将银子放在了桌上那一处不大的“豹子”二字上。

大小一赔二,豹子一赔八。

因着秦大方才一闹,阿思吸引了赌场里大多数人的注意,这会儿将银子直接押在了豹子上,更是令整个赌场的人都惊呆了。

似乎是秦大先反应过来的,纵使被人擒着也不忘冲着阿思厉喝,“老四你赶紧跑!快跑!”

“呸!”阿思回头瞪了秦大一眼,“跑什么?这么晦气呢?指不定小爷我就赢了!”说罢,冲着荷倌扬了扬下巴,“开啊,愣着等小爷赏你饭吃呢?”

闻言,荷倌转头看了伍老大一眼,就见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荷倌会意,慢慢掀开骰盅。

身为荷倌,摇骰子十多年,想大就大想小就小。

方才他摇出的骰子分明是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浑小子,怕是真得被伍老大扔南风倌去了。

却不料,那骰盅一掀开,整个赌场都为之沸腾了。

“三个六,豹子!”

“小兄弟!你快看啊!是豹子!”

相较于旁人的激动,阿思就显得格外淡定,“一赔八,扣掉我大哥欠的五十两,再扣掉我方才借的五十两,伍老大,三百两银子,多谢了。”

她朝着伍老大伸出手,而伍老大已是面色铁青。

“你出老千!”荷倌怒喝道,“我分明摇的是一二四!”

“笑话,骰子在你手里,小爷我连个边儿都没碰到,我如何出千?”阿思冷笑,“难不成,这位荷倌其实是我的人?”

荷倌当然不会认,“你放屁!老子摇了十几年骰子,想摇什么数没有?更何况这骰子根本就摇不出豹子来!”

“为何摇不出来?”阿思追问,那荷倌一愣,没想到自己情急之下竟说漏了嘴,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看向伍老大求救。

伍老大轻咳一声,“秦兄弟走运,还请随我去后头拿银子。”

不能在此将事情闹大,待将人领去了后头,他再好好收拾她!

可阿思根本不理他,反倒一跃上了赌桌,居高临下的看着那荷倌,“你不说,小爷替你说,你这骰子之所以要不出豹子来,全因这骰子动了手脚。”说罢,不等种人反应,一脚踩在了那三个骰子上,待她脚挪开,众人所见,三个骰子都裂开了,露出三颗细小的铁球。

伍老大一行人的脸色刹那间都白了。

“你们赌馆居然出老千!”

“这帮该死的,你们这是骗银子啊!”

“把银子还我!”

“对!把银子还我!”

一时间,赌馆内哄闹起来,输红了眼的赌徒们一个个的都想将自己的银子重新夺回来,纷纷扑上了赌桌。

阿思眼疾手快,将那一锭五十两的银锭子率先塞进了腰带里,而后跃下赌桌,朝着秦大走去。

原本抓着秦大的人此刻为了去应付别的赌徒,早已将人松开,阿思上前,一把拽过秦大的衣领子,便是不由分说的将人往赌馆外拖,全然不理会此刻的赌馆,因着她,已是一片嘈乱狼藉。

“老四,老四你松手。”秦大觉得自己身为大哥的尊严有些被践踏,狼狈的掰着阿思的手指,想当然的是一根都没掰开。

无奈,秦大只好大叫,“我那借据还没拿回来呢!”

阿思停了脚步。

恩,是得拿借据,不然就白玩儿了怎么久了。

正欲往赌馆里走,就见伍老大带着人追了出来,见到阿思,便是一声怒喝,“你这臭小子,敢砸我赌馆的招牌,给我打死他!”

一声令下,一群打手朝着阿思冲了过来。

阿思一手拽着秦大的衣领不放,另一只手轻轻松松的化解着打手们袭来的凶招,脚下却是一步一步的朝着伍老大走去。

眼见着在一群大手的围攻下还不断朝着自己走来的阿思,伍老大有些慌了。

直到阿思站在他面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都往上提起,“我跟我哥的借据,劳驾。”

伍老大双脚离了地,瞬间便觉得呼吸难过,瞪大了双眼朝着大手们示意,却觉掐着自己脖子的手顿时又重了,“不想被我掐断脖子,就叫人将借据拿来。”

伍老大差点就翻了白眼,只能从嘴里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来,“快……去……拿……”

终于有大手反应过来,匆匆去了赌馆内将两张借据都拿了出来,赶在伍老大被掐死之前,恭恭敬敬的递给阿思。

第十四章 脑子呢

阿思却是不接,只让秦大接了,确认那两张借据是真的,这才松开了伍老大。

那伍老大窒息了一会儿,已是手脚无力,刚落地便往后倒去,幸好身后有人扶着。

见阿思当着众人的面撕毁了借据,伍老大气得手都在抖,“你,秦四,我告诉你,我这赌坊后头的人,你可惹不起!今日你砸了我赌坊的招牌,明日我定摘了你的脑袋!”

阿思将撕碎了的借据扔了一地,“要小爷的脑袋,何须等到明日。追风。”

一声轻唤,藏在暗处的追风免不得一惊,摸了摸鼻子,这才落在阿思的身后,“阿四兄弟,有何吩咐?”

这一句话,可是将伍老大等人都给惊呆了。

谁人不知淮南王修麟炀身旁有三名贴身侍卫,其中一人便是追风。

如今,这追风却于这小子称兄道弟……

不待伍老大细想,阿思便冲着追风伸出了手,“借剑一用。”

她在用眼神警告追风,敢不给她面子,今个儿看她洗澡的事儿就没完!

感受到了杀气,追风忙将佩剑递上,“阿思兄弟,这剑是王爷所赐,名唤青寒……”话音未落,阿思已是将青寒剑扔到了伍老大的面前。

随着那‘丁铃哐啷’的一声,追风的心狠狠一抽!

他的宝剑!

就见阿思微微一抬下巴,“剑给你了,小爷的脑袋就在这儿杵着,有本事,上来拿。”

她轻飘飘的说着。

照理说,武器都帮着备好了,伍老大若是不动手,实在是太怂了。

可他有预感,若是捡起青寒剑,掉脑袋的会是自个儿,于是乎,哆嗦着手,怎么都不敢去捡。

“我说,我的项上人头,你还要不要了?”阿思缓步上前,行至伍老大面前,伸长了脖子,嚣张得不行,“都给你送到这儿,还不砍?”

伍老大已经被吓惨了。

惹一个王府的低贱奴才,他不怕,可若是惹了这奴才的主子……

光是想想,腿就软了。

伍老大不动,阿思却动了。

只见她脚下一勾,青寒剑一跃而起,落入阿思手中,下一瞬,利刃出窍,众人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待青寒再入鞘时,伍老大的发髻已断,一头青丝落了地。

“再敢口出狂言,下次掉地上的,就是你的脑袋。”

丢下这句话,阿思便拉着秦大大步离去。

伍老大彻底瘫软在地,双腿一个劲的发抖,再不见先前那凶神恶煞的模样。

秦大快步跟着阿思,“老四,你怎么变得这么厉害?这一身的功夫是怎么来的?你该不会是拜了王爷为师了吧?”

阿思停了脚步,一双冷眼看向秦大,“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大嫂跟阿花不会担心吗?”

秦大也跟着停下,一脸羞赧,“我这,把家底儿都输光了,哪儿还有脸回去。”

“……你别跟我说你把爹娘分给你的两亩地都输了!”

秦大不说话,却是默认了。

阿思深吸了两口气,考虑到自己一脚能给秦大踹骨折了,终究还是将这怒意给强忍了下来,“先回去吧,过两日我回家一趟,拿些银两给你,你去把地赎回来。”

做人要讲良心,单单秦四将这身体让给了她这份恩情,秦四的家人,她也该照顾好。

更何况,记忆中秦大照顾‘她’的画面还历历在目,她不能不管不顾。

听到有银两,秦大的双眼一下子放了光,“好,好,我这就回去,爹娘也挺想你的,你早些回来。”

阿思没说话,一双眼死死的盯着秦大,愣是将秦大双眼的光给瞪灭了。

“怎,怎么了?”秦大低着头,怂兮兮的问。

阿思抽了抽嘴角,“你兄弟我如今什么本事,你也瞧见了,再让我知道你去赌,我就把你的手指头一根一根的剁下来,当着你的面喂狗吃。大不了以后大嫂跟阿花由我来养。”

秦大心想,老四跟着淮南王果然是学了不少,就连这气势都不同了。

连伍老大都被她欺负得腿软,他能有什么本事跟老四去作对。

于是,规规矩矩的点了点头,“那,我这就回去了。”不过这个时辰往回走,怕是得天亮才能走到家。

阿思却是再不理会秦大,冷淡的应了声‘恩’,便朝着万峰楼走去。

待进了万峰楼,阿思深吸了一口气,满脸清冷的表情瞬间转换成谄媚。

变脸,乃是生活在压迫之下的底层人士最重要的活命的重要技能。

唉……

心中一声哀叹,阿思在心底给自己暗暗鼓劲。

不用多久的,等找个机会逃离,她就能翻身把歌唱了。

包间内,修麟炀躺在摇椅上,闭着双眼,似是熟睡。

但束风说过,修麟炀的睡眠不大好,连在自个儿府里都睡不好的人,在外头怎么可能睡得着。

于是,阿思上前,只腰间拿出那个银锭子,双手奉上,“爷,奴才回来了。”

修麟炀这才睁开眼,看了眼阿思手里的银锭子,不由的一声轻笑,“狗奴才,果然是有两下子。”

她在赌坊里的所作所为,追风方才都已跟他说了,就连最后拿着青寒剑轻易斩断了别人的发髻,也是说得一清二楚。

照着追风的看法,这狗奴才是原本就有些功夫的。

可王府的暗哨不是吃素的,这奴才的老底儿也早已被翻了个干净,半点嫌疑都没有。

或许,果真是如这奴才所言,她是天资聪颖,一学就会。

对于修麟炀的夸奖,阿思显得很谦虚,“哪里哪里,只是立下了承诺,总得做到不是。”

答应还给修麟炀五十两,少一两都有可能让这位祖宗借题发挥。

对于阿思的回答,修麟炀很满意,只躺椅上站起,居高临下的看着身前的小奴才,“这银子既然是你赢回来的,那你便自个儿收着吧。”

阿思一愣,这五十两归她了?

忙谢了恩,将银子塞回了腰带中,“其实吧,奴才足足赢了三百两,只可惜那赌坊不厚道。”

说话间,不时用眼角观察着修麟炀的脸色。

就听修麟炀一声冷哼,隐隐透着不悦,“狗奴才,还想让爷给你要赌帐去?”

“不敢。”

阿思忙低头,怂兮兮。

“回府。”冷声下令,修麟炀大步走出了包间。

阿思看了眼一旁饭桌上那些已经凉了的饭菜,咽了咽口水,想说自己其实还没饱,但看修麟炀方才脸色不对劲,只好硬着头皮跟了出去。

轿辇早已回去王府了,阿思跟在修麟炀身后缓步走着。

今晚月色明亮,脚下的石板路宛若铺着一层白霜,偶有清风拂过,带着现代不常有的青草香。

长街两旁的商户有些已经关了门,有些还开着,门外挂着两盏长长的大灯笼。

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车来车往。

没有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青年勾肩搭背,轻视一切的狂妄。

没有她上辈子无论如何都适应不了的吵闹。

这里的夜,真是安静阿……

阿思的嘴角,不自觉便染上了笑意。

她想,上天让她从那个世界穿越到这个地方,定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属于这里。

修麟炀连唤了两声‘狗奴才’身后都无人应答,于是他转头,就看到了阿思垂眸傻笑的模样。

索性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等着她。

阿思走着走着,就撞到了一堵肉墙上,捂着额头后退了两步,刚想开口骂一句‘瞎了你的狗眼!’

结果‘瞎了狗眼’的那位率先抛来冷冰冰的质问,“狗奴才,脑子呢?”

阿思正色道,“在呢。”

“哼。”一声冷笑,“你方才,在傻笑什么?”

傻笑?

她高兴地这么明显吗?

略尴尬的轻咳一声,“回爷的话,奴才是高兴,心里头高兴,自然就傻笑了。”

“说来听听。”有什么事值得她傻笑到连他的招呼都听不到了。

“爷看得起奴才,还赏了奴才银子,奴才可不就该高兴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亘古不变的真理是也。

修麟炀又是一声冷笑,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却已是将阿思傻笑的这茬翻过去了。

转身继续往王府的方向走,修麟炀淡然问道,“同本王说说,昨日是为何惹恼了王妃?”

阿思一愣,这是怎么个意思?

给自个儿老婆出头来了?

撇了撇嘴,方才开口,“这奴才可就冤枉了,哪里是奴才惹恼了王妃,分明是王妃惹恼了奴才,王妃自个儿丢了东西,非得冤枉是奴才拿的,奴才不过辩解了一句,便被甩了两耳光,爷您看,奴才这会儿脸还是肿着的。”

阿思凑了半边脸过去,修麟炀只用余光瞧了眼,“看不出来。”

“那是奴才皮糙肉厚,被打习惯了,您换个细皮嫩肉的试试。”鼻尖轻哼了一声,阿思很是不服气,“奴才被冤枉了,这脾气自然就收不住了。”

经过这一日,阿思算是将秦四的记忆彻底接收了,所以不管修麟炀问什么,她都能对答如流。

没在怕的啦!

对于阿思的回答,修麟炀不置可否,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那为何从前挨打都忍得,偏偏昨日忍不得了?”

“……”阿思心想,这人是真的奸,于是揉了揉鼻子,“奴才也不知道为何,就是突然不想忍了。”

这个问题,不论回答什么,都不会是个令人满意的答案,那她索性就没有答案好了。

第十五章 爷惯的

修麟炀沉默了许久许久,久到阿思隐隐觉察到了杀意,鸡皮疙瘩从背后蹿到了头顶,修麟炀才缓缓开口,“哦?是么。”

轻飘飘的声音自头顶传来,阿思终于明白,修麟炀是觉得自己的回答过于敷衍了。

这家伙,还非得问出个所以然来阿!

轻咳了一声,阿思只好编了胡话,“若非得说是为了什么,当然是一个‘活’字,当初选择忍着,是为了活命,后来发现再忍下去当真才是小命都保不住,于是就不忍了。”

“王妃这么厉害,能给你打死?”

阿思呵了一声,“爷这是不知道府里有多少丫鬟被王妃差人偷偷埋了?”

他不知道,‘秦四’可是清楚的很,不过是入府这半年,已经有两位小姐姐是在王妃的魔抓之下。

修麟炀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府里的事儿,他的确不怎么管,至于凤氏,他更是不想理会。

居然还杀了人?

那倒是他小瞧了凤氏了。

不过……

“既然杀的都是丫鬟,你怕什么?”

“那还不是因为奴才长得漂亮!”这可不是阿思自吹自擂阿,她照过镜子了,这秦四是真的漂亮。

就算是扮成男装,也是个眉眼清秀的奶油小生。

修麟炀忍不住一声笑,见过人自夸的,却没见过像她这般夸起来还满脸自豪的。

“漂亮就该死了?”

话一出口,修麟炀就有些小小的后悔。

他这是变相承认这狗奴才漂亮?

啧,怎么看都只是勉强能入眼而已。

阿思倒是没留意修麟炀的小心思,只道,“那还不是怪爷您?放着王妃那么大一尊美人儿不碰,王妃夜夜独守空闺,难免寂寞,这人一寂寞呀,心里就容易变态,若是遇上身旁的奴才乱嚼舌根,很容易就会记恨那些长得漂亮的。至于是男是女,一点儿不重要,那些达官贵人,养个小倌儿的也不少。”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王妃耳边嚼舌根,说本王好男风?”修麟炀挑眉,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

阿思下意识后退一步,“是与不是,爷派人一查就明白,奴才胆小,不敢胡言。”

“哼。”修麟炀盯着阿思的头顶,嗤之一笑,“爷瞧着你这狗东西胆子大得很。”

恩?

怎么听上去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阿思偷偷瞧了修麟炀一眼,决定冒险一试。

抬头,冲着修麟炀谄媚一笑,“还不都是爷惯出来的。”

暗处,束风暗暗一惊,逐风暗影相视一眼,只觉得背后袭来一股子凉意。

而阿思的笑意,却在修麟炀的双眸之中绽放开来。

修麟炀微微一愣,眼前的小奴才忽然就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影重叠了起来。

他记得多年前,那个人也曾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她,简直被他惯得无法无天了!

一想到那个人,修麟炀嘴角的笑意便忍不住荡漾开来,到最后竟是笑出了声,“对,没错,就是本王惯的!狗奴才,你记着,爷惯着你,天大的祸,你也闯得!”

阿思受宠若惊。

是真的惊。

她不过是想顺着修麟炀的性子拍点小马屁,眼下这情况,虽说马屁是拍对了,但他的表现也未免有些太高兴了吧?

不过,高兴总比不高兴的好,于是,行礼谢恩,“奴才多谢爷厚爱。”

修麟炀眉眼含笑,看了阿思好一会儿。

“回府。”他转身大步往前,眸间的笑意刹那间化为一片清冷。

阿思应了声‘是’,规规矩矩的跟在身后。

这一晚,阿思回府之后,受到了原主在王府大半年都未曾受到过的待遇。

有丫鬟早早的给她备好了洗澡水,不冷不烫,水温正好。

刚洗完澡,又有大夫前来给她请脉,确定她全身上下只是皮肉伤之后,才退下。

甚至还有几个丫鬟要来给她按摩,若不是怕她们碰到不该碰的地方,阿思还真是想好好享受下的。

床上的铺盖也换了,软乎又舒服。

这来来去去的人,除了门外那丫鬟依旧面无表情之外,一个个的别提对她有多恭敬了。

阿思知道,这一切都源于修麟炀的那一个‘惯’字。

修麟炀惯着的人,谁敢得罪?

嘿,挺好。

阿思躺在床上,架着二郎腿,抖得那叫一个嘚瑟。

却是突然间一个皱眉,拿起枕头就往紧闭的房门扔去,房门正好被人推开,扔出去的枕头准确无误的砸在了追风的脸上。

阿思这才坐起,瞥了追风一眼,“下回再不敲门,砸你脸上的可就不是枕头了。”

要不是看在他今日借了剑的份上,光是他上回冒冒失失的闯进来,她就能扒了他的皮。

追风抱着枕头,冲着阿思灿烂一笑,“敲门,下回一定敲门,呵呵,阿四兄弟,还没睡呢?”一边说着,一边往阿思身边走,眼看着就要往床边坐,阿思眉尾一挑,凌厉的双眼透出几分杀气。

那离床沿还有一寸距离的屁股慢慢抬起,移了个地儿,做到了不远处的凳子上。

阿思这才一脸满意的看向追风,“你怎么不在上边待着?”

“今日是暗影守夜。”追风说着,将枕头还给了阿思,而后挠了挠脑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阿思拍了拍枕头才重新放回床上,嫌弃的瞪了追风一眼,“有事儿说事儿,我困着。”吞吞吐吐的,磨唧!

追风略尴尬的轻咳了一声,“那个,你是不是认得萧姑娘?”

萧姑娘?

“谁?”阿思挑眉。

“萧婉清,大夏国的皇后。”追风忙提醒道。

阿思皱了眉,努力在原主的记忆里搜寻着关于萧婉清,亦或是大夏国皇后的事儿,最后只搜寻到了一个记忆:卫国皇帝,孤星城,凶狠残暴,是跟修麟炀齐名的。

至于那个萧婉清……

阿思摇了摇头,“没印象。”

“当真没印象?”追风似乎有些不信。

阿思有些不悦了,“怎么?我还非得对那个什么皇后的有印象不成?”

追风忙赔笑,“这倒不是,只是当年,咱们爷跟萧皇后的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你说你没印象,我有些奇怪而已。”

闻言,阿思不禁又仔细想了想,不是自个儿原装的记忆,找起来的确是有些费劲。

终于,她想到了!

“阿!你说的是三年前那桩事儿?双王抢亲?”

修麟炀与孤星城二人,都是凶狠残暴之徒,三年前,一个是郯国的淮南王,一个是卫国的赤燕王,偏偏都看上了第一美人萧婉清。

萧婉清的娘家,一个都不敢得罪,最后索性就弄了场比武招亲。

很显然,咱们的淮南王修麟炀,输了。

萧婉清被赤燕王孤星城带走,一年之后便荣登后位。

阿思歪了歪脑袋,“啧,你说爷当时是怎么输的?比什么输了?”

追风没了以往那副不太靠谱的样子,很是严肃,“萧婉清的心,不在爷身上。”

阿思恍然。

原来是输在了人心。

“萧婉清跟爷是青梅竹马,她要什么,爷就给什么,爷自及冠那年起便一直在等她及笄,不曾想,她会在她及笄之日,跟一个见面不过三个月的男人走。”

追风似是替爷气不过,忍不住将拳头握得‘咔咔’作响。

阿思则是摇了摇脑袋,对修麟炀报以十二万分的同情,“惨,真的惨。”

“你知道就好。”追风长叹一口气,“我可警告你,爷从未忘记过萧皇后。”

“没忘记就没忘记呗,你警告我做什么?”阿思像看鬼一样的看着追风。

追风摇了摇头,有种对牛弹琴的无奈,“爷活了二十年,只惯过一个人,就是萧婉清。”

阿思微愣,忽然就明白了追风来找她说这些的目的。

所以,她今日说那话,是让修麟炀想起萧婉清了?

额……修麟炀该不会还将她当成了萧婉清的替身吧?

一股恶寒自脚底蹿起,头皮发麻。

摸了摸鼻子,第一次好声好气的对着追风说话,“那个,爷他,好男风吗?”

“你胡扯什么!”追风瞪了阿思一眼,很嫌弃。

看样子是不好的。

阿思放心了。

“不好男风就成,那我就是安全的。”她如今在旁人眼里,可是个男孩纸呢!

追风无奈一声叹息,“你这人,到底能不能抓到重点?”

“什么重点,你倒是说阿!”直截了当的不好,非要人去抓什么抓!

追风沉默了一会儿。

“不要背叛爷。”

声音不大,却惹得满屋子寂静。

修麟炀曾经很宠很宠一个人,最后那个人往他心口插了一剑。

而如今,修麟炀要宠的人,是她……

阿思不禁开始想,若有朝一日她离开了,算不算的上是背叛。

对于阿思的沉默,追风觉察到了一股子不安,“阿四……”

阿思回过神,看了追风一眼,“哎呀!我还以为你担心什么,我不过就是个奴才,能跟萧皇后比?我看你也是瞎操心!”

宠一个奴才,跟宠自己心爱的女人,怎么可能一样呢?

似乎是觉得阿思说的有道理,追风微微皱了眉,“当真?”

“还以为是什么定要的事儿,滚!影响老子休息。”瞪了追风一眼,阿四翻身上床,“把门带上!”

追风看了阿思一眼,挠了挠脑袋,嘟囔了一句,“脾气还真大。”这才出了门去。

第十六章 秘密

清风阁外的假山后头,追风朝着倚靠着假山而立的人微微点了点头,“阿四看上去,并不知道萧皇后的事儿。”

“看上去?”束风微微拧眉,似乎有些不满意追风的措词。

追风却是点了点头,“我觉得正常阿,他那会儿才多大,就是萧皇后嫁人那年,阿四也不过十一吧?”

束风自鼻尖发出一声轻哼,“阿四这人,远比你想得要有心机,否则也不会将咱们爷治得妥妥帖帖的,你当真以为,那句话,她只是随口说说的?”

追风也跟着皱了眉,“不是随口说的,难不成故意学着萧皇后?她又怎会知道萧皇后当年跟爷说过些什么?反正我是真没觉察出来阿四有什么心机,会不会是你多心了?”

“呵,待你知道她到底是何身份,你自然就会明白我说的话。”束风的这话,另有深意。

追风急了,“阿四的身份,爷不是早就派人查清楚了,束风,你有事瞒着爷?”

他们三个暗卫,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对爷应当是忠心耿耿,誓死效忠。

怎么可以有事儿瞒着爷!

束风被问得有些烦躁,深吸了一口气才压下脾气,道,“没什么大事,你只管记得防着阿四就行。还有,离她远点。”说罢,似乎是怕再被追风,转身便走,留下追风一个人在原地,郁闷得不行。

让他去套阿四话的人是他,让他离阿四远点的人也是他。

这个束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奇怪了?

清风阁总共七层,顶楼是修麟炀平日休憩时所在,六楼这是修麟炀的卧房,三大暗卫的房间是在五楼。

是以,束风回了清风阁。

却在经过阿思的房间时,房门突然开了。

一股强劲的力道将他猛的拽进了屋去,猝不及防。

待束风反应过来时,阿思已是将房门上了闩。

“我说追风那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怎么会突然来找我说那些废话,合着是有人指使阿。”阿思双手抱于胸前,微微扬着下巴,一脸冷笑的盯着束风。

束风眉心深沉,打量了阿思一会儿,“你还真有些本事。”追风与他,警觉性都很高,没想到还是被阿思给发现了。

阿思一声嗤笑,“笑话!没点本事,能被咱们爷赏识?”

束风可笑不出来,“你接近爷,有何目的?”

“哇,做人可得凭良心!我接近爷?明明是爷死拽着我好不好!”当初她不想伺候修麟炀,还不是被眼前这人踹了一脚?

束风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难道自己当真是冤枉了她?

这样想着,眉心便更沉了。

见他这幅模样,阿思却好似想到了什么,嘴角荡漾开来一抹猥琐的笑,“你这么紧张爷做什么?”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着束风,“莫非……你喜欢爷?”

“荒唐!”束风一下子就红了脸,显然是没料到阿思竟然会有这等荒谬的想法。

阿思没料到束风竟这般经不得打趣,有些意外,也有些失望,“你不喜欢爷,那你紧张个什么劲?”想了想,“哟,莫非你是担心爷喜欢上我?”八卦因子在作祟,阿思压低了声,“爷真有那癖好?”

束风的脸,阴沉的可怕,“夏虫不可语冰!”

阿思不高兴了,“不是你喜欢爷,也不是担心爷喜欢我,那你倒是说说,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怕她对修麟炀下毒手?

不至于吧,修麟炀是什么人,轻易能被人下了毒手?

束风沉着脸不说话,阿思就这么打量着他,好一会儿才半开玩笑的说了句,“你喜欢我?”

束风顿时涨红了脸,比之方才都要红些,连着脖子跟耳朵都上了色。

“你,你休要胡说。”

看看,话都说不利索了。

阿思瞪大了双眼,意外的不行,“不是吧兄弟?你这反应,莫非真喜欢我?”

所以之前她差点惹恼修麟炀的时候,他才会踹她一脚,提醒她?

束风摆明了是没被人这般调戏过,有些恼羞成怒,“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这模样,谁会喜欢!”

话语间透出点点嫌弃,倒是挺真实的。

阿思不服气,“我这模样怎么了?就是放南风馆去也是个风姿卓越的小倌儿,等着爬我床的男人多了去了!”

他倒是还嫌弃上了。

可眼下,束风对阿思何止是嫌弃。

“混账东西!简直不知羞耻!”

他暴怒的样子,令阿思有些意外。

若说因为一个男人说了那些荤话而愤怒,束风这模样,未免有些太夸张了。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

阿思朝着束风走去,束风步步后退,最终被阿思逼在了墙角。

“你,知道我的身份?”她压低了声,虽然知道屋外无人,却还是小心谨慎的不想被别人听见。

束风被阿思这样逼迫着,觉得很是难熬,转开了头去没有说话。

默认了。

阿思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怎么会知道?”

秦四当年进王府,因贪府中小厮比丫鬟的工钱多了一两银子,便一直以小厮的身份示人。

这半年来,处处小心谨慎,也未曾来过月事,是以,被旁人发觉自己真实身份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除非……

阿思眯起双眼,“你偷看姑奶奶洗澡了?”

秦四从不与别的小厮们一块儿清洗,每每都是深更半夜的打了水,找个没人的茅房匆匆净身。

夜路走多了,难免见着鬼,许是某一次洗澡时,被束风给瞧见了?

束风仍旧不说话,一张脸已是能滴出血来。

显然,阿思猜对了。

“你……”阿思想问,为何束风不向修麟炀揭穿自己的身份。

可刚一开口,束风便将她的话给打断了,“你放心,我会负责的,待你明年及笄,我会去你家中提亲。”

他只用侧脸对着阿思,却是满脸的认真严肃,不是说笑。

女子的名节何其重要,他既然是无意间看见她的身子,那就该对她负责。

他当初就已经暗中调查过了,是她家中的兄嫂不容,才会出来做工,所以,等她明年及笄,跟府里签下的活契也到了约,他就会娶了她。

所以,这个女人最好不要有不该有的心思。

可相较于束风的严肃,阿思却是憋着笑的,“我,没听错吧?提亲?”

她的不正经,惹来束风冷眼。

终于,阿思笑出了声来,“兄弟,你快别开玩笑了,我可不嫁你阿!凭什么你看了我一眼我就得嫁给你?我多吃亏阿!”

“你!”束风似乎被气得不轻。

阿思却是摇着头去了一旁,给自己倒了杯水,“此事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也不算是辱了我名节,你呢,也别自找麻烦,我不会嫁给你。”

开什么玩笑,大好年华才刚刚开始,嫁人生子?

呵呵哒,她这辈子都不会考虑的。

两人的距离被拉开,束风终于能够正常的呼吸,暗暗吐了一口气。

就听阿思继续道,“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替我瞒着,但你若肯继续替我保守这个秘密,那么你好我好大家好,可你若非要跟王爷说些什么,那么我死,也会拉着你垫背。”

自己的秘密被人发现,这个感觉可不太好。

所以,她有必要提醒一下束风,虽然心里头也知道,这位大兄弟十有八九是不会给自己自找麻烦的。

束风看着阿思的背影,只觉得这个女人很不一样。

旁的女子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子曾被人瞧了去,还不是得大哭一场才罢休?

可,她竟毫不在意。

这不得不让人警觉。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就是在修麟炀那位活阎王跟前平平安安的活过这两年,然后拿了府里的工钱,回家侍奉双亲。”阿思放下茶杯,“信不信呢,随你。”

她看上去,很坦然。

束风依旧半信半疑。

“不管如何,我会盯着你。”若她想做些什么小动作,他绝不会放过她。

阿思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也请你管好你的嘴。不然……”阿思回眸,冲着束风一笑,“咱们怕是要去地府做一对鬼鸳鸯。”

束风差点没一口气噎过去。

长这么大,他可从未被人这般调戏,今日,阿思真是让他开了眼了。

恼怒之下一声冷哼,束风大步离去,将房门重重的关上,直到上了五楼,他的心口,仍是跳动的剧烈。

一定是被那个疯女人给气的!

束风这般安慰自己,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情绪,这才推门进了屋。

而此时,阿思坐在床边,一双眉眼冰冷至极。

看来,她得提前准备离开了。

束风那,就像是个定时炸弹,令她很没有安全感。

恩,决定了,明日就开始去准备准备,反正如今也有银子在身,再置办两身女子的衣物,也不会太费事儿。

想到这儿,阿思便开始盘算着明日何时找个借口溜出王府去置办,而后迷迷糊糊的便睡着了。

可睡了没多久,阿思便被门外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修麟炀找她。

第十七章 恩典

阿思上了六楼。

在六楼的拐角处,朝着暗影所在的方向抬手打了声招呼,这才推门进了屋去。

六楼的格局,与顶层的四处透风,很不一样。

这里屋子虽大,却布置得极其温馨,绫罗的帷幔,镶金的烛台,不论大小,屋内的陈设都透着高贵与精致。

修麟炀正坐在一方桌案前,提笔画着什么。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躬身上前,“奴才给爷请安。”

修麟炀并未抬头,“深更半夜,请什么安。”

哟,您老还知道这会儿是深更半夜呢?

有觉不睡,装什么文艺青年!

暗戳戳的瞪了修麟炀一眼,阿思上前两步,朝着桌案上的画一瞧,不免有些吃惊。

画上,是一名女子。

精致的鹅蛋脸,柳叶眉,杏核眼,琼鼻樱唇,青丝如瀑。

最重要的是,修麟炀将女子那巧笑嫣然的神态都画出来了。

栩栩如生。

“如何?”修麟炀问。

阿思点了点头,赞了一声,“好看。”

修麟炀不满意,“只是好看?”

“好看还不够阿?”阿思歪了歪脑袋,“不过是副画罢了。”

修麟炀这才抬眸瞥了阿思一眼,声音微冷,“你可知,她是谁?”

“萧皇后。”阿思想都没想便答了,却见修麟炀的双眸更沉了几分,忙又改口道,“萧婉清。”

修麟炀方才点头,“你见过她?”

“没有,只不过今日追风找过奴才,说了些往事。”所以修麟炀深更半夜的不睡觉,画得是什么人,她自然能猜到。

修麟炀微微点了点头,“哦,追风找过你阿……”

阿思偷看了一眼修麟炀的脸色,“爷不是早知道了。”

身为主子,手底下这几个人做了些什么,他岂会不知。

修麟炀看了阿思一眼,“狗奴才,倒是机灵。那你跟爷说说,拉着束风进房内,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不过就是奴才觉得追风那脑子,说不出那些话来,拉着束风一问,果然就是他指使的。”

这可不怪她将束风给出卖了,反正就算她不说,修麟炀早晚会知道。

只要他们的谈话内容不被修麟炀知道,一切就还有的谈。

听阿思这样说,修麟炀免不得一声冷笑,“看来,是本王太放纵了。”

区区暗卫,竟敢在背后议论主子。

该死。

这抹笑,暗藏杀气,阿思心里头一惊,想着修麟炀该不会因着这点小事儿就要杀人吧?

想着万一束风用她的秘密来自保,她岂不是就完蛋了?

于是,轻咳了一声,“其实,爷挺幸福的。手底下的人虽都不怎么会表达,却都关心着爷,否则,也不会特意来警告奴才,不要背叛了爷。”

修麟炀又岂会听不出阿思的言下之意,便是故意不顺着她的话去说,只状似无意般问道,“那你,会背叛本王吗?”

“当然不会!爷对奴才这么好,奴才离了爷,上哪儿去过这么好的日子。”傻子才会在这种时候回答说会呢!

修麟炀冷笑了一声,没再说话,继续在画上添笔。

阿思就站在修麟炀身旁看着,什么也不做,直到修麟炀提醒,“磨墨。”

“噢。”阿思应声,拿起墨锭就开始在砚台上打圈。

修麟炀瞥了一眼,没说话,又瞥了一眼,眉心皱了。

“狗奴才,不是夸口一学就会?连个墨都磨不好。”

阿思撇嘴,“这不是没学过嘛!”

“爷教你。”话音落下,修麟炀果真起了身,绕到阿思的身后,握住阿思拿着墨锭的右手,几乎是将她半抱着,“食指放在墨的顶端,拇指中指夹于两侧。”

他手把手的指导着阿思握着墨锭的姿势,声音低沉,自头顶传来,令人的身子忍不住僵硬。

阿思微微拧了眉。

这样的姿势,未免太过暧昧。

她不喜欢。

修麟炀并未察觉不妥,认真教着,“墨身直,重按轻转,先慢后快,不可急性,研时要细润无声。”

他的身体,靠得她太近,他的呼吸,仿若会将她包裹起来。

阿思忽然觉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就像是一口气跑了5公里。

这感觉……不喜欢!

阿思扭了扭身子,挣开了修麟炀的手,“行了行了,您坐着吧,奴才会了。”

修麟炀负手而立,指尖忍不住微微磨蹭。

这狗奴才,皮肤倒是细得很。

“真会了?”

“这有什么难的。”阿思专心致志的磨墨。

墨锭垂直,重按轻转嘛!

修麟炀看着她,果然磨得好多了,于是重新落座,“还真是一学就会。”

阿思得意轻笑,“那还能丢了爷的脸不成?”

她如今是修麟炀的奴才,做什么事都关乎修麟炀的脸面。

这马屁,拍得修麟炀心里很舒服。

轻笑了一声,“狗奴才。”却是不再说话。

阿思一边磨墨,一边瞧着修麟炀手底下的画。

只见他这便添一笔,那边又添上一划的,明明已经是很完美的画,他却好似永远都画不完似得。

不知道磨了多久,阿思打了个哈欠,“爷,不早了,该睡了。”

“睡不着。”

“……”你睡不着就睡不着吧,那你倒是别拖着她一块儿熬阿!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想起白日里修麟炀是睡了半个时辰的,于是试探般问道,“要不,奴才给爷按按?”

闻言,修麟炀停了笔,似乎是考虑了一会儿,方道,“好。”

说罢,起身,往床边走去。

阿思跟了过去,看着修麟炀躺下,不由得撇了撇嘴,“要不,爷您趴着?”

修麟炀挑眉,“为何?”

“总之奴才能让您舒服就行了,您先趴着呗?”阿思一边说着,一边扯掉了修麟炀的玉枕,将床上的被褥叠在床头的位置,朝着修麟炀做了个请的姿势。

修麟炀半信半疑的趴下,紧接着,阿思脱去了靴子,爬上了床。

修麟炀微一蹙眉,“胆肥了?”狗奴才,竟敢爬他的床?!

“嘿,爷舒服就行。”阿思轻笑应声,纤细的十根手指头,一下一下的将力道注入到修麟炀的背肌上,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修麟炀终于不再抗拒,闭上眼,静静享受。

阿思算是将上辈子学得拿点推拿的本事都用出来了,终于,一炷香之后,修麟炀睡着了。

“爷?”阿思用气声呼唤。

修麟炀没有反应,趴在被褥上的侧脸很是安静。

阿思又给他按了会儿,渐渐放松了力道,这才慢慢的下了床,连鞋子都不敢穿,生怕吵醒了这位祖宗,只一手一只的提起靴子,垫着脚尖出了房门。

门外,暗影正站在一旁。

“呀?你不藏着了?”阿思关上了房门,开始穿靴子。

暗影双手抱于胸前,倚着楼梯的栏杆,静静的看着她。

见阿思穿好的鞋子就要走,他才开口道,“我劝你还是在这候着。”

“我不,我要回去睡觉。”下楼梯。

暗影也不恼,只轻飘飘的来了一句,“可爷没让你走。”

“……”脚步停下,阿思深吸了一口气,舌尖顶了顶脸颊,转身,上楼梯。

却是忍不住哀怨道,“真是个祖宗。”

“靠墙睡会儿吧。”暗影说罢,这才重新隐身于暗处。

阿思无奈一声长叹,最后认命般的靠着墙坐下,闭上了眼。

天可怜见的,她是真的累坏了。

第二日清早,修麟炀出门来时,瞧见的便是阿思靠着墙可怜巴巴的模样。

阿思醒没醒?

醒了。

修麟炀开门前她就听到动静了。

可她偏偏装睡,得让主子瞧瞧她对待工作有多认真负责不是!

然后,他主子踹了她一脚,毫不留情的那种。

“怎么睡这儿?”

阿思拍了拍裤腿,站起身,满腔怒火无处发泄。

“怕爷醒了没人伺候呗。”

“真贴心。”

“奴才应当做的。”

修麟盯着阿思看了许久,想着昨夜的确是托了这狗奴才的福,睡了个好觉,这会儿起身声清气爽的,日后免不得还得让这狗奴才给自己多按按,于是,轻哼了一声,“束风,叫凝霜在外室加张床。”

加张床是怎么个意思?

让她以后都跟他睡一屋?

束风现身,意味深长的看了阿思一眼,方才拱手应了。

阿思很为难,“爷,奴才在楼下有屋,昨个儿才换了新的被褥,又软和又舒服,实在是不必再如此麻烦,叨扰了爷休息。”

“怎么?不愿?”寒意袭来,修麟炀冷眼盯着阿思,“还是想睡外头?”

看来这狗奴才是还没弄清楚这是多大的恩典。

阿思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眼修麟炀的脸色,心中一声长叹,惹不起,惹不起。

“奴才怎会不愿,这不是担心会吵着爷嘛!既然爷开恩,那奴才就叩谢了!”

“哼。”鼻尖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哼,修麟炀不再理会阿思,只冲着束风道,“备马,去校场。”

一声令下,人已是率先往楼下走去。

阿思站在一旁没动。

修麟炀今日要去校场,她正好能抽个空去街上买两身女装。

恩,完美。

不料走到转角处的修麟炀突然回眸看来,眉心隐着几分不悦,“狗奴才,还不跟上?”

啊咧?

她也要去?

忽然便想起昨夜修麟炀说要看她的射术,阿思很是无奈,只好应了声,跟了上去。

第十八章 锁技

王府外,已是停着两匹骏马,只一眼阿思便能瞧出来,后头的那匹棕色马,远不如前头那匹。

通体墨黑,晨光下透着油亮,全身上下无一根杂毛,四肢健硕,体型雄伟。

这等良驹,别说日行八百,就是日行千里也不在话下。

若是她能骑着这匹马逃走,修麟炀就是会飞也追不上。

不过,很显然,这马是修麟炀的。

见后者已然骑上宝马,阿思只得朝着后头那匹棕色马走去,正欲上马,却又想着自个儿上辈子曾做过两年骑术俱乐部的会长,万一上马的动作太过潇洒,岂不是又得惹了怀疑?

于是,略为难的看向修麟炀。

接收到阿思的视线,修麟炀便是懒洋洋地朝着一旁牵马的马夫示意。

马夫了然,忙行至阿思身旁跪下,双手撑地。

阿思踩着那马夫的背,顺利上了马。

修麟炀策马离去,阿思赶紧跟上,想着暗处还有束风等人在,也不能做出太悠闲的样子,只得故作艰难的跟着。

终于,校场到了。

修麟炀回头,看着姗姗来迟的阿思,嘴角噙着笑意,而后翻身下马。

见阿思不动,便招手唤来两名侍卫上前,是要扶着阿思下马的意思。

却见阿思微一挑眉,一脚踩着镫子,‘学’着修麟炀的模样直接下了马,一脸的小表情,透着些许不认输的劲儿。

有意思。

修麟炀嘴角噙笑,转身进了校场,“狗奴才,跟上。”

阿思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进了校场便是左看右看的,好不新奇。

现代的军队,她见得多了,古代的今日可是第一次见。

修麟炀唤了两声‘狗奴才’,阿思注意力不在这儿,压根没听见,下一秒,便是一阵凌厉的掌风袭来。

危险使得阿思本能的侧身躲避,不料修麟炀早已预料她的招式,轻轻松松就捏住了阿思的耳朵。

“爷,祖宗,疼!”阿思惊呼,修麟炀看她这般狼狈,心口因着方才被怠慢的气也消了不少,冷笑一声道,“你这耳朵,是好看的么?”

阴恻恻的语气,令周围的将士都替阿思捏了把汗。

阿思一把握住了修麟炀手腕,思量着在他扯下她的耳朵之前,自己能不能先把他的手给废了。

一边舔着脸赔笑,“奴才错了,奴才有罪,爷说好惯着奴才的,那就原谅奴才一回?奴才没了耳朵,日后就更加听不到您吩咐了。”

跟这个活祖宗来硬的,最好的结果是留条全尸,所以,先哄着吧。

也不知是不是觉着这狗奴才说得有些道理,修麟炀破天荒的松了手。

阿思松了口气,可下一秒,额头猛地一阵痛,是修麟炀拿手指弹了她脑门儿。

“长点记性,下不为例。”

阿思揉着额头,暗想这会儿一定是红肿一片了,面上却是染笑,“奴才记住了。”

修麟炀满意地‘恩’了一声,转身离去,“在此候着,爷一会儿来找你。”说罢,便与一旁的将领一块儿进了不远处的屋子。

许是谈什么要紧的事儿吧。

阿思不在意,修麟炀走开了,她更自在不是。

于是,便自顾自的在校场里游荡着。

不多久,远处传来几声哄笑,就见不少人围着,旁边还有许多人都在陆续围过去。

阿思好奇心起,自然也跟着过去瞧了瞧,原来是有两人在摔跤。

两人都赤膊上阵,体型是一个比一个壮实,估摸着,这二人都有一米九到两米的身高吧。

这两人扭打在一块儿,四周围观的将士一边往后退一边兴致盎然的起哄着,时不时说些不入耳的荤话。

起先那二人还势均力敌,可后来一人便渐渐不支,不多久便是一个过肩摔,被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胜者振臂高呼,连着围观者都跟着欢呼起来,唯独阿思略带轻蔑的摇了摇头。

这摔跤,纯靠蛮力,技巧约等于零,真不知道这帮人有什么好欢呼的。

“这位小兄弟似乎是不服气?”人群中有一道声音传来,阿思朝着那道声音看去,而其余人,却顺着那道声音,纷纷朝着她看了过来。

她身形不大,站在一众人高马大的将士之中更不起眼,也真难为说话那人居然一眼就能看到她。

阿思揉了揉鼻子,“也不是不服气,就是……看不上。”

对着修麟炀怂,是因为修麟炀的功夫太凶,她自知不是对手。

可别的猫猫狗狗的……她还真看不上。

而‘看不上’这三个字,可比‘不服气’要有份量的多了。

人群中,已是有人笑话了起来,“看不上?这位小兄弟,我看你是不懂吧,全军营上下,除了咱们将军,没人能跟大壮打上三个回合。”

阿思耸了耸肩,“又如何?”

语气间的不屑,彻底惹毛了那个叫大壮的。

“这位小兄弟若是不服,不如咱们俩打一场。”

“不要。”阿思拒绝。

“怕了?”这回轮到大壮不屑冷笑了。

阿思撇了撇嘴,“不怕。”

“那就过来!”

阿思想了想,“若是赢了,有什么好处?”

“你若赢了,老子管你叫爹!”

大壮的话,惹得全场哄笑。

阿思微微摇了摇头,“我不缺儿子。”

“你!”大壮被气笑了,“好你个小子,成!今日你若赢了老子,老子还有一两银子的私房钱,你拿去。”

一两?

阿思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这也太少了,“三两。”

大壮张了张嘴,“成!三两就三两!老子一根手指头都能给你捏死!来!”

说话间,大壮已是做好了迎战的姿势。

阿思这才微微一笑,她要走,就得多赚点银子。

三两,少了点,也能吃顿好的了。

聊胜于无吧。

上前,两腿迈开,微微躬身,双臂微张,也是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大壮没想到这小子的姿势竟做得这般标准,不禁对阿思有些刮目相看了,但,就凭这小身板,想要赢他,痴人说梦吧!

当下便是怒吼一声,如山般壮实的身子冲向阿思。

阿思扎稳了马步,丝毫不让,就这么硬生生的迎接着大壮的冲撞。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一大一小两具身躯相撞。

紧接着又是‘砰’的一声,一片尘埃被掀起。

阿思拍了拍手,看了眼地上目瞪口呆的大壮,轻笑了一声,“三两银子,承让了。”

“这,这不可能。”大壮躺在地上,一双眼直直的看着天空。

他,输了?

就那小子的小身板儿,他不但没给他撞飞出去,反倒是被撂下了?

是怎么被撂倒的?

那小子用的什么招式?

大壮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

四周围观者也是惊得一个个的都说不出话来。

谁都没有想到,壮实如牛的大壮,竟是被眼前这个猫还瘦的臭小子给当场干翻了。

几招?

哪有什么招。

大壮就这么冲过去,一招都还没来得及使出来就倒地上了!

这小子,怪不得方才一副轻蔑的模样。

人家有这轻蔑的本钱啊!

不理会众人的惊讶,阿思转身就准备走,反正有修麟炀在,那三两银子不怕赖账。

可还不等她走出去两步,倒地的大壮就突然爬了起来,“站住!再来。”

阿思挑眉回头,“再来?再输了怎么办?”

就见大壮‘咻咻咻’,飞快的从腰带里掏出了几个碎银子,粗略算算,十两是有的。

切,刚才还说就只有三两呢!

见到银子,阿思就笑了,“成,那就再来吧。”

这回,连迎战的姿势阿思都不想做了,只冲着大壮微微扬了扬下巴。

大壮怒喝一声,却不似先前那般鲁莽,大步上前,一手搭在阿思的肩上,想将她整个人都拎起来,谁知阿思干脆借了力,一跃而起,骑到了大壮的脖子上。

大壮一惊,双手猛地按住阿思的腰间,却听阿思笑道,“看在那十两银子的份上,小爷我教你两招。”

说罢,猛一后仰,双手撑地,双腿夹着大壮的脑袋,顺势将他提起。

落地,阿思依旧是骑在大壮的身上,双手却不知何时已是紧紧拉住了大壮的双腿,“这叫蝎子锁。”猛地一扣,痛得大壮失声痛呼。

阿思却已是迅速的换了姿势,痛得大壮涨红了脸,一个劲的绞着,“断了,断了!”

“这叫三角锁。”阿思说着,又换了个姿势,“这叫十字固,三个锁招,收你十两银子,不贵。”

说罢,这才放开了手脚,还了大壮一个手脚周全。

阿思站起身,拍了拍衣摆,冲着已经面无血色的大壮笑道,“怎么?服不服?”

大壮说不出话来,就连手脚都因为方才的锁技而痛得无力,只能无助的点了点头。

却听四周突然响起震天的呼喝,“服!都服!”

围观的士兵们各个面露兴奋。

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本事啊!

不但一下就将大壮撂倒了,简简单单的几招更是令大壮爬都爬不起来!

厉害啊!

阿思没料到三招简单的锁技会引起这般强烈的反应,不由的一愣,就听不远处忽然传来洪亮的声响,“什么事儿让你们这么服气?”

循声望去,是一名将军模样的人。

而那将军身边站着的,就是修麟炀。

第十九章 射术

一旁有位副将模样的人,快步行至了那将军身边,“将军,您是没瞧见,那位王爷带来的小兄弟,眨眼间就将大壮给放倒了,方才还使了两招,什么锁技,弄得大壮是动弹不得,连连呼痛!”

“哦?”将军惊讶的看向裴弘毅,“没想到王爷府上人才辈出啊!”

此时阿思也已经站在了修麟炀的身旁,听得旁人夸奖,自是要谦虚一番,“只是小时候跟哥哥们打架练出来的,没什么特别的。”

“这位小兄弟不必过谦,本将与大壮也得打上三个回合,你这都叫不特别,哪还有什么特别的功夫?”将军笑道。

修麟炀开了口,“本王的这个狗奴才,连夏侯爷的箭都不曾放在眼里,对付你军中一个小卒,自然不在话下。”

被修麟炀这一提醒,石将军才发现了阿思眉心的伤。

昨夜便听人说了,修麟炀带了个小奴才去宫里,徒手接下了夏侯爷的箭,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个瘦皮猴?

不免对阿思更加刮目相看了,“原来就是你小子!行啊!连夏振商的箭都能接住,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自己的奴才被人夸上了天,修麟炀这个做主子的心里头当然是舒服的。

“这狗奴才悟性极高,做什么都是一学就会,昨日见了夏侯爷射箭,便夸口说今日他也能百步穿杨。”

阿思站在修麟炀身侧,脸上笑嘻嘻,心里mmp。

果然,听闻阿思有这本事,石将军兴致更高了,“那末将倒是要见识一下了,来人,备弓箭!”

一声令下,不但有人送来了弓箭,还有人搬来了远处的箭靶。

阿思心里头有种被家长拉着当众表演才艺的憋屈,可没办法啊,谁让她的‘家长’是活阎王修麟炀呢?

暗暗一声叹息,接过弓箭,却是忍不住微微皱了眉。

这东西,跟她以前使的弓可不一样,不光是造型,就连份量都轻了许多,弓弦也不是特别好。

阿思搭了箭,姿势倒是挺好看的,可她没用惯这般简陋的弓箭,只觉得别扭。

于是,还没瞄准,手一滑,箭就飞了出去。

“啊!”一声惨叫。

箭靶旁的小卒被射中了大腿,瞬间倒地。

阿思张大了嘴,惊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身后,石将军已是毫不顾忌的笑出了声来,“哈哈哈哈,厉害厉害,也算是射中了。”笑罢,便差了人去将那小卒带下去治伤。

阿思回头,看向修麟炀,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到底是给他丢人了。

不过修麟炀并不恼,上前来,竟是自背后搂着她,如昨夜般手把手的教着,微凉的指尖令阿思整个身子都一僵。

拉弓,搭箭。

修麟炀的下巴轻轻推着阿思的脑袋,声音低沉而温润,“眼睛看这儿,再看这,最后对准靶心,连成一条线才能射的准。”

阿思的脸颊已是绯红一片,心口的跳动比之昨夜更甚。

鼻腔内,满满的都是他身上淡淡的香……

“啪!”箭不知是何时离了弦,直直的朝着箭靶子射去,正中靶心。

修麟炀这才收了手,很是满意的看着远处,“可会了?”

他双臂的包裹褪去,阿思的心跳也终于渐渐恢复了理智,看着远处箭靶子上的那支长箭,一股不安涌上心头。

怎么能连兵器何时脱了手都未察觉!

阿思,这太不应该了,太危险了。

取箭,搭弦,拉弓,射箭。

阿思突然的动作,一气呵成。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长箭劈开了箭靶上的第一支箭,牢牢的钉在了箭靶上。

阿思微微一个深呼吸,转头看向修麟炀,“奴才这一箭,还行吧?”

恩,就是这种感觉,得意张扬,心高气傲。

不是方才那样动都不敢动,连箭矢何时射出的都不知道。

现在这样的,才是她。

阿思眼下这幅得意的神情,与那日独战束风三人时的神情,有些异曲同工。

不服气,不认输。

偏偏这脾气,颇合他胃口。

修麟炀嘴角噙着淡笑,这一箭,虽劈了他的箭,有些不敬的意思,可那是经他教导之后射中的,以至于令他都有些自傲。

正想开口夸这狗奴才一句,一旁的石将军已是忍不住上前来,“好小子!真是奇才啊!果然是一学就会!那,刀枪剑戟,斧钺勾叉之类的,可也是一学就会?”

阿思想了想,“天下兵刃,大同小异,无非就是:刺,挑,劈,砍,罢了。”

“有见地!”石将军很是兴奋,忙看向修麟炀,“王爷,末将有个不情之请……”

石将军说着,拱手行礼,可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修麟炀给打断了。

“你想都别想。”说话间,大手一挥,直接将阿思小小的身子揽入了怀中,“这狗奴才,是本王的。”

霸道宣誓主权,修麟炀眉尾轻挑,是对石将军的警告。

敢打他的人主意,找死?

石将军也没想到修麟炀对这小厮的占有欲竟是这般强。

不过也能想明白,实在是这小子太厉害了!

若是上了战场,那还不是又一个杀神?

阿思倒是没往别处多想,修麟炀向来霸道,被他认定是他的附属,旁人想要,岂会那般容易。

只不过嘛……

“爷,奴才给您长脸了没?”阿思抬眸看着修麟炀,距离太近,那棱角分明的侧脸简直秒杀人心。

妖孽啊妖孽!

修麟炀低头,看着怀里一脸谄媚的狗奴才,淡淡恩了一声。

“嘿,既然奴才给您长脸了,那您现在应该是高兴的呗?”

“恩。”又是淡淡应声,却早已察觉到阿思的言下之意,“你想如何?”

“不如何,奴才就是想着,爷日后唤奴才的时候,能不能别加个‘狗’字?”

‘狗奴才’这三个字,阿思忍了很久了。

听到阿思的抗议,修麟炀微微蹙眉想了想,似乎是很认真的在考虑。

“可,‘狗奴才’唤起来,比较顺口。”

“那爷就想个更顺口些的?”比如,跟别人一样,直接叫她阿四就挺好的。

“狗东西?”修麟炀问。

阿思倒抽了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

“爷,咱非得加个‘狗’字儿吗?”

修麟炀没应声,就这么不咸不淡的盯着阿思。

阿思瞬间明白了,“得咧,爷爱怎么叫怎么叫,爷怎么称呼奴才,奴才都喜欢。”

怂吗?

面子重要命重要?

有答案了吗?

还觉着她怂吗?

怂啊!

要不是怕肩膀被修麟炀一下子就给震碎了,阿思早就一拳砸在那张妖孽的脸上了!

暗暗握拳,阿思一个劲的安抚着自己的怒意。

且忍着,等离开了修麟炀,日子就能过得舒心了。

而阿思的回答,令修麟炀很满意,淡淡的恩了一声,那搭在阿思左肩的手,方才松开。

一旁,石将军已是被这对主仆的相处模式给惊呆了。

从来惹了修麟炀不痛快的人,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可这奴才居然敢跟修麟炀讨要称呼。

最令人费解的是,这般不敬,修麟炀居然也不恼,就这么放过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小厮变脸的本事也是一流,方才还对那称呼一脸嫌弃,转个脸就变得份外谄媚。

修麟炀平日里最烦溜须拍马之人,偏偏这奴才拍的马屁他瞧着还挺受用的。

或许,这就是气场?

气场相合之人遇见了,不顺眼的也变顺眼了。

或许,这奴才能改变修麟炀暴戾的性子?

石将军心里头暗暗的期盼着。

却不知此时修麟炀瞧着他的脸色,已是有些微微的变化了。

“石将军莫非是在营中待得久了?”冷淡的嘲讽,

这个石破天,是许久未尝过女人滋味儿,这会儿瞧见个面目稍稍清秀的小厮就目不转睛了?

一直盯着阿思看,嘴角还噙着不怀好意的笑。

猥琐。

石将军哪里知道修麟炀会想到那一层去,忙收回了视线,一脸茫然的看着修麟炀。

修麟炀不屑的轻哼一声,“先前与你说的,可都记住了。”

“末将都记住了。”石将军拱手行礼,偷偷抬眼去看修麟炀,只见后者一双眸子已是转向了偌大的校场之后。

心中暗道一声不妙,便听修麟炀道,“那个持剑的小卒,拉下去杖毙。”

说罢,转身离去。

阿思往修麟炀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就要跟着修麟炀走,却是被石将军给拦下了。

“这位兄弟,您赶紧去劝劝王爷。”

阿思茫然,“劝什么?”

“王爷每回来校场,就得杀几个人,我看王爷信得过你,要不你去劝劝?”

石将军的话,令阿思很是惊讶,每回来都要杀几个人?

这修麟炀活阎王的称呼可真没叫错。

不过这回嘛……

阿思看了不远处那个被拖下去的小卒一眼,这才冲着石将军道,“不如,将军还是去查查那小卒的底细再说吧。”

之前在人群中一眼就瞧见了不起眼的她,使她不得不站出来,紧接着又怂恿旁人,最终令她不得不动手的人,就是那个小卒。

石将军一脸惊讶,阿思却是淡然一笑,“爷他,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他残暴,却不伤无辜。

这是原主留下的记忆,告诉她的。

第二十章 驯马

策马回了王府,阿思依旧落后了修麟炀一大截。

“狗奴才,骑术比射术难些?”显然,对于阿思落后了这么多,修麟炀有些不满意了。

总觉得,这奴才应该做得更好。

阿思拍了拍马背,有些不服气,“爷可别说风凉话,您那匹可是一等一的良驹。”

言下之意,她输的可不是骑术,而是输在了坐骑。

修麟炀一笑,“怎么?瞧上眼了?墨潭可不是谁都能骑的。”

原来那马名叫墨潭。

阿思笑意渐浓,“没试过,又怎知不可?”

“那便试试。”修麟炀喜欢阿思身上这股不服输的劲儿。

阿思挑眉,“那倘若是驯服了,爷可是要将墨潭赐予奴才?”

狗脸子,顺杆儿爬。

王府外的侍卫一个个都替阿思心惊肉跳,偏偏修麟炀丝毫没有恼意,“有何不可。”

竟是答应了。

也不知是太惯着阿思,还是压根就没觉得阿思能驯服了墨潭。

阿思有些意外,“爷认真的?”

若能将墨潭弄到手,日后的脚程可就不必担忧了。

修麟炀没应她,狭长的凤眸微染笑意。

阿思得意一笑,便是朝着墨潭走去。

伸手,想要轻抚马脸,先讨好讨好它,谁知墨潭嗤了一下鼻子,一股子热气砰了阿思一脸。

这般不友好的态度,看来不好驯啊。

阿思回头看了修麟炀一眼,后者神色不改,淡漠如常。

只是嘴角那若有似无的笑意,似是算准了阿思降不了墨潭。

于是这样瞧不起,阿思的胜负欲便越强。

当下便拉了缰绳,翻身上马。

熟料还未坐稳,墨潭便是一声嘶鸣,两只前蹄高高扬起,拒绝阿思的骑坐。

好在阿思早有准备,双脚踩着马镫,双手拉着缰绳,不管墨潭如何折腾,就是不放。

见这样甩不下阿思,墨潭疯了。

不断的原地打着圈的跳跃,意图将阿思摔下来。

阿思整个人都被颠得飞了起来,抓着缰绳的手因着惯性的冲击突然一松,整个人都被甩飞了出去,重重的撞在了王府外的石狮上,落地,鲜血喷出。

墨潭安逸了。

晃了两下脑袋,噗嗤了两声,便又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

阿思抹了把嘴角,竟是从墨潭的眼里瞧出了几分与修麟炀严重如出一辙的轻蔑!

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畜生!

而在修麟炀看来,阿思已是输了,于是无心再看,淡淡扫了阿思一眼便转身回了王府。

可不多久,府外再次传来了墨潭的嘶鸣。

修麟炀脚下未停,只轻轻吩咐了一声,“看着些。”难得有个入得了眼的奴才,可不能就这么让墨潭给摔死了。

束风在暗处领了命。

王府外立刻涌现出一队侍卫来,将府外的大街两头围堵起来,免得墨潭误伤了百姓。

府中的大夫也已是拿了药箱候在一旁,就等着阿思再次被甩下之后能及时医治。

可是众人都未曾料到,阿思这一次上了马,一直到半夜,墨潭都没能再将她甩下来。

阿思的双手紧紧搂着墨潭的脖子,双腿死死夹着马腹,将整个人都与马背紧紧的贴在一起,不管墨潭怎么甩,她就都不放,像是被紧紧的黏在了马背上一样。

这马,通人性得很,也跟人一样,越有本事,便越是心高气傲。

阿思不服输,墨潭也不服输。

一人一马,就这样在王府外杠上了。

因着吵闹的声响,渐渐吸引了许多百姓围观,冲着那一人一马指指点点。

渐渐的,天色暗了,围观的百姓散去,那一人一马仍是僵持不下。

这一夜,偌大的淮南王府都被墨潭的嘶鸣跟马蹄声搅得不安宁。

翌日。

天不过是刚刚才亮。

修麟炀侧卧在清风阁顶楼的榻上,迎着东边那一抹鱼肚白,缓缓睁开了眼。

听了一夜的吵闹,倒是不曾觉得厌烦,这会儿动静渐渐小了,但依旧会偶尔传来一声嘶鸣,说明那狗奴才跟墨潭的较量并未结束。

嘴角轻笑荡漾开来,“狗奴才,本事不小。”

竟是与墨潭杠了整整一夜,还大有继续杠下去的势头。

束风自暗处出现,手中拿着一件披风,“属下已让人去马场请了柳大夫。”

晨起微凉,修麟炀将披风系上,“你是觉着,墨潭撑不住?”

那可是跑一天一夜都不会歇力的良驹。

束风不知如何解释,只道,“爷去瞧上一眼就明白了。”

墨潭纵然是匹难得的骏马,可阿思也是个百年一遇的人才。

王府外,阿思挺直着背脊,骑坐着墨潭,双手紧拉缰绳,仍是紧张戒备的状态,却早已不似昨夜那般狼狈。

反观墨潭,似乎已经被磨得没有昨夜那般烈性了。

它要往左转头,阿思便猛的一拉右边的缰绳,逼着墨潭回头来。

它要往前,阿思偏要它往后,它乱蹬着马腿挣扎,阿思便是狠狠的一鞭甩在马臀上,鞭上染血。

待修麟炀出来瞧时,与其说阿思还在驯服着墨潭,倒不如说是阿思在折磨着墨潭。

“别歇着!继续折腾!”阿思双腿一夹马腹,中气十足,“不是挺能耐吗?继续折腾啊,敢停下看小爷我不抽死你!”

驯马,比的就是技巧,耐力跟体力。

很显然,这三样,阿思都占了上风。

而且,因为墨潭昨日对她的‘羞辱’,阿思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它。

这是一匹难得的宝马良驹,心气高,通人性。

她若不能彻彻底底的降服它,只怕它还是会对前主人念念不忘。

她可不想骑着墨潭跑路跑一半,修麟炀一嗓子,这畜生就屁颠屁颠的带着她往回跑。

所以,她得给它驯崩溃了。

驯得它除了她以外,不敢再认第二人做主子!

终于,墨潭认输了。

四肢一软,就这么慢慢的往地上倒去,吭哧吭哧的急喘着粗气,口中还有白沫泛出。

好在马车的柳大夫及时赶到,立刻上前去查看了墨潭的状况。

阿思这才从马背上下来,双腿也是一软,靠坐在石狮子旁休息。

与墨潭僵持了一夜,说一点都不累,那定是假的,可墨潭认输前,她不能有丝毫疲累的迹象,墨潭太通人性了,若是被它察觉她快支撑不住了,这畜生必定会折腾个无休无止!

而眼下……

阿思冷眼瞧着墨潭,并不担心。

它只是脱了力,喂些盐水,好好休息休息就成了。

身后,却是传来了修麟炀的声音,“本王瞧着,你不是要驯了它,而是要弄死它。”

这狗奴才的手段,未免狠厉了些。

不过……他喜欢。

想他当年驯服墨潭的手段,比这奴才好不了多少。

阿思回头看向修麟炀,起身拱手行了礼,方道,“这畜生心气高的很,爷是不知道,昨夜这畜生带着奴才几次撞墙,大有同归于尽之势,奴才若不真让它去阎王殿走走,怕是不好驯服。”

修麟炀笑。

“墨潭跟了本王三年,从未被旁人骑过,你,是第三个。”

阿思微微皱了眉。

这是病句啊!

没被旁人骑过,她不该是第二个?

不过很快,她想明白了。

第二个人,是萧婉清。

于是,释然。

看着柳大夫给墨潭喂着盐水,阿思张扬一笑,“今日之后,能骑得了墨潭的,只有我一人。”

“狗奴才。”修麟炀轻笑,“是觉着爷驯马的功夫不如你?”墨潭到底跟了他三年,他若要骑,它岂敢不允。

阿思一笑,“自然不是,可爷已经将墨潭赏给奴才了,奴才的东西,爷才瞧不上呢,是吧?”

可倘若修麟炀执意要骑,而她又执意不让,墨潭定是会站在她这边的。

“呵。”修麟炀冷笑了一声,岂会挺不住阿思的言下之意。

只是看在这狗奴才折腾了一夜,不与她计较罢了。

整了整衣冠,“爷要入宫。”

又去?前日夜里不是刚去过?

阿思略有不满,“那,奴才在府里候着爷?”

胆肥了?

修麟炀挑眉看她,眸间满是警告。

阿思却故作可怜状,“爷,奴才跟这畜生耗了一整夜,现在又累又饿,腿也软,腰也痛,爷心疼奴才,容奴才回去睡会儿呗?”

修麟炀打量了阿思一眼。

方才不觉得,眼下她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来,看着倒的确是狼狈。

发髻也散了,衣衫也折腾得皱巴巴的,眼下泛出点点疲惫之色,眸间还染着几条血丝。

昨夜,这狗奴才的确是不好过。

“本王陪母妃用了膳再回来,未时三刻,在府外候着。”说罢,大步上了轿辇。

阿思忙狗腿的应着,“奴才一定在府外恭候爷大驾!”

狗奴才!

修麟炀心中暗笑了一声,想着这样一个不服输的奴才唯独对自己卑躬屈膝,奴颜婢色的,心中便莫名的喜悦。

阿思也高兴啊!

修麟炀这算是开恩了呀!

于是,忙转身回了府,一心只想着好好睡上一觉。

未时三刻,哇塞,还有四个时辰可以睡,那就先去吃些东西补充体力,再好好泡个澡,洗去这满身的汗臭味儿再说!

脚下飞快地往厨房走,却在转过一个拐角时,有人朝着她飞扑了过来……

第二十一章 诬陷

阿思急忙闪身躲避,扑向她的人自然是落了个空,摔在了地上。

看衣着,是个丫鬟。

阿思努力在脑海中搜寻有关这丫鬟的记忆,一无所获。

说明原主之前也不认得这丫鬟。

那好端端的,这丫鬟为何在此‘堵’她?

“哎呦,可疼死我了。”丫鬟一声娇呼,“阿四!你也不知道来扶姐姐一把!”

阿思正好想知道这丫鬟要搞什么鬼,忙伸手去扶,“这不是被吓傻了嘛!姐姐没事吧?可有伤到哪儿啊?要不要……阿四帮您揉揉?”

说话间,拍了那丫鬟的屁股,惹得那丫鬟面红耳赤。

“你,你这混小子,看着老实,原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东西!”被调戏了,那丫鬟自然是不乐意了,推了阿思一把就走了。

走便走吧,还要留下一只耳环。

阿思从腰间拿出那耳环,不由的一声冷笑。

这是做什么?

栽赃嫁祸?

心里头一声冷笑,阿思将耳坠子往一旁的草丛里一扔,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吃了东西,洗了澡,阿思便回房睡去了。

虽说修麟炀已是叫人在六楼外室给她按了床铺,可她还是比较喜欢一楼那间简陋的屋子。

跟墨潭耗了一夜,这会儿根本就是沾了枕头就着。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觉得外头有些吵闹。

原也不想搭理,可是几声‘秦四滚出来’之后,阿思不得不睁开了眼。

眸间覆上了几分不悦,冷着一张脸,阿思出了门。

清风阁外,王妃凤氏带着一群人与一名婢女对峙着。

那婢女就是清风阁内面无表情的那位,似乎是叫凝霜。

“王妃请回吧,不然等王爷回来,此事可就没那么容易过去了。”便是面对着王妃,凝霜也依旧是张死人脸。

凤氏淡然一笑,“凝霜,清风阁内出了贼子,本宫身为淮南王妃,管不得吗?”

凝霜摇头,“王爷有令,未得应允,任何人不得入内。”

“可本宫的丫鬟寻了死,眼下还在床上躺着,若本宫今日不能为她主持公道,这王妃,不做也罢!”

凤氏这样说,摆明了是在恐吓凝霜。

凤氏的娘家可是大有来头,婚事儿又是皇上亲自下旨所赐,若因此事,凤氏一状告到皇上那儿,就算王爷不在意,府里与此事相关的下人却是跑不了的。

果然,凝霜微微皱了皱眉。

晓得凝霜的为难,阿思从清风阁内走了出来,“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一派懒散的模样行至众人面前,阿思仿若才看到凤氏似得,“哟,这不是王妃嘛!小人给王妃娘请安了,娘娘这脸,好得挺快呀!”

她初穿越来的那日,这凤氏正好是在掌掴她,被她反手就甩了两巴掌,血都打出来了。

今日一见,脸上倒是看不出太多痕迹。

被一个奴才提起那日的窝囊事,凤氏双眸之中透出几许忿恨来,却刻意没有接这茬,只道,“秦四,你可知罪?!”

“知!”阿思根本就不按套路出牌,笑嘻嘻的,就等着看凤氏是要耍什么花招。

凤氏没料到阿思这般爽快就应了,微愣过后便是一笑,“你这狗奴才如此机灵,难怪得王爷赏识。”

虽一口一个小人自称,却是不卑不亢,特别是这幅笑嘻嘻的模样,大有嘲讽之意。

阿思摆了摆手,“王妃谬赞。”

“呵。”凤氏轻笑出声,“既然你已认罪,那便随本宫走一趟吧。”

“不知王妃要带小人去哪儿?”

“刑部。”刑部尚书,是凤家人。

凤氏特意嘱咐了,凤家人不敢不‘招呼’阿思,而修麟炀因一个奴才而跟凤家撕破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若是阿思去了刑部,可就是‘有去无回’了。

她当然没那么傻。

“小人不过区区一介家仆,王妃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家仆的处置,大多是家主自己处理,便是连官府都嫌少过问,这一下就要将她送去刑部,凤氏的目的,太明显了。

凤氏却不这么想,“秦四,你奸污了本宫的侍女,害得她寻死,眼下都还未醒,你觉得,这是小事儿?”

“什么玩意儿?”阿思憋着笑,“我奸污了您的侍女?”

大约就是今日故意撞她的那位?

原来是这种套路啊……

见阿思脸上毫无惧意,凤氏有些恼了,“你别以为王爷惯着你,你就能无法无天了,奴才,终究是奴才。”

话里有话。

阿思用小拇指挠了挠耳朵,“既然奴才终究是奴才,那,王妃您这时是在担心什么呢?”

她一下就戳穿了凤氏的心思,惹得凤氏有些做贼心虚,“如今该担心的人,是你。”

“成吧。”阿思点了点头,“可您就算是王妃,也不能张嘴诬陷对吗?您说小人奸污了您的丫鬟,那,证据呢?”

“芙蓉说她丢了一只耳环,定是你行凶时不慎落于你身上了,待我们进屋一搜便能一清二楚。”

耳环?

就是被她扔了的那只?

得亏她有先见之明呗?

阿思笑,“也行,不过王妃应该知道,这清风阁没有王爷的应允,不是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都能进的,王妃若要搜,怕是得等王爷回来。”

有修麟炀在,凤氏的花招还不是一眼就被看穿?

但显然,凤氏并不想等修麟炀回府,“本宫可没说要亲自去搜,凝霜姑娘是王爷身边最信任的人,本宫也相信王爷绝不会看错人,还请凝霜姑娘待本宫进去搜上一搜。”

凝霜?

阿思挑眉看向身旁的人,平日面无表情的脸上,这会儿竟是多了几分心虚的意思。

凤氏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的拉凝霜出来,十有八九,是应被收买了。

有点意思,若是修麟炀知道自己身边的人如此轻易被旁人收买,不知会如何?

阿思只觉得越来越好玩了。

于是点了点头,“行啊,凝霜是王爷的人,我也信得过,搜吧。”

凝霜闻言转头来看了阿思一眼,只见阿思眉眼含笑,半点担心的样子都没有,这是……过于信任她?

凝霜心里吃不准,犹豫了一下,转身进了清风阁。

没多久,凝霜出来了。

凤氏微微扬起下巴,一双眼紧紧盯着凝霜,面上笑意淡淡,“凝霜姑娘,可有寻到那枚耳环?”

凝霜看了阿思一眼,抬起手,摊开。

今日被阿思扔了的耳环,此刻正静静的躺在凝霜的手心。

凤氏很是满意。

“秦四,你还有何话可说。”

阿思微微耸了耸肩,“眼下,算是认证物证俱在。小人无话可说。”她嘴角依旧带着笑,没有看向凤氏,而是一直紧盯着凝霜。

她的笑,也令凝霜的心里越发不安。

凤氏却是觉着阿思无话可说是最好不过了,于是一声令下,“来人,将这下作的狗奴才押去刑部!”

“是!”有小厮应了声上前来,一边一个,架住了阿思。

她不辩解,不反抗,就这么跟着人走,身后,却有声音唤住了。

“慢。”是凝霜,“王妃,秦四说到底都是爷的贴身小厮,您就这么将她送去刑部,待爷回来,必不会善罢甘休。”

凤氏纵然心有不悦,却不得不承认,凝霜的话不无道理。

更何况这人,还是从清风阁带走的。

可,这奴才待在王爷身边不过几日便已是蛊惑了王爷的神智,竟是连对王爷而言意义非凡的墨潭都赐给了这奴才,她身为淮南王妃,自是容不得这等妖媚货色,蛊惑了王爷!

更何况,还是个男人!

若传出去,说她堂堂淮南王妃连个男人都不如,叫她日后颜面何存!

她绝不会放过这狗奴才,可凝霜说的对,若直接带去刑部,自会令她跟王爷的关系更为冷淡。

深吸了一口气,凤氏终于下了决定,“好,那便不去刑部,只是这狗奴才害了本宫的丫鬟,本宫也不会就怎么算了,带回琳琅院。”说罢,凤氏率先离去。

琳琅院,在淮南王府可是出了名的地方。

是凤氏专门用来对手下的小厮侍女用刑的地方。

也不知是不是父兄都曾在刑部当差的缘故,这凤氏用刑的手段,一点都不比她父兄差。

修麟炀对府里的事儿又向来不理会,以至于凤氏在淮南王府是越来越凶悍。

阿思心想着,去这琳琅院一趟,怕是得掉下来一层皮。

倒也可以不去,放着这群人加起来都不是她的对手,只是……

难得有个机会能卖人情给凝霜,她出逃的事,若是有了凝霜的相助,必定事半功倍。、

成功率更高,也更容易逃离。

抬眸看了眼天色,再有个半个时辰,修麟炀就该从宫里回来了。

上辈子组织训练里就有受刑这一课,她的最高记录是被虐打过了一个星期。

凤氏手段再高,也绝不会有组织的手段高。

半个时辰,随便忍忍就过去了。

想到这儿,阿思回头看了凝霜一眼,只见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依稀透着几分担忧。

看来,她也是个聪明人,知道阿思眼下根本就是故意顺从。

跟聪明人打交道,容易太多了。

第二十二章 男生女相

进了琳琅院,果然是没让阿思失望。

偌大的院子,乍一眼看上去与其他的院落并无不同。

但角角落落都放着折磨人的器具。

“小奴才,你可知这儿是什么地方?”

有人搬来了椅子,凤氏悠然落座,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阿思点头,“此处便是大名鼎鼎的琳琅院。”府中多少丫鬟就是命丧于此的。

凤氏很满意阿思的回答,当然一笑,放下茶盏,“不怕?”

阿思环顾了一圈,“还成吧。”上辈子,电击,注射,各种高科技的刑罚都试过了。

如今这些,不过是小儿科。

阿思无形之中的嚣张,显然令凤氏心里头很不舒爽,朝着一旁的丫鬟示意,没多久,那丫鬟就拎来了一桶辣椒水。

辛辣的味道随风荡漾,略有刺鼻。

凤氏嘴角略带着得意,“刑具都是最普通的,毕竟这儿是淮南王府,不是刑部大牢,好些有意思的刑具都用不上,只不过,如何能叫人痛不欲生,本宫还是有些本事的。”

待将阿思打得皮开肉绽,再将这一桶辣椒水都泼在她身上,到时,她必定会痛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到阿思即将满脸痛苦的样子,凤氏心里便隐隐涌出一股子欢悦。

而阿思看着那一桶辣椒水,忍不住连连摇头。

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

这一桶辣椒水泼伤口上,怕是能活活痛死!

虽说,再疼她也是能忍住的,可没理由为了给凝霜一个人情就让自己受这么大的罪。

又要看上去伤得很重,又要让自己不那么痛苦。

这尺度的拿捏,比她料想中的有些难呀。

见阿思没回话,凤氏只以为阿思是怕了,冷笑了一声,“你也别怪本宫心狠手辣,若不是你日日在王爷跟前献媚,本宫也不会拿你来开刀。”

献媚?

阿思听不懂了,“王妃,小人可是个男子。”总不会女儿身的身份被凤氏知道了吧?

阿思眼珠子一转,心想着凤氏若是知道此事,必定会大做文章,绝不会像现在这般对她动用私刑,于是故作惊讶道,“不会吧?难道王爷真的好男风?哎呦!怪不得王妃进府这么久,爷都没碰过你。”

“你!”一句话便刺准了凤氏的痛楚,气得凤氏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一旁,凤氏身边的丫鬟凑上前小声道,“王妃何必与她置气,真是污了自个儿的身份,您看她除了一张嘴,哪儿还有半点用场,要奴婢说,直接招呼上就是了。”

凤氏深吸了一口气,眼眸间的暴戾藏都藏不住,“来人,给本宫用刑!”

“是!”有两个五大三粗的小厮应了声,便见凤氏往一旁架子上悬挂着的鞭子示意。

两名小厮立刻上去拿了鞭子,往地上猛的一甩,一声空响,震破耳膜。

“给本宫狠狠的打,打得她说不出话来!”

凤氏一声令下,两名小厮立刻动了手。

长长的鞭子朝着阿思飞来,就见阿思不急不缓的一个侧身,自两条长鞭之间穿过,抬起双手猛的一抓,想将这两条鞭子夺过来,岂料手心猛的一阵痛,赶忙松了手。

那两名小厮将长鞭收回,一脸得意的看着阿思。

而阿思盯着之间血肉模糊的掌心,眉心紧紧凝起。

鞭上,有倒刺。

“没想到吧?”凤氏瞧着阿思那滴血的双手,笑声清脆,“那两条可不是普通的鞭子,每一节都有无数细小的钩子,但凡被这鞭子抽中一下,轻者血肉模糊,重者,筋脉都能给你勾出来!”

闻言,阿思眉尾一挑,看向凤氏冷冷一笑,“那倒是我小瞧了你。”看来这凤氏,阴毒的法子倒是挺多的。

显然,阿思对于凤氏的‘夸赞’并未得凤氏欢心,反倒是令她有些恼怒,“好一个秦四,事到如今仍是这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到底是”

“呵,今日,本宫总能等到你求饶的时候。”

“拭目以待。”阿思轻笑,耳畔一阵破风之声。

阿思忙低头,长鞭自她头顶堪堪越过,鞭上的倒刺掠过她的发髻,将缠发的发带割断,青丝垂下,那长鞭上还悬挂着几缕乌黑的秀发。

“王妃!”凤氏身后的丫鬟一声惊呼。

就连凤氏都瞪大了双眼,瞧着此刻披头散发的阿思,竟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双眉眼,虽染戾气,却不失娟秀,原本瞧着俊朗的五官,因着一头乌黑青丝的衬托,显出几分柔和来。

哪里像是个男儿郎,分明就是个女娇娥!

凤氏心里凉了大半截,“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思皱了皱眉,俯身拾起落在地上的发带,随意扎了个马尾,“小人的身份底细,爷早已派人摸清楚了,王妃若有疑惑,尽管去问王爷。”

凤氏这才稍稍放了心,王爷用人之前必定会将人调查清楚,这秦四在王府做工大半年,若身份有异,王爷定不会将她留在身边。

看来,她只是个长得像女人的男儿。

“男生女相!怪不得王爷会被你迷得晕头转向!”凤氏一拍桌案,手指刮在桌面上发出令人头发发麻的声响。

可分明是她自个儿没本事招惹修麟炀注意,偏要往别人身上倒脏水。

如今也得亏她是男儿装,若被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这凤氏还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就听凤氏一声厉喝,“来人!将这狗奴才的脸孔给毁了!本宫瞧着心烦!”

“是!”一众小厮齐齐应声。

阿思自然不会就怎么让凤氏毁了她的容,不过区区十几个小厮,倒也容易对付,来一个便放倒一个。

眼看着情形急转直下,凤氏身后的丫鬟有些怕了。“王,王妃,那小厮,是追风暗影联手都打不过的。”

还有昨夜,竟是与墨潭相互折腾了一晚上,这小厮的本事,可不是这院里的人能对付的!

“慌什么!”凤氏眉眼凌厉,低声怒喝,自椅子上站起,慢慢的往后退,“去传侍卫来,就说这狗奴才意欲弑主!”

弑主的奴才,自然是留不得。

到时就算这奴才死了,她也有足够的借口!

至于那群侍卫,她早已暗中收买了几人。。

原本,是想着带这奴才去刑部,遇上违抗便让人下了黑手的,没料到这奴才意外的配合,她还以为特意吩咐了的人用不上了。

如今看来,倒还有用武之地。

很快,得了令的侍卫赶来,相互对视了一眼,便朝着阿思冲了过去。

早在见到凤氏身旁的丫鬟离开,阿思就知道这是去搬救兵了,这会儿来了几个侍卫,自然也是预料之中的。

这几人的武艺,根本不能痛追风暗影相比,可各个身上都藏着暗器,下手极黑,阿思应付起来,不免显得有些小心翼翼。

分明是淮南王府的奴才,不停淮南王的,却听一个不受宠的王妃吩咐,对淮南王的人下黑手?

呵,这淮南王府,也是越发有意思了!

一把抓住其中一名侍卫的手腕,染血的掌心透着强劲的力量,令那侍卫顿时惊讶的抬眸看向阿思。

却见阿思甜美一笑,而后‘噗’的一声轻响。

是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

侍卫手里藏着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阿思的手中,而后刺穿了侍卫的腹部。

动作之快,在所有人都还未看清楚阿思是什么时候动手的时候,那侍卫便已倒在地上。

鲜血弥漫,凤氏被惊得失了血色。

阿思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歪着脑袋看向凤氏,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笑着,笑得凤氏心里头都发了毛。

却是依稀间,阿思感觉到了追风的气息。

追风暗影今日都跟着修麟炀进宫了,如今追风回来了,那岂不是说明修麟炀也回府了?

这么早?这都还没道未时呢!

正想着,就连束风跟暗影的气息都近了,阿思不再迟疑,拿起匕首就朝着其中一名持鞭的小厮冲了过去。

那小厮早就被阿思的身手说震慑,这会儿见阿思冲过来便是下意识的挥鞭抵挡。

阿思等的就是这一刻,一个转身,便将自己的背送了上去。

长鞭上的倒刺刮破了阿思的衣衫,带出皮肉,顿时鲜血淋漓。

阿思吃痛,故意倒地,却是不慎被鞭尾划破了脸颊。

嘶……

原想着做戏做全套,没想到演过了。

这若是毁容了可怎么办?

便是在这时,有人惊呼,“王爷!”

一时间,满院子的人纷纷行礼下跪。

阿思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修麟炀,仍是那孤傲自负的模样,一袭白衣,如寒梅胜雪。

清冷的凤眸一一扫过院内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阿思的身上。

阿思背着伤痛,跪地行礼,“奴才见过爷,未能在府外恭候,还请爷赐罪。”

她这幅模样,竟是比那倒地而亡的侍卫都要狼狈。

修麟炀冷笑了一声,面无表情的朝着阿思走去。

一双金线勾勒的长靴出现在眼前,紧接着,阿思的下巴被人伸手勾起。

修麟炀俯着身,深邃的眼眸早已看穿了一切,“狗奴才,苦肉计?”

阿思微微一愣,随即便释然一笑,“那,爷可心疼了?”

第二十三章 心疼

修麟炀没有应她。

一双眸子深邃得叫人害怕。

阿思原以为她这般皮闹,照着修麟炀的脾气会是冷笑一声,顺道再骂她一句‘狗奴才’。

却没料到,修麟炀竟是沉默了。

难不成,这家伙当真是心疼她了?

可他分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伎俩啊!

预感,有些不大好。

阿思忽然想着,或许凤氏的担忧不是没有原因的?

修麟炀三年前失去了萧婉清之后,受了刺激,如今果真是好男风的?

可她是女儿身呀!

与之对视的双眸,不由的开始闪烁,阿思心虚了,“爷,奴才疼……”

那鞭子的杀伤力还真不是随便说说的,背后挨的那鞭,虽说是她自己撞上去的,也控制了力道,可到底是带着倒刺,割伤了皮肉,火辣辣的疼。

原本说这句,不过是想缓解尴尬,可话一出口却是怎么听都带着撒娇的意思。

修麟炀眸子更深了几分,松开了阿思的下巴,站直了身子,“滚回去养伤。”

阿思忙应声站起,却听一旁的凤氏喝道,“王爷!这奴才差点杀了臣妾,您就这样放了她吗?!”

这奴才,可是杀了人的!

修麟炀仿若此时才发现凤氏也在似得,一双眸子淡淡扫了过去,“本王手里有关凤家的罪证数不胜举,看来,王妃是好日子过够了。”

一句话,只令凤氏一个踉跄。

修麟炀要动凤家!

“王爷!”凤氏的声音止不住颤抖,“凤,凤家可是王爷的羽翼!”

那可是她的娘家,是日后能为他效犬马之劳,能为他铺平前路的!

修麟炀冷笑,“王妃是太看得起凤家,还是看不起本王?”

区区一个凤家,还想成为他的羽翼?

简直是笑话!

凤氏彻底傻了,“王,王爷,您当真,要为了一个奴才,对付凤家?”

修麟炀再不看凤氏一眼,大步离去。

阿思自然是跟在身后,却在将要走出琳琅院时,回身看向凤氏。

凤氏的眼眸,透着浓重的恨意,大有将阿思生吞活剥之势。

蠢!

“王妃还没想明白为何王爷要动凤家?”阿思摇了摇头,“不是因为王妃动了奴才,而是因为,王妃动了清风阁里的奴才。”

清风阁是什么地方,那是修麟炀的地界,不得应允,旁人一概不得入内。

而凤氏,偏偏去试探修麟炀的权位。

以修麟炀的脾气,不动凤家,动谁?

凤氏一张脸瞬间惨白,终于是无力的往后一倒,幸而被丫鬟扶住。

阿思不再理会,紧追着修麟炀而去。

步入清风阁,便见凝霜冷着眉眼站在一旁。

看上去,倒是与平日无异,可修麟炀是什么人,只一眼便瞧出了凝霜表面之下掩藏的心虚。

“今日之事,与你有关?”语气淡淡,不露喜怒。

凝霜藏在衣袖下的双手紧紧握拳,知道怎么都瞒不过王爷,便是深吸了一口气,正欲开口,却被阿思抢了先,“今日若不是凝霜姑娘,奴才就见不到爷了。”

话音落下,凝霜一脸惊讶的看了过来,而修麟炀也微微挑了眉,“哦?”

“爷不知道,王妃原本是要将奴才拉去刑部的,多亏了凝霜姑娘阻止。”至于那耳环的事儿,阿思自然提都没提。

修麟炀冷笑了一声,“那凤家人,还真得好好谢谢凝霜。”语气染着嘲讽。

却不知是嘲讽凤家人,还是嘲讽凝霜。

没人接话。

修麟炀又看了凝霜一眼,“给她上药。”说罢,便径自上了楼。

修麟炀一走,阿思才与凝霜相互看了一眼,而后很默契的都没有说话,一个进了屋,一个去拿伤药。

待凝霜再来时,阿思已是褪去了衣物,裸着背趴在床上。

只一眼,凝霜便下意识的皱了眉。

这背部的曲线,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女子。

阿思早已察觉到来人,见凝霜站在门口不动,忍不住打趣,“这伤药可不会自个儿飞到我背上。”

被她这一提醒,凝霜才拿了药上前来替阿思处理伤口。

伤不深,却重。

倒刺勾去了不少的皮肉,背后这一条鞭上,有深有浅,坑坑洼洼的。

伤药覆上,疼痛使得阿思的背脊猛然一僵,却是丝毫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凝霜看了眼阿思太阳穴旁流下的冷汗,心道这小子倒是能忍。

“为何不与王爷说实话?”凝霜忍了许久的疑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

“说什么?”阿思侧目看她,“说清风阁里出了叛徒?”

“我不是叛徒!”凝霜有些生气,“我从未想过背叛爷!”

阿思有些好笑,“既然如此,那就更没有什么好说的啦。”

“……”凝霜微微一滞,“可我害你受了伤。”

“这伤是我自个儿弄的,不过是在爷面前使上一出苦肉计罢了,与你无关,不必放在心上。”阿思不甚在意,凝霜却因她的话而警觉了起来,“你到底是何目的?”

听她这样问,阿思的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一双眸子紧盯着凝霜,“老实说,凝霜,你是不是看我特不顺眼?”

凝霜没有回答,却是撇开了眼,算是默认了。

阿思一笑,自顾自道,“也对,爷身边的几个人都是正经严肃,就连追风对着爷也是恭恭敬敬的,唯独我,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一副谄媚小人的样子,你不讨厌我才是稀了奇了。”

凝霜轻哼了一声,“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我向来都有自知之明,你不希望我呆在爷的身边,可又知道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去伺候那位祖宗。”阿思说到这儿,便是长叹了一口气,惹得凝霜狐疑,“为何?”

“因为我有爹娘啊!”阿思笑出了声,声声奈何,“自我跟着爷以来,哪天是安然无恙的?我来王府做工,只是想存些银两下来,日后讨个老婆,孝敬爹娘。可若跟在爷身边,哪日这小命便就这么丢了也说不定。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莫说是这条性命。若我爹娘瞧见我眼下这幅狼狈的样子,怕是要哭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编了这些瞎话,也不知道能不能骗过凝霜,阿思偷偷瞧了凝霜一眼,见她似乎不太理解。

阿思微微皱了眉,“凝霜姐姐,我跟您不一样,您伺候爷伺候惯了,知道爷的喜好脾性,不会犯错,可我却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万一哪天得罪了爷,怕是连家里的几个兄弟都得被牵连。人各有志,我这一世就只想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凝霜姐姐,我不想再呆在王府了,您能不能帮我?”

凝霜不知何时已是眉心紧蹙,“你要离开王府?”

阿思点头。

凝霜压低了声音怒喝,“你不要命啦!”

“就是要命才走啊!凝霜姐姐,您看我背上的伤……”

“这是你自个儿施的苦肉计!”

“却难保日后不会比这伤得更重!”阿思一把抓住了凝霜的手,“好姐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还小呢,女人都没亲过,我不想年纪轻轻的就死了。”

凝霜努力收回了手,脸颊有些微红,“若是被王爷抓到,你我都跑不了!”

“凝霜姐姐放心,就算被爷抓着,我也绝不会与姐姐扯上半点关系,如今只希望姐姐能帮我去买两身女儿装。”

“你要穿女装?”凝霜大惊。

阿思却笑,“今日王妃说我是男生女相,我便想着若是穿了女装,说不定王爷就算与我面对面也认不出我来。如此,被抓的可能性就极小了。”

凝霜细细端倪着阿思的脸,“你这模样,穿了女装倒也好看。”

“姐姐这是答应了?”阿思笑意更浓,凝霜看着她笑,脸上的红晕也更浓,“我只是答应帮你买两身女装,别的可没答应,到时候,梳头梳妆,我可不会插手。”

这事儿,插手的多了,自己就撇不干净了。

阿思忙点头,“有了姐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脸上的笑意人畜无害,心里却早已有了旁的打算。

待给阿思上了药,包扎好,凝霜便出去了,阿思起身换了衣裳,往六楼走去。

敲了敲门,“爷,奴才进来了。”说罢,方才推开了门。

修麟炀正在作画。

阿思一声不吭的上前,站在桌岸边,很自觉开始研磨。

修麟炀用眼角瞥了阿思包扎着的双手一眼,没有说话,画了两笔之后却是忍不住用笔杆子往阿思的手背上一敲,“这手,不要了?”

阿思收回了手,讪讪一笑,“皮肉伤,不打紧。”

“哼。”修麟炀冷哼,“苦肉计演砸了?”

“不是,是没想到鞭子上有倒钩,不得不说,王妃挺狠的。”话音未落,修麟炀已然放下了笔,一把扯过阿思的手,将那裹手的纱布一圈圈的拆开。

“爷!”阿思一声惊呼,而修麟炀看着阿思手心的伤,周身的气压都仿若阴沉了下来,令人害怕。

阿思想要收回手,“爷,奴,奴才这伤,不打紧。”虽看着比背上的伤要深许多,但未曾伤到筋骨,还能动,没废。

抓着阿思的手微微一紧,修麟炀抬眸,牙根微微咬了咬,“心疼。”

第二十四章 想家了

那低沉的两个字,如魔咒一般在阿思的脑海中盘旋。

心脏竟是漏跳了几拍。

是修麟炀疯了,还是她疯了?

“狗奴才,脸红了。”修麟炀松开了阿思的手,嘴角噙着一抹得逞般的坏笑。

阿思方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在逗她玩儿呢!

恶劣!

可阿思没生气,相反的,倒是松了口气。

心脏毫无章法的跳动渐渐恢复了正常,阿思轻笑,“爷,奴才明个儿想回家看看。”

修麟炀不知从何处拿了一瓶伤药,扔了过来,“作何?”

阿思接过,心想着修麟炀的东西那自然是好东西,忙收下了,“前两日夜里奴才不是见着我大哥了嘛,听说他将家里的田地都输了,向来家中已是一片混乱,奴才就想着,回家去看看,正好爷赏了奴才银子,能将田地赎回。”

修麟炀瞧了阿思一眼,“就这模样回去?”

背上有伤,脸上也有血痕,这双手看着更是吓人。

如此狼狈凄惨,他爹娘不担心吗?

阿思自然是没想到秦四的爹娘会不会担心。

上辈子打小就不知道爸妈长什么样,对于亲情之类的东西,她根本就没有接触过。

只是考虑到凝霜好不容易答应帮忙,拖下去怕是会夜长梦多。

于是点了点头,“想家了。”

修麟炀打量着阿思,好一会儿才道,“五日后,陈国使节会到,赶得回来吗?”

五日!

她足足有五日的时间能逃出修麟炀的掌控。

阿思嘴角笑意更浓,“有墨潭在,岂会赶不回来。”

“恩。”修麟炀脱去了衣物,“去吧。”

言下之意,是她此刻就能走!

阿思大喜,“奴才多谢爷恩典!”说罢,行了个大礼,转身便离开了。

因着时间仓促,主要阿思也没料到修麟炀今日这般好说话,以至于凝霜虽答应了帮她,却来不及去给她买衣服。

只将她自个儿进府前的两身衣裙给了阿思。

阿思当然不会嫌弃,拿过衣裙道了声谢,便骑着墨潭离开了淮南王府。

而此时,清风阁顶楼。

“爷,阿四走了。”束风立于修麟炀身后,低声回禀。

“恩。”

修麟炀侧卧在榻,微风吹起发丝拂面,“本王对那狗奴才,不好吗?”

束风垂眸,“爷对阿四极好。”

否则,阿思那口无遮拦的,早就死了几千次了。

修麟炀沉默,好一会儿才微微睁开了眼,“既然极好,那狗奴才为何要走?”

当真以为,他瞧不出来?

那狗奴才眼珠子一转,他就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

先是跟他要了墨潭,后又使那一处苦肉计,他原本倒还真不知道那狗奴才要耍什么花招。

结果他说要回家。

狗东西,自作聪明!

束风无言。

他也没想到阿思竟是这般鲁莽。

走?

能走得掉吗?

爷想抓的人,还不是天南地北的都能抓回来?

“叫暗影跟上,离远些,别让那狗奴才发现。”修麟炀下了令。

束风应了声,心里暗暗为阿思担忧。

阿思却不知道自己早已在修麟炀的算计之中,骑着墨潭,直到天黑后才终于赶到了西岭村。

循着陌生的记忆,行至‘家’门前,紧闭的院门之内,传来的吵闹声与这静逸的山村格格不入。

“你这天杀的,没了田地,叫我们娘俩怎么活!”歇斯底里的声音,倒是与记忆中的一张脸相吻合。

是大嫂。

看来,秦大输了田地之事,到底是瞒不住了。

“你别担心,老四会给我赎回来的,他现在是淮南王跟前的红人儿!”秦大劝着。

大嫂不信,“老四若是会替你赎,早就回来了,你看他现在有影子吗?他如今攀上高枝儿了,岂会理你这穷酸的烂赌鬼!”

之后,便是大嫂单方面的一顿辱骂。

阿思站在院门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敲了敲门,“爹,娘,我回来了。”

声音不大,但显然是让院子里那动静安静了下来,很快院门便被打开了,是秦大。

“老四!你可算回来了!爹!娘!老四回来了!”秦大冲着屋里头一通叫唤,很快,几间屋子里都出来了人。

原来,大嫂在院子里头发难,秦家父女与秦二秦三家的都不愿掺和,早早的就躲回各自房里去了。

这会儿听到秦四回来,都纷纷出来了。

阿思瞧着他们,分明觉得陌生,可偏偏脑海中又有着许多有关他们的记忆,这感觉,令人有些无措。

“四儿啊!”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是秦四的娘亲。

阿思朝着二老迎了过去,“爹,娘。”

叫起来,倒不算是很生涩。

秦家二老上下打量着阿思,老泪纵横,“这是怎么了?伤了?这手是怎么回事儿啊?”

秦家的几位哥哥这才瞧清楚了阿思包扎着的双手,秦二顿时敛了眉眼,“是不是被淮南王欺负了!告诉哥哥,哥哥给你做主去!”

“你做什么主!”秦家二嫂狠狠地掐了秦二一把,“淮南王是什么人,你不要命了你!”

秦二顿时讪讪,有些难为情的看了阿思一眼。

秦三便道,“老四,你同哥哥们好好说说,若有难处,淮南王府的差事,不去也罢。”

“是啊,再不济,三个哥哥总不会少了你一口吃的。”秦大也表了态。

这下,秦家大嫂可就不行了,“你还少不了旁人一口吃的,你妻儿都要被饿死了!”

“就是。”秦家三嫂也搭腔,阴阳怪气的,“眼下这年月,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了旁人。”

看来,一个个的都以为阿思是得罪了淮南王,被赶回来了。

若非记忆中,三位嫂嫂一直是这幅样子,只怕阿思这会儿会忍不住动了怒。

拉着秦家二老往一旁的木椅子上一坐,“爹,娘,你们别担心,我这只是皮外伤,养几日便好,王爷准了我几日假,让我回来看看二老。”

不等秦家二老开口,秦二嫂便笑了开来,“看看。就知道咱们老四有本事!”

淮南王那是什么人,在他手底下活命都难,没想到淮南王竟然能恩准老四回家养伤!

看来,秦大说老四如今是淮南王眼前的红人,一点儿不假。

秦三嫂态度转变的这般快,其余两位嫂嫂自然不甘落后,纷纷夸了阿思一通。

而后,秦大嫂突然扑通一声朝着阿思跪了下来,“老四!你大哥输了田地,我跟阿花没活路了!你要为我们做主啊!”秦大嫂一个人哭还不止,竟是将已经睡下的阿花也给吵醒了,拉过来一起跪着哭。

秦母厌恶的瞪了秦大嫂一眼,“老大家的,当初老四去淮南王府之前,咱们就都已经分了家了,如今虽然住在一起,但吃喝都是分开过的,如今老大输了田地,你让老四给你做什么主?”

最关键的,是秦四当年回去淮南王府,这几个嫂嫂可都是出了好大一份力的。

说什么孝敬父母是应该的,却没有养着小叔子的道理。

恩,秦家这三个媳妇儿,并不知道秦四是女儿身。

倒不是刻意隐瞒着,只是自幼便将秦四当成了男孩儿,以至于到了后来,旁人不问,秦家人也不主动去说了。

听着秦母的意思是不让阿思插手,秦大嫂哭喊的更凶,“没活路了,我带着阿花去死了算了……”

秦大低着头,脸色难看,“娘,我戒赌了,真的,以后再不赌了,我……”

“大哥。”阿思受够了秦大嫂的吵闹,从腰间逃出了几两碎银子,“记得你自个儿说的话,戒了赌才好,我只帮你这一次了。”

碎银子加起来,足有十几两,便是那日从校场里赢回来的。

十几两银子,别说是赎回田地,就是再将家中上上下下置办一遍,都是绰绰有余的。

旁的两位嫂嫂看不过去了,“哟,早知老四这般大方,我们也将田地输了就好了。”

“啪!”重重的一声响,一直未曾开口的秦父将拐杖狠狠的敲在了桌子上,“这是老四的血汗钱,没看他受了伤回来的?就这点银子,你们几个做兄长的也好意思眼红?”

秦父在家中向来威仪,他一动怒,不管几个嫂子多泼辣,都得闭了嘴。

秦大也将手里的碎银子拨了些出来,还给了阿思,“爹说的对,这是你的血汗钱,拿命换来的,大哥不能都要了。”

此举自然是换来了秦大嫂的白眼,秦大只当做没有看到。

阿思接过手里的碎银子,想了想,分给了两位嫂嫂。“那这些就但是我给侄儿侄女们买零嘴了。”

银子不算多,但对于不富足的秦家而言,不少了。

什么买零嘴,就是买细面儿吃上几个月都不成问题。

秦父秦母看着心疼,“老四!你,你这是……”

“爹,娘,不必担心我,我跟着淮南王,还挺好的。”阿思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了五十两来,咬了咬牙,塞进了秦母手里,“这是王爷赏的,娘就当是替我收着吧。”开始后悔来之前没将银子给兑散了。

也罢,五十两,就但替秦四尽了份孝心。

毕竟,这一走,秦家二老,怕是再也见不着秦四了。

第二十五章 过招

三日后。

清风阁上,修麟炀侧卧于榻,微风拂面,青丝微扬。

空气中,染着几分暖春的气息,慵懒而惬意。

束风立于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暗影方才才走,汇报了今日阿思的一举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静逸的阁内响起男子低沉而温润的声音,“难不成,是本王冤了那狗奴才?”

这三日来,暗影每日都会汇报阿思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

帮家里干活做事,领着侄子侄女们玩耍,就连身上所有的银两都分了出去。

若那狗奴才要走,岂会让自己落得个身无分文的下场?

而眼下,那狗奴才正动身回来了。

也就是说,阿思从未起过要走的心思。

可……修麟炀仍是觉着不对劲。

他向来瞧人准得很,岂会偏偏到了那狗奴才那儿就看走了眼。

束风想了想,“阿四向来不按常理行事。”

他的话,耐人寻味。

修麟炀嘴角染上几分冷笑,“向来?”阿思在他身边伺候,不过短短几日,何来的‘向来’?

看来,束风早已仍是阿思。

听着修麟炀玩味儿似的呢喃出那两个字,束风便知晓自个儿是说错了话了。

低垂下眼眸,再不多说一句。

可,没过多久,暗影去而复返。

“爷,阿四失踪了。”

暗影的语气很紧张,就连单膝跪地的动作都有些不稳。

修麟炀一双冷眸淡淡瞥来,“失踪?何意?”

“属下亲眼见到阿四进了一家酒楼,但进去寻过之后,未见阿四踪影,就连墨潭也不见了。”

暗影一边说着,鬓角的冷汗便一路下滑,滴落。

活生生的一个人,进了酒楼,就这么不见了。

又不会被人吃了,岂会不见?

而身为暗卫,就算对方是长了翅膀飞了,他也该第一时间发现。

可阿思就是不见了。

酒楼内外上下,他几乎都翻遍了!

而阿思跟墨潭,就好似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修麟炀缓缓从榻上坐起,事实上,在听到阿思失踪后,他便已是躺不住了。

暗影的盯人功夫,是三人之中最好的,就是放眼几国之内,都鲜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当初就是想着阿思狡猾才让暗影去盯着。

没料到,还是跟丢了。

“爷……”束风担心暗影被罚,想要开口求情。

只是一张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暗卫未能完成主子赋予的任务,就是有罪。

依着修麟炀的脾气,绝不会再留暗影在身边,甚至,会赐死罪。

可这回,修麟炀却连恼都没恼,“起来吧,让追风与你一起去追查那狗奴才的下落。”说话间,翩然起身,行至了围栏处,凭栏远眺。

嘴角,竟是隐隐挂着几分笑意。

束风看呆了。

暗影也惊讶不已,抬头看向修麟炀,确定他当真没有怪罪的意思之后,方才应了声退下。

本就静逸的阁楼,因着少了一人,越发显得清净。

束风静静的看着修麟炀,只见他一双凤眸望着远处,却不似以往远眺时的那般落寞,反倒是隐隐透着些期待的意思。

棱角分明的侧脸之上,笑意也是越来越浓。

终于,束风忍不住问出了口,“爷一开始便觉得,暗影看不住阿四?”

可暗影盯人的本事,连他都及不上!

所以,爷从一开始便觉着,他们比不上阿思!

修麟炀总算从远处收回了视线,回头看向束风,因着心情颇好,是以对束风的无礼也未曾放在心上,只是笑意中,多少带着轻蔑,“你们几个,单打独斗,哪个是她的对手?”

短短一句话,瞬间戳中了束风的心口。

哪个是她的对手?

哪个都不是!

当日三人联手,都足足用了四招才伤了毫无内力傍身的阿思!

若是有朝一日,阿思习得内力,就算三人联手,怕是也得被打趴下!

所以,爷认为他们比不上阿思,是应该的。

只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技不如人,感觉不大好。

修麟炀自然不会理会束风的情绪,兴致极佳,“你说,追风暗影二人联手,能否逮到那狗奴才?”

一个‘逮’字,透露出如今修麟炀对于阿思的逃跑,只当做是玩闹的心思。

束风沉眉。

原想脱口而出‘当然可以’这四个字,否则他们三人日后哪儿还有掩面继续在修麟炀面前侍候?

可,细细一想,阿思身怀的本事,捉摸不透,高深莫测,别说是追风暗影,就算在加上一个他,都未必能找到阿思。

甚至……

或许连爷也不可以。

这样的想法冒出脑海,束风情不自禁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个女子,何时竟在他心目中变得那般强大?

修麟炀看穿了束风的心思,嘴角的笑意有所收敛,一双眸重新落于远方,“束风,千万别小瞧了她。”

她比你们想象的,都要强大。

又过了三日。

夜色微凉……

阿思躺手臂粗细的树干上,望着今夜皎洁的月色,却是没了睡意。

自从脱离了暗影的视线之后,她一路往南,离开了明阳县,这会儿,应该是快到永安县了。

也就是说,她早已离得京城亦或是淮南城,远远的了。

当初在暗影的眼皮子底下走过都没被发现,如今便更加不会被发现了。

可……

为何离得越远,反倒越发不安呢?

树下,墨潭在睡梦中嗤了一声,反倒让阿思略微不安的心稍稍安稳了下来。

经过这几日,墨潭可是被她训练得越发听话了。

便是上一秒还在入睡,下一秒便能驮着她飞奔而去。

所以,就算修麟炀来了,她也不必担心吧?

不远处,有溪流淌淌,清澈的溪水映照着斑驳的月光,使得这小小的树林并不算暗。

阿思想,凭她的警觉,就算真有人来,也是能发现的吧?

如此安慰自己,倒真是放心了许多。

阿思开始为自己先前的不安感到可笑,而后闭上了眼,酝酿着睡意。

却是突然间,凌厉之风顿起,阿思只来得及睁开眼,脖子已是落入了冰凉的魔抓之下。

“狗奴才,让本王好找。”

温润的声音染着笑意,修麟炀花费了三日的时间才找到这狗奴才,竟有一种胜利的快感。

阿思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人,心脏被强烈的恐惧包裹,忘了跳动。

是……修麟炀!

她那不安的预感,果然灵验了!

可,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为了躲过暗影的盯梢,她进了酒楼之后便一直留心着暗影的气息,在发觉暗影离开之后便寻了无人处换上了女儿装,甚至盘了发,梳了妆。

就连墨潭,都被她藏进了一辆马车内,瞧瞧带出了城。

她刻意从暗影面前经过都未曾被发现,而这一路来,她将自己的行踪掩藏的极好,吃穿住行,无一留下行迹。

她潜逃的功夫,就算是在上辈子,组织也得靠着无处不在的天眼才能勉强寻到她的蛛丝马迹。

那修麟炀,又是如何这么快找到她的?

太不可思议了。

见阿思瞪大了眼不说话,修麟炀便是微微挑了眉,“怎么?吓傻了?”

掐着阿思脖子的手上移,捏住了阿思的脸颊,指尖触摸到丝丝的粉状物,修麟炀的眉心不自觉便皱起,这狗奴才,还抹了脂粉?

恩,穿了女装,的确要涂脂抹粉的才像样。

这狗奴才,倒是个机灵的,前脚才被凤氏说是男生女相,后脚竟就穿了女装从暗影面前逃走。

这也难怪暗影都会将她给跟丢了。

只不过……

这身女装打扮,怎么瞧都不顺眼,还是王府的小厮衣装更适合她。

就在修麟炀愣神之际,阿思却反应了过来,猛的一脚踹向修麟炀的双腿之间。

修麟炀一个闪身躲避,自然就松开了阿思,阿思趁此机会翻身下树,稳稳的落在马背上。

‘驾!’

一声厉喝,墨潭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灵巧的在夜色下的林间穿梭。

阿思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身后无人跟来。

可心口的不安丝毫未减,这一次,她不再自我安慰,只让墨潭加速,再加速。

眼看着立刻就能冲出林子,墨潭却突然嘶鸣了一声,两条前腿倒地,重重的摔在地上。

阿思就这样被甩飞了出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勉强能稳住身形。

“狗奴才,还想往那儿跑?”修麟炀的声音自林间响起,忽远忽近,缥缈不定。

阿思右手捧着左臂,方才被甩飞的时候,左臂不慎脱臼,这会儿正刺骨钻心的疼。

一双黑底暗花的长靴出现在阿思面前,阿思缓缓抬头,只见修麟炀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月色披身,他浑身上下都透着寒意,却又偏偏……那般好看。

“再跑,断的就是你的狗腿。”修麟炀想,自个儿对这狗奴才的耐性,也算是旷古烁今了。

阿思看了一旁躺在地上不是呻吟的墨潭,一双前腿变了形,叫人心疼。

“爷,奴才就算跟您回去,也非真心实意!”阿思硬着头皮将话说出口。

事已至此,只怕回去也是个‘死’字吧。

“真心实意?”修麟炀只觉得好笑,“你要真心实意?”

阿思点头。

“好,本王就给你真心实意,明日午时之前,你定会来找本王。”话音落下,修麟炀已是不见踪影。

第二十六章 心服口服

还真是来无影,去无踪啊!

阿思嘴角掠起一抹苦笑,强忍着痛将脱臼的左臂接上,额前,薄薄的一层冷汗。

她知道今日修麟炀是手下留情了,可就是这种留情,令她心口一阵阵的惊慌。

她不知道修麟炀到底要做什么。

照理说,他找到了她,她就没有活路了……

一旁,墨潭痛苦的嗤了一声,阿思这才回过神,朝着墨潭走去。

两条前腿,都断了。

心下一揪,阿思深吸了一口气,蹲下身子,轻抚着墨潭的身躯,“别怕,我不会抛下你的。”说着,便去一旁拾了两根棍子,再扯下衣裙上的布给墨潭绑上。

她不懂马骨折了要怎么治疗,前世倒是遇到过一只马伤了腿,但都有专业的兽医来接手。

不过,骨折嘛,动物跟人的处理方法应该是差不多吧,先给固定了再说。

待包扎好,阿思便又将墨潭整个扛了起来。

天生神力,果然还是有好处的。

可饶是如此,待阿思扛着墨潭找到县城的医馆时,也已是气喘吁吁了。

“开门!”

抬脚猛踹医馆的大门,只一下就将门给踹烂了。

里头有个小厮连衣裳都未穿好,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看到阿思一个女子扛着一匹骏马的模样,惊了一大跳,“哎呦喂,我说这位姑娘,天还没亮呢,你干嘛呢这是!”

阿思大步进了医馆,踹开了一旁的桌椅,将墨潭放在了地上,喘着气道,“我的马,伤了腿,你,你叫大夫来!”

小厮看了地上的墨潭一眼,掂量着自己这身板能不能比木门结实,在得到否定的答案之后,便愁眉苦脸的看着阿思,“这位姑娘,女侠,咱们这医馆,是给人看病的,您这马……”

“骨折了而已,接上不就好了?人怎么治,马就怎么治!治不好,我砸了你这店!”一拳砸在柜台上,柜面多了个窟窿。

小厮被吓坏了,“女,女侠,稍等,我这就去找我们大夫!”

那小厮急急忙忙的往后院去了,而待那小厮一走,束风便出现在医馆外,“还是带回去让柳大夫看看吧。”

对于束风的出现,阿思自然早已有了察觉,是以并无任何的惊讶,只道,“柳大夫是爷的人。”

他既伤了墨潭,又岂会允许旁人医治。

束风眉心微微一蹙,“爷若真心要伤墨潭,你也不会扛它来此。”

她总不会傻到扛一匹死马走了这么远。

所以,修麟炀根本没想过要墨潭的性命。

阿思没说话,只往旁边一坐,束风进了门,天边有了微亮,看着阿思一身女装,束风将要说出口的话忽然就换了话题,“爷瞧见你女装打扮了?”

“恩。”阿思淡淡应声,看上去有些不大高兴。

束风却是觉着奇怪了。

爷回去之后,并未与任何人提及阿思女儿身的事,难道,是爷一早就知道了?

阿思瞥了束风一眼,“爷叫你来劝我回去?”

修麟炀临走前的说要让她心甘情愿的回去,该不会就是找说客这一招吧?

“爷从不劝人。”束风淡然道,“只是命我来通知你一声,秦父秦母,都已经被接进了王府。”

阿思的心瞬间‘咯噔’了一下,“爷从不会伤害无辜。”

修麟炀这人,虽然心狠手辣,但恩怨分明,祸不及妻儿,更不及父母。

照理说,修麟炀不会伤害秦父秦母才对!

束风微叹了一口气,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视线却看向墨潭,“关于你的事,爷从未按过常理。”

比如没要了墨潭的性命,比如未伤她分毫。

所以这一次,为了让阿思回去,束风也说不准修麟炀到底会不会伤害秦父秦母。

阿思沉沉的想了一会儿,而后一声冷笑,“如此分明就是胁迫,还谈什么心甘情愿。”

原来修麟炀最后留下的,不过就是一句笑话。

束风看向阿思,“不管爷是不是胁迫,他对你,已是仁至义尽。”

修麟炀从未有过的仁慈,已经都给了阿思。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垂眸,“倘若,我仍是不回去呢?”

不理会秦父秦母的死活,不理会此事是否会连累整个秦家,只求一个海阔天空呢?

束风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并未料到阿思要离去的心思这般坚定,好一会儿才道,“或许爷会放了秦家,又或许,秦家连同你二嫂肚子里的孩子都不会被留下,而唯一肯定的一点是,爷要抓你,迟早都能抓回去。”

所以,她若执意要走,最坏的结果是秦家被连累,而她,也仍旧逃不出修麟炀的手掌心。

屋外的天色渐渐亮了,街上也渐渐有了行人,瞧见医馆破裂的木门,都忍不住往里头望上两眼,指指点点。

大夫,却迟迟没有出现。

阿思看着那照进医馆的第一缕阳光,忽然一笑,“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要她真心实意的回去,不是要她心甘情愿,而是要她输的心服口服。

可修麟炀并不知道,她未必会再输一次。

如若她彻底放下秦家,就此离去,修麟炀未必真的能再找到她。

只可惜……她放不下。

一想到秦家人会因她而受罪,心脏便是忍不住的抽疼。

那些不属于她的情感,左右了她当下的决定,或许,这就是她重生在秦四身体上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吧。

不多久,医馆外便来了马车,有几名壮汉前来,朝着束风行了礼,方才联手将墨潭搬到了马车上。

“他们是马场的人,是柳大夫派来的。”束风冲着阿思解释,是担心阿思会误会了他们的来意,继而出手伤人。

而阿思只是很淡漠的点了点头,不管是不是马场的人,能跟束风说上话的,十有八九都是修麟炀的意思,而她眼下,不能违背修麟炀一丝一毫。

墨潭被拉走了,束风才回头问,“你走吗?”

“走不动。”阿思瞥了门外一眼,“我一不会轻功二没有马车,要回去,也是几日之后了。”

语气,多少有些赌气的意思。

就这么被带回去,阿思自然有些不服气。

晨光映照下,阿思的脸颊微微鼓着,略微的婴儿肥使得她眼下这无意识的表情份外可爱。

束风看着她,竟是忍不住笑了开来,“待回去之后便教你轻功,可好?”

恩?

阿思总算来了兴致,挑眉看向束风,“当真?”

“当真。”束风点头。

阿思这才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如此甚好。”说话间,已是站在束风身侧,她转头来看他,“多笑笑吧,你笑起来挺好看的。比爷还好看。”

修麟炀的笑,总是带着股阴沉,而束风的这抹笑,正如眼下的阳光一样灿烂。

听她所言,束风的笑反倒是收敛了些,嘴角却一直扬着,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马车上,“爷知晓你不会轻功,特意命人备了马车。”

顺着束风所指,阿思看见了一辆略显豪华的马车,车帘上印着一个‘淮’字。

并未觉得贴心,只觉得修麟炀自一开始便认定了她会回去,不免心头又多了些不服气。

见她的情绪又低落了下来,束风不由的轻咳了一声,似是要说些安慰的话,阿思却率先开了口,“束风,我这次回去,还能保住性命吗?”

她是打不过修麟炀的,昨夜便试过了,她连修麟炀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倘若,这次回去,修麟炀要她死该怎么办?

闻言,束风也跟着沉了眉。

虽在爷身旁侍候多年,可他从未摸清过爷的脾气,就如同这次,他根本不知道修麟炀何时会恼,何时又会开怀。

所以,阿思会不会死,他也不知道。

微微叹了一口气,束风道,“我跟追风暗影,都会替你求情。”

话音落下,惹来阿思一声轻笑,“可别,若累得你们三人与我一同受罪,我这罪过可大了。”

更何况,就算他们三人一同求情,修麟炀所做的决定,也不会有丝毫改变。

这世上,能左右修麟炀的决定的人,怕是只有那远在卫国的萧皇后。

阿思嘴角的笑,渐渐变得有些可悲。

她在想,若是用自己的性命去换秦家人的性命,值不值,她可是好不容易才重生一回的。

束风似乎是想到了办法,“陈国的使节还在京都,比试未定,胜负为分。你此次回去,皇上必定会要你应战,若是迎了,求皇上保你一命,又有何妨?”

“对哦,我都忘记这茬了。”阿思挑眉,“如此说来,爷不伤我,也是想留着我的性命去赢陈国的那什么勇士?”

束风点头,“也是有可能的。”

“那倘若赢了之后,他们父子二人鸟尽弓藏呢?”阿思的双眸之中,渐渐有了算计。

如今她的身份,于修麟炀父子二人而言,不过草芥,是生是死,根本不重要。

所以,得在自己的利用价值被耗尽之前,就先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看来,回了淮南王府之后,她还得想办法去见皇上一面才是。

思及此,嘴角笑意渐浓。

束风完全看不懂阿思是何意,就见阿思已是主动的朝着马车走去。

第二十七章 下不为例

马车行得缓慢,摇摇晃晃。

好在车内有软垫,靠着也算舒服。

阿思掀开车帘的一角,看了眼窗外的景色,心里头忍不住一声冷笑。

照这速度回京,没个五六日的还真别想到。

可让阿思意外的是,马车并未一直朝着京城的方向走,而是在傍晚时分,停在了一间客栈外。

阿思下了车,隐约察觉到了追风等人的气息。

看来,修麟炀是在这家客栈里。

一想到即将要面对那活阎王,阿思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步踏入客栈之内。

偌大的客栈,冷清至极。

摆放着十余张桌椅的大堂之内,只坐着一人,白衣胜雪。

他背对着门,举杯饮酒,举手投足间贵气尽显。

倒是个十足的贵公子模样。

“狗奴才,还不过来伺候?”他缓缓开口,声音温润低沉,隐隐透着煞气。

贵公子的形象顷刻间崩塌,只剩一尊活阎王。

阿思上前,“奴才见过主子。”

“倒酒。”声音淡淡,不露喜怒,叫人捉摸不透。

阿思双手捧起酒壶,往修麟炀的杯盏中倒了酒,正欲将酒壶放下,却被修麟炀抓住了手腕。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尖微凉的触感,令阿思浑身一僵。

“是真心实意吗?”修麟炀问。

淡漠的话语,仿若漫不经心。

可那抓着阿思手腕的那只手,分明是在暗暗使劲。

好似她若胆敢说一个‘不’字,他便将她的手腕捏断了似得。

嘴角扯起一抹僵硬的笑,阿思恭敬垂眸,“奴才自然是真心实意。”

“看着本王,再说一次。”修麟炀手下力道加重,一阵阵疼使得阿思微微皱了眉,深吸一口气,方才抬眸迎上修麟炀的目光,笑意,竟是在此刻忽然变得格外自然,“奴才能伺候主子,那是奴才的福分,奴才自然是真心实意,心甘情愿的。”

虚伪的笑容,自然骗不过修麟炀,嘴角抹上一抹淡笑,“既是福分,为何又要跑?”

“是奴才鬼迷心窍,不知好歹。”

“眼下这是知好歹了?”

“是。”

“不是被逼无奈?”

“不是。”

“所以,就算本王杀了你秦家上下,你也依旧会在本王身边侍候?”

心口一滞,阿思沉默了两秒才开口轻笑,“奴才依旧会在主子身旁侍候,只是怕到时,爷不敢让奴才侍候。”

他若敢动秦家上下,那她必定会为秦家报仇,除非修麟炀连她一块儿杀了,否则,她早晚能要了他的命。

阿思的这番言下之意,并未惹恼修麟炀,反倒是令他扬声一笑,“狗东西,胆子不小。”紧握的手松开,修麟炀的笑也在瞬间凝固,“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奴才遵命。”阿思躬身应道。

修麟炀饮了一杯酒,眼角瞥了阿思一眼,“去将衣裳换了,男扮女装,成何体统。”

阿思一愣,傻傻的看了修麟炀两眼。

什么情况?

她都这模样了,他居然还以为她是个男人?

是她长得不够漂亮吗?

是她女装不好看吗?

还是她的妆容不够美啊?

见过这么可爱美丽的男孩纸?

见阿思迟迟不动,修麟炀眉间染上了恼怒,“还不滚?”涂脂抹粉,像什么样子!

“……是。”阿思无奈转身,算了算了,他既然眼瞎,那她就勉为其难的继续扮作男人好了,反正穿男装也利落些。

有人领了阿思上了二楼,推开一间房,桌上放着一身小厮的衣衫。

修麟炀早已料到阿思会妥协,所以什么都准备好了。

待洗漱好后,换了衣衫,阿思重新以男装出现在修麟炀面前。

此时修麟炀已然饮好了久,站在三楼的阳台上,赏着天边那一抹夕阳。

“狗奴才,你看此处风景如何?”

修麟炀忽然开口,问的自然不会是此处的景色。

阿思想了想,便道,“晚霞萦绕,美不胜收,但要说赏这天边的景致,清风阁更胜一筹。”

回答令人满意,修麟炀面染轻笑,“狗奴才,算你机灵。”知道他真正想要听的是什么。

阿思低头一笑,“奴才只是说了实话。”

“呵。”修麟炀轻笑了一声,回眸瞧了阿思一眼,“还是这身打扮顺眼些。”

“是,奴才也觉着还是这身穿着舒服些。”拍马屁这种事儿,自然是要再接再厉的。

修麟炀笑意更浓,“既然如此,何故又跑了?”

“奴才这不是回来了嘛。”阿思回以一笑,“不过话说回来,爷到底是如何找到奴才的?”

趁着眼下修麟炀心情不错,阿思打算刺探一下‘军情’。

因为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修麟炀到底凭的什么找到她的。

修麟炀冷冷的一眼瞥了过来,“平日里不是挺聪明?”

言下之意,是她犯了个极其愚蠢的错误?

阿思皱眉,仔细想了想,仍是没想明白。

“还请爷明示。”

一声冷笑,“本王的墨潭,岂是旁的马匹能够比的。”

墨潭?

阿思微微一愣,随后便恍然大悟。

是了,墨潭!

墨潭之前乃是修麟炀的坐骑,通体乌黑,又这般健硕强健的骏马,只怕除了墨潭再不会有第二匹。

她骑着墨潭赶路,落入修麟炀的眼线之中,自然是一下就被认出来了!

忍不住伸手轻轻捶了下自己的脑袋,阿思懊悔异常。

之前拼了一夜要来的良驹,却成了她被抓回来的唯一败笔!

早知她就骑一匹普普通通的马,虽慢了些,但至少不会被抓回来啊!

想想之前将墨潭弄到手时的打算,阿思有一种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感觉。

胸口堵得慌。

眼见着阿思的表情这般精彩,修麟炀也知道阿思定然是后悔要了墨潭。

可这世上,没有什么后悔药。

“原先你说要回家探亲,本王给了你五日的时间,眼下算算,你已是迟了整两日了。”

“……”阿思没说话,心里却在掂量着这货该不会是现在才打算跟她算账吧?

明明之前已经表现出一副‘饶她一回’的模样了。

“陈国的使节,昨日便到了。”修麟炀一双凤眸紧紧的盯着阿思,“父皇两日来连传五封书信,要本王速速带你回去。”

这倒是叫人意外的。

阿思偷偷看了修麟炀一眼,皇上那边已是这般急了,这位爷怎么还是一副悠悠然的模样?

不祥的预感渐渐占据阿思的心头,试探般问道,“那,爷准备何时动身?”

“狗奴才私逃,若不罚,府内其他奴才效仿,岂不乱了?”

阿思眉眼抽搐,效仿?

鬼才有那天大的胆子去效仿!

这个修麟炀,分明就是为了罚她而找借口!

心里将修麟炀狠狠地骂了一顿,面上却是舔着脸笑,“那不是因为爷惯着奴才嘛!没有爷惯着,旁的奴才绝不敢如此效仿。”

她才不会傻乎乎的认罚。

她的回答,惹来修麟炀一声轻笑,“所以,爷惯着,你便能背叛了爷?”

一听‘背叛’二字,阿思便知道她逃跑一事,是可大可小了。

当下便单膝跪地,学着束风等人的模样拱手行礼,“奴才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此生都不会背叛爷。”

“是么。”修麟炀轻笑,语气轻蔑而不可信。

阿思只觉得额前有冷汗滴下,为保性命,自然什么好话都往外说,“爷明鉴,爷要奴才往东,奴才绝不会往西,爷要奴才死,奴才也绝不敢苟活!您是奴才唯一的爷,此生此世,奴才都不会背叛……”

话未说完,一道凌厉的掌风袭向阿思的左腿,只听‘咔’的一声响,阿思已是双膝跪地的姿势。

“狗奴才,认清自个儿的身份,你与束风等人不同,奴才就是奴才。”奴才下跪,就该双膝跪地。

单膝?

她没那资格!

阿思强忍着左腿的痛,点头应声,“爷教训的是。”

修麟炀上前来,伸手捏住阿思的双颊,迫使她抬眸看他。

手下力道颇重,使得阿思的嘴都变了形。

“狗奴才,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本王要你死就死,要你活你才能活着,倘若再敢背叛本王,本王就将你剁碎了喂狗!”

下颚被捏得生疼,阿思根本说不了话,虽痛,却是明白修麟炀到底是没起杀她的心思。

否则,不会跟她废这么多话。

修麟炀松了力道,指尖在阿思的脸颊上磨蹭着,声音轻柔而淡,漫不经心,“明白了吗?”

果然还是没有脂粉的手感好些。

阿思并不知修麟炀所想,只觉得脸上这轻抚的感觉莫名的透着寒意。

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能让自己露出笑颜来,“奴才明白。”

这种时候还能笑,这狗奴才的表现,总是这般叫人满意。

修麟炀松了手,而后看向远处,“父皇在京内,等得颇为焦急。陈国使节咄咄逼人,父皇应了今夜决战。”

阿思略有惊讶,“此去京城,日夜赶路怕也要两三日吧。”

“不必。”修麟炀淡然一笑,“一个时辰,足矣。”

怎么可能!

这话若是旁人说的,阿思便只当是吹牛呢。

可这话是从修麟炀口中出来的,那便只剩惊讶了。

修麟炀回过头来,朝着阿思伸出了手,“过来。”

第二十八章 陈国使节

阿思不明所以,踉跄起身。

左腿因受了修麟炀一掌,这会儿便着力都有些困难,一瘸一拐的朝着修麟炀走去,却是不慎往前摔去。

未落地,反倒落入了一个怀抱之中。

修麟炀搂着阿思的腰,略带轻蔑的一笑,“只一掌就撑不住了?出息!”

阿思扭着身子要挣扎开,“爷武艺高强,奴才能撑这一掌,挺厉害了。”

“犟嘴。”修麟炀瞪了阿思一眼,手下的力道却重了些,不让阿思逃离。

心中却是在暗笑。

这狗奴才身形还未发育,腰身竟是如同女子一般纤细!

若对旁人说她是女子,只怕也是有人信的。

阿思被修麟炀搂抱着,只觉得别扭。

不是因为不舒服,而是被他抱着的感觉,太过舒服。

他结实的臂膀,宽厚的胸膛,强健的心跳还有那温热的气息,都让阿思觉得很舒心。

可这种感觉,分明就是不对的!

她怎么可以对着修麟炀这个活阎王有这种感觉!

当下便挣扎的更加厉害,却是突然身子一轻。

阿思下意识的便抱紧了身旁的人,突然的失重令她心口一阵惊慌。

方才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瞬间就被丢掉了。

低头看了眼脚下。

她在飞!

修麟炀一手搂抱着阿思,一手平伸,保持着身体的平衡。

脚下轻轻一跃,从酒楼越到了几条街开外的屋顶之上,又是一个轻跃,便又飞出了老远去。

不过眨眼间的功夫,他们已然出了城!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

阿思惊呆了,“爷,你好厉害!”怪不得皇上连着几封书信来催他都不急。

就凭这功夫,一个时辰之内必然能道京都!

修麟炀没应声,只觉着这狗奴才说的都是废话。

他自然是顶厉害的!

心中有些不屑,未曾发觉自个儿的嘴角正微扬着。

不出一个时辰,二人果然是到了京城。

而此时的皇宫内,皇上面色铁青,坐于殿上,心里恨不得是将修麟炀跟他的狗奴才砍上千万刀!

大殿两旁也是不一样的气氛。

左边坐着的大郯国的官员,就与皇上是一样的神色,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而右边所坐乃是陈国使节,各个把酒言欢,好不快活。

其中,就以陈国二皇子慕言,以及那体型壮硕,一个人能顶三个人的陈国勇士最为开怀。

“皇上!敢问你郯国可有人应战?”陈国勇士喝了一杯酒,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

陈国二皇子慕言装模作样的呵斥了那勇士几句,“不可无礼,郯国人才辈出,定有能人能将你这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拿下。”

这言语间,贬低了陈国的勇士,何尝又不是贬低郯国?

连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都搞不定,郯国的掩面岂不是扫地?

皇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却在这时,殿外响起了嘹亮的笑声,“二皇子果然是有自知之明的,如此甚好。”

是修麟炀。

一听修麟炀的声音,殿内的气氛瞬间有了改变,郯国的大臣,包括皇上,一个个的都带着期盼的眼神看向殿外。

与他们而言,修麟炀来了,那希望就来了。

便是向来与修麟炀不对付的太子修凌焕嘴角也微微掠起了笑意。

只见修麟炀大步进了大殿,而阿思就跟在修麟炀的身后。

只是……怎么一瘸一拐的?

皇上的眉心又皱了起来。

完了!

这回是彻底玩完了!

大郯国的面子,丢尽了!

修麟炀上前,跪地行礼,阿思也跟着下跪。

“儿臣有事耽搁了,还请父皇恕罪。”

“起来吧。”皇上随后一挥,而后瞪了阿思一眼。

没用的狗奴才!

阿思感受到了皇上的怒意,有些懵。

这是怪她来晚了?

眼角忍不住瞥向一旁的陈国勇士。

好家伙。

那块头,比相扑手都壮实!

修麟炀谢恩起身,阿思跟着站起,只是左腿还有些痛,起身的动作就显得不那么利落,这一幕看在皇上的眼里,便对阿思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阿思眼观鼻,鼻观心,就当不知道。

反正自个儿心中,已是有了主意了。

倒是一旁的太子修凌焕开了口,“六弟,你这奴才的腿是怎么了?”

修麟炀冷笑一声,“走路没长眼,摔着了。”

修凌焕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而后惋惜,“唉,今日这等重要的日子,怎能如此不小心呢。”言下之意,倒是有些阿思是不想应战才故意弄伤了腿的意思。

果然,皇上的脸色更难看了。

看向阿思的眼神也是恨不得要杀了她似得。

阿思心里委屈,修麟炀却已在一旁落座,“这狗奴才今日若是赢不了,直接剁碎了喂狗就好。”

“哦?六弟你舍得?”

“一个奴才而已,有何舍不得。”

修麟炀冷笑,修凌焕也是冷笑,二人心中各自有着掂量。

对于直接动不动就有被剁碎了喂狗的危险,阿思心里还是有些不服气的,“这奴才可就不愿意了。”

一句话,惹得大殿之内的众人都侧目看来。

就见阿思站在大殿中央,略有委屈的嘟着嘴,“奴才输了有惩罚,那是活该,可若是赢了,也不知有什么好处没有。”

“你这奴才果然是胆大包天,皇上要你做事,那是看得起你,竟还敢讨赏!”站在皇上身旁的太监尖声喝道,末了得了修麟炀一记冷眼,这才悻悻的闭了嘴。

皇上还在生气呢,这会儿听阿思这般说,便是冷笑了一声,“你是觉着,以你今日的状态,还能赢了陈国的勇士?”

一旁,陈国的使节们一个个都是有些意外的样子。

就听阿思道,“能不能赢,就得看皇上赏得有多大了!”

这奴才,竟还敢漫天要价了!

皇上气得胡子都抖了两抖,“你这奴才!别说朕欺负了你,今日你若是赢了,除了朕的皇位,朕都给得,可你若是输了,不但拿你剁碎了喂狗,连你一家老小,都要去喂朕的獒犬!”

阿思笑了开来,“一言为定,想来皇上是一国之君,不会诓骗奴才,奴才就不让你立字句了。”

一句话,惹得皇上身旁的太监又要跳脚,却是碍于修麟炀的淫威而生生忍着了。

至于修麟炀,似乎并未将皇上与阿思的谈话放在心上,自顾自的倒酒,饮酒。

却是陈国的那位勇士忍不住了。

“郯国皇帝,你的意思,是让这乳臭未干的小子跟我打?”

“区区一介武夫,竟敢在大殿之上对我皇如此不敬,是你们陈国向来没规矩,还是出门前,你娘没教过你规矩?”阿思转过身来,冷眼看着那陈国勇士。

如今皇帝都答应了她天大的好处,她可不得护着皇帝才行?

对于阿思的表现,皇帝很满意,也是露出了自阿思进殿来的第一个笑容。

陈国勇士正欲动怒,被一旁的慕言拦下,“此人就是个鲁莽武夫,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

皇帝大度的摆了摆手。

就听慕言接着道,“只是,不知这位小兄弟是有何本事?我陈国的勇士,可不是街上耍杂耍卖艺的江湖人,若小兄弟没那本事,可是要命的。”

“当真?”阿思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这表情甚得慕言欢心,点了点头,“他可是一拳就能打死一头牛的。”

“这么厉害?”阿思越发惊讶,“唉!可我方才都答应皇上了,若不打,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保不住啊!”

演技浮夸,看得慕言心里堵了一口气。

陈国勇士冷哼了一声,“你这小子,我根本不需要用一拳,一根手指头就能捏死你!郯国皇帝,你派这个身无二两肉的东西出来,是不是看不起我?”

话音落下,紧接着便是两声脆响。

“啪!啪!”

陈国勇士愣在当场。

阿思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子,盯着那陈国勇士冷笑,“你不懂规矩,我便教你规矩,再敢对我皇不敬,我撕烂你的嘴。”说话间,转头看向皇上,“不过皇上,若真要撕烂这狗东西的嘴,能不能允许奴才使个器具,这狗东西皮厚,奴才手疼。”

一口一个狗东西,倒是颇为顺口。

阿思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修麟炀喜欢叫她‘狗奴才’了。

而这边,皇上还未应声,陈国勇士总算是反应了过来,怒喝一声,“老子宰了你!”

喝罢,便是朝着阿思扑了过来。

阿思灵巧转身躲过,便是往大殿外去,“狗东西,到外头来打,看看是你先宰了小爷,还是小爷我先弄死你!”

陈国勇士算是彻底被激怒了,就这么最出了殿外。

而阿思早已在殿外等着,双手负于身后,一副并未将那大块头放在眼里的模样,无比嚣张。

却只有修麟炀跟她自己知道,她的左腿,使不上劲儿。

眼见着陈国勇士冲了过来,阿思也不打算退了,正好试试这大块头到底有多大的力气。

于是猛的伸出手,抵住了陈国勇士袭来的双手。

一下子,阿思便被推出去了三四米远,可三四米之后,那陈国勇士就再也推不动阿思了。

一大一小的两双手,看上去就实力悬殊的臂膀,竟是有了相互抗衡的意思!

阿思的力气,竟是能跟这陈国的勇士相抗衡!

第二十九章 狼狈

所有人都看呆了眼。

哪怕是早已见识过阿思的力量,这会儿也是一个个目瞪口呆。

谁都没有料到,那纤瘦细小的身躯里,竟然蕴含着那般强大的力量!

便是连陈国勇士都被阿思的力量给震惊了。

寻常人,就算是久经战场的悍将也难抵挡他方才的重击。

可这小子,不但抵挡住了,竟还有力量与他抗衡!

看来,他还真是小瞧了这小子!

可若只是这样就想赢了他,那也太小看他了!

陈国勇士怒从心起,一把握住了阿思的一双小手,猛地往上一提。

因着身高的差距,阿思很轻易便被那陈国勇士给拽了起来,双脚离地,整个人都旋转了起来。

这大块头是想将她甩飞出去!

整个人都失重了,大块头抓着阿思的手,连转了两圈便松了手,想要将阿思甩飞。

可在他松手之际,阿思反握住了大块头的手腕,而后接着被甩飞的惯性,一下子就骑坐在了大块头的肩上。

一手成拳,中指关节微突,对准了大块头的头顶一拳砸了上去。

这一拳下去,这大块头的头盖骨会瞬间碎裂,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活!

却在这时,阿思的手腕被一股力道击中,紧握的拳头瞬间散了力,砸在了大块头的头顶,却只惹来大块头的一声痛呼,紧接着,后颈被大块头捏住,整个人再次被提起,扔了出去。

阿思在空中控制了身体,本该稳稳落地,却因着左脚无力而略显踉跄。

站稳后,阿思的目光落在了修麟炀的身上。

如同上回,将她当做了活靶子一眼,修麟炀仿若不知道殿外正发生着什么,自顾自的饮着酒。

可方才袭向她手腕的力道,分明是出自修麟炀之手!

他这是什么意思?

不想让陈国勇士死,还是不想她赢?

就在她出神之际,陈国勇士已是冲了上来。

沙包大的拳头袭向阿思的脸颊,阿思抬手抵挡,脸颊隔着手背受了一拳,口中顿时被一股甜腥味儿充斥。

阿思后退两步,往一旁吐出一口鲜血,抬起手背,擦拭嘴角。

见了血,陈国勇士更加兴奋,怒吼一声再次袭来。

阿思没有退让,一个刀手打掉了袭来的拳头,而后凌空一个侧踢,精准无误的踢中了陈国勇士的脸颊,不待他反应过来,又紧接着一拳,打得那陈国勇士连连后退,毫无还手之力。

眼看着阿思就要赢了,却又从殿中袭来一股力道,再次击中右手。

拳头瞬间没了力,这也给了陈国勇士喘息的机会,猛的伸手一推,便将阿思推出去数米远。

“呸!”陈国勇士往地上吐了口血,血中还有白白的东西。

是牙齿。

方才接二连三的袭击,竟是将陈国勇士的一颗后槽牙都给打断了。

见了别人的血,兴奋,见了自己的血,那便是怒火中烧加兴奋。

多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从来都是他将别人打个半死,从未有过旁人将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过。

阿思的出现,无疑让他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兴奋了起来!

抹了一把血,陈国勇士朝着阿思大步走来。

阿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右手背在身后。

不是她嚣张,只是右手被连续袭击了两次,这会儿连握拳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国勇士却只道阿思是嚣张,早已凝聚力量的双拳如雨点般袭来。

这大块头,力道大,反应也敏捷,如今阿思伤了一手一脚,着实难以对付。

躲避间,被一拳打趴在地。

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又被提起,狠狠的扔了出去。

整个人摔在地上,发出闷响,伴随着一口鲜血吐出,看得众人屏息凝起,紧张不已。

阿思趴在地上,有些回不过神来。

陈国第一勇士的名号不是说笑的,被他这样重重的扔出去,若不是阿思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怕是肋骨都要断掉几根。

而陈国勇士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阿思,再次上前,提起阿思,将她高高的举过头顶,再次扔了出去。

这一回,阿思撞在了一棵大树上,复又狠狠落地。

又是一口血,蒙住了阿思的双眼。

好痛……

按时双手撑地,想要爬起,可右手竟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修麟炀,你为何要伤我……她,没有力气再打了。

恍惚间,人又失了重,阿思知道自己再次被举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陈国勇士并未将她扔出去,而是抬起了左膝。

他是想如同折断柴火一眼折断了阿思的腰!

而此时的阿思,却是有些迷茫。

眼前,是绚烂的星空,她有些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耳边传来那份外熟悉的冷笑,“狗奴才,还不还手?”

阿思瞬间清醒过来,在陈国勇士折断她的腰之前,伸手抵挡住陈国勇士的左膝,手肘同时用力,狠狠的袭向陈国勇士的腹部。

陈国勇士吃痛,下意识的松手,反倒被阿思给握住了一条手臂,而后脚下轻跃,整个人从陈国勇士的身前绕到了他背后,连着那条手臂也跟着被拽到了身后。

阿思一脚踹在了陈国勇士的背上。

只听‘咔’的一声响,陈国勇士的左臂被反向扭断。

“啊!”一声惨叫,待阿思松开手,陈国勇士的左臂已是无力捶挂着。

阿思没有收手的打算。

事实上,此时此刻,她整个人也是处于懵的状态。

脑海中只有一个无比简单的想法,杀了他,活着。

你死我活的战斗中,她凭着本能在虐杀,右手无力,左手便好似被赐予了天赋一般,一个手刀打在陈国勇士的后颈,令他一个踉跄往前倒去,阿思整个人一跃而起,半空中做出屈膝跪地的姿势。

她这样落下去,陈国勇士的脊椎必定断裂!

便是在这时,一道声音急迫传来,“少侠手下留情!”

膝盖,在距离陈国勇士仅半公分的位置停下。

阿思竟是生生的顿住了招式。

可她却不知那声音是谁发出来了,抬眸,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慕言顿时一惊。

阿思的眼神仿若是染着血,叫人害怕。

这样的眼神,令他想起了当年被困山林时的情景。

那一年,他奉命狩猎群狼,在猎捕最后一只狼王的时候,那狼王的眼神,便是如此看这他的。

那是困兽的眼神,嗜血,杀戮,没有理性。

不但是慕言,便是高贵如皇帝,这会儿也是被阿思的表情给吓到了。

明明是长得那般清秀的孩子,却透着那般残暴的戾气。

那双眼,分明写着生人勿近。

“狗奴才,过来。”殿内传来温润的声音,阿思眼神中的暴戾在瞬间收敛,转头,看向那白衣胜雪的他。

修麟炀就坐在位置上,微扬着下巴,嘴角染着几分宠溺的轻笑,“来,过来。”

阿思站直了身体,低头看了眼倒在地上不敢起身的陈国勇士,而后跨过了他,朝着修麟炀走去。

修麟炀自袖间拿出一块帕子,递给阿思,“擦擦,脏死了。”

染了血污的脸,透着一股子倔强。

“手疼,拿不了。”

语气间,透着对修麟炀的怨怪。

若不是修麟炀两次出手伤她,她岂会赢得这般狼狈。

这奴才,向来都是有脾气的。

对于阿思的小性子,修麟炀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反倒是笑得越发宠溺起来,索性抬手替她擦去了脸上的血迹。

白色的帕子很快便染上了片片血色。

修麟炀的举动看得旁人一个个都目瞪口呆,堂堂淮南王,除了对卫国的萧皇后有过此等柔情之外,何曾对旁人这般温柔过?

该不会,经过萧皇后一事,淮南王受了刺激,连性向喜好都变了吧?

阿思却觉得此举再正常不过。

他害得她如此狼狈,现在给她擦擦血,怎么了?

是以,表情并未有所变化,依旧是染着埋怨的。

替阿思抹净了血,修麟炀略带嫌弃的看了手上的帕子一眼,放在了一旁,而后起身,冲着慕言道,“看来,你战无不胜的陈国勇士,输了。”

战无不胜,却输在了郯国。

一句话,皇上没了之前与旁人一样的惊讶,露出些扬眉吐气的神态。

慕言淡然一笑,“是,输了,郯国人才辈出,便是连一个小小的奴才都有这般能耐,实在叫我等佩服。”

输了就输了,但气度要在,不能输得太难看了。

修麟炀冷眼瞥了阿思一样,“什么能耐,不过就是力气大些,若真有能耐,也不至于这般狼狈。”

他的话,惹来阿思白眼,不理他,自顾自倒了一杯酒喝下。

烈酒入喉,灼热的感觉自喉间慢慢下延入腹,通体舒畅。

却是突然就明白了。

修麟炀伤她,就是为了让她这般狼狈。

否则,那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陈国勇士到了她面前就输得那般轻易,她这风头,岂不是出得太尽了。

风头太劲,可不是什么好事,弄不好是要招来杀身之祸的。

不知为何,阿思的双眸下意识的瞥向了修凌焕。

后者坐于位上,那张与修麟炀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染着与修麟炀相同的淡笑。

可这笑,暗藏深意。

第三十章 酒疯子

阿思这人,性格直爽,使不来那些阴恻恻的阴谋诡计,上辈子为了逃离组织,虽然也是绞尽脑汁的想主意谋策略,却都不算阴狠狡诈。

如若当真有人对她使出些什么阴损的招,她还真就未必能招架。

是以,修凌焕的眼神跟笑意,让阿思感觉到了一阵阵的恶寒。

一旁慕言借口带陈国勇士下去疗伤而告退。

阿思则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囫囵灌下。

许久没喝了,有些上瘾。

修麟炀眼角瞥见了阿思奇怪的举动,略有不悦的蹙眉,“渴了?”这酒可是烈性的很,这么个喝法,可是不要命了?

阿思无视了修麟炀的恼怒,点了点头,“恩,渴了。”索性拿起白玉的酒壶直接对准了壶嘴儿灌了好几口。

上辈子,阿思就是个酒鬼,接了任务会喝,完成了任务也会喝,喝的多了,这酒似乎就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不管伤得多痛,多重,喝了酒,睡上一觉,再醒来时,就算满身鲜血淋漓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能扛过去。

只是,阿思忘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儿了。

上辈子的身躯被她常年浸染,习惯了酒精的味道,再浓再烈的酒,三瓶不倒。

可这辈子……这小小的身躯,还是第一次饮酒。

是以,当半壶酒入喉,阿思看向修麟炀,已是两眼模糊。

“恩?爷,你这是什么功夫?”便是连声音都透着醉意,“怎么还能有分身术……一,二,三……”

朝着并不存在的‘分身’细细数着,这憨憨的醉态惹笑了众人。

“炀儿,你这奴才醉的不轻,伤得也不轻,赶紧带回去疗伤休息吧。”赢了陈国,皇上的心情特别好,对于阿思圣前失仪也毫不责怪。

修麟炀瞥了阿思一眼,正欲谢恩,身子便被阿思猛的撞开了。

就见阿思朝着殿上走去,“哎……我,我跟你说,我没醉!”阿思抬手指着皇上的身侧,在她眼中,皇上就在那边,“别,别以为你是皇上就可以乱说话,我,我千杯不醉的!”

“你好大的胆子!”皇上身旁的太监气疯了。

虽说阿思没有指着皇上,可那话分明就是冲着皇上说的。

这狗奴才,没规没矩的,还当真是胆大包天!

尖细的声音传入耳中,叫人格外的不舒服,阿思用小指掏了掏耳朵,一脸难受,“皇上都还没跟我发脾气呢!你一个太监嚷什么嚷!啊?少了根东西你还当你自己了不起了是吧!老话果然说得不错,皇帝不急,急死你个狗太监!嗝……看我不打,打死你!”话音落下,手中的酒壶便朝着殿上的一根木柱子砸去。

玉壶碎裂,可那木柱子自然是完好无损的。

阿思不高兴了,“哎呀!没想到你这老东西挺厉害啊!来来来,过两招!”说着,阿思便摇摇晃晃的上前,往那木柱子上狠狠地砸了两拳。

虽是醉了,力道却是不小,两下之后,手背便见了血。

眼看着还要再打,修麟炀一个箭步上前,将阿思拉进了自己怀里。

“狗奴才,不疼?”

阿思抬头看着修麟炀,双眼眯了眯,这才看清楚他的脸,而后委屈巴巴的裂开了嘴哭诉,“疼,疼死了……爷,那死太监欺负我……”

语气,就像是个被邻居欺负后跟父母告状的孩子。

‘死’太监一脸阴沉,有种吞了苍蝇的感觉。

奈何皇上却是在笑,“哈哈哈!炀儿,你赶紧将人带回去吧,不然朕的这座大殿怕是都要被这狗奴才拆了!”

“是。”修麟炀面无表情,一手揽着阿思,就往外走。

阿思脑袋昏沉沉的,这感觉就是上辈子都没怎么有过,是以她并不觉得自己是醉了,反而认为自己很清醒。

一双眼无意间瞥见了修凌焕,后者仍是那一副欠揍的淡笑。

“你笑什么?”阿思一把甩开修麟炀的手,朝着修凌焕走了过去。

理所当然的,视线并未对准目标。

修麟炀手下一空,面目微染怒意,“狗奴才,过来。”

阿思回头,冲着修麟炀一摆手,“爷你,你等会儿,我先教训教训这个人。”说罢,一脚踩在了太子面前的桌案上,“我说,你别老阴恻恻的冲我笑,我是个粗人,明白吗?你冲我笑,我就浑身不舒服,我不舒服,就想打人!”说着,举起拳头,“你看,看到没有,沙包那么大的拳头。怕不怕?”

秀气的拳头在修凌焕身侧晃来晃去,修凌焕忍着笑,“恩,怕。”

“哼,算你识相!知道怕就好!以后不许对我笑,听到没有!”

“听到了。”

阿思歪了歪脑袋,“怎么这么乖?”

“许是怕你的拳头。”修凌焕耐心解释。

“……也对。”阿思觉得修凌焕说的有道理,又觉得自己有点迟钝。

不应该啊!

回头,看向修麟炀,“爷,我傻吗?”

“哈哈哈哈……”大殿上,皇上笑声洪亮,“炀儿,你这奴才着实有趣,不如就留在宫里?”

“我不!”阿思严词拒绝,往修麟炀身旁靠了靠,双手护裆,“我不做死太监!”

‘死’太监脸色更难看了。

修麟炀微沉了眉,一把抓过阿思,冲着皇上道,“儿臣先告退了。”说罢,拉着阿思往外走,再不给她挣脱的机会。

阿思脚步虚浮,时不时一个踉跄,却是瞧见了正在被陈国使节拖去医治的陈国勇士,忍不住问了句,“爷,宫里怎么还有猪啊?”

没人理她。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二人,皇上忍不住摇了摇头,“那奴才清醒时便有些没规矩,喝醉之后更是无法无天。”

修凌焕看着阿思的背影,轻笑道,“或许,就是因为没规矩,才会被六弟留在身边。”

“朕瞧着你今日心情也挺不错。”方才那奴才对修凌焕这般无礼,他竟也是破天荒的配合。

修凌焕摇头轻笑,“那奴才到底是立了大功,父皇都未怪罪,儿臣怎敢动怒。”

“哼,嘴硬。”

唯有皇上身旁的太监瞧了出来,这父子三人对那奴才的态度,都不同寻常。

阿思脚步虚浮,跟在修麟炀身后,越走脑袋就越发昏沉。

走在前头的人影却丝毫没有要等她的意思。

于是,阿思轻唤了一声,“爷。”

修麟炀停了脚步,回头看那走起来摇摇晃晃的人,“何事?”

阿思停了脚步,“走不动了。”

修麟炀觉得好笑,“怎么?还想要爷抱你回去?”

醉醺醺的摆了摆手,“不用,抱着多不雅呀!背着就好。”

修麟炀不理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阿思看着修麟炀的背影,抬手,伸出了拇指,闭上了一只眼,测量着距离。

修麟炀走着走着,只觉得身后的脚步突然加快了。

当下便明白那狗奴才想如何,嘴角勾起了一抹笑。

而后,背上一重,他便甚为自然的反手至身后,抱住了阿思的双腿。

“狗奴才,吃了豹子胆?”还真敢让他背着!

“嘿嘿。”阿思轻笑,脑袋靠在修麟炀的肩上,“爷真好。”

酒气随着她的笑意弥漫,修麟炀没说话,只听着背上渐渐传来沉稳的呼吸声。

月光皎洁,修麟炀踏着霜白的花岗岩,一步一步往宫外走去。

主子背奴才,他也算是旷古烁今第一人了。

出了双华门,王府的马车便迎了来,车夫看见这一幕,不由的一惊,平日里能管理的很好的表情这会儿也失了控。

修麟炀并不在意,“你先回府,本王背着这奴才走走。”

“……”车夫的下巴差点要掉在了地上。

直到修麟炀背着阿思走远了,他才想起自个儿竟是忘了回话。

这可如何是好?

王爷回去,会不会赐他一个死罪?

而显然,车夫多虑了。

修麟炀背着阿思,恍惚间似是回到了年幼时。

那时,那个人也是这般任性,喜欢胡闹,喜欢赖在他的背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人突然一声厉喝,“看招!”原本搭在他肩上的拳头猛的朝前一伸,差点误伤了他。

修麟炀眉尾一挑,心头一阵冷笑。

这狗奴才,岂能与那人相比。

双手一松,阿思落在了地上。

脑袋磕在了石板上,惹得她一声痛呼,“哎呀!”

修麟炀面无表情,“将这狗奴才扔进玄阳池。”

束风自黑夜中现身,应了声是,俯身将仍旧未醒的阿思扛了起来,飞身往王府而去。

玄阳池,就在清风阁的后头,池水常年温热,气味熏人。

束风是怜惜阿思的,只是主子的命令不可违抗。

阿思被扔进了池子里,池水瞬间将她包裹,阿思酒醒了大半,拼命挣扎。

好在前世深谙水性,没多久便控制住下沉的身体,浮出了水面。

却不料有一只手按住了她的头顶,将她重新按回水里。

阿思挣扎,照理说她力气奇大,不可能挣不脱,可那双手凝着内力与巧劲儿,竟是让她无可奈何。

她瞬间明白了,是修麟炀!

索性不再挣扎,阿思冷静了下来,憋气保命。

修麟炀却是抓着她的头发将她拎出了水面,笑意,藏着嗜血与暴戾,“狗奴才,酒可醒了?”

池水朦胧了阿思的眼,阿思用力眨了眨,方才看清楚修麟炀的面孔。

却是莞尔一笑,“爷,你真好看。”

唇角的冷笑,刹时凝结,修麟炀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猛地一击,脑海莫名一片空白,情不自禁的,朝着那双湿润的红唇吻了上去……

第三十一章 南风馆

唇,意料外的软糯,夹杂着淡淡的酒香。

阿思顿时瞪大了双眼,酒意惊醒了大半,抬手猛的将修麟炀往后一推,没有推动修麟炀,反倒是令自己往后仰去,直挺挺的摔回了池子里。

池水瞬间侵入她的耳鼻,浑沌了一切……

一定是哪儿出了岔子!

修麟炀站在清风阁上,今日风大,吹得帷幔沙沙作响。

一头青丝随风飞扬乱舞。

一夜未睡……

回想起昨夜那莫名其妙的一吻,那软糯的双唇,那惊慌失措的眼神……

修麟炀周身的气压低沉得吓人。

他竟会情不自禁去亲了那狗奴才!

越想越是烦躁,索性飞身离去。

暗处三人皆是一惊,主子可从未这般任性过,短暂惊讶之后,便是飞身跟上,可除了追风之外,无人的轻功能与修麟炀媲美,无奈之下只好回了清风阁待命。

很快,清风回来了。

面色有些难看。

“怎么了?”束风蹙眉,“可追上主子了?”

追风点头,一脸尴尬。

“主子去了何处?”

追风抬头,甚是难为情,“长安街,南风馆。”

“……”

束风呆住了。

好端端的,爷怎么会去那儿?

一旁,暗影靠在墙上,双手抱胸,“昨夜从玄阳池出来之后,爷就开始不正常。”说着,冲着束风问道,“昨夜玄阳池,发生了什么?”

束风微微蹙眉,“我昨夜将阿四扔入池中之后,便出来了。”

所以玄阳池里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清楚。

暗影点头,“那或许,只有阿四知道了。”

闻言,三人四目相对,已是有了主意。

而此时,阿思正捧着秦母熬的汤,大口大口的喝着。

一旁,秦母看着,忍不住劝,“你慢点,留心烫。”

阿思点着头,却仍是大口大口的将汤往肚子灌。

上辈子,从来不知道‘醉’字怎么写,这辈子却是尝到了宿醉的味道,那滋味儿,别提有多难受了。

一早上醒来,整个人头晕目眩,胃也极其不舒服,多亏了秦母端来的汤,一碗喝下,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

“娘,还有汤吗?”

“有,多着呢!王爷开恩,特许娘在厨房里给你熬了排骨汤,还有一大锅子呢!”秦母说着,又给阿思盛了一碗。

阿思笑,“您也真是的,我就是胃口再大,也喝不了一大锅子呀!”

“哪儿是都给你喝的,这王府里的丫鬟小厮,见着了都要递上一碗。”秦母笑道,“娘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只能希望那些人喝下一碗排骨汤之后能念着娘的好,日后少些口舌是非的,你一个人呆在这王府里,不容易,更何况还是个女儿身,其中多少委屈,你不说,娘也明白。”

阿思喝汤的动作微微一顿,心里堵得慌,鼻尖酸酸的,眼眶子热热的。

上辈子,打小就是被人贩子拐卖了,从不知道何为骨肉亲情。

可眼下,秦母的一番话,如同寒冬里的旭日,瞧瞧照进了阿思心口的某处。

下意识的逞强,“我没事儿,王爷对我好,其他下人便不敢对我怎么样。”

秦母抬手,轻抚着阿思的脑袋,“你能懂得这道理是最好不过的,府里的其他人也跟娘说,王爷对你好,听说你昨晚泡的那池子的水,是疗伤的圣地,平日里除了王爷自个儿,没人能进去。可孩子,王爷既然对你这般好,你为何又要跑呢?”

秦母的话,令阿思有些微愣。

池子?

她似乎是做梦梦到过自己泡了温泉,难道说那不是梦,而是真的?

那后来呢?

王爷亲了她,这又是真的还是梦境啊?

阿思紧张起来了,若是真的,那修麟炀该不会是活生生的被她掰弯了吧?

见阿思突然神情紧张,秦母便一把抓住了阿思的手,“阿思,娘知道,你到底是女儿家,待在王爷身旁有诸多不便,可王爷并不知道此事啊!只要你保护好自个儿的身份,三个月后,娘就将你接回家去,若是王府派人纠缠,娘就找户人家将你嫁了,你放心,绝不委屈你!”

“三个月?”阿思不解。

秦母很是慈祥的一笑,“傻丫头,不记得了?你跟王府签的是活契,还有三个月,就能结了工钱,回家去了。”

还有这事儿!

阿思一惊,总算是想起来了。

对呀,签的是活契呀!

她根本就不需要绞尽脑汁的设法跑走啊!

活契时间一到,她就是自由的呀!

到时,她大可当着修麟炀的面,大大方方的走出淮南王府的大门!

脸上瞬间有了笑意,“行!我知道了娘!”

“这就对了!”秦母很是欣慰,“你身上的伤,还要紧吗?”

“不要紧,娘不是说了,那池水疗伤极好,我现在一点都不觉得疼了。”

说不疼,那是假的,但比之昨晚跟陈国勇士动完手之后的感觉可是好多了。

一想起昨晚,阿思又忍不住皱了眉。

昨晚,打完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她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她是怎么回的王府,怎么去的玄阳池,又是怎么被送来秦父秦母所住的小院的?

不等阿思细想,外头就传来了秦父的声音,“不许进去!”苍老的声音透着严厉。

屋内的秦母都阿思都是一愣,这才去开了门。

就见秦父正拦着束风,“你不许进去!再往前一步看我不打死你!”秦父手举着拐杖,分明是连走路都走不利索的人,竟敢跟修麟炀身旁的三大暗卫动手。

阿思觉得好笑,但更多的是感动。

母爱,父爱,骨肉亲情,今日,她算是彻底感受到了。

束风有些无奈,眼前的人是阿思的爹,在他眼里还是他日后的老丈人,他自然不能与之动手。

可,关于王爷的事儿,他正的急需问清楚。

好在,阿思开了门出来了。

“爹!他是来找我的。”阿思上前,将秦父高举的拐杖按下,“您跟娘进去喝汤吧,我喝不下。”

秦父皱了眉,“你伤得重,得好好休息,回去躺着!”

“我没事儿,爹你别担心了。”阿思说着,朝着秦母使了个眼色,秦母会意,便上前来拉着秦父往屋子里走。

秦父骂骂咧咧,不情不愿的进了屋,待房门关上,阿思才一脸无奈的看向束风,“我爹就这脾气,你别放心上。”

“恩。”束风点了点头,眉心紧蹙。

阿思瞧出了端倪,“怎么了这是?出事了?”

“爷去了南风馆。”

短短的六个字,惊得阿思如五雷轰顶。

难不成,昨晚的不是梦?

真亲了?

所以眼下修麟炀不敢相信自己的性取向,准备去南风馆试试?

这万一要是发现感觉还不错,上瘾了怎么办?

一个大好的直男,岂不是就这样被掰弯了?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把爷找回来啊!”阿思说着,就拉着束风往外走。

束风反手揽过阿思的腰间,“得罪了。”说罢,脚下一跃,飞出了王府外。

“昨夜……爷可是对你做了什么?”

耳边呼啸的风声中传来这不轻不重的问话。

阿思脸色有些僵硬,轻咳了一声,“我连昨晚是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了,哪儿还记得住那些。”

束风‘恩’了一声,想了想,道,“是爷背你回来的。”

“……”

不多久,二人落在了南风馆外。

一进门,一股子浓浓的脂粉气便熏得人皱了眉。

很快便有老鸨模样的人迎了过来,“哟,二位这是?”

南风馆,接男客,也接女客,却是没见过男客女客一块儿来的。

老鸨阅人无数,自然一眼就瞧出了阿思是个女扮男装的雏儿。

阿思阴沉着脸,“淮南王在哪间屋子?”

老鸨一听,心下便有了几分打量。

这小女娃,莫不是淮南王的什么娃娃亲?

这会儿是来捉奸来了?

那她可不能说,“淮南王哪儿会来我们这种地方,姑娘您也真是……”话未说完,阿思便一把抓过老鸨的衣襟,“小爷我再问你一句,淮南王在何处?不说实话,爷就挂烂你这张脸!”

老鸨被吓得面无血色,“你,你别胡来,来人,来人啊!”

厉声尖叫,南风馆里养的一群打手立刻冲了出来。

见老鸨被阿思擒住,不由分说便冲了上来。

束风不着痕迹的往后一退。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阿思的对手,他完全不必插手。

冲上来的打手一个个的被踹飞出去,剩下的便再不敢上前。

被阿思紧紧拽着衣领的老鸨已是被吓得双腿都打哆嗦了。

阿思冷着一张脸,“小爷我再问你一遍,淮南王,在何处!”

“狗奴才,伤好全了?”修麟炀站在二楼的走廊上,凭栏望着楼下。

这样看来,这狗奴才与这儿的小倌儿果然是不一眼的。

没那么清秀,也没那么妖气,举手投足透着粗鲁。

那才是一个男人该有的样子,而这里的……

真是一言难尽。

见到修麟炀,阿思方才松开了老鸨,远远的打量了修麟炀一眼,衣着端正,发丝也未有半点凌乱,可他身后站着一个小倌却是衣襟半开的模样,于是忍不住问道,“爷,您……没吧?”

第三十二章 皇后有请

这一副欲言又止,无比尴尬的模样,修麟炀自然能明白她问的是什么。

这狗奴才这般着急过来,又差点将南风馆都砸了,就是担心他会在此等乌烟瘴气之地失身?

不知为何,修麟炀阴郁的情绪忽然有些明朗起来。

下巴微扬,“爷来此,是有正经事。”

“……”

来这种地方做正经事?

恩,那这事儿可真正经!

不过,看修麟炀这表情,满脸都是瞧不上的模样,那便应该是什么都没发生了。

心里松了口气,阿思放开了老鸨,恭敬的站在一旁等修麟炀下楼。

修麟炀下了楼后脚步未停,直接出了南风馆。

阿思快步跟在修麟炀身后,对于昨晚醉酒断篇儿之后所发生的事很是好奇,想问,却又怕真问出些什么来,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可似乎修麟炀不用看阿思就能知道阿思心中所想,淡然开口道,“昨夜,你在大殿上对着父皇出言不逊,扬言要打死父皇身旁的苏公公,还威胁了太子殿下。”

阿思倒抽了一口凉气,声音大得与她还有两三步距离的修麟炀都听得清清楚楚。

于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向阿思,“都不记得了?”

阿思一张脸苦哈哈的,“奴才断篇儿了,什么都不记得。”

修麟炀微微挑眉,那玄阳池那边所发生的事儿,应该也是不记得的吧?

视线忍不住重新打量眼前的人,长相普通,身材普通,就算是穿了女装也顶多算是个清秀。

实在想不明白昨晚怎么就那么‘情不自禁’了。

或许,是因为昨夜他也饮了酒,加之月色朦胧,才让他有了些许幻觉。

至少,他方才在南风馆证实过了,他对男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正常的很!

被修麟炀这般打量着,阿思心里毛毛的,“爷,奴才发誓,当真是一点都不记得了。”一边说着,一边举手指天,“若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恩?还发毒誓?

那看来果真是一点都不记得的。

修麟炀很是满意阿思的表现,嘴角扯起一抹淡笑,“放心,父皇跟太子都知道你醉了,并未与你计较,更何况,你昨夜还立了大功。”

对哦,昨晚她赢了陈国勇士,皇上还欠她一份恩赏呢!

阿思总算是放了心,却见束风再次出现,眉心拧成了一个结。

“何事?”修麟炀问。

束风自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交给了修麟炀,“刚刚收到的密函。萧皇后,殁了。”

萧皇后,萧婉清,修麟炀心里的白月光?

死了?

阿思惊得瞪大了双眼,就见修麟炀拆了信,周身的气压瞬间凝结。

信上,短短五个字,萧皇后病逝。

那拿着信的手,剧烈颤抖起来,阿思担心不过,小心翼翼唤了声,“爷?”

修麟炀猛地收起了信纸,大步超前走去,“进宫。”

阿思一愣,忙快步跟上。

一路无话。

萧婉清的死讯来得太突然,连阿思都反应不过来,更何况是一直将萧婉清放在心尖上的修麟炀。

这个打击,对他定是极大的。

只是阿思却想不明白,修麟炀为何突然要进宫。

一路无阻,行至御书房。

修麟炀头也没回,只留下句,“候着。”便推门进了去。

不多久,苏公公从御书房里头出了来,将御书房的门给带上了。

二人对视了一眼,阿思忽然想到自己昨晚对这位公公出言不逊了,就有些不好意思跟人对视,略显尴尬的转开了脸。

如此,在苏公公眼里,阿思便是目中无人了,自鼻尖发出一声冷哼,狗仗人势的东西,他可瞧得多了!

约莫一炷香之后,修麟炀还在御书房内,不知与皇上谈论着什么,迟迟没有出来。

倒是不远处有宫女前来,与苏公公相互行了礼,又闲聊了几句,似是相熟的样子。

而后,那宫女的视线落在了阿思的身上,“想必这位,就是昨日力挫了陈国勇士的阿四兄弟吧?”

阿四兄弟?

叫得真亲热。

阿思淡笑,“只是侥幸赢了,谈不上力挫。”

“阿四兄弟谦虚了,我家娘娘听闻阿四兄弟前来,特意设了茶点款待,还望阿四兄弟能赏脸。”

确定不是鸿门宴?

阿思扯着嘴角笑,“你家娘娘?”

“是皇后娘娘。”宫女好意提醒。

阿思点了点头,“原来是皇后娘娘恩裳,奴才不胜感激,只是男眷不得圣恩禁止私入后宫,还请这位姐姐代奴才谢了娘娘好意。”

那宫女早已料到阿思会拒绝,笑道,“阿四兄弟不必担心,娘娘设宴疏影殿,本就是后宫会宴男眷之处。”

如此听来,倒是符合规矩的。

就听一旁苏公公道,“皇后乃一国之母,你昨日为国争光,皇后要奖赏你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儿。”

言下之意,阿思还非去不可了?

心下纠结,阿思回头看了紧闭的御书房大门一眼,心道如今修麟炀自个儿还一堆心烦事儿,她总不好再给他惹麻烦,于是,答应了。

“还请这位姐姐前头带路。”若真是什么鸿门宴,区区后宫女眷,她应当是能应付过去的。

宫女点头一笑,朝着苏公公欠身行了礼,便率先离去。

阿思跟在身后,走过了几条长廊,转过几个拐角,踏上了鹅卵石的小路。

“这位姐姐,这条应该不是千万疏影殿的路吧?”既然是会宴男眷之处,又岂会行这等小路?

那宫女脚步未停,“皇后娘娘改设了御花园,说是风景好。你看,这不就到了?”

宫女说着,往前头一指,果然瞧见一处凉亭内,一名衣着华贵的女子坐于其中,身旁有四五名宫女太监伺候着。

皇后也瞧见了阿思,朝着这边招了招手,看上去倒是一副亲切的样子。

阿思直觉有些不安,可来都来了,总不好掉头就走。

于是,硬着头皮上前,跪地行礼,“奴才阿四,见过皇后娘娘。”

“快起来。”皇后虚扶了一把,阿思起身,就见皇后正冲着她笑,“昨个儿夜里便听闻赢了陈国勇士的是位少年郎,倒是没想到是这般年轻俊朗,真正是英雄出少年,来,快坐。”

这一通夸,辨不出真假,阿思谨小慎微的行礼谢恩,方才与下首位落座。

皇后将几盘糕点往阿思面前一推,“这些都是御膳房拿手的几样,民间应是吃不到的,快尝尝。”

阿思看着那糕点,心里有着戒备,只点头应了声,并未动手。

似乎是瞧出了阿思的顾虑,皇后捡起一块糕点,轻轻一咬,“恩,果真是香糯可口的,本宫听说皇上赐了你天大的圣恩,想着也没有什么能与皇上想比的,便只好取个巧,这些糕点你尝尝可喜欢,如若中意,一会儿叫御膳房多做些,给你带回去。”

皇后都这般说了,阿思再端着也不像话。

于是拿起与皇后同样的糕点,吃了起来,“果然是宫里的东西,真正好吃。”其实味道也一般。

“喜欢就好。”皇后说着,将手里的糕点放下,接过一旁宫女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小口,“本宫听说,你们王妃,被炀儿禁足了?”

阿思动作一顿,略疑惑的看向皇后。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提起了凤氏?

皇后却依旧是笑,“前两日,炀儿将凤家好一通惩治,本宫好奇便差了人问,原来是被你们王妃惹恼了。”

而具体的原因,是这个狗奴才!

阿思手里的糕点滑落在地,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糟了,糕点有毒,她着了皇后的道了!

皇后将手里的茶盏递给了一旁的宫女,“区区一个奴才,竟该搅得主子夫妻不合,炀儿为了你能动凤家,若再放任下去,他还有什么事儿不能为你做?醉闹大殿,威胁太子,你当真以为立了功,便能功过相抵了吗?今日,本宫便教教你,什么是规矩体统!”

“你!”阿思撑起身子,伸手指向皇后,却突然双脚无力,整个人重重的往后倒去。

皇后冷笑,“别白费力气了,这玲珑散能放倒一头山熊,今日,任凭你力道再大,也逃不出本宫的手掌心!来人,将鞭子给本宫拿来!”

立刻有人恭恭敬敬的递上了鞭子,阿思眯着眼一瞧,竟是淮南王府,琳琅院的那根!

隐约有记忆闪现,阿思忽然想起,皇后娘家与万家,是表亲。

“可是眼熟?”皇后冷笑,“那日你们王妃没出的那口恶气,本宫这个做母后的,替她出了!来人,给本宫狠狠的打!”

“是!”有侍卫应声,拿了鞭子便往阿思身上狠狠一抽。

阿思下意识的抱紧了脑袋,浑身无力,却仍是清醒。

哪儿都能伤得,唯独这脑袋伤不得!

‘啪!啪!啪!’

皮开肉绽的声响,夹着鲜血。

三鞭下去,阿思的背上已是血肉模糊。

“倒是个硬气的,一声不吭?”皇后听不到阿思的惨叫,似乎有些不大痛快,也不知是不是从凤氏那儿学的招数,冷笑道,“给本宫扒了他的衣裳,扔到盐水池里去!”

“是!”

第三十三章 惩治

裹身的衣物被撕扯开来,阿思下意识的蜷缩起身子,用全力抱紧着残余的布料。

用药山熊的迷药来对付她,这皇后还真是看得起她!

此药凶猛,她果真是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就连蜷缩起身子这个动作,都费了她九牛二虎之力!

难不成,今日真得被虐死在这儿?

不,不会的,修麟炀就在宫里,他定会来救她的!

那蜷缩的身子,开始瑟瑟发抖。

皇后缓步行至阿思的身边,脚尖踹着阿思背上的伤口。

“事已至此,可是还盼着你家主子来救你?”脚尖微微用力,一直钻进了皮肉里去,“萧婉清死了,你主子忙着想法子给萧婉清报仇都来不及,你猜猜,他可会来管你一个狗奴才?”

钻心刺骨的疼。

幸好,她还能忍。

“奴才就是奴才,闲时宠着惯着,打发个时间罢了,实则也不过就是蝼蚁,要你生就生,要你死就死!”

她最难容忍的,便是一个奴才爬到主子的头顶上耀武扬威!

阿思害得凤家被修麟炀收拾,牵一发而动全身,她本家与凤家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此次也遭受了不少的损失!

修麟炀非她所生,这么多年来,虽一口一个唤她为母后,却从未真正的尊敬过她。

如若再放任这狗奴才继续有恃无恐下去,难保修麟炀哪一日不高兴了,连着她的本家都遭了秧!

防患于未然,今日,她必须给这狗奴才长长记性!

厉声一喝,“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将她给扒干净了,盐水池的水若凉了就不好了。”

一旁的太监领命,忙上前来用力扯着阿思胸前的衣料。

似乎是嫌那太监动手太轻太柔,皇后身旁的宫女看不过去,也上前来帮忙。

她脱的,是阿思的裤子。

那宫女下手极为利索,而阿思手脚无力,此刻竟只能像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任由他们欺辱!

没关系的……

阿思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一双眼,越过自己消瘦的臂膀,将周围所有人的脸孔一一记下。

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太监也好,宫女也好,侍卫也好,皇后也好……

待体内药性过后,她不介意血洗了这后宫!

“娘娘!”忽然间,宫女惊叫出声,“她,她是女子!”

皇后也没想到这狗奴才竟是个女子,震惊之后,忽然响起凤家的事儿,又是一股子恼怒腾起,“原是个浪蹄子,女扮男装,还真是会玩新鲜的,难怪你家王妃斗不过你!”

女扮男装勾引主子,更该死!

却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淡漠阴冷的声音。

“儿臣府里的事儿,还真是有劳母后关心了。”

“王爷!”有太监下意识的惊呼,随后便齐齐跪下,一个个都打着哆嗦,噤若寒蝉。

皇后的脸上也闪过几分惊慌,怎么都没料到修麟炀竟为了这狗奴才找到这儿来了!

但他到底是要称她一声母后的,她没必要那么惧怕他。

微扬下巴,迎向修麟炀冷漠的双眸,“这狗奴才以下犯上,炀儿你今日事务繁忙,本宫便替你管教一番。”

修麟炀已是行至皇后身边,脚步未停,脱下了自己的外袍,遮盖住阿思赤裸的身子,将她抱起。

“本王的人,还轮不到母后来教训。母后若得闲情,不如多看顾看顾本家。”

此话,已是透着威胁。

“放肆!”皇后一声厉喝,“不过是个贱婢,你当真要与母后翻脸不成!你要为婉清报仇,母后可让万家出兵助你,只是今日,这贱婢的性命,母后我要定了!”

修麟炀越是这般护着,皇后便越是想要了阿思的性命。

区区一个奴才,就算是女儿身又如何?

天下女子,修麟炀想要多少要多少,何曾缺了她一个!

可修麟炀若要为萧婉清报仇,攻打卫国,缺了万家的兵马可不行!

这笔账,应是很好算的。

却听修麟炀冷笑,“婉清的仇,本王自己会报,不劳母后记挂。”说着,一双眼缓缓扫了眼四周跪着的一群宫女太监,“本王今日,倒是想先报了这狗奴才的仇。”

轻飘飘的一句话,惊得所有宫女太监齐齐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修麟炀!”皇后怒不可遏,“难不成今日,你还要对你母后下手不成!”

“母后贵为一国之母,本王自然不敢违逆,来人,扶母后去一旁休息。”

“是。”先前听命于皇后的宫女立刻上前,扶着皇后往凉亭里坐下。

比起皇后来,修麟炀要可怕多了。

阿思歪着脑袋,无力的靠着修麟炀的肩膀,微眯的双眸,透出几分担忧来。

修麟炀的身份再高,那也只是王爷,是臣子,他与皇后为敌,岂不是等于同皇上为敌?

不必如此的,她的仇,她自个儿会报。

“王爷……”虚弱开口,想劝劝修麟炀。

听到她的声音,修麟炀低下了头来,在她眉心落下一吻,“乖,再撑一会儿。”等他收拾完这帮子该死的东西,再带她回去疗伤。

他的唇,分明是冰冰凉凉的,可阿思却觉着眉心处的余温,那般炙热。

心口猛然漏跳了几拍。

阿思忽然明白,她完了……

“谁下的鞭子?”淡漠的声音,与方才对阿思轻语的温柔天差地别。

有侍卫握紧了拳,垂眸,“回禀王爷,是卑职。”

“禁宫侍卫,竟听一妇人指挥,一百军棍,自个儿领去。”

“是!”侍卫咬牙应声,一百军棍,怕是骨头都能被打碎了!

侍卫退下,修麟炀又问,“谁扒的衣裳?”

先前上来扒了阿思衣裳的太监吓得连连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奴才也只是奉命行事啊,奴才并未下狠手,是,是锦云姑姑扒了姑娘的裤子,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皇后身旁的宫女听到自个儿被出卖了,立刻瞪了那太监一眼,便也跟着下跪磕头,“王爷饶命,娘娘,娘娘可要保着奴婢啊!”

“今日没人能保得住你。”修麟炀率先开口,“拖下去,手剁了。”

“修麟炀!”皇后怒拍石桌,“你当真是没将我这母后放在眼里!”

锦云是她自入宫起便伺候在旁的宫女,最得她心意,这些年来与她已是情如姐妹,修麟炀竟敢动锦云?!

对于皇后的怒意,修麟炀只是轻飘飘的回了一句,“若未曾将母后放在眼里,这会儿被拖下去剁手的,便不是这两个贱婢了。”

他将皇后放在一旁不闻不问,已是对皇后最大的仁慈与尊重!

皇后被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却偏偏奈何不了修麟炀分毫。

锦云还是被带下去了,一路哭喊惨叫,仍是无济于事。

这双手,既然扒光了阿思的衣衫,那无论如何是留不得的。

原以为,处置了扒衣服的太监跟锦云,修麟炀的怒意也该消了。

可后者却全然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双眼来回打量着余下的宫女太监,“谁看到了?”

这奴才的身子,哪只狗眼睛瞧见了?

自然不会有人承认,“奴才们未得主子允许敢抬头,什么都没瞧见。”

“是啊是啊,什么都没瞧见!”

修麟炀冷哼了一声,“如此最好,但难保日后没有风言风语……”

唯有死人才不会乱说话。

修麟炀的狠厉,向来是出了名的。

为保阿思清白,他不介意再添几笔血债。

正欲说什么,胸口却突然一紧。

是阿思费尽了力气,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衫。

修麟炀低头,便见阿思微微摇了摇脑袋。

动作轻微,却也是累坏了,额上布着一层冷汗。

可以了,扒她衣裳的人被剁了手,鞭笞她的人被施了刑,而罪魁祸首又动不得,那便不需要再添上几条无辜的性命。

皇后有一句话说得很对。

奴才就是奴才,再得宠,也不过蝼蚁罢了。

伤那几条性命,也顶不了什么用场!

修麟炀明白了阿思的意思,看向那群就差匍匐在地的宫女太监,“那便先留着你们的脑袋吧,别叫本王听到不想听的话,否则……”

“奴才不敢,奴才多谢王爷大恩!”众人纷纷磕头谢恩,皇后已是被气得说不出话来,而修麟炀则旁若无人的抱着阿思大步离去。

隐隐有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修麟炀惘若未见。

皇帝重重的叹了口气,这才朝着皇后所在的凉亭走去,一见到皇上,皇后顿时红了眼眶,整个人身子都在发抖,“皇上,臣妾好歹是他母妃,却连教训一个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的奴婢都不能吗?!”

皇上上前,将皇后搂在怀里安抚,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若是平日里,你教训也就罢了,偏偏是今日。”

“今日如何?”皇后抽着气,“臣妾以为,婉清对他至关重要,才选得今日!”

她以为,修麟炀根本没有心思打理一个奴才。

皇上摇了摇头,“就是因为婉清对他至关重要,旁人才动不得那奴才。”

谁都瞧得出来,那奴才对于修麟炀而言,并非只是一个奴才。

萧婉清远嫁卫国,修麟炀护不住。

那奴才近在咫尺,若还护不住,便不是人人畏惧的活阎王修麟炀了!

第三十四章 要一直陪着我

出了宫门,阿思便撑不住了。

玲珑散药性强大,若不是阿思的意志力自上辈子就得到了锻炼,早在被鞭笞那会儿就扛不住了。

呼吸,渐渐急促。

迷药剂量过大,就有麻痹心脏的危险。

阿思看着修麟炀的侧脸,视线朦胧,瞧得并不真切。

“狗奴才。”

恍惚间,见他开了口,“爷要你死你才能死,爷不准你死,便是下了地府,也得给爷滚回来!”

这个人,真是恶劣!

阿思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却是连双眼都睁不开了。

再醒来时,是在清风阁。

她正趴在床上,床边有人守着,是凝霜。

“醒了?”凝霜面无表情,将阿思扶起,又倒了水来。

阿思接过水喝下,还未开口,就听凝霜道,“你睡了整整三日,是爷用内力护住了你的心脉才保你一条性命,伤药是爷给你覆的,身上的脏污也是爷给你擦净,就连你身上的衣衫,都是爷亲手给你换的。”

凝霜说的有些快,阿思方才转醒的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修麟炀给她报仇,救她性命,还亲自给她上药,替她擦洗,为她换衣裳?

再环顾四周,这里,竟是修麟炀的屋子!

“阿思。”凝霜递来了衣衫,“爷他不怎么好,我们劝了也没用,爷对你不寻常,或许,你能劝劝爷。”

递上来的,是一件藕粉色的连衣长裙。

阿思接过穿上,知道凝霜说的是什么意思。

修麟炀对她,的确是不寻常的,可阿思隐隐觉得,这股子不寻常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

背上的伤还未痊愈,牵扯到时仍是钻心的疼。

修麟炀在七楼。

阿思来时,七楼满地都是萧婉清的画像。

阿思俯身拾起一张,画像上的女子依旧笑颜若花,却叫人觉得心酸。

“狗奴才,过来。”修麟炀不知何时将桌案移到了七楼来,这会儿正在案前作画。

看他脸色,似乎已是几日几夜未睡,眼里满是血丝,眼下一片乌青,神态尽显疲惫。

阿思上前,看了眼修麟炀笔下的画,蹙眉道,“爷,别画了。”

“婉清的神态,本王总是画不好。”

修麟炀似是自言自语,仿若未曾听到阿思的话。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了笔杆,“爷睡上一觉,或许就能画好了。”

这世上,能有这般胆子直接抓着修麟炀笔杆子的人,怕是只有阿思一人了。

很久很久以前,还有一个人,只是那个人,死了。

修麟炀没有动作,阿思便尝试着将笔杆子从修麟炀的手里掰了出来,而后轻轻推了修麟炀一把,“爷,睡会儿吧。”

不料修麟炀顺势将阿思搂进了怀里,紧紧的抱着。

背上的伤隐隐作痛。

可阿思并未挣扎。

只是轻声道,“爷,萧姑娘也定不愿瞧见你如此。”

提到萧婉清,修麟炀只觉得自己的胸口好似被人重重的戳了一刀。

“若当年本王未曾放手,她便不会死。”

“那是萧姑娘自己的选择,与旁人无关。”

闻言,修麟炀松开了阿思,抬手将她鬓前的发丝撩至而后,“明日本王便出征卫国,你的伤,要紧吗?”

言下之意,是要她也跟着?

阿思想了想,“不打紧,只是,爷当真要与卫国起干戈吗?”

“本王将婉清给了他,他却未能就好好护她,那本王,自要让他付出代价。”

阿思点了点头,并未再劝。

萧婉清在修麟炀心中有多重要,已是众所周知的事儿。

他既然下了决定,那便绝无回头的可能。

“爷睡会儿吧,奴才给爷按按。”

修麟炀点头,拉着阿思往一旁的床榻走去。

“坐。”

他让阿思坐在床榻上,而后躺下,枕着她的双腿。

这样的姿势,阿思能给他揉按的便只有他的头顶跟太阳穴了。

他几日未曾闭眼,忧思过重,倒也的确需要好好揉按一下头部。

阿思的手法轻巧,力道适中,修麟炀闭着双眼,极为享受。

鼻尖传来淡淡的药香,是阿思身上的味道。

“伤可好些了?”

他问。

阿思恩了一声,“好多了。”

除了背上偶尔还有些疼之外,其他地方倒是不曾察觉到不适。

修麟炀没再说话,偌大的阁楼陷入沉静。

楼外有风拂过树叶,偶尔传来几声鸟叫虫鸣。

“狗奴才。”修麟炀闭着眼,声音轻柔而缓,“你要一直陪着爷才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萧婉清过世的缘故显得修麟炀特别可怜,还是因为自己心口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在蠢蠢欲动。

她,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手下微顿,她的迟疑令修麟炀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他眼里带着质问与期盼。

这样的眼神,不该出自修麟炀的双眸。

阿思有些慌了,转开了脸去,却被他捏住了下巴,强硬的转了回来,迫使她与他对视。

“说话。”

语气,隐隐染着怒意。

“爷要奴才陪着,奴才自然不敢违抗。”

冷静开口,说出一句尚算有理智的话。

修麟炀倒也满意,松开了阿思,复又闭上了眼,“日后还是穿男装吧,这打扮,碍眼。”

他还是习惯她男装的模样。

阿思应了声是,别说是修麟炀了,就连她也觉着男装穿着痛快些。

衣裙什么的,动起手来太碍事了。

渐渐的,修麟炀的呼吸变得沉稳起来。

阿思低头看着他,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双唇,书上说,这等面相的人,刻薄无情。

可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无情的人,竟会这般痴情。

萧婉清,是他心头上的一根刺,萧婉清死了,这根刺便深深的扎进了他的心脏,拔不出,治不好,每每想起便痛不欲生。

不知为何,阿思忽然有些嫉妒那素未谋面的萧婉清,嫉妒她虽死,这世上却还有这般将她记挂在心上的人。

若有朝一日她不慎身故,这世上可会有一人,如修麟炀记得萧婉清那般记着她?

思及此,阿思忍不住轻笑起来,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竟去跟一个死人相比。

修麟炀睡了,她竟也有些迷迷糊糊起来。

一阵风吹过,满地的画沙沙作响,如同一首天然的摇篮曲。

她竟然就这般睡过去了,再醒来时,人是躺在床榻上的。

身上盖着一件外衣,是修麟炀的。

“醒了?”

温润低沉的声音传来,阿思忙从床榻上坐起,略懵的看着不远处的修麟炀。

却见后者淡淡一笑,“玲珑散药性何等强大,你这嗜睡的毛病还得要个两三日。”

闻言,阿思这才稍稍放了心,“怪不得……”她连修麟炀何时起身,自己又何时躺下的都不知道。

原来是玲珑散药性未退。

起身下了床榻,发觉那满地的画像都不见了,看来睡了一觉,修麟炀脑子总算清楚些了?

“醒了就去换身衣衫,马车已是在外候着了。”

马车?

阿思觉得自己糊里糊涂的,“爷要去哪儿?”

“出征卫国。”

“这么快?不是要明日?”阿思惊呼,复又反应过来,“奴才睡了多久?”

“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十二个小时!

见阿思瞪大了眼,修麟炀便朝着她招了招手。

阿思踱步过去,“睡了六个时辰都毫无察觉,奴才怕是要废了。”

对于一个杀手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要保持着高度的警觉,就连睡梦中也不能例外。

12个小时人事不知的,睡梦中都不知被仇家干掉多少回了。

修麟炀抬手,揉了揉阿思的脑袋,“怕什么,本王在这儿,谁还敢要了你的性命不成?”

“话虽如此,但睡上几个时辰都人事不知,太不应该了。”

“过几日便好了,本王之前度了些内力给你,能帮助你驱散药性。”

闻言,阿思有些惊讶,“内力?爷是说奴才如今也有内力了?”

“区区而已,只是助你驱散药性,多了,你会承受不住。”

阿思仍是有些兴奋,“那,够我学轻功的吗?”

修麟炀很是宠溺的看着阿思,“你想学轻功?”

“对啊!”阿思点头,“飞来飞去的,多好玩。”

“想飞有何难?。”修麟炀说罢,便轻轻搂过阿思的腰间,“也带着你便是。”

说罢,脚下轻点,一双人飞出了清风阁。

暗处,有三人现身。

“怎么样?追不追啊?”追风双手抱胸,看着远处的人影,挑眉轻笑。

束风却是沉着脸,“不必追了,传令下去,出城。”

追风点了点头便退下了。

暗影却还站在束风身侧,“你早知她是女子?”

束风没有说话,那日见修麟炀抱着阿思出宫,他便知道阿思的身份藏不住了。

暗影却看出了别的什么,“不该动的心思都收起来吧,爷对她不同。”说罢,方才离去。

束风仍是沉着眉心。

他知道,那个早已被他知晓身份的女子,再不会与他有任何的瓜葛。

只不过……也好。

比起他来,阿思对于修麟炀而言更为重要。

至少,这世上唯有阿思能劝得了修麟炀。

几日几夜都未曾合眼的修麟炀,也只有阿思陪着才能熟睡了一整夜。

爷对她不同,或许是因为,她对爷,很重要……

第三十五章 好得不真切

修麟炀的轻功,阿思早有见识,只是上回是在夜间,唯有星月作伴,她也没心思欣赏沿途风光。

而这一次,京城热闹的大街上,来往行人穿着古朴,小儿嬉闹,商贩吆喝,如同一副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

不多久,便飞出了城外。

可修麟炀依旧未停,一直带着阿思穿过了一片林子,落在了一处溪边。

“熟悉吗?”修麟炀放开了阿思,面染轻笑。

阿思微微一愣,“爷带奴才来此处做什么?”表情略有尴尬,这里她岂会不认得,不正是之前被修麟炀逮住的地方嘛!

后头不远处那断了一个枝桠的大树,便是当日她歇脚处。

修麟炀瞧着,心情似乎不错,“爷要吃鱼。”

“……”这家伙怎么知道她会烤鱼吃?

难不成上回被这狗鼻子闻到了?

心里还在对修麟炀的鼻子表示佩服,屁股就被人踹了一脚,“还不去?”

阿思一边揉着屁股一边往前走。

看在那家伙好歹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份上,且忍着吧。

在溪边脱了鞋袜,阿思撩起裙摆裤腿,露出白嫩嫩的皮肉。

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修麟炀一眼,后者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倚靠在树旁,“狗奴才,你浑身上下哪儿是爷没见过的?捉鱼去。”

“说起这事儿,奴才还没跟爷算账呢!”阿思一边说着,一边往水里走,一双眼紧盯着溪水里头,“阁中分明是有凝霜在,爷不让凝霜动手,事事亲力亲为,奴才的清白可都被您给毁了!”

哟,有条大鱼,我抓!

啧,跑了!

“清白?”修麟炀挑眉,“你需要?”

“您这话问得多稀奇,世上女子哪个不要清白?”阿思漫不经心的应着,脚边一条大鱼游过,只见她眼疾手快,猛的俯身一抓,将大鱼抓了起来,得意洋洋的冲着修麟炀显摆了一下,这才往岸边走,“奴才明年就及笄了,是要嫁人生子的!”

她这话,分明是在说笑。

嫁人生子这事儿,阿思上辈子没想过,这辈子自然也还未曾想过。

这身子可还小呢。

蹲在岸边杀鱼,支架,点火。

动作利落干脆,一眼就瞧得出来这些事儿是她以往常干的。

上辈子偶尔会因为执行一个任务而在荒山野岭的待上几日甚至是几个月的时间。

这些生存的本能,自然手到擒来。

没多久,淡淡的鱼香缭绕开来。

“狗奴才。”身后,修麟炀忽然开了口,阿思没有回头,只随意应了一声,“恩?”

“本王娶了你,可好?”

娴熟的动作,突然停顿,阿思只觉得自己心口处有一根线,被人狠狠的拽了一把,说疼不疼,只是有些难受。

好在,她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转动着手里的鱼,以免被烤焦了,“奴才方才是说笑呢!爷不必放在心上,清白什么的,奴才并不在意。”

身后,隐约有脚步声响起。

踩着地上的落叶与枯枝,修麟炀俯身在阿思身后,“说笑?”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撩拨,“本王可不是说笑。”

这奴才一嫁人,岂不是就得离开他?

不可以,昨日才说好了,要一直陪着他。

阿思活了两辈子,不是没被人撩过,可真能撩动她的,修麟炀还是第一个。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分明一开始就对他极其讨厌的。

想不明白,却强自镇定,“爷莫不是当真的?娶奴才做通房?奴才可不愿。”

以她的身份,怕是也只能做修麟炀的通房。

修麟炀索性在她身旁坐下,“妃呢?”

虽说身份天差地别,可他要做的事儿,这世上还没有做不成的。

阿思笑了开来,“爷可真疼奴才,不过,对奴才而言,侧妃通房都是一样的。”

都是妾罢了。

修麟炀也忍不住掠起一抹淡笑,“怎么?你还想做正妃?”这狗奴才,野心倒是挺大的。

阿思转头,冲着修麟炀露出无比甜美灿烂的笑,“对呀,奴才就想做正妃,爷给吗?”

他看着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

阿思忽然意识到,她随意玩笑的话,修麟炀当真了。

这可如何是好?

区区奴才,竟妄想飞上枝头?

眼见着修麟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阿思忙将手里的烤鱼递上,“爷,这条熟了,您先吃着,奴才再去抓。”

说罢,起身便往溪水里跑去,大有落荒而逃的意思。

可,逃避什么呢?

难不成,是逃避着修麟炀的答案?

心中暗自嗤笑。

明知道的答案,何必去逃避。

再不多想,阿思开始专心抓鱼。

阳光正好,溪水泠泠。

阿思弯着腰,在溪水中捕捉着鱼儿,也不知是不是怕太快回岸上会尴尬,阿思抓住了一条,却故意放走了,如此几次,不知不觉便在溪水中泡了好一会儿。

而后,小腹处涌来一阵酸痛,一股子温热蔓延了开来……

这感觉……

糟糕了!

“爷!”她站在水中,惊呼了一声,竟是有些不知所措的焦急。

荒郊野外的,突然来了葵水,手边又无任何可以处理的东西,活了两辈子,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遇到。

修麟炀也觉得奇怪,这狗奴才就连被皇后虐打都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这是怎么了?

面对修麟炀眼里的询问,阿思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他。

她甚至不知道为何自己方才要突然叫那一声,难不成,她如今已是下意识的觉得修麟炀是那个可以在危急时候倚靠的人?

不对不对,她向来都是倚靠自己的,倚靠别人这种事太危险,太不靠谱了!

见阿思迟迟没有反应,修麟炀站起了身来,“怎么了?”

阿思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没,没什么,我……”

又是一股汹涌,也不知是不是在溪水里泡得太久的缘故,小腹格外的痛。

她脸上的痛苦,被他轻易捕捉。

那下意识捂着小腹的动作,似乎令修麟炀想到了什么。

多年却,萧婉清第一次来葵水时,似乎也是这样。

难道,这狗奴才也……

没得多想,修麟炀飞身上前,一把将阿思抱起,朝着近的一个小县城而去。

寻了家客栈,开了间客房,阿思脱掉了染了脏污的衣裙,蜷缩在床上。

不敢乱动,一动就汹涌,还疼得不了!

至于修麟炀,将她放在了这屋子里之后便不知去了何处了。

约莫是怕尴尬吧。

正想着,房门却开了,来的正是修麟炀。

只见他面色如常,抬手将一个包袱扔到了床上,“换上。”说罢,便又出了门去。

阿思打开包袱一看,是一套深色的男装,另外一些是……月事带?!

方才修麟炀出去那么久,就是搞这玩意儿去了?

这东西,不好买吧?

古时女子不都是自个儿在家做的这个?

他上哪儿弄的?

自动脑补了修麟炀冷着脸找人要这东西的模样,阿思眼角抽搐了两下。

不再多想,慌忙将东西换上,连着那身男装也换上了。

修麟炀似是算好了时间,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只碗,“把这个喝了。”

阿思微愣,原来是特意弄来给她驱寒的姜茶。

双手捧着接过,一饮而尽,阿思万分感激,“爷,你真好。”

“还有更好的。”修麟炀朝着一旁的床微微扬了扬下巴,“躺上去。”

阿思不明所以,可小腹坠痛,她还真想躺着。

于是也没拒绝,就这么躺下了。

盖上被子,修麟炀便在床边坐下,一只手伸进了被子里。

阿思一惊,正要挡开,却惊觉修麟炀的手正轻轻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一股温热的力量从他的掌心徐徐传来,瞬间缓解了腹部的不适。

她的不舒服,他原来都看出来了。

“睡会儿吧。”他轻声道,仿若自言自语。

阿思点了点头,乖巧的闭上了眼,却毫无睡意。

心脏跳动的厉害,她觉得修麟炀对她太好了,好得有些不真切,好得令人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阿思隐隐有了睡意,耳边却传来修麟炀的轻喃。

“狗奴才,日后若有了心上人,定要告诉本王。”

朦胧间,阿思淡淡应了声,“恩。”

“本王会杀了他全家。”

阿思动了动身子,面染轻笑,“好。”

显然,她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玲珑散的药性,似得她很快便进入深眠状态,再听不到修麟炀的任何轻语。

自然也没听到他说,“正妃的位置,本王可以给你。”

因为,不想再失去了。

萧婉清的死,令他仿若遁入空虚之境,却突然回眸,看到了她。

看到了她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模样。

那一刻修麟炀明白,这狗奴才,需要他。

所以,不管他是男是女,他都会尽力护着。

因为,她是他的。

他愿用一切来换她留在他身边。

所以,狗奴才,本王与你说的都是认真的。

倘若有朝一日,你要嫁旁人为妻,本王,真的会杀了他全家!

你是爷的奴才,爷要你死你才能死,爷要你活着,便是到了阎王殿也得给爷滚回来!

爷不让你走,你就得生生世世留在爷的身边,否则,上天,入地,下海,爷都会找到你!

第三十六章 请战

阿思再醒来时,人是在马车里的。

身下垫着软绵绵的床褥。

她知道,一定又是玲珑散残余的药性,令她睡得人事不知。

“醒了就别赖着。”耳边忽然传来修麟炀的声音,阿思忙撑着身子一看,竟发现修麟炀就坐在自己身旁,手拿书卷,认真拜读,倒是一副标致的书生相。

阿思坐起了身子,整个人都是懒洋洋的,往车壁上一靠,“爷瞧的这是什么?”

“房中术。”

他一本正经,不似玩笑。

阿思一愣,伸手便将修麟炀手里的书夺了过来,一看,还真是!

那上面的画,惟妙惟肖,一旁还有细字解说。

而最关键是的,画上的主角,都是男子!

阿思冷着一张脸将书合上,“爷瞧这个做什么?”

“陵城知府叫人送来的,许是为了讨好本王。”阿思的身份,在外人面前仍是个男子,那陵城知府显然是误会了什么。

阿思掀开了车帘,将书扔了出去,“拿这种东西来讨好爷,这陵城知府还真懂得投其所好。”

修麟炀轻笑,“的确是让本王大开了眼界。”

“这等眼界,奴才还以为爷在南风馆已是见识过了。”阿思的嘲讽,并未惹恼修麟炀,只见后者淡笑着伸手过来,揉着阿思的脑袋,“你若真是个男子,爷倒是想见识见识的。”

“……”阿思送了修麟炀一个白眼,“爷,好好的护着后庭不好吗?”

黄腔一开,修麟炀有些不悦了。

原本宠溺的揉着阿思脑袋的手一下就捏住了阿思的下巴,“从哪儿学的这些词儿?”

修麟炀一恼,阿思便怂了,讨好般一笑,“奴才天资聪颖,哪儿用得着学啊!”

“哼。”修麟炀冷哼了一声,松了手,“此次攻打卫国,你可愿做个马前卒?”

阿思挑眉,“没什么愿不愿的,爷要奴才去,奴才就去。”

满分的回答。

修麟炀淡笑,微微点了点头,“去吧,多活动活动筋骨,对你体内药性驱散也有好处。”

“奴才得令。”阿思笑罢,便要下了马车去,却被修麟炀拦下,“去哪儿?”

“做爷的马前卒啊!”阿思一脸呆愣,“不是爷让的吗?”

修麟炀冷笑了一声,“不长记性的狗奴才,身子好全了?”

阿思微愣,方才反应过来身上还带着葵水呢!

不好意思的一笑,“不记得了。”

修麟炀给她腹部施了内力,暖融融的,之前那难受的劲儿早就过了。

“躺好了,过几日再去。”

阿思便又重新躺下,伸了个懒腰,就见修麟炀又从一旁拿了书卷来看。

“这该不会又是哪个大人送的房中术吧?”

修麟炀并未看她,漫不经心的应着,“此乃前朝宰相所著,讲的是为君为官之道。”

哦,是正经儿的书啊!

阿思点了点头,不再打扰他。

六日后。

身子一松,阿思便迫不及待的去领了衣裳,做马前卒去了。

在马车上躺了这几日,阿思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迫不及待的想要好好活动活动筋骨。

于是,在阿思成为马前卒的第三日,石将军便收到了手底下的人哭诉。

“求求将军,赶紧将那小子弄走吧!实在是降不住啊!”

说话的,乃是负责看管阿思的百夫长,他在第二日便被阿思拉着一块儿训练,这会儿已是一副无比虚弱的模样。

“您再不将那小子弄走,属下手底下那一百来号人,都得废了!”

石将军瞪了那百夫长一眼,“你们不都说秦四不过就是王爷帐内的一个娈童,哪儿有那么厉害?”

原话送给那百夫长,只惹得那百夫长捶胸顿足,恨不得回到几日前去扇自己的耳刮子,“属下该死,属下有眼无珠,秦四兄弟真是实打实的厉害,不可小觑!”

话说到这儿,害怕石将军不信,那百夫长忍不住道,“您是不知道,秦四他昨日领着属下等一百来号人,做了两百多个俯卧撑,三百六十个蛙跳,还负重跑了十几公里地,真的不行了,再这么下去,属下手底下那一百来号人,还未到战场就死在半道上了。”

“哼。”石将军冷哼了一声,“瞧你这点出息!怎么就废了?秦四今日不还好好的?”他今早就去找王爷商议要事,亲眼见着秦四从王爷的帐中出来,别提有多生龙活虎了。

百夫长快哭了,“可不就是因为他还好好的,属下才来求您的嘛!”

秦四是王爷亲自拨下来的人,他们不敢得罪,秦四说让他们一块儿练,他们便只能硬着头皮一块儿练。

可这练起来,也太恐怖了!

旁人都快累死了,偏就那小子跟个没事人一样,还越发精神,多吓人啊!

石将军早在京城的校场时就知道秦四这小子并非常人,如今将这百夫长练成这模样,倒也并不意外。

于是挥了挥手,“你且先回去吧,此事我会找时间跟王爷说说。”

“多谢将军!将军可要好好说说!”百夫长行了礼便退下,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将军定要好好说啊!”

待那百夫长一走,石将军方才面露苦色。

这要如何与王爷说?

说王爷的人太厉害了,他的人受不了?

那别说是王爷,就是他自己脸上也挂不住啊!

思来想去,石将军决定还是先找阿思谈谈。

是夜……

阿思梳洗完,换上了干净的衣物,这才行至修麟炀的身边。

自行军这段时间一来,她白日里会与士兵们一块儿训练,可待入夜,她必定会回到修麟炀的营帐来。

一是此处有屏风,有浴桶,洗漱方便,也不会被旁人瞧见,引起不必要的尴尬。

二来,这修麟炀不知从何时起养成了一个习惯,没有阿思给他揉按,他便睡不着觉。

是以,一开始,阿思与修麟炀的传闻便在军中流传开来,只不过经过了几日的训练,阿思成功的让那帮人闭了嘴。

“狗奴才,过来些,给爷闻闻。”修麟炀伸手搂住阿思的脖子,凑上鼻尖细细一闻。

阿思并未挣扎,除了第一晚有些抗拒之外,这两晚都习惯了。

让她做马前卒的人是他,嫌她每日回来一身汗臭味儿的人也是他。

每次梳洗完都要像只小狗一样在她身上好好闻闻方才罢休。

若不是打不过,早给他灭了!

阿思心里无奈。

“爷,今日石将军找过奴才。”

忽略他鼻尖的微凉,阿思说起了正事儿。

听到居然有别的人找她,修麟炀有些不高兴了,松开了阿思,眉心微蹙,“他找你作何?”

“许是奴才这几日练得有些狠,有人跟石将军告状了。”

修麟炀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鼻尖发出一声冷笑,“呵。”

阴戾之气迸发。

阿思绕到椅后,给修麟炀按着肩膀,“其实吧,就算他们不告奴才的状,奴才也准备寻个机会跟爷说说这事儿的。”

“恩。”修麟炀闭上了眼,淡淡应声,等着阿思继续说下去。

“爷就不觉着,奴才这么大一个人才,做个马前卒,太大材小用了?”

修麟炀冷笑,“怎么?你还想当个官儿?”

莫非是不记得自己是个女儿身了?

阿思不服气的微微嘟嘴,“凭奴才的本事,就算是当个官儿也绰绰有余吧?”

这狗奴才,果然是想了花头。

修麟炀睁开眼,按住了阿思的手,“真想做官?”

嘿,有门儿!

阿思点了点头,“保证不给爷丢脸子!”

小小的手,在他掌心里显得格外娇嫩,也是奇怪,阿思做惯了粗活,舞刀弄枪的,这双手却依旧细嫩。

“十日后攻打卞城,你若是第一个了卞城门,爷就给你个百夫长当当。”

百夫长并不是多大的官儿,可好歹手底下也管着一百来号人呢!

阿思想了想,答应了,“不过,爷,奴才能用别的法子破城门吗?”

修麟炀挑眉,“什么法子?”

“潜入卞城,擒贼先擒王。”

修麟炀来了行至,松开了阿思的手,起身,回眸看她,“你的意思是,能不费一兵一卒就破了卞城门?”

阿思点了点头,“若是成了,奴才可就看不上百夫长了。”

“若是成了,爷封你为左先锋。”

恩,听着就比什么百夫长来的帅气。

阿思自是爽快应下,“那便这般说定了,奴才明日一早就出发,十日后,卞城城下,恭候爷大驾。”

她的自信,令修麟炀笑出了声来,“倘若成为未开?”

既然有奖,自然也该有罚。

阿思想了想,“若城门未开,奴才甘愿以死谢罪。”

她的话,惹了修麟炀不悦,“你的命,是本王的。”谁许她要死要活的了?

阿思微愣,倒是想不出别的什么惩罚了。

就听修麟炀道,“若城门未开,你就老老实实的做你的马前卒。”手指轻点阿思的额头,份外亲昵。

阿思笑了开来,“那自然是没问题的,只不过,奴才不在爷身边,爷可别想奴才想得睡不着觉才好。”

话里有话,惹得修麟炀狠狠捏了捏她的鼻子,“可算是将自己当个人物了?”

阿思忙道了声不敢,吐了吐舌头,调皮得紧。

第三十七章 兄妹

翌日一早,阿思便告别了修麟炀,策马而去,没让任何人跟着。

看着那一骑扬尘,束风站在修麟炀身上,轻声问,“爷就不担心她又跑了?”

修麟炀的视线一直紧盯着那一抹小小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地平线外,那双眼仍旧染着宠溺。

“她不会。”

的确,阿思不会再跑。

一来知道自己根本跑不出修麟炀的手掌心,二来,她渐渐发觉待在修麟炀身边,也并非如想象中那般难熬。

甚至,在离开修麟炀的当天晚上,阿思就想他了。

篝火跳动,阿思一边烤着野兔,一边想着,若是修麟炀在,这野兔的香味儿一定能让他胃口大开,毕竟这野兔比之前的烤鱼可想多了。

扯下了一只兔腿来吃,恩,外酥里嫩,原汁原味儿,就算没有什么调味料,味道都是顶好的。

若是修麟炀在,说不定会一拍她的脑袋,道一声,“狗奴才,再去抓一只来,爷不够吃。”

思及此,阿思忍不住轻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林子里回荡,诡异的突兀。

阿思愣住了。

她这是怎么了?

这才分开了多久,她怎么满脑子都是那活阎王呢?

心口剧烈的跳动,阿思越是让自己冷静,心里头便是越来越多的修麟炀冒出来。

从第一次相见,一直到今早上分别,竟无一处遗漏的全部回忆起来。

昨夜还在嘲笑修麟炀没了她会睡不着觉,可眼下,想人家想得慌了神的人,分明就是她自己!

糟糕了!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按在心脏的位置,这该不会就是心动的感觉吧?

她对修麟炀,动了心了?

“狗奴才,在想什么?”

耳边忽然传来那温润的声音,熟悉的气息令阿思猛的转身看去。

就见他一袭白衣翩翩,负手而立,皎洁的月光笼罩着,清冷的面容惊如天人。

阿思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爷?您怎么来了?”

修麟炀自是不会承认是因放不下她,只看了她手上那才咬了一口的兔腿,“好吃吗?”

“额,还成。”阿思应了声,便很自觉的将剩下的大半只兔子递了上去。

修麟炀却不要,冲着被她咬过的兔腿努了努嘴,“这个。”

“这个奴才咬过了。”

“爷不嫌弃。”说罢,伸手抓住阿思的手腕便凑上了嘴,朝着被阿思咬过的兔腿上咬了一口。

“恩,狗奴才,手艺不错。”

被抓着的手腕,一直都没有被放开。

阿思盯着修麟炀,傻乎乎的眨了眨眼,“爷是放心不下奴才吗?”

怕她跑了?

修麟炀方才松了手,却是捏了阿思的鼻尖,“本王从不做没把握的决定。”

既然让她来,又何谈放心不下。

阿思挣开了修麟炀的手,回身坐下,咬了一口兔子肉,“那您大半夜的不休息,赶来此处做什么?”

话问出口,心里隐隐有些期待,便又问了句,“该不会是想奴才了吧?”

就如同她方才想他了一样?

身后,久久没了声响,阿思微微凝眉,转身回看,身后哪里还有修麟炀的身影。

林间静逸,他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就如同他悄无声息的来。

轻功深厚的人,连行踪都叫人摸不透。

阿思盯着手里的兔腿瞧了一眼,修麟炀的一口,还真大!

嘴角掠起几分冷笑,未吃完的兔腿被扔进了火堆中,发出些许‘呲呲’声。

大晚上的,她这是发什么春呢!

无端有些恼怒,也不知是因为修麟炀还是因为自己那不切实际的妄想。

忽然间,林间有异动。

阿思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黑夜间,两双明亮的眼睛隐藏在树木之间,一双惊恐如小鹿,一双阴戾如孤狼。

“出来。”阿思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他们听见。

‘小鹿’抬头看了‘孤狼’一眼,仿若是在询问。

‘孤狼’打量了阿思好一会儿,在确定阿思并不太危险之后,方才拉着‘小鹿’走了出来。

是两个孩子。

确切的说,是一对兄妹。

两人皆是衣衫褴褛,脚上连鞋子都没穿一双,手臂跟腿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

有被树枝割破的,也有被鞭笞,被毒打的淤青。

只一眼,阿思便心口一滞,忆起了上辈子。

被拐卖,被毒打,被迫训练,最后成了数一数二人的顶尖杀手。

这两个孩子,都太像她了。

小的那个像她当年刚刚被拐跑的时候。

大的那个,像她当初被训练过无数次之后……

于是,没吃完的半只兔子递了出去,“吃吗?”

小女孩抬头看了少年一眼,咽了咽口水。

少年微微皱了皱眉,“我们没银子。”

阿思一笑,“吃吧,你妹妹饿坏了。”

闻言,少年低头看了妹妹一眼,这才上前,将阿思手里的兔肉接了过去,喂给妹妹吃。

妹妹吃了没两口就开始摇头,非要让少年也吃点,少年却有心都让给妹妹吃,装模作样的吃了两口就又开始喂妹妹。

果然是相亲相爱啊。

脑海中闪现出秦四年幼时与几个哥哥一起玩闹的场景,虽不是阿思的记忆,可这会儿竟然也有些感同身受。

妹妹吃饱了,就迷迷糊糊的想睡了。

做哥哥的便让出自己的双腿,让妹妹枕着自己的双腿睡上一会儿。

夜,越发静了。

“我跟妹妹,是被继母卖给了人伢子的。”少年忽然开了口,一双漆黑的眸子很是认真的看着阿思,“人伢子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他们有狗,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阿思拨弄了一下火堆,这才迎上那少年的目光,“你是劝我早些走,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少年点了点头,“受了你恩惠,不能再给你添麻烦。”

有意思!

阿思笑了开来,“可这儿是我先来的,火堆也是我点的,要走,也不该是我走吧?”

少年一愣,青涩的脸庞顿时染上几分红晕,尴尬非常。

“双儿,醒醒。”少年轻轻摇了摇妹妹,妹妹睁开眼,睡眼惺忪,“恩?”

“我们要离开这里,不能给恩公惹麻烦。”他说着,便起身背对着妹妹,半蹲下身子。

妹妹很乖巧的扑上去,少年背起了妹妹,冲着阿思微微点了点头,“今日多谢恩公,他日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说罢,便要转身。

阿思又往火堆里加了把枯枝,“你们说的人伢子现在就在林子里,那些狗很快就会找到你们,想死,就走。”

少年愣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

阿思耸了耸肩,“不信就算了。”

少年打量了阿思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带着妹妹进了林子。

虽然受了阿思恩惠,可他还是无法轻易相信阿思。

连自己的亲爹都能听继母的,把他们卖了,他如何能去信任一个不过一面之缘,看着不过与他同岁的陌生人?

阿思也不再拦着。

她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方才的提醒跟那半只兔子,已是她最大的善意。

夜,越来越深了。

阿思上了树,寻了根粗枝躺下。

林间的动静被她刻意忽略,她早已给了提醒,那兄妹二人被追上,根本就是迟早的事儿。

却是忽然间,她听到了零碎的脚步声,以及小女孩惊慌而急促的呼吸。

睁开眼,果然瞧见方才的小女孩正朝着这边跑来。

她身后,还跟着一只提醒硕大的猎犬。

属下拴着的马许是被那猎犬的气息给惊着了,开始不安的来回走动。

那小女孩头也不回的往这儿跑,却在看到空空如也的火堆旁时,愣住了。

哥哥让她来找恩公,可恩公怎么不见了?

就是这一愣,身后一直追逐着她的猎犬张开了血盆大口扑了过来。

就在那尖锐的獠牙咬破小女孩的脖颈之前,阿思自树枝上一跃而下,一脚踹在那猎犬的头颅之上,直接将那猎犬踹开了去。

听到身后的响动,小女孩转身回来,看到阿思,先是一惊,随后便一把抱住了阿思,大声哭了起来,“哇……哥哥,哥哥……哇……”

“哥哥被抓住了?”阿思蹙眉。

小女孩一边哭着一边点头,模样好不可怜。

而另一边,被阿思踹愣了的猎犬回过了神来,狂吠了两声便朝着二人从了过来。

阿思一把将小女孩退开,迎着那猎犬冲了过去。

一拳,重重的打在那猎犬的脸颊上,只听‘咔’的一声,猎犬的下颚骨断裂,再也叫唤不出,只一个劲的哼哧着,夹着尾巴灰溜溜的跑回了林子里。

小女孩在一旁,已是被惊得忘了哭。

这个小哥哥竟然一拳就将那坏狗狗打跑了,好厉害!

阿思回头看向那小女孩,微微挑眉,“要救你哥哥吗?”

小女孩这才回过神来,一个劲的点头,“要,要救哥哥!”

阿思上前,将小女孩抱起,放在了马背上,“那你就听话,这马会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姐姐救了你哥哥,就去找你。”

小女孩傻乎乎的看着阿思,“姐姐?”不是哥哥吗?

阿思灿烂一笑,“嘘,是秘密。”一边说着,一边解下了缰绳,这马虽不及墨潭,却也是匹略通人性的好马,让它带着这小女孩回去找修麟炀,是件稳妥的事。

第三十八章 少年叶开

阿思轻拍了马背,骏马立刻懂得了阿思的意思,朝着今日来时的路缓缓跑去。

速度不快,那孩子便没有掉下来的危险。

阿思看着马匹的背影消失在林间,方才循着那猎犬逃脱的方向寻去。

那猎犬,一定是回到了它主人身边,她只要找到那猎犬,就能找到被它主人抓到的少年。

而追踪一只猎犬,对阿思而言,太容易了。

果然,没多久她便寻到了那猎犬的踪迹,远远跟着,眼见着那猎犬朝着一团篝火奔去。

看来是那帮人今晚临时的驻扎地。

一见到猎犬回来,有人顿时大惊,“王三!你来瞧瞧,你这狗是怎么了?!”

被唤作王三的汉子忙过了来,捧起猎犬的下颚一看,当下便呸了一声,“他妈的!下颚骨断了!”

众人大惊,“这好好的怎么会断了?莫不是不小心摔在哪儿了?”

“不像。”王三端倪了猎犬一会儿,“像是被人打的。”

“阿福是出了名的凶猛,没想到非但没把那丫头抓回来,还被人打断了下颚骨,莫非,是有人管了这闲事?”

“呸!”王三站起身,将阿福一脚踹开,“谁敢坏了老子的生意,老子扒了他的皮!”说着,又瞪了阿福一眼,“没用的东西,拖下去宰了,今晚吃肉!”

“这感情好!这荒郊野外的,还正愁着没肉吃!”有人应道,上前就将阿福拖着走,没多久,便传来几声狗叫哀嚎。

阿思隐在暗处,眉心已是紧蹙。

便是她都没忍心要了那猎犬的性命,这帮人,分明是那猎犬的主人,却能如此狠心,说宰就宰,说吃肉就吃肉。

简直畜生不如。

只是阿思这会儿没心思顾那猎犬,因为那个名唤王三的男人正朝着一辆囚车走去。

阿思早就看见那辆囚车了,粗略的估计了一会儿,那里头至少关着十个大小不一的孩子。

而之前那少年,应该也在里头。

果不其然。

就见王三从囚车里将那少年一把拽了出来,那少年已是被虐打过,脸上红肿一片,这会儿被王三拽着,似乎并无多大的力气反抗。

可纵然如此,那少年也是一副不卑不亢,不轻易认输的模样。

王三一把将那少年扔在了地上,不由分说的就是一脚,“说!那丫头往哪儿跑了!”

少年自然不会说,嘴硬的样子格外叫人愤怒。

王三被逼急了,一把抓住少年的头发,拽着他就往不远处的火堆里推。

少年手脚被缚,只能拼了命的挣扎,却也只能与王三形成僵持之势。

“说不说!不说老子把你脸埋火里,叫你这辈子都说不出话来!”

“王三,小心点,没了命这生意可就赔了!”有人喝道,王三却不理会,一直作势将少年往火里推。

少年仍旧不说话,被缚的双手丝丝拽着老三的衣襟,大有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

烈火的映照下,那张棱角分明的青涩脸旁倔强而强硬。

阿思忽然觉得,这少年的性子很对自己的脾气。

嘴角忍不住掠起一抹淡笑,拾起脚边的石子,在手心掂量了一会儿,而后朝着王三的膝盖窝扔了过去。

石子重重的砸在王三的膝盖窝上,王三吃痛,左腿顿时一软,整个人超前扑去,眼看着就待带着少年一起往火堆里摔去,就见那少年反应迅速,猛的一个转身挣开,而那老三则结结实实的倒进了火堆里。

“啊!”一声惊呼,火苗爬上了王三的身子,渐渐吞噬他的衣衫。

少年赶忙后退了两步,而原本还未曾在意王三殴打少年的一群人听到了这声叫唤,都纷纷围了过来。

“快灭火!”有人喝道。

立马有人拿来了厚重的衣物,开始扑打王三身上的火。

一帮子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阿思便是趁乱潜到那少年身边,“喂!”

少年一惊,“恩公?”方才反应过来,那王三会突然摔倒,定是恩公出了手。

“别废话,先走。”阿思说罢,飞快的解开了少年身上的绳子,而后又去了囚车那。

囚车里,果然被关着十数个大小不一的孩子,见到阿思,几个孩子眼里都冒出了光,眼睁睁的看着阿思一手抓着一根铁栏往两边用力。

而最让人惊讶的是,那小小的身板,细细的臂膀,进真的将那铁笼给掰开了一个大口子。

有机灵的孩子赶忙从那口之力钻了出来,其余人纷纷效仿,却在这时,王三身上的火被灭了。

看到笼子里的孩子都逃了出来,一群人各个怒目而视,最终将目光落在了阿思的身上。

少年视阿思为恩人,自然不会让阿思落入险境,上前一步,挡在了阿思的面前。

这不大不小的一步,着实让阿思心里头感动一番。

恩,是个知恩图报的,没枉费她来管这一遭闲事。

而灭了身上火的王三一眼就看到了阿思,“是你?”

阿思一愣,打量了王三一眼,方才的火似乎不够大,只烧烂了他的衣衫,皮肤有些发红而已,这张脸完好无损,她却是没印象的,于是挑眉问道,“见过?”

王三冷哼一声,“掰开了铁笼子,打碎了阿福下颚骨的人,就是你?”

他自然没见过阿思,只是这帮兔崽子里,可没有这么大能耐的。

阿思点了点头,“没错,正是小爷我,有何指教?”

“兔崽子!敢坏了老子的好事儿,看老子今日不扒了你的皮!”

阿思嘿嘿一笑,“好说好说,看看今日到底是你扒了小爷,还是小爷我扒了你的皮!”说罢,拉着那少年往后退了一步,“带着这帮孩子往蓉城方向跑,你妹子也去了那儿,若遇上军队,告诉他们是秦四让你们去的。快去!”

少年原本不想走,可一听到妹妹去了那儿,自然是放心不下,于是点了点头,带着身后的孩子们急忙往林子里跑。

见状,那群歹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立刻去了另一个笼子里,将剩下的三只猎犬全都放了出来。

猎犬出笼,显得格外兴奋,张狂的叫着。

却见阿思张开了双臂,猛的抓住朝她扑来的那只猎犬,顺势转了一圈,将那猎犬朝着另外两只扔去。

三只猎犬重重地摔在了一起,半天没缓过神来。

“兔崽子!”耳边一声怒骂,只见那王三已是挥刀而来。

阿思侧身躲过那闪着寒光的冰刃,却另有长剑袭来。

阿思再次闪身躲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打在了持剑而来的那歹人胸口,出了全力的一拳,几乎是将那歹人的肋骨都打碎了,只见那人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便倒在了地上。

天生神力,几乎每一拳都是致命的。

其余人等瞧见这一幕,一时不敢再上前,阿思到底有几斤几两,他们时常行走江湖,怎会瞧不出来?

“你到底是什么人?”

有人问道,大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阿思揉了揉自己的拳头,“只是个爱管闲事儿的路人罢了。”

“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阿思撇了撇嘴,“坏人。”

“你!”那人气急,却仍是耐着性子,“我们可是卞城李将军的人。”

“卞城?”阿思挑眉,那不是她要去的地方?

李将军?

一个将军,要抓那些孩子做什么?

还是说,根本就是这帮人借着那将军的名号在外头兴风作浪?

阿思心里嘀咕着,看在那帮人眼里,还以为阿思是怕了。

于是,厉声道,“你再厉害,也不过一个平头老百姓,如何跟我们将军作对,我劝你还是赶紧滚,否则,别怪我们将军不客气!”

没料到听了这话,阿思反倒笑了,“我说,是你们傻还是当我傻呢?卞城是卫国地界,你们卫国的士兵,来我郯国作威作福,还要我滚?”

笑着笑着,眼里便染上了几分杀意,“我倒是要看看,把你们都杀了,你们那什么狗屁李将军能奈我何!”

阿思说着,便朝着那帮人冲了过去。

她动作迅猛,力气又大,便是手无寸铁也打得那帮人毫无还手之力。

可很显然,阿思这是放了水的。

既然这帮人跟卞城有关,那说不定她能借着这帮人混入卞城去。

再说了,她的马都没了,总不能走着去。

那囚车看着小了些,但也能坐人。

于是乎,当王三双手举着一块大石头朝着阿思扔过来的时候,阿思刻意没躲,就等着稍稍卸了那石头的力道,再装个晕,等着这帮人带她去卞城。

可,那石头并未砸到阿思就被人挡开了。

是方才已经跑走的少年。

他竟然又回来了!

为了挡开那石头,少年废了不少劲儿,双手都在微微颤抖着,也不知是不是扭到了。

阿思惊讶的看着那少年,“你怎么回来了?”

少年面色严肃,仿佛身上的伤跟痛都与他无关似得。

“不能留恩公一人。”固然担心妹妹,可恩公的性命也不能置之不理。

简短的话,却格外有力。

分明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却在此刻显得那般沉稳可靠。

“我叫秦四。”阿思觉着,这个朋友值得相交。

少年一愣,“我叫叶开。”

叶开?倒是个英雄侠客的名字!

阿思微微一笑,就见那老三再次搬起了一块石头,而这一次,阿思一个转身,挡在了叶开的面前。

“装晕。”

这是那大石砸下前,阿思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三十九章 本王的宠奴

叶开不知道阿思的用意,但阿思既然这般说了,他便也跟着阿思一块儿闭上了眼,直挺挺的往后倒去。

有人上前来,踹了二人两脚。

“王三,还是你厉害!”

王三很得意,“这两兔崽子,看老子不弄死他们!”说着,似乎是去捡了兵器,却被旁人给拦下了,“别!你冷静点儿,如今人都跑了,猎犬也伤了,这一趟可谓损失惨重,如今好不容易弄回来两个,也算是挽回点损失,你别瞎折腾!”

王三掂量了一会儿,觉得这话有些道理,便将手里的兵器放下了,“拿链子给那兔崽子绑上,等回了卞城,老子就把他卖到小倌儿楼里头!”

以那兔崽子的相貌,说不定还能回个本儿。

有人笑道,“这兔崽子力气可大着,若是来硬的,怕是会折了吧?”

旁人哄笑起来,王三也跟着笑了两声,“到时候喂了药,他还求着你上呢!”

“别!老子可没那嗜好!哈哈哈哈……”

众人一边猥琐地笑着,一边拿了铁链将阿思跟叶开都锁了起来,扔进了囚车里。

猎犬都伤了,自然不会再去追那些跑了的孩子,王三又被烧伤,众人商量着连夜就往卞城赶。

囚车开始摇晃起来,叶开忍不住轻声唤道,“恩公?”

自方才开始,阿思便没说过话,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被砸晕了。

阿思依旧闭着眼,小声道,“嘘,睡会儿吧。”

叶开这才放了心,躺在阿思身旁闭上了眼。

虽然不知道阿思是有何打算,但他莫名的对她信任,安心。

就听阿思小声道,“以后叫我阿四就好。”

叶开闭着眼,轻轻恩了一声。

囚车摇晃,夜微凉,但二人躺在一块儿倒也不觉得有多冷。

竟都这般睡熟了。

第二日,天不过微微亮,阿思便睁开了眼。

囚车还在动,这帮人果然是日夜兼程的在赶路了。

阿思缓缓坐起,推了推身旁的叶开,“喂,醒醒。”

叶开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强撑着身子坐起,看上去,状态并不太好。

阿思微微皱了眉,“不舒服?”

叶开摇了摇头,“还行。”

还行是怎么个意思?

阿思被捆住的两只手抬起,去摸叶开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你发烧了。”昨夜被暴打了一顿,又这般睡了一夜,扛不住了。

阿思的语气略显担心,可叶开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点了点头,“哦。”

这是烧傻了?

阿思不再理他,转身朝着囚车外的王三唤道,“王三!叶开发烧了,你拿些水给我。”

王三被这一唤,顿时怒火中烧,手中的兵器狠狠的敲打在囚车上,发出巨大刺耳的声响,“你他妈的,爷爷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想喝水?尿你要不要?”

他昨个夜里因为这兔崽子而烧伤了手臂,这会儿都还在痛呢,这狗日的小畜生居然还敢使唤他?

叶开自是不忍阿思被呵斥,拉了拉阿思的衣袖,“我没事。”声音低沉,是刻意伪装出来的有力,但依旧透着点点虚弱。

其实他真的没事。

曾经在家中时,病了还得下地做活,照顾妹妹,硬生生的熬过去就是了。

阿思却不理他,只歪着脑袋冲着王三笑,“嘿嘿,成啊,反正已经跑了那么多孩子了,也不在乎多死一个。不给水就拉倒,这亏本的买卖又不是我的。”

“你这兔崽子!”王三说着,又将兵器举了起来,却被旁人拦下了,“行了行了,这小子说的话也在理,你去前边儿,我拿水给他。”

昨个儿夜里没让王三杀了这小子,这会儿却病死了,岂不是亏大了。

王三气鼓鼓的往前走去,有人拿了水来,阿思接过,转身就喂给叶开喝,“快喝了,再睡会儿。”

看着递上来的水,叶开愣了好一会儿。

是有多少年,没有人在自己病了时候端上这一碗水了?

似乎,是从娘亲去世之后……

“快喝啊!”阿思将水往前推了推,心想着这孩子一定是被烧坏了脑子了,反应都迟钝了。

叶开这才反应过来,接过了水,一口气喝完。

冰凉的水入喉,缓解了体内的燥热。

阿思往叶开身旁一靠,“再睡会儿吧,熬过去就好了。”

很久很久之前,她病了也是靠硬撑的。

叶开点了点头,闭上了眼。

囚车摇来摇去,阿思的脑袋也跟着一摇一摇的,思绪摇晃着去了远方……

糟糕,她又想起修麟炀了!

而此时的修麟炀,正舒舒服服的躺在马车里。

一夜未眠。

果然如那狗奴才所言,没了她,他还真是夜不能寐。

可笑他昨夜还忍不住去找了她。

‘爷该不会是想奴才了吧?’

那狗奴才是这般问的吧?

修麟炀嘴角渐渐掠起一抹笑来。

马车外,却突然响起束风的声音,“爷,阿四的马回来了。”

闻言,修麟炀眉心微微凝起,坐起身,掀开了车帘。

那狗奴才的马回来了,是何意?

就见,一名士兵牵着一匹马而来,马上坐着一个小女孩。

似乎是从未见过这等大阵仗,那小女孩一脸惊恐。

“你是谁?”修麟炀冷着眉眼,直觉告诉他,这小女孩一定是给阿思添麻烦了。

修麟炀不笑时便是一身的阴戾气,这会儿沉了脸,就显得越发吓人。

叶双一下子就被吓哭了,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我,姐姐说马会带我去安全的地方,哇……”

可是姐姐怎么骗人呀?

这里看上去一点都不安全!

修麟炀最烦小孩子哭了,当下眉头锁得更紧,可心里惦记那狗奴才,竟未曾冲叶双动怒,只沉着声道,“这里很安全,可你要告诉我,送你上马的人去了何处?”

叶双红着眼,哭得一抽一抽的,“姐,姐姐去救哥哥了。”

救人去了?

“爷,又有一伙孩子在前面拦了路。”束风在一旁轻声道。

修麟炀周身的气压已是沉到了谷底,微微抬了下巴示意,让人将拦路的那帮孩子都带了来。

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一个个都是衣衫褴褛的模样,像极了小叫花子。

小女孩似乎认出了其中几人,顿时情绪激动起来,挣扎着要下马,朝着那帮孩子跑去,“我哥哥呢?我哥哥呢?”

“叶开回去救恩公了。”有一个孩子道。

修麟炀坐在马车内,一手不断的敲击着手边的小矮几,心里头笃定,那孩子口中的恩公,说的就是阿思。

狗奴才,正事儿不做,嫌事儿倒是管得厉害。

你救我,我救你的,闹着玩儿吗?

束风上前去问了几个问题,很快便回来了,“爷,这帮孩子是被人伢子拐了,阿四救下的。”

“恩。”不咸不淡的应声,莫名有些恼怒。

束风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可要派人去瞧瞧?”

“呵。”一声冷笑,“狗奴才本事这般大,何须你派人去瞧?”

别说那帮人伢子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就算真有了危险,那也是她自找的。

束风自然听出了修麟炀话语间的恼怒之意,却也不得不提出自己的担忧,“阿四她,到底是个女儿家,那些人伢子手段阴险,若有万一……”

人伢子拐卖孩子的法子,真是海了天去了,有买卖的,自然也有路上强行拐跑了的。

他们手中有各类迷药,如若阿思不慎中招,又被发现了女儿身的身份,岂不是危险重重?

马车里,没了动静。

指尖敲击矮几的声音也在束风的那句话之后顿住。

那狗奴才到底是个女儿身,若有万一……

再也待不下去,修麟炀掀开了车帘,一跃上了阿思的马,朝着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束风站在马车外,暗暗摇头。

看来,他已是渐渐习惯了爷这般不按常理的处事方式了。

只要是与阿思有关的事儿,爷总是要亲力亲为的。

不多久,修麟炀便追上了那群人伢子。

远远的,见到囚车内困着二人,其中一个可不就是他的狗奴才!

顿时怒从心起,修麟炀自马背上跃起,朝着那群人伢子袭去。

阿思是第一个察觉到杀意的,心下一惊,便只瞧见那抹白色的身影朝着其中一名人伢子袭去,五指成爪,轻易便扭断了那人伢子的脖子。

前行的队伍被迫停下,一群人伢子纷纷拔出了冰刃,将修麟炀团团围住。

“你是什么人!”修麟炀身上的杀气,令他们不敢贸然上前。

就见他轻掸衣袖,声音温润,却暗藏杀意。

“修麟炀。”

轻飘飘的三个字,却如平底炸雷。

修麟炀?

淮南王修麟炀?

活阎王修麟炀?!

一众人伢子都被吓傻了,一个个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却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修麟炀的一双眼,最终落在了囚车内,凤眸染着阴冷的怒意,“你们抓了本王的宠奴。”

阿思嘴角在抽搐。

貌似自己的位份从狗奴才一下子升级到了宠奴了?

她是不是该高兴一下?

不过,修麟炀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大高兴啊!

阿思下意识的看了眼身边正朦胧睁眼的少年。

难道,爷是冲着叶开来的?

第四十章 奴才只是奴才

修麟炀自然不是冲着叶开来的,只是这会儿瞧见叶开与阿思待在一块儿有些不爽而已。

特别是,这狗奴才似乎还挺关心那小子的。

而一旁的人伢子们听了修麟炀的话,顿时吓了一大跳,忙转头看了阿思一眼。

这兔崽子,居然是修麟炀的人!

“王,王爷,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这就放人,这就放人,还请王爷恕罪!”王三率先开了口,忙推了一把身旁的人,那人反应过来,连忙去了囚车那儿将车门打开。

其余人等也都纷纷跟着求饶起来,“都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王爷恕罪!”

车门打开,原本还想搭个顺风车的阿思只好下了车。

叶开也跟着下了来,却因着发烧不舒服,脚步略有虚浮。

阿思下意识的搀扶了一把,却觉得背后有一道凌厉的视线射穿了自己。

回眸去看,果然瞧见修麟炀正冷着脸盯着她。

他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修麟炀果然是对自己有意思?

因着那一个眼神,阿思免不得又开始多想了,也未曾发觉,自个儿像极了一个被抓奸的小媳妇儿,竟怂兮兮的收回了搀扶叶开的手。

而瞧见她这般‘老实’的举动,修麟炀的表情才算是稍稍缓和了些,也将目光从阿思的脸上移开。

只是,阿思额前的伤,未被他忽略。

“谁干的?”

轻飘飘的三个字,似乎问的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分明每一个字都暗藏杀意。

这帮人伢子,并不如所见那般团结,遇到修麟炀这种狠角色,当下便四分五裂。

“是,是王三!是王三拿石头砸得!”

有人指向王三,王三顿时大惊,下意识瞪了说话那人一眼,便忙朝着修麟炀跪了下来,“王爷饶命,小人不知那是王爷的奴才,小人有罪,王爷饶命!”

修麟炀面无表情的瞥了王三一眼,“饶不饶你,本王说了不算。”说罢,视线又落在了阿思的身上。

受了伤的人,是阿思,这帮人该不该死,都应是阿思来说。

阿思知道,修麟炀这般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于是,淡淡一笑,“爷,奴才以为,这世上所有的人伢子都该处以极刑。”

将人当做牲口一般买卖,肆意侮辱,残害,令原本幸福的家庭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阿思上辈子就是被人贩子掳走的,从此便过上了噩梦般的日子,所以,于她而言,这世上所有的人贩子,都该被凌迟处死!

听到‘处以极刑’四个字,王三顿时吓软了腿。

若知道这兔崽子有这般强硬的靠山,便是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动他啊!

眼下,该如何是好……

这边王三拼命的想着该如何自保,而另一边,修麟炀则缓缓掠起了笑意,“那,你来?”

阿思抬了抬自己的双手,“奴才不方便。”双手都被锁着呢!

“不是连笼子都掰得开?”区区铁链,难不倒她吧?

阿思轻笑,“奴才这不是偷懒耍赖呢嘛,爷别揭穿了成吗?”

这撒娇般的语气,哪里像是一个奴才与主子该有的。

王三下意识的看了阿思一眼。

这小子,莫非是修麟炀的娈童不成?

可不对啊,修麟炀不是一直喜欢萧皇后吗?

此次出兵不也是为了替萧皇后报仇,讨公道?

思及此,王三脑海中忽然精光一闪,就听修麟炀轻笑道,“狗奴才,回头再收拾你。”说罢,一双冷眼瞥向了王三。

那股强烈的杀意,令王三猛地一僵,眼睁睁的看着修麟炀靠近,身体不由自主的剧烈颤抖起来,却是拼了命的大吼了一声。

“萧皇后没死!”

迈向王三的脚步刹那间顿住,“你说什么?”

王三忙冲着修麟炀磕了两个头,“王爷饶命,只要王爷答应放了小人,小人便告诉王爷如今萧皇后身在何处!”

修麟炀没有应他,似乎是还在消化着他的话。

婉清,还活着?

阿思也被王三的话给惊住了,反应过来才问道,“你一个做这下三滥的,如何能知道萧皇后的事?”

说萧婉清还活着,已是不可思议,他竟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的说知道萧婉清身在何处?

王三忙抬头看向修麟炀,似乎也不怕了,急切的证明自己所言句句属实,“萧皇后真的没死,她是受不了宫里嫔妃的诸多迫害,假死出宫的!当初协助萧皇后出宫的人里,就有小人的亲哥哥,可萧皇后又怕此事暴露,便将所有人都杀了,所以这世上,这世上就只有奴才知道萧皇后如今身在何处!”

修麟炀微微扬了眉,“那,本王如何知道你所言不假?”

王三眼珠子飞快的旋转,“萧,萧皇后臂上有一梅花胎记,是小人的亲哥哥亲眼所见。”

闻言,修麟炀的眸子瞬间一沉。

一个卑贱的人伢子,如何能知道婉清身上的胎记,除非,这狗东西所言都是真的。

“你,当真知道婉清何在?”

“只要王爷放小人一条生路,小人愿亲自领王爷前去,如若寻不到萧皇后,王爷再杀了小人也不迟。”

这话一出,那王三所言之事,十有八九都是真的了。

阿思站在一旁,不知不觉便咬紧了双唇。

萧婉清若是活着,修麟炀便不会紧盯着她了,什么这辈子都不要离开他的话,怕是他也不会想起来的。

如此,她倒是能走得潇洒。

可,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

“好,本王应你。”不出所料,修麟炀答应了王三的要求。

王三忙磕头谢了恩,“萧皇后就在卞城!”

“卞城何处?”

“城南刘宅。”

“刘宅?可是刘毓崧?”

“正是!”

原来如此……

修麟炀嘴角勾起一抹笑,刘毓崧乃是萧婉清之父的生死之交,也是萧婉清的干爹。

刘宅……

他早该想到的。

有那么一瞬间,阿思看呆了。

她不是没有见过修麟炀的笑容,可这般灿烂的,还是第一次。

笑也好,失魂落魄也好,果然他所有极致的情绪,都只为了一个萧婉清!

修麟炀没再说话,王三便磕了头,缓缓站起身来,躬着身子,一步步后退。

见状,阿思不着痕迹的挣开了捆着双手的铁链,转身从一旁的人伢子身上拔出了长剑。

正要朝着王三袭去,却被修麟炀凌空一掌,打趴在地。

“本王应了放他一条生路。”

这一掌,不算重,比之从前的伤,都要轻多了。

阿思从地上爬起,长剑扔在了地上,看到远处的王三一边跑一边朝着她冷笑。

“爷可知,放走了一个人伢子,会有多少人家妻离子散。”

“你在教本王行善?”

冰冷的声音,毫无情绪。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应声。

眼角瞥见了修麟炀缓缓走来,俯身,拾起地上的长剑,塞进阿思的手中,语气竟是有几分讨好之意。“人伢子可不止那一个,剩下的这些,你想杀多少就杀多少。”

只是他既然答应放了王三,便不能言而无信。

阿思回眸,冲着修麟炀一笑,“这不大好吧?万一他们也知道点萧婉清的什么消息……”

话音未落,脖子已是被紧紧掐住。

“放开他!”叶开一声厉喝,冲上前来,修麟炀随手一挥,便将他打飞了出去。

一双凤眸暗藏暴戾,“再说一句试试。”

阿思没有吭声,她知道,修麟炀真的会杀了她。

可那双与他对视的眼里,染着倔强。

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修麟炀到底是没再舍得下狠手,又或许是听到了萧婉清还活着的消息,心情不错,他竟这般松了手。

而不远处,叶开也撑着站起了身,倔强的少年,见不得恩公被欺负,冲动而愤怒,“有本事,冲我来。”

修麟炀不舍得撒在阿思身上的怒意瞬间被点起,嘴角一声冷笑,“找死。”

话音落下,人便朝着叶开袭去。

阿思大惊。

别说叶开如今身体状况并不好,就算是个健硕的少年,也顶不住修麟炀一招!

着急之下大呼出声,“我去找萧婉清!”

凝着内力的一掌,在离叶开的心脏还有一公分的位置停下。

修麟炀转身看向阿思,“什么?”

“奴才这就去将萧姑娘接回来,求爷,饶了叶开一命。”

他的速度,她根本挡不住,唯有搬出萧婉清来救叶开一命。

叶开也没料到修麟炀的能耐竟这般大,后怕之余更后悔给阿思惹了麻烦。

“好。”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阿思转身便去骑马,叶开跟了上来,“一起去。”

“不用,你回去照顾你妹妹吧。”阿思说罢,冲着叶开一笑,方才翻身上马。

就听修麟炀的声音缓缓传来,“别让她伤了。”

萧婉清,或许会反抗,他不希望阿思用些暴力的手段误伤了她。

这,是警告。

阿思心口莫名一滞,却仍是应了声是,策马而去,可没跑了多远便又掉了头回来。

她在笑。

“爷,奴才问您个事儿。”

“奴才,就只是奴才,对吧?”

奴才于爷而言,并非什么独一无二的存在,并无特别之处。

爷再宠,奴才,也只是奴才。

对吧?

修麟炀看着阿思,只觉得这问题很是莫名其妙。

奴才当然只是奴才。

可,心口这异样的难受是怎么回事?

没等到修麟炀的回答,阿思似乎并不意外,笑意张扬,转身策马而去。

奴才,只是奴才,所以奴才要走,不必心怀愧疚。

第四十一章 孤星城

一路策马,几乎未曾停歇,第三日,阿思便到了卞城外。

因着修麟炀带兵前来攻打的消息传了开来,卞城早已是全城戒备,进城百姓需要拿出名帖来,非卫国百姓不得入内,以防奸细入城。

阿思牵着马,排在进城队伍的最末端。

前头尚有五六个人,两旁有士兵把守盘问。

不多久,便轮到阿思了。

“名帖呢?”

阿思装模作样的伸手摸入衣襟,而后做出一副惊慌的模样,“呀,我的名帖呢?刚还在呢!”

士兵似乎是见惯了这等把戏,冷声道,“没有名帖,不得入城,下一个。”

身后的人上前了两步,阿思假装一个踉跄,与身后之人轻轻一撞。

便是这一撞,手里已是多了张名帖。

阿思将之交给了士兵,“找着了,找着了。”

士兵接过名帖看了一眼,这才没好气的冲着阿思挥了挥手,“赶紧进去,别挡路。”

“是,多谢军爷。”阿思拿回了名帖,牵着马,入了卞城。

就听身后隐隐传来焦急的声音,“呀?我的名帖呢?刚还在呢!”

士兵少不得骂骂咧咧几句,阿思将名帖踹回了兜里,嘴角微扬。

恩,几日都没好好吃过饭了,先下个馆子再说。

而此时,街边的一处茶馆二楼,一名锦衣男子已是盯上了阿思。

“主子,那小子有问题?”男子身旁站着一名小厮,说话细声细气的。

男子淡淡恩了一声,“他偷了名帖。”

那点小伎俩,瞒得过盘问的士兵,却瞒不过他的眼。

小厮皱了眉,“是郯国的探子?”

男子没有说话,一双眼一直盯着阿思看,就见阿思停在了一间客栈前,有小二迎出来,阿思要了一间房,又让小二牵了自己的马去后院。

而后,转身,双眼望向不远处的茶馆二楼。

阿思不明白,为何那人自她进城开始便一直盯着她,只是这一回眸对望,令阿思明白,那人,不是个好惹的主。

凌厉的眉眼,不逊于修麟炀半分的容貌,以及那股子浑然天成的贵气。

脑海中顿时冒出一个能与修麟炀齐名的姓名来:孤星城!

思及此,阿思忽然朝着茶馆二楼拱手作揖行礼。

孤星城微微一愣,随后便举起手中茶盏,朝着阿思轻轻点头,算做了回礼。

“主子?”一旁的小厮极其惊讶,“那小子……”不但知道爷在盯着他,甚至还知道了爷的身份?

孤星城一笑,“是修麟炀的人。”声音淡淡,染着几分玩味儿。

修麟炀的人,果然没有一个是吃素的。

见到那人的回礼,阿思也明白了这人果然就是传闻中与修麟炀齐名的孤星城,卫国国君,萧婉清的丈夫。

只是,他为何在这儿?

是为迎战修麟炀,还是因为知晓了萧婉清的所在?

不管如何,对于阿思而言,孤星城是一个危险的存在。

他能从她一进城就盯着她,说明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眼睛这般毒辣,必然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阿思没再多想,转身进了客栈,由小二领着,进了客房。

茶馆二楼,孤星城放下了茶盏,一旁的小厮轻声道,“主子,要不要派吴姬去跟着?”

修麟炀身旁有束风等三人,孤星城身边自然也有能人。

熟料孤星城微微摇了摇头,“吴姬跟不上他。”话说到这儿,嘴角玩味儿的笑容渐盛,“朕亲自去。”

话音落下,人已是下了茶馆,朝着那间客栈走去。

进了门,便有小二迎来,“哟,这位爷,打尖儿呢还是住店呐?”

孤星城自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方才进来的少年,人在何处?”

小二一见到白花花的银子,顿时眼冒精光,“少年?这位爷说的可是骑马的那位,瘦瘦小小的?”

孤星城想了想,点头。

“在天字一号房呢,爷上了楼左拐第一间就是。”

孤星城将银子扔给了小二,大步往二楼走去。

站在天字一号房的门口,却未曾察觉到屋内有任何的动静,孤星城眉心微凝,直接伸手推开了门。

偌大的客房内,哪儿有半个人影。

打量了房间一眼,孤星城眉眼间的笑意渐浓,“有意思。”

而此时,坐在客栈大厅内的阿思身穿一身藕粉色的长裙,早在孤星城来之前就已是换做了女装,与一桌不认识的人坐在一块儿吃喝,嘴角的笑意格外得意。

孤星城知道花钱买她的下落,她自然也能花钱买一个安全的身份。

不过几两银子,就能与陌生人拼桌吃饭,就算孤星城长了十只眼也找不到他想找的那位少年呀!

吃饱喝足,阿思抹了把嘴,便是出门离去。

前脚刚走,孤星城后脚下了楼来。

唤来了那小二,“确定是在天字一号房?”

“是啊,小人亲自领上去的。”

小二一脸真诚,不似说谎的样子。

孤星城若有所思,这便奇怪了,房内窗户都是反锁着的,并非是跳窗而逃,那人,怎会凭空消失了?

想着,一双眼便落在了客栈内的一张桌子上。

孤星城缓步上前,看了眼一旁的空位,“方才此处,可是有位少女?”

桌上其余三人看了孤星城一眼,而后又面面相窥,却都未曾回答。

直到,孤星城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那女子去了何处?”

桌上三人这才露出笑颜来,收了银子,却道,“我们也不知道,我们跟那女子并不认识,只是拼桌吃了饭罢了。”

原来如此。

孤星城双眸渐深,所以方才他进来时,那人还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上了楼才走。

嘴角虽在笑,可骨子里的胜负欲已是被点燃。

这世上,除了修麟炀之外,竟还有人能让他有这般热血沸腾的感觉。

果真是越发有意思了。

这一边,阿思出了客栈之后便在街上绕了两圈,看到一户人家的院门是开着的,闪身进了去。

院里有人,“你谁啊,怎么跑我们家来了?”

说话的是位妇人,嗓门儿极大。

阿思立刻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大娘莫喊,外头有人追我,我是来逃命的。”

“你逃命逃我家来做什么?”妇人很戒备,一副生怕阿思会连累了她的样子。

阿思忙从腰间掏出些碎银子,全都塞进了妇人的手里,仍是一副可怜无助的模样,“大娘,您行行好,卖一身最破烂的衣裙给我,让我换个装,躲过了那些人就好吃,您放心,我绝不给您添麻烦。”

阿思塞给她的碎银子,别说是一身破烂的衣裙,就是买几身新衣裳都够了。

大娘顿时喜笑颜开,“这,这倒是没什么的,你随我来。”一边说着,一边领着阿思进了屋。

换上妇人的衣裳,盘了个发髻,阿思又往自个儿脸上扑了些灰尘,这才佝偻着身子,出了院门。

下一个目的地,城南,刘宅。

倒也是个好找的地儿,阿思站在刘宅外,打量了一番,便从一旁无人发觉的小巷里,翻墙进了宅内。

却是不巧,被人逮个正着。

“什么人!”远处一声娇喝,阿思循声看去,就见不远处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是名衣着华贵的女子,只一眼,阿思便认出来了。

那就是萧婉清。

修麟炀笔下,那娇俏秀美的女子。

肤白胜雪,明眸皓齿,一双大眼睛乌黑锃亮,此时此刻,泛着几分惊恐的光,我见犹怜。

她吓着修麟炀的心上人了。

阿思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忙冲着萧婉清行了礼,“萧姑娘莫怕,我是奉王爷之命,前来接萧姑娘。”

王爷?

萧婉清眉心微蹙,“你,你说的王爷,可是指炀哥哥?”

好一句炀哥哥,叫得人心都要化了。

果然是人美声甜,也难怪会将修麟炀迷得七荤八素的。

阿思苦笑点头,“是,正是淮南王。”

“我不去。”听到是修麟炀的人,萧婉清脸上没了害怕,多了些任性,“你去告诉炀哥哥,我在这儿挺好的,我哪儿都不去。”

说罢,竟也不再理阿思,一手扶着腰,一手从丫鬟手里捏了些鱼食往身旁的池子里扔去。

原来她们方才就在这儿赏鱼弄花呢。

日子这般清闲,看着的确是过得极好,不肯跟着走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

阿思打量着萧婉清,“萧姑娘这是,四个月了吧?”

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可不就是怀了四个月的模样。

萧婉清并未听出阿思的言下之意,在她看来,修麟炀的人不会对她有敌意。

于是点了点头,很是敷衍的恩了一声。

阿思笑意渐浓,“萧姑娘猜猜,我在卞城内,瞧见了谁?”

萧婉清再无心思,那也是经历过后宫的人,这会儿总算是听出了端倪来,回眸看向阿思,一双眼里染着几分怒意,“你这奴才,到底想说什么?”

阿思心里冷笑,如今倒是谁都能一个口一个奴才的唤她了。

倒也懒得计较,只道。“孤星城来了卞城,也不知是不是冲着萧姑娘来的。”

闻言,萧婉清大惊,“你当真看到孤星城了?!”

阿思点了点头。

萧婉清怀了身孕,却仍旧要用假死这招逃出皇宫,隐居在此。

那便说明,她不愿见到孤星城!

第四十二章 非后位不入

果然!

萧婉清顿失血色,忙拉过了一旁的丫鬟,低声嘱咐了几句。

那丫鬟连连点头,而后疾步走了开去,不多久又匆匆回来,对着萧婉清耳语了几句。

萧婉清一边听着,一边瞪向阿思,“孤星城是冲你来的。”

看来,方才是让那丫鬟打听去了。

阿思耸了耸肩,“萧姑娘不必理会孤星城眼下是冲着谁来的,您只需要知道,您若不走,孤星城早晚都得是冲着您……跟您的孩子来的。到时候,怕是这刘宅上下都不得安宁。”

言语间的威胁之意,令萧婉清忿恨得握紧了拳。

阿思心里也苦,修麟炀警告她不许伤了萧婉清,而萧婉清又不肯自愿走,她不能动粗,就只能威胁了。

就见萧婉清深吸了一口气,稍稍压下了怒意,“你家王爷现在何处?”

“应该就在城外不远,萧姑娘出了城,不需多久就能见着王爷了。”

“我见到你们王爷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要他扒了你的皮!”咬牙切齿的声音,是真的对阿思怒极了。

阿思耸了耸肩,嘴角一抹轻笑显得那般的无所谓。

萧婉清狠狠地剜了阿思一眼,这才开始吩咐下去。

她既然有本事假死逃出皇宫,自然有本事逃出这小小的卞城。

她身旁的丫鬟也是个能干的主儿,一一记下了萧婉清的吩咐,便是带着人下去准备了。

萧婉清重新看向阿思,“你是怎么惹到了孤星城?”

阿思冤枉,“一入城就被盯上了。”哪里是她去招惹的。

萧婉清打量了阿思一眼,“被他盯上了还能来这儿,你本事不小。”

“过奖。”

“可你能来这儿,不代表你能安然出城,到时候,连着我的踪迹一块儿暴露了……”

话未说完,阿思便将她打断,“萧姑娘放心,我会去引开孤星城。”

萧婉清一笑,“那看来,不必让你家王爷扒你的皮了。”

孤星城其实那般容易能引开的,这狗奴才就算不死在孤星城手里,也得废了半条命。

竟敢来威胁她,简直死不足惜!

阿思明白,自己的到来打破了萧婉清这清净美好的日子,被记恨是应该的。

自然也是懒得与她计较,阿思回以萧婉清一笑,“还望萧姑娘申时之前能出城,否则,我会领孤星城前来相见。”

说罢,不理会萧婉清那气怒到快要爆炸的表情,阿思一跃上了高墙,出了刘宅。

而刘宅之内,萧婉清被气得胸口剧烈欺负,一手扶腰,一手扶肚。

这个该死的狗奴才,倘若能侥幸活着,她也必定不会让她好过!

阿思出了刘宅,开始往街上走去。

大街上,看似如常,可街边的小贩瞧着却很是可疑。

一个个,虽做百姓的打扮,可目光凌厉,身形挺拔,一瞧便是习武之人。

她之前来时也经过了这条街,可没瞧见这些人。

也就是说,这些人,是后来才出现的。

为了抓她?

阿思觉得有些莫名,这孤星城好好的为何要跟她杠上了?

担心她窃取了卞城的什么机密?

不过就是个边境小城罢了,修麟炀若要来打,还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攻下来的,能有什么机密值得她去窃取的。

阿思蹲在了一个菜贩子的摊前,拿起一条黄瓜问道,“这咋卖呀?”

“五文钱。”

“五文钱?你是抢呢?这一根就得五文钱?”阿思惊呼,惹来那商贩一记白眼,“爱买买,不买滚!”

哟,这么嚣张啊?

阿思一声冷笑,掂量着手里的黄瓜,“你们主子就没教过你们该如何盯人?”

那商贩一惊,瞪大了眼看向阿思,却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便被阿思手里的黄瓜狠狠地捶了脑袋。

黄瓜当场碎裂开来,那人也被打得歪了脑袋,朝后摔去。

阿思又拾起一根黄瓜,用衣袖擦了擦,咬了一大口,“恩,挺新鲜的。”

“是她!”街旁,有人喝道,顿时便有四五人朝着阿思袭来。

这几人,不过就是普通的侍卫,哪里会是阿思的对手,不过三两招的功夫,几人都已经倒地了。

却在这时,有两人从天儿降,招式凌厉,比之追风暗影也未见逊色。

不过,追风暗影二人联手都动不了阿思,这二人自然越不能拿阿思如何了。

只见她身形灵活,轻巧闪躲,一会儿拿了菜筐子扔出去,一会儿掀翻了路边的首饰摊,几人围追着阿思,一开始还都觉着能很快擒住了她,渐渐的,二人察觉到了不对劲,纷纷停了手。

吴姬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她在耍我们。”

燕秋点了点头。

他们二人,是孤星城身旁的得力暗卫。

却没想到,竟会在大街上被一个小女子耍得团团转。

阿思则看着二人轻笑,“你们可千万别怀疑自己的实力,追风暗影那会儿也打不过我的。”

追风暗影的名头,吴姬燕秋自然也有耳闻。

所以,这小女子的实力竟有这般厉害?

再打下去,难免自取其辱。

就在这时,街头有一人缓缓走来。

“都退下。”

浑厚的声音,透着阴冷的戾气。

阿思回头,是孤星城。

吴姬燕秋忙行了礼退下,阿思下意识的张望了一眼,偌大的大街上,竟不知何时只剩下了她跟孤星城。

“你叫什么名字。”孤星城缓步而来,每一步都仿若踩着杀意。

能跟修麟炀齐名,武艺自然不差。

阿思很怂的后退了一步,拱手作揖,“小人秦四,还请卫王止步。”

孤星城竟真的站定,一双眼含笑看她,“秦四?你到底是男是女?”初见是男儿装,连名字都是男人家的,可之前一身少女装,与现在这妇人打扮,丝毫不觉突兀。

阿思想了想,“可男可女。”

反正,她的实力可一点都不比男儿差。

可男可女?

孤星城笑意更浓,一双桃花眼弯如弦月。

“朕的宫里,就却了你这一位可男可女的人物。”

这张笑脸,可算是犯了规了!

好在阿思见识过了修麟炀的妖孽,对这等美色有了抵抗力,只跟着笑,“卫王的意思,是让小人给您做妃子去?”

语带调笑,染着几分不屑。

孤星城挑眉,“难不成你还想做皇后?”

“听闻卫国皇后已死,后位空悬,我做又有何不可?”她这般大言不惭,不过是为了激怒孤星城。

那桃花般的笑意渐渐凝固成冰,“丫头,你主子可教过你,有些话该说,有些话,却是说不得的。”

比如,有关皇后的一切!

杀意顿现,一股子强大的内力袭来,逼得阿思后退三步。

一声冷笑,“人都死了,你装什么情圣?”话音落下,路边的面摊子整个都被阿思举起,朝着孤星城狠狠的砸去。

而后转身,跑!

身后一道巨响,面摊被一掌劈开,四分五裂。

孤星城看着远处那落跑的身影,眸光骤冷,嘴角笑意渐浓。

“有意思。”

那面摊少说也有四五十斤,只一只手便举起来了,扔过来的力道还不小,却偏偏没有一丝内力。

也就是说,那丫头,纯靠蛮力。

之前与吴姬燕秋动手,身形灵活,招式诡异,却又有这般强大的力道,倒也难怪修麟炀竟会留一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在身边了。

不急不缓的抬脚朝着阿思追去,孤星城很有兴趣知道,那丫头还有何特别之处。

直觉告诉他,她会给他一个惊喜。

阿思跑进了一个巷子,躲进了巷尾的仓库中,心有余悸。

跟孤星城打,就如同是跟修麟炀打,不论怎么盘算都是找死。

可她要引开孤星城的主意,就必须吊着他,必须适时的惹怒他。

只希望,萧婉清能顺利出城。

“吱……”仓库老旧的木门被推开。

一道高大的人影被投射在地上。

阿思藏身于一摞麻袋之后,默默深吸了一口气,

正大光明的大,肯定打不过,那便只能使阴招了。

孤星城缓步行至阿思的藏身之处,却未曾再靠近,只隔着那一摞摞麻袋,冲着阿思道,“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要么,随朕走,要么,死在这儿。”

阿思咬了咬牙,从麻袋后头走了出来。

嘴角染着几分笑,“卫王看得起小人,那是小人的福气。只是,卫王的后宫,非后位,不入。”

“如此,朕便只能送你一程了。”话音落下,孤星城一掌已是袭来。

阿思见识过修麟炀的功夫,对孤星城的防备自然不会松懈,当下抬手,竟是抓住了孤星城袭来的手掌,可那股内力却随着掌心冲入自己的体内,胸口剧痛,如同碎裂开来一般,一口鲜血喷出,糊了孤星城的眼。

温热的血,在孤星城的脸上渐渐失了温度,缓缓下趟,他却并不急着抹去,反倒是回握住了阿思的手,“丫头,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个女人竟能这般接下他的一掌,也算得上是有勇有谋有本事,比之宫里其余的女人都要有趣多了。

他是真不舍得杀了她。

却见阿思一笑,“非后位,不入。”话音落下,右手忽然抬起,朝着孤星城的脸上撒了粉末。

那是一摞摞麻袋里所装的货物。

是一块被她捏成了粉末的生石灰!

第四十三章 当然不是

生石灰粉与孤星城脸上的血瞬间起了反应,滚烫无比。

甚至,连孤星城的双眼都未能幸免。

抓着阿思脖子的手被松开,孤星城后退两步,掸去脸上的生石灰,而阿思就趁着这一空挡,转身就往外跑去。

孤星城无法睁眼,却是听到了阿思的脚步声,凝着掌力隔空袭去。

这一掌,直接将阿思击飞了出去。

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阿思只觉得直接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翻绞着自己的五脏六腑,痛得她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身体所有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额头青筋耿起,随时都会爆裂开来一般!

眼前,被鲜血糊成了一片血色。

她出手伤了孤星城,就没想着孤星城会手下留情。

只是,不能死啊……

好不容易穿越重生一回,怎么能就这么死在这儿呢?

阿思撑着身子,踉跄站起,扶着墙一步步的往外走。

不能死,阿思,要撑住!

吴姬燕秋飞身入了仓库,就见孤星城血红的脸上染着白色的粉末,双眼紧闭着,却掩不住那一股子暴戾。

“主子。”吴姬上前,“可要属下出手?”

那女子还在外头,眼下已是没了反抗之力,他若出手,那女子必死无疑。

只是,私心不想伤了那女子性命,不知为何。

孤星城摇了摇头,“传胡毅前来,至于那丫头,若有本事活着就放她离去,另外,传出风声去,就说朕被那丫头伤了眼睛,瞎了。”

闻言,吴姬燕秋二人一愣,胡毅是御医,传他前来是为处理入了眼的石灰粉。

那丫头受了主子两掌,就算放她离开也未必能活下去。

可,主子的眼睛分明未伤,为何要传这样的风声出去?

二人不知孤星城用意,却不敢言明,只齐齐应了声。

翌日。

时隔三年,修麟炀终于再次见到了萧婉清。

但那辆看似平平无奇的马车朝着他这儿驶来的时候,修麟炀嘴角的笑意已是不由自主的扬起。

他的婉清,终于回来了。

马车在路旁停下,萧婉清由丫鬟搀扶着下了马车,一眼见到了修麟炀,便是踩着愠怒的步子走来。

“炀哥哥,你手底下的奴才可好生无礼!”

她微嘟着小嘴,三年不见,脾性未改,还是喜欢在他面前耍性子。

这样的她,令修麟炀很是欢喜,就连那微微隆起的小腹都未曾被他在意。

“婉清乖,不生气,待那奴才回来,炀哥哥帮你出气。”他抬手,轻抚萧婉清的脑袋,无比宠爱。

萧婉清似乎这才消了气,淡淡一笑,“回得来再说吧。”

“恩?”修麟炀神情不变,只是略有好奇。

就听萧婉清道,“孤星城盯上她了,能不能从孤星城手心里活着逃出来,就得看她的命了。”

轻抚的动作猛地一顿。

笑意渐渐僵硬,“你是说,孤星城在卞城?”

萧婉清也正色起来,“恩……我也是听那奴才说了才知道的,炀哥哥,我现在一点都不想见到孤星城,你也别去找他,咱们回家去,好不好?”

她一撒娇,他便没了办法,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修麟炀收回了手,温柔看她,“好,咱们回家。”

却在这时,一名少年冲了过来,冷峻的眉眼如狼一般打量了萧婉清一眼,而后落在修麟炀的脸上,“阿思呢?”

是叶开。

他已经听叶双说了,秦四,其实是个女子。

她叫阿思。

修麟炀本就对叶开没什么好感,若不是答应了阿思不伤他,就凭他眼下这般无礼便足以让他死上十回了。

冷冷的瞥了叶开一眼,并不打算说话,却听萧婉清道,“阿思?可是昨日去救我的女子?她还在卞城,没出来。”

闻言,叶开看了萧婉清一眼,转身夺了一名副将的马,便是朝着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修麟炀看着叶开的背影,双眸深如寒潭。

“炀哥哥,方才那少年,可是你那奴才的青梅竹马?”萧婉清笑问。

修麟炀眉尾一挑,“青梅竹马?”

“恩,就好似你跟我这样。”

修麟炀想了想,“不是。”

那臭小子,哪能与他做比?

似乎是察觉到了修麟炀的情绪不大对,萧婉清便只‘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下意识觉得,修麟炀似乎对那奴才不大寻常。

队伍,就地安营扎寨。

修麟炀坐在营帐内,看着萧婉清那灵动的神情,一脸温柔。

就见萧婉清吃了一口桌上的糕点,而后全都砸到了地上,嘟着嘴,一脸气怒,“炀哥哥!我要回家!”

不立刻动身,在这鬼地方安什么营,扎什么寨!

修麟炀仍是温柔看她,“你身子不便,得主意休息,不可急于赶路。”

闻言,萧婉清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腹,之前修麟炀一直不说,她还以为他并未发觉呢!

“炀哥哥,你,不介意吗?”萧婉清扶着自己的肚子,原以为,修麟炀会不高兴的。

修麟炀轻笑,“是你的孩子,我介意什么?”

只要是萧婉清的,他都喜欢。

萧婉清挑眉,“那,炀哥哥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眼吗?”

“当然。”修麟炀几乎想都没想,事实上,在看到萧婉清微微隆起的肚子时,他就对这孩子隐隐有了些期待。

萧婉清开心极了,小跑而来,钻进修麟炀的怀中,“炀哥哥,你真好。”

修麟炀低头,在萧婉清的额上落下一个吻,亲昵又宠溺。

“炀哥哥,你不是在等那个小奴才吧?”

嘴角的笑意僵硬,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当然不是。”

他是担心萧婉清的身子才决定就地驻扎,怎会是为了一个奴才。

萧婉清没看出修麟炀神情的变化,心情甚是愉快。

如若真是为了那奴才才不回去的,她可是会气死的!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束风的声音,“爷。”

原本,他是能直接进帐的,可如今萧婉清在,他须得避嫌。

修麟炀松开了萧婉清,“进来。”

束风进了帐,拱手行礼,“爷,刚刚收到的消息,孤星城的双眼,被阿思弄瞎了。”

“什么?!”

一声惊呼,是萧婉清。

束风抬眸看了萧婉清一眼,并未说话。

修麟炀道,“具体些。”

“阿思不知往孤星城的眼中撒了什么,胡毅正在全力救治,但似乎,情况不大好。”这是卞城那边传来的消息。

一旁的萧婉清已是急得团团转,修麟炀却没有应声,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好一会儿才开了口,“不知……似乎?”

这等不确定的词儿,也敢往他这传?

束风自然明白修麟炀的意思,“孤星城那边将消息封得很死,探子并不敢确定。”

卫国国君瞎了双眼,这消息一出,卫国必定大乱,孤星城自然是要将这消息封死的。

修麟炀忽然冷声一笑,抬眸看向萧婉清,“担心了?”

萧婉清红着一双眼,点了点头。

她爱孤星城,虽不愿见他,可最爱的人还是他。

这会儿听到孤星城被阿思弄瞎了双眼的消息,她自然是要担心的。

修麟炀起身,行至萧婉清身边,伸手揽她入怀,“可曾想过,这消息是不是孤星城故意放出来的?为令你担心,好让你乖乖的回去?”

闻言,萧婉清一愣,红着眼,可怜巴巴的看着修麟炀,“是这样吗?”

修麟炀轻笑,“你若在意,炀哥哥就派人去卞城好好查一查就是了。”

萧婉清点了点头,“那就麻烦炀哥哥了。”

“说什么胡话。”修麟炀捏了捏萧婉清的鼻子,“你我何曾需要这般客气?”

他的宠溺,终于令她破涕为笑,修麟炀又哄了她两句,方才让她回去休息。

送走了萧婉清,修麟炀脸上的温柔与笑意顷刻间化为虚无,坐回了椅子上,“你与追风暗影一块儿去,好好查查这消息是真是假。”

“是。”束风应声,却是觉得奇怪,查个消息的真假,何须要他们三人联手?

只是很快就想明白了。

“可要顺道查查阿思的消息?”

修麟炀的眸间,闪过一丝别样的情绪,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眼,而后轻轻‘恩’了一声。

束风了然,应了声便退下了。

帐内,终于安静下来。

那狗奴才伤了孤星城的眼,孤星城必然不会放过她,凭那狗奴才的功夫,自然也不会是孤星城的对手。

只是,他前段时日,日日为那狗奴才温肚,多少在她体内留下了些内力。

也不知,那点内力,能否在要紧的时候,护住她的心脉。

‘爷,奴才只是奴才,对吧?’

莫名的,那日她离去时的神情突然浮现,修麟炀猛地睁开眼,不愿去回想那一幕。

奴才,当然只是奴才,所以就算阿思真的死了,他又何须这般揪心?

只是狗奴才,你自个儿说的,你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爷不准你死,你敢断了这口气试试!

心口憋闷,怒意横生,修麟炀随意挥了一掌,一旁的小方桌便在瞬间碎裂,散落在地。

狗奴才,好好活着,你若敢死,爷便让整个卞城的人给你陪葬。

包括,你护着的那个少年,叶开!

第四十四章 救人

痛……

这是阿思现在唯一能感知到的事。

她不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也不知道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只知道,浑身上下都痛得撕心裂肺。

不过,还知道痛,那就说明,她还活着吧?

“阿思!阿思!”

朦胧中,听到了有人叫她。

是谁来救她了?

修麟炀吗?

不,不会,那混蛋这会儿定是抱着他的心上人风流快活呢!

感觉到身体被背起,她听到那人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声音不大,斩钉截铁,有股子遇神杀神,遇佛斩佛的气势。

阿思想不明白,这世界上还有谁会这般护着自己,强迫自己睁开眼,一缕昏暗的光,照不清眼前的这张侧脸。

只是凭着感觉,阿思微微张了嘴,“叶,开?”

虚弱无力的声音,叫人心疼。

少年紧了紧双臂,低低应了声,“恩。”

阿思复又闭上了眼,一声嗤笑自鼻尖溢出,“傻子,来找死么?”他可是还有个妹妹要照顾,何必来陪她送死。

“不会死的。”他说。

可他不会武艺,又只是个少年而已,他能有什么法子救她,能有什么法子带她离开此地!

偏偏,阿思信了。

他说不会死的,阿思就信了。

下意识的收紧了搭在他肩上的双臂,阿思将脑袋埋进少年的脖颈间,嗅着那盎然的生气。

恩,不会死的,他们,都不会死的。

阿思又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人是躺在一辆马车上。

鼻尖飘过一丝恶臭,越来越浓。

“醒了?”身后传来叶开的声音,变声期的嗓子格外低哑,“是夜香,忍着些,出了城就好了。”

他耐着性子解释,阿思点了点头,睁开眼,努力的抬头往后看。

他是从身后抱着她的,躺坐在一辆满载着夜香桶的马车上,月色隐约,依稀能照见他额间的一抹血红。

怎么伤的?

阿思皱了眉,就听一旁驾着马车的老者道,“姑娘,你可得好好感谢你这哥哥,若不是他在老头子门口磕头跪了半个多时辰,老头子才不会冒这风险,带你们出来!”

磕了半个多时辰?

叶开的脸色,染上几分尴尬,转头冲着老者道了声,“多谢伯伯。”

“是你这孩子心善,行了,别出声了,前头就出城了。”

老者提醒道,叶开点了点头,搂抱着阿思躺下,而后扯过一块黝黑的布,将二人都遮挡了起来。

这黑布也不知从前是遮了什么,竟是比外头的夜香都要臭些。

阿思被熏得干呕了两声,搅得胸口的疼痛越发剧烈。

叶开忙轻拍阿思的胸口,“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阿思恩了一声,却是索性转过了头来,将自己的脸埋进了叶开的怀里。

少年身上的气息,阻断了那令人作呕的恶臭,阿思终于觉得好受了些,可叶开的身子却整个僵住了。

马车被拦停,有士兵在盘问,似乎与老者相熟,态度不错。

“怎么又倒牛粪了?前两日不是刚倒过?”

“那是前两日太多了,没弄干净,这不看着又有了,就索性都弄了。”

“唉,你这一把年纪了,也该回去享福去了。”

“膝下无子,享谁的福啊?不说了,走了。”老者说罢,一挥马鞭,马车缓缓而动,终于出了卞城。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老者掀开了二人身上的厚布,“行了,这儿不会有人来的,只是老头子也只能送你们到这儿了,快走吧。”

叶开扶着阿思下了马车,顺势将她背在了背上,“多谢伯伯了。”

“不必谢我,要谢就谢你自己。”若不是背着孩子的善心感动,他也不会趟这趟浑水,忙挥了挥手,“快走吧。”被人瞧见可就麻烦了。

叶开点了点头,背着阿思就走,却是没走多远便被人拦下了。

是束风他们。

三人上前来,查看了阿思的情况,追风便要伸手将阿思接过去,叶开不放。

“她的伤得尽快回去医治才行。”束风拍了拍叶开的肩膀,少年如狼般的目光盯着追风看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松了手。

追风将人接过背上,就听暗影问道,“你是如何进城的?”

他们来时,卞城因着孤星城受伤而加强了戒备,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他们三人联手强闯了几次都未能成功,孤星城手底下的一众暗卫,几乎是盯死了他们。

却没料到,叶开竟然进去了。

“狗洞。”

阿思在被追风带走前,听到了少年那低哑的声音。

束风跟暗影皆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而后沉默。

而此时,卞城内。

孤星城盯着眼前的烛光,不太明朗。

“皇上的眼睛不出三五日就能痊愈,不必有心。”胡毅站在一旁,话虽这般说,但仍是有些后怕。

若不是他赶来及时,或许皇上的眼睛果然就如眼下的传言那般,彻底瞎了。

孤星城淡淡恩了一声,算作回应,却是好似想到了什么,饶有兴致般问道,“修麟炀手底下的三大暗卫都来了?”

隐在暗处的吴姬现身,拱手行礼,“是。”若非主子先见,急调十余名暗卫前来相助,说不定真的会被那三人闯进来。

“那丫头没死?”

“离城时还未死。”

说来也怪,主子两掌,就算是他也得受个重伤,可主子分明说过那丫头并无内离,竟还能撑着一口气。

一阵沉默。

孤星城嘴角微扬,“不但派了三大暗卫前来相救,还提前输了内力给她,这丫头,到底是修麟炀的什么人?”

他与修麟炀相识相知相斗这么多年,除了萧婉清之外,还未曾见过修麟炀何曾这般关心过一个人。

还是个女人。

吴姬微愣,原来是修麟炀提前输了内力给那丫头,怪不得能苟延至今。

别说主子会奇怪,就连他也忍不住好奇那丫头与修麟炀是何关系了。

下意识的抬眸看向主子,就见主子的嘴角扬着一抹嗜血却又玩味儿的笑。

是有多少年,主子未曾有过这般大的兴趣了?

似乎,自争夺来萧皇后之后?

那个丫头,该不会成为第二个萧皇后吧?

追风的脚程,是三人之中最快的,不出一个时辰便赶回了营地。

“爷,人带回来了。”

营帐内,修麟炀听见追风的声音,不追为何,竟有股如释重负的感觉。

起身,缓步行至门边,抬手掀开了帐帘。

阿思正趴在追风的背上,奄奄一息。

还活着,他的内力果然在关键时刻护住了她的心脉!

掩鼻,眉心透着厌弃,“什么味道?”

“属下等人未能进城,是叶开那小子钻了狗洞,又爬上了送夜香的车,才将阿思带出来的。”

特意提了这一嘴,是想告诉修麟炀人是叶开救的。

那小子能屈能伸,有勇有谋,好好培养定会是个人才。

修麟炀眉心的厌弃却是不减,“带下去,洗干净了再送来。”

“爷。”追风一惊,“阿思的情况很不好!”

他能感觉得出来,阿思的呼吸,比之方才要弱上许多。

如若修麟炀不尽快替阿思治伤,只怕……

“叫人打水来。”修麟炀接过了阿思,丢下一句话便转身会了营帐。

这狗奴才的状况,的确是不好。

气息微弱,脉象时有时无,他在她体内留下的内力虽护了心脉,却仍是受了要命的内伤。

掌心的内力,已是迫不及待的送入阿思的体内。

修麟炀向来是个要干净的人,可此时,他却紧紧的将满身恶臭的阿思紧紧抱在怀中。

很快便有人送了水来,修麟炀以内力褪去二人身上的衣物,抱着阿思一块儿入了浴桶。

温热的水,包裹了全身,阿思在朦胧间察觉到了体内的阵阵暖意,那暖暖的气息,顺着血脉缓缓游走在她体内,神奇般的,她竟觉着胸口不那么痛了。

睁开眼,盈盈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看不太真切,只觉得身后有人,便是忍不住唤了一声,“叶开?”

“他敢碰你,爷就剁了他的爪子!”恶劣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怒意丝毫不加掩饰。

原来是修麟炀啊。

阿思恍然,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修麟炀在自己身后做什么,只听了他的话,满心满眼的都是叶开了,“爷,是叶开救了奴才。”

身后没有回应。

“叶开为了奴才,钻了狗洞,还给倒夜香的下跪了……”

“叶开,是第一个对奴才这么好的人,爷,你别上他。”

“爷,你若对叶开下手,奴才会跟您拼命的。”

虚弱的声音,却是喋喋不休。

她真的怕修麟炀会剁了叶开的双手。

修麟炀只觉得体内一股内力汹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被压下。

于是,咬着牙恨恨道,“想死就继续!”

叶开是第一个对她这么好的人?

那他算什么?

他亲手给她洗浴,替她疗伤,为她温肚。

那可是萧婉清都未曾受过的待遇,她把那些,当做什么了?

越想越是气恼,却知道再这样下去不但救不了人,反倒有走火入魔的危险,只强压下了怒意,专心替阿思疗伤。

第四十五章 你府上的

这一夜,浴桶内的水未曾凉过,修麟炀的内力凶猛异常,当年修习之时便以伤人为主,未曾想过要替旁人疗伤之用,如今替一个身无内力之人疗伤,须得借着身周的水先化了那五分凶恶。

无疑是相当累人了。

就算是修麟炀,到了第二日清早,额上也已是一层薄薄的冷汗。

好在,阿思的内伤,总算是被他治愈了八九分,余下的只需好好休养便可痊愈。

将人从水中抱起,放到了他的床榻上,内力一直暖着她的身子。

阿思还未醒,修麟炀的内力在她体内蹿腾一夜,虽是治了她的伤,却也令她耗尽了体力,疲惫不堪。

修麟炀扯过了薄被给她盖上,自己则随意批了件衣裳,坐躺在她身旁。

垂眸,眼角瞥向阿思那张略惨白的脸,不带丝毫温度。

不过就是个面相清秀的丫头罢了,会些拳脚,力气大了些,是有什么能耐,竟让他甘愿耗了大半的内力救她。

偏偏,还是个不知感恩的,他对她的好,还抵不上外头一个钻狗洞的!

思及此,气恼的忍不住轻骂了一声,“你个狗奴才!”

只是耗了太多真气与内力,便是连这一声骂都显得有气无力。

想他堂堂淮南王,就连父皇都得给他三分薄面,竟为一个奴才弄成这般狼狈!

越想越觉得可笑,修麟炀轻轻摇了摇头,靠在了床榻之上。

只是幸好这狗奴才还活着……

许是真的累了。

修麟炀这般靠着,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思缓缓睁开眼,瞧见了守在床边的修麟炀。

衣衫不整,发丝微乱,眼下还染着几分疲惫。

这造型,怎么看怎么像是被人给糟蹋了。

可这世上,能糟蹋了修麟炀的,怕是还未出生吧?

也只有他糟蹋别人家姑娘的份儿才对。

想到这儿,阿思忽然惊觉自己所在。

修麟炀的床上?

莫不是她就是那位‘别人家的姑娘’?

心下一惊,阿思悄悄掀了被子去看,果然,凉飕飕……

这禽兽,竟然趁她半死不活的时候!!

“你这身形,本王提不起兴趣。”修麟炀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瞧着阿思那复杂的神情,只觉得好笑。

阿思忙扯了被子包裹住身子,瞪了修麟炀一眼,“爷不感兴趣,那感兴趣的人可多了!”

好歹也是开始发育了,照这发展速度,不消多久可都得像模像样的了。

提不起兴趣?

呵,给她稀罕的!

修麟炀不与她斗嘴,下了床,穿戴起来。

“感兴趣的,可是叶开?”冷冷的语调,透着威胁,“那小子能屈能伸,救你出来也算是大功一件,本王正考虑,要不要将他送进宫去。”

“你敢!”阿思一惊,猛地坐起,被子掉了一半被她给慌忙扯了起来。

修麟炀回眸,隐约透着狠厉。

阿思立刻就怂了,“爷,叶开既然有功,那总不好送去做太监。”

“心疼?”修麟炀冷笑。

阿思想了想,算不上是心疼,只是叶开若因她被断了命根,总归是她造了大孽。

见她一时没应声,修麟炀上前来,抬手挑起她的下巴,“狗奴才,给爷老实待着,说好了这辈子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敢心疼旁个,爷就往死里整他,明白了吗?”

他这话可不是开玩笑的。

睡了一觉,也算是想明白了。

他这人,占有欲重,护食儿!

谁若是觊觎了属于他的东西,他必然着紧护着。

当然,这狗奴才能力强也是叫人稀罕的一点,可既然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不管能力强弱,都是他的。

谁都不能抢了去!

她敢向着别人,‘别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感受到了修麟炀的杀意,阿思自然不能做出找死的事儿来,眯着眼冲着修麟炀一笑,“奴才心疼自个儿都来不及,哪有那闲功夫去心疼别人?只是叶开对奴才而言也算是救命之恩,还请爷看在奴才的薄面上,放叶开兄妹二人离去。”

离开修麟炀,离开她,对叶开而言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她的小算盘,修麟炀又岂会猜不出来。

松开了她的下巴,站直了身子整理衣襟,状似漫不经心的问着,“当真要让他们走?本王瞧着,那小子对你挺上心的。”

“不过就是个乡下来的混小子,什么上不上心的,奴才伺候主子都来不及,哪儿有空搭理他。”

眼下,什么好听挑什么说,捋顺面前这只狮子毛,一切都好说。

果然,修麟炀很受用,瞥了阿思一眼,就连眼角都染着几分笑意,“那便如你所愿。”说罢,修麟炀便出去了。

阿思松了口气,得了空,便忍不住去回想自己受伤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断断续续的,记不太清了,唯独濒死之际被人背起的感觉,此刻想起,仍让她怦然心动。

不算宽厚的背,却是托起了她生的希望。

他说不会死的,果然,她还活着。

嘴角的笑意渐渐掩藏不住,十五六岁的年纪,果然是最美好的。

只是,叶开。

有缘再见了。

那,再之后又发生什么了呢?

似乎是被抱进了浴桶疗伤,还说了些话。

‘爷若对叶开动手,奴才会跟您拼命的。’

是说了这话吧?

阿思后脊背一阵阵发凉,修麟炀居然没一掌拍死她,真算得上是善心大发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叶开那小子在自个儿的心里居然已经上升到这般重要的地位了。

能让她跟修麟炀拼命,真爱没跑了!

啧,就是年纪小了点,她虽穿越在一名少女身上,骨子里却还是个老阿姨啊,对那种热气腾腾的正宗小鲜肉,实在是下不了手。

伸了个懒腰,阿思觉着自个儿眼下是精力充沛。

下了床就开始找衣裳穿,却忽然发现,修麟炀的营帐里,怎么可能会有她的衣裳!

无奈之下,拿了修麟炀的衣裳穿上,反正人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救回来的,总不至于为了件衣裳就要了她的命!

修麟炀身形比之阿思要高大许多,衣裳穿着自然不会合身,长衣长袖,像足个做戏的。

阿思正考虑着就这样穿着出去还是等修麟炀给她带身衣裳回来,便听到外头好一阵吵闹。

“我要见阿思。”

这声音,是她垂死之前所听到的,记忆深刻,却似乎是被人给阻挡了,语气透着些不悦与倔强。

是叶开!

“爷放了你走,便带着你妹子走吧。”劝说的声音,是束风。

“我要见阿思。”叶开仍是这般倔强,阿思甚至能想象到他此刻凝着眉眼的模样。

那双眼,一定像极了深林之中的孤狼。

不等束风再说话,阿思便掀开了帘子。

叶开看到阿思,微微一愣,倔强的脸颊上顿时染上了几抹红晕。

阿思也有些不好意思的微红了脸,她这一身,定是可笑极了。

挠了挠后脑,阿思冲着叶开一笑,走上了前去,“昨日,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叶开有些不敢对上阿思的眸子,轻咳了一声,“是我该谢你救了我跟妹妹才对。”

“那便算做打平了,你我不拖不欠。”阿思说着,伸拳捶了一下叶开的胸口,“带着双儿走吧,去过平常的日子,这儿,不适合你们。”

修麟炀的身边,太过危险。

叶开的眉心,微微凝起,终于对上阿思的双眸,坚毅而炙热。

“你当真想我走吗?”

老阿姨心口猛然一跳。

竟是有些紧张的轻咳了一声,“你,还要照顾双儿的。”

叶开的眉心凝得更深,“那,你跟我们一块儿走吗?”他特意说了我们,带上了年幼的双儿,想让这个邀约听上去像是双儿想出来似的。

怕意思不明显,又忍不住加了一句,“双儿说喜欢跟你一起。”

只是那张快滴血的脸颊彻底出卖了他。

阿思有些微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俊朗的面容藏着倔强与羞涩,如此矛盾,又如此可爱。

她忽然想,若是跟着这少年一块儿离去,看青山流水,云舒云卷,也是不错的。

只是,她清楚的知道,她不能。

因为……

“她是本王的奴才,没有本王的命令,她哪儿都不能去。”

修麟炀不带丝毫情绪的声音代替了阿思的回答。

众人循声望去,就见修麟炀搂着萧婉清正缓步而来。

束风与阿思规规矩矩的行了礼,而一旁的叶开却是紧紧凝着眉,对修麟炀的敌意丝毫不加掩饰。

萧婉清笑了,“炀哥哥你看,这世上除了孤星城,竟还有人不怕你,真是稀奇!”

谁都听得出来,萧婉清是在故意挑事儿呢!

修麟炀神情淡淡,冷冷瞥了阿思一眼,瞧着她那一身衣着,滑稽却又莫名的顺眼,便是连一旁的叶开瞧着都没这么讨人厌了。

“初生牛犊而已。”淡淡一句话,并不打算小题大做。

萧婉清却是惊了,“炀哥哥不教训教训他?”他的性子,何曾变得这般大度了?

阿思暗暗瞪了萧婉清一眼,这个女人,仗着修麟炀的宠,倒是连白莲花的样子都不屑摆出来。

修麟炀低头冲着萧婉清温柔一笑,“他不是本王府上的人。”

这理由,虽牵强了些,但好歹算是个理由。

萧婉清冷哼了一声,伸手指向还跪着的阿思,“那她呢?她可是炀哥哥你府上的?”

第四十六章 教训

修麟炀的眉心,不着痕迹的轻轻一蹙,叶开已是先一步挡在了阿思的面前。

萧婉清轻笑起来,清脆如银铃,“这是准备英雄救美呢?果真是初生牛犊,炀哥哥,你瞧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可笑不可笑。”

自然是可笑的。

修麟炀没有应声,双眸染着嘲讽与杀意。

阿思背脊一僵,赶在修麟炀开口前低喝了一声,“叶开,这是淮南王府的事儿,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赶紧带着你妹子走。”

她好不容易劝修麟炀不动叶开,可不能被一个萧婉清给搅和了。

语气间的担忧与关心,哪怕是个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修麟炀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叶开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了阿思一眼,就见后者正一个劲的冲着使眼色。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否则倒霉的不光是他,还有阿思。

就算再不甘愿,他也得走!

于是,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只是,阿思你等着我,有朝一日,我定会回来找你,到时候,没人能阻挡我带你走!

看着叶开的背影,萧婉清不着痕迹的瞥了修麟炀一眼,“炀哥哥,我瞧你是真心疼这奴才,她让人走你便果真不拦着。”

原以为那不知死活的臭小子怎么着都得被修麟炀折腾个半死呢!

修麟炀冲着萧婉清一笑,“你吃醋了?”

“对着一个奴才吃什么醋?”萧婉清冷哼了一声,“不过这奴才之前在卞城时对我诸多无礼,炀哥哥你自个儿说的,回来会替婉清教训她的。”

如今人是回来了,教不教训,可就得看修麟炀的了。

无疑,萧婉清对阿思是厌恶的。

不但是因为当初阿思对萧婉清的嚣张与无礼,更是因为阿思弄瞎了孤星城的眼。

萧婉清要教训阿思,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孤星城。

阿思瞧瞧抬眸看了修麟炀一眼,不出意外的,仍是那一副阴恻恻的死样子。

她拼了命把他心上人带回来,他不会真的还要替她心上人出气吧?

心头一丝不详的预感滑过,阿思惊觉自己被罚的可能性竟高达百分之九十九之后,整个人都不好了,“爷,奴才膝盖疼。”

无力的看着修麟炀,小嘴微微嘟着,竟是撒起了娇来。

修麟炀冷哼了一声,并不认为阿思说的是真话,“还有哪儿疼?”

“哪儿都疼。”阿思索性坐在了地上,两腿一撑,“腿也疼,脚也疼,肚子也疼肺也疼,奴才被孤星城打了个半死,好不容易从阎王殿爬回来,现在哪儿哪儿都疼,早知道爷您要替萧姑娘教训奴才,奴才废那么大劲儿跟那些牛头马面的争什么呀!”

几乎是自暴自弃,就差甩开了双臂耍无赖说一句‘死了算了’。

原本穿着的衣服便显宽大,眼下她这闹腾的模样,就像是个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坐在地上撒娇,只叫人忍俊不禁。

明明方才还被她跟叶开的有情有义给气得半死,这会儿却又莫名的觉着这奴才好玩儿,修麟炀深吸了一口,“罢了,本王耗了大半的内力与你,也不想前功尽弃,既然伤还未全愈,那这顿罚就先欠着。”

哎?

耍无赖这招还真管用。

阿思大喜,受宠若惊。

“奴才多谢爷仁厚!”说罢,站起身,拍了拍屁股,顺道冲着萧婉清吐了吐舌头。

萧婉清自是气怒,“炀哥哥!你骗我!”

修麟炀讨好般轻笑,“未曾骗你,只是这奴才伤势过重……”

“又如何?!”萧婉清打断修麟炀的话,气鼓鼓的扶着自己的肚子,“难不成你还舍不得这狗奴才死了?不过就是个奴才罢了,从前婉清要什么炀哥哥你就给什么,如今倒是好,连个奴才都舍不得了,那你为何要将婉清接回来?婉清不与你回郯国了,你自个儿回去吧!”萧婉清说罢果真是转身就走。

修麟炀自是不会放她离去,一把抓住萧婉清的手,“乖,别闹。”

“炀哥哥你变了,你再不疼婉清了,婉清便是继续留下也没什么意思。”萧婉清说罢,瞪了阿思一眼。“总之,有那奴才就没我!”

二选一的选择题,阿思几乎不用细想就知道修麟炀会怎么选。

对于她,修麟炀固然算得上是惯着了,可对于萧婉清,才是宠着。

宠着跟惯着,可是有本质的区别的。

她亲眼见过修麟炀为了一个萧婉清落魄成什么样子,自然也就明白自个儿跟萧婉清在修麟炀心里的地位差别有多大。

阿思撇了撇嘴,“爷不必为难,奴才甘愿领罚。”说罢,看向萧婉清,“萧姑娘说吧,想如何惩罚奴才?”

说什么不必为难,不过是给自己的台阶下罢了。

她可不认为修麟炀会为难,指不定已经在想着用什么法子惩罚她比较好了。

却未见修麟炀的双眸在她说完那一番话后,猛地一沉。

萧婉清一笑,“这倒简单了,你是如何弄瞎了孤星城的眼,我便如何弄瞎了你的!”

阿思一愣,“孤星城瞎了?”不至于啊,只是生石灰而已,处理得当并不会伤及视力,怎么会瞎了?

转头看向束风,满脸疑问。

就见束风点了点头。

他们得到的消息,孤星城的眼,的确是瞎了。

阿思惊了,莫非那家伙没什么常识,用水洗眼睛了?

思及此,阿思却又发现了不妥之处,“不对啊,萧姑娘,您这是替您自个儿出气呢还是替孤星城出气呢?若是替孤星城出气的,那就恕难从命了,你这不厚道啊,摆明了给我们王爷脑门上代戴绿帽呢!”

让修麟炀给情敌出气,把修麟炀当活王八呢?

当然了,阿思并不在乎修麟炀是不是当了活王八,反正他如今做接盘侠都做得挺开心的。

阿思是担心,萧婉清真的会没轻没重的弄瞎了她的眼!

也不知是不是被阿思这一番提醒,修麟炀的神情显得很不好看,淡淡扫了萧婉清一眼,“不许伤了她分毫。”说罢,不理会众人,大步进了帐内。

萧婉清一愣,她知道,修麟炀是生气了。

从来她胡闹的时候,修麟炀都是默许的,可一旦修麟炀动了怒,那便是她也不敢再胡来。

恨恨地瞪着阿思,萧婉清气得牙痒痒。

不能伤了这狗奴才分毫,那要如何教训她?

岂不是打不得,骂不得?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一旁的丫鬟在萧婉清的耳畔低声说了什么。

萧婉清一笑,“这个主意好。”说罢,从这阿思一扬眉,“前头不远处,有条河,你去那河里泡着,天黑之前不许出来!”

如此不打不骂的,总不会伤了她半分。

能想出这主意,还真不愧是宫里出来的。

阿思佩服的五体投地,点了点头,便是往河边走去。

萧婉清差了人跟上,方才转身进了帐内。

修麟炀正坐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萧婉清咬了咬唇,上前跪坐在修麟炀的身旁,“炀哥哥……”她轻声唤着,是不是的轻轻推着修麟炀的手臂,“炀哥哥,你是不是生婉清的气了?”

这声音,曾在他心头百转千回,修麟炀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来,缓缓睁开了眼。

“炀哥哥……”萧婉清委屈巴巴的看着修麟炀,反正对付修麟炀,用装可怜这招是屡试不爽的。

果然,修麟炀抬手揉了揉萧婉清的脑袋,“没有生气。”

想了想,修麟炀又道,“你可是一直都放不下孤星城?”

闻言,萧婉清一愣,被说中了心事,自然就显出几分心虚来。

修麟炀微微叹了口气,“你若放心不下他,我可差人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萧婉清急急开口,“我若是回去,我的孩子可就保不住了!”

没有人知道,这并非是她第一次怀孕,只是前头两个,都被人给暗害了,不足三个月便滑了胎。

而这一次,得知自己有孕,她便开始设下假死的局,保护了自己,也是保护了她跟孤星城的孩子。

她是担心孤星城,却绝不会回到孤星城的身边!

而修麟炀似乎早已知道她的答案,嘴角掠起一抹淡淡的笑,轻揉着她脑袋的手依旧温柔,“那,莫要再对付那狗奴才了。”

声音温柔,却是清清楚楚的透着警告,“只此一次。”

萧婉清很是惊讶的看着修麟炀,好似想到了什么似得,“炀哥哥,你莫不是,喜欢那奴才?”

否则,他怎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

只此一次?

只是教训个奴才而已,有何不可的?

修麟炀却是摇了摇头,“本王喜欢的,只有你。”

这一点,是他从年幼时便确信的,为了萧婉清,他自认可以放弃一切。

只是如今,有些不大一样了。

萧婉清不解,“那为何偏偏是那奴才?”

修麟炀的眸子,望向了别处,“你可知,得知你死讯的那段日子,我是如何过来的?”

未等萧婉清的回答,修麟炀便自言自语般开口,“我曾想,往后余生,或许只有那奴才了。”

那奴才,曾在极短的时间里,成了他唯一所拥有的,所以就算如今萧婉清已经回到了他身边,他也舍不得放了那奴才。

回想那段日子,脸上笑意更浓,修麟炀低头看向萧婉清,“待回了京都,你做王妃,让她做个侧妃,可好?”

第四十七章 做不得主

萧婉清跪坐得累了,索性起来往榻上一坐,歪了歪脑袋,“炀哥哥要娶我做王妃?可你府里,不是有一个王妃了?似乎,与皇后娘娘还是表亲?”

提起凤氏,修麟炀并不在意,“只要你愿意,就算是皇后,也得给你腾位置。”

只要他想,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只是多费些功夫罢了。

萧婉清哼了一声,“我才不要做皇后呢!之前在孤星城那儿还没做够不成!做炀哥哥你的王妃也挺好的,至少你还是疼婉清的,婉清呢,虽然瞧那奴才不顺眼,可看那奴才也不是个会使坏的人,日后就只有婉清欺负她的份儿,你若让她做侧妃,婉清自然也不会拦着,只不过……”萧婉清说罢,挑眉看向修麟炀,“那奴才可未必愿意。”

不知为何,萧婉清就是这般感觉的,或许,这就是女人的直觉?

修麟炀眉心微微一沉,想起阿思曾说过的话,这狗奴才,似乎还真瞧不上侧妃的位置。

那该如何令那狗奴才就范?

威逼?

这狗奴才,骨头硬得很,若较了真,怕是宁死都不从。

利诱?

倒也不是个肯为了几千几万两的就卖了自个儿的人。

那就……生米煮成了熟饭再说?

不可,那小身板儿,他下不去手。

修麟炀犯了难,萧婉清见他一脸苦恼,便是忍不住一笑,“炀哥哥你慢慢想,我先走了,免得晚些时候你家狗奴才回来,你看了心疼还得凶我一顿。”

她也算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修麟炀嗤笑了一声,“胡说什么。”他怎会为了那奴才而责备他的婉清呢?

萧婉清调皮的吐了吐舌头,大步出了帐去。

直到太阳落了山,阿思才一身狼狈的回了帐来。

身上的衣衫都湿透了,泡了大半日,脸色都好似能渗出水来。

修麟炀正在烛灯下看书,抬眸瞧了阿思一眼,便往一旁的屏风后头示意,“有热水。”

阿思没说话,冷着一张脸去了屏风后头,待褪了衣物钻进热水中,阿思才觉着自己是活了过来,长舒了一口气。

“冷么?”修麟炀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阿思捧了热水洗了把脸,“还成。”天不算冷,只是泡得久了,凉意侵入体内,叫人格外得不舒服。

“怨么?”他伸出手来,替阿思梳洗着青丝。

阿思笑,“奴才甘愿受罚,有何可怨的。”

更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跟萧婉清的梁子算是结下了,慢慢等,总有能折腾萧婉清的时候,她一点儿都不急。

“倒是好脾性。”修麟炀夸赞道,却是让阿思察觉到了不安,略微侧了头,“爷,有事儿?”

居然夸她脾气好?

反常!

修麟炀想了想,“回京之后,本王要娶婉清为妃。”

阿思点了点头,并不意外,修麟炀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可不就是要娶了萧婉清。

至于王府里的凤氏。

啧啧,可怜了。

可修麟炀接下来的话,令阿思不淡定了。

“顺道,也纳了你。”

只听‘哗啦’一阵水声。

阿思猛的转了身子过来,青丝自修麟炀指尖滑过,握了空。

“您要娶萧姑娘,您娶就是了,什么叫顺道也纳了奴才?”这事儿跟她有半毛钱关系吗?为何要扯上她?还是顺便!

她几乎是从头到脚都表现出了抗拒,修麟炀心头苦笑一番,这狗奴才,果然是不愿意的。

“你到底是女子,这段时日跟在本王身边,清誉已毁,于情于理,本王都该给你一个交代。”

纳她为妃,以她这样的身份而言,是天大的荣幸。

他不要求她感恩戴德,只需点头答应了就好。

可阿思听了这话,只觉得自己的眼角都在抽搐。

“爷,这问题咱们之前不都讨论过了,奴才不在乎什么清誉不清誉的,奴才也真的不想做妾。”

她还以为之前说得挺清楚的了。

修麟炀早已料到阿思的回答,微微点头,“可惜,此事你做不得主。”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堂堂淮南王去一个百姓家提亲,他就不信这世上除了眼前这狗奴才,还有不愿意的。

阿思猜到了修麟炀的意思,微微张了张嘴,若是秦四的爹娘当真点了头,她莫不是还得非嫁不可?

不行,她得打消了修麟炀的念头,“爷为何非得娶奴才?”

“怕你水性杨花,跟人私奔了。”

摆明了是说笑。

阿思扒着浴桶笑,“奴才对爷可是忠心耿耿的,岂会跟人私奔?”

“哼。”修麟炀冷哼,“一个叶开,就搅得你春心荡漾。”

“咋的,爷还吃醋了不成?”

“呵。”一声嗤笑,不屑一顾。

趁着修麟炀眼下心情好,阿思赶忙道,“奴才觉着,奴才还是适合做奴才,做不来妻,更做不来妾,奴才心眼儿小,容不得沙子,若成了爷的妾,整日里嫉妒这个,嫉妒那个,保不齐哪天气昏了头,伤了爷的心上人,那多不好!”

你看,纳她为妃可是有风险的。

修麟炀挑眉,“狗奴才,吓唬爷?”

阿思忙正色,“不敢。”

“敢动婉清一根头发,爷扒了你的皮。”

“……”阿思撇了撇嘴,“您瞅瞅,这还没做您的侧妃呢,您这心已经偏成什么模样了,若是真成了您的侧妃,奴才还不得委屈死!”

修麟炀冷哼了一声,“说了这么多,不过就是不愿罢了。”

阿思点头,不错,听懂了就好。

修麟炀俯身而来,修长的食指轻轻挑起阿思的下巴,一双眼染着淡淡的笑意,“可爷方才说得极是清楚,此事,你做不得主。”

待回了京都,他便差人将婚书送去秦家。

三书六礼,娶一个侧妃,她还有何可不愿的。

他主意已定,任谁都打消不掉的,阿思深吸了一口气,只好采去了拖延战术,“可是爷,奴才明年才及笄呢!”

女子及笄之后方可婚嫁。

而两个月之后活契便到了期,她便是自由身了!

小算盘打得哗哗作响,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无妨,本王会先将婚书送去秦家,将这婚事定下。”说话间,眼眸往水里一瞧,惊得阿思赶忙护着胸口,便听他轻笑了一声,“你可得长快些,否则,新婚之夜,爷下不去手,可如何是好?”

自认为说了个极好笑的笑话,修麟炀大笑开来,起身去了旁处。

阿思冲着修麟炀的背影恶狠狠地剜了一眼,不成,一定得想办法阻止修麟炀,她一个现代灵魂,总不能被一个古人的套路给玩死!

愤愤的想着,阿思从浴桶内爬起,抹干净了身子。

却是不慎被一旁衣架上的木刺划破了手指。

下意识的倒抽了一口凉气,阿思忙收回了手,指尖已是有殷红的血不断的往下滴。

听到动静的修麟炀快步而来,瞧见阿思捂着手指的模样,眉心顿时一沉,扯过了衣架上的衣衫裹住了她的身子,语气透着几分责备,“这般大意!”

“哪儿是奴才大意,是水里泡久了,皮都泡烂了,若不然这小小的木刺能给奴才伤成这样?”

修麟炀轻笑,“是,你委屈了。”

阿思微愣,打量着修麟炀,怎么也没想到这样贴心的话会出自这‘活阎王’之口。

不过,光说有什么用!

阿思撇了撇嘴,“没啦?”

修麟炀挑眉,不解的看她,“什么?”

“就光‘委屈了’三个字,没别的啦?”阿思将受伤的手指在修麟炀眼前晃着,“奴才拼死救回了爷的心上人,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就被您的心上人打发去水里泡了大半日,一句‘委屈了’就扯平啦?”

修麟炀低头,给她系着腰带,“别打婉清的主意。其他,想要什么,爷都能给你。”

果然,萧婉清在他心里是最重要的。

阿思不明白了,“爷你这般稀罕萧姑娘,何不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修麟炀岂会不知阿思想的什么,抬眸瞥了她一眼,“纳你为妃之事,婉清也同意了,日后她也不会与你为难,你只管安心做你的侧妃就好。”

她能安下心,可就真特么的见鬼了!

“爷,你喜欢萧姑娘吗?”

“喜欢。”

“爱吗?”

系好了腰带,修麟炀松了手,转身往一旁走去,“有区别?”

没区别吗?

爱跟喜欢能是一回事?

阿思没回答,可心里头对修麟炀,萧婉清,以及孤星城之间的关系,存了老大的疑惑。

萧婉清对修麟炀而言,无疑是很重要的,甚至连她怀了别人的孩子都不在乎,还要一心纳她为妃。

可会不会,不在乎是因为本就没想象中那般重要,若不然,有了萧婉清,修麟炀该知足了才对,又何须再拽着她不放?

还有那萧婉清也是奇怪,不是瞧她挺不顺眼的,怎么又同意修麟炀纳她为侧妃了呢?

看来,她得找萧婉清聊聊,或许萧婉清不同意了,修麟炀就会打消纳她为侧妃的念头。

是这大千世界不好玩,还是外头的美男不好看,她何苦将自己困在淮南王府,困在修麟炀身旁?

纳她为妃?

做梦去吧!

第四十八章 自保而已

自屏风后头出来,见修麟炀依旧在挑灯夜读。

阿思上前,瞧着那书并无封页,问道,“爷这是在瞧什么?”

“瞧本王此次出征,朝堂里有多少人弹劾。”

“……”阿思又凑近了些,“那,这书上所写的,都是弹劾爷的奏章?”

“恩。”轻描淡写的应声。

阿思撇了撇嘴,拉过一旁的凳子坐下,“那可不得了,都能订成一本书了?”可怜了写奏章的朝中大臣们,应是做梦都没想到过,上呈到皇帝面前的奏章,竟是一字不落的被抄于书册。

修麟炀一眼瞥了过来,似乎再说‘爷让你个狗奴才坐下了?’

阿思悻悻站起,修麟炀方才收回了视线,继续翻着书页。

阿思百无聊赖,也跟着看,一篇篇的翻过去,朝中大小官员,上至当朝太傅,下至六品侍郎,但凡能上到朝堂,奏上一本的,几乎都将修麟炀给参了。

某女有些幸灾乐祸,“爷,对头不少啊,奴才瞧着您这也对付不过来啊!”

“杀鸡儆猴就成。”不咸不淡的几句话,显然是未将这一整本的奏章放在眼里。

阿思挑眉,“爷准备杀哪知鸡?”

“最大的。”

“太傅?”阿思惊,“那可是皇上的老师,您动太傅,岂不是等于打皇上脸呢?”

修麟炀再大,也不能比他老子大啊!

就见修麟炀合上书,转头看向阿思,“太傅,是本王的人。”

阿思一惊,太傅是修麟炀的人,却上书奏章弹劾修麟炀?

这是什么套路?

见阿思吃惊的模样,修麟炀略显得意的一笑,手掌轻轻压在书页上,“这里头,有一多半,都是本王的人。”

那上头,最差的也是正六品的侍郎,也就是说,修麟炀可谓是权倾朝野。

阿思摇头,“奴才不明白。”

让自己的人弹劾自己,这是什么套路?

修麟炀伸手,一把扯了阿思入怀,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小身板儿就想拉怀里来抱着。

阿思顺势坐在了修麟炀的腿上,手肘似是无意的抵着修麟炀的胸口,与之保持着距离。

修麟炀并不在意,抬手轻捏阿思的鼻尖,“狗奴才,知不知道你家爷手里头握着几手兵权?”

这可是朝堂上的事儿,她一个奴才如何能知道。

阿思自然是摇头了。

“铁骑卫,统卫军,以及石将军的这支金刀营。”

闻言,阿思一惊。

金刀营自不用说,但看修麟炀此次攻打卫国便只带了金刀营出来,就可见其实力。

而铁骑卫与统卫军乃是京都的两道防线,一内一外,相互辉映,通常而言,帝王绝不会将两道防线交由同一人统领。

如今,竟都交给了修麟炀。

联想着修麟炀手中这厚厚的一本,阿思忽然就明白了,“爷是为了让皇上更加信任爷?”

“聪明。”修麟炀嘴角染着几分轻笑,自古君王就极其讨厌臣子结党营私,而整个朝堂的官员都看修麟炀不顺眼,修麟炀就成了皇上最信任的人。

甚至,皇上将这一种信任当做了施舍。

看,满朝文武都在弹劾你,是朕拦下了,朕对你好,你就得越发感激朕!

皇上自然也不怕修麟炀谋逆,他无权无势,就算有朝一日真兴兵谋反,满朝文武哪一个能服他?

到时,难不成修麟炀能将满朝文武全都宰了?

皇帝心中,必然是这般想的。

却是不曾料到,修麟炀的势力早已渗透朝堂,要坐上皇位,也根本不必兴兵谋反那般劳师动众。

或许,让皇帝身边的人下个药就成了。

阿思眼角瞥了桌上的那本书一眼,能将满朝文武的奏章一字不落的一一记下,此人必定是皇帝身边亲近的人。

脑海中不自觉的便跳出了一个人影来。

苏公公!

“在想什么?”眼见着阿思陷入沉思,修麟炀眸间透出几分打量来。

这狗奴才,莫不是在算计他?

却见阿思看向他,很是认真的问道,“爷是打算谋朝篡位?”

话音方落,修麟炀的手指已经毫不留情的打了下来,砸在阿思的脑门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

阿思双手捂着脑袋,一脸的不高兴,“不过随意问一句罢了,周围都有束风等人守着,又不会被旁人听了去。”

倒是他下手急了?

修麟炀拉下阿思的双手,就见她光洁的脑门儿上红了一片。

眉心处隐约有一道伤痕,是夏侯爷的箭所伤。

“本王从未想过谋朝篡位,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自保的手段罢了。”

伸手拂过阿思眉心的伤,修麟炀想着,回京之后或许该治治那个姓夏的。

阿思也是习惯了修麟炀打一巴掌再给颗糖的套路,任由修麟炀抚着她眉心,放在打也打不过,反抗也反抗不了。

只伸手拿起桌上的书,装作无意的翻看起来,“您这可算是握着朝堂命脉了,只是自保?奴才可不信。”话说到这儿,阿思眉尾一挑,“您猜,太子殿下信不信?”

抚着阿思眉心的手微微一顿,“好好的,怎么提起他来了?”

阿思放下手中书,里头的内容几乎已经能全数背下。

上辈子做杀手,做特工,过目不忘的本事可是训练了许久的。

面上不动声色,耸了耸肩,“就觉着,太子对爷,很不友好。”

修麟炀轻声一笑,“所以,爷才要自保。”

果然,太子跟修麟炀不对头。

不过朝堂上的事儿,阿思兴趣不大,方才翻了一遍书也是想瞧瞧偌大的朝堂之中到底哪些才是修麟炀的人,只可惜,并未看到有何特别之处。

除了太傅是修麟炀自个儿说的之外,其余的暂时还未能寻到任何蛛丝马迹。

甚是无趣的伸了个懒腰,“爷,奴才困了。”

修麟炀恩了一声,“睡吧。”

阿思这才起身,朝着一旁的床榻就扑了过去,一个大字就将床榻给占了。

修麟炀只轻笑着摇了摇头,“本王去瞧瞧婉清,你先睡吧。”

阿思抱着枕头恩了一声,已是闭上了双眼。

翌日,阿思是被外头的吵嚷给吵醒的。

天色已是大亮,帐内不见修麟炀的人影。

昨晚上萧婉清那儿过夜去了?

洗漱好出了门,就见偌大的营地,这会儿只有她这儿还扎着营。

“哟,可算是醒了。”不远处,石将军朝着阿思一招呼。

阿思上前去,“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你家主子心疼你呗,不许我等吵醒你,你瞧着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

阿思往不远处一望,果然瞧见队伍已是整装待发,只是这方向……

“回京?”

“是啊。”

“卞城呢?不打了?”

“萧姑娘都接回来了,何须再去攻打什么卞城。”

“……太儿戏了吧?”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好啊,孤星城难道不会怀疑修麟炀就这般回去是因为已经找到了萧婉清?

石将军大笑开来,“你家主子向来凭心意做事,你跟他久了,便不觉得儿戏了。”

又或者说,不儿戏的事儿,就不是他修麟炀做的。

“……”阿思忽然想起昨夜那一本厚厚的本子,或许上头文武百官的弹劾都是发自肺腑的。

不管是不是他的人。

忽然,石将军的笑意收敛了起啦,压低了声冲着阿思道,“你主子找你。”说罢,转开了头去,指挥着一旁的几个将士去将最后一定营帐收了。

阿思回头,就见修麟炀坐在马车内,掀开了车帘朝着这便望过来。

他不够言笑时,总是一副阴恻恻的样子。

阿思上前,行了礼,“奴才给爷请安。”

“请的什么安?”

语气不善,有股找茬的架势。

阿思抬头看了眼天色,“早安。”

“巳时了”不早了。

阿思心头暗暗叹气,果然,找茬来了。

这货昨晚是没睡好?

在萧婉清那儿受气了?

却不知修麟炀今日一睁开眼都是好心情,直到方才瞧见阿思跟石将军相谈甚欢的模样。

这不知感恩的东西,他不忍吵她,让她睡了个好觉,她倒是一点都不惦记他,一睁开眼就跟别的男人聊上了!

所以,这气是阿思惹的,自然也该阿思负责消了。

阿思轻笑,“那奴才就请爷早午晚安,连着明日的后日的一块儿请了,成不?”

“不成。”

“……”阿思想了想,“奴才给爷按按腿呗?”

摆明了是转移话题。

修麟炀想了想,答应了。

阿思上了马车,却是意外的发现,萧婉清也在。

这修麟炀,也不怕人多挤得慌!

心里头暗骂,面上自然得恭恭敬敬的,在修麟炀身旁跪坐下,开始给修麟炀揉这腿。

“炀哥哥,你这奴才手艺不错啊!”萧婉清是个懂得享福之人,一眼就瞧得出来阿思的手法是极好的。

修麟炀点了点头,“当初也是瞧中了她这一份手艺才没砍了她的脑袋。”

阿思悄默默的翻了个白眼,手下暗暗一用劲,惹了修麟炀皱眉,冷眼瞥向阿思,却见后者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萧婉清可不在意这主仆二人的小把戏,只道,“喂,狗奴才,过来给我按按。”

第四十九章 是老虎

修麟炀称呼阿思为狗奴才,阿思认了,谁让自己打不过他呢?

可,随随便便一个阿猫阿狗的都来叫自己狗奴才,阿思可就不大乐意了。

手下动作未停,便是连看都未看萧婉清一眼,“这人全身拢共八百多个穴位,叫得出名儿的只有四百多个,余下一小半儿都是叫不出名儿,不知其功效的,萧姑娘你怀有身孕,我怕按着按着就给你按掉了。”

“狗奴才,你咒我孩儿!”萧婉清气极,抬脚就踹了上来。

失去过两个孩子,她对这个格外珍惜与紧张,容不得半点差池。

只是这一脚,终究是没踹在阿思的身上。

修麟炀一抬手,很是轻巧的化解了萧婉清那一脚,十指握着萧婉清的腿,轻轻揉按,“这狗奴才话不中听,道理却是对的。”

萧婉清恶狠狠的剜了阿思一眼,看在修麟炀给她按脚的份上,便没再与之计较。

阿思也没再理会萧婉清,只觉着自己命苦,就连按腿这种小事儿都是最底层的那一个!

不过,只要修麟炀改变了主意,不纳她为妃,她便只需要再忍两个月就好。

而此事,还得靠萧婉清。

想着,一双眼悄默默的看向萧婉清,只见她双手挡在腹前,一双眼看着车帘外的景致。

阿思不禁回想起她与萧婉清见面以来,不论何时,萧婉清似乎总是有一只手护着肚子的,足见她对她腹中这孩子有多重视。

也不知是不是阿思打量的眼神太过灼热,萧婉清自车帘外收回了视线,对上阿思的双眸,满脸的警觉,“狗奴才,瞧什么呢!”

阿思嘴角微微一笑,“萧姑娘美冠天下,我便忍不住就多看了两眼。”说着,一双眼却是故意往萧婉清隆起的腹部瞥了一眼,暗藏深意。

萧婉清一惊,神色顿时紧张起来,阿思很是满意萧婉清的反应,便不再看他,只仰头冲着修麟炀道,“爷,奴才饿了。”

起来就没吃东西。

修麟炀瞥了阿思一眼,收回了自个儿的腿,“去吧。”

阿思谢了恩,出了马车,便去找了火头军。

“有吃的吗?”

火头军知道阿思是修麟炀面前的大红人,自然是恭恭敬敬的找来了吃的,“只剩下几个大饼了,要不然,属下去现做些?”

“不必这么麻烦,填了肚子就好。”阿思接过,对着干硬的大饼就咬了起来,一双眼却是在火头军的马车上搜来搜去,忽然,瞧见了一袋子好东西,“这是薏仁?”

“对,是薏仁,行军打仗苦,王爷身娇体贵的,属下们也唯有用这些东西给王爷换换口味。”

阿思点头轻笑,“恩,挺好的,今个儿中午就吃这个吧。”

“是。”火头军应了声,阿思便啃着大饼高高兴兴的回了马车。

“爷,这饼又干又硬的,难吃死了。”阿思故意抱怨着,却是话锋一转,“不过奴才方才问了,中午有薏仁粥喝。要说这薏仁可是个好东西,利水消肿,健脾去湿,行军打仗祛除疲惫的必备良品。”

眼见着阿思对着那小小的薏仁粥这一顿夸,修麟炀忍不住一声轻笑,“真有这么好?”

“那是自然了。”阿思点头,却是看向了萧婉清,“不过,萧姑娘可喝不得,薏仁性寒。”

性寒的东西,吃多了容易滑胎。

“你什么意思!”萧婉清怒喝,阿思一脸无辜,“我只是提醒萧姑娘注意些,并无他意。”

白莲花这个角色,萧婉清不屑扮演,阿思可不嫌弃。

萧婉清恨得牙痒痒,索性喝停了马车,钻了出去。

阿思令她感觉到了危险,她不能再与阿思待在一块儿!

见萧婉清被自个儿气走了,阿思嘴角忍不住露出得意的笑容。

等回头找个机会跟萧婉清谈谈关于修麟炀纳她为妃的事儿,相信就会很顺利了。

修麟炀未曾错过阿思脸上的表情,鼻尖轻哼,“气跑了她,痛快了?”

阿思点头,“痛快了。”

修麟炀抬手,冲着阿思的脑袋轻拍了一下,“下不为例。”

阿思嘟嘴,“知道了知道了,您就护着她呗。”说罢,故作生气的往旁边一坐,侧过了身子,背对着修麟炀。

修麟炀看着阿思的背影,无奈摇了摇头,他并不知道阿思真正的用意,只当这丫头心眼小,争宠罢了。

近午时,队伍停顿下来就地休憩,火头军送来了午膳,果然就有薏仁粥。

阿思借着尿遁,脱离了修麟炀的视线,找到了萧婉清。

见到阿思,萧婉清自然是没有好脸色,“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萧姑娘。”阿思笑说着,特意往萧婉清面前的桌案一瞧。

桌案上摆着几样菜色,唯独没有薏仁粥。

萧婉清冷笑了一声,“炀哥哥早已为我制了小厨房,你那点花花肠子,还是赶紧收起来吧!”

阿思愤愤,“我就说,爷最是偏心了!”说着,也不客气,就在萧婉清的对面坐下了,嘴角扬着淡笑,“只是眼下有小厨房,等回了王府呢?我连卞城都能入得,入您一个小厨房,可不算是什么难事儿。”

话音方落,面前一只饭碗扔了过来,阿思挥手挡开,只有些许饭粒沾了身。

悠然掸落,就听萧婉清怒喝,“信不信我让炀哥哥杀了你!”

“信。”阿思笑,“只是我死前也会拉个垫背的。”说罢,又若有所思般的朝着萧婉清的腹部瞧了一眼。

萧婉清的丫鬟护主心切,猛地上前来推开阿思,“你这狗奴才,以下犯上,该死!”

“我该不该死,由不得你说。”阿思看都未看那丫鬟,只冲着萧婉清冷笑,“总之,我秦四要么不做,要做就做正妃的位置,萧姑娘想平安诞下孩子,要么就将正妃之位让我,要么就想法子让王爷收回纳我为侧妃的心思,否则,我过得不舒心,萧姑娘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儿,也休想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

萧婉清总算是明白了阿思的意思,伸手将挡在身前的丫鬟拨开,冲着阿思挑眉一笑,“说来说去,不过是你不愿嫁给炀哥哥罢了。可是,狗奴才,你猜我将你今日所言告诉炀哥哥,你还有没有这条命来折腾我?”

阿思跟着笑,“萧姑娘果然是一孕傻三年,怎的一点儿记性都没有?我刚刚才说过,我临时也会拉个垫背的,萧姑娘若是愿意将您的孩子作为赌注,大可现在就去告诉王爷,我绝不拦着。只是见到王爷之前,萧姑娘能否安然无恙,我可就无法保证了。”

笑容,藏着杀意。

阿思自然不会卑鄙到对一个孕妇下手,但眼下总得让萧婉清相信,她就是一个卑鄙小人!

萧婉清怒不可遏,偏偏阿思的笑容令她无比紧张,她已是失去过两个孩子,为了保住这一个,她不惜假死,不惜离开孤星城,所以,这个孩子决不能有事!

深吸了一口气,萧婉清闭着眼冷静了一会儿方才开口,“你想要我做什么?”

“简单。”阿思笑意渐浓,“萧姑娘只需去告诉你的炀哥哥,你讨厌我,不想瞧见我,更不许他纳我为妃,最好是将我赶出王府,赶出京都,永世都不许回来!”

萧婉清打量着眼前之人,“我倒是不明白了,炀哥哥哪儿不好了,你竟想着日后都不要再见他。”

阿思耸了耸肩,“你炀哥哥既然这般好,为何你还要嫁给了孤星城?”

“我对炀哥哥只有兄妹之情,如何能与儿女之情相提并论?就算回京之后做他的王妃,也不过就是图个往后余生清净。”

萧婉清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内心,爱是爱,喜欢是喜欢,她分得很清楚。

阿思摇头轻叹,“我呢,就是一介草民,不懂得你们这帮达官贵人的情情爱爱,更不愿被束于牢笼,外头天地广阔,悠闲自在,我何苦居于深闺,哀怨度日呢?”

萧婉清冷声一笑,“你若未曾弄瞎了孤星城的眼,我倒是愿与你交个朋友。”阿思这性子,真是合她胃口。

阿思拱了拱手,算是谢过,就听萧婉清道,“话,我可以去跟炀哥哥说,甚至可以大闹一番,可是狗奴才,炀哥哥他心里有你,未必我闹了,他就会应。”

“这点萧姑娘大可放心,王爷就算心里有我,也及不上萧姑娘您半分,只要您出马,必定马到功成。”

阿思说着,站起身来,看了眼四周狼藉,“可需命人重备一份?”

“算了吧,你命人备的,我不放心。”萧婉清看着阿思冷笑。

阿思撇了撇嘴,点头,转身便准备离去。

只是未行两步,想起了些什么,便又转头看向萧婉清,“对了,萧姑娘,狗奴才这三个字唯有王爷唤得,日后,还请萧姑娘称呼我秦四就好。”

说罢,也不等萧婉清回话,便是大步离去。

萧婉清身旁的丫鬟愤愤不平,“这奴才,未免也太不像话了!”

萧婉清瞧着阿思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可听她方才说什么了,奴才二字,轮不到我们称呼,你日后的嘴儿也小心着些,否则被她摆上一道,只怕连我都保不了你。”

原以为那奴才不过是一条狗,任由人呼来喝去,没想到是一只老虎,稍不留神,尸骨无存。

第五十章 谁重要

萧婉清果然是跟修麟炀闹了。

闹得还挺凶。

这一夜,阿思在修麟炀的营帐中等了许久都未等到修麟炀,只听着相隔不远的营帐内传来吵闹的动静,心里一个劲儿的得意。

哎呀,还是早些睡吧,或许明日一早见到修麟炀,他便会一脸为难的对她说,婉清她容不下你,你还是收拾东西有多远滚多远吧!

生活多美好。

怀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阿思沉沉睡去,睡梦中时不时的听到吵闹声也是刻意不去理会。

直到第二日清晨,阿思还在睡梦之中,却隐隐觉得身旁有野兽正凝视着自己,当下便被惊醒,往床榻旁一瞧,哪里是什么野兽,是修麟炀。

只见他眉目清冷,隐约藏着几分怒意,一看就知道心情很不好。

阿思心头暗喜,面上却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样,“爷回来了?萧姑娘可还好啊?”

修麟炀一双冷眼凝视着阿思,“狗奴才,爷对你不好么?”

心口顿时‘咯噔’了一下,萧婉清该不会将她给出卖了吧?

“爷对奴才,极好”

闻言,修麟炀伸手轻柔着阿思的脑袋,却是突然猛地一把抓住了阿思的头发,“既是极好,又为何不听话?”

阿思惊恐,完蛋,她果真是惹恼了这尊活阎王了!

可眼下这种时候,就得打死不认,否则定会死得更惨,“爷说什么?奴,奴才听不明白。”

“本王叫你不要去招惹婉清,你为何不听?如若婉清腹中胎儿有何三长两短,爷定要你给她们母子陪葬!”

阿思一脸的黑人问好,“爷说什么?萧姑娘怎么了?”

“你招惹婉清,婉清跟本王闹了一夜,眼下动了胎气,见了红。”他说着,字字句句都透着阴冷,“狗奴才,你这般不识好歹,真当爷舍不得杀了你吗?”

阿思当然是做梦都没想到萧婉清竟然闹得这般凶。

她原本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才帮自己,如今却因此而有失去孩子的危险,阿思有些算不过来这比账了。

就在这时,营帐外有人恭禀,“王爷,萧姑娘情况不稳,还需尽早回京,请御医救治才是。”

军医又如何懂得安胎之事!

修麟炀松了手,朝着帐外喝令,“启程!”

“是!”帐外人应声。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起身冲着修麟炀行了礼,“爷,奴才会些安胎的手段,还请爷允奴才一试。”

修麟炀回眸看着阿思,阴冷无情。

阿思垂眸,“若萧姑娘不能母子平安,奴才愿以命抵命。”

修麟炀打量了阿思一会儿,这才应了。

待阿思洗漱好出帐时,萧婉清已是被安置在了修麟炀的马车上。

这马车足够大,也比旁的马车平稳舒适,是回京之后前,萧婉清最好的住处。

见到阿思,萧婉清身旁的丫鬟一下子红了眼,冲上来不由分说的就要甩阿思的耳刮子,阿思自然不会被她得逞,轻易便将她的手腕给擒住了,“我来救治你家主子,你最好安分些。”

“我,不需要你救治。”萧婉清躺在马车内的软垫上,气息虚弱,“你给我滚出去!”

“此去京都至少还有十多日,你若觉得你腹中胎儿熬得住,那我此刻就走。”阿思说罢,松开了那丫鬟的手,萧婉清却是红着眼,咬着下唇,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习惯了萧婉清的凶恶,倒是见不得她这梨花带雨的样子。

阿思放缓了语气,“你别哭,情绪激动对孩子不好。”说着,自顾自上前,“我曾见过大夫给村里的妇人保胎按摩,穴位手法都还记得,你若信我,我便给你按按,至少在回京之前,不会让你有事。”

不等萧婉清说话,一旁的丫鬟已是叫了起来,“你开什么玩笑?只是见过而已?你当我家小姐是什么?给你练手的吗?”

“那请问还有别的选择吗?”阿思反问,“军医不懂保胎之术,能开个保胎的药方就算是他医术高明了!王爷派人送了书信回去,就算御医此刻就往这儿赶那也得五日之后方才能汇合,这五日间,你是想叫你家小姐在这儿听天由命吗?”

话说到这儿,阿思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萧婉清,“我在王爷面前立了生死状,以命抵命,你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她是有把握的。

虽未曾做过,但保胎推拿的法子上辈子是真真正正学过的。

不说真的能令萧婉清的胎安稳下来,但至少能拖延一阵子,至少,得等到瞧见御医才是。

萧婉清终于是点头了,“扶柳,你先出去吧。”

“小姐!”扶柳担心萧婉清,更信不过阿思。

可萧婉清却冲她挥了挥手,“出去吧。”

无奈,扶柳这才出了马车去。

阿思便掀开了萧婉清的肚子,伸手探入萧婉清的衣内,自上脘穴起,开始给萧婉清做保胎按摩。

她知自己力道大,便刻意缓着劲儿。

不多久,萧婉清便觉着自己原本还在一阵阵抽疼的腹部,开始没那么疼了。

“你倒果真是有本事。”萧婉清看着阿思的侧颜,冷声一笑。

阿思没有看她,专心盯着萧婉清的腹部瞧,听萧婉清所言便跟着一声冷笑,“您这肚子里的,可是个宝贝,若他出事,这世上两位活阎王都不会放过我,我可不敢瞎胡来。”

“我不是指这个。”萧婉清仍是紧紧盯着阿思瞧,“我与炀哥哥自幼相识,还未曾试过有哪一回他不依我的。偏偏是你的事儿,他怎么都不肯点头。”

闻言,阿思动作微微一顿,“他没同意?”

萧婉清冷哼了一声,转头看向了别处,“没有。”

就算是她闹得差点一尸两命,修麟炀都未曾点头。

阿思皱了眉。

怎么会这样?

原本听到萧婉清出事,她只以为修麟炀铁定是答应了,是以也未曾再问过,就等着过两个月之后光明正大的走人。

可……

他居然没答应!

“我不会再帮你了。”萧婉清看着微微摇摆的床帘,车外的景色也跟着断断续续的,“原本你是去是留与我而言都无甚差别,可事到如今我却想知道,到底是他与我十多年的情意重要,还是你这个小奴才重要!”

她不甘心!

昨夜,她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没办法让修麟炀点头,渐渐的,她就变得不甘心了。

她萧婉清,曾被这世上最优秀的两个男人宠爱着。

他修麟炀,本就该是她的裙下臣!

可这一次,她居然输给了一个奴才!

她还记得昨夜她哭得梨花带雨的问,“炀哥哥,婉清与你三年未见,但自幼的情意总归是在的,为何如今,婉清在你心里连个奴才都比不上?”

修麟炀却只说她是胡思乱想,还哄她说这世上,唯有她才是他心尖上的人。

“那为何炀哥哥不赶那奴才走?”她又问,已是哭得气急,粗粗喘气。

只是,修麟炀没再回答。

便是之后任她打骂也是一句话都不说。

他说她宠她,护她,心里头只她一个。

可偏偏,他就是舍不得那奴才!

到最后,她只能如同一位吃了败仗的将领,鸣金收兵,狼狈不堪!

阿思回过身来,继续为萧婉清推拿,“自然是萧姑娘重要的,彼时闻您殁了,爷即刻进了宫请战出兵,不眠不休三日,日日在阁内画您的画像,后来又听说您还活着,就连十恶不赦的罪人也被他给放了,他向来清冷的一个人,悲给了您,喜也给了您,您在他心里的位置,是最紧要的。”

“是么?”萧婉清嗤笑,“那他为何舍不得你?”

阿思摇了摇头,“不知道,或许,只是觉得我是这世上,唯一真正属于他的。”

而萧婉清,或许有朝一日会回去孤星城的身边。

到时,修麟炀身边就只有她了。

阿思猜想,修麟炀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这般坚持吧!

萧婉清并不认同她的话,修麟炀是什么人,这世上的人事物,他想要什么没有?

却也不再多言,只轻哼了一声,“或许吧”。

闹腾了一夜,她也累了,需要好好休息,阿思的手法按得极为舒服,肚子也好受了不少,渐渐的,萧婉清便睡下了。

阿思却是心思沉重。

萧婉清闹成这样,修麟炀都不松口,那她该如何是好呢?

要不,待回京之后,想法子回一趟秦家,赶在修麟炀的婚书之前劝了秦家二老莫要答应这婚事。

如若秦家二老不听,那她也没法子,只好再偷跑一次了。

第一次因着墨潭被轻易找着了,那这次她便不带墨潭,如若修麟炀还是拿秦家上下的性命威胁,那她……

也不管了!

她又不是真正的秦四,也根本就不是什么心善之人,绝不会为了旁人的性命,将自己困在那活阎王身旁一世!

如若秦家二老为高攀王府,执意签下婚书,她便只能由着秦家自生自灭去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便不再纠结,专心替萧婉清推拿着,余下几日,阿思便日日与萧婉清呆在一块儿,修麟炀也未曾来瞧过,直到回了京……

第五十一章 结亲

修麟炀做事儿,要么不做,要做便是雷厉风行。

当休书送到凤氏的手中,凤氏还未接过,便是往后一步,摔坐在凳上。

“王妃!”凤氏身旁的丫鬟也是没了主意,“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凤氏脑海中一片空白,想了想,唯剩下一个念头,“我要去找王爷问清楚!”说罢,凤氏抓起桌上的休书便急匆匆的往外赶去。

岂料在她的院子外,早有人等着她了。

凤氏刚出门,就被扶柳拦下了,“哪儿来的莽撞妇人,小心撞着我家小姐!”

可分明萧婉清离着凤氏还有十几步的距离。

只是眼下,凤氏也没空理会扶柳的无礼,只看向萧婉清,“是你?”三年前,双王抢亲,凤氏也曾在马车内瞧见过萧婉清,是以当下一眼就认出来了。

萧婉清扶着小腹,冲着凤氏一笑,“你认得我?”

凤氏掠起嘴角一笑,“原来是你回来了,难怪王爷二话不说便送来休书!”

萧婉清撩拨了一下耳前的一缕秀发,“便是不送来休书,你在这王府又有何意义?炀哥哥可曾碰过你?便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奴才都能惹了炀哥哥怜惜,对了,炀哥哥还说要纳她为侧妃呢!凤姐姐,你瞧瞧你,连个奴才都比不上。”

“你说什么?”凤氏的声音在颤抖,有震惊,也有愤怒。

修麟炀要休了她,却要纳一个奴才做侧妃?

萧婉清冷笑,“莫说你这般惊讶,便是连我都想不明白,偏偏炀哥哥着紧那奴才,就连我跟他闹了都不松口,偏要纳那奴才进门。”萧婉清说着,冲着凤氏一笑,“其实我也是可怜凤姐姐你,被王爷休了,日后回了凤家该如何自处?倒不如继续在这王府里做个侧妃,再不受人待见,那也是淮南王的侧妃啊!”

凤氏被戳中了心头事。

从王妃,变成侧妃,少不得受人白眼,挤兑,嘲讽。

可,总好过被休回凤家啊!

“其实……”萧婉清再次开了口,“我若去跟炀哥哥说些好话,让姐姐你与我平起平坐,也是不成问题的。”

萧婉清的意思,是要跟凤氏一块儿做平妃。

从被休,到平妃,这对凤氏而言无疑是天大的诱惑。

她原本就不受王爷待见的,成亲两年,她都还是处子之身,上回只因得罪了那奴才,就被王爷连着万家的根骨打,这回若是被休回凤家,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去!

所以,只要不被休,平妃又如何?

便是侧妃,于她而言都是极好了的!

只是,萧婉清特意来此,给她这般好的条件诱惑,必然是有将她当枪使唤的意思。

于是,并不急着表露出内心的几分欢喜,蹙眉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萧婉清缓步上前来,拉过凤氏的手,“妹妹要的,只是一个身份。”

凤氏不解蹙眉,“身份?”

“是,我要姐姐你,认我做妹妹,也要凤家承认我。”做修麟炀王妃的人,不能是萧婉清,否则被远在卫国的那个人知道了,日后的生活又不得宁静。

此事,更是连萧家的人都不能告诉。

二来,她也有旁的打算,阿思那奴才如今这般得修麟炀的稀罕,日后她身旁若没个好使唤的人,怕是真斗不过那奴才。

凤氏不得修麟炀恩宠,这正好,日后她保着凤氏荣华富贵,该出头的时候再将凤氏推出去。

深宫三年,她多少也是学了些计谋跟本事的。

看着萧婉清纯净的笑脸,凤氏不免细细思索了一番。

萧婉清深得修麟炀宠爱,将她拉入万家,万家人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从此之后,她在万家的地位可就一落千丈了。

罢了罢了,若是被休,她在万家的地位不照样是跌入谷底,甚至还会牵连了娘亲。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能与妹妹结亲,是万家的福分,只是这事儿,怕还是要妹妹去找王爷说去。”

若是她去,指不定还会被王爷给赶出来。

萧婉清一笑,从凤氏的手中将休书接过,“姐姐放心便是。”说罢,便拿着休书走了。

去的,自然是修麟炀的清风阁。

此时清风阁之上,阿思正在给修麟炀捶腿。

说来也是凄惨,她明明胸怀大志,偏偏这日子越过越像个奴才,伺候完萧婉清,就得来伺候修麟炀。

也不知是不是心里头的负能量太强大,引起了修麟炀的主意,就听他忽然开口,“婚书已派人送去秦家了。”

阿思身形一顿,这家伙动作这么快?她都还没来得及回秦家一趟呢!

不满阿思的反应,修麟炀睁开微眯的双眸,“请了媒人,送了三箱金银首饰,聘礼日后再算,狗奴才,礼节上,爷可没亏待了你。”

阿思还是愣着。

三箱金银首饰,那可不得把秦家那三房媳妇儿给高兴坏了?

聘礼还另算?

得,她也不必回秦家去了,秦家上下,如今怕是恨不得她明日就嫁给修麟炀。

“想什么?”修麟炀蹙眉,思量着若这狗奴才再说一个不字,他要不要一脚踹死她算了。

岂料阿思轻咳了一声,“没有,就觉着,爷您也太大手笔了,三箱金银首饰,最后不都到了我几个兄嫂手里?您还不如给我呢!”自然不能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她可不想找死。

闻言,修麟炀才觉着胸口气顺了些,“府里应有尽有,你要这么多钱银做什么。”

“应有尽有,那也不是奴才的呀!”

“待嫁给了本王,便都是你的了。”

“得了吧,奴才上头还有个正妃呢!”说着,小嘴儿便嘟了起来,“到时候,还不是得瞧人脸色,仰人鼻息?”

说什么侧妃,不过是好听罢了。

本质与她眼下这奴才的身份有区别吗?

并没有!

修麟炀放下了腿,坐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瞧着此刻跪坐在他身前的人儿,“除了爷,没人能给你脸色瞧。”

温情脉脉,就凭这幅妖孽的面容,这贴心的情话,不知得迷死多少女儿心。

可……

“爷骗人,萧姑娘可会给奴才眼色瞧了。”她才伺候了人回来,哪儿会信修麟炀的鬼话!

修麟炀一笑,抬手轻拍阿思的脑袋,“你不去惹她,她又岂会找你麻烦?”

“那若是奴才不惹她,她还找奴才麻烦呢?”

“你来找爷。”

“爷给奴才出气去?”

“爷安慰你。”

“……”脑门黑线,阿思觉着,修麟炀脸上的笑暗藏深意。

这禽兽!

正说着,楼下响起了脚步声,是萧婉清。

修麟炀站起了身来,阿思也跟着起身,揉了揉膝盖。

萧婉清进了来,有些气喘,“炀哥哥,你这楼梯,未免也太陡了。”她从一口爬上来,还真是有些吃不消。

阿思瞧了萧婉清的肚子一眼,“萧姑娘,爬楼梯对您这身子不大好。”

眼下她可是真的关心萧婉清的肚子,好歹也是她给推拿了十日才稳住的。

萧婉清喘了口气,冲着修麟炀道,“炀哥哥你听到没,日后不许你待这儿上头了,我找你都费劲儿。”

修麟炀轻笑,迎上前去,扶着萧婉清至床榻边坐下,“你找我,派个人来就是,何必自个儿亲自跑这一趟。”

“我亲自找你,自然是有要紧的事儿。”萧婉清说着,便将手中的休书递给了修麟炀。

见到那休书,修麟炀一下子沉了眉,“凤氏去找你了?”

“没有,我找的她。”萧婉清一如既往的坦诚,阿思站在一旁,却是多了分心眼。

总觉得萧婉清去找凤氏,没这么简单。

修麟炀不解挑眉,便听萧婉清道,“哎呀,渴死了,阿思,给我倒杯水。”

自那日被阿思警告过之后,萧婉清便未曾唤过阿思为奴才,可眼下虽叫得亲切,本质上还是将她当做奴才呢!

阿思没动,朝着扶柳微微扬了扬下巴,“你家小姐快渴死了,你怎么做人奴才的?还不赶紧倒水去!”

扶柳一着急,差点就骂出来了,明明她家小姐是让阿思去倒水的!

可眼下,王爷在这儿,她一个小丫鬟还真不敢跟阿思对着干。

便是轻轻跺了脚,不情不愿的倒水去了。

萧婉清不动声色的看了阿思一眼,这样也好,若真是那般好欺负的,她倒是没什么兴致了。

心里头冷哼了一声,萧婉清看向修麟炀,“炀哥哥,我这一来你就休妻,可是想让全天下的人都骂我呢?”

修麟炀淡笑,一双眼染着宠溺,“瞎说,我怎会有此意?”

“那你别将凤氏休了,我方才与她说过了,让她与我做个平妃,条件是,她得说服万家人,与我跟阿思结亲。”

阿思诧异,“结什么亲?”又要扯她搞什么幺蛾子。

萧婉清回过头来,冲着阿思一笑,“不与万家结个干亲,以你的身份,如何能做修麟炀的侧妃?”

“……”阿思从萧婉清的那一抹笑容间领悟到了。

这女人,是故意来给她添堵的。

修麟炀若有所思,“与万家结亲?”

“是啊,正巧我也不愿让萧家知道我回来的事儿,炀哥哥,好不好嘛?”萧婉清父母早逝,如今的萧家只是一群与她不远不近的亲戚,她懒得与他们解释自个儿为何假死,又为何会成了淮南王妃的事儿!

修麟炀想了想,娶阿思为侧妃,虽说会招来朝中不少非议,但向来他要做什么都无人能阻止。

只不过,结了万家的干亲,此事能稍微顺利些罢了。

既然是婉清的主意,他倒也并不在意,于是点了点头,“随你心意吧。”

就这样,阿思莫名其妙的,就要跟万家扯上关系了。

第五十二章 秦家二老

万家先前被修麟炀好一番教训,这会儿淮南王府却主动提出亲上加亲,凤氏又从中好一番鼓弄,几乎是没怎么考虑,万家便答应了。

结亲宴,就定在端午节那日。

淮南王府举办的宴会,那自然是宏伟盛大,一大清早的,府里便已是热闹非凡。

阿思懒洋洋的起身,穿衣。

如今她已是宿在修麟炀的寝卧的外室,像个真正的贴身小厮一般。

“狗奴才,今个儿可是你的好日子,还不抓紧去见客?”修麟炀早已起身,听到外室的动静,调笑起来。

阿思开门从凝霜手里接过了洗漱的水,端进了内室,瞥了一眼修麟炀,“过了今日,奴才可就是万家的小姐了,爷您再一口一个狗奴才的,怕是不合适了。”说话间,洗了脸帕子递给修麟炀,修麟炀接过,擦了脸,方才道,“便是成了亲,爷愿意叫你狗奴才也照样叫得。”

成,您最大!

阿思无奈的点着头,自顾洗漱去了。

爱叫就叫吧,反正过了今夜,就后会无期了!

今个儿是端午,街上会有灯会,到时候必定是一个人山人海的,蹿到人群里头,修麟炀就是有十只眼睛也找不着她!

呵,到时候,什么淮南王,什么万家,什么萧婉清,谁爱伺候谁伺候去。

她可不理会!

修麟炀站在阿思伸手,一伸手,扯去了阿思的发髻。

三千青丝滑落,惹来阿思一个白眼,“爷方才还叫奴才抓紧,这会儿是闹腾什么呢?”

修麟炀将阿思的发绳扔到了一旁,“凝霜会来帮你梳妆,自今日起,就做女儿家的打扮吧。”

到底,也是万家的小姐了。

阿思倒是无所谓的,“可爷原先不是说奴才女装打扮碍眼?”

下巴被捏住,修麟炀气势汹汹的凑近了脑袋,“狗奴才,一日不跟爷斗嘴儿你心里不痛快?”

阿思便如以往般嬉笑,“这不是爷惯的嘛!”

惯着她的话,可是他亲口说的。

手指松开了下巴,却是重重弹响她的脑门儿,清脆作响。

阿思捂着额头,不服气的嘟了嘟嘴,“天天弹脑门儿,弹成个傻子了怎么办?”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修麟炀竟是对她的脑门儿情有独钟了。

修麟炀轻笑,往外走去,“爷养着。”

话音落下,修麟炀出了门,凝霜捧着一身衣裙进来,面无表情的呈上,“先换了衣裙,我再给你梳妆。”

阿思接过,看了凝霜一眼,“怎么一副不大高兴的样子?”

“你如今是要飞上枝头了,自然是高兴的,我高兴个什么劲儿?”阴阳怪气的。

阿思拿了衣裙穿起来,“这话也就在我面前说说,若是被王爷听到了,小心你的舌头。”

并非是威胁,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她身为王府小厮,却是个女子,此事在王府已是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更何况,修麟炀竟还要纳她为妃,府中上下,小声议论此事的人不再少数。

这不前两日还被修麟炀撞见了两个丫鬟在窃窃私语,当场就割去舌头,逐出王府去了。

凝霜咬了咬唇,这才上前来帮阿思更衣,“我知道这事儿并非你自愿,也是替你觉着憋屈。”只是这情绪无处可发泄,最后也只得发泄在了阿思的身上。

因为凝霜知道,阿思并不会与她计较。

阿思只是笑,并未同凝霜说出自个儿的计划,不知者不罪,她若走了,修麟炀应当是不会为难凝霜的。

见阿思不说话,凝霜便也不说了,拉着阿思坐下,开始梳妆,“对了,你爹娘来了。”

今日是阿思与万家结干亲,秦家二老会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阿思恩了一声,没什么反应。

凝霜的语气也甚是平静,“还带了好些乡下的活物来,如今前院儿已是被闹得人仰马翻的。”

“……”阿思皱了眉,“我该去看看?”

“你不想见你爹娘?”凝霜颇感意外。

阿思想了想,见吧。

虽说秦家二老没能抵挡住钱银的诱惑,签了婚书,但这也不能怪他们,穷苦人家,怕是几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

而且,说到底自己不久就会给他们惹上麻烦,提前去知会一声,也是应当的。

于是,催促着凝霜加快了动作,阿思去了前院。

果然如凝霜所言,前院已是人仰马翻了。

原以为凝霜口中的‘乡下活物’不过是些鸡鸭之类的家禽罢了,却不想秦家二老竟是牵了两头老黄牛来。

却也不知哪个不长眼的,惹怒了那两头牛,这会儿那两头牛在前院里见人就撞,竟是无一人赶拦着。

远离的宾客们都躲进了大厅之内,秦家二老虽都穿着新衣,可在那群达官贵人里头依旧显得过于朴素。

因着黄牛闯了祸,厅内的宾客们免不得闲言碎语,秦家二老就那么尴尬的站在那儿,红着老脸,很是窘迫。

莫名就觉得心酸,阿思忽然便拔高了声唤道,“爹,娘!”

人群中的秦家二老闻声立刻转过了头来,见是阿思,顿时满脸欣喜,可又在瞬间惊恐起来,秦母急匆匆的唤着,“快让开!快让开!”

秦父更是不顾一切,退开了两旁的人,拄着拐杖就朝着阿思冲了过来。

厅内的宾客也是忍不住惊慌大叫。

原来,是那两头发了怒的老黄牛被阿思方才的唤声吸引了,这会儿正一前一后的朝着阿思冲过去呢!

可阿思却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秦父急得一边大喊一边冲向阿思,可他腿脚不利索,怎么都跑不快。

眼看着那两只老黄牛就要撞到阿思,却见阿思忽然朝着其中一头牛冲了过去。

老黄牛气势汹汹,低着头顶着角就冲了过来。

阿思瞧准了机会,一手一只握住了牛角,竟是凭着浑身的力气,硬生生的抗住了那老黄牛的撞击。

所有人都惊呆了。

虽都听闻过阿思力挫陈国勇士,却未曾亲眼见识过阿思的力量,也怎么都没想到,那样一个小小的身板,竟然能挡得住黄牛的撞击。

这还不算完。

就见阿思挡住了黄牛的撞击之后,立刻上前一步抱住了扭头,而后使出浑身的力气,竟是将那头活蹦乱跳的黄牛举了起来,而后朝着另外一只冲来的黄牛狠狠地砸了过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两只黄牛倒地,奄奄一息。

四下,一片寂静。

阿思整理了一下衣裙,扫了四周的人一眼,最后落在两个看门儿的小厮身上,“这两只畜生,不从后门儿带进,只往前门儿带,你们俩的眼睛,是瞎了么?”

那两名小厮忙告罪,只说宾客太多,实在是没注意。

可阿思又岂会不明白这二人的小心思。

他们是故意将这两头黄牛放进来,就是想让秦家二老出丑,顺道着给阿思添堵的。

秦父秦母上前,先是将阿思好生检查了一番,确定还是没伤着,这才道,“都是你爹不好,非得买两头黄牛来给你挣脸子,你瞧瞧,如今这是挣脸子嘛!”

秦父一脸尴尬的没说话,何止是没挣脸子,简直是把脸都丢光了!

可方才秦父拼了命冲向阿思的样子,令阿思心里头暖极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黄牛有多厉害,那么着急的冲向她,就是为了救她吧。

当下也不忍秦父难过,阿思道,“挣了呀!你们瞧,那帮人现在多怕我。”阿思说着,朝着大厅内的宾客们瞥了一眼。

之前还一个劲的对着秦父秦母冷嘲热讽的人,这会儿却都不说话了。

阿思可是修麟炀眼前的红人,力气又大,万一惹恼了被她给揍了,修麟炀定然是护短的。

却在这时,人群里冲出来两个小娃娃,朝着阿思就喊姑姑。

一男一女,打扮的像是年画里的两个娃娃。

阿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是秦大跟秦二家的。

秦母很是尴尬,“你两个嫂子说,小孩子家家的,该见见世面的。”说是这么说,实则还不时来蹭吃蹭喝的?

阿思揉了揉两个小娃娃的脑袋,“想不想吃糕点?”

“想!”两个小娃娃叫得格外响亮。

惹得阿思也忍不住轻笑,“走,姑姑带你么吃好吃的去。”说罢,冲着秦家二老道,“咱们先去后院吧。”

秦家二老点了点头,这前院儿有钱人家太多了,他们实在是不适应。

可见阿思要走,那两个小厮又难为住了,“这,阿思姑娘,这两头牛……”

阿思回头看了二人一眼,“该宰就宰了,该炖就炖了,偌大一个淮南王府,这点儿小事都要问我,养了你们是吃干饭的吗?”

“不,不是,只是府里没有会杀牛的,这两头牛又被阿思姑娘你摔在这儿,我们力气小,也抬不动,不知道阿思姑娘你,能不能……”那两名小厮说着,不时的交换着眼色。

只一眼,阿思便瞧出来了。

合着这二人是受人指使,故意在这儿给她找不痛快呢。

阿思冷笑,“谁说这府里没有会杀牛的?你们俩面前不就站着一位吗?”

二人一愣,相互看了一眼,方道,“阿思姑娘的意思是?”

“姑奶奶我不只会杀牛,杀人更是利索,你们想见识见识吗?”

第五十三章 下马威

话语间,透着浓浓的杀意。

两个小厮自然不敢在言语分毫,却听不远处传来几声轻笑,“哟,今个儿可是好日子,妹妹怎的如此动怒?”

是凤氏。

阿思转头看去,就见凤氏跟在萧婉清的身后,那模样,哪儿像是什么王妃,简直就是萧婉清的跟班。

阿思回以一笑,顺道着行了礼,“奴才见过王妃娘娘。”说罢,又冲着萧婉清一笑,只唤了声萧姑娘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们俩都还没嫁给修麟炀,眼下凤氏才是正儿八经的淮南王妃。

不得不说,阿思这一礼,行得凤氏心里头很舒服,毕竟自萧婉清进了王府之后,她的日子可不似从前那般舒坦了。

萧婉清仗着得修麟炀宠,处处压着她,却还装作一副好相与的模样,膈应人的很。

却不知萧婉清从未想过要压着凤氏,只是性格使然罢了。

是以这会儿阿思如此行礼,算得上是刻意不待见她,她也并未放在心思,只是瞧了眼那两只黄牛,便拿起帕子遮住了口鼻,“哪儿弄来的这些畜生,还不捉紧弄走。”

这一番话,又是将秦家二老弄得份外尴尬。

秦父瘸着腿就要上前,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拖动那两头牛,只想着赶紧把这两头牛弄走,不能再给自个儿闺女丢脸了。

岂料阿思一把挽住了秦父的手臂,将他拖住,看着萧婉清笑,“萧姑娘这便是不懂了,这两头牛代表的是你我二人的噩运,在今日这等大好的日子里头,须得将这两头牛当场杀了,意欲你我二人从此再无噩运,事事顺遂。”

她爹娘送来的礼,弄走?

不可能的。

秦父一脸茫然的看着阿思,心想着这规矩他怎么闻所未闻,转念又一想,约莫是自己闺女为了不是颜面才骗大伙的?

于是跟着点头,“是,是啊,乡下人是有这规矩。”

凤氏皱着眉,“这儿是淮南王府,不是什么乡下。”还要当场将这两头牛杀了?

光是想想那画面,她就觉得恐怖了。

阿思歪着脑袋轻笑,“可奴才是啊,今个儿是奴才的好日子,奴才的爹娘自然是要照着规矩行事的,可怜天下父母心不是?”

凤氏瞪了阿思一眼,“本宫可没有怪罪你爹娘的意思,只是将牛领进府来,实在不妥。”

“奴才也是这般觉着,所以方才意思训斥过他们二人了。”阿思瞥了一旁那两名小厮一眼,方才接着道,“不过如今都领进来了,再弄走也太不吉利了。既然这两头牛是象征着奴才跟萧姑娘的噩运,这噩运自然得就此斩杀了。”

言下之意,这两头牛,她今日还真就杀定了!

“今个儿这日子,你就非得要见血不成?”凤氏怒斥,只觉得奴才就是奴才,一点都上不得台面。

眼见着王妃动怒,秦家二老忍不住小声劝着阿思,他们无权无势的,不好得罪王妃的。

阿思惘若未闻,嘴角挂着轻挑,“见血有何不可?满地艳红的,多喜庆。”

“混账!”

“本王也觉得挺喜庆。”

就在凤氏那一声厉喝之后,修麟炀的声音缓缓传来,轻飘飘的,偏是叫满院儿的人都为之一惊。

大厅内的众人纷纷行了出来,跪地行礼。

凤氏也赶忙欠身。

秦家二老随着众人一块儿跪下,顺道着拉着两个孩子一起跪着。

一时间,满院竟只有阿思跟萧婉清站得挺挺的。

修麟炀行至萧婉清身旁,搂佳人入怀,方才免了众人的礼数。

淡淡扫了阿思一眼,一脸关切的看着萧婉清,“不舒服?”

萧婉清仍是掩着口鼻的模样,朝着一旁的两头黄牛一指,“太臭了。”

秦父眼见着修麟炀搂着萧婉清,又见萧婉清怀了身孕,心想着王爷定是最疼爱萧婉清的,如今萧婉清跟王爷告状,王爷岂不是会怪罪阿思?

赶忙开了口,“这是草民弄来的,草民不懂规矩,这就弄走,这就弄走。”

秦父表现出来的惶恐,只让阿思觉得心酸。

一把拉着要上前的秦父,笑道,“爹你急什么,没听方才爷说他也觉着喜庆嘛!”

既然修麟炀说了那话,便是不会怪罪的意思。

再说了,修麟炀又不是傻子,岂会弄不明白两头黄牛从前门进了府到底是谁的过错?

闻言,秦父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修麟炀,只见后者微微点头,“有心。”说着,有看向阿思,“只是在这儿宰了,恐会吓到孩子,不如拉去后院?”

是商量的语气!

活阎王修麟炀竟然是一副商量的口吻!

宾客们惊呆了!

阿思也不傻,修麟炀给的台阶不下,找死么?

于是点头,“也好的,只是方才这两位兄弟说拉不动。”

矛头,转向了先前的那两名小厮。

狗仗人势的东西,想给她添堵,倒是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

那两名小厮匆忙跪下,却是一个求饶的字儿都不敢说。

在淮南王府当差,自然也懂修麟炀的性子,越是求饶,越是死得快。

修麟炀冷冷的瞥了二人一眼,便是叫束风将二人带了下去。

基本不死也残了。

阿思方才心满意足的冲着修麟炀一笑,“那这两头牛还请爷做主了,奴才领家人去后院叙叙旧?”

“恩。”淡淡应声,听不出喜怒,只是眉眼间隐着几分笑意。

阿思忙谢了恩,带着秦家二老跟两个娃娃去了后院。

一路上,两个孩子都跟‘刘姥姥游赏大观园’似得,好不新奇,行过一处便是‘哇’的一声惊呼,只觉得这王府里什么都好看,什么都新鲜。

阿思带着他们去了花园的凉亭内,今日阳光明媚,亭子里凉爽,还能赏花。

“姑姑,你以后就住在这儿了吗?”小丫头问。

不待阿思回答,秦母便道,“是呀,以后你姑姑就是这府里的一个女主人了。”

“哇!那我以后还能来吗?”

“不行!”秦父喝止,“不许给你姑姑捣乱!”今日他们给阿思丢的脸还不够吗?

还来?

这辈子都不该再来了!

小丫头嘟了嘴,阿思见状,便哄了两个孩子自个儿去玩耍。

“儿啊,爹娘不好,这回可给你丢脸了。”秦母拉过阿思的手,满脸歉疚。

阿思摇了摇头,“没丢脸,是这儿的人本就眼界高,你们来不来,他们如何瞧我都是一样的。”

若一昧的说没丢脸,秦家二老必然不会往心里去,今个儿丢没丢脸,他们难不成还不知道吗?

唯有这样说,才能让秦家二老的歉疚感稍稍好些。

秦父重重叹了口气,“唉,说到底,都是咱们家高攀了,原本那婚书,我是不想签的,可王府送来的礼太重,咱们秦家几辈子都吃不完,你爹娘没本事,只得……”

秦父说着,已是不自觉的红了眼眶。

王府虽端了三箱子金银,可他总不能拿这王府的钱买了礼再送王府来,思来想去,乡下最好的陪嫁便是黄牛了。

却没想到……

阿思不知该如何安慰,事实上她也并未怨怪过秦家二老,修麟炀那么大手笔,的确是很难抗拒。

就听秦母道,“儿啊,你也别怪你爹娘,其实嫁进王府也算是你上辈子修来的服气,从此衣食无忧不说,我瞧着方才王爷也挺护着你的,旁人的闲言碎语你不必理会,只要王爷疼你宠你,一切都好。你也放着心,今日过后,爹娘就不来了。”

“对,对,不来了。”秦父附和道。

他们是想着,没了他们给阿思丢人,兴许阿思的日子还能好过些。

阿思低着头,心里头的感觉怪怪的。

秦家虽是农门,可秦父秦母并无半点重男轻女之意,反倒是对她呵护有加。

虽说阿思对他们的感情一般,但对于秦父秦母而言,阿思却是他们的亲生女儿,如今为了不让女儿丢人,他们可以忍着再也不见女儿,足见他们的爱有多伟大。

只是,阿思不得不辜负他们。

且不说她并非是秦四,但说自己走后秦家或许会遭受的磨难,阿思这心里便有些不好受。

深吸了一口气,阿思才道,“今个儿是乞巧节,一会儿爹娘回去前,我带你们上街去逛逛。”

到时趁机溜走,秦家二老必定着急寻人,到时候修麟炀见他们二老急迫的模样,兴许会不忍心为难秦家。

不忍心?

阿思暗暗轻笑自己的天真,可事到如今,她只能这般想。

她是自私的,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哎呦我的小祖宗哎,这可摘不得!”花园深处忽然传来声响,不多久便见两个孩子急匆匆的往这儿跑来,手里头还攥着几支花。

府里的园丁就在后头追着,两个小人精果断的往阿思身后一躲,连脑袋都不敢再冒出来。

那园丁瞧见了阿思,便是微微欠了欠身子。

阿思点了点头,方问,“怎么了?”

“阿思姑娘,这您可得给奴才做主了,这俩孩子摘了萧姑娘的银薇花,回头王爷若是怪责下来,小人还有一家老小需要供养,实在是……”实在是死不得,也伤不得啊!

阿思回头看了两个小娃娃一眼,只见两个孩子都是一脸无辜的模样,自然也不忍心责怪,便冲着园丁道,“此事我会去同王爷说清楚的,你放心吧。”

园丁赶忙行礼道,“还请阿思姑娘现在就随奴才走一趟吧!”谁知道回头阿思会不会说,还是现在就扯着人去好了!

阿思知道园丁是信不过她,只得叹了口气,“成,你带路吧。”

第五十四章 孩子没了

阿思来时,修麟炀正陪着萧婉清在前院待客。

他向来都是不愿与人多话之人,这会儿却是站在萧婉清身旁,时而说上几句。

阿思瞧着,忍不住摇头。

果然萧婉清才是修麟炀的心头肉,为了萧婉清,修麟炀所能做的改变,太多了。

一旁的园丁小声催促,阿思暗暗叹了口气,上前唤了一声,“爷!”

众人被阿思的唤声吸引,都朝着阿思看来,偶尔交头接耳一番,总归说的都不是什么好话。

修麟炀挑眉,“何事?”

她不是该在后院照顾她家人?

阿思撇了撇嘴,看了萧婉清一眼,方才道,“那个,奴才家里人惹祸了,摘了萧姑娘的银薇花。奴才特此前来赔罪。”

“什么?!”萧婉清身后的扶柳大惊,“那花可是我家小姐最中意的,岂是你们轻易摘得的?”

萧婉清也皱了眉,“那银薇花是我从卞城带来的,我孕吐不适,只闻得那花香,这会儿可怎么办才好?”

她向来不装,透着一股子真诚的劲儿,将修麟炀吃得死死的。

果然,连着修麟炀都皱了眉。

阿思自然是有眼力见儿的,“都怪奴才没有看住两个孩子,奴才甘愿领罚,还请王爷恕罪。”

甘愿领罚,却要他恕罪?

修麟炀眉尾轻挑,一眼便读懂了阿思的小心思。

这狗奴才,就是这等花花肠子最多!

“花损得如何?”

淡淡开口,染着几分严厉。

但阿思却是知道,修麟炀这是准备帮她了。

于是很规矩的没有再开口,就听园丁道,“两个孩子一人折了一枝。”

“还有多少?”

“约莫还有五六支花头。”

“可能养活?”

“回王爷的话,银薇花稀罕,但花期长,也好养活。”

似乎是对园丁的话不满意,扶柳冷哼了一声,“既然是好养活的东西,如何能稀罕?”

见问话的是个丫鬟,园丁便不客气了,“奴才伺候花草少说也有二三十年了,旁人不容易养活,奴才倒是行的。”

很好。

阿思默默给了园丁一个赞。

扶柳不再说话,萧婉清却依旧是嘟着嘴,“不管,伤了我的东西,我就是不乐意。”

她向来小孩子心性,这会儿也是早就如常,不高兴了就是不高兴了,可不会装作大度。

阿思偷偷瞧了修麟炀一眼,没应声。

这种时候,理应是她认个不是,可眼下她绝不会上赶着去讨罚的。

万一修麟炀哪根筋没搭对,真罚她了怎么办?

她今晚可是要瞧瞧溜走的,万一伤了哪儿,影响了行动可就不好了。

却在这时,凝霜急匆匆的小跑而来,朝着修麟炀行了礼,“爷,阿思的爹娘走了。”

“什么?”阿思一愣,下意识往大门口瞧去,却是未曾瞧见秦家二老的身影。

凝霜拉了拉阿思的衣袖,“是从后门走的,说是不想再给你惹麻烦。”

先是黄牛,后事银薇花,秦家二老不知道再待下去还会给阿思惹出什么麻烦来,便是匆匆告辞了。

就连前门都不敢走,生怕又冲撞了贵人,只急忙从后门出去了。

想着秦家二老离去时的心情,阿思这心里莫名的难受,神情也跟着难受落寞起来。

“派人去追回来。”修麟炀开了口,瞧着那狗奴才这般神情,他的心情竟也跟着烦躁起来。

不了还未等手底下的人应声,阿思便阻止道,“不必了,我爹娘适应不了此处高贵,走了也好,至于那银薇花。”阿思说着,冲着萧婉清作揖行了礼,“我给萧姑娘赔个不是,还请萧姑娘大人大量吧!”说罢,也不在乎萧婉清是什么表情,转身就往府外走。

修麟炀眉心一沉,遣了束风跟上。

京城的街道,向来是繁华的,更何况今个儿还是乞巧节。

阿思一直朝着城门的方向走,秦家二老若要回明阳县,必定要出了城门,往木安县走!

可满街都是人,阿思一路踮着脚张望,却是一到没城门口都没找到秦家二老。

奇怪了,秦家二老带着两个孩子,应是很好认的!

难道秦家二老已是出了城了?

不可能啊,秦父腿脚不便,不会走这么快的!

正疑惑着,就听不远处有一阵骚动,“有没有见过我的孙女跟孙子啊?一个五岁,一个三岁,一个这么高,一个还要矮一些。”

阿思心里头咯噔了一下。

这声音,不正是秦母嘛!

赶忙朝着那骚动的人群跑去,就见秦母正拽着一个陌生人的衣袖哭问着,眼泪鼻涕一大把,就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阿思忙拉过了秦母,“出事了?”

秦母瞧见阿思,猛然一愣,随后便是嚎啕大哭起来,“儿啊,儿啊!阿花跟阿聪不见了!我不过是去买个包子给他们吃,回个头,他们就不见了!这可怎么办啊!该怎么办啊!!”

两个孩子,丢了?

阿思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回想起自己幼年时被拐的经历,浑身便止不住的开始冒冷汗。

今个儿人多,来来往往的,正是人伢子行动的好时候!

阿花跟阿聪,该不会是被人伢子掳走了吧?

“爹呢?”阿思问。

秦母只一个劲的摇头,时不时的倒抽着气,“不知道,说是去找孩子了,我不知道啊……”

“不急,不急!”阿思忙扶着秦母的背,生怕她一口气就直接抽了过去,随后又低声一喝。

“束风!”

束风立刻出现,瞧了秦母一眼,便道,“我这就回去通知爷一声。”

阿思却是摇了摇头,将秦母交给了束风,“你帮我照看我娘,我去找!”说罢,头也不会的走了。

若真是被人伢子掳走了,那就得尽快找到,否则拖得时间越久,找到的可能性也就越低!

凭着上辈子对人贩子的了解,阿思开始穿梭于各种小巷。

越是不起眼的地方,越是人贩子会去的地方!

忽然间,一个小巷里的木门引起了阿思的主意。

那木门外,堆放着杂物,似乎是因着这条巷子不常有人走动的缘故。

可,那些杂物却是被摆放得整整齐齐,倒像是刻意为之。

并不是什么太大的破绽,跟算不得什么线索,可阿思下意识的便觉着这巷子很是奇怪。

上前,尝试着去推木门,却发现木门是从里头上了锁,轻易推不开。

回想起来时的路,阿思发现这儿是满春楼的后门,这便越发奇怪了,青楼妓院,向来是后门大开,是为了防止恩客的家人前来楼里寻人,特意留的后路。

可满春楼却是将后门堵得这般严实,不是有鬼又是什么?

仰头看了眼巷子里的墙,不算太高,能轻易翻进去。

将裙摆拉起,在腰间打成了结,阿思撩起了衣袖,猛的往上一跃。

两人多高的墙,竟是轻易便被她跳上来了。

阿思惊讶的往地上瞧,有些难以置信自己这一跃竟有这么高!

便是从前,这墙也得是借着手劲儿才能爬上来。

莫非,是修麟炀留在她体内的内力缘故?

这算啥?

轻功?

未来得及多想,一阵孩子的哭声传来,阿思顿时心口一紧,跳入院中,顺着哭声寻去。

说实话,阿思对那两个孩子并不了解,更不可能凭着哭声就认出来是不是那俩孩子,只是抱着一丝希望。

更何况,满春楼里有孩子的哭声,本就不正常!

不多久,阿思便来到了一间屋子外头。

这屋子,看上去像是间柴房,可里头却隐约有孩子的哭声。

不止一个。

果然是人伢子的老巢了!

阿思眉心低沉,瞧了门上的锁链一眼,伸手便轻易将那锁链给掰断了。

推开了柴房的门,柴房里蜷缩着一群小萝卜头,见着门打开,一众小萝卜头都忙缩在了一堆,一脸惧怕的看着阿思。

阿思沉着眉眼,在那群孩子中间寻找着阿花跟阿聪,只一会儿就瞧见了躺在柴火堆后头了两个孩子,忙冲了过去。

“阿花,阿聪!”焦急唤着,可两个孩子似乎是被下了药,毫无反应。

阿思没再等,将阿花背上,又抱起阿聪,转身就要往外走。

“姐姐……”有一个孩子忽然开口,“能不能带我们一起走?”

阿思一愣,警觉的往外瞧了一眼,“这会儿出去有危险,不过姐姐一定会来救你们!”说罢,便要继续走,却被一个孩子抱住了双腿。

“姐姐,你带我走吧,我想回家!”

“姐姐,求求你带我走吧,我想我爹我娘……”

一个孩子哭了起来,便惹得其余的孩子都嚎啕大哭,

哭声引来了人伢子。

见到阿思正企图将孩子带走,人伢子立刻叫嚷起来,“什么人!”

话音落下,竟是不知从何处冒出了十余人,各个手中拿着刀剑!

这若是动起手来,难免会误伤了阿花跟阿聪!

阿思将两个孩子放下,交给那群孩子们,“那你们帮姐姐照顾他们,等姐姐把外头的坏人都打跑了,就带你们回家。”

孩子们齐齐点头,阿思站起身,一双冷眼一一扫了眼外头的那群畜生。

肩胛微动,脖子也跟着扭了扭。

似乎,很久都没有开杀戒了……

第五十五章 凤家人

走出柴房,顺道关上了柴房的门。

接下来的血腥场面,少儿不宜。

只是有不怕死的举剑袭来,阿思一个侧身躲过,轻易便抓住了那人的手臂。

五指用力,只听那人一声哀嚎,骨头在阿思的手掌下断裂,长剑脱了手。

阿思另一只手接过长剑,悠然一挥,剑刃滑过那人伢子的脖颈,割破了皮肤,伤了动脉。

顿时血流如注,那人伢子瞪大了眼,拼命的用仅剩下的一只手捂着脖子,只可惜,无济于事。

其余人等显然没有料到阿思身形瘦小,身手却是如此了得,当下也不由的面面相窥。

只听有人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阿思将手里的长剑转了个圈,而后缓缓指向说话那人,双眸透着杀戮与血气,“要你狗命的人。”

看来,毋须再多说!

人伢子们相视一眼,甚是有默契的齐齐冲向阿思。

阿思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的笑。

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人贩子,偏偏这帮人还喜欢往她面前送。

那,她就做一回孤胆枭雄,替老天行回道!

血色,在这偌大的院子内渐渐弥漫开来,刀剑碰撞之声频频响起,但不多久之后,就只剩下了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这群人伢子,根本就不是阿思的对手。

当束风带着人赶到时,阿思正坐在一旁的走廊上,手中拿着一块被染成了血红色的帕子,正小心翼翼的擦着手上的血污。

看了那满地的尸首一眼,束风蹙眉,“没事吧?”

“没事。”阿思冷漠的脸上泛起几分遗憾,“被逃走了几个。”

“我会叫人追查。”束风说罢,微微一顿,“孩子呢?”

“在柴房里。”阿思朝着柴房瞥了一眼,这才道,“好些个孩子,先将外头收拾干净了再说吧,免得吓着他们。”

这也是阿思为何一直等在这儿,不将孩子们接出来的原因。

束风点了点头,招呼了人将此处的尸首都收拾了干净,双眸又深深地瞧了阿思一眼,“你果真没事吗?”

阿思微愣,“你这是希望我有事?”

束风自然是摇头。

只是,好奇怪。

秦家自祖上起便是老老实实的农民,唯独阿思一个进了王府里做工,可就算是跟在爷身边,见得多了,但杀人,怕还是第一次吧?

更何况,还是一次杀了这么多人,她怎能如此淡定?

阿思隐约瞧出了束风对她的怀疑,心道自个儿上辈子也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杀这几个人自然是不在话下,不过对于秦四而言,眼下她的反应的确有些太过淡定。

于是轻咳了一声,“你别盯着我看,我腿软,你让我缓缓。”

束风一愣,腿都软了?

原来这般淡定,都是装出来的?

恩,这才算正常。

“都是些该死之人,不必放在心上。”低声安慰了一句,阿思点了点头没应声。

直到手底下的人都将院子里的尸首搬走之后,束风才跟阿思一起去将柴房的门打开了。

阿花跟阿聪还未醒。

阿思上前,有些担心的探了两个孩子的鼻息,还好,都算平稳。

“先抱回府里,差人看看。”束风率先抱起了一个,王府里有专属的大夫,医术比之宫里的御医都不算差的。

阿思恩了一声,将另一个也抱起,剩下的孩子便遣了其他人来安抚照顾。

而此时的淮南王府因着秦父秦母抑制不住的悲伤情绪而再无半点喜悦的气氛。

萧婉清坐在修麟炀的身旁,表情透着些许的不耐烦。

秦父秦母的样子,令她想起了当初失去两个孩子之后的自己,那种悲伤,是她这辈子都不愿再尝试的,是以眼下只觉得瞧着秦父秦母厌烦得紧。

轻轻扯了扯修麟炀的衣袖,眉心紧蹙,“就不能带去后院么?”

非得待在前头,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儿哭成这样。

知道的是淮南王府今个儿与凤家结亲,不知道的,还以为办的是丧事呢!

修麟炀沉着眉,未有应声,只想着束风说那狗奴才一个人找去了,也不知找着了没有。

虽知她武艺不凡,但难保不会遇上高手,带着两个孩子,也不知能不能有个胜算。

好在不多久,阿思便抱着孩子出现了。

秦父秦母见状,立刻冲了上来,从阿思跟束风手里接过了两个孩子,一个劲的唤着两个孩子的名字,也不知是不是药性过了的缘故,两个孩子悠悠转醒,见到秦父秦母都糯糯的叫了声,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父秦母抱着两个孩子泣不成声,修麟炀起身上前,上下打量了阿思一眼,“伤了?”

被修麟炀这一问,众人似乎才瞧见阿思的衣裙上染了不少的血迹。特别是胸前那一块,就好似是胸口破了个洞似得,都被染成了暗黑色,瞧着格外吓人。

秦家二老也是一惊,只顾着两个孩子,却没来得及关心自个儿的闺女,还在阿思摇了摇头,“没伤。”这些血都不是她的。

秦家二老松了口气。

“多少人?”清淡的声音又问。

“十几个吧,被逃了两个。”语气多少有些遗憾。

人伢子都是该死的。

宾客们暗暗一惊,一个人对付十几个人,竟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唯有修麟炀淡然点头,原来只是十几个人,那倒的确不够这狗奴才打的。

只是……

“果真没事?”

与束风相同的语气。

阿思抬眸看了修麟炀一眼,没应声。

束风却上前,附耳低说了几句,便见修麟炀双眸沉了几许。

“去换身衣裳,吉时快过了。”说罢,又看向束风,“领二老去医庐。”

束风领命,这便引着秦家二老往医庐的方向走去。

阿思也回屋去换了衣裳,只是刚刚才穿好衣裙,房门便被打开了。

是修麟炀。

“爷怎不陪着萧姑娘。”

修麟炀上前来,“因为眼下,你更需要本王。”说罢,敞开了双臂,冲着阿思露出大大的怀抱。

阿思心口猛地一跳,低下头佯装整理着早已整齐的衣裙,“奴才挺好的。”

话音刚落,已是被紧抱于怀中。

有力的双臂紧紧包裹着她,厚实的胸膛传来那稳健的心跳。

鼻尖,满满的全是他的气息。

“本王第一次杀人时,只有六岁。”

“……这么小?”阿思记得,她第一次杀人,是十三岁。

“一个宦官冤了母妃,害母妃被赐白绫,查明真相后,本王拿了一个烛台就去找他了。”忆起了往事,修麟炀的怀抱下意识地收紧了些,“足足刺了那狗东西二十多下他方才咽气,死前一直盯着本王,可本王一点都不怕,因为他该死。”

一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抬起,回拥着修麟炀,“爷,奴才也不怕,那群人也该死。”

“不怕,还腿软了?”

“……”她就知道束风告诉修麟炀了!

不好说自己是撒了谎的,只能转移了话题,“爷,吉时快过了吧?”

“不急。爷说什么时候是吉时,那就是什么时候。”这狗奴才虽说瘦小,可这抱在怀里的手感还挺不错。

直到修麟炀抱够了,二人才携手来到前院。

大厅内已是整齐的坐着一群人了。

上首坐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锦衣华服,约莫就是凤家如今的掌家,凤氏的亲爹,凤鸣安。

修麟炀拉着阿思上前,“这位是凤大人,自今日起,你便要称他一声义父。”说罢,在凤鸣安的身侧落座。

阿思跪地行礼,“阿思见过义父。”

有丫鬟端了茶水上来,阿思端过,高举头顶,“义父喝茶。”

“乖。”凤鸣安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而后自怀中拿出一只玉镯,“这是义父给你的见面礼。”

“多谢义父。”有东西收,阿思自然是高兴的。

正要起身,却听一旁的凤氏道,“妹妹先别急着起。”说罢,又看向修麟炀,“王爷,您看萧姑娘怀着身孕,跪来跪去的不大好,不如就让阿思妹妹代了萧妹妹行了这礼吧。”

听着,倒是真心实意的替萧婉清着想。

萧婉清也冲着修麟炀道,“炀哥哥,我这几日脚肿的厉害。”

修麟炀心里头暗笑,瞥眼瞧向阿思。

他不做主,只让阿思自个儿拿主意。

若是今个儿就服了软,怕是日后凤氏跟婉清可是少不得会折腾这狗奴才的。

所以,只要阿思说个不字,他便也不会为难,只免了婉清的礼就好。

熟知阿思点了点头,“多磕个头罢了,不打紧。”说罢,又冲着凤鸣安行了一礼,奉上茶水。

凤鸣安实则有些不大乐意,虽说这门亲是利用居多,但萧婉清总归要称他一声义父的,怎能连个礼都叫一个奴才代劳?

可这提议又是自家闺女说的,便也不好说什么。

只拿出了另一只镯子,打算送给萧婉清。

岂料刚拿出来就被阿思夺了去,动作之快,令人咂舌,“多谢义父。”

“阿思!”凤氏皱了眉,“那是给萧妹妹的!”

阿思眨了眨眼,“可方才这礼是我行的。这是我的酬劳。”说着,将玉镯戴上了自个儿的手腕,她便是看中了这玉镯才甘愿代萧婉清行礼的,虽说不是价值连城的东西,但若是拿去当了,也能换好些银子的。

自顾自的起身,往一旁一坐。

行过礼,她可就是凤家人了,不必同那些丫鬟小厮一般站着。

第五十六章 新账旧账

萧婉清看了阿思一眼,那镯子她早看见了,并非是多稀罕的物件儿,阿思将之当了宝,她却是瞧不上的。

只是该是她的东西,她便半点儿不让,就跟……争修麟炀的宠是一个道理。

于是,淡淡一笑,“妹妹,这镯儿是义父给我的见面礼,你拿去于理不合,若真是喜欢,姐姐那儿还有好些镯儿,保管比你手里的好。”

一番话,竟是好几层的意思。

阿思心下冷笑,到底是后宫出来的,水准果然要比凤氏高些。

对付她的同时,不忘将凤鸣安也踩一顿。

原本也不过就是玉镯的事儿,阿思也是无所谓的,偏就是瞧不惯萧婉清仗着修麟炀宠爱,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模样,于是歪着脑袋冲着萧婉清一笑,“倒是没料到萧姑娘这般在意礼数,我只当是不拘小节呢!那看来我方才贸然代萧姑娘行礼也实为不妥呢!”说着,将玉镯摘下,递向凤鸣安,“义父还是给萧姑娘吧。”

至于该如何给,那自然是要萧婉清下跪行了礼才行。

萧婉清瞪了阿思一眼,没有应声,凤鸣安看着那玉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转头朝着修麟炀求助,顺道着投去怜悯的目光。

这还没进门呢,已是如此争锋相对,想来修麟炀往后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而此时的修麟炀只是看了一旁的凝霜一眼,凝霜会意,上前将玉镯接过,呈给了修麟炀。

修麟炀拉过萧婉清的手,为她带上。

萧婉清神情得意的瞥了阿思一眼,瞧,炀哥哥最宠的人,还是她!

阿思却是不理会萧婉清,只冲着修麟炀直截了当,“爷,奴才要去库房。”

她相信修麟炀能明白她的意思,镯子可以让,可修麟炀得拿更值钱的给她。

她可不吃亏的。

修麟炀瞧了她一眼,眸底染着几分笑意,“让凝霜陪你去。”说到底,阿思的性子与萧婉清是一个德行,只是这狗奴才更随性,更容易哄罢了。

阿思告了声谢,也不管旁人是什么表情,挽着凝霜的手就往外走。

瞧着阿思那般欢快的脚步,萧婉清只觉得自己方才的举动竟是有些重拳捶打在棉花上的感觉,怎么都不得劲儿!

那个狗奴才,好似什么都不在意。

不,不对,她有在意的东西的!

眼底泛起几分恶毒,萧婉清想,她知道该如何对付阿思了。

再说阿思跟着凝霜进了王府的库房之后,一双眼便瞪得大大的,怎么都闭不上了!

她是个识货的,上辈子什么文物古玩的没见过,可修麟炀这儿还是令她大开眼界。

“这血如意乃是前朝的东西,世间唯此一件,我瞧着爷也没说要补给你什么,你便拿个最贵的!”凝霜平日里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实则却是早已瞧萧婉清不顺眼,更何况她本就与阿思更亲近些,眼下自然也是要为阿思着想的。

阿思捧起眼前的玉如意,触感微凉,玉体通透,对着阳光一照,玉体血色如同活了一般流动!

“果真是宝贝!”

阿思叹。

却见凝霜已是不知从何处捧来一个箱子,当着阿思的面儿打开,“还有这个,是去岁爷生辰,陈国三皇子送来的琉璃盏。还有这个,白玉钗,这可比今个儿凤鸣安送的镯儿金贵多了,你瞧这玉通透的,比那血如意都差不了的!”

“我的天。”阿思惊呼,“看来爷这些年贪了不少啊!”

“净瞎说。”凝霜瞪了阿思一眼,“这些都是旁人接着送给爷的,要不就是皇上赐的。你快些选一个!”

阿思将凝霜所说的宝贝一件件拿起,欣赏一番,随后又都放下了。

“算了,太贵重了,我还是拿了这两串珍珠项链就算了吧。”那些都是‘世间只此一件’的宝贝,日后典当起来太麻烦,也容易被修麟炀查到踪迹。

凝霜不知阿思打算,只觉得奇怪,“那不过是些普通的东西,比起玉镯来都不见得能好多少,你拿那个做什么?若实在喜欢,这儿有条黑珍珠的链子。”

“不用,我就喜欢这两条。”阿思说着就将链子藏进了胸前,“只要得了爷宠,日后这库房里的东西还不是我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不要太贪心。”

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的。

凝霜被说服了,却仍是觉得阿思有些‘朽木不可雕’的感觉。

于是顺手就拿了根人参来,“今个儿俩孩子受了惊,你让你爹娘拿回去给孩子们好好补补。”

这人参挺大,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阿思想了想,说了句‘也好’。

出了库房便去了医庐,打算将人参交给秦父秦母,不料她去时,医庐里早已没了秦家二老的声音。

“人呢?”阿思看向一旁正将药倒了的小药童,就见那药童摇了摇头,“不知道,连药都没喝就走了。”

阿思看着药童将药都倒了,眉心隐隐皱起,“方才可是有人来过?”

药童点头,“萧姑娘的丫鬟扶柳来过,问萧姑娘的安胎药好了没有。”

萧婉清!

阿思攥紧了人参,“走了多久了?”

“赶走,这会儿许是刚出王府吧!”

闻言,阿思立刻追了出去。

好在这一回,秦家二老并未走多远,阿思呼喊着追了上去,惹得秦家二老满是愧疚的样子,“你怎么出来了,也不怕王爷怪罪!”

“就是,赶紧回去。”

阿思不知道扶柳跟秦家二老说了什么,但看两个孩子都已经醒了,心里也总算是放心了些,于是将人参塞进了秦母的手中,“娘,这是王爷赏的,说是给两个孩子补身子的,快拿着。”

“这,这可不行!咋还能拿王府的东西呢!”秦家二老连忙拒绝。

阿思却硬塞了过去,“这是王爷赏的,若不拿便是有罪。”

闻言,秦家二老方才勉为其难的接下,就听秦父道,“儿啊,爹娘没本事,养你这般大都未曾给过你好日子,如今你既然得王爷看重,那便好好伺候着,王府里锦衣玉食,总比咱们外头的好。你放心,王爷送去咱家的三箱金银爹定会给你留下一份,若哪一日王爷不待见你了,就回来!”

秦父不会说话,但这意思阿思也是听懂了。

他让阿思跟着修麟炀好好过日子,可若是修麟炀对她不好了,她也还有秦家这个退路在。

心里头,顿时便觉着酸酸的,眼眶分明是一阵热,却是被阿思生生的压了下去,“我知道了,前头有个租车的地方,你们租个马车再回去。不然被人瞧见你们就这样走回去,怕是会给淮南王府丢脸的。”

唯有这样说,秦家二老才舍得去租辆马车。

秦父点了点头,“行,你放心,快回去吧!”

阿思应了声,双唇微微张了张,欲言又止。

看着秦家二老带着孩子离开的背影,眉心微微沉了下来。

还是不要说了吧,知道的越多,对他们越是不利。

微叹了口气,阿思转身往回走,无意间的一瞥,似是瞧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王三!

阿思猛的一惊,不及多想便追了上去。

可当她破开了人群冲过去,一把按住那人的肩膀时才发现,是她认错了人了。

不是王三,只是长得与王三有几分相似罢了。

“抱歉,认错了。”阿思松了手,更是松了口气。

幸好不是王三,否则秦家二老或许就会被她给连累了。

不远处,凝霜寻来,“阿思!快开席了。”

阿思应了声,朝着凝霜跑去。

正跨进王府大门的阿思忽然间便停下了脚步,转身回头看去,只是大街上,人来人往,并无可疑之处。

“怎么了?”

阿思摇了摇头,“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

闻言,凝霜也跟着往人群里看,方才道,“许是哪个瞧你这如花似玉的模样,被勾了魂吧!”说罢,朝着其中一个书生模样的人一指,“你瞧,那不就有一个看傻了眼的!”

阿思看向那书生,果真瞧见那书生正盯着她看,四目相对,那书生羞涩的撇开了眼去。

看来又是自个儿多虑了。

松了口气,便与凝霜调笑起来,“凝霜姐姐你比我要漂亮多了,我瞧他是看你呢!”说罢便往王府里头跑去。

凝霜跟在后头,竟也难得的笑出声来,“分明就是瞧你呢,看我回头不告诉爷,说你在外头招蜂引蝶呢!”

“你猜爷是信你还是信我?”

“我只知道爷嫉妒心强的很!”若是知道那书生盯着阿思看,必然不会放了那书生。

阿思觉得有道理,“那还是别告诉爷了!”

免得害人无辜性命。

只是二人都只瞧见了书生,未曾瞧见街边蹲着的一名商贩。

双眼如同野狗盯着猎物一般一直盯着阿思,直到阿思的背影消失在王府内。

此人正是王三!

原来他自那日被修麟炀赦了之后,便一路逃回了京都。

原本是想着再与人搭个伙,弄些生意做做,没料到辛苦了好些日子才拐回来的那些孩子,竟都被救了!

而他们的人,也是损失惨重!

偏偏,又是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干的!

拳头被他握得咔咔作响,王三盯着无人的王府门口冷笑。

挺好,新账旧账,一起算算!

第五十七章 计

王府内,宴席已开,上首的圆桌上,修麟炀与凤家人围坐了一圈,左手边是萧婉清,萧婉清身旁是王妃凤氏,而修麟炀的右手边则空了一个位置。

那是留给阿思的。

阿思很自然的上前坐下,修麟炀也甚是自然的往阿思碗里夹了一块肉。

今个儿也算是剧烈运动过了,肚子饿得紧,阿思夹起肉来就往嘴里塞。

这吃相,除了修麟炀,在场众人何曾见过。

女子吃饮,皆以小口,慢慢嚼之,便是男子的吃相也少有这般豪迈的。

一时间,众人目瞪口呆。

阿思嘴角还挂着点点肉汤,看着众人吃惊的模样忍不住挑起眉来,“看什么?没见过人吃肉?”

众人低了头。

萧婉清夹起菜,细嚼慢咽,“吃肉谁没见过,只是不曾见过像妹妹这般吃相的。”

席间有人掩嘴轻笑,因着阿思的出生,这群‘达官贵人’本就是瞧不起的,要不是碍于修麟炀,这群人哪里还会与她同席吃酒。

阿思并未在意,伸出舌头舔去唇角的汤汁,方才道,“我呢,出生于农家,农家人在外劳作了一日,回到家里头吃个饱就赶着睡觉休息去了,哪里管得了什么吃不吃相的,不过我这吃相确实难看了些,给爷丢脸了。”说罢,瞧了修麟炀一眼,指望着这位祖宗能给个面子,接个话。

可惜,祖宗不理她。

尴尬!

阿思轻咳了一声,继续道,“我也知道府里人是为了王府的声誉着想才给我爹娘传了话,爷放心,奴才晓得这道理。”说罢,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言语间,道出秦家二老离去是受了人挑拨。

而这一回,修麟炀总算有了反应。

“谁传的话。”冰冷的声音落在桌上,惊得满座宾客不敢再妄动。

阿思没有应声,眼角却是瞥了眼站在萧婉清身后的扶柳,冷哼了一声,又自顾自的饮了一杯酒。

正打算再倒一杯时,酒杯却是被一只大手给盖住了。

冷漠的眸子瞥了她一眼,狗奴才,芝麻大点的酒量,竟还敢这么个喝法?

不过瞧这模样,确是不开心了。

秦家二老难得来一趟,没料到今日竟是一波三折,非但在府里受了委屈,还差点丢了孩子。

此事,实则是他的照看不周。

“凝霜。”

低声唤,凝霜上前垂首,“属下在。”

“查清今日是何人对本王的准岳丈不敬,严惩不贷。”

一句‘准岳丈’令得满堂宾客面面相窥。

照理说,凤氏才是修麟炀明媒正娶的结发夫妻,修麟炀的岳丈也应只有凤鸣安一人,便是连萧婉清也得靠边站,更何况只是一个奴才出生的侧妃?

不过,听说修麟炀为那奴才三书六礼的都准备齐全了,又为拔高这奴才的身份,撮合其与凤家结亲,看来,这小奴才果真是得修麟炀恩宠的。

却不知是哪个不开眼的东西,竟惹了这小奴才的爹娘,想来不死也该是被扒层皮了。

站在萧婉清身后的扶柳已是浑身颤抖,最后更是跪了下来,“小姐,奴婢只是一时口快,跟医庐的药童说了两句,也是真心为了王府着想,并未想到会被秦家二老听见,奴婢有罪,还请小姐责罚!”

瞧,这话说的多聪明。

请她家小姐责罚,而不是请修麟炀责罚。

她家小姐舍不得动她,修麟炀又舍不得动她家小姐。

如此一来,她可不就安然无事了。

阿思冷笑了一声,动静不大,可在这早已沉寂下来的大堂内依旧清晰可闻。

凝霜赶在萧婉清说话之前开了口,“原来是扶柳姑娘啊,正好省得属下去查了,如此,还请扶柳姑娘随属下走一趟吧,这可是咱们王爷的意思,还请扶柳姑娘莫要叫人为难。”

话是对着扶柳说的,却是说给萧婉清听的。

萧婉清理应知道今个儿修麟炀是给足了她面子,也该知道,这会儿修麟炀是果真动了怒的。

邪睨了凝霜一眼,萧婉清胸口一阵起伏,俨然是被气到了,“这事儿既然是扶柳多的嘴,受罚也是应当的,只是,我身边也就扶柳这一个称心如意的丫鬟伺候,炀哥哥……”

话题终究还是回到了修麟炀这边。

就见修麟炀没收了阿思的酒杯,给她添了菜,方道,“掌嘴三十。”

“是!”凝霜应声,上前一把拉过扶柳。

凝霜是习武之人,拉着扶柳就跟拉小鸡崽儿似得,还不等扶柳站稳便被拖着往后院走。

不多久,便是传来阵阵清脆的巴掌声,只惹得一众宾客噤若寒蝉,连一口酒都喝不下去了。

萧婉清的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推说着身子不适要告退。

修麟炀自然是心疼萧婉清的,便与她一块儿离了席。

这二人一走,旁个的目光就都落在了阿思的身上。

却见阿思正大口吃肉,大口喝汤,仿若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

凤鸣安与凤氏相互看了一眼,父女二人心里头都拿不准主意了。

修麟炀为了一个奴才能动了萧婉清的人,却又为了陪萧婉清将这奴才留在这儿,那在修麟炀的心里头,到底谁更偏重些?

只怕这个问题,就连修麟炀自个儿都不知道吧。

凤氏瞧着阿思,眸间闪过几分愉悦。

淮南王府从来都只她一个,想闹腾都闹不起来,可接下来的日子,似乎是要热闹多了。

吃过了饭,阿思便回了清风阁。

修麟炀正坐躺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书。

阿思瞄了一眼,“又是哪位大臣倒了血霉,弹劾爷了?”

修麟炀放下书,眉眼染着笑,冲着阿思伸出手,“还在气?”

阿思上前,跪坐于塌边,很是自然的为修麟炀捶腿,“只是心情不大好而已。”

大手抚着她的青丝,“今夜有乞巧花灯宴,叫凝霜陪你去逛逛。”

“不必了,凝霜方才还替奴才出了气,若再陪奴才出去逛,免不得会被萧姑娘误会是奴才的人,到时候连累了凝霜就不好了。”

她低着头,只瞧着修麟炀的腿,自然是没瞧见修麟炀的双眸微微沉了下来。

“也好。”他语气不变,“那今个儿在库房拿了什么?”

“不过两条珍珠链子罢了。”阿思说着,似乎察觉到了不妙,忙抬头看向修麟炀,一脸警觉,“爷不会是想收回去吧?”

修麟炀笑,“爷可不是小气的人。”

阿思放了心,继续捶腿。

“为何不拿些贵重的?”虽说他也不晓得自个儿的库房里头到底有什么物件儿,但总比两条珍珠链子值钱不是。

阿思漫不经心,“奴才不识货,就觉着这两条珍珠链子挺好的了。”

沉默许久,没有等到修麟炀接话,阿思偷偷抬眼去瞧,就见修麟炀已是靠在榻上,微微闭上了眼。

阿思松了口气,她一个乡下来的小奴才,不识货算是正常,自己这样回答果然没有引起修麟炀的怀疑!

那,就只等着天黑了。

晚宴,萧婉清并未出席,修麟炀自然是要陪着萧婉清的,以至于这晚宴比起白日里的午宴来更是不得劲儿,纵然王府菜色再好,宾客们也都早早的告辞了。

阿思仍是回了清风阁,外头天色还不算太晚,这会儿街上人也不算最多。

要走,就得要挑一个最适合的时机走。

而修麟炀却是一直呆在萧婉清的院子里,听说凝霜下手挺狠,三十个耳光令扶柳的双颊红肿得吓人,嘴角都破了。

听说萧婉清看着心疼,一直呆在屋子里头哭,修麟炀便一直跟在萧婉清身旁轻轻哄着。

直到月上梢头。

阿思才装着百无聊赖的模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哎呀,无聊死了!追风,陪我逛灯会去!”

隐在暗处的追风忙现了身,“还是别去了,爷不放心。”

“不是让你来看着我了嘛,有什么不放心的。”阿思绕过追风,继续往外走。

她知道,修麟炀是对她起了疑心了。

也不知今个儿她是哪儿惹了修麟炀的怀疑,晚宴那会儿她就察觉追风在暗处跟着她了,不过,无所谓,一个追风,很容易就甩掉了。

出了门,街上果然已是人头攒动,两旁高悬着各种花色形状的灯笼,小贩们吆喝声不断,熙熙攘攘,车水马龙。

“真是热闹!”阿思一上了街,便如鱼得水,一会儿跑到这个商贩处,一会儿又蹿到那个摊位前。

追风在其身后跟得吃力,索性一跃而起,上了屋檐,从上而下的盯着阿思。

只是想当年,阿思连现代的天眼都能躲过去,如今不过一个追风而已,她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寻到了时机,阿思便突然蹲下,钻到了街边一个摊位下头。

追风一惊,忙从高处跃下,伸手便将那摊位掀开,可那摊位下头哪里还有阿思的影子!

糟糕!

不见了!

躲过了追风的眼睛,阿思闪身进了一间成衣铺,换了衣装打扮便悠哉悠哉的在街上闲逛。

要想不被人察觉,就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可是未走多远,便见前头围着一群人,几乎是将这大街都堵上了。

这种时候,大家伙儿都凑上去看热闹,阿思若不去可就太明显了。

于是,她也跟了上去,就见人群中央围了一辆马车,马车旁有一妇人在嚎啕大哭,“这到底是哪个畜生干的呀!叫我们一家老小该怎么活呀!”

众人对着那妇人指指点点,细细私语。

而阿思却闻到了血腥味儿。

第五十八章 灭门

原本只是为了不被发觉而来凑的热闹,这会儿却已是勾起了阿思全部的注意力。

马车被血迹浸染了一大片,车夫就倒在马车旁,脖颈处被划了一道口子。

一名妇人搂抱着早已断了气的车夫嚎啕大哭着,“不过就是送人出了躺城,怎么人就没了!当家的,你醒醒啊!你看看我啊!”

“送的什么人?”不详的预感蹿上阿思的头顶,她依稀想起秦父秦母临走前,她嘱咐他们去租辆马车的。

妇人哭嚎不止,已是难以回答阿思的问题。

一旁有个小女孩抱着妇人一个劲的落泪,听了阿思问,便抽泣着回答,“爹,爹是送了一对爷爷奶奶去明阳县的西岭村!还说酉时前能赶得回来,可是没想到,呜呜呜呜……”

明阳县,西岭村。

秦四的家!

“阿思!”追风忽然出现在阿思身后,搭住阿思的肩,暗暗使了些力气,“随我回去。”

话音落下,却是察觉到了阿思的异样,眉心一沉,视线落在了人群中那辆染血的马车上。

“将青寒给我。”阿思并未转身,只冲着身侧伸出了手。

身上,透着丝丝杀气,是唯独他们这些习武之人才能察觉出来的。

“发生何事了?”追风方才一直在搜寻阿思的踪迹,并未了解到此处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阿思的情绪非常不好。

阿思这才转身看向追风,一双眸子阴冷的如同极地寒冰。

“青寒,给我。”

她的性子,追风算是明白的,从不会无缘无故的透出杀意来。

既然她要剑,那必定是有了该杀之人。

于是,青寒递到了阿思的手中,“你自己小心些。”

阿思没说话,上前斩断了马车上的缰绳,一跃上马,朝着西岭村的方向狂奔而去!

车夫送的就是秦家二老没错,那车夫出了事,秦家二老是否无恙?

一路策马奔袭,终是在亥时前赶到了西岭村。

只是村子里的一切,都让阿思愣在当场。

只见村口灯火如昼,村民们都聚集在一块儿,不时传来呜咽之声,有几人围着一个火盆子,不停的往里头添着纸钱,火纸被焚烧的气味儿远远飘来,如同一双无形的手,死死的掐着阿思的脖子,令她难以呼吸。

火盆子前,躺着一排人,皆用草席裹着。

“是阿四回来了!”有村民远远的便认出了阿四,众人循声望来,一个个的,眼里都染着同情。

阿思下了马,缓步上前。

“阿四,回来啦?”村长迎了上来,挡在了阿思的面前。

“让开。”阿思一双眼就盯着地上的那一排人,心里分明已经猜到躺着的都是谁,可偏偏就是想再上去确认一番。

村长几番欲言又止,方才道,“你,节哀顺变。”

说罢,终于是让开了路。

阿思上前,蹲在最左边的那草席旁,伸出了手。

原以为,她这见惯了生死的人,这等场面能应付自如。

可当那剧烈的颤抖的手掀开了草席,她方才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坦然面对秦家人的生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烟熏黑了的面孔。

瞧不清面容。

身后,村长的声音断断续续,隐忍着哭腔,“忽然就来了一队人,直接冲进了你家,二话不说就开始抢杀,走之前还放了一把火,等将人救出来的时候,都已经……”

“只能靠着衣着,依稀辨认几个。这是你大哥。”村长一一介绍了过去,“这是你二哥跟三哥,那边你爹娘……发现他们的时候,他们正护着两个孩子,只可惜,两个孩子也没能活……”

“秦家嫂子这辈子都没过上好日子,没曾想女儿刚许配了好人家,就糟了这等事儿!我的秦家嫂子哎!”

不知是谁忽然嚎啕起来,引得几个妇人都齐齐抹泪。

村子里的人,多多少少的都能扯上些亲戚关系,加上秦家二老平日里为人也不错,与村子里的人都有交好,以至于出了这等事,村民们都忍不住了。

唯独阿思冷漠着一张脸,如同浸入了寒冰。

将草席重新盖上,看向右边那横着盖的一方草席,草席下露出两双小小的脚丫。

这两个孩子,白日里才摘了萧婉清的花,又被人贩子捉了去,好不容易被救回来,却仍是逃不过绝路。

她忽然想起两个孩子拉着她一个劲的叫姑姑的模样,圆头圆脑的两个小家伙,格外惹人疼爱。

原本,有了王府送来的三箱金银,这两个孩子能有一个幸福无忧的童年。

可如今,却只能躺在这里,冰冰冷冷的。

两个孩子的身旁,就是秦父跟秦母。

阿思缓步上前,蹲下身子,掀开了二人的草席。

面目全非。

一场火,将秦父秦母的五官都烧毁了。

今个儿离别时,他们还一个劲的嘱咐自己,还告诉自己若日后被欺负了,秦家仍是她的归处。

可如今,秦家没了。

爹娘也没了。

脑海中,不断闪过与秦家人相处的画面,想起秦母煲的汤,那一句句嘱托,虽是啰嗦,却句句染着关切。

想起秦父举着拐杖拦着束风的模样,想起那黄牛冲向自己时,秦父不顾生死的担忧。

茫然间,有泪滑落,阿思抬手摸着脸颊,心口一阵阵的疼。

“阿四啊……不如回去找找王爷吧?叫王爷抓紧派人去救你那三个嫂子啊!”村长的一番话,拉回了阿思的思绪。

“我嫂子呢?”

“那群流匪,原本就是被官兵们打到了山上头不敢下来的,这回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说是你家有银子,如今不但抢了银子,杀了人,还将你那三个嫂子都抓上山去了,只怕……”

土匪抓了女人,还能为了什么!

阿思站起身,握紧了青寒,“哪座山?”

“就是洪崖山!”

洪崖山,地处木安县与明阳县的交汇处,自京都而来,经过木安县,方才能到明阳县来。

而洪崖山,山如其名,断崖颇多,易守难攻,是以那些流匪逃窜至洪崖山之后,官府便拿他们没了办法。

阿思转身就要走,却是被村长拉住了手臂,“阿四,你去哪儿!”

“洪崖山。”

“那些土匪都是没人性的,就连官府都打不过,你可别去逞强,还是去找王爷想想办法吧。”

阿思没应声,只将村长的手给掰开了。

“阿四啊!”村长急得跺脚。

声音落在阿思的耳里,尾音都在颤抖。

阿思的脚步终于停下,回过身来,从怀里拿出了一串珍珠链子,“还请村长帮忙厚葬了我家人。”说罢,便是头也不回的走了。

经过那火盆时,不知何处起了风,吹起燃着的火纸,迷了阿思的眼。

“阿四啊!你看看,你爹娘跟你几个哥哥都拦着你呢!你是秦家唯一的血脉了,你可不能有事儿啊!”

阿思揉了揉眼,眼底一片酸涩,“我那两个嫂子肚子里怀的,才是秦家唯一的血脉。”

所以洪崖山,她必须去!

翻身上马,朝着洪崖山狂奔而去。

洪崖山山顶,建了一座小山寨,土匪的人数也不算多,拢共不过百人。

因着今日做成了一笔‘大买卖’,整个寨子都是歌舞升平。

从秦家夺来的三箱钱银,足够他们大鱼大肉的过到年了!

就在众人举杯痛饮之时,大堂外突然飞进来一物,重重的砸在了酒桌上。

众人定睛一看,发才发现那是一具早已咽了气的尸体。

胸口被利刃戳了个大洞,鲜血如注般流淌下来,不一会儿便将酒桌染成了血色,污了满桌佳肴。

众人大惊,酒意醒了大半。

有人率先反应过来,朝着门外看去,“什么人!”

“秦家,老四。”

阿思不急不缓的步入大棠之内,衣裙染着血,手中的青寒在火烛的映照下,透着瘆人的寒光。

“秦家老四?”有人反应过来,“今日被咱们灭了门的秦家?”

“不对啊,王三,你可没说秦家还有个老四!”还是这般厉害的人物!

独自一人,上了洪崖山不说,竟还杀了外头把守的弟兄,而他们却在大堂内毫无所觉,就连一声求救都没听到。

说明了什么?

说明外头看守的弟兄们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死在这女人的剑下了!

被点了名,王三从人群里站了出来,“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四当家的,你三个兄弟可都在里头玩儿着,你不会连个女人都对付不了吧?”

“滚!”那个被唤作四当家的人猛的一脚朝着王三踹去。

这个女人,能同里头那三个一样?

阿思的一双眼,早在听到王三的姓名时,就已经迸射出了火来,“是你。”

“对,是你爷爷我!”王三似乎是喝了不少酒,有些站不稳,“你秦家灭门,就是你爷爷我干的!是我在街上瞧见了你跟你爹娘道别,一路跟着他们回了村子,嘿嘿,你这丫头,几次坏我好事,这就是你的报应!”

他,看到了她跟秦家二老道别?

今日她在街上,果真是瞧见了王三!

心口仿若是被一记重拳狠狠击中,她并未看错,却未深究,如若她坚持叫人去将王三找出来,秦家今日,便不会遭这灭顶之灾!

“都是我的错。”她低声呢喃,身四肢百骸皆在颤抖。

王三大喝,“对!都是你的错!谁让你惹了爷爷!”

“怪我……”阿思握紧了青寒,“怪我当初,没有坚持杀了你。”

而今日,她一定要砍下王三的脑袋,要这群泯灭人性的山匪,为秦家老小陪葬!

“臭丫头,真是狂妄!兄弟们,给我上!”四当家的一声令下,一众山匪立刻抄了家伙冲向阿思。

而在阿思的眼里,这些已经不是人了。

他们是一群野狗,张牙舞爪的想要将她撕碎。

青寒剑出鞘,阿思冲入那群野狗之中,展开了一场最为血腥的暴戾厮杀!

第五十九章 哪里还有秦家

青寒剑,乃是当今世上排名第五的兵器。

剑身染着淡淡的青色,越是饮足了血,那青色便越是明显,剑锋便越是锋利!

阿思一剑刺入四当家的胸口,剑柄上微微传来的触感能让她清楚的直到,此刻的青寒剑已然刺穿了他的心脏。

四当家的瞪大了眼,怎么都没想明白,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罢了。

一炷香之前,这满大堂的人都还在饮酒作乐,怎么一炷香之后,已是全都倒在了地上。

各个被刺中了要害,却都不是立刻就死的,只等着身体里的血都流干了,才渐渐没了呼吸的力气。

鲜血,覆盖了地面,淹没了鞋底。

他想着他跟这帮兄弟们喝酒吹牛,曾夸下海口定要某处血流成河。

可没想到,今日,在他们的寨子里,眼前这女人让他在临时前终于见到了何为血流成河!

不,这不是一个女人,这分明就是嗜血罗刹啊!

终于,破了的心脏再也无法跳动。

四当家的到死都没有闭上那双震惊的双眼。

阿思拔出了青寒剑,剑身摩擦过皮肉,发出轻微的寒厉声响。

王三蜷缩在角落,满身鲜血,瑟瑟发抖。

他没想到,阿思竟是这般厉害,她就如同是阎王派来的恶鬼一般,每一招都能要了人性命!

他错了,他不该惹这恶鬼罗刹的,他不该想着报仇的,他错了,真的错了!

阿思用衣摆擦去了青寒剑上的血污,面无表情的回眸看了王三一眼。

那眼神,令王三不寒而栗,双腿间一股温热就这么流淌了出来,与他身前的血水混在了一块儿。

阿思没理他,转身往后院走去。

王三已是被她挑去了手脚筋,她可以慢慢收拾他。

眼下,救人要紧。

后院有三间屋子亮着灯。

方才前头的吵闹并未影响到屋里头那三人的兴致,只以为是小的们饮了酒,在外头闹起来了。

可但声音渐渐停止,屋里头的三人才察觉到了不妙,忙提了裤子出来,就见阿思正朝着他们而来。

月色下,她穿着被鲜血染成暗红色的一群,脸颊上的血迹未干,手中的一把长剑透着青光,寒气逼人。

“什么人!”

“秦家老四。”阿思一步一步靠近,手中青寒剑转了剑锋,便是一阵嗡嗡轻响。

这,是剑与人的共鸣,是杀气。

三人互看了一眼,急忙回屋拿了趁手的兵器来,却见阿思仍旧站在原处,披着血色的月光,宛若一尊战神,浴血而战。

虽然拿了兵器,但三人心里并无任何底气,莫说这女人单枪匹马的杀进来,就说此刻她周身那与这黑夜浑然一体的杀气,就叫人心惊胆战!

可越是这样强烈的杀气,越能激起亡命之徒嗜血的欲望,只见其中一人怒喝一声,举剑朝着阿思袭来。

青寒剑起,月色下,唯见一道青绿色的光芒闪过。

一道身影重重倒地,鲜血自那人身下缓缓流淌开来。

一招。

快如闪电般的一招。

“三弟!”一人大喝,冲向阿思。

他的兵器是双刀,其武艺乃是这山寨里头最高的,双刀使得行云流水,毫无破绽。

可偏偏,连阿思的一根头发都没碰到。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双刀快,快不过阿思的身形。

很快,青寒便刺穿了那人的喉头,鲜血顺着剑刃滴落在地,一滴一滴,于这寂静的夜色中,份外清晰。

“把剑放下!”一声厉喝传来,阿思循声看去,就见剩下的那人不知何时又进了屋去,此刻,正将手中的弯刀架在秦家大嫂的脖子上。

秦家大嫂一看就是被折磨过了,脸上的泪痕未干,发丝凌乱,半个肩膀都露在外头。

此刻被那弯刀架着,整个人好似都僵硬了。

“把剑放下!”那人又是一声厉喝。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拔出青寒,而后扔在了地上。

剑身与地面碰撞,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放开我嫂子。”淡淡的声响,却在这黑夜中回荡开来。

那人冷哼了一声,“你往后退,到了山下,我自会放了她!”

不知为何,就算阿思没了剑,他也觉得自己并非是阿思的对手。

所以,他要确保自己能安全的到达山下,下了山,天高海阔,阿思再也追不到他!

可话音刚落,一双手却握住了弯刀的刀背。

便是连阿思都是一惊。

就见秦家大嫂冲着阿思微微一笑,“老四,我无颜再回秦家!你不要放过这群畜生!”说罢,竟是将弯刀往自己的脖子上一用力。

锋利的刀刃瞬间划破了秦家大嫂的脖子,阿思连一个‘不要’都还没来得及喊出来,秦家大嫂便已是倒在了地上。

眼见着自己唯一的筹码都没了,那山匪如同是一只被逼近了似乎头的豺狼,一双眼看了阿思脚边的青寒剑一眼,意识到决不能让阿思捡起那把剑之后,便猛地朝着阿思袭来。

能不能活着,就看这一搏了!

许是因着拼死的冲劲,此人的武艺显然要比之方才二人都要厉害,只是在阿思眼里,这些招式终究还是太小儿科了。

循着机会一个转身,绕至了那人的身后,趁着那人转身挥刀而来之前先一步伸手掐住了那人的后颈。

山匪只觉得自己背后一阵刺痛,再反应过来时,才惊觉自己已是无法再转身了。

因为,阿思不单单是掐住了他的后颈,五指更是嵌入皮肉,抓住了他的脊柱!

“这世上,最厉害的兵器,从来就不是刀剑。”淡漠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一股子恶寒便自脚底蹿至头顶,那山匪感受到了濒死的恐惧,刚要开口求饶,就听咔嚓一声。

脊椎被阿思生生捏断,那山匪也在瞬间到底,失去了任何的行动力,就连呼吸都有心无力。

结束了。

阿思漠然转身,俯身拾起青寒,拿着衣摆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剑身上的血污。

却在这时,两间屋子里分别走出来了两人。

是秦家二嫂跟秦家三嫂。

二人虽已穿好了衣衫,可从她们的面容上都能看出来二人已是被折磨羞辱过的。

秦家二嫂的小腹还依稀能瞧出隆起的弧度,而秦家三嫂的肚子却是平坦一片,裤腿染满了血迹。

阿思的心口莫名一阵刺痛。

忙是低下了头,不敢再对上秦家三嫂的双眼。

“两位嫂嫂,老四来接你们回家。”声音,是连她自己都控制不了的颤抖。

秦家二嫂轻笑了一声,“傻老四,哪里还有秦家。”

哪里还有秦家?

阿思一时语塞,连着心都漏跳了几拍。

是啊,哪里还有秦家?

“老四……”秦家三嫂也跟着开了口,嘴角染着轻笑,“从不曾见过你穿女装的模样,没曾想竟是在这等时候见到,老四,你真好看……”

“等回,回去之后,我再打扮好看些,给嫂嫂们看。”她原本想说回家之后,可那个‘家’字,却是怎么着都说不出口了。

“老四,三嫂不似你大嫂那般刚烈,虽是没保住孩子,可,还是想回秦家的。”秦家三嫂说着,伸手捂住了小腹,虽在笑,却是比哭还难看,“你,定要将我葬在你三哥旁边,他这人不会伺候自个儿,我不在,他过不好……”

“三嫂!”阿思终于抬起了头来,眼泪在眼眶里一个劲的打着转,“我三哥一定是想你好好活着!”

秦家三嫂却是摇头,“活不好的,老四,我再也活不好了。”没有保住秦家的血脉,被山匪污了身子,她这一辈子都会被人指指点点,活不好的,再也活不好了。

“老四。”秦家二嫂也开了口,“也将我葬在你二哥身旁,阿聪这孩子闹腾,没我看着不行的。”

“二嫂!你肚子里可还有一个呢!”阿思只觉得自个儿快要崩溃了,眼泪决了堤,心口如同要被撕裂了一般。

就见秦家二嫂哭笑起来,“没了……”

闻言,阿思方才注意到,秦家二嫂的脚边有一趟血水在流淌开来。

二嫂的孩子,也没了。

秦家的血脉,终究是一个都没保住!

“没关系的。”阿思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可秦家的两位嫂子还是朝着其中一具尸体走了过去。

俯身拾起地上的剑,相继引颈自刎。

阿思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没有动,也没有劝。

她知道,秦家的两位嫂子一心求死,她劝不了,也拦不住。

木讷的盯着她们的尸体看了好久,阿思转身,朝着前头走去。

王三,已经爬到了大堂口,阿思不急不缓的踩着满地的尸首走上前,居高临下的瞧着如狗一样趴在地上的王三,冷笑起来,“都死光了,拜你所赐。”

王三背脊一僵,满是求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女侠饶命,饶命啊!”

青寒剑自王三的头顶沿着脊椎一路往下,“放心,不会这么快杀了你。”一刀了解了他,解不了她心头恨!

这样的回答,令王三更加觉得恐惧,浑身颤栗,“你,你想做什么!”

“别急,你会知道的。”

第六十章 只有他了

当修麟炀来到洪崖山时,天还未亮。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之气,就连月光都透着血色。

阿思坐在寨门前,脚边是王三的尸体。

不,还不是尸体,王三的腹部分明还在缓缓的上下起伏着。

修麟炀瞥了王三一眼,只见他一张脸被划得难以辨认,双眼已被刺下,身上更是有数不清的伤口。

却,处处避开了要害。

“他死不了。”阿思忽然开了口,“爷要留下的性命,奴才不敢不从。”

她在怪他!

当然是要怪他的!

当初若不是他挡下她那一剑,王三早就死了。

秦家也不会遭此灭门之灾!

她如何能不怪?!

修麟炀的身子,分明颤抖了一下。

看着阿思坐在那的模样,明明离得他这般近,可他却觉着随时都好似要失去她一般。

这种感觉很不好,修麟炀背在身后的手握紧成拳,为掩心底的心虚,刻意压低了声音,“过来。”

话刚出口,他才惊觉这般语气对于刚失去亲人的阿思而言,太过无情了。

背在身后的拳头越握越紧,修麟炀第一次感受到何为无措,何为忐忑!

坐在地上的人,纹丝不动。

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没有。

彷如未曾听到他的话。

夜,如此静逸。

静到他握拳时的‘咔咔’声都如此清脆。

阿思终于站起了身,跨过王三,走到了修麟炀的面前。

抬眸,双眼空洞。

修麟炀心口一紧,分明是有什么不详的预感,偏偏被他给强压了下来,伸手轻抚着阿思的后脑,他在她眉心落下一吻,“没事了。”

没事了?

阿思忽然很想笑。

“爷,都死光了。”

秦家,死绝了!

修麟炀喉间一滞,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只将阿思的腰一搂,一跃而起。

他迫切的需要离开此处。

这里的血腥气,迫得他喘不过气!

他将她丢进了玄阳池。

温热的池水瞬间淹没过她的头顶,沾满了鲜血的衣衫却是漂浮在水面上,血色一阵阵的蔓延开来,终是被这玄阳池的池水给净化了。

阿思浮出了水面,抹去脸上的水渍,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她忽然觉得自己是有些疯魔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想死!

应是被秦家的三位嫂子给感染了吧,觉得生无可恋?

呵,这可不像她。

活着多好啊,活着,才能去寻找自己可恋的人事物。

她才不会死。

她得活着。

连着秦家那大大小小的十数条性命,一块儿活着!

东边的日头正在缓缓升起。

将这一池的水照的金光闪闪。

岸上放着干净的衣物,应是修麟炀备下的,只是此刻,玄阳池旁,不见修麟炀的背影。

阿思自顾自的上了岸,擦净身子,换上干净的衣衫,上了清风阁。

阁楼之上,修麟炀果然在的。

依旧是躺在那张竹榻上,凤眸微闭,就好似没有察觉到阿思的到来一般。

可事实上,那微微抖动的睫毛已是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阿思上前,跪坐在塌边,如以往般伸手替修麟炀捶腿。

这举动,无疑是安抚了修麟炀不安的心脏。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那张不苟言笑的小脸,面容上透着几分认真,如同以往一般。

莫名的便舒了心。

修麟炀坐起,冲着阿思伸出手来。

阿思会意,往榻上一坐,靠近修麟炀的怀中。

他低头轻吻她的发丝,“没事了?”

低沉的声音,略带着沙哑的磁性。

阿思微微点了点头,“恩,没事了。”

秦家死绝了,山寨也被她一人所灭,王三仍旧躺在洪崖山上,也是活不长的。

她不但刺瞎了王三的双眼,还将他的舌头也给拔了,他就算能活下来,也只是个废人而已,比之死,更受折磨。

秦家的仇,她似乎已是很痛快的报了。

所以,应该是没事了吧?

搂着她肩膀的手臂更紧了些,他在她耳畔轻轻呢喃,“本王已经命人厚葬了秦家上下,你的三位嫂嫂也葬在一块儿。”

他的语气有些急于邀功的意思,似乎是想告诉阿思,他并没有对她不管不顾,他能做的,都做了。

阿思轻轻‘恩’了一声,再无其他。

“狗奴才,你还有我。”

他会一直站在她身边,从今以后,没有人能伤得了她!

阿思漠然。

脑袋靠在修麟炀的肩上,心里头已是在盘算着其他的事。

沉静许久,阿思才突然开口,“爷,婚书,还在吗?”

修麟炀微微一愣,“在书房,第三个架子,一个木盒子里放着。”

他回答的这般详细,令阿思有些心慌,就好似他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似得。

阿思坐直了身子,抬眸看向修麟炀。

却见他一双凤眸染着宠溺,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脑袋,就像是轻抚着宠物似得,一下又一下。

只是那宠溺之下,分明隐着寒意。

“狗奴才,你只有我了。”

他是这样说的。

她只有他了。

所以在做任何事之前,得考虑清楚,她能不能承受失去他的代价。

阿思俨然是明白了修麟炀的意思,也清楚的听到了言语下的威胁,于是,缓缓一笑,“是啊,奴才就只有爷了。所以,爷要加倍的对奴才好才行。”

她的笑,并未令他释怀什么,眸间寒意更重,却是被他隐藏的极好,伸手将她轻轻压在榻上,“好好睡一觉,爷晚些再来看你。”

“好。”阿思甚是听话的闭上了眼,只听着外头清风拂过,枝叶婆娑。

再睁眼,修麟炀已不知去处。

“爷呢?”她问,声音轻柔,好似是对着空气说话一般。

束风在她身后出现,“入了宫,似乎是为了孤星城的事。”

阿思点了点头。

孤星城的事就是萧婉清的事,修麟炀自当重视。

“我能出门吗?”她又问。

束风向来是跟在修麟炀身旁的,眼下他留在此处,唯一的目的就是看着她。

束风微微沉下了眉,“留在爷身边,并非坏事。”

哦,那就是不能了。

阿思起身,伸了个懒腰,“那我能在王府里走走吗?”

“萧姑娘在后花园。”

除了后花园,她可以随意走动。

阿思忍不住一笑,回头看向束风,“爷是怕我对萧婉清不利?”

束风没有应声,阿思冷笑起来,视线落在远处那座宫殿之上。

“束风,我爹娘,还有我的哥哥,都死了,阿花阿聪也死了,还有我那三个嫂嫂……这件事,淮南王府上下,包括你我,都有罪,我就算是对萧婉清不利,又有何错?”

若非萧婉清指使了扶柳在她爹娘面前说了那难听的话,爹娘便不会急着带两个孩子回去,也不会那么巧的,被王三瞧见了去。

这件事,不过是看她愿不愿深究罢了,就算她眼下去杀了萧婉清,又有何错?

她的三个嫂嫂,不堪侮辱自尽,她萧婉清倒是有这闲情逸致,在后院赏花。

而她便是连在这淮南王府里头走动都要避开那个姓萧的,束风却来劝她,说留在修麟炀身旁没什么不好的?

呵。

她怎么觉着这事儿如此可笑呢?

“阿思……”束风眉心紧蹙,“看开些。”

逝者已逝,她不能一直活在仇恨与悲恸之中。

有些事,她根本拗不过,执着下去也只是自讨苦吃。

阿思微微摇了摇头,“罢了,我也从未想过要去为难萧婉清。知道为什么吗?”

束风没应声,就见阿思笑意更浓,“因为我怕死啊!”

她若伤了萧婉清,修麟炀第一个不放过她。

转身,往楼下走去,“我就在府里随便走走,放心,不会去为难萧婉清的。不过,你别跟着我。”

最后一句话,透着威胁。

束风果然没有跟上。

只要她不出王府大门,不去为难萧婉清,他自然不必跟着。

不多久,追风落在束风身旁,“看上去还行啊。”

并没有想象中的一蹶不振,撕心裂肺。

原以为失去了亲人,她会哭得死去活来的。

可,也不知是不是在洪崖山上发泄了所有的怒意,眼下的阿思看上去,状态还不错。

熟料束风微微摇了摇头,“她很不好。”

她虽冲着他笑,可那双眼里毫无半分笑意。

这与他说认识的阿思相差了太多了。

从前的她,喜怒皆形于色,笑是真心的,厌恶也是真心的。

可如今,她却将自己隐藏得极好,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心底。

透过她的双眼,他根本瞧不见任何的东西。

深不可测。

听得束风的话,追风微微一惊,“那你还不跟着?”

束风回头看他,“她方才说了什么,你没听见?”

若是跟着,必定会被阿思察觉,到时候反倒惹了阿思不快,没事儿也变成有事儿了。

追风了然,微微点了点头便又退下了。

一跃上了清风阁的楼顶,他拔出青寒,轻轻擦拭。

这把剑,便是在白日里也似乎是发着青色的光,便是连他这个主人瞧了都觉得阵阵寒意。

昨夜,他虽未见,但只看青寒剑便能想象是如何血腥的场面。

偏偏阿思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丝毫未伤。

这哪儿像是个农家出生的孩子?

收起青寒,追风看向远处那一抹消瘦的身影。

阿思,你到底是何许人。

第六十一章 脱层皮

直到确定没有人跟着自己,阿思才辗转几条小路,避开府里那些丫鬟小厮,进了修麟炀的书房。

偌大的书房内,摆放着十余个书架,在此之前,阿思从未来过,也不知道修麟炀竟是如此好学。

第三个架子,木盒。

阿思几乎一眼就瞧见了,那木盒就安安静静的摆放在书架上,上下左右都是书册,唯独那一个木盒,份外明显。

就好似,是刻意等着她来似得。

莫名的,阿思回忆起之前修麟炀所说的话,他低沉的声音,眸中的警告。

伸手,拿过木盒。

阿思淡淡一声冷笑。

就算这是修麟炀刻意放在这儿来试探她的又如何?

她已经决心撕破脸了。

秦家没了,修麟炀无法再用任何人来威胁她!

木盒被打开,一封婚书整整齐齐的叠放在里面。

阿思拿了婚书来瞧,果然是她的!

那上头,还有秦父秦母的签名,因着乡下人不会写字,名字都签得歪歪扭扭的,上头还按着两个手指印。

匆忙收起婚书,将木盒放回原位,阿思这才若无其事一般的出了书房,朝着厨房走去。

“阿思姑娘怎么来了?”府里的人大多都已经认得她,慌忙打了招呼。

阿思随意点了点头,只朝着灶头那儿走,“饿了,来早点东西吃,在煮什么?”

“是萧姑娘的燕窝粥,阿思姑娘想吃什么,奴才这就给您做。”眼下并非是用餐时间,厨房里头没几个人。

阿思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看着做吧。”说罢,便是往灶头后一坐,捡了柴就往里塞。

“阿思姑娘,火够了。”

“哦。”阿思状似无意的应着,起身,婚书已然在烈火中化为灰烬。

大厨很快便做好了一碗米粥,清清淡淡,带着一点点的甜味儿。

阿思三两口就吃完了,抹了嘴,正欲离开,就见扶柳来了。

“燕窝粥熬好了吗?”

扶柳的脸颊还肿得厉害,但比之昨个儿是好很多了。

似乎并未瞧见一旁的阿思,高傲的扬着下巴,一股子狗仗人势的模样。

忙有人应道,“好了好了,这就给您端出来!”

说罢,便是将锅盖一掀,不料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儿蔓延了开来。

扶柳当下便怒了,“混账!熬坏了我们小姐的燕窝粥,是不想活了吗?”

“这,这……”

那大厨惶恐,下意识的看向阿思。

若不是阿思方才加的那根柴,这燕窝粥坏不了。

大厨的眼神惹了扶柳的注意,她转头看来,见到阿思,脸上的愤怒便在顷刻间化为嘲讽,“哟,这不是阿思姑娘嘛!”

阿思淡淡扫了她一眼,没理她。

“我家小姐的燕窝粥,是你熬坏的?”扶柳又问。

阿思想到了方才自己加的那根柴,又想着这大厨给自己熬得粥味道实在不错,若自己将这黑锅推给了他,实在是不仗义。

于是点了点头,“不小心的。”

她只是想借机烧了婚书而已。

不料扶柳像是抓到了阿思的小辫儿,当下便来了劲儿,“我说阿思姑娘,您这么做不太妥当吧?王爷吩咐了不许你去叨扰我家小姐,你倒是上这儿添堵来了!”

阿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修麟炀的那条禁令使得扶柳认为她在这府里毫无地位还是因着昨日被罚而对她心存怨恨,总之此刻,扶柳这狗仗人势的模样,令她很不爽。

嘴角微微掠起一抹淡笑,“你可知道,昨个儿夜里,我在洪崖山,杀了多少人?”

听她提起昨夜,扶柳脸上的张扬劲儿瞬间收敛了些许,她可是清楚的记得今早修麟炀将阿思抱回来的时候,阿思身上的衣裙都还在滴血的。

原以为是她受了伤,没想到她毫发无损,那些血都是别人的。

听说,她一人就将洪崖寨给灭了。

光是想象那血腥的场景,扶柳就觉着自个儿想吐了。

阿思看着她那模样,忍不住一声冷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杀了多少个,不过,肯定是不多你一个。”

“你敢!”扶柳壮着胆子回嘴,她可是萧婉清最喜欢的奴才,就连昨个儿王爷都没敢要她的命,她就不信,阿思敢如此不计后果!

阿思随手拿过砧板上的菜刀,猛的一下扎进砧板,声音惊得满厨房的人皆是吓了一跳。

“这世上的事儿,只有我想不想,没有我敢不敢的。”说罢,冲着扶柳淡淡一笑,这才缓步走出厨房。

却听身后传来轻声的怨怼,“如此凶恶,真是活该秦家死绝了!”

声音不大,怕是厨房里的其他人都没听清扶柳在说什么。

可偏偏阿思连束风等人的气息都能听得清楚,自然也不会错过扶柳的低声咒怨。

深吸了一口气,却是压不住自心口涌起的愤怒。

秦家此次遭难,与扶柳可谓是有牵扯不断的关系,她一直是强迫自己用理智镇压着愤怒,可扶柳却说,活该秦家死绝了?

呵,真是好样的!

脚步停下,阿思脸上那僵硬的笑意渐渐消散,转身,重新步入厨房。

去而复返,扶柳被阿思那一脸的寒意惊得步步后退,“你,你想干什么?”

“活该秦家死绝了?”

冰冷的声音,浸得人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

扶柳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已是说得那般轻,阿思竟然还会听到,一时间没了主意,只能一步步的往后退。

眼见着阿思的情绪不大对,大厨忙出来帮腔劝着,“阿思姑娘,扶柳姑娘方才没说这话,您,您约莫是听错了。”

大厨的话似乎是令扶柳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急迫的点头,“对,我没说过那话,你,你听错了!”

话音未落,便见阿思一个箭步上前,轻易便伸手掐住扶柳的脖子,“我今日就叫你见识见识,什么才叫做活该!”

说罢,抬起一脚朝着扶柳的肚子踹去。

扶柳直接被踹飞了出去,撞在后面的灶台上,又重重的摔落在地,呈‘大’字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阿思这一脚,没将她的肠胃直接踹出来,已经算是脚下留情了。

其余人等都被吓得慌忙逃出厨房,阿思则缓步上前,俯身,一把抓住扶柳的后颈,将她拎了起来。

那张肿胀的脸上,透着极端的恐惧,嘴角颤抖着,似乎是在说着求饶的话。

可,此时此刻,不管她说什么,都晚了。

阿思直接按着她的脑袋往厨房的木门上撞,砰的一声响,木门直接被撞裂了开来,扶柳的脑袋也在瞬间开了花。

就听一声惊呼传来,“住手!”

是萧婉清。

她原本是见扶柳这么久都没有将燕窝粥端回去,特意来寻,没料到看见了这般血腥的一幕,当下便气得浑身颤抖!

扶柳是她的人,阿思这般对待扶柳,就是冲着她来的!

听到声音,阿思抬眸看了萧婉清一眼,方才将早已昏厥了过去的扶柳放开。

扶柳瘫软在地,就像是死了一样,萧婉清三两步冲了过来,慌忙去探扶柳的鼻息,察觉到那微弱的呼吸之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又连忙叫人将扶柳带了下去。

而后,起身便朝着阿思甩了一巴掌。

可指尖连阿思的一根头发都没碰到就被阿思抓住了手腕。

萧婉清一惊,却是知道阿思不敢对自己动手的,于是怒喝道,“你最好求神拜佛祈祷扶柳无恙,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萧姑娘不会放过我,又怎知我能放了萧姑娘?”阿思丝毫没有被萧婉清所威胁,一双眼透着极深的怨念,“我二嫂跟我三嫂皆是身怀六甲,她们没能活,你猜,我让不让你活?”

这话,自然只是威胁而已。

阿思纵然是被愤怒击垮了理智,也绝不会没有人性到冲着一个孕妇下手。

只是眼下,最能戳中萧婉清痛处的,就是她腹中的孩子了!

秦家人都死得那么惨,萧婉清想高枕无忧的生活下去?

拜托,别开玩笑了!

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她心里不痛快,别人也休想痛快!

果然,被阿思这一通威胁,萧婉清顿时脸色大变,“你敢?我让你主子扒了你的皮!”

“你们主仆二人问得话还真是一模一样,那好,我就再说一遍,这世上没有我不敢的事儿,只有我愿不愿意去做!你当然可以让修麟炀扒了我的皮,可在此之前,我一定会先扒你的皮!不信,咱们试试!”

说罢,松开了萧婉清的手,却因着她力道太大,使得萧婉清往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

只见她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指着阿思,“狗奴才,这事儿我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阿思冷笑,“你要不要先唤了大夫来,稳住你的胎再说?”

“你!”萧婉清还欲再说,却是被一旁的丫鬟劝住了,“萧姑娘,您有孕在身,不易动气,不如等王爷回府了再说?”

为了腹中的孩子,萧婉清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将那满腔的愤怒都压下了。

“也好,我就等炀哥哥回来再说,今日不叫你脱层皮,我就不叫萧婉清!”

阿思未有半分慌乱,只是看着萧婉清冷笑了一声。

眼神中,充满了嘲笑。

第六十二章 还是输了

修麟炀是在酉时回的府,见到阿思时,她正在用膳。

吃相,一如既往的难看。

“爷吃过了吗?”阿思嘴里还塞着一大块儿肉,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

修麟炀点了点头,“在婉清那儿吃过了。”

“恩。”阿思应了声,自顾自的吃着,显然一开始就没有要跟修麟炀一块儿吃的打算。

修麟炀坐在一旁看着她,阿思便当他是空气,待自个儿吃饱了抹了嘴,道,“奴才没去惹事儿,是扶柳自己跑来说秦家活该死绝了,奴才知道爷舍不得萧姑娘伤心,所以没要扶柳的性命。”

“你在等爷夸你?”

阿思撇了撇嘴,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扶柳眼下还未醒,就算是醒了,或许也得一世都躺在床上。”

阿思点了点头,“我知道。”她下手是轻是重,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自然是心中有数。

扶柳会醒,只不过脑门那一下重击会让她成为一个傻子。

至于下床?

除非是用爬的吧!

这便是她妄言的代价,是真正的活该!

修麟炀没有应声,指尖缓缓敲击着桌面,那不规则的声响仿佛是落在人心口上,让人无端觉得心慌。

“婚书不见了。”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很沉,不似以往的温润。

阿思微微一怔,而后‘哦’了一声。

又是一阵沉默,修麟炀一双眼紧盯着阿思,有些想不明白。

“狗奴才,留在爷身边,不好吗?”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抬眸看向修麟炀,嘴角扬着冷漠的淡笑,“爷的话,奴才不明白。”

不明白?

“昨日,你故意对付扶柳,气婉清,为的是让本王无暇顾及你,你在库房里挑选最普通的两串项链,是为了日后典当不会暴露踪迹,你上街拒绝凝霜相陪的主意,是为了不拖凝霜下水,狗奴才,若是昨夜街上没有那辆染血的马车,本王眼下,已是找不到你了。”

所以,他全都知道。

她自以为聪慧的计谋,他全都看在眼里。

阿思的双眸渐渐冷了下去,“所以,爷早就看穿了奴才的心思,却还是去陪萧姑娘,只让追风跟着奴才?”

就算明知道追风根本看不住她?

她原以为,是自己无意间的举措惹了修麟炀不放心,这才会派了追风跟着自己,可没想到,他根本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准备要逃走的计划!

那,为何只派了追风看着?

是因为相信追风的能力,还是因为,他根本一早就料到了她跑不了!

他早就知道街上会有那辆染血的马车!

他早就知道秦家出事了!

“本王知道消息的时候,秦家已经出事了。”修麟炀知道阿思是猜到了,可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至于她的三位嫂子,他收到的消息里根本没有提及,否则,他也不会迟迟不去救。

阿思缓缓起身,“什么时候收到消息的?”

“晚宴之前。”修麟炀微微扬着脑袋看她,眸间染着寒意,“狗奴才,别用这种眼神看本王。”

“为何不说!”她强忍着怒意,眼神却是恨不得撕碎了他!

修麟炀也站起身来,“说了又如何?根本改变不了任何结果,唯独你与凤家结不了亲罢了!”

宴席还未结束,她却走了,这门干亲岂不是就此告吹?

他以为,那是当时最为理智的决定。

“我从未说过要与凤家结亲!”阿思怒喝,对上修麟炀的双眸,连声音都在颤抖,“我也从未说过要嫁给你!这一切,不过都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垂在身侧的双拳,骤然紧握,“你说,本王一厢情愿?”

“不然呢?修麟炀,从一开始我就是迫不得已才待在你身边,我逃走,你用秦家人的性命威胁,最后还说要娶我!你知不知道若不是你整出来的这些幺蛾子,我爹娘根本就不会上京,更加不会被王三看见,秦家就不会出事!我都不知道你是哪根筋搭错了,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喜欢我什么?我改,成吗?尊敬的淮南王!”

她最后的怒喝,道出了她此刻心中有多少愤怒,多少失望!

他竟然能隐瞒秦家出事的消息,竟然能像个没事人一样带她回王府!

他的心,是冷的吗?

修麟炀此生,从未被人这般呵斥过。

在他看来,阿思最后的那一番话是对他的侮辱!

胸口的怒意已是将要迸发,“把话收回去,本王看在秦家的份上,饶你一次。”

“呵。”阿思一声冷笑,“那我是不是还要替秦家上下,谢谢您老?”

“狗奴才!”

“我不是你的奴才!”

修麟炀微微一愣,“你说什么?”

“我与淮南王府的活契,昨个儿就已经到期了,眼下,我不过是个普通的老百姓,不是你淮南王府的狗奴才!”

那咬牙切齿的声音,一字一句都打在修麟炀的心口上。

活契到期,婚书也烧了,她与淮南王府已是毫无瓜葛,干干净净!

修麟炀深吸了一口气,“你,还是想离开本王?”

“呵,草民福薄,伺候不了王爷。”

“你错了。”修麟炀的声音,骤然阴冷下来,“你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狗奴才,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

阿思并未错过修麟炀眸中的杀意,慢慢往后退了一步,一双拳缓缓紧握,“你才错了,我宁死,也不要做你的人!”

“那本王就成全你!”说罢,一掌袭来,凝着十成的掌力,半点都没有手下留情。

有那么一瞬间,阿思是后悔的。

她太冲动了。

可秦家的事,修麟炀的隐瞒,都让她无法抑制住内心的愤怒与修麟炀起了争执。

但后悔也不过是眨眼之间,下一秒,阿思侧身躲过修麟炀的一掌,反向修麟炀挥出了拳去。

只是这一掌,也是被修麟炀轻易拦下,但阿思的另一拳也已是紧接着落下。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要想在修麟炀的手底下讨一丝生机,就只能以这等快速度的进攻来寻求他的破绽。

可让人意外的是,阿思的速度,根本及不上修麟炀。

一掌击中阿思的腹部,如同她与他第一次交手时那样,她被击飞了出去,自清风阁的七楼坠落。

好在,追风接住了她,稳稳落地。

胸口一阵翻绞,一口鲜血自口中喷出,但还好,她终究是没有晕过去。

“请爷饶了阿思。”束风与暗影也跟着落下,单膝跪地,拱手求情。

修麟炀步出清风阁,冷眼瞥向三人,“你们,想死吗?”

“爷,阿思昨日才痛失亲人,还请爷看在她眼下神智不清的份上,莫要与她计较!”

神智不清?

修麟炀微微眯起双眸。

这狗奴才,果真是因为秦家的事,气愤不过才会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吗?

眼眸中闪过几分犹豫,修麟炀看着阿思,那张倔强的脸,叫他无法判断。

阿思大口的喘着气,心里在判断着修麟炀能饶过她的可能性。

呵,微乎其微。

想要活命,果然还是只能靠自己。

就在这时,腰间有什么东西在一下一下的抵着她。

垂眸,是青寒剑。

是追风刻意露了青寒剑出来!

“炀哥哥,今日你不对付那狗奴才,我就离开淮南王府!”不远处,萧婉清竟快步而来。

扶柳醒了,却成了傻子,萧婉清无论如何都气不过,非要来清风阁,找阿思好好清算!

却是没想到眼前的场景令她微微一愣。

只见阿思嘴角有血,俨然是受了伤的模样,修麟炀身旁的几个暗卫却都跪着,似乎是在给阿思求情。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似乎,修麟炀就是在教训阿思的。

萧婉清脸上的神情这才稍稍好看了些。

可下一秒,就见一道身影猛的冲向了自己。

修麟炀也是一惊,立刻朝着阿思袭去,可就在手掌将要击中阿思的一瞬间,阿思手中的青寒剑已是架在了萧婉清的脖子上。

看着近在自己眼前的手掌,阿思忽然冷笑起来,“怎么办,我快了一步。”

他凝着内力的这一掌,是冲着她的脑袋来的。

修麟炀,果然是要对她下杀手了!

心口莫名一痛,被阿思刻意忽略。

修麟炀放下了手,一双冷眸如同恶狼,“敢伤她一根汗毛,本王扒了你的皮!”

“王爷放心,只要您放草民离去,您的心上人,保管毫发无损。”话虽如此,青寒剑却是往萧婉清的脖子上勒紧了些,仿佛下一秒就会割破萧婉清的皮肤。

后槽牙被修麟炀咬得‘嘎嘎’作响,这世间从未有人敢如此威胁他,也从未有人能惹得他如此愤怒!

“那在你走之前,应该好好见见这一位。”修麟炀一双眼怒视着阿思,话音落下,便见凝霜领着一人从清风阁里走了出来。

“阿思姐姐!”那人轻唤,竟是叶双!

“修麟炀!!”无尽的愤怒,阿思将青寒指向了修麟炀的喉头,“你卑鄙!”

秦家已绝,他为了威胁她,竟然抓回了叶双!

修麟炀倾身上前,剑刃割破了他喉间的皮肤,一缕鲜血缓缓流下。

“狗奴才,是你逼我的。”

说罢,内力透过青寒袭向阿思,只听一声脆响,青寒在阿思手中碎裂开来,而阿思也被那内力逼得后退了三步,而后一口鲜血喷出。

她终究,还是输了。

第六十三章 一辈子的奴才

再醒来时,人是在清风阁那间她一开始入住的小屋子里。

望着从窗外透进来的日光,阿思有一瞬间的恍然。

她原以为自己是死定了。

木门被人推开,发出细微而悠扬的声响。

凝霜端了一碗药进来,见阿思醒了,并不意外,“先将药喝了,爷要见你。”

阿思坐起,只觉得胸口有一丝丝的憋闷,其余倒是无甚感觉,想着自己昏迷前修麟炀的内力都能将青寒给震断了,自己所受的内伤应该也是不轻的。

怎么眼下,她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爷带你泡了一日一夜的玄阳池。”玄阳池有疗伤的功效,一些普通的肌肉损伤,泡上一会儿就好多了,便是连内伤都能有很好的治疗效果。

阿思了然,却没有应声,只接过了药碗一饮而尽。

凝霜在床边坐了下来,“你何苦如此冲动?”

阿思将药碗还给凝霜,点头,“的确是冲动了。”

她自己也挺后悔的。

若是能隐忍下来,再另寻时机,应该是能走得掉的。

凝霜很欣慰阿思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微微松了口气,“那吃过了药,就去找爷吧。爷宠你,你说句好话,撒个娇,他必是会原谅你的。”

说句好话,撒个娇?

阿思心头冷笑。

当初没有撕破脸时也就罢了,如今这脸皮都已经互相撕得粉碎,她可再做不出那些事儿来!

没接凝霜的话,反问道,“叶双呢?”

“叶双?”凝霜一愣,方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那个女娃娃?”

“恩。”

“在爷那。”

心里头瞬间‘咯噔’一下,阿思下了床,往七楼走去。

到了六楼的楼梯口,阿思眉心微微一沉。

束风等人的气息,她丝毫没有察觉到,说明他们三人并不在此处。

那日他们三人为她求情,应是逃不脱责罚。

脚步未停,推开了阁楼的门。

就见修麟炀正坐在书桌前,提笔不知写着什么。

叶双小小的身影就站在书桌旁,小心翼翼的研磨。

“墨身要直,重按轻转,不可急性,研时要细润无声。”

温润的声音透着慵懒,漫不经心的说着曾对阿思说过的话,却分明透着寒意。

便是连小小的叶双都察觉到了,研磨的小手抖成了筛子。

“双儿,过来。”阿思出了声,叶双转身看来,见是阿思便急急跑来,小小的身子份外灵活的抱住阿思的腿,往阿思身后一躲,警觉的瞧了书桌后头的修麟炀一眼,这才轻声唤了句,“阿思姐姐……”

软糯的声音透着害怕,阿思回身揉了揉叶双的脑袋,轻声安慰,“下楼去找凝霜姐姐玩,乖。”

闻言,叶双似乎是不放心阿思,抱着阿思的腿没松手。

直到阿思冲她一笑,“乖,快去吧。”

叶双这才松了手,转身就往楼下跑去。

虽然还是不放心阿思姐姐,可那个叔叔好可怕,她真的不敢跟那个叔叔待在一块儿!

待叶双走了,阿思脸上的笑意才收敛了起来,转头看向修麟炀。

一本册子却在这时飞了过来,就要打中她面颊之际,被她给接下。

“狗奴才,签了它。”冰冷的声音伴着一直沾了墨的笔落在阿思脚边,阿思淡淡瞥了修麟炀一眼,这才打开了册子。

是死契。

她的活契到期了,所以就让她再签一份死契?

阿思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你抓了叶双回来,就是为了逼我签下这个?你是以为单凭这一本册子就能困住我?”

在他的眼里,她弱成这样?

呵,真是天大的笑话!

修麟炀起身,绕过书桌,缓缓而来,“本王不但抓了叶双,就连叶开的生死也不过是本王一句话的事儿,这本册子困不住你,但叶家兄妹可以,对吗?”

阿思脸上的笑意渐渐凝结。

若是旁人,她自不理会

甚至连小叶双她也可以不管不顾。

唯独对那个在她濒死之际扔牢牢抱住她的少年,狠不下心来。

提及叶开,她的脸色就变了。

这让修麟炀的心口泛起一阵恼怒。

他不明白,他与她日夜相处,为何都及不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臭小子!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俯身拾起笔,在死契上毫不犹豫的签下了‘秦四’二字。

“你倒是宁可签这个都不愿嫁给本王?”头顶传来那愤怒到颤抖的声音,阿思没有说话,只将死契递给了修麟炀。

接过册子,修麟炀看着上头那娟秀的笔迹,冷声一笑,“好,很好!不做本王的侧妃,那就待在淮南王府里做一世的奴才,此生此世,生生世世,你都休想离开本王!”

最后那几个字,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在此之后的很多年里,每当阿思回想起他当时说话的神态,语气,以及那双燃着火的眸子,她便知道,这时的修麟炀,是真的恨极了他!

自然是要恨的。

修麟炀此生,只遇到过两个不将他当回事的人。

一个是萧婉清,另一个就是阿思了。

萧婉清是他自幼护着的,他应是不忍心怨她。

可阿思就不一样了,不过是个农家出来的狗奴才,他对她的好都如上天恩赐一般,在修麟炀的眼里,她理应感恩戴德!

是以,当阿思与他彻底决裂之后,他对她的惩罚,是让她去刷恭桶。

阿思想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修麟炀这般幼稚的人!

偌大一个王府,三个主子连同上百个下人,几十个恭桶,全都让阿思一个人刷!

还说了,不许人帮忙,否则杀无赦!

看着院子里那堆积如山的恭桶,回想着修麟炀派发这个活计给她时的表情,阿思恨不能把整个王府的恭桶都套他脑袋上!

“阿思姐姐……”不远处,软糯的声音轻轻唤着。

就见叶双捧着一盘糕点,站在门外,一副想进又不敢进的模样。

阿思摘下脸巾,冲着叶双招了招手。

叶双摇了摇头,略带嫌弃,“臭。”

“……”阿思揉了揉鼻子,这院子里的味道,的确叫人难以恭维,不过她已是久而不闻其臭,叶双却是实在不能忍受。

于是,走出了院子,看了叶双手里的糕点一眼,“给我的?”

叶双点了点头,“凝霜姐姐叫我偷偷拿来的。”

“……”阿思四下看了眼,笃定这小丫头就是这么捧着糕点一路从清风阁走过来的。估摸着路上瞧见的人也不只两三个,实在是够不着‘偷偷’二字。

单纯的紧!

阿思忍不住一笑,“你吃吧,姐姐不喜欢吃太甜的。”

“哦!”叶双欢快了应了声,拿起糕点就吃了起来,分明是早就馋了。

看她实在是可爱,阿思抬手揉了揉叶双的脑袋,叶双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肉嘟嘟的脸蛋情绪复杂。

阿思很快就明白过来,“干净的,还没开始刷呢!”

叶双这才放心了,继续吃糕点。

阿思往一旁的石墩子上一坐,抱过叶双,“慢点吃。”

叶双点了点头,心满意足的笑,“真好吃!”

“傻丫头!”阿思点了点叶双的鼻子,方才问道,“你怎么会被抓进王府的?你哥哥呢?”

“哥哥做了统卫军。”叶双鼓着小脸,透着几分骄傲,“哥哥说被选进统卫军,可不容易了!”

统卫军!

阿思眉心一沉,这算不算是羊入虎口?

统卫军根本就是修麟炀的人,也难怪修麟炀能这般轻易的找到叶双!

“当初不是让你们兄妹走了?怎么跟着回京了?”

“哥哥说要救姐姐。”叶双眨着一双大眼睛,无比认真,“哥哥说那个叔叔不是好人,会欺负姐姐的,所以要当大官,要救姐姐离开!”

原来是为了她。

心口一阵异样的感觉袭来,是感动,却也有些酸酸的。

这兄妹二人,说到底跟王府,跟她,可以毫无瓜葛的。

可那个少年……

阿思揉了揉叶双的脑袋,淡淡一笑,“以后不要来找姐姐了,王府太大,若是不小心冲撞了别人,会受罚的。跟着凝霜姐姐,她会照顾好你的。”

叶双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姐姐,咱们要在王府里住多久啊?双儿想哥哥了。”

“不会很久的,再过段时间,姐姐就带你去找哥哥,好不好?”

叶双连连点头,扑朔扑朔的大眼睛满含期望。

被她的童真感染,阿思心情大好,“那你要听姐姐的话,乖乖的跟着凝霜姐姐,不要在府里乱走动,不要惹麻烦,能做到吗?”

“能!”叶双兴致极高,忙从阿思腿上跳下,“我现在就回凝霜姐姐那!”说罢,便快步跑了出去。

阿思忙在后头喊,“慢些!”

可叶双哪里还听得进去,两只小短腿不停的往前跑,万分可爱。

阿思也瞧得格外喜欢,只是忍不住想起秦家的两个孩子,不免又是一阵唏嘘。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走廊行来一群人,阿思瞧着叶双跑去的方向,心下一惊,赶忙追了上去。

还是晚了一步。

叶双撞到了凤氏,被凤氏身旁的丫鬟猛的一推,“哪儿来的野孩子,莫不是瞎了眼,竟敢冲撞王妃!”

阿思眼疾手快,在叶双倒地的一刹那将人抱起,轻拍着叶双的背安慰着,一双眼冷冰冰的瞥了说话的丫鬟一眼,“是你家王爷领回来的野孩子,不乐意,找你家王爷去!”

第六十四章 忍辱负重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阿思姑娘。”最后的称呼刻意加重了音,分明是对阿思的嘲讽。

果然,令有丫鬟接了话,“素琴姐姐,您怎么忘了?如今秦四不过是府里一个最下等的奴才,刷恭桶的,可当不上姑娘二字。”

一说起刷恭桶,几人都面露嫌弃,凤氏更是拿起帕子来掩着口鼻,好似当真从阿思身上闻到了什么异味儿似得。

那个被唤作素琴的丫鬟了然一笑,“哦,你不说我还真就忘了,听说是阿思姑……是阿思你殴打了萧姑娘身旁的丫鬟,惹了王爷震怒,这才罚你来做一个下等奴才,是吗?”

清风阁里所发生的事,这群人并不知道。

阿思放下叶双,轻声嘱咐她去找凝霜,这才看向素琴,“是与不是,你自个儿去问王爷不就好了。”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去,可却突然好似想到了什么,回头冲着凤氏一笑,“哎呀,忘了王妃进不得清风阁,连王妃都见不着王爷,您手下的这群丫鬟们又怎么可能见得到呢?呵呵……”

想凭这嘴上功夫来气她?

那就看看谁先气死谁呗!

凤氏放下了手,分明有怒,却偏偏扯着一抹笑,“进不进得去清风阁又如何?本宫进不去,仍是这淮南王府的王妃,你进得去,不照样沦落成了下等奴才。”

“看来你是忘了,你眼下的正妃之位是如何保住的?”阿思冷声一笑,“明明一开始就是个光明正大的王妃,如今却要自降身份做什么平妻,偏偏还满意得很!王妃娘娘,这事儿你自个儿不觉得可笑吗?”

一下戳中凤氏的痛处,可谓快狠准。

关于做平妻的事儿,凤氏一开始的确是感恩戴德的,只想着没有被休便是极好的了。

可,如今她越想越是觉得不服气。

正如阿思所言,正妃的位置分明一开始就是她的,偏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一个,抢了她一半的位置。

萧婉清不是早已嫁给孤星城吗?

为何又要回来,抢夺原本就属于她的一切!

眼见着凤氏没有说话,阿思便知道凤氏心里头是有怨的,于是淡淡一笑,“王妃,正如你所见,我不过是动了萧婉清的丫鬟就沦落到这步田地,显而易见的,王爷心里最重要的人不是我,你该对付的人也不是我。院子里还有几十个恭桶等着我刷呢,王妃若是没什么事儿,那奴才就先告退了。”说罢,阿思行了礼,不等凤氏开口便转身离去。

在此,她要默默地对萧婉清说声抱歉,因为她自己已经很惨了,几十个恭桶,刷一天都未必刷的完,实在是没空搭理凤氏,只能将矛盾往萧婉清的身上引了。

想来没了她,萧婉清也是苦于无人对付,无聊的紧,正好跳出个凤氏来。

就让她们二人去狗咬狗好了。

却听身后凤氏冷声一喝,“本宫该对付谁,先对付谁,还轮不到一个下等奴才来教,倒是你这狗奴才,见到本宫不行礼,还敢出言不逊,本宫身为淮南王府的当家主母,若不好好教教你,怕是会被人说我淮南王府没规矩!来人,将那狗奴才掌嘴二十!”

“是!”素琴应声,撩起了袖子便上前来。

只是那掌掴阿思的手还未落下,就被阿思擒住了手腕,“我看,你们是不记得扶柳是什么下场了。”

闻言,素琴眼底略过一丝慌乱,却很快镇定下来,“我看,是你不记得自个儿眼下是什么身份吧?一个下等奴才罢了,我奉王妃之命罚你,有何不可!”

“并无不可。”阿思冷笑,手底下的力道渐渐加重,“不过呢,你最好问问你家王妃,若成了扶柳那般,她能不能养你一辈子。”

手腕上传来的痛令素琴的表情开始狰狞起来,忙是看向凤氏求救。

就见凤氏快步而来,抬手就朝着阿思的脸颊上甩了一个耳刮子。

‘啪!’

无比清脆的声响惊呆了众人。

就连阿思都没反应过来,这凤氏,竟真敢动手!

“你当你还是得宠的时候?秦四,本宫瞧你是还没弄明白,只要有萧婉清在,你在这淮南王府里就是永无翻身之日,我要打便打,要骂便骂,你敢动我一下试试!”

不得不说,凤氏抓住了重点。

只要萧婉清能帮着凤氏说话,修麟炀便绝不可能如以往那般对付凤家!

说不准,还会赏凤氏两句。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一挥手,方向一个巴掌甩在了素琴的脸上,力道之大,令素琴后退了两步方才站稳。

而阿思则冲着凤氏一笑,“行,你要玩儿,我陪你玩儿。”说话间,便是再次伸了手来。

却见凤氏身后的丫鬟眼疾手快的忙将凤氏往后拉,“娘娘,这秦四不过一介粗鄙,咱们犯不着与她硬碰硬。”

最关键的是,他们碰不过!

单看那一巴掌,凤氏有气无力的,根本没在阿思脸上留下任何痕迹,可素琴的脸颊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了。

若这会儿真与阿思动手,吃亏的是谁不说,之后被王爷知晓,指不定还要倒霉。

倒不如就此罢了,回头跟萧婉清耳语两句,想办法撮咄萧婉清来对付这奴才,到时候吃亏的是谁可就一清二楚了。

凤氏也是被阿思的怒意给吓到了,若非身后的丫鬟机灵,这会儿她脸上定然也是起了五根手指印,罢了罢了,回去再说。

于是冷哼了一声,带着一行人离开。

至于阿思,其实也并不想跟凤氏闹起来,脸上的这一巴掌她日后有的是机会还回去,可眼下……

不是什么好时机。

院子里的那几十个恭桶,阿思一直刷到了后半夜,不等她稍作休息,夜香佬又送来了几十个‘新鲜’的。

“阿思姑娘,还请你稍微快些,桶太湿了,主子用得不舒服。”夜香佬一边将恭桶从木板车上拎下来,一边轻声催促。

他年纪有些大了,头发是花白的,身形也佝偻着,只是做事认真,入府这么多年来也没出过什么差错。

不过,一个倒夜香的,顶多是不小心倒自个儿身上了,能出什么差错!

阿思洗净了手,往一旁一坐,“有得拉就谢天谢地吧,还嫌不舒服。”刷这点恭桶,她可是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夜香佬似乎是猜到了什么,放下了恭桶,也去洗了手,这才朝着阿思走来,“这个,拿着。”

就见苍老的手从怀里拿出一个用牛皮纸包裹好的馒头,已经冷了,有些干硬。

阿思接过,疑惑的看向那夜香佬,就见夜香佬冲她一笑,“干净的,快吃吧,吃完赶紧刷!”说罢,便又去拎恭桶去了。

阿思收起馒头,上前从夜香佬手中接过恭桶,“行了,你去坐会儿吧。”

夜香佬也不客气,果真去一旁坐下了,看着阿思一只手就能提起他两只手都拿不了的数量,忍不住感叹,“王爷叫你来刷恭桶,真是屈才了。”

“怎么着?合该我去倒夜香是吧?”阿思冲着夜香佬一笑,没几趟就将所有的恭桶都拎下了木板车,而后洗了手,往夜香佬身旁一坐,开始吃起馒头来。

夜香佬看着阿思,略感疑惑,“瞧你这性子,是个讨人喜欢的,怎么就得罪了王爷呢?”

“没听说么?动了他心上人的丫鬟呗!”

“嘿,这话也就骗骗外头那些不懂事儿的,王爷若真是为了那丫鬟而动怒,你这脑袋早没了。”果然年纪大的人,看事情比较通透。

阿思撇了撇嘴,“那你说,为了啥?”

“我哪儿猜得到,不过啊,王爷一定是特别稀罕你。”

夜香佬的话惹来阿思一个白眼,“可不是,稀罕得每天都送这么多恭桶给我!”

“哈哈哈……”夜香佬大笑,“若是不稀罕你,你哪儿还有命在这儿刷恭桶呢?”

的确,得罪了修麟炀的人都死了,唯独她还活着。

可阿思并不认为修麟炀让她活着是因为稀罕她,摆明了是因为他的征服欲!

他都还没有令她心悦诚服,怎么能让她死了呢?

想到这儿,阿思冷笑了一声。

夜香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是忽然间一道人影落在了二人身旁,惊得夜香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从阿思身旁站起,退开了几步,“奴才没帮她,奴才就是累了,坐会儿……”

修麟炀可是下了令的,若有人敢帮阿思,杀无赦。

束风冷着脸,瞧了眼阿思手里的馒头,然后看向夜香佬,“你给的?”

夜香佬一愣,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就怕说是自己给的,会遭来一顿发。

阿思有些看不下去了,抬起一脚往束风的腿上踹去,“好好说话,吓着人了!”

束风微微后退一步,避开阿思的一脚,冲着夜香佬道,“日后来此时先去柴房后头的院子里拿食篮。”

说罢,将手中的食篮递给了阿思。

夜香佬了然,原来这位爷跟阿思交好啊,于是点了点头,“是,那,奴才先走了。”说着,慌不溜丢的就推着板车走了。

阿思看着夜香佬的背影,而后瞪了束风一眼,“瞧你给人吓的。”

束风皱着眉,“趁热吃吧。”说着便要走。

阿思忙喝道,“你站住!”

第六十五章 挑拨离间

束风顿了脚步,就听阿思道,“你把陪我聊天的人都吓走了,坐下,陪我聊会儿。”这一天,尽跟恭桶打交道了。

束风只转了身来,“要聊什么?”

阿思厚着脸皮一笑,“屁股开花了?”

且不说束风落地时的身形僵硬,就说他这会儿连坐都不敢,她便断定束风的屁股一定是伤得不轻。

被阿思的笑惹恼了,束风冷哼了一声,“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可没让你们给我求情。”阿思表示冤枉,却又觉着自己这样讲有些没良心,于是轻咳了一声,略带讨好道,“怎么不去玄阳池泡会儿?”

“你当玄阳池是谁都能进的?”那是爷专用的地儿,未得爷应允,无人能进。

阿思撇了撇嘴,“可惜我眼下失宠,不然能给你拎两桶来。”

“你莫要再跟爷置气,我便谢谢你了。”束风微叹了口气,“爷做事,向来大局为重,并非刻意瞒你。”

“打住吧您咧!”阿思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食篮,里头的饭菜还温热。

拿了筷子就开始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也不管周围是什么环境,空气中弥漫着什么样的味道。

她这样的人,上辈子再苦再难,再恶心人的环境都待过。

修麟炀想用这样的方法让她服软?

不可能。

别说是刷恭桶,就算是将她扔进粪坑里,她也绝不会讨一声饶。

她坚信,所有击不垮她的人事物,终将使她更为强大。

眼前的忍辱负重,是为了日后的海阔天空。

束风忽然有种夏虫不可语冰的感觉,微微摇了摇头,一声叹息,“日后每天这个时辰,夜香佬都会给你送吃的来,若是府里有什么人为难你,你也忍着些,非常时期,别叫爷抓了把柄。”

“……”阿思听出了言下之意,“今个儿凤氏告状去了?”

“恩。”束风点了点头,“罚了不许给你东西吃。”

“……”

幼稚!

阿思气呼呼的往嘴里塞了两块肉。

她以为今个儿没吃东西是因为太忙了顾不上,没想到是人家压根就没给她准备吃的!

怪不得夜香佬会偷偷藏了个馒头来,合着就她被困在恭桶堆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生气!

一边恨恨地咬着肉,一边冷哼道,“是不是萧婉清在一旁推波助澜呢?”

“既然知道,何必再闹些幺蛾子出来,如今王妃与萧姑娘乃是一丘之貉,你又惹了爷不痛快,小心引火自焚。”

束风的告诫并非没有道理,凤氏跟萧婉清一心对付自己,她如今又没修麟炀帮着,日子似乎的确是不大好过。

不过,她可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儿就去跟修麟炀讨饶。

倒是觉着应该想个法子,让凤氏跟萧婉清窝里斗。

眼眸间已是有了计较,束风眉心微蹙,“你又想了什么馊主意?”

“这怎么能是馊主意呢!”阿思揉了揉鼻子,“我这是策略性的自我保护,你忍心瞧着我每天都饿肚子,然后坐在一堆臭气熏天的恭桶里头等着夜香佬送吃的来?”

束风打量了阿思一眼,“我瞧你坐在这一堆臭气熏天的恭桶里头吃得津津有味儿。”

阿思抬起一脚就朝着束风踹去,“到底帮不帮忙!”

束风无奈一声叹息,“要做什么?”

言下之意就是答应帮忙了呗。

阿思嘿嘿一笑,透尽了无数狡黠。

翌日,淮南王府里头发生了一件大事。

萧婉清的吃食中被发现了藏红花。

整个厨房上至掌勺的大厨,下至倒泔水的大妈,全都被罚跪于前院,那碗飘着一根藏红花的燕窝粥就放在正前方,萧婉清坐在一旁,一双眼份外犀利的扫过众人,“说,谁干的。”

藏红花有活血化瘀,凉血解毒的功效,对孕妇而言却是禁物,服用过多可是会滑胎的!

虽说那碗燕窝粥上只可怜兮兮的飘着一根,但谁能保证那碗燕窝粥不是用泡了藏红花的水煮的?

就算不是,那她也大可认为这一根藏红花是对她的警告。

这府里,有人要害她!

阿思站在人群外,垫着脚尖越过人群往里头瞧,看到那碗燕窝粥,便贱兮兮的笑了起来,心想着束风可真有本事。

这么快就搞定了。

却不知是不是她笑得太过开心,萧婉清一眼就看到了人群外的她,见她那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便是凝眉冷哼一声,“秦四,过来!”

阿思也没料到自己站那么远都能被召唤,当下便有了些小情绪,却还是认命的上前,欠身行了礼,“不知萧姑娘有何吩咐?”

萧婉清敲了敲一旁的粥碗,“认得吗?”

“认得。”阿思一本正经,“白瓷鎏金碗,异域血燕粥,哦,还有一根……藏红花。”

萧婉清冷笑,“倒是个识货的。”说罢,突然厉喝,“说,此事可与你有关!”

“萧姑娘误会了,我不过就是来看个热闹罢了,莫说这一晚燕窝粥,就是那一根藏红花,也非我一个刷恭桶的能碰见的不是?”阿思轻笑着,边说边冲着萧婉清挑眉,分明所说的话都是给自己洗清嫌疑的,偏是那一脸的贱样,惹得萧婉清不往她身上想都不行。

胸口起伏更甚,萧婉清咬着牙,“若不是你,这淮南王府里谁还跟我有这么大的仇!”

“这谁知道呢?萧姑娘你平日里嚣张跋扈,指不定得罪了多少人,更何况,您入这淮南王府原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鸠占鹊巢,被人记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不轻不重的话,将矛头引向了凤氏。

萧婉清脸色难看至极,就听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你这狗奴才,胡言乱语什么!”

是凤氏。

只见她领着一行人款款而来,瞪了阿思一眼,便看向萧婉清,微微点头,轻唤了一声,“妹妹。”

萧婉清淡淡恩了一声,满怀戒心的打量着凤氏,“姐姐不是身子不适,怎么有空过来?”

昨个儿被阿思气过之后,便说胸闷郁结,还央她帮着去修麟炀面前说话,给了阿思一顿罚,之后便回院子里休息去了,一直未曾露面,这会儿倒是急着赶出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阿思之前那一番话的缘故,萧婉清眼下看凤氏,怎么看怎么觉着可疑。

凤氏淡然一笑,往萧婉清的身侧瞧了一眼。

眼下萧婉清是坐着的,她这个淮南王府的正妃却要站着,倒也不提此事,就说萧婉清这会儿趾高气昂的态度就叫人心里不舒服。

奈何她不及萧婉清得宠,只能事事忍让着!

掩去眼底的不愉快,凤氏笑道,“听闻府里头有人要害妹妹,本宫自然要过来看看。”她甚少在萧婉清面前自称本宫,眼下分明是刻意为之。

只是这样的举措在萧婉清眼里显得那般可笑,“那还得请姐姐替妹妹查查清楚,到底是谁人要加害妹妹,这幕后的主谋,我定不会放过!”

瞧着萧婉清眼下的态度,阿思知道这里已经没她什么事儿了。

于是歪着脑袋,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瞧着凤氏。

就见凤氏缓步上前,轻笑道,“依我看,这府里无人想,也无人敢加害妹妹。应是一场误会罢了。”

“误会?”

“是啊,如若真有人要加害妹妹,何必做得这般明显,那藏红花就这么明目张胆的飘在燕窝粥里头,岂不就是告诉妹妹,这碗粥有问题?”

凤氏自以为说得极有道理,萧婉清便含笑看她,用指甲敲了敲那碗,“那依着姐姐的意思,这碗粥是怎么回事儿?”

“妹妹可还记得,姐姐我昨日被个贱奴气得胸闷,便差了厨房熬了红花水喝,许是那时落下的藏红花,也不知是何缘故,去了妹妹的燕窝粥里去了。想来,是厨房里头的人做事儿不干净,理应该罚!”

给凤氏熬水喝的藏红花不慎到了萧婉清的燕窝粥里。

那这厨房里头的人做事儿可真是太不干净了!

阿思忍不住掩嘴偷笑,惹得凤氏跟萧婉清齐齐怒视而来。

“狗奴才,笑什么?”

阿思撇了撇嘴,“没什么,只想着王爷向来威严,罚起人来更是毫不手软,没想到厨房里头的这群人还是这般松懈,真是不怕死。”

言下之意甚是明显,厨房里的人根本不可能不小心成那样,更何况那还是萧婉清要吃的东西,必然慎之又慎。

岂会不小心落了藏红花进去?

分明是有人刻意放的。

至于是谁,阿思知道,旁人却一个都不知晓。

只可笑凤氏自以为聪明,想着藏红花这种贵重的药材定能被人查出来,那还不如自己先将昨个儿喝了红花水的事儿说出来,以证清白。

熟料,变成此地无银了。

凤氏怒视了阿思一眼,忙看向萧婉清,“妹妹,你要相信姐姐,我昨个儿当真是喝了红花水的,可至于这藏红花如何会进了你的燕窝粥,我真是毫不知情的!”

“哐!”

不等凤氏的话说完,燕窝粥被扫到了地上,萧婉清猛地起身,瞪了阿思一眼,这才看向凤氏,“姐姐说的话,妹妹自然是相信的,只是您也瞧见了,厨房里的人做事儿不利索,日后这藏红花也好,旁的也好,姐姐还是暂时别喝了。”

凤氏脸色僵硬,赔着笑,“好,好……”

“至于这厨房里头的人,如此不干不净,每人二十个板子,小惩大诫吧!”说罢,便由身旁的丫鬟搀扶着离去。

跪地的众人高呼谢恩,那气派,就好似萧婉清早已是这淮南王府的女主人似得,真是恨的人牙痒痒!

第六十六章 高僧

凤氏一直怒视着萧婉清的背影,直到那一抹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四周的奴仆都还未散,一个两个的都盯着凤氏,等候差遣。

可凤氏只将他们的眼神当做了嘲笑,怒意更甚,厉喝道,“都愣着做什么,没活干吗?”

众人闻言便做鸟兽散了。

阿思也跟着人群离去,可凤氏岂会就这么轻易的放过了她。

当下便是冷笑了一声,“秦四,你留下。”

暗暗翻了个白眼,阿思转身冲着凤氏一笑,“不知王妃娘娘有何吩咐?奴才院子里头可还有十几个恭桶没刷呢!”

“你少得意。”

四周的奴仆已是散的差不多了,凤氏一边说着一边靠近阿思,眸中染着几分狠厉,“别以为本宫不知道,这都是你搅出来的事儿!”

阿思做出一副委屈状,“娘娘这可就冤枉人了,我整日里都在刷恭桶,哪儿有那本事去弄什么藏红花啊?娘娘若是没有证据,可不能瞎说的,毕竟眼下,撑腰的人都没了。”

“是啊,连你都知道萧婉清是给本宫撑腰的人,你猜萧婉清是信你不服气了害她,还是信本宫自觉后路?”

阿思很是严肃的皱眉,想了想,“照方才萧婉清离开之前的样子来看,应该是信了你会自觉后路呢!”

“秦四!”凤氏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本宫绝不会这么算了!”

“比起萧婉清来,娘娘您,不足为惧。”阿思扬起灿烂且得意的笑,她承认,她就是故意气凤氏的。

越是告诉凤氏她比不上萧婉清,凤氏对萧婉清便越是忿恨。

只有凤氏跟萧婉清二人相互咬起来,她才能有个安生日子过。

阿思达到了目的便转身离去,再不理会凤氏。

只将凤氏气得鼻孔都要冒烟了,眼睁睁的看着阿思离去,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旁,素琴上前来,拍着凤氏的背给她顺气儿,“娘娘,您可为了那狗奴才动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凤氏转头看向素琴,一双眼竟是泛着湿润的红色,“素琴,本宫这个王妃,当的可真是憋屈!”

从前在府里,虽说不受王爷宠爱,可仗着凤家的势力,王府上下无人胆敢对她不敬,除了修麟炀之外,她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如今呢?

不但被萧婉清欺到了头上,就连一个刷恭桶的下等奴才都能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她到底是做错了什么,为何要受这等委屈!

越想越是悲戚,凤氏的眼眶里盈满了泪。

素琴忙安慰,“娘娘您别急,只要您一天是王妃,就有大把的时间去教训那狗奴才,至于萧婉清那……娘娘,您说她凭什么如此嚣张?”

还能凭什么,凭的不就是修麟炀的宠爱还有她腹中的孩子嘛!

想到这儿,凤氏忽然就开了窍。

“娘娘,萧婉清腹中的孩子,应该不是咱们王爷的吧?”素琴小声道。

当初修麟炀听闻萧婉清的死讯,发兵征战,结果仗没打起来,倒是将萧婉清接回来了。

如今萧婉清眼看着临盆在即,不管怎么算,都不是修麟炀的种。

所以,修麟炀是如何能容得下萧婉清怀着别人的孩子,而萧婉清,又是为何信任修麟炀对那孩子毫无芥蒂呢?

眸间闪过几分狡黠,凤氏看向素琴,就见素琴缓缓点了点头。

萧婉清如此紧张她的孩子,如若让她误会修麟炀容不下她的孩子,她是否还会待在淮南王府?

就算继续待下去,萧婉清跟修麟炀之间也必然会有隔阂。

到时候,就算凤氏再不受宠,也不至于被萧婉清骑在头上欺负!

阿思当然是没想到凤氏跟她身边的人会恶毒到要对萧婉清还未出生的孩子动手,只想着萧婉清跟凤氏相互咬起来,她们就没空来对付自个儿,她的日子自然也能跟着舒坦些。

余下来的几日,果真是平静无波,阿思还是被罚着不能吃饭,但每日夜里夜香佬都会准时送来热乎的饭菜,再与阿思闲聊一会儿才走。

而阿思也渐渐掌握了刷恭桶的要领,虽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事儿,但每日清晨,阿思刷完最后一个恭桶,靠墙晾着,一抬头就迎上第一缕阳光,这感觉也着实是不错的。

修麟炀来寻阿思时,看见的便是这狗奴才无比幸福的笑容。

他罚她来刷恭桶,罚她不许吃饭,她居然还笑得这般释然,反倒是他这几日来夜不能寐,真不知这惩罚是罚了那狗奴才,还是罚了他自个儿!

心里头腾起了怒意,语气自然是好不到哪儿去,“你倒是对这污秽之事得心应手!”

阿思被这声音一惊,朝着院门口看去,就连修麟炀面色铁青的站在那儿,分明是迎着阳光,却偏偏透着寒意。

她又哪儿招惹这祖宗了?

阿思皱了眉,“奴才低贱,污秽之事自然是手到擒来,倒是王爷您高高在上的,怎么想到来这儿污秽之处了,大清早的,也不怕熏着您。”

“牙尖嘴利。”修麟炀冷哼,“爷早晚拔光了你的牙!”

“您扒了我的皮都成。不过叶双年幼,什么都不懂,爷能不能放她回去。”

几日都未见过叶双了,虽然知道有凝霜照顾,叶双不会出什么事儿,但王府毕竟是个虎狼之地,叶双年幼,实在是不适合待在此处。

修麟炀背在身后的手下意识的握了拳。

自那日争吵过后,他刻意不来看她,没想到她求他的第一件事儿,还是为了叶家兄妹!

真是可笑!

怒意更甚,眼眸也越发阴冷下来,声音更是透着无情,“跟本王走一趟,事成之后,本王自会放了叶双。”

事成之后?

什么事?

阿思心里头疑惑,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问。

因为不论要她做什么,眼下她都必须去做!

目的地,竟是一座山。

山上有一座大昭寺。

山下善男信女来来往往,一眼就能瞧得出那大昭寺香火鼎盛。

可在秦四的记忆里,便是连佛祖诞辰,这大昭寺都未曾有过这般鼎盛的香火。

修麟炀瞧出了阿思的疑惑,道,“前些日子,大昭寺来了位高僧。”

阿思方才恍然,看来这些善男信女都是冲着那高僧来的。

“父皇宴请了两次,都被那高僧拒绝,今日你若能说动那高僧入宫见父皇一面,叶双的事,自然好说。”

这么高难度?

皇上都搞不定的事儿让她来?

阿思很想问修麟炀,凭什么这么看得起她!

不过,为了叶双,倒是可以试试的。

高僧?

她倒是要看看有多高。

上了山,因着修麟炀的身份,大昭寺的主持给开了‘后门’,领着修麟炀与阿思到了高僧传经授业解惑之处。

只见偌大的一间庙堂之内,满满当当的跪坐着众生。

高台上,一名身着布衣袈裟的和尚正盘腿而坐,与众生细说佛经典故。

只一眼,阿思便明白了故事里女儿国国主为何会对唐玄奘情根深种。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那般适合光头袈裟的男子。

浓眉,俊眼,顾盼生辉。

那般凌厉的五官,却能生出那般祥和的神态。

那面染轻笑的模样,不沾这世上半点尘埃。

阿思真的是看呆了。

她原以为所谓的高僧都该是胡子花白的老者,没料到,竟是如此年轻的一个男子。

还生得这般俊俏!

而她这近乎痴迷的表情,也成功的令修麟炀周身的气压降到了冰点。

不止一个叶开,还要再来一个秃驴?

面色难看至极,修麟炀压低了声嘲讽,“可惜了,高僧不近女色。”

闻言,阿思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瞧见修麟炀那满身戾气的模样,不禁摇了摇头。

人比人果然气死人。

虽是同样的帅气,但这一身的戾气就叫人敬而远之了。

不似那高僧,虽只今日瞧了一眼,便让人甘愿在他身旁待着,听他念一世的佛经。

“佛曰,人生八苦,诸位可知是哪八苦?”

平和轻缓的声音传来,莫名的叫人舒心。

殿内众生一脸茫然,只等高僧解惑。

阿思却缓缓开口了,“是为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这道题算不得多难,因为她前世不知从何处听到过,觉得甚有道理,便记在了心中。

她的回答,惹来众生相视,自然也令慧明转头看来,四目相对,阿思恍如瞬间落入了那一双明眸之中。

那般清澈的眸子,却又藏着深不可测,分明是第一次相见,却又叫人似曾相识。

他冲着阿思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阿思也微微点头,仿若那千言万语,都在那道不明的笑容之中。

而身旁的那股子戾气,霸道的打断了这平和的一切。

修麟炀就站在阿思身旁,什么都没说,但那股黑压压的气息却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阿思被迫回眸看他,在他暗黑而又冰冷的眸子中想起了来意。

于是,忙冲着慧明作揖行了礼,“慧明法师,还请内堂一叙。”

皇上请慧明入宫的事儿,总不能张扬了出去,否则被慧明拒绝,宫里那位还要不要脸了。

慧明点了点头,柔柔的应了声,“好。”这才起身。

第六十七章 坏和尚

殿内众人皆是惊讶万分。

就连修麟炀的眸心都染上了几分意外。

慧明,是连父皇都请不动的人,即便是他,昨个儿也是吃了闭门羹的。

要不是父皇真是紧张这和尚,他昨日就能摘了那和尚的脑袋。

却是没想到,慧明竟然那般平和的应了声好。

不免又低头看向身旁,这狗奴才,莫不是与这和尚是旧识?

关于这个问题,阿思也很想问。

以至于在内堂内落座之后,便冲着慧明眨了眨眼,“和尚,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慧明为阿思倒了一杯茶,方才在阿思对面落座,盈盈一笑,“贫僧乃是第一次来郯国京都。”

那就是从未见过了?

阿思双手撑起下巴,“那可真是奇怪了,我一见大师,就觉得似曾相识呢!”

慧明轻笑点头,“实不相瞒,贫僧也有这种感觉。”

“哦?”阿思惊讶的挑眉,“当真?”

“或许,是前世见过。”

前世?

阿思脸上的神情多了几分自嘲,“那前世,你一定是死在我手里的。”

前世,这双手染了多少血,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

慧明仍是一副淡然轻笑的模样,“那必定也是心甘情愿。”

“……”

阿思坐直了身子,打量着眼前的和尚,“大师你套路挺深啊!”

死她手里还心甘情愿?

这撩妹儿的技术不差啊!

慧明没说话,脸上笑容淡淡,抚慰人心。

阿思歪着脑袋看他,“说正经的,你就这么把那人挡在外头,不怕?”

没错,修麟炀被挡在外头了。

阿思还是第一次瞧见修麟炀吃了闭门羹的样子,莫名暗爽。

只是修麟炀这人,眦睚必报,她还真替慧明担心。

“贫僧只应了与施主内堂一叙,未曾应过旁人。”所以,他不让修麟炀进来,简直合情合理。

阿思仍是担心,抬手朝着门口的方向指了指,“那人很坏的。”

“佛曰,人无善恶,善恶存乎尔心。”

“……其实,大师,我并不是很懂佛法,所以佛曰的东西我听不明白,你跟我说人话就行。”

“施主实乃有大智慧之人,佛所曰,你终究会明白的。”

“有没有大智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阿思又开始露出一副奸邪的笑,“和尚,你若还俗,我便嫁你。”

她实在是喜欢慧明。

所说的话也都是真心的。

但她知道,她对慧明的喜欢不同于男女之爱,只是因为慧明身上那股云淡风轻的温和令她向往之罢了。

约莫,也算是一种异性相吸?

她杀孽太重,正好慧明身上的平和温暖能拂去了她的戾气。

慧明闻言,只是笑,“就怕有一日贫僧还俗,施主已嫁为人妇。”

“哈哈哈,你这和尚真有意思!果然是高僧!”她之前的话虽是真心,可对于以为出家人而言仍算不敬,不想慧明并不恼怒,反倒顺势开起她的玩笑来。

慧明饮了一杯水,笑道,“施主能在此等困境苦中作乐,何尝不是一个‘高’字呢?”

原来,他看出来了。

阿思撇了撇嘴,显得有些无奈,“不若何?总要活下去。”

“有时候,置之死地,方能重生。”

“大师信重生?”

“贫僧信佛。”

阿思笑,“大师信佛,那必然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外头那个坏人想请大师进宫面圣,若是不成,我可就倒霉了,不知大师能否行行好?”

“其实今日施主不来,贫僧也是打算进宫的,在佛门传经,只能解救一二信众,与圣上传经,方能救一方众生。”

皇帝管理着一整个国家,若皇帝能行仁德之政,这一个国家的百姓方能安居乐。

慧明的透痛,令阿思给他竖起了大拇指。

之后又聊了几句,阿思方才告退。

慧明客气,一直将阿思送出了大昭寺。

大昭寺外,修麟炀的脸色阴冷至极。

见阿思出来,也是缓缓迎了上去,一双眸子淡淡扫了阿思一眼,透着威胁。

阿思忙行了礼,方才回身与慧明道了谢。

慧明亦是冲着修麟炀行了佛礼,举手投足,尽显优雅。

却见修麟炀双手负于身后,眸间淡淡打量了慧明一眼,“高僧如此年纪便能看破红尘,实属不易。”

“贫僧生于佛门,从未入过红尘。”

“呵,那还是不入的好,免得误入红尘,越陷越深。”

“若红尘能有良伴,万劫不复又有何惧?”

说完这话,慧明冲着阿思一笑,而后行礼,转身回了大昭寺去。

阿思瞪大了眼瞧着慧明的背影。

这和尚,是在报复她之前说要嫁给他的玩笑话呢?

摆明了是想让修麟炀误会啊这!

什么高僧,分明就是个心眼儿贼坏的臭和尚!

“呵。”耳边传来一声冷笑,“狗奴才,你可真行!”

说罢,转身离去。

瞧,果然是误会了吧!

阿思心里苦。

暗骂了慧明两声,又暗骂了修麟炀两句,方才跟了上去。

回到淮南王府时,已是午时。

完成了修麟炀给的任务,阿思还是一个刷恭桶的下等奴才。

不过这个下等奴才今早就刷完了恭桶,这会儿准备回下人房去睡上一觉。

却是不料,还未靠近自己的房间就听到了小孩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声。

是叶双?

忙快步朝着自个儿的屋子走去,不多久就看到了叶双站在房门外嚎啕大哭。

凝霜在一旁轻声哄着,却无奈叶双丝毫不听。

阿思皱了眉,“怎么了?”

听到阿思的声音,叶双转过了身便朝着阿思扑了过来,一把抱住阿思的双腿,“姐姐,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哇……”

她哭得份外伤心,而阿思的眉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脸怎么了?”

就见叶双那张肉嘟嘟的小脸上红肿着一片,分明是被人掌掴了!

“哇……”提起了伤心事,叶双哭得越发厉害了,一个劲的抽泣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凝霜走了过来,带着几分自责,“是我没看好她,也不知她是如何冲撞了萧姑娘,我赶到的时候,已经被打了。”

之后叶双便非要找阿思,去了阿思刷恭桶的院子没找到人,便跑来了这儿等她,一直委屈大哭,怎么都哄不好。

阿思微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阿思,不要冲动。”凝霜很是担心,阿思眼下的境地并不算好,如若又跟萧婉清起了冲突,必然是要吃亏的!

阿思抱起叶双,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哄着,“乖,不哭了。”

叶双趴在阿思的肩上,哭泣的声音终于是渐渐缓和了下来,也是哭得累了,没多久便睡着了。

只是到底是受了委屈,即便是睡着了也时不时的抽一下子身子,瞧着着实可怜。

阿思将叶双小心翼翼的交给了凝霜,“找大夫给她瞧瞧,帮她脸上敷些药,爷已经答应了让她回去,我不想让叶开看到她脸上的伤。”

叶双是叶开的命根子,看到她被伤了,怕是会忍不住冲动的。

凝霜点了点头,却仍是不放心的看了阿思一眼,“叶双我会照看好的,你放心就是,只是你……”

不等凝霜把话说完,阿思便淡淡一笑,“我刚回来,想睡会儿。”

言语间,并没有与要去找萧婉清麻烦的意思。

凝霜这才放了心,“那你赶紧休息吧,我带叶双去找大夫。”说罢,便抱着叶双走了。

阿思一直淡笑着目送凝霜离去,直到凝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脸上的淡笑才渐渐僵硬了下去。

而后,转身,朝着萧婉清的院子走去。

此时正是用午膳的时候,修麟炀也来了萧婉清的院子,远远的,暗影便瞧见了阿思气势汹汹的样子,眉心微微一沉,现身拦住了阿思的去路。

“让开。”

声音淡淡,染着警告。

三人里,暗影与阿思的接触最少,但之前也是替阿思求了情,讨了罚的。

是以,阿思虽是警告了,但态度还算友好。

暗影往身后的院子瞥了一眼,“爷在。”

“所以呢?”阿思挑眉。

修麟炀在才好呢,她倒是要问问,叶双到底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被打成那模样!

暗影无奈一声叹息。

阿思的脾气他也明白,真着了火,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于是,也不再说话,只朝着阿思袭去。

可,招式很慢。

摆明了是故意演戏的。

身为修麟炀的暗卫,理应护卫主子安全,可他打不过阿思是事实,更何况,萧婉清那女人着实不讨人喜欢。

暗影边打边退,最后更是装模作样的往后飞躺而去,整个人都摔进了萧婉清的院子里。

阿思便是这般顺理成章的进了院子,扫了地上捂着胸口‘艰难’站起的暗影一眼,强忍住给他竖个大拇指的欲望。

院子里的动静,使得屋内正在用膳的人走了出来,看了阿思一眼,又看了暗影一眼,沉声骂了句,“没用的东西。”便让暗影退下了。

对上修麟炀的双眸,阿思没有半分退让,“爷答应的送叶双回去,可还算数?”

修麟炀凝眉,“本王已经叫人去安排了。”这狗奴才就是为了此事才这般凶恶的找上门的?

阿思冷笑一声,“那好,还请萧姑娘将今日掌掴了叶双的奴才交出来,否则,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第六十八章 身份

修麟炀眉心一沉,这狗奴才,当着他的面儿还真是嚣张得可以。

可,掌掴叶双?

那个小女娃?

转头,看向屋子里萧婉清身旁站在的几个丫鬟,修麟炀淡淡问道,“谁干的?”

只见萧婉清左手边的丫鬟慌忙跪地,那模样,真是被吓坏了,“是,是奴婢。”

却听萧婉清道,“是那丫头突然冲出来,差点撞到了我的肚子,我这丫鬟才会出手的,也不是故意打的,炀哥哥不会为了这点儿小事就要打要杀的吧?扶柳已经那副样子了,我身旁可没几个能用的丫鬟了。”

言下之意,是不准备将这丫鬟交出来。

修麟炀自是不会惹了萧婉清不快,于是转头看向阿思,“既然不是故意的,此事就这么算了,你先退下。”

“算了?”阿思挑眉冷笑,“我可没打算就这么算了。”

说罢,便快步朝着那跪地的丫鬟走去。

叶双的半张小脸都红肿的厉害,一看就知不是无意间打的一巴掌。

萧婉清也好,那丫鬟也好,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们连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修麟炀却让她算了?

这是什么道理!

眼见着阿思走来,就连萧婉清都被吓了一跳,忙从凳子上站起。

却见修麟炀抬手,拦住了阿思的去路,眉宇间隐着怒意,“狗奴才,本王再说一次,退下。”

“爷要杀了奴才吗?”阿思抬眸看着他,对上那双愠怒的眸子,不卑不亢。

修麟炀自觉受到了轻视,“你以为本王不敢?”

“爷当然敢。”阿思说着,朝着修麟炀走了一步,抬头,光洁的脖子就这般露在修麟炀的面前,“爷要杀,就抓紧杀了,若不杀,就让开。”

只是今日,叶双的仇,她一定要报!

修麟炀眯起双眸,语气透着寒意,“狗奴才,你威胁本王?”

“奴才只是想替叶双讨一个公道。”阿思寸步不让。

抛开了生死,她谁都不怕。

更何况,她很确定修麟炀并不想杀她,否则,早在那次跟修麟炀撕破脸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修麟炀的确是不想杀她的,可这并不表示她就能为所欲为。

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修麟炀伸手捏住了阿思的下巴,“狗奴才,你信不信本王明日就摘了叶家兄妹的脑袋?公道?你是什么身份竟敢还来找本王讨公道?”

她不过就是淮南王府里一个最下等的奴才!

阿思死死的瞪着修麟炀,从他的眼里,看见了轻蔑。

一旁萧婉清也扶着腰走上了前来,“人分三六九等,而你是这府里最下等的奴才。我的丫鬟为了保护我,打了那孩子又如何?我告诉你,就算是你,我的丫鬟也能打得!”

“你少特么跟我嘚瑟!”阿思一声怒喝,下巴却突然一痛。

修麟炀加重了力道,眸间透着警告。

萧婉清瞧着阿思吃痛,冷笑了一声,冲着还跪在地上的丫鬟道,“香儿,过来给我狠狠地打这狗奴才,也好叫她知道知道,什么是规矩,什么才是公道!”

香儿闻言,立刻应了声,上前行至修麟炀身旁,便是高高的扬起了手。

“你敢!”阿思咬着牙怒喝,瞪了那丫鬟一眼,便又瞪向修麟炀。

就见修麟炀松了手,而后飞快的点了阿思的穴道。

只一瞬间,阿思便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了。

“你做什么?”她不可置信的问。

修麟炀却不理她,只淡然落下一个字,“打。”

而后转身,去了萧婉清的身边,小心翼翼的扶着萧婉清往屋子里走去。

他说,打。

叫萧婉清的人,打她!

“啪!”

清脆的一声响,阿思的脸颊上顿时起了五个手指印。

香儿之前还有所顾忌,可如今阿思被点了穴道不能动,又是修麟炀亲口下了令,她自然是放开了手的。

“啪!”又是一巴掌,阿思的口中有一股子血腥味弥漫了开来。

可她的一双眼仍是带着质问的看向修麟炀。

他怎么能允许旁人打她!

可这样的问题出现在脑海中,阿思是第一个被自己吓到的。

他是主,她是奴,他为何不能叫人打她?

难道说,她一直觉得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是不一样的吗?

难道说,她一直都在否认修麟炀对她的特别,可又一直是这么相信的?

那么,现在呢?

他叫旁人打她,是不是说明,她早已是不重要了?

呵,也好。

如此才不拖不欠。

只是,还是那句老话。

所有打不死她的,终将使她更为强大!

萧婉清也好,修麟炀也好。

她迟早要闹得这淮南王府,鸡犬不宁!

修麟炀扶着萧婉清坐下,似是无意的瞥了门外一眼。

就见那狗奴才的一双眼正死死的盯着他,如同一匹饿狼,随时都要吃了他一样!

他知道,阿思眼下定然是恨透了他。

可,他更想让这狗奴才知道,在这淮南王府里头,只有得了他的恩宠,她才能活下去。

没了他在身旁,她什么都不是!

“啪!啪!啪!”

一声改过一声的巴掌声,在院子里回荡着。

修麟炀藏在桌下的手不知何时早已紧握成拳。

那些巴掌,仿佛不是打在那狗奴才的脸上,而是打在了他的心口上似得,叫人难受。

而那狗奴才的眼神,也如同正在啃食着他的血肉。

为何?

修麟炀想不明白。

不过是惩罚了一个不懂事的狗奴才罢了。

忽然间,一旁的萧婉清猛的抓住了修麟炀的手,这才使得他的回过了神来看向一旁。

就见萧婉清一脸紧张,“炀哥哥,我,我好像要生了。”

闻言,修麟炀猛地低头,就见萧婉清身下已是一大片的水渍。

当下便厉声大喝,“传稳婆来!”说话间,已是将萧婉清抱起,大步离去。

香儿等一众丫鬟也快步跟着离开,一时间偌大一个院子,就只剩下了阿思一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天都黑了,阿思忽然察觉到身子能动了,这才试探般的活动了手脚,而后转身,离开。

有风吹过,脸颊上的伤被发丝撩拨的酥酥麻麻的。

可为何,伤的分明是脸颊,痛的却是心呢?

萧婉清生了。

是个儿子。

整个王府都为之喜悦。

修麟炀终是松了口气,回了清风阁。

却忽然觉得一阵空落。

“她呢?”

他对着空气问。

身后有人回答,“两个时辰前回了下人房,半炷香之前起身去了秽院。”

秽院,是她刷恭桶的地方。

心口略有烦躁,修麟炀转身看向束风,“只是这样?”

束风点头,“只是这样。”

隐隐觉得不安。

这可不像那狗奴才的性子,他原以为,她的穴道解封,便会闯到萧婉清的产房去,将那掌掴她的丫鬟好一通教训。

可她,为何什么都没做呢?

狗奴才,你又想耍什么花招了?

……

听闻,萧婉清是难产的,修麟炀在房间外头守了许久,后来萧婉清难产,他更是不顾忌讳,冲进产房里头,为萧婉清渡气护命,更是下了死令,若有闪失,叫那满屋子的人陪葬。

好在,萧婉清最终还是挺过来了,母子平安。

听闻,修麟炀喜欢极了那孩子,当下就叫人进宫请旨,给了那个不是他的孩子一个嫡出世子的身份。

为此,皇上召了修麟炀入宫多次,次次都将他训得狗血淋头,可最终,还是拗不过他,颁了旨。

听闻,萧婉清母凭子贵,修麟炀定下了日子,在世子满月之日,娶萧婉清过门,正式与凤氏成为平妻。

一时间,淮南王府热闹非常。

而这些听闻,无一例外的,都是夜香佬告诉阿思的。

“唉……”夜香佬坐在一旁,看着阿思帮他搬恭桶,只能叹息,“你瞧瞧,若是你不闹脾气,只不过过两日也嫁给王爷了,到时候山珍海味,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何必在这儿刷什么恭桶!”

“比起荣华富贵来,这些恭桶更适合我。”阿思淡淡的说道,不料门外突然传来冰冷的声音,“是么?”

夜香佬一惊,慌忙跪地行礼,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完了完了,被爷瞧见阿思帮他干活,他铁定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相比起夜香佬,阿思却是淡定了许多,放下恭桶,就地双膝下跪,磕头,“奴才见过王爷。”

“本王在问你话。”低沉的声音,隐着愤怒。

修麟炀直接也不清楚,为何会在这深更半夜的到这么个污秽之地来看她。

想来是这段时间心情颇好,以至于忘了这狗奴才到底是有多不上道的。

熟知一来就听到了这狗奴才的话。

原本还大好的心情,顿时灰飞烟灭。

阿思沉默少许,而后应声,“奴才与王府签了死契,是这府里最下等的奴才,理应待在这等污秽之地。”

声音淡淡,不带丝毫的情绪,瞧着那般恭敬,可莫名的,修麟炀的心情极度烦躁,“若,本王抬你出奴籍呢?”

话说出口,修麟炀才惊觉自己这一句之中的期盼。

有了先前的教训,她总算该知道,唯有得他恩宠,方是正道吧?

却见她垂眸恭顺道,“多谢王爷抬爱,奴才牢记自己身份,不敢有所妄想。奴才愿做一辈子的奴才。”

身份这二字,是他之前要她记清楚的,不是吗?

一辈子的奴才,也是他要她做的,不是吗?

所以,抬籍?

不必了!

第六十九章 无所依

修麟炀缓步上前,膝盖仿佛都要碰触到她低垂的脑袋,就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的回答,分明在他所料,可莫名的,她这般佯装恭顺的态度叫他格外不痛快!

“想好了?”他声音冷如冰霜,“今个儿爷心情好才问你,日后,可未必有这机会了。”

错过了今日,她若想抬籍,绝不可能!

阿思没有抬头,看着面前那双白底金丝的长靴,面无表情,“奴才多谢爷抬爱。”

还是拒绝了。

“呵。”头顶传来一声冷笑,“狗奴才,你要这气节,当饭吃吗?”

他将台阶都拿到她跟前儿来了,与他示个好,认个错,这么难?

阿思没有说话,就这么安静的跪着,不吵不闹,恭顺非常,没了从前那嚣张跋扈,死不认输的劲儿。

修麟炀低头看着她乌黑的头顶,背后的双拳早已凝了内力。

恨不得一掌拍下去,从此这世上少了一个养不熟的狗奴才,再无人敢忤逆他!

可,终究还是舍不得。

拂袖而去,只丢下了一句话,“明日起,去婉清的院子里伺候着。”

她既然这般想做奴才,那就让她好好的做个够!

“是。”恭顺的声音清清淡淡。

最先受不了的,是夜香佬。

起身,三两步行至阿思面前,食指恨不得去点阿思的脑袋,“你这丫头,你这丫头,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阿思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无辜的看着夜香佬,“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王爷今个儿前来,摆明了是想给自己个台阶下,你说你怎么了?”抬籍这般好事儿她都能拒绝了,宁可在这儿刷恭桶?

她是跟恭桶刷出感情了还是怎么着?

相比夜香佬的激动,阿思依旧很淡定,“我这还不是为了你?我一走,日后谁陪你聊天?”

“我可不要你陪!”夜香佬被阿思的不识抬举给气坏了,转身推了车就走,临了还骂骂咧咧的,“早晚有你后悔的时候!”

看着夜香佬的背影,阿思忍不住摇头轻笑。

后悔?

呵,她从不后悔。

第二日,阿思果真到了萧婉清的院子里报到。

萧婉清虽是难产,可这段时日以来吃喝都未落下,人参燕窝的只是不差,如今孩子还未足月,她的脸色已是极为红润。

见到阿思,萧婉清下意识的皱眉,瞥了眼在一旁用早膳的修麟炀,甚是不悦的问道,“炀哥哥,你这是何意?”

将那狗奴才安排道她的院子来,是想气死她不成?

修麟炀淡淡瞥了眼阿思,“这奴才身手了得,留她在于青身旁照顾着,你我能省心不少。”

修于青,就是淮南王府的小世子。

萧婉清急了,“让她照顾于青?!”

修麟炀转头冲着萧婉清温柔一笑,“放心,她不敢乱来。”

叶家兄妹的性命还握在他的手里。

萧婉清皱了眉。

她自然是相信修麟炀的,可事关于青,她又不敢放心。

见状,修麟炀便朝着阿思唤了一声,“过来。”

阿思垂眸上前,“爷有何吩咐?”

“本王命你照看小世子,若小世子有任何差池,你该当如何?”

“愿以命相抵。”

声音轻柔,仿若不是从她口中说出的话。

修麟炀微微抬眸,自眼角打量着眼前的人。

昨个儿夜里月色不大好,她跪在地上又一直低着头,令他没能瞧清楚她的模样。

算起来,也是有大半个月的时间没见了,这奴才似乎是瘦了,脸型变得尖了些,左脸颊上隐约还有几道淤青的痕迹。

这是那日被萧婉清的丫鬟掌掴的?

都这么久了,竟还有痕迹?

看来香儿那丫头的确是下了劲儿的,可既然如此,这狗奴才又是如何忍下来的?

照她的狗脾气,该是将香儿扒层皮才是。

到底,是怎么了?

修麟炀有些弄不明白了,就听一旁的萧婉清道,“炀哥哥,我不信这奴才,你给我换一个!”

修麟炀方才回了神来,“孤星城已然知道你的下落,随时都会来抢于青。”

一句话,便是令萧婉清大惊,“抢于青?不行!于青是我冒死生下来的,他凭什么抢!”说着就哭了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才从鬼门关走过一趟的缘故,萧婉清的情绪似乎特别容易激动。

修麟炀起身,行至萧婉清身旁,将她揽入怀中,“不必忧心,本王若得闲会一直在这儿陪你,可若是本王不在,于青会不会被抢走,就得看那狗奴才的。”

闻言,萧婉清哭泣的声音小了些,越过修麟炀的怀抱看向仍旧站在远处的阿思,虽是一副恭顺的模样,可,她就是信不过她!

修麟炀也看向阿思,只觉得这狗奴才如此恭敬的模样,真是碍眼!

“还不退下?”

“是。”阿思应声,往后退了三步方才转身出了屋子去。

像极了府里头其他的那些奴才!

阿思上辈子,并未照顾过婴儿。

所以修麟炀给她这个任务的时候,她其实觉得挺艰巨的。

好在,她发现另有奶妈照顾这小世子的起居,她只需要在一旁打打下手就好了。

几日下来,倒也能偶尔帮着换个尿布什么的。

可,萧婉清还是不信任她,吩咐了手底下的人不许让阿思与小世子有过多的接触。

如此,阿思倒是乐得清闲了。

可萧婉清并不愿阿思过上这般逍遥的日子,三不五时的便会将借故将阿思责骂一番。

她以为只要这般无理取闹的激怒了阿思,修麟炀就会明白阿思并不适合留在于青的身边。

可偏偏,这狗奴才什么都受着!

任打任罚,与旁的奴才无异!

是夜,修麟炀站在清风阁的顶楼,放眼望去,能清楚的瞧见萧婉清的院子。

就见那狗奴才正跪在地上,空旷的院子里头,只有她一个人。

这是,又被罚了?

看着那抹身影,修麟炀的心口莫名揪痛。

“束风,她怎么了?”

终于,他问出了这些时日以来心中一直想问的。

她不该是这样的,被罚了,被打了,就该奋起反抗才是。

束风立于修麟炀身后,视线落在那抹小小的身影上,心口不必修麟炀舒服多少。

想了想,道,“约莫,是知道自己无所依吧。”

话一出口,才惊觉心口抽痛。

修麟炀回眸看来,“你这是何意?”

“爷一直都没瞧出来吗?”束风沉眉,神色冷峻,“阿思之所以那般嚣张,敢闯萧姑娘的院子,敢当着爷的面要人,都是因为爷你曾经许诺过她,会惯着她。”

纵使与修麟炀撕破了脸,可当日硬闯萧婉清院子时,阿思的潜意识中也是觉着,修麟炀最终都还是会帮她的吧?

别说是阿思了,就连暗影也是那般想的,否则也不会假意认输,轻易就被阿思打了进去。

可,结果呢?

他点了她的穴,叫她认清自个儿的身份,还让萧婉清手底下的那个丫鬟打了她。

等同于是将她心底对他的某一期盼给抢夺了过来,踩在脚底下,最后撕成了碎片。

如今的阿思,不过是认清了自个儿的身份,知道在这王府里无人可靠,无人可依,所以才会这般受着的吧。

总比再被人掌掴十几巴掌,要好太多了。

修麟炀似乎是懂了。

心口的揪痛不知何时被放大了开来,就连呼吸都乱了。

似乎是为了说服自个儿没错,他道,“本王,只要她服个软。”

为此,他甚至亲自端了台阶去找她。

只要她服个软,点个头,错不错的他都不强求她认下。

可她,偏是宁可做个奴才,宁可日日都被萧婉清责罚,都不肯来他面前示个好!

束风在身后叹息了一声,“爷不觉着,阿思的脾气,像您吗?”

倔强,不服输,就算是真的错了,也打死不认。

就如同要立于青为世子的事儿,他宁可日日都进宫去被皇上训斥一通,也绝不承认此事的确不妥,气得皇上在床上躺了一日,最终都还是拗不过他,颁了旨。

“只是,阿思运气不好,没有遇到一个像皇上这般宠着您的人去宠着她罢了。”

末了,束风又加了一句,说完这话便又隐入了黑夜。

“你是说本王待她不好吗!”愤怒的转身,可身后哪还有束风的影子。

无人应他,便只能他自己给自己答案。

看着远处那仍旧跪着的身影,修麟炀眉心紧紧的拧了起来。

那句“无所依”,叫他整个心都泛着酸。

终于,他一跃而起,落在了阿思的面前。

但那双白底金丝的长靴出现时,阿思猛的一愣,抬头看向修麟炀,眼眸中染着惊讶,疑惑,还有……欣喜?

修麟炀不敢确定,因为她又飞快的低下了头去,将所有的神色都藏在了那一头乌黑的青丝之下。

“起吧。”他轻声开口。

阿思恭顺的应了声是,而后起身。

却也不知是不是跪的太久,忽然一个踉跄,幸得修麟炀眼疾手快抚了她一把,可握住她藏在衣袖下的手臂之后修麟炀才发觉,她比他想象的还要瘦。

那手臂在他手中,彷如只要他稍一用力就会断了似得。

他分明还记得,抱她入怀时的感觉甚好,眼下怎会瘦成这样?

“府里没你一口吃的吗?”

声音阴冷,也不知染了多少怒意。

阿思微微一愣,方才反应过来他的言下之意,忙后退了一步,将手臂自他的手中收了回来,“奴才被罚刷恭桶的那日就被罚了不许吃饭。”

这下,轮到修麟炀愣住了。

第七十章 算计

是他罚了她不许吃饭?

似乎有这回事。

眸间染上了几分烦躁,“那你果真就一顿都没吃过?”

阿思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来,心想着修麟炀若要查必然是能查个清楚,索性就将夜香佬供出来了。

“是夜香佬瞧着奴才可怜,才每日里偷偷拿些吃的给奴才。”

至于束风这茬,还是不提为妙,毕竟束风是修麟炀的身边人,对她太过照顾,只会令修麟炀生出反感来。

修麟炀此刻却不在意这些,只上下打量着阿思。

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只吃一餐如何能够?

怪不得瘦成这模样!

她倒也老实,若没有那夜香佬,她是准备饿死在秽院不成?

眉心一沉,修麟炀拂袖离去,“跟上。”

阿思微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了上去。

目的地,是万峰楼。

上回来的时候,还是刚穿越来不久,她记得那日秦大被赌馆的拉来找她,而后她一怒之下就将赌馆给砸了。

只是后来,秦大还是死了……

修麟炀未曾料到阿思会想起从前的事儿来,他带她来这儿的目的很是简单,因为她喜欢吃这儿的饭菜。

照旧是点了满满一桌的饭菜,光是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若是从前的阿思,这会儿必定是谄媚的拍修麟炀一通马屁,而后大快朵颐。

可这会儿,阿思却恭敬的站在修麟炀的身旁,眼观鼻,鼻观心。

不是很满意阿思的反应,修麟炀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冲着满桌的佳肴微一挑眉,“光看着做什么,吃。”

“是。”阿思应了声,上前坐下,拿了碗筷就开始吃起来。

可,并非是他熟悉的吃相。

只见她一手捧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小心翼翼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饭菜,再无从前那股子横扫桌面的气势。

“不合口味?”

他皱眉。

阿思放下碗筷,起身,恭敬回话,“合口味。”

她越是这般低眉顺目的样子,修麟炀便是觉着不顺眼,一声厉喝,“来人,撤了,换一桌!”

外头立刻有人进来,撤了满座的佳肴,不多久又换上了一桌新鲜的,菜品与之前那桌无一相同。

“吃。”

语气冰冷,不大愉快。

阿思落座,捧起碗,夹了一筷子菜,小口轻咬。

“再换!”

修麟炀又是一声喝,阿思端着碗,口中的菜还未吞下,客栈的掌柜已是忙着招呼人将这一桌刚刚才端上来的佳肴都撤下了。

又有一桌子菜端上来,看得出来,厨子已是黔驴技穷了。

修麟炀依旧斜靠在椅子上,一双眼紧紧的盯着阿思,当他看到阿思依旧是那般小心翼翼的吃着饭菜时,胸口的愤怒终是隐忍不住了。

一脚将桌子踹开,菜汤溅了一地。

阿思慌忙起身下跪,磕头请罪,“奴才该死。”

与府里那些奴才一模一样!

约莫,是知道自己无所依吧。

束风的话回荡在耳畔。

是因为她知道无人护着她,惯着她,所以才会像个奴才一样谨言慎行,低三下四!

“起来。”他咬着牙,声音隐着颤抖。

阿思起身,垂耳下首的站着。

他仍是不满意,“看着本王!”

阿思抬头,对上那双愤怒的双眸,无波无澜。

这样的眼神,不该出现在这狗奴才的眼里!

紧握着拳,他压低了声怒喝,“你到底想怎么样!”

阿思一愣,轻轻皱了眉,“奴才也不知该怎么做,爷才能满意。”

终于有了恭顺以外的表情,修麟炀的愤怒被稍稍压下去了些,冷笑了一声,“继续说。”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略有无奈,“奴才无话可说。”

“我叫你说!”一声厉喝,他终是忍不住出了手,按着她的双肩,将她逼至角落。

阿思吃痛皱眉,他的力道极大,按得她双肩生疼。

终于,她也怒了,“爷想要奴才说什么?奴才之前没规矩,冲撞了爷,讨了罚,奴才知错了,如今认清了自个儿的身份,有规有矩,唯命是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怎么爷还是不满意?奴才怎么做什么都是错的?不如爷来告诉奴才,奴才到底要怎么做爷才能不生气?”

话音落下,人已是被紧紧搂入怀中。

他的双臂,牢牢得箍着她,令她的脸颊紧贴着他的心口。

他埋首于她的颈间,声音低哑得不像话。

“你没错。”

是他错了。

他认输了,可行?

早知她是个要强的性子,还奢求她示什么弱,服什么软!

如今,将她折磨成这幅样子,他这心里又何尝好受过。

那温热的气息撩拨着她颈间的皮肤,那一阵酥痒令她浑身都在颤抖。

“奴才有错的,奴才没有认清自个儿的身份。”

他猛一收紧双臂,阻了她的话。

“你没错。”他又道,在她颈间轻轻落下了一个吻,“是本王有错。”

一瞬间,阿思的身子都僵住了。

她莫不是听错了?

堂堂的淮南王,竟认错了?

耳畔隔着胸膛,是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鼻尖满是他的气息,恍惚间,阿思觉着自个儿的心跳乱了。

身形微动,阿思眉心紧蹙,“爷,奴才喘不过气儿了。”

闻言,修麟炀仍是不舍的在她颈间又亲了一口,方才松开了她。

分明意犹未尽,却是染着嫌弃,“太瘦了,硌手。”

“……”阿思没有言语,也并不打算理他。

却是被他牵了手,拉至桌边坐下,唤了人来将桌子收拾了干净,又备上了一桌,方才道,“多吃些。”

一边说着,一边往她碗里夹菜,不多久那小碗便堆起了山包包。

阿思盯着眼前的小山堆,眉眼间透着警觉,“爷有什么要奴才做的,只管吩咐。您这样,奴才不习惯。”

他抬手,轻轻揉着她脑后的青丝,“明日陪本王进宫一趟。”

“是。”她依旧恭顺,在他的温柔注视下,拿起了筷子。

依旧是小口小口的模样,可这回,修麟炀却觉着顺眼多了。

眉心染上了几分笑,修麟炀自嘲般的嗤了声,“狗奴才,只你有这本事。”

能叫他心甘情愿的揽了错。

阿思只当听不懂修麟炀的意思,顿了顿,未曾应声,自顾自的吃着。

“明日随爷进宫一趟。”

“是。”阿思仍是恭顺。

虽依旧是不大顺眼她这幅模样,但眼下修麟炀心情大好,问道,“不想知道是为了何事?”

阿思看了修麟炀一眼,仍是没说话。

他也不恼,食指勾起她一缕青丝,绕在指间把玩。

“抬你出奴籍,再给你寻一门比凤家更高的干亲,你不愿做侧妃,那就与婉清一样,做个平妃,可好?”

三位平妃,应是旷古烁今了吧。

阿思放下了碗筷,微微侧过身来,面向修麟炀,怯生生的问,“若奴才说一句不好,爷是不是又要罚奴才了?”

说话间,有意无意的遮掩了左侧脸颊,修麟炀眉心微沉,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左脸转了过来。

啧,怎么还有些淡淡的痕迹。

心口泛起一股子不舍,以至于阿思的问题都显得没那么可恨。

“不罚你。”再不罚了。

阿思瞧着修麟炀紧皱的眉心,忽然便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轻按在眉结上,慢慢将其抚平,“奴才知道爷不高兴,也知道爷想要奴才陪着,是稀罕奴才。”

难得她说出如此贴心的话,修麟炀顿时心情大好,抬手握住她揉着他眉心的手,嘴角不自觉的便扬起一抹淡笑,“继续说。”

“可奴才还没做好成亲的准备,奴才眼下,只想在爷身边做一个奴才,成亲之事,能否等奴才及笄了之后再商议?”

她说的轻缓,神情很是严肃,一看就知道是真心所言。

修麟炀紧握着她的手不舍得松开,唇边的轻笑宛若春风。

“那便先抬了籍再说,明日慧明正好进宫传经,让他给咱们算个日子。”他斜倚着椅背,慵懒的神情透着宠溺,“明年,后年,都成。”

明年她便及笄了,后年,是说明他定会给足她准备的时间。

只是,他定会娶她就是。

这应该算是修麟炀最大的让步了吧。

阿思微微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只觉得她难得这般乖巧,修麟炀看了桌上的佳肴一眼,问,“吃得下吗?”

阿思舌尖一动,“还能再吃些。”为了今日,她的确是饿了不少日子。

修麟炀轻笑,松了手,“快吃。”

“恩。”阿思点头,再次动起筷子来,虽不似以往那般风残云卷的,但比之刚才的小心翼翼可是放开了许多了。

修麟炀自是满意这一变化,坐在一旁欣赏着她的吃相,一口都不舍得放过。

终于,阿思消灭了他之前往她碗里夹的那个山包包,舔了舔唇,“饱了。”

话音落下,他的吻不期而来,轻咬着她柔软的双唇,而后松开,“恩,本王也饱了。”

阿思被他突然的举动给惊得呆愣,而他心情大好,牵了她的手起身,“回府。”

他走在前头,步伐轻快。

她跟在后头,低着脑袋,似是因方才的一吻而害了羞。

他不时回头来看,只觉得今晚月色格外撩人。

却不曾想,他终究还是错过了她眼里满满的狡黠。

第七十一章 百年偕老可愿

翌日,皇宫。

皇上正与慧明坐于御花园中,探讨着佛经佛理。

修麟炀领着阿思就这么堂而皇之的闯了进去,无人敢拦。

“儿臣见过父皇。”修麟炀单膝跪地行礼,皇上瞅了眼他身后跪着的阿思,仿若已是了然了几分,“今个儿打算怎么气死你父皇,说吧。”

语气中,透着几许无奈。

慧明坐一旁轻笑,视线似是不经意的与阿思对上,而后微微点了点头。

阿思亦是微微点头回礼,就听修麟炀道,“还请父皇为阿思寻一门得体的干亲,也方便儿臣日后娶她为妃。”

桌上的茶盏突然飞了过来,砸在修麟炀的肩头,溅了他满脸的茶水,“娶一个平妃不够,你还要再娶一个?你府里头三位平妃,也不怕把你淮南王府的屋顶给掀咯?”

“她们没这本事。”修麟炀语气淡淡,拂袖拭去脸颊上的茶水。

皇上冷哼一声,“朕瞧着你身后那个本事就不小!”

被点了名,阿思依旧跪得直挺挺的,眼观鼻,鼻观心。

修麟炀嘴角露出一抹笑,“这狗奴才是有本事。”语气间透着宠溺。

皇上自是没料到自己这个儿子还有这一面,不免又多看了阿思两眼,却见后者面无表情,恭顺冷漠的态度就如同此事与她毫无干系似得。

相比起自个儿儿子的一腔的热血,那狗奴才的神情还真是惹人厌憎。

于是,一挥手,“不成!上回立于青做世子的事儿就坏了规矩,再不可做那等没规没矩的事儿!你若真喜欢,收做填房,或是索性立个侧妃便是。”

修麟炀沉了脸。

这狗奴才若是看得上侧妃的位置,他何苦废这么大劲。

一双凤眸瞥了一旁的慧明一眼,“过些时日儿臣会寻个机会让夏振商认她做干女儿,到时还请慧明法师给本王瞧个好日子。”

言下之意很是明显,他主意已定,皇上拒绝也没用。

甚至今个儿,他本就只是来知会皇上一声的而已。

这可把皇上气得不轻,“你这孽障,进宫一遭来就是想气死朕不成?”

修麟炀蹙眉,“儿臣进宫来,是让父皇打骂出气的。”

“你!”皇上被气得没话说了。

一旁慧明招手,让宫女重新上了茶来,递给皇上,“贫僧只听闻淮南王生性残暴,不想还有这等孝心,皇上理应惜福才是。”

慧明是高僧,他说什么皇上就信什么,这几日来得慧明传经解惑,就差直接剃度出家了。

当下便缓和了几分脾气,冷眼瞥着修麟炀,“夏侯爷与你向来不和,你有本事叫他认了那奴才便认吧!”

“多谢父皇。”修麟炀拱手谢恩,“三日后大明山狩猎,儿臣会激他跟阿思比一场。”

若是阿思赢了,夏振商就得认了阿思。

而之前阿思徒手接下了夏振商的箭,依照夏振商的脾气与自负,定会应下这比试。

他果然都已经思虑周全了。

皇上没好气的瞪了修麟炀一眼,“慧明法师在此,你也敢口无遮拦。”

佛家不杀生,他却要提什么狩猎,还要跟夏振商比试!

修麟炀不甚在意的看向慧明,“法师是高僧,不会在意这等小事。”

慧明淡笑,“郯国每隔三年狩猎一次,贫僧也早有耳闻。却不知,这狩猎狩猎,是人猎兽,还是兽猎人。”说话间,视线投向阿思。

“兽猎人?”皇上不解,“可否请法师细细明言?”这又是什么高深的佛法了?

修麟炀却没这心思听,“儿臣不叨扰父皇跟法师了,先行告退。”

皇上点头一挥手,修麟炀方才起身,领着阿思离去。

却听身后皇上忽然唤道,“对了,你今个儿……罢了罢了,你如今府里也不缺人,滚吧。”

修麟炀听得一头雾水,看了慧明一眼,终究是没问清楚,带着阿思走了。

“那和尚不是什么好人。”出了宫,修麟炀便与阿思说了这么一句话。

阿思微愣,看着修麟炀不明所以。

就见后者冷声一笑,“别以为本王没瞧见你们方才眉来眼去的样子。”

“……”阿思朝着修麟炀眨了眨眼,“爷后头也长眼睛了?”

“恩,长了,就盯着你。”

他的话,惹得阿思一笑,见她笑了,他的心情也莫名大好。

她抬眸看他,收了笑意,显出严肃来,“奴才没有。”

“最好没有。”他伸手牵她,往前走去,“总之,那慧明不是好人,离他远些。”

可见,修麟炀对于慧明的敌意不小。

阿思不解,“既然如此,爷还叫慧明看日子?”

他未回头,“到底是高僧,看个好日子能保你我百年偕老。”

百年偕老……

阿思看着修麟炀的侧脸,心口莫名的泛起一股子酸涩。

因着眼神过于炽烈,惹得修麟炀侧目看来,“怎么,不愿?”

不愿与他百年偕老?

“没有。”阿思摇了摇头,移开了目光,却是忽然瞧见了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坐骑在一名少年的肩上。

叶双也瞧见了阿思,当下便欢呼摆手,“姐姐!姐姐!”

叶开也顺着叶双的视线看来,对上阿思的双眸,微微一怔。

阿思也有些愣住了,几个月不见,那少年长高了不少,体型也健硕许多,特别是他那张古铜色的脸,褪了稚嫩,染了成熟。

倒是更显俊朗了。

“你这样,是要沉塘的。”耳边传来阴冷的声音,左手被握得更紧,阿思被迫收回了视线,看向修麟炀,眉心微微皱起,“爷,疼。”

“该。”他冷哼一声,手下的力道却是松了不少。

远处叶双被放下,双脚刚着了地便朝着阿思跑来,叶开看似无奈的跟在身后。

小小的身影跑到阿思面前,却是碍着一旁的修麟炀而不敢上前,只踌躇着问道,“姐,姐姐,今个儿十五,晚上街头有灯会,你来吗?”

是邀约啊。

阿思没应声,偏了头看向修麟炀。

八月十五啊。

他倒是没留意过这日子,怪不得方才父皇会唤住他,往年父皇都会传他进宫过节,今年……

修麟炀对上阿思的双眸,眸间隐约有几分期待。

这奴才上个月才失了亲人,今个儿这日子怕是不好过,上街,看花灯,凑个热闹,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淡然一笑,“想去便去,瞧我做什么。”

居然答应了。

阿思甚是意外的看着修麟炀,这家伙对叶家兄妹敌意颇深,如此爽快答应真是稀奇了。

忍不住下意识的问了声,“那爷呢?”



修麟炀是惊讶的,这狗奴才这般问,莫不是邀他一块儿?

可今日这种日子,他应是陪着婉清的才对。

转念一想,婉清有了于青,应该也是不缺他这一陪,眼下既然这狗奴才相邀,他自不能抚了她的美意,点了点头,“陪你。”

阿思‘哦’了一声,低头看向叶双,眼眸间一闪而过的失望。

果然还是要跟着她的,修麟炀压根就没对她放下戒心来,那她也就稍稍再沉些气儿。

冲着叶双一笑,“我会去,你们也去吗?”

“去。”一旁,叶开不知何时走近,点了点头,“今日正好休沐。”

阿思略惊讶的看着叶开,之前听他的声音,还是变声期,如今却已是真真正正的男人声了,洪亮,沉稳。

自然,她这表情叫身旁站着的人很不满意,牵着的手往后一拉,阿思一个不稳就摔进了他的怀里。

他顺势一搂,而后略得意的看向叶开,“看来在统卫军的日子不错。”

衣着都是新的,兄妹二人的气色也比从前好了不少。

他这般说,是想变相的告诉阿思,他并未亏待这兄妹二人,甚至叫了下属给了优待。

否则,一个小小的统卫军,还想有休沐?

阿思没说话,叶开却是接了话来,“比淮南王府好过些。”

只看阿思的身形,就比从前消瘦了不少,先前叶双被接去王府做客,最后也是哭得凄凄惨惨的回来,脸上还有被打的痕迹,要不是担心阿思会受牵连,他早就去王府讨说法了。

少年仍是那副初生牛犊的架势,修麟炀微微眯了双眸,看来他给这小子的好日子嫌多了。

心知修麟炀是动了怒,若再待下去,叶开讨不得好,阿思便冲着叶双淡淡一笑,“那,晚上见。”说罢,伸手捏了捏叶双的小脸,方才拉着修麟炀离去。

叶开站在叶双的身旁,视线一直锁在阿思的背影上。

她冲他笑了,刚才捏叶双小脸的时候,虽只是匆匆一瞥,但,他瞧见了。

嘴角的笑意免不得荡漾开来,一旁的叶双却是不停的扯着他的衣角,“哥哥,哥哥。”

叶开低头,情不自禁的伸手捏了捏方才被阿思捏过的小脸儿,而后牵着叶双的手大步往前走去,“今个要吃什么,说,哥都给你买!”

叶双欢呼,“我要吃十串糖葫芦!”

“不成。”

“……”

兄妹二人心情大好,而另一边,修麟炀的心情却不大开怀,冷眼瞧着阿思嘴角那淡淡的笑意,便死气不打一处来。

一个慧明,一个叶开。

这狗奴才招蜂引蝶本事儿可真是不小!

第七十二章 花灯会

被他瞧得整个人都毛毛的,阿思被迫转过了头来看着修麟炀,眉心微沉,“奴才脸上有花吗?”

修麟炀冷着眉眼,“才知道?好大一朵红杏,可引了不少狂蜂浪蝶。”

醋意可谓明显。

阿思却还是一笑,“爷也在这些狂蜂浪蝶里头么?”

修麟炀大手一伸,捏住了她的双颊,只将她的小嘴儿都捏得嘟了一起来,“你还得意上了?”

“奴才不敢。”嘟着的两瓣唇上下一碰,修麟炀情不自禁轻啄了一口,方才松开了她,“给爷收着点儿,不然真将你沉塘了!”

阿思撇了撇嘴,伸手抹去嘴角的湿润,低低‘哦’了一声。

修麟炀自然是没错过她的动作,眉眼间的怒意略盛,“嫌脏?”

阿思一愣,“没有。”

这会儿说有才是脑子被门夹了。

修麟炀不信,“过来,亲爷一口。”

亲了他才信她没嫌他。

阿思眨巴了两眼,心想这男人果然是幼稚的,却是无奈道,“被人瞧见了不好。”

修麟炀却是不在意的,“没人敢笑话你,亲。”

命令式的口吻,配合着那不耐烦的态度,阿思知道修麟炀是不高兴了。

这可不大好,不管怎么着都得先稳住他。

于是踮起了脚尖,双眼盯着他那双殷红的薄唇看了一会儿,方才慢慢靠近。

街上人来人往,不时有商贩叫卖,可修麟炀却绝着四周突然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她闭着眼渐渐凑近,心口好似被什么重重击打了一下。

“咚!”

很响,惹得他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冲了上去。

这一吻,轻而浅,却叫他知道了脑袋一片空白是什么感觉。

阿思略惊讶的看着修麟炀,这家伙,脸红了?

“咳咳!”修麟炀回过神来,甚是尴尬的轻咳了两声,“那个,你先回府吧,本王还有要事需处理。”说罢,便是快步转身离去,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那仓惶落跑的模样,竟有些可爱!

修麟炀这一走,直到天黑了才出现。

阿思看着早已等候在王府外的修麟炀,忍不住道一声,“奴才还以为爷赶不及过来了。”

修麟炀淡淡一笑,朝着阿思伸了手,“本王不来,岂不是便宜了你跟那个姓叶的?”

醋王。

阿思心中暗暗叹息,“爷,奴才跟叶开,真没什么,不过是顾念他曾经的救命之恩罢了。”

“爷也没少救你,还劳你多顾念顾念。”

“……”

算了,对牛弹琴。

阿思上前,将手交给了修麟炀,任由他牵着往闹市走。

沿街的花灯越来越多,来往的行人也越来越多,修麟炀走着走着突然便转过了身来,暗沉的双眸打量了阿思一眼,“狗奴才,跟紧了,走散可寻不到人。”

言语间,分明是有试探之意。

上回七夕的花灯节,阿思就是借着人多企图溜走的。

只当听不出来他的言下之意,阿思一脸正色,“爷牵紧些不就好了。”想了想,又道,“若真走散了,奴才就站屋顶上去,爷一抬头就能瞧见了。”

这回答倒是叫人满意的,一点要跑的意思也没有,却不知是不是故意在诓他。

修麟炀点了点头,暂且再信她一回。

“姐姐!姐姐!”熟悉的声音传来,阿思越过了人群看去,就见远处叶双骑坐在叶开的肩头,正兴奋的冲着阿思招手,“快过来!快来!”

看上去,那边有什么好玩的。

阿思兴致勃勃,拉着修麟炀就玩那走,就见那一处置了个小台子,台子上摆放着一副珍珑棋局,一人坐在一侧,手执黑子,白子一方却是空着的。

“姐姐会下棋吗?”叶双问,语气间透着期待。

却见阿思摇了摇头,“会一些,但没把握赢。”

听到阿思说会,叶双更激动了,“姐姐试试吧,试试吧。”

她坐在叶开的肩头不老实,惹得叶开也略显无奈,“双儿想要最大的那个灯笼。”可那摊主说什么都不卖,只说赢了棋局方能拿去。

但他自幼就是穷苦人家的,哪里会下棋。

阿思转头看向叶开所言的那个最大的灯笼,是个荷花灯,栩栩如生,也难怪叶双会如此想要。

别说是叶双了,就是一旁大一些的姑娘家都对那盏灯觊觎着,央着身旁的男子与那摊主比一场。

可既然是摆摊做生意的,哪儿有亏本的道理,摊主一看就是个棋艺精湛的,五文钱一局,没多久便赚了个盆满钵满。

一旁,修麟炀发出了轻蔑的冷笑。

声音不大,却是被阿思给听见了,转头看他,“爷去下一把吧。”

在这儿笑人家,指不定自个儿上去输得更惨。

修麟炀岂会知道阿思心里的小心思,只挑眉道,“你想要那灯笼?”

阿思点了点头。

修麟炀松开了阿思,上台往那摊主怀里扔了一锭银子。

摊主一惊,忙起身,“哟,这位公子,小人这是小本生意,实在是找不开。”

“你若赢了,这些都是你的。输了,灯归我。”修麟炀说罢,撩起衣摆落座。

这等风度翩翩又出手阔绰的俊公子模样,迷煞了周围的一帮大姑娘,只见几个不害臊的当众就开始议论起来,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可曾婚配。

自然是被修麟炀听了去,冷眼瞥向那几名女子,而后朝着阿思一指,“那位就是内人。”

一句话,惹得众人纷纷朝着阿思看来。

阿思下意识瞪了修麟炀一眼,八字还没一撇,他倒会占便宜。

未曾见一旁的少年已是皱了眉,眉眼间染着不悦。

修麟炀占了便宜,自然是痛快了,与摊主一来一往的对弈,一开始,二人都是一副坦然的模样,可是渐渐的,摊主皱了眉,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慢。

旁人的注意力也从阿思的身上转移到到了棋局上,不时有人啧啧称赞两句。

阿思也懂围棋,只是不精罢了,眼下瞧这棋局分明就是修麟炀占了上分。

他打从一开始就在不断的布局,一环扣一环,只将那摊主步步引入,而后一网打尽。

终于,摊主认了输,扔了手中黑子,起身冲着修麟炀作了个揖,“公子棋艺精湛,小人甘拜下风,那盏荷花灯是公子的了。”

修麟炀起身,回以一礼,“承让。”

举手投足间,器宇轩昂,惹来台下一阵尖叫。

还说她招蜂引蝶,分明是他比较水性杨花!

摊主撩起了袖子,“小人这就将荷花灯拿给公子。”说罢,便前去拿荷花灯去了。

修麟炀这才看向阿思,居高临下,染着些得意,朝着阿思眉尾一挑,不用开口阿思都知道他想说什么。

狗奴才,瞧见爷的厉害了么?

幼稚!

阿思忍不住轻笑着摇了摇头,却见一道火光猛的蹿起,四周一片尖叫!

街边的花灯被点着了!

一时间,百姓四下逃窜,推搡间撞翻了不少花灯,接二连三的都着了。

火越发大了,人群推搡的越发厉害。

修麟炀跳下台要去护着阿思,可阿思已是被人群挤开了,小小的身影没入人群之中,一下子就不见了。

糟了!

一种可能性冲入脑海之中,修麟炀头皮一阵发麻。

不见了,那奴才还是走了!

甚至,这火指不定就是那狗奴才弄的!

她骗了他!

前所未有的愤怒,令修麟炀抓了狂,他在人群走疯狂的寻找着,一双眼锐利如鹰,可,还是找不到。

那狗奴才的藏匿功夫,简直出神入化!

表情染了嗜血的戾气,恨不得杀了此处所有的人!

她以为她逃得掉吗?

叶家兄妹还在他手里,她敢走,他就要了他们的命!

看着修麟炀在人群中抓狂的模样,阿思站在屋顶一声叹息。

她就知道她不能走,修麟炀的占有欲太强了,她若走了,他必会对付叶开跟叶双。

正想着,就见修麟炀忽然抬头看来,仿佛一早就知道她在何处似得,一下子便对上了她的双眸。

她脸上染着叹息的神色还未褪去,就这么被他抓了个正着。

这家伙,眼神厉得很,该不会已经猜中了她心中所想吧?

暗暗心惊,却是强迫自己冲着他展露了一个笑意。

她不知道,她这一笑,如一抹春光,敲碎了他心底某处的冰封。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着周遭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只要,她还在。

朝廷很快派了人来,将火都灭了。

不少人受了伤,大多是互相踩踏所致。

好在叶双有叶开护着,只是受了些许惊吓,并无大碍。

只是这好好的花灯会就这么散了。

阿思跟在修麟炀的身后,满心忧虑的看着他的背影,这家伙自方才花灯会之后就一直一言不发,便是连她的手都没牵着。

莫非真是被他瞧出破绽了?

阿思咬了咬唇,准备试探一番。

“真是可惜了那荷花灯。”

话音落下,修麟炀停了脚步。

阿思也跟着停下,隐约查到了几分危险的气息,却又拿捏不准。

她对危险的感知向来敏锐,这会儿却出了岔子。

只见修麟炀转身看着她,墨色的双瞳深不见底。

张开双臂,朝着她露出宽厚的胸膛。

阿思微微一愣,缓步上前。

刚一靠近便被他揽入怀中,紧紧拥着。

“狗奴才,不许立刻本王,没了你,本王会疯的。”

阿思靠着他的胸口,柔声应着,“奴才在,奴才不走。”

她见识到了他的疯魔,也知晓他疯魔之后的代价,所以,她不能走。

可是爷,留在您的身边,看着您宠着别的女人,奴才也是会疯的。

第七十三章 兽猎人

三日后,大明山狩猎。

三年一度的狩猎大会在郯国比科考还要隆重。

上至皇上,下至侍卫,只要你觉得自个儿能在狩猎大会上一展拳脚就能报名参加。

若能拔得头筹,还有重赏。

只是阿思没料到的是,前几日还在跟慧明探讨佛经的皇上也会参赛狩猎,更没料到的是,慧明也来了。

“呵,高僧。”

修麟炀暗暗一声嘲讽。

在他看来,慧明攀上了皇上这根高枝,自然是什么佛法礼仪全都不顾了。

而阿思看向慧明,却是觉得他来此必然另有深意。

察觉到阿思的眼神,慧明转头看来,四目相对,二人轻笑点头。

就像是认识了许久,却又不太亲近的老朋友,什么话都在这一笑一点头之间都说完了。

修麟炀未曾察觉她们二人的互动,而是看着夏振商,淡笑道,“侯爷带了肃云弓来,看来今日是志在必得。”

夏振商看了眼手中的长弓,眉目不喜不忧,“三年未曾见血,也该拿出来开开封了。”

一旁,太子修凌焕看向修麟炀身旁的阿思,挑眉笑道,“咦,六弟这奴才又换了男装,看来今个儿是有心要跟夏侯爷比试比试?”

看,这事儿早都已经传出去了。

修麟炀冷笑,“也不知夏侯爷有没有这胆子。”

夏振商伸手轻抚长弓,“王爷不必激我,一个小小的奴才,老夫还未曾放在眼里过。”说罢,方才转头看向阿思,“老夫膝下无女,认一个干女儿也无妨,可倘若你输了,就得做我夏振商的奴才。”

言下之意,他是要跟修麟炀抢人了。

阿思略带惶恐的看向修麟炀,一脸‘我只是个奴才,我做不了主’的模样。

如此,夏振商也只好看向修麟炀。

却见后者这盯着他,面染淡笑,杀气毕露。

“左右,都是侯爷占了便宜。”

“王爷要利用下官,可不得先给下官些甜头?”

“呵,随你。”

应得很是云淡风轻。

他这是觉得自己赢定了?

夏振商看不惯修麟炀这股傲慢,冷哼了一声便转开头去,不再理会。

阿思朝着修麟炀眨了眨眼,“倘若输了……”她还真得给夏振商做奴才去?

“输了,爷扒了你的皮!”修麟炀说罢,反手朝着身后示意。

有侍卫上前,将一只小弓弩交至修麟炀的手上。

玲珑小巧,拿在手里头,就如同一把手枪。

“这是麟天弩。”说话间,将麟天弩交到了阿思的手中,“冠了爷的字,长点心思。”

长弓肃云,短弩麟天。

这是与夏振商手中长弓相齐名的短弩!

出现的一刹那,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慧明策马立于皇上身旁,轻笑,“江湖排名前十的兵器,看来王爷对今日的比试,势在必得。”

语末,瞧了阿思一眼。

阿思正打量着手中的麟天弩,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这弓弩,全身以精铁打造,上刻水火麒麟各一,配短箭二十,能双箭齐发。

虽比不得现代的手枪,可……

阿思举起弓弩,朝着不远处的草丛射了一箭。

有什么东西闻声倒地,有侍卫上前去看,是一只灰毛的野兔。

不错,射程足有百米,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不愧是跟肃云弓齐名的兵器。

慧明‘阿弥陀佛’了一声,皇上是意外的欣喜,转头看向夏振商,嘴角染着几分轻笑,“看来,夏爱卿这干女儿该是要认定了。”

他虽有些不喜欢阿思,但阿思的表现无疑是叫人惊喜的。

夏振商仍旧是轻哼了一声,但看阿思的眼神不免染了些欣赏。

这丫头,颇有他年轻时的气派,如若当年那个孩子能活下来,也有她这般大了吧?

却是来不及细想,战鼓擂动。

参加狩猎大会的所有官员侍卫都已是策马而出,要想猎得最多的猎物,拔得头筹,时间最为关键。

夏振商也跟着策马而出,阿思一跃骑上墨潭,转头看了修麟炀一把,扬了扬手中的短弩,“爷放心,奴才必不辜负爷的期望。”说罢,这才与墨潭一块儿冲入林中。

看着阿思那自信满满的模样,修麟炀的嘴角便是止不住上扬,方才转身上马,行至皇上身旁。

皇上瞥了修麟炀一眼,“不护着你的心头肉?”

修麟炀隐着笑,“保护父王是儿臣的职责。”

“哼。”皇上心里头总算稍稍受用,双腿一夹马腹,便骑马窜入林中。

修麟炀不远不近的跟着。

林间一时箭矢纷飞,鸟兽俱惊。

麟天弩虽第一天到阿思手里,可上辈子到底也是拿过枪的,这会儿用起来格外的得心应手,且不说百步穿杨,便是墨潭穿梭林间飞快,她的箭也无一射空。

跟在身后的侍卫也是兴致勃勃,下马拾起猎物,拔下短箭来交还给阿思,“阿思姑娘这般厉害,定能赢了夏侯爷!”

阿思接过短箭,收入箭囊之中,“夏侯爷宝刀未老,输赢可不一定。”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向南边。

只见远处一群飞鸟被惊起。

“应该是皇上吧。”能有这么大动静的,除了夏振商跟阿思之外,只有被团团簇拥的皇上了。

阿思微微点了点头,是皇上。

只是……情况似乎不大妙。

脑海中忽然想起前几日慧明所言。

不知是人猎兽,还是兽猎人?

呵,好一个兽猎人!

阿思嘴角掠起一抹冷笑,策马朝着南边飞奔而去。

待到阿思赶到时,修麟炀等人已是落了下风。

修凌焕跟皇上都受了伤,被几个侍卫团团护着,而修麟炀则站在侍卫之外,与一众黑衣刺客对峙着。

他们不是普通的刺客,而是经过了专业训练的杀手,个顶个的都是高手,整齐有序,默契十足,几个回合间就将皇上身旁的侍卫斩杀了大半,留下的,也大多受了伤。

便是连修麟炀此刻都不敢轻举妄动,杀手布了阵,他稍有不慎便会顾此失彼。

阿思是从那些杀手的后方袭来的,麟天弩双箭齐发,瞄准的是阵眼中的两个杀手。

除掉那二人,阵破。

只听‘噗噗’两声,短箭射穿皮肉,阵眼之中的两名杀手齐齐倒地,其余杀手大惊,回头看向后方,这才惊觉身后不远处竟有一名女子徒步袭来。

她脚步轻巧,就算是踩着满地的枯枝都未曾发出太多的声响,气息更是隐藏得极好,这才使得她射出箭矢后都还无人察觉。

而就在这些杀手分神之际,修麟炀已是凝起内力袭向一旁。

但这群杀手并非泛泛之辈,被意外破了阵眼,便又立刻换了阵型,另布阵眼,这一回,便是连阿思都被困住了。

杀手,足有三十多人。

弩箭还剩十八支。

如若对付寻常人,十八支弩箭绰绰有余。

可这回要对付的,是各个内力高强之人,想占了上风,有些难度。

一时间,阿思被逼得步步后退,与修麟炀等人的距离也被杀手刻意隔绝开来。

林间草木纵横,修麟炀一边要应付杀手,保护皇上安危,一边又担心着阿思,手下的招式不禁透出点点浮躁。

这群杀手,连他都应付得焦头烂额,更何况是阿思。

好在察觉到此处不对劲的不止阿思一个,夏振商率人赶到,长弓搭上双箭,一下子就射中了两名妄图袭向皇上的杀手。

修麟炀这边的压力陡然轻了些,凝聚的内力迸发,强行朝着阵眼中的杀手袭去。

利刃刺穿他肩胛,阵眼中的杀手被内力震得五脏六腑具裂,修麟炀拔出了肩胛之上的长剑,挥手砍向一旁。

在杀手们还未来得及再次换阵布局之时再斩三人。

转头朝着夏振商喝道,“交给侯爷了。”说罢,便朝着阿思的方向追去。

而此时的阿思,已是被逼至了悬崖边。

此处是大明山唯一的一处悬崖,壁立千丈,放眼万千江山尽收眼底。

每逢狩猎,皇上便会领着皇子,大臣,站在这悬崖之上远望,赏这大好河山。

往年,修麟炀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可这一次,修麟炀后悔了。

后悔陪着父皇往此处行,否则,阿思也不会被逼至如此危险之境地!

麟天弩架在臂腕,只剩两支短箭,阿思与剩下的六名杀手对峙着。

只能对峙。

否则短箭射出,剩下四人会将她击下悬崖。

就在这时,阿思瞧见林间袭来一道白色身影,动作凌厉,几乎是眨眼间便掐断了一名杀手的脖子。

是修麟炀!

其余杀手一惊,当即便朝着修麟炀袭去,阿思忙将麟天弩对准了那袭向修麟炀的两名杀手。

‘噗噗’两声,箭无虚发。

但,对峙的筹码没了。

一道强劲的掌力将她袭向了深渊……

此处落下,必然粉身碎骨!

“阿思!”一声惊呼,修麟炀紧跟着一跃而下,一把将阿思搂入怀中。

“爷!”阿思大惊,他不要命了?

万丈悬崖,纵他武功高强又有何用!

可他却将她搂得紧紧的,呼啸的风中他声音沉稳得蛊惑人心。

“爷在,别怕。”

纵是粉身碎骨,他也要护她周全!

五指凝力,一把抓向峭壁,指尖深深嵌入峭壁之中,皮肉瞬间便被划破,血肉模糊。

下落的速度得了缓解,却是未曾停止。

“爷……”阿思的声音在颤抖着,脑中一片空白。

他强忍着伤与痛,将她搂得更紧,“乖,不怕。”

有他在,不用怕。

就算是死,他也陪着她。

腰间,她紧紧的回抱住他,脑袋埋在他的怀里,咬着牙,轻轻的说了声,“爷,对不起。”

修麟炀微愣,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却见她自腰间取出一直短箭,装入麟天弩。

那短箭之上,捆着一条长绳。

“狗奴才!”他厉喝,愤怒的双眸俨然是猜中了全部。

是,她骗了他。

长绳早已备好,落崖也在她算计之中……

第七十四章 抉择

短箭射出,牢牢的钉在了峭壁之中,阿思不顾修麟炀的愤怒,挣脱开他的怀抱,双手却死死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腰间长绳翻转,她早已算好了长度,足够她安稳落地。

一切都在她算计之中。

自那日初见慧明之后,她懂得了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

叶双被掌掴是意外,可她明知修麟炀心情不佳仍鲁莽顶撞,被罚,在她算计之中。

刻意节食,连夜香佬送来的吃食都未曾吃下多少,瘦了好几圈,惹他心疼是其一,其二,是为了长绳缠腰能不被人轻易察觉,其三,是为了那手指粗细的长绳能够承受得住她下落的重量。

三年一度的狩猎大会,她岂会不知。

大明山的悬崖,她岂会没有耳闻!

她故作乖巧,故作认命,故意烧了花灯,引了骚乱却不走,就是为博取他的信任,令他能对自己有所松懈。

麟天弩是意外,若没有,她也可以用匕首替代。

这身躯如此强大的力气,足够将匕首插入峭壁。

更何况,她还有修麟炀的内力傍身。

玄阳池不但能疗伤,还能稳固内力,她一早就发现了这点,甚至还无师自通了些许轻功。

她能保证自己落下悬崖而不死!

人猎兽,还是兽猎人。

这是慧明给她的暗号。

狩猎大会定有骚乱,就算没有,她也能制造出别的意外。

所有的一切,她全部都算计到了,因为她不能走,她只能‘死’。

只有‘死’了,修麟炀才不会再去想为难叶家兄妹,才不会疯了似的找她。

她从未想过做他的妃。

她只想要自由!

可她算计到了一切,唯独没有算到,他也会跳下来。

所以,准备的长绳承受不住二人的重量,断了。

修麟炀猛一用力,再次将阿思拉入怀中,一个翻转,他仰面躺着,令阿思趴在他的身上。

目光如炬,他几乎是咬着牙怒喝,“狗奴才,你最好祈祷爷就这么死了!”

落地之前,他只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就算知道她骗了他,他还是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当了肉垫子。

他还是想他的狗奴才,能活着。

阿思醒来时,天色已暗。

人是在山洞里的。

火光隐约,阿思恍惚间响起了什么,猛地坐起,“爷!”

可坐在火堆前的,不是修麟炀。

“慧明?”

“三日前在宫中见到施主便猜到了施主想做什么。”慧明说着,拿过一旁用叶子包裹着的野果子,递给阿思,“淮南王还没死。”

说罢,朝着阿思身后示意。

阿思猛地回头,就见修麟炀正躺在自己身后,白色的衣衫染了不少脏污,左手五指血肉模糊。

“他,怎么样?”

“淮南王内力深厚,施主的长绳虽断,却缓了力道,死不了。”

他已经替他们二人检查过伤势。

阿思方才松了口气,拿起一颗果子咬了一口。

慧明轻笑,“眼下似乎还不是松口气的时候。淮南王若是醒了,不会放过施主的。”

她骗了他,他疵瑕必报。

就连最后昏迷前也警告了她,最好是祈祷他死了。

否则,生不如死的那个,一定是她!

阿思果然没了吃东西的胃口,焦躁的看了修麟炀一眼,方才看向慧明,“和尚,你怂恿我杀人?”

“阿弥陀佛。”慧明仍是一副轻笑的模样,“贫僧只是说了实话。”

是阿思自己动了杀念罢了。

正如他当初一句置之死地而后生也不过是随口一说,是阿思自个儿谋划了这许多罢了。

阿思冷笑,“你少将自个儿摘得这般干净,问你,那些杀手是怎么回事?”

他当初的一句兽猎人,分明就是指狩猎大会的杀手。

慧明看向阿思,“江湖第一暗杀组织狱血教,不知施主可有耳闻。”

阿思没应声,狱血的恶名,就连三岁孩童都知晓。

就听慧明道,“贫僧几日前入宫,曾意外瞧见了狱血的标志。也曾几次三番提示皇上,但皇上似乎并不知晓狱血教的事儿。”

也曾想过要明示,又担心皇上会取消了狩猎,坏了阿思的好事儿。

又想着皇帝身旁守卫森严,又有修麟炀护着,应当无忧,便就这么作罢了。

阿思眉心微沉,“是谁要暗杀皇上?”

一个杀手组织,再厉害也不过是办那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事儿。

慧明摇了摇头,“贫僧不知。”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转头看向修麟炀。

他仍是昏迷着的,但腹部起伏平稳,应该是无大碍的。

可,他若是无大碍,有碍的可就是别人了。

“有刀吗?”阿思问。

慧明自腰间拿了匕首来,递给阿思。

阿思顺着匕首看向慧明,仍是那张温和轻笑的脸。

“我说你一和尚随身带把匕首算怎么回事儿?阿弥陀佛,高你个鬼僧!”口中是抱怨,手却已经将匕首接了过来。

转头看向修麟炀,匕首渐渐抵在在了他的喉头。

他不死,死的就会是叶开跟叶双。

而她,也必然会被他折磨得生不如死!

“发现你们的时候,王爷将你抱得极紧,若非王爷护着,施主如今怕是四肢具断。”身后传来慧明不轻不重的声音。

阿思咬着牙回瞪他,“我不用你提醒我!”

落下之前,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是每一个眼神她都记得!

她当然知道,纵使是在震怒之下,他仍将她护在怀中。

所以,她手中的匕首只是抵住了他的喉头。

下不了手啊……

慧明笑得人畜无害,“贫僧回京之后会将叶家兄妹领走,施主不必担忧。”

“臭和尚,知道的挺多啊!”阿思收了匕首,藏于腰间,开始打量着眼前的和尚来。

算上今日,二人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可他对她的了解,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慧明并不在乎阿思的怀疑,“那日淮南王领着施主走后,皇上与贫僧说了许多与施主有关的事。”

当然,包括了叶家兄妹。

阿思翻了个白眼,“皇上这么八卦?”

“许是深宫寂寞。”

“噗。”阿思笑出声,“也不怕皇上知道后打死你?”

“施主不告密,就不怕。”

“哎呀,你个臭和尚,腌坏腌坏的!”

慧明的笑容之中,难得多了些调皮的劲儿,却又很快转为平和。

第二日一早,阿思便与慧明一块儿将修麟炀带出了林子。

寻了家医馆,给修麟炀治伤。

“大夫,如何?”

阿思看着大夫微蹙的眉心,隐约觉得不大妙。

之前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这为公子伤势极重,除了肩胛与手指的外伤之外,后脑也受了伤,只怕……”

一个‘只怕’,令阿思瞬间慌了神,“什么意思?醒不来了?”

植物人了?

大夫一声叹息,摇了摇头,“在下医术有限,还请二位另寻高明吧。”

言下之意,这人他看不好。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纵然有内力护体也会受到不小的伤害。

这一点阿思当然明白。

可,若是修麟炀至此不醒……

“施主莫慌。”慧明在一旁宽慰道,“贫僧这就回京。”

宫内有御医在,定能治好修麟炀。

阿思想了想,也对,小村镇的大夫,看个头疼脑热的可以,像悬崖坠落这等伤还是得靠宫里的御医啊!

于是点了点头,“有劳了。”

慧明淡笑了一声无妨,方才离去。

阿思看着昏迷不醒的修麟炀一眼,有些懊恼的挠了挠脑袋,如若这人当真就这么一睡不醒,她怕是得背负一辈子的歉疚!

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冲着大夫道,“敢问此处可有当铺?”

“有的,出门往左第三间铺子就是。”

阿思点了点头,自腰间取出些碎银子,“劳烦大夫帮我看着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大夫接过银子,笑着点头,阿思这才离开了医馆,将怀中的一串珍珠项链当了,换了银子,给自己置办了一身干净的衣物,方才重新回了医馆。

然而,令阿思没有料到的是,方才还被大夫定性为醒不了的修麟炀,竟是醒了!

当她推门而入,就见修麟炀坐在床上。

四目相对,她心口猛地便漏跳了一拍。

第一反应,自然是欣喜,他醒了,他没事!

可第二反应,是逃。

她可不想死在修麟炀手里。

慌忙转身,却听身后一阵闷响,是重物坠地的声音。

这家伙该不会是摔了吧?

伤得这般重,连追她都追不上了吗?

理智告诉阿思,眼下就应该大步离去,修麟炀醒了就好,其余的,等宫里来了人,自然也能医治好的!

可,她却转了身,往回走去。

修麟炀果然是摔了,整个人从床榻上扑了下来,这会儿正艰难的撑着身子,想要站起,却是力不从心。

阿思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忙冲了上去,对着修麟炀的双腿一阵揉捏,“怎么了?腿怎么了?”

“没感觉了。”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如是说。

阿思抬头,对上修麟炀的双眼,震惊,惶恐,忧心……

却见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抚过她的眉眼,眼神染着期盼与她探究,“你认得我,对吗?”

第七十五章 护他周全

阿思被修麟炀的这一句直接问懵了。

在接下去的三个时辰又两炷香的时间内,她做了无数次试探,终于得以确认,修麟炀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连智商都变得如同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的一般。

姓甚名谁,家住何处,统统不知道。

唯一能确认的事就是,他认得阿思。

虽不记得她叫什么,却清楚的知道,她与他是有关系的。

并且除了阿思之外,他谁都不要。

她若不在,他水也不喝,饭也不吃,倔得像头牛!

便是连大夫要诊脉他都死活不肯伸手出来,非得要阿思在他身旁好言相劝,连哄带骗的,他才能听话。

然而,大夫诊了脉也未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说‘约莫是脑内积了淤血。’

约莫!

阿思无声叹息,“那,腿又是怎么回事?”

“兴许也是与脑内淤血有关。”

兴许!

阿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看来修麟炀的情况,还是得宫里的御医去想办法!

大夫退下了。

屋子里便只剩下了阿思与修麟炀二人大眼瞪小眼。

“你叫什么名字?”打破沉默的,是修麟炀。

俊俏的五官没了从前的冷峻,换上的是一副温和好奇,又略带试探的样子。

这种表情出现在修麟炀的脸上,阿思真是不习惯。

眉心微沉,没好气的应了声,“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有脸问我?”

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烦躁,可对着因为救了自己而失忆痴傻的修麟炀,绝不应该是这种语气。

修麟炀略委屈的嘟了嘟嘴,低着头看着面前的被褥,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叫什么名字……”

看,连自己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你叫修麟炀,是郯国堂堂淮南王,记得吗?”

修麟炀很认真的想了想,摇了摇头,抬眸看向阿思,“淮南王,很厉害吗?”

双眼,不再如从前那般深如墨潭,而似一汪泉水,清澈见底。

被他这样看着,阿思的心情也莫名平和下来,淡淡一笑,“恩,很厉害!淮南王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

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惊喜,可是很快就被失落代替,“可惜,我如今一点都不厉害。”

一边说着,一边捏了捏自己的两条腿,一点感觉都没有。

“会好的。”阿思柔声安慰,“等回了京,宫里的御医一定能治好你。”

“真的?”眼神天真。

阿思点了点头,“真的。”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闻言,阿思猛地一愣,对上修麟炀那双期盼的眼神,狠了狠心,摇了摇头。

“可是我想你陪着我。”他眉心微蹙,耍起了性子。

阿思只觉得好笑,“可你连我叫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可我知道我希望你能一直陪着我,这说明,你对我很重要!”

什么都能忘记,却忘记不了对她的依赖。

阿思一时无言以对,轻咳了一声,便站起身来,“我去给你弄些吃的来。”说罢,也不理身后的呼叫,推了门就出去了。

‘你对我很重要!’

呵。

这种话,也只有失忆的他才会说得出口吧。

忽然间,一丝血腥气飘入鼻腔。

阿思猛地停了脚步,抛开一切思绪,整个人都警觉了起来。

眼下,天色已暗,医馆内的人大多都睡去了,理应是安静的。

可,安静过头,就成死寂了。

加上这淡淡的血腥气,阿思肯定医馆是出事了。

脚步慢慢往后退,她一贯警觉,就算方才跟修麟炀聊天一时大意,也不至于听不见外头的任何动静。

除非,对方是专业的,能杀人于无声。

而一个小小的医馆,惹不来这么厉害的仇人,那对方是冲谁来的,显而易见。

见阿思回来,修麟炀顿时惊喜起来,冲着阿思灿烂的笑着,却见阿思冷着眉眼,一言不发的上前。

“怎么了?”就算是智如孩童,修麟炀也感觉到了紧张。

可阿思还来不及说上一句话,外头便是一阵阵破风声传来。

她抬脚,挑起面前的四方桌,外头箭雨汹涌,只听‘笃笃笃’的声音不断响起,阿思俯着身,猫在桌后,侧过头看向修麟炀,床上的他神色紧张,眼眸中却丝毫没有惧意,唯有担忧。

他担心她会受伤。

就在这时,箭雨停了。

不多久,房门被人踹开,一群黑衣刺客冲进了屋内,看了倒在一旁的四方桌一眼便冲到床边,对着那高高鼓起的被褥一通狂砍。

可那被褥之下,哪里有半个人影。

“喂。”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唤,几名刺客抬头,就见阿思正蹲在房梁上,双手负于身后,正冲着他们笑,“找人?”

如此嚣张,惹来刺客不悦,只见他们一跃而起,挥舞长剑便朝着阿思袭来。

熟料阿思负在身后的手忽然抬起,手中竟是握着十数支箭矢,朝着刺客挥掷而来。

一众刺客皆是一惊,当下便有两人被箭矢射中了要害,而其余几人也停下了进攻的势头,转而落地,挥剑抵挡开箭矢来。

不料阿思也跟着落了地,身形轻巧翻转,腰间匕首拔出,只见几道银光闪过,屋内一片寂静……

第二日,天还未亮,医馆外头便已是围满了人。

有衙役进进出出,抬出不少尸首,吓得百姓纷纷捂住了嘴,生怕被这血腥的杀气给冲撞了。

“是狱血教的人。”暗影自医馆内走出,看了束风一眼,“都是被割颈而死,应该是阿思做的。”

束风微微点头,转而看向追风,“可有蛛丝马迹?”

追风摇了摇头,“你也知道阿思的本事。”

那丫头第一次逃走,若不是被墨潭暴露了踪迹,哪里会被爷寻到。

如今,她带着爷一块儿逃走,便是连个头发丝儿都没留下,更别说是什么脚印之类的。

束风眉心低沉下来。

狩猎大会那日,爷特意将他们三人留在王府之内,是为了防着孤星城会趁爷不在去抢于青。

可谁曾想,孤星城没来,爷这边倒是遭了难。

好不容易从慧明那得知了消息,匆匆赶来,竟又是被狱血教的人抢先了一步!

“有阿思在,爷应是无事的。”暗影在一旁宽慰。

医馆内寻了一圈都没有寻到爷跟阿思的任何踪迹,至少说明他们二人并未被狱血教所伤。

阿思身手了得,就算爷如今仍是昏迷不醒,她也能保护爷的周全。

暗影的话,令束风微微点了点头,爷跟阿思在一块儿,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可你们说,爷如今的情况,阿思会带着爷去哪儿?”追风问。

束风看了追风一眼,“咱们能想到的地方,狱血教的人也能想到。”

“我这就命人蹲点各个大小医馆。”若恰好遇到狱血教的人,至少也能保证爷跟阿思的安全。

束风点头,就听暗影道,“阿思应该已经察觉出来,京内不安全。”狩猎大会的杀手,根本一开始就不是冲着皇上去的,否则也不会又派人来刺杀王爷!

“派人蹲守淮南城!”束风下了令,暗影点头,便是飞身离去。

京内不安全,是因京内有人想要了爷的命。

可,淮南城不一样,淮南是王爷的地界儿,淮南城更是爷的大本营,没人能在淮南城里动爷一根汗毛!

阿思应是会将爷送去淮南城的吧。

可正如束风方才所言,他们能想到的,狱血教也能想得到。

而狱血教能想到的地方,像阿思这般惜命的人,怎么可能去冒这险呢?

阿思自问没这个能耐,能以一己之力对抗一整个杀手组织,这次的杀手虽不足十人,可下次来的,说不定就是上百人。

所以,还是低调的好。

淮南城距离京都何止千里,她带着修麟炀,目标那般大,实在是没必要招摇。

所以,阿思根本没走。

杀了那群刺客之后,她便带着修麟炀去了附近的一家客栈落脚。

当束风与暗影追风三人在医馆外小声说话的时候,她站在客栈二楼的窗户内瞧得一清二楚。

可,她不能出去相认。

街上除了淮南王府的人之外,还有狱血教的人。

街边那个卖糖葫芦的商贩是,一旁拉着牛车装作看热闹的车夫是,就连那两个手挽着手,见到尸首抬出便一副娇滴滴,怕兮兮的小娘子,也是。

更何况,她与修麟炀的行踪,应当只有慧明知道,慧明昨个儿应当是告诉了皇上亦或是告诉了淮南王府的人了。

可那群杀手,比束风他们要来得快,这其中是出了什么岔子?

是皇上身旁有人要修麟炀死,还是淮南王府出了奸细?

在这一切都没有弄清楚之前,她决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将修麟炀交出去。

阿思关上了窗户,回眸看向此刻正躺在床上,安稳熟睡的男人。

想着他昨夜一个劲的朝着要她脱了衣服,要检查她有没有受伤的样子,心口一丝暖意便这么荡漾开来。

就算是为了落崖那日,他最后的一个拥抱,她如今也该护他周全的。

毕竟,他曾将她,看得比他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第七十六章 再入林

修麟炀醒来时,见阿思正趴在桌案上。

心口猛地一跳,陡然想起昨夜的血腥,便是着急要去看她,可双腿无力,刚一下床便整个人都扑在了地上。

阿思被惊醒了,看着摔在地上的修麟炀,眉眼一跳,忙上前将人扶起,“乱动什么?”

修麟炀反抓住阿思的手,将她上上下下都打量了一遍,“我以为,以为……”

阿思回想起自己趴在桌上的姿势,忍不住一笑,“以为我死了?”

修麟炀点了点头。

阿思笑意更浓,“在你手底下我都死不了,还能死别人手里?”

闻言,修麟炀微愣,“我以前,对你不好?”

阿思也愣了一下,他如今的心智虽只有七岁孩童,但却对过去敏感得紧,或许失忆的人总是会对自己的过去好奇吧。

没说话,只将他架到了床上。

却听他的声音在耳边温柔传来,“我以后会对你很好很好。”

炙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垂上,只让她半边身子都跟着酥了。

未免失态,阿思忙起了身,“饿了吧,我叫人弄些吃的来。”说罢,也不等他再开口便匆匆离去。

吩咐了小二弄些吃的,没多久便送来了。

一菜一汤,两碗米饭,端盘子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二位客官请慢用。”那孩子将饭菜放在了桌上,阿思微微点了点头,拿过了一碗饭,加了些菜便端给了修麟炀。

修麟炀正欲接过,却是往阿思身后看了一眼,当下大惊,却是来不及说上一句话,便已是凝起内力一掌击了出去。

阿思猛地一惊,忙回头看去,就见身后那个孩子一手拿着匕首,一手却捂着胸口,瞪大了眼看着修麟炀,而后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这孩子,也是狱血教的杀手,而她因着那孩子的年纪而放松了警惕,若非修麟炀出手,她的后背已是被那孩子扎出了一个血窟窿了!

没想到修麟炀虽失了忆,心智也退化成了孩子,却还知道怎么使内力!

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但庆幸的时间不多,阿思扯下了床幔,背起修麟炀,用床幔将二人紧紧地系在了一起。

他们的行踪已是暴露了!

她倒是没料到,狱血教竟是有这般大的本事,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找到她,原本,她还打算明日再去寻落脚的地方呢!

但眼下,俨然已是来不及了。

背着修麟炀便从一旁的窗户一跃而出。

她力气大,加上自学了些许轻功,眼下就算背着修麟炀也是脚步轻快。

可,她还是能够感觉到身后的杀气越来越浓,越来越多!

自学的这点轻功,果然还是上不得台面!

身后,忽然传来破风声,阿思猛地转身,正欲抵挡,却见三道声音在她面前落下,将那漫天的箭雨挥挡开来。

“带爷走!”束风喝道。

阿思眉心一蹙,点了点头,“你们小心!”说罢,便再也顾不得其他,一个劲的往前冲去。

不时有黑衣杀手从天而降,可不等他们动手,街边巷子里便会有侍卫冲出来,将那些杀手拦下。

兵刃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阿思不知道那些侍卫会不会是狱血教的对手,却是知道,这个狱血教,比她所想的要强大的多!

不敢停下脚步,甚至是越跑越快。

终于在天黑之前,阿思背着修麟炀蹿入了当日他们摔落下来的那片林子!

那些杀气与血腥,都被隔绝在了树林之外,阿思背着修麟炀小心翼翼的在林间行走,直到明月高挂树梢,方才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穴落了脚。

将修麟炀放下,阿思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检查了好一会儿,“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方才将他背在身后,也不知身后的箭雨有没伤到他。

修麟炀摇了摇头,脸色却很是难看。

阿思皱了眉,“何处伤了就说,别闷着。”

修麟炀仍是摇头,“没伤。”

“那怎么这幅表情!”

修麟炀低着头,憋红了脸,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四个字,“我,想方便。”

他已是忍了好久了,若不是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他却也绝不会说出来。

总比尿裤子了好。

“……”阿思沉着脸,将修麟炀扶至洞外,让他靠着自己,而后转开了头去。

没多久便传来一道水声,阿思脸颊微红,也是没料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男人给尿红了脸。

好一会儿他才闷声开口,“好了。”

阿思‘哦’了声,又将修麟炀扶回了洞里。

自始自终,修麟炀再未说一句话。

他觉得自个儿真没用,连这种事儿都得依仗着她才行。

阿思点了火,将不算大的洞穴照亮也照暖了,抬头看了修麟炀一眼,方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弄些吃的来。”

修麟炀依旧没应声,脑袋一直低垂着,俨然还是为了方才的事儿而别扭着。

阿思想不通了,分明是心智退化到了七岁,怎么还有这么强烈的自尊心,她是不是该庆幸这会儿是‘七岁’的修麟炀,而不是长大后的修麟炀,否则,只怕她已经被灭口了。

摇了摇头,阿思出了洞去。

夜已深了,林子里的野物大多也睡了,阿思找了好一会儿都没寻到吃的,只能灰溜溜的回了洞去。

却见修麟炀正神情紧张的盯着自个儿身前,待阿思走近了方才看清,那是一条蛇!

足有二指粗细,头呈三角形,虽不清楚是什么蛇,但显然是剧毒无比!

若是被它咬上一口……

阿思不敢多想,拔出了腰间匕首,缓步上前。

就在这时,那毒蛇突然朝着修麟炀袭去,却见修麟炀猛然出手,左手握住蛇头,右手抓住了蛇尾,那条毒蛇,竟就这么在修麟炀手中安安分分的了。

阿思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收了匕首上前,“没想到淮南王虽然失了忆,身手却是依然了得啊!”

得了阿思的夸奖,修麟炀似乎也将方才被尿憋急的事儿给忘了,朝着阿思灿烂一笑,就见阿思将毒蛇接了过去,走出洞外,好一阵鼓捣。

没多久,又将扒了皮的毒蛇拿了回来,放在火上烤。

修麟炀惊,“你要吃它?”

“不然还养着但宝贝啊?”阿思看了修麟炀一眼,而后神秘一笑,走到修麟炀面前蹲下,“给你看个宝贝?”

修麟炀睁着清澈无辜的双眼,“什么?”

他这般单纯的模样,倒是将她显得像是个哄骗无知少年的老阿姨了!

心里暗暗‘呸’了一声,阿思摊开了手,就见一粒小小的,还染着血腥的东西呈现在修麟炀的面前。

修麟炀当即皱眉,“这什么?”

“蛇胆。”

“你拿这个做什么?”血腥冲鼻,修麟炀觉得自己要吐了。

“给你吃啊!”阿思一脸真诚。

修麟炀忙摇头,撇开了脸,全身上下都透着拒绝。

“这么不识货呢!大补!指不定吃了你就好了!”

上辈子在野外,若是遇到蛇,必然是要挖了蛇胆来吃的。

修麟炀犹豫了,“真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阿思怂恿着,眼下修麟炀受了伤,但凡大补的药材,用了总归是没错的吧?

眼见着阿思一脸认真,修麟炀看着阿思手中的蛇胆,做了好一会儿的心理准备,方才接过蛇胆,一口吞了下去。

但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味道并不怎么样。

阿思哈哈一笑,拿过一旁烤熟了的蛇肉递给修麟炀,“快吃吧,今晚就只能吃它了。明日一早再给你找别的东西吃。”

修麟炀接过,眨了眨眼,“那你呢?”

“我方才在外头吃了些野果。”话音落下,肚子却‘咕噜噜’了一声,表示抗议。

修麟炀一下子就了然,阿思并没吃什么野果,于是将蛇肉递给阿思,说什么都不吃了。

“你是病人,得吃东西才能好。”

“我方才吃了蛇胆了。”

“那怎么够?快听话。”哄他的语气,就像是当初秦母哄阿花吃饭。

修麟炀却是不听,抓蛇的时候挺神气,这会儿却是像极了六七岁的小孩子!

不对,像三四岁的!

“乖……”阿思无奈。

修麟炀嘟着嘴,“那,一人一半。”

这样一条蛇,一人一半,一个都吃不饱,但两人都能垫垫肚子。

阿思想了想,点了点头。

如今的修麟炀就算是个孩子,那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修麟炀这才将蛇肉接过,分了一半给阿思,心满意足的吃着。

阿思一边笑一边在修麟炀的身旁坐下,紧紧依着。

八月夜凉如水,林中比外头更要凉上几分,就算是点着火堆,也还是要靠在一起暖和。

待吃完了蛇肉,便将一旁床幔拉了过来,盖在二人的身上。

“睡吧,明日天亮再给你找东西吃。”

“如果坏人追来了怎么办?”修麟炀有些不放心。

今日的逃亡令他心有余悸。

阿思闭着眼,脑袋靠在了修麟炀的肩上,淡淡一笑,“放心。”

她善于掩藏踪迹,进了林子便如同如鱼得水,狱血教的人想在林中寻到她的踪迹,比登天还难。

这些,并未跟修麟炀解释,可他看到她嘴角浅浅的笑,便也莫名安了心,微微侧过头,靠着她的脑袋,闭上了眼。

第七十七章 恢复

“好热……好热……”

睡梦中响起一阵呢喃。

阿思忙睁开了眼,洞内的火堆只剩零星。

“好热……”

身旁,修麟炀的呢喃声再次传来,阿思忙看向他,就见他一张脸都如血红。

病了?

伸手去探他的额头,果然是一阵滚烫。

“爷!醒醒!”阿思轻拍着修麟炀的面颊,修麟炀睁开眼,竟是连眼珠子都是红的。

“难受……好热……”他像个孩子一样诉说着身体的不适,满脸的无助叫人心疼。

阿思忙是安慰他,“乖,忍一忍,一会儿就没事了。”话虽如此,可她清楚若不赶紧想办法给他降温,怕死得烧坏了脑子!

可,这附近没有水源,她没办法去打水给他降温啊!

四下一看,只能从洞口捡了几块拳头大的石头来。

将石头放在修麟炀的脖颈处,借着石头的凉意给他降温。

却不知是不是石头硌疼了他,只见修麟炀眉心紧蹙,紧接着整个人都抽搐起来。

身上的石头也都落了地。

阿思彻底慌了。

不会是高温惊厥了吧?!

“爷,你怎么样啊?别吓我啊!”阿思下意识伸手去扶,不料修麟炀体内忽然迸射出一股强大的内力,直接将她给震飞了出去。

身体重重的撞在了洞壁上,眼前陡然一黑,就这么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洞外天色已是大亮。

阿思撑着身子坐起,胸口闷闷地疼,抬眸就见修麟炀正静静的躺在原处,身体已是不再抽搐,面色也褪去了潮红。

阿思忙上前去探他的鼻息,感受到那平稳的呼吸之后才算是松了口气。

摸了摸他的额头跟脸颊,有些微凉,但好在是退了烧。

就在这时,修麟炀醒了。

一双眼猛地睁开,一下子就对上了阿思的双眸。

“醒了?”阿思满是担忧,忍着胸口的疼痛将他扶起,“感觉怎么样?头疼不疼,晕不晕?”

修麟炀怔怔地看着阿思,傻傻的,呆呆的。

阿思的心瞬间‘咯噔’了一下,这家伙该不会真烧坏脑子了吧?

却听他忽然开了口,声音沉沉的,“好饿。”

阿思微愣,还知道饿,算不算是傻子?

“你说天亮了就给我找东西吃。”

修麟炀的抗议,总算让阿思松了口气,还记得昨晚,看样子脑子还是好的。

于是灿烂一笑,“成,这就给你找东西吃去!”说罢便要站起身来,却不料胸口一阵剧痛传来,人没站起,倒是吐了一口血。

这下轮到修麟炀惊了,“你受伤了?”

阿思抹去嘴角的血,“还好。”

昨个儿被他的内力震晕了过去,能醒来就算命大了,眼下吐口血,不碍事。

说着,便又要站起,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气息便从手腕处传来,顺着血脉流淌,不多久,胸口的痛便缓解了。

他在给她疗伤!

阿思一惊,他能如此熟练的运用内力,那是不是说明,他彻底好了?

思及此,阿思忙甩开了修麟炀的手,猛地往洞口退了两步,一脸警觉的看着修麟炀。

他好了,彻底恢复记忆了,那,有麻烦的就是她了!

见她如此反应,修麟炀却是一脸无辜,“怎么了?”

他这样的表情,又令她不确定方才的判断了,眉心微蹙,狐疑地问,“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修麟炀似乎考虑了一下,而后点头,“天亮就给我弄吃的,是你说的呀!”

单纯的模样,叫阿思彻底失了判断。

“你是谁?”她问。

修麟炀疑惑的看着她,“淮南王,你告诉我的。”

“那我是谁?”

修麟炀摇了摇头,神色露出几分委屈来,“你没告诉我。”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看来是没有恢复记忆。

阿思自嘲般的一笑,是她太过紧张了。

“你叫什么?”修麟炀问。

阿思想了想,终究还是告诉了他,“我叫阿思。”

“阿思……好听的名字。”

倒是会拍马屁!

“行了,我去给你找吃的,你在这儿等我。”说罢,她便转身往洞外走,却听修麟炀急急唤道,“我跟你一起!”

“不行,带着你不方……”最后一个‘便’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阿思转身就见到修麟炀竟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顿时惊得张大了嘴,“你,能走了?”

修麟炀冲着阿思露出灿烂的笑,“有感觉了,我就试试。”

一句话,说得那般敦厚。

阿思眉心微蹙,上前,对上修麟炀的双眼,“你果真没骗我?”当真还没有想起来吗?

腿都好了,心智还未恢复?

修麟炀的双眼,份外清澈,他一脸认真的看着阿思,“恩,不骗你,骗谁都不会骗你。”

这样清澈的双眸,是恢复了心智的修麟炀无法装出来的吧?

阿思总算是一笑,点了点头,“好,记住你的话,骗谁都不许骗我!”

修麟炀郑重点头,“那,你呢?”

“什么?”阿思微愣。

“你会骗我吗?”清澈的双眸透着期盼。

阿思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不清楚。”

这样的回答怎么可能让人满意,修麟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眉宇间都是不满。

阿思无奈,“我所有的欺骗,都是为了自保,只要你不伤害我,我就不会骗你。”

修麟炀郑重其事,“不会伤害你的!”

“那我也不会骗你。”阿思无奈,伸手揉了揉修麟炀的脑袋,像是哄孩子一样,“满意了?还饿不饿?”

被哄好了的孩子一笑,点头,“饿!”

“那走吧!”阿思笑,顺手牵过修麟炀,大步往洞外走去。

没走多久,阿思就察觉到了林间的动静,忙抬手示意修麟炀不要说话,而后俯身,拾起一颗石子,以迅雷之势朝着一处草丛投掷了过去。

草丛瞬间晃动起来,阿思小跑过去,从草丛中拎起了一只灰毛的野兔。

朝着修麟炀炫耀般的晃了晃,“有吃的了!”

修麟炀也笑,可视线却落在了阿思的身后。

眼见着修麟炀的目光不太对劲,阿思也往身后看去,就见两三只小兔子蹲在不远处,正眼巴巴的看着她。

“放了吧。”修麟炀走上前来,看着那几只小兔子,满脸的于心不忍,“这兔子一定是它们的娘。”

“……”这么善良吗?

阿思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眼睁睁的看着修麟炀将手中的兔子接了过去,抚了抚兔子的背,然后将它放生了。

兔妈妈后退受了伤,跑不快,几只小兔慌忙迎上来,然后跟着兔妈妈一块儿走了。

看着这一幕,修麟炀嘴角的笑格外甜蜜,可阿思却是怔怔的看着他,“大哥,那咱们准备吃什么?”

“抓到什么吃什么吧。”

“……万一又抓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娘?”

“……”修麟炀愣愣的看着阿思,“那就抓鱼吃!”

“鱼也有娘啊!”

“鱼籽也好吃!”

“你真没人性!”

“嘿嘿。”修麟炀舔着脸一笑,生怕阿思又去抓那兔子似的,拉着阿思就走。

不多久,便看到一条小河,河水不深。。

阿思在河边捡了根二指粗细的树枝,用匕首削尖了,这才挽起裤腿下了河。

刚一入水,冰凉的寒意便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只觉得全身的鸡皮疙瘩的都竖起来了。

无比想念那只兔妈妈。

一旁,修麟炀却是兴致勃勃,捡拾了不少枯枝散叶,点了火堆,就等着阿思抓了鱼来烤。

可惜,一条都没抓着。

这河,水虽不深,但水流却是极快,偶尔有鱼游过,也是飞快的就蹿走了。

阿思尝试了几次,都未能顺利抓到一条。

完了,今个儿怕是又得饿肚子了。

无比想念兔妈妈,第二次。

却是忽然间,脚底一阵剧痛,一路蔓延而上。

糟糕,抽筋了!

阿思神色一凛,当下便撑着手中的木棍要往岸上走,岂料木棍突然断裂,脚下一个不稳,就这么摔入了河中。

噗通一声,修麟炀抬头,便瞧见阿思落了水,当下什么都不顾,快步朝着阿思冲了过去。

“阿思!阿思!”

阿思好不容易在水里稳住了身形,隐约听到有人唤她,忙站起身去看。

修麟炀溺水了!

来不及细想,阿思朝着修麟炀跑了过去,水流湍急,不过几步路,修麟炀便被冲出了老远,阿思好不容易抓住了他,却又被河底的石子划破了脚,当下又是一摔,二人齐齐倒入河中,而这一次,再也没能站起来。

湍急的水流中,阿思只能尽全力抓住修麟炀,就在她以为这次真的死定了的时候,一双大手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

连带着修麟炀也被人救了起来。

顾不得自己,阿思抹干净的脸,先去看了修麟炀,“怎么样?!”

“咳咳,咳咳咳……”修麟炀一直咳着,看样子呛了不少水,但好在没什么大碍。

关切化作了愤怒,“不是好好的呆在岸上?下来做什么!”

“咳咳,你落水了,我……”修麟炀红着眼,有些委屈。

阿思这才明白,原来他是为了救她才下了河。

一旁响起妇人的声音,“姑娘,没事吧?”阿思回头,这才发现救了她们的是一对年约花甲的老夫妇。

忙起身行了礼,“多谢大叔大娘救命之恩。”

“客气啥。”老夫妇都很朴实,看了阿思跟修麟炀一眼,道,“都湿透了,我家就在这附近,不嫌弃的话,回我家去换身干净的?”

阿思有些犹豫,她们如今是逃命之人,按理不该给人添麻烦,可看了一旁浑身湿透的修麟炀一眼,她又于心不忍,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大娘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披在了阿思的身上,一旁的大叔也将修麟炀扶了起来,四人朝着林外走去。

第七十八章 占便宜

林外有一处民房,盖了三间茅草屋。

茅草屋外有一片院子,种了些菜,养了几只鸡鸭。

救下阿思跟修麟炀的老夫妇便住在此处。

大娘领着阿思到了东面的茅屋内,找了干净的衣物给阿思换上。

此时的阿思已是冻得面色泛白。

“入了秋的水啊特别凉,你赶紧将衣衫换了,我去给你煮碗姜茶来。”

阿思接过衣衫,忙道了谢。

大娘客气了两声便出去了,房门被关上,阿思便赶紧将身上的衣物都褪了下来,正欲换上干净的衣衫,修麟炀却冲了进来。

猛地关上了房门,死死的抵着。

阿思只来得及抓起衣衫护住胸口,怒斥了一声,“你做什么!”

“不,不要别人。”修麟炀倚在门上,瑟瑟发抖。

阿思这才发觉他身上的衣服竟还是湿的。

就听门外传来大叔的声音,“姑娘,你家夫君不肯换衣服啊!”

……

阿思顿时黑了脸。

这家伙,自失忆之后便落下了除了她不许任何人碰的臭毛病!

阿思微叹了口气,这才冲着屋外喊,“哦,大叔将衣服放门外吧,我一会儿出来那。”

“哎,好。”大叔爽快应了,阿思方才重新看向修麟炀,就见修麟炀此刻也正看着自己。

“背过身去!”瞪了他一眼,眼眸间满是怒意。

修麟炀倒也识相,乖乖地转过身,背对着阿思。

阿思这才快速的换上了衣物,上前拉开修麟炀,开门将门外的干净衣裳拿了进来,放到了桌上,“快换了,想冻死不成?”

修麟炀‘哦’了一声,低头去解衣扣。

好半天才解下一颗。

阿思看得心急,索性打开了他的手,替他解了扣子,三两下就将他给扒干净了。

修麟炀看得目瞪口呆,“你,你……”

“你什么你?”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拿过桌上的衣衫替他穿了起来,“赶紧的,一会儿着凉了!”

修麟炀一边配合着穿衣,一边盯着阿思看,“你都没有羞羞。”

阿思微愣,抬头看着修麟炀,“什么?”

“你,你看我,都没有羞羞。”

“……”略无语的戳了修麟炀的脑门儿一下,“你浑身上下哪儿我没看过?羞什么羞!”说罢,再不理他,转身就出了门去。

只是方才戳了他脑门儿的手指头一直竖着。

从前一直被唤作狗奴才,如今她却能戳他脑门儿了。

这叫啥,风水轮流转啊!

嘿嘿,感觉还真是不错!

心情颇好的进了厨房,就见大娘正在灶头后忙活着,看上去不只是煮了姜茶。

“大娘在烧什么?”阿思笑问。

“给你们蒸点馒头,折腾了一早上,还没吃吧?先垫垫肚子,一会儿等你大叔打了猎物回来,咱们再煮顿好的。”

阿思下意识的往院子里望了望,果然不见大叔的踪迹,“大叔还会打猎呢?是猎人?”

“若非靠打猎为生,谁会住在这半山腰上啊?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活人。”

“日子不好过吧?我在山里头可未曾瞧见有什么猎物。”

大娘微微叹了口气,“是啊,眼下天凉了,那些畜生也都躲起来了,今日你大叔本想是捕了鱼拿去山下换些米粮的,这么巧就救了你们。”

闻言,阿思略有沉默。

“大娘,那片林子平日里不曾有人进过,您跟大叔在山上救了我们,就没怀疑过什么吗?”

大娘也沉默了,灶头后的火‘噼啪’作响。

“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人。”好一会儿,大娘才开了口,“我跟你大叔在这山上大半辈子了,猎的是畜生,可遇到了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也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为何会出现在那片林子中,总之呢,我的馒头快好了,等吃过了馒头,你们是想走还是想留,都随意。”

大娘的性子很是直爽,阿思忍不住一笑,“大娘,您放心,我们不是什么坏人。”说罢,自腰间拿出了银两,放在了灶台上,“这些就当是我买下两身衣裳的钱,聊表心意,还请大娘不要跟我客气。”

灶台上的银子,足有二十两之多。

大娘看着那些银子,忍不住自灶台后站了起来,“这,这么多……”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还是救命之恩,这些不算多了。”

大娘却是摇了摇头,“不成不成,我们救你们又不是为了银子!”

“您当然不是为了银子,可如今我却只能拿这些出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我瞧着大叔年岁也大了,有了这些银子傍身,往后的日子总归是能安稳些。”

原来,她方才问他们日子好不好过,是这么个意思。

大娘似乎有些感动,抹了把眼睛又坐到了灶台后,“有你这句话呀,大娘心里就高兴了,银子你收着吧,你跟你家那口子比我们老两口更需要。”

对于‘你家那口子’的说辞,阿思有些抗拒,“大娘,我,我跟他没关系。”

大娘一愣,“没关系?那你让他进你屋?还帮他换衣裳?”

“……这个,一言难尽,总之我跟他没关系,我还没及笄呢!”

闻言,大娘一笑,“那小子可不是这么跟你大叔说的,非说要让他娘子给他换,说完就蹿你屋里去了,你大叔是拦都拦不住啊!”

阿思黑线,心想着怪不得方才大叔会用‘你夫君’这样的说词。

合着是修麟炀占她便宜呢!

这家伙,到底是傻没傻?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一声欢呼,阿思走出了厨房去看,就见修麟炀双手捧着一枚鸡蛋,满脸惊喜的模样,正朝着阿思跑来,“看,快看!”

“不过就是一枚鸡蛋而已,有什么好看的?”话虽是嫌弃,可看着修麟炀这般单纯如孩童的模样,嘴角的笑意竟是这般不自觉的扬了起来。

而修麟炀自然是不满意阿思的反应,“我亲眼看到鸡生的!”

别说是眼下的修麟炀,就是从前的修麟炀也未曾见过鸡下蛋吧。

阿思只觉得无奈,“鸡蛋当然是鸡下的,难不成是你下的?”

就连大娘也走了出来,看着修麟炀的模样忍不住笑,“真是个傻小子,一枚鸡蛋都高兴成这模样,倘若要你住在这,看到鸡蛋里头孵出小鸡来,你还不得高兴坏了?”

“小鸡?”修麟炀瞪大了眼,仿若是听到了这世上最神奇的事儿,“鸡生鸡蛋,鸡蛋能生小鸡?”

大娘很是配合的点头,“对,生小鸡,小鸡大了再生鸡蛋。”

修麟炀果真是高兴坏了,一把拉过阿思的衣袖,“生小鸡,要看生小鸡!”

阿思摇了摇头,“我们很快就要走,看不了生小鸡。”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修麟炀脸上的笑意便换成了沮丧。

一双眼盯着手中的鸡蛋瞧个不停,时不时的还抚摸一下,依依不舍,“还热的。”

他本就生得俊俏,眼下一副愁云惨雾的模样,更添几分委屈。

看得一旁的大娘于心不忍,“哎呦,他就是想看看孵小鸡儿,又不是多难的事儿,我那有一窝正孵着呢,再过十日就能孵出小鸡来了,要我说,你们就在这儿住下,到时候别说是孵小鸡,孵小鸭都能瞧见!”

一个孵小鸭,彻底将修麟炀的心思点燃了。

“好好,住下!”兴奋的点头,却又忙看向阿思,委屈巴巴的问了一声,“住下,好不好?”

哟,倒还知道如今是她做主。

阿思心中暗笑了一声,就听大娘道,“住下吧,西边那屋是空着的,床铺也都齐着。”

阿思疑惑,“那屋子原本是?”

“原本是我儿子住的,去年生了场病,走了。”大娘说着,眉宇间难掩悲伤,却还是强装笑意,道,“你们若介意,那就住我跟你大叔的屋子,我们住西屋去!”

阿思没料到竟是一语提起了大娘的伤心事,忙道,“不介意不介意,大娘您肯收留我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哪儿还会介意。”

“住下了?”一旁,修麟炀歪着脑袋,紧紧的盯着阿思瞧。

这家伙!

阿思无奈点了点头,“恩,住下了,看完了孵小鸡再走!”

反正一时半会儿的,狱血教的人绝不可能从林子里发现她的踪迹,反正她迟早也要找个地方落脚,倒不如就留在这儿。

毕竟修麟炀这般喜欢此地。

“哇!太好了!”修麟炀高兴的跳了起来,飞速地在阿思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而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得,捧着鸡蛋往鸡圈那儿跑去了。

又占她便宜!

阿思愤愤地瞪着修麟炀的背影,脸颊却是不期然的红了。

大娘瞧着也挺高兴,“我这就给你们收拾屋子去!”说罢,就往西屋跑,可走了没几步又回来了,“这,西屋只有一张床,你们若不是夫妻,怕是……”

“不碍事儿,他就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阿思笑。

大娘也跟着笑,瞧瞧朝着修麟炀的背影指了指,“傻?我瞧着那小子一点儿都不傻,占你便宜的事儿精明着呢!你可得防着他点儿!”说着,又开始自言自语起来,“不行,褥子得准备两条。”

说罢,方才往西屋走去。

第八十章 我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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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我听懂了

来不及回头,只感受到一阵寒意袭来,却是很快就被一个强大的怀抱包围,踏实又温暖。

熟悉的气息令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晃神。

“唔!”耳边传来强忍痛的一声闷哼,紧接着又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阿思惊恐回头,是修麟炀!

“你怎么来了?”阿思惊了。

“我担心你。”他说,眉心紧蹙,脸色并不好看。

他在林外依稀听到了狼叫,他担心她有危险,就来了。

阿思绕到修麟炀身侧,往他背后看了一眼,只见他后背有三道长长的爪印,鲜血淋漓!

而方才袭击他的那只狼此刻已是倒在了不远处。

它被修麟炀的内力击飞,撞在了树上,背脊直接断了。

她方才抓了狈,却是忽略了之前驮着狈的那匹狼,那狼绕到了她的身后,就像方才被她打下树的那匹狼一样!

若是修麟炀没有及时赶到……

一股寒意自脚底蹿起,袭遍全身。

手中的狈忽热剧烈挣扎起来,其余的狼就在这时一拥而上。

却听修麟炀一声怒喝,“滚!!”

凝着内力的声音震耳欲聋,惊得夜宿枝头的鸟儿纷纷蹿起。

最先冲上来的几只狼也被震得后退了几步方才能站稳,其余的,已是不敢再上。

狈也不敢再挣扎,在阿思的手里抖得厉害。

一双眼看着阿思,楚楚可怜。

阿思沉了眉,手下力道一紧,掐断了狈的脖子。

这东西,太过狡猾,留着无疑是个祸害!

将狈的尸体往狼群里一扔,阿思再也顾不得其他,忙扶着修麟炀。

“你怎么样?”

修麟炀摇了摇头,深情款款的看着阿思,“你没事就好。”

心里泛起一股子酸涩,连着鼻尖也微微泛酸,阿思一把背起修麟炀,快步往林子外走去。

大叔也慌忙跟上,而狼群却是被修麟炀给震慑到,再也不敢跟上来了。

出了林子,远远的就见大娘打着灯笼在山路口等着。

见到阿思背着修麟炀回来,当下大惊,“怎么了这是?”

阿思顾不上说话,只飞快的往西屋走,大叔应道,“被狼给抓了!”

“哎呦!这么严重?怎么会遇到了狼啊?你都干啥去了?”

“快别说了,我去拿药去!”

靠打猎为生的,家中自然备着各类伤药。

没多久大叔便拿了药来。

阿思正在替修麟炀清理伤口。

只见他洁白的背肌上,三道血红的爪印触目惊心!

修麟炀趴在床上,脑袋埋在双臂之中,阿思接过大叔给的药,细心替他上药。

但药粉撒在那伤口上时,他背后的肌肉便是一跳一跳的,显然是痛得厉害。

偏偏他一声不吭。

阿思看着心里难受,蹙眉道,“疼就喊出来,别忍着。”

修麟炀依旧埋着头,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

终于,包扎好了,大娘端了一碗药进来,“丫头,这是你大叔从前从镇上买来的方子,每次受了伤就会喝一碗,让你夫君也喝一碗吧!”

阿思忙起身接过,转头看了修麟炀一眼,就见后者正从双臂间偷偷抬眼来看她。

略显无奈的冲着大娘道,“大娘,不是与你说过了,我与他不是夫妻。”

“眼下就算不是,以后也会是的,你可不知道,这小子耳朵灵得很,非说山上有狼叫,你会有危险,死活都要往林子里去,我是拦都拦不住啊!你说他要不是这么紧张你,又怎么会那么巧的救了你一命呢!”大娘说着,拉了拉阿思的衣角,凑近了些,“那些话本里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都是以身相许的,你看那小子这么紧张你,看得你比他自个儿的性命都重要,嫁给他不会有错的!”

“……”阿思有些怀疑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修麟炀是不是给大娘吃了什么迷魂丹了,竟一个劲的帮着修麟炀说好话!

可,看得她比他自个儿的性命都重要,这是修麟炀从前就会做的事儿。

无端的又想起落崖前他将她护在身上,阿思的心口陡然一跳,一种六神无主的感觉。

“好了好了,赶紧把药给他喝了,明儿一早你大叔就会去山下请大夫来,你也别太着急了。”

大娘说着,便出了门去。

阿思微微叹息一声,方才转身,上前抚了修麟炀坐起,“来,慢点。”

修麟炀自始自终都皱着眉,看来背后是疼得不轻。

阿思吹了吹碗里的药,这才送到修麟炀嘴边。

可修麟炀却不张嘴,看了眼药,又看向阿思。

被他看得有些心慌,阿思皱了眉,“怎么了?”

“我听得懂。”他道,没头没脑的一句,阿思有些懵,“什么听得懂?”

“大娘说了,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

阿思一愣,“你懂什么叫以身相许?”

修麟炀点头,“以身相许就是你要嫁给我,一直一直陪着我,一生一世都跟我在一起!”

他一脸真挚,双眸如同染着炙热的火焰,令阿思不敢在与之对视,慌忙别开了脸去。

“你不嫁给我我就不喝药!”修麟炀也转开了脸,气鼓鼓的。

阿思可不惯他,起身将药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不喝就不喝,伤的是你又不是我!爱喝不喝!”说完这话便出去了。

夜已深,月色下,院子里如同覆上了一层银霜,格外安静。

阿思伸手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感受到心脏那快速的跳动。

砰砰,砰砰。

似乎下一秒就会跳出来一般。

方才,她差一点就答应了!

答应嫁给修麟炀!

可,多么可笑啊!

她废了多大的力气才从他身旁逃离,如今他虽是心智不全,可他到底还是修麟炀啊!

他迟早会回到他的淮南王府,会去将他的心上人捧在心尖上。

他最在意的,最爱的人,从来就不是她!

深吸了一口气,微凉浸润心肺。

阿思,冷静一点,就算爱,也绝不要三人行!

过了许久,阿思才重新回了屋。

修麟炀背对着床外,似乎已经睡了。

桌上的药碗丝毫没动。

他果然是说到做到。

叹息一声,阿思在桌边坐下,趴在桌上闭上了眼。

只是今夜,注定失眠。

第二日一早,阿思便被一阵窸窣声吵醒。

睁开眼,就见修麟炀下了床,正在穿衣。

“你做什么?”受了伤不好好休息,还要乱跑不成?

却见修麟炀很是傲娇的瞥了阿思一眼,“大叔说带我去山下找大夫!”

“不行!”阿思皱了眉,“太危险了。”

狱血教的人很可能就在山下到处找他!

修麟炀冷哼,“比狼还危险吗?”说罢,也不理会阿思,径自出了门去。

这家伙!

阿思追了出去,就见修麟炀已是坐在了一辆独轮车上,大叔正要推车出门。

“不许去!”阿思上前拦了车,一双眼瞪着修麟炀,恶狠狠的,“有多危险你不知道?”

前日是怎么被追杀的,他都忘了?

若不是束风等人及时赶到,她们前日就横尸街头了!

修麟炀撇开了脸去,不看阿思,显然还是因为昨夜的事儿与她置气呢!

“丫头!”一旁,大娘迎了上来,“你放心,上下就是一个小村子,村里有个郎中对这种外伤很是拿手,让他看看,不会有事的。若遇到人,就说是你大叔的儿子,反正村里的人对我们也不熟,不知道我跟你大叔到底有几个儿子!”

“是啊,我瞧着这小子的身后不错,也没人伤得了他,你就放心吧,大叔保证,安全将人给你带回来!”

闻言,阿思这才犹豫了。

若上下当真只是个小村子,那道的确没事儿,狱血教的人不可能会预料到他们会出现在村子里。

于是点了点头,让开了路,“那,路上小心。”

修麟炀仍是保持着转开了脸的动作,没有搭理阿思。

大叔倒是笑着应了声,推了修麟炀就走了。

一旁,大娘忍不住问道,“闹别扭了?”

阿思摇了摇头,“没有。”

“大娘是过来人,一眼就瞧出来了,你还瞒我呢?”

大娘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惹得阿思有些无奈,“是闹了点小别扭。”

“既然是小别扭,就别放心上。我瞧着那小子稀罕你得紧,舍不得生你的气,你回头做点好吃的骗骗他就成了。”

阿思苦笑,“我不会做吃的。”

顶尖杀手阿思,杀人放火,坑蒙拐骗,什么都会,就是不会下厨。

除了用火烤熟就行的。

大娘一拍胸脯,“大娘教你,走!”

于是,阿思跟着大娘在厨房里学了一天的甜蛋花。

到了傍晚时分,听到‘咕噜咕噜’的车轱辘声,大娘笑道,“一定是他们回来了!”

阿思也跟着一笑,端着一碗甜蛋花便迎了出来,却见门外停着一辆简朴的马车,而修麟炀正由一名妙龄女子搀扶着下车。

“林哥哥,你慢一点,小心。”

连着大娘也是一愣,“这是?”

“这是杨大夫家的闺女,见儿子伤了背,特意驾了马车送咱们。”大叔将独轮车停到一旁,冲着大娘眨了眨眼。

修麟炀倒也客气,下了车便冲着那女子一笑,“有劳姑娘了。”

那女子瞬间便红了脸,“不客气的,林哥哥你受了伤,我理应照顾你。”

“砰!”

一声巨响,厨房的门被重重关上。

第八十一章

一碗温烫的甜蛋花全都倒进了泔水桶里。

阿思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居然会想着给那个白痴做什么甜蛋花!

人家撩妹子都来不及,哪儿还要吃什么甜蛋花呀!

分明心智已经退化为六七岁,却仍是见一个撩一个!

狗改不了吃屎!

院子里,聊天依旧愉快,那不时传来的轻笑声似乎是在嘲笑着她此刻的怒火中烧。

有人推门而入。

是大娘。

“咋啦?”

阿思扯了扯嘴角,“没事。”

“是不是因为钱大夫家的闺女啊?”过来人,一眼就看穿了。

阿思却仍是强装笑意,“没啊,挺好的。”

“那怎么把甜蛋花倒了?练了一天的!鸡蛋都浪费了十多个!”

“我觉得还是不太好吃,所以倒了。”

“不好吃?醋加多了?”

“……”阿思略无奈的看向大娘,“我没吃醋。”

“不吃醋你生哪门子的气?”

阿思微愣。

是啊,她无端端的生哪门子气啊!

她又不想嫁给修麟炀,那修麟炀跟谁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与她有何关系啊?

低头,看了眼泔水桶里散落的甜蛋花,阿思的眉心紧紧凝起。

她方才气成这幅模样,莫非,是喜欢他了?

“不不不!”连连摇头,脱口而出。

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似得。

她没吃醋,没生气,她一点都不喜欢修麟炀!

“喜欢就说出来,这有何可为难的?那小子虽傻乎乎的,可对你是真心的,眼下这是故意跟你闹别扭呢!大娘瞧得出来!”

“大娘,我跟他不合适。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怎么不合适了?同患难,共生死,我瞧着这世上没有比你们更合适的了!”

合适吗?

阿思下意识的往外头看去。

就见修麟炀正送钱大夫家的闺女上马车,客客气气的。

只有她知道,眼下的修麟炀并非真正的修麟炀。

真正的他,是叱咤一方的淮南王,是心狠手辣的活阎王,是另一个人的炀哥哥。

那个他,并不适合她。

嘴角扯起一抹苦笑,阿思忽然觉得,理应该将修麟炀送回去了。

虽仍是失忆的,可内力武艺都在,轻易不会有危险。

回去,对他的心智恢复也有好处。

说不定见到了萧婉清,他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待阿思走出厨房的时候,钱大夫家的闺女已经走了。

修麟炀则坐在一旁,见到阿思出来,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并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

还在置气呢!

阿思便也不理他,自腰间拿了些银两出来,交给了一旁的大叔。

“这是干啥?”大叔惊呼。

就听阿思道,“我要下山一趟,或许得有个几日,我未回来之前,就麻烦大叔跟大娘多多照顾照顾了。”

闻言,修麟炀忙转头看来,一双眼死死的盯着阿思看。

她要走?

大叔自然是推脱的,“你下山有事儿只管去就是,昨儿你大娘还收了你二十两银子,足够照顾你夫君了,你放心。”

“他不是我夫君。”阿思冲着大叔一笑,并未瞧见修麟炀僵硬的面容,“他家中有妻儿,我此次下山就是为了联系他的家人来将他接回去。”

闻言,大叔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修麟炀。

就见修麟炀神色紧张的看着阿思,分明是想说什么,可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

阿思没再逗留,转身就走。

眼下时候也不早了,得赶在天黑之前到山下。

修麟炀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阿思的背影,越来越远。

他一直想着,若阿思回头,他便立刻追上去认个错,可,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她都未曾再回头看他一眼。

一颗心,就这么空了。

“咱们吃饭吧!”大娘说着,端来了方才,招呼修麟炀。

可修麟炀却坐在原处不应声,低着头,像是个被人遗弃的孩子。

大叔忍不住劝,“她方才说了,过两日就回来。”

修麟炀仍是不说话,很是沮丧。

“谁让你方才气她的?”大娘忍不住打趣他,“你可不知道,为了哄你,那丫头可是学了一日的甜蛋花,你倒好,下山一趟就带了个姑娘回来,可不就被你气走了!”

“别瞎说!”大叔冲着大娘低喝了一声。

大娘冷哼,“我可没瞎说!那甜蛋花都被倒泔水桶里了,能是没生气?”

“生气了。”修麟炀忽然开了口。

他能感觉得到,阿思生气了。

她不与他说话,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哟,这天瞧着要落雨啊!”

大娘抬头看了眼西边的云彩,一片乌黑。

“我去给她送伞!”只听修麟炀一声呼,人已是飞奔出了院子。

大叔赶忙追了上去,“哎!伞没拿!”

没拿伞是送哪门子的伞啊!

下山的路还算好走,可几阵风过后,豆大的雨点便开始砸落下来。

阿思双手捂着头一路小跑,没多久便在路边瞧见了一间破旧的土地庙,赶忙钻了进去。

土地庙不算大,看上去荒废已久,外头下大雨,庙里头下着下雨。

但总算是有处能避雨的地方了。

寻了些废弃的木头,找了一处尚算干爽的角落,点了火,坐下。

庙外雨点砸落的声音哗哗啦啦的,显得吵闹,又显得格外安静。

阿思盯着眼前的火堆,想的,却是修麟炀。

这次下山,她会想办法直接跟束风他们联系,以最大程度的确保修麟炀的安危。

她会告诉他们修麟炀目前所在,然后,她就走了。

不会再上山,也不会再见他,从今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

这是她期盼已久的。

当初隐忍那么久,设下计谋,就是为了这一日。

可,怎么她眼下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阿思!”

依稀间,似乎听到了修麟炀的声音。

阿思忙竖起了耳朵,却是再没有听到。

幻听?

太想他了?

阿思忍不住露出一抹苦笑。

她该不会,真的喜欢他了吧?

“阿思!”

又传来一声,比之前那声要清晰。

阿思一惊,忙起身去走向门口。

山路上,大雨滂沱。

却又一个身影在雨中奔跑,呼喊着。

“阿思!阿思!”

是他,他来找她了!

脑海瞬间一片空白,阿思想都没想便朝着修麟炀跑了过去。

“你这么来了?背上还伤着不知道吗!”

话音未落,已是被他紧紧拥在怀中。

“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不要离开我,我以后再也不跟你置气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别丢下我,阿思,别丢下我……”

他抱得极紧,恨不得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似乎只有这么用力的抱着,她才不会消失不见。

雨,淋湿了全身,冰冰凉凉。

可他的怀抱好暖好暖,暖得她的心都要化了。

挣开他的怀抱,一把拉过他的手,冲入了土地庙。

什么都没说,只将他领到了火堆前,有去别处寻了破旧的木头来,让火烧得更旺些。

看着她如此忙碌,一声不吭,修麟炀便越发的手足无措,手指不断的揉搓着掌心,却只敢盯着她看,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终于,阿思在他的身旁坐下了。

抬眸看他,只见他一双眼都微微泛红。

清澈的眸子里,藏着期待与不安。

“我不走,那你,可不可以不做你的淮南王?”她问。

他自是点头,“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她不要他做淮南王,他就不做!

只要她不丢下他。

真挚的回答,惹得阿思低头一笑,“倘若有一日,你恢复记忆,想要杀了我怎么办?”

“不会的!”他惊呼,“你比我的命都重要!”

她比他的命都重要。

所以在落崖时他将她护在胸前。

在林中用后背替她挡下了那致命的狼爪!

不管是从前的修麟炀,就还是如今的修麟炀。

她对他而言,都比命还重要。

是这样的吧?

火,越烧越旺。

也将她所有的理智都焚烧殆尽。

或许,她该自私一回的。

不下山了。

从此世间再无淮南王。

只有一个将她看得比他的性命都重要的修麟炀!

“你想娶我吗?”她又问。

修麟炀微微一愣,随后便如捣蒜般点头,“想!”

见他如此反应,她只觉得好笑,“你知道娶是什么意思?”

“就是,以后你是我娘子,夫唱妇随,再也不分开!”

倒是真懂的。

“那,娶了我自会,可还会想别的姑娘?”

他忙摇头,“就喜欢你一个,我只要你一个!”

“当真?”

“恩!”他重重点头,极其认真。

她微微侧了头,靠在他的肩上,“那,就娶吧!”

只是希望有朝一日,你不要恨我!

他伸手将她搂过,低头吻在她的眉心,“阿思,你真好……”

她微微抬头,对上他那双染了情的眸子,而后,慢慢送上了自己的双唇。

柔软的唇相碰,带着丝丝凉意,却是搅得人心悸动。

修麟炀愣住了。

就好似,从未试过这感觉一般,傻乎乎的,不知如何回应。

她却起了捉弄他的心思,像是一个私塾先生一般,慢慢的教导着他,引领着他。

终于,他有了回应。

却是那般炙热而强烈。

如同一匹野兽,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

第八十二章 成亲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恢复了记忆,以为自己吻的,是那个霸道冷血的淮南王!

心,却是跳得更厉害了,连着脸颊都灼烧了起来。

好一会儿他才松开了她,眼神已是迷离。

这样的眼神代表了什么,阿思当然明白,当下便轻咳了一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你背上有伤,赶紧烘干了才好。”

修麟炀听话的点了点头,眸间隐着几分羞涩,几分喜悦,也藏着一点点的失望。

阿思忽然发现,她就是喜欢这样的修麟炀。

任何心事都能从他的双眸中看出来,没有虚伪,没有阴谋,没有深不可测。

她轻易就能看穿他的想法,一眼就能知道他想要什么。

令人安心。

这一夜,她靠在他的怀里,沉沉入睡。

“阿思。”

朦胧中听见他轻唤。

“恩?”轻柔应声,睡意昏沉。

“我想吃甜蛋花。”

睡梦中的人儿微微一笑,“明日给你做。”

额间落下一吻,她似乎听见了他的呢喃。

“爷的狗奴才真好……”

只是,雨太大,哗哗啦啦的,叫人听不真切。

第二日清早,雨停了,屋檐下不时滴落下雨水,空气湿润而清新。

阿思睁开眼,面前的火堆已灭,修麟炀不知去处。

眉心忍不住皱起,她环顾四周,不禁怀疑昨夜只是一场梦。

“醒啦!”修麟炀忽然出现在门外,双手捧着衣摆,献宝似的冲到阿思面前,“你看,这都是我方才去摘的果子!”

阿思愣愣的看着他,“你怎么在这儿?”

修麟炀呆住了,随后便好似猜到了什么似得,惊慌失措,“我昨晚就来了!你答应了我以后都不离开我的!你还说要嫁给我!你,不许反悔!”

他急坏了,连果子落了地都顾不上。

阿思捡起果子,放在衣襟上擦了擦,这才咬了一口,“口说无凭。”

“不是说说而已的!”他忙蹲了下来,“还亲了!你不信就再亲一次!”说罢,便将脸急乎乎的凑了上来。

阿思一把将果子怼在了修麟炀的脸上,大笑,“你瞧你,一点儿都不傻,占便宜的事儿可能耐了!”

修麟炀将脸上的果子一把打开,严肃又着急,“我没有占便宜,我说的是实话!”

他把娶她这件事,看得无比重要。

阿思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实话就实话,凶什么?”

没法呼吸,修麟炀只能微张着嘴,眉心紧蹙,语气却是缓和了不少,“没有凶,我不凶你。”

看他态度良好,阿思方才松了手,“这还差不多!”

修麟炀揉了揉鼻尖,眼巴巴的盯着阿思,像极了等着投喂的小奶狗。

阿思拍了拍手,起身,“走吧!”

修麟炀就跟着站起,“去哪儿?”

“给你煮甜蛋花吃。”她笑,“你昨儿不是要吃吗?”

修麟炀连连点头,嘴角的笑意张扬开来,又很快收敛了回去,“那,我们的事……”

显然,若是阿思不给他一个痛快话,他会一直惦记着。

阿思轻咳了一声,“那个,让大叔大娘帮着办吧。”

“真的?”

“恩,真的。”

“太好了!”他一声欢呼,俯身就将阿思抱了起来,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我们要成亲了!”

阿思却是大惊,“快放我下来!你背上还有伤!”

“不碍事的!”修麟炀看着阿思,笑得份外明朗,“你夫君我可是很厉害的!”

说罢,竟是就这么抱着阿思跑出了土地庙,一路朝着山上跑去。

脚步飞快,果真一点都不像是受伤的人。

不多久,他便跑回了山路旁的茅屋,还没见到人就呼喊起来,“大叔大娘!阿思答应嫁给我啦!”

听到动静,大叔跟大娘开了门出来,眼见着修麟炀这般欢愉,忍不住笑,“这是什么情况啊!”

“大娘!阿思答应嫁给我了,她要做我媳妇儿了!我有媳妇儿了!”

被他这般兴奋的样子搞得很是难为情,阿思忙让他将自个儿放下,脸颊早已是红透了!

大娘笑弯了腰,“哟,还是你小子有本事啊!一晚上的功夫就搞定啦!”

“大娘!”阿思一脸的羞涩与尴尬,最终也只好轻咳了一声,“我去煮甜蛋花!”说罢,便快步进了厨房去。

外头大娘还在不停的说笑,修麟炀开心得像个傻子一样,只知道附和着点头。

阿思一边听着,嘴角也不自觉的上扬。

婚事,定在了三日后。

实在是因为修麟炀太过着急了,用他的话来说,是怕阿思会跑了,所以早点娶了,他才能早点安心。

阿思也不愿与他计较,婚事办得简陋还是豪华,她并不在意。

在意的,是修麟炀的身份。

那夜的冲动散去,如今的她又开始有些犹豫了。

忍不住会去想若是他恢复了记忆,该怎么办。

果然,修麟炀是了解她的,时日一久,她怕是真的会跑了。

罢了,那便什么都不想,冲动一回吧!

三日的时间,大娘跟大叔几乎每日都要下山去,婚事要操办的物件儿最后竟是一样不少的都备齐了。

还特意邀请了山下一众村民都来赴宴,用大娘的话来说,成亲是一辈子只一次的事儿,寒酸可以,却不能冷清。

更何况之前阿思给他们的银子,足够办一场像样的喜事儿了。

甚至还央了村长,让阿思成亲的头一晚住在村长家。

如此,堵门,迎亲,才算是热闹。

这一日,阿思一大早就被大娘拉着坐到了梳妆台前,村长夫人手中拿着一把牛角梳,这就替阿思梳起头来。

“村长夫人这一生,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各个聪明伶俐,夫君又极其疼爱她,是我们村里公认的好命婆。”

成亲那日,让好命婆梳头挽髻,新娘子就能跟好命婆一样,幸福,好命。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

村长夫人边梳边说,大娘则站在一旁,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般看着阿思。

真好啊,若是她的孩子也还活着,今年也是该娶妻了吧……

梳好了发髻,又换上了简朴的喜袍,大娘端来了胭脂水粉,冲着阿思笑,“这个,是你大叔前两日买的,可我也不会用,你瞧瞧看?”

阿思笑着接过,这便坐到铜镜前,对镜画眉,梳妆。

“哟!真好看!”大娘站在一旁,瞧着阿思的妆容,越看越欢喜。

她本就生得眉清目秀,稍作修饰便就成了如花似玉。

阿思冲着大娘一笑,而后看向镜中的自己。

只觉得,这一切那么的不真实。

她要嫁人了,嫁给……修麟炀。

一方红帕,遮住了阿思的视线。

大娘扶着阿思往床边走,“好了,这盖头一盖啊,可就不能掀了,不然不吉利。”

阿思坐在了床沿上,屋外忽然传来了热闹的声响。

“哟,该不会是那小子来了吧?这么早?”大娘惊呼,“我出去瞧瞧啊!”说罢,便出门去了。

房门被关上,偌大的房间内,便只剩下了阿思一个人。

屋外,热闹的声音由远及近,阿思一双手放在双腿之上,不停的绞着裙摆。

她从不知道,原来成亲,会叫人这么紧张。

热闹的动静儿渐渐安静了下来。

有人推门而入,听脚步声,是有两人。

一段红绸塞入阿思的手中,“丫头,日后好好的,好好过!”

是大娘。

听声音染着几分哭腔。

阿思知道,相处这几日,大娘是将她当做了亲女儿一般,虽只有短短的三日,可这婚事,一点儿都没亏待了她。

都说嫁女儿,做娘亲的最舍不得。

阿思并未经历过,也不懂,可眼下看来,倒是真的。

于是低低应了声,手中的红绸被人微微一扯,她便站起身来,跟着出了门。

喜帕遮住了视线,阿思只能垂眸瞧着自己脚边的路。

依稀能看到两旁有不少的村民围观着,谈论着,却被那震天的炮竹声都掩盖了去。

终于,坐上了花轿。

轿帘还未放下,又听大娘端了一碗甜水来,“丫头,忘了喝甜水了,这是规矩,不能不喝。”

闻言,阿思要撩起喜帕来,却又被大娘给拦住了,“不能掀,掀了可就不吉利了,你稍稍掀个角就成。”

说话间,一碗甜水已是送到了喜帕下。

阿思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接过了。

“大娘,这些日子得您照顾,给您添麻烦了。”

说罢,她方才将那一碗甜水一饮而尽。

大娘接过了碗,却再未说一句话。

轿帘放下,阻隔了一切。

锣鼓起,喜庆的喇叭声份外悠扬。

花轿在山路上一颠一颠的,叫人昏昏欲睡。

许是今个儿起得太早吧,阿思果真就靠着轿子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人已是坐在了床上,脑袋靠着床柱,也不知是睡了多久。

天色已暗,屋内点着烛火,指尖触碰着床上的绫罗锦缎,阿思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就在这时,房门应声而开,有人走进了屋内,缓步踱至她面前。

“终于娶到你的了。”他说。

声音温润而低沉。

喜帕被掀开,阿思抬眸,见到的是他似笑非笑的脸。

还有那双深入墨潭的凤眸……

第八十三章 醉了

一模一样的脸,呈现出不一样的气场与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阿思的大脑一片空白,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冲着修麟炀扯起一抹淡笑,“爷。”

修麟炀眉尾轻挑,喜帕被随手扔在了地上,“猜到了?”

“恩。”淡淡应声,不喜不怒。

“倒是个聪明的。”冷漠轻哼,修麟炀转身去了一旁的桌边,倒了两杯酒,“何时猜到的。”

“大娘领爷进门的时候。”

那会儿她便觉着不对劲了。

热热闹闹的喜事儿怎么突然就那般安静了。

说好的堵门儿也没了。

她喜欢的修麟炀应该会迫不及待的来掀她的喜帕,会迫不及待的拉着她的手回家。

可他却没有,安安静静的站着,不说话,不做声,仿若一个看客。

她知道他是用了心思的。

一个有武艺的人都没带着。

束风,追风,暗影。

他定是知道她能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可,大娘的哭腔还是暴露了这一切。

她猜到了,只是那一刻,她并不愿去拆穿罢了。

修麟炀端了酒过来,“所以,你明知道那甜汤被下了药?”

阿思没有应声。

是,她知道,因为大娘阻止她掀起喜帕的手,抖得那般厉害。

分明是因着害怕。

所以,她才会与大娘说了那一番话,不单是说给大娘听的,更是说给修麟炀听的。

大叔大娘说到底都对他们有恩,于情于理,修麟炀都不该为难他们。

一股凉意,自头顶蔓延而下。

醇香的烈酒浸花了她的妆。

修麟炀微微歪着脑袋,面色清冷,空了的酒杯被他丢在了地上,“合卺酒,这便算是喝了罢。”

阿思低头抹了把脸,就见修麟炀已是转身往门口走去。

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爷是何时恢复的?”

有些事儿,她仍是想弄弄清楚。

修麟炀原本不想答,可见她微扬着下巴,丝毫不受挫的模样,便有心要给她些教训,“林间山洞,多亏了那颗蛇胆。”

蛇胆调动了他体内的内力为他自个儿疗伤,所以,腿好了,脑子也清楚了。

他没告诉她,当他一睁眼看到她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杀了她。

可看到她那满脸关切的模样,终究还是下不了手。

阿思明白了,“所以,落水也是设计的?”

修麟炀点头,“那老夫妻的脚步声,你未曾听见吗?”

她还真没听到,只顾着抓鱼了。

呵。

自嘲一笑,“那,您背后的伤呢?”

也是设计的苦肉计?

修麟炀凝视着阿思,迟疑了些许方道,“是意外。”

阿思了然,是意外,就不是欺骗。

幸好。

“除此之外,爷一直都在骗奴才?”

他从暴雨中追来,央她不要丢下他,不要离开他,也都是在欺骗?

这样的问题,却让修麟炀觉得好笑,“狗奴才,只许你骗爷,就不兴爷骗回来?”

他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奴才所有的欺骗,都是为了自保。”

“自保?本王何曾置你于死地!”他若真想杀她,她能有命活到今日?

“可秦家都死光了。”阿思静静的看着他,良久,“谁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奴才。”

“呵。”他一声冷笑,“放心,从今以后没人能伤了你。”说罢,他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日后,你便住在此处,没有本王的允许,不得踏出院子半步。”

阿思的一双拳瞬间紧握,“你关不住我的。”

“是么?”修麟炀挑眉,“先看看你脚上的东西。”

阿思低头,这才发现一条锁链如同手铐一般困住了自己的双脚。

微微一动,便是唰啦啦的一阵响动。

“此乃玄天精铁打造,刀枪不入,原本能打造出这世上最凶狠的兵器。”可他,却命人连夜造了这一副锁链。

阿思急了,忙伸手想去扯断那锁链,可那锁链纹丝不动。

修麟炀冰冷的声音随意传来,“就算将陈国勇士叫来帮你,这锁链也断不了,不必费劲了。”

若能被她掰开,他又何必去弄来那玄天精铁。

“修麟炀!”她怒喝,“你不能锁着我!”

他转身,眼角透出轻蔑,“你是我淮南王府的奴才,为何不能?”

说罢,拂袖离去,阿思猛地起身去追,可锁链重似千斤,限制了她的行动与速度。

终于,她不慎摔倒在地,而修麟炀已是大步离开了院子。

院门被重重的关上,隔绝了外头的一切。

“修麟炀!”她怒喝,声音冲破了院门,淹没在那蜿蜒的小路上。

没有哭,艰难起身。

双脚被捆在了一处,行动果然是艰难不少。

阿思忽然惊觉,自己是穿着喜袍的。

说是喜袍,也不过就是件红衣裳,棉布的,款式老旧。

今个儿,原来是她的大喜之日啊!

“阿思。”门外传来一声响,是凝霜,“爷遣了我来照顾你。”

阿思笑,“那可真是对不起你了。”照顾她,不就等于与她一块儿被囚禁在这一方小小的院子之内吗?

“你别瞎说!”凝霜上前来,眼见着阿思行动困难,扶着她往桌边走去。

桌上,除了那一壶还未饮尽的酒,再无其他。

“爷只是还在气头上,过段日子就会好的。”

她宽慰着阿思,可阿思却心知肚明。

不会好的。

他打定了注意要关着她,那便是死,她也只能死在这院子里头。

嘴角的笑容极为苦涩,“能找身衣裳帮我换了吗?最好再打些水来,我洗把脸。”

“好,你等我一会儿,我这就去打水来。”凝霜说着便快步出去了,阿思看着面前的酒壶,想了想还是拿了起来。

待凝霜回来时,酒壶已空。

只见阿思趴在桌上,一张脸都红透了。

莫名的,凝霜一下子就红了眼圈,放下了水就上前来扶阿思,“你这是何苦!”

阿思醉醺醺的,却还醒着,听得凝霜声音里的哭腔便笑道,“我没事儿,你可不知道,我从前是千杯不醉的!”

凝霜只当她说的胡话,瞎应着,“是是是,你最厉害了。”

“我当然厉害!出生入死,枪林弹雨,从未怕过!我!你看着我!”她一边说着,一边强迫了凝霜看她的眼,手指头不停地戳着自己的胸口,“我,阿思!我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苦没吃过!我上得了天下得了地,我特么这辈子都是独来独往,从没喜欢过任何人!知道吗?”

她醉了,醉得太厉害。

凝霜只能附和点头,“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

“对,我知道,乖,咱们先把衣服脱了。上床好好睡一觉。”

“呵!”阿思傻乎乎的一笑,由着凝霜帮她脱去衣物。

“那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想嫁人。”声音平稳,淡淡的,毫无醉意。

平生。

是上辈子连着这辈子。

是摸爬滚打,伤痕累累之后,第一次,想要嫁给一个人。

只是到头来她发现,一切都只是个骗局而已。

那些令她感动的,叫她冲垮了理智去冲动一回的,都是假的。

便是连她喜欢的那个人,都是装出来的。

可笑,真是可笑!

“哈哈哈哈……”

她忍不住仰头大笑,却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冲出了眼眶。

“阿思。”凝霜站在一旁看她,无比担忧。

她渐渐止住了笑,低头,一滴泪落在裙摆上,艳红的颜色瞬间黯淡了下去,晕染开来。

微愣。

“收留了我的那对老夫妻,还请你去求了爷,不要为难他们。”接过甜汤时,大娘的手抖得那般厉害,也不知道修麟炀是对大叔做了什么,才会令大娘那般害怕。

凝霜点了点头,“你放心。”

又是一阵沉默。

“凝霜,我醉了。”阿思从来不哭的,眼泪这种东西,她没有。

一定是喝了太多的酒,是酒化作了泪。

凝霜只一个劲的点头,“是,你醉了。”

“你帮我洗把脸。”

“好。”凝霜洗了汗巾来,给阿思细心的擦去了脸上的妆容。

没了脂粉的遮掩,醉意越发明显。

“我能不能再喝点?”她抬头对上凝霜的眸子,眸间尽是恳求。

凝霜眉心微蹙,“你一日都没吃过东西了,不能喝太多。”

“再喝一点,一点就好。”

“阿思!”

“凝霜。”阿思说着,握住了凝霜的手腕,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我这里,很痛,痛得我睡不着,你行行好,再给我喝一点,就一点。”

彻底喝醉了,痛才不会那么明显。

凝霜深吸了一口气,收回手,“那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端酒去!”

“恩!”阿思点头,冲着凝霜傻乎乎的笑。

凝霜转身就出了门,抹去了脸上的泪,方才出了院子。

院外,束风等人都在。

见凝霜出来便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阿思她……没事吧?”

凝霜侧头一笑,“挺好的,你们别瞎操心了,赶紧回爷那儿候着吧!”

说罢,不再理他们,大步朝着酒房而去。

她明白阿思的苦,也懂阿思的痛。

更加明白这种时候,阿思绝不会让任何人看见她软弱的模样。

所以,她的自尊跟倔强,她替她扛着!

第八十四章 挑衅

大醉一场,再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阿思睁开眼,盯着那雕梁画栋的屋子呆愣了好一会儿,头疼欲裂。

“醒了?”凝霜端了水进来,洗了块汗巾递给阿思。

阿思接过,拿着湿漉漉的汗巾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两把,方才长叹了一声,“好饿啊……”

一旁的凝霜‘噗嗤’了一声,“昨个儿光顾着喝酒,什么都没吃,当然饿了,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弄吃的去!”

阿思也跟着笑,“那还不快去,想饿死我呀?”

凝霜放下汗巾就往外走,顺道着瞪了阿思一眼,显出几分埋怨来。

二人很默契的当做昨日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更是刻意回避了如今阿思被软禁于此的事实。

待到凝霜一走,阿思脸上的笑意便也褪去,起身,拖着脚上的锁链在屋子里走了一圈。

除了软禁她之外,修麟炀在旁的方面倒是未曾难为她,屋子里的摆设都是新的,瞧着也算精致。

不过话说回来,淮南王府,哪儿有不精致,不值钱的东西。

嘴角掠起一抹苦笑,阿思拖着脚上的链锁,往屋外走去。

院子挺大,种着两棵银杏。

另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小溪从院子的东南角穿过,溪上一座小小的石桥,勉强供一人行过,石桥的那一边是个木头架子搭起的秋千。

而院子的西边,有一方凉亭,亭内石桌上摆着一副棋。

又是秋千又是围棋的,他是怕她闷了?

倒是周到。

只是,阿思心底并无半分感动,有的只是阵阵后怕。

准备的这般齐全,他到底打算将她关多久?

身子微微发着抖,因为她发现,若修麟炀打定了主意关着她,她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

“阿思!”凝霜一声轻唤,阿思深吸了一口气,回眸,已是满脸笑意,“给我做了什么?”

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凝霜走去,每一步都带着哗啦哗啦的吵闹。

“你肚子里空,不能吃得太油,熬了燕窝粥给你。”凝霜应着,将粥端进了屋内。

刻意忽略了那挠心的声音。

“燕窝粥?”阿思嘟了嘴,“那不是萧婉清爱吃的嘛!”

“你管她作甚,她爱吃就不兴你吃啦?好歹你如今是个侧妃,她算什么东西。”凝霜下意识的一句话脱口而出,慌忙捂嘴却已是来不及了。

回头,却见阿思表情无异,反倒是笑意盈盈,“哦?我倒不知道原来我还算是个侧妃了。”

被软禁着的侧妃。

之前还说要把她纳为平妃的。

不过,她设计落崖,骗了他一遭,他还能给她一个侧妃的名头,算是不错了。

暗暗摇头,万般自嘲。

凝霜很是歉疚,“阿思,对不起,我……”

“我都没放心上了,你何必这般谨慎。”阿思坐下,端过燕窝粥闻了闻,“好香。”

凝霜站在一旁看着阿思,试探般问,“当真放下了?”

“不放下能怎么样?人嘛,要学会面对现实,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她承认她昨日难受的想死。

可,睡一觉起来,还是那句老话。

所有打不死她的,终将使她更强大!

如今只是软禁而已,无妨,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最擅长的,就是发现时机。

见阿思说得那般轻松,凝霜总算是放心了些,“你能想明白这道理是最好不过的,良禽择木而栖,要我说爷对你也算不错了,你何苦非硬着这身骨头!”

“没硬着啊,这不已经是他的侧妃了。”阿思耸了耸肩,吃了一口燕窝粥,“哇,这东西这么好吃,怪不得萧婉清那么喜欢。”

凝霜才不会被她转移的话题,道,“既然如此,那你何不跟爷去认个错?”

“怎么去?”阿思动了动脚,链锁发出一阵清脆的叮铃。

她可是被软禁在这儿,院门都出不去半步。

凝霜凑上前来,“那,我想办法给爷传个话?”

“我前头刚骗了爷,如今去示好认错,爷未必能信。再说了,人还在气头上,犯不着去火上浇油。我说你就别瞎操心了,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说话间,一碗燕窝粥见了底。

“没饱,还有没?”

凝霜无奈一声轻叹,“我再去给你弄些别的。”说罢,方才转身离去。

看着凝霜的背影,阿思会心一笑。

虽说身陷困境,可如今身旁有个人这般关心她,这感觉也是挺好的。

正想着,就见凝霜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是凤氏。

只见她进了院子便四下打量了一圈,“哟,这留钗院倒是个好地方。”

留钗留钗。

留这狗奴才的钗?

可笑!

“你来做什么?”凝霜斜眼瞧着凤氏,对于这个王妃,她向来是看不上的。

凤氏冷笑了一声,“贱婢,敢这么跟本宫说话,来人,给本宫好好教训教训她!”

“是!”有人应声,一名侍卫上前来,伸手就要掌掴凝霜,却见凝霜后退一步,想要躲过,却不料那侍卫是个有本事的。

“啪”

份外清脆。

阿思猛地站起,拖着链锁就走了出来,“王妃,爷的人你也敢动,看来是嫌这正妃的位置不好做啊?”

“妹妹说笑了。”凤氏转头看向阿思,“这贱婢如今不是你的人吗?”

凝霜被调来照顾阿思,那便不是修麟炀的人了。

只这一句话,阿思便明白了。

凤氏摆明了是来找事儿的,而且,还是得了修麟炀默许的。

否则,就凭她?

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愤怒,阿思轻笑,“所以,王妃今日来,就是为了来教训我的人?”

“呵。”凤氏轻笑了一声,“本宫可没这闲功夫,只是来知会你一声,日后府里的燕窝可别碰了,那东西金贵,便是连我都不常吃,都给了萧姑娘的。”

就因为凝霜给她做了燕窝粥?

阿思没应声,等着看凤氏到底要耍什么花样。

她不说话,凤氏便以为她是无话可说,笑意更浓,“不是我这个做正妃的为难你,实在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萧姑娘日日都要吃燕窝粥,从她怀孕起便是如此,府里的燕窝已是没多少了,加上过两日府里还有喜事儿要办,还得留着宴请宾客的。妹妹也该明白,到底是娶正妃进府,不可太过寒酸。”

这话,是在讽刺阿思昨个儿进门的仓促。

连顶像样的花轿都没有,就连喜袍都是棉布的,府里上下也不曾有任何装饰,更何况是宴请宾客。

凤氏字字句句都如同一根钢针往阿思的心口上扎,偏偏阿思仍旧是笑意盈盈,好似不曾将她的话听进去。

“王妃的难处,我明白了,放心吧,自今日起,府里贵重的东西,我碰都不会碰。”

不喝燕窝粥而已,又不会死。

凤氏依旧扬着那一抹假笑,“妹妹如此明事理,本宫总算是宽慰了些。”说罢,方才好似瞧见了阿思双脚上的链锁一般,装模作样的皱了眉,“哟,妹妹脚上的是什么?”

阿思看着她冷笑,“爷说这是玄天精铁做的链子,刀枪不入。”

“爷可真舍得往妹妹身上砸银子。”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阿思仍是没动气,“王妃还有什么事儿要吩咐的吗?”

“也没什么别的事儿了。”凤氏说罢,瞧了一旁的凝霜一眼,“别以为这里是清风阁,日后,可得懂点规矩,知道吗?”

凝霜捂着半边脸。

她是清风阁的人,武艺却不如束风等人,但一般的侍卫也奈何不了她。

今日这侍卫,摆明了是凤氏特意寻来的,就是为了掌她这一巴掌。

从前凤氏受了她这么多冷眼,如今逮到了机会,自然是要教训她的。

眸间染着怒意,凝霜这会儿大可拼着被爷责罚一顿来回敬凤氏。

可,她担心会连累阿思,这会儿就只能忍着。

却不知道,她能忍,阿思可不可能忍。

眼见着凤氏转身欲离去,阿思冷声道,“那个配了剑的,站住。”

闻言,众人皆是一愣,佩剑的只有方才掌掴了凝霜的侍卫。

只见那侍卫与凤氏交换了眼神,方才冲着阿思一拱手,“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进我的地方,不许佩剑,没人告诉你吗?”

侍卫一愣。

当然没人告诉,因为压根儿就没这规矩,明显是阿思现想出来针对他的。

“在我的地方,就得照我的规矩来,你是王妃带来的人,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凤氏方才可是一口一个的叫凝霜懂点规矩的。

一旁,凝霜已是忍不住轻笑出声,凤氏则是铁青了一张脸,“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王妃不必心急,下人不懂规矩而已。”阿思可不打算与她多说,只冲着那侍卫道,“掌嘴二十,是你来,还是我来?”

打了她的人一个耳刮子,十倍奉还她都嫌少!

二十,刚刚好。

那侍卫面色一僵,正犹豫着改如何回话,却听一阵破风声传来,一把匕首就这么直直的从他脸颊处飞过,割断了他耳边的一缕青丝。

“我问你,是你来,还是我来?”

匕首只是警告,她是告诉那侍卫,更是告诉凤氏。

就算如今被链锁拘了行动,但她想要杀一个人,仍是轻而易举的。

侍卫一阵心惊,没说话,却开始掌掴起自己来。

阿思方才满意的一声冷笑,冷冷瞥了凤氏一眼。

凤氏微惊,打够还得看主人,阿思这样做分明就是与她为难。

但,那把匕首此刻还钉在她身后的院门上,她心知自个儿若是真惹恼了阿思就没好果子吃,只好将这口气咽下,拂袖离去。

第八十五章 失踪

待出了院门,凤氏的丫鬟便往留钗院的墙角恨恨地啐了一声,“呸!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仗着有些手脚功夫罢了!再能耐,不也连这院门都出不了?”

凤氏冷哼一声,“本宫听闻原本王爷还想要她也做个平妃,可你瞧瞧她,自以为是,如今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眼下她是彻底惹恼了王爷,奴婢瞧着,她会被关在这儿一世!”

“是不是一世,本宫不知道,可短时间内,她必然闹不出什么花样来!”

“王妃说的是,这留钗院的主儿不必理会了,那……另一个呢?”

丫鬟所指的,自然就是萧婉清。

凤氏没有说话,眼眸却是陡然间一沉。

便听丫鬟道,“过两日爷就要迎那位进门,到时候她名义上与您平起平坐,可实际却是要将您踩脚底下去,您说……”

话音未落,那丫鬟已是被掴了一巴掌。

“混账!本宫是王爷明媒正娶的正妃,谁能将本宫踩在脚底下!”

那丫鬟捂着半边脸,慌忙认错,“是奴婢口无遮拦,胡言乱语,还请王妃息怒!”

凤氏深吸了一口气,“做平妃?能安稳嫁进来再说!”显然,心底已是有了计谋。

那侍卫自甩了二十个巴掌之后,阿思便让他走了。

凝霜将院门上的匕首拔下,交给了阿思。

看着她泛红的脸,阿思心里头有些酸,“委屈你了。”

若不是因为跟了她,凤氏哪儿敢对凝霜动手。

凝霜却是笑意盈盈,“说什么傻话呢?没瞧见那混账东西给自个儿的脸都快拍肿了?”

一巴掌换了二十巴掌,不亏。

阿思心知凝霜只是安慰自个儿,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

这事儿,便当做没发生过似得,就这么翻篇儿了。

夜里睡不着,便与前来换恭桶的夜香佬聊了几句,在这王府里,除了凝霜跟束风他们,也只有夜香佬与她算是熟悉了。

第二日一早,院门便被人一脚踹开了。

不等阿思穿好衣服下床,萧婉清便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便往阿思的脸上甩了一个耳光。

长长的指甲划破了皮肤,阿思的左脸上瞬间起了五道血痕!

“你这贱人!把于青还给我!”

怒吼间,又想玩阿思身上扑。

凝霜慌忙冲了进来,一把拉开萧婉清,免不得被萧婉清一通捶打。

阿思下床,披了斗篷在身上,“一大早的,萧姑娘来我院子是发什么疯!”

“你把于青藏哪儿了!他还那么小,还未满月,你对我有何仇怨只管冲我来,怎么能忍心对他下手!”

萧婉清的癫狂,惹得阿思走了眉,舌尖顶了顶左脸,冷声道,“爷给我的双脚上了铐子,我连院门都没跨出去半步,不知道小世子去了哪儿。”

“你撒谎!”萧婉清怒喝着,若不是凝霜拦着,怕是真的会扑上前来啃食阿思的血肉。

就在这时,修麟炀来了。

一把揽过萧婉清入怀,淡漠的扫了阿思一眼,并未言语。

阿思心口一滞,却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我说我没见过于青那就是没见过,萧姑娘有空在我这儿发癫,不如派人出去找找更为实际。”

“不是你还会是谁!”萧婉清哭喝着,于青是她的全部。

阿思转过了身去,刻意不看修麟炀,

左脸火辣辣的疼,正好能遮掩心口那一阵阵泛酸的痛。

两日未见,她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是这般期盼瞧见他的面孔。

方才他一进来时,她的内心竟然是有是几分欣喜的。

可……

那张布满寒意的面孔,透着疏离与危险。

“掳走于青,对我有什么好处?”

“你想走,所以掳走于青来要挟炀哥哥!”

看,萧婉清连犯罪动机都替她想好了。

阿思差点就气笑了,“原来绑走了于青,爷就会放我走?那可真是可惜了!”

“秦四!”萧婉清一声厉喝,情绪太过激动,竟就这般晕了过去。

修麟炀忙按了萧婉清的人中,不多久,萧婉清幽幽转醒,眼角的泪却是怎么都止不住。

“带你们主子下去休息,传御医。”修麟炀将萧婉清交给了一旁的丫鬟,那丫鬟应声,与其他几名丫鬟一块儿将萧婉清给扶走了。

而后,修麟炀看向阿思,双眸透着寒意,“昨夜,见过夜香佬?”

阿思微愣。

“见过。”

昨个夜里她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正好就碰到了夜香佬来换恭桶,索性起身,让凝霜将夜香佬叫来聊了会儿天。

可这会儿修麟炀提起夜香佬,难不成于青的失踪跟夜香佬又关?

没理由啊……

瞧出了阿思的疑惑,修麟炀轻哼了一声,“给了银子了?”

这都知道?

阿思有些吃惊。

的确是给了银子的。

典当了那一串珍珠项链,还剩下二十多两银子,她全给了夜香佬了。

一来她如今被软禁在此,一时半会儿的也出不去,银子与她而言就是石头,没什么用处。

二来夜香佬年岁这般大,身子骨又不好,每日夜里倒夜香的活实在太辛苦,那二十几两银子至少能让夜香佬日后得以温饱。

她是一番好意,可眼下却隐隐察觉,这二十两银子,惹祸了。

“夜香佬不见了。”修麟炀负手而立,一股子高傲与疏离,“失踪的时间与于青失踪的时间相同,另外,昨个儿夜里,有人上茅房的时候无意间瞧见夜香佬在数银子,所以,婉清才会觉得于青的事与你有关。”

他是在解释萧婉清为何会情绪失控,为何会出手打她。

但显然阿思眼下在意的不是这件事,“人呢?找到了没有?”

夜香佬不是会害人的人,于青绝对不会是夜香佬带走的。

可夜香佬跟于青一块儿不见的,说明他极有可能卷入了这件事之中。

他跟于青一样有危险。

修麟炀摇头。

眸心微微一沉。

他不喜欢看到她的脸色因为别人而产生关心着急的情绪。

哪怕她此刻关系的人,只是夜香佬而已。

“是孤星城做的?”她记得修麟炀曾经说过,孤星城会来抢于青,难道是抢改成了偷,又无意间被夜香佬撞见了?

可还不等修麟炀回答,阿思便给了否定的答案,“如果是孤星城,应该会直接杀人灭口才对。”

可眼下,夜香佬只是失踪。

“追风已经去找了。”修麟炀淡淡道,低头瞥了阿思脚伤的链锁一眼,冷笑了一声,方才离去。

刚刚走到院子中,就见追风快步而来,“爷,人找到了。”

语气透着凝重。

阿思拖着链锁行至门边,就听修麟炀问道,“何处?”

追风看了阿思一眼,方才恭禀,“城外,粪池。”

夜香佬每日收了府里的夜香,都会倒去城外。

修麟炀眉心微沉,只道了一声,“去看看。”

说罢,便快步往外走去。

阿思急得忙唤,“爷!”

她也要去!

修麟炀停了脚步,回眸瞧了她一眼,满是讽刺。

没有他的应允,她休想离开此地半步。

冷哼一声,大步离去,再不理会身后的呼唤。

他曾给过她极大的自由,是她不知好歹不识抬举,逼得他用牢笼来困她。

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修麟炀的背影消失在门口,阿思的行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他不再信任她。

在他眼里,她已是个跳梁小丑。

所说的一切,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

“阿思……”一旁,凝霜轻唤、

阿思回头,冲她露出一抹淡笑,“怎么了?”

“我去拿些药给你脸擦擦。”她说着就要走,却是被阿思给拉住了,“我被软禁在这儿,你没有吧?你跟去城外瞧一眼,成吗?”

知道阿思心里着急,凝霜也没有犹豫,“成,那我跟去看看,你照顾好自己。”

阿思点了点头,凝霜便离去了。

直到入了夜,凝霜才回来。

“如何?”阿思急急问,就见凝霜眉心紧蹙,“我赶到的时候,人正从粪池里打捞上来,仵作验了尸,说是在粪池里淹死的,可脑后有伤,说明是生前曾被人袭击过。极有可能是被打晕了之后扔进了粪池,制造出不慎落入粪池淹死的假象。”

阿思眉心微沉,“这么说来,对方害死夜香佬是个意外。”

“意外?”凝霜不解。

阿思道,“如若是早上有预谋,应该是将夜香佬迷晕了之后丢入粪池,这样没有外伤,仵作轻易查不出来,打晕之后才扔入粪池的,说明对方思考的并不仔细,应该是事出焦急将人打晕了,之后才想出扔入粪池制造假象的主意。”

结合于青的失踪,极大可能是夜香佬无意间撞见了对方偷了孩子,情急之下被打晕,而后索性杀人灭口。

“会是孤星城吗?”凝霜问。

阿思摇了摇头,“孤星城会当场就将夜香佬杀了,一走了之。”就连尸首都不会埋一下。

闻言,凝霜不说话了。

阿思却好似想到了什么,又问她,“那世子呢?找到了吗?”

“没有。”

“那倒也是算是个好消息。”没跟夜香佬一块儿被找到,那至少说明,孩子还活着。

第八十六章 他没错

“全看那孩子的造化吧!”凝霜一声叹息。

小世子还未足月,遭此一劫根本就是凶多吉少。

阿思微微点了点头,腹中却是忽然‘咕噜噜’的叫唤了起来,惹得凝霜瞪大了眼,“你今个儿没吃过东西了?”

“恩。”阿思撇了撇嘴,“小厨房里头没东西吃。”她去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找到。

至于外头,凝霜不在,似乎就没人想得起她来。

自然也没人会来给她送吃的。

闻言,凝霜眉心紧蹙,“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弄吃的去。”说罢,便快步离去了。

不多久,端来了饭菜,阿思早已饿得慌,当下便大口大口吃了起来,凝霜在阿思身旁坐下,双手撑着下巴。

“婚期延后了。”凝霜道。

阿思点了点头,没做声。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儿,小世子不见了,萧婉清哪里还会有心思去成什么婚。

萧婉清没了心思,修麟炀便更没心思了。

“夜香佬的丧事儿我会去办,你不用忧心。如今小世子失踪,府里上下都惶恐度日,咱们得小心低调着些才好。”

阿思轻轻‘恩’了一声,被软禁在此,她就算想高调也没有法子。

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夜香佬身上的银子呢?”

“没找到银子,应该是被凶手拿去了。”二十两,可不算是小数目。

阿思点了点头,没再应声。

是夜。

阿思记得,萧婉清的院子离留钗院并不近,可这一晚上,她总能听到萧婉清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扰得她不得安宁。

直到天色微亮,她才沉沉入睡,过了午时方才被凝霜唤醒了。

“阿思,阿思。”凝霜在床边小声唤着,阿思睁开眼,懒洋洋地‘恩’了一声。

“可是有不舒服?”凝霜又问。

阿思摇了摇头,起身,“只是昨夜没睡好罢了。”

“这就好。”凝霜松了口气,“昨个夜里萧姑娘吐了血,王爷连夜召了御医,总算是将情况稳定下了。”

阿思久久不醒,她真担心她也病了。

听了凝霜的话,阿思眉心微沉,“于青还没找到?”

“若是找到了,萧姑娘也不会吐血了。”凝霜说着,摇了摇头,“我去给你打水来洗漱。”

阿思下了床穿衣,眉心却是微微皱着。

居然还没有找到。

她以为凭着修麟炀的本事,要找到于青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凝霜打了水来,神色不大好,“唉,爷在萧婉清的屋外守了一夜,这会儿都没吃东西呢,你说那么小的一个孩子,丢了这一日一夜的功夫,真当是要急死人了。”

阿思没应声,自顾自的洗漱好方才转头看向凝霜,“咱们的小厨房能用吗?”

凝霜微愣,“能啊!”

“那你帮我开个火,我弄点吃的。”

凝霜应了声,心里却是疑惑今个儿阿思怎的会有这般好的兴致。

不多久,一碗热乎乎的甜蛋花就出了锅。

盛入碗中,阿思又拿了食篮装上,嘱咐着凝霜,“你给爷送去,若他不吃,就告诉他我有办法找到于青。”

凝霜有点懵,“你,真有办法?”

阿思点了点头。

见她这般肯定,凝霜才算是相信了,“好,那你等着,我这就送去!”

说罢,便拎着食篮往萧婉清的院子去了。

修麟炀果然是在这儿的。

凝霜来时,宫里的几个御医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修麟炀在屋内守着萧婉清。

“你怎么来了?”见到凝霜,束风上前来问,声音压得极低,怕被屋内的人听见。

凝霜拍了拍食篮,“阿思让我来给爷送些吃的。”

束风看了食篮一眼,这才点了点头,转身去了一旁敲了房门,“爷,凝霜来了。”

不多久,房门被打开,修麟炀神情淡漠地扫了眼门外的人,最终才看向凝霜,“何事?”

“娘娘听闻王爷今日未曾吃过东西,特意煮了甜蛋花让奴婢送来。”凝霜说着,便将食篮呈了上来。

修麟炀淡淡扫了一眼,并未接过,“你主子是觉得本王眼下还有心情吃东西?”冰冷的语气,叫人知道他是动了怒。

甜蛋花?

她是想着在这种时候来讨好他?

呵!

凝霜慌忙跪下,将食篮放在一旁,“爷息怒,娘娘只是担心爷的身子而已,而且,娘娘说了,她有法子找到小世子。”

闻言,修麟炀眸心一沉,她有办法?

追风暗影带着人寻了一日都毫无头绪,她能有什么办法?

心中疑惑,也是想见识见识她还有多少本事。

终于,修麟炀点了点头,“带去清风阁。”

不多久,阿思便到了清风阁。

七楼,她一步一步的走上去,脚下的链锁拖在楼梯上,每一步都发出叮咣的声响,每一步都异常沉重。

链锁千金重,令得她第一次觉得,七楼离她这么远。

好不容易上了七楼,阿思重重地呼了口气,脚腕处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修麟炀侧卧在竹榻上,早已听到动静,却并无睁眼之意,只道,“有什么法子,说吧。”

开门见山,似是不想与她多说半句话。

“我听凝霜说,夜香佬身上没发现银子,那便极有可能是凶手将银子拿走了。”阿思淡淡说着,一双眼肆无忌惮的打量着他。

昨日才见过,可今日的他比昨个儿要显露出太多的疲惫。

先是于青,后是萧婉清,他定是累坏了。

修麟炀睁眼,对上阿思的双眸,刻意忽略了她眼中的情绪,“银子做了记号?”

若不然,她不会无端端的提到那般不好查的线索。

果然,阿思点了点头,“恩,做了记号,只有我一人认得。”

原本她也有别的法子追查凶手的下落,可昨日修麟炀不愿带她去,她无法勘察现场,而经过昨日的打捞,现场就算还有什么蛛丝马迹也都被破坏了。

至于别的,追风追查人的本事也不逊色,应当是能查出来的。

唯有这银子,是她亲手做的记号,别人都不知道。

修麟炀轻哼,“让追风过来。”

自然是对着暗处的束风说的。

阿思察觉到束风飞身离去,偌大的七楼便只剩下了她跟修麟炀。

不再说话,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只是脚腕处的疼痛越来越烈。

依稀间,有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传来。

修麟炀眉心微微一沉,瞥眼看向阿思。

就见她眉心微蹙,似乎是强忍着什么。

他没问,而是强迫自己转开了眼去。

他答应过自己,决不能再对她心软了。

不多久,追风到了。

与之一块儿来的,还有四五包银子。

用不同颜色的布包裹着。

修麟炀微微一抬下巴,“看看哪个有你的记号。”

阿思微愣,转头看向追风,只见后者微微点了点头。

原来,已经查到这一步了。

于青在府里失踪,那必然是府里的人做的,而府里虽说有几百的下人,可能拿得出二十两的却没有几个。

这几个包袱,想来是追风查到了最有可以的几个人,将他们的银子拿来给阿思做确认的。

阿思这才上前,每一步都忍不住龇牙咧嘴的倒抽气,但好在链锁拖在地上的动静足够大,她这点呻吟应该是不会被听见的。

将几包银子一一打开,阿思将银子都检查了一遍,可,没有一个是她给了夜香佬的。

眉心微蹙,阿思看向修麟炀,“爷,这里没有。”

“没有?”不等修麟炀开口,追风先是一愣,“可瞧清楚了?”

这些,都是最有嫌疑的几个人所有,且是他派了人悄悄潜入个人屋子搜查的,也搜了这几人的身,确定并无其他的银两。

阿思点了点头,“瞧清楚了,没我做的记号。”

追风眉心紧皱,那看来得再好好追查一番,却是忽然问道,“你做了什么记号?”

阿思没料到追风会这么问,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见她一脸为难的样子,追风反倒是好奇了。

阿思并不想说,可又想着追查此事的毕竟是追风,他若能知道,就能早一步找到于青那孩子。

于是,压低了声,捂住了嘴,想用只有她跟追风二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我在银子底下,刻了一个炀跟一个思字。”

说话间,脸已是绯红一片。

那是她在成亲前一晚偷偷刻下的。

是她对他们日后生活的期待。

承载着她所有的向往。

只是后来,期待没有了,向往也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破灭了。

银子,也就送了人。

追风自然没料到阿思竟然会刻下她跟爷的名字,此举是何等意义,他岂会不懂。

下意识的转头看向修麟炀,却见后者一副冷漠的样子看着外头。

并未在意此处。

“咳。”阿思轻咳了一声,掩去心中的尴尬,转头看向修麟炀,“那个,这儿没我什么事,我就先退下了。”

“恩。”修麟炀用鼻尖应了声,阿思便行了礼,转身离去。

链锁的声音越来越远,追风也行礼告退。

清风阁再次陷入沉静。

只是,修麟炀的一双拳紧紧握着,心口是连他自己都抑制不了的狂躁。

他都听到了。

她对追风说的每一个字,他全都听到了。

炀和思。

她应当是对那场婚事很憧憬的吧,最终就被他给毁了。

可,又如何呢?

他从前也有过憧憬,不也是被她亲手给摧毁的吗?

他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他没错!

第八十七章 想你了

拖着链锁走在回留钗院的路上,每一步都钻心刺骨。

前两日拖着链锁走,脚腕已是有几处被链锁磨破的,今个儿又从留钗院走到清风阁,又爬了个楼,怕是伤得更厉害了。

阿思想着,余下几日,她还是老实在床上待着吧。

却是忽然身子一轻,整个人都被打横了抱起,阿思惊讶的看着修麟炀,愣了好半天,“爷……”

“闭上你的嘴!”

他的声音闷着,俨然是憋着气。

是在气他自己!

阿思咬了咬唇,没说话,双手却是很自然的搂上他的脖子,瞧着他铁青的侧脸,嘴角的笑意情不自禁。

修麟炀一直将阿思送到了留钗院。

把凝霜都吓了一跳,就见修麟炀将阿思放在了床上,沉着脸让凝霜去将萧婉清院子里的御医唤一个来。

凝霜应了声是,立马就跑出去了。

修麟炀便拿了钥匙,解了阿思脚上的锁链。

锁链被脱下,入目是一片血肉模糊。

脚踝处隐隐还有白色的骨头露在外面。

心口猛然一滞,“伤了多久?”

声音阴沉沉的,如同随时都会落下暴雨。

阿思用裙摆遮掩住伤口,“都是小伤,不碍事。”

“见骨了还是小伤?”他扯开裙摆,将她的伤处暴露在空气之中。

阿思挑眉,“断了才好。”

修麟炀抬眸,瞪了阿思一眼。

阿思一脸认真,“我说真的,断了才走不了,爷也不必整日里都怀疑我要走了。”

“呵。”他一声冷笑,“你不想吗?”

“想啊!”阿思坦率地点头,“昨个儿之前,做梦都想逃。”

可昨个,她见到了他。

于是猛然发现,就算真被她逃走了,她的心也永远被拘在这个地方。

修麟炀盯着她,她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低着头,说出了自己有生之年从未说过的一句话。

“爷,奴才想你了。”

声音很轻,像是闷着鼻子。

她知道这话不该说,更加知道自己不该去喜欢眼前的这个人。

可情爱这东西,根本就没有什么应不应该,有的,只是身不由己。

“狗奴才。”他咬牙轻骂了一声,却是突然擒住了她的后颈。

吻,猝不及防,汹涌而热烈。

阿思只是微微一愣,随后回以同样的热情。

这个吻,让她想起了破庙内的雨夜。

凝霜带着御医赶来时,那二人正吻得不可开交。

下意识的一声惊呼,随后便推着还没进门的御医往外头走。

但显然,这一声惊呼还是打断了二人的情不自禁。

阿思猛地一把推开修麟炀,低头擦了嘴,脸颊已是血红一片。

修麟炀被她推得后退了两步才站定,右手拇指轻轻滑过自己的唇角,似笑非笑。

行至桌边,掀了衣摆一坐,“进来。”

屋外凝霜应了声,这才领着御医进门。

御医行了礼,便至床边替阿思上药包扎。

而自始自终,阿思的脸颊都是透着绯色。

御医替阿思包扎好,方看向修麟炀,“王爷,侧妃娘娘脚踝伤得深,伤愈之前,不宜下地,更不宜再戴任何器具。”

指的,就是被修麟炀随手扔在一旁的链锁。

那头淡淡的恩了一声,不轻不重,御医吃不准修麟炀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行了礼告退。

凝霜看了修麟炀一眼,又看了阿思一眼,也跟着行礼告退。

就见修麟炀倒了杯茶水,微微点头,“把那链锁拿下去。”

“是!”凝霜应了声就上前来,但显然是低估了链锁的重量,没能一下就拿起来。

很难想象,这几日阿思竟拖着这般重的锁链来回行走。

也怪不得她最近很少走路,想来是几日前就伤着了吧!

她的身边只有她,可她居然一句痛都不与她说!

想到这儿,凝霜便略埋怨地瞪了阿思一眼,这才抱着链锁出了门去。

阿思一直低垂着脑袋,不做声。

方才的吻,似乎是将她的热情都消耗了干净,冷静下来,方才觉着时机不对。

那边,修麟炀似乎是在等,可一杯茶饮尽,她都没有说话。

于是,放下茶盏,“没什么要跟爷说的?”

阿思摇了摇头。

想说的都说完了,她想他了,仅此而已,并没有奢求用这几个字换来些什么。

他上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爷怎么记得,你之前伶牙俐齿的?”

挺能说的一个人,这会儿却没话说了?

阿思被迫看他,眨了眨眼,“许是因为,奴才如今喜欢爷?”

面对喜欢的人,自然很多话都说不出口了。

修麟炀冷笑,“你说了爷就信?”

“爷不信还问?”

手下微一用力,“狗嘴又利索了不是?”

下巴被他捏得生痛,阿思挣开他的手,不满地揉着下巴,“说也不对,不说也不对,真难伺候。”

“难不难伺候,你今晚就知道了。”

阿思被吓了一跳,“爷这是,什么意思?”

今晚?伺候?

莫不是要……那个?!

修麟炀冷哼,“字面意思。”说罢,转身离去,“好生歇着,爷晚些过来。”

“爷照顾萧姑娘要紧!”她在屋内急匆匆的呼喝,亲归亲,爱归爱,那事儿她可没什么心理准备!

但显然,走出院子的某人并不会搭理她。

凝霜进了来,脸上染着责备,“你是怎么回事儿,爷好不容易要来,哪儿还有把人往别人院子里推的道理?”

阿思皱着眉,“他说晚上过来。”

“那不是好事儿吗?”

“怎么就是好事儿了!”

“哟,您还跟我装清纯呢?男女之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你嫁给了王爷,还指望守着完璧之身老死啊?”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

“凝霜,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话这么恶毒呢?”

“那我也没发现你早几日就伤了脚呀!”反唇相讥,丝毫不让。

阿思微愣,总算是明白了凝霜这会儿的怒意是从何而来。

顿时焉儿了,“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嘛!”

“哼。”后者冷哼,“幸好爷终究还是心疼你,若不然,你真打算脚断了才与我说?”

“好凝霜,我知道错了,相信我,我也没料到会伤这么重!”阿思装起可怜来,凝霜就没办法了,无奈一声叹息,“万幸是惹了爷心疼,也算是好事一桩,可下回你若哪儿伤着碰着的不与我说,我可不饶你。”

“知道了知道了。”阿思舔着脸笑,凝霜也忍不住跟着笑,真是拿她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兴许是因着跟修麟炀的关系稍有缓和,阿思这一日的心情都算不错。

只是这一夜,修麟炀终究没有来。

第二日一早,阿思便听到了一个消息。

昨个儿夜里,凤家人将于青送了回来。

萧婉清得知于青无恙,又昏了过去,御医连番施救才又醒了过来,而后抱着于青又哭又笑的,修麟炀担心她,便是陪了她一整晚。

“凤家人送回来的?”阿思喝着粥,面染疑惑,“这事儿跟凤家有什么关系?”

凝霜站在一旁伺候,“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可,凤氏疯了。”

“恩?”阿思看向凝霜,“疯了?”

“恩!”凝霜点头,“今个儿一早就疯了,挠伤了自个儿的脸不说,还把自个儿的眼睛都刺瞎了,听凤氏院里的人说,连舌头都被生生咬下来一节,得亏御医就在府里,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

得亏,好歹……

这两个词,听得阿思一阵阵的冒寒气。

院子里传来开门声,凝霜探头一望,“爷来了。”说着,便上前行了礼。

阿思下不得床,就坐在床上眼睁睁的看着修麟炀进了来,脱去外衣,让凝霜去打了水洗漱。

“爷刚从萧姑娘那来?”阿思问。

修麟炀恩了一声,接过凝霜递来的汗巾抹了脸。

“于青可还好?”

“瘦了些,并无大碍。”淡漠答着,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银子扔给了阿思。

阿思拿起一看,那上头有她刻下的记号。

阿思收了银子,“那,王妃呢?”

修麟炀抬眸看来,微微一顿,“于青失踪是她一手策划,原本还想杀了于青,是她手底下的人于心不忍才送去了凤家。”

如此,也算是保全了凤家一回,否则,于青出事,别说修麟炀,就算是萧婉清也饶不了凤家。

阿思了然,“没想到她如此狠毒,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闻言,修麟炀一声冷笑,眼眸间透着狠厉。

只这一笑,阿思便了然了。

凤氏有没有疯,她不确定。

可凤氏会挠伤自己的脸,刺瞎自己的眼,咬下自己的舌头,定然都与修麟炀有关。

许是,被他威胁了什么?

阿思没再问,也不想深究。

说到底,凤氏都是咎由自取。

对一个婴儿下手,该死。

凝霜上前来将碗筷收拾好,出门时还不忘将房门带上了。

这般‘贴心’的举动,令得阿思头顶一阵麻。

眼见着修麟炀上了床来,“爷,其实奴才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

头顶被敲了个脑瓜崩,“狗嘴闭上,爷睡会儿。”

说罢,果真就躺下了。

不多会儿,呼吸声传来,很是沉稳。

她不会知道,回府的这几日,他都未曾好好睡过一觉。

第八十八章 爱是占有

阿思低头看着修麟炀的睡颜,眼圈透着疲惫。

为了于青的事儿,他这两日定是累坏了。

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脸颊,指腹自他的额头一路往下,拂过他的眉,他的眼,划过他的鼻梁,他的嘴唇。

她忽然问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情不自禁的?

是那次被皇后鞭笞羞辱,他来救了她?

是这身子第一来葵水,他日夜以内力温着她的肚子?

还是落崖的那一抱,林中狼爪下的奋不顾身?

猛然间发现,这个对外心狠手辣,暴戾无情的男人,其实对她还不错。

至于秦家,罪魁祸首终究还是那个人伢子,而他也好,萧婉清也好,都没太大的过错。

只是巧合得太让人心寒罢了。

他骗了她,她也骗了他,来来去去,也不知能不能算是打和了。

思及此,阿思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情之一物,她实在是没有太多的经验,爱情也好,亲情也罢,都是她上辈子未曾接触过的东西。

陡然间触及,还真是有些束手无策。

罢了,不折腾了。

闹得大家伙儿都遍体鳞伤的,何必呢?

既然她喜欢他,那就留在他身边吧。

什么都不做,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的睡颜,也是挺好的。

修麟炀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午时。

睁开眼,就见阿思正坐在床边,细心擦拭着麟天弩。

下巴很是自然的凑上前,架在她的肩上,“爷还以为你早丢了。”

她轻笑,“爷送的东西,奴才怎么舍得丢。”

“嘴儿舔蜜了?”他伸手一勾她的下巴,起身下了床,“光有弩,没有箭也就是个废物。”

“爷回头给奴才打几支短箭呗?”

“好让你往爷心窝子上怼?”瞥来一眼,而后去了衣柜那拿了一身干净的衣衫出来。

阿思倒是不知道,她这屋子里还有他的衣物。

原本想回一句,她怎么舍得伤他,却见他褪了身上的衣物,露出结实的背肌,还有那三道怵目惊心抓痕。

一瞬间,心口便好似被什么东西啃噬了一下,疼得她倒抽气。

“这几日府里事儿太多,爷要进宫一趟,今个儿不定几时回来,不必等。”他一边说着,一边穿上衣衫,迟迟未得她回应便转头看来,眉心一沉,“怎么?”

“爷,疼吗?”

他一下子就明白了,方才背对着她的时候,竟是忘了背后的伤痕有多骇人。

没有应她,上前拉过她的手,将她的指腹放在手中好一番研究,“哪儿有女子的手如你这般粗糙。”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她的指腹轻抚过脸颊时是那般舒服。

阿思猛地收回手,“奴才贱人贱命,糙一点好养活!”

他随即捏住她脸颊,“一口一个奴才,不知道自个儿的身份?”

“疼!”她蹙眉,满脸哀怨。

修麟炀方才反应过来,她左脸上还有一道淡淡的血痕。

那是前个儿被萧婉清抓的。

于是,捏脸的动作变成轻抚,“回头让凝霜给你上点药。”

“恩。”

“爷走了。”

“恩。”

他转身离去,很快就消失在门外。

凝霜进了屋,还不时的往外头瞧一眼,“爷怎么走了?”

“要进宫去。”

凝霜点头,“那爷今个儿还来吗?”

“不知道,叫我不必等他。”

“那就是不来了。”凝霜说着,一脸的失望,“我去给你弄吃的。”说罢,便出了门去。

而在凝霜还未回来之前,萧婉清先来了。

还未入冬,她却已是裹着一身厚厚的貂绒,脸色苍白,病恹恹的,手里还抱着于青。

进了门,先四下看了眼,而后屏退了身后的一众丫鬟,独自去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阿思看着她,一脸茫然,“萧姑娘身子不适,理应多休息才是。”

万一在她这儿出个什么岔子,也不知修麟炀会是作何反应。

思及此,心口便一阵酸涩,却被她可以忽略了。

萧婉清看了阿思一眼,又低头看向怀中的于青,有那么一瞬间,阿思竟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很温柔。

果然是母性的光辉战胜了一切吗?

心头冷笑,却听萧婉清忽然开了口,“炀哥哥说,是你救了于青。”

阿思微愣,“于青不是凤家人送回来的?”

一句话,便将萧婉清接下来想说的谢意全都堵在了嗓子眼儿。

这女人,果然是不好相处。

轻咳了一声,萧婉清接着道,“不管如何,前日我不分青红皂白,掴了你一巴掌,是我不对。”

阿思伸出小拇指,挖了挖自己的耳朵,“萧姑娘方才,说了什么?”

“姓秦的,你可别不知好歹!”她分明是听见了的。

阿思冷笑了一声,“萧姑娘今个儿专程来跟我说这话?”

闻言,萧婉清止了脸上的怒意,复又低头看着于青。

于青好似是睡着了,安安静静的,萧婉清看着于青,脸上的笑意便止不住泛滥。

跑她这儿来表演母爱了?

阿思微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凝霜来了。

一进门就瞧了萧婉清一眼,随后冷笑,“哟,萧姑娘怎么来了?您身子不好,该多休息才是,若在留钗院出了什么差错,我家主子可担不起这罪过。”

一边说着,一边将饭菜布好,呈给了阿思。

萧婉清一笑,“别个儿都担不起,唯独你主子担得起。”

闻言,凝霜脸上瞬间蒙上了寒意,怒视着萧婉清,“萧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婉清轻拍着于青,看着阿思“其实,我与你并无太大的恩怨纠葛,从前恨你,是因为你伤了孤星城的眼睛,可这次,你救了于青,便算是功过相抵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过我的阳关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一席话,说了孤星城,也讲了于青,唯独没有修麟炀。

阿思觉得好笑,“我一直都很想问问萧姑娘,王爷之于你,到底算什么?”

“炀哥哥?”萧婉清挑眉,“自然就是哥哥呀!”

那般坦然,好似一开始就是阿思误会了似得。

凝霜站在一旁冷笑,“萧姑娘这样想,也不知有没有跟爷说过。”

装模作样!

却不料萧婉清笑着反问,“你们以为炀哥哥把我当什么?”

自然是挚爱!

这是凝霜与阿思心里的答案,可二人都很默契的没有说出口。

就听萧婉清道,“也不过是当做妹子罢了,不然,他如何能舍得眼睁睁的看着我远嫁大卫?”

闻言,阿思与凝霜相互看了一眼,只觉得被萧婉清弄得稀里糊涂的。

“阿思,你还小,不懂。”萧婉清第一次以过来人的身份对着阿思开口,“真正的情爱,就是占有,是不会容忍有第三个人的出现。我爱孤星城,所以我忍不了他宫里那三千佳丽,可我不爱炀哥哥,所以,我能忍得下凤氏,忍得下你。”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你可知道,清风阁上满是你的画像,当初得知你身故的消息,他差点疯魔。”

“那是因为我曾陪他走过那些艰难的岁月,炀哥哥的母妃过世时,他的身边唯有我一人。在他心里,我很重要。爱屋及乌,所以于青对他也很重要。”

但,那都无关于情爱。

阿思只觉得荒谬,“所以,萧姑娘来就是为了告诉我,你跟世子,对爷而言很重要?”这算不算是警告她,不要让她步凤氏的后尘?

却见萧婉清摇了摇头,“我来是告诉你,你不必将我放在心上,我不喜欢炀哥哥,便不会与你争他。当然,我承认先前是想与你争一争的,可如今,我只想守着于青,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待在炀哥哥身边,不过是寻求一方安稳罢了,你若不乐意,我可以不嫁给炀哥哥。你只当淮南王府里没有我们母子二人的存在就好。”

经此一难,萧婉清是真的怕了。

她心知肚明,她的孩子差一点就死了。

所以,她不想再争,不想再闹,为了于青她可以拉下脸皮子来与阿思求和。

只要,没有人再伤害她的孩子。

于青是幸福的,因为萧婉清将他看做了生命的全部,为了于青,她什么都不在意。

可,修麟炀呢?

他对萧婉清那么好,那么宠,换来的却是什么?

这一瞬间,阿思忽然觉得,修麟炀很是可悲。

萧婉清说,爱是占有?

那修麟炀对她的占有欲是因为爱她?

有多爱?

比爱萧婉清还要爱吗?

阿思弄不明白了。

萧婉清又说了两句走了。

可她之后说的话,阿思都没听清楚。

她的脑海一直在企图弄清楚她,修麟炀,以及萧婉清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却是怎么都弄不明白。

“你别听她胡说。”凝霜打断了阿思的胡思乱想,“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不必顾及旁人。”

想爱就爱,想恨就恨,遵从之间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阿思冲着凝霜一笑,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眼下她想要跟修麟炀在一起,想要待在他的身边,那就待着吧。

至于日后会如何,谁都说不准,等有朝一日她不想待在他身边了,再走也不迟。

思及此,嘴角掠起一抹淡笑,份外释然。

第八十九章 明萃宫

再见到修麟炀,已是三日后的事了。

阿思脚腕上的伤已是好转,与凝霜讨价还价了好一会儿才被允许下地,熟料还未走出院子,就被修麟炀给打横了抱起,重新仍回了床上。

“爷!”阿思惊呼,一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二是因为自个儿好不容易能走走,居然就这么被迫结束了。

“有闲功夫就擦你的箭去,别没事儿瞎折腾!”他说着,竟真的扔了一把短箭给她。

很有分量的一把短箭,约莫二十支,箭身虽细,却连她都折不弯。

这质感……

阿思很是惊讶,“爷把链锁融了?”

把那玄天精铁的链锁融了,做成了这二十支短箭?

修麟炀一记冷眼瞥来,“莫非还舍不得那链锁不成?”

“当然不是!”融了链锁,说明他已经没了要绑着她的意思。

更何况她很中意这些短箭,要知道弓弩的射程,力道,与短箭也有分不开的关系。

只是……

“爷之前不是不乐意给我做嘛?”

“你还真想捅爷的心窝子?”修麟炀挑眉。

阿思撇了撇嘴,“不敢。”

“呵。”冷声一笑,俨然是不大相信她口中的‘不敢’。

这狗奴才,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

阿思没应声,自顾自把玩着手中的短箭,就听修麟炀问道,“脚好全了?”

“还成,能稍微走走。”这回答,可算是再中庸不过了。

阿思猜不透修麟炀的心思,不知道他问这话的用意,那便只能取中庸之道。

修麟炀‘恩’了一声,“那明日随本王进宫一趟。”

进宫?

“做什么?”

“认亲。”说罢,瞥了阿思一眼,“不是一贯不愿做小的?”

不认亲,怎么抬她做王妃?

阿思了然,“爷不生我气了?”

“少得意。”修麟炀沉着眉,“再有下次,骨头给你拆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生气了呗!

阿思忍不住笑,“爷不生气了,我却还是气得不轻的。”

话音方落,下巴就被捏住了,“哪个惹你了?”

“你啊!”阿思嘟了嘟嘴,“一生只一次的婚事,看给你折腾成什么模样了。”

她原不过是随口一说,却见修麟炀眸子一沉,下意识觉得这话题有深挖的必要,于是装模作样起来,“什么礼都没成,莫名其妙就进了洞房,就连合卺酒都没喝,全倒我脑门子上了……”

他的手尴尬收回,“过两日再还你一个像样的就是。”

“过两日?”阿思挑眉,“爷是想要我跟萧姑娘一块儿进门?”

他真这么扯的话,她不能保证手里的短箭会不会真扎他心窝子里去。

却见修麟炀摇了摇头,“婉清不愿成婚。”

“……”阿思微愣。

萧婉清不愿嫁给修麟炀?

她前两日跑来与她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但看修麟炀的脸色,似乎也瞧不出任何的伤心难过,忍不住问道,“爷不在意?”

“在意什么?”

“萧姑娘啊,您不是一直都想娶她?”

“她不愿,何必勉强。”更何况,婉清虽不嫁给他,但依旧会住在淮南王府里头。

于青也依旧是世子。

阿思想不明白了,“那我原先也不愿,爷为何勉强我?”

话音方落,寒眸便射了过来,“不愿?”

危险的气息那般强烈,阿思怂了,“我不是说原先嘛!”

修麟炀这才饶过她,“你与她不同。”不将她去进门,他不放心。

阿思搞不懂,只撇了撇嘴道,“那,我不是平白捡了个王妃做?”凤氏疯了之后便被削了妃位,囚于荒院,萧婉清又不嫁了,那她岂不是就成了王府里头唯一的王妃?

修麟炀盯着她瞧,“你这样子,算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高兴!”阿思想都不想就答,这会儿说不高兴,不就等于是找死?

“不过呢,婚事儿就免了吧,哪儿有嫁人成两次婚的,再说,新娘子一大早就得起来折腾,太累人了。”她是打心眼里抗拒早起这回事。

修麟炀并不在意,“随你,只以后别总说爷亏待了你。”

“不亏待,爷最好了!”她说着,扬了扬手中的短箭。

他倒不知道她竟这般知足,几支短箭就能收买了。

“不过……”阿思一脸疑惑,“认亲而已,何必进宫去?”

之前与凤家结亲,也不过是在府里设了宴席罢了。

修麟炀冷哼了一声,“因为父皇要保凤家。”

此次于青出事,虽是凤氏一人所为,但与凤家仍是脱不了干系。

否则,凤家也不必等他快要查到的时候才将于青交出来。

所以,他是打算将凤家一并惩治的。

可皇后的娘家万家与凤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绊倒凤家势必会对万家有说影响,万家若是出了事,太子的势力自然也就受了影响。

所以,为了安抚修麟炀,皇上便提议亲自主持阿思与夏振商的结亲宴,也算是对阿思的示好。

否则,凭阿思的出身,做通房都算是高攀的,何况是正妃之位。

阿思算是懂了,“合着我不过就是个被利用的,那不如,我不做正妃了,爷把凤家打垮了吧!”

话音未落,脑门儿已是被狠狠地敲了一下,“明日随本王进宫。”

“知道了。”

认怂!

翌日,八人抬的大轿子直接将阿思从留钗院接到了明萃宫,抬轿的是八名太监,也是明萃宫的人。

明萃宫的主子是德妃,也是夏振商,夏侯爷的女儿。

阿思刚下了轿,德妃便迎了出来,“哟,快叫我瞧瞧我这新妹妹。”

那般热情,令阿思有些不知所措。

朝着德妃欠身行了礼,却被德妃慌忙扶起,“快起来,淮南王昨个儿可是特意差了人来嘱咐过,说妹妹你伤了脚,不可多动,来,快来坐。”

一边说着,一边拉着阿思往屋子里行去。

阿思腹诽,怪不得今个儿一大早轿子就在院里等着了!

天还不算太冷,德妃的屋子里却已是点燃了火炉,熏得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

德妃拉着阿思坐下,命人看了茶,又道,“年纪大了,就特别容易怕冷,你若是觉得热,我便叫人灭了它。”

“不必,不热。”阿思的语气透着些疏远。

她接连在宫里被人陷害了两次,第一次是被珍妃冤枉,第二次是差点死在皇后手里头,所以对于后宫里头的人,她着实是喜欢不起来。

就算眼前的德妃吧,虽是一脸笑意,很是热情,可她总觉得这人颇有心计。

便是连一旁的茶水都没喝一口。

德妃脸上倒是看不出尴尬,笑道,“父亲与我说,王爷对你格外上心,我可是好奇了许久,到底是怎样的可人儿能有这等福气,今日一见,果真是个讨人喜欢的!”

“奴婢瞧着,王妃与娘娘之间有几分神似呢!”一旁,德妃身后的丫鬟笑道。

德妃微愣,“哦?竟是如此有缘分?”

这主仆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阿思在一旁只能够敷衍的笑着,心里头却是将修麟炀骂了上千遍。

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也不知死哪儿去了!

看出了阿思的无聊,德妃便道,“皇上有要事儿与淮南王商议,应是没这么快就来,你也别怪本宫安排了轿子强拉你来此,本宫是担心一会儿皇后又为难你。你也知道,皇后与凤家攀着亲。”

上回皇后为难她,就是为了凤家。

阿思闻言点了点头,“多谢德妃娘娘。”

只是,经过上次,皇后是万不敢再拿她寻事儿,所以这次德妃的‘好意’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德妃自是不知阿思的心思,只觉得修麟炀的女人果然是与他一个德行,喜怒不形于色的。

想了想,又道,“你若实在觉得无聊,可以让那些轿夫载你去御花园看看,如今百花凋零,却是有几支梅花开了,别有一番风味。”

阿思想了想,与其在这儿跟德妃大眼瞪小眼的,倒不如去御花园逛逛。

于是点了点头,“也好。”说话间,便起身朝着外头走去。

进了轿子,轿子便往御花园走去。

德妃一直面染轻笑的看着轿子越去越远,直到那轿子消失在明萃宫外,德妃面上的笑意才以肉眼看见的速度收敛了回去。

转身,就见她的父亲,夏侯爷正从侧屋行出来,朝着她拱手作揖。

德妃一摆手,示意免礼,只道,“父亲这主意,也不知能不能行得通。”

夏振商冷笑,“你屋中的炉子里加了涤尘香,无色无味无毒,可若是与梅花香掺和在一块儿,便会叫人迷了神智。一会儿她去了御花园,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必然会昏睡不醒。”

“这等下作的东西,父亲比本宫熟悉,只是本宫想不明白,既然父亲要认她做义女,何苦再坏了她的名节?”

闻言,夏振商的眸子透出一抹寒意,“他们父子三人用一个奴才来恶心我,我自然是要回敬的。”

皇上,太子,淮南王。

今个儿都在他的算计之中,一个都跑不掉!

看着夏振商的表情,德妃无奈摇了摇头,“只可惜了那丫头,明月说她与我有几分神似,我瞧着也是有几分像的。”

“胡说什么?你乃千金贵体,怎会去那等贱婢相像!”夏振商压低了声喝,德妃无奈一声叹,再无他言。

第九十章 放心了

阿思坐在轿中,由着那八名太监将她抬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内果然开了几枝梅花,白如雪,香清魅。

虽说,她赏花的性子也是平平,可好歹比在明萃宫要好多了。

轿子带着她在御花园内逛了不多会儿便落了地,只听外头一群人恭敬行礼,“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是修凌焕?

阿思眉心微沉,正思忖着自个儿要不要也下轿行个礼,就听外头传来修凌焕的声音,“轿内可是淮南王妃?”

被点了名,阿思自然不用再考虑,掀了轿帘,下轿行了礼,“见过太子殿下。”

“果然是你。”修凌焕面染轻笑,“先前听人说,六弟娶了个奴才做侧妃,我还不信,不料这一转眼你就要做正妃了,看来,王妃的本事可不止溜须拍马啊!”

这等嘲讽的功力,阿思可不会放在眼里,浅笑道,“太子殿下又如何知臣妾的妃位不是溜须拍马得来呢?”

“哦?若真是如此,我倒是要见识见识王妃溜须拍马的功夫了。”

“只可惜臣妾不是谁的马屁都拍的,一个不留神,可就拍马蹄子上了。”

“连六弟这匹烈马都能拍下来,王妃定不会拍马蹄子上。”

“烈马与劣马还是有区别的,王爷是匹烈马,旁人可就不知道是什么了。”

“牙尖嘴利。”

“殿下谬赞。”

一番来往,不输不赢。

修凌焕面染轻笑的看着阿思,虽早知这女人能从一个奴才爬到王妃的位置定然是有她的手段,但今日一见,他仍是对她不卑不亢的态度所意外。

至少,比他想象中要有趣多了。

阿思不知修凌焕心中所想,只觉得一阵阵晕眩袭来,惹得她份外疲惫。

奇怪,昨个儿夜里分明睡得很好,眼下不过巳时,万无理由这般困倦!

直觉告诉她,是被人设计了。

可设计她的人是德妃还是修凌焕,她还吃不准。

似乎是看出了阿思的异样,修凌焕微一挑眉,“王妃这是怎么了?”

“无碍,只是稍有困倦罢了,太子殿下游赏御花园,臣妾就不叨扰了。”说罢,便要转身回轿子里去。

不料困倦之下一阵眩晕传来,阿思脚下不稳,竟是往后倒去。

修凌焕下意识上前搀扶,阿思就这么摔进了修凌焕的怀中。

而这一幕,恰巧被不远处的一行人瞧见了。

夏振商转头瞧了修麟炀一眼,嘴角染着几分笑,“咦,那不是太子殿下跟王妃嘛!”说罢,再不开口。

有些事,点到即止便可。

修麟炀沉着脸,一双寒眸盯着那两道搂抱着的人影。

阿思却没察觉到修麟炀,朦胧间只来得及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令自己保持清醒,伸手退开了修凌焕,“多谢殿下,臣妾自己可以走。”

说罢,又要往轿子里钻,可脚下却是一软,差点摔倒在地。

亏得修凌焕大手一捞,才没让阿思摔倒,可这样一来,在修麟炀的眼里,他们二人便是搂抱得更紧了。

夏振商笑意更浓,“太子殿下似乎与王妃是旧识?”

修麟炀转头瞪了夏振商一眼。

而此时的阿思已是撑着最后的意志回到了轿内,压低了声吩咐了一声,“回去,不许停!”

轿子抬起,往明萃宫而去,果真是一步都不敢停留。

修麟炀也朝着明萃宫而去,夏振商跟在其身后,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阿思眼下虽中了药,但只要睡上片刻就会清醒过来,抬着轿子走不了小路,只能从大路走,等到了明萃宫,轿子里头那位怕是已经一觉睡醒了。

到时候,也不知道她会如何解释,毕竟,那可是修麟炀亲眼所见的。

当修麟炀与夏振商来到明萃宫的时候,阿思的轿子果然还没到。

德妃瞧着修麟炀满脸阴冷的模样,下意识的就看向了自己的父亲。

就见夏振商微微点了点头,冲着德妃行了礼,“微臣见过德妃娘娘。”

“父亲不必多礼。”德妃虚扶了一把,又看了修麟炀一眼,装模作样问道,“父亲怎么跟淮南王一块儿来了?可真是不巧,淮南王妃嫌本宫这儿闷得慌,去御花园了。”

“我们就是从御花园过来的。”夏振商淡笑道,眼角瞥向已是坐在一旁的修麟炀,嘴角那抹幸灾乐祸的笑几乎是要忍不住了。

而修麟炀自始自终阴沉着脸,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盏,轻轻把玩。

倘若此刻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他,必定死无全尸。

德妃自然也不敢招呼他,只好与夏振商一块儿落座,比起夏振商的悠然自得来,她却是显出几分紧张来。

毕竟,修麟炀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万一被他瞧出什么破绽来,这明萃宫怕是会被血洗了!

不多久,载着阿思的轿子终于回来了。

德妃受不了修麟炀那般低沉的气压,率先迎了出去。

“哟,可算是回来了。”说罢,回望了修麟炀一眼,却见后者压根就没在意这事儿,只端着茶盏,仿若并未瞧见这轿子。

也好,如此她便有时间将阿思叫醒。

微微一笑,又冲着轿子内唤道,“妹妹可瞧见了御花园的那几枝梅花?”

轿内,却无反应。

该不会还在睡吧?

眉心微蹙,德妃上前,亲自掀开了帘子。

这一掀不要紧,却是将她吓得后退了三步,失声惊叫,“啊!”

这般慌乱的喊叫,自然也惊扰到了屋内的二人,夏振商担心出了意外,紧跟着出来,随即也是被轿内的场景给惊得瞪大了眼。

而修麟炀这会儿才慢悠悠的站起,行至屋外,视线越过德妃的肩膀,瞧见了轿内的场景。

只见轿子里,阿思斜倚着轿,唇色惨白,衣裙上却是血红一片!

她竟是将他昨个儿才送给她的短箭,扎进了自己的大腿上!

一个飞身扑上前,就连德妃都被他撞开了去,“怎么了?”他问,一颗心仿若被狠狠地揪起,原本令他震怒的御花园的那一幕,此时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

阿思微睁着双眸,冲着修麟炀虚弱一笑,“爷在,奴才就放心了。”说罢,便闭上了眼,昏睡过去!

修麟炀一把将人抱了出来,心急如焚,“传御医!”

德妃这才反应过来,慌忙遣了人去传御医,又招人领着修麟炀往客房去。

看着修麟炀抱着阿思那般焦急离开的模样,回身便朝着夏振商瞪了一眼,“父亲!”却是气得什么都没说,拂袖而去。

夏振商也是吃惊不已,万万没料到阿思竟会用这般残忍的法子强撑着,这事儿,闹大了!

御医很快便到,自是不敢怠慢,慌忙上前行了礼便开始诊治起来。

可,夏振商寻来的药,药性很是奇特,脉象上丝毫不显,那御医只好硬着头皮冲着修麟炀道,“回禀王爷,王妃脉象并无中毒的迹象,眼下要紧的是王妃大腿上的伤。”

可他身为男子,自然不好替王妃去包扎。

就在这时,德妃进了来,“我来吧。”说话间便上前,从御医手中接过了伤药,道,“本宫未出阁前,也替父亲包扎过,还请王爷放心。”

闻言,修麟炀深深得看了德妃一眼,这才出了去。

关上门,修麟炀才看向那御医,“脉象当真无异?”

御医忙躬身回禀,“微臣断不敢欺瞒王爷,王妃脉象的确无异,只是……微臣瞧这娘娘昏睡的样子,应该是被人下了药,但既然不显于脉,就说明这药不足为惧,还请王爷放心。”

修麟炀微微点了点头,“那你就在这儿候着吧。”

什么时候阿思醒了,什么时候放他走。

当倘若阿思有任何不妥的地方,这御医的脑袋,怕也是保不住了。

而屋内,德妃替阿思脱去了衣衫包扎。

其实此事,她完全可以让手底下的宫女们去做,但今日这事儿就算修麟炀查不到她头上,可人在她明萃宫里出的事儿,修麟炀要迁怒于她也不过是弹指间。

所以,她得率先讨好修麟炀,否则以修麟炀的手段,她在这后宫里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

三两下就替阿思包扎好,又见阿思身上的衣衫都染了血迹,便从衣柜里拿了新的衣衫来,亲手给阿思换上。

既然要做好人,那自然是要做到底的。

手指抚上阿思的皮肤,德妃不禁想这丫头虽是奴才出身,但皮肤吹弹可破,到底还是个年轻的。

却是忽然间,眼角瞥见了阿思腰间的一处伤疤。

大小足有半指,形状如同月牙,看着是成年旧伤。

只一瞬间,德妃的脑海中便涌现出无数夏振商曾经与她说过的话。

阿思腰间的伤,竟是与夏振商与她形容的,一模一样!

复又响起自个儿的宫女说,这丫头与她有几分神似。

难不成,这丫头是她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万般的可能性在德妃脑海中盘旋,令她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直到,屋外响起了低沉催促,“德妃娘娘,还没好吗?”不过包扎一个伤口而已,竟用了这么久的时间?

他开始怀疑,方才将阿思交给德妃是对是错

德妃这才恍然过来,慌忙给阿思穿上衣物,应道,“马上就好!”

第九十一章 亲爹

又过了一会儿,德妃才开了门。

神色已是收敛得极好,就连修麟炀也看不出有任何的不妥。

只见德妃冲着修麟炀微微点了点头,“伤口已包扎好,我瞧了,伤得并不深,王爷毋须担心。”

修麟炀往床上看了一眼,见阿思身上的衣衫已是换了干净的,知晓定然是德妃帮着换了,于是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

德妃轻笑回礼,这才出了去。

修麟炀行至床边,瞧着阿思略惨白的脸色,眉心已是拧成了一个结。

方才在御花园,她应该就已经觉得不舒服了吧。

不然,也不会被修凌焕占了两次便宜。

而他,在她徘徊于危险的边缘时,竟看不出丝毫。

呵。

修麟炀,你可真该死!

他就站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直到一炷香之后,她悠然转醒。

睁开眼,入目是艳丽的帷幔。

第一反应就是从床上跳了起来,扯得大腿上的伤痛得不轻,龇牙咧嘴的抽着凉气。

“抽什么疯?”耳边传来他凉薄的声音,阿思转头,这才看到了床边的他。

顿时松了口气,轻笑,“爷。”

“还笑得出来?”他挑眉,眼角往她大腿上一瞥,“怎么不往死了下狠手?废了多好。”

他分明是在说反话,阿思听得出来,笑意更浓,“保持清醒就可以了,我又不傻,进宫认个亲还得搭一条腿啊?”

原以为说话这话,修麟炀会是轻蔑的冷笑,却不料是长寂的沉默。

好一会儿,他方才开口,“谁干的。”

阿思漠然,“进宫就去了两个地方,一个明萃宫,一个御花园。”

不是德妃,就是修凌焕。

可若说是修凌焕,未免有些冤枉,毕竟载她去御花园的人,都是明萃宫的人,他若对她做了什么,德妃岂会帮他隐瞒?

所以,是谁给她下了药,不言而喻。

只是,没有证据罢了。

二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修麟炀感叹,“夏振商这老家伙,许是活腻了。”说罢,又冷笑起来,“怪不得方才德妃如此殷勤,亲自替你换了衣衫。”

阿思这才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惊讶,“德妃给我换的?那我岂不是被她看光了!”

“她是女子,有何干系?”

“当然有关系!”阿思一边说着,一边瞪了修麟炀一眼,“从前不都是爷亲自动手的?如今连给我换个衣服都嫌累了?爷,你变了。”

“……”修麟炀脸色一沉,往阿思胸前瞥了一眼。

这女人,难不成还当自己是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丫头?

却是飞快换了话题,“你想爷给你换?”

她只是希望熟悉的人换!

毕竟被修麟炀该看过的都看过了,总比再被别人看一次比较好。

轻咳了一声,没再说话,脸颊上却是浮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下巴被他挑起,只见他嘴角掠者一抹邪魅的笑意,声音压得极沉,“等你及笄,不必你想,爷会自觉扒光了你。”

只是现在,不行。

“臭流氓!”阿思一把打掉修麟炀的手,脸颊却是更红了。

见她原本苍白的脸颊恢复了些血色,修麟炀方才放心一笑,眸间却染着几分阴戾,“今个儿宴会,爷得好好治治那老小子。”

“唉,臣妾伤了腿,怕是没福气瞧了。”

“你狗眼睛长腿上?”

“那伤了腿,也过不去啊!”

之前伤了脚腕还能走,这会儿伤的是腿,她自己用了几分力道自己知道,这伤,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根本下不了地。

却见修麟炀冷眼瞥来,“当爷是死的?”

阿思愣了三秒钟,“爷要抱我过去?”

“不然?你飞过去?”

“那抱就抱呗,不能好好说话啊?”她瞪了他一眼,恶狠狠的。

他却冷笑,“爷没对你好过?”

阿思被噎住了。

他对她好过的,好言好语,温柔相待,换来的却是她落崖假死的欺骗。

气氛瞬间有些尴尬,修麟炀去了一旁,为自己倒了杯水。

阿思瞧着修麟炀的背影,淡淡开口,“爷是不是还信不过奴才?”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明明自个儿的身份与从前已是大不相同,可每每到了关键的时刻,总是会忍不住对着他自称奴才。

约莫,是习惯了吧。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儿。

他的背脊微微一僵,没叫她瞧出来。

他甘愿豁出去性命,却发现被骗得那般惨,纵然后来‘报了仇’,可终究还是再难轻易信她。

她说愿意做他的王妃,愿意留在他身边,可他无法确信有没有那么一日,她又会走。

他的不回应让她明白了,他果然还是不信任她的、

低头,浅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有些委屈,有觉得一切都是自找的。

各种矛盾的情感夹杂在一起,令她鼻尖有些酸。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可近来,总有些想哭的念头,不知道为什么。

“好好休息,过会儿来接你。”说完这话,他便出去了,头都没回。

这不禁让她回想起了那个雨天,他在山间小路上疯了一般的找她,他说,不要走,不要丢下他。

纵然知道,那不过是他装出来的,可她仍是分辨不出自己喜欢的是他,还是装出来的那个他。

心口,酸酸涩涩的,五味杂陈。

可她知道,她还是愿意留在他身边,至少,暂时还是。

不多久,房门被推开,德妃亲自端了药来。

阿思心头一阵冷笑,“这等小事,何须劳娘娘亲自动手。”

德妃满脸笑意的上前,递来汤药,“到底是在明萃宫出的事儿,本宫理应请罪。”

阿思接过药碗,一饮而尽,方才抹了把嘴,“都是小事,王爷不会为难娘娘,娘娘放心。”

言下之意,已是明显。

德妃唇角的笑意一僵,“你知道了?”

“无凭无据,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

“那,你还敢喝我递给你的药?”

“这里是明萃宫。”

德妃就算要杀她,也绝不会在明萃宫动手。

更何况,修麟炀或许还没离开。

德妃释然一笑,去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你这冷静的性子,倒真是随了父亲。”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阿思微微皱了眉。

“宴席还早,不如本宫给王妃说个故事,解解闷?”

她特意来说的故事,自然是有听头。

阿思微笑,“洗耳恭听。”

“十六年前,一位将军领兵征战,收复了好几座城池,城中百姓都将他奉为战神,日日歌颂。有一日,这位将军在征战途中救下了一位差点被歹人轻薄的姑娘,那之后,姑娘便以身相许了。”

阿思撇了撇嘴,“很老套的故事,英雄配美人。”

“的确老套,但后面的故事却精彩极了,那姑娘不但以身相许,还替将军生下一个女儿,原本是件喜事,却不料将军手下有人作乱,通敌卖国,将这位将军逼至了绝境,将军无奈,只能带着妻女逃亡,路上,那姑娘就病死了,将军一个人带着未满月的孩子,还要面对叛徒的追杀,最后不得已,只能将未足月的孩子送了人。可他到底是舍不得那孩子,便用匕首在那孩子身上做了记号,想等日后东山再起,再将孩子接回身边来。”

德妃说罢,看着阿思,“王妃可知道,那将军做了什么记号?”

阿思没回答,却知道她不回答,德妃也会告诉她。

果然。

“他在那孩子的腰间,刻了一个月牙,月朝右,寓早归。”

腰间那个早就被阿思忽略的伤疤,这会儿却仿若灼烧起来,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它的存在。

可她仍是一脸淡漠,看着德妃轻笑,“娘娘的意思是,我是夏侯爷亲生的?”

德妃点头,“你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妹妹!”

话音落下,阿思却笑出了声来,“娘娘许是弄错了,我姓秦,名四,家住渝州城明阳县西岭村,家中父母,兄嫂,侄女侄儿,都被歹人所害,如今,秦家唯有我一人。”

她姓秦,与夏振商没什么关系。

德妃微叹,“我知你一时难以接受,可我只想告诉你,父亲找了你许多年,后来才知道,当年将你交托给人之后,那人又转手将你卖给了人伢子,父亲甚至还捣了那人伢子的老窝,可那人伢子手里经过了太多的孩子,他也记不清究竟将你卖去了何处,所以这些年,才一直没有找到你。可你,确确实实是父亲的孩子,是夏家人。”

“所以侯爷才会想了这一出,来摆他‘亲生女儿’一道?”

“父亲之前并不知你身份,我也是方才替你换了衣衫才瞧见了那伤疤。”

“那我又如何知道,娘娘你不是瞧见了这伤疤才编了这故事?”

德妃张了张嘴,却是不知该如何再解释。

阿思却是低头一笑,拨弄着袖子,“娘娘放心,王爷顶多在宴席上为难一下夏侯爷,不会太过,更不会连累道娘娘您。”

德妃站起了身来,“你以为本宫与你说这些,只是为了自保?若非父亲从小就与我说起你,我又如何能一眼就认出你的伤疤来!本宫不过是心疼父亲罢了!”

“德妃真是个孝女。”她依旧低着头,嘴角的浅笑能把人气昏过去。

德妃深吸一口气,拂袖离去。

而阿思嘴角的笑意也渐渐收敛起来。

一双眼染着冰霜瞧着早已空无一人的门外。

夏振商,是她的亲爹?

第九十二章 弄丢了

午时将至,修麟炀抱着阿思入了大殿。

此时大殿内已是坐满了人,皇上亲自督办的认亲宴,不管怎么说都比上回与凤家认亲要体面的多。

但越是体面的掺和,修麟炀抱着阿思的举措就越发显得失礼。

上前,将阿思放上了座,修麟炀才冲着皇上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皇上的脸色略有难看,“怎么这幅模样进来了。”

修麟炀做吃惊状,“父皇不知道吗?阿思伤了腿,御医说近日都不的下床走动。”

闻言,皇上微微蹙眉,“不是前几日才伤了脚,怎么又变成伤了腿?”

“这,就要问夏侯爷了。”修麟炀冷笑一声,将话题引向了夏振商。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落在了夏振商的身上,却意外的发现,夏振商的双眸一直都盯着阿思。

那般炙热的视线,阿思早在进殿时便感受到了。

想来是德妃已经与夏振商说了她腰间那月牙伤疤的事。

可,夏振商到底是不是她的生父,她已是弄不清楚了,秦家,死绝了,她根本找不到人问。

想了想,又觉着不对。

就算夏振商真是这身体的生父,也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不是吗?

眼见着夏振商一直不说话,皇上忍不住提醒,“夏爱卿。”

夏振商彷如这才回过神来,看向皇上,行礼应了声“臣在。”

皇上带着些不耐烦,“炀儿说,阿思那孩子的腿伤与你有关?”

皇上问得如此直白,是个人都知道该如何回答。

毕竟眼下修麟炀手里没有半点证据,他只要矢口否认,根本就奈何不了他半分。

却不料,他承认了。

“回禀皇上,的确是微臣所为!”

一句话,惹得众人大惊,就连修麟炀的眸心都染上了几分不解。

全场,唯有德妃与阿思知道,夏振商为何会如此回答。

“臣有罪,还请皇上责罚!”

不但认了罪,还主动讨罚,就好似是为了从前的丢弃而赎罪。

可,这罪赎得也未免太轻易了。

阿思冲着殿上轻笑,“父皇明鉴,今日之事纯属意外,与夏侯爷没有关系。”

闻言,夏振商忙转头看向阿思,眸光闪烁,若非大殿之上这么多人,阿思都觉得下一秒他就会老泪纵横。

以为她开口求情是顾念父女情分?

呵,这位夏侯爷,未免有些戏多。

皇上似乎也是不想再提这麻烦事,摆了摆手,“行了,今个儿是喜事,既然是意外,夏侯爷你也不必往心里去,照理,那丫头自今个儿起也该唤你一声父亲才对。”

听到要让阿思叫他做父亲,夏振商更显激动了。

修麟炀眉心微蹙,只觉得夏振商的表现有些反常。

与阿思有关?

阿思低头倒了杯酒,举杯冲着夏振商,“阿思敬义父一杯。”

到底,父亲二字还是没能唤出口。

夏振商的眸间一闪而过的失望,但仍是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至少,他终于找到了。

阿思也饮下了杯中酒,清醇的白酒入喉,回味甘甜。

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阿思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只是这一杯酒却被修麟炀接了过去,压低了声,沉沉的,满是威胁,“谁给你的狗胆子喝第二杯?”

她多少酒量她自个儿不知道?

阿思撇了撇嘴,“酒量这东西,喝着喝着就大了。”说着,伸手又要去拿杯子,手背被他用力一拍,“受伤不可饮酒。”

阿思收回手,一脸哀怨。

酒这东西,她没瘾,几个月不喝都没关系。

可若是沾了酒,不喝个尽兴,心口就好似有上万只蚂蚁在爬似得。

“再喝一杯嘛!”至少,让她把那些蚂蚁浇死。

修麟炀侧目看她,眼角透着冰冷。

阿思放弃了挣扎,低下头,无趣的拿起一块糕点,味同嚼腊。

却见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将一杯斟满了的酒杯推了过来,鼻尖轻哼,“就一杯。”

阿思瞬间堆了笑,“谢谢爷!”话音落下,捧起酒杯一饮而尽。

看着她扬起的下巴,滚动的喉头,修麟炀心底忍不住一阵轻笑。

明明是芝麻大点的酒量,这酒兴怎么就这么高呢?

两杯白酒下肚,阿思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这身子的酒量是真的不好,两杯酒,她的脑袋已是晕沉沉的了。

修麟炀皱着眉,后悔自己心软允了她第二杯。

席间,修凌焕笑看来,“咦,王妃似乎是醉了。”

“没有!”阿思矢口否认,两杯就醉,这是让她的脸往哪儿放!

可偏是否认没醉的人,往往就是嘴了。

大殿内的人都开始轻笑起来,免不得就想起上回阿思的殿前失态。

也是饮醉了酒,连着皇上都骂进去了。

见众人都笑她,阿思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耸拉着一张脸,盯着身旁的修麟炀看。

这种时候,他就不帮她说句话?

他抬手,拇指轻轻拂过她的双唇。

或许,她是真的醉了。

视线朦胧,竟瞧见了他在对她笑。

温柔而宠溺。

这样的笑,在她落崖之前,几乎每一日都包围着她。

可之后,好似再也没有过了。

心口陡然一阵抽痛,她忽然抬手,抚上他的脸颊,顾不得大庭广众。

“爷,奴才是不是把你弄丢了?”

她果然是醉了。

两杯酒,已是醉得神志不清。

他伸手轻柔她的脑袋,“你是本王的王妃,不许再以奴才自居。”

她眨了眨眼,好似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似得,没有说话,转过了头去,双手撑着下巴,傻呼呼的盯着面前的酒壶看。

“不能再喝了。”修麟炀将酒壶拿开,但显然阿思的注意力并不是在酒壶上。

只是视线浑沌着,盯着某一处罢了。

他略无奈的一声叹息,起身朝着皇上行了礼,禀明因由要告退。

皇上瞧了眼正在发呆的阿思,回想起那会儿这丫头耍酒疯的样子,终究还是答应了。

出格的事,在这大殿上难得一次就行,多了可不合适。

修麟炀谢恩,而后将阿思背起,大步往外走去。

今个儿的月色很是明亮,踏在铺着白霜的石板砖上,竟是令人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爷是不是背过奴才?”熟悉的感觉令阿思隐约想起了什么。

他脚下未停,淡淡应了声,“恩。”

阿思歪着脑袋,“为什么?”那会儿她不过是个奴才。

“爷脑子抽了。”他没好气的应她,惹来背上一阵颤抖的笑。

“爷脑子没抽,是奴才脑子抽了,奴才遇到这么好的爷,怎么还一门心思的想跑来着。”

“问你自己。”

背后没了声,修麟炀只感觉到她把脸颊贴在了他的肩上,细滑如丝的头发蹭着他的脖子。

她呆呆的看着沿路的风景,不知所想。

回到淮南王府时,她已经睡熟了。

修麟炀吩咐凝霜打了水来,替她洗漱了干净。

期间,他见她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了两下,却不知是醒了,还是在做梦。

第二日,阿思醒来时,修麟炀已是不知所踪。

凝霜进来,却是一脸暧昧的笑,笑得阿思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干嘛呢?”

“不干嘛。”凝霜抿着嘴,笑意依旧藏不住,“就是觉着,醉了酒也蛮好的。”

“……”阿思顿觉不妙,“你老实说,我昨晚怎么了?”

她只记得修麟炀背她回来,后来的……居然又没印象了!

凝霜憋着笑,“还能怎么?爷亲自替你梳洗干净了呗!”

“……那不是从前就这样过嘛,你何必笑得怎么放荡。”虽说,听上去是挺叫人脸红的。

凝霜不服气了,“那可不一样,昨个儿爷一边帮你洗一边亲,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边洗边亲?

阿思下意识的就拉开了衣襟往胸口瞧,一旁的凝霜慌忙上前来按住她的手,“爷没怎么你,瞧你紧张的,想什么东西呢?也不知道是我放荡,还是你淫,荡!”

阿思红着脸,恶狠狠地瞪了凝霜一眼,“我回头就跟爷说,不要你在留钗院了。”

“是不留了呀,明个儿就搬去裕福院。”

“裕福院?”阿思蹙眉,就见凝霜点头,“是正妃才能住的院子,可之前凤氏进府多年,连裕福院的门儿都没进去过。”

因为凤氏不是修麟炀承认的王妃。

阿思了然,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萧婉清的院子,是不是就在裕福院后头?”

凝霜一愣,恍然,“对哦!不过,萧婉清不是说不嫁给爷了吗?不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你介意?”

说不介意,那一定是假的。

萧婉清曾经在修麟炀的心里占据了很大一处位置,就是如今,她也说不准修麟炀的心里,她跟萧婉清孰轻孰重。

可,她是他唯一的妃了,不是吗?

他曾经说过要娶她,她笑说着除非是正妃。

那不过是玩笑话,却也是她最后的底线。

可如今,底线竟然成了庆幸。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这么可悲。

然而不等她在细想下去,外头就传来了下人的通传。

“娘娘,夏侯爷在府外求见。”

夏振商?

阿思皱了眉。

凝霜问,“夏侯爷?来做什么?”

阿思摇了摇头,却是清楚,应当是与她的身世有关。

第九十三章 栽赃

“我还伤着,下不了地,你去问问夏侯爷想做什么。”阿思淡淡开了口,其实她也可以在留钗院见夏振商。

只是,她不愿意。

凝霜点了点头,出去了。

半炷香之后回来,手里捧着一只锦盒。

“是夏侯爷给的,说是你如今也算半个夏家人,这东西夏家人都有。”凝霜说着,将锦盒递给了阿思,“还说,若是以后被欺负了,可以拿着里面的东西去找他。”末了,凝霜还加了一句,“还真把自个儿当娘家人了。”

阿思笑笑,没说话,打开锦盒,里头是一枚玉佩。

玉体通透,莹润,上头还刻了一个‘女’字。

瞧着,不像是现刻的东西。

夏振商是想用这东西唤起她的心软,好与他相认?

阿思只觉得好笑,将玉佩放回锦盒,“放柜子里去吧。”

凝霜点了点头接过,拿去放了起来。

直到天都黑了,修麟炀才从外面回来。

脱了衣服就钻进了被子里,染着一身的寒气。

阿思被这股寒意激得皱了眉,背对着他的身子不自觉的扭动了一下。

她知道是他回来了,他的气息她很熟悉。

“别瞎动。”他压低了声,大手擒住了她的腰肢,微凉的温度穿透衣衫。

阿思挣开了眼,睡意惺忪,“怎么了?”

她扭着身子想要背过身去看他,却被他擒得更紧,而她,也感觉到了身后的坚硬。

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为何叫她别乱动。

“爷……”轻唤了一声,却好似转开了某个机关似得,他忽然便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的,以至于身后也贴的那样紧。

阿思的身子,僵了。

“别怕。”他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说好了会等你长大。”

她及笄之前,他绝不碰她!

可,太熬人了。

这丫头的身子早已不似从前,一个女人该有的,她一样不缺。

他想要她,发了疯的想。

可,还不可以。

阿思从未经历过这些,她懂男女间是怎么一回事,却不曾试过。

紧张,在所难免,哪怕他已经保证了不碰她。

僵硬的身子一直等到背后传来沉稳的呼吸声才渐渐松弛下来。

她慢慢转过了身子来,尽量不去吵醒他。

他睡得很沉,逆天的长睫毛叫人嫉妒。

前些日子的疲惫,因着这几日的好眠也早已消失不见。

他似乎只在她身边才睡得着?

不然也不会这么晚了,还来她这。

这一发现,竟是令她有些欣喜,她想,她终究是有些不同的。

第二日,她便搬去了裕福院。

这里比留钗院大了不止五倍,算得上是府里最大的一个院子了。

府里的人也知道阿思是个有份量的王妃,对阿思也是格外的尊重。

日子,平淡无波,看上去甜蜜而幸福。

闲时,修麟炀会手把手的教阿思作画,习字,偶尔来了兴致,还会对弈一把。

他算是宠她的,什么好东西都往她这儿送。

可每每对上修麟炀的双眸,阿思的心口便是微微一紧。

那种清澈无波的眼眸,终究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吗?

时间一晃,便到了除夕。

年夜饭,自然是府里人都要吃的。

这是阿思第一次见到已经长开了的于青,当初见他,还是小小的一个,这会儿被萧婉清抱在怀中,已是像模像样的小娃娃了。

只一眼阿思便觉得,于青像极了孤星城。

偏偏修麟炀对于青很是宠爱,自萧婉清的手里接过便抱在了自己的腿上,眼眸间透着的父爱着实叫人吃惊。

于青好似从未见过这么多人,一双眼骨碌碌的到处转着,最后将视线落在了阿思的身上。

对上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阿思微微一愣,略显尴尬的撇开了眼去。

死小子,看她做什么,她才不会抱他!

“于青好像喜欢王妃。”

萧婉清突然开了口,阿思有点想捶她。

“许是我今日穿得有些艳吧。”因着天冷,凝霜为她加了件斗篷,大红色的。

修麟炀瞧着心情不错,转头看来,“抱抱?”

嘴角染着笑。

阿思讪笑,“我粗手粗脚的,怕会弄疼他。”

“不会。”萧婉清接过了话头,“这孩子皮实着呢!”

话已至此,她不抱反倒不好了。

无奈伸手,将于青接了过来,这小子看着只一点点大,却是意外的有份量。

阿思从未抱过孩子,这会儿怎么看怎么别扭。

于青也好似不舒服,开始哭闹起来。

阿思求饶似的看向修麟炀,惹得修麟炀大笑了两声。

最终还是萧婉清看不下去,上前来道,“还是给我吧。”

阿思如释重负,忙将于青交给了萧婉清。

谁知萧婉清刚刚抱住于青便整个人都朝后仰去。

这一幕惊得一旁的几个丫鬟大叫起来。

好在,萧婉清身后的丫鬟及时将人扶住,于青已是被吓得嚎啕大哭,萧婉清站稳了身子忙拍着于青的背安抚,一双眼瞬间通红,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

冲着阿思怒喝,“你不抱便不抱,推我做什么!”

“!”阿思顿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推?

她什么时候推她了?

张了嘴还没来得及反驳,萧婉清已是抱着于青大步离去。

修麟炀紧跟着站起,阿思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终究滑落。

手心,顿时空了。

阿思愣了好一会儿。

凝霜站在她身后,很是担忧,“阿思……”

“我怕没推她。”她道,转头看向凝霜,“你该看到了,我没推她。”

凝霜咬了咬唇,“我信你。”

她说没推就没推。

阿思皱了眉,所以,凝霜是没看到吗?

也对,方才的角度跟时机都那么刁钻,怎么看都像是她推的。

更何况在旁人看来,萧婉清根本没理由拿自己的孩子做赌注。

她怎么紧张这个孩子,她也不想嫁给修麟炀,她完全没有理由来冤枉她。

可,阿思真的没有推!

凝霜信任她,可她知道,修麟炀未必信她。

他们之间的信任,就如同一块摔裂的镜子,根本经不起第二次的重击。

屋外,渐渐飘下了鹅毛大雪。

一桌的饭菜,凉透了。

这一晚,修麟炀没有来,听说,是留在了萧婉清的院子里。

阿思坐在铜镜前,瞧着铜镜中的自己,忍不住问镜子里的这个蠢女人,是谁?

凝霜推门而入,瞧见梳妆台前的阿思猛然一愣,“你别告诉我你一晚上没睡!”

阿思忽然一笑,“凝霜,帮我把这些东西都拆了。”

这一头的发簪,少说也有十几斤,重死了!

凝霜皱着眉上前,替她摘了发簪,又为她梳了个不大需要发簪的髻。

阿思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这才一笑,起身,“走,去后面看看。”

后面?

“你要去找萧婉清?”

问话间,阿思已是大步走出了门去。

“怎么?只许她给我头上扣屎盆子,不兴我找她问问清楚?”语调染着冷笑,阴狠而暴戾的那种。

阿思来时,萧婉清真抱着于青吃早餐,修麟炀就坐在他们身旁。

一副一家三口的幸福模样不意外的刺痛了阿思的眼。

萧婉清剜了一眼过来,“你来作什么?”

“你心知肚明。”阿思冷声回应,也清楚地看到了修麟炀的眉心骤然蹙起。

“来给于青道歉?呵,不必了,有关于青的事儿,我绝不原谅!”萧婉清还在恬不知耻的说着,惹来阿思一阵怒笑,“那你岂不是恨死了你自己?”

“昨个儿都瞧见了是你推了我,你还想抵赖不成?”

“萧姑娘,本宫可没说是昨个儿的事儿。”萧婉清不打自招,还真是省了她不少力气。

果然,这话音一落,萧婉清的脸色顿时一僵,支吾着,“若不是为了昨日的事儿,你何必一大早跑来!”

“哟,没想到是个聪明的。”阿思冷笑,“我来是告诉你,日后少特么算计我,我从前不屑做的事儿,今后也不屑去做,有这功夫往我脑门子上扣屎盆子,不如好好教导你的于青怎么做个人!还有你!”

说罢,瞪向修麟炀,“少拿这双眼瞧我,最烦的就是你这种眼神!姑奶奶我没做过的事儿就是没做过,你爱信不信!”

话音落下,转身离去。

却听身后传来他低沉的声音,“过来。”

理应是气呼呼的走的,可双脚就这么不听使唤的顿住了。

她回头,怒视着修麟炀,“干嘛!”

“吃早饭。”他说着,往自己身侧的空位拍了拍。

阿思瞪了萧婉清一眼,这才冲着修麟炀道,“干嘛,不怕我害你的心上人啊!”

一句话,惹得修麟炀眉心更沉。

只见他起身,大步朝她而来,一手轻易便擒住了她欲反抗的右手,凑近她的耳畔,“醋味儿这么大。”

“是啊,我吃醋啊!”阿思后退一步,往修麟炀腿上踹了一脚,“我要在外头呆一晚上不回去,你试试?”

“你敢!”他咬着牙,气怒的瞪着眼。

她丝毫不让,“我怎么不敢!今个儿就出去……唔。”

双唇被封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好一会儿他才松了嘴,却在离开前咬了她的唇一下,恶狠狠的怼她,“再胡说一句,爷把你舌头都咬下来!”

第九十四章 吃了你

唇角隐隐作痛,阿思瞪着眼看他,“我这么好糊弄啊!”

亲她一口她就消气了?

把她当什么?

修麟炀拉过她的手便往外走。

阿思快步跟着,不明白修麟炀想搞什么鬼,直到他拉她进了房,将她按在床上。

“你!”阿思瞪大了眼,紧张得不得了,“你别想碰我!”

他的呼吸轻轻的打在她的脸颊上,“为何?”

阿思转开了头去,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脏。”

一个字,闷得修麟炀差点呕了血,“再说一遍。”

“你前脚睡完别人,后脚就来找我!你不脏谁脏!”

“谁告诉你爷睡了别人?”他问,声音清冷得吓人。

阿思略怂,“不,不是睡了萧婉清,你去她那待一晚上?”

“爷昨个儿夜里有要事出了府,今早担心于青才去了婉清那,谁告诉你爷待在婉清那一晚上?”

“……”

“爷的身子清白着,再敢瞎说,割了你的舌头。”

“爷,没做过?”她很好奇,修麟炀喜欢了萧婉清那么久,一次都没碰过人家?

有点不相信。

修麟炀起身,整了整衣襟,“爷是那么随便的人?”

阿思也跟着起身,瞥了修麟炀一眼,冷哼,“怕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他没睡过萧婉清?

她还真不信!

“狗奴才,你今个儿及笄了。”他不轻不重的一句话传来,惹得她身子猛然一僵。

就见他嘴角扯着一抹似笑非笑,“有没有难言之隐,今个儿晚上爷就叫你知道知道。”

阿思盯着修麟炀,忽然意识到一间很重要的事。

古人算年纪,根本不看生日,过一年就是大一岁。

今个儿正月初一,她十五了,及笄了。

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咳,爷要进宫吗?”转移话题吧还是。

“恩。”他应了声,“你也要跟本王一起去。”

正月初一,理应去同父皇母后请安。

阿思‘哦’了声,就听修麟炀道,“听说,慧明也在宫里。”

慧明?

阿思眉心低蹙,当初慧明说会带着叶家兄妹离京,这会儿怎么回来了?

那叶家兄妹还在不在他身旁?

“想什么?”修麟炀似乎很不喜欢她的心思飞出去,眉心皱起危险的形状。

阿思忙摇了摇头,“没什么。”

“是在想叶开吧?”他冷着声问,声音染着轻蔑的嘲笑。

阿思一惊,“爷……”他都知道了?

“都说慧明身旁多了个带发修行的小师傅,本王一猜就是姓叶的。”修麟炀冷笑,“以为投靠了慧明,本王就拿他没办法了?”

阿思有些气结,“既然是带发修行的小师傅,爷又何必去扰了佛门弟子的清净。”

“怎么?关心他?”语气透着隐怒。

“怎么,爷吃醋啊?”每每提及叶开,他都是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修麟炀冷笑,“若那小子安守本分,爷自然不会没事儿找事儿,可若那小子存了什么不该存的心思,爷必定打断他的狗腿。”

这话,像是在威胁叶开,可实则却是在威胁阿思。

阿思撇了撇嘴,“说到底,爷还是不信我,昨个儿爷也觉得是我推了萧婉清吧?”

“是婉清想赖你。”修麟炀不咸不淡的开口,“也不知谁在她耳边吹了风,她担心于青日后不受本王重视,怕你容不下于青。”

所以,先下手为强,想要泼她一身脏水,让他厌了她。

阿思冷笑,“这还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我若是容不下他们母子,真当自个儿有这福气活到现在?”她话锋一转,突然瞪向修麟炀。

所以,这家伙昨个儿分明知道她冤枉,还急匆匆的跟着姓萧的走了?

好好的一顿团圆饭,就留她一个人吃冷菜?

也得亏她向来不重视这等团圆的日子,若不然还不得活生生的被气死?

修麟炀抬手抹上阿思的脸,将她的双眼都遮住了,“再这般看着本王,狗眼给你挖出来。”

阿思打开了修麟炀的手,一脸不情愿,“进宫了!磨磨蹭蹭的!”说罢便要往外走。

却是被他一把给抓了回来。

一声惊呼,随即便淹没于他的口齿之中。

突如其来的吻,令得她百般惶恐。

用力推了他两下,却被他搂抱得更紧。

他轻轻松松的便撬开了她的牙关,探求,索取。

屋外分明冰天雪地,她却觉着自个儿整个身子都烧了起来。

只是一个吻,她就快被融化了。

他紧紧的抱住她,让她感受他那愤怒的勃然,直到吻得她快喘不过气了他才松开了她,气喘吁吁,“怎么办,现在就想吃了你。”

原本只是惩罚她,可最终,惩罚了他自己。

她的身子在他怀里轻轻颤抖着,一时半会儿竟说不出一个字。

她也想要他,可分明又是那么害怕。

她从未有过的尝试,是未知的。

屋外,束风的声音响起得那般不合时宜,“爷,宫里来人催了。”

修麟炀仍是大喘着气,死死的盯着阿思,恨不得立马就将她吞进肚子里。

阿思缩在修麟炀的怀中,连看都不敢看他,面上透着的,是上辈子从未有过的小女人姿态。

“爷。”没有得到回应的束风再次催促。

修麟炀陡然又俯下了身子,给了她一个汹涌又霸道的吻,方才松了她,“晚些再教训你。”

说罢,方才放了她,转身去开了门。

束风就站在门外,垂首而立。

“束风。”他轻轻一声唤。

束风不知发生了何事,恭敬应声,“属下在。”

“府里的雪好似还未除干净。”

闻言,束风一愣,下意识的往四周瞧。

昨个下了一夜的雪,可府里的下人们都勤快,天不亮就将路上的雪都铲了,眼下修麟炀说没除干净,莫非是指路边的?

那得除到什么时候?

大年初一,束风便被一股不祥的预感包围。

“本王回府前,不想瞧见一丁点儿白色,你负责。”说罢,便是拂袖大步离去。

束风怔怔地看着修麟炀远去的背影,直到阿思从屋内出了来。

“咳。”阿思轻咳了一声。

束风忙行了礼,方才问,“王爷这是……”

“用水冲,会快一点,不过要小心别结了冰。”说罢,阿思拍了拍束风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入了宫,自然是先去给皇上请安的。

阿思与修麟炀来时,修凌焕也在,只是不见皇上。

“父皇还在与高僧切磋佛法,命我等在此稍后。”修凌焕解释道,修麟炀便‘恩’了一声,拉着阿思坐在了修凌焕的对面。

“怎么不见皇嫂来?”难得修麟炀先起了话头。

惹得阿思都开始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太子妃好奇了。

修凌焕面不改色,“身子不适,在府中休养。”

“皇嫂身子不适,已是有两年了。”修麟炀感叹,“宫里的御医都瞧不好吗?”

“纵然妙手回春,也不是神仙。”修凌焕回道,修麟炀点头,不再说话。

可阿思却觉着,这位太子妃的病,好似没这么简单。

又等了一会儿,不见皇上出来,修凌焕似乎是等不及了,起身道,“本宫先去母后那看看。”

“皇兄好走。”修麟炀并未行礼相送,只淡淡道了这么一句。

待修凌焕一走,阿思便忍不住好奇问道,“太子妃得了什么病?”

修麟炀瞥了阿思一眼,“好奇?”

“恩,觉着挺神秘的。”

“没病。”修麟炀冷笑,“不过是红杏出墙,被他捉奸在床而已。”

而已?

阿思下意识觉得,这个而已很不简单,“把人打废了?”

“没打。”他淡笑,“挑断了手脚筋,顺道把一双胸脯给挖了。”

闻言,阿思下意识的伸手护胸,“这么残暴?”

“残暴吗?”修麟炀挑眉,斜眼看来,“本王倒是觉着,皇兄他手下留情了。”

言下之意,换成是他,会更狠。

阿思忽然就明白了,“爷是在警告奴才?”

“你要给本王戴绿帽子?”

阿思摇头。

“那便不是警告。”

可阿思知道,那分明就是警告!

因为她一会儿就要见到叶开了?

“奴才再好奇问一句呗?”她撇了撇嘴,“那奸夫……”

“当场阉了,还留在太子妃身旁伺候着。”

这岂不是身与心的双重折磨?

就听修麟炀道,“所以,本王总说皇兄妇人之仁,那等奸夫,整个剁碎了扔粪池里还差不多。”

他还说没警告她!

阿思撇了撇嘴,“爷放心,奴才绝不会给爷这个机会挑了奴才的手脚筋的。”

“哼。”修麟炀冷笑,“但愿。”

阿思微笑,转头,翻了个大白眼。

又等了一会儿,皇上与慧明终于出现了。

一个身染王者威严,一个沐于佛法,二人并肩而来,慧明的气势竟是丝毫不输于皇上。

但,阿思的视线还是被慧明身后的那位少年所吸引。

他又高了些,兴许是因此才瞧着瘦了些,双眼之下染着疲惫。

抬眸与她对视了一眼,眼中竟藏着几分悲恸。

他似乎,过得并不好。

为何?

不待她细响,身后已是传来一阵阴戾的声音,“看来,你还挺想断了手脚的。”

第九十五章 贺你及笄之喜

阿思忙回头看他,却见他已是如没事人一般的朝着皇上行了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阿思也跟着请安,皇上虚扶了一把,上座与修麟炀闲聊了起来。

阿思坐在一旁,却是没心思听去多少,满脑子都是叶开眼里的悲伤。

她从未见过他这样。

就算当初第一次相见,他带着叶双陷入那般危险的境地,叶开的双眸仍是如狼一般果断,狠厉。

那眼下,就见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成了这幅模样?

一种可能性闯入阿思的脑海中,使得她端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茶水溅了出来,烫了手。

动静惹来所有人注意,修麟炀接过了她手中的茶碗放在一旁,而后拉过她的手,对着她被烫的微微发红的手背轻轻吹着气。

凉凉的触感令得阿思一阵心慌,忽然抬头看向叶开。

他在看她,眼圈微红。

阿思忙收回了手,倒不是心虚什么,只是觉得在叶开伤心难过的时候,她跟修麟炀的任何恩爱都看着是那么的不合时宜。

修麟炀的眉心顿时沉了下来,表情阴郁得不像话。

一直等回了王府,修麟炀的脸色都是难看至极。

而阿思因为担心叶开,也有些晃神。

她的表现,自然惹来修麟炀越发的不悦。

“见着了旧情人,就这么魂不守舍?”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令阿思皱了眉,“什么旧情人?”

“姓叶那小子,不是你旧情人?”他挑眉,隐着无数暴戾。

阿思无奈一声叹息,“爷,叶开他过得不好,身为一个曾经被他拼了性命去救回来的人,我关心他一下,有问题吗?”

“拼了性命救你的人是本王!”姓叶那小子不过就是潜入了城而已,算什么拼了性命?

阿思忽然发现,修麟炀斤斤计较着生气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

但说到底,这种无理取闹都是因为在乎她?

于是,主动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对着他那张臭死人的脸灿烂一笑,“所以奴才留在爷的身边了呀!”

他的怒意,莫名就消了大半。

“哼,留在本王身边,还有工夫去关心别的男人?”

“别的男人?”阿思挑眉,“叶开算不上是男人吧,只是个还未长大的少年罢了。像爷这样的,才是男人。”

一句话,他的怒意又褪去了不少。

捧高踩低这一招,似乎很管用。

可修麟炀很快又皱了眉,“以为这么说,爷就能原谅你?”

阿思叹了口气,正色道,“爷,我第一次见到叶开的时候,他跟叶双在林子里躲避人伢子,那些人伢子都带着猎狗,几乎不用多久就能找到他们,可他的眼里仍旧满满的都是不服输,但今天……爷,我担心是叶双出了事。”

叶双?那个肉嘟嘟的小丫头?

“明日慧明会来府里。”修麟炀忽然道,“到时候,你可以亲自问问姓叶的。”

阿思略惊讶的看着他,“爷不是不喜欢慧明吗?好好的,怎么会请他来府里?”想了想,又问,“是为了奴才?”

“时至今日,还一口一个奴才的,爷瞧着你果然还是喜欢做个下人。”

“只是习惯这自称罢了。”阿思撇了撇嘴,“爷还没说,是不是为了奴才?”

话题未能成功转移开,修麟炀的神情有些无奈。

“爷为你做的还少?大惊小怪。”

不是大惊小怪,只是想亲耳听到他对她的好。

女人果真是种矫情的生物。

阿思觉着,自个儿并未能幸免。

唇,凑了上去,软软的,带着冬日里的凉意。

修麟炀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极为热烈的回应。

微凉的双唇很快便炙热起来,他的吻好似着了火,点燃了她的唇,她的心,而后蔓延全身。

却在最关键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带着她渐渐清醒。

“小东西,不急。”他笑,性感而邪魅。

阿思收回了一直拦着他脖子的双手,往后退了两步,脸颊微红,“什么急不急的,臣妾听不明白。”

“晚些自然让你明白。”修麟炀上前来,牵过阿思的手,“现在,跟爷去一个地方。”说罢,不由分说便拉着阿思出了门。

没骑马,也没坐轿子。

修麟炀将阿思搂在怀中,飞身而起。

昨夜刚下过雪,空气中都是结冰的味道,可他身上的斗篷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住,竟丝毫都未觉得寒冷。

目的地,是葬着秦家人的那片墓地。

几座坟都造的极好,若不是瞧见了墓碑上的性命,阿思会以为这里是那户大户人家的祖坟。

只是陡然见到那几块墓碑,阿思的表情瞬间凝结成冰。

秦家出事后,她一直在避免来此处,葬礼,头七,五七,日子她都没忘,却都被她刻意忽略。

秦家似乎成了她心口最柔软,最不可被人碰触的地方。

被她筑起了厚厚的盔甲,掩藏得极深。

就连她自个儿都轻易碰不得。

“爷带我来这儿是什么意思。”声音好似比这山上的寒风都要冷上几分。

修麟炀站在阿思身后,声音低沉,“头七,五七,该有的规矩,一样没落。”

几座坟前都放着贡品,蜡烛,纸钱,一样不少。

“所以呢?”垂在袖下的双手,不知何时已是紧握成拳。

墓碑上的一个个名字都在提醒着被她刻意遗忘的那个晚上。

血腥,杀戮。

以及愤怒。

“是本王有罪。”他道。

阿思猛地一怔,转过身看他,“你说什么?”

“没有及时告诉你秦家出了事,是本王的罪过。”

他向来不是一个会认错的人,可今日,他认了。

事实上,关于秦家的事,他一直都觉得对不住她。

正如她所言,若他能找一些告知,秦家或许还能留下一点血脉。

阿思不知如何回答,唯有胸口在不断地,剧烈的起伏着。

他却径自饶过她,行至秦父秦母的墓碑前,跪地,磕下三个头。

“岳父岳母在上,自今日起,本王绝不伤阿思一分一毫,也无他人能伤她!若违此誓,天打雷……”

最后一个字,淹没于阿思的手心之中。

她跪在他身后,一手捂着他的嘴,额头死死的抵在他的背上。

仍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是,眼泪忽然落下,打湿了他那件雪山狐的斗篷。

“今日你及笄。”他握着她的手,柔声道,“照理,该是你至亲之人为你主持,可如今,岳父岳母只能在此听我许誓,也好让他们九泉之下能放心。”

阿思抬头,眼角的泪在寒风中干涸,她顺势搂抱住他,脸颊贴在他的肩上,“爷才是阿思,至亲的人。”

秦家于她,终究只是名义上的亲人。

可他,却是第一个让她放弃自由的人。

她心甘情愿留在他的身边,至少,眼下是。

点蜡,烧纸,磕头。

秦家人死后,这是阿思第一次行一个秦家人该做的事。

待回到淮南王府时,天色已暗。

修麟炀领着阿思上了清风阁的楼顶。

他自身后环着她,雪山狐的斗篷包裹着两个人的体温,抵御着这夜里的寒冷。

“爷,今晚没月亮。”阿思好意提醒,漆黑的夜色如墨般埋葬了一切。

他低头轻轻磨蹭着她微凉的脸颊,“你要,别说是月亮,就是这满天的星辰,爷都给你摘下来。”

阿思笑,“哪儿有星?”

话音未落,砰的一声响,帮着一道醉人的光亮。

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炸了开来,从红色变成黄色,落下满天星雨。

“砰!”

又是一朵,紧接着,此起彼伏。

阿思微张着嘴,惊讶的看着这漫天的烟花。

他竟真的为她在下了满天星辰。

这漆黑的夜,被那无数的烟花照得犹如白日。

阿思听到夜色中渐渐多了孩子的欢呼声,街上的人家都点了灯,开了门,原本冷清的街道再次热闹了起来。

“狗奴才。”他在她耳边轻语,温热的鼻息轻轻打在她的脸颊上,“贺你及笄之喜。”

她回眸看她,正巧将双唇送到他面前。

他毫不犹豫,轻易俘获。

阿思想,她留下,果然是正确的决定。

而此时,萧婉清的院子里,于青被那一阵阵的烟花给惊喜,哭闹不止。

萧婉清没有办法,只能抱着于青出了门,带他看那绚烂。

于青果然不哭了,可萧婉清却在这夜色下冻得瑟瑟发抖。

自从于青失踪那次病倒之后,她便格外得怕冷。

有丫鬟寻了斗篷来给她急急披上,看了眼烟花,却是眉心紧蹙,“秦氏得了宠,若是再生个儿子,可就真的不得了了。”

“住嘴。”萧婉清低喝了一声,“往后这些话,不许再说了。”

她知道自己的一切诡计都逃不过炀哥哥的眼,炀哥哥并未怪她,可他带着阿思一块走便是向她说明了自己的态度。

炀哥哥,早已不是她一个人的炀哥哥了。

丫鬟不说话了,退至一旁。

于青看着那烟花开心的手舞足蹈。

萧婉清瞧着自己的儿子,满眼都是止不住的幸福笑容。

或许,这样就够了。

往后余生,她只守着于青,就够了。

第九十六章 担忧

翌日。

阿思睁开眼时,外头的太阳已是好大了。

昨个儿夜里,她在修麟炀的怀里赏着烟花,原是想等那烟花散尽,却不想一直等到她睡着,那漫天的烟花依旧没有尽头。

此刻回想起昨夜,都好似是做了梦一般。

凝霜推门而入,“醒了?”

“恩。”阿思应声,下床穿衣。

凝霜上前来帮忙,“爷一早就起了,正在前院招呼慧明法师。”

他果真将慧明请来了!

阿思忙道,“我也去看看。”

洗漱过后,便慌不溜丢的去了前院,修麟炀正在与慧明博弈。

棋盘上已是落下满满当当的棋子,不分胜负。

只是,叶开不在。

眸间难掩失望。

修麟炀瞥了阿思一眼,便朝着阿思招了招手,“过来。”

阿思上前,被他拉进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

低沉而迷人的声音在耳边轻响,“帮爷瞧瞧,这一步该怎么下。”

一边说着,一边往阿思的手心里塞了一颗黑子。

她对围棋略懂,并不精通,眼下这棋局一看就是高手对弈的棋局,她这一落子,显然是会成为修麟炀的败笔。

于是,只能用尽自己所有的棋艺,将黑子落在了一处看似最没有危险的地方。

慧明轻笑,“王妃果然心系王爷。”而后从容落子,收去黑子一片,连带着阿思将将才落下的棋子都被拿了去。

阿思顿时瞠目结舌。

忙转头看向修麟炀,满是抱歉。

修麟炀很是宠溺的揉了揉阿思的头顶,“不怕,爷给你报仇。”

说罢,执黑子落下,吞下一片白子。

棋局一下子又变得胜负不明,旗鼓相当。

果然高手博弈,每一子都是精彩的。

可眼下这精彩,阿思显然无法去欣赏。

坐在修麟炀的怀中,几次欲言又止,眼神也不时的瞥向慧明。

时间渐渐过去,棋局却依旧胜负未分。

阿思藏在袖下的双手在不安的搓着指尖,终于,修麟炀弃了子,“罢了,本王认输。”

慧明一笑,“胜负未分,王爷这般轻易认输,不像王爷平日的作风。”

修麟炀却是握住了阿思的手,“本王若不认输,这丫头的手指都要给她自个儿搓烂了。”

所以,他一早就看出了她的不安,也明了她的这些小动作。

认输,是为了她。

纵容他只是一场不太重要的输赢,可能让修麟炀主动认输,终究是不易。

阿思感激得看了修麟炀一眼,就听慧明轻笑道,“王爷真是疼爱王妃。”

修麟炀轻抚着阿思的秀发,一遍又一遍,眼里笑意不明。

阿思当然没有心思去纠结这些,自冲着慧明问道,“臭和尚,叶开怎么没跟你一块儿来?”

“昨日见过王妃,知晓王妃一切都好,叶施主已经走了。”

这答案,阿思未能预料到,“走?去哪儿了?”

“去找叶双了。”

“叶双呢?”

“半个月前,走失了。”

“什么?!”阿思惊呼,叶双果然是出事了!

眉心紧紧皱起,“难怪昨日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果然是双儿出了事。”

慧明也是一声叹息,“叶双走失后,叶开便没日没夜的寻找,好几次都累倒在街上,此次若非贫僧要回京,他也绝不会跟随贫僧前来的。”

而为何他以回京叶开就要来了,答案呼之欲出。

是为了阿思。

轻抚着阿思秀发的手无意识的收紧,弄疼了她。

她却没有在意,只道,“那他急着走,是因为有叶双的下落了?”

“王妃果然聪慧。”慧明轻笑点头,“贫僧有几位江湖朋友听闻,狱血教正在到处搜拐孩童。”

“叶开去了狱血教?!”阿思惊呼,差点从修麟炀的怀中站起,当终究还是被腰间那股强大的力道给阻拦了。

来不及回头看修麟炀一眼,她冲着慧明怒道,“狱血教何等危险,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

相比之下,慧明极其坦然,“若叶双真在狱血教,贫僧根本阻止不了叶开,倘若贫僧跟着一块儿去,不过是多一副尸骨罢了。”

这倒是实话。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叶开一人去闯狱血教,必定凶多吉少,不行!”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阴郁的冷哼,“不行又如何?”

背脊一僵,阿思回头看向修麟炀眉心紧锁,“爷,叶开一定会没命的。”

“那小子不是傻子,知道该怎么做。”

相比阿思,此时的修麟炀似乎更对叶开有信心。

就连慧明也跟着劝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叶开此次去狱血教,并不见得就是坏事。那孩子心气高,却能屈能伸,是非分明,他若能打入狱血教内部,实乃大功一件。”

慧明的话令阿思陷入沉思,所以眼下叶开去狱血教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意思。

可,狱血教是个杀手组织,他们如今打死搜拐孩童就是为了培养下一代的杀手,就如同上辈子,她被拐卖进组织一样!

这样的组织是毫无人性可言的,稍有不从,轻则毒打一顿,重,就是个死。

慧明走后的一整日,阿思都是心事重重。

修麟炀瞧着她,冷不防的来了一句,“想去救叶开?”

阿思惊讶的转头看来,“爷能让臣妾去救叶开吗?”

“不能。”冰冷的两个字,打破了阿思的所有幻想。

表情瞬间变得阴郁,“不能那爷问什么呢!”

“呵。”修麟炀一声冷笑,“那你说说,可有什么计划,若爷觉得周全,让你去也无妨。”

他会怎么说,就是料定了她没有计划。

狱血教是何等组织,若能轻易就被人给捣毁了,也不会在江湖存在这么多年,更不会连郯国的皇帝都敢刺杀!

而事实上,阿思也的确是没有任何计划。

修麟炀放下了手中的书籍,缓步走来,“就想着杀进去?那不必你去,爷派上两百精兵岂不比你一人要强?”

阿思没有说话。

他的声音却还在淡淡传来,“叶开的身世,背景,都足够让狱血教相信他,而他的能力也主意令他在狱血教站稳脚跟,此事,你不必忧心。”

闻言,阿思终于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她已是没有任何能力挽回。

他抬手轻柔她的头顶,“放心,爷会叫人看着他。”

阿思一愣,“爷的意思是……您在狱血教安插了眼线?”

只见他唇角微扬,“总得弄清楚,上回想要了本王性命的人,是谁。”

狱血教与他,本应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偏偏有人想要了他的性命,而他也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既然狱血教要与他为敌,那他并不介意将整个立足于江湖三十多年的邪教,连根拔起。

当然,此事急不得,得慢慢来。

阿思顿时松了口气,“爷既然还有这一招,怎的不早说,害我白白担心了这一日,连饭都没吃几口。”

修麟炀挑眉,“本王也是想瞧瞧,爱妃可以为别的男人忧心成什么模样。”

阿思知道他无理取闹的劲儿又出来了,忙双手环抱住他的腰,轻笑示好,“不过是将他当做个弟弟看待罢了,奴才满心满眼瞧见的男人只有爷一个。”

“哼。”他冷哼,分明是不信任,可嘴角的笑竟是有些藏不住。

‘咕噜噜’

阿思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因着担心叶开,她今个儿三餐所吃的还不足一碗米饭,这会儿叶开的事终于有些了好的眉目,她的心思也松懈下来,这肚子便觉着饿了。

修麟炀侧了耳朵来,“方才是何声音,打雷了?”

“爷!”阿思松开了修麟炀,嘟着嘴表示不满。

修麟炀大笑开来,唤了凝霜去准备了饭菜来填阿思的五脏庙。

阿思大快朵颐,修麟炀便坐在一旁欣赏她豪迈的吃相。

待桌上的饭菜都快被她吃得差不多了,阿思才放下了筷子,接过凝霜送来的水漱了口,这才一边擦着嘴,一边道,“好饱。”

“饱了?”修麟炀一手撑着下巴,侧头看她。

阿思点头,“恩,饱了。”

他起身,一把将她抱起,“你饱了,爷却是饿得慌。”

“饿就吃啊!”阿思并未察觉到危险,双手还很是自然的攀上了他的脖子,“爷想吃什么,我让凝霜弄去。”

他将帷幔一甩,遮住了外室的光景,“爷要吃你。”

“啊!”

一声惊呼,阿思已是被扔在了床上,不等她起身,他已是欺身而来,“昨个儿被你跑了,今晚说什么都要将你吃干抹净。”

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声音开始颤抖起来,“爷,我……”

他凑了唇上来,噙在喉间的声音轻轻一笑,“死都不惧,这会儿却吓成这幅模样,狗奴才,你可真怂。”

她自己认怂可以,被别人说怂可还行?

“奴,奴才一点都不怕!”

“是么?”坏笑着轻啄她的唇,“那,爷开始了。”

撩人命的声音伴随着衣裳滑落。

圆润的双肩露与空气之中。

“爷,奴,奴才冷。”她想,她终于为自己的颤抖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

他轻吻着往下,“乖,一会儿就热了……”

第九十七章 换不换

她向来不是一个被动的人,可此刻却被他一步步的牵引着,毫无反抗之力。

身体哆哆嗦嗦的,害怕,却又贪婪着。

温柔的,炙热的,浓烈的,缠绵悱恻。

“爷……”

颤抖的声音从喉间溢出,却很快变成了痛呼。

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她从不知道,会怎么痛。

“阿思……”他吻上她的唇,克制着,“乖,很快……”

的确很快,疼痛被愉悦所取代。

他像一个久经沙场的老手,领着她一步一步行至巅峰。

那夜之后,阿思终于知道,原来上辈子里那些什么下不来床,并不是瞎扯的。

折腾到一大早被修麟炀抱去泡玄阳池的地步,真是颜面扫地!

更叫人不忿的是,分明是两个人的事,却唯独她一人累到要泡玄阳池,而修麟炀仍是精神奕奕,彷如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

用他的话来说,要不是担心她这小身板受不住,他还能大战三百回合!

阿思的脑袋靠在玄阳池边,枕着干净的衣物,闭目养神。

耳边却是隐约传来缓缓的脚步声。

眉心微微一蹙,“我还累着呢,让我多泡会儿!”语气染着几分撒娇的意思。

来人没有说话,但阿思能感觉到他蹲在了她的身旁。

伸手,自她光洁的额头往脑后轻抚,“朕倒是没料到,你竟能做了淮南王妃。”

噙着冷笑的声音,令阿思如被闪电击中似得,猛得逃离了岸边。

“孤星城!”

岸上的男人起身,不慌不忙,“好久不见。”

“你是怎么进来的!”她怒视着他,心里已是打了哆嗦。

他要闯进淮南王府不难,可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简直没有可能!

他轻笑,“此处,朕一向来去自如。”

就如同修麟炀若要潜入他的皇宫,也未必会被人察觉。

阿思慢慢往玄阳池的中间退去,“你来这儿找你老婆孩子,似乎寻错了地方。”

“朕来找你。”

她料到了。

水下的双手已是紧握成拳,眼角瞥了眼岸边那一堆干净的衣衫。

“找我做什么?我可没给你生了个儿子。”她这是在提醒他,他该找的人,绝不是她。

“呵。”孤星城一声冷笑,“你若愿意,朕并不嫌弃你已非完璧。”

“放屁!”怒骂一句脏话,阿思知道,孤星城今日绝不会放过她。

而她能从孤星城面前逃出去的机会约等于零。

那么,她只能将希望寄托于修麟炀的身上了。

她在这儿已经泡了不少时间了,照理,修麟炀该来了。

然而,孤星城好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转头看向萧婉清的院子所在的方向,“你猜,若你跟婉清同时有危险,修麟炀会去就谁。”

闻言,阿思的心口顿时‘咯噔’一下,面无血色。

见状,孤星城笑意更浓,“看来,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话音落下,便听一阵打杀声传来。

孤星城微微挑眉,“我的人已经去抢于青,秦姑娘,我们也该走了。”

紧握的双拳忽然松懈。

“你都算计好了,看来我不走也不行。”阿思似乎是放弃了,开始缓步往岸边走来。

萧婉清的院子传来打杀声,几乎不用想,修麟炀铁定是去了。

而她,根本就不是孤星城的对手。

眼见着她如此识相,孤星城伸出手,想要拉她一把。

阿思瞪了他一眼,一掌拍在他的手背上,清脆的声响格外悦耳,“背过身去!我要穿衣服!”

孤星城无所谓的撇了撇嘴,而后转身。

自听身后‘哗啦’一阵水声,阿思自玄阳池内起来,拿起衣服穿在了身上,却是突然抓住了孤星城的手臂,猛地一用力,身子顺势一转,将孤星城抛向玄阳池!

她的力气大,动作又快,待孤星城反应过来,人已是在半空之中。

可,终究是没有落下池去,脚下轻点池水,下落的身形便如离弦之箭朝着阿思冲了过来。

阿思撒腿就跑,却很快被抓住了肩膀。

当下便抬腿一个后踢,可她的每一个招式都被他巧妙化解。

最终,身体两处大穴被点,她动弹不得。

孤星城伸手刮了一下阿思的鼻尖,“调皮。”而后就将人扛在了肩上,飞身离去。

而于青,终究是没能被劫走。

有修麟炀跟束风等人在,就算是孤星城亲自去了,也未必有那个把握。

所以孤星城的人几乎是没怎么用全力便撤退了,这也使得修麟炀很是疑惑,细想之下一惊,立刻朝着玄阳池而去。

可,当他赶到的时候,玄阳池上出了那见薄纱的外袍漂浮在池中之外,再无其他。

“孤星城!”一声怒吼,响彻天际。

修麟炀握紧了拳,恨不得将孤星城碎尸万段。

阿思蹲在火炉前,双手捂着火,瑟瑟发抖。

寒冬腊月的,一路被孤星城看着飞来,没给她冻僵已是走运了。

一件厚重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背上,孤星城往一旁的摇椅上一坐,瞧着阿思狼狈的模样一个劲的轻笑,“可知你眼下像什么?”

阿思没理他。

“像刚出生的小狗。”他记得,刚出生的小狗也是会抖得怎么厉害。

阿思瞪了他一眼,“你才像狗!”

对于她的无礼,孤星城并不生气,反倒是有些兴致盎然,“还有什么想骂的?都骂给朕听听。”

“你有病吧?”阿思又往火炉前凑了凑,“你放着老婆孩子不要,抓我来做什么?别人的老婆好看些?你说你怎么那么贱?”

这话算是妈的难听了。

可孤星城仍是不动怒,“朕抓你来,就是为了换于青,你猜,修麟炀肯不肯换?”

阿思没应声,专注的看着面前的火炉。

因为她心里没有答案,也不知道修麟炀会不会换。

“在修麟炀看来,你可是弄瞎了朕的双眼,以他对朕的了解,应当知道你留在朕手中是会被朕活活折磨死。而于青是朕的亲骨肉,朕定会好好待他。”他趾高气昂的看着阿思,“猜猜,他会不会拿于青来救你?”

若只是从这两方面来说,修麟炀当然会换。

可,这中间还隔着一个人。

萧婉清。

若是萧婉清不肯,若是萧婉清以死相逼。

只怕,修麟炀不会用于青来换她。

阿思心口一阵刺痛,忽然发现,她一开始根本就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早有答案。

她清楚的知道,她在修麟炀心里的位置,远不如萧婉清。

这一阵痛,令得她难以呼吸。

她只能强迫自己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之前一直放风说你眼角瞎了,知不知道你老婆因为这事儿差点没整死我,你们夫妻都是有毛病的吧?”

孤星城的表情瞬间阴郁下来,“再说她一句不是,朕现在就挖了你的眼睛。”

阿思一怔,随后便专注的看着火炉,再不理会孤星城。

果然是有毛病的!

明明都在意对方的很,却偏偏要分开来。

最过分的是还非得扯上她。

她到底是招谁惹谁了?

怎么这么倒霉呢?

她老老实实的,不说话了,孤星城却凑上前来,在她身旁蹲下,抬手勾起她的下巴,露出那一段白净的脖子,以及昨夜那一场疯狂所留下的痕迹。

“啧,真是个不知怜香惜玉的。”孤星城嘴角扬着邪魅,“不如跟了朕。”

阿思瞪了他一眼,“怎么?不要你儿子了?”

“你若肯给朕生一个,淮南王府那个,就当送给修麟炀了。”

阿思微微皱着眉,探究的看着他,“敢问一句,您是如何做到如此冷血无情的?”

他以为他大费周章的将她抓来,用她来换于青是因为对于青的在乎。

可到头来,他却能说出将于青送给修麟炀的话来!

简直匪夷所思!

孤星城的拇指轻轻磨蹭着她下巴跟双唇,“心这种东西,朕向来没有。”

“既然没有,那为何不许我说萧婉清的坏话?”

闻言,他微微一怔,却又很快笑了开来,“就算有,朕最爱的还是自己。”

“哦,这点我倒是看出来了。”阿思退开了孤星城的手,起身,拢紧了斗篷,“我睡会儿觉,你别吵我。”

说着,竟真往床边行去。

孤星城跟着起身,看向阿思的眼眸让上些探究,“这种情况都还能睡得着,看来无心之人也并非朕一个。”

“您可千万别拿我跟您比!”扔了斗篷,钻进被窝,“我这叫随遇而安。”反正已经被抓了,反正是逃不掉的。

那她有何必瞎折腾。

这女人,果然有意思。

孤星城嘴角笑意更浓,他似乎明白,为何修麟炀会娶了她做侧妃。

若无婉清在前,或许他也会抓她回去做皇后。

“别忘了把门带上,我怕冷,谢谢。”床的人下了逐客令。

孤星城一笑,“好,若修麟炀有了动静,朕再来通知你。”

阿思背过了身去,“好走,不送。”

不多久便响起开门关门的声音,屋内终于只剩下了她一个。

可,却是怎么都睡不着的。

爷,你会用于青来换我吗?

在你心里,我的份量究竟几何?

这些问题,分明在她心里有了答案,可她却偏偏不敢承认。

第九十八章 三年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终于还是抵不过火炉的暖意,沉沉睡去。

等醒来的时候,屋外天色已暗。

而孤星城就坐在那张摇椅上,对着面前的火炉发呆。

“你没地方去?”阿思没好气的瞪了孤星城一眼,起身靠着床头,把被子拉到下巴处,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哈欠。

孤星城抬眸看来,淡笑一声,“你这里暖和。”

阿思瞥了他一眼,“饿死了,有没有吃的?”

“刚睡醒就吃,莫非是猪不成?”

“你管我是不是!”

他笑,冲着床尾的一摞衣衫示意,道,“先陪朕去一处地方。”

“大晚上的,冻死个人,不去。”

“去找修麟炀。”

他的话,令阿思心口一滞。

醒来后第一个想到的,却又刻意不去提及的人,这会儿,却要去见他?

难道,修麟炀同意用于青来换她?

难掩激动,阿思掀开了被子,起床穿衣。

梳洗过后,孤星城带着阿思来到了一间茶楼。

眼下已过子时,街上无人,茶楼内更是漆黑一片。

唯独一间厢房内点着灯。

阿思感受不到束风等人的气息,更没有于青的气息。

就是说明,修麟炀是一个人来的。

推开门,果然只有他一个人在。

见到阿思,修麟炀的眸光骤然一紧,在瞧见孤星城放在她腰间的手时,更是忍不住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把你的爪子拿开。”

孤星城不为所动,搂着阿思在修麟炀的面前坐下,环顾四周,明知故问,“于青呢?”

冷漠的凤眸瞥来一眼,“本王,不会将于青给你。”

孤星城笑,“所以?”

“婉清只剩下三年。”

自他低沉的喉间说出的一句话,令得这间不大的厢房顿时陷入沉静。

阿思能感觉到坐在他身旁的这个男人身子陡然僵硬,“再说一遍。”

杀意,四溢。

修麟炀低头拂去掌心杯盏的碎屑,“月子里受了刺激,身子骨便一直不大好……”

砰!

孤星城一掌劈碎了面前的桌案,“朕将她交给你,你就这么照顾她!”

“若不是被你宫里的女人害得两次小产,她也不会这般虚弱!”

“混蛋!”孤星城一把推开阿思,朝着修麟炀便袭了了过去。

一拳打在修麟炀的脸颊上,毫无内力。

修麟炀用舌头抵了抵脸颊,随后便是一拳回敬,“早知道她在你宫里绘受这么多苦,我绝不会将她让给你!”

同样的,未用内力。

“若不是你府里出了个祸害,她怎会在月子里落下病根!”

“这几年来她在你身旁受得委屈还少吗!”

两个男人就这样在不大的厢房内打了起来,你来我往,特别公平。

说是打架,倒不如说是在相互发泄。

因为另外一个女人。

阿思退至角落,冷眼旁观。

她忽然发现,在这几个人的关系之中,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二人身上都挂了彩,气喘吁吁的倒在一块儿。

“婉清不愿随你回去,余下三年,她想跟于青在一起。”

“好。”

孤星城应了声,“那三年之后,你再将你的王妃接回去。”

没有应声,昏暗的烛火下,阿思似乎瞧见了修麟炀的眉心微微一拧。

“你没带暗卫来,是怕朕趁你不在派人去抢夺于青吧?”孤星城笑,缓缓从地上坐起,垂眸看着身旁的修麟炀,“那你觉得,你有多少把握能从我的人手里将她带走?”

他的暗卫,可是一个不落的都带来了。

修麟炀跟着起身,拍了拍衣摆,应了声,“好,就三年。”

“爷。”阿思忍不住轻唤,纵然心中早已有了答案,纵然此刻修麟炀的决定都在她的所料之中。

可,亲耳听到他说好,心口仍是免不了的一阵心悸。

修麟炀没有应声,甚至没有看她。

她垂在身侧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止不住的颤抖着,却是笑说道,“奴才打不过他。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看向孤星城,隐忍着愤怒,“你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定带兵踏平了你的皇宫!”

孤星城只是笑。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令自己的语气听上去能够不那么在意,“不需要。爷根本不在意奴才,何必此刻再来装作在意?”

他眉心陡然一沉,终是看向她,“胡说什么!”

“胡说?奴才倒是不知道,原来爷这般大方,能将在意的人送给别人三年。”

真正在意的,他怎么可能送得出手。

说到底,只是她不重要罢了。

“……阿思。”修麟炀看着阿思,眸心阴沉。

“三年,能做的事儿太多了,说不定奴才还能给于青生个弟弟,是吧,孤星城?”阿思漫不经心的笑说着,孤星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戏谑得看着这一切。

修麟炀大步而来,一把抓住了阿思的手臂,咬着牙低喝,“别闹成不成!”

给于青生个弟弟?

她难不成还想给孤星城做妃子去!

“没闹。”她收敛起漫不经心,认真而严肃,将他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时候不早了,爷该回府去陪萧姑娘了。”

“婉清她时日无多,你该懂……”

“奴才不懂。”她抬头看他,平静的双眸之中毫无情绪,“萧婉清快死了,所以你现在选择了萧婉清,那我若是说,你今日若不选我,日后便再也见不到我,你又会怎么选?”

“狗奴才!”他怒喝,“别逼本王。”

“你还是会选萧婉清,对不对?”她太了解他了,萧婉清对他而言,太重要了。

就算是萧婉清身体健康,他都未必会选她,更何况如今,比起她来,萧婉清更需要他。

“只是三年……”

“只是三年?”她忍不住想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修麟炀,既然你心里已经有了那么重要的人,为何又要来招惹我?”

他仿佛是要将牙根都咬碎了,脸颊上的肌肉高高的鼓动,声音,却已是透出了讨好之意,“乖乖的,等爷三年,三年之后不管婉清是不是还活着,爷都会来接你回府!”

她抬手,轻抚着他的脸颊,笑意收敛,眼泪滴落,绽开了花。

“倒不如,你放过我。”

他的眸子,瞬间变得狠厉,“你做梦!”说着,转头看向孤星城,“三年,我要她身上的每一寸都完好无损。”说罢,转身离去,果断而决绝。

厢房的门被重重的关上,阿思忍不住低头一笑,手指掸去了眼角那仅剩下的一滴泪。

行,修麟炀,算你狠。

孤星城起身行来,食指勾起她的下巴,“伤心了?恩?”

“关你屁事。”

“呵。”他冷笑,轻揉她的脸颊,“从今天起,你我可就相依为命了。”

“别说得这么可怜,你后宫佳丽三千,能给你围得透不过气来。”

相依为命?

呵。

她向来孤身一人。

从不与任何人相依为命!

孤星城嘴角的笑意再不断的上扬,“你这性子,真是合朕胃口。”

她却忽然冷笑,“方才还未了萧婉清跟修麟炀打得不可开交,这会儿又来撩我,孤星城,你还说的对,你最爱的人果然是你自己。”

“多谢夸奖。”他笑得清冷,如这夜里的凉风。

回到先前所住的屋子时,阿思再一次被快被冻僵了。

匆匆点了火炉,便坐在火炉前不肯离去。

孤星城在她身侧坐下,抬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发,就好似是在抚摸着一只宠物。

“喂,孤星城。”她冲着火炉唤道。

孤星城应了一声,听不出息怒。

“别碰我头。”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这会让她想起刚刚才把她丢了的那个人。

轻抚的手顿住,他笑,“修麟炀不要你了。”还打算为了他守身如玉?

“哦。”她对着火炉眨了眨干涩的双眼,“萧婉清快死了。”

话音方落,后颈的头发便被他猛地一把拽住,“你这嘴若不那么利索,会少吃许多苦头。”

她被迫抬着头,冷笑,“你这么喜欢戳刀子,那咱们就互戳。谁怂谁是王八蛋!”

“这么利的一张嘴,修麟炀怎么忍得了你?”

“你忍不了啊?不如放我走啊,你好我好大家好。”

“想得美。”孤星城松了手,指尖绕着她的头发,“三年后交不了人,你猜修麟炀会不会真踏平了朕的皇宫?”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孤星城,“能不提他了吗?”

会不会真的踏平了孤星城的皇宫,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是被抛弃了。

孤星城笑意更浓,“知道为何朕非要将你留下吗?”

阿思没理他,就听他自顾自的开口,“其一,是报复修麟炀,他带走了朕的皇后,朕就带走他的王妃。其二,是因为朕需要人陪。”

阿思白了他一眼,“我看呐,你就是个神经病,宫里那么多妃子放着看的?”

“不一样……”孤星城看她的眼神,莫名多了几分宠溺,“你跟她们都不一样。”

宫里那么妃子都怕他,可她不会。

她甚至还会与他斗嘴。

就如同,当年的萧婉清。

他的眼神,令阿思很不爽,“滚回你的屋子去,老娘要睡觉了!”

“呵呵。”他自喉间发出两声轻笑,“自今日起,你我同吃同住,阿思,朕得防着你。”

闻言,阿思没应声,只瞪了他一眼。

而心,早在那间茶楼时,就已经凉透了。

第九十九章 一无所有

卫国的皇宫,与郯国的并无多大的差别,一样的奢华,一样的高墙。

唯独,妃子多了些。

一场接风洗尘宴,座下满满当当的莺莺燕燕。

而身为一名质子,阿思坐在了孤星城的身旁,原本只属于萧婉清的位置。

于理不合,奈不住孤星城中意,满殿的女人不时朝着阿思看来,眼神满满的都是敌意。

一旁的孤星城则时不时的给阿思夹个菜,这对旁人而言,是多大的荣耀,偏偏阿思一点都不稀罕,遇到不爱吃的,照样夹出来扔桌上。

每每这个时候,孤星城便会满眼宠溺的轻抚阿思的脑袋,如同在安抚一只不太乖的宠物一般。

而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阿思也从一开始的抗拒变成了习惯。

反正,逃不掉,不如就找个最安逸的活法。

宴席过后,孤星城领着阿思回了他的寝宫。

阿思漫不经心的四下瞧了瞧,“让我住这?你怕是没瞧见方才那些女人瞧我的眼神吧?你确定外头那些女人不会进来杀了我?”

孤星城笑,“就是担心你被她们杀了,才让你住在这儿。”

阿思一愣,忍不住轻笑起来,“看来你这宫里的女人,各个都是蛇蝎啊!”

居然连孤星城都担心?

孤星城领着阿思进了一间房,“日后,你便住这,朕的寝卧就在隔壁。”

“贴身保护?”阿思笑。

孤星城也跟着笑,“算是。”

“你当初若也这般贴身保护萧婉清,她是不是就不会快死了?”

她依旧毫不顾忌的往他心上插刀子,嘴角的笑染着嘲讽。

连着被阿思戳了一个多月的心窝子,孤星城似乎已是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不似头几次那般恼怒,只是脸色阴沉了下来,淡淡说了声,“或许吧。”

瞧那样子,竟然是有几分后悔的。

若是萧婉清未曾滑过胎,之后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波折。

可惜,比起萧婉清来,孤星城更在意的是权势。

后宫的妃子与朝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为了稳固朝堂的各方势力,他必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或许,给萧婉清一个后位,是他所能给的全部。

其实这样想来,萧婉清也是可怜的,可再可怜,还能有她可怜吗?

她可是无缘无故就被牵扯进来的!

思及此,阿思的心情便烦躁起来。

“行了,我去睡了。”说罢,再不理会孤星城,转身去了自己的寝卧。

孤星城看着阿思的背影,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心真大。”

好似不论发生什么事,都阻止不了她的吃跟睡。

可,她并非心大,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转眼,几番冬去春来。

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阿思原以为,这三年应该是不好过,可你看,再难熬的日子不也是弹指一挥间?

这世上,谁没了谁不能过下去啊!

“在做什么?”孤星城推门而入,刚上了早朝,身上的龙袍还未换下。

阿思朝着满桌的吃食努了努嘴,“要吃点吗?”

屋外有一群太监鱼贯而入,替孤星城换了衣衫。

他在她身侧坐下,亲昵的揉了揉她的脑袋,“看你,三年时间就被朕养得这般白白胖胖的。”

阿思瞪了孤星城一眼,“什么胖?姑奶奶这叫丰腴!有点小肉肉才美,懂?”

“这性子,真是一点收敛都没有。”他越发宠溺的笑。

她早已习惯了他表面上的宠溺,嗑着瓜子,“上回说给我寻了核桃的,还没到啊?”

“雪太大,行途缓慢,约莫再有十日。”

阿思叹了口气,看着窗外落下的雪,撇了撇嘴,“孤星城,你有没有觉得,咱俩都被萧婉清给坑了?”

三年,萧婉清可是还活得好好的。

孤星城伸手,给阿思倒了杯水,声音淡淡,“是啊,被坑了。”

“恩?”她一边喝水一边瞪大了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真被萧婉清坑了?

什么只剩三年时间,都是说来骗人的?

“一年前。”

“你也真够可以的。”阿思嗤了一声,“一年前就知道被骗了,居然不告诉我。”

孤星城只是笑,凌厉的五官竟生出几分柔和。

阿思也不恼,歪着脑袋道,“也不能怪她,对她而言,你这儿实在是太危险。你说你若能像护着我似得护着人家,人家也不至于赖别人那不回来。”

这三年来,找她碴的女人不是没有,可几乎不必她出手,孤星城便出面替她给解决了。

不止如此,除了不能离开皇宫之外,她要什么,孤星城就给什么,简直宠得没边了。

可,那又如何?

修麟炀当年还为她摘下了满天星辰呢!

呵。

忍不住自嘲一笑,孤星城瞥眼看来,一下就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三年的朝夕相处,他与她似乎是成了这世上最懂对方的人,却也互相看不懂。

揉了揉她的脑袋,以示安慰,“对了,前两日有位和尚说要见你。”

和尚?

“慧明?”

修麟炀眉心微微一蹙,“似乎是。”

“见啊!我许久没见到过熟人了!不过,前两日的事儿,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忘了。”轻描淡写。

阿思撇嘴,“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头顶的手忽然用了力,差点将她的发髻都揉散了,“哪儿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话,朕正值壮年。”

后一句,认真而严肃。

阿思忍不住笑了开来,“是是是,您正值壮年,一夜七次不在话下。怪不得三年时间,后宫皇子添了三位,公主添了五位,繁殖能力简直惊人。”

孤星城眉心一沉,“这是夸?”

“嘿嘿,我也没说要夸你啊!”

“滑头!”他戳了一下她的脑门,而后起身,“朕还有些折子要批,晚些再来陪你。”说罢,便往门口走去。

“喂,孤星城。”阿思唤住了他,嘴角养着几抹意味不明的淡笑,“萧婉清若是不肯回你身边,那咱两过呗。”

反正这三年来,待在他身旁的日子也算惬意。

她也不在乎他身边有多少女人,有多少孩子。

每天吃吃喝喝的,做个废人,岂不是比回修麟炀那省心。

行至门口的身影转了身来,“他们还有三日就到。”

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阿思顿时就沉默了。

垂眸看着一坐的吃食,刹那间便没了胃口。

还有三日就到。

啧,她还真不想见!

见她的情绪一下子低沉下来,孤星城又忍不住上前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好了,朕现在就安排那和尚来见你。”

阿思淡淡‘恩’了一声,情绪总算稍有起色。

第二日,阿思见到了慧明。

三年时间,似乎并未在这臭和尚的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依旧那般温润尔雅,一如初见。

“臭和尚,怎么来卫国啦?”阿思很热情的招呼着慧明落座。

慧明对着阿思行了一个佛礼,方道,“正好途径此地。”

“出家人不能妄语。”她可不信什么正好的事儿。

慧明笑了开来,“看来,施主在此处过得不错。”

闻言,阿思顿时紧张起来,揉着自己的脸颊,“不是吧?真胖了这么多?”

慧明摇头,“只是比之三年前,更有韵味了。”

“臭和尚,这么会说话。”阿思笑着撑着下巴,“你说你若不是个和尚,得祸害多少良家闺女啊?”

“阿弥陀佛。”慧明忙道了佛偈,惹得阿思笑了两声,这才正色道,“行了,找我什么事儿,说吧。”

慧明慢条斯理的拨弄手中的佛珠,“原本是想,若施主过得不好,贫僧可以带施主离去。”

闻言,阿思笑出了声,“带我走?敢问大师何德何能啊?”

慧明未应声,嘴角隐着笑,抬手朝着门口一挥,就见门外那棵压满了学的大树猛地一摇,将树上的雪都晃了下来。

阿思目瞪口呆。

“臭和尚,你这么厉害!”这等内力,怪不得能说出如此狂妄的话!

慧明不语,只是温柔笑着。

阿思却不高兴了,“你个臭和尚,这么厉害为何现在才来,眼看三年期限就到了!”要来救她,未免也来的太晚了些吧!

可见,他并非真心实意的要来救她。

果然。

“凡尘中事,贫僧并无太大的兴趣插手。”慧明说着,慢慢转头看向窗外,微微一声叹息,“只是前段时日,叶开找到了贫僧。”

陡然听到这个名字,阿思猛然一愣。

记忆中的那个少年,想起来竟已是有些模糊。

他还活着?

那狱血教呢?

叶双呢?

“他说,若施主愿意,他可带人杀进宫。”

平淡的语气,道尽无数血腥。

三年的时间,那个少年俨然已是成了一方独霸。

竟有那等自信,杀进孤星城的皇宫。

倒也难怪慧明会突然来找她。

若真由着叶开妄为,难免伤及无辜,甚至血流成河。

阿思摇了摇头,“告诉他不必了,再过两日,那个人会来接我。”

那个人。

连名字都不愿提及。

“施主要回郯国?”

“恩。”

“心甘情愿?”

阿思笑,“恩。”

“为何?”

“为了让他,一无所有。”

第一百章 她不好

连着下了三日的雪,在这一天终于是停了。

白茫茫的一片,就连空气都结了冰。

阿思骑坐在马上,被孤星城用厚实的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见她被冻得泛红的脸颊,不免低声一句责怪,“叫你待马车里头,不听。”

“马车里多闷呀,你这暖和。”关键,待马车里,那个人又怎么知道她过得有多好?

孤星城将斗篷又拢了拢,“你这丫头被朕宠惯了,回去郯国,也不知能不能习惯。”

“担心我?那别换了呗!”

身后之人只是轻笑,并无回应。

孤星城这人,是没有心的,他对阿思的好只是基于阿思能够换回他儿子的份上。

这种好,能够好得很彻底,但收回去的时候也能半点不留。

远远的,街上行来一支队伍,前头一匹黑色骏马,但看那步伐阿思便能认得出来,那是墨潭。

而骑坐与墨潭之上的,自然就是他了。

他身后,是一辆三骑马车,萧婉清跟于青,应该就是在那马车之内。

余后,便是一小只队伍,许是负责一路上的吃穿伺候。

他们是来交换‘质子’的,并非打仗,不需要带太多人。

但看那几人步伐之矫健,也该知道就算是这一小队人,战斗力也不容小觑。

不多久,队伍在百米之远的地方停下了。

四目相对,不过刹那,阿思的心脏便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捶打了一下。

三年。

足足三年。

她原以为自己是恨透了他的。

原以为看到他,自己的心脏是不会有任何反应的。

可没想到,身体比她更诚实。

原来,她还是想他的啊!

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对劲,拢着她的双臂便在这时微微一紧。

阿思深吸一口气,回头冲着孤星城笑,“我是不是特没用。”

他微微摇头,俯身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这一幕,令得百米之外的修麟炀全身的血液都仿佛蹿上了头顶,怒意横生,不自觉的握紧了缰绳,收紧了双腿。

就连座下的墨潭都感受到了那股愤怒,不安的来回走动着。

就在这时,他身后的马车有了动静。

于青率先跳下了马车,三岁的孩子,已是格外机灵。

“娘,那个人就是爹吗?”于青冲着孤星城的方向一指,圆滚滚的小脸满是期盼跟好奇。

萧婉清随后下了马车,看了孤星城一眼,冲着于青点了点头,“对,那就是你爹,不过不该叫爹,要叫父皇,你爹是卫国的皇帝。”

于青似懂非懂,好一会儿方才问道,“那,父皇为什么抱着别的女人?”

声音不大,但四下寂静,使得这几个习武之人都能听得真切。

阿思感觉到抱着自己的手臂在这时候微微一僵,事实上,连她也觉着很尴尬。

原本只是想气气修麟炀或是萧婉清。

却忘了还有个孩子。

轻咳了一声,阿思拍了拍孤星城的手,“让我下去。”

孤星城点了点头,翻身下马,而后搀扶阿思。

“好冷。”陡然没了包裹着自己的温暖,阿思浑身一哆嗦。

孤星城便立刻摘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阿思的肩上。

阿思一愣,压低了声,“喂,你干嘛!”

下马就是因为孩子在呢,他又做这举动,怎么跟孩子解释?

孤星城面不改色,“好歹陪了朕三年,这件斗篷乃是雪貂毛所制,不必修麟炀的雪狐斗篷差。”

三年,换一件雪貂毛的斗篷。

阿思灿烂一笑,“成,不亏。”说罢,拍了拍孤星城的肩膀,而后转身朝着修麟炀走去。

从此之后,阿思是阿思,孤星城是孤星城。

再相见,是敌是友,皆不可知。

见阿思走来,修麟炀立刻翻身下马,萧婉清也牵着于青朝着孤星城那走去。

阿思淡淡瞥了她一眼,三年的时间,她的日子过得也不错,面色红润,哪儿有半分身子骨不好的样子。

一个谎话,就蹉跎了她三年。

够可以的!

“抱歉。”

二人擦肩而过之际,萧婉清似乎低头说了那么一句。

阿思没有理她,自顾自的往前走去。

抱歉?

呵,她不原谅。

倒是修麟炀。

阿思从未见过他如此局促的样子。

三年未见,他看着比从前更加沉稳,剑眉星目,多了深沉与忧郁。

他似乎并不懂得该如何面对她,藏在斗篷下的拳头握得咔咔作响,喉头不停的上下滚动,心中分明是有千言万语,可一开口,就只剩三个字,“上车吧。”

阿思淡漠的瞧了一眼方才萧婉清坐过的马车,“别的女人用过的东西,我不喜欢。”说着,转身看向墨潭,拍了拍他的背,“好久不见啊老朋友。”

墨潭还认得她,转过了脸来跟她亲热,阿思一边笑一边挡开,“行了行了,知道你想我。”说话间,已是翻身上马,利落干脆。

“王爷舟车劳顿,马车还是您坐吧。”声音洪亮,毫无波澜,说完这话便一拉缰绳,调转了方向,策马而去。

看着阿思的背影,修麟炀只觉得自己心口被堵了一块大石头,难受的要命。

狗奴才,你一眼就能瞧得出墨潭想你,怎么就瞧不出来,本王也想你!

“爷。”

身后,束风牵来了马,修麟炀翻身而上,挥鞭追了上去。

墨潭乃良驹宝马,就算曾经骨折过,受过伤,年纪也大了些,可比起寻常的马来,也是轻易就能甩了。

几乎没过多久,阿思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修麟炀的视线中。

任凭修麟炀手中的鞭子挥得再快,依旧是追不上。

就在他以为,阿思是不是趁此机会偷跑了之时,忽然就在一处湖边瞧见了阿思。

她正望着湖面发呆,裹着白色的雪貂斗篷,与座下通体乌黑的墨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吁……”

他急急唤停马,不想去打扰她,但终究还是打扰了。

阿思转头看来,不苟言笑,“太慢了。”

所以,她并不是在这儿发呆,而是在等他?

可,这是卫国的地界,她该知道此时若她走了,他未必能寻得到她!

从前逮到机会就跑的她,怎么会停下来等他?

三年的时间,到底改变了什么?

心口的不安,令他好一会儿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反应过来时,他竟已策马行至她身旁。

仓惶之下,只好点了点头,“寻常的马,追不上墨潭。”

“宫里没有这般辽阔的风景。”

她接着道,却显然不是一个话题。

修麟炀微愣,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那一片辽阔的湖面。

寒冬之下,湖面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透明而寒冷。

湖的对岸,是几棵掉光了叶子的树,夕阳掠过树影,是血一般的红色。

这样的景致,到处都透着萧瑟,实在是算不上美景。

可她,像是从未见过一般。

如此痴迷。

宫里没有这样的风景。

他当然知道!

宫里只有高高的墙,冷漠的人。

皇宫,不过是用金银堆砌出来的囚笼罢了。

而他,将她丢在那个囚笼里,整整三年。

喉结不停的滚动,但终究,无话可说。

“走吧,时候不早了,我可不想睡在荒郊野外。”

她似乎是不愿与他多待,拉了墨潭的缰绳就走。

只是这一次,并未策马狂奔,而是缓缓前行。

修麟炀便也缓缓的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心口好似被什么东西给揪着,又酸又痛。

到底是他负了她。

在得知婉清根本没病之后,他还是抵不过婉清的苦苦哀求,硬生生的拖了这三年才来接她。

看到她坐在孤星城的怀里,与孤星城那般亲密的样子,他真的差点就当场怄死!

便是此刻想起,都恨不得能立刻杀回去宰了孤星城那混蛋!

自顾自想着,不知何时,阿思再次停了下来。

只见她四处张望了一番,而后回头看他,“走错路了。”

三年,她已经不记得回郯国的路该怎么走了。

修麟炀这才反应过来,的确是走错了,而且走错了不止一段路,眼看着天色已经在暗下来,此刻回去只怕也追不上束风他们。

阿思已然翻身下马,“看来今晚注定是露宿荒野了。”一边说着,一边将墨潭栓了一旁的树上。

修麟炀紧跟着下马,“你在这儿坐会儿,我去寻些枯枝来。”

阿思没应声,点了点头,便在一旁的石头上坐下。

不多久,修麟炀便寻来了枯枝,赶在天彻底黑透之前,点燃了篝火。

夜色寂静,二人分别坐在篝火的两旁,毫无交流,唯有火堆不时地噼里啪啦作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他沉沉的,淡淡的声音,“你,还好吗?”

短短的四个字,在她心口狠狠一敲。

她好吗?

她被他丢了三年,他居然有脸来问她,她好吗?

她不好,一点都不好!

俯身拾起地上的一根枯枝,扔进了篝火中。

她道,“挺好的。”

语气平淡,毫无波澜。

可修麟炀却发现,她连一个眼神都不愿给他,更别说是对着他笑。

他知道,她是恨他的。

他也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

只是,他没预料到,被她这么冷冰冰的对待,竟这般难受。

第一百零一章 谎

夜色越来越重。

就算是雪貂的斗篷也渐渐抵不住这夜里的寒意。

“阿嚏!”

阿思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往火堆前靠了靠。

修麟炀蹙了眉,“爷这暖和。”

他有内力傍身,就算没有这堆火也能扛过去。

阿思这才抬眸看了修麟炀一眼。

见他坐得笔直,果真是一点都不怕冷的样子。

想起孤星城也是这样,寒冬腊月的,只着一件单衣,便是这雪貂的斗篷都是为了她才穿的。

内力深厚的人,果然各方面都比较占便宜。

“阿嚏!”

忍不住又是一个喷嚏。

阿思揉了揉已经开始有点堵的鼻子,心想着自个儿好不容易熬过了这三年,冻死在这儿可不合算。

于是起身,小跑至修麟炀的身旁。

她刚刚落座,他便大手一挥,撩开了自己的斗篷将她裹进了怀里。

大手抱住她的肩,将她整个人都盖在他雪狐斗篷之下,而孤星城送给她的那件雪貂的斗篷,被他随手就扔在了一旁。

要不是瞧那雪貂的斗篷还值点钱,他恨不得是往那篝火里扔。

他的身旁,果然是暖和的。

肩膀处的那只手掌还在源源不断的输送来阵阵暖意,很快就令她全身都暖和起来了。

周身都被他的气息所包裹,熟悉而陌生。

这种感觉令阿思想起了许许多多的往事,最后,画面定格在那间茶楼内。

他说‘好,就三年。’

一丝犹豫都没有。

他身上的暖意,终究是暖不了她早已寒透的心。

他的手,在她的肩上不自觉的轻轻揉捏着。

三年的时间,她似乎是胖了些,抱在怀里的感觉,竟是透着几分陌生的。

这种陌生,令修麟炀的心没了着落。

事实上,这三年以来,他一直惶惶不安。

“阿思……”

他突然开了口,声音很沉很轻。

“爷想你。”

迫不及待的开口,急于向阿思表明他的心。

因为,她太陌生了。

陌生到他以为,她不再是他的了。

“呵。”

她一声轻笑,透着嘲讽。

显然,她根本就不信他的鬼话。

他将双手拢得更紧,生怕就这么丢了她,“真的,很想很想。”

“想到三年来,明知萧婉清没事儿也不来接我?”她呆呆的盯着篝火,“修麟炀,你的想真不值钱。”

他咬了咬牙,无从辩驳。

他不能说自己知道萧婉清没事之后大发雷霆,可看着萧婉清梨花带雨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

孤星城身边,对于萧婉清而言就是地狱,她不怕,可于青呢?

她两个孩子都死在孤星城的宫里,于青会不会是第三个?

种种顾虑都让他无法强迫婉清回去,硬生生的,就这么拖了三年……

他知道,这件事,是他负了她。

所以,眼下她的怒,她的恨,他都受着。

深吸了一口气,他忍不住轻抚她的发,如同从前一样,“以后不会了……”

他再也不会丢了她,定会将她捧在心尖上,好好疼爱。

阿思依旧面无表情的盯着面前的篝火,心中冷笑。

呵,以后?

她与他,怎么可能还有以后?

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竟微微上扬,“他也喜欢摸我头。”

修麟炀猛的一愣,轻抚她脑袋的手僵在半空,心口被重重一击。

她口中的‘他’是谁,他几乎一下就明白了过来。

三年,她终于见到了他,可她的笑,给了另外一个男人。

“其实你毋须对我内疚。”阿思终于转头看向修麟炀,那般进的距离,她甚至能数清楚他那逆天的长睫毛。

这张脸,三年来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以为他真的来了,只是在梦里,她怎么都巧不清楚他的脸。

眼下,看得如此真切,她反倒觉得不真实了。

他的眸子里,清楚的映着她的笑,“他对我还挺好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从不给我脸子瞧,我不愿的事儿,他也绝不会强迫我,除了不许我离宫之外,他对我真的很好很好。”话说到这儿,她突然懊恼了起来,“啧,应该晚两日再走的,他为我寻的那些核桃还得过两日才到呢!”

字字句句,如同一把利刃,不住的往修麟炀的心口上划。

“你不想走。”不是疑问。

阿思点了点头,“是啊,不想走,你会让我留下吗?”

“做梦!”他咬着牙,俨然已是动了怒。

三年,他终于来接她,她怎么可以留下!

他的反应,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没事儿,你不用生气,我不留便是。”

轻易就妥协了。

可从前的阿思,不会。

他不再说话,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彷如是要用这个方式让她明白,她是他的!

可偏偏,她提起了孤星城就收不住话匣子了,“说真的,才这么会儿时间,我就想他了。”

“秦思,住嘴……”

他咬着牙,强忍着心口的愤怒。

她可以想,可,别说出来,别让他知道!

她偏不,“还想孩子了。”

孩子?

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他的身子猛地一僵。

就听她声音轻快,“去年夏天,我给他生了个女儿。”

“住口!”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心,痛得快跳不动了。

肩上的手猛一用力,阿思皱了皱眉,知道自己的这些谎话将他气得不轻。

可,只是这样怎么够。

“如果你能放我回去陪我的孩子,我会很感激你。”

“你做梦!”他一声厉喝,猛地站起身来,那愤怒的声响在这空旷的夜里久久回荡。

阿思抬头看他,身旁的温暖陡然消失,寒冷再次侵袭。

他猛的扯了斗篷,扔在她身上,随后便是飞身离去。

待不住了。

他怕听她再说一句,就得疯了!

阿思将地上的那件斗篷也拾起,披在身上。

这么大冷天的露宿野外,一个人可别冻死了。

有两件斗篷的包裹,虽是比不上修麟炀身旁暖和,但也还算保暖,阿思将脑袋都藏在了斗篷里,那上头还有修麟炀的气息。

莫名的,鼻尖忽然一酸。

她以为自己已是全然不在乎的。

可你看,她竟这般没用。

说什么以后都不会将她丢下,现在不照样将她扔在这野外?

可是很快的,他又回来了。

阿思刻意没反应,装着熟睡的样子,想看看他是不是会一怒之下对她下杀手。

毕竟,她可是给他‘戴了好大一顶绿帽子’。

可,毫无杀意。

他一声不响的将她身上的两件斗篷掀起,钻了进去,大手伸过,将她揽入怀中。

温暖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起来。

好一会儿,她才听到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透着无尽的无奈。

翌日清晨。

阿思睁开眼时,修麟炀还在睡。

昨个儿夜里,她睡着之前都还听到他的叹息,也不知他是几时才睡着的。

起身,无悬念的将他给吵醒了。

这人一向睡得浅,三年过去倒也没改变。

她将裹在外头的那件斗篷披上,谁是谁的,她分得很清。

修麟炀跟着起身,眼下略显疲态,看来昨晚的确是睡得很晚。

“阿思。”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涉。

阿思‘恩’了一声,却已是朝着墨潭走去。

“本王有要事与你商谈。”

阿思背对着他,看不到他严肃而认真的表情,一边解着缰绳一边道,“你说就是。”

“你的孩子,本王会替你要来。”他的话,令她手下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回身看他,就见他眉心微沉,神情格外凝重。

这事儿,他想了一晚上?

当年得知萧婉清有孕之时,他也想了这么久?

面无表情的转回了身去,解下缰绳,翻身上马,“要来做什么?跟于青似的给你做个便宜儿子?我女儿又做不成世子,还不如呆在她亲爹身旁,好歹也是个公主。”

她说得煞有介事,好似真的给孤星城生了个女儿似的,全然不似在说谎。

修麟炀握紧了双拳,隐忍着体内那股酸酸涩涩,叫人止不住发狂的情绪。

上前,拉住了墨潭的缰绳,他抬眸看她,“天冷,还是坐马车吧,是新的。”她不要萧婉清坐过的,他便命人换了辆新的来。

阿思微愣,方才应了声,“哦。”

复又下马,不料脚下踩到一颗石头,整个人一个踉跄。

虽不至于摔倒,却还是被他猛地拽进了怀里,紧紧抱住。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间,没说话,唯有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她挣了两下没挣开,便由着他去了。

许久,才听他呢喃开口,“孩子,你想接就接来,若不想接,爷每年也能陪你来看她个四五回,是爷将你弄丢了,这果,爷认了。丢了的三年,爷会慢慢给你寻回来,可是阿思……狗奴才!别离开爷……”

她不在他身旁的日子,远比想象中的难熬。

他不能再失去她了。

绝对不能!

颈间,有一股温热滑过。

是修麟炀的眼泪?

原来,他也有眼泪啊……

想笑,却笑不出来。

“爷以为,三年的时间,想找就能找回来的吗?”她说着,轻轻将她退开,一脸绝情,“如今的一切,三年前爷就该想到的不是吗?”

他既然将她留在另外一个男人身边,就该预料到,她可能不再爱他。

第一百零二章 如何补偿

是啊,他想到了。

只是在心底一个劲的否定罢了。

他一直在劝说自己,三年的时间会很快。

毕竟萧婉清嫁给孤星城之后的那三年,不也这么过去了?

可真的要熬过没有阿思的这三年,他才发现,一点都不容易。

他想她,每时每刻。

王府的每个角落似乎都有她的影子,清风阁里更甚。

有时候,他也弄不明白,为何从前拼了性命都不愿她离开,之后却那般轻易的将她留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后悔吗?

后悔,却来不及了。

回到淮南王府,已是一个月之后的事。

刚下马车,还未站稳,便听一声隐着哭腔的声音唤她,“阿思……”

阿思抬眸看去,果然是凝霜。

“瞧见我不高兴?”她笑。

凝霜忙摇头,眼泪如珠般落下,“高兴坏了!”

“高兴还哭?”阿思上前,替她抹了泪。

凝霜好似有些不服气的样子,自个儿就将眼泪抹了,“我这叫喜极而泣!”

“成,你说的都有道理!”阿思笑她,却忽然间发现了她竟梳着妇人髻,不由的一愣,“成亲了?”

凝霜点头一笑,面上染着几分羞涩。

“谁能娶了你!”她惊呼,凝霜从前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她还一直记忆犹新呢!

凝霜瞪了阿思一眼,“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就没人能娶我了?”

“我,我只是惊讶而已嘛!”阿思赔着笑脸,“也是好奇,到底是谁那么大胆子,从我身边把你给抢走了!”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咳。

阿思转头看去,是暗影。

只见他一贯严肃的面孔上泛着淡淡的红色,神情格外别扭,“是我。”

阿思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凝霜跟暗影?

两个完全不搭边的人,竟然成亲了!

“真是出乎预料,不过日后你们生了孩子,可得给我养着,不然你们都不会笑的,别养个小面瘫出来!”

刚见面就被打趣,凝霜的脸颊已是红透了,“说什么呢!”

“哈哈哈,没什么没什么。”她笑着,笑容却渐渐僵硬下来,“看来这三年,错过了好多……”

凝霜一愣,下意识的看向阿思身后的修麟炀,见后者神情凝重的模样,便是忍不住拉着阿思去了一旁,“你,还生爷的气呢?”

阿思看她,“不该吗?”

“该!”凝霜忙点头,却又咬唇道,“可是这三年来,爷的日子也不好过,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就别再相互折腾了,跟王爷好好过日子吧!”

阿思看着凝霜,面染轻笑,可那视线却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他的日子不好过,那是他自找的,与我何干?果然是这淮南王府的奴才,真是什么都为了自个儿的主子考虑。”

“阿思!”凝霜大惊,怎么都没料到阿思竟然会这般与她说哈。

阿思却是冷笑了一声,“安心做你该做的事儿,主子之间的事儿,轮不到你来插手。”

她说罢,便甩开了凝霜的手,大步进了王府去。

他的日子不好过是她自找的,她的日子不好过,却是拜他所赐。

好好过日子?

呵。

她偏要搅得他不得安生!

凝霜看着阿思的背影,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从前的阿思可从来不会与她这般说话,如今这是……怎么了?

裕福院。

三年不曾回来,裕福院倒是没多大变化。

阿思径自进了房,却见房内的摆设是一副常年都有人居住的样子。

眉心不由的一沉,莫不是这三年,萧婉清住了这儿?

怒从心起,阿思快步行至屋内的柜子前。

若她没记错,当初夏振商给了一块玉佩就是被凝霜收在了此处。

可别不见了!

好在,玉佩还在。

凝霜在此时走了进来,规规矩矩的冲着阿思行了礼,不复先前的热情。

阿思淡淡扫了她一眼,问道,“本宫不在这段时日,萧婉清可曾来过?”

“回娘娘的话,萧姑娘未曾来过,您不在的时候,爷一直留宿裕福院。”

哦,原来住在这儿的是修麟炀啊!

正说着,修麟炀也来了,进了屋子便很自然的脱去了斗篷,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还真是将这儿当成他的地方了。

阿思没理他,也将自个儿身上的斗篷摘下,递给了凝霜。

凝霜恭敬接过,连着将修麟炀的斗篷也拿了下去。

见状,阿思忙唤了一声,“别弄混了,本宫那件可是别人送的。”

凝霜微愣,看了修麟炀一眼,方才点头应声,“是。”

凝霜退下了,阿思偷偷瞧了修麟炀一眼,果然见他面色阴沉得不像话。

她越是在乎孤星城,修麟炀便越是不痛快,这一个月来百试不爽。

而他不痛快,她便痛快了。

是夜,月色高挂,修麟炀坐在桌案前看书,没有要走的意思。

“王爷,时候不早了。”阿思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指不住的敲击着桌面,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她以为,这赶人的意思意思很明显了,却见他收了书,起身而来,开始脱衣服。

阿思皱了眉,“清风阁没地方睡?”

“恩,没有。”

显然,他是在耍赖。

“清风阁没有,别的地方总归是有的。”

她就不信偌大一个淮南王府还没有他能躺的地方。

“爷怕你冷。”

“臣妾这屋子里有炉子。”之前赶路时怕冷,让他抱着睡了一个月,看来是把他给惯坏了。

眼见着修麟炀依旧我行我素,阿思淡淡一笑,“实在不行,臣妾将这裕福院让给王爷。”

他不走,她走。

脱衣的手终于顿住,修麟炀回头看了阿思一眼,知晓她说得出做得到,只好将衣服重新穿上,“明日,爷就将府里能睡人的地方全都拆了。”

她也就今晚能将他赶出去。

阿思瞪了他一眼,“幼稚不幼稚?”

“幼稚,但管用。”阿思现在油盐不进,唯有耍赖才能尝到一点点点头。

阿思起身,往床边走去,“随你。”

不料他突然冲了过来,将她压在身下。

阿思大惊,奋力挣扎,“修麟炀,放开我!”

“别动。”他紧紧抱着她,令她动弹不得,脸埋在她颈间,沉声道,“让爷抱一会儿,今日都还没抱过。”

这一个月来,他都会抱着她睡,给她取暖,如今睡不成了,那抱这一会儿也是满足的。

察觉到他果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阿思这才停止了挣扎,脸转向一旁,冷声一笑,“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习惯,莫不是这三年来,也日日都抱着萧婉清不成!”

“没有。”他倒也习惯了她一个月来的冷言冷语,只将她抱得更紧,好言哄着,“三年来,爷为你守身如玉,一个女人都没碰过。”

“那臣妾是不是还得感激爷一番?”

他没说话,只是一个劲的蹭着她的脖子,闻着她身上的女人香。

她被他蹭得痒痒,烦躁起来,“行了行了,抱够了没有,抱够了赶紧走!”

“不够!”

他赖着不起来,“一辈子都不够。”

阿思冷哼,“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爷会用余生补偿。”

“怎么补偿?”

他终于抬起了头来看她,如墨般的双眼份外深沉,“你说怎么补就怎么补。”

“挖了萧婉清的心给我下酒吃,补吗?”

他眉心一拧,“阿思……”

“补不了吧?”她挑眉,往门外看了眼,“还不走?”

修麟炀深吸了一口气,方才起身,“明日还需入宫面圣,你早些休息。”

说罢,便要离去,却被阿思唤住,“入宫做什么?”

“父皇要见一见你。”

“突然要见我?”阿思挑眉,却也很快就想明白了,“莫不是要处理我吧?”

身为郯国的淮南王妃,却被卫国的国君掳走了三年,这事儿对于郯国而言,可是极为丢面儿的事。

甚至,她的清白都会被怀疑,被视为郯国皇室的耻辱。

那,皇帝想要杀了她,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

却见修麟炀摇了摇头,“本王未曾告诉任何人你被带走的消息,只说你病了,需要静养。”

阿思冷笑,“倒是撒得一手好谎,皇上没起疑?”

她这一‘病’,不是三天,而是三年啊!

修麟炀倒是老实,“起了,只是本王打死不认罢了,连被派来的御医都被本王打发了去。”

也对,他修麟炀的老婆被人掳走了,那说出去多没面子啊!

“所以,明日进宫就是让我帮你圆这个谎?”

修麟炀微微点了点头,“若被人知道你在卫国待了三年,对你不好。”

别说是父皇,就是朝堂上那些迂腐的大臣都指不定会想着法的对付她。

旁人倒是不打紧的,他最担心的,是修凌焕会去父皇面前煽风点火。

阿思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朝着他冷冷的笑着。

笑意染着嘲讽,修麟炀心知她定然又误会了什么,却知晓如今不是解释的好机会,便未说话,转身走了。

不打紧。

不论她误会他什么都不打紧。

余生那么长,他有很多机会慢慢解她的心结,慢慢跟她解释。

可是人生啊,哪儿有那么多可以慢慢去做的事。

更何况,她与他的时间,本就不多了。

第一百零三章 谋

翌日,入宫。

皇上与修麟炀还需上朝,阿思便先去了德妃那。

一见到阿思,德妃甚是激动,拉着阿思就往屋里走,“你这一病,病得日子可是长了,最近如何?好些了?”

阿思瞧了眼一旁站着的几名宫女,只是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见状,德妃瞬间明白了阿思的意思,便将屋内的宫女都屏退了下去,“出去吧,本宫与妹妹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宫女们齐齐行礼退下。

确定四下无人能听到她们的对话之后,德妃才急巴巴的问道,“到底是怎么了?恩?”

“病了,姐姐以为我是骗你的么?”阿思轻笑,拿过一旁的茶盏轻抿了一口,眼角却是偷偷的瞧着德妃的脸色。

只见德妃依旧面色凝重,“倒不是说你骗我,只是听闻你病了之后,父亲去过王府数次,皆是吃了闭门羹,就连本宫派去的御医也尽数被推了回来,只说王府请了江湖神医,毋须宫里再操心。”

原来还是有人在意她的。

阿思放下茶盏,面染轻笑,可细看上去,眼底又不含半点笑意。

“侯爷去瞧过我?”

“是啊,有一回还差点与王爷打起来!”

“这般凶狠?”

“不管你认不认,你身上流的都是夏家的血,父亲自然是担心你的。你这一病,不是三日,三个月,而是整整三年!父亲几次与我说,怕你被王爷关押起来折磨了,甚至偷偷派了人想潜入王府去将你救出来,可潜入王府的人还未找到你就被发现了。”

如此说来,夏侯爷为了她,还真是费了不少苦心。

阿思看向德妃,柔声一笑,“一会儿父亲会来吗?”

这是第一次,她称夏振商为父亲。

德妃一愣,瞬间满是惊喜的样子,“来的来的,三年未见,父亲自然是要来看你的,本宫瞧这时候也不早了,父亲定然一下朝就会过来,你且稍稍等一会儿,本宫派个人去前头候着。”

“好。”阿思淡笑,眼角透出几分狡黠。

半个时辰之后,夏侯爷果然是来了。

许是德妃派去的人与夏侯爷说了什么,他来时,激动的情绪都映在脸上。

却是可以隐忍着,上前给自个儿的两个女儿行了礼,“微臣见过德妃娘娘,见过王妃。”

“父亲快起来。”德妃上前将人扶起,顺带着使了个眼色,“父亲与妹妹许久不见,女儿就不妨碍你们叙旧了。”说罢,便走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就只剩下了阿思跟夏侯爷。

“父亲,坐。”阿思率先开了口,往一旁一坐。

夏振商的双唇微微一抖,“你,你唤我什么?”

阿思嫣然一笑,“父亲,坐。”

夏振商仿若这才反应过来,坐下,却又道,“你,你终于肯认我了?”

“认。”她看着夏振商,笑容里藏着算计,“可父亲能给我什么?”

夏振商微愣,“你想要什么?”

阿思却不接话了,反问夏振商,“父亲知道我这三年身在何处吗?”

夏振商神情凝重,就听阿思道,“我在卫国。”

“什么!”拍案而起,“你怎么会去了卫国!”

“因为孤星城的皇后在修麟炀的府上,所以,我得去卫国做个质子。”轻描淡写,却将当年被修麟炀所弃之事如数上表。

“这个混蛋!”夏振商怒极了,当下就要冲出去找修麟炀好好教训一番!

居然拿自己的妻子做质子,做个畜生还真是做得出来!

阿思唤住了夏振商,“父亲请慢,您这会儿出去,于女儿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她这三年的去向,不能被太多人知晓,否则想要了她性命之人,必然不在少数。

夏振商这才顿住了脚步,却依旧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回头看向阿思,见她一副坦然的模样,这才道,“那,你想怎么做?”

“父亲觉得,女儿该跟王爷好好过日子吗?”

“过个屁!”夏振商怒极了,“索性和离了,爹再为你寻一门亲!就算是寻不到,我夏家也还养得起你!”

到底是武将出生,思想没那么迂腐。

对于夏振商的回答,阿思自然很是满意。

“父亲似乎一直与王爷不大对头?”

“哼!拥兵自重,孤傲自大!”

看,果然是不对头的。

阿思笑,“就只是为了这?”

那,顶多就是讨厌罢了,何必到不对头的地步呢?

闻言,夏振商叹了口气,重新坐回了椅子上,“统卫军是吾一手建立。”

这倒是叫人惊讶的。

原来,夏振商一直瞧着修麟炀不顺眼,是因为被抢夺了心血啊!

有这仇做基础,看来是正合适。

阿思假意蹙眉,“没想到这人竟这般张狂,父亲,女儿帮你将统卫军拿回来,可好?”

夏振商一愣,眉心染上几分警觉与疑惑,“你想作何?”

“女儿要将他手中的东西,全部夺走。”

他不是要护着萧婉清吗?

她倒要看看,等他一无所有的时候,还拿什么去护着别人!

她的声音不大,慢条斯理的,偏偏透着无尽的戾气,便是连久经沙场的夏振商都为之一怔。

“你想怎么做?”

“怎么做,父亲不用管,今日也只是先跟父亲知会一声,日后女儿若需父亲相助,还望父亲莫要吝啬。”

夏振商凝了凝面色,“我夏某此生,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皇上,也算是荣华富贵安枕无忧,另一个,寻了半生,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了,必然是倾尽了所有去疼爱,如今你被欺负,爹不帮你帮谁!”

一句‘爹不帮你帮谁’,令得阿思差点湿了眼眶。

却是忽然一想,“父亲膝下无子?”

闻言,夏振商微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弄丢了你之后,我便万分自责,发誓此生寻不到你,便再不要孩子。”

原来如此。

阿思皱了皱眉,“不,父亲有一个儿子。”

“什么?”

“当年父亲弄丢的那个孩子,是个男孩儿,如今正在边关参军作战,您寻了这十几年才寻到那孩子,必然是要领回来继承夏家的一切。”

阿思的一番话,说得夏振商一头雾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

“这个身份,我日后有用,还请父亲先与皇上透露些口风。”

夏振商微微点了点头,“好,我会依你所言去做,可是孩子,皇上膝下皇子拢共八位,除去还未成年的三位皇子之外,唯有这淮南王是能与太子比肩而立的。他能走到今日这一步,自是有他的手段与本事,你行事前,可得小心斟酌。”

“父亲放心,女儿这条小命珍惜得很,绝不会冒险而为。”

有了她这句保证,夏振商才微微点了点头,“你有数就好,为父三年前才寻到你,这三年你又……咱们父女之间,真是……”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甚至隐约带着些哭腔。

都说人呐,年纪越大就越容易为了些小事儿而感伤,想他夏振商年轻那会儿叱咤沙场,身上戳着几支箭都跟没事人一样,再苦再累再痛都不会掉一滴眼泪。

如今,只是想想就差点哭出来。

阿思也是没料到,原本还想拿起茶盏来喝上一口,这会儿只好重新放下。

想了想,起身行至夏振商面前,缓缓蹲下,“爹。”

轻声一唤,也是感慨万千。

她原本只是想利用夏振商的,毕竟对于一个将自己的亲骨肉弄丢的人,她真是一点好感都没有。

可,夏振商这般动情,是真的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为她着想。

她若再无动于衷,似乎有些铁石心肠了。

夏振商看向她,有些不好意思,“哎,你别理我,我就是,就是年纪大了。”

阿思一笑,“虽说的,爹你正当壮年,就算眼下再给我跟姐姐添一个弟弟也是不错的。”

“胡说什么!”夏振商怒喝,却是满满的不好意思。

阿思忍不住笑了起来,“行了,姐姐还在外头等我们,咱们说的太久也不好。”

夏振商点了点头,方才与阿思一块儿起身,走出了屋去。

见二人出来,德妃便也迎了上来,瞧了自己的父亲一眼,便好似是知晓了什么事儿似得,“这是好事儿,父亲哭什么。”

“胡说!”夏振商顿时吹胡子瞪眼,“我何曾哭了?”

“恩恩,没哭。就是眼里进了沙子。”

“对,进沙子了。”夏振商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却又立刻反应过来,“寒冬腊月的,你这屋子里哪儿来的沙子!”、

闻言,德妃与阿思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的大笑开来。

却在这时,外头传来一声通传,“皇上驾到……”

三人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齐齐下跪。

皇上进了来,虚扶了德妃一把,“快平身吧,朕在外头就听到你们的笑声,与朕所说,何事如此好笑?”

与皇上一块儿进来的还有修麟炀。

阿思一见到他,自然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的,站在一旁并不搭腔。

修麟炀见她没有走到他身边来的意思,索性就走了过去,伸手搂过她的腰。

阿思下意识挣扎了两下,反倒是被他揽得更紧,便只好瞪了他一眼,由着他去。

第一百零四章 试探

如此一来,在皇上的眼里这一番挣扎就成了打情骂俏,淡淡扫了二人一眼,这才道,“大愈了?”

阿思看了皇上一眼,点头,“恩。”

这种态度,自然是不招人喜欢的,可看在她‘大病初愈’的份上,皇上也不与她计较。

只道,“你这一病就病了三年,该好好养养身子才是,你看太子妃,病了这几年,眼下不也给朕生了个小皇孙?你们啊,抓紧才是。”

太子妃生了个小皇孙?

被挑断了手脚筋,割去一双胸脯的那个?

修凌焕下得去手?

阿思转头看向修麟炀满眼的震惊。

修麟炀冲着她宠溺一笑,方才看向皇上,“父皇放心,儿臣会尽力的。”

“恩。”皇上的神色这才好看了些,道,“今个儿御膳房做了些栗子糕,朕叫人端来给你们尝尝。”

栗子,是卫国的特产,在郯国是不大能吃到的。

不多久,栗子糕便端来了,很是香糯,众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唯独阿思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不喜欢?”皇帝问。

阿思轻笑,“吃腻了栗子,如今连这味儿都闻不得了。”

身在郯国,又怎会吃腻了栗子。

皇帝脸色一僵,就连修麟炀的眉心也跟着一沉,“不瞒父皇,这三年来儿臣都会明日去卫国采购些新鲜的栗子。”

“是么。”

显然,皇帝并不信,却也不在此事上纠结。

一旁的夏振商与德妃看得心惊肉跳,这一盘栗子糕再香糯,也是吃不下去了。

转眼,到了午膳时间。

阿思‘大病初愈’,皇后身为六宫之主,说什么都要留阿思用午膳。

后宫设宴,妃嫔皆会参加,就连夏振商都在邀请之列。

似乎是因为三年不见,众人对阿思都很好奇,一双双眼忍不住的往阿思的身上打量。

惹得阿思忍不住一声冷笑,“看来,这三年我病了,真是劳煞诸位娘娘了。”

她的语气不大好,便是连皇后都没放在眼里。

偏偏修麟炀护着,任何人都不敢对她有半点不敬。

皇后只好赔笑道,“你一病就是三年,大家伙也是关心你。”

“哦,有劳了。”不咸不淡的应声,实在是没心情搭理这群人。

“对了!”皇后笑道,“前些日子有人送了本宫一副字画,奈何本宫实在是欣赏不来,不如拿出来,让大家伙品品。”

众人自然是捧场,就连皇上也忍不住笑道,“皇后总能收到写书画为礼,朕可是要嫉妒了。”

皇后娇嗔般瞪了皇上一眼,“臣妾的不就是皇上的?”

这话,可谓是说到了皇上的心坎儿里,美滋滋的一笑,点了点头。

说话间,已是有宫女拿来了那副书画,在众人面前展开。

一看那画,修麟炀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阿思心底冷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

因为,那书画上所写的文字,全是卫国的文字。

这哪儿是不懂欣赏啊,分明就是来故意试探阿思的。

就如同早先的那碗栗子糕一样。

显然,修麟炀的这个谎话说了三年,却未能叫人信服。

皇后偷偷瞧了阿思一眼,却是冲着诸位嫔妃道,“各位妹妹瞧瞧,这上头写的是什么?”

“哟,瞧这模样,似乎是卫国的字?”

“我瞧着也像,只可惜一个都不认得。”

“是呀是呀,我也不认得。”

你一言我一语的,都说不认识。

于是,皇后看向阿思,“王妃来瞧瞧,可认得?”

修麟炀却在阿思之前开了口,“母后怕是糊涂了,卫国的字,阿思岂会认得。”

眸间略过一丝寒意,皇后顿时笑意一僵,“呵呵,本宫也就是问问。”

“认得的,之前跟着萧姑娘学了些。”阿思淡淡轻笑,只觉得这帮人的手段太过普通了。

随便找个说辞就能敷衍过去的事儿,有何可试探的。

“哦?那快跟本宫所说,这上头写的是什么?”

“福寿安康。”

“倒是个好意头。”皇后笑得很是开怀,却道,“只可惜啊,这幅字画本宫不认得,放在本宫这儿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了,不如就送给了王妃,也算是祝王妃日后身体安康。”

阿思淡笑,“谢过皇后娘娘。”

席间有人附和,“王妃认得卫国的字,这字画送给王妃是最好不过的了,只是我怎么记得萧姑娘曾说过学了几年都未能习得卫国的字,王妃又是如何跟萧姑娘学的?”

说话的,是珍妃,也是当初阿思刚穿越来那会儿污蔑阿思轻薄了她的那位。

她这人,一看就是个无脑的,这会儿会说这话,无疑是受了人指使。

至于指使她的是太子,皇后,还是皇上,与阿思而言并无妨碍。

反正这帮人就是不信她是真病了。

而她,也不想让这群人认为她病了。

于是,轻笑一声,“是么?那许是我记错了吧。”

而一旁的修麟炀早已冷起眼眸来,“婉清认不认得卫国的字,为何会与珍妃说?说不定她只是扯了谎,哄骗了珍妃罢了。”

闻言,珍妃也是淡淡一笑,“许是真的哄骗了我吧。”

“哼。”自修麟炀的鼻尖发出一声冷哼来。

阿思转头看他,见他眸底暗藏杀意,便是略惋惜的看了珍妃一眼。

看来,今日珍妃是真惹恼了修麟炀,怕是命不久矣啊!

宴席过后,阿思跟修麟炀回了府去。

皇上却留在了皇后寝宫,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

“皇上,消消气。”皇后送来一杯茶水,顺势伸了手出去,轻抚皇上的胸口。

“如何能不气!你看看她,丝毫不知收敛!吃腻了卫国的吃食,看得懂卫国的文字,真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三年她身在何处!”

皇上接过茶水,却没有喝,气恼之下更是将茶盏扔在了地上,惊得皇后一声尖叫。

“哼!她要给我皇家丢面子,朕就要扒了她的皮!”

“皇上!”皇后心中窃喜,却依旧劝道,“此事究竟如何,咱们都不知道,臣妾瞧着今日炀儿挺护着那丫头的,若不然,咱们都替她瞒着些算了。”

“瞒?你看她有一点要瞒的样子?”皇上冷哼,“呆在卫国三年,谁能信她还是清白之身?她本就身份低微,能让她做这个王妃之位,已是朕网开一面,如今倒好,竟一个劲的往朕的脸上抹黑!”

“这人,留不得!”

这便是皇上最后的结论。

而此时,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阿思面染轻笑,丝毫未将宫里发生的事放在心上。

而修麟炀坐在一旁,却是眉心微蹙,见她如此坦然自若,更是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你是故意的?”

他问,声音很轻,很沉。

阿思瞥了他一眼,也不与他多掰扯,点了点头,“恩。故意的。”

“为何?”

“为了试试爷啊!”她轻笑,“爷不是在乎臣妾吗?臣妾便想试试看,若是皇上想要了臣妾的性命,爷会站在谁那边。”

“自然是你。”他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

阿思微微一愣,这才重新笑道,“爷就不怕惹恼了皇上?”

“爷更怕失去你。”

他的话,换来的只是阿思轻蔑的嘲笑。

他看着她,也是淡淡一笑,“爷知道你不信,但总有一日,你一定会信。”

若父皇真想要阿思的性命。

他不惜惹怒父皇,甚至,与父皇为敌。

感动吗?

若是三年前,阿思想,她一定会感动得扑进修麟炀的怀里去。

可如今……

她倒是很期望见到修麟炀惹怒了皇上的那一天。

只是,在此之前,她还得帮着添一把火才行。

但在她添火之前,修麟炀先将府里的所有火炉都撤了,非但如此,府中上下,多余的床铺也都被下令丢弃。

他果真是说到做到,将能睡人的地方都拆了。

“幼稚不幼稚!”

阿思裹着厚厚的被子躺在床上,仍是觉着冷。

修麟炀却坐在一旁的桌案前,看着手中的书籍,目不斜视,“还成。”却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阿思,“冷吗?”

阿思瞪了他一眼,“一点都不冷!”说罢,便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用这么无耻的法子,休想她会屈服!

可,真冷啊!

平日里有暖炉,一条被子也够了,今日没了炉子,这一条被子好似跟没了似得!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冻死也绝不服软。

闭上眼,气鼓鼓的准备入睡,却是依稀间有一股温暖将她包围。

她被搂进他的怀里,肌肤相触,炙热的体温瞬间就将她给捂暖了。

她睁眼,朦胧间还染着怒意,“你做什么!”

“爷知道你不冷,可是爷冷。”他说罢,将她搂抱得更紧。

这丫头性子这般倔,那便只能他来服软了。

他也相信,他能捂暖了她的身子,也能捂暖了她那颗被他狠狠伤透的心。

阿思也不再抗拒,甚至将冻得冰冷的双脚挤进了他双腿之间取暖。

就当,惩罚他之前,给他的小小甜头吧。

想着,便如猫一般往他怀里钻了钻。

他微微一愣,只觉得这小小的举措如恩赐似得,一时情动,压低了声轻唤她,“阿思……”

“睡觉。”她冷声回应,将他蹿起的欲望扼杀在了摇篮里。

第一百零五章 重新开始

转眼,草长莺飞二月天。

这一日,府里格外的喜庆。

到处都是红绸锦缎,惹得阿思还以为修麟炀是要纳妃了。

却不想到了夜里的时候,修麟炀忽然领了阿思去了一间房。

阿思冷声一笑,还不忘讽他,“臣妾以为今个儿王爷大喜,是记不得臣妾了。”

“今个儿不是本王大喜,而是你大喜。”修麟炀说得很是神秘,拉着阿思,推开了房门。

只见,屋内一样家居摆设都没有,却有一只小小的摇篮,里头还有拨浪鼓,颜色艳丽的布娃娃,摇篮旁还放着一只箱子,修麟炀上前将箱子打开,里头是各种金银首饰,还有胭脂水粉。

“这是什么?”阿思皱了眉,闹不明白修麟炀是什么意思。

就见修麟炀轻笑,“当真不记得今个儿是什么日子了?”

阿思一脸茫然。

“今个儿是二月二十六。”

她仍旧没明白,“我知道今天是二月二十六。”所以,有什么特殊的?

修麟炀上前来,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糊不糊涂,连自个儿的生辰都不记得了。”

生辰?

阿思恍然。

上辈子没过过生日,这辈子的记忆中也没有生辰的概念。

他,竟是第一个给她过生辰的人。

“你瞧这摇篮,本王想着你刚出生那会儿应该能用得着,第一次生辰,应是会玩儿拨浪鼓了,再大些就该会玩这种娃娃了,你瞧着,还有毽子,花绳,本王也不知你们女孩子喜欢写什么,但差不离就这些了吧。”

他这是,将她往年的生辰贺礼都不伤了?

心口一阵酸涩,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上辈子被人贩子抓了去,没日没夜的训练,无时无刻不在于死神做较量。

稍微大些后,执行任务时也曾瞧见过别人过生日的。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她别提有多羡慕。

可再羡慕,她所能坐的也只是靠着墙角坐下,听着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的欢声笑语,幻想着那里头的主角是她自己。

他们这种人,连死都不会被人记得,更何况是生日?

如今他陡然要给她贺生辰,她倒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就连平日里那些尖酸刻薄的话都忘了该怎么说,眼圈一阵阵的温热,随时都会落下泪来。

他对她好,是真的好。

宠她护她,任何细小的事儿他都能知道。

所以当初,她宁可放弃离开都要留在他的身边,不介意他给别人做便宜爹,不介意他养着别的女人。

可最终的结果呢?

他为了别的女人,丢了她。

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冷笑了一声,阿思深吸一口气上前,“十八年的贺礼都在这儿了?”

“这里是十五年的贺礼。”他道,“余下那三年的贺礼,是本王。”

那三年,他把她丢在了卫国,衣食无忧,什么都不缺。

唯独缺了他。

所以,他将自个儿也当做了贺礼送给她,只喜欢,能稍稍补偿那三年。

阿思微微一愣,方才轻笑开来,“爷把自个儿都送给臣妾了?”

“是,从今以后,爷就是你的人,你让爷往东,爷绝不敢往西。”

多么熟悉的话啊!

当初是她说的,如今成了他。

阿思伸手轻轻推着摇篮,“所以,爷的东西也是臣妾的?”

“是。爷有的,你都有。”

“臣妾要什么爷都给吗?”

“命都能给你。”

“臣妾不要爷的命。”她笑,转头看他,“我想要统卫军。”

闻言,他面色一僵,“统卫军?”

“不给就算了。”她嘟起嘴,看似无所谓,又偏偏很在意的模样。

分寸拿捏得极好,不想让修麟炀起疑。

熟料他几乎想都没想便答应了,“你要,就给你。”

说话间,自怀中取出一枚虎符,“此乃统卫军虎符令牌,有了它,就能调动两万统卫军人马。”

他过分爽快,倒是令她有些意外了,“不怕我前脚拿了令牌,后脚就叫人闯了皇宫?”

他宠溺一笑,将令牌塞进她手中,而后捏了捏她的脸颊,“爷的小奴才还没这胆子。”

倒不是觉得她不敢闯皇宫,只是她心里清楚,两万人马,根本打不进皇宫去。

统卫军给了她,铁骑卫却还在他手中。

阿思不甚在意的耸了耸肩,“那,臣妾若是将这两万人马,送给夏侯爷呢?”

他挑眉,“这么大方?”

一出手,就是两万统卫军。

阿思轻笑,“这统卫军不是本就从夏侯爷手中夺来的?”

“夏振商与你说的?”修麟炀冷笑,“这老家伙,对你倒是不错的,你不在时,他曾来了几次要看你。不过,夺了统卫军的人不是本王,而是父皇,夏家军足有七万人马,若再将统卫军放在他手上,你猜父皇能不能安心?帝王若是不能安心,你再猜猜,谁会倒霉?”

那还用猜,自然是夏振商了。

自古功高盖主就不是件好事儿,手底下臣子的权势兵力越强盛,做皇帝的就越发寝食难安。

皇帝老子的日子不好过,又如何能让手底下的这帮臣子好过?

阿思了然般点头,“那就不送给他了,如今臣妾唯一的倚靠就是夏家,可千万不能让夏家倒了。”

听她这般说,修麟炀微微沉了眉,食指一勾她的下巴,“你个小没良心的。”

夏家如何会是她的倚靠?

她的倚靠,分明是他啊!

收了统卫军,她心情颇好,“看着那一箱子贺礼,道,“成吧,那这些我都收下了。”

“恩?”他又近了一步,几乎就踩到了她的鞋尖儿,“那这份呢?”

指的是他自个儿。

阿思抬眸看他,那双淡粉色的薄唇近在眼前,气氛暧昧得不像话,她竟然很是没用的红了脸。

“瞧在这统卫军虎符的份上,也一块收了吧。”

他的声音越发低沉,“那,收了不用可不行。”

慢慢的,双唇压了下来。

阿思没有躲开,感受着那双柔软的唇试探般的轻啄。

一下,两下,三下。

他小心翼翼地,讨好地循序渐进着。

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她对他的冷淡,令他不敢。

可,他向来是一个雷厉风行,不择手段的人,他的不敢,让她心头微微触动。

直到,她给了回应。

舌尖勾着他,无比娴熟。

渐渐被挑起的呼吸越发急促,他却在关键时刻停下,一张脸阴沉得可怕。

“怎么这么熟练?”

他记得她从前的吻,很是青涩。

她低头抹去了嘴角的湿润,挑眉看他,“你说呢?”

其实吻这回事,一回生二回熟,可眼下她的回答必然会让他认为她这般娴熟的技术是从孤星城那学到的。

于是,肉眼可见的,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而她的笑意也越来越张扬。

忽然,他将她一把抱起,大步朝着裕福院走去。

阿思惊呼,“喂!你干嘛!”

“爷瞧瞧你还学了哪些!”语气透着愤怒,阿思知道,大事不妙了。

他将她压在身下,却只是紧紧的抱着她,胸口剧烈的起伏着,连她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纠结。

想罚她,却又舍不得。

因为那终究不是她的错。

错的人,是他。

他的脸,埋在她颈间,声音都是闷闷的,“奴才,爷气坏了。”

一边说着,一边收紧了双手,“爷怎么能将你留在他身旁三年!”

只要想到她与孤星城亲密了,就觉着自个儿的肺都要气炸了!

越是气,便越是觉得对不起她,

自然也就越舍不得碰她。

只能用尽了力气抱着她,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唯有这样,才能永不分离。

如此强烈的拥抱,只让她觉得难以呼吸,心口一阵阵的跳动着,那曾经被抛弃的伤痛仿佛也越发清晰了。

“修麟炀,我们慢慢来,好不好?”她以商量的口吻诉说着,算是回到他身旁以来,第一次和颜悦色。

他微微一愣,抬了头看她。

对上他的双眸,阿思微微一笑,“慢慢来,重新开始,好不好?”

重新开始。

这四个字无疑是一道惊雷,劈得修麟炀整个脑子一片空白,“重新开始?”

“不乐意?不乐意走!谁稀罕你!”她瞥开了连,却不料他反应了过来,大手掰过她的脸,沉声道,“谁说爷不乐意?”

“那你起开。”

修麟炀皱了皱眉,站起了身来。

阿思也跟着起身,“今个儿起,你回清风阁住去。”

这怎么行!

修麟炀刚要说话,就听阿思道,“你日日粘着我,我只会觉得厌烦。”

闻言,修麟炀的心口有些塞。

“总之,你夜里就回清风阁,白日里什么时候过来都不打紧,若我想你了,自会留你住下。”

话以至此,算是她最大的让步了。

修麟炀也是在听到‘留你住下’这四个字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好,就依你。”

阿思微笑,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一吻,“这才乖。”

说罢,便要走,却在转身之际被他揽住了腰,“不够。”话音落下,吻已是覆上她的双唇。

阿思闭上了眼,却未曾沉迷。

一个人,得到的越多,失去的时候才会越痛苦吧?

那,在失去之前,她得让他好好尝尝甜头。

第一百零六章 爱吗

当晚,修麟炀果然回了清风阁。

眼下已是二月天,夜里早已没有上两个月那么冷了,可阿思裹在被子里,总觉得身旁少了些什么。

翻来覆去了大半宿,她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习惯了每日夜里他在她身侧躺着,习惯了他的体温,习惯了把冰凉的双脚挤进他双腿之间,习惯了后背有他的心跳。

习惯,果然是件恐怖的事儿。

转眼间,都快一更天了,阿思却是半点睡意都没有。

只觉得自己的被褥怎么都捂不暖,姿势换了又换,依旧怎么都不觉得舒服。

却是忽然间,一阵凉风吹过。

阿思猛地睁开眼,乌黑的眼眸在这漆黑的屋子里四下打量。

睡前分明是关了门窗的,便是此时看上去门窗都是关得好好的,何来的凉风?

眉心一沉,阿思起身,扯了一旁的斗篷披在身上,便是往一旁的小方桌行去。

点燃了桌上的烛台,而后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水喝,那模样,好似是被渴醒了。

一杯水下肚,却是忽然将杯盏朝着屋顶的角落掷去,寂静无声。

“什么不好做,学人做梁上君子。”阿思冷声一笑,方才抬眸看向屋顶。

就见那处房梁之上蹲着一名黑衣人,手中还拿着她方才掷出去的杯子,一双寒眸正盯着她,偏偏那般炙热。

阿思愣住了,微微张了嘴,“叶,叶开?”

黑衣人落了地,将杯子放回了桌上,眉眼峻冷,沉声道了句,“许久不见。”

是啊,许久不见!

他比之从前更加俊逸了,眉眼多了份沧桑与成熟,唯独没有改变的,是那双凌厉如狼的眸子。

阿思打量了他一身的装扮,“你还在狱血教?”

叶开点头,没有应声。

“双儿呢?”她问,当初叶开会去狱血教,就是为了叶双!

话音方落,叶开的眸子便略微一暗,“死了。”

“怎么会?”阿思心口一跳,叶开的语气冰冷无情,可她分明能听得出那两个字的悲恸。

“病了,没有熬过去,就死了。”

他把一切都说得很简单。

其中到底发生了多少事,他经历了多少难,没人知道。

一时间,阿思只觉得自己好似是吞了个苍蝇,吐不出,咽不下,好似是有许多许多的话要跟他说,可又不知道能跟他说些什么。

他却似乎一眼就看懂了她,嘴角扯起一抹不太自然的笑,“我没事。”

他在安慰她,可分明,需要安慰的人是他。

阿思点了点头,口中的话千回百转,最后只说出了一个字,“坐。”

二人皆在桌前坐下,却是满是寂静,谁都没有说话,唯有烛火时不时地跳动。

好一会儿,她才开了口,“你,找我?”

明知故问。

叶开点头,“恩,找你。”

“何事?”

“三日之前,收到狱血教上峰的命令,要你死。”

阿思微愣,呆呆的盯着叶开好一会儿才忍不住笑出了声,“皇上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居然还找到了狱血教!”

是觉着从前她在狱血教手里吃了鳖,所以这回狱血教也一定能要了她的命?

“听说淮南王与皇上之间已是有了嫌隙。”

关于此事,她这段时日虽未曾出过王府,但也依稀有些耳闻的。

因为要护着她,他们父子之间难免会生出些矛盾来。

阿思淡笑,“所以,你奉命来杀我?”

叶开摇头,“只是来提醒你留意。”

“狱血教接了任务却没有完成的人,最后都是什么下场?”她问,也让叶开微微一惊。

“你怎么知道会有惩罚?”

阿思耸了耸肩,她上辈子也是做这行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却是漫不经心的一笑,“猜的。”

而且这惩罚,就算不会要了叶开的性命,也足以让他脱两层皮。

叶开未曾说话,就听阿思问他,“你有没有办法做到狱血教教主之位?”

叶开摇了摇头,“入行才三年,资历太浅。”

“比你资历还深的,有几个?”

“八个。”话都说到这儿,微微一顿,“有五个都不是我的对手。”

也就是说,还有三个。

阿思看了叶开一眼,染着温柔轻笑。

这三年,想必他是份外用功的,否则不会短短三年时间就练成了这样的本事。

不着痕迹的潜入淮南王府,绝非易事。

她的笑,令他脸颊不自然的一红。

纵使三年过去,他在她面前仍旧青涩如彼时那位少年。

“若你能杀了我,地位能更稳固些吧?”她问。

叶开眉心一沉,“是。”

“有备而来?”

叶开终于低头一笑,冷峻的神情顿时松懈了不少,“什么都瞒不过你。”

“那是因为我知道你不可能会杀我。”就算三年不见,她也知道叶开仍是那个会为了她独闯孤城的少年。

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这是逆魂丹,服下之后会假死七日。”

阿思从他手中接过,很是疑惑的看了眼,“哪儿弄来的。”

“慧明法师给的。”

居然是慧明!

这臭和尚是从哪儿弄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

见她不说话,叶开又道,“这药,你吃不吃都随意。”

吃了这药,她在这世上就是个死人了。

从此再不能见任何熟人,包括修麟炀。

阿思盯着手中的药轻笑,“我还真不想吃。”

她想亲眼看着修麟炀一无所有,再离他而去。

死了,多没劲儿!

叶开忽然沉声一叹,而后起身,“三日后,狱血教回来取你性命。”

阿思点了点头,“你自己也小心些,狱血教里,有他的人。”

闻言,叶开微微一愣,“当真?”

阿思瞥了他一眼,“还能骗你不成,仔细想想这三年有没有人对你格外照顾的,那约莫就是修麟炀的人吧。”

叶开果然陷入沉思,而且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

他几次遇险,都是那人救的她。

却原来,一切都是修麟炀的照拂?

对于修麟炀,叶开一向是不喜欢的,如今却发现自己竟是在他的照拂之下才能活到现在,心中不禁多了几分纠结。

“你若要暗杀我,这事儿最好不要被那人知道,否则你会比我更危险。”

如若知道叶开要杀她,修麟炀必然第一个会杀了叶开。

叶开点了点头。

桌上烛火忽然攒动,屋内已是剩下了阿思一人。

手中的逆魂丹被她看了又看,终究还是收了起来。

她坐在桌前发着呆,想着叶开,也想着修麟炀。

不知道坐了多久,屋外的天色都有些亮了。

阿思方才打了个哈欠,转身准备回床上去睡,却恍惚觉得门外有人。

上前开了门,就见修麟炀身着单衣站在门外。

微愣,“你,你怎么来了?”

他脸色不大好看,“不是你说天亮了就能来?”

阿思又是愣了好一会儿,他却已然进了屋来。

“可,你这也太早了吧!”

这才蒙蒙亮呢,也算是天亮?

他转身关了房门,声音有些沉闷,“你不在身旁,本王睡不着。”

阿思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惊讶。

原来睡不着的人,并非她一个。

他转回身来,一把揽她入怀,抱得极紧,“这三年来,爷夜夜不得寐,只偶尔能打个瞌睡,唯有抱着你才能睡得香甜,阿思,要不咱们换换,我白日少见你,可夜里,你得允我搂着你,可好?”

有些人如药,一旦入骨,难以戒除。

阿思就是他的药,早已入骨,却奈何是在丢了她之后才发觉。

三年来的日日夜夜,折磨着阿思,何尝不是在折磨着他?

阿思伸手环抱住他,也算是三年来的第一次相拥。

她的侧脸靠在他的胸前,听着那胸腔里稳稳地心跳,竟生出些满足来。

“我也一夜未睡。”她柔声道,算是跟自己的妥协。

他似是不信,低头看她,“当真?”

她抬头,对着他露出自己疲惫的下眼圈,“你觉着呢?”

话音落下,人已是被他打横了抱起,“爷困了。”

她忍不住一声轻笑,“臣妾也困了。”

“睡!”他一声令下,大步朝着床边走去,将阿思放在了床上,扯去了斗篷,而后麻利的脱去了外衣,钻进被褥之中。

第一个动作,就是将她搂进怀里,满足的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舒服。”

她往他怀里挤了挤,学着他的模样满足一笑,“恩,我也舒服。”

头顶,传来他的一声轻笑,低沉,却是发自肺腑。

她闭上眼,嘴角的笑意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这一刻,她抛弃了所有的恩怨情仇,只想在他怀里好好的睡上一觉。

“爷爱奴才吗?”不知为何,她又用起了这样的自称。

好似在她还只是个奴才时,他们的感情才最为纯粹。

“爱。”他想都没想,斩钉截铁。

“有多爱?”

“什么都能给你,命也可以。”

“爷还会丢了奴才吗?”

“不会,再也不会。”

“爷真好。”

“今晚,爷还来成吗?”

阿思轻轻恩了一声,“你不来,奴才睡不着。”

这话,瞬间暖到了他的心坎里。

他在她额前轻轻一吻,“小奴才,真乖。”

最后的最后,二人相拥而眠。

第一百零七章 画中人

翌日,和风徐徐。

越接近三月,春色便越发明显。

阿思躺在清风阁顶楼的软榻上,慵懒的嗑着瓜子,赏着外头的春色。

而修麟炀则在一旁的桌案前作画。

想起从前修麟炀画的萧婉清,阿思便忍不住一声冷笑,“爷这是,又想萧姑娘了?”

修麟炀抬眸瞧了她一眼,眼底尽是笑意,“小奴才这是,醋坛子又打翻了?”

阿思瞥了他一眼,“我才没空吃你的醋呢!我忙着吃瓜子都来不及!”

“口是心非。”修麟炀淡笑,自顾自作画。

阿思也不理他,只觉得春日暖阳,照得人很是困倦。

睡意袭来,阿思打了个哈欠,就听修麟炀忽然开口,“过来。”

不情愿的嘟嘴,“干嘛?”

“赏画。”

阿思嗤了一声,“爷好技艺,画的萧姑娘眉目传神,以假乱真,不用赏也是知道的。”

“谁告诉你,爷画的是婉清?”

不是萧婉清?

阿思来了兴致,起身上前,却见修麟炀的画上,一名女子正躺在一张软榻上,慵懒的神情惟妙惟肖。

居然是她!

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她倒是从未想过修麟炀会画她。

“如何?”他站在一旁,略得意的问。

阿思嘴角藏着笑,却是嫌弃的道了声,“我哪儿有那么丑!”

画上的人非但慵懒,甚至还在打哈欠,嘴巴张得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虽然像,但阿思拒绝承认画上的人是她。

修麟炀细细看了画一眼,“这算丑吗?那更丑的,爷还有。”

阿思一愣,“这是何意?你画了多少张?”

“你猜。”修麟炀放了笔,转身去了一旁的软榻上躺下。

阿思急了,“到底画了多少!不行!你都拿出来给我瞧瞧!”

“那可都是本王的心血,被你毁了可如何是好?”

“爷是画得有多丑?”

修麟炀想了想,“比不得方才那张。”

……

那是得有多丑!

阿思轻咳了一声,在软榻旁蹲下,嬉笑着,“爷就给奴才瞧瞧,奴才保证绝不毁画。”

凤眸瞥来,眉尾一挑,“当真?”

“珍珠还真!”

“若是毁了一张?”

“爷想怎么罚奴才都成!”

“怎么都成?”

“恩,怎么都成!”

修麟炀的眸底泛起一丝算计,“行!”

说罢,起身,“跟爷来。”

阿思快步跟上,就见修麟炀领着她去了清风阁的五楼。

清风阁七层,一二两层是暗影等人所住,三层是书房,六层是修麟炀所住,至于四五两层,阿思倒还未曾去过。

推开五楼的房门,只一眼,阿思便呆住了。

只见偌大的一层楼,竟满满当当的都悬着她的画像。

有着男装的她,也有着女装的她。

有巧笑嫣然的她,也有怒气横生的她。

有手持麟天弩,意气风发的她。

也有与墨潭酣战一夜,狼狈不堪的她。

有在洪崖寨浴血杀戮的她。

也有打扮简朴,捧着一碗甜蛋花的她。

每一张的神情皆是不同,每一张都栩栩如生,入木三分。

每一张都承载着一份记忆,关于她,也关于他。

“三年来所作,都在这儿。”他站在她身后,沉声道着。

三年来,想她了他便来画她。

竟是不知不觉的,悬了这满墙。

心口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似得,又酸又涨,疼得厉害。

眼眶一下子便泛出了温热,有感动,也有遗憾。

他自她身后搂着她,柔软的唇碰触着她的耳垂,“爷好想你。”

三年来的想念,他不知如何表达才能让她明白,唯有用这最苍白,却也是最直接的话。

将要落下的泪被她生生的给收了回去,她回头看他,眼圈微红,“那边一篓子的画是什么?”

该不会是从前给萧婉清画的那些吧?

修麟炀眉心微微一沉,好似有什么难言之隐,“那些……是还没画好的。”

“恩?”这种语气,分明就是不对劲吧?

面对她的质疑,修麟炀却坚持己见,“真是还未画好的。”

“哦。”阿思点了点头,却是忽然朝着那些画从了过去,“我瞅瞅!”

修麟炀一愣,当即便要阻拦,可她还是快了一步。

将一幅画从篓子里拿了出来,摊开,而后愣住。

还是她。

坐在一张石凳上,面前的石桌放着糕点水果。

可她的双眼却落在远处,眼眶盈盈有泪。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愣了半晌她才想起来,那是在孤星城的宫里。

慌忙又打开一副,也是孤星城宫里的场景,她穿着一身厚重的衣裳,行走在大雪纷飞中,神情有些麻木。

再打开一副,仍是那座她生活了三年的宫殿。

呼吸忽然有些痛。

阿思垂眸,声音都在颤抖,“爷去过卫国。”

这些画,每一副都在告诉她,他这三年来,去过无数次!

夜里,白日,夏雨,冬雪……

她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拳,隐忍克制着那满腔的情绪,“恩。”

去过。

每次思她心切,便会飞身而去。

不顾时间,不顾天气,只为了能看她一眼。

她抬眸看他,隐忍多时的泪终于忍不住落下,“那为什么不带我走?”

三年,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为什么?

他可知道,只要他在中途来带她走,一年也好,两年也罢,她都不会那么恨他!

他喉间滚动了数次,终究还是落下了残忍的两个字,“不能。”

三年之约,若是被他毁了,孤星城会举整个卫国之力,攻袭郯国。

不是打不过,他能打。

可父皇不行。

朝中那群该死的老臣不行!

而到时候,就算交出了萧婉清跟于青,孤星城都不会罢休。

那个人,就是翻版的他,他太了解他了。

她却不懂,笑容变得惨淡,“为何不能?是不是我始终还是没那么重要?”

话才出口她就后悔了。

当然是不重要的。

若是重要,怎么会被丢弃了三年……

他却突然俯下身,将她一把抱住,“重要!你最重要!”

“你骗我!”她埋在他怀里,泣不成声,“为什么丢了我,为什么不来接我!三年!整整三年!”

“是爷不好……”低沉的声音,显得那般无力,他捧起她的脸颊,低头吻去她的泪,“是爷不好,不哭,奴才,别哭。”

爷心疼。

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心口那扇门被打开,三年来的不满与委屈汹涌奔流。

她在他怀里哭了好久好久才渐渐稳定了情绪。

愣愣地,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看他,“那爷不是早知道了我没给孤星城生过孩子?”

忽然觉得自己从前为了气他而撒的谎那般幼稚。

这下,轮到他愣住了,“你,没跟孤星城……”

恩?不知道?

“你不是常去看我?怎么连我怀没怀孕都不知道?”

“冬日里衣衫厚重,有些怀了孕也瞧不出来的。”更何况,他隔个三两月才去一次,若正巧是在这期间生的,也是有可能的。

闻言,阿思破涕为笑,“堂堂淮南王,怎么这般傻!”

他低沉了眉,“说认真的,你,没孩子?”

她点头,“爷这三年守身如玉,奴才又岂能辜负了爷的美意?”

他终于恍然。

原来守身如玉的人,并非他一个。

莫大的惊喜从天而降,他抱着她狠狠地亲了一口,“爷就知道你这小奴才不会那般没良心!”

她推了他一把,“奴才勾引了人家,是人家看不上奴才罢了。”

他轻笑,故作正经,“恩,那孤星城的眼光向来及不上本王,不信你勾引一下本王,瞧瞧本王能不能上钩了。”

“想得美!”她也被他逗笑了。

这几日搂抱着她睡,他有没有反应她还能不知道?

只是她没说乐意,他便一直忍着罢了。

若当真勾引了,他还不得炸了。

说笑间,却是依稀听到了打斗声。

二人神色皆是一凛。

能闯入淮南王府已是不简单,这打斗声竟还能传到他们的耳朵里!

暗处,追风暗影已是袭去,唯留束风在此保护二人,可那打斗声却是越来越近,显然追风他们无法应付。

修麟炀沉了眉,朝着暗处的束风道,“去瞧瞧。”

束风领命,飞身而去。

阿思却是显得紧张,“不会有事吧?”

狱血教的人,不好对付。

可,叶开告诉她的时间,应该是明日才对啊,怎么今日就来了?

逆魂丹可还在她床头放着呢!

修麟炀不知阿思心中所想,只揉了揉她的脑袋,“爷在,慌什么?”

“担心束风他们罢了。”她道,开始着手收起画来。

却在这时,几道人影落在了窗枢上。

居然打到这儿来了。

狱血教不愧是江湖第一暗杀组织。

阿思略厌烦的瞥了一眼那些人影,转头冲着修麟炀道,“爷,出去打,莫弄脏了我的画。”

“好。”他低头在她额前落下一吻,这才起身,飞身而出。

那些人,应该不是修麟炀的对手。

阿思这样想,便转头看向身后。

只见叶开穿着一身狱血教的衣衫,眉眼间淡漠狠厉,杀气隐隐。

“你说明日才来的。”她拿着一幅画,起身。

他拔出长剑,寒光凛冽,“杀你,不挑时候。”

第一百零八章 生死断

长剑袭来,阿思侧身躲避,三年不见,叶开的身手早已今非昔比,动作迅猛不输追风等人,且招招袭向要害,令她不敢轻敌。

躲避间,手中画作被击飞出窗外。

阿思一声惊呼,“我的画!”

便是这一刹那间,只听“噗嗤”一声,叶开手中长剑刺穿了她的腹部。

阿思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微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叶开。

可叶开却依旧是那副冷漠的面孔,淡然冷喝,“去死吧。”

说罢,抬起脚猛的一踹,将阿思蹿飞了窗去。

清风阁外,修麟炀正被狱血教的一众杀手缠得分身乏术,就见一道人影自五楼落下,当即一惊,飞身而去,伸手接住了阿思。

可,触碰之际,双手便已是沾满了鲜血。

“奴才!”他惊呼,飞快点住了她伤处旁的穴道,想要止住那鲜血,却发现怎么都止不住。

叶开所刺的部位极其刁钻,是唯有杀手才知道的地方,一旦刺下,血流不止。

阿思躺在修麟炀的怀中,第一次见他面上露出了仓惶害怕的表情,不由的露出一抹惨淡的笑,“爷……往后余生,奴才陪不了你了。”

“不许胡说!”他一把抱起她,飞身朝着玄阳池而去。

玄阳池有疗伤的奇效,兴许能止住她的伤口!

耳边风声吹过,修麟炀的脸色冷若寒冰。

阿思颤抖着手抚上他的脸颊,“爷,奴才重要吗?”

“重要!”他凝眸冷喝,与她一块儿跳入玄阳池中。

却见那池水渐渐被鲜血浸染成红色,而他,彻底慌了。

“有多重要?”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没了你,爷活不下去!”他将她紧紧抱着,一双手死死的捂着她的伤处。

可,止不住,还是止不住!

她笑,眼皮越来越重,“爷,奴才不重要,没了奴才,爷也要好好的活着,明白么?”

“不明白!狗奴才,说好的,爷要你死你才能死,爷不让你死,你就得给爷好好活着!”

她却彻底闭上了眼,“爷,丢了奴才一次,这次换奴才丢了爷,咱们,打和。”

“爷不准!”

“狗奴才!听见没有!爷不准你死!”

“不准丢下爷,狗奴才!把眼睛给爷睁开!”

“奴才!别丢下爷,没了你,爷真的活不下去。”

“奴才,阿思……阿思!你醒醒!你别丢下我,阿思,别丢下我!”

“啊!!”

一声怒吼,震翻了整个淮南王府。

束风等人赶到时,玄阳池的水已是一片血红。

修麟炀抱着阿思靠在岸边,二人的衣衫也是鲜红一片。

“奴才,说好了,只许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就得起来了,知道么?”

他说着,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极尽宠溺。

凝霜一下子就落了泪,趴在暗影的肩头捂着嘴泣不成声。

为何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的人,非弄成了这样的结局?

过了许久,束风才上前,低声道,“爷……”

话还未说完,便被修麟炀给打断,“小点声,没见你们王妃还在睡?”

“爷,王妃殁了。”

“闭嘴!”一声厉喝,内力震得束风后退三步,生生被逼出一口鲜血来。

修麟炀抱着阿思,小心翼翼的轻抚着她的脸颊,“爷一直用内力护着呢,不会死的。”

他的内力,一直在源源不断的输入她的体内。

可,为何总凝不住呢?

奴才,你可争点气啊,爷在拼了命的救你呢!

束风等人又岂会看不出来他一直在往她体内输送内力。

可,往一具尸首上不断的输送内力,其结果无非就是修麟炀耗尽了内力而亡!

只是,他们一个都劝不了。

这种时候,谁去劝他都不会听的。

一日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早,在修麟炀的内力耗费得差不多的时候,束风才与追风暗影一块儿点了他的穴道,生生将他与阿思分开了。

等修麟炀醒来的时候,已是三日之后。

一声声哀乐将他吵醒,睁开眼,一片茫然。

循着乐声来到灵堂,入目一片雪白。

满灵堂的人都披麻戴孝,灵堂中央是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材。

棺材前的灵位上,刻着‘修家秦氏’。

众人一见到修麟炀,一个个面色便紧张起来,便是连哀乐都停了。

束风快步而来,眉心低沉,“爷。”

原本,是想劝劝修麟炀的,可话一出口却不知该说什么了。

劝?

这种事要如何劝?

修麟炀面无表情,一双眼只紧紧的盯着那副棺材,而后摆了摆手,“都退下。”

声音透着虚弱,前所未有。

束风还是担心的,张了张嘴,却只有无力的三个字,“爷,节哀。”

“退下。”

加重了语气,依旧是虚弱的。

束风点了点头,招呼着满灵堂的人尽数退下。

灵堂,顿时陷入死寂。

他缓步朝着那口棺材走去,鞋底摩擦过地面的细微声响都那般清晰。

她就躺在棺材里头,身上穿着上好的丝锦寿衣,珍珠翡翠一应俱全。

他们知道他宠她,什么都给要给她最好的。

哪怕这一切,是那样的仓促。

只是,她的脸上被画了浓浓的妆。

只怀中拿出帕子,替她将那厚重的妆容轻轻抹去。

“瞧瞧爷不在,他们都把你折腾成了什么样子。”她一贯不爱涂脂抹粉,如今这般厚重的妆,怕是这奴才在地府都该跳脚骂人了。

一想起阿思或许真的会在阎王殿内大闹,修麟炀的嘴角便浮起一抹淡淡的笑。

“小奴才,爷不在,可别瞎折腾,没人护得了你。若真被欺负了,托个梦告诉爷,爷定把这世上所有的阎王庙都给砸了,给你出气。”

声音落下,自然无人回应。

他的小奴才死了。

她在他的怀里渐渐失了体温,渐渐僵硬。

死了,就是这辈子她再也不能与他顶罪了。

不能气他,不能怨他,不能在把冰凉的双手放他胸口来冰他。

他把他的小奴才给弄丢了。

再也找不回来了。

泪,忽然一滴滴的往下落,砸在她早已冰凉的脸上。

弄花了她的妆。

“这可如何是好。”他嗤笑,忙替她擦去,可妆花了就是花了,人死了,就是死了。

心口如同被撕裂开来了一般,他喉间滚动了几下,终是止不住那沉沉的呜咽。

“狗奴才,爷好痛。”

痛得快死了一样!

每一次的呼吸都好似一把刀子,一下一下的割着他的心脏!

是惩罚吧?

罚他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护不住。

修麟炀,你他妈真没用!!

他独自一人,在她的灵堂内待到了日落。

走出灵堂时,众人只见他双眼泛红,满身的杀伐之气,果真如阎王将领。

“来人。”他沉声轻唤,束风等人立刻迎上,“属下在。”

“血洗狱血教。”

短短的五个字,已是叫人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束风等人神色一凛,心知此行突然,必定讨不得便宜。

但,没有人阻止,反倒是气势恢弘得高声应道,“是!”

当夜,一行人飞跃百里,直袭狱血教。

狱血教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终究还是有真本事的。

很快便列齐各种阵法,围困修麟炀等人。

换作平时,修麟炀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可今日,他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打法,拼了一身的伤,强行破阵。

最后,他见到了狱血教的教主。

可那人却已是被挑断了手脚筋,趴在地上,如同一条死狗。

而叶开,手持滴血的长剑,站在一旁。

见到修麟炀,叶开便将长剑扔了过去,“你才是阿思的夫君,这仇,该你报。”

修麟炀俯身拾起长剑,一步步朝着狱血教教主走去。

狱血教教主在地上不住的颤抖着,“修,修麟炀,我狱血教不过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罢了,你真正的仇人,是你亲爹!”

要报仇,他也该杀入皇宫才对!

修麟炀一脸淡漠,剑峰在狱血教教主的脸上轻轻擦过,“本王心里有数,可是,阿思明日就要下葬了。”

仇,他会一笔一笔的慢慢清算。

可阿思等不了。

狱血教教主被修麟炀那满身的阴寒之气给惊住了,“你,你什么意思!”

“本王要你狱血教上下,给小奴才陪葬。”

话音落下,剑峰猛地滑过狱血教教主的脖子,只听‘噗嗤’一声,一颗头颅滚到了一旁。

他将剑重新扔给了叶开,“你走吧。”

叶开沉下眉来,“不是说,要杀光狱血教的人给阿思陪葬吗?”他也是狱血教的人。

他淡漠的扫了叶开一眼,转身离去,“杀了你,小奴才会不高兴。”

她一贯护着这臭小子的。

若将叶开杀了,阿思定会骂死了他!

这一夜,狱血教在江湖一夜除名。

第二日一早,修麟炀一身伤,一身血,扶灵送葬。

狱血教上下三百余人的头颅就被悬在王妃陵旁,浓重的血腥气与尸气惹来漫天的乌鸦盘旋于半空,不时飞下啄食那些死尸的头颅,就好似,是被修麟炀召唤来的一样。

“狗奴才,在这儿乖乖的等着爷。”他头抵棺木,沉声呢喃,“待报了仇,爷再来陪你。”

说罢,转身离去,身后墓陵的石门重重落下,隔断了他与她的一切。

第一百零九章 七日逆魂

阿思再次睁开眼,已是七日后。

逆魂丹,七日还魂,果真是丝毫不差。

“醒了?”一旁响起儒雅温润的声音,是慧明。

阿思强撑着身子坐起,点了点头。

靠在床头,就见慧明递来一碗药,“假死七日,身受重创,须得好好调养。”

阿思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一句话都没有说。

“感觉如何?”慧明问。

阿思将药碗递了回去,开口,“还好。”

话音落下,她才惊觉自己的声音竟是如此干涩,彷如真是从地狱里回来的一般。

假死七日。

可这七日间说发生的事她却桩桩件件都是清清楚楚的。

她能感受到修麟炀抱着她的力度,能感受到那股内力源源不断输入她体内,企图挽留她的心脉。

甚至,她能感受到他的泪一滴滴的砸在她的脸上。

她的灵魂被困在了身体里,听得到,感觉得到,却不能说,不能动。

甚至,连流泪的能力都没有。

躺在棺木中时,听着修麟炀那难以抑制的悲恸,她真是想立刻去拥抱他的。

他说他好痛。

她又何尝不是?

纵然他丢了她三年,可,她依然爱他。

就是那么没有理由,那么难以理解。

她后悔了,后悔用这般极致的刑去罚他。

可,来不及了。

叶开杀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让她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落下窗户之前,她的嘴里被塞了一颗逆魂丹。

这东西,非但能让人假死,也能护住人的最后一口气,所以,叶开才会毫不留情的刺穿她的腹部,将她踹下清风阁。

而在修麟炀带人血洗狱血教的时候,慧明悄悄的将她背了出来,如今葬在王妃陵的人,只是个身形与她差不离的死囚罢了。

叶开给那死囚易了容,就算是修麟炀也未曾发觉出来。

“鸦群在王妃陵上空盘旋了三日才散去,也算是旷古烁今的奇观。”

慧明语气淡淡,不似怜悯众生的样子。

阿思瞥了他一眼,“臭和尚,为何对此事格外上心?”

逆魂丹也好,设计她假死也好,这一切似乎都超出了一个‘高僧’对尘世该有的态度。

慧明淡笑,“此世间,唯有淮南王有此魄力,将狱血教一夜灭门。”

哪怕是孤星城都不行,因为孤星城最爱的人是他自己。

阿思恍然大悟。

原来是为了剿灭狱血教啊……

嘴角不由的掠起一抹嘲笑,“臭和尚,你是要下地狱的。”

不管如何,狱血教上下也是三百多条性命。

一个出家人,竟然能毫不在意这些。

慧明也是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杀了那三百多人,能救这世上更多无辜之人,就算是下地狱,又如何?

对于他这般坦然的态度,阿思觉得有些可笑,“臭和尚,等我养好了身子,第一件事儿就是杀了你。”

“你不会。”慧明很是肯定,“此事,施主怪不到贫僧头上。”

一开始,要让修麟炀一无所有的人,就是她。

慧明不过是帮了她一把,将此事做得更极致些罢了。

她笑得无力起来,“高僧不愧是高僧。”

轻易便将人心给看穿了。

慧明上前来,轻轻扶住她的双肩,将她温柔地按回床上,“你腹部伤口未愈,不能久坐。”

阿思重新躺下,重重的叹了口气,“我都躺了那么多天了,实在是不想再睡了。”

“再躺两日就可下床走动,再忍忍。”慧明像是哄着孩子似的哄着她,“两日后便能下山去了。”

“下山?”阿思疑惑,“我如今,在哪儿?”

“无名山。”慧明应了声,复又补充道,“是贫僧的住处。”

“和尚不是该住在庙里?”

“庙里不方便照顾施主。”

原来如此。

两日后。

阿思果然是能下床了。

也不知慧明给她用了什么药,那么重的伤,居然已经无恙了。

除了腹部那一抹泛着粉色的伤疤之外,几乎看不太出来她差点死过。

穿上衣衫,走出屋子,到底是失血过多,养了这几日,仍是觉得脚下虚浮无力。

今个儿阳光甚好,叶开跟慧明正在屋外的院子里锄地。

他两日前便来了,却一直未曾进屋去看她,大约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吧。

因为,他撒了谎。

说好的三日,成了两日。

他跟慧明的计划那般完美,就连那夜的出现都是为了博取她的信任。

他们联手算计了修麟炀,也算计了她。

见到阿思,叶开的脸上果然是不自然的。

却见阿思朝着他轻柔一笑,往一旁的竹椅上一坐,方才问道,“是要种些什么吗?”

叶开木讷的点了点头,“法师说,多种些菜,也省得每日都下山去买。”

“确实。”阿思点了点头,“不如再养些鸡鸭之类的,等养大了就能杀了吃了。”

闻言,叶开微微一惊,忙看了慧明一眼,“佛门之地,不得杀身。”

“什么佛门之地,就是个臭和尚的住处罢了。”阿思说罢,朝着慧明一笑,“更何况,他反正是要入地狱的。”

“阿思!”叶开皱了眉,“怎可这般与法师说话。”

显然,叶开很尊重慧明。

又或者说,他并不希望阿思与慧明之间有什么嫌隙。

阿思撇了撇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着慧明,就听慧明道,“明日贫僧下山去买只鸡回来,施主重伤方愈,理应吃些荤腥,好好补补身子。”

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温和。

不管阿思有多凌厉,他都能包容她。

叶开微叹了口气,方道,“我去吧。”

一个和尚去买鸡吃,被人瞧见成何体统。

阿思应了声好,看着叶开轻笑,“好奇怪,狱血教上下理应没有活口才对。”

他怎么没事呢?

叶开微愣,眉心沉了下来,“他说,杀了我,你会不高兴。”

她嘴角的笑意,渐渐僵硬下来。

那一句话如同一根针,扎进了她的心口,不严重,却一直在丝丝的抽痛。

“你若想回去,叶开可以送你。”

慧明的声音传来,第一次,叫人听着便觉得厌烦。

阿思嗤笑了一声,眼泪都差点飙了出来。

“回去?怎么回?”

第一次,她落崖骗他,他气得差点杀了她。

这一次,她‘死’在他怀里,若是回去,他无法想象他的愤怒。

她‘死’,狠狠地伤了他一次。

她若回去,必然又会在他心口上扎上一刀。

罢了,收手吧。

三年前他丢了她,如今她丢了他,算是打和了吧。

以后,不拖不欠,无恩无怨,天各一方,互不相干。

慧明了然一笑,“施主当真能放下?”

“我有何可放不下的?”阿思笑意嫣然,“反正日后若没人娶我,我自会逼你还俗。”

从前可是说过的。

若有一日慧明还俗,她定会嫁给他。

只是眼下,她分明是一句玩笑话。

慧明轻笑点头,“若施主愿意,贫僧今日便可还俗。”

哟呵,这和尚一点都不带怕的你瞧见没!

阿思忍不住歪了脑袋,“你这臭和尚,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封你做了高僧!”

慧明温柔轻笑着,唯独一旁的叶开一脸茫然。

“你们在说什么?”他听不明白。

慧明耐心解释,“施主与贫僧曾有过戏言,若有朝一日贫僧还俗,必定娶了施主。”

闻言,叶开一脸震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想了想,便又开始埋头苦干了。

他们二人干着活,阿思一个伤病患便坐在一旁晒着太阳,赏着春景。

不得不说,慧明寻得这出地方果真是极好的,不远处便有一条小溪流过,依山傍水,空气也清新非常。

换做从前,能在这般舒坦的地方晒太阳,阿思肯定是要打瞌睡的。

可如今……

她似乎是有些睡怕了。

每次一闭上眼,就会想起灵魂被囚禁的那七日。

耳边会出现他低沉的呜咽,脸上会彷如热泪滚落。

那七日间,所有发生过的事都被她铭记于心,稍有不慎,记忆便会席卷而来,吞噬着她的心脏。

所以,她不敢睡。

“阿思。”

叶开不知何时坐在了她的身旁,柔声唤她。

阿思反应过来,方才发现叶开跟慧明早已将地开垦好。

“慧明呢?”她下意识的问,未曾察觉叶开眉心微微一拧。

“法师去做斋饭了。”他道。

阿思点了点头,“哦,还真有点饿了。”

“那个……”他欲言又止,似乎将要说的话很难出口。

阿思挑眉,“要不要想清楚了再说?”

叶开深吸了一口气,“法师一心向佛,让他还俗不是个好法子。”

怎么说这个?

阿思茫然的看着叶开,“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娶你。”他紧接着她的话开口,声音落下,人却站了起来,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显得那般局促不安,“你若愿意,我可以娶你!”

恍惚间,阿思又看见了当初的那个少年。

或许慧明说的对。

这件事,她怨不得任何人。

她看着叶开,双眼笑成了月牙,“好啊,等哪一日我想嫁人了,就喊你来娶我。”

一瞬间,他的眼底便绽开了惊喜,“那,那可说好了!”

“恩,说好了。”

只是这一世,她怕是再无嫁人的打算了吧……

第一百一十章 王爷反了

时间一晃,又是三年。

盛夏将至。

阿思起了个大早,给院子里的蔬菜浇了水,拿过石桌上的酒壶猛地灌了两口,而后拿了慧明与叶开的衣衫去溪边清洗。

这三年来,她是越发习惯这样的生活了,每日里都会让自己忙得停不下来。

若得空闲,便会与叶开喝上两杯。

夜深人静时也会喝上两杯。

渐渐的有了酒瘾,一日不饮便浑身难受。

这几年下来,叶开已是喝不过她了。

酒量这东西,果然还是要靠练的,谁能想到从前喝两杯就醉的她,如今喝上一整晚都不带头晕的。

不等阿思将衣衫洗完,身后便传来一阵脚步声,“今个儿上下有集市,施主可要去看看?”

是慧明。

阿思转头看他,“集市?”三年来,她可从未听说过这地方还有什么集市。

平日里叶开下山也不过是买些米粮之类的必需品。

就见慧明点头,“三年一次。”

原来如此,“三年一次,那今日上下岂不是热闹得紧?”怪不得慧明问她要不要下山去走走。

想了想,这三年来除了叶开与慧明之外她也的确是没见过旁的人,于是点了点头,“行,我把衣服晾了就去。”

于是,一行人下了山。

时候尚早,但山下已是热闹非凡。

三年一次的集市,吸引了附近不少的百姓,闹不明的人还以为今个儿是过什么节呢!

阿思坐在酒馆二楼,倚着栏杆瞧着人来人往的大街,手中的一壶酒不知何时已是饮了大半。

叶开与慧明似乎买了不少东西,来时手上提了两大包裹,往阿思身旁一坐,“也不知是何时养成这嗜酒如命的习惯,旁人赶集都是买东西,你却是一个劲的灌酒喝。”

阿思没皮没脸的朝着叶开一笑,“我又没什么想买的,还不如喝点儿小酒助助兴?反正也醉不了。”

慧明轻笑,“那可还要一壶?”

“要!”阿思点头,慧明便让小二又端来了一壶。

叶开皱了眉,“法师,你太宠她了。”

“是管不了而已。”慧明道。

叶开想了想,觉得法师说的有道理。

阿思这性子,劝了也白劝,管了也白管。

可不就得由着她胡来嘛!

好在,她有一句话说的对。

喝再多,她也醉不了。

三年来次次想醉,却一次比一次清醒。

而这人啊,最痛苦的时候,就是清醒的时候。

正说着,又有客人上了二楼,就坐在阿思等人旁边的位置上。

“哎,今个儿的集市可真热闹。”

“三年一次,当然热闹。”

“呵,是要热闹些的,毕竟以后有没有都还是个问题呢!”

其中一人的说话,吸引了另外两人的注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怎么?你们没听说吗?要打仗了!”

“不会吧!”其余二人惊诧,“你的意思是,王爷要反了?”

王爷要反了。

五个字冲入阿思的耳膜,那般猝不及防,令她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叶开神情紧张的看着阿思,一双拳不安的紧握。

谁都看得出来,那个人依旧在她心里,从未变过。

而慧明仍是淡然轻笑,仿若这一切早已在他的掌握之中。

“自三年前王妃遇刺身亡,王爷便好似换了个人似得,平日里看着在朝堂之上无所作为,却突然雷厉风行起来,接连除去好几个官员,若非万家有皇后护着,只怕也早已没了。”

“就是因为王爷如此狠厉,才让皇上起了杀心啊!你们可还记得,三年前王爷带人血洗狱血教,替王妃报仇?我听闻,其实那狱血教是收了皇上的银子,是皇上要除了王妃!”

“不会吧,为何皇上要杀王妃啊?”

“听说是因为王妃出身太低,皇上看不上。”

“啧,那皇上这不是逼着王爷反吗?”

“只是王爷如今被打发回淮南,手中只有金刀营的五万人马,要想反了皇上,可未必能成啊。”

“还有统卫军。”

“统卫军?那不是与铁骑卫一块儿被皇上收回去了?”

“没有,听说是不见了兵符,统卫军又是认符不认人的主儿,如今那两万多人马都还在京都晾着呢!”

“若是统卫军还在王爷手中,那里应外合的倒还能拼一拼。”

“王爷是能拼,可你我呢?这战事一起,咱们这地界正好处于两军交战之处,到时候怕是家破人亡啊!”

“有这么严重?那看样子,得趁早卷铺盖走人啊!”

“到时候,咱们就是真的流离失所的啊!”

“你们也别急,那统卫军如今不是不在王爷手中吗?王爷不敢轻举妄动的。”

“王爷说不在,那就是真的不在吗?若有朝一日王爷突然拿了兵符,你让皇上怎么办?我有个亲戚在宫里当差,已是听说皇上有了要将统卫军解散的念头,到时候,这帮统卫军的人会去哪儿,你们说说!”

“要么做流匪,要么被朝廷的其余兵马收编,要么……就去王爷那儿?”

“到底是王爷带了近十年的兵,于情于理,都是会倚靠王爷去的。”

“哎呦,那可真的惨了。”

一时间,隔壁那桌人唏嘘不已。

小二送来了一壶酒,拉回了阿思的思绪。

心头莫名苦涩,将手中的剩下的半壶酒一饮而尽,阿思便开始埋头吃起东西来,而小二送来的那壶酒,却始终未动。

直到回到住处,阿思都未曾说上一句话。

夜渐深。

阿思坐在窗台上,瞧着漫天星辰,思绪万千。

“睡不着?”慧明的声音传来,阿思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慧明走近,淡淡轻笑,“是为了白日里说听闻的事儿?”

阿思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其实那不过就是百姓们的猜测罢了,是否要开战,那是皇上与王爷才知晓的事儿,寻常百姓又如何会知晓。”

阿思忍无可忍了,“臭和尚,你故意的,对吗?”

故意让她下山,故意令她听到那些话,现在,又故意来她面前重提此事。

被揭穿了,慧明也丝毫没有任何慌张的样子,很是坦然的呵呵一笑,“施主果然聪慧。”

阿思一脚踹了过去,没踹中,“我一直都被你算计着,我上哪儿聪慧去!”

“看来,施主是下定决心了。”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重新仰头望天,“我好不容易得了清净。”

“施主何曾有过一日清净?”

若真是放下了,清净了,又岂会每日里逼得自己忙个不停。

又岂会贪恋了美酒。

她根本从未放下。

而今日,不过是让她正视自己从未放下的那一切。

阿思忍不住苦笑。

“慧明,我这么回去,会被修麟炀打死的。”

三年前的那场骗局,足以让修麟炀杀了她。

显然,慧明早已为她铺好了路,“贫僧能找人为施主易容,保证王爷不会发现任何破绽。”

就如同当年他用一个死囚的尸体易容成了她。

阿思皱眉,“易容成谁?”

“夏振商之子。”

闻言,阿思立刻警觉起来,“你怎么会知道这事?”

那是她与夏振商的秘谈,夏振商根本就没有儿子!

慧明淡笑,“夏侯爷膝下无子,又怎会突然多了个儿子,此事细想下来也知其中蹊跷。”

“你还猜到了什么?”

“若贫僧猜得不错,施主与夏侯爷,应是血脉至亲。”

不然,夏振商凭什么帮着夏瑶撒下那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揭穿的谎话?

慧明慧明,果真是聪慧明白。

阿思忍不住怒骂了一句,“臭和尚,这么聪明能当饭吃吗?”

慧明摇头,“可以拯救苍生。”

又是苍生。

当年设计她假死,是为了灭除狱血教,拯救苍生。

如今设计让她回去,是为了阻止战乱,拯救苍生。

“你眼里还真是只有苍生。”阿思一声轻叹,只觉得天边的星辰都比方才明亮了些。

“统卫军的兵符,是在施主身上吧?”慧明忽然转了话题。

阿思瞥眼看他,“关你屁事。”

“谢家若得统卫军,必定会被皇上所忌惮,所以此次,施主还需假意投向太子才好。”

相比于修麟炀,夏振商,统卫军被太子捏在手里,皇上才不会那般顾忌。

他连她此次下山该去找谁都帮她想好了。

阿思看着慧明冷笑,“我忽然替世人庆幸,幸好你只是个和尚。”

和尚,是为世人谋略。

可若是个红尘俗人,怕免不得又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大奸臣。

慧明权当阿思是在夸他,‘阿弥陀佛’了一声,这才轻笑道,“三日后,夏侯爷会途径此处。”

“来这儿做什么?”

“寻贫僧入宫,替皇上解惑。”

阿思点头,“行了,我有数了。”说罢,却是转头看向叶开的屋子,“那他呢?”

她与慧明的谈话,凭叶开的本事,不会没听到。

慧明也回头看向叶开的房间,道了声,“若叶施主相随,会引王爷起疑。”

所以,叶开不能跟着阿思。

这话,是说给阿思听的,自然也是说给叶开听的。

若被修麟炀发觉了破绽,到时候死得,只怕也并非阿思一人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下山

翌日,夏振商如期而至。

慧明将他请进了屋内详谈,而阿思早已在屋内等候。

陡然一见到阿思,夏振商的一双眼都直了,表情染着震惊于惶恐,呆愣了半晌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阿思冲着夏振商一笑,“爹,好久不见。”

夏振商方才反应过来,看了慧明一眼方才走近了些,“你,你是,阿思?”

“不过三年未见,爹就不认得我了?”

闻言,夏振商瞬间红了眼眶。

大步上前来,一把抱住阿思的双肩,上上下下的将阿思打量了个遍,“岂会不认得,好你个臭丫头!你,你居然还活着!”

“恩,大难不死。”

“你这个臭丫头!”夏振商情绪无比激动,说话间已是泪如雨下,一双眼不住的在阿思身上上下来回,彷如是要将这三年未曾见过的面,一道补回来。

渐渐的,已是泣不成声。

夏振商的热情,阿思是从未料想到的。

她知道夏振商见到她,一定会很激动,却没想到,会是这般激动。

“爹,孩儿错了。”莫名的,心口软了一处,看着夏振商那张苍老的脸上布满泪痕,她便跟着红了眼眶。

夏振商染着哭腔怒喝,“你还知道错!你这‘一死’就是三年,可知为父是如何过来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孩儿当年也是没办法,未能及时通知父亲,还请父亲莫要见怪。”阿思只能好言安抚,过了好一会儿夏振商才算是平复了心情。

阿思拉着夏振商落座,慧明递来了水。

夏振商喝了一口方道,“快与为父所说,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阿思微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总之就是最后是慧明法师救了我。”话音落下,阿思剜了慧明一眼。

慧明只当没有瞧见,在一旁落座。

岂知还未坐稳,夏振商突然起身,朝着慧明就要跪下,“大师大恩大德,夏某无以为报!”

阿思与慧明忙将夏振商扶起,一时间内心百感交集。

她真是没想过夏振商能为了她给慧明下跪。

堂堂武将出生,理应更懂男儿膝下有黄金的道理,却为了她……

他是真将她当做了亲生女儿看待的。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转开了话题,“爹,此次孩儿找你,是有正事相商。”

夏振商抹了把眼角的泪,“有何正事,你且说来听听。”

“如今朝中的局势如何?”

“还能如何?三年前你‘死’后,淮南王便越发暴戾成性了,几次三番冲撞皇上,竟还拉拢了不少朝堂势力,便是皇上都要忌惮他三分,如今虽说是被皇上打发回了淮南,但其手中的兵力足以与皇上一战!”

夏振商身在朝堂,对其中的事儿自然是比普通百姓要清楚的。

“没有统卫军,也能与皇上一战?”

“万家五万人马,铁骑卫两万人马,淮南王手中虽只有金刀营那五万人,也是主意匹敌的。”

如此说来,的确是不差统卫军那两万。

阿思眉心微蹙,“那,父亲手中的夏家军呢?”

“他们老修家起内讧,我夏家军插什么手!”夏振商自鼻尖发出一声冷哼,“坊间传言,三年前你是被皇上‘害死’,为父虽一直搜寻不到证据,却也知道此传言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皇上害死了他的女儿,难不成他还要帮着皇上去打仗不成!

一旁,慧明终于开了口,“只是皇家内讧,并非寻常百姓人家,稍有不慎便会生灵涂炭。”

闻言,夏振商微微沉了眉,“大师一颗佛心,实乃大善之人。”可他并非善人,是不是生灵涂炭,与他何干。

说不插手,就不插手。

看出了夏振商的意思,慧明自知无趣的低了头。

阿思倒是第一次见到慧明吃瘪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开来,“此事,孩儿倒是想插手管一管的,皇帝那老小子当年想害我性命,这仇,我总不能不报。”

她要找一个理由下山,而这个理由,决不能是因为想念一个人。

夏振商双眸一凛,“你要报仇?”

阿思点头。

“如何报?”

“就,给他们添把柴,加把火,看看最后到底鹿死谁手呗!”

“就这么简单?”

“若不然呢?难道父亲还想坐收渔利不成?”

话音落下,没有回应。

阿思的表情忽然严肃了起来,很是认真的盯着夏振商,“父亲是想,坐收渔利?”

所以他才说不回插手皇上与修麟炀的斗争,为的是当皇上与修麟炀两败俱伤的时候,他再出来一网打尽?

夏振商点了点头,“那老东西既然想要你死,我就绝不会让他好过!”

这个主意,是从三年前就打定了的。

一旁,慧明也微微皱了眉,“可如今施主还活得好好的。”

夏振商忽然便大笑起来,“大师以为,若皇上知道了阿思还健在,她可是还会活得好好的?”

不就是因为活着的消息不能被人知道,所以阿思才会留在这山上一住就是三年吗?

若是被皇上知道阿思还活着,只怕又要找人来杀她了吧。

他身为阿思的父亲,若不能杀了那个狗皇帝,还怎么配做一个父亲!

阿思是第一次见到慧明皱眉的样子,显然饶是他也没料到夏振商竟然想覆了这修家的天下。

“此事容后再议,只是孩儿如今下山,还需要一个身份。”

“这好办。”夏振商大手一挥,“你想要何身份,为父这就去安排。”

“从前与父亲说过的,夏家长子之事。”

“对啊!儿子!”夏振商似乎才想起来,“三年前就已经传出了消息去,说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儿子,这两年皇上问起,我边说是一直放在边关让他历练,此次你若要回去,便用这身份,无碍。边关那些将士都是为父一手带出来的,为父会与他们串通好口供,绝不会拆穿。”

如此一来,倒也算是周全了。

阿思笑着点了点头,却听夏振商问道,“只是,你这容貌,会不会被认出来?”

“此事父亲不必担忧,孩儿会找人易容,一个月后,孩儿会出现在夏家。”

“好!为夫定会回去好好安排!”夏振商说罢,便站起身来,已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

就好似此次阿思下了山,修家的天下就会覆灭了一般。

阿思将夏振商送出门口,再回来时,就见慧明正端着茶盏沉思。

“是不是没料到?”

慧明点了点头,将茶盏放下。

阿思冷笑,“倒也有你料不到的事儿!”

“施主觉得,夏侯爷是为了你要反皇上,还是早已有了心思?”

“早已有了心思,而我的事又成了导火索。”

闻言,慧明点了点头。

“看来此次施主下山,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原本是想让阿思能够平衡两方势力,让修麟炀不要轻举妄动,尽可能的避免战乱。

可如今多了一个夏振商,事情会如何发展,他一时间倒是料不准了。

比起他,阿思就要坦然多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一番话,终是惹笑了慧明。

“看来,施主比贫僧通透。”

“废话。”阿思白了慧明一眼,却又忽然想到了什么,道,“对了,叶开呢?今个儿都没见着他。”

“走了。”

“走了?”阿思惊,“去哪儿了?”

“淮南。”

一听这两个字,阿思整个人都严肃了起来,“他去淮南做什么?”

“投靠王爷。”

去找修麟炀了!

“他疯了不成!”

“情之一字,施主可明白?”慧明淡淡笑道,“叶施主知晓不能追随施主下山,便决定去淮南投奔王爷,如此,他反倒是有机会见上施主一面。”

这话,是叶开亲口与慧明说的。

慧明弄不明白,所以他问阿思明不明白。

可,情这个东西啊,这世上,谁能搞得明白?

一个月后,夏家长子夏青认祖归宗。

此事闹得整个京都沸沸扬扬,就连皇上都特意设宴款待。

易了容的阿思骑坐在马上,转头看着夏振商,“父亲,皇上这是想拉拢你吧?”认祖归宗的事儿,说到底不过是家世,何须进洞皇上?

夏振商冷笑了一声,“算是吧,一会儿进宫你只管吃喝,不必理会皇上的言语,一切都有为父在。”

夏瑶点了点头,应了声是。

在宫外下了马,有人领着二人前往设宴的大殿。

初一进殿,阿思便看见了那端坐在左侧第一顺位上的人。

修麟炀!

他不是理应在淮南吗?

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父亲。”阿思小声道,夏振商也略有疑惑的看向修麟炀,却是领着阿思上前给皇上行了礼之后,方才问道,“王爷怎么得空回京了?”

“听闻夏侯爷寻到了生子,特来祝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眼神状似无意的往阿思身上瞥了一眼。

只这一眼,便让阿思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那种眼神,仿若是将她的伪装都看穿了,仿若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来。

可,不应该啊!

她如今的易容,便是连她自己对着镜子细瞧都瞧不出破绽!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兵符

夏振商也是眉心一凛,却是拉过阿思道,“青儿,快来见过淮南王。”

阿思应了声是,上前冲着修麟炀拱手作揖,“夏青见过王爷。”

修麟炀未曾应声,端着酒杯轻抿了一口,眼角邪睨着阿思。

夏青?

相貌倒是与侯爷年轻时相像。

可这身形,怎么这么像他的小奴才呢!

心口猛然一跳,面上自是不动声色。

见修麟炀并不待见夏青的样子,皇上倒是有几分高兴的,当下便是一挥手,道,“不必多礼了,坐吧。”

“谢皇上。”夏振商与阿思一块儿谢了恩,方才在右边的第二顺位相继落座。

第一顺位,自然是太子修凌焕。

见二人落座,修凌焕便举杯笑道,“早几年本宫便听闻夏侯爷寻到了生子,怎么如今才认祖归宗?”

夏振商亦是举杯应对,“回殿下,微臣武将出生,青儿与微臣失散十余年,微臣实在担心其被磨灭了血性,早些年寻到他只好便送去了边关历练,这两年听闻也立下了不少军功,不负我夏家名声,方才让他认祖归宗。”

“原来如此。”修凌焕与夏振商碰杯,一饮而尽。

对座,修麟炀忽然问道,“夏公子这几年一直都在边关?”

阿思回望了修麟炀一眼,点头,“是。”

后者忽然一声冷笑,“倒是白净。”

边关苦寒之地,去历练三年还是如此白白净净的,真是稀奇。

阿思自然知道修麟炀已是起了疑,原本也是想将自己的容貌做得粗糙些,可若脸上的皮肤与手上的不一致,反倒会惹人怀疑,于是索性做了个白净精致的公子哥模样。

眼下修麟炀会怀疑,倒是不意外的。

阿思轻笑,“天生如此,边关的将士也常取笑在下。”

夏振商也跟着道,“这孩子随他母亲,白的不像话,当年在边关,微臣一眼就在人群中瞧中了。”

此话一落,惹来众人哄笑。

“想来若不是个白净的,夏侯爷也瞧不上。”

“哈哈哈,夏公子这般好容貌,可以想象其母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儿啊!”

关于肤色的问题,便是这般混过去了。

却听一旁的修凌焕道,“六弟这一说,本宫倒也是好奇了,夏公子这双手,也不似是拿剑的手啊!”

纤细白净,倒像是个女子的手。

话说回来,夏青这身形细小,不也是个十足的女子身材?

莫非是女扮男装?

修凌焕的指尖开始有意无意的在桌面上敲打,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阿思大大方方的摊开了自己的掌心,细细瞧了瞧,方才道,“殿下果真瞧得准,在下这双手的确不是拿剑的手,拿的,是弓。”

“哦?”修凌焕一脸惊讶状,“那岂不是青出于蓝?”

阿思一笑,“如今是比不上父亲的,但相信在下总有一日会超越父亲。”

“好,朕就是欣赏年轻人的这股劲儿!”皇上对阿思很是赞许,如此态度,更让阿思相信皇帝是想拉拢夏振商的。

反倒是对面的修麟炀表情淡淡。

阿思想,他也该是为了她这个‘夏家长子’来的,可怎么是这一副敌对的态度,莫非是想将夏家往皇上身边撵不成?

夏家军可是足足有七万人马!

就听修麟炀道,“夏公子既然在军中待了几年,想必酒量也不错吧。”

阿思看了修麟炀一眼,“还成。”

“来人,上酒。”修麟炀一声唤,似乎是早有准备一般,一行人端着大大小小的酒坛进了殿来,这架势,像是不将她灌醉就决不罢休的模样。

阿思挑眉,“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许久没与人饮过酒了,身旁这些人都是不胜酒量的,今日难得遇上夏公子,不如,不醉不归。”

这是要与她拼酒的意思。

阿思愕然,不懂修麟炀到底在想什么,但既然要拼……

她又没在怕的。

于是,灿然一笑,“好。”

修麟炀便是一摆手,一行宫人便将大大小小的酒坛子放在了大殿中央,排成一排。

最中间的是最大的两坛子酒,依次往两边的酒坛子便是越来越小,如同一座拱桥一般。

若是要从两旁一直喝到中间的话,没点千杯不醉的本事还真不行。

阿思与修麟炀一块儿起身,站直了桌案前,俯身捧起最小的那一坛子酒,冲着修麟炀道,“王爷,请。”

“请。”

应声落下,二人同时仰头饮酒,又几乎同时将酒坛子朝下,而后扔至一旁。

紧接着,第二坛。

殿内众人皆是屏息凝气,不敢出声,就连皇上也都聚精会神的瞧着那二人。

分明不过是斗酒而已,可却觉得这输赢已是事关重大。

转眼间,二人都饮了三坛子酒,剩下最后两坛,也是最大的两坛。

其份量,怕是比之前的三坛子加起来都要多。

阿思抹了把嘴,只觉得胃里有些翻搅。

从前与叶开饮酒,那都是小口慢饮,喝上一夜都不会醉。

倒是第一次饮得如此凶,这会儿实在是有些撑不住了。

但看修麟炀依旧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阿思忍不住想,从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能喝。

“夏公子好酒量。”修麟炀淡淡道。

阿思挑眉,“王爷也不差。”

修麟炀冷笑,看了眼那两大坛子酒,“请。”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将那酒坛子抱了起来,“王爷请!”说罢,闷头闷脑的就开始喝。

虱子多了不咬,大不了一会儿回去大吐一场就是了!

等她将那一大坛子酒喝完,才发现修麟炀的那一坛子酒还未动。

不禁有些气恼了。

“王爷,玩儿我?”

修麟炀阴沉着脸,上前一步,“夏公子果然好酒量,本王甘拜下风。”说罢,便又俯身而来,在阿思的耳畔压低了声道,“夏公子,喉结呢?”

声音很轻,满殿只有他们二人听到,却是令阿思全身的血液都冲上了头顶,一张脸瞬间火热得不行。

她猛地转头看着修麟炀,自是满眼惊恐。

喉结!

女扮男装,竟是将如此明显的细节都给忘记了!

那她方才仰头饮酒,岂不是都暴露了?

在场有多少人察觉到她是女扮男装了?

修麟炀是不是已经看穿了她的伪装,知道她的身份了?

心里涌起一万个不安,双拳紧握。

修麟炀却是拍了拍阿思的肩膀,“下回再比过,本王定不会再输。”说罢,他便转身回了座位。

阿思看不穿他,内心惶惶。

殿上,皇上笑得开怀,“夏公子果真是好酒量,朕也佩服得紧呐!”

阿思讪笑了一声,“在下也不过是硬撑着罢了。”说罢,行了礼,便回了座位上。

夏振商忙端来一杯茶,好让阿思能够解解酒,可眼下阿思哪儿还能吃喝下任何东西,怕是一口唾沫吞下去都会立马吐出来。

伸手接过,便放在了一旁未有动弹。

殿上一阵说笑过后,皇上忽然开口问,“如今夏公子认祖归宗,不知夏爱卿准备拨多少兵马给夏公子?”

此话已是摆明了试探。

夏振商忙拱手应道,“启禀皇上,微臣手下的兵马就是皇上的兵马,皇上不能说话,微臣有岂敢擅自调遣。”

这番话,无疑顺贴了皇上的心。

皇上面含淡笑的点了点头,眼神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修麟炀。

仿若是在示威。

夏振商的兵马为他所用,修麟炀想要反可就得多多考虑考虑了。

阿思瞧不惯皇上的那个眼神,许是酒劲儿上了头,忽然笑道,“在下手下有兵马,毋须父亲的夏家军。”

一席话,惹得殿内众人大惊失色。

一个刚刚才从军中历练而来的毛头小子,哪儿来的兵马?

别说是皇上,就连修麟炀都微微皱了眉,抬眸看向阿思。

一旁,修凌焕扬着那一副皮笑肉不笑,问道,“哦?不知夏公子的兵马从何而来。”

阿思揉了揉太阳穴,而后从怀里拿出了统卫军的兵符,“三年前,有人将此物送到军营给我,说这本就是夏家的东西,我也是今早才听父亲说,这是统卫军的兵符。”

此兵符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修麟炀差点站了起来,“你说这兵符,是谁给你的?!”

那分明是他给了阿思的!

阿思深吸一口气,对上修麟炀的目光,浅笑,“来人蒙着面,瞧不清脸,只说这东西是王爷还给夏家的。”

按在桌上的一双手已是紧握成拳。

是他,还给夏家的?

难不成,是阿思派人送给夏青的?

修麟炀一时脑子成空,看着对面的人,目光灼灼。

殿上,皇上也是面色铁青,看向夏振商。

夏振商也是神色惶惶,“微臣也是今早才得知此事。”

今早?

根本就是方才才知!

统卫军的兵符,竟会在阿思的手中!

她眼下拿出来,岂不是刻意挑弄夏家与皇上的关系?

在此事中,夏家还要如何事不关己,坐山观虎斗?

而夏振商所言,皇上也不信。

统卫军的兵符早已在夏家手中,夏振商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时间,众人面上的神色各异,唯独阿思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仿若是将众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似曾相识

一场宴会,最后不欢而散。

修麟炀告了辞就走,脚步匆匆,也不知是去了何处。

皇上丢下一句,“好你个夏振商!”之后也是拂袖而去,怒气冲冲。

夏振商也是面色铁青,瞪了阿思一眼,却始终没有说出责怪的话,只哀声叹了口气,很是无奈。

显然,阿思手中统卫军这张牌彻底打破了所有人的计划。

一时间,宴会厅内就剩下了阿思跟修凌焕二人。

“夏公子,请。”修凌焕举杯,面染轻笑。

阿思瞥了他一眼,“喝不下了,快吐了。”

修麟炀便将杯盏放下,“原来如此,本宫还以为夏公子是不愿与本宫推杯换盏。”

话中有话。

“太子这是瞧见了在下与何人推杯换盏了?”阿思挑眉,“淮南王?那不过是斗酒罢了。与推杯换盏可是有天壤之别的。”

修凌焕笑,“哦?说来听听?”

“斗酒嘛,主要是个斗字,这推杯换盏的却是交情。”

“好一个交情。”修凌焕复又将酒杯举起,“不知夏公子,认不认本宫这个交情?”

重新举起的酒杯,显然已是承载了不一般的意义。

阿思轻笑,“认!怎么不认!能攀上太子殿下这根高枝,岂不是夏某三生有幸!不过呢……这酒是真的喝不下了。

所以,这交情到底是认不认?

修凌焕一时间也不明白阿思到底是何意,只是点了点头,重新将酒杯放下,“既然夏公子醉了,本宫便也不强迫了,时候不早了,本宫差人送夏公子回府?”

阿思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着实不早了。

夏振商那老头子被她心血来潮的一招弄得不大高兴,方才就已经气呼呼的走掉了。

阿思起身,“不必了,又不是女孩子家家的,还需要人送。”说罢,冲着修凌焕一拱手,“太子吃好,夏某告辞。”

谁知修凌焕跟着起身,“本宫也正好要回府,与夏公子一道出宫去吧。”

阿思点了点头,便与修凌焕并肩而行。

低头踏着脚下的石板路,月光在地上铺了一层霜。

阿思的脑袋晕晕乎乎的,恍惚间自己从宫里醉着往外走,还是头一回。

从前,是修麟炀背着她出去的。

三年未见,方才见他如同隔了一整个世纪。

照理说,他从前丢了她,她后来假死丢了他,理应算做是打和了。

可一见他,心口仍是止不住砰砰的跳。

有心虚,也有悸动。

也不知从前是听谁说过的。

说爱这个东西啊,保质期只有三年,最是不靠谱了。

可三年又三年,她为何依旧是放不下呢?

“夏公子。”耳畔忽然传来修凌焕的轻唤,阿思恍然般回头看他,就见他真看着自己,脸上的神色有几分阴郁,“夏公子是在想什么想得那般出神?”

他叫了他几次都没有反应。

阿思眨了眨眼,“没想什么啊。”

修凌焕眉心一沉,只觉得眼前这人遮遮掩掩,并不诚实,若与之为交,必然是要留几分心眼的。

面上却是一笑,“夏公子如今手中有两万兵马,是准备做些什么呢?”

“练兵啊!”阿思笑道,“太平盛世,除了练兵还能做什么?”

“太平?”修凌焕笑,“夏公子以为,如今这盛世,太平?”

阿思看着修凌焕,笑得一脸奸诈,“夏某知道太子殿下想要说什么,可夏某手中不过区区两万人马,实在是无力掺和进太子与王爷的争斗之中。”

“夏公子说笑了,夏家军可是足足有七万人。”

“可惜啊,夏某如今连夏家军的手指头都碰不到。”

“这有何难,子承父业是天经地义的事。”

言语间,已是透出些暗示的意思。

阿思看着修凌焕,月色下,他的表情透着阴狠与谋算。

这令她忽然就想到了修麟炀。

修麟炀城府深,但也绝不会露出这般小人的神色。

接下来,阿思又与修凌焕来往了几句,直到出了宫门,修凌焕被太子府的人接走,阿思才算是长叹了一口气。

总算是清净了。

踱步往夏府走去,夏振商这个糟老头子也真是的,居然连匹马都没给她留。

只是还未行几步,便觉身后一阵疾风袭来。

阿思慌忙侧身躲过,顺势一掌劈去,被来人稳稳接住。

是修麟炀。

阿思猛一愣,慌忙收回手,酒意醒了大半,“王爷?”

“夏姑娘与太子聊什么聊了这么久。”

他淡漠开口,松了手,可掌心的触感却是意犹未尽。

阿思心虚之下皱了眉,“方才在殿上,王爷又为何不戳穿夏某?”

既然,早已看穿她女扮男装。

他冷笑,“因为你像一个人。”

除了这张脸,她几乎与阿思一模一样。

阿思心虚得不行,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就听修麟炀道,“统卫军的虎符,既然是旁人送你的,那你便好生收着,至于别的事儿,本王劝你还是莫要插手,否则,本王第一个就拿你的统卫军开刀。”

原来,他是来警告她的。

“夏某不知王爷何意。”阿思装了糊涂,“您说的别的事儿,是指何事儿?”

修麟炀淡淡瞥了阿思一眼,“回去问你父亲。”

他不信她会不知道。

阿思耸了耸肩,“王爷这一趟来,可真是说得夏某一头雾水。”

“夏姑娘是在跟本王装蒜吗?”

说话间,俨然已是有了怒意。

阿思想,这人的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改,动不动就发火。

没皮没脸的冲着修麟炀一笑,“不敢不敢,不过,劳驾问问,夏府该怎么走啊?”

修麟炀沉了眉。

阿思忙道,“夏某头一回进京,这还没两日呢,实在是有些搞不清楚方向。”

修麟炀瞥了阿思一眼,“直走,左拐。”说罢,便是飞身而去。

看着已是空无一人的街道,阿思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知情绪,她摆明了是想让他送她回去啊!

心口有些苦涩,又有些甜蜜。

若她还是他的阿思,他定是会背着自己回去的吧……

苦笑一声,阿思背过了手往前走。

夜风微凉,吹在身上倒也舒服。

静默无声的街道,伴着月光,一片孤寂。

就这么一个人默默地走了好一会儿,一道声音忽然从身后传来,“走错了。”

阿思一惊,回身看去,就见修麟炀负手立于她身后不远的位置,面色冷清。

“王爷不是走了?”

修麟炀没理会她的话,只是微微扬了扬下巴,“再走,就出城了。”

阿思这才朝着自己方才一直走的方向看去,远远的,能瞧见那扇高大的城门。

恍惚着眨了眨眼,她果真醉得这般糊涂了?

“走这边。”身后之人又开了口,待阿思回过身来,修麟炀已是独自一人朝着西边走去。

给她领路来了?

阿思跟在修麟炀的身后,看着他的背影,猜测着他去而复返的目的。

这般想着,自然忘了留意脚下,被凸起的石板给绊了一跤,眼看着就要超前扑去,手臂却在这时被他紧紧的拽住。

单膝跪地,不至于摔个狗吃屎,万幸。

“大意。”他扶着她起身,眉心微沉。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位夏姑娘很是熟悉。

兴许是与阿思一样女扮男装的缘故?

为何总能在她身上找到阿思的蛛丝马迹?

可,这张脸分明就不是阿思。

一点都不像!

阿思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不是天太黑瞧不清嘛!”

“习武之人,这点都瞧不清?”他收回了手,继续往前走。

阿思撇了撇嘴,跨步向前,只是左边的膝盖似乎是摔伤了,与裤腿的布料摩擦着,每一步都疼的人冒冷汗。

不自觉的,脚步便慢了。

修麟炀似乎也察觉到了,竟刻意放缓了脚步,等着她。

直到侯府的灯笼若隐若现,修麟炀才停下了脚步。

“到了。”

阿思朝着前头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哦,多谢王爷了。”

“送你兵符的人,还对你说了些什么?”

修麟炀忽然开口,也终于让阿思明白他去而复返的目的。

原来他是要问这个。

他想要知道,当年的她,可还留下了什么话给他。

阿思想,或许是她三年前‘死’的太突然了。

其实,她想告诉他,阿思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跟他说,只是如今,她不是阿思。

于是,摇了摇头,“除了那句将夏家的还给夏家之外,并无其他。”

“当真?”他不信。

阿思很是郑重的点了点头,“当真。”末了,还加了一句,“王爷觉得,还应有些什么话?”

语气很是好奇且八卦。

自然是惹得修麟炀不悦蹙眉,“无他。”说罢,便是转身离去,利落干脆。

看着他的背影,阿思忍不住一笑,她虽猜不透他的城府,可却清楚地知道如何能惹他不高兴。

转身,往侯府的方向而去。

今夜注定无眠,回去还得哄哄夏振商这个糟老头子呢!

只是,阿思没有料到的是,修麟炀离开之后并非回了他的府邸,而是飞身往王妃陵的方向而去。

她给他的感觉,太像了,像到他不得不去王妃陵一探究竟。

第一百一十四章 死透了

修麟炀到时,王妃陵一片死寂。

陵墓前的一座小屋内还点着灯。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动静,屋里有人迎了出来,苍老的脸上挂着木讷的神情,似乎对修麟炀的深夜造访并不好奇。

只是上前行了礼,“属下见过王爷。”

对,是属下,不是奴才。

这位老者是修麟炀手底下武艺最高之人,名唤承老,连束风暗影他们都比不上他。

而他将这样一位高手安排在这儿看着阿思,就是不希望有任何人能打扰到她。

此番前来,他却是有些不确定了。

“除了本王,可还有人来过?”

承老摇头,“从无人前来。”

若有人来,他必然知晓,因为他连修麟炀的气息都能听得出来。

修麟炀微微点了点头,“入陵。”

闻言,承老淡然应了声是,转身就往陵墓走。

要入葬着阿思的墓室,须得经过九条通道,十二道机关,他将她保护的极好。

终于,到了葬着阿思的墓室。

承老去点了灯,偌大的墓室渐渐变得明亮。

阿思的棺木就放在墓室的正中央,静静的躺着。

修麟炀的心口陡然一窒,喉间滚动,终是吐出了两个字,“开棺。”

承老的面孔上终于有了除漠然以外的表情,“开棺?”

修麟炀转头看他,语气肯定了几分,“开棺。”

承老点了点头,“棺木四周以蜜蜡封闭,可保王妃尸身不腐,如若开棺,还请王爷莫要怪罪。”

一旦开棺,里头的尸体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坏。

到时候,承受不住的人,只可能是修麟炀。

闻言,修麟炀沉默了。

如若开棺,阿思还在里头,该怎么办?

她的身体若坏了,他日下到九泉,他该如何与她赔罪?

“王爷,开吗?”承老问。

修麟炀深吸了一口气,却是答非所问,“她有可能还活着吗?”

承老看了眼棺木,“王爷所指的她,可是王妃?”

修麟炀点头。

“那便是不可能吧,当年王爷亲眼看着王妃下葬,就算王妃还活着,躺在这棺木里头三年,也该死透了。”

死透了。

三个字,便令修麟炀的双手紧握成拳。

是啊,他的阿思,死透了。

她死在他的怀里,他差点耗尽了内力都救不回。

他的阿思,殁了。

他却还盼着她活着。

牙根紧咬,唯有如此才能强忍住眼底的伤。

伸手,抚上棺木,温柔的,轻轻的。

狗奴才,这三年可寂寞?

别急,再等等,爷很快就来陪你。

“王爷,时候不早了。”承老在一旁提醒。

他是有大事要做的人,如此软弱的一面不能被旁人发觉。

天亮之前,他得回他的淮南王府,做他冷血铁面的王爷。

修麟炀这才收回了手,转身离去。

临走前只留给承老一句话。

“照顾好她。”

而另一边,阿思回到侯府时,夏振商果然是在等她。

管家小心翼翼的冲着阿思道,“少爷,老爷在书房等您。”

饶是跟随夏振商多年的管家,也不知道阿思的真实身份。

只当她果真是夏振商在外头的私生子。

阿思点了点头,做好的被训斥一顿的准备,这才去了书房找夏振商。

一开门,一只茶盏便丢了过来,在阿思的脚下炸开了花。

到底还是不忍心伤了她的,否则这茶盏应该是砸她脑门儿上。

阿思心中暗叹,厚着脸皮上前笑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竟惹了侯爷如此震怒。”

“你还有脸说笑!”夏振商被气得不轻,“统卫军那两万兵马在你手中,为何不与为父说!”

“一时忘了而已。”

“如此重要之事,你会一时忘了?!”夏振商怒着眉眼,“老实说,你可是心软,不想夺那修家的天下了?!”

“哟!”阿思装模作样的压低了声,道,“您可真不怕隔墙有耳啊?”

“怕什么!”夏振商冷哼一声,想了想又道,“为父这书房从前探讨的是军事机密,外头把守严密,绝不会轻易被人偷听了去。”

也不是不怕。

阿思笑,“爹,俗话说的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您从前在战场上行军打仗的,总有军师提点过你两句不是?”

这话倒是不假的。

夏振商总算稍稍熄了怒,“你的意思是,你有计谋?”所以才会在大殿之上就亮出自己的底牌?

阿思撇了撇嘴,“没啊!”她下山,又不是为了争权夺势来的。

这回答,算是把夏振商气得不轻,“你!”

阿思只好赔笑,“爹,夏家军七万人马,皇上不敢拿您怎么样,更何况我手中还有统卫军两万人,您这是慌什么呢?”

“你懂什么!夏家军七万,却有一半都远在边关,你手中虽有统卫军的兵符,可这统卫军能否听你调令都是个问题,就算调令得动,一支被荒废了两年的队伍,难不成还能翻了天去?”

“能不能翻天,还不是在乎于谁带的。”阿思撇了撇嘴,虽然从未领过兵,但她决定,应该是不会太难的。

夏振商瞥了她一眼,没说话,显然是被气得不想在与她多言了。

阿思凑上前,给夏振商倒了杯水,“爹,你猜,宫里那位是不是也如您一般的想法?”

一支被荒废了两年的军队,根本就成不了气候。

夏振商接过水饮了一口,“自然也是这个想法,但皇上绝不会轻敌。”

就算心里真心觉得如今的统卫军已是不成气候,皇上也仍会将它当做一个威胁。

阿思点了点头,“不会轻敌,那便让他轻敌就是,总之,你儿子我有多少实力,那帮人根本就不知道。”

如今的她,是夏家的大公子,不是阿思。

夏家的大公子到底是个人才还是个废柴,没有人知道。

他们所看见的,只会是她想让他们看见的。

夏振商微微蹙眉,“你想怎么做?”

阿思耸了耸肩,“明日先去一趟统卫军,其他的日后再谈。”

“做事毫无计划!”夏振商一声叹,只想着若阿思真是个男儿身,应当比眼下靠谱些。

阿思笑,“计划赶不上变化,孩儿这叫随机应变。”说着,打了个哈欠,“不早了,孩儿睡去了,父亲也早些休息啊!”

话音落下,人已是转身往外走去。

看着阿思的背影,夏振商眉心微沉,思忖再三,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这丫头性子太野,乖张不驯,终究还是难担大任。

翌日,阿思到了统卫军的校场。

统卫军两万人马,原本是负责城中外防守备,但自从丢了兵符,被皇上闲散之后,便整军驻扎在京城五里之外,两年来,朝廷对其除了基本的俸禄不减之外,也算是不闻不问了。

是以,阿思的到来,令得统卫军内的一行人如临大敌。

反倒是阿思悠哉悠哉的,将统卫军的兵符抛起又接住,大步踏入统卫军的阵营。

“你是什么人?”有人挡住了阿思的去路,一脸警觉的看着她。

阿思抬头看着这个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脑袋的大块头,微微一笑,“没瞧见我手里是什么东西?”

那人脸色越发低沉,他自然是瞧清楚了,所以才要问明白。

“你到底是什么人。”

“统卫军认符不认人,如今我手中有统卫军的兵符,自然就是能够统帅你们的人。”她微扬着下巴,纵然个子娇小,气势却丝毫不输旁人。

那人却是一声冷哼,“统卫军的兵符,可不是谁都能拿得稳的。”

让这么一个小矮子来统帅他们这么一大帮顶天立地的大老爷们?

痴人说梦!

阿思将兵符又往上高高的一抛,而后稳稳接住,“我觉得我拿得挺稳。”

“装疯卖傻!”那人冷喝一声,五指成爪,便是朝着阿思袭来。

阿思仿若早有预料,侧身躲过,双手负于身后,摆明了是让着对方。

只是这个‘让’多少是有羞辱的意思。

习武之人,特别是这些军营里出来的汉子,岂能忍受这样的羞辱,一时间恼羞成怒,攻势便越发迅猛。

几乎招招朝着阿思的要害袭去。

可阿思虽然不动双手,只凭身形也能将对方的招式一一化解,到最后,更是寻到了机会,猛地一个侧踢,直接踢中那人的太阳穴,力道不大,却也让那人朝着一旁重重摔去。

而在他们打斗之际,周围早已围满了人,这会儿见那人被阿思轻易就打趴在地,无疑对阿思有了几分刮目相看。

而那人却好似不服气,硬着头皮站起来,冲着阿思喝道,“再来!”

“再来?”阿思笑,将兵符放入怀中,“再来,可就动真格的了。”

“慢!”不远处一声喝,有人匆匆而来,上前便朝着阿思单膝跪地,“属下统卫军副将谈驰见过小侯爷!”

谈驰,统卫军副将,也是这两年来统卫军上下唯一听令之人。

自然,也是拒绝了皇上,说出‘认符不认人’的那位。

这般轻易就来她面前跪下了?

阿思着实有些意外。

“你知道我是谁?”他方才可是称呼她为小侯爷的。

谈驰点头,“昨夜夏侯爷已是派人来打过招呼。”

原来,是夏振商为她铺了路。

只是,谈驰是个连皇帝都不给面子的人,怎么这会儿却给夏振商面子了?

着实可疑。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服不服

阿思毫不留情的戳穿他,“我倒是不知道我爹派人来说句话竟是这般管用,还以为统卫军的各个都是硬汉子,没料到也是些容易俯首帖耳的家伙。”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听得众人的脸色也是难看至极,方才与阿思打了一架的家伙又要上前来找抽,被谈驰给拦下了。

就见谈驰面染淡笑,冲着阿思不慌不忙的拱手道,“小侯爷手中既然有统卫军的兵符,那自然就是统卫军的统帅,我等对小侯爷俯首帖耳乃是理所应当的。”

“是么?”阿思冷笑,“我却瞧着你这帮属下并不怎么听你的话。”

除了谈驰,几乎各个都是一副恨不得杀了她的样子。

谈驰面色有些尴尬,眉下一沉,道,“还请小侯爷帐内一叙。”

似乎,是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

阿思撇了撇嘴,下巴微扬,“带路。”

“请。”谈驰拱手相迎,超前带路。

不多久,便领着阿思进了一处营帐。

营帐内的设施很是简单,比起从前修麟炀的营帐来可谓是简朴。

营帐内放着一张桌案,谈驰示意阿思上座。

阿思泰然落座,仰着脑袋看向谈驰,“说吧。”

谈驰点了点头,“小侯爷,实不相瞒,此次属下是受了王爷所托,不可为难小侯爷。”

原来是修麟炀!

心口猛地一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轻笑,“我倒是不明白了,修麟炀手里没有兵符,你那么听他的话做什么?”

“属下曾受过王爷救命之恩。”

原来如此。

“那又为何不索性跟随了王爷?”

闻言,谈驰看了阿思一眼,神情严肃,显然也是听懂了阿思的言下之意。

“不知小侯爷知不知晓,统卫军原本乃是夏侯爷一手创立。”

阿思点头,“恩,听我父亲提过。”

“之后统卫军被皇上赐给了王爷,听候王爷调遣,至此,常有人暗地里笑话统卫军为两姓家奴。是以,统卫军才有了认符不认人的规矩,以堵悠悠众口。”

两姓家奴,算得上是极其嘲讽了。

统卫军也算是迫不得已才定下这认符不认人的规矩,而修麟炀手中没了兵符,自然就不能再跟着他。

阿思轻笑,眉宇间依旧透着不信任,“可我瞧着,你好似比较听淮南王的话啊。”

“王爷武功盖世,手段狠辣,属下不得不从。”

“哦。”阿思应了声,冷笑着。

却听谈驰接着道,“王爷吩咐属下,必须誓死效忠小侯爷。从今以后,统卫军眼里,再无淮南王。”

也就是说,统卫军日后不会再听命于修麟炀了?

骗鬼呢这是?

阿思摆明了是不信,却依旧好奇般的凑上前问,“当真?”

“当真。”

“唯命之从?”

“唯命是从!”

“那行吧,出门问问,有多少人不服我的,你就带着绕营地跑圈跑到天黑为止。”

闻言,谈驰猛然一惊,未能应声。

阿思却挑眉笑着看他,“没听清?”

“听,听清了。”谈驰皱了皱眉,“可是……”

“呵,唯命是从?”阿思冷笑,低头用指尖磨着指尖的指甲。

谈驰咬了咬牙,既然方才意思将话说出去了,这会儿便不能不遵从。

不管小侯爷下的令有多严苛,他都不能忤逆。

于是拱手行礼,“属下遵命!”说罢,便是出了营帐去。

不多久,便听外头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听得阿思心中惶惶。

如此整齐响亮,莫不是整个统卫军的人都不服她?

压力山大。

半个时辰之后。

外头的脚步声终于快听不清了。

阿思这才出了营帐,瞥了眼不远处倒在地上喘气的众人,从旁拿了弓箭与箭筒,这才缓步朝着校场中央的擂台走去。

上了台,便是举目眺望,约莫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远远的,就见谈驰带着一群人正朝着这边跑来。

阿思一笑,拉弓搭箭,瞄准了谈驰。

见状,擂台下有人怒喝,“你做什么!”

话音落下,阿思手中的箭矢已是离弦而出。

远处,谈驰应声倒地,连着一众人惊慌失措。

“你这疯子!”擂台下的人冲了上来,拔剑便朝着阿思袭来。

阿思轻易躲过,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打趴在地。

而后,又是搭箭入弦。

‘咻’

箭矢飞出,只见不远处围着谈驰的其中一人似是被箭矢射中,倒地不起。

“住手!”见状,擂台下越来越多的人冲了上来。

只可惜,没有一个能打的。

第三支箭射出,却见谈驰不知何时已然起身,挥剑将第三支箭斩落在地。

见状,阿思方才满意一笑,将弓箭都扔在了地上,冷眼瞥了一旁被她揍得皮青脸肿的一帮子人,这才转身回了营帐。

不多久,谈驰当着一行人来到了营帐外。

“属下谈驰,求见小侯爷。”

阿思坐在桌案前,双脚架在了桌案上,打了个哈欠,一副懒散的模样,“进来吧。”

众人进了营帐,瞧见的便是如此不成体统的一幕。

于是,一个个面面相窥。

阿思看着谈驰,只见其发髻已是散开,披头散发的模样极其狼狈。

其身后有一人是与他如出一辙的狼狈相。

忍不住一声冷笑,“怎么都回来了?不是要跑到天黑?”

众人闻言,面有难色。

谈驰率先单膝跪地,“属下多谢小侯爷不杀之恩。”

余下众人跟着下跪,“多谢小侯爷不杀之恩。”

“开什么玩笑。”阿思一声冷哼,皮笑肉不笑,“射歪了而已,何来的手下留情。”

射歪?

这么巧,两支箭都射中了发髻?

怎么巧,都只是射断了发绳而已?

这如何会是射歪,分明就是瞄准了射的。

那么远的距离,他们第一支箭时大家都还是在移动的状态,却能一箭射断发绳而不伤一根头发,这等射术,怕是比起侯爷来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擂台上倒下的那一群人,没有二十也至少有十多人,一个个鼻青脸肿,伤得不轻,偏偏小侯爷看上去丝毫未损,说明其武艺也是在远在他们之上。

如此,他们岂能不服?

就在这时,先前阿思一来就与阿思打了一架的男子忽然道,“是属下有眼不识泰山,轻视了小侯爷,还请小侯爷责罚。”

众人便也跟着道,“请小侯爷责罚!”

阿思一脸淡漠的看着众人,没有应声,自然也没有表态。

就在一行人心中惶恐不安之时,阿思才缓缓开口,“罚,方才已是罚过了。此事就此作罢,只是自今日起,若还有不服者,我的箭,可就不会射偏了。”

到时候,她的箭所射中的,绝不会只是发绳而已。

众人大骇,慌忙应声,“属下遵命!”

阿思又淡淡扫了这群人一眼,自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上来瞧,最低的也是个百夫长,如今弄得这群人能服帖,下面的人至少是不敢作乱。

暂时,算是降住了吧。

于是,起身,“行了,你们玩儿去吧,我回了。”

闻言,几人一愣,眼看着阿思就要走出营帐,谈驰才忍不住冲上来,道,“小侯爷,如今您手中有了统卫军的兵符,那我们统卫军是否能重掌京城外防?”

这事儿,算是他们这群人的心病。

被闲置两年,又有即将被解散的传言在外沸沸扬扬,众人心里头实在是不踏实。

阿思回头瞧了帐内的这群人一眼,方道,“统卫军三年前放下认符不认人的狂言,惹君心不悦,而我一个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的毛头小子又突然手握统卫军兵符,且问问你,你若是皇上,会让统卫军重掌京城外防吗?”

闻言,谈驰低下了头。

自然是不能的。

甚至可以说,统卫军如今之于皇上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没有拔出,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众人叹息,阿思便是一笑,“先闲着吧,有酒就喝,有肉就吃,能不能重掌外防我不知道,总不会叫你统卫军就这般散了。”说着,挥了挥手,“行了,别送了,我自个儿回去。”话音落下,人已是步出了营帐。

一路瞧见不少将士,比起她来时的态度可谓恭敬了不少。

不说会打招呼,至少也不敢傲慢相视。

而此时,淮南王府,清风阁。

修麟炀半卧于软榻之上,凤眸微闭,嘴角却是噙着一抹冷笑,“你是说,发绳断而未伤一缕发丝?”

“是。”束风垂首立于一旁。

修麟炀方才睁开眼,入目便瞧见了墙上所悬挂的画像。

眼眸间不自觉的便染上了几分温柔,“没料到这世上除了本王的小奴才之外,还有女子能有这等本事。”

束风眉心微沉,想了想仍道,“爷,确认过了?”

那个人,当真不是阿思吗?

这世上,除了阿思,果真还有如此厉害的女子吗?

“恩。”后者淡然应声,方才还染着几分温柔的眼底又被寒冷所取代。

他的小奴才死了,夏家那位不过就是有几分本事的女子而已。

其父以射术闻名天下,名师出高徒,那女人射术高明倒也不是稀奇的事。

只是再厉害又如何,哪儿能及得上他的小奴才聪慧,什么事儿都是一学就会。

忆起曾经,修麟炀的嘴角便浮现淡淡温柔笑意。

见状,束风不动声色的退出了清风阁去。

这种时候,爷不喜欢人打扰。

第一百一十六章 臣服

两个月后。

夏家的小侯爷接手了统卫军的消息早已是传得人尽皆知。

夏家的小侯爷是个废物,整日里自会饮酒作乐的消息也是传得人尽皆知。

更可气的是,这小侯爷自己不上调也就罢了,还拉着统卫军的几个副将也跟着沉迷酒色,真是个十足的混蛋!

阿思坐在怡香院的二楼,翘着二郎腿,左手搂着美人儿右手拎着酒壶,十足的浪荡公子哥儿的模样。

谈驰等人也是无一不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却在这时,包间的门儿被人给踹开,惊得屋内一众美人儿尖声惊叫。

谈驰等人猛然起身,朝着门外之人怒喝,“谁啊,敢闯小侯爷的包间儿。是不是活腻了!”

话音未落,一道疾风朝着谈驰的喉间袭去。

说时迟那时快,阿思将手中的酒壶掷了出去,只听‘砰’的一声脆响,酒壶碎裂,而谈驰的身前也落下了一枚暗器。

若非阿思出手,这暗器必然射穿谈驰的喉间。

吓得谈驰出了一身的冷汗。

门外响起浑厚的声音,“敢对太子殿下出言不逊,找死。”

太子啊……

终于来了。

阿思心中暗叹,却是急忙起身相迎,“夏某不知太子殿下驾到,有失远迎,多有得罪,还请太子殿下恕罪。”一边说着,一边单膝跪地行礼。

谈驰等人也跟着跪下。

修凌焕这才缓步进了屋,瞥了眼屋内的狼藉,方道,“都退下吧。”

闻言,众人谢恩起身退下,唯独阿思留在了屋内。

“夏公子,坐。”修凌焕一边说着,一边往一旁看着还算干净的椅子上坐下。

相比之下,阿思可是无所顾忌,随意一坐,“我倒是不知道,太子殿下也喜欢来这种地方,听闻怡香院的花魁常年都有个相好的养着,莫非就是殿下你吧?”

修凌焕的眉心不易察觉的一蹙,“本宫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

闻言,阿思好似吃了一惊,“当真?那这地儿我可熟,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只管说,燕瘦环肥,应有尽有,夏某保管儿给殿下找个称心如意的!”

修凌焕冷笑,“本宫倒是不知道,堂堂统卫军的头领,何时竟成了这怡香院的老鸨?”

话音落下,就见阿思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来。

转身,去一旁拿了酒便自顾自的喝了起来,再不理会修凌焕。

她这幅模样,只让修凌焕心中欢喜,“郁结?”

“殿下何必明知故问。”阿思冷哼。

就听修凌焕笑道,“手中空有两万兵马,却毫无用武之地,若换做是本宫,早将这队伍遣散了。”

“莫非殿下今日特意来这污糟之地,就是为了取笑夏某?”阿思冷眼看向修凌焕,“遣散?留着,我至少还是个统卫军的头领,遣散了,我可就只是夏家的小侯爷了。殿下贵为太子,岂能明白我等小民之心态。”

说罢,对着酒壶豪饮,尽显失意。

修凌焕嘴角笑意更浓,“本宫不是来取笑你,而是来拉你一把。”

阿思放下酒壶,豪迈的一抹嘴,眼角瞥向修凌焕,“拉我一把?”

“本宫能让统卫军重掌京城外防。”

闻言,阿思顿时来了兴致,眉心微沉,一脸严肃,“当真?”

“一言九鼎。”

“条件?”

“日后,你须得听我差遣。”

阿思没有应声,似乎是在考虑修凌焕的话。

便听修凌焕道,“我知道,小侯爷心性狂妄,不愿屈于人下,可你记住,君臣君臣,你本就屈于人下。听命于我,我能让你做个堂堂正正的统卫军统领,若仍是捏着你的这股子傲气,只怕,统卫军你都保不住。”

阿思仍旧是没有应声,只是眉心皱得更紧,仿若是在挣扎着什么。

见她如此,修凌焕索性站起身来,“本宫就给你一晚上的时间考虑,若愿臣服本宫,明日辰时之前到太子府。”

说罢,修凌焕便走了。

不多久,谈驰等人又进了来,慌忙围到阿思身旁,“小侯爷,如何?殿下说了什么?”

阿思嘴角挂着得意的轻笑,哪里还有半分失意的样子。

“说是他能让统卫军重掌外防。”

“当真!”谈驰等人显得无比高兴。

阿思点头,“叫我考虑考虑,明日去他的太子府。”

“太好了!”几人差点欢呼出声,“没料到小侯爷的这个法子果然有效,太子比咱们还耐不住。”

“你自然耐得住,这些时日吃吃喝喝,又亲又抱的,我看你快死在这里头了!”

“怎么会!只是亲亲抱抱,又没真做什么!”

阿思瞥了那人一眼,“你还想真做什么?”

那人忙摇头,“不敢不敢。”

“管好你裤裆里头的东西,这两个月来咱们都是在演戏,等重掌了京都外防,若敢违色戒,我第一个送你去宫里当差。”

“属下不敢!”那人重复了一声,复又与旁人一块儿笑了开来。

统卫军被闲置两年有余,总算是能重掌外防了!

翌日,辰时。

阿思准时去了太子府。

这两个月来,从夏振商那老头子手里拿了不少银子花天酒地,为的就是这一日,她自然是不能迟到的。

修凌焕也刚巧从宫里回来没多久,朝服才将将换下。

听闻阿思的道来,嘴角的笑意便是不自觉的一扬,他以为,阿思与统卫军已是被他捏在了手里。

而夏振商唯有这一个儿子,捏住了他,岂不是等于捏住了夏振商?

府中下人领着阿思去了前厅,待看了茶,修凌焕才姗姗来迟。

“小侯爷还真是准时。”

阿思起身行礼,“太子之约,夏某不敢迟到。”

修凌焕示意阿思落座,“所以,小侯爷心中已是决定了?”

阿思深吸一口气,做出下定了决心的样子,“殿下说的对,夏某不愿被人束缚,所以不愿接手父亲的夏家军,原本以为有了统卫军可以一展拳脚,结果……不提也罢。君臣君臣,夏某本就是为人臣子,而殿下您,日后便是郯国的皇帝,夏某如今不过是早几年听命于殿下而已。”

这一番话,修凌焕很是很受用,“小侯爷能做此想,实属通透。”

“良禽择木而栖,夏某也不是那死脑筋的人,如今跟了太子殿下,总好过日后太子登基再往您面前凑不是。”

“哈哈哈!夏青啊夏青,谁说你只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

阿思跟着笑,心里头却对修凌焕有了一丝疑虑。

一说到登基,继位,修凌焕的心情便好似很不错。

只是如今皇上身子健硕,就算让他登基继位也得是十几二十多年后的事儿,照理,他不该对此事如此敏感。

难不成,太子起了反意?

等不及了,准备提前干掉他老爹?

正想着,厅外跑进来一个肉呼呼的小娃娃。

冲着修凌焕便张开了双臂冲了过去。

修凌焕将孩子抱起,很是宠溺的捏了捏小娃娃的脸颊,“乖不乖?”

“乖。”奶声奶气的回答,小脸一个劲的往修凌焕的脸上蹭。

阿思忽然想起当年皇上曾说过,修凌焕与太子妃生下了一个小皇孙,莫非就是这孩子?

只是,修麟炀不是说太子妃的一双胸脯都被太子给挖了?

修凌焕果然对那样的太子妃还下得去手?

说实话,这事儿跟阿思全然没有干系,可此时此刻,看着这般可爱的小娃娃,阿思忍不住好奇那太子妃究竟是长了一副什么模样。

似乎是瞧出了阿思的好奇与疑惑,修凌焕冲着阿思道,“这是本宫的长子。”

阿思了然般点了点头,却是下意识的问了句,“嫡长子?”

闻言,修凌焕没有回答,嘴角挂着笑,面上却渐渐覆上一层阴霾。

阿思心惊。

问错话了这是?

就见修凌焕哄了孩子几句,便叫奶妈将人带下去了,随后看向阿思,笑道,“小侯爷可是对本宫的家事也有所耳闻?”

阿思略心虚的揉了揉鼻尖。

想说没有耳闻吧,方才又岂会下意识的问出那样的话来。

于是点了点头,“也是听旁人闲聊过两句。”

“是么,旁人都说了什么?”

她哪儿知道旁人都知道些什么!

那些都是从修麟炀的口中听来的,可修麟炀是谁,天下事怕是没有他不知道的。

旁人哪儿能比得了。

不免结巴起来,“就是,说,太子妃好似是……”

“给本宫戴了绿帽子?”修凌焕接过了话,阿思一愣,呐呐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却见修凌焕当然一笑,起身,“小侯爷,随本宫来。”说罢,便是率先往外走去。

阿思心中惶惶,硬着头皮跟上,一路往太子府的内院走,没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内院一处皇妃的后院之中,一名女子被链锁束缚了四肢,此时正一脸茫然的看着四周,那眼神,分明已是傻了。

而不远处,一名男子也正坐着看天,全然没有发现阿思与修凌焕的到来,不知在想什么。

二人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并未上前,随后便离开了。

“那女子就是太子妃。”修凌焕忽然开口,“那男子,就是奸夫。”

阿思心中恍然,看来修麟炀当初说修凌焕阉了那奸夫却让奸夫来伺候太子妃,是真事儿!

不敢应声,只听修凌焕接着道,“本宫带你来,只是叫你看看,背叛了本宫的人是何等下场。”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投名状

下马威啊?

阿思露出几番恐惧,不多不少,“殿下放心,所谓疑人不用,既然殿下信得过属下,属下自当竭尽全力为殿下分忧。”

称呼从夏某变为属下,也算是对修凌焕的一种投诚。

“如此就好。”修凌焕点了点头,“世人都道,淮南王生性残暴,是个活阎王。却无人知,本宫的手段比之六弟,可要狠多了。”

闻言,阿思扯起一抹笑,“属下明白了,属下是个粗人,懂不得许多道理,只知道放着荣华富贵不享的那都是王八蛋,属下不愿做王八蛋。”

修凌焕很是满意,拍了拍阿思的肩膀,“识时务者为俊杰。”

那只手,就这么放在了阿思的肩上,甚至不自觉的轻轻捏了捏阿思的肩。

如此单薄,丝毫不像一个男子该有的肩膀。

他知她身形不高,可这肩未免也太薄了。

阿思侧过了头,看向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随后一笑,“殿下,属下如今虽听命于您,但有些事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

修凌焕似乎不知她何意,挑眉。

就听阿思道,“其实南风馆里头,比属下俊美的小倌儿多得是。”

修凌焕这才恍然大悟,忙收回了手,沉下眉来,“胡说什么,本宫不好那口。”

“可巧了,属下也不好那口。”阿思讪笑。

修凌焕瞪了阿思一眼,“时候不早了,小侯爷还请回吧。”

这就下逐客令了?

阿思点了点头,循例问了声,“那,重掌外防之事……”

“本宫自有安排。”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将阿思的问题尽数堵了回去。

阿思点了点头,行礼告退。

她知道,重掌外防之事不会那么快有结果。

修凌焕也不会那么轻易就信任她。

怕是,还得让她纳个投名状。

而事情之后的发展,果然如阿思所料。

修麟炀派了人来传话,让她潜入淮南王府,去修麟炀的清风阁盗一幅画。

“去淮南王府盗画?”谈驰满脸惊讶,“殿下这是要让小侯爷您去送死啊!”

阿思皱着眉,“什么画那般金贵?”

“当然是王妃的画像!”谈驰道,“自王妃逝后,王爷便将王妃的画像悬满整座清风阁!那里头除了王妃的画像,哪儿还有其他的。”

阿思表示怀疑,“你们都亲眼瞧见了?”

说得这般言之凿凿。

谈驰笑,“清风阁哪儿是我等能随意入的地方,不过是听人说的。”

阿思撇了撇嘴,“那看来,这幅画能不能拿回来都不打紧。”

谈驰不解,“小侯爷何出此言?”

“笨,太子要王妃的画像做什么?”

谈驰皱了眉,似乎是这个道理,“那又为何让小侯爷去盗画?”

“想我去送死呗!”阿思往一旁的椅子上一坐,二郎腿一翘,“还是没个半死就不行的那种。”

被修麟炀打个半死,就说明她去盗画被修麟炀发现了。

与修麟炀的仇一结,那便自然只能投靠修凌焕了。

比起她嘴上说说的追随,这种无路可走的追随更得修凌焕的信任。

谈驰眉心更沉,“要不然,属下去?”

“你?”阿思很不给面子的瞥了他一眼,“你够被淮南王打一拳的不?”

怕是连修麟炀的面儿都见不到,就先被束风他们给灭了。

啧,话说回来。

凭什么修麟炀修凌焕还有孤星城身旁的侍卫都是个顶个的高手。

她却只能靠自己?

想想真是不公平。

谈驰也是深深的叹了口气,“那,属下能为小侯爷做些什么?”

阿思想了想,“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实在不行,给我备副棺木。”

“小侯爷!”谈驰有些急了。

这两个多月来的相处,他清楚的知道小侯爷是个有勇有谋的。

对待下属也甚为义气,能遇到这样的统领,是统卫军的福气。

如若,为了统卫军重掌外防一事,就要小侯爷丧命的话,他宁可统卫军被闲散一辈子!

阿思起身,拍了拍谈驰的肩,“好了好了,我有办法能保住小命,你别担心,不过大夫还是要找一个的,保险起见。”

谈驰仍是皱着眉,“可淮南王府,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得去的。”

“笑话,我是随便什么人?”阿思瞥了谈驰一眼,“先走了,你带人去校场跑两圈,过段时间就要重掌外防了,各方训练可不能落下。”

丢下这话,阿思便离开了。

去的地方,自然也是淮南王府……旁的街角。

蹲在不起眼的角落,阿思看着淮南王府门外的那两名侍卫,心里头很是惆怅。

想当年,那座府邸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如今想要进去,却还得千方百计的想办法。

王府内外,守卫,暗卫不胜其数,说夸张了,那就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她没有内力,轻功也是差的可以,想要像叶开或是孤星城一样浅进去根本不可能。

只能等机会。

这一等,就等到了后半夜。

一辆载着夜香的车从王府后面出了来。

阿思一路尾随,终于寻到了机会藏入车底,赶在天亮之前,进了王府。

一个时辰之后,天亮。

而阿思躲在王府的一座假山中,已是沉沉入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被人唤醒,揉了揉眼,才见修麟炀带着一群人站在假山外头。

“小侯爷?”修麟炀蹙眉。

虽已是看穿了她的女儿身,可当着众人面,他并不揭穿她。

阿思这才从假山里头走了出来,冲着修麟炀一笑,“呵呵,王爷,早。”

“此处,是淮南王府。”他并不理会她的笑,眉下更沉。

阿思明白,他这通常都是动怒的前奏。

于是,并不打算装傻糊弄他,“我知道啊,昨个儿夜里好不容易潜进来的。”

果然,修麟炀的怒意未曾,反倒多了些疑惑,“昨夜?如何进来的?”

阿思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儿,“跟着倒夜香的进来的,哎,您别怪啊,那倒夜香的也警觉,前后左右检查了好几遍车子,奈何我聪明机灵呢!”

给人求情,不忘把自己夸一通。

这女人,跟她还真像。

兴许就是这一点点的相似,修麟炀莫名便不怒了,挥手屏退了众人,方才问道,“夏姑娘夜入淮南王府,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就是太子让我来你这儿取一幅画。”

“画?”

“对,画!挂在清风阁的那副,不过呢,我也听说了那是王妃的画像,王爷放心,夏某有自知之明,没那个本事上清风阁,更没那个本事把画带出王府。”

修麟炀忽然有些想笑,“所以,夏姑娘就在此处睡了一晚?”

阿思装傻一笑,“这不是迷路了么。”

“呵。”修麟炀冷哼一声,转身离去,“跟着。”

这是要去哪儿?

阿思心里疑惑,却还是跟了上去。

原来,他带她去了清风阁。

她也见到了修凌焕让她偷的那幅画。

果然是她的画像,是当初她跃下清风阁拼死护着的那副,上头还有她的血。

早已干涸成深褐色。

“这位就是王妃?”她明知故问。

“恩。”他沉沉应声,“太子要你盗走的,应该就是这幅。”

阿思看着他,“王爷的意思是,容得夏某将这画拿走?”

“你试试。”

阴恻恻的语气。

阿思一笑,“不敢!别说这画夏某碰不到一根手指头,就算真被夏某拿了回去,怕也是坏了事了。”

修麟炀有何本事,她几斤几两,修凌焕的心中很是清楚。

若真让她将画拿回去,修凌焕只会认为她是与修麟炀达成了什么协议。

闻言,修麟炀淡笑,“没想到你还有点脑子。”说着,行至一旁,给自己倒了杯水,“那,你潜入王府是为何?”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是想让王爷帮个忙。”

“什么忙?”

“一会儿别下死手,留夏某一条小命。”

“你想让本王伤你?”

“潜入王府丝毫未伤,怕是太子那儿不好交代。”

“你能不能交代,与本王何干?”

“呐,王爷,话可不是这样说的,夏某投靠太子为的是能让统卫军重掌外防,您也知道,如今除了太子,无人能说服皇上。”

“统卫军已与本王毫无干系。”所以,能不能重掌外防,跟他也毫无关系。

所以,他完全没有必要般这个忙。

阿思惆怅了。

她不是没有办法惹怒修麟炀,比如碰那副画,如此修麟炀不但会打了她,还会打死她。

可她若想活命就不能惹怒修麟炀,只能想办法让他帮这个忙。

想来想去,阿思只好将主意打在了自己身上。

“喂,修麟炀,不管怎么说,我都算你半个小舅子,这点忙都不帮,你对不对得起我姐?你怕不是忘了统卫军是谁给我的?与你毫无干系?是不是想我姐夜半三更的来找你?”

修麟炀瞬间便皱了眉,一双凤眸夹杂着叫人看不透着的情绪,声音沉得吓人,“你再说一遍。”

阿思怂了。

如今在修麟炀的眼里,她只是夏家的女儿,惹怒了他,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悄默默的往后退,“呵呵,我乱说话,爷别生气。”

话音落下,他却一掌袭来,正中她心口……

第一百一十八章 耍她

阿思再醒来时,人是在侯府之中。

挣扎着撑起身子来,只觉得胸口一阵绞痛。

修麟炀的一掌,果然是能将她打死的,若不是他最后用内力护住了她的心脉,眼下她已是去见了阎王了。

有人推门而入,是谈驰。

“小侯爷!”一声惊呼,谈驰几乎是飞奔而来,“小侯爷!你醒了?!”

阿思有气无力的瞪了谈驰一眼,“瞎吗?”

说罢,便朝他抬手,“快,扶我一把,撑不住了。”

谈驰忙上前,扶着阿思坐好,“小侯爷,您可算醒了,属下还以为……”说着,一个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居然红了眼。

阿思心下感动,面上却是嫌弃的,“有马尿上外头流去!”

谈驰拿起袖子一抹眼,“您知不知道您昏睡了几日?”

阿思蹙眉,就听谈驰道,“整整六日!”

六日!

阿思惊了,怪不得谈驰一副以为她马上就要见阎王的样子。

“我怎么回来的?”

“说是王爷亲自给您送回来的。”

修麟炀送她回来的?

“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王爷说,要不是看在王妃与夏家结了亲的份上,小侯爷您眼下已是一个死人了。还说,日后若小侯爷胆敢再踏入王府一步,就把您的双腿锯下来,剁碎了喂狗。”

“嘶……”阿思倒抽了一口凉气,“这么狠?”

嘴上是这样说,可心里头却是很清楚,修麟炀此次是帮了她大忙了。

“太子那边呢?有没有说过何时让统卫军重掌外防?”

闻言,谈驰面露难色。

阿思有些炸毛了,“你这表情算是怎么回事?”

“小侯爷,太子的意思是,统卫军难当大任。”

“什么?!”猛地一拍床,却是拍的自己胸口一阵剧痛,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谈驰赶紧给夏瑶抚背,“小侯爷息怒。”

息怒?

怎么息?

“这个修凌焕,玩我?”

她以为让她入淮南王府,得罪修麟炀,是太子让她纳的投名状。

没想到到头来只是耍她玩儿的?

特么的。

她是他能玩得起的?

“来人!更衣!”一声厉喝,门外顿时进来几名丫鬟。

谈驰一惊,“小侯爷,您才刚醒,这是要去哪儿?”

“弹开!”阿思将谈驰猛推了一把,“当然是去太子府!”

“您伤未愈……”

“弄死他,足够了!”一边说着,一边下床,穿上丫鬟递来的外衣,便是大步往外走去。

谈驰一路阻拦,“小侯爷,去不得,您已经得罪了淮南王,若是再开罪了太子殿下,别说是统卫军,就连夏府都会被牵连啊!”

阿思冷笑,脚步未停,“怎么?怕我连累了你?”

“小侯爷这是哪儿的话,谈驰岂会是那样的人。”

“滚回你的统卫军等着,若是老子死在了太子府,你就带着统卫军就地散了!”

“小侯爷!”

阿思再没理会谈驰,大步行出侯府。

谈驰在后头急得跳脚,奈何夏侯爷入宫还未回来,这可如何是好?

情急之下,竟是朝着淮南王府走去。

而阿思去了太子府,不料门外守卫却说需要通传。

“我让你通!”一脚踹去,直接将那守卫踹飞了出去,不等其余侍卫反应过来,阿思已是大步冲进了太子府。

找到修凌焕的时候,修凌焕正在院里与人对弈,见到阿思,不免有些惊讶。

却见阿思噙着一脸阴狠的笑大步而来,“太子好兴致!”话音落下,棋盘已是被阿思掀飞,有数十名侍卫持剑冲了过来,可阿思的匕首早已抵在修凌焕的裆部。

那危险的感觉,令得修凌焕眉眼一跳,冲着冲进来的侍卫挥了挥手,“退下。”

侍卫们方才离去,修凌焕冲着阿思一笑,“小侯爷,可否能放了?”

“东边院墙角三个,西边树上两个,你后头屋顶三个。”

她数的,是修凌焕的暗卫。

无一例外的,全都已经被她发现了。

修凌焕的脸色这才渐渐僵硬下来,微眯双眸,盯着阿思,“小侯爷,你想做什么?”

“殿下不是说,统卫军难当大任?夏某不过是让殿下看看,这大任,到底能不能当。”

“你拿整个统卫军来赌?”

“怎么?我赌不起吗?”她冷笑,手中匕首往他裆部微微一用力,“你说,皇上会不会把皇位传给一个阉人?”

修凌焕的额上落下一滴冷汗来,“之前是见小侯爷生死未卜,如今瞧着,小侯爷健壮如牛,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

“殿下错了。”阿思冷哼,“夏某眼下也是个半死的人。”

可一个半死的人,单枪匹马闯进太子府,一把匕首就能将他给阉了。

这是何等本事,自不必说了吧?

方才那些侍卫,早在阿思闯门之时便一路追赶,可阿思步伐极快不说,身形也是诡异,到底还是将那些侍卫给甩了。

至于修凌焕的这些安慰。

连束风暗影他们的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想拦下她?

痴人说梦!

可,修凌焕也不是被吓大的,很快便镇定下来,冷声笑着,“小侯爷如此莽撞,只怕侯爷知晓后,定会大发雷霆。”

这是在威胁她,此事不但事关统卫军,更会牵连夏家。

阿思却是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无妨,殿下是皇上的长子,夏某是侯爷的独子。”

夏家军七万人,一多半在边关镇守城门,另一半就在京都不远,随时都能打进来。

而长子与独子的区别,在于长子之下还有次子,独子显然就珍贵多了。

她是要告诉修凌焕,她动了他,皇上或许会拿夏家开刀,可这一刀开下去,受重创的必然还是皇上自己!

所以,在如今这种修麟炀有心谋反之际,很有可能皇上只是意思意思的责罚她一下,而修凌焕……她手下这匕首若再用点力,有些东西没有了,就真的没有了。

当真以为,她这般冲来,是没脑子么?

修凌焕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

就听阿思道,“殿下,您有没有听过这么一句话,叫做给脸不要脸。”

她之前要投他门下,他却骗她,耍她。

挺好。

如今她不伺候了,逼着她把脸面撕开来!

修凌焕的双拳,早已紧握,“见到清风阁的那幅画了?”

突然转移了话题,打了阿思一个措手不及。

“你说什么?”

“清风阁的那幅画,可见到了?”修凌焕又问。

阿思挑眉,“见到了又如何?没见到,又如何?”

修凌焕冷声一哼,忽然抬手一摆,四周的暗卫尽数退去。

“坐。”他朝着一旁的空位一指,阿思收回了匕首,往那位置上一坐。

就听修凌焕道,“若是没见到,可真是可惜了,那女子聪慧机敏,是个不可多得的尤物。”

从修凌焕的嘴里听到这些夸奖自己的词,阿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

“知道她怎么死的么?”

阿思没再应声,自看着修凌焕,眉心微沉。

就见修凌焕一笑,“是被狱血教杀的,三年前,狱血教是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几乎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当然,修麟炀是个例外。”

“世人都道,是父皇容不下出身低微的淮南王妃,才会收买了狱血教杀人。”

“可其实,父皇是无辜的。”

“雇凶杀人的,是本宫。”

阿思彻底愣住了。

她真的没有聊到过,当年雇凶杀她的人,居然会是修凌焕!

“本宫与狱血教,其实早有联系,只是当初狩猎大典,本宫要他们杀了修麟炀,熟料这群人居然失败了,之后,本宫只能退而求其次,因为本宫知道,那个女人,是修麟炀唯一的软肋,也是能离间他与父皇最好的武器。”

“你看,一切都在本宫的掌握。所以,不如小侯爷好好想想,你今日这些举措,是不是也在本宫的掌握之中?”

他的意思是,他早已猜到她会来找他?

“成大事者,最忌心浮气躁,统卫军想要重掌外防,这事儿得从长计议。今日本宫见识了小侯爷的本事,心中已然有了主意。玉石俱焚终究不是最好的合作,你我各取所需,两全其美,才是,小侯爷以为呢?”

阿思眉尾轻挑,“那不如殿下告诉夏某,统卫军的事,何时能成?”

“给本宫三个月的时间。”

“好。”阿思也是爽快,应声站起便是要走。

却听身后传来修凌焕的轻笑,“不怕这三个月内,本宫找人暗杀你?”

“狱血教灭了。”她应,并未回头。

身后,修凌焕笑意更浓,“第一杀手组织被灭,那自然还有第二的补上,这世上,只要有银子,什么事儿做不成?”一边说笑着,一边摇头,“还是太嫩了。”

而此时,清风阁。

修麟炀赏着面前的画,淡淡问着,“出来了?”

“出来了,吐了一口血,应该无碍。”追风应道,方才他被派去太子府外盯着。

束风皱了眉,“也是奇怪,那个小侯爷出事,谈驰为何来找爷?”

修麟炀一声冷笑,没有应声。

却是忽然想起,那日伤她之前,她似乎也唤了他一声‘爷’。

第一百一十九章 獒犬

阿思身上的伤养好,已是半个月之后的事儿了。

从前受了伤都有玄阳池可以泡,好得极快,如今这拖拖拉拉了半个月,实在是给她憋屈坏了。

加上她单枪匹马闯太子府一事把夏振商吓唬得不轻,连着半个多月没让她出门,就连谈驰等人的面都见不到,说是养伤,根本就算是软禁了。

好在半个月之后,她又是生龙活虎的,夏振商真想再软禁着她也是禁不住了。

这一日一大早,阿思便穿戴整齐,准备去统卫军看看谈驰等一众弟兄。

可还未出门就被夏振商给叫住了。

“上哪儿?”

低沉且威严的声音,隐隐染着怒意。

她半个月前的鲁莽行事,可是被夏振商给念了好长一段时日的。

阿思悻悻回头,冲着夏振商厚脸皮的一笑,“爹,我在房间里都闷了大半个月了,身上都快发霉了,你若再不让我出门,我看我是要发霉了。”

一边说着,一边行至夏振商的身旁,脑袋抵在夏振商的胸口,一个劲的撒娇。

这一招,阿思平日里是不常用的,因为连她自己都觉得恶心。

但无奈夏振商受用,自个儿的女儿给自己撒娇,这老头心里就乐开了花。

但面上却是冷淡的,“是该出门了。”

“谢谢爹!”阿思一声惊呼,转身就要走,不料后颈被人拽住,“上哪儿?”

“不是您答应给我出门的嘛!”阿思转头一脸怨念的看着夏振商,就见夏振商挑眉一笑,“随为父进宫。”

“不是吧?”阿思顿时愁眉苦脸,“宫里有什么好玩儿的。”

进宫无非就是勾心斗角的,她可不擅长,还不如去统卫军找人饮酒去!

“巧了,今日还真有好玩儿的!”夏振商松了手,“死囚喂狗,去不去瞧?”

阿思站定了身子,整理着衣衫,“拿人喂狗?不残忍?”

“死囚原本就只有死路一条,若能将狗打死,反倒是有条生路,这是那帮死囚唯一的机会,何来残忍之说?”

更何况,并非是旁人强迫,每年都会有死囚主动报名,报满三十人便会举行一次,算来,距离上一回,已是有四五年的光阴了。

夏振商一边说着,一边拖着阿思往外走,反正今日她不想去也得去!

事实上,阿思一直想不明白,到底是多凶恶的狗才会吃人。

直到,她在宫里瞧见了一群獒犬。

獒犬这种物种,上辈子她也是有过接触的。

生性凶猛,记仇,警觉性极高,领地意识极强,能为群者,必然是血脉至亲。

所以,不管哪知獒犬伤了,其余的獒犬必然会群起而攻之。

想要从这样一群犬里逃出生天,简直比登天还难!

那些獒犬,被养在一处人造的圆形坑洞之中,坑底距离地面约莫有十米高,整个坑洞初步估算约有两百平米左右。

这两百平米的地,就是这群獒犬的领地。

若有人落下去,绝对会被这些獒犬集体扑杀。

光是想到那画面,阿思便觉得异常残忍,偏偏四周除了她之外,一个个的表情都染着兴奋。

就连皇上都不例外。

“有多少死囚?”

“回禀皇上,拢共三十二人,其中老弱者十人,女囚八人,能与群犬一战的,唯有十四人。”

“十四人?”皇上有些不满意,“那还不够朕的这些宝贝吃个饱的。”

坑底的犬,数来数去都不超过八只。

阿思瞥了皇上一眼,眉心染上了几分厌恶。

如此看来,修麟炀的残暴,与他的父兄相比,真是不值一提。

不多久,修麟炀便来了。

与旁人的兴奋不同,修麟炀淡淡瞥了眼坑底的群犬,面无表情,“儿臣见过父皇。”

皇上今日心情不错,以至于没有给这个‘逆子’脸色瞧,道,“来得正好,陪朕一块儿看。”

“儿臣没兴趣。”淡然拒绝,从前也不是没瞧见过,不过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罢了,说是能活着出去的就赦免了死罪,可,谁又能活到最后呢?

这种欺辱弱者的行为,他不屑。

皇上有些扫兴的瞪了修麟炀一眼,没说话,却是一旁的阿思忽然开了口,“草民在边境这些年,倒是曾见过一位高僧,他说皇上对佛法之道颇有研究,没曾想,竟也喜欢这般血腥的东西。”

这样一身染血的人,信佛?

却见皇上面色如常,“朕给这些死囚一次机会,不正是朕善心之处?”

信佛?不过是叫自己心安罢了。

这等歪理一出口,奉承者无数。

阿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强忍住将这群人推下坑的冲动。

她这表情,旁人没发觉,却是被修麟炀给完美捕捉。

越发觉得,这女人与他的小奴才相似之处不是一点两点。

不多久,便见坑底的犬群开始躁动起来。

太子修凌焕站在皇上身旁,忽然一笑,“父皇,来了。”

闻言,众人也都兴致勃勃的看向坑底。

忽然,角落竟是有一处墙壁动了。

不多久,便有一名死囚被推了出来。

推他的人应是用足了了力气的,使得那人一个踉跄,差点就装上了一旁的獒犬。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当十四名死囚都被推了出来之后,那扇石门便又重重的关上了。

令人意外的是,坑底的那群獒犬似乎都很淡定,并未因着十四名死囚的到来而有任何的兴奋的表现。

反倒是那十四名死囚,靠墙站着,盯着那些獒犬瑟瑟发抖。

其中,居然还有一个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

“爹。”阿思忍不住开了口,“那孩子怎么回事?”

小小年纪,怎么会成了死囚?

“是凌肃之子,凌霄。”夏振商道。

凌肃?

没听过。

阿思仍是一副疑惑的模样。

却听一旁的修麟炀道,“凌肃,乃是两年前被指通敌卖国的那位罪臣,当初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怎么夏公子身在边境,竟一点都不知晓吗?”

凌肃可就是边城的守将。

他这话,分明是在怀疑着什么。

阿思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那个凌肃啊!通敌卖国是吧?那可真是该死了。”话音落下,便负手而立。

无人听到她低沉的呢喃。

“只是可惜了那孩子。”

两年前,这孩子不过十二三岁,通敌叛国与他何干?

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阿思在看他。

凌霄忽然抬头看来,一双眸子透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深沉,就这么静静的凝视着她。

这双眼,不如十四岁的叶开那般坚毅,却与十四岁的叶开一样,让她想起了上辈子十四岁的她。

心口便是不期然的猛然一跳。

就在这时,皇上忽然一声令下,“开始!”

没有任何的预兆。

之前还安安静静的犬群突然发了狂一般的朝着那十四名死囚扑咬过去。

尖锐的獠牙瞬间便能咬穿皮肉,甚至咬碎腿骨。

一时间,哀嚎声不断。

那十四名死囚,挣扎着,反抗着,闪躲着。

却是躲不过皮肉被撕裂,手脚被咬断,脖颈被扎穿的结局。

唯独……凌霄!

只见他身形轻巧的在群犬间穿过,每每眼看着要被獒犬咬中,却又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脱身。

看来,不愧是武将之子。

忽然,一名死囚被几只獒犬拉扯起来,发出惨绝人寰的嚎叫。

其余的死囚趁着这空挡,纷纷逃到角落,仿佛这样就能免去被獒犬撕咬的下场。

只有凌霄一人,朝着那被拉扯的死囚冲了过去,不断的挥舞着拳头,想要救下那名被獒犬拉扯着的死囚。

“他怎么不怕死?”有人问。

“是他的亲人吧。”有人答。

“不,凌家只有他一人还活着。”说话的是夏振商。

凌家行刑,是他亲自监斩,只因那凌霄年幼才免去了斩立决的处罚,成为死囚被关在永不见天日的刑部大牢,要么等着皇上开恩,要么,就等及冠之后再问斩。

有人不解了,“那他这般不要命,是为了什么?”

话音落下,不等旁人有个答案,就听一声惨叫。

那被獒犬拉扯的死囚,被生生拉扯成两半,自腰间处断开,肠子拖了一地。

“啊!”一声愤怒地呼喝,就见凌霄猛然抬头瞪向皇上,那双眼,仿佛要将皇上生吞活剥了一般!

阿思呆住了。

这种眼神,她也有过。

上辈子在组织里的训练,日日生不如死,所有被拐卖来的孩子都被关在一个笼子里,每日只有一个馒头。

为了这个馒头,所有的孩子都开始互相残杀。

她清楚的记得有一次,一个孩子为了分她半个馒头而被组织的人活活打死。

那时候的她,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对方。

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却又恨自己无能为力。

那些久远的记忆,因为凌霄的一个眼神而开始汹涌。

坑底,扑杀还在继续。

只是獒犬依旧战力强劲。

而凌霄,开始练躲避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其余的死囚渐渐断了气,所有的獒犬便全都转向唯一还活着的凌霄。

他,必死无疑!

却在这时,一个人影忽然一跃而下,稳稳的落在一只獒犬的身上,手中的匕首飞快划开那獒犬的脖颈,鲜血溅了凌霄一脸。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凌霄。

第一百二十章 保定了

阿思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来。

剩下的獒犬已是倒地,脖颈处不断流下的鲜血与那些死囚的血都混在了一起。

余下的獒犬似乎也被这一举动说震慑,一只只的全都围着阿思,愤怒的狂吠。

阿思手中握着匕首,双眼一一扫过那些獒犬,如同是看着上辈子那些虐打她的人。

三年又三年。

哪怕重活一世,那些受的伤,依旧存在。

那如同噩梦一般的曾经,时不时的就会跳出来,提醒着她当年有多无能!

忽然间,一只獒犬朝着阿思扑了过来,阿思一个闪身躲避,却见另外的獒犬也一拥而上。

见状,凌霄也立刻冲了上来,熟料刚要上前对上獒犬,便被阿思一把拉至身后。

“呆着!”她厉声一喝,便是独自一人迎着那些獒犬而去。

紧接着,又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当阿思将最后一只活着的獒犬压在身下,高高举起那已是有了缺了口的匕首,坑上才有人慌忙厉喝,“手下留情!”

是皇上!

原来此时此刻他才反应过来,一场人与狗的厮杀,他从未想过人会赢。

听闻这声响,阿思缓缓抬头,面无表情。

眼里进了獒犬的血,一双眼被染得通红。

她就这么静静的盯着皇上,而后重重刺下。

鲜血溅起,污了她整张脸,她却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皇上大怒,“你可知这獒犬有多贵重!”

阿思将身下的獒犬踹到一旁,站直了身子,对上皇上愤怒的眼神。

染血的眸子,一片空洞。

“草民只知道,赢了,就能免了死罪。”

所以,凌霄能活着,她也能。

皇上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猛地转身瞪着夏振商,“你,你的好儿子!你的好儿子!”说罢,气呼呼的拂袖离去。

夏振商并未说话,淡淡扫了坑底的阿思与凌霄一眼,方才跟着皇上离去。

而坑底的石门在此时开启,阿思转身拉着仍旧呆愣的凌霄往里走去。

不曾见,修麟炀的双拳已是握得咔咔作响!

一个人,真的会与另一个人那般像吗?

这个问题,修麟炀问了自己数十遍。

答案是否定的。

她浴血杀戮的模样,在六年之前的洪崖山他也曾亲眼见过。

彼时,她满身是血的坐在洪崖寨外,身侧是王三的尸首。

当初的她,双眼亦是这般空洞。

究竟是要多像,才能连眼神都一样!

更何况那些獒犬每一只都有百十来斤重,她却能如此轻松应对!

除了天生力大无穷的阿思之外,他真的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谁能做到!

拂袖,转身离去。

若真是她,若真是她!

他定要灭了夏家!

另一边,阿思带着凌霄回了侯府。

与獒犬一战,她身上多少还是被那些畜生给伤了,好在都不算严重。

相比之下,凌霄就要惨多了。

腿上被撕咬掉一大块肉,胸前,背后,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抓伤。

侯府里的大夫瞧见这等伤势,一个个的都被吓坏了,谁都不敢上前处理,无奈之下,阿思明日去统卫军,差谈驰叫了统卫军的军医过来。

军中常有皮肉伤,理应是见惯的。

可就算如此,军医也是吓了好一跳,给凌霄处理伤口的手都是颤抖的。

许是伤得太重,还没等军医处理好伤口,凌霄便晕了过去,好在终究没有性命之忧。

傍晚时分,夏振商回来了。

“伤势如何?”

阿思撇了撇嘴,“还没醒,应当是死不了吧。”

“为父是问你!”夏振商说着便上前来,撩开阿思的衣袖,“上过药了?”

阿思点了点头,“皮外伤而已,小事。”一边说着,一边将衣袖放下,反观夏振商的脸色,“皇上没为难您吧?”

夏振商微微摇了摇头,“不过是气头上说了两句罢了,但那凌霄乃是罪臣之子,怕是不会轻易放过。”

“怎么?做皇帝的还说话当放屁啊!”

“话不能这么说。”夏振商往阿思身旁一坐,“他是皇帝,就是黑的,也能变成白的。”

想要凌霄的命,理由何其多,根本就不需要皇帝动脑子,就是底下那群佞臣都能想出无数来。

阿思冷哼,“我管他黑的白的,总之,那孩子我保定了!”

“理由。”

阿思转头看了夏振商一眼,心想着总不能将自己上辈子的事儿都说给人听,于是耸了耸肩,“就冲他在为难时刻还会救人。”

熟料,胡乱扯的理由居然引起了夏振商的共鸣,“恩,为父也颇为欣赏,更何况凌家通敌叛国之罪本就是被栽赃陷害的,哪怕是为了凌肃生前曾在我手下待过,我也该保住他凌家这最后一点血脉。”

边境的守将,大多都是夏家军的人。

是以凌霄父亲与夏振商的渊源阿思也不觉得奇怪。

有夏振商与她一块儿保凌霄,她自然是高兴的,只是……

“父亲就不怕宫里那位找您麻烦?”

夏振商一笑,“他还不蠢。”

如今修麟炀反心甚重,这种时候皇上根本没有别的心思动他。

阿思点了点头,“父亲说的有道理,只是,修家三父子,一个比一个狠毒,拿人喂狗这种事,普天之下估计也只有宫里那位做得出来,所以,父亲还是要小心才是。”

夏振商亦是点了点头,“放心,为父与修家父子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心中有数,不过话说回来,你今日,冲动了。淮南王就在那,你怎可在他面前展露拳脚?”

闻言,阿思一愣,彻底呆住了。

她的拳脚,与旁人的不一样,无招无式无套路,只怕修麟炀一眼就能瞧出来了!

整个人莫名紧张起来,“我,我走后,他什么反应?”

夏振商摇了摇头,“他比你先一步离开皇宫。”

“去哪儿了?”

“若是你,你会去哪儿?”

“王妃陵?”

“十有八九吧。”夏振商答。

阿思的心,一下子就乱了。

他若真去了王妃陵,会不会直接开棺验尸?

三年已过,棺木的人怕是已经化为白骨,应该是查不出什么破绽的吧?

眼见着阿思慌了神,夏振商叹道,“行了。照着淮南王的性子,若真发现了蹊跷,这会儿必定是来找你我麻烦的。”

眼下天都快暗了,修麟炀还未来,那便说明他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蹊跷。

夏振商的话,算是稍稍安抚了阿思,只是心绪依旧难平。

就在这时,侯府的管家急匆匆前来禀报,“侯爷,小侯爷,淮南王府送来了帖子。”

说曹操,曹操到?

阿思与夏振商互看了一眼,这才结果管家手中的帖子。

眼见着夏振商眉目微蹙,阿思忍不住问,“说了什么?”

“说你今日受了伤,邀你明日去泡玄阳池。”

“……”阿思反应了半晌,“为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巧了,为父也有。”夏振商眉心低蹙。

方才还说若有蹊跷必然会来找麻烦,如今就邀人去泡玄阳池?

虽说这玄阳池有疗伤的奇效,旁人就算是想泡都没那资格跟本事。

可这种时候……

阿思想了想,道,“会不会是王妃陵并未发觉蹊跷,所以想要当面再观察观察我?”

“十有八九是试探。”夏振商长叹了一口气,“若不然,为父替你回绝了。”

“那不行,若是一口回绝,岂不成了此地无银?”阿思咬了咬自己的唇角,“去,还是要去的,我会好好准备准备,不让他瞧出破绽来。”

“可,那是淮南王。”

以修麟炀的本事,怎么可能看不出破绽来。

“你女儿也不是省油的灯,放心吧。”她如此安慰夏振商。

夏振商想了想,也觉得阿思说得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那你明日,可得多加小心。”

“放心吧!”

翌日,阿思如约去了淮南王府。

不但自个儿去了,还把凌霄也带上了。

没办法,谁让这家伙伤得太重,一直反反复复的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玄阳池既然有奇效,那带凌霄来泡泡也是有好处的。

好在修麟炀并不小气,看了眼躺在马车里的凌霄,便叫人上前,将他抬去了玄阳池。

“小侯爷可要一块儿?”修麟炀明知故问了一句。

阿思摆了摆手,“不了,夏某乃是小伤。”

她一个女子,自然不会同一个异性一块儿泡池子。

修麟炀微微点头,“那,就请清风阁一叙。”

玄阳池就在清风阁之后,况且修麟炀平日里也从未在府中接见过宾客,清风阁是他的领地,让她去清风阁一叙,似乎也没什么可疑的。

于是,阿思点了点头,随着修麟炀一块儿上了清风阁。

这是她第二次以夏家独子的身份上来,之前的那幅画还在,阁内的摆设也无甚变化。

“玄阳池至少要泡半个时辰才会起效。”修麟炀招呼这阿思落座,命束风送来了茶水,“夏姑娘还得等上好一会儿。”

“无妨,反正我也是整日都闲着没事干。”

闻言,修麟炀忽然一笑,“夏姑娘这性子,真是与本王的爱妃一模一样,以至于昨日本王差点以为你就是她,还亲自去了一趟王妃陵,开棺验证。”

咚!

阿思的心口猛然一跳。

他果然是去了王妃陵!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试探

面色有些僵硬,“只因我太过相似,就去扰了王妃的清净,王爷这般做法,太莽撞了。”

修麟炀往一旁一坐,份外慵懒,“是啊,太莽撞了,也不知她会不会怪我。”说话间,双眼已是紧盯着墙上的那幅画,眸光不自觉的温柔起来,就连自称都变得随意。

莫名的,阿思的心脏也跟着柔软下来,“不会的吧,王妃如此钟爱王爷,岂会忍心责怪。”

“她爱我?”修麟炀仿若是听到了这世间最好笑的笑话,苦笑了两声,而后摇头,“不,她一点都不爱我。她若爱我,又岂会丢下本王,你说是吧,夏姑娘?”

纵然知道他的话只是试探,阿思的心仍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嘴角的笑容显得那般不自然,“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她岂会不爱你。”

他的苦笑渐浓,“你不明白,她恨我,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

“王妃为何会恨王爷?”

“因为本王弄丢了她三年。”他并未看她,一双眼仍旧盯着那幅画,“六年前,为了另外一个女人,本王将她一个人留在卫国三年。”

往事被重提,心中苦涩得叫人说不出话来。

阿思低头饮茶,遮掩着自己的情绪,“那,王爷后悔吗?”

“你觉得本王该后悔吗?”他反问,看向她,一双凤眸深不见底。

“不该吗?”她记得他说过后悔的,怎么如今几年不见,好似又换了答案。

修麟炀冷笑,“本王从前也觉得后悔,可若是重来一次,本王依旧会那么做。”

捏着杯盏的手忍不住用力,心口生疼,仿若是被什么东西渐渐撕裂。

“因为另外一个女人,是本王的妹妹。”

萧婉清,是修麟炀的妹妹?

他是在耍她玩儿吗?

阿思忍不住一声冷笑。

却听修麟炀接着道,“本王自幼丧母,且是亲眼瞧着母妃饮下了那杯鸠酒,彼时在宫里,本王无依无靠,整日里都被其余皇子欺负,是婉清一直站在本王身旁,仗着皇祖母的喜欢,替本王将欺负了本王的皇子都给教训了一遍,就连太子她都敢惹。那时候,她是唯一一个对本王好的人,也是将本王从丧母之痛中拯救出来的人。后来,皇祖母过世,本王便一直宠着她,惯着她,原是想一辈子都与她在一起,可后来她喜欢了旁人,本王便也由着她走了。”

“本王以为,她是本王这辈子最爱的人,所以她要什么,本王就给什么。可直到那个小奴才的出现,本王才知道,什么是爱。本王见不得她对别人好,容不得人她离开本王,恨不得用一根绳子将她永远拴在本王身上。”

“你可知孤星城其人?一个没有心肝的人,婉清在他身旁时,接连被害了两个孩子,彼时于青还小,若送回去,自然也是死路一条。”

“再加上婉清忽然说自己只剩下三年的性命,剩下的三年时间,只想与于青守在一起,可代价,是要将本王的爱妃放到孤星城的身边去。你说说,本王该如何去选?”

一边,是自己即将丧命的妹妹。

一边,是他最爱的女人。

思来想去,他只能先选了婉清,因为,她时日无多。

可谁知道,这一切竟然只是婉清的一个骗局。

没有人知道当他得知真相后,与婉清说了什么话。

他说,从今以后,你萧婉清是生是死,与我再无瓜葛。

他将自幼的情意都弃了。

他只要他的小奴才!

那三年的照顾,是他将幼年的恩情全都还给了萧婉清。

只是,他的小奴才对他恨之入骨。

恨得宁可去死。

他的话,令她想起在卫国的那三年。

除了活在对他的怨恨之中外,其实也没那么难熬。

她也曾与孤星城说笑过,若孤星城当初能像护着她一般的护着萧婉清,也就没有后面那许多的破事儿了。

那座宫里,怨毒,诡计,真的太多。

若非孤星城护着,怕是连她都会吃亏不少,更何况,还是一点都不能打的萧婉清跟牙牙学语的于青。

这么些年,对于当初的三年,她真是冷静下来了不少,怨恨少多了,也能释怀了。

他说他去看过她,给她画了那么多画,她也的的确确是感动了。

只是……命运捉弄。

以他的脾气,若发现她还活着,别说是叶开跟慧明,只怕连夏振商都会被牵连进来。

有些人,终究是有缘无分。

她沉默着不说话,他的声音便不自觉的冷了下来,“本王今日说了太多,还望夏姑娘见谅。”

阿思方才抬头,回以一笑,“王爷能与夏某交心,乃是夏某的福气。”

“那你说,若她还活着,可会回到本王身边?”

这样的假设,太过显目。

阿思心口一滞,笑容却渐渐变得自然,“会的吧。若王妃还活着,一定会回到王爷身边。”

“恩。”他淡漠应声,“若她回来,本王愿倾尽所有。”

声音,重似千斤,每一个字都好似沉到了心坎里。

好似是在向她承诺着什么,又好似只是在试探,诱骗着什么。

她不确定,也不敢确定。

也不知是不是久久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修麟炀忽然转了话题,“凌肃之子,不知夏姑娘准备如何安置?”

这话题转得有些快,阿思有些反应迟钝,啊了一声之后方道,“先把伤治好了再说吧。放在,这人我是保定了。”

“为何?”修麟炀不解。

“不为何。”她转头看向清风阁外,远远的,能瞧见皇宫,“兴许,只是为了让住在那里头的人不痛快而已。”

救下凌霄,多少都是因为针对皇上。

她就是看不惯他们不把人当人的样子。

“父皇不痛快了,你又能痛快到哪儿去?”修麟炀淡然道,“凌家之罪,乃是通敌叛国,夏姑娘,小心惹祸上身。”

若是连累夏家也被按上那诛九族的罪,可就麻烦了。

阿思也明白修麟炀的意思,忍不住调皮了几分,“那还得请淮南王帮个忙呀。”

如若修麟炀的反心再重一些,明显一些,皇上不就没心思折腾夏家了?

修麟炀岂会不知道阿思的小心思,冷漠一笑,“不帮。”

“上回王爷还说不帮,最后不也帮了?”口是心非的家伙。

他忽然一笑,“那统卫军的事,夏姑娘是不想了?”

阿思没明白,这与统卫军有忽然有何联系。

但看修麟炀面上冰冷的笑意,忽然就开了窍似得明白了过来。

统卫军的事儿,还得靠修凌焕,若如今修麟炀帮她保凌霄,旁人看不出来还好,若是看出来了,免不得叫人怀疑她与修麟炀是否结盟了。

那统卫军重掌外防一事,怕也是告吹了。

于是,皱了眉,“好吧,你对。不过你今日邀我来泡玄阳池,不也是动机很明显?”

“夏姑娘可对外说是本王要拉拢你,你不从。”

“……”阿思如同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修麟炀,“爷不觉得这番说词是将人当做了白痴吗?”

“你称呼本王什么?”他突然冷下了声。

阿思猛然一惊,无比仓惶,“就,王爷啊!有什么不对的吗?”

“呵。”他轻轻一笑,“本王以为你唤本王‘爷’。”

“是夏某说得太快,王爷听差了。”

“兴许吧。”修麟炀点了点头,并未在此事上多纠结。

阿思却是心下难安。

她也真是太不小心了!

明明修麟炀还怀疑得很,她还可劲儿往上送破绽。

反观修麟炀,却是自然多了。

兴许,是因为开棺确认过,所以便不再多做怀疑。

“想要保下凌霄,你还是得去找我皇兄。”

修麟炀忽然道,惹来阿思挑眉,“找太子?他会帮忙?”

“凌霄出身将门,身手也算了得,又是个忠义之辈,如若皇兄能帮他洗脱凌家的罪名,凌霄自然会对他忠心耿耿,眼下,他正是用人之际。”

阿思点头,“有点道理,可我这样做岂不是给他送了个得力助手?”怎么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知道为何都说狗忠诚吗?因为它永远忠于自己的第一个主人。”

凌霄也是一样。

不管日后如何,他一定不会忘记那个跳入坑底,救他性命的人。

修麟炀的比喻,虽然难听了一些,但道理是没错的。

到时候,凌霄反倒会成为她放在修凌焕身旁的一枚棋子,对她更为有利。

经过修麟炀这一点拨,阿思忽然便通透了,“多谢王爷,夏某知道该怎么做了。”

修麟炀微微点头,“时候也差不多了,凌霄该醒了。”

闻言,阿思下意识看向窗外,“是啊,差不多了。”

与他在一块儿,哪怕是被试探,这时间竟也是过得这般快。

阿思起身,放下茶盏,朝着修麟炀行了礼,“今日多谢王爷提点夏某,算做回礼,夏某便多说一句,王爷,留心太子。”

言罢,方才转身离去。

至于修麟炀对修凌焕是否早有防备,于她而言都没有妨碍。

她只是担心他被修凌焕设计了而已。

修麟炀未曾应声,看着阿思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神情讳莫如深。

第一百二十二章 拉拢

玄阳池疗伤的功效果然神奇,当日夜里凌霄便清醒了,次日便能下地,三日后已是无甚大碍。

相比之下,阿思就要惨多了,没有泡过玄阳池的伤口开始化脓,都让军医给剔除了才算好了些,期间之痛,不提也罢。

凌霄见到阿思时,她正巧在清创。

将门出身,见惯了血腥,但阿思的肩胛后的几道爪痕还是让他心口一跳。

触目的伤口与洁白的肌肤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若非知道那是小侯爷,他还以为是哪家的女子受了这般重的伤。

站在门口呆愣住了,竟不知道再往里走。

还是阿思转头来发现了他,眉尾一挑,“你怎么来了?”

凌霄方才反应过来,大步上前,单膝跪地行礼,“凌霄多谢小侯爷救命之恩!”

“起来吧,你身上还有伤。”一边说着,一边将衣衫穿戴好。

凌霄起身,眼神却依旧不自觉的往阿思的肩膀上瞟,“小侯爷,您的伤……”

“你伤成这样都没事,我这点伤,不算什么。”阿思一抬手,“坐。”

凌霄点头,落座。

阿思便开始打量着他。

五官端正,浓眉星目,生得是那种一看就是老实人的长相。

“为何自顾不暇还要去救旁人?”阿思问,她想知道这孩子在那种境遇之下究竟作何想。

原以为他会老实回答,不料他反问了一句,“小侯爷又为何要救凌霄?”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阿思忍不住一笑,“因为想知道,你为何要去救旁人。”

恩,要跟她耍嘴皮子,还嫩了点。

凌霄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才道,“一开始是想着十四人都是死囚,应该算是穷途末路之辈,要对付八只凶恶的獒犬,并非全无胜算。”

十四个死囚,只要联手一搏,至少能活下来三个人。

可……

唉!

阿思淡笑,“那之后呢?”

发现没有人来帮他,他却还是尽力去救每一个人。

凌霄眉心微微一沉,“不知道,只觉得不能袖手旁观。”

“说明你心向善。”阿思笑道,“不如,我领你去找太子?”

闻言,凌霄惊讶的看向阿思,“太子?”

“凌家的事,太子兴许能有办法翻案。”

“当真?!”凌霄一下子激动起来。

阿思无奈一笑,“都说了是兴许,并非有十足的把握,再者太子会不会帮你也是未知,我只能尽力而为。”

“凌霄叩谢小侯爷!”说罢,那孩子双膝跪地,朝着阿思重重的磕了两个头。

阿思上前搀扶,动作有些大,牵扯到了伤口,惹得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凌霄慌忙起身,“小侯爷,没事吧?”

阿思皱着眉心,摇了摇头,“我的伤你不必记挂在心上,可我对你的恩,你须得谨记。”

闻言,凌霄一愣,茫然点头,“这,这是自然的。”

见他面色有异,阿思忍不住一笑,“是不是觉得我这人挺有心机的,救了你,还问你要恩情?”

凌霄慌忙摇头,“不不不,小侯爷救了凌霄,这份恩情凌霄理应谨记。”

阿思笑意更浓,“你别紧张,我不需要你还我什么,我只要你知道,太子若助你凌家翻案,必然对你有天大的恩情。可,太子此人心术不正,若日后他要你为难我,你记得手下留情就好。”

她刻意说的委婉,只惹得凌霄心口一滞,忙道,“小侯爷这是什么话,凌霄此生,绝不会伤小侯爷一根头发!”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这人重情重义,我怕你日后难选,今日有你这番话,我便放心了,时候也不早了,一会儿吃过饭,我便去太子府,与太子说说凌家的事。”

闻言,凌霄重重点了点头。

因着早与修凌焕透了口风,是以阿思此次到太子府时,府里的人都是客客气气的相迎。

太子正在后院赏花,见到阿思也很是热情的招呼着,“来,小侯爷快来瞧瞧,本宫前年种下的月季,总算是开花了。”

阿思轻笑上前,瞥了眼那开得正艳的月季,道,“果然是不错的,奈何夏某不是惜花之人,赏不来这些东西。”

“小侯爷不是惜花之人,却是个惜才的,能够跃入犬群下救人,这番胆识,世间少有。”

“殿下谬赞了,如今夏某倚靠殿下,夏某救的人,自然也是殿下的人。”

“凌家乃是反贼,凌家的人,本宫可用不起。”

“殿下此言差矣。”阿思说着,不由的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道,“如今淮南王手下金刀营兵力五万,与万家的兵力相差无几,加上铁骑卫,统卫军,如若淮南王反,未必能成。但统卫军被闲置两年,战斗力远不如前,万家手下又无良将统帅,所以若是真的打起来,胜负未必。”

这些,修凌焕自己也很清楚。

“你的意思是,让凌霄做统帅?”修凌焕冷哼,“他可还未及冠。”

“年龄不是问题,问题是这儿。”阿思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凌霄将门出身,自幼熟读兵法,身手也不差,如今年纪虽小,可殿下若能将他带在身边多多提点,将来必成大器。”话说到这儿,阿思想起了当日修麟炀的话,忍不住又加了一句,“殿下,这狗,只有从小养在身边的才最为忠诚,不是么?”

她很抱歉将凌霄比作狗,但只有这样的比喻,修凌焕才能听得懂。

果然,修凌焕脸上的表情有了松动,却是问道,“那,本宫又如何有法子能让他忠诚于本宫?”

“这事儿,殿下明知故问了不是?”如何能拉拢人心,还需要她来教?

修凌焕伸手指了指阿思,“小侯爷果然聪明,可你如此急迫的将人往本宫这里送,本宫很难不起疑。”

“若非夏某实在无能,保不住凌霄,自然也就不会送到殿下这来。”

“六弟那边,不好吗?”

她去了淮南王府的事儿,他早就听说了。

阿思笑,“夏某知道殿下在顾虑什么,当日凌霄伤得太重,恰好淮南王相邀,夏某便带着凌霄去泡了玄阳池,否则,以凌霄的伤,怕是到今日还下不了床。”

“他邀你?”

“这是自然,不然殿下以为夏某如何还敢进去王府?”她是在提醒他,之前她被修麟炀打得半死的事儿。

修凌焕一笑,“他要拉拢你。”

“正确来说,是拉拢凌霄,就连淮南王都能瞧得出来,凌霄是个可造之材。”

闻言,修凌焕的表情深沉了些许。

有些东西,放在那儿无所谓,可若是有人要抢,他可就得重视起来了。

“本宫知道了,凌家的事,本宫会叫人去查明白。”

“那,夏某就代凌霄先谢过殿下了。”阿思心里舒了口气,果然一切都是在修麟炀的预料之中的。

行过礼,又闲聊了几句,阿思便准备借口告辞。

可还未等她说出告退的话,就听修凌焕道,“话说回来,前两日本宫的耳目替本宫寻回来一个消息。小侯爷定然有兴趣知晓。”

“哦?什么消息?殿下不妨说来听听。”

“听闻,十多年前,夏侯爷遗失的,是个女孩。”

砰!

阿思只觉得谁在自己脑门儿上锤了一拳,锤得她有些头晕目眩!

修凌焕,居然派人去查了这事儿!

自从被修麟炀找到了破绽之后,她连喉结都叫人做了,如今的她根本就是无懈可击。

可,修凌焕居然查她!

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只能道,“这,约莫是殿下的耳目听错了吧!”

怎么可能!

能做修凌焕耳目的人,纵然不算厉害也不会是吃干饭的。

是男是女,总归不会听错。

是以,修凌焕只是笑,“其实,小侯爷这年纪,这身形,的确不像男子。”

“……过分了啊,什么叫这年纪,我这年纪怎么了?”

为今之计,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给修凌焕打马虎眼了。

她的反应,惹来修凌焕一笑,“你这性子,倒是讨人喜欢。”

“那,殿下的意思是,不准备拆穿夏某咯?”

“你是本宫的人,拆穿了你,对本宫没有好处。”不管这个小侯爷是男是女,她都是握着统卫军兵符的人,能轻易调动两万兵马。

“夏某多谢殿下。”阿思躬身行礼,心中却是份外惶恐不安。

修凌焕抬手,扶起阿思。

从前不过都是虚扶,今日却是实打实的握住了阿思的手臂,如此纤细,可不就是个女子,他之前还真是蠢。

“本宫相信,夏侯爷也是没有办法才会让你扮作男子,只是,夏家想要继续鼎盛下去,未必非得有个儿子。”

阿思不着痕迹的收回自己的手,笑道,“夏某不是很明白殿下的意思。”

修凌焕挑眉,“非得本宫说明白?那好,如今的太子妃是何等模样,你也瞧见了,你若愿意,这太子妃之位,本宫可以给你。”

闻言,阿思目瞪口呆。

让她做太子妃?

不费一兵一卒就将她的统卫军占为己有?

想得太美了吧!

阿思故作娇羞,“此事,夏某也做不得主,还得回去问过父亲才是。”

“随你。”修凌焕笑,深不可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抄佛经

回到侯府,阿思火急火燎的就去找了夏振商。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太子那狗东西看上你儿子我了!”

夏振商正饮茶,听到阿思的声音,一下子全喷了出来。

若非阿思身形矫健,定是被溅一身。

就见夏振商放下茶盏,抹了把嘴,“什么意思?殿下有那嗜好?”

阿思摇了摇头,“是他查到了你当年丢的是女孩儿。”说罢,又看了眼自己,“另外就是,我这身形,被他瞧出破绽了。”

纵使易容地完美无缺,可这身材实在是不像男子。

夏振商皱了眉,“知道你是女子又如何,你这模样,他应是提不起兴趣的。”

阿思如今的易容,像极了他年轻的时候,俊朗刚毅,他不信修凌焕果真胃口这般大。

阿思怒翻一个白眼,“他摆明了是看中了夏家军的七万兵马!”

“那你方才说他看上你了?”

“老头,找茬呢?”

“哈哈哈……”夏振商笑出了声来,“行了行了,此事你不必过多理会,他不会乱来的。”

“你又知道?”阿思撇了撇嘴,就听夏振商笑道,“这是自然,若是他胆敢乱来,你手起刀落,他下半身可就惨了。”

显然,对于自己的这个闺女,夏振商还是很有自信的。

闻言,阿思这才嘚瑟一笑,“这倒是。”

见她心情不错,夏振商这才转了话题,“凌家的事儿,你与太子说了?”

“恩,应下了,应该不需要多久就能查清楚。”

“何出此言?”

“朝中如今三方势力,诬陷凌家,对淮南王没有好处,他绝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来,凌肃又是您的旧部,您也不会无端端去害人家,剩下一个是谁,难不成还不明白?”

只有修凌焕。

对于他而言,修麟炀与夏振商都极具威胁,而他又没有那个本事给他们一锅端了,唯有慢慢来。

而凌家,显然就成了这个慢慢来的倒霉蛋。

夏振商未曾应声,院外却传来细微的声响,阿思与夏振商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好一会儿,夏振商方道,“早知那小子在外面了?”

“连他的气息都察觉不到,我还怎么混?”阿思笑,视线落在院子里,院内一颗梧桐树枝叶繁茂。

方才凌霄就藏在那颗梧桐树后。

夏振商点了点头,“不是说那小子定会衷心于你?何必再让他知道这些。”

“爹,您放心吧,他不是个无脑之辈,不会冲动行事,我让他知道这些,也是想让他认清楚到底谁才是敌人,免得日后被人卖了还帮着人数银子。”

“你为了那小子,倒是煞费苦心。”

“帮人帮到底,怎么说也是我拼了命就回来的。”

“那你要不要再帮一个人?”

阿思挑眉,“谁?”

“你姐。”

夏振商的话令阿思微微一愣,德妃娘娘?

如今这局势,皇上要想拉拢夏家,就不会对德妃太过苛责,更何况德妃在宫中多年,不说怎么斗,自保还是可以的,何须她去插手?

见阿思疑惑,夏振商忍不住道,“因獒犬被杀一事,皇上罚了她抄写佛经,从早到晚不得停歇,眼下算来,已是第六日了。”

话音方落,就见方才还坐在椅子上的阿思已是大步走出了庭院。

这个狗皇帝,直觉狠心地一塌糊涂,有什么脸让德妃去抄经文!

夏振商一愣,没料到阿思的反应竟是这般大,忍不住一声叹息,心底却是多少有些欣慰的。

他膝下不过两个女儿,这两个女儿能互帮互助,相亲相爱的,岂不是幸事?

德妃连着抄了六日的佛经,已是精疲力竭,头晕脑胀。

冷不丁的被人打横了抱起,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人扔在了床上。

“让你抄佛经,你就真的从早抄到晚,该说你笨呢还是老实呢?”

阿思气势汹汹的,惹得的德妃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道是哪个不要命的侍卫,竟敢如此无礼。”

“侍卫?”阿思笑,“有我这般俊朗的侍卫,美得你。”

没个正形!

德妃坐了起来,笑容显出几分苦涩,“皇命难为,若是抄了佛经便能让陛下消气,也是值得的。”

“行了行了,你躺好!”阿思将德妃重新按回床上,“佛经是吧?我替你抄,回头我给皇上拿去!”

“你拿去?!”德妃惊了,当日皇上是如何来她这大发雷霆的,她可记得清清楚楚,这小祖宗,不给她添乱她都谢天谢地了!

知道德妃的担心,阿思啧了一声,“你就放心吧,我这回铁定乖乖的,打不还口骂不还手还不行?”

闻言,德妃方才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安心躺着,看着阿思走去一旁的桌案上,提笔抄起佛经来。

不禁想,她若真是个男子该有多好。

有个弟弟这般护着自己,她在宫里不知能少受多少委屈。

不过,眼下有这么一个妹妹,也是不错的。

思及此,忍不住问,“对了,你的事,那位还不知道吧?”

那位是谁,她的事又是什么事,不言而喻。

阿思恩了一声,“暂且不知道吧,前两日去过他府邸,没什么异常。”

德妃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可得好好守着自己的身份,莫要叫他看出端倪来,否则,夏家就不安生了。”

“你放心吧,我比你还怕。”

若被修麟炀知道她的身份,第一个没命的人,十有八九会是她。

德妃一笑,困倦排山倒海般的袭来。

这几日未曾好好睡过觉,这会儿实在是扛不住了。

一篇经文,抄完于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

阿思挺直了背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两下肩膀。

不慎扯到伤口,倒抽了一口凉气,却是觉得比起抄写经文的僵硬来,这伤口疼的人性化多了。

转头,德妃还在睡,这几日显然是累坏了,便是睡着都难掩倦容。

阿思叹了口气,收起一旁抄好的经文,起身行出屋外。

门外有宫女候着,阿思吩咐了她们莫要去吵醒德妃,这才带着经文朝着皇上的寝宫而去。

意外的,竟是瞧见了修凌焕。

父子二人正在对弈,见到阿思,皇上的脸色也很是难看,“什么风把小侯爷给刮来了?”语气俨然是嘲讽。

阿思收敛起心中的怒意,微微一笑,“草民前几日惹了皇上却不自知,今日是特来负荆请罪的。”说着,双手将经书呈上,“这是德妃娘娘近两日抄下的经文,还请皇上过目。”

皇上没有应声,一旁的太监上前来将经文接了过去。

就听皇上道,“爱妃辛苦了。”

再无下文。

阿思垂在身侧的手握了握拳,朝着修凌焕瞪了一眼,示意其帮着说两句。

接收到阿思的眼神,修凌焕才淡淡一笑,“听母后说,德妃娘娘已是抄了六日的经文了,就连母后也甚为心疼。”

闻言,皇上瞥了修凌焕一眼,不明白自个儿的儿子为什么要帮姓夏的说话。

阿思却忙道,“是啊,德妃娘娘的一双手都抄肿了,皇上心疼那些獒犬没错,但此事全是草民一人的错,与德妃娘娘无关,若皇上要罚,还是罚草民吧。”

“哼。”皇上一声冷哼,并不理会阿思。

无奈,阿思只得再次看向修凌焕。

不料这一回,修凌焕只当做没看到,可嘴角的笑分明是要看好戏的样子。

气得阿思忍不住道,“太子殿下,您倒是帮忙说句话呀!”

“太子为何要帮你说话?”皇上不高兴了。

闻言,太子便俯身在皇上耳畔说了两具,皇上微微一愣,看向阿思,“你当真愿意追随太子?”

阿思微愣,随即反应过来,“草民眼下无官无职,只是空有两万兵马而已,要说追随,自然是追随皇上的,只是草民能力不足,便只能在太子跟前先学着。”

要说拍马屁的功夫,谁还不会嘛!

但显然皇上已是挺多了这些阿谀奉承,冷哼一声,“若真心跟随太子,便好好跟着,莫要再想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皇上教训得是。”阿思忙应声。

皇上这才抬手,示意一旁的太监将德妃抄写的经文拿了来一一看过。

每看一张都点了点头,“德妃这一手字,典雅娟秀,果真是字如其人。”

不过眨眼功夫,皇上的态度就变了。

人说伴君如伴虎,果然不错,这脸皮翻得,比女人翻脸都快!

却听皇上又道,“这张的字迹,与德妃的貌似不同。”

眼睛倒是毒辣。

阿思道,“那是草民所写。也算是为皇上的獒犬赔罪了。”

那字迹,她刻意写得潦草,看上去狂野了些。

皇上点了点头,嘴上没说什么,表情却是有些嫌弃的,“有心了。”说罢,明日将经文收起,送去佛堂,而后起身,道,“这两日,德妃也甚为辛苦,朕去瞧瞧她。”

言下之意,是不打算在责罚德妃,说不定还会宠爱几分。

阿思这才算是放心了,恭送皇上离去。

却不料修凌焕行至了阿思身后,刻意靠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道,“小侯爷打算,如何谢谢本宫?”

激得阿思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一百二十四章 诚意

转身,冲着修凌焕行了个大礼,很是自然的拉开了二人的距离,“夏某多谢殿下。”

她这一躬身,作揖的手差点打到修凌焕,修凌焕被迫后退了一步,二人的距离便又拉开了些。

只是,修凌焕岂会不知道阿思的小心思,当下便伸了手出来,握住阿思的手腕,“本宫帮了小侯爷这么大一个忙,只这一礼,便能算了?”

怎么个意思?

就帮这点小忙还指望她以身相许呗?

心头冷笑,暗戳戳的翻了个白眼,阿思这才站直了身子,抽回了自己的手,“殿下日后是做一国之君的,可不是做生意的,老想着要回报可不行。”

“你在教本宫如何做一名君王?”

“我明明是在教殿下如何撩妹。”

闻言,修凌焕挑了眉,看向阿思,眼里多了些趣味。

“撩妹?”还真是个新鲜词。

阿思用力点了点头,“夏某可不是轻易就能上钩的,太子妃之位,夏家得赔进去多少,殿下心知肚明,殿下总得做些什么,让夏某心甘情愿才是。”

“比如?”

“有没有诚意?这还要我说?自个儿想去!”说罢,阿思便转身离去,再不理会身后的修凌焕。

今日这一番话,阿思料到了修凌焕定是会心里痒痒的。

男人么,越是得不到的越是稀罕,越是有难度的便越是要挑战,修凌焕自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半个月之后,统卫军重掌京城外防,阿思一点都不意外。

而她身为手握统卫军兵符的人,自然也得有个一官半职的。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皇上居然还封了她一个将军做。

要说这将军,原本也是不稀奇的,三六九等,混得最差的将军连个七品都担不上。

可她却是个二品,是个走路都能带风的正儿八经的少将军。

对此,阿思自然表示很满意。

一时间,前来恭贺之人无数,其中便是有修凌焕。

“如何,二品少将,小侯爷可还满意?”显然,这官职是修凌焕给她谋来的。

阿思点头,“还行吧,不过殿下以后得唤末将为少将军才是。”

闻言,修凌焕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册封才刚下,你这官威倒是已经摆起来了。”

阿思方才跟着一笑,“末将可不敢在殿下面前摆官威,如今统卫军能重掌外防,多亏了殿下。”

修凌焕优哉游哉的拿过一旁的茶盏,“你的事,本宫何曾怠慢过。”说罢,看向阿思一笑,“凌家的案子,已是有眉目了。”

“哦?”阿思故作惊讶,“殿下果真查到诬陷凌家之人了?”

“恩,是凌家府里的管家,因与府中小妾勾搭被发现,便设计陷害了凌将军,认证物证,本宫俱已秉呈父皇。”

凌副管家?

不过是替罪羔羊罢了。

但凌家能翻案,凌霄也算是能重见天日了。

阿思冲着修凌焕一拱手,“末将替凌霄谢过殿下,待凌家平反,定让凌霄亲自去殿下府上道谢。”

“凌霄是不是来谢,本宫可一点儿都不在意。”说着,似笑非笑的盯着阿思,“少将军该如何谢谢本宫,本宫倒是好奇的。”

闻言,阿思眉心微微一沉,没有应声。

就见修凌焕起身,行至阿思的身边,“上回少将军说,撩妹需要诚意,如今少将军想要的,本宫都给了,也不知本宫想要的,少将军何时能给本宫?”

说话间,已是伸手挑起阿思的下巴。

四目相对,阿思甚是好奇,这个修凌焕对着这张易容之后无比刚毅的脸,是怎么能摆出这一副痴情种的模样的。

正不知如何回话,外头传来了轻唤,“少将军!”

是谈驰。

来得正是时候!

阿思忙转身迎了出去,“谈驰!你怎么来了!”

“自然是来找少将军的!兄弟们都听高兴,想约少将军一块儿饮酒!”谈驰说罢,这才瞧见了修凌焕的存在,忙心里,“见过殿下,属下不知殿下在此,无礼之处还请殿下恕罪。”

修凌焕冷哼,“免了。”

谈驰方才起身,只听阿思一阵尴尬的笑,“哈哈哈,饮酒是吧,我最喜欢的就是饮酒了!殿下去不去啊?”

修凌焕摇头,“不了。”

她就知道他不会去!

于是大声一笑,“那,末将去啦!殿下自便!”说罢,勾着谈驰的肩膀就往外走。

惹得谈驰甚为疑惑,忍不住压低了声问她,“少将军这般,不怕殿下怪罪?”

阿思瞪了谈驰一眼,“闭嘴!”怪罪也比被他追问来的强!

而他们身后,修凌焕脸上的笑意渐渐僵硬下来,一双眼眸透出阴森的寒意。

他做事,向来不吃亏,既然有些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他也没必要那般客气了。

阿思与谈驰他们一直饮到了后半夜,直到把一众下属全都干翻在地,阿思才踏着微醺的脚步回了侯府。

而此时的夏振商正在大堂内,黑着一张老脸,等着阿思。

见到夏振商,阿思不由的一笑,“爹今日怎么这么晚了还不睡?”

“还不是等你!”夏振商冷着脸上前来,压低了声,“好歹也是个女儿家,与一帮男人出去饮酒至三更半夜的,像什么话!”

“嘘!”阿思瞥了夏振商一眼,“胡说什么,我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少将军,爹,小心舌头,别到时候给夏家扯了个欺君之罪下来!”

她顾左右而言他,惹得夏振商很是无奈,“你啊!就是掉了个把儿在你娘肚子里!”这性子,哪里像是女儿家!

阿思嘿嘿一笑,“那可如何是好,掉了的又拿不回来!”

自知是说不过阿思了,夏振商忍不住摇了摇头,“行了行了,明日进宫去瞧瞧你姐,听闻你荣升,她高兴坏了。”

“哦了。”阿思比了个手势,“我现在就去睡,明儿起个大早就去娘娘那,爹也早些休息才是,明个儿还要上朝呢!”

夏振商被气得不轻,“我是为了等哪个兔崽子!”说话间,已是一脚踹来!

阿思忙一撅屁股,躲过一脚,“还说我不像女子,您看您这是对女儿的态度?哼!”

“兔崽子!”夏振商作势又要动手,阿思忙逃窜了开去,“打不着打不着!”

欠揍的声响久久回荡。

惹得夏振商站在原地是又好气又好笑。

第二日,阿思果然是一早就去了德妃那。

德妃正在用膳,便拉着阿思一块儿吃了。

“爹说你昨日饮酒道半夜,快喝些清粥,暖暖胃。”德妃很是温柔的递来一碗粥,惹得阿思挑眉,“爹这么早就来与你说过啦?”她还以为她够早了。

德妃笑,“爹是与方才领你来的太监说的,这粥也是爹嘱咐的。”

“爹对我可真好。”

“你知道就好,日后可得好好孝顺爹才是。”

“您放心吧!”阿思给了保证,自顾自喝起粥来。

德妃在一旁看着,面染轻笑,“那你先吃着,我去瞧瞧可有什么小菜,给你拿些来。”

阿思点了点头,并未在意。

之后想起才觉得蹊跷。

这宫里那么多人可以差遣,什么小菜需要德妃亲自去拿?

呵!

可当时,阿思半点怀疑都没有。

一碗粥进了肚,肚子里温温的,果然是舒服了些,只是德妃迟迟没有回来,惹得阿思很是疑惑。

屋内的香炉飘着淡淡的青烟,这香味儿是德妃一贯用的,阿思并未起疑。

只是渐渐的,腹中的暖意渐渐透出了皮肤来,阿思额上冒出了汗,只觉得越来越热。

这种反应,自然是不正常的。

阿思猛然想起第一次来德妃宫里被下了药的事儿,心口莫名的一跳。

该不会,德妃又给自己下药了吧?

可,为何呢?

她是她的亲姐姐,她陷害她,毫无理由啊!

深吸了一口气,阿思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应该是旁人下了药,想要诬陷德妃的吧?

抬手抹去额上的汗水,阿思只觉得心口都开始烦躁起来。

闭上眼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谁知一闭眼,脑海中便是男女交缠的画面。

睁眼,惊慌失措。

她中的这是……媚药?!

思及此,阿思再也待不住了,猛然起身,双腿却是无比酸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关键时刻,被人扶住了。

“少将军?这是……怎么了?”

来人语调含笑,扶着她的手有意无意的触碰着她,仿若是要勾起她的欲望。

阿思抬眸,是修凌焕。

呼吸变得急促,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能就这么屈服,可身体却是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靠去,“你……你……”

“呵。”他轻笑,温热的鼻息喷在她的耳边,撩得她浑身一阵战栗,“这是少将军你,自找的。”

他客客气气的表示诚意,她不要。

那他便只好用些手段了。

堂堂的少将军自然不能是女人,到时候他便纳她为妃,剥了她少将军一职,也能名正言顺的的将她手中的兵符拿到手。

“……混,蛋!”

因着有气无力,怒骂的话都好似在娇嗔,修凌焕伸手勾起阿思的下巴,嘴角噙着轻蔑的笑,“你这尊容,本宫还真是下不去手。”

说罢,冲着外头一喝,“来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对策

不多久,便有几名侍卫前来。

修凌焕随手一推,将阿思推到了那几名侍卫的身上,“少将军误食了媚药,这会儿正缺男人,你们几个,可得给本宫伺候好了。”

说罢,便是转身离去。

留下几名侍卫面面相窥。

少将军中了媚药,却……需要男人?

少将军好这口?

一时间,竟是谁都不敢动弹。

少将军好这口,他们却是不行的。

对着一个男人,如何能起了反应?

这要怎么伺候?

正不知所措间,阿思忽然一把按住了其中一名侍卫的肩膀,气若游丝,“去,找王爷……”

这种时候,她脑海中出现的男人,只有修麟炀。

体内的药性很强,意思令得她无法再动弹,便是这几名侍卫无意的触碰都能让她浑身颤栗。

在这样下去,她迟早会没了理智!

只有找他,只能找他!

可那几名侍卫却仍是呆愣在原地。

这种时候,他们要哪儿找淮南王?

若是被太子的人发现,他们还要不要活命了?

再说了,王爷来了能如何?

莫非王爷也好这口?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一阵疾风袭来,几名侍卫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击倒在地晕厥了过去,而阿思则被人拦腰抱起,一跃而去。

脸颊靠在他浑厚的胸膛上,男人的气息令得她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攀。

脑海中仅存的理智告诉自己要停下,可手脚却怎么都不听使唤。

好热……

“再忍一会儿。”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如同一记闷雷,劈开了那情迷之下的朦胧,直达她心底。

于是,轻轻‘恩’了一声,妖娆万分,可身子却不再继续不由自主的往他身上贴。

她知道,她的爷来救她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阿思失了清醒,待慢慢恢复神智之后方才觉得有一股强势的内力正从自己的背后传进体内,将那张狂的药性慢慢压下。

这是哪儿?

她睁开眼,想转头。

身后却传来修麟炀低沉的声音,“别乱动,药性很强,稍有不慎,便会反噬。”

如若反噬,便是连他都会中招,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阿思了然,不再乱动,重新闭上了眼。

心绪,很是平和。

没什么好激动的。

修麟炀能替她压下药性,那么不该发生的事儿就不会发生。

至于那两个人。

既然给她下了绊子,那这仇她肯定是要报回来的。

一炷香之后,阿思体内的药性才算是彻底被压了下去。

修麟炀的内力慢慢撤去,阿思方才松了口气,抬手轻触额上,才惊觉已是一层冷汗密布。

便是修麟炀也不例外。

“此药乃外邦传入,药性猛烈,少将军怕是两日内都不能与异性有太亲密的接触,否则体内残余的药性被勾起,除了行男女之事,无法可解。”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冷笑点头,“用这种法子对付我,真够可以。”

眸间,已是透出了狠厉。

不是因为修凌焕,而是因为德妃。

她的亲姐姐!

恩,可真亲!

修麟炀没有应声,却是知道,这事儿,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当修凌焕重回德妃宫里时,是做足了准备的。

他的计划是让那几个侍卫坏了阿思的身子,而后当做那一切都是他做的,再让德妃去皇上那边告个状,之后,皇后连同万家出马,祸事就成了喜事。

可,他万万没想到,待他来时,只见那几名侍卫倒在地上,而阿思却没了踪迹!

顿时怒火中烧,修凌焕上前,一脚踹向离他最近的侍卫,“起来!”

那侍卫被一脚踹醒,就见修凌焕怒目而视,“人呢!”

人?什么人?

侍卫茫然的四下一瞧,方才想起了昏厥前的事儿,顿时一惊,“人,人被救走了!”

“救走了?”修凌焕满是疑惑。

就见那侍卫一个劲的点头,“对,救走了,不信您问他们!”说罢,啪啪两脚,将其余几名侍卫也都踹起来了。

修凌焕微眯起双眼,瞧着眼前这群侍卫,“谁救走的?”

侍卫们面面相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知道。

“混账!”修凌焕一声厉喝,心中已是气恼至极,为了方便行事,他刻意支开了外头的人,却不想这几个酒囊饭袋居然连是谁将人领走了都不知道!

当下便是踹向那几名侍卫,“愣着作什么!还不快去找!”不管怎么样,中了媚药是事实,那东西药性极强,不行房事便不能解。

说不准此时就在某处行鱼水之欢!

只要尽快找到了人,他的计划一样能成!

可,不等修凌焕找到阿思,德妃已是将皇上给领来了。

时间与他们之前商议好的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偏差。

可,但德妃看到一脸愁容站在外头的修凌焕时,便是心口一跳,知晓此事出了纰漏。

倒是皇上面色有些难看,瞪了修凌焕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这儿是德妃的寝宫,修凌焕身为皇子,理应称呼德妃已是母妃,但终究不是真有什么血缘关系,德妃的年纪比之修凌焕来也长不了几岁,修凌焕在此,难免会被人说闲话。

皇上这一质问,修凌焕一时没反应过来,便听德妃道,“太子殿下可是要寻舍弟的?”

闻言,修凌焕方才应声,“是,是啊,父皇,儿臣是听侯爷说少将军在此,便向来与少将军聊几句,可不曾想来了之后,并未寻到少将军。”

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德妃听的。

她的‘弟弟’,不见了!

德妃果然是一惊,脑筋飞速旋转,“那便应该是回去了吧!”

原本修凌焕该是跟阿思在一块儿的,修凌焕与她保证过一定会娶阿思做太子妃,她也是思虑再三,才决定听修凌焕的话。

毕竟,爹爹的年纪越来越大,而阿思的身份便如一个炸药,不知何时就会炸的整个夏家粉身碎骨。

淮南王,她惹不起,但太子总是可以的。

若是阿思成了太子妃,有了修凌焕的庇护,修麟炀就算是知道了阿思的身份,又能如何?

她,真的是一心为阿思着想的。

可眼下,修凌焕并不与阿思在一块儿,那,阿思中了那药,能去哪儿?

若是被皇上发现阿思与旁人苟合,到时候,非但做不出太子妃,一个欺君之罪就能灭了整个夏家!

不,她决不允许!

但显然,修凌焕并不打算轻易罢休,“宫内进出都有门禁,少将军岂会这个点走。”眼下可不是开宫门的时辰!

德妃脸色微微一僵,又很快遮掩过去,“那兴许就是臣妾走了之后不多久他便也走了,那小子,简直就还是个孩子心性,哪里在我这儿待得住!”

“呵,不打紧,儿臣已是派人去找了。”修凌焕的一句话,惹得德妃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死死握住。

此时此刻,她真是恨不得掐死自个儿。

怎么就鬼迷心窍的,听了修凌焕的蛊惑!

若是阿思真被找到,那夏家可就是生生毁在她的手里啊!

就在她担心不已之时,一旁有侍卫急匆匆的跑来,“参见皇上,参见德妃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那侍卫一脸惊恐,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这,必定是看到了些什么的。

修凌焕心口一阵冷笑,而德妃已是面色惨白。

唯有皇上眉心微蹙,略染不悦问道,“何时如此惊慌。”

“回,回禀皇上,少将军,找到了!”

一句话,德妃差点往后摔去,好在后面的宫女眼疾手快的抚了一把,才没让她在皇上面前丢了德行。

皇上倒也未曾细看德妃的反应,只道,“在何处?”

“在……在月姑娘的闺房。”

月姑娘,乃是德妃娘娘身旁最得宠的丫鬟。

因此,不与别人一块儿,有自己的房间。

少将军,在月姑娘的闺房?

这一听就是不得了的事儿。

就听那侍卫道,“瞧样子,少将军好似是将月姑娘给,给……”

余下的话没说明白,但显然已是不需要说明白!

皇上恍然大悟,德妃心中惊讶,却是悄悄舒了口气。

唯有修凌焕忍不住怒喝,“胡说八道!少将军岂能……”一个女人,怎么能睡另外一个女人!

只是这话还未说出口,不远处便传来冷笑,“岂能什么?莫非殿下以为末将不行?”

来人正是阿思!

此刻的她精神饱满,走路带风,哪儿有半点被下了药的样子!

见到她安然,德妃真是松了口气,可对上阿思的双眸,就见那一股狠厉传来,便是忍不住心虚的低下了头去。

眼见着阿思无恙,自己的计划泡了汤,修凌焕强忍着愤怒,扯出一抹笑来,“不是本宫觉得少将军不能,只是这里,毕竟是德妃娘娘的寝宫。少将军在此行这等事,怕是有违宫规吧?”她既然能这般坦然的走出来,必定是安排好了所有的事儿,他也不必揪着不放,免得惹了父皇不悦。

只是,他也不能叫她好过。

反正脸皮子,算是彻底撕开了。

却见阿思忽然单膝下跪,冲着皇上行了礼,“关于此事,末将正欲像皇上禀报,还请皇上彻查后宫,有人,想陷害德妃娘娘!”

第一百二十六章 验身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了,没有人知道阿思要搞什么鬼。

德妃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想着阿思莫非是要将媚药的事儿说出去?

可此事若真要细查,牵连甚广,连她自己都未必撇得干净。

而修凌焕这是微眯双眸,倒是有些想看看阿思究竟要说什么。

他就不信,这么短的时间内,她能安排好所有的事。

相比较太子与德妃的心思,皇上就要淡漠多了,今日这事儿,颇多蹊跷,他身为皇帝哪里会瞧不出半分端倪来。

只是,既然有人要‘陷害’他的爱妃,他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

于是,故作在意的问道,“何人胆敢陷害德妃,你且说来听听。”

“是何人陷害,末将不知,但今日德妃娘娘的早膳之中被人下了媚药,若不是阴差阳错的被月儿吃了,眼下德妃娘娘怕是已经失了德行!”

她果然是说了!

德妃惊得脸色刷白,皇上回头看了她一眼,只将她这模样当做是被此事给惊到了。

当下便是眉心低沉,“竟有这等事!”

“事发之时,还有几名侍卫撞见,为保月姑娘清白,末将便将那几名侍卫打晕了过去,只是,月姑娘所中的乃是外邦传入的媚药,除却男女之事无法可解,末将迫不得已,只好……但末将愿意娶月姑娘为妻,还请皇上成全。”

修凌焕站在一旁,忍不住冷笑。

那几名侍卫是被她打晕的?

一张嘴,还真是能轻易将黑的说成白的!

他虽知道真相,此刻却不能说出来,否则被父皇知道他在后宫用媚药,必然是吃不了兜着走。

可眼见着阿思就要将此事这般顺过去,修凌焕心中又如何忍得了,于是,挑眉道,“怪不得本宫来时,有几名侍卫倒在地上,可本宫怎么听他们说,中了媚药的人,是少将军你?”

宫女中了媚药,少将军是救人。

可若是少将军中了媚药玷污了宫女,这事儿的说法便又不一样了。

到底是后宫,就算德妃是他的亲姐姐,也是要避嫌的。

阿思抬眸看向修凌焕,“那许是少将军听差了吧,不信,殿下可以再唤那几名侍卫前来问询。”

他的语气份外坚定,不用问也知道,方才的那几名侍卫已是被他给收买了。

至于那位被毁了清白的月姑娘,定然也是会一口咬定是她中了媚药。

修凌焕的双拳忍不住紧握,“少将军真是好本事。”语气,已是有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

阿思回以一笑,“殿下过奖。”

二人这一番对话,自然是让一旁的皇上起了疑,一双眼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方才道,“月丫头,乃是德妃宫里的人,该是如何,理应德妃做主。”说罢,看向太子,“你随朕来。”说罢,便是率先离去。

众人行礼相送,修凌焕冷着一双眉眼,恶狠狠地瞪了阿思一眼,而后拂袖离去。

待修凌焕离开之后,德妃便屏退了身旁众人,凑到阿思跟前来,“怎么样?你没事吧?”

表情,很是关切。

阿思漠然看她,“姐姐希望我有事?”

冷淡的语调,俨然已是拒人千里。

德妃心口一凉,却是明白此事她有错在先,理亏在前,只好用讨好般的语气道,“我怎么会希望你有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阿思忍不住冷笑,“给我下药,令我差点被几个侍卫轮了,也是为了我好?”

“你说什么!”德妃大惊,“侍卫?怎么可能是侍卫,太子殿下分明是说……”

“太子殿下?”阿思气得恨不得一拳捶上去,“德妃娘娘,您入宫的时日也不短了,这宫里,什么人能信,什么人不能信,您总该是清楚的。您信太子殿下?”

德妃被阿思这一番话说得无言以对。

她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听了修凌焕的话便信了。

可她信利益。

修凌焕要阿思是什么目的,她清楚,而她,并不在乎那些。

她只是希望夏家能找一个结实的倚靠。

从而,让自己在这宫里的地位,能够再稳固一些。

如若阿思嫁给了修凌焕,成了太子妃,那至少在皇后那边也能客气着点。

皇上对她自然也能多宠爱几分。

所以,她料到了修凌焕未必是真的会对阿思下手,毕竟阿思中了媚药,很有可能随便抓到一个男人就要了。

但,她没料到修凌焕会让人凌辱阿思!

以至于此时此刻,她在阿思面前,竟无一句话可说。

“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姐!”见德妃不说话,阿思只觉得心口的满腔怒意找不到地方发泄。

德妃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阿思,恢复了平日里的气定神闲,“我又能如何?你的身份随时都会害了夏家,害了父亲,我这么做,是为了夏家着想!”

闻言,阿思算是明白了。

德妃想她嫁入太子府,以求太子府能庇佑夏家。

如此,就算修麟炀知晓了她的身份,也不敢对夏家如何。

不由的,被气笑了,“你以为我的身份曝光之后,修凌焕能保得住我?那皇上可比修凌焕要厉害多了,你怎么不干脆将我送到皇上的床上去吧!”

“啪!”一记巴掌甩在了阿思的脸上,“你给本宫注意着分寸!”

皇上是什么人,那是她的姐夫!

她怎能动这种心思!

这一巴掌,阿思是能轻易躲开的。

可这次却没有躲开,结结实实的受了。

德妃的力道并不大,可巴掌甩在脸上也是有些疼的。

只是,比脸更疼的,是心。

“连累你抄了几日佛经,这一巴掌,就当是我还给你的。”阿思冷漠着一张脸,整理了一下衣冠,“自今日起,我不会再入宫来看你,媚药之事,皇上必然会彻查仔细,你且想好找谁做替死鬼吧!”

说罢,便是转身要离去。

不料身后德妃一声厉喝,“你站住!你这般走了,月儿怎么办!”

“姐姐莫不是真要我娶了她?”阿思回眸冲着德妃一声冷笑,“如此机灵的人,还是留在姐姐身旁吧,免得日后姐姐哪里出了差错,连个给你出主意的人都没有!”

说罢,不再停留。

今日这祸,她算是躲过去了,可德妃身在深宫,无时无刻不面临着危险。

那个月丫头算是个机敏的人,留在德妃身旁的用处更大。

这,便算是她最后尽一份做姐妹的情意。

日后,德妃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与她无关!

也不知是不是动了怒的缘故,阿思只觉得体内被压制的药性有些蠢蠢欲动。

慌忙深吸了两口气,将那股躁动压下。

却在这时,不远处行来一名公公,上前来规规矩矩的给阿思行了礼,“少将军,皇上有请。”

皇上?

阿思下意识的皱了眉。

方才皇上是把修凌焕给叫去了,莫非是看出了什么破绽?

眼下叫她去做什么?

阿思看了眼眼前的小太监,低垂着眸子,恭恭敬敬的样子,眼观鼻鼻观心,显然是不会与她多说什么。

那,便只能见机行事了。

冲着小太监微扬下巴,“带路。”

“少将军,请。”小太监这才领着阿思往御书房而去。

果不其然的,修凌焕在。

阿思进了御书房,跪地行礼,眼角瞥了眼站在一旁的修凌焕,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皇帝老子训斥过,修凌焕的脸色很是难看,这会儿见到阿思也是一副没瞧见的样子,好似不敢造次。

皇上唤了平身。

阿思行礼谢过,起身冲着皇上一笑,“不知皇上唤末将前来,有何要事。”

“朕是想问问你,德妃那边可有何说辞。”皇上的语气叫人听不出来真假。

阿思小心应对,“月姑娘乃是德妃娘娘身旁得宠的丫鬟,今日受此一劫,德妃娘娘一时也舍不得,只说再将人留在她身边几年,日后再给末将赐婚。”

这一番说辞,阿思自觉是天衣无缝的。

却见皇上看了一旁的修凌焕一眼,方才问道,“是德妃娘娘舍不得,还是少将军你有事瞒着朕?”

皇上突然这般问,定然是知晓了些什么。

而她说隐瞒的,无非就是她没碰月姑娘,还有就是……她的女儿身!

可不管是哪一件,她都不能承认!

于是,摇头,“末将不明皇上所言。”

“少将军不必忧心,朕也不过是听到了些风言风语罢了。”皇上说罢,又上下打量了阿思一番,这才道,“有人说,少将军并非男子。”

这个‘有人’,不用问也知道,是修凌焕了!

不过,看上去老子要比小子聪明,言语婉转,都还有可退之地。

阿思咬了咬压根,笑,“无稽之谈,末将是不是男子,月姑娘最是知道不过了。”

月丫头早已被她威逼利诱过了,一定不会露出破绽。

不料皇上摇了摇头,“那丫头今日受了惊吓,理应该好好休息才是,这等小事,就不必再传她前来了。”

不让月姑娘来,那皇上是想怎么着?

隐约觉得不妙,阿思的眉心跟着皱起。

就听皇上道,“不如,朕命人给少将军验个身,以堵外头那些悠悠众口。”

第一百二十七章 是不是

验身!

心口瞬间一沉,阿思看着皇上那张不动声色的脸,算是知道了什么叫老奸巨猾。

堵外头那些悠悠众口?

可真是说得好听。

合着她还得叩头谢恩呗?

面色渐冷,阿思盯着皇上,不露半分慌张,“验身?皇上这是,羞辱末将?”

“爱卿这是什么话。”皇上亦是不慌不忙,“朕是为爱卿着想。”

“末将虽身形瘦小,不似武将,可若非皇上听信了谗言,也不会想到要验身这一招吧?”阿思深吸一口气,站得笔直,“想我堂堂一介男儿,竟要受此屈辱,皇上不如先砍了末将的脑袋,再叫人给末将收尸的时候检查仔细了为好。”

把话说到这儿,她的态度已是坚决。

可不想皇上却觉得她越是坚决,越是说明了有问题。

语气冷硬了下来,“不过就是验个身而已,爱卿何必如此抗拒。”

“皇上可听过一句话,叫做‘士可杀,不可辱’。”

“此非辱,乃证清白。”

“末将本就清白。”

“既然清白,何必怕验!”

一时间,二人已是对峙状态。

看皇上的态度,今日阿思这身子不验验清楚,怕是出不了这御书房的门。

一旁,修凌焕终于开了口,“少将军不必忧心,一会儿父皇会差苏公公给您验身,他是父皇身旁的老人了,知分寸,断不会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言下之意,是找一名太监给她验,而皇上与修凌焕不会在场。

可,苏公公既然是皇上身旁的老人,最得皇上信任,自然也不好收买。

今日这事儿,莫非成了一场死局?

正想着,苏公公从外头进了来,朝着三人行过礼后便冲着阿思道,“少将军,请随奴才来。”

御书房内有一处里间,是皇上平日里批阅奏章累了之后小憩之处。

今个儿正好用来给阿思验身之用。

阿思握紧了拳头,想着一会儿要不要掐住那太监的脖子,给他弄个半死,在威胁一番。

说不准这事儿就能这么混过去了。

这样想着,阿思便跟着苏公公往里间走,虽说自个儿想的馊主意十有八九是不成的,可眼下这情况,只能冒险一试了。

进了屋,苏公公便关上了房门。

待他转身之际,阿思便猛地伸了手出去,不料竟是抓了个空。

只见苏公公躬身朝着阿思行了个礼,再起身见到阿思僵在半空的手,不由地一愣,随即便是一笑,压低了声,“少将军不必动粗,老奴已是得了吩咐,不会为难少将军。”

得了吩咐?

阿思收回了手,疑惑的打量着苏公公。

得了什么吩咐,不会为难她又是怎么个意思?

是不打算给她验身了?

眼见阿思这般疑惑的神情,苏公公方才解惑,“是得了王爷的吩咐。”

修麟炀!

苏公公是修麟炀的人!

阿思大惊,却又忽然想起几年前,她曾在修麟炀那儿瞧见过一本记在了弹劾修麟炀奏章的书籍。

她那时便怀疑编辑书册之人,就是皇上身旁的人。

原来,是苏公公!

不等她的惊讶散去,苏公公便转身开了门,快步行至皇上身边,附耳与皇上说了几句。

阿思方才从里间走了出来,脸色沉着,很是难看。

一旁,修凌焕似乎是不敢相信从苏公公口中说出来的话,不由的怒喝,“苏公公,你可是老眼昏花,瞧错了!”

苏公公到底是跟在皇上身边的人,面对质疑很是淡定,“回禀殿下,老奴虽老眼昏花,但少将军的东西不是细针,有与没有,老奴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一句话,倒是说得一旁的阿思有些面红耳赤,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众人似乎方才反应过来,修凌焕一脸震惊的看着阿思,怎么都不相信苏公公会说他,‘阳根粗壮,确是男子无疑’!

阿思淡淡扫了修凌焕一眼,“殿下为何这般惊讶?莫非殿下也以为末将是女子?”

“夏振商多年却丢掉的孩子,分明是个丫头!”

“父亲年轻时生性风流,有个女儿流落在外,并不稀奇。”此时的阿思,俨然已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可,这并不表示末将是女子。”

“你身材娇小,哪里像个男子!”

“末将身材随了母亲,这并非我所愿,不过,好在该雄伟的地方雄伟得很,不妨碍末将娶妻生子。”

验身这一关都过了,还有什么是她圆不过去的?

修凌焕愣住了。

一旁,皇上出来帮腔,“好了,既然已经验过了身,少将军的身份便是清白无误了,外头的那些闲言碎语,便这么做风散了吧。”

言下之意,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阿思冷笑,冲着皇上一拱手,“皇上言之有理,今日末将入宫一趟,还真是颇为曲折离奇,回头说给父亲听,只怕父亲都不信末将能在宫里遇上这么多荒唐事。”

宫里出了荒唐事,那自然是因为这个做皇帝太荒唐了!

阿思的言下之意,皇上听得明明白白,可眼下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当做什么都没听出来似得,摆了摆手,“时候不早了,夏侯爷怕是要担心了。”

“皇上说的对,那,末将就先行告辞了。”阿思说罢,行了礼退下,前脚刚跨出御书房的门,后脚便听到茶盏摔碎在地的声响。

显然,皇上这回是气得不轻。

脚下的步子不自觉的轻快起来。

今日这一遭,惊险颇多,却次次被她化险为夷,逢凶化吉。

至于修凌焕,今日怕是偷鸡不成,要反蚀一把米咯!

回到侯府时,夏振商早已等候多时。

原来她刚离开德妃寝宫后,德妃便差了人与夏振商说了此事,也是希望能让夏振商帮着劝劝阿思。

“你姐姐真是糊涂,明日爹就进宫去,好好说她一顿!”夏振商猛地一拍桌子,也实在是气坏了。

若是阿思出了事,能否成为太子妃另说,夏家定是逃不脱罪责的!

阿思点了点头,“随父亲高兴吧。”

夏振商是不是会去宫里,会不会好好说德妃一顿,她半点都不在乎。

因为在宫里的时候,她与德妃便说得很清楚了。

听出了阿思的意思,夏振商不由的叹了口气,“我只你姐姐糊涂,可她到底是你亲姐姐,这事儿,你能不能……”

“父亲就当孩儿福薄吧。”阿思开口打断了夏振商的话,“这样的姐姐,我要不起。”说罢,也无力再说其他,转身便往自己的院子行去。

宫里发生的一切,虽都化险为夷,可到底是耗费了她太多的精力。

阿思往床上一趟便是沉沉睡去。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后半夜才醒。

也不是自然醒的,而是被屋外隐约的响动给惊醒的。

睁开眼,灵动的双眸便在黑夜中搜寻着。

来人轻功一般,但分明是有备而来,自屋顶行过,而后落在了她的房门外。

门,被人轻轻推开,一道黑影自缝隙处钻了进来,又飞快的将房门给掩上。

脚尖踩地,一步步朝着床边走来,看了眼鼓起的被褥,双眸便透出了阴狠的光。

而后,迅速掀开被子,朝着裆部飞快抓去。

但,抓到的竟然只是一只枕头。

按人影定睛一看,这才惊觉被褥下空空如也,哪有半个人影!

屋内忽然亮了起来,黑衣人猛地转头,这才见阿思正坐在桌边,熄了手中的火折子,而后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殿下,找我?”

黑衣人眉心一沉,随即便扯去了蒙面巾。

正是修凌焕。

“你早有防备?”

阿思摇了摇头,“刚醒,殿下轻功不济,末将屋顶的砖瓦怕是都被你给踩碎了,明日得找人修补才行,否则过两日落雨,末将可就惨了。”

她可以顾左右而言他,摆明了是在羞辱修凌焕。

修凌焕冷哼,朝着阿思走来,“怎么办,父皇信得过苏公公,本宫却是信不过的,特此前来验验,少将军不会介意吧?”

“哈哈哈……”阿思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殿下可真是自信,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别说是给末将验身,就是从这门儿走出去,都难。”

言语间,已是染上丝丝杀气。

修凌焕仿佛此时才察觉出了危险,略显不安的握了拳,“你敢动本宫?”

“这有什么不敢动的?这是侯府。”修凌焕大晚上的穿着这一身前来,就算死在了这儿,她也大可说是以为遇到了刺客方才下了重手,没想到会是修凌焕。

皇上纵然心中气恼,又能如何?

修凌焕深吸一口气,却是忽然笑了开来,“无妨,本宫死前若是能弄清楚少将军究竟是男是女,也是死而无憾了。”

“就凭你?”不是阿思看不起他,只是他的武功,实在是……啧啧。

却听修凌焕一笑,“少将军所中之媚药,除却男女之事无药可解,如若少将军是女儿身,自然不会与月姑娘发生什么,也就是说明,少将军体内的媚药,是用内力强行压下的。可这药,猛地很,若真是强行压下,只需异性轻轻勾引,便会引火上身。”

修凌焕说着,忽然魅惑一笑,抬手解了自己的腰带……

第一百二十八章 真面目

他这是准备色诱她?

阿思忍不住一笑,“殿下还是别白费心机了。”

修麟炀她都能坐怀不乱,凭修凌焕的姿色,啧啧,她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可,阿思低估了她体内媚药的药性。

之前修麟炀警告过她,不能与异性有太过亲密的举动,否则药性一旦被勾起,除却男女之事无药可解。

可眼下,她与修凌焕根本还没有过于亲密的举动,甚至练碰都没碰到,只是看着修凌焕将衣衫一件件脱下,便觉得下腹一阵不适。

当下脸色便难看了起来。

而在这种时候,修凌焕自然不会放过阿思脸上的任何情绪,当下便是嘴角一笑,继而褪去了身上最后一件衣衫。

不得不说,修凌焕的身材管理,还真是不错。

昏暗的灯光下,映出线条分明的肌肉,的确是有让人喷鼻血的筹码。

阿思轻咳了一声,转开了目光,“殿下,夜里凉,还是抓紧将衣服穿上吧。”

这话,平日里,她是能说的极为不在意,甚至可以加上一点小嘲讽的语气。

可眼下药性的作用,能让她如此克制的说出这话,已是不容易了。

只是,修凌焕岂会就这么轻易走了?

非但没走,反倒是靠近了几分。“本宫瞧着,少将军眼下这气息,已是不对头了呀?这么?月姑娘伺候的不好么?”

“所以殿下大半夜的要来伺候末将?”阿思挑眉冷笑,“可惜了,末将不受这套。”

“受不受,试过才知。”说话间,修凌焕伸手而来,想要轻抚阿思的脸颊,却被阿思猛的擒住了手腕,“殿下,自重!”

肌肤相碰,药性将触感无限放大。

掌心下传来脉搏的跳动,每一下都在撩人心魂。

呼吸,不自觉的加速,下腹流窜着一股子温热的气体,仿若下一秒便要破茧而出。

修凌焕察觉出了阿思的异样,眸间冷笑依旧,“本宫就知道,你根本不是什么男子!”说罢,另一只手已是上前去扯阿思的衣裳!

阿思自然不会被他如愿,立刻起身后退三步,与修凌焕拉开的距离。

“殿下若再这般得寸进尺,便休怪末将不客气了。”

双手已是紧握成拳,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隐忍。

而这样的威胁,自然吓唬不了修凌焕。

就见他冷声一哼,“嘴硬,一会儿就让你在本宫身下求饶!”说罢,便是朝着阿思袭去。

攻势并不迅猛,事实上修凌焕的武艺不高,阿思轻易便能制服。

可坏就坏在,他并不是要打赢阿思,而是要竭力勾起阿思体内的药性。

是以通常一掌袭来时,忽然一转便摸一下阿思的脸颊,或是被阿思擒住时,刻意往阿思的耳畔吹气,迫得她不得不放手。

这样一来二去的,阿思竟渐渐落了下风,一个不慎,被修凌焕压在了身下。

“放开!”一声怒喝,药性却已然被挑起,四肢渐渐失了力气。

修凌焕却是笑得得意,居高临下的看着阿思,“你看看,本宫说了,你定会在本宫身下求饶。”

“我求你妹!”

呼吸份外急促,阿思心口一阵惊慌。

莫非今日真要葬送在这个混蛋的手中?

可修凌焕却是觉出了几分疑惑,“奇怪,呼吸急成这样,怎么脸色一点都没变?”

阿思脸上易容的材质,在白日里会显得无比自然,可入了夜,或是光线昏暗,便极易被瞧出破绽。

说话间,修凌焕一手将阿思的两只手压在了头顶,另一只手已是摸上了阿思的脸颊。

触感不觉有异,可这皮肤瞧着很是蜡黄,与白日里不太一样。

更何况,眼下药性已然是发作了,脸上不该一点都瞧不出来红啊!

莫非……

修凌焕猛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朝着阿思的后颈探去,几番触摸,果然被他摸到了什么,指尖猛然一挑,阿思脸上的人皮面具便这么被他给整张掀了开来!

面具之下,她的脸已是通红,一双眼还透着恨意,而修凌焕,已是惊呆了。

“是,是你!”

阿思扯着嘴角笑,“对,是我,殿下如今,还敢娶吗?”话音落下,猛一用力,将毫无防备的修凌焕给踹了开去!

阿思借此机会起身,却是双腿一软,差点跪摔在地。

幸好扶住了床沿,才不至于狼狈。

修凌焕还是没有回过神来,“你,你不是死了吗!”

“死了,今日就是来找你索命的!”说话间,一只手已是摸向枕下。

药性越来越强,她快要没有力气挣扎了。

今日修凌焕既然瞧见了她的真面目,她便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修凌焕微眯双眸,“你可真有本事!可今日,你注定要栽在本宫手里!”

不管她是谁,只要她是侯府的小侯爷,是统卫军的少将军,那她今日,就必须臣服在他身下!

至于她为何会死而复生,修麟炀知不知道,这其中还发生了什么事,待一切水到渠成之后再谈也不迟!

打定了主意,修凌焕便在此朝着阿思扑了过来。

方才他已是成功将阿思压在了床上,此刻阿思体内的药性更重,理应是跟容易扑倒才对。

可就是这一份轻敌,令得阿思有了可乘之机。

在修凌焕将阿思扑倒之际,阿思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的刺进了修凌焕的腹部。

可,这远远不够。

阿思用力转动着匕首,使得匕首的刀刃在修凌焕的腹部转了个圈,锋利的刀刃几乎是将修凌焕的肠子都绞断了。

修凌焕瞪大了双眼,怎么都没想到不过是眨眼之间,情势便已经换了一副样子。

“你,你……”他指着阿思,捂着肚子。

鲜血不断的从他的五指间涌出……

“千不该,万不该,你最不该的,就是惹我。”阿思扶着床沿,强撑着身子,呼吸急促到了极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利索。

可,修凌焕还是听明白了。

他靠着床慢慢的倒下,自始自终一双眼都是等着阿思。

而阿思拿着匕首,慢慢跪地,而后用尽了全力将匕首扎进了修凌焕的胸口。

“我说过,我是来索命的。”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阿思的脸上,给了她短暂的清醒。

修凌焕还没有断气,倒在地上睁大了眼,只一个劲的喘息着。

只是出气多,进气少,撑不了多久了。

她也撑不了多久了。

阿思这样想着,毫不犹豫的拿起匕首往自己的腿上扎了一刀。

刺骨的痛传来,令她浑身一个激灵。

药性似乎是被痛觉压下去了不少,她终于有力气起身,一瘸一拐的行至一旁,拾起了地上的人皮面具。

颤抖着双手,将面具重新戴上。

戴这个面具,是个细致活,平日里她倒是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可眼下,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怎么都带不好。

自觉呼吸又变得无比急促,头晕目眩,阿思便又往自己的腿上扎了一刀。

痛!

这一刀扎的好深,尖锐的匕首似乎都触碰到了骨头!

可,她也只是稍稍清醒了一些而已。

趁着这一抹清醒,阿思急促的带好了面具,再然后,转身朝着不远处的衣柜走去。

她不可以让自己不清醒,不可以随便找个男人就解了身上的药。

她必须靠自己熬过去!

她不信,上辈子枪林弹雨都闯过了,这辈子落崖坠楼都试过了,难不成还会栽在一样上不得台面的药之中!

拼尽了全力爬进衣柜,将衣柜的门合上,用匕首当做了门栓,将门从里头反锁了起来。

而后,阿思抱着自己的双膝,蜷缩在衣柜里。

好热……

药性凶猛,此时此刻她的脑海中,竟全是那些男女之间的画面。

就连呼吸都是炙热的,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沙漠之中,渴望着一片绿洲来拯救。

指甲狠狠地抠着衣柜,五指划过的声响那般刺耳。

难受,她好难受!

爷!

奴才,好难受!

修麟炀来时,天还未亮。

侯府的人甚至未曾察觉出府里出了什么事故。

他的到来,如同修凌焕一般,不曾激起侯府侍卫的半点反应。

屋里的血腥,以及修凌焕那裸露的身躯已是让修麟炀猜到了几分。

事实上,当束风告诉他修凌焕深夜离府之后,他便猜到了。

犹豫了几次,要不要来,终于还是硬不下心肠。

可,她呢?

修麟炀沉着眉心,开始在屋内搜寻阿思的踪迹,很快便瞧见了那一条被鲜血浸染的脚印。

顺着脚印行至衣柜前,修麟炀下意识的一拉,没能将门拉开。

于是凝了内力,将里头的门栓打落,方才开了门。

她果然躺在里头,披头散发,身上的衣衫被她扯得七零八落,衣柜上被她化了无数道,染着血,触目惊心。

心口猛然一跳。

她一直躲在这儿?

一个人,强忍着?

不由的伸手,轻轻碰她,触手一片炙热。

她整个人都好似从火炉子里滚过,烫手得厉害!

而呼吸,却是若有似无。

她想靠自己熬过去,可他分明警告过她,再次被勾起的药性只能靠男女之事来解!

否则,欲火焚身,她必死无疑!

当机立断,修麟炀立刻将人从衣柜里抱了出来,轻轻一跃,便是朝着淮南王府的方向飞去。

第一百二十九章 脱罪

睡梦中,阿思只觉得自己置身于冰山。

体温的升高,令她对周围的一切感知都是冰冷的。

身上的疼痛好似被放大了千万倍。

阿思在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被组织虐打,在寒冬中被鞭子一下一下的抽着。

“不要打我……”呢喃出声,透着无力与虚弱。

修麟炀浑身一怔,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人,怎么都没想过,她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身形落在玄阳池旁,顾不得脱去外衣,便是抱着她跃入池中。

玄阳池的池水常年温烫,温度比之阿思此刻身上的温度都要稍高些,以至于阿思没入池中便觉一阵温暖袭来,下意识的收紧了双臂,恰好抱住了修凌焕。

湿漉的衣衫紧贴在身上,肌肤的触感若有似无。

她却份外依赖那突如其来的怀抱,双臂,越收越紧,恨不得整个人都攀到他的身上。

她的脑海中是一片空白的,一切的依偎,紧贴,索取,都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

她的脸,在他的颈间来回蹭着,如同一只撒娇的小猫。

她的手臂,不断的往他的衣襟间探索,不知不觉间,竟是将他的衣衫都给剥去了。

他墨色的双眸一直紧紧的盯着她,看着她脸颊上的红晕越来越浓,看着她睁开的眼眸毫无聚焦,朦胧一片,看着她如一朵娇艳欲滴的花,含苞待放。

他知道,她这一切的反应,全都是因为她体内的药性。

而他,是清醒的。

甚至是愤怒的。

水面上飘着的人皮面具被荡漾开去,她的脸,是他这三年来,那么想念的!

上回她来,他没告诉她,王妃陵的棺木已经打开,里头的尸首在他的眼皮子低下迅速腐烂,而后,留下了一张人皮面具。

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原来她那么恨他。

恨得宁可丢掉所有的一切,都要要与他一刀两断。

可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又要回来。

为什么,不骗他一辈子!

“爷……”耳边,忽然传来她的低吟轻唤,“奴想你……”

她仍是迷茫的,依旧如方才那般在他身上纠缠着。

所有的愤怒因她一句话而溃不成军,终于,他也失去了理智,扯去了她的衣衫,粗暴且温柔的对待。

翌日。

日上三竿。

阿思睁开眼,头疼欲裂。

入目的一切,是熟悉却又陌生的,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此处竟是清风阁,修麟炀的住处!

猛然起身,却是发觉身上的酸痛比之头疼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开始努力回想昨日所发生的事。

从……修凌焕闯入她屋内起,然后,再然后……

修凌焕死了,而她分明该是在衣柜里,怎么会……

那处,很是酸胀,就算上辈子没有过经验她也该明白定是发生了什么的。

莫非,她与修麟炀,做了?

他说过的,药性一旦被勾起,除却男女之事无法可解,她身子还能回忆起昨夜濒死一般的煎熬。

而眼下,身体出了各处的酸痛之外,并无其他的异常,就连腿上的伤都已是被包扎好。

那,她跟修麟炀,十有八九了!

莫名的,松了口气,如果一定要跟某个男人发生点什么才能保命的话,那除了修麟炀,她还真是一个都不想要。

可这口气没松多久,阿思便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到不远处的铜镜前,仔细端详了自己的脸。

昨夜匆匆戴了易容面具,也不知在衣柜里挣扎的时候有没有掉。

好在,铜镜中的脸并无异样,后颈处更是严丝合缝。

她倒是不知道自己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能将面具戴得这般好!

可……

心里头一下子又不舒服了。

所以昨天修麟炀是跟‘夏家小姐’上了床,而不是跟阿思!

之前还装得那般深情,到头来还不是什么女人都可以?

呵,男人!

莫名就变得气呼呼的。

阿思拿过床边的衣物迅速穿戴好,趁着修麟炀没回来,慌慌张张的便走了。

不多久,束风行至修麟炀身后,“爷,夏姑娘走了。”

“恩。”他淡漠应声,好似并不在意。

束风瞧瞧看了眼修麟炀的脸色,方道,“侯府眼下已是被重兵包围,夏姑娘这一去,凶多吉少。”

闻言,修麟炀却是摇了摇头,“不会。”

“太子死了。”这事儿极其严重,皇上绝不会放过夏姑娘。

修麟炀却是一声冷笑,“可他死在侯府。”

只这一处,便能让人绝处逢生。

而当阿思回到侯府时,侯府外果然已是重兵把守。

当朝太子死于非命,皇上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夏侯爷一大早就被押入了大牢,眼下全城都贴着通缉阿思的皇榜。

阿思一出现在侯府外,便被早已埋伏好的侍卫团团围住。

“少将军,你刺杀太子殿下,吾等奉皇上之命捉拿于你,还请少将军莫要与吾等为难。”说话之人,阿思是见过几面的,乃是铁骑卫的统领,江翊。武艺不凡,皇上派了他来捉拿她,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了。

不过,阿思压根没打算挣扎,只点了点头,道,“我要见皇上。”

“待少将军束手就擒,吾等自会领少将军去见皇上。”

“江统领,你我都不是蠢人,有些话,何必多说。”阿思冷着一张脸,不给江翊诓她的机会,“太子绝命于侯府,此事本就蹊跷,夏家被牵连事小,连累皇上寻不到真凶,才真是要紧的事儿了!”

她虽亲手杀了修凌焕,却无人证,只要她抵死不认,皇上根本拿她没有办法。

更何况,她已然想到了该将此事推到谁的头上。

江翊眉心一凛,太子的死的确过于蹊跷,更何况此事还是夏侯爷上报给皇上的,如若真是夏家所为,夏侯爷何必自找麻烦?

兴许,夏家真是无辜的。

这样想着,江翊点了点头,“那还请少将军随我等走一趟吧。”

总归还是要先跟着他们去,待他们通传了皇上,再由皇上决定见与不见。

然而事关修凌焕之死,皇上岂会不见阿思!

待到阿思被传上大殿之时,就见满朝文武齐在,修麟炀也在场,夏振商则是跪在大殿中央,腰背挺得笔直。

“末将夏青,参见皇上。”阿思上前,跪地行礼,眼角不经意的从修麟炀的身上飘过,就见后者眼观鼻,鼻观心,一如既往的冷漠与疏远,好似昨夜从未与她发生过什么。

只是眼下阿思没有心思在意这些,只听上座一拍龙椅,怒气冲冲,“太子死在你的屋中,你还有何话要跟朕说!”

“皇上明鉴!殿下虽死于末将屋内,但并非末将所杀,杀人者,另有其人!”

“哼!”皇上一声冷喝,“你倒是说说,除了你,还会有谁杀了太子!”

闻言,阿思抬眸,一双眼对上皇上愤怒的视线,说出了令众人诧异的三个字,“狱血教。”

“胡说八道!狱血教三年前已被淮南王剿灭!”

“谁能证明?狱血教教徒遍布各地,淮南王不过是缴了狱血教的总部,散落在外的狱血教教徒却还是在的。”

“就算如此,狱血教为何要杀太子?”

这些年,狱血教已是在江湖销声匿迹,别说是接了某人的生意,就连拿着狱血教的名头做事的人都没有。

因为,只要狱血教三个字一出现,修麟炀必然会亲自到场,将其诛杀!

不料阿思却给了众人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为了复仇。”

“复仇?”

“三年前狱血教被灭门之仇。”

“笑话!此事乃是淮南王所为,为何会找上太子殿下!”

“因为当年买通狱血教,诛杀淮南王妃之人,正是太子殿下!”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特别是一旁的修麟炀,便是用余光都能瞧见他的身形猛然一僵。

殿上,皇上也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此事乃是末将昨夜听殿下亲口所言,绝不敢胡言乱语,世人皆以为买通狱血教刺杀淮南王妃之人乃是皇上,末将也未曾料到,竟会是太子殿下。”

“他,他为何要这么做!”问话的,是皇上。

果然,他对修凌焕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

阿思蹙眉,“兴许,是想要离间王爷与皇上吧。”

“你胡说八道!”一旁,万家人已是忍不住了。

如今太子已死,阿思却还往太子的身上泼脏水,那皇后与万家的日子岂不是更加难过了!

“是否胡说八道,皇上心中自有定断!当年的狱血教,可不是谁都能请得起的,潜入淮南王府杀人,更是危险至极之事,若无相应的报酬,狱血教绝不会接下那样的任务,而能付得起如此报酬之人,这世上,不多。”

除了皇上,就只有修凌焕。

眼见皇上已是被说服,万家人仍是不愤,“那你说说,狱血教找太子报仇,为何会是在你的屋中!”

“太子殿下为何会在深夜造访末将寝卧,此事,皇上定会知晓!”

她打赌皇上料到了修凌焕去她那是为了验证她到底是男是女,修凌焕被发现时,赤裸着半个身子,若是细想下去,着实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此事阿思选择不道明,也是在替皇上保留颜面!

第一百三十章 亲情

大殿之内,一时陷入寂静。

却又有人问,“那狱血教的人,为何没连少将军一块儿杀了?少将军又为何失踪这么久?”

这些,也是疑点啊!

可既然阿思能将杀人的事儿圆过去,自然不会在意这些小小的一点。

淡然一笑,“狱血教的人武功虽高,却还没有到能杀了我的地步。”

“所以少将军算是见死不救?”

“狱血教是什么地方,狱血教出来的人有什么本事,相信诸位都很明白,他们既然一心要杀太子殿下,又岂会被我所阻?否则见殿下入侯府,他们就该撤退才是,虽说他们杀不了我,可我也没那本事从那些杀人机器手中救下太子殿下,之后虽一路追捕过去,却奈何轻功比不得,终究还是没能追上。”

“他们?狱血教来的人,并非一个?”

“废话,若只是一个,我又岂会眼睁睁的看着太子殿下死于贼人之手?”

如此,她算是将整个慌彻底撒圆了。

无人再对此事有疑问,殿上,皇帝的表情更是精彩万分。

就在此时,修麟炀开了口,“父皇,狱血教余孽未除,乃是儿臣之罪,杀了皇兄的凶手,儿臣定会亲手擒拿。可,三年前的事,当真是皇兄所为吗?”

他当着满朝文武开口,一来算是坐实了阿思的谎,二来,也是想让皇上与他当面说清楚。

他一直以为,是父皇容不下阿思,却从未料到,那竟是修凌焕设下的计。

而父皇,却无端承受了他的愤怒三年之久!

皇上看着修麟炀。

自己底下的几个儿子,唯有修凌焕与修麟炀算是有出息的,可结果,竟会是如此。

终于,他点了点头。

三年前,纵然他心里头也希望阿思死,可找上狱血教这种过于狠毒的法子,他却是从未想过的。

他也怀疑过那是修凌焕所为。

只是终究不想承认自己的儿子会想要间接的害自己。

眼看着皇上这一下已是苍老了许多,阿思莫名就想到了他拿人喂狗的事儿,心底不由的一声冷笑,再次开口,“还有一事,末将不知该不该说。”

皇上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道自己眼下还有什么不能听的,有气无力的应道,“说吧。”

“此事,末将也是昨夜听狱血教之人所言,如今也是无凭无据,但……多年前皇上狩猎遇险,似乎也是太子殿下找了狱血教所为。”

这一番话,算是彻底击垮了皇上。

只见他先是一惊,随后却是大笑起来,“好,好!可真是朕的好儿子,我郯国的好储君!”

“皇上!”万家人大惊,“夏青所言无凭无据,太子刚刚惨死,还请皇上莫要叫贼人污蔑了太子殿下啊!”

“是啊,若是找不到那几个狱血教的余孽,末将所言之事还真是无凭无据的。”

可她方才就提醒过皇上了,这些话,是皇上让说的。

阿思的话音刚落,就见皇上点了点头,“对,你们要证据是吧,好,那追查狱血教下落的事就交给淮南王,你们要证据!朕给你们证据!”

显然,皇上已是相信了阿思的话。

一个帝王,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

自然是背叛。

自己最看重的儿子,却曾经想要伤害过他,算计着他,这要叫他如何再忍下去。

万家人一个个面如土色,心知经此一事,万家算是彻底失去了皇上的信任,眼下所能倚靠的,怕是只有宫里的皇后了。

可,皇后痛失爱子,难保不会做些出格的事儿来。

不成,得想法子警告皇后莫要胡来。

另外,得加紧往宫里送人才是!

一场风波,暂时算是阿思赢了。

然而直到回到侯府,夏振商都未曾与阿思说过一句话。

这种态度,令得阿思很是难过。

“父亲。”她自夏振商的身后唤住了他,“没什么话要与孩儿说吗?”

夏振商顿住了脚步,回头看来,好似是考虑了许久才开了口,“方才在殿上,为何要对太子咄咄相逼。”

阿思微愣,“孩儿不过是说出了实情,父亲是因为太子才对孩儿如此冷漠?”

“实情?太子身上的伤,为父检查过,几乎能认定就是你做的!如若当真有狱血教的人闯来,你只需要喊上一声,我侯府上下的侍卫,杀不了狱血教的人,至少能保太子平安,可你呢!你屋中的衣柜里全是血印,恰好你的手指头都伤了!实情究竟如何,你心里有数!”

“父亲既然知道实情,为何还要怪我?既然看到了衣柜里的血印,就该知道我昨夜经历了什么!我不杀太子,死得就是我!”

“会死吗!”夏振商怒喝,“太子不过想要你的身子而已!如今真正要死的人,是你的姐姐!”

太子,不过想要你的身子,而已!

阿思仿佛在脑海中回味着夏振商的话,忽然一笑,“所以,父亲以为这不是什么大事?昨夜,我不该拼死反抗,该从了他,是吗?”

夏振商仿若此刻才觉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有些心虚,却是硬着头皮道,“为,为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你姐姐的安危罢了!”

“是啊,姐姐的安危要紧,我的安危算什么?”到底不是从小就养在身边的,感情自然是比不上的。

夏振商眉头紧蹙,“为父不是这个意思,你休要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的是父亲!姐姐入宫多年,能坐上德妃的位置,自然是有她的手段,她会保全好自己的。”

说罢,便要离去。

却听身后夏振商怒喝依旧,“你根本不懂宫中险恶!你记着,若是你姐姐有什么三长两短!那都是你今日的胡言乱语给害的!”

阿思脚步顿住,回头看向夏振商冷笑着,“如不是她给我下了药,眼下的事儿就不会发生,若她当真死了,也是怪她自己!”撂下这话,阿思便是大步离去。

她生怕自己再慢一步,就会被夏振商看到她微红的眼圈。

说什么是她的亲生父亲,说什么会护着她。

到头来,还不是可以被牺牲的那个?

夏家真正的女儿,只有宫里那一个。

她,不过是夏振商想要上位的一颗棋子!

真特么可笑!

回到自己的屋中。

屋内的血腥早已被清扫干净。

衣柜也都换了新的。

原本,阿思大可换一间房,可眼下她却哪儿都不想去。

脑海中还是不断的闪现夏振商的那些话。

她从前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

夏振商也好,德妃也好,这些所谓的亲人,她其实没什么感觉。

可今日被夏振商这一通喝,她忽然发觉自己是在意的。

之前被德妃伤了一次,今日又被夏振商伤了一次。

还真特么想哭呢!

深吸了一口气,阿思将心口的委屈给压了下去。

眼圈一阵温热,随后又归于冰冷。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怎么能为了这么一点点小事儿就哭鼻子呢!

忽然间,很想见见慧明,想问问他,她是不是可以走了。

原本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所有人,如今修凌焕已死,修麟炀与皇上的关系也应当是缓和了,可能的战争不再存在,夏振商也没有再起兵谋反的机会,那么,她留下岂不就是多余的?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如今的心态真是可笑,她一贯不受约束,如今还不是想走就走?

为何要等慧明?

思及此,她便是再也坐不住了。

起身迅速的收拾了几件衣衫,拿了些银两,垮上了包袱就要走。

却在开门之后,撞到了一个丫鬟。

只听一声惊呼,阿思瞬间感觉到前胸一阵温热。

是那丫鬟端着的饭菜都洒在了她的身上!

“少将军!奴婢该死,还请少将军恕罪!”那丫鬟慌忙跪地,惊慌失措。

阿思皱了眉,低头瞥了那丫鬟一眼,语气免不得冲了些,“谁让你端这些东西来的!”

那丫鬟低着头,战战兢兢的,“是,是侯爷,侯爷说少将军昨夜受了惊,今日又进宫折腾到现在,应该还未吃过东西。”

闻言,阿思的动作不由的顿住了。

看着那满地的狼藉,忽然便想起夏振商三年后初见她时的模样。

不管如何,那时候的夏振商,是真的关心她的吧。

他想要起兵谋反,想要上位做皇帝,多多少少,也是因为她吧。

鼻尖一酸。

阿思有些气恼自己,为何别人给她小小的关心,她都能感动得不行,就连方才才受的气都觉得无所谓了。

那丫鬟听不到阿思的回应,小心翼翼的抬头,瞧见了阿思手中的包袱,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少将军这是,要去哪儿?”

“与你无关。”阿思淡漠应声,“还不快再去弄些吃的来,想要饿死我?”

丫鬟闻言,慌忙行礼告退,跑着去给阿思弄吃的了。

而阿思这是转身回了屋中。

手中的包袱被扔在了床上,她低头看了眼自己满身的狼藉,不由的一声苦笑。

夏振商对她的好,竟是开始一幕幕的浮现在眼前。

一定是上辈子缺失的感情太多太多了。

所以这辈子,就算知道在父亲眼中自己不是第一位的,也终究还是舍不得走吧……

第一百三十一章 孕事

太子被杀一事,因着太子生前的罪孽惹了圣怒而未曾掀起太大的波澜。

修麟炀与皇上的误会解除,父子两的关系得以缓和,不再是剑拔弩张的架势。

皇后因丧子之痛,大病半个多月,而在这半个月之内,淮南王果然是追查到了杀害太子的狱血教余孽,将其诛杀。

虽是不知道修麟炀是从哪儿找了几个倒霉蛋来的,但这对于阿思而言无疑是好事儿。

更何况,修麟炀与皇上说,从狱血教的余孽口中所得知的真相,与阿思所言一模一样。

皇上震怒不已,当即下令彻查太子一党,关于多年前买通狱血教在狩猎大会上刺杀他的事儿,发誓定要查个明白!

可如今事过多年,死无对证,哪儿那么容易就查清楚的。

万家虽得以暂时平安,却也知道圣恩已是濒临崩塌,于是慌慌张张的就往宫里送了个姑娘。

要说那姑娘,年方二八,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模样比之年轻时的皇后还要娇俏几分,又会撒娇,进宫不过短短数日就将皇上迷得神魂颠倒的。

算是独享圣宠了。

如此,万家算是放了心,可皇后却是彻底寒了心,身子骨也一直都不见好,整日里都是病恹恹的,甚至有传言,说皇后的身子,怕是熬不到年头。

对此,最高兴的非夏振商莫属了。

皇后一病,德妃便算是安全了。

至于阿思这边,一个多月来只专心统卫军的事儿,短短一个月,便将京城的外防做的滴水不漏,就连皇上都忍不住在朝堂上夸她两句。

拨给统卫军的粮饷也翻了一番,谈驰等人高兴得紧,非要拉着阿思去酒楼喝上两杯。

“少将军,来,属下等人敬您一杯!”谈驰等人举杯,甚是豪爽。

阿思皱了皱眉,举杯喝了一口,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你们悠着点,一会儿该换防了,都上点心思,若是丢了本少将的面,拔了你们的皮。”

“少将军放心,我等都安排好了,绝不会给少将军丢人的!”说话间,谈驰往阿思的碗里夹了块肉,“少将军可是空着肚子喝不下?来,多吃些,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阿思看了眼碗里那肥嘟嘟的肉,只觉得更加不舒服了,“我这几日都没什么胃口,你们吃吧。”

“少将军病了?”有人问。

阿思瞪了一眼过去,“我一拳能给你打死。”

那人嘿嘿一笑,“那怎么能吃不下东西呢,跟娘们儿怀了孕似得。”

“瞎说什么呢!”谈驰朝着那人的脑袋便是一巴掌。

那人讪笑,“嘿嘿,小的不会说话,少将军莫介意!”

阿思瞥了那人一眼,没理会。

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头却已是不对劲了。

跟娘们儿怀了孕似的?

话说回来,她上个月的月事似乎没来啊。

只顾着外防的事儿,倒是不曾在意。

这几日胃口不佳,莫非,真怀孕了?

如此一想,她更是没胃口了,站起身就往外走。

谈驰急忙唤道,“少将军,您去哪儿!”

“堕胎去!”低声一吼,惊得众人都愣在原地,眼睁睁的看着阿思大步离开。

半晌,才有人弱弱的开口,“少将军这是……”

“定是累了,回去睡了!大男人堕什么胎!”

“哈哈,对对对,我们都喝糊涂了!”说话间,几人又开始说笑起来,大口饮酒,仿若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却不知阿思离开了酒楼之后便回府换了装,随后悄默默的去了街尾一家人不太多的医馆,让大夫给搭了脉。

“恭喜姑娘,您这是喜脉。”

大夫一出口,阿思的心便凉了半截。

果真是怀孕了!

这可怎么办?

“没弄错吧你?”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阿思瞪着那大夫。

大夫却是胸有成竹,“这喜脉是最好分辨不过了,不会弄错的。”

彻底凉凉了。

阿思深吸一口气,脸色难看。

见状,那大夫却凑上了前来,低声道,“姑娘若是不想要这孩子,在下可以为姑娘配上一副滑胎药,保管神不知鬼不觉……”

话还未说完,大夫的脑袋便被阿思狠狠的按在了桌案上,“既然知道我怀孕了,就该称呼我为夫人才对,你见哪家的姑娘回怀孕的!居然还敢如此大言不惭,信不信我拆了你这破医馆!”

她这是纯属一股子气没地方发泄。

大夫心里头冤啊,阿思一副姑娘家的打扮,他哪儿敢称呼她喂夫人嘛!

可眼下面对如此凶神恶煞的‘恶婆娘’,大夫也只得连连认错。

如此,阿思才算是稍稍消了气,放下了一锭银子,转身离去。

潜回侯府,打算先换回了男装,关于自己身孕的事儿还是得先瞒下来,却也该早做打算,若不然等肚子大起来,可就瞒不住了。

一路心事重重,惴惴不安,虽是顺利潜回了侯府,却未曾发觉夏振商就在院子里。

是以瞧见阿思着一身女装时,夏振商也忍不住一惊,“你这打扮是作何?”

阿思很是心虚,也不知该如何跟夏振商说。

毕竟自上回争吵之后,他们父女二人还未曾说过话。

于是敷衍答了句,“没什么。”

可这样的回答俨然不可能让夏振商相信,“好端端的,怎么会换了女装,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我都说没什么了。”阿思只觉得有些烦躁,说话间便往屋子里走,准备关了房门不理会夏振商。

却听身后夏振商压着声问了句,“可是有身孕了?”

闻言,阿思的脚步定住,回过头愣愣的看着夏振商,“你怎么知道?”

“真有了?”夏振商大惊,慌忙上前几步,双眼往阿思的下腹一瞧,“确定了?”

阿思撇了撇嘴,点了点头,“刚刚才去瞧过大夫。”

夏振商深吸了一口气,又上前来了些,声音压低了几分,似是怕被旁人听了去,“你姐姐出了主意,说是让月丫头嫁进来,将你有孕的事儿放在月丫头的身上,之后你就在家中呆着,旁人问起就说是陪着月丫头,待孩子生下来,就说是月丫头生的。”

如此,也算是能将这事儿给瞒过去。

阿思狐疑的看着夏振商,“德妃娘娘又怎么会知道的?”

就连她自己都是刚刚才知晓的呀!

闻言,夏振商眉心一沉,“你这几日吃下的饭菜加起来可有一碗?”他一早就发现了,今日入宫与德妃提了两句,德妃心思比他细,转念一想便猜测到了这个可能。

毕竟阿思当初身上的药性该如何解,德妃是最清楚不过的。

算算时间,也是差不多。

阿思了然般点了点头,却道,“这事儿您就不必费心了,我自个儿会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夏振商似乎是给阿思不在意的态度给气到了,一声低喝,“再过几个月,肚子可就显怀了,你是想让夏家都给你陪葬不成!”

这话,极其刺耳。

阿思顿时敛起了神色,“说到底,您不过是担心夏家的安危!放心,我就算是去滑胎,也绝不会连累夏家!”

说罢,转身‘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将夏振商挡在了外头。

门外,夏振商猛地一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话的确是不对,一想到阿思居然说要去滑胎,心里头就更不是滋味儿。

可,让他舔着老脸去给阿思认错?

他似乎又做不到。

于是在门外来来回回的踱步,时不时的叹口气,只想着自己该如何劝说才能不失了自己的老脸,又能让阿思不那么生气。

还没等他想到,房门忽然开了。

只见阿思已是换回了男装,从里头走了出来。

“您今个儿没别的事儿做?”这是准备一直在她屋外头守着?

夏振商看着阿思,几番欲言又止,那纠结的样子,看得阿思都替他着急。

“您到底要说什么?”

夏振商想了想,终于是开了口,“滑胎伤身子!”

阿思一愣,看着夏振商,只想着这老头在她门外如此纠结,就是为了与她说这事儿?

怕她真去滑胎了?

夏振商却以为阿思还是不醒,忙道,“这是真的!你姐姐就是滑了一次胎之后再不能生养,你可切莫做傻事!轻则毁了身子,重则是要丢了性命的!你,你娘当年离世时,叮嘱好我要找到你,照顾好你,你可不能胡来!”

明明很关心,很紧张,却又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只将自己对她的关心全都推在当年答应了阿思生母要照顾好她的借口上。

如此别扭的模样,却是叫阿思不由的鼻子一酸。

“孩儿还以为,父亲只顾夏家安危,并不在意孩儿生死。”

“胡说!”夏振商一喝,“这偌大的夏家,日后不都是你的!”他岂会只在意夏家而不在意她!

想了想,又道,“为父平素不会说话,性子也急了些,你也该是知道的。”

闻言,阿思终于忍不住一笑,“是,都是孩儿有错,不曾听明白父亲言语间的关切,是孩儿不对。”

最终,说抱歉的人也不是夏振商。

夏振商会心一笑,憋闷了一个多月的心,终于释然。

第一百三十二章 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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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赐死

可,关于德妃为何要去皇后那的事儿,这种时候阿思又怎么好意思跟修麟炀提。

满面愁容的看了夏振商一眼,阿思这才问道,“王爷,能否帮在下一个小忙。”

修麟炀微微扬起下巴,“说。”

“在下相见德妃娘娘一面。”实情的真相,或许只有德妃才知道。

闻言,修麟炀却是一笑,“少将军所提的,可不是什么小忙。”

如今她可是被关押在天牢,没有父皇下旨,没人能出的去。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语气恳切,“求王爷帮忙。”

似乎是从未见过她这幅样子,修麟炀的双眸微微一沉,而后才唤了人进来,将一套太监的衣衫递给了阿思。

她所想到的,他早就想到了。

他知道以她的性格绝不会坐以待毙,所以,该准备的,他全都准备好了。

阿思未曾料到修麟炀早有准备,随后才反应过来,他来此处,原本就是来帮她的。

心下感激,道了声谢,便接过了衣衫换上。

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拘泥。

修麟炀看着她,嘴角不自觉的掠起一抹淡笑来。

她这幅样子,哪里像个女子,怪不得扮起男装来如此出神入化。

阿思换好了衣衫,便有人进来开了锁,随后冲着阿思行了礼,“公公请随我来。”

这就不入戏了。

不用说,这天牢上下,怕都是修麟炀的人。

阿思点了点头,却是朝着修麟炀道了一声,“请。”

岂料修麟炀却是摇了摇头,“进宫的马车就在外头,到了宫里也自会有人领你去见德妃。”

闻言,阿思皱了眉,“王爷不去?”

“本王有事要与侯爷商议。”

他神色淡淡,一如以往的叫人猜测不出他的意图。

阿思心里头有些慌,直觉告诉自己不该留修麟炀与夏振商独处,却见夏振商朝着她挥了挥手,“你快进宫去看看你姐姐,为父与王爷商议些要事。”

这话说来,到好似他们二人早就暗中有了联络似的。

阿思脑海中还记挂着德妃,便也不再多想,点了点头便跟着认出去了。

外头,果然停着一辆马车,阿思钻进了马车内,马车便缓缓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天牢内,修麟炀看着夏振商,面无表情。

“侯爷知道本王要与你说什么?”

“无外乎,是阿思的事。”夏振商的回答,令得修麟炀面色一沉,负于身后的手也不由的握了拳。

“你倒是聪明。”

“若是没点脑子,又岂能在你们修家父子跟前伺候这么久?”语气,很是嘲讽。

修麟炀冷声一笑,“有脑子,就该想到瞒着本王的后果会是什么。”

声音淡淡,却是夹杂这怒意与杀气。

夏振商闻之却是仰天一笑,“哈哈哈哈,修麟炀,我知你气恼,可当初阿思离开,全都是被你逼的,我也承认,我早知有朝一日被你知晓阿思的身份你定然不会放过夏家,可是,修麟炀,你不能杀我。”

这话倒是令修麟炀来了兴致,“是么,那你说说看,本王为何不能杀了你?”

“因为,我是阿思的亲生父亲,她身上,流的是我夏家的血脉!杀了我,她这一世都不会原谅你!”

“亲生父亲?”修麟炀挑眉,“如何证明?”

“那丫头腰上的月牙伤疤,乃是我当年亲手刻下。”

原来如此。

修麟炀似乎并不惊讶,点了点头,“怪不得她回来之后,会以夏家人的身份出现。”话说到这儿,又是一笑,“如此说来,她假死的计划,侯爷也是多年却便知晓了?”

三年前,夏振商便对外放出了风声,说他夏家还有个独子在外头。

闻言,夏振商面色一僵,当年的事他不过是听了阿思的话去做,却是不知阿思还要假死的事儿。

可眼下修麟炀既然如此认为,他便百口莫辩。

“不管如何,只要你还想与阿思一起,你便不能杀我。”

“因为你是她的亲生父亲?”修麟炀说着,竟是渐渐笑了开来,逐渐笑出了声来。

这样的笑,令得夏振商也开始慌了起来。

却是忽然间,笑声戛然而止。

修麟炀仰着头,不知看着何处,眼角隐约有什么东西滑落,可是太快了,太暗了,叫人无法分辨。

只有他的声音缓缓传来,“三年来,本王被她骗得生不如死,侯爷觉得,眼下本王,还缺她吗?”

一个宁可假死也要离开自己的女人。

他何必再念念不忘,依依不舍?

三年的时间,他已是习惯了没有了她的日子,所以余下的日子,有没有她,都一样。

他的话,彻底令夏振商紧张起来,看了眼看着的牢门,渐渐往后退去。

修麟炀方才低下了头来,死死的盯着夏振商,似笑非笑。

话分两头。

马车带着阿思入了宫,随后又在几名宫女太监的接力指引下来到了一处冷宫。

退开冷宫的门,院子里杂草丛生,不远处一的一间屋子里发出凄惨的哭声,细细听着,是德妃的声音。

阿思慌忙朝着那间屋子跑了过去,却见那屋子上了锁,将德妃锁在了里头。

好在这等寻常的链锁根本就难不住阿思,只见她拿着长锁的两头猛的一掰便是将那锁给生生掰断了。

推门进屋,就见一名女子跪坐在床边,身子无力地倚靠在床上,哭得凄凄惨惨。

“姐姐!”

阿思一声呼唤,德妃停止了哭泣,愣了好一会儿方才转过头来。

看到阿思,顿时瞪大了双眼,激动地站起,朝着阿思扑了过来。

阿思自然也是迎了上去,一把拥住德妃,只觉得德妃用力的抱住了她,身子一个劲的颤抖着,“不是我杀的,不是我下的毒,不是我,我没有!”

她的情绪很是激动,一个劲的朝着阿思哭诉着委屈。

阿思轻拍着德妃的背,也是一个劲的安慰,“我知道,我知道,姐姐一定是被冤枉了。”

德妃点着头,还是哭,好一会儿才止住了哭声。

见她情绪稍稍平稳,阿思才松开了德妃,看着她的双眼,焦急问道,“所以,到底是发生了何事?皇后怎么会突然死了?可当真是那糕点有问题?”

德妃深吸了一口气,拉着阿思去到一旁的小木床便坐下,方才道,“毒,是皇后自己下的。”

“什么?!”阿思大惊,怎么都没想到会在德妃的口中听到这样匪夷所思的答案。

却见德妃凄惨一笑,“你也觉得不可思议对不对?可她的确就是这么做了。”话说到这儿,德妃摇了摇头,眼角的泪又开始往下落,“昨日你与爹爹走后,我便去了皇后宫里,与她说了此事,她意料之中的将我羞辱了一番,随后打发了我回来,叫我今日一早端了糕点再去。”

闻言,阿思皱了眉,“宫中送糕点,乃是最忌讳的事。”更何况德妃还先被皇后羞辱过,被人拿了当枪使的可能性极大。

可这些,德妃深居后宫,岂会不知,“我已是处处小心,将糕点送去皇后那儿之前特意用银针试过了毒,确认无误,才会端道皇后面前去,可谁曾想,她只吃了一口就吐了血,还指着我,口口声声说是我毒害她!”

“怎么会这样……”阿思还是没能想明白。

却见德妃无力一笑,“她在口齿间藏了毒,咬下糕点之时便将毒药一块儿吞了下去,我的好妹妹,你还不明白吗?”

被德妃这一说,阿思顿时觉得毛骨悚然,“她是为了替修凌焕报仇?”

拿自己的性命,为修凌焕报仇,势要将整个夏家都拖下水!

德妃点了点头,“没错,她为了替他儿子报仇,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她要与夏家同归于尽!”

可这样的事儿说出去,谁会相信?

皇后昨日刻意羞辱德妃,是给德妃设下一个‘杀人动机’。

如今,所有人都觉得德妃是不堪受辱,怀恨在心才会毒害了皇后。

她说她是冤枉的,可,没有人相信。

谁能相信?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的响动,阿思一惊,朝着德妃示意,而后悄悄躲入了床底下。

不多久,便听有人在外问,“这锁怎么坏了?”是个太监的声音。

有人应和了两声,被那太监一同责骂,随后便进了屋来。

见到德妃,那太监倒是行了礼,只是态度很是不恭敬,“德妃娘娘,奴才奉了皇上的命,来送娘娘一程,这儿有三种礼,还请娘娘自选一种。”

那太监的声音份外妖娆,躲在床底下的阿思却是提起了心来,一双拳紧紧握住。

就听德妃道,“我要见皇上。”

“德妃娘娘以为,皇上会见您吗?”那太监冷笑了一声,“若是娘娘不选,那奴才就替娘娘选了。”

“不必。”

事到如今,德妃反倒是镇定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冲着那太监一笑,“把酒给我。”

“是。”太监应声,差了人将毒酒送上。

阿思躲在床上,已是浑身颤抖。

只听德妃的声音悠然传来,“惟愿,父亲安康,舍弟平安。”说罢,仰头,将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第一百三十四章 溪中有鱼

酒,是最毒的鸠酒,见血封喉。

德妃并无承受太大的痛苦,很快便咽了气。

太监指挥着一群人给德妃收了尸。

不多久,若大的冷宫内就只剩下阿思一个人还趴在床底下,一动不动。

德妃方才,就倒在床边,便是咽了气,那双眼都未曾闭上。

她忽然想起那一次与德妃的争吵,德妃说,她都是为了夏家。

当时的她,嗤之以鼻。

可事到如今,想想还真是这样。

德妃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夏家所想,而她……只顾自己,从不考虑什么大局。

德妃死不瞑目,可临死前还愿她平安。

是她欠了夏家的。

她一定会还!

从床下爬了出来,阿思抹去眼角的泪,匆匆出了门。

德妃死了,夏振商不能再出事。

她已是欠了夏家一条性命,不能再欠一条。

快步出了冷宫,外面修麟炀的人已是恭候多时。

她得抓紧回到天牢去,得求求修麟炀救下夏振商,不管用什么方法,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她都愿意!

可,马车出了宫门后,却未曾朝着天牢的方向去。

阿思掀开车帘方才觉得不妙,忙钻出马车,抓住了车夫的肩膀,“这是去哪儿?”

“王爷有命,少将军离宫后便带少将军回王府。”

“我不去王府!带我回天牢!”

车夫并未答应,“王爷有命……”

只是这话还未说完,车夫的喉咙已是被阿思给掐住了,“不回天牢,你家王爷有命,你可就没命了。”

她的力道极大,只是这一会儿功夫那车夫便被掐得翻了白眼,情急之下,只好勒停了马车,调转方向往天牢赶去。

可当阿思赶到天牢时,夏振商已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阿思呆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缓步上前,蹲下,伸出的手在夏振商的身上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放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摇着,“爹。”

轻柔的声音,未曾激起半点回应。

不详的预感笼罩全身,彻骨的凉意自脚底蹿起,冻得她头皮发麻。

“爹!醒醒、醒醒!”

“爹!你起来!别睡了!”

“爹!快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她撕心裂肺的呼唤起了作用,夏振商竟真的缓缓睁开了眼,只是那双眼,虚弱而无神。

他缓缓抬手,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阿思……”

“我在!爹,我在!”阿思慌忙握住夏振商的手,却是惊觉他手心居然有什么东西。

而那样东西,最终被塞进了她的掌心。

“这是,夏家军的兵……噗!”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黑紫色的,分明是中了剧毒。

阿思惊慌失措,顾不得污糟,慌忙用手去擦拭夏振商的脸。

而夏振商却是一把抓住她的手,彷如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冲着她吼道,“报,仇!报……仇!”

话音落下,紧抓着她手腕的手也顿时失去了力气,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无力落地。

阿思懵了,连忙唤了两声,“爹!爹!”

可是这一次,夏振商再也没有睁开眼看她。

死了。

夏振商也死了。

阿思愣愣的看着躺在自己面前的夏振商,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喝了毒酒的人,不是德妃吗?

死了的人,不也是德妃吗?

怎么连夏振商也死了呢?

“呵……”无端端一声苦笑,随即眼泪便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她急匆匆的赶回来,就是想保护夏振商的。

没料到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

有人小跑而来,冲着阿思低声道,“小侯爷,时候差不多了,该走了。”

是之前的车夫。

阿思没有回头,也未曾应声。

车夫有些急了,“小侯爷,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闻言,阿思嗤之一笑,“来不及了,会如何?”

会死吗?

那正好,她刚刚好有些不想活了呢!

“小侯爷,再不走,可就走不掉了!”车夫急中生智,看了夏振商的尸首一眼,道,“您若出了事,夏侯爷的仇,该如何报?”

报仇?

阿思浑沌的双眼忽然闪现一抹精光。

是啊,报仇!

那是夏振商临死前都要喊出来的两个字!

要她为夏家报仇!

深吸一口气,阿思终于从地上站起,转身,面无表情,“走吧。”

那人忙点了点头,领着阿思便往外走。

一炷香之后,阿思出现在淮南王府。

府里的人领着阿思去了留钗院,这是当年她曾住过的地方,那个时候,修麟炀用玄铁的链锁锁住了她的双脚。

“少将军,还请梳洗过后,换下衣衫。”一名丫鬟上前来,双手奉上一身淡粉色的纱裙。

显然,这一切都是修麟炀吩咐的。

阿思没有接。

“你们王爷呢?”

“王爷说,待少将军换过了衣裳后,自会见到他。”

丫鬟恭恭敬敬的回答,阿思却是忍不住咬紧了牙根。

跟她卖关子?

伸手接过衣衫,阿思转身进了屋。

屋中早已备好了热水,可眼下,阿思根本没有什么心思去梳洗!

匆匆换了衣裳,阿思便开了门,却见修麟炀就站在院子里的银杏树下,背对着她,负手而立。

“是你杀了我爹?”

她一开口,就是冷漠的问句。

修麟炀仿若此刻才发觉阿思出来似的,转过头看了过来,却又面无表情的转了回去,“你看,这溪中有鱼。”

“我问你是不是你杀了我爹!”

声音比之方才凶狠了几分。

可这一回,修麟炀连头都没回。

“你说是,就是。”

不想解释,更不屑解释。

可阿思知道,不是修麟炀。

修麟炀杀人,怎会用毒?

于是,自嘲般的一笑,“我真是傻了,怎么会问这种问题,就算我爹不是你杀的,也是你修家的人干的。”

想要夏振商死的人,除了当今皇上,还会有谁?

“所以呢?”修麟炀转身看来,冷漠的表情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夏姑娘准备如何?为父报仇?”

语气,怎么听都是染着轻蔑。

是啊,实力悬殊。

修麟炀是什么人,一招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她找他报仇?

呵,真是笑话!

也不知是不是真是被自己给逗笑了,阿思忽然低头,双肩颤抖,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

可再次抬头,双眼却如猎鹰一般狠厉。

“王爷猜对了。”话音落下,便是朝着修麟炀袭去。

一出手,便是袭向修麟炀的心口,她虽无内力,但力气极大,全力的一掌如若被她击中,修麟炀就算有内力护身也抬不了太多便宜。

可这一掌,破绽太多,修麟炀随随便便的一招便能将她击飞出去。

只是出人意料的,修麟炀并未还手。

他的双手依旧负在身后。

只是稍稍侧身,便躲过了阿思的一掌。

微微抬脚,便将阿思绊倒在地。

不起眼的动作,却因着电光火石般的速度而令人咂舌。

阿思整个人都扑进了修麟炀身后的小溪中,手心一阵滑腻的触感。

她撑起身子才发现,这溪水里果真有鱼。

“想诈本王出手?”

身后,传来他毫无感情的声音。

“想要本王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阿思一惊,没料到修麟炀竟然已是知道了她怀有身孕的事!

是夏振商告诉他的?

这番惊讶还未过去,便听身后的人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语气透着愤怒与厌恶,“狗奴才,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恶毒!”

阿思猛地转身看着修麟炀。

不可置信。

他叫她什么?

狗奴才?

面对她的惊讶,修麟炀的表情渐渐狰狞。

“你要死就死彻底些,,要走就走远些!假死三年回来,是为什么?为了看本王被你骗得有多苦?为了来看本王的笑话吗!”

阿思缓缓起身,被溪水浸湿大半个身子,瑟瑟发抖。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是他一早就猜到的?

还是夏振商告诉他的?

“你自然是不希望本王知道。”修麟炀一声冷笑,“你自然是希望本王这一世都被你玩弄于股掌间!可是狗奴才,你太低估爷了。”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温热自眼角用处,止都止不住。

她想解释。

可,那般无力。

“我没有。”

苍白的三个字,没有半点信服力。

“没有什么?”他问,步步逼近,“没有骗本王,还是没有低估本王?”说话间,他已是站在她面前,抬手擒住她的后颈,用力一扯。

一张完整的人皮面具被撕下,因着动作太过粗鲁,以至于她的脸颊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她终究还是如此赤裸的站在他面前了。

不带一丝的伪装。

再次看到她的脸,修麟炀那隐藏得极好的情绪也终于抑制不住。

眼圈瞬间泛红,是愤怒,亦是悲伤。

“三年前,你恨本王恨得宁可假死!三年后,你想用孩子来报复本王!狗奴才,你的心是用什么做的!”

“夏振商死了。”她盯着他,目不斜视,“德妃也死了。我最亲近的两个人就是死在你父皇的手里,你该不会还指望我给你生孩子吧?”

他父亲杀了她的父亲跟姐姐。

那她杀了他的孩子,有什么错?

她有什么错!

她的话,惹来他嗤之一笑,“你以为本王在乎?”

她,她跟他的孩子。

她以为他还会在乎?

第一百三十五章 孩子

人皮面具被他摔在了地上,他高傲的扬着下巴,眼里的血红正一点点的褪去。

“你肚子里的肉,若当真不想要了,本王会替你寻个经验丰富的稳婆来,保证你性命无忧。”

他的声音,很是淡漠,仿若说着一件与他无关的事。

阿思微微一笑,一阵阵的凉意侵袭,连心都跟着凉了,“不劳王爷费心,我自己动手就好。”

“随意,只是夏姑娘的这条性命可还得好好留着,至少,在本王找到夏家军的兵符之前,你决不能死。”

“你要夏家军的兵符做什么!”

“夏家军足有七万人马,夏姑娘不会以为父皇会坐视不理吧?”那七万人马,必须为朝廷所用。

阿思挺直了背脊,腰间某处的触感瞬间被无限放大。

夏家军的兵符,方才夏振商临死前就交给了她,眼下就被她藏在腰间。

“你抓我来,就是为了夏家军的兵符?”

“不然?夏姑娘不会以为本王是要保护你吧?”他的语气淡淡,又偏偏染着几分嘲讽,叫人无地自容。

“在寻到夏家军的兵符之前,夏姑娘是朝廷预防夏家军造反的唯一筹码,所以夏姑娘的性命极其重要。”

阿思冷笑,“不怕我自尽?”

“整个统卫军加上一个凌霄,不够就再加上叶开。”修麟炀无比冷漠的报出一串,“夏姑娘若敢自尽,本王就敢让他们陪葬!”

光是统卫军便足有两万人。

他深知她的脾气。

她绝不敢自尽。

“呵……”无力惨笑。

怎么多年,她依旧斗不过他。

他不再理会她,冷漠着一张脸便要走。

却在经过她身旁时,听她柔声轻唤,“爷。”

他脚步顿住,就听她的声音柔柔的传来,“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这般一败涂地,她不甘心。

修麟炀低头,一旁的溪水中有几条小鱼游来游去。

开口,声音沉得发紧。

“溪中有鱼,我心中,再无你。”

从前的从前,她便如这鱼一般在他心里,他如这溪水般,由着她胡闹,由着她在他心里撞来撞去。

可后来,她跳了出去,从此他的心如一汪寒潭死水,再容不下任何生灵。

包括她。

小奴才,爷不爱你了。

从今以后。

再也不爱了。

院门被重重的关上。

阿思抬头望天,阳光透过银杏树叶,将她的影子照的七零八落。

又输了。

与他的对决,她怎么好似从未赢过。

不多久,有人进了来,只是听脚步声阿思便认了出来,是凝霜。

回过头去看她,凝霜好似被吓了一跳,满脸的惊讶。

“阿思……不,不对,王,王妃。”

三年未见,凝霜竟是找不到合适的称呼来唤她。

阿思嘴角勾起一抹惨白的笑,“叫我夏姑娘就好。”如今,她在这淮南王府的身份,只是一个质子。

凝霜沉了眉,微微点头,“还请夏姑娘进屋,换件衣裳。”

阿思点了点头,“我想洗个澡,屋里的水,可能有些凉了。”

“我这就叫人换了去。”凝霜说着,便出了门去,不多久便有人提了热水来,将屋内浴桶里的水都换了。

凝霜却是没走,上前替阿思宽衣,阿思拒绝,却听凝霜道,“爷叫我来伺候夏姑娘,夏姑娘便不要与我客气了。”

阿思果然不再拒绝,却是笑道,“叫你来伺候我?是看着我才对吧?”

她是什么身份,怎么配的上伺候。

凝霜眉心低蹙,“爷这几年的日子不好过,你忽然死而复生,他无法接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阿思,你……”

“叫我夏姑娘。”阿思打断了凝霜的话,剩下最后一件贴身的衣物便不再让凝霜动手,而是绕到屏风后,自己脱去了。

没入浴桶内,温热的水渐渐漫过她的肩膀跟脖子。

最后,没过她的头顶。

她能感受到那温柔的水灌入了她的耳朵,她的鼻腔,无孔不入。

而后,她被凝霜给提了起来。

“你疯了!”凝霜惊呼,被阿思的举措吓得几番深呼吸。

阿思抹了把脸上的水,轻咳了两声,“怕什么,难不成我洗个澡还能把自己淹死不成!”

凝霜不信她,“那你方才是做什么?”

“做个试验。”

“什么试验?”

“证明我不是鱼。”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令得凝霜以为她是受了刺激,神志不清了。

可阿思心里却清楚的很。

修麟炀,将她比作鱼,而她,不是。

鱼离开了水会死。

她离开他,却不会。

他说他不再爱她。

真当她也稀罕吗?

思及此,嘴角的笑便是抑制不住的越来越张狂,只是眼里总归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止都止不住。

一定是方才灌入耳朵里的水从眼里流出来了。

他不爱她了。

她自然也不再爱他。

她的亲姐姐跟亲爹都是在他爹的手里,她怎么可能再去爱他?

不爱,便不爱吧。

有什么大不了的。

凝霜站在一旁,一时不知如何劝解。

她弄不明白这二人,明明都爱惨了对方,可为何又闹成了今日这般田地。

兜兜转转,三年又三年的,可这人世间,哪里有这么多三年。

深吸了一口气,凝霜的声音柔和了下来,“你如今有孕在身,凡是都得细致着点,水里不要泡太久,免得着凉。”

阿思歪了脑袋看向凝霜,“这孩子,不招人待见。”

“胡说!怎么不招人待见了!”

阿思轻笑,没有应声。

凝霜未曾听到修麟炀先前与阿思说的话,他说他不在乎她,更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

这澡,到底还是在凝霜的催促下,匆匆洗完了。

换上了干净了衣衫,阿思便坐在院子里发呆。

这里的一切,熟悉又陌生。

以至于她坐得久了,便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去,把这些果子给王妃送去。”凝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阿思回过神,竟见凝霜正牵着一个女娃娃。

不由的惊讶起来,“这是,你的孩子?”

凝霜跟暗影都有孩子了?

凝霜笑着点了点头,就见那打扮的好似年画似得女娃娃扑棱扑棱的朝着阿思走来,手里拿着两个苹果,软糯糯的声音真是叫人的心都跟着化了,“王妃,吃果果。”

阿思温柔笑着,接过那孩子手里的苹果,捏了捏她的小脸,“不要叫王妃,要叫姐姐。”

她不是王妃,只是个质子。

一旁,凝霜无奈轻笑,“怎么能叫姐姐,你岂不是占我便宜?”

“怎么占你便宜了,我本就比你小。”阿思跟着笑,一双眼却是盯着面前的孩子瞧,满心满眼的喜欢。

只是到底还是个孩子,哪里能安静太久,没一会儿就跑去院子里玩了。

“两岁了。”凝霜说着,已是在阿思身旁落座,“生她时差点入了鬼门关,若不是王爷相助,怕是我跟这孩子都一块儿投胎去了。可你瞧她,这般可爱,便是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是劝我将孩子留下?”阿思转头看着凝霜,到底曾是知心的主仆,一眼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凝霜点了点头,“不管你与王爷之间发生了什么,这孩子都是无辜的,他在你的肚子里,与你是一体的,阿思,你不能不要他。”

或许已是身为人母的关系,凝霜说起这些事儿来情真意切,很快便红了眼。

阿思不再看她,而是看向不远处肚子玩闹的小娃娃,却是问道,“德妃的尸首,收去哪儿了?”

许是没料到阿思会突然这样问,凝霜微微一愣方才答道,“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德妃娘娘的尸首,只怕已是被烧成了灰烬。”

凝霜一边说,一边观察这阿思的脸色。

但事实上,阿思早已猜到了德妃的下场不会太好,所以,被火化,还能接受。

“那我爹呢?”她又问。

“夏侯爷死在天牢之中,自然是由那些狱卒收尸了。”

“我爹还是戴罪之身,怎能随随便便就由狱卒收尸?”

“这,心虚也是皇命吧,你也知道夏侯爷死的蹊跷。”

“你在骗我。”阿思下了结论。

她说过她只要一眼就能看出对方的心思。

凝霜撒谎的样子,她分辨的出来。

闻言,凝霜便皱了眉,一言不发。

“我爹的尸首,怎么了?”

凝霜依旧不说话,却见阿思俯身拾起脚边一粒小小的石子,声音,冰冷得出奇,“你若不说,我便弄瞎你女儿的眼睛。”

话音落下,凝霜大惊失色,慌忙起身挡在了阿思的面前。

看着凝霜的反应,阿思忽然笑了开来,眼圈一阵阵温热,眼泪便是止不住落下,“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心狠手辣?凝霜,你我主仆一场,我绝不会伤害你的孩子,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爹怎么了?”

凝霜被阿思的眼泪给怔住了,咬着唇,终于也跟着落下了泪来,“夏侯爷的尸首,被悬于城门外,示众三日。”

示众三日?

阿思的身子,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她猛的起身,双眼紧紧的盯着凝霜,“我要见修麟炀。”

“阿思,这事儿王爷也没办法,皇上下了旨……”

“我要见修麟炀!”一声怒喝,惊得不远处的小娃娃大哭起来。

凝霜看着阿思,知道她是真的怒了,方才点了点头,匆忙抱起直接的女儿,大步离去。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不在意

可,直到入了夜,修麟炀还是未曾出现。

阿思早已耐不住性子,眼瞅着天色黑沉下来,便是顾不得其他,大步出了留钗院。

留钗院外倒是无人看守,甚至整个淮南王府她都是畅通无阻,来往遇见的丫鬟小厮也都是恭恭敬敬的行着礼,丝毫没将她当成个质子看待。

只是眼下,阿思根本注意不到这些,满心满眼的,只想找到修麟炀问问清楚。

可上了清风阁,未见修麟炀的身影,便是束风等人的踪迹都未曾发觉。

他不在府里。

怨不得凝霜传了这么久的话他都未出现,也不知是一早就出去了,还是可以避开她。

转头便要出去,却忽然发现原本悬在墙上的画不见了。

他如今定是恨透了她,将她的画像都烧了也不足为奇,不过不见了而已,有何可在意的。

心里头这般劝慰自己,可到底还是难受的。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刻意不再理会,转身便出了清风阁。

修麟炀不在,她却不能再等下去。

爹爹的尸首还悬在城门外,不论如何,她都不能容许夏振商曝尸三日!

可,王府内畅通无阻,并不表示她能出了府去。

还未除大门,几名侍卫便是将阿思团团围住,“夏姑娘,王爷有令,不允夏姑娘出府。”

阿思挑眉,“就凭你们几个?”

只怕,拦不住她。

“夏姑娘。”又是一道声音传来。

阿思顺着声音抬眸望去,就见叶开站在不远处的高墙之上,腰间配着一把银鞘长剑,身上的衣着与束风暗影等人的极为相似。

当初她下山前叶开便走了,说是投靠了修麟炀,只为了能再见她。

而如今,她成了淮南王府的质子,他成了修麟炀的侍卫。

果然,他是看着她的。

此情此景遇故人,阿思的心口感慨万千,许多话哽在喉间,吐不出,咽不下。

好一会儿方才开口,“你要拦我?”

“爷还有一炷香的时间便能回来,夏姑娘可再等等。”

一口一个‘爷’,叫得可真顺口。

阿思记得,当年的叶开极其讨厌修麟炀。

怎么事到如今,反倒成了他的人。

不由的扯起一抹苦笑来,“叶开,知道我眼下是为何事吗?”

叶开沉着眉,没有应声。

“为了安葬我爹。”脸上的笑渐渐被冷漠所取代,她很是平静的看着叶开,“想拦我,可以,杀了我。”话说到这儿,已是染上了几分寒意,“亦或是,我杀了你。”

叶开知晓阿思的脾气,她向来是说得出做得到。

今日若想拦下她,只怕真的是要大打一场。

垂于身侧的拳头微微摩擦了两下。

修麟炀一炷香之内必会赶到,那,他就先拖她一炷香的时间吧。

于是,长剑拔出,剑指阿思,“那,得罪了。”说罢,便是举剑袭来。

阿思似乎并不意外,也未曾有半点犹豫便迎了上去,与叶开打了起来。

几招之后阿思便发现,叶开处处避着她。

就算她刻意露出了破绽,送到他面前,他也不敢伤她。

果然,他还是护着她的。

只是眼下,她不需要他护着。

她要的,是将夏振商的尸首夺回来,好好安葬!

于是,手下的招式开始变得咄咄逼人,每一招都朝着叶开的要害袭去。

叶开只敢躲避抵挡,不敢伤她,几番来去自然就落了下风。

而阿思抓住了机会,便是朝着叶开的双眼袭去。

情急之下,叶开只能挥剑挡开,却不料被阿思一把抓住了他手中的长剑。

他的佩剑,名为银月,与当年追风的青寒是为姊妹剑。

剑刃锋利无比,吹毛断发。

眼下阿思这突然的一抓,手心立刻被剑刃割伤,殷红的血瞬时顺着剑刃滴落。

叶开一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如若将长剑收回,怕是要隔断阿思的掌心不可!

却在这时,阿思忽然抓着长剑,往自己的心口送去。

噗嗤一声,长剑刺入皮肉,衣衫顿时被鲜血浸染。

叶开惊了。

长剑还在自己的手中与他较着劲。

若非他到底是用了几分劲儿,眼下阿思已是用这长剑刺穿她自己的心口了!

“你,你松手!”叶开颤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他从前极其喜欢阿思的脾气。

可眼下,却是恨透了她这一副烂脾气!

她当真是想死吗?

她肚子里还有一个呢!

她不要了吗!

阿思紧握着剑刃,面上冷冷,“还拦吗?”

她在跟他较着劲,要么让她走,要么让她死!

叶开未曾应答,却听不远处传来淡漠的声响,“让她走。”

修麟炀回来了!

叶开顿时松了口气,见阿思转头往修麟炀的方向看去,便是一个箭步上前,点了她左肩的穴,迫她松了手,这才将长剑收回。

存了几分心眼去看她的伤。

衣衫被浸湿了一片,但看着血迹不算太多。

几年杀手的生活也让他知道,这个位置的伤,并未触及心脏,不碍事。

这才彻底放了心,转身回了一旁的高墙,与束风等人一样隐于暗处。

阿思站直了身子,看向修麟炀,哪怕此刻受了伤,显得有些狼狈,她也不想让自己在修麟炀面前过于低微。

“我爹的尸首,还我。”

“悬于城墙并非本王的主意,夏姑娘想要,该去找父皇要去。可夏姑娘要想清楚了,出了这淮南王府,你就是夏家欲孽,能不能有命进宫都两说,莫提要回你爹的尸首。”

他只是在与她分析厉害,并非威胁。

阿思冷笑,“你不是还要留我的性命制衡夏家军?”

“夏姑娘错了,你的性命,是你自己想留的。你死不死,本王并不在意。”只不过,他会找些人给她陪葬而已。

阿思点了点头,“还请王爷说到做到。”说罢,再不理会他,抬脚便冲出了王府。

他说不在意她的生死,那就不会拦着她去送死。

只是阿思出了王府,并非朝着皇宫的方向跑去,而是直接往城门而去。

修麟炀说得对,如今她的身份是反贼。

进宫,那是必死无疑。

倒不如眼下冲去城门处,还有一丝机会夺回夏振商的尸体!

看着阿思冲去的放心,修麟炀眸心一沉,一旁,束风上前来沉声问,“爷,不追吗?”

“她一心求死,你劳什么心。”说罢,冷冷瞥了束风一眼,转身朝着清风阁而去。

阿思身染鲜血,奔跑于长街,因着今日夏家的事儿,京内巡防格外严谨,如今天色已暗,一个女人受了伤还跑这么快,岂会不惹人注意。

更何况,她还是朝着城门的方向跑去。

没多久,阿思便听身后已是有整齐的脚步声跟上。

回眸看去,就见一行身穿盔甲的侍卫在她身后追着。

可她脚下丝毫未停,她知道,今日要夺回夏振商的尸首,必然是凶多吉少,而她若是死了,修麟炀也必定是说到做到。

可,她身为夏振商的女儿,若是连自己亲爹的尸首都不能夺回来,任由其被悬于城墙曝尸,她又如何配活着!

死,便死吧!

她连自己亲爹的尸首都管不好,哪里还能去管旁人的性命。

打定了主意,脚下的动作便越发快了。

眼看着城门近在咫尺,远远看去,有一人被悬于城门之上,阿思的眼圈,一瞬间就红了。

愤怒冲昏了头脑,她只觉得自己再也没什么理智,以至于,未能听见大街两旁的楼台之上,一排排弓箭搭弦的声音。

“站住!”城门之上,有人厉喝,“来者何人。”

“取你狗命之人!”阿思冷声应着,双眼通红。

那人不屑一笑,“不知所谓,放箭!”

话音落下,阿思这才惊觉自己已然是成了众矢之的。

不待她反应,漫天箭雨已是朝着她袭来。

她不是被遇到过,当年初入宫,修麟炀就曾将她当做了活靶子。

可眼下的箭矢数量,远远超过当年数倍,纵然阿思有三头六臂怕也是难保周全。

更何况,她还受了伤。

就在她以为自己今日得命丧当场时,忽然有一人从天而降,身手便将她揽入怀中,挥手挡开那袭来的箭雨。

这熟悉的感觉令得阿思猛然抬头。

果然是他。

修麟炀!

他不是不在意她的生死吗?

那他来做什么?

“再看,爷给你狗眼珠子挖出来!”恶狠狠的一声咒骂,如同六年前一般。

她也是贱!

伤了,不哭,要死,也不哭。

眼下被他这一骂,居然就落了泪!

他却没能发觉,一心挡着那箭雨,却是沉声低喝,“一口一个亲爹叫得欢,到头来亲爹的尸首都不认得!你这狗眼珠子长着有何用!”

闻言,阿思一愣,得着空隙抬头。

只见城墙上所悬之人,穿着夏振商临死前的衣衫,可那衣衫俨然是大了些。

还有那张脸,夏振商死前,面孔无伤,他是被毒死的。

可这人脸上却有无数伤痕,俨然是不想叫人看清楚他原本的面目。

那,不是夏振商的尸首!

未等她反应过来,修麟炀忽然凌空抓了一把射来的箭矢,而后凝着内力朝着大街两旁射去。

却是一个弓箭手都未伤到,只迫得众人短暂停了攻势。

便是这短暂的喘息之机,修麟炀抱着阿思飞身离去,消失于夜色之中。

第一百三十七章 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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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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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凌霄造访

一时间皱了眉,“我不懂这些。”

甚至,她刻意不去思考那些。

夏振商与德妃的惨死,都是她亲眼所见的,历历在目。

照理说,她与修麟炀该是水火不容才对。

可眼下呢?

背在身后的手不由得紧握,连针扎穿了手指都未曾察觉。

修麟炀一眼便看出了她细小的变化,开始内疚自己是不是不该来与她说这事儿,但夏振商与德妃的死不可能因为旁人不去提及而不存在。

她迟早要面对。

于是沉声道,“那明日,你可要去?”

阿思一愣,“我能去?”

她眼下的身份,乃是质子,照理,该是留在宫里,甚至是大牢里。

却见修麟炀点头,“无妨,本也是偷摸的。”

夏振商与德妃的尸首被他擅自葬于夏家祖坟,这事儿原本就是瞒着父皇的,如今这头七自然也得偷偷摸摸的举行。

阿思方才深吸了一口,应声道,“好,我去。”

话音落下,二人便没了声响。

气氛安静又尴尬。

屋外的凝霜看不下去了,进了屋来,“爷今日在这儿用饭吧?一会儿李大夫要来给夏姑娘诊脉呢!”

修麟炀是孩子的父亲,李大夫来诊脉,他也该在场听听才是。

这借口,可算不上好,但眼下,只要是个能让他留下来的借口,不管多烂,都是好的。

于是,点了点头。

凝霜立刻笑了开来,“那我一会儿就去知会厨房一声。”说着,又朝着阿思走来,“夏姑娘手里的活先放放,招呼招呼爷才是。”

一边说着,一边将阿思背在身后的女红都拿了出来,却是不慎扯到了本就扎进了阿思手指里头的针,痛得阿思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凝霜惊呼,一把抓过阿思的手腕,眉心紧蹙,“怎么扎的这么深!”小半截针头都扎进了皮肉里,这哪像是不小心扎的!

修麟炀也上了前来,看着阿思的手指,想起她方才的反应,不免眉心一沉,冲着凝霜低声道,“去拿伤药来。”

“是!”凝霜忙就出去了,修麟炀则接过阿思的手,将那根银针拔了出来。

“嘶。”下意识的倒抽气,惹来修麟炀不明深意的一眼。

被这一眼瞧得有些心虚,阿思低声开口,“小伤而已。”

这点伤比起她平常会受的伤,实在是不值一提。

修麟炀没应声,凝霜已是拿了伤药来。

包扎好后,修麟炀才低头看向被凝霜放在了一旁的女红。

是一朵未绣完的荷花。

“十根手指头没一个全乎的,就为了绣这个?”要么不说话,一说话能把人给噎死。

阿思一愣,忙抬手将绣品给抓了过来,塞进凝霜的怀里,“拿下去。”

凝霜笑着点头离开,阿思这才看了修麟炀一眼,“都说了是刚学。”绣得不好,有何稀奇的。

却听修麟炀一声冷笑,“当初也不知谁夸口说,不管什么东西都能一学就会。”

眼下看来,倒是有些大言不惭的意思。

阿思咬了咬唇,仍是硬着头皮道,“我会了啊!只是不精而已!”说罢,瞪了修麟炀一眼,“是来找茬的?”

修麟炀嘴角好似挂起了一抹笑,不太明显,“那绣完那一朵花,十根手指头怕也不够你扎的。”

“要你管,又不是秀给你的。”愤愤不平的坐到一旁,阿思开始考虑要不要放弃绣花了。

她这双手,还是拿刀剑来得舒服。

岂料修麟炀道,“那便给本王绣一个。”

方才还嫌弃来着,这人!

阿思微微嘟嘴,“十根手指头不够扎,怕是绣不了。”拿他的话堵他,阿思最擅长不过了。

却见修麟炀伸了手来,“够了?”

不够扎,他便送她几根,再不济,十根都给她。

如此幽默,阿思反应了一会儿方才忍不住一笑,“你府里有的是绣娘,哪儿看得上我绣的。”

修麟炀没说话,只看着阿思,眼眸间透出几分不悦来。

见状,阿思只好应了声,“我绣就是了。”

“不要荷花。”方才那朵,太丑了。

阿思挑眉看他,这家伙,要求还挺多。

“只会绣荷花,爱要不要。”

闻言,修麟炀收回了手,耸了耸肩。

心道她不擅长女红,能绣一件成品出来就不错了,荷花就荷花,丑便丑了吧。

就在这时,束风忽然落于屋外,“爷,凌霄在外求见。”

提及凌霄的名字,阿思不由的一愣。

之前将凌霄介绍给修凌焕之后,凌霄便被修凌焕调遣去,好似是做了万家军里头的一个小兵长。

今日怎么无端端的就来了?

修麟炀看向阿思,“要见?”

阿思微愣,随后点了点头。

显然,修麟炀比阿思要明白,他与凌霄八竿子都打不着边,后者自然不会巴巴的往他门前凑,来这儿,必然是来找阿思的。

于是,挥手朝着束风道,“带进来。”

“是。”束风退下,不多久便将凌霄带来的。

凌霄一见修麟炀便是单膝跪地,“见过王爷,还请王爷开恩,允草民见小侯爷一面。”

凌霄未曾见过阿思的真面目,眼下自然是认不出的。

阿思站在修麟炀身旁,冲着凌霄淡淡一笑,“我就是。”

凌霄好似这才瞧见修麟炀身旁有人似得,打量了阿思一眼,却是皱了眉,没理会她,继续冲着修麟炀求情,“小侯爷对草民有救命之恩,还请王爷允草民见小侯爷一面。”

“当初救你,肩胛处还受了伤,莫非是要我将那爪痕给你瞧了才信?”

此话一出,凌霄已是有些将信将疑,可小侯爷是男子,也不长这样。

眼见着凌霄果真是不信,阿思只好抬手撩开了自己肩膀处的衣衫,微微侧过身,露出一截爪痕。

只一眼,凌霄便认出来了,慌忙低下了头,红了脸。

那些獒犬凶狠,爪痕印子深,十分丑陋,他不会认错的。

可,小侯爷怎么就变成女子了?

一旁,修麟炀因着阿思这一举动而皱了眉,很是不悦,抬手便扯过阿思的领口,紧紧拽住,差点将她给勒死。

转头冲着凌霄道,“有话就说。”

凌霄低垂着头,还是不敢抬起,“草民听闻侯爷被拘押与王府,特来看望。”

外头都说,淮南王抓了小侯爷做质子,以此威胁夏家军不可作乱。

他还以为,小侯爷会被拘押起来。

却没想,看这条件,小侯爷似乎过得还不错?

修麟炀才不会相信凌霄的鬼话。

看望?

怕是以为阿思被他拘押了,他才会来王府勘察一下地形,回去好寻思着怎么将人救出去吧!

到底是将门出身,并非寻常的武夫,倒是有些脑子的。

只可惜,这点脑子在他这儿,压根不顶用。

就在这时,凝霜领着李大夫进了来。

修麟炀有心要刺激刺激凌霄,便道,“先起来吧。”说罢,便让李大夫先给阿思搭脉。

阿思用眼角看了修麟炀一眼,当着凌霄的面让李大夫给她诊脉,岂不是就是要告诉凌霄,她怀孕了?

凌霄不傻,稍稍一想便能知道孩子是谁的。

这家伙,动机不良。

虽是心里将修麟炀鄙视了一边,但阿思还是乖巧的坐到了一旁,由着李大夫搭脉。

见李大夫搭了会脉,方道,“夏姑娘脉象平稳,老夫前几日所开的安胎药可不再服用。”

果然,一听‘安胎药’三个字,凌霄整个都懵了。

修麟炀好似很满意凌霄的反应,便朝着李大夫问道,“确定不用再服?若本王的子嗣有何好歹,唯你是问。”

李大夫被吓得慌忙起身行礼,“回禀王爷,小人定全心全意照顾好夏姑娘,只老话说,是药三分毒,夏姑娘如今身孕未满三月,任何药物都是少用为妙。”

修麟炀方才满意点头,“退下吧。”

“是。”李大夫如释重负,忙行礼告退。

阿思这才招呼了还懵着的凌霄,“坐。”

凌霄点了点头,往一旁坐下,几次偷偷看向阿思,时不时的瞄一眼她的肚子,欲言又止。

“一个月前修凌焕给我下了药,是王爷救了我。”阿思将这事儿简约的解释了一番,凌霄应当能听得懂。

果然,后者一副恍然的模样。

阿思便是一笑,这才道,“倒是想问你,不是在万家军里做了个兵长?为何方才自称草民?”

“当初进万家军,不过是想呆在前太子身旁,想着日后能对小侯爷有所帮助,如今前太子已死,侯府又遭了难,我留在万家军也没什么意思。索性便辞了职位,只想着……看看小侯爷。”最后那几个字,分明是硬生生的转了口风的。

阿思也算是听明白了。

凌霄辞了职位,原本是想来救她的。

这人重情重义,她有难,他必然不会坐视不理。

只是显然他没料到,自己会是眼下这幅模样。

自腰间摸索了一会儿,阿思将统卫军的兵符拿了出来,交给了凌霄,“既然已是身无官职,那统卫军那边,你帮我看着些。”

凌霄一愣,慌忙起身推脱,“这,万万不可,我何德何能。”

“给你,你就拿着。”说这话的,是修麟炀,“总比被旁人拿去了好。”

第一百四十章 喂汤

这个旁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如今修麟炀虽与皇上言和,但修凌焕之死,导致万家与皇上离心,夏家军七万又在虎视眈眈,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叛变谋逆。

是以,统卫军两万人马,便显得格外要紧。

皇上那边,约是势在必得。

阿思的面色自然是沉了下来。

说实话,有夏家军七万人,这统卫军的两万人,她要不要都无所谓。

可,要白送给皇上,那是绝无可能的。

她不进宫杀了他已是便宜了他,还想拿她的统卫军?

痴人说梦!

于是,索性起身行至凌霄面前,将统卫军的兵符塞进了他怀里,“不是送你,只是让你暂时保管而已,他日,我定是要拿回来的。”

闻言,凌霄一惊,以小侯爷今时今日的身份,还有这等野心,说明了什么?

这话,她断不该在淮南王面前说啊,不管如何,淮南王都是皇上的亲生儿子,是下一任太子的有力人选,她这般暴露自己的野心,难不成不怕淮南王对付她?

想着,凌霄便瞧瞧看了修麟炀一眼,却见后者神色淡淡,好似对阿思的话并未放在心上。

这等不在意,是因为并未放在眼里,还是二人早已是同路人?

凌霄心里头拿捏不准,只眼下阿思如此强烈的要求,他便也只好拿着了。

却道,“虽有兵符,但统卫军上下未必服我,还有皇上那边……”

阿思心知凌霄的顾虑不无道理,他年纪还小,统卫军那可都不是好对付的货,想当初她去统卫军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的。

想了想,道,“一会儿我写封信,你拿着那信去找统卫军谈驰,他自会安排。至于宫里……”阿思回头,看向修麟炀。

眼下皇上面前,只有修麟炀还说得上话。

熟知修麟炀宛若未见,自顾自饮茶。

摆明了是不想理会。

阿思皱了皱眉,冲着凌霄道,“你且先回吧,告诉谈驰等人不必担心我。”

凌霄看了修麟炀一眼,方才点了点头,“小侯爷保重,凌霄改日再来看望。”

话音方落,便听一旁传来冷哼。

“你当本王的府邸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

淡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是从字面意思上来说,修麟炀是不高兴的。

凌霄一时尴尬,阿思便冲他一笑,“没事儿,你且先回。”

闻言,凌霄这才点了点头,行礼告退。

待凌霄一走,阿思才回头看了修麟炀一眼,不动声色的回了自个儿位置坐下。

便听凝霜问道,“时候也不早了,爷,夏姑娘,可传饭了?”

阿思没吱声,倒是修麟炀微微点了点头。

不多久,饭菜便被端了上来。

阿思因着怀孕的缘故,厨房特意熬了人参鸡汤来,熟知阿思一见那人参鸡汤便慌忙捂了鼻子,“不行,这味儿我受不住。”

原本已是好多了的孕吐,这会儿被那人参鸡汤的味道给勾得差点没喷出来。

凝霜见状,满是叫人将鸡汤端了下去,“昨个儿不是连肥肉都能吃下去了,怎么这鸡汤连味儿都闻不了?”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来替阿思抚背顺气。

阿思摇了摇头,“不知道,许是那人参的味儿闻不了。”

“人参补气,前几日李大夫叮嘱的,说是安胎药若不吃了,可以偶尔吃些人参补补身子。”所以她才让厨房炖了这人参鸡汤,没曾想竟好心办了坏事。

阿思深吸了一口气,拉过凝霜,“我如今不用补也没事。”

却听修麟炀道,“去盛一碗鸡汤来。”

凝霜一愣,只道是修麟炀要喝,便说了声是,下去盛了一碗鸡汤来。

不料修麟炀将鸡汤推到了阿思面前,惹得阿思慌忙捂鼻,“做什么!”

“喝了。”淡然下令。

阿思眉头皱得极紧,“不行,这味儿我受不了。”

“喝了,凌霄的事本王便与父皇去说。”

他竟那这事儿来做交易!

阿思看着面前的鸡汤,心道自个儿原本还在烦恼该如何说服修麟炀,这会儿却是送上门来了。

只是这鸡汤的味儿……

罢了,从前什么东西都能往嘴里放,如今这是怎么了?

娇生惯养的?

眼角瞥向修麟炀,“一言九鼎?”

“驷马难追。”

喝就喝!

阿思当下便拿起鸡汤猛的灌了一口,可谁知还未来得及咽下,便觉胃里一阵翻绞,再也忍不住,起身便往外跑。

不多久,便是传来一阵干呕的声音。

凝霜慌忙追了上去,又是送水又是递帕子的,“怎么样?可好些了?”孕吐的滋味儿她尝过,可不好受。

阿思干呕了几下,出了方才的鸡汤之外到底是没吐出些什么来,于是摇了摇头,“还好,没事。”

只是她好似嘀咕了孕吐的力量,居然连一碗鸡汤都喝不下。

转身欲回去,却见修麟炀正朝着她走了过来。

表情甚是严肃,以至于阿思有些心虚,“我,我这就回去喝。”

修麟炀没有说话,径自行至阿思面前,不待阿思反应过来便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唇便是吻了上去。

如此猝不及防,便是连一旁的凝霜都被羞红了脸,愣是捂住了嘴才没让自个儿笑出声来。

而阿思便是呆愣着,只觉得有温热的液体从修麟炀的口中流入了自己的口中,而后被他的舌尖推入,强行咽下。

好似,是鸡汤?

他用这种方式喂她?

可,这都喂完了,他怎么还不松开!

阿思开始下意识的往后躲,可这一吻,天知道他等了多久,岂能这般轻易放过。

大手扶住她的后脑,另一只手便搂抱住她的细腰,不敢用力,却也令她无法逃脱。

三年的思念,如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他的舌尖不断的掠夺着她,好似要将这几年的吻,全都夺回来。

他太想她了。

想到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只能用行动来表达。

这一吻,有愤怒,有心酸,有控诉,有思念。

激烈而凶猛。

直到……

她终于忍不住开始敲打他的肩膀。

她快呼吸不过来了!

终于,他松开了她,抵着她的额头,气喘吁吁。

二人的唇瓣间,有一丝晶莹黏连,他看着她被他亲的有些红肿的双唇,还有那张绯色的小脸,终是忍不住一声轻笑,“可咽下了?”

阿思喘着气,不敢抬头看他,只能盯着他滚动的喉结看,轻轻‘恩’了一声。

他唇边笑意依旧,声音沉下了几分,“这样喝,会想吐吗?”

他亲的她脑子一片空白,怎么可能还想着吐不吐的事儿。

于是,微微摇了摇头。

他正中下怀,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那,日后都这样喂你,可好?”

阿思只觉得自己的脸颊如火般在烧,心口也跳得极快,砰砰砰砰的,一时没了回答。

腰间的手便多用了几分力,可到底还是怕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依旧不算太重,只是令她与他靠得更近了些,“大夫说,人参鸡汤得每日都喝一点。对孩子好。”

明明是他居心不良,倒是拿孩子来做掩饰。

阿思咬了咬唇,“我,我自己也能喝。”

“你自己喝难受。”他在她的唇上小啄了一口,“爷喂得好。”

这话,倒是无从反驳。

可让她就这么点头答应了,怎么想怎么觉得害臊。

见她一直不给个话,修麟炀便替她做了决定,“再不应声,爷就当你应了。”

话音落下,她果然是没吱声。

他唇角勾起满意且得意的笑,方才抬头,在她眉心轻轻一吻,随后抱紧了她的双肩,令她的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之上,侧脸抵着她的头顶,轻轻摩擦,“小奴才,爷好想你。”

一声轻叹,道不尽思念无数。

三年光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是令他对她的思念流入骨血,漫入骨髓,无法自拔。

她的双手缓缓抬起,轻轻回抱住了他。

“奴才也想爷。”

细微的声音,几不可闻。

他却听得一清二楚,眼眶子一瞬间便被温热占据。

够了。

足够了。

怨她,恨她,终还是抵不过这三个字的力量。

他爱惨了她。

哪怕她亲手将一把匕首插入他的心口,只怕他都会问她,手疼不疼。

所以,前尘往事不计,从今以后,他只守着她,谁都不要,哪儿都不去。

凝霜早已在他们二人还在激吻时便溜了,眼下偌大的留钗院里头,只剩下二人相拥着。

有微风拂过,染着淡淡的青草香。

阳光正好,暖意将二人紧紧包裹。

花红,叶绿,鱼戏,虫鸣。

他爱她,而她就在他怀里。

这种日子,这种生活,三年来,梦里不知出现了几多回。

修麟炀拥着她,双臂越来越用力,却又怕弄疼了她,自个儿跟自个儿较着劲,以至于整个身子都忍不住轻轻颤抖着。

阿思察觉出了他的异样,抬起头来看他,染着担忧,“爷,怎么了?”

他摇头,眉眼间尽是宠溺,抬手轻轻拨弄她的一缕发,“从前,爷关着你,你拼了命都要讨,现如今,爷却只有一个要求,若你要走,带着爷一块儿,可好?”

他可以什么都不要,只是不能没有她。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死讯

阿思看着他,有些不可置信。

他说要跟她一块儿走。

那便意味着他要放弃所有的财富,权势,地位。

他当真舍得?

没有问,只是从他的眼里寻找着答案。

从前,她是看不穿他的。

因为他的眼向来沉如墨潭,掩藏着千般心思。

还记得他装失忆那会儿,她因他那双伪装出来的清澈眸子而选择嫁给他,如今想想,她或许早已喜欢上他了,只是他藏得太深,以至于她不敢轻易靠近。

而如今,他的眸子依旧深不可测,可她却仍是在他的眼里寻找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因为,这双眸子里,映着她的脸。

也唯有她。

脸上的笑意渐浓,她红着脸轻轻推他,“饭菜都要凉了。”

“恩。”他沉沉应声,却是不放手,“一会儿叫他们热热。”言下之意,是还要再抱一会儿。

阿思很是难为情,“可我饿了。”

闻言,修麟炀好似微微一愣,随即却是一声轻笑,“那爷喂你。”

至于怎么喂,可就不好说了。

阿思本就是红着脸的,这会儿又羞又囧,一时不知如何回话。

却在这时,束风落于院外,“爷。”

平白出现,搅了这难得的温情,修麟炀的脸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儿去,松开了阿思,沉声问道,“何事?”

“卫国送来密函。是,萧皇后的亲笔书信。”

萧婉清的信?

便是连阿思都有些惊讶了。

修麟炀接过束风递来的书信,信封上果然是萧婉清的字迹。

拆开信封,将信上所写内容一一扫过,眉心已是紧紧皱起。

阿思站在一旁,莫名不安,“怎么了?”

“婉清死了。”声音淡淡,透着几分悲凉。

死了?

又死了?

阿思微微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倒是一旁的束风问道,“是不是与上回一样,只是假死?”

修麟炀摇了摇头,“信上说她病入膏肓,活不过月底,而这书信从卫国到此,快马加鞭也需十多日。信封上的蜡印,是孤星城的,这封信,孤星城看过。”

阿思站在一旁,想起当年得知萧婉清的死讯,修麟炀有多失魂落魄,眼下也不由的为他担心,“你先别急,信上的内容还需再斟酌过才对,萧姑娘可能只是……”

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听修麟炀冷冷开口,“她让我把于青接来。”

闻言,阿思沉默了。

萧婉清有多离不开于青,众人皆知。

如今她让修麟炀将于青接来,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她真的死了。

修麟炀将信纸收起,便要离去。

阿思下意识的唤了声,“爷。”

他脚步微顿,回头看她,“你先吃吧。”说罢,便是转身离去,再无停留。

看着他的背影离了留钗院,阿思方才还被他勾得上窜下跳的心一下子就跌入了谷底。

她知道,萧婉清死了,与他而言是件大事,是件伤心事。

可……

他就这么丢下她,仍是令她心里极其不舒服。

独自回了屋,看着满桌的饭菜,却是一点胃口都没了。

随意扒拉了两口,便让凝霜将饭菜撤了下去,坐到一旁,自顾绣起她的女红来。

只是心里藏了心事,这花样怎么都修不好,反倒是连着扎了好几下手指头。

在手指被针戳了第十三次的时候,阿思终于是忍无可忍,将面前的女红团了一团,朝着门口掷了过去。

恰巧被人踩在了脚下。

修麟炀松开了脚,俯身将地上的秀帕子拾起,看着上头的点点血迹,已是猜到了这秀帕子为何会被扔到门口。

于是,杨乐生,“好好的帕子,何故扔了?”

阿思抬眸,瞥了修麟炀一眼,原是想怼他,可念他眼下心情不好,便是没有说话。

修麟炀收了帕子,走上前来,“凝霜说你中午没怎么吃。”

阿思似乎知道他是为什么来了。

暗搓搓骂了凝霜碎嘴,方才道,“吃了些的。”

态度,显出几分疏离来。

修麟炀俨然是察觉到了,行至阿思面前,拉过她的手,看着她惨不忍睹的手指,眉心忍不住紧蹙,“这花,还是别绣了。”

不等绣好,这双手怕是要给扎残废了。

阿思收回手,起身行至一旁,“我这儿可没有半途而废的事。”

他跟了过来,自她身后抱住了她,“可这双手拢共十根手指头,总得省着点用不是?”

“轮不着你管。”憋了半日的心思,这会儿到底还是忍不住耍起了性子。

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孩儿他娘,不就得孩儿他爹管着?”

他怎么能有心思笑?

阿思略有狐疑的转过头来,看着他嘴角淡淡的笑意,眉心微蹙,“你,没事吧?”

当年萧婉清的死讯,可是令他好一通发作,怎么如今,他却是笑了?

他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头先是急着命人查清楚这封信的真伪,派了叶开去卫国皇宫打探。”

叶开一身狱血教习来的本事,比束风等人更容易进去孤星城的宫里。

这算是与她解释他方才为何急着走?

低头,心里头的怨气算是稍稍消了些,“爷不是已经觉得信上所言都是真的吗?”

“恩,也该打探清楚。”修麟炀说着,微微一声叹息,“婉清的性子,实在不适合做什么皇后,加上她当年生下于青后身子受了重创,虽在王府养了三年,终究补不回根本,当年送她回卫国,本王便料想过会有今日。”

他淡淡的诉说着,如同是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纵然语气之中藏着惋惜与悲凉。

阿思慢慢转回了身子看着他,“你当年便知道,她会死?”

“她的娘家,是萧家,不是皇家,她在卫国除了孤星城之外,无依无靠。”可孤星城护不住她,因为他需权衡利弊,平稳朝中局势。

是以,无依无靠的萧婉清,注定坐不稳皇后之位。

“那,为什么要换我回来?”

三年前,他抱着萧婉清此去必死的心思,将她换回来,是为什么?

他看着她,一时无言。

微微张了张嘴,随后无奈一笑,“自然是因为,你比别人都重要。”

笑容,那般苦涩。

二择其一的选择题,他到底还是放弃了那个自幼被他宠到大的姑娘。

说不自责,那是假的。

萧婉清的性子,多多少少都是被他给宠出来的。

当初她在他身后做个小跟班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那刁蛮任性,嚣张跋扈的样子,都是他一手调养出来的。

她,是被他给害了。

思及此,笑容更为苦涩,“还好,于青没事。”

“于青是孤星城的亲生儿子,孤星城护不住萧婉清,总不能连于青都护不住吧?”

“孤星城的子嗣,可不止于青一个。”修麟炀浅笑,抬手拨弄阿思的秀发,眼底隐着点点苦涩,“本王以为,于青会跟着婉清一块儿去,如今看来,也算是孤星城还有些良心。”

“你当年接我回来,是用萧姑娘跟于青的命换的?”她低低的问出声,也总算是明白为何他在明知萧婉清说谎之后还坚持等到了三年之约。

是想让萧婉清跟于青活得久一些吧?

孤星城的后宫里,是数不尽的豺狼虎豹。

当年若非她并不是孤星城的妃子,更不是什么皇后,加上孤星城有意维护这才得以安稳。

想想,萧婉清在那样的后宫之中,保护着于青过了这几年,也着实是不容易的。

倒也怪不得她临死之前都要写封书信给修麟炀,央他将于青接回来。

怕也是知道,没了她,于青在那座后宫之中,照样活不下去。

阿思忽然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不是怀孕的缘故,想起当年见了萧婉清最后一眼,竟是不由的红了眼眶,“爷,奴才是不是特不懂事儿?”

萧婉清之于修麟炀,是有特殊的意义的。

否则,他也不会宠了那丫头怎么多年。

可就算如此,他还是用萧婉清跟于青的性命去换了她回来。

而她却还是一直恨他,怨他,甚至与旁人一块儿合起伙来,骗了他这么久。

他抬手拂去她眼角溢出的点点泪花,“本就是爷不对。”是他低估了她在他心里的地位。

是他没有弄清楚,爱人跟妹妹的区别。

他不该将她留在卫国。

婉清的命,是她自个儿选的。

他不该用她去换婉清多活三年。

再也隐忍不住,阿思把脸埋进修麟炀的怀里,声音染着几分淡淡的哭腔,“是奴才不好。”若是她稍稍懂些事儿,便不会与他蹉跎三年又三年。

当初卫国回来之后,她若不去动那些无端的心思。

如今,她跟他的孩子,是不是也有灵儿那般大了?

他紧紧搂着她,轻吻着她的发,宠溺又心疼,“傻丫头。”

她怎么会错?

她永远都是对的。

她在他怀里埋了一会儿,平复了心情,这才重新抬头看他,“可,孤星城会放于青走吗?”不论如何,那都是孤星城的子嗣,那个人,岂会由着自己的儿子留在修麟炀这?

却见修麟炀点了点头,“会的,那是婉清的遗愿。”

孤星城倒地还是喜欢婉清的,对于婉清的孩子,他比他们都知道如何才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他会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再见孤星城

翌日,夏振商与德妃的头七。

阿思一早便起了,换上了一身民妇装扮,方才出了门。

留钗院外,修麟炀已是等候多时,见到阿思出来,便迎了上来,“一会儿你与凝霜往后门出去,外头有人候着,会领你们上山,东西都已经放在山上了,爷要进宫上朝,不能陪你。你们早去早回,莫要耽搁太久。”

阿思点了点头,“此事须得小心谨慎,奴晓得。”

若被皇上或是万家人发现,对修麟炀而言极其不利。

修麟炀淡淡一笑,俯身在阿思的额上落下一吻,“那爷先走了。”

“好。”阿思应了声,目送修麟炀离去之后方才与凝霜一块儿出了后门。

后门外有一轿子,几位简朴,也不会惹人注意。

凝霜搀扶着阿思上了轿,轿子便开始往城郊后山的方向而去。

不多久,阿思便察觉到了外头多了几个人的气息。

束风,暗影,追风。

修麟炀竟是将身旁的人都给她遣来了。

她不过是去后山祭拜而已,何必如此劳师动众的。

思及此,阿思下意识的捧着自己的小腹。

兴许,是因为他?

轿子行得很稳,便是连上山都未曾怎么颠簸。

显然几位轿夫也都是有武艺之人。

约是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上了后山。

夏振商与德妃就葬在夏家祖坟的东南角,父女二人合葬在一块儿,未曾立碑。

“侯爷与德妃娘娘身份特殊,能葬于此处已是不易,不可太过张扬。”凝霜一边说着,一边自不远处的草丛中拿出了祭祀需要的东西,也是担心阿思会因为没有立碑的事儿而责备修麟炀。

可阿思明白,修麟炀能为她做到这些,已然是他所能做到最好的了。

其余的,她也不娶奢求。

没有修麟炀,夏振商的尸首如今在何处都是未知。

上前接过凝霜手中的香烛,而后缓缓跪地。

“爹,姐姐,阿思来看你们了。”一边说着,一边将香烛都点上,放置好,而后磕了三个响头。

“孩儿不孝,头七之日只能来此偷偷祭拜,还请爹在九泉之下,莫要怪责孩儿。”

一旁,凝霜已是点燃了纸钱。

浓浓的烟雾飘来,一下子就熏红了阿思的双眼。

怎么可能不怪责。

如若夏振商知道,若非修麟炀提醒,她早已将头七给忘了,只怕是都要冲出地府来将她狠狠地揍上一顿!

凝霜转头,见阿思已是泪流满面,忙拿了帕子出来替她拭泪,“侯爷知你一片孝心,断不会与你计较,你如今有孕在身,不可太过伤心。侯爷泉下有知,定也希望你跟孩子能平平安安的。”

阿思接过帕子,捂着自己的双眼闷声哭了一会儿方才渐渐平稳了呼吸。

哭,不是因为悲伤,而是有些不知道自己日后该何去何从。

她怀了修麟炀的孩子,她也爱惨了修麟炀。

可,父仇呢?

不报了吗?

若报,她与修麟炀,还会有将来吗?

正想着,忽觉一阵劲风袭来,阿思猛一起身,束风等人已然是落于她身旁,将她围住,保护得滴水不漏。

“修麟炀身旁最厉害的三个人都在这儿,看来,他果然是着紧你。”清冷的声音响起,染着凉薄的笑意。

这声音,有那么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日日都能听到,眼下听到,也甚为熟悉。

是孤星城。

只见不远处,一道身影缓缓走近,嘴角噙着淡笑,双眼透着无情。

“你怎么在这儿。”阿思微微皱了眉,下意识的往他身后瞧。

只是出了孤星城之外,再无旁人。

孤星城微微耸肩,“猜想你会来此,便来了。”

他猜到她会来这儿?

那便是说明,修麟炀偷偷安葬了夏振商与德妃的事儿,他知道!

可他如何会知道?

那可是七天之前的事儿!

再者修麟炀行事隐蔽小心,岂会被人轻易察觉?

难不成,他七日之前就在京内了?

除了孤星城自己之外,她还真想不出来,谁能将修麟炀的事儿如此了若指掌。

不再纠结于此,阿思转移了话题,“于青呢?”他来此,没将于青一块儿带来吗?

“收着信了?”孤星城反问,没有给阿思答案。

阿思微微点了点头,“萧姑娘……”

“死了。”

两个字,说得那般轻松,好似死,不过是件寻常事儿。

可,怎么会寻常呢?

死,是再也没有了,再也瞧不见了,再也说不上话了,再也不能恨,也不能爱了。

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握拳。

阿思忽然为萧婉清觉得不值。

却听孤星城道,“许久未见,不如随我下山,饮一杯酒,叙叙旧?”

“我家王妃饮不得酒。”凝霜眉心紧蹙,赶在阿思之前拒绝。

孤星城笑,“在我宫里时,可是日日都要小酌几口的。”话音落下,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他对上她的眼,问“走不走。”

到底也是曾经日日相对过三人的人,只一个眼神,阿思便知道孤星城是动了怒。

他的武艺,与修麟炀不相上下,如若她说不走,那在场的这些人,怕是都难逃厄运。

走与不走,他都一定会带她走。

于是,淡淡一笑,“许久不见,我也想与你坐下聊聊。”

“王妃!”

不止凝霜,就连束风等人都侧目看来,紧蹙眉心,满是惊讶。

束风更是压低了声道,“让追风带着你走,我们缠着他,未必不是对手。”

“没有未必。”阿思毫不留情的给束风泼了盆冷水,“你们有这时间,倒不如尽早通知王爷。”

说罢,便轻轻拍了拍束风的肩膀,示意他让路。

束风仍是摇头,孤星城此人向来与爷不对头,如今又突然出现在此,必然不怀好意。

可阿思的态度很是坚决。

不管怎么样,她跟孤星城走,总好过他们一群人都被孤星城给杀了!

可束风等人不安心,不让路,她也只能无奈道了一声,“他不会伤害我,相信我,他带我走,一定是有别的目的,与其在这儿耗着,不如早些通知爷。”

眼看着阿思眸心的坚定,束风无奈,只能让开,“小心。”

“我知道的。”阿思淡淡一笑,这才朝着孤星城走去。

每一步,每一点靠近,都让她想起曾经与他相处过的三年。

他不会伤害她的,吧?

终于,她行至他面前,抬眸,冲着他温柔一笑。

他亦是面染笑意,抬手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如同那三年时间的相处一样。

“怕我?”他问。

纵使她是笑着的,他也能察觉出来她的不安。

既然被看穿了,阿思也不必再装,只是脸上的笑意反倒是自然了,“是啊,怕你,突然出现,又突然说要带我走的,我怎么会不怕?”

“傻瓜。”他轻笑,深情的双眸凝视着她的眉眼,“你曾伴我三年日月,我怎会舍得伤你。”

他虽危险,可既然说了不伤,便不会伤。

于是,笑容更加轻松了,阿思点了点头,“如此就好,那走吧。”

“好。”说罢,他揽她入怀,飞身而去。

凝霜看着二人离开,便是急得跳脚,猛地一推暗影,“还愣着做什么,去通知爷啊!”

“我去。”追风应了声,便是飞身而去。

只是此时的修麟炀尚在早朝,追风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擅闯朝堂,只得在外头以暗号通知。

原本正与众人商讨国事的修麟炀忽然听得一阵鸟叫,眉心便是微微一蹙,至此,旁人所言为何,他也是一句都没再听进去。

好在,很快就下了朝。

修麟炀快步离宫,追风立刻跟上。

只听修麟炀问,“孤星城怎会忽然出现。”

“不知。”

“于青呢?”

“未曾瞧见,只他一人。”

闻言,修麟炀的脚步猛地停下,“只他一人?”

追风点了点头。

“吴姬燕秋呢?”吴姬燕秋二人乃是孤星城的暗卫,就如同束风等人一样,理应是跟在孤星城的身边,寸步不离的。

可如今,只有孤星城一人,那说明了什么?

说明孤星城派了他们去保护另一个人。

就如同他命追风等人保护阿思一样!

心中当下便有了定断,“命人探查京内各大客栈酒馆,寻一名七岁的少年。”

追风立刻领命,却是疑惑道,“七岁少年?莫非,是小世子?”

当年,于青出世,修麟炀便进宫为于青讨来了世子的位份。

修麟炀微微点头,眼里已是有了算计。

看来,该是寻人将叶开给唤回来了。

孤星城不在卫国,于青也不在卫国,他们,都在京内!

而此时的阿思已是被孤星城带刀了一家酒馆内,要了间厢房,点了一桌子的好饭好菜。

当然,还有好久。

他抬手为阿思斟了酒,道,“早先听闻你过世的消息,朕还惋惜了好一阵子,没料到你跟婉清一样,都是喜爱假死的人。”

他这般自然的提起萧婉清,倒是令阿思有些意外。

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她看了眼孤星城的脸色,这才问道,“那,这一回呢?萧姑娘还是假死吗?”

他的身形微微一顿,嘴角的笑容也跟着僵在唇畔。

“这一回,是真的死了。”

声音,如同没了希望,沉入了谷底。

第一百四十三章 她想要的

她从孤星城的眼里看到了满满的遗憾与悲恸,萧婉清的死,到底还是令他伤心的。

“我曾与你说过,若你能像护着我一般的护着她,她未必会是这样的下场。”轻声一叹,惋惜与责备,不加掩饰。

孤星城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是忽然问道,“比之修麟炀,朕到底差在何处?”

他忽然换了自称,好似是想用身份来胜人一筹。

可问出这样的问题,潜意识之中,他已是觉得不如修麟炀了。

为何会这样?

阿思有些不明白,莫非,是萧婉清一直在将孤星城与修麟炀做比?

她不知道萧婉清与孤星城之间发生过什么,只是觉得,应该缓和一下孤星城与修麟炀敌对的关系。

于是,淡淡笑道,“应该,输在了你是帝王的身份吧。”

一国之君,看似万人之上,主导着一切。

可,又何曾不是被万人主导呢?

他必须三宫六院,必须平衡朝中各方势力。

如此,便无法做到对一个人一心一意。

她的答案,令孤星城有了些许释然,双眼忽然没了焦距,细细品味着她的话,“因为身份……”

听着果然是有几分道理。

所以,后来那几年,婉清一直拿他与修麟炀做比,令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不如人,却原来,不过是因为位置不同而已。

他,只是身不由己。

思及此,嘴角的笑染上了些许苦涩,“你可知,她与朕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阿思没有应声,只等着孤星城自己的回答。

只见他伸出一根食指轻抚着杯沿,“她说,此生最悔的,便是与朕相识。”

话音落下,指下的杯盏裂成了两半。

阿思应该庆幸孤星城眼下是隐着怒的,否则碎裂的,何止是杯盏。

想想,萧婉清的脾气也是刚硬。

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也要弄得他如此不高兴。

像孤星城如此高傲自负之人,便是不爱,也绝不容许自己的女人说出这样的话。

更何况,孤星城是爱萧婉清的。

只是没有那么爱,罢了。

自桌旁拿了新的杯盏,斟酒,递给孤星城,“其实,你不该让她做皇后。”正如修麟炀所言,萧婉清的娘家是萧家,不是皇家,萧家的权势没有皇家那般大。

若她是皇家的人,旁人要欺负她,总归是要顾忌着两国邦交。

可,区区一个萧家,就连在郯国都未必能入宫为后,更何况还是远嫁卫国?

她无依无靠,只有孤星城。

可孤星城要顾虑的太多,哪儿能全心全意护着她一个?

所以,萧婉清的命运,其实是在选择跟孤星城走的那一日,就定下了。

她说此生最后悔的是与孤星城相识,其中自是有埋怨,却也是有真心的吧。

孤星城举杯饮酒。

浓烈的就想吃入喉,辣得人眉心紧蹙。

“朕只想证明,朕有多爱她。”

所以,他许她后位,给她所有最好的,也尽了全力不让人欺她。

事实上,后来的几年,后宫之中也无人敢找她麻烦。

可,她还是走了。

带着满腔对他的怨恨。

“是证明给谁看?”阿思问他,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却好似一记重拳,猛地击打在孤星城的心上。

证明给谁看?

孤星城皱了眉,露出几分不悦来,“这是何意?”

阿思淡淡一笑,“将她捧上后位,给她这世上绝无仅有的宠爱,可这一切当真是她想要的吗?若想要,当初她为何又会假死离去呢?”

孤星城似乎理解不了,“后位,乃六宫之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是朕能给她最好的东西,她若连这都不要,那她到底要什么?”

“她要的很简单,不过就是七个字。”阿思对上孤星城的眸子,郑重其事的说下那七个字,“一生一世一双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

孤星城看着阿思,眸间的疑惑更重了。

却见阿思笑了开来,“是不是很简单?她要的,不是什么荣华富贵,更不是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也绝不想宠冠六宫,她要的,只是冷的时候能抱着你取暖,热的时候能与你一块儿扇扇风,疼的时候能得你安慰,笑的时候能与你分享,她身旁,不缺嘘寒问暖之人,她缺的,是你。”

而这一些,孤星城全都不知道。

他以为他给了萧婉清最好的一切,却从未想过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

不是后位,不是荣宠。

而是他。

全部的他。

可他办不到啊。

他是皇上,须得雨露均沾。

甚至哪个妃子该有子嗣,都是他权衡考量过的。

他的脑子里,装满了朝堂,势力,江山。

他或许是爱萧婉清的。

只可惜,他将她丢在了角落,想起时悄悄,看看,摸一摸,想不起时,便不管不顾,不理不睬。

若换做旁人,兴许也就认了,安安心心的做皇后,偶尔跟孤星城告个小状,依孤星城对她的喜爱,至少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可偏偏是萧婉清,是被修麟炀从小宠到大的萧婉清。

她做惯了别人的心头肉,自幼便霸占着修麟炀所有的宠溺。

哪里学得会与人分享,又如何知道什么是‘大局为重’。

听阿思这样说,孤星城似乎是懂了。

却是一声声苦笑。

“太晚了。”

是啊,太晚了。

人都死了。

他就算懂得了,又如何?

“也不算很晚。”阿思又给孤星城倒了杯酒,“至少,你还能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意有所指,孤星城岂会听不出来,“你是说,于青?”

阿思点头,“既然萧姑娘希望于青留在淮南王府,那便遂了她的愿吧。”

闻言,孤星城却是挑眉,“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给别人养孩子?”阿思说着,自己先笑了开来,“修麟炀有钱。一个孩子,倒还是养得活的。”

“于青留在卫国,是朕的皇子,可若留在郯国,就成了淮南王府的小世子。”孤星城似乎是好意提醒阿思,“朕不知道,你与修麟炀之间发生了何事,但,于青会阻了你们孩子的路。”

“什么路?世袭之路?”阿思挑眉,“每个人的路,都该是他们自己走出来的,而不是被人安排的,眼下我自己的路都还走不明白,哪儿还想得到去给下一辈安排路走。”

闻言,孤星城总算是重新露出了笑颜,“你什么路走不明白?报仇的路?”

夏振商之死,他是知道的,虽然不清楚阿思与夏振商到底是什么关系,但看今日在夏家祖坟处阿思哭得如此动人,便知他们的情意不是作假的。

面对孤星城的提问,阿思忍不住抛了一记白眼过来,“你这人,非得这种时候来幸灾乐祸?亏我还推心置腹的与你说了这么多。”

表情看似不悦,却是惹得孤星城笑意更浓,“那,看在你推心置腹的与朕说了这么多的份上,不如,朕帮你?”

帮什么?

帮她报仇?

孤星城要杀皇上?

阿思凝了眉心,“怎么帮?”

“以朕的功夫,潜入皇宫,杀了你们郯国的皇帝,并非什么难事。”

果然!

阿思却问,“然后呢?”

“然后?”

“修麟炀一定不会放过你,然后,郯国与卫国便会引发争斗。”

“你当朕是傻了吗?”孤星城轻笑,“陈国的十皇子早在三个月前便失了踪,朕大可推他身上。”

阿思倒是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可细细一想,仍是觉得不对劲,“你想挑起郯国与陈国的战争,而后坐收渔翁之利?”

“怎么将朕想得如此狡猾。”孤星城似有不悦,但阿思的眼神却是如同看着一只老狐狸似得看着他,“我警告你,你想都不要想,我的仇,我自己会报,与你无关!”

“你报?怎么报?你去杀了皇帝,再让修麟炀杀了你?还是从今之后,老死不相往来?”孤星城说到这儿,举杯饮尽,方才轻笑,“傻丫头,这种事儿,还是假手于人的好。”

“是老死不相往来,还是假手于人,不需孤兄操心。”

忽然间,修麟炀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话音落下,厢房的门被打开,修麟炀大步走来,往阿思身旁一坐。

看到修麟炀,孤星城丝毫没有惊讶,反倒是摇了摇头,“比朕预想的,晚了些。”

“处理了一些急事,来晚了。”修麟炀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倒了杯酒,“本王自罚一杯。”

孤星城盯着修麟炀,而后一声冷笑,“找到于青了?”

“恩。”修麟炀淡淡应声,既然人在京内,要找起来并不困难。

孤星城点了点头,“朕以为,你会先来找阿思。”

修麟炀也是一声冷笑,“手里不抓些把柄,本王又如何能来见你。”

“把柄?”孤星城挑眉,“你舍得伤害于青?”那可是婉清的孩子!

修麟炀眉眼间的笑意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冷且强烈的杀意。

“你若敢动她一根头发,我便杀了于青。”

他说的,是真的。

于他而言,再没有什么人会比阿思更加重要。

孤星城甚是意外的看向阿思,似乎全然没想到修麟炀爱她已是到了这种地步。

随后,却是释然一笑,“那幸好,朕还什么都没做。”

一个‘还’字。

令阿思后脊微微一凉。

第一百四十四章 小于青

修麟炀似乎知道阿思心底的惧意,伸手揽过她的腰,轻抚了两下,面上依旧冷峻,冲着孤星城道,“于青已经安置下,本王会将他当做亲生的疼爱,你不必忧心。”

“朕既然将人带来此处,自然不会忧心。”孤星城又饮了一杯酒,“只是,想要留下于青,你也总该给朕些什么东西,作为交换。”

又来了。

如同六年前那般。

要用她做质子?

阿思的眉心骤然一紧,就听修麟炀道,“想要什么?”

孤星城没有应声,只是将目光锁在了阿思的身上。

用意,已是明显。

“若是想要阿思,那你眼下就可以将于青带走。”淡漠的声音,不带丝毫的不舍得。

阿思有些惊讶的看向修麟炀,只因,他的语气跟态度,这般坚决。

就连孤星城都有些意外,“不再考虑考虑?”在他看来,这二者之间,修麟炀理应是做一番取舍的。

不管最终选择的是阿思还是于青,他总该考虑一下。

可修麟炀,几乎想都没想便给了答案。

“不必。”修麟炀淡漠道,“你这话,本就多余。”

他方才都说了,能为了阿思伤害于青,如今又岂会为了于青丢了阿思?

便是如今萧婉清还在世,也比不上阿思在他心里的地位。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已是清楚的知道了自己的内心。

他只要她。

别人,都不重要。

孤星城淡笑,又饮了一杯,再抬眸,已是沾染了酒意。

“走吧。”

“告辞。”修麟炀自然是不会再停留,搂着阿思起身,大步离去。

临走前,阿思还略有担心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孤星城自顾饮酒,身影透着孤寂与落寞。

酒楼外,早有马车等候。

修麟炀带着阿思上了马车,放下车帘,便是恨不得将阿思全身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检查个仔细。

“哎呀,你做什么!”阿思被他折腾的够呛,忍无可忍,一把将他给推开了。

修麟炀却再次凑了上来,脑袋埋在她颈间,“爷吓坏了,检查个仔细有什么错?”

倒是委屈上了。

阿思一时心软,没推他,“哪儿有你这般检查的,动手动脚,也不瞧瞧这是哪儿!”

他们在马车内,而马车,就在大街上走着!

修麟炀忽然抬头,一脸单纯的看着她,“爷没想做什么呀,小奴才这是想哪儿去了?”末了,眉尾一挑,单纯的神色早已被奸邪所取代。

阿思一下子就红了脸,合着她还没一个古人给套路了?

当下便染上几分怒意,“是了,奴才最是低俗,满脑子邪秽,爷赶紧离奴才远些,免得被奴才给带坏了。”说罢,便是伸手推人。

可修麟炀人高马大的,加上内力定身,就算是阿思天生神力一时间也是动弹不了他半分。

只见他厚着脸皮笑,“就是这低俗的小奴才,勾得爷魂儿都没了。你要爷离你远些,那你先把爷的魂儿还回来。”

耍赖了?

推不动她,阿思索性撇开了脸去,“爷可别瞎说,您的魂儿在哪儿,奴才可没瞧见过。”

他伸手,掰过了她的脸颊,沉声道了句,“在你嘴里。”

阿思一愣,“怎么可……”一个‘能’字未能说出口,双唇已是被他的噙住。

吻,轻柔而细腻,丝丝点点的情爱在他的舌尖蔓延开来。

渐渐汹涌。

好一会儿,他才松开了她,将她搂入怀中,极紧。

“小奴才,爷没骗你。”他真是被吓坏了。

孤星城那是什么人。

是与他一样杀伐果断,不计较后果得失的人。

他真的怕,孤星城会不会因着婉清的死而受了刺激,从而伤害阿思。

他的声音,第一次,给了阿思柔软的感觉。

柔软到,令人心疼。

情不自禁的伸手回抱住他,阿思迫使自己的声音染上笑意,透出几许轻松来,“我如今不是没事嘛。”

“恩。”他用力点了点头。

她没事,这就很好。

不多久,马车在淮南王府外停下。

修麟炀扶着阿思刚刚才下马车,就见凝霜迎了上来,一张脸上透着慌张,“可算回来了,王……夏姑娘,没事吧?”

阿思摇了摇头,“我没事,看起来,你们比较像是有事。”

包括一旁的束风等人在内,一个个的神情可都不轻松。

因着抓走了阿思的人是孤星城,所以他们所有人都吓坏了。

修麟炀上前,朝着凝霜问道,“世子呢?”

指的,便是于青。

凝霜确认了阿思的确无碍,这才回话,道,“安置在萧姑娘从前住过的院子里,小世子聪慧,一进那院子便认得他曾住过,好些地方都还记得呢!”

想当年,于青离开时不过三四岁,三年多过去,他还能记着自己曾经住过的地方,也的确是聪明得紧。

修麟炀微微点头,冲着阿思道,“你先回留钗院,爷去瞧瞧于青,再过来陪你。”

阿思想了想,道,“我与你一块儿去瞧瞧吧。”

她的话,似乎令修麟炀有些意外,眉尾轻挑,随后便露出淡淡的笑意,“好。”说罢,二人便朝着萧婉清曾住过的芳华苑而去。

越是往芳华苑走,修麟炀嘴角的笑意便越浓,惹得阿思瞧了他好几次,最后终于是忍无可忍,“奴才莫非是脸上长了花?爷这一直笑是做什么?”

“爷只是没想到,几年不见,小奴才懂事了。”

阿思停了脚步,不解的看着修麟炀,“奴才是做了什么,令爷有了这般错觉?”

错觉?

修麟炀抬手揉了揉阿思的脑袋,“能主动去瞧瞧于青,还不是大度?”

于青是萧婉清的孩子,不管如今怎么样,曾经的萧婉清跟阿思都是不合的。

却见阿思瞪了他一眼,“那是因为奴才如今知道爷心底只有奴才一个。”她知道别人不会对她有所威胁,所以,她便能淡然处之,不争不抢。

闻言,修麟炀轻笑,点了点头,却是伸手弹了阿思的脑门儿一下,“可别太得意,保不齐哪天爷便不要你了。”

这话,只惹来阿思‘咯咯’的笑,“爷你舍不得。”

修麟炀亦是笑,“恩,确实舍不得。”

二人一路说笑,终于是走到了芳华苑。

退开芳华苑的门,就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正呆坐在院中的凉亭内。

只看那眉眼,阿思便知道,这是孤星城的孩子。

于青。

他身旁,还有比他年长的小厮,瞧着是十一二岁的模样。

见到阿思跟修麟炀,那小厮慌忙行了礼,顺道拉扯了于青的衣角两下,提醒于青行礼。

于青回过神来,呆愣的看了修麟炀与阿思一眼,方才单膝跪地行礼。

“起来吧。”修麟炀走近,看了眼已是起身的于青一眼,朝着一旁的小厮问道,“你是伺候世子的?”

世子?

那小厮愣了一会儿,随后才反应过来修麟炀指的是于青,于是忙点头道,“奴才名唤小六,自幼便伺候殿……世子,是以此次皇上也命奴才跟着世子前来郯国。”

修麟炀冷漠着脸,点了点头,“此处是郯国,皇上只有宫里那位,日后称呼那人,要称卫王。”

也算是好心提点,只是他一贯冷着面色,是以眼下的语气好似警告一般。

吓得那小六忙应声,就差跪下了。

修麟炀方才看向于青,三年未见,长大了不少,青涩的面孔简直就是孤星城的翻版。

“看还记得本王?”他问,却又觉得这问题有些可笑。

便是当年婉清跟于青还住在这儿时,他也极少来看过这孩子。

就见于青微微皱了皱眉,“不记得,但是母后曾一直提起,你是舅舅。”

舅舅?

萧婉清是这样向于青介绍他的?

莫名的,修麟炀心中多了几分欣慰,侧过了身子,招了阿思上前来,冲着于青道,“那再认一认,这是你舅母。”

舅母?

这称呼让阿思有些不适应。

就见于青盯着阿思看了好一会儿,而后点头,“舅母好,母后曾说过,此生最对不起的人便是舅母你。”

萧婉清说的?

阿思惊讶的看着于青,脑海中浮现出萧婉清那刁蛮任性的表情,倒是做梦都没想到,她会对于青说这样的话。

微微张了张唇,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口莫名涌过一阵酸涩。

便是连修麟炀都甚为欣慰的抬手轻抚于青的脑袋,“你母后教得你很好。”婉清任性了一世,倒是教出了一个懂事的孩子。

于青没有应声,眼底浮现一丝哀伤。

母后教得他很好。

只可惜,母后死了。

“自今日起,你不再是郯国的皇子,而是我淮南王府的小世子,本王会将你视如己出,明白吗?”

于青重重点了点头,“母后说,唯有留在舅舅身旁,才是最安全的。”

应是担心于青离开郯国,会有不开心,所以萧婉清在生前已是好好的教导过于青了。

阿思忍不住感叹一个母亲的伟大,冲着于青点了点头,“是,从今以后,无人胆敢欺负你,只是,你也不可去欺负旁人。”

萧婉清将于青这孩子教导的这般好,可不能再步了萧婉清的老路。

于青重重的点了点头,用稚嫩的声音说出了最稳重的语气,“舅母放心,于青一定会听舅舅跟舅母的话!”

阿思与修麟炀满意点头,又说了几句,方才离开。

却是未曾瞧见,那个站在于青身旁的小厮,眼底透出了几分凶狠。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选择

一个月的时间,眨眼而过。

直到留钗院的那两棵银杏树都结了果,阿思才恍然,已是深秋。

“哎呀!”忽然间传来的一声痛呼,软糯糯的,格外惹人怜爱。

阿思转头看去,就见灵儿站在一颗银杏树下,双手捂着自己的小脑袋,嘟着嘴,愁眉苦脸。

“怎么了?”院外传来一声急切的问询,是于青。

只见他小跑了两步而来,满是关切的模样。

这一个月来,于青算是与灵儿相处的不错,好似是将灵儿当做了自个儿的亲妹妹似得,格外疼爱。

有时,连凝霜这个做娘亲的都要自愧不如。

见到于青,灵儿好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一下子就红了眼睛,“树树打灵儿。”

树打她?

于青还未明白过来,一颗白果从树上落下,正巧就砸在灵儿光洁的额头上。

又是一声‘哎呀’随后便是大哭起来。

于青慌忙俯身抱起小灵儿,远离了那两棵银杏树,一个劲的哄着。

灵儿也是乖巧,被于青哄了几句便不哭了,只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于青。

于青便从兜里拿了一颗糖,塞进灵儿的嘴里,灵儿便是破涕为笑。

“好一副青梅竹马的景儿。”阿思忍不住叹着,忽然想着修麟炀与萧婉清年幼时是不是也是这样感情深厚,心中便又多了几分感慨。

倒是灵儿的亲娘并不觉得上面,只打量了那两颗银杏树,道,“往年夏姑娘不在府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如今瞧着,还是找人将树上的果子都打下来的好,免得落在地上,不慎被夏姑娘踩了摔了的,可不大好。”

阿思如今的身子,可是金贵,绝不可能磕碰着。

阿思也跟着点了点头,“也好,打下来,炒了吃。”

“这果子能吃?”凝霜疑惑,“不是苦的紧?”

“当间儿的芯苦,肉香,你只管打下来就是。”一想起白果的味道,阿思倒是有些嘴馋了。

闻言,凝霜只好应声,却也不忘了打趣,“夏姑娘这孕吐去得快,如今是越发馋嘴儿了。”

还不等阿思回她,便见修麟炀自外头走了进来,“谁馋嘴儿了?”

“说夏姑娘呢!”凝霜笑道,“这白果都要炒了吃。”

“去!”阿思瞪了凝霜一眼,“吃着你的了?话多,还不去哄你家的小棉袄去,我瞧着,快被人拱走了。”

阿思的打趣,令得修麟炀也跟着看向于青与灵儿,只见于青微微红了脸,冲着修麟炀行了礼,“请舅舅安,我,我带灵儿去玩。”说罢,果真是领着灵儿走了。

凝霜看着二人离去,不由的皱了眉,“方才,小世子是不是脸红了?”

阿思轻笑,“眼下才晓得紧张了?我瞧着,你赶紧备好嫁妆才是真。”

凝霜却是笑了开来,“偌大的淮南王府,莫不是还贪奴这点嫁妆啊?哈哈,要不,一会儿的白果算是给您的喜钱了?”

“去!”阿思反被凝霜将了一军,忍不住挥手打她,却见凝霜跑得快,一下子便出了院子,没影了。

只留下修麟炀在一旁轻笑摇头,“你这院子里,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主不像主,仆不似仆。

但,这便是阿思与众不同之处,更是讨人喜爱之处。

阿思扫了他一眼,“那也不见爷方才摆个架势出来给凝霜瞧呀。”

“凝霜说的倒也不错,你这般馋嘴,那白果做喜钱,最好不过了。”

“啧,奴才不过是想吃些白果,怎么就馋嘴了。”

“那你告诉爷,溪中那几条鱼,上哪儿了?”

“……”阿思一时语塞。

溪中那几条鱼,早被她祭了五脏庙了。

“馋猫!”他一抬手,轻刮她的鼻子,“这般喜欢吃鱼,只管让厨房去做,何必亲手抓了。”

“还不是你日日都将我关在王府里,我闲的发慌,才会想起去抓鱼嘛!”要说这一个月来,真真是闲出屁来了,有孕在身,从前轻而易举都能做到的事儿,如今是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就连抓鱼,也只能在那条小溪里,意思意思。

她的意思,是在一个‘闲’字上,而修麟炀,却是将注意方才了一个‘关’字。

于是,轻轻一叹。

“你如今的身份,不可太过招摇。”

提起自己的身份,阿思的心情也跟着低沉下来。

“我明白,我如今身为质子,能在府里闲逛已是不错了,只是……我这身份,得持续到什么时候?”

难不成,一直都是这样吗?

一直都是质子,一直都不能出王府去?

时日一久,她怕是会疯吧?

修麟炀微微沉了眉,“今日朝上,父皇也提及了此事。兵符……”

“不在我身上。”阿思忽然转过身,回了屋去。

夏家军的兵符,是夏振商临死前亲手交到她手里的,她绝不会轻易交出来。

可,她这般反应,不就等于此地无银?

修麟炀微沉眉,跟着进了屋,“爷知道在你手里,但,爷不会逼你拿出来,这兵符,是统帅夏家七万人马,也是你的保命符。”

闻言,阿思转头看向修麟炀,“你的意思是,你父皇想杀我?”

修麟炀没有应声,只表情严肃。

阿思了然,笑,“他自然是想杀了我的,德妃跟夏振商都死在他手里,他自然是想要将夏家斩草除根。”

“本王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若是害了呢?”阿思追问,“若是,你父皇非要杀我,甚至是要亲手杀了我,你又当如何?”

不是她逼他,因为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

她与皇上,有朝一日必然会刀刃相见。

那到时候,修麟炀是护着她,还是护着他的父皇?

修麟炀的眸心,一下子沉入谷底,声音也跟着沉了几分下来,“本王保证,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这是他能给的最明确的答案。

他不会让父皇,伤了她。

他会尽自己所能,护她周全!

那,若是她要杀他父皇呢?

阿思对着他的眼,很想问。

可这问题何其残忍?

罢了,不问也罢。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吵闹。

正当阿思与修麟炀都疑惑之时,凝霜抱着灵儿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哭喊道,“爷!救救灵儿!快救救灵儿!”

阿思一惊,就见灵儿满身湿透,昏睡着,已是没了知觉。

暗影忽然现身,一脸紧张,“怎么了这是?”

这方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弄成这模样?

凝霜摇着头,哭的可怜,“落水了,落水了……”

修麟炀连忙将灵儿抱了过来,自背后输送内力,将灵儿呛入肺里的水一点点的逼出来。

阿思却是抬头,看向此刻才进了院子的于青。

只见他站在门口,也是浑身都湿透的样子,一张脸,惊魂未定。

一旁,小六正弓着身子劝着,似乎是想要于青去换身干净的衣衫,也免得着凉。

可于青却是一动不动,就这么站着,一双眼直直的看着修麟炀怀里的灵儿。

灵儿还小,修麟炀的内力不敢用得太凶猛,但好在终究还是将灵儿肺里的水都逼了出来。

只听一声呛咳,灵儿忽然便大哭起来。

却是让在场众人都松了口气。

凝霜忙抱过灵儿,一边哭一边安慰,看得人格外心酸。

暗影只好将母女二人都抱进怀里,好生哄着。

就见灵儿一边哭,一边朝着于青的方向伸出了手去,那意思,是想让于青也来安慰她。

这一个月来,小丫头已是习惯了有她的于青哥哥护着。

换做平日,于青定然会第一个冲过来,可眼下,看着灵儿伸出的小手,于青却仍是站在原地没动。

直到,灵儿唤了声,“哥哥。”

这不大响的一声唤,好似刺激到了于青,突然转身狂奔而去。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阿思与修麟炀互看了一眼,二人皆是满心疑惑。

却是什么都没说。

阿思冲着暗影道,“快带孩子去换身衣服,再传了大夫来瞧瞧。”

暗影点了点头,看了修麟炀一眼。

得修麟炀允许,方才带着母女二人离去。

直到暗影一家三口离开,阿思才忍不住道,“可是觉得蹊跷?”

修麟炀淡淡恩了一声,“我去找于青问问。”

“也好。”阿思点头,“只语气不可太过强硬,我看于青也受了惊吓。”

“直到了。”修麟炀应声,又想起方才二人的对话,不免多了几分忧心,“你也莫要想太多。”

阿思知道修麟炀所指是什么,深吸了一口气,方才露出一抹笑来,“我知道了。”

修麟炀俯身在阿思的额上落下一吻,这才离去。

而此时,于青已是一口气跑回了芳华苑,屏退了众人,便是扑在了床上大哭。

小六进了屋,却是没了平日看上去的恭顺,在冷着一张脸道,“人没死,哭什么?”

闻言,于青自床上一跃而起,朝着小六的脸便挥了一拳,“谁让你推她!”

小六并未躲开,结结实实的受了这一拳,却是冷笑道,“今日,还只是个警告,你若是要忘了你来淮南王府的目的,那,那个小丫头,可不就只是溺水这般简单了。”

“混蛋!”于青怒喝,又要一拳挥上,可这一拳却被小六轻而易举的挡开。

第一百四十六章 舅母最大

“殿下,还请谨记自个儿的身份。”小六微微扬着脑袋,他比于青大了几岁,个子自然也比于青高,眼下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瞧着于青,哪里有半分奴仆的样子。

于青愤怒的握着一双拳头,却是对着小六无可奈何。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房门被推开,惊得二人皆是瞬间失了色。

但小六的反应算是快,忙收敛起慌张,冲着修麟炀行了礼,“奴才见过王爷。”

修麟炀淡漠的扫了二人一眼,似乎是察觉到了屋内的气氛有些不一样,蹙眉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回禀王爷的话,奴才劝小世子赶紧换了衣裳,奈何小世子来了脾气,不肯换。”那低眉顺目的模样,俨然是实打实的衷心小奴才。

于青看着小六如此虚伪的样子,只能愤愤的转开了头去。

见状,修麟炀便朝着小六道,“你先退下。”

小六应了声退下,顺道关上了房门。

原本,是想再屋外偷听的,可一想着修麟炀武艺高强,自己在外偷听极易被发觉,便只好不情不愿的走了。

而屋内,修麟炀行至衣柜前,寻了身干净的衣物出来,扔给了于青,“换上,再与本王所说,怎么回事。”

于青抱着衣衫,眉心紧蹙,碍于修麟炀的威严,只好不情不愿的将衣裳换好了。

修麟炀往一旁一坐,看着于青冷声道,“灵儿好好的,怎会落了水?”

于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灵儿是被小六给推下湖去的,可他不敢说,他怕被修麟炀知道他来王府的真实目的,更怕修麟炀会杀了他。

可他的沉默,只惹来修麟炀的不悦。

“说话。”

声音沉了几分,威严与怒意也跟着多了几分。

于青一怔,方才咬了咬牙,道,“甥儿不知,只一转头就见灵儿落了水……”

他一直低着头,叫人看不出他的神色。

于青是婉清的孩子,婉清这人喜怒都形于色,从不会做些奸邪的事儿,更何况于青才七岁,修麟炀自然不愿将他往坏处想。

只当这一切果真是不小心的缘故。

那方才,他急匆匆的跑了,应当是因为没有照顾好灵儿而愧疚吧。

于是,点了点头,“日后留心些就是了。”

于青低低应了声是,依旧是垂着脑袋。

修麟炀不免微微一声叹息,“这段时日,课业如何?”

眼下,许是只有转移话题才能稍稍好些。

于青看了修麟炀一眼,方道,“先生所授课业,甥儿都已熟读过了。”

修麟炀这才满意的恩了一声,“郯国的文字,与卫国的文字不太相同,如今虽来了郯国,但这几年来在卫国所学的仍是不能忘记,过几日,本王会为你寻一位卫国的先生来。”

“舅舅要甥儿学卫国的字?”

“你到底是卫国的皇子,日后会如何,都还说不定,学习卫国的字,不过是能让你日后多一条路走,至于要不要走,选择还是在你,你只需记得,只要你在郯国一日,便是我淮南王府的世子,这身份,无人能撼动。”

“舅母腹中的孩子,也不能吗?”

莫名的,于青竟问了这么一句话。

相处下一个月,阿思有了身孕的事儿,于青自然也是知道的。

修麟炀未曾料到于青会问这话,但到底是个孩子,怕他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修麟炀便是点头,道,“对,你舅母腹中的孩子,也不能动摇你世子之位,这是舅舅给你的承诺。”

也是他对婉清的保证。

婉清的孩子,他一定会好好护着。

绝不会让旁人欺负了去。

但,有一个前提。

修麟炀起身,行至于青面前,抬手轻柔于青的脑袋,“有舅舅在,无人胆敢给你气受,只是,你舅母是舅舅的心头肉,你闯天大的祸,舅舅都能给你顶着,唯独不能惹了你舅母,明白吗?”

话,算是说得很明白了。

这淮南王府里,最大那位在留钗院。

除了舅母不能惹之外,他便是把天拆了,舅舅都能给他顶着。

心里,顿时涌过一丝暖意。

于青再次低了头,掩饰着自己已然泛红的眼眶。

便是从前在大卫宫里,母亲贵为皇后也终究是处处受制于人。

父皇,更是不会时时保他,更多的时候,受了委屈也只能默默咽下。

舅舅眼下这一番话,哪怕只是说说而已,也让他心口一阵阵的泛酸。

“好了,休息一会儿,该去先生那了。”

于青点了点头,“知道了。”

修麟炀方才收回手,转身便要走,却听于青道,“舅舅方才的话,可都是认真的?”

这孩子,心里藏着事儿啊!

修麟炀眉心微蹙,“自然是真的。”

“那,倘若有朝一日,甥儿做了对不起舅舅的事儿,舅舅会杀了甥儿吗?”

他一边问着,一边落了泪下来,却是慌忙擦拭。

小小的孩子,到底还隐藏不了太多的情绪。

修麟炀并不逼问,只道,“只要不伤你舅母,舅舅便保你平安。”

就算他当真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他也绝不会伤害他!

于青看着修麟炀愣住了,“只要不伤害舅母,便是天大的错,舅舅也保甥儿吗?”

“对。”

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

于青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高昂起头来,“舅舅放心,甥儿绝不会伤害舅母!”

这般保证,令得修麟炀嘴角掠起一抹宠溺的笑,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离去。

只是在转身的一刹那,嘴角的笑意瞬间荡然无存,大步行出芳华苑,便是唤了人来,“叶开。”

一道人影落于身后,“属下在。”

“去查查于青进府之前曾见过什么人。”

这孩子,分明是有事瞒他,而叶开曾在狱血教待过,调查之事自有一套,若真有可疑之处,必然能将老底儿都查出来!

叶开领命,应声离去。

他心知此事非同小可,于青若真有什么可疑之处,呆在府里必然会对阿思造成威胁。

而凡是企图伤害阿思的人,他必然不会允许!

回到留钗院,并未见到阿思。

倒是小厨房里不时飘出几阵香味儿,叫人喉头忍不住滚动了两下。

修麟炀挑眉,转身朝着小厨房走去,果然瞧见阿思正在炉灶前忙活着。

灶火处有个丫鬟已是成了花猫,不时咳嗽两声,无奈问着,“夏姑娘,可好了?”

“快好了。”阿思应着声,“火别太大,都快焦了。”

“哦。”丫鬟乖巧应声,却是一脸的狼狈。

修麟炀方才走了进来,“在做什么?”

丫鬟见了修麟炀,忙要起身行礼,却是被阿思喝止了,“你快回去看着火!”

知晓修麟炀最是宠爱夏姑娘,那丫鬟便乖乖的会去了灶火后头。

阿思拿着铲子不停的拨弄着锅里,道,“炒白果呀,可闻着香了?”

“恩。”修麟炀上前,就见阿思的额上冒了汗,于是沉了眉,“这些事儿,找下人做不就成了?”

“奴才也是下人呀!”阿思很习惯的顶了嘴,眼角瞥见修麟炀眉心沉了下来,方才解释道,“凝霜不在,院里的人都不会弄这个,爷瞧瞧那丫头,烧个火都能给自己弄一脸花的,奴才哪儿能指望她们。炒坏了奴才的白果,奴才可心疼呢!”

修麟炀无奈摇头,“也瞧着你就是只馋猫。”说着,便将阿思手中的铲子接过,“别处呆着。”

阿思被修麟炀挤开,有些惊讶的看着修麟炀翻炒白果的动作,“爷会?”

淡漠的眼神瞥了过来,“爷什么不会?”

哟,说胖还喘上了?

阿思信不过,“这可都快好了,爷别炒太久,若是糊了可不好吃。”

“多话。”

“若是炒糊了,奴才可是要使性子的!”

“出去。”

沉声下了逐客令,阿思方才闭了嘴。

很是不放心的看了眼锅中的白果,还欲说什么,就被修麟炀的一道眼神给吓了回来。

只好回以狗腿的一笑,悻悻往外走去。

正巧,瞧见了凝霜。

“怎么来了?”阿思迎了上去,“灵儿呢?”

凝霜微微一声叹息,“睡下了,大夫说无碍,只是受了惊吓,眼下暗影在陪着。”

孩子睡在父亲的臂腕里,总归能多些安全感。

阿思点了点头,“无碍便好。”

闻言,凝霜下意识的往小厨房里一瞧,“爷在?”

阿思点了点头,“炒白果呢!”

就见凝霜伸手拉住了阿思的衣袖,扯着便往一旁走。

一脸神秘的模样。

阿思疑惑,直到凝霜拉着她走到角落,才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你小心世子。”凝霜压低了声,显然是怕被修麟炀听见。

阿思皱了眉,“你的意思是,灵儿今日落水,是于青推的?”

却见凝霜摇头,“若是世子推的,灵儿不会还一口一个于青哥哥的叫着,只是,灵儿自幼便在府里跑惯了,乖巧听话,何曾落过水,今日又岂会那般不小心?我只想着,今日之事,就算不是世子推的,怕也是跟世子脱不了干系。”

这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直觉。

对于伤害了自己孩子的人,特有的直觉。

第一百四十七章 毒

凝霜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更不是会随意冤了旁人的人,更何况她的话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灵儿在府里来来去去怎么多年,从未落过水,也是因着凝霜平日里的教导,让她远离那些威胁的地方,怎么偏偏今日跟着于青出去就出了事。

可,于青也还是个孩子,千里迢迢一个人来到郯国,虽一口一个舅舅,舅母的叫着,但心里头难免还是有些寄人篱下的感觉。

且此事没有任何的证据,阿思并不想因着此事就去责怪于青。

只好冲着凝霜道,“你这几日且先好好照顾灵儿,于青那边,我会看着办的。”

凝霜点了点头,“世子年幼,就算真做出什么事儿来,怕也是在卫国皇宫里学的。你如今怀着身孕,只离他远些就好。”

言下之意,也是担心阿思当真责备了于青。

阿思自然懂得凝霜的意思,这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于青纵然还小,却也难保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毕竟,上辈子她不过五岁就被逼着执行任务了。

正说着,修麟炀从小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小篮子,篮子里盛着炒好的白果。

阿思见状,立刻迎了上去,仔细端倪了一番,恩,看着是没糊。

正欲伸手去拿一个尝尝,便被修麟炀拍了手背。

阿思讪讪着收回手,不情不愿的微微嘟着嘴,“尝一个嘛!”

“还烫。”修麟炀一边说着,一边端着小篮子往不远处的凉亭走去,将篮子放在了亭内的石桌上,方才拿起一个,两指捏开白果的壳,播出嫩绿的肉,这才递给早已跟上来的阿思。

阿思接过,跳出中间儿的芯子,将白果肉放入口中。

肉香瞬间在齿间蔓延开来,令得她忍不住露出满意的笑容。

“恩……真好吃。”

“好吃也不能多吃,这东西有毒,你如今怀着身孕,每日做多吃六个。”

“六个?!”阿思一下子就不服气了,“谁说着东西有毒的?”

“爷说的。”早先听闻阿思要吃白果,他去寻于青时偶遇李大夫便多嘴问了句。

李大夫说,最多不能超过十颗,而阿思如今怀着身孕,自然还是少吃些的好。

看着一篮子的白果,心中自是愤愤不平,可修麟炀向来霸道,他说一就是一,你敢给他说个二试试?

就在这时,叶开出现了。

“爷。”

修麟炀微一愣,他不久之前才签了叶开去查于青,怎么这会儿人便回来了?

莫非已是查到了什么?

这么快?

心下一沉,抬手轻轻敲了瞧阿思的脑袋,“不可多食。”说罢,便转身离去。

阿思捂着脑袋,视线不经意间与叶开对视。

只见后者看了她一眼,随后收回了目光,无比恭顺的跟在修麟炀身后离去。

那样子,与束风等人无异。

好似他本就是修麟炀的暗卫,从未与修麟炀起过冲突。

那眉宇间的不羁也早已被沉稳所替代。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成了眼下的样子。

又是什么,磨去了他的棱角。

阿思不愿去细想,因为她知道,那个答案必然与她有关。

行出留钗院,修麟炀才转头看向叶开,“何事?”

“世子的小厮在贺兰院的井中下毒,正巧被属下撞见。”

叶开的话,令得修麟炀一惊,“小六?”

“是。”叶开点头,“所投之毒,乃是狱血教的五莲散,所以,属下以为此事,与狱血教有关。”

狱血教……

“狱血教,果真还有余孽?”

“理应是没有了,就算有,也该只是些虾兵蟹将,不足为惧才是,可,今日瞧见那五莲散,属下想起一事。”叶开说着,眉心紧蹙,“当年属下初入狱血教,曾听人提及狱血教教主只是个傀儡,其后另有主谋。只是当年曾有人试探过狱血教的教主,武艺之高强并非像是傀儡的样子,是以大家都只将此传言当做玩笑。现如今……”

“现如今看来,狱血教,果然另有主谋。”修麟炀淡淡说着,眉宇间已是涌起阵阵杀意。

叶开道出了自己忧心之事,“若真是如此,这狱血教怕是要抱三年前的灭教之仇。”

“怎么,怕了?”修麟炀挑眉看这叶开,若狱血教真是来报仇的,第一个是冲他,第二个怕就是要冲叶开来了。

却见叶开摇头,“只是担心阿……夏姑娘罢了。”

称呼硬生生的转变成生疏,修麟炀若有所思的看了叶开一眼,方道,“狱血教如今沦落到靠下毒来报仇,那必然是成不了气候,至于阿思那边,本王会格外留意。”

叶开点了点头。

对于阿思的关心,修麟炀自是不会比他少。

“走吧,先去审审那个小六!”说话间,眸底尽是寒意。

小六被五花大绑,扔在了芳华苑中。

于青见到小六这幅模样,顿时又惊又怕,瞪大了眼,手足无措。

倒是那小六,哪怕是被捆得动弹不得还不忘冲着于青吼着,“殿下,救救奴才!殿下,你可要救救奴才啊!”虽是求救,但眼底却藏着几分威胁。

于青却还是愣着,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修麟炀走入了芳华苑中。

一双眸子如同狮子一般缓缓的瞥向于青,修麟炀似乎有些明白了,早先于青连番问他的用意。

于青哪里敢看修麟炀,心虚的眼神无处安放。

只见修麟炀屏退了芳华苑中的所有丫鬟小厮,方才朝着于青问道,“你这小厮在贺兰院的井中下毒,你可知道?”

于青大惊,看了小六一眼,一时无话。

唯有小六大呼冤枉,“奴才冤枉啊!王爷!奴才当真冤枉啊!贺兰院无人居住,若奴才要投毒害人,为何投在贺兰院中!”

听起来,果然像是被冤了的模样。

修麟炀冷笑,“府中各处井水想通,贺兰院离得厨房最近。”投在无人居住的贺兰院,不容易被人发现。

这等小心思,岂能瞒过他!

可,小六依旧大呼冤枉,“奴才真是冤枉,奴才只是无意间拾到一包粉,不知是毒啊!”

“不知是什么东西,就敢玩井里投,本王瞧你平日里聪明伶俐,没想到是个傻子。”修麟炀冷笑,“既然如此痴傻,留着也无甚他用,倒不如砍了这榆木脑袋,剁碎了喂狗。”

“不不不,王爷饶命!世子殿下,殿下!还请为奴才求情啊!”

小六没了办法,人赃并获,他今日凶多吉少,为今之计,只能拉个垫背的。

于青显得几分惶恐,心虚的看了修麟炀一眼,方才开口,“许,许是误会,还请舅舅……”

“做什么?”修麟炀打断了于青的话,一双眸子极为冷漠的看着于青,“你要舅舅,做什么?”

显然,他是在给于青一个机会。

于青想要求情的话终究是没有再说出来,眼见着于青不说话,小六也干脆破罐子破摔了,“殿下!毒是你让奴才去下的!眼下可不能丢下奴才不管啊!”

一句话,便是让修麟炀惊得瞪大了眼。

于青也是慌张起来,指着小六呵斥道,“你,你胡说什么!”

“奴才胡说了吗?那前些日子的毒呢?可是你吩咐了奴才去的!就连贺兰院那口井也是殿下找到的,是殿下说,在那下毒,不易被人察觉!”

这些话,小六倒是未曾冤枉了于青!

惊得于青慌忙看向修麟炀,张口欲言,却又无话可说。

修麟炀缓步上前,双眼直视着于青,无形的震慑力逼得于青步步后退。

“他说的,可是真的?”他问,极其淡漠。

于青没说话,仍是后退着。

就听一旁的小六道,“王爷,奴才都是受了殿下指使,是殿下……噗!”

话未说完,一口鲜血已是喷涌而出。

修麟炀凝着内力的一掌,直接将小六击飞了出去。

这一掌,丝毫没有留情,直接将小六的五脏六腑震得七零八落。

就见小六趴在地上,分明是快死了,却还是冲着修麟炀露出血腥的笑,“你以为,杀了我就结束了吗?来不及了,太迟……了。”

话音落下,小六终于是断了气。

修麟炀却是看都没看小六一眼,一双眼仍是直视着于青,“如今这院中,只有你我二人,说实话。”

于青浑身都在颤抖着。

修麟炀是如何一掌打死小六的,他看在眼里,岂会不怕。

可,舅舅今日才答应过他会护他的,那他眼下,是不是该说实话?

他不知该如何抉择才对,只能冒险一试。

于是,点头,“是我所贺兰院离厨房近,在那下毒最为稳妥。可,甥儿是被逼的!”

修麟炀的一双寒眸微微眯起,“被逼?谁逼你?”

于青吞了口唾沫,抬手指向小六的尸体,“那,那个人根本不是小六,是人易容掉包的!他还给甥儿下了毒,须得每月都服用解药,甥儿只能听他的话!”

“所以,是小六逼你?”修麟炀挑眉,显然是觉得于青未曾将话说清楚。

对上修麟炀的眸子,于青自觉得浑身不寒而栗,深吸了一口气,唯有说了实话,“还,还有萧家!”

第一百四十八章 萧段其人

萧家!

修麟炀眉头紧蹙,“萧家,谁?”

“萧,萧段。”

萧段。

婉清的生父。

修麟炀一时无言,幼年时,萧家于他有恩,是以这么多年来,就算萧家没落如斯,他也在一直帮扶着,至少,令得萧家上下衣食无忧。

却是没料到,萧段竟会要害他。

见修麟炀不说话,于青也拿不准修麟炀的意思,索性破罐子破摔起来,“那个小六,就是萧段找来的,他时时提醒甥儿的身份,提醒甥儿要为母后报仇,提醒甥儿不是淮南王府的世子……”声音,越说越无力。

于青虽年幼,却也知道自己所做之事,不值得被原谅。

只是意外的,修麟炀并未责怪他。

只淡淡开了口,“你该称他为外祖父。”

于青微张着嘴,抬头看着修麟炀,

他是没想到,此时此刻修麟炀的反应不是愤怒,而是在纠结他不去称呼萧段为外祖父的事儿?

看着于青木讷的样子,修麟炀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除却这些,可还有何瞒着舅舅?”

语气,意外的温柔。

于青不由的红了眼,咬着唇,摇了摇头,“他们只想借着甥儿的身份毒害舅舅,旁的事儿,从不与甥儿多说。”

“你倒也知道。”修麟炀冷声一笑,这孩子虽是年幼,可心底清明得很。

只不过,是不知该如何抉择罢了。

一边,是有血脉之亲的萧家,一边是空口许诺的淮南王府。

他不知该如何选择才对自己最为有利,所以,只能做出看似有利的选择来。

就比如眼下,他直呼萧段性命,也是怕修麟炀会动手,害了他的性命。

到底是孤星城的孩子,岂会没有半点城府。

纵然他的这些小心思已是被修麟炀一眼看穿。

于青已是心虚得不行,一旁小六的尸体好似在提醒他可能会有的下场。

却见修麟炀拍了拍他的肩,道,“如今,无人再威胁你,只是方才本王不知他给你下了毒,否则必会饶他一命。”

于青低着头不说话,是啊,小六死了,那他体内的毒该如何是好?

就算眼下修麟炀不杀他,不过几日,他也是会毒发身亡的啊!

“本王身旁,倒是有个人能知道你中的是什么毒。”修麟炀说着,唤来了叶开。

叶开落地行了礼,便是上前搭住于青的脉,片刻后道,“应是燥心散,解药有两种,一种是每月服用,一旦断药,定会暴毙,另一种,则是能彻底解毒。”

叶开说着,便是快步行至小六的尸体旁,蹲下身子,在小六的身上好一阵摸索,没多久便摸出了几包粉末,其中便是有燥心散每月服用的解药。

他将其交给了修麟炀,却道,“这里的解药,还能维持一个月,但要想解世子体内的燥心散,还需服用另一份解药,彻底解了毒才是。”

可那解药会在谁的手中?

修麟炀看着于青,淡然一笑,“看来,本王要带你去拜见拜见你的外祖父才是。”

既然小六跟萧家有关系,那说不定另外一份解药就在萧段的手中。

于青没说话,说实话,他也有些惧怕萧段。

总觉得,那个人太过阴险。

可既然修麟炀发了话,他也不敢违抗,只得点了点头。

就听叶开道,“还有五莲散的解药。”

那包被小六下在井中的毒。

也不知,小六下过几次毒了,更不知,毒粉过井之后还会有多大的毒性,但,五莲散这毒不容小觑,此毒只针对内力高强之人,只需一点,再深厚的内力都会涣散殆尽。

他与束风等人的吃喝,不与府中其他人相同,眼下威胁最大的,还是修麟炀。

至于阿思,她体内的那点内力,不足以让五莲散起作用。

修麟炀点了点头,命于青进屋收拾一下,又吩咐了府里人备齐了礼,这才与于青一块儿去了萧家。

萧家,位于京都的东南角,从前也是个堂堂大户,可十年前萧段当朝呵斥皇上为昏君,至此被皇上记恨。

若非修麟炀当年已然有了权势,力保萧家,这才会留下萧段的性命。

只是萧段从太傅的位置被赶了下来,成了朝中一名可有可无的老臣。

过后一年,萧婉清便遇上了孤星城,远嫁卫国。

从此,修麟炀再未踏足过萧府。

如今故地重游,心中感慨万千,

随行的小厮上前去敲了萧家的门,不多久,沉重老旧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探出了头来,眯着眼看向修麟炀,“你是……王爷?”

在认出修麟炀之后,那老者原本黯淡无神的双眼顿时放了光。

修麟炀微微点了头,唤了声,“陈伯。”

陈伯是萧府的管家,十年未见,苍老的叫人猝不及防。

大门敞开,陈伯迈着不太利索的步子出来,匆忙行了礼。

修麟炀上前虚扶,“不必多礼了。”

陈伯点头,“王爷怎么来了?王爷可是许久都没来过了。”

修麟炀微微侧身,看向于青,“本王带于青来看看萧伯父。”

“于青?”陈伯顺着修麟炀的视线看去,自那孩子的眉宇间看出了端倪,“那是,小姐的孩子?”

“恩。”修麟炀点头,只见陈伯顿时老泪纵横,“这,这么大了?当年小姐离家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如今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年纪大的人,总是容易颇多感慨。

修麟炀没有应声,陈伯倒是反应了过来,“哎呀,看我这个老头子啰嗦的,王爷快请,小公子快请!”说话间,总算是将二人领进了府。

府内的摆设,与十年前没多少差别。

依稀还能记起当年与萧婉清一块儿玩闹的场景。

只是如今,所走下的每一步路,都透着一股物是人非事事休的味道。

不免叫人唏嘘。

没多久,陈伯领着修麟炀跟于青到了书房。

“老爷就在书房内,王爷稍等,容老奴前去禀报一声。”陈伯说着,便是率先上前敲了门,进了屋。

没多久,书房的门再次被打开,萧段走了出来。

一见到萧段,于青便是下意识的往修麟炀的身后躲。

他是真心觉得萧段可怕。

那张消瘦苍老的脸颊上堆满了褶子,脸色蜡黄,一双眼藏在耸拉的眼皮之下,透出狡诈与阴险。

修麟炀自然也察觉得出于青的害怕。

可他实在不懂,眼前这个老人有什么可怕的。

瘦弱的身躯,经不起他一掌。

这十年来,他分明护得萧家周全,保萧家衣食无忧,怎么萧段看上去,仍是一副过得不大好的样子。

“未知王爷到来,老臣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萧段上前来行礼,未曾跪地便被修麟炀给扶起。

“萧叔不必多礼。”

一声‘萧叔’,似乎是让萧段有些意外,抬头看向修麟炀,愣了两秒,方才笑道,“许久未曾听过这称呼,老臣都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自从婉清出嫁之后,修麟炀便未曾来过萧府,偶尔在外头遇见,也只有他对修麟炀行礼的份,何曾能听到一声‘萧叔’。

修麟炀淡漠着眉。

若不是于青口口声声指认,他必然不会将眼前这看似行将就木的老人与狱血教联系起来。

伸手,将于青推至身前,“于青,来,见过你外祖父。”

于青被迫上前,局促行了礼,“于青见过外祖父。”

话音落下,手臂已是被一双枯瘦的手给抱住,那手虽又枯又瘦,却是极有力道,抓着他的双臂,好似会把他的手臂都给生生捏断了一般。

“是婉清的孩子啊?”萧段盯着于青,眼里透着光,“果然与我的婉清,有几分相似。”

“婉清死了。”修麟炀在一旁,淡漠开口。

于青能感受到抓着他的那双手猛地又收紧了几分。

只听修麟炀接着道,“此事,萧叔应是早就知道了吧?”

闻言,萧段这才松开了于青,看向修麟炀,点了点头,“是啊,两个月前便受到了消息,说是身子不好,郁郁寡欢而亡。”

“于青,是婉清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修麟炀想说服萧段,不管怎么样,都不要伤害婉清的孩子。

可萧段似乎是没有听到修麟炀的话,忽然一笑,“王爷可听明白了?他们说我的婉清,是身子不好,郁郁寡欢而亡!”

至此,修麟炀才发觉萧段的精神状态不大对劲。

只见他笑着摇头,“我的婉清,自幼便是调皮捣蛋,任性得紧。上窜下跳的活像只小猴子,便是旁人家的男孩子都比不得她,王爷你是最了解她的,她这般活泼的性子,如何会落得个身子不好,郁郁寡欢而亡的下场?”

他的女儿,在萧家的时候,一直被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着,小心伺候,待遇更是比得上公主,怎么嫁去卫国不过八九年,便郁郁寡欢而亡了?

他怎么能信?

他如何能信!

“萧叔……”修麟炀低沉着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劝慰。

萧段膝下三子,四十岁那年才有了婉清这个女儿,自然是百般疼爱的。

原以为嫁入卫国做皇后,也是个有福之人。

却没料到,落得这般凄惨的下场。

第一百四十九章 答应一件事

萧段转头看着于青,还是在笑。

只是那笑容却让于青觉得,萧段随时都会吃了他。

“这孩子,眉宇间果然是有几分像婉清的,可是王爷,您细瞧着,他与那孤星城,可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了?”

言语间,透出几分恨意来。

婉清远嫁卫国,是因为看上了孤星城。

可,孤星城呢?

当年口口声声说会爱护他的婉清一世,眼下,又去了何处?

修麟炀已然知道萧段对于青没有什么感情,甚至因为这张与孤星城更为相识的脸而憎恨着他,不免眉心更沉。

“于青,是婉清拼了性命生下的。”修麟炀是想告诉萧段,婉清有多在乎这个孩子。

所以,就算是为了婉清,萧段也不应该伤害他。

可不料,萧段扬声一笑,“是啊,我这老糊涂,怎么就忘了,婉清就是因为剩下这孽种,才会坏了身子!”

否则,也不至于年纪轻轻便郁郁寡欢而亡!

恨意,更浓了!

于青下意识的往修麟炀身旁靠,修麟炀也将他拉至自己的身后。

“萧叔,婉清当年,宁可自己死也要保着这孩子的性命!”他强调了婉清对于青的爱,也是企图唤醒萧段已是弥漫的良知。

“你若伤了这孩子,九泉之下,婉清也定不会与你罢休!”

照着婉清的性子,谁若伤害了于青,她必会找谁拼命。

便是死了,也决不罢休。

萧段闻言,面色一僵,仿若已是想到了婉清与他闹脾气的样子。

一下子,眼里便落了泪下来。

“她若还能与我闹,若还能与我闹……”

有多好……

眼见着萧段落泪,修麟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看了眼于青,方道,“这孩子,就是婉清的命根子,还请萧叔放他一条生路。”

萧段落着泪的双眸,开始盯着修麟炀,枯瘦的手抹去脸颊上的泪,而后一笑,“老陈说你来了,我便知道,定是这孽种全都与你说了。”

关于他要害修麟炀的事,看来于青是全部交代了。

修麟炀没有应声,低沉的眉心隐着心底的不悦。

倒是萧段,没了一开始的死气沉沉,渐渐的,眉飞色舞起来,“说罢,今日来,是为了五莲散,还是燥心散?”

“燥心散,彻底解毒的那一份解药。”

这答案,似乎让萧段有些意外,“居然不是为了五莲散,呵,王爷啊王爷,你倒是一直宠着婉清呢!便是连婉清的孽种,都这般护着。”

“本王答应过婉清,会好好照顾于青。”

“好,好。”萧段点了点头,“解药,我有,只是,王爷须得答应老臣一件事。”

“何事?”

萧段看了于青一眼,方道,“还请王爷,书房说话。”

言下之意,是要撇下于青。

于青忙抓紧了修麟炀的衣角,他害怕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

却见修麟炀拍了拍于青的背,“叶开与束风等人就在附近,不会有事。”

闻言,于青这才缓缓松了手。

萧段冷漠的瞥了于青一眼,朝着书房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姿势。

修麟炀微微一点头,这才与萧段一块儿进了书房。

书房的门被关上,将于青一个人留在了书房外。

于青百无聊赖的蹲在一旁,不敢离得太远。

他知道,这里是母后自幼生活过的地方,可,对这个地方,他真真觉得害怕。

终于,一炷香之后,书房的门被打开,修麟炀自书房内走了出来。

于青立刻起身要迎上去。

却好似是蹲了太久,一时一个踉跄。

反倒是被修麟炀给扶住了。

“留心。”

“我没事!”于青忙道,“舅舅,你没事吧?”

修麟炀淡淡摇头,拿出一粒药丸,“解药,服下。”

于青接过药丸一愣,下意识看向修麟炀身后,只见萧段站在书房内,面上染着冷笑。

“不信舅舅?”修麟炀挑眉。

于青这才收回了视线,对着修麟炀摇了摇头,“信!”

“吃吧。”

闻言,于青这才将药丸塞进了嘴里吞下,并无多大的感觉。

这解药到底是不是真的,害得看下一次月圆之日会否毒发。

“走吧。”修麟炀又道,率先大步往外走。

于青慌忙跟上,却是不时的回头看向书房的方向,直到看不到那双令人害怕的眼睛,于青才忍不住问道,“舅舅,方才萧段与你说了什么?”

“他怎么这么轻易就给了解药了?”

“他可是胁迫你帮他做什么坏事?”

“他说要你答应他一件事,是什么事?”

一个劲的追问,却未能得到一句回应。

直到行出萧府,修麟炀方才转身扶了于青的手,道了句,“上车。”

于青几乎是被修麟炀单手托上马车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寻常,上了马车的于青再未说上一句话。

只一双眼不时的观察着修麟炀,似乎是想从修麟炀的面色中寻找出他想要的答案。

可,修麟炀的面色如常,冷漠淡然,不给于青半点机会。

不多久,马车在淮南王府停下。

修麟炀招呼于青下车,可于青坐在马车上,一动不动。

“怎么了?”修麟炀蹙眉问道。

“母后说,最对不起的人是舅母,母后还说,留在舅舅身旁是最安全的。母后的话,不会有错。”于青坐得笔直,双眼却是盯着自己的鞋尖,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于青做错了事,对不起舅母跟舅舅,所以,若是舅舅有难处,只管弃了于青不顾,千万别伤了自己。”

他想了一路,萧段最后呆在书房内盯着他冷笑的眼神令他浑身的起鸡皮疙瘩。

可后来她忽然想明白了。

萧段不是盯着他笑,而是盯着舅舅在笑!

所以,萧段要对付的人,根本不是他,而是舅舅!

他有错在先,已是愧对舅舅舅母,如若今日再因他而令舅舅舅母受到伤害。

那,他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修麟炀看着于青,忽然觉得这个孩子也不能再将他当做一个孩子看待。

伸手,一把将他给拽出了马车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既然知错,那便要改正,今日起先生所授课业得加倍完成,令,本王会为你寻一师傅,授你武艺。看你今日在萧府如此唯唯诺诺的样子,哪里像是孤星城的孩子。”

于青一愣,“加,加倍?”

关注点,果然一下子就被引开了。

修麟炀冷笑,“嫌少?”

“不,不少!”于青连忙摇头,修麟炀拍了拍他的脑袋,“那今日该做的课业,先去做了吧,”说罢,率先回了府去。

留下于青站在府外,愁眉苦脸。

回府,修麟炀第一个要去的,自然是阿思的留钗院。

他来时,阿思真好绣好了一块帕子,上头是一朵看得出形状的荷花。

见到修麟炀,阿思便是献宝似得将帕子甩到修麟炀面前晃,“你瞧,我绣好了。”

修麟炀接过那帕子,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恩,好一朵……荷花。”

“!”阿思瞪大了眼睛,伸手就要抢夺,奈何修麟炀快人一步,将帕子举得老高。

“怎么?方才送了人,这会儿便要抢回去?”

“是你不知好歹,什么叫好一朵荷花?”那语气,分明就是想不出任何形容词来了的样子!

修麟炀将帕子塞入怀中,这才楼主阿思,“是爷才疏学浅,一时不知如何形容罢了。”

认错了?

那就行!

阿思的气也稍稍顺了些,道,“第一次绣的,是不好看,日后绣得好看了,再给你换一块就是。”

“不不不,这块儿已是顶好看的了。”

这话一出,惹得阿思自己都听不过去,笑出了声来,“过了啊!”

“你倒也知道?”修麟炀轻刮阿思的鼻子,宠溺又温柔。

阿思笑了会儿,方才道,“听说,你杀了小六?”

“恩。”他淡然应声,“他在芳华苑的井中下毒,被叶开抓了个正着。”

“这么严重?”阿思惊讶,之前听说此事,只以为是跟灵儿落水有关。

修麟炀在阿思眉心上落下一吻,“不算严重,芳华苑虽与厨房相近,但到底还是隔着的,井下水路虽通,但也能稀释不少毒性,更何况,那毒对内力不深的人,起不了多少作用。”

所以,阿思不会有事。

阿思肚子里的孩子,也不会有事。

却见阿思眉心紧蹙,“那你呢?”

对内力不深的人起不了多少作用,那对内力深厚的人而言呢?

会很严重吗?

修麟炀挑眉,“爷内力深厚,早就将那毒逼了出去。”

“当真?”

“你瞧爷像是中毒的样子?”

阿思打量了修麟炀一眼,见其面色红润,的确是没有大碍的模样,方才放了心。

微叹了口气,方道,“那,于青呢?听人说你带他出去了?”

“恩,去了趟萧府,他也被小六下了毒,解药在萧府。”

“小六是萧府的人?”

“恩,萧段恨孤星城,连带着也恨于青。”修麟炀耐心解释,“他觉得,婉清若是没有生下于青,便不会坏了身子,最后落得这般下场。”

这一番话,惹得阿思一阵唏嘘,“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事对于萧家而言,的确是残忍了些,但孩子无辜,岂能拿于青出气。那,解药要到了吗?”

“要到了。”修麟炀道,“于青是婉清的心头肉,婉清是萧段的心头肉,本王劝了两句,萧段便将解药拿出来了。”

他说得轻松,阿思也叹了句果然是血脉至亲,此事,便这般敷衍过去了。

第一百五十章 谁都不要

三日后,阿思在淮南府中遇见了凌霄。

远远望见,阿思便是惊讶不已,不等凌霄靠近已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来了?”

“属下见过小侯爷。”纵然已是知晓阿思女儿身,凌霄还是习惯称呼阿思为小侯爷。

行了礼,方才起身,道,“属下是奉王爷之命,前来教授小世子傍身的武艺。”

教于青习武?

于青回淮南王府,已有一个多月,怎么好端端的突然要习武了?

阿思不免疑惑起来,表情被凌霄猜透,便听凌霄道,“王爷武艺高强,小世子自然也不能手无缚鸡之力才对。”

倒是有些道理。

阿思微笑着点了点头,想着修麟炀兴许就是为此才会让于青习武吧。

只是这时间点,未免有些巧合。

毕竟,三日前才发生了小六下毒的事儿。

心中虽有顾虑,但到底是没表现出来,只道,“统卫军那边,如何?”

“小侯爷放心,统卫军中的兄弟都很照顾属下,如今京都外防固若金汤,只要一声令下,那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她掌管统卫军时,京都外防已是完美,凌霄接手后,又调整了些许,使得统卫军如同铁桶一般保护着京都,虽只有区区两万人马,但若真抵御起来,四万以下的兵马,休想攻入城内。

阿思满意点头,“你将门出身,这等事儿交给你,我自然是放心的。”

“小侯爷交予之事,凌霄自会全力以赴,待小侯爷归来,凌霄必还您一个最强的统卫军。”

凌霄的话,令得阿思一愣。

“归来?”

重掌统卫军?

她吗?

见她如此茫然的模样,凌霄下意识的皱了眉,“小侯爷莫非,是想这样过一世吗?”

这样呆在淮南王府,无名无分,丢了外头的兄弟,弃了这一身的本事,安心留在这儿,生儿育女?

阿思从未想过。

这一个多月来,王府里的日子,清闲,安逸,舒心,甜蜜。

比起三年来与叶开,慧明一块呆在山上的日子,还要来的令人畅快。

她一贯想要的,就是平静的生活,是以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可,眼下的近况,比之山上的日子,不一样。

她的身份是质子,她的身上还背负着夏家的仇。

她若是要留下来,便只能无名无分。

但修麟炀会护着她,她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安危。

她也不在乎什么名分。

她要的,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思及此,阿思微微一笑,“是啊,就这么呆着了。”

“小侯爷想明白了?”凌霄有些不敢相信,下意识的四下一看,方才压低了声,“您在这府里,如同是被软禁。”

阿思笑,“我若要出去,他定会想方设法的给我安排好。”所以,算不得软禁。

这个他指的是谁,凌霄自然明白。

只是,他想不通。

“小侯爷为何如此信任王爷?”

那是淮南王啊!

是冷血无情,杀伐果断的淮南王!

难道,只是因为她怀了淮南王的孩子?

凌霄当然想不通,因为他不曾知道阿思与修麟炀的曾经。

在经历了怎么多事儿之后,他们早已笃定了对方的感情,生死不弃。

阿思并不想给凌霄解释太多,只是面上的笑意更浓,想起修麟炀,脸上的笑意也是止不住的甜蜜。

“待你日后觅得心上人,就会明白如今的我。”

凌霄还是年幼,听得心上人二字,便是脸颊微红,笑着点了点头。

“行了,你快去找于青吧,我不耽误你授课了。”

“是,属下告退。”凌霄说罢,便是行礼退下。

待入了夜,修麟炀也回了府。

进了留钗院,什么都没说便是先给了阿思一个拥抱。

好似这一抱,便能将满身的疲累都给去了。

阿思也回抱着她,却是忍不住抱怨,“这两日是怎么回事,天黑了才回来。”前段时日,都是下了朝就回,可昨日开始,非得太阳落了山才能瞧见人影。

修麟炀下巴抵在阿思的头顶,“这几日忙。”

“何事劳得您大驾?”

“清理前太子一党余孽。”

“怎么又清?”她记得,修凌焕死后,修麟炀已是奉命清理过太子一党的。

万家因此受了重创,就算往后宫里送了人,如今在朝中的势力也远不如从前,随时都会有被一举拔除的危险。

就听修麟炀微叹了口气,“万家都是些老狐狸,能在朝中扎根这么多年,岂是轻易就能对付的。你可知,万家前段时日送进宫的那位,有孕了。”

闻言,阿思抬头看向修麟炀,“你父皇的?”

她这反应,惹来修麟炀一笑,抬手轻刮了她的鼻子,“人说一孕傻三年,果真不错,宫里的妃嫔有了身孕,还能会是谁的?”

阿思忍不住吐了吐舌头,“我不过是想着你父皇年纪也大了,居然还能让人怀孕,也算是宝刀未老。”

修麟炀皱眉,“这词怎么这么用。”

“不能这么用吗?”阿思忍不住一笑,想了想,自己这词儿这么个用法,的确是污了点。

于是转移了话题,“且不说这事儿,万家送进宫的丫头怀了孕,与你有何关系?”

“想不明白?万家还想争皇位。”

“开玩笑的吧,这孩子出生也得十个月之后,是男是女都未可知,就算剩下皇子,赐了太子,那要做皇帝也至少得等个十五年及冠之后吧?话说回来,你父皇能不能活到那会儿都不知道呢,怎么争?”阿思一边说一边摇头,只觉得万家的想法太过天真。

修麟炀抬手,轻抚阿思的脑袋,“万家在捧十皇弟。”

十皇子?

阿思一脸茫然,在她的印象里,除了修麟炀与修凌焕之外,皇上的其他儿子都很低调。

她进宫几次,似乎也没瞧见过什么十皇子的。

怎么万家突然要去捧那个皇子了?

“很优秀?”阿思忍不住问。

却见修麟炀摇头,“若是优秀,岂会这么多年默默无闻。”

“那万家是什么意思?”

“十皇弟与本王一样,母妃早逝,只是未曾过继到先皇后膝下,在一众皇子之中,算是最为平庸无为的一个。而眼下,万家看重的,正是他的平庸无为。”

没有后台撑腰的皇子,万家能放心的将他变成可操控的傀儡。

一个傀儡需要什么本事?

只需照着万家的指示去做就成了。

十皇子平庸,万家有能力让他变得不平庸,至少,能让他入了皇上的眼。

阿思开始了然,“万家是想这几年先利用十皇子来稳住局势,不至于被连根拔除,等属于万家的子嗣成长起来,再将你十弟一脚踢开。”

反正,十皇子无依无靠,也没后台。

所有万家能给他的东西,都可以轻易的收回来。

修麟炀点了点头,“倒还有些脑子的。”

阿思嗤了他一声,却道,“可不管万家再怎么厉害,都及不上你吧?你十弟,未必能影响你。”

“影响本王什么?”修麟炀挑眉,嘴角染着几分轻笑,“你觉着本王,是想要争皇位的人?”

阿思笑,“我觉得你不想。”

“可本王在朝中的权势,足以只手遮天。”

“你不过是自保而已。”

闻言,修麟炀低头,以额间抵着阿思的额间,“知我者,莫若吾妻。”

他的确从不想要什么皇位。

若要,修凌焕哪儿能蹦跶这么多年。

他所有的权势,都只为了自保。

可……

眼下却是不一样了。

“可如今,本王要争了。”

他的话,令得阿思一愣,有些惊讶的往后仰了仰,问,“为何?”

“为了保护你。”他依旧轻笑着,“万家不会放过你,父皇也不会放过你,这世上,能保住小奴才的人,只有爷。可,爷的能力有限。如若万家怂恿父皇要拿你性命,也所能做的,唯有拼命一搏。但那样,终究还是太危险了。爷舍不得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所以,在万家跟父皇得逞之前。爷得先一步坐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懂了吗?小奴才。”

为了保护她,他必须要做皇帝。

阿思有些似懂非懂,她明白自己身份的尴尬与危险,也明白皇帝不会放过她。

可,她的身份并非是今日才被知晓的。

怎么过了两个月,他突然说要争皇位了?

看出了阿思的顾虑,修麟炀抬手轻揉她的脸颊,“想什么?”

“爷三日前去了萧府,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她的问题,令得修麟炀一愣,只面色如常,“怎么突然提起萧家?”

“爷要争皇位,可是与萧家有关?”

“爷去萧家,是拿于青的解药,并无旁的事。”

“当真?”

“当真。”

见他一脸笃定,阿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却是道,“爷要争便争,反正放眼郯国上下,也没人能争得过爷,爷要做皇帝,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爷千万别成为第二个孤星城。”

她的话,令得修麟炀心口一阵紧缩。

只好让自己露出灿烂的笑来,“原来是着紧着这事儿。”说罢,便是在他额上落下一吻,“小奴才,把心放肚子里吧,这一生,爷除了你,谁都不要。”

有了他这话,阿思才算是放了心,嘴角露出甜蜜的笑意,回抱住修麟炀。

“呐,说好了,这一生除了奴才,爷谁都不许要。”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反常的凝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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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瞎了眼

有时候想想,自个儿的命算是不错了。

她上辈子自幼被拐,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临了以为死定了,结果却穿越了异世,遇到了修麟炀。

恩恩怨怨,爱恨情仇,哭过笑过,倒也过得极为充实。

此后余生,还能与修麟炀相知相伴,已是上天恩赐。

可直到府里响起唢呐吹奏的喜乐,阿思才恍然。

这天呐,从来就是恨不得她生不如死。

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

“那个,阿思,你别急,一定是外头的人弄错了。”凝霜站在阿思身旁,眼见着阿思的表情凝固起来,心里头也是慌得不行。

那唢呐的声音怎么就吹得这般大声!

手中未完成的女红被紧紧捏在手中。

阿思忽然便联想起了这几日来的一切,转头看着凝霜。

“你早就知道了。”

她很是肯定,凝霜前段时日的反常就是因为知道了此事!

凝霜不说话,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一个劲的安慰,“爷是有苦衷的,阿思,你与爷相识相知这么久,难不成还不了解他吗?”

苦衷。

阿思看着凝霜,只觉得自己的心在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着,左右不定。

有苦衷吗?

是什么苦衷呢?

他有苦衷,为何不早些与她说?

为何,要一直瞒着她!

隐隐传来的喜乐,如同是对她的讽刺。

而更讽刺的是,束风,暗影,追风,叶开,一个不落,全都守在了留钗院外!

是怕她会搅了他的喜事?

阿思深吸一口气,冲着凝霜一笑,“去,把人都叫进来。我有事要问。”

凝霜显得很为难,“这……”

“你去,还是我去?”

凝霜咬了咬唇,只好往外走去。

没多久,束风,暗影等人依次入内。

一个个的,脸色皆是不自然。

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阿思。

“何时开始准备的?”阿思问,脸上扬着笑,可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她的笑容有多苦。

“十日前。”说话的,是束风。

声音淡淡,眉心紧蹙。

十日。

可不就是凝霜表现异常的那一日。

可那一日,她分明去外头看过,只是一些工匠在修缮府邸而已,并无特别之处。

“是爷特意吩咐,做给你看的。”

叶开缓缓开口,解了阿思的疑惑。

他果然还是了解她的,见她眉心微蹙,就知道她在疑惑着什么。

阿思抬眸看他,一声冷笑,“你也早就知道了?”

叶开没有应声,沉默代替了回答。

“呵……都在骗我。”喜乐那般刺耳,刺得人心肝都在跟着疼。

她身子能想象到他穿着一身红袍,迎新人进门的模样。

“娶的,是哪家千金?”

“当朝太傅之女。”

“太傅本就是他的人,何须把人家的女儿给娶回来?”

“万家逼得紧,皇上那也盯得厉害。”

“所以,是为了皇位?”

“是。”

阿思点了点头,“他要夺皇位,是想保住我,如此说来,他今日大喜,我该前去贺喜才对。”

“阿思。”叶开低声唤她,“没必要,那个女人,绝不会影响你的地位。”

“我的地位?”阿思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我什么地位?”

她在这淮南王府,无名无分,只是个质子罢了。

可今日进门的女人,却是堂堂正正的淮南王妃吧?

地位?

呵,可笑!

“他让你们在这守着,就是怕我去前头,搅了他今日的喜事吧?”阿思笑看着四人,四人皆未应声。

“若我执意要去呢?你们敢拦吗?”

她还怀着修麟炀的孩子,他们,当真敢动她吗?

束风等人不说话,唯独叶开沉声道,“阿思,别闹。”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曾几何时,这个冒死都要救她的少年,如今却对她说,别闹。

她不过是想出去,贺个喜,怎么就闹了?

笑。

“我不闹,当真只是贺个喜。”

只是这话说出口,连阿思自己都不信。

她如何能容忍他娶了旁人?

她先前回答凝霜,说会将他们扒皮抽筋,不知是所说而已的。

她的心眼小,容不得一粒沙。

她不需要他夺什么皇位,她只要他全心全意的爱她一个!

束风等人互看了一眼,显然也不相信阿思的话。

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爷不许。”

“那他许了什么?”

阿思挑眉看这束风,上前一步,逼问,“许你们伤我,对吗?”

束风下意识后退,“爷只命拦着。”

没有允许伤害阿思。

“拦得住吗?”阿思继续往前逼近,束风只得继续后退。

退着退着,人已是走出了留钗院。

到底,不敢伤她。

“阿思。”叶开上前,抓住了阿思的手臂,“别让我们难做。”

若这会儿阿思出去大闹,修麟炀定然不会放过他们四个。

阿思回头,看着叶开,已是不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我只问他一句话。”

她的眼神,令叶开松了手。

因为他知道,她打定了主意要做的事,必然会做到。

那句话,她不问,怕是这一世都不安心。

于是,点了点头,却道,“换身衣服再去。”

阿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随后了然。

她不能这样去。

她不能坏了他的好事儿。

她得乔装打扮,不能被旁人认出来。

一炷香之后。

阿思打扮成了府里丫鬟的模样,去了前院。

院里,人头攒动。

今日修麟炀大婚,前来贺喜之人无数。

若非先皇后丧期未过,怕是连皇上都要亲自前来主持婚礼。

阿思便是在凝霜的陪伴下,一路穿过人群,进了大堂。

大堂内,一对新人已是比肩而立。

修麟炀穿着艳红色的喜袍,与她想象中的一眼,风度翩翩。

那抹艳丽的颜色,丝毫压不住他的气势与容颜,只称得人越发精神。

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嘴角的笑意,不似作假。

她看着修麟炀,忽然发现,今日这婚事,他根本就不是被迫的。

他没有苦衷。

他娶得心甘情愿。

一旁,凝霜轻轻扯了扯阿思的衣袖,“你想问什么,一会儿爷往这走的时候就小声问一句。”

爷武艺高强,就算阿思声音再小,擦肩而过的时候也能听得仔细。

可谁知,阿思却摇了摇头,“不问了。”说罢,便是转过身,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去。

她原本想问,她若是走,他跟不跟她一块儿?

因为他说过,若她离去,得带着他。

她不报仇了,他能不能也不要这皇位了。

放弃所有的一切,与她浪迹天涯。

可……

他方才的笑,刺痛了她的眼。

她忽然就不敢问了。

因为不确定,他的答案是什么。

身后,三拜行礼。

礼官高声喝着,“礼成,送入洞房!”

紧接着,便是欢呼贺喜之声,嘈杂吵闹,搅得人心神不宁。

不知走了多久,前头的路被一堵高大的身形挡住。

鲜红的颜色,刺得人眼睛泛酸。

她抬头,是修麟炀。

“哟,是新郎倌儿啊!”她笑,却是比哭还难看,“不是送入洞房了?怎么会在这儿?”

言语,句句带刺。

他冷漠着神情,淡然道,“需去前厅招呼宾客。”

阿思挑眉,“对,洞房得是入夜之后的事儿,瞧我这脑子,真是没记性。”

“束风等四人,已是下去领板子了。”他道,是想告诉阿思,她违背了他的命令,所以连累他们受罚。

她笑,“那奴才可也要挨板子?奴才是罪魁祸首,得加倍惩处才行。”

“本王都是为了你。”

他压低了声,眉心低沉。

她却笑得极其大声,以至于连眼泪都没忍住,“为了奴才?那奴才说不需要,爷还娶吗?”

他沉默些许,应声。

“皇位,本王志在必得。”

“所以说什么为了我?你根本就是为了你自己!”

“你有孕在身,不可太过激动。”

“所以,你是在意我还是在意孩子?”

他看着她,未曾应声。

“你说过此生只要我一个,那今日所娶之人,又是谁要的?”

“你说过,若我走,就让我带着你一块儿,可你扪心自问,你会跟我走吗?”

“走?”他的神经,似乎被这一个字挑起,声音低沉得可怕,“除了淮南王府,你哪儿都别想去。”

恍惚间,阿思好似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候的修麟炀就是眼前这样一副模样,对于她的离开,格外反感。

一时间,一股被囚禁的感觉席卷而来。

阿思忽然觉得,这段时日以来,修麟炀对她的体贴,对她的宠爱,对她的那些甜言蜜语,都只是为了让她留下。

“安心回你的留钗院待着。”他沉着声警告她,“若敢乱跑,爷先杀了凝霜,再杀灵儿!”

说罢,他再不理她,拂袖而去。

阿思呆立在原地,双唇微张,对于方才所听到的话有些不可置信。

可,又有何不可置信的?

他向来就是如此,最拿手的便是用她身旁的人来威胁她,不是吗?

深吸一口气,阿思想笑,可呼吸间全都是哭的气息。

她是瞎了眼吧。

她怎么就以为,他变了呢?

他对她,依旧只是占有欲罢了。

哪有什么疼爱。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仇

凝霜上前,一言不发,收拾着被阿思摔烂的椅子,脑海中反复想着郭环玥方才所说的话,心口便是跳动得格外厉害。

“阿思。”她忽然唤道。

阿思正欲转身进屋,听到凝霜的轻唤便止住了脚步,“怎么?”

“凌霄与你熟识,他奉命教授世子武艺,出入王府最是容易不过。”

言下之意,是让阿思去找凌霄带她出府。

可,凝霜方才还求着她不要走,怎么这会儿……

眉心微蹙,阿思忍不住问道,“不担心灵儿了?”

“担心,可我更担心你。”凝霜说着,方才转身过来看下阿思,神情格外严肃,“真刀真枪的干,那郭环玥不是你的对手,可若是背地里做手脚,她这种深宅内院长大的人绝对比你有手段。你若不走,腹中的孩子早晚不保!”

因为,郭环玥今日来的目的,太明显了。

她不但是来示威的,更是来告诉阿思,她容不下她肚子里的孩子!

想想也是,一个非她所生的世子还不够,难不成还要再添一个吗?

她这个淮南王妃,做的未免也太憋屈了吧!

好歹,也是太傅家的千金,自幼被捧在手心里护着的,哪能受这等委屈。

更何况,阿思性子如此暴躁,今日算是彻底拂了郭环玥的面儿,郭环玥岂能不对她怀恨在心?

阿思若继续呆在王府,绝不会有安生的日子过,就算她能安全,她肚子里的孩子也绝不会安全!

凝霜的话,令阿思的心情更沉了几分。

若是凝霜一个劲的不让她走,她倒是不会理会,可眼下,凝霜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她着想,甚至连灵儿的安危都来不及考虑,反倒是让她有些不忍心丢下她们母女就此离去。

于是,叹了声,“我会看着办的,你不用担心。”说罢,便是回了屋内。

她想,至少要确保了凝霜母女的安全才行。

得怎么做呢?

修麟炀拿凝霜母女威胁她,不过是觉得凝霜对她很重要。

那,她是不是该做些什么,让修麟炀知道凝霜对她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

又或者,她该先将凝霜母女送去安全的地方,哪儿最安全?

统卫军吗?

有她的命令,凌霄绝对不敢将凝霜母女交出去。

可到时候,修麟炀会不会迁怒凌霄,以至于此事牵连甚广。

想了很多很多,阿思最终还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过了多久,凝霜端着早膳走了进来,“我知你心烦,却也不能不吃,这些都是我方才去厨房盯着人做的,你放心吃。”

因着郭环玥先前的威胁,凝霜对阿思的吃食格外用心起来。

阿思起身行至桌面,看了眼一桌子的清粥小菜,微微点了点头,“辛苦你了。”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了,我本就是照顾你的。”凝霜说着,冲着阿思一笑,“你不必将这些事儿放在心上,这些事儿都只是我的职责罢了,你该走就走,不必担心我们,你说的对,灵儿是我跟暗影的孩子,爷就算恨,也不会伤害灵儿的。”

一番说辞,已是与之前的天差地别,很显然,凝霜是为了让阿思能放心的走才会如此说话的。

心里一阵暖意涌过,阿思捧起清粥喝了两口,这才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府里当家的仍是修麟炀,只要他还在乎这个孩子,就不会让郭环玥乱来。”

不管是在意,还是占有欲。

至少修麟炀并不想她走,也不希望她有事。

所以,修麟炀不会坐视郭环玥害她的孩子。

凝霜一想,觉得阿思的话也有些道理。

她不明白王爷为何突然娶了那个郭环玥,可王爷对阿思有多好她是知道的。

郭环玥能在这府里翻天覆地,只要爷一句话,阿思就永远都是安全的。

于是,放心的点了点头,“那你先吃着,我去看看灵儿起床了没。”凝霜说罢便走出了屋去。

阿思将一碗清粥配着几样小菜吃下,而后叫人撤了下去。

自己则是拿出了女红,一边缝制着,一边细细思索着凝霜母女的事。

做着做着,小腹隐隐作痛。

阿思微微皱了眉,心道方才的清粥小菜莫非不干净,吃坏了肚子?

起身,欲去大解,可刚走一步,便觉下腹一阵温热汹涌。

这感觉,就如同来了月事一般!

阿思心口猛地一跳,忙是扬声唤道,“来人!来人!”

可,唤了好一会儿,屋外却是一个人影都瞧不见。

下身的血,却是源源不断的躺着,很快便将裤腿都染红了。

阿思一步都不敢走,站在原地抖得厉害。

“来人!快来人啊!”语气,已是染着哭腔。

她从来都是浴血而战,生平第一次如此害怕鲜血。

因为她知道,孩子没了。

腹痛如绞,血流如注,阿思整个人都快脱了力。

就在这时,凝霜冲进了院里,远远的瞧见阿思的模样便是大惊,慌忙冲了过来。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阿思见到凝霜,那满腔的热泪终于忍不住,“凝霜,救救我的孩子……”

“天呐!”凝霜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忙上前抱住了阿思,冲着外头大声哭喝,“来人啊!快来人啊!暗影!暗影!!”

王府虽大,可王爷身旁的四人武艺极高,她的呼唤不会听不到。

更何况,暗影是她的夫君,她这般撕心裂肺的叫着,暗影不会不来。

可,偏偏就是没有来。

直到阿思晕了过去,也没瞧见一个人来帮忙。

梦。

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阿思躺在一片血水之中。

身旁有无数的冤魂,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多的她都快分不清了。

却是依稀能辨认出几个来。

好似是曾经死在她手底下的人。

梦的最后,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远远的冲着她笑,而后转身,越跑越远。

阿思想要追,奈何身子在血水之中动弹不得,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虽是梦,可阿思却很清醒。

她知道,孩子没了。

缓缓睁开眼,耳边隐约传来啜泣声。

入目,是熟悉的床幔,阿思伸手轻抚自己的肚子,一如以往的平坦。

这孩子,太小了,不过两个多月,还不足以让她的体型产生任何的变化,以至于,眼下她都无法凭触摸去感知,孩子到底在不在。

想起昏迷前的血流如注,她猜想十有八九是没了。

但,就算是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还是希望孩子还在她的肚子里安稳的长着。

“阿思。”温柔的轻唤传来,阿思这才转头看向床边。

是凝霜。

只见她冲着自己扯着嘴笑,只是双眼红红的,笑得比哭还难看。

“你饿不饿?我给你做些吃的,好不好?我亲手做。”声音,几乎是哑的。

最后的四个字,可以听出她有多后悔。

不该只是盯着的。

明知郭环玥起了歹意,她就该拿了食材回院里的小厨房亲手做。

都怨她,若不是她端回来那一碗清粥,阿思怎么会出事!

阿思撑着身子坐起,凝霜忙为她背后添了软垫。

方才躺着还不觉得,这会儿坐起,只觉得下腹好似被掏空了一般,空洞洞的疼痛,一阵一阵,侵蚀着心肺。

“没了?”她问。

声音出口方才觉得异常干涩。

凝霜咬着唇,答不出口,唯有以点头的动作来回答。

眼泪如珠般落下。

没了。

孩子,没了。

阿思漠然,而后点了点头,再不说一句话。

只觉得自己的心,犹如坠入了寒窖之中。

“没人来救我,对不对?”她问,声音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

凝霜咬着唇,依旧说不出一句话来。

对。

没有人来救她。

哪怕她喊得嗓子都哑了,都没有人来。

直到后来,叶开才姗姗来迟,带着一名大夫,一名稳婆,好似早有准备的样子。

阿思的命保住了,孩子却没了。

凝霜不回答,阿思便也懂了。

于是,又问,“他也没有来过,对不对?”

他所指的,自然是修麟炀。

凝霜低下了头,轻轻恩了一声。

王爷,未曾来过。

哪怕有那么一瞬间,阿思命悬一线,也不见王爷出现在留钗院。

莫名的,阿思笑了。

“是他默许的。”郭环玥初来乍到,就算有心害她也绝不会下手这般快。

更何况,凝霜说她是盯着厨房的人做的。

能在凝霜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的人,可没几个。

所以,是他默许的。

是他默许了郭环玥害了他们孩子的性命!

凝霜抹了把泪,嗓子哑着,说出的话也叫人听着格外难受,“不会是王爷,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阿思……”

“凝霜啊。”阿思打断了凝霜的话,转头看她,笑,“我要走了,顾不上你了。”

她原本还想安置好凝霜母女的。

可如今,这个地方她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她的孩子没了,她必须要让凶手付出代价。

可待在这儿,她就只是一只被折断了羽翼的猎鹰,她必须走!

凝霜呆呆的看了阿思一会儿,而后点了点头,“你不必担心我,只是才死里逃生,且先休息两日,我会去跟凌霄联系。”

闻言,阿思点了点头,而后转头望向窗外。

一双眼,没有焦距。

第一百五十章五章 该不该信

《一等宠奴》第一百五十五章 该不该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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