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池春水悄悄乱 - xp1024.com
《一池春水悄悄乱》


序言

序言

皑银是一个恶魔。

她会把女主角弄到满门抄斩,然后把她卖到妓院去──个人认为老鸨花了银两买通她,只为了让故事能写下去。她还会把男主角写成像"熊"一样的男人,然后她还觉得那不够惨,硬要在人家的脸上加一条疤痕。

我真的想问她一句:"现在流行缺陷美吗?"

不过,不用问我也能猜到她的答案了。她大慨会跷著二郎腿,一边翻著花花公主一边说:"如果男士角是帅哥,我早就留下来享用了,哪会有骨头剩下给女主角?"

最后,她还会加上一串巫婆的招牌笑声。

所以,我明白了!

我明白为什么故事中的小王爷被逼下台一鞠躬,弃女主角而娶郡主了!那一定是因为小王爷比较帅,所以皑银决定换角,把他留下来自己享用!嗯,一定是这样的,说不定故事中那"得宠、貌美、聪慧、手段高叫"的郡主根本就是皑银自己!

噢,可怜的小王爷,我在此为他掬一把同情之泪。

美丽不是错误,可惜他遇上了皑银,只怕他从此要活在皑银,呃,不对,活在郡主的魔掌之下了。

而女主角,我也知道她为什么要受那么多苦了!

因为──她长得比皑银美!

当女人──尤其那女人还是一个掌握人家生死的作家──遇到另一个比她美的女人时,除了把她恶整一番来泄恨之外,没把她弄死就已经是万幸了。

我在猜,或者男主角脸上被斩的那条疤痕,本来是要斩在女主角脸上的。也许是皑银良心发现吧,不然以皑银的手段,替美美女主角安排个毁容绝非难事。

唉,可怜的男女主角,遇上了皑银,将会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不幸。

所以,大家别以为故事好看,就幻想作者是什么善男信女啊!

皑银,她绝对是个恶魔!大家别被她的文字迷惑了!

来,跟我一起念三次:"皑银是大恶魔!大恶魔!大恶魔!"

作者按:我不是恶魔,我只是笨蛋。找你这个死东西写序,是我这星期做得最蠢的一件事。虽然今天只是星期二,但是比这更蠢的事,我自认还没那个天赋干得出来。

再按:kit,外号0204清纯小色猫。皑银四年前不幸认识、并不幸结交到现在的网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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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秦氏有好女,自名为罗敷。罗敷善蚕桑,采桑城南隅……"

轻柔婉转的歌声,伴著玉落珠盘般的琴音,幽幽地在清澈如镜的西湖上荡开。天上有一轮明月高悬,湖面有柔风拂面,碧波荡漾。

良辰美景,已经让人不饮自醉,更何况还有如此动听如仙籁的琴音歌喉相伴。

灯火辉煌的官家画舫静静停在湖心,随波逐流。华丽的主舱中,一个俊美无俦、斯文儒雅的年轻男子坐在主位,轻啜香茗,专心地侧耳聆听美妙的乐声。他发束王冠,衣履华贵,一看就知道身分非凡。可是那张脸上却没有半分盛气凌人的样子,目光也是相当温和内敛的,目不转睛地注视著坐在他对面的女子。

沉香袅袅地绕著古琴,纤纤素手飞扬,拨弄出抑扬顿挫的音符,低头抚琴的,是一个容貌相当清雅美丽的妙龄女子,只见她明眸皓齿,秀眉朱唇,黑发如云低垂,薄施脂粉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垂眼专注地弹唱著:

"使君谢罗敷,宁可共载不?罗敷前致辞: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

唱到这里,清柔婉转的歌喉虽然还是那样动听,琴音却突然显得凝滞起来,变得沉重。精通乐律的男子发现了,脸上闪过片刻茫然,随即是了悟。他似是吃惊地望著她,嘴角那抹和煦的笑容不见了,眼神中出现颓然和几分羞愧之色。

他突然移开视线,俊脸竟微微红下。

一曲终了,余音绕耳,舱内的两人却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华衣的俊美男子轻轻叹了口气,终於重新抬眼,迎上女子清澈的目光。

望著面前灵秀动人的红粉佳丽,他苦笑了一声,乾涩地说道:"关姑娘,这一曲'陌上桑',说的本是忠贞高节的女子,据理喝斥假借权势,渔猎美色的无耻之徒。姑娘……可是在讽刺在下?"

"少王爷,若月如今身在风尘,如何敢自抬身价,谈什么忠贞高节?"佳人终於轻轻推开了古琴,抬头看他,红艳的唇角微扬,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似乎隐含伤感。"可是少王爷,您马上就要迎娶秦郡主了。大婚在即,的确……不该再来找我了。"

她虽然无夫,使君却的确已经有妇了啊!

平治王的独生子,当今圣上的亲侄儿萧宇飞顿时哑口无言。他的神情中写满矛盾,挣扎半晌,才颓然地轻声说道:"关姑娘,在下对你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天地明鉴!你……你家门惨遭那样的横祸,累你流落至此,我又何忍坐视不理,而不尽一份心力?"

"少王爷的好意若月明白,也感激在心。只是……"关若月的眼神一黯,幽幽望向窗外湖面上倒映著的那一轮明月,神情突然显得疲倦,低声道:"你我相交并无半点不可告人之处,你知道,我知道;可是,少王爷,天底下却还有谁会相信呢?"

"……"萧宇飞无言以对。

是啊!一个是有权有势的王爷独子,一个是扬名苏杭的红楼艺妓,要说他们之间清清白白,有谁会相信呢?

他垂下了眼,喟然长叹:"对不起、当初这么做,无非是想要保护姑娘周全。没想到,如今却反而是我毁了姑娘的名节……"

名节?关若月忍不住轻笑出声,自嘲地摇了摇头。

"若月虽是清倌之身,可是人在青楼,还有什么名节可言?这一个毁字,又从何说起?"她的神色渐柔,低声道:"少王爷,您保护了我半年有余,让我可以藏身在飘香阁上,不必面对任何人……这份恩情,若月已经十分感激。"

"关姑娘……"萧宇飞心中不忍,脱口而出。"我去求明月!我是说,秦……秦郡主,让她、让她……她其实心肠不坏的……"

一番话说得结结巴巴,十分词不达意。一来他本就不善言辞,二来竟在无意中将未婚妻的闺名脱口而出,心中不免方寸大乱,很是尴尬。

要知道,他和那秦郡主虽然已经订下名分,却终究还是没有成亲,直呼其闺名不免过分亲密。萧宇飞本就是十分拘谨礼教的人,此刻正是面红过耳,讷讷不知所措。

关若月黯然垂下了目光,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悄然灰飞湮灭。

唉,造化弄人哪!曾经,她和那秦明月被并称为京城双月,平分秋色。可是转眼间,自己竟家破人亡,流落风尘!

而如今……

很明显了,不是?萧宇飞和他未来的少王妃已经如此亲近,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地?若再留恋……徒惹情伤和不堪啊!

咬了咬牙,关若月断然道:"少王爷的一番好意,若月心领了。可是,您新婚之后,若还是让……让这般风言风语到处流传,会让秦郡主面子上挂不住吧?"

她顿了顿,垂下了眼,轻轻叹息:

"少王爷,请恕若月僭越之罪。可是,秦郡主她……似乎不是会容忍这般难堪处境的人。"

萧宇飞神色一黯,只能默认了。

关若月说得不错,秦明月贵为当朝皇后宠爱的侄女,又是郡主的身分,怎会容忍丈夫婚后依然"包养"著青楼妓女,惹来大街小巷的蜚短流长?

可是,要他眼看著关若月这么一个文静淑雅的大家闺秀,流落在烟花之地被人糟蹋,心里终究好生不忍……

踌躇片刻后,他低声说道:"关姑娘,我一定会继续帮你查找你族亲的下落,请你放心。还有,当年你父亲遭人陷害的事……"

"少王爷,"关若月轻轻打断了他的话,摇了摇头。"少王爷若是能助我找到族亲,若月自是感激不尽。至於我爹的事……他老人家已经过世,以前的种种,就让它过去吧。我已不想再追究。"

她……不能说啊!三年前爹被人陷害时,由大理寺主审案件,而不问青红皂白、一眼认定罪证确凿的人,正是秦明月的父亲,当朝宰相秦博!

前一阵子圣上怀疑平治王有谋反之心,已经闹得满城风雨,让王府上下胆战心惊,头痛不已。直到萧宇飞和秦明月订下亲事,有她在皇上面前美言,才渐渐平息此事。

在这种时候,她怎能连累温雅耿直的少王爷,为了她而查问未来岳父当年的是非对错呢?

这一切……她不能说,不忍说啊!

含泪深深一揖,关若月重新在案前坐下,双手搭上琴弦,微带哽咽地问道:"少王爷,时候不早,也该回船了……就请再听若月弹奏一曲,如何?"

说完,不等萧宇飞回答,她已经拨弄起琴弦,扬声唱了起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也许,彼此都曾经私心爱慕过,也许是注定要错过……无论如何,此后她和他的生命,是难再有交集了。

他已经爱上了别人,也就要和那位女子成亲,而她身为罪臣之女,恐将埋没青楼之中……

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永远地埋藏心中了啊!

她闭了闭眼,静静地,让温柔婉转,略带哽音的歌声说明了所有:"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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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妓院里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就是没见过白吃白住的人,所以在萧宇飞大婚后的第三天,名震江南的花魁关若月又出现在红香院的大厅之上。

关若月的容貌秀美无双,琴艺炉火纯青,加上又是清倌,本就是红香院中众星拱月的红牌。大约半年前,有一次权贵家的恶少仗势欺人,险些逼她失身,多亏平治少王爷萧宇飞挺身相救,这才免於大难。

听说她的遭遇后,萧宇飞十分同情,於是不顾流言,每月给老鸨杨嬷嬷五千两银子,算是包下了她,让她可以安心地躲在红香院最深处的飘香阁里,不必再日日陪酒卖笑。

可是,现在萧宇飞成亲了,少王把秦明月年轻貌美,又有权有势,哪会容许丈夫流连在外拈花惹草?所以杨嬷嬷还没开口说什么,倒有一群公子哥儿已经蜂拥而至,打听什么时候能再见到那倾城绝艳的冰山美人。所以杨嬷嬷这么快就让她出来见客,倒也并非因为势利眼,而是迫於无奈。

端坐在梳妆台前,关若月对著铜镜,拿起眉笔细细描绘著。她美丽的脸上没有表情,甚至眼中也是一片淡漠,和三年前被卖到此地时,那哭到浑浑噩噩,不能自已的模样,已经判若两人。

然而,未必是变得坚强了……只是更消极、更懂得掩藏而已。在这风月场所,光靠眼泪是无法生存下去的,甚至只会惹来男人的兽性和狂妄。多次的惨痛教训,至少教会了她这一点。

门上传来轻叩声,惊扰了她纷乱的思绪。关若月搁下眉笔,轻轻说了声:"进来。"

走进房里的,是一个年过半百,风韵犹存的妇人。看见是她,关若月立刻站起身来,福了一福:"杨嬷嬷。"

"若月,"杨嬷嬷走到她身边,打量了她几眼,精明的眼中有著关心。"你准备好了没有?"

"还没。"她轻声回答,从几案上取过珠花戴上。"那位李公子已经到了吗?"

"不。只是看时候还早,先上来看看你。"杨嬷嬷突然扳住了她的双肩,拉著她面对自己,不让她逃避。"若月,老实告诉嬷嬷,你准备好了吗?"

看见杨嬷嬷认真的脸色,立刻明白她在问什么,关若月长睫低掩,苦笑了一声:"嬷嬷,就算我没有准备好,又能怎么样呢?这些人是非要见我不可的,我……不能让你为难。"

杨嬷嬷低叹了一声,也显得无奈,她一生从名妓到青楼主人,经历多少风浪,虽不能说练成了六亲不认的铁石心肠,却也实在不能算是慈悲心软之人。可是,在烟花之地打滚许多年,像关若月这般系出名门,货真价实的大家闺秀,却也的确是头一遭遇见。

在私心里,她对这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孩是有些偏袒的、只可惜,除了尽力保全她的清白之身以外,自己所能做的,实在是极其有限的。

想著,不由地有些伥然。她轻轻拍了拍关若月的肩头,随即替她将腰间束带扎紧,编出花样。

"嬷嬷不是瞎子,多少知道你心里的苦处……有一句话,你也许不爱听,可嬷嬷还是要说……"

"嬷嬷,您请直说无妨。"

"你……把少王爷忘了吧!"仔细地替她编好了腰带绳结,杨嬷嬷站直身子,直视著关若月的眼睛,柔声道:"少王爷的人品家世,在在都是没话说的,性情又耿直仁厚,实在很难得。可是……"

"可是人家是何等身分,对不对?"关若月轻轻打断了她,声音里藏著一丝苦涩,以及更多的无奈。

叹了口气,她转身望向铜镜中自己的容颜,黯然地点了点头。

"嬷嬷,我明白的。如今我已经不是什么尚书千金,只是罪臣之女。虽然还是清倌之身,可是到底……在那些人眼中,我不干净啊!就算少王爷肯让我入府,给我一个名分,平治王爷和王妃也是断然不会容许的。更何况……"

关若月的眼底悄悄浮起一层水光,沉默片刻,轻声说道:"更何况,秦郡主才是他心里的那个人。他们……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若月……"杨嬷嬷无言了。

这孩子,总以为她在深闺长大,不懂得人情世故,没想到其实她心中雪亮。她……只是伤心吧?毕竟,尚书千金的命,到头来竟落得青楼女子的运!好不容易以为找到了依靠,最后却……

难怪她心中不忿啊!

关若月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默默地重新拾起眉笔,仔细勾勒完毕,随后将玉镯、金锁片、步摇、耳坠等首饰一一戴上。

直到整装完毕,她才重新转身面对杨嬷嬷,露出淡淡一笑:"嬷嬷,您就别再操心了。若月被人卖到红香院来,已有三年,这期间若非有您袒护,我岂能保有清白之身?我……只想再求您一件事。"

"你说。"

"少王爷正在为我寻访族亲,若是……"她咬了咬嘴唇。"若是我果真有可以投奔的亲人尚在人间,嬷嬷可同意让我赎身?"

杨嬷嬷的眼睛一亮,立刻说道:"当然答应啊!原来……原来少王爷到底还是有心之人!真是太好了!若是能为你找到栖身之所,嬷嬷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不放人?"

她顿了顿,脸上兴奋之色不减,上前替关若月整理了一下鬓角,温言道:

"这三年来,也真是难为你了。你本来就不是属於这里的人,若能脱身,我自然不会强留你在这里。"

关若月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心中好生感激,盈盈拜倒,哽声道:"多谢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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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起来!"杨嬷嬷连忙一把将她拉起。"这都不算什么,不必放在心上。只要你的前途能坦荡些,嬷嬷就很开心了。"

关若月朱唇微启,还来不及回答什么,前厅却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喧嚷声,让她立刻抹去眼泪,掩起了脸上那一丝罕见的柔笑。水灵灵的星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厌恶之色,随即转为空洞。

"听这排场……大概是李公子到了吧?"她脸上欢意不再,轻描淡写地说道,轻轻抱起了桌上的古琴。"若让人等久了,只怕会不耐烦。我……这就下去吧。"

杨嬷嬷明知她心里十分不愿意踏出飘香阁一步,可是有人砸了大把银子,指名道姓要关若月陪酒,自己到底是做生意的,却也没可奈何。

叹了口气,她点了点头,说道:"嬷嬷陪你下去。"

楼下的大厅里,酒菜香混合著女子的胭脂香,早就构成了好一个花天酒地的组合,只听调戏声、笑闹声不绝於耳,喧闹不已。

已经有半年之久不必面对这些,突然接触,让关若月的胸口忍不住一窒,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振作起精神,缓缓步入厅中,顿时喧哗声骤减,许多人纷纷转头看这名声大噪,已经多时不曾见客的清倌美人。

面无表情地穿过大厅,关若月笔直地走到李公子的那一桌前,浅浅行了一礼,淡淡疏离地说道:"若月见过公子。"

"啊,若月姑娘!久仰芳名,请坐,请坐!"

她不动声色,这李公子倒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很明显他肯砸钱的原因,只是想要看看能让平治小王爷迷恋半载有余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另一方面,因为不确定少王爷是否真的从此不会再踏进红香院一步,举止也不敢太过放肆。

在红香院待了三年,关若月虽然还是学不会其他姐妹的圆滑,却已经颇懂得观貌察色,此时看李公平这般模样,便知道这人不是色胆包天的熟客,心下略宽。

通常对付这种人,她脸上愈是冷若冰霜,对方就愈是看重她的清倌身分,不敢轻举妄动。关若月在圆桌旁坐下,横琴在案,轻声问道:"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随、随便。"李公子结结巴巴地回答,一双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著关若月猛瞧,彷佛打从娘胎出来就从没见过女人。

事实上,不只是他,四周许多人也都是如此。

关若月视若不见,垂首回避著那众多让她深深厌恶的注目,轻抒皓腕,搭上琴弦弹奏起来。

想让自己平静心绪,所以特别从乐府诗中选了几首音调婉转柔和的,如"江南思"、"新城安乐宫"、"善哉行"等。

她的琴艺本就相当精湛,全神贯注地投入其中,更是声如玉落珠盘,清脆悠扬、专心地垂首弹奏,一绺青丝散落额前,使人显得越发秀美淑静,楚楚动人。

赏心悦目的美人佳曲,让众人都不觉多喝了几杯。

眼看那李公子渐渐酒酣耳热,站立一旁的杨嬷嬷偷偷地对关若月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地站起身来,敬了众人两杯酒,淡淡地说了几句客套话,随后趁气氛融洽的时候敛袖行礼,优雅地告退了。

抱著琴穿过大厅,正在心底暗自庆幸今晚并没有遇上太多难堪,却冷不防突然从旁边伸来一只手,牢牢地捉住了她的袖子。

关若月吃了一惊,连忙回头,立刻看见拦下她的人,赫然是平治少王爷的友人之一,翰林编修郭业。

"若月姑娘,多日不见,安好啊?"郭业嘻皮笑脸地打量著她。

关若月脸色微白,夺回袖子,勉强施了一礼。"托福。郭大人安好?"

"好,大人我好得很!"郭业显然已经喝得有七分醉意,满脸意气风发的样子,色迷迷地望著她。"不过姑娘,如今萧世兄与秦郡主成亲,想必让姑娘十分难过吧?"

关若月控制不住,顿时倒抽了一口气,心中宛若针刺。她勉强压下自己的情绪起伏,不动声色地低声说道:"大人此言差矣。平治少王爷喜结良缘,自然是令人高兴的事。"

"呵呵,是吗?"郭业大笑了起来。"若月姑娘既然这么说,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一直听萧世兄夸赞,说姑娘你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如……姑娘以后就随了我吧,如何?"

一双绿豆眼在她脸上打转,其中满是露骨的欲望。

"在下的家财虽不如萧世兄显赫,但却也略通诗书音律,你我琴瑟和鸣,岂不十分风雅!"

"你……"终究是大家闺秀出身,听他说得如此放荡,辟若月又羞又气,早刷白了一张脸。定了定神,强忍住满腔屈辱,她冷冷说道:"大人身为翰林编修,要说只是略通诗书,也实在太谦虚了、郭大人,奴家日前曾作诗一首,无奈性拙才疏,自觉写得不甚工整,不知是否能请大人指点一二?"

"哦?"郭业立刻摆出一脸博才多学的样子。"你念来听听。"

关若月点了点头,笔直望进他酒醉浑浊的眼睛,缓缓吟诵道:"百花报春缤纷开,画师独锺梨树白。冰芯但为知己绽,霜纸墨笔画亦然。若忧不入时人眼,早买胭脂绘牡丹。"

郭业微微一楞,立刻变了脸色,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楞当场。

牡丹乃花中之王,历来代表荣华富贵,多受王族权贵的喜爱。关若月的诗看似在谈论作画,其实却分明含沙射影。

那意思是,她若有心卖弄风情,凭她苏杭花魁的身价,早就已经被权贵豪绅捧在手心,又岂轮得到他区区一个翰林编修在面前卖弄讨好?

眼看对方张口结舌,不等他挤出一个回答,关若月冷淡地欠了欠身,转身离去。

背后,郭业嗫嚅半晌,终於冒出讪讪的一句咒骂:"他妈的!明明就是个青楼婊子,自命清高个什么劲!"

粗俗的用词听来简直宛如市集屠夫,哪里还有半分饱读诗书的模样?关若月的背脊一僵,不觉停下了身子,抱著琴的手用力过度,指节微微发白。但是她到底很快就回过神来,低头咬著嘴唇,没有回头,匆匆地往后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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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飘香阁自己的房间,拴上房门,跳得狂乱的一颗心才渐渐平缓下来。关若月的背抵著门板,虚软地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眼角,一颗泪珠已经沾上长睫,俏然滚落。

原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些放肆的目光、粗俗的举止、轻佻侮辱的言语……可是,她终究错了!在那纸醉金迷的大厅里,她表面镇定,其实满心恐慌,宛若惊弓之鸟。短短一个多时辰,却彷佛过了很久很久……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到什么时候?

步履蹒跚地走到墙角,掬水洗去了满颊铅华,也洗去眼泪,她将微湿的脸埋在冰凉的掌中,深深地吸了口气。

会适应吧?在平治少王爷未曾伸出援手之前,这样的日子也是每天都在过。很快,她就会重新适应,也许有一天,甚至会习以为常……

也或许,若她真的幸运,这世上还有她值得信赖的亲人存在,早晚都能让她离开……

多少,都是一线希望啊!

这么想著,心跳终於渐渐平缓下来。她木然地卸下耳环,拔去发钗,也脱下身上这袭裁制昂贵,却太过单薄的珍珠色纱衣。

没有像往常那样仔细收拾,她随意将衣服往椅背上一搭,拿起梳子梳了几下头发,便吹灭烛火躺进了被窝里。

一缕月光从纸窗缝隙中照了进来,霜白的颜色,显得那样冷清。耳中还能隐约听见前面传来的喧哗笑语,阀若月紧紧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有无边的孤寂,彷佛一张漫天大纲,将她牢牢地罩在其中,愈收愈紧,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不由地凄然苦笑了一声,突然间微有感慨。风尘之地,果然是泥沼啊!

辗转反覆了许久,始终无法入眠。正自烦躁间,突然,耳中听见屋顶上传来细微的声响,惊得她立刻睁开了眼睛。

那样轻捷的步子不像是有宵小光顾,可是要说是野猫,听起来又不太像……

正在她猜疑不定时,突然,窗户被从外面撞开,一团黑影滚了进来,不偏不倚,重重地落在她的床上,顿时压得她动弹不得。

那,赫然是个男人!

被身上沉重的躯体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关若月惊骇欲绝,张口想要呼叫,一只粗糙的大手已经抢先一步,牢牢地捂住了她的嘴。

魁梧的男子微微喘息著,低沉急促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喝道:"别出声!"

第二章

感官被男人的气息所充塞,关若月几乎是心胆俱裂,本能地拼命挣扎著想要逃脱箝制,对方说的话听在她耳中,竟像是一个字也没听懂。

见她挣扎不休,男人收紧了手臂,如两道铁箍一样,顿时让她无法动弹分毫,而他的呼吸,也直接喷到了她的颈上。

怕他有进一步的举动,关若月吓得停下了挣扎,直到男子移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她也不敢贸然喊叫,只是全身僵硬,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著。

男子见她安静,抬手将洞开的窗户重新掩上。此时明月攀上枝头,皎洁的月光正射在窗上,虽然搁著层薄薄的窗纸,依然满满地渗透室内。

关若月鼓足了勇气,抬眼望向依然压在她身上的沉重身躯。

借著月光这一看,直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一口气梗在喉头,险险晕死过去。

充斥眼幕中的庞然身躯,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熊!

只见他生得虎背狼腰,高壮结实。一张脸肤色黝黑,两道板刷般的浓眉下嵌著一双明锐大眼,再加上狮鼻阔嘴,满头乱发如戟……这相貌,与其说是威严,倒不如说是骇人。尤其月光皎洁,更显得他五官深刻如石雕,活脱脱像是敦煌石窟中走出来的阎罗夜叉一般!

关若月只瞧了一眼,立刻吓得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惊骇欲绝,一颗心怦怦地几乎像要跳出胸口一般。她紧紧地咬住嘴唇,暗想落在这样的一个人手中,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想要把自己怎么样,却多半是生不如死!

一时六神无主,虽然竭力想克制自己,眼角却还是渗出了眼泪,顺著脸颊无声地滑下。

"姑娘……姑娘请莫害怕。"男子粗重地喘息著,突然在她耳边开口了,声音依然很低,语气却放柔了许多。"在下殊无冒犯之意,只是被人追赶,情急之下闯入此间,却不料惊扰了姑娘,实在过意不去。追赶我的人想必也已经来到,还望姑娘莫要出声,惊动了他们。"

男子的相貌虽然粗鲁无比,听这声音却十分温雅,措辞亦颇为斯文,没有半点她以为的恶形恶状。他虽然隔著被子压在她身上,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轻薄好色的举动。

关若月心下惊奇,惧意稍渐。定了定神,她终於忍不住好奇心,鼓足勇气偷偷睁眼,仔细地打量他。

这一看,终於发现他虽然长得像是夜叉转世,神情却并不凶恶,尤其是那双眼,眼神相当清澈又满含歉意,不像是心存歹念之徒。说不上为什么,看著他的眼睛,关若月竟微微觉得安心起来。

咬了咬嘴唇,她怯怯地开口,低声道:"这,这位壮士……可不可以,麻烦你不要、不要……"

虽然在红香院当了三年清倌,可她到底是出身在豪门巨室的千金小姐,从小饱读诗书,又是天生的温柔见腆。此刻想叫这陌生男子别压在自己身上,却自觉这么暧昧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直把苍白的粉颊急得通红。

粗犷男子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露出一丝苦笑,低声道:"此番冒犯,实在是无心之过,在下身上带伤,行动有碍,并非存心对姑娘无礼,还请恕罪。我……我尽力而为。"

他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奋力挪动身子,想要滚离床铺。可是,他受的本是内伤,刚才匆忙逃进房间时,那一番举动已经是十分勉强,此时强行想要用力,更加牵动了五脏六腑。顿时只觉一阵气血翻涌,哪里还支持得住?

喉头腥味上涌,一口血箭喷了出来,尽数落在关若月的肩头。男子眼前天旋地转,真气无以接续,身子顿时软瘫,重重地压下,再也无法动弹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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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软软地垂在关若月柔馥的颈侧,他心中惶然,只怕自己身躯沉重,压伤了身下纤弱的人儿,连忙勉力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你别动了!"关若月连忙说道,惟恐他又会吐血。而且,若是他摔下床去,这么魁梧的身躯必然发出好大声响,才真的会引人前来探看。

就在此时,前厅的方向突然隐约传来一阵骚动声。关若月心跳如鼓,僵硬著身子,屏息问道:"那些……是追你的人吗?"

"嗯。"男子微微点了点头,喘息著说道。"我逃来此处,见这楼里没有烛火,原以为是无人的地方,匆忙之下未及思索……冒渎了姑娘,实在该死。"

"没关系。"见他没有任何越轨的举动,只是不停道歉,关若月心中的惧意早去了大半,怜悯之情顿生。她生性本就十分温雅善良,此时鼻中闻到血腥气,暗想他是因为顾虑著自己的名节,明明伤势沉重却勉强挪动,才会弄到这番田地,顿时好生过意不去。

感觉到压著自己的身躯下停打著冷颤,气息亦十分粗浅紊乱,想来难受至极,她心中关切又内疚,情不自禁地伸手搂住他结实的腰,防止他摔落床下。素手缓缓拍抚他宽阔的背,助他平顺气息,她轻声问道:

"你、你还好吧?有没有什么我……我可以帮忙的地方?"

第一次主动和陌生男子接近,话没说完,已经羞窘得不成样子,脸红得宛若怒放的桃花。

男子见她不嫌弃自己容貌粗陋,满身沙尘,反而温言关切。心中也自足大为感激。他正要回答,却突然听见楼下一阵喧嚷,显然是追赶他的这帮人在前厅遍寻不著,不死心又冲来后院。

他心头顿时一凛,自己危急中未曾多想,看见这楼阁中未燃烛火就冲了进来,却怎想到,在这风月场所竟然会有这么一位温雅怯柔的姑娘。姑且不论是否会折损她的名节,她待自己这般善意,自己怎好再累她多受惊吓?

主意一定,他低声说道:"姑娘,我现在身子动不了,你快推我下去,离开这房间另外藏身吧!这群人很快就会找上来,刀剑无眼,莫要惹得姑娘受伤。"

"没、没关系……"不知道为什么,要她此刻离开房间,远比被压在这个面目凶恶、谈吐却斯文的男人身下更让她害怕。关若月定了定神,悄声道:"放心,杨嬷嬷不会让他们上来的。"

果然,此时楼下已经传来杨嬷嬷中气十足、毫不退让的嗓门:"几位大爷,你们要在别处找人都可以,就是这里不行。这飘香阁里住的,可是我家花魁若月姑娘!那么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儿,若是让几位爷们半夜闯入她的闺房,那还成何体统?"

"体统个屁啊!"为首的大汉暴跳如雷。"你这开娼寮的,居然还他妈的和大爷我讲体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杨嬷嬷身为杭州第一大青楼的主人,当然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当下凤眼斜睨,冷冷地说道:"大爷们,我杨红开的虽然是妓院,可也有些规矩。若月姑娘还是清倌之身,冰清玉洁,怎么可能在房里藏个男人?这难道就不是笑话?几位若再无理取闹,可别怪我报官了!"

关若月听在耳中,虽然十分感激杨嬷嬷的阻拦,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房里,这会儿的确是藏著个男人,更别说,这男人还是以如此暧昧不清的姿势压在自己身上!顿时又大感尴尬,面红过耳。

"臭婆娘,你……"楼下大汉破口大骂,似乎想要强行冲上来的样子,却立刻被同伴拦住。

一阵拉拉扯扯间,只隐约听见同行的人急促耳语中,掺杂了"平治少王爷"、"包养"、"靠山"等字眼,让为首的大汉渐渐安静下来,显然是终於明白眼前的老鸨他不能招惹。

突然,只听见他"呸"了一声,快快然地咒骂道:

"他妈的!这年头开娼寮的规矩还真多!好好,不搜就不搜!想那恶煞星转世的丑八怪,也没本事勾搭上人家小王爷泡的女人!还说什么清倌哩,嘿……"他大声吆喝道:"兄弟们,咱别处搜去,不打扰人家的婊子清倌了!"

故意把那"婊子"二字说得特别重,一群人吵吵嚷嚷,终於扬长而去。

楼上,关若月气愤又难堪,原本羞得潮红的脸转眼变成惨白,身子僵硬,微微颤抖著。

突然,一只大手隔著被衾,轻轻在她肩上按了一下,低沉的声音满含安慰:"那些人说话本就粗俗低下,不三不四。姑娘把他们说的话都当作是狗吠就好,别往心里去。"

关若月一怔,抬眼,只见他望著自己的眼神相当温暖,没有丝毫看轻之意。她心中不由地又是感激,又是酸楚,点了点头,已经悄然流下泪来。

正张口欲言,门上却突然传来轻叩声,和杨嬷嬷担心的声音:"若月?"

"嗯!"她连忙答应了一声,对男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移动、她侧头面对著紧锁的房门,问道:"嬷嬷,什么事?"

"刚才闯来一堆人,吵吵嚷嚷地说要抓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盗,又说亲眼看见他闯入红香院里……若月,你没看见什么吧?"

"没有。"关若月立刻说道。

一来不愿让人看见自己和这陌生男子暧昧不清的狼狈样,二来刚才他没有丝毫偏见地温言劝慰,让她不由地感激,已经决心袒护到底、定了定神,她接著道:

"刚才我原已睡了,又被惊醒。嬷嬷,那些人……那些人说话好生无礼!"

听出她的语声略微沙哑,带著哭音,想是因为听见了楼下那些人刻薄的言语,杨嬷嬷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她顿了顿,轻轻说道。"嬷嬷不必担心我,您去前面忙吧。我……我想睡了。"

平生不擅撒谎,她说得有些仓卒,不过杨嬷嬷倒也没有起疑。她深知关若月虽然平时努力装出冰冷淡然的样子,其实天性羞怯易惊,十分害怕男子的好色和蛮力。若是果然有什么穷凶极恶的大盗藏在她房中,只怕此刻早就抖得不成样子了,哪里还说得出完整的句子来?

所以她只是点了点头:"那么我下去了。那群人已经被我打发走,你安心睡吧……只是谨慎点,把门窗都锁上。"

"嗯,我已经都锁上了。嬷嬷晚安。"关若月柔顺地回答。

透过门缝,看见外面那一丝烛光渐渐消失,显然杨嬷嬷已经走下楼去。她转回头望著粗扩的男子,低声说道:"人都走了。"

男子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眼中露出感激之意:"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何足挂齿。"她立刻微微摇头,轻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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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都静默了片刻,最后,关若月犹豫地开口:

"那么,能不能……麻烦你闭上眼睛?我们这样、这样子下去……总也不是办法。我想法子下床,也好看看你的伤势……"

"有劳姑娘了。"他立刻偏过头去,紧紧闭上了眼睛。

黑暗中,不知道他身上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关若月惟恐碰到他的伤口,於是极小心地,一寸一寸,缓缓挪出被窝。

此时她仅穿著贴身小衣,一出被窝,立刻裸露出雪白的藕臂和玉腿,所幸男子果然信守诺言,始终一动不动地面朝内壁,不敢看她。见他为人正派,关若月虽然胀红了脸,却没有太慌张,慢慢地从他身下挪开,直到完全自由了,才连忙离开床边,快速地披上搭在椅背上的外衣,穿著整齐。

"好啦。"她低声说道。"你等一下,我来掌灯。"

"姑娘且慢!先把窗户遮上,免得那些人若是去而复返,看见烛火不免会起疑。"男子低声提醒道。

"啊!"关若月猛然醒悟,若是纸窗上映出两个人的身影,那可要糟!她连忙摸黑从柜中取出一床棉被,牢牢地遮住了窗户,为了谨慎起晃,又用衣服塞住门缝,不让一点光亮透出去,这才点燃了蜡烛。

持著烛台走到床边,关若月立刻下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在烛火照耀下看得分明,男子的身躯比她原先以为的更要魁梧结实,他的左肩有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渗透衣衫。然而,看他呼吸浅弱,稍有动弹便会呕血的样子,真正的伤只怕还是内伤。

"这位大爷,你……"平生没遇见过这种场面,她一时手足无措,看著那血迹斑斑的衣袍,只觉得心慌意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没想到,男子却倏然迸出一串虚弱的轻笑:"姑娘,在下今年二十又四,可不敢称什么大爷。"他终於侧头望著她,脸色虽然灰败,眼神却明亮,嘴角亦有一丝温和的笑容。"我姓雷名拓,不能起身施礼,还请姑娘恕罪。"

"雷公子,不敢当。"关若月这才看清,眼前的男子虽然长得粗犷,年纪却的确不大。原本月下乍见,只觉得他长相极其凶恶,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此时却不知道是因为他谈吐斯文,还是看得久了,反而暗想人人都说相由心生,未必定真。否则为何他相貌凶狠,举止却这般君子?

她心下为他灰败的脸色而担心著,倒是没再觉得有什么可怕之处。

雷拓微微一笑。"在下斗胆,请教姑娘尊姓?"

"我……"关若月一楞,随即恍然大悟。

刚才杨嬷嬷若月若月地叫,他不可能没听见。只是虽然青楼女子常被人直呼其名,一般闺中女子的名字,却是隐密至极,只容许外人知道自己姓氏,他这么慎重地问她,表明了是对她敬重,不把她当风尘中人看待。

心下感激,她下觉红了脸颊,低声说道:"我姓关。"

雷拓笑了,眼神内敛而温和:"关姑娘,多谢你。"

她羞怯地点了点头,移开了视线:不知道为什么,见他身受重伤还如此谈吐自若的样子。心里渐渐不再慌乱,反而比平时更冷静沉著许多。

环顾室内,见墙角壶中还有没用过的清水,便主动说道:"雷公子,我先替你清理一下伤口吧。"

"麻烦了。"他虽想自己动手,却是四肢无力,只得点了点头,低声谢过。

当下关若月从铜壶中倒水,端著水盆和干净的布定到床边,搁在床头几案上。犹豫了一下,她咬著嘴唇:"那……雷公子,失礼了。"

他黝黑的脸上,竟也似泛起了一丝暗红,但是望著她的眼神却依然沉毅,不带任何轻浮邪念:"麻烦姑娘了。"

关若月红著脸点了点头,摸到他的前襟,轻轻地助他退下衣衫。

雷拓突然想起一事,抬头道:"关姑娘,我内襟袋中有一锦囊,里面有些丹药,麻烦姑娘取出。"

"喔。"关若月立刻依言找出了锦囊,打开一看,只见里面有五颗龙眼大小,五色晶莹的药丸,异香扑鼻,不禁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叫莹川丸。姑娘,麻烦你给我两颗。"

"嗯。"她拈起一颗送到他嘴边,看他含入口中,慢慢嚼碎吞下,才给了第二颗。扎牢囊口,才要将剩余的药丸放回他襟袋里,他却摇了摇头。"关姑娘,剩下的你收著吧。"

"这……"

"莹川丸不但能治伤,也能解毒治病。"他微微一笑。"雷某今天百般劳烦姑娘,无以为报。只有这个,姑娘日后或许还用得到,就请收下吧。"

"如此……就多谢公子赠礼了。"关若月见他说得诚挚,也就不再推辞,收下了锦囊揣入怀中。

助他退下袍衫至腰际,她拧了把毛巾,轻轻按上他的伤口,抹去干涸的血迹。

"我这里没有什么创伤药,只能麻烦你将就一下了。"她歉然地说道,将他肩头的伤口包扎妥当,披回外衣,随即又绞了一把冷毛巾,仔细而轻柔地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泥沙。

吞下丹药后,胸口已经不如先前闷窒,没了气血翻涌的那般难受。雷拓侧头望著关若月,只见烛光将她脸颊照得明艳,宛若白玉雕琢一般,娇美不可方物,让他不觉有些怔忡了。

他知道自己的这张脸,说好听一点是相貌威严,说难听一点,就是粗恶吓人。平时人们看见他不是皱眉躲避,就是偷眼猛瞧,那些斯文人家的姑娘更是一接触他的目光就花容失色,战战兢兢。无论他谈吐如何谦逊小心,走到哪里还是被当成洪水猛兽,彷佛都惟恐他突然翻脸,拔刀杀人一般。所以久而久之,他索性远避人群,除了江湖豪客,鲜少和其他人接触。

可是眼前这体态纤弱的少女,一开始虽也是惊惧不已,却在短短几句交谈之后便开始对他放心,甚至不计较他夜闯闺房,反而帮著他隐瞒行踪,实在是始料未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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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看她悉心关怀的模样,只觉得一生从未见过如此温柔美丽的女子。心中温暖,低声问道:"姑娘,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关若月怔了怔,在他目光注视下,脸颊不自觉地微微发烫。她垂下了螓首,片刻,才轻声回答道:"因为雷公子你是个好人。"

雷拓微微挑眉,不无诧异。这一生,还不记得有谁素昧平生地就说他是个"好人",黝黑的眸中顿时闪过一抹趣味,微微笑道:"是吗?何以见得?"

关若月处理完他的伤口,先站起身来,将水盆端回墙角的铜架上,等走回他身边,她这才细声回答道:"因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不会……不会用那种眼光看待我。"

虽然她耻於说出口,但是两人心里都明白,她说的"那种眼光",是多少的轻薄与侮蔑。雷拓心头一热,脱口而出:"风尘女子身在青楼,多半非为所愿,更何况是姑娘这般斯文重礼……可恨世上,多有幸灾乐祸的浅薄之人!"

见他说得真诚,关若月眼中浮现薄薄的水雾,低声道:"谢谢你。"

雷拓望著她,突然问道:"不知姑娘竟为何会流落此地?"

"我……"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问,关若月顿时楞住了。

话一出口,雷拓也自觉唐突,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姑娘若下愿说……"

"不,我……"关若月摇了摇头,垂下眼廉,"实不相瞒,我其实出身富贵人家。我爹曾经官任礼部尚书,权倾一时……"

陷入回忆里,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蒙胧,低声道:

"最是春风得意的时候,逢年过节,家门前送礼的人简直就是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雷拓有些吃惊,但是转念一想,却觉得自己不应该感到意外。看她举止如此温雅,举手投足间皆有大家风范,自然是书香世家,名门千金了。他微微蹙眉:"却不知后来……?"

关若月幽幽叹息了一声。

"爹爹自恃才高,颇有孤芳自赏的样子,惹恼了不少同僚,在圣上面前搬弄是非,一迳数落他的不是……"她的眼中浮现泪水。"一开始皇上欣赏爹爹的文采,还处处偏护著他,可是日子一长,终究厌烦。爹失宠后,有人趁机编造伪证,说他私通蛮王,居心不良。大理寺不问青红皂白就判了他的罪,我爹……被极刑处死。"

说到这里,终於忍耐不住,掩面低声啜泣。

"关姑娘……"叛国之罪,何等严重。雷拓不必再问下去,就知道她至亲中必无侥幸免难之人,不由地感到一阵心酸,长叹了一声:"姑娘,请多保重身子,节哀顺变。"

没有拉拉杂杂地说一堆无益废话,可是短短几个字,语气忱挚,却是她能感觉得到的。关若月咬了咬嘴唇,抹去泪水,深深地吸了口气。

感觉心绪平静了些,她勉强一笑,接著说道:"好在我娘早逝,爹又未曾续弦,膝下无子。总算……总算没有许多人受到牵连。"

雷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可是,姑娘却……"

"其实,我也不知自己是幸或不幸。"关若月摇了摇头,淡淡一笑。"原本,我该是被发配边疆的。可是办这事的人也不知是不忍心,还是想要牟利,偷偷拉人顶替,把我卖来这里。总算我略通琴艺,杨嬷嬷的心肠又不坏,就这么著,让我当了三年的清倌。"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至少是很感激她的……"

雷拓望著她秀美的轮廓,那平静的表情掩不去眼中的忧郁。他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关姑娘,可曾想过要离开这里?"

听他这么问,关若月纤瘦的身子猛然一震,垂下了头。在她来得及侧头回避之前,一颗晶莹的泪珠已经俏无声息地滚落,打湿了雷拓脸旁的被褥。

然后,才听见她用很轻很轻,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道:"每一天。"

每一天啊!

虽然杨嬷嬷待她不薄,虽然免受军役之苦,可是现在这样的生活,她无法从容面对!无法学会对著贪婪露骨的目光强颜欢笑,无法学会对风骚放浪的言语曲意逢迎……

都说红香院的清倌花魁自负身价,冷若冰霜。有谁知道,在那无动於衷的外表下,每一天她惶如惊弓之鸟,恨不能插翅而飞啊!

每一天,每一夜……

关若月紧紧闭起了眼睛,却挡不住泛滥的湿意和心里的凄然,让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成串滚落。

"关姑娘……"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带她走,带她离开这一切。他能看得出,风尘之地的纸醉金迷,正慢慢扼杀眼前这位文秀娇怯的姑娘。可是话已经到了喉咙口,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又凭什么呢?素昧平生,自己是个有一身家仇恩怨纠缠的江湖汉子,家境也并非富裕,要她这么一个文弱的姑娘跟著自己,过简陋的生活,担惊受怕,难道她就会比现在开心吗?

更何况,他虽无轻薄之心,可是孤男寡女又非亲非故,终究惹人非议,毁了她的名节。纵然他愿意照顾她一辈子,她好歹也曾是堂堂的尚书之女啊!书香世家的千金小姐,难道会甘心跟著他?

只怕……未必啊!别的不说,她娇颜如花,他却貌似恶鬼,已经是云泥之别!

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最后,竟只能满怀愧疚地低头,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对不起,提起了姑娘的伤心事……我一时失言,姑娘莫要见怪。"

关若月这时已经渐渐平静下来,见他脸上满是同情和歉意,她微微一笑,擦乾眼泪摇了摇头。

"别这么说。其实……其实你肯听我说这些,我很感激。"悄然低头,平静的素颜藏不去眼中的一丝落寞。"这些话,平时我不能对任何人说。"

"关姑娘……"他的心不能克制地,为她抽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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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若月突然甩了甩头,似乎下愿让自己沉溺在过去中,强打起精神。"嗳,我又罗嗦了,雷公子别见怪。时候不早了,你快休息吧。"

雷拓见她拿起烛台就要离开床边,不由地一楞。"姑娘你……"

"公子伤重,今晚就、就睡我的床榻吧。"她的脸微微一红,颇为不自在地说道。"我在桌上趴一下就好。"

"那怎么行!"雷拓急道,连忙挣扎著要起身。"深夜闯入已是无端,怎好再如此委屈姑娘?"

"呀,你别动!"关若月立刻赶到他身边,轻轻按住了他的肩头。"雷公子,你受的伤颇重,今晚就只顾好好休息。反正我不累,凑合一夜也没什么。"

"关姑娘……"见她说得如此坚决,只怕不肯改变主意,雷拓犹豫了一下,沉声问道:"姑娘,你是否能信得过在下的为人?"

"我……"见他的目光望著身边床铺上的空位,不需要说出口,关若月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顿时飞上一层艳彩。犹豫了一下,她低声说道:"不是我不信你的为人,只是……这实在……"

共处一室已经十分不合礼教,更何况是共躺一个床榻?

"我也知道这样十分委履姑娘。可是,若我占了姑娘的床,却要姑娘枯坐整夜,我怎能安心合得上眼?"雷拓静静地望著她,深邃的眸中是一片坦诚。"我发誓,绝不会碰到姑娘分毫,此事也绝不会有第三涸人知道。"

关若月咬著嘴唇,半晌没有回答,终於,她点了点头,吹灭了烛火,轻轻地在他身边合衣躺下。好在她的床十分宽大,虽然两人并肩躺著,中间还是留有距离,身子并没有碰到分毫。

表面上,她的举止十分乎静镇定,其实心底却是慌乱不已。到底,是和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男子睡在一张床上啊!并非不信任他的为人,只是觉得尴尬,忍不住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未再多加思索,她轻声唤道:"雷公子?"

"嗯。"

"追你的那些人,现在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低柔的嗓音里含有一丝担心。

雷拓思索片刻,才缓缓回答道:"找不到我,约莫是打道回客栈去了。那些人和我一样,只是路过江南,并非居住此地,姑娘不必担心他们去而复返。"

"我不是担心这个,只是……日后公子还会不会遇见他们?"她咬了咬嘴唇,含蓄地表达了自己对他的关心。

雷拓心中一暖,温声道:"日后纵然遇上,我一定会多加小心,不会再被暗算到了。若光明正大地比试,那些人的武功其实颇是差劲,奈何不了我。"

关若月轻轻嗯了一声,片刻后,再次开口:"问句不知轻重的话,雷公子别见怪。那些人……是否和公子有仇?"

"他们只是受人指使,倒和我没什么特别的过节。不过,指使他们的人的确和我有仇,而且是上一代传下的恩怨。我……"雷拓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关姑娘,别问了吧。"

"对不起,我……"

"我不是怪你。只是这些恩恩怨怨,本和姑娘无关,我不想拿来让姑娘操心。"雷拓柔声说道。"江湖上的种种事端,多半不是什么让人开怀的故事,还是别知道太多的好。"

"我明白,多谢公子的好意。"关若月感激地点了点头,轻声回答。

静默了片刻,她突然又开口道:"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雷公子你不太像江湖中人。"

"我不像江湖中人?"雷拓愕然,他这样魁梧的身形,加上老是被人说杀气腾腾的五官,却有哪里不像了?

黑暗中看不清关若月的脸,却能感觉到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嗫嚅著:"在这里,也时常会见到一些行走江湖的大爷们。不像雷公子,他们的身上常常有……有种怪味……"

最讨厌的,莫过於应酬那些什么"中原神拳"、"岭南飞腿"的,一边听他们吹嘘自己曾在某年某月某日劈死过好几百人,一边还得忍受那剌鼻的异味。幸好她只是清倌艺妓;弹两个曲子便可以走人,否则……当真是不寒而悚。

难道要当豪客大侠的前提就是好几个月不洗澡吗?想不明白。

雷拓楞了片刻,蓦然笑了起来。声音虽然不大,却充满了愉悦之意。

"原来关姑娘对江湖中人的见解是这样!没有被姑娘列入臭男人的行列,雷某深感荣幸。"

关若月顿时胀红了脸。"我本就不知道什么……公子却来取笑!"一边说著,她的唇角也忍不住微微扬起,语气中并没有恼意,却有几分像是娇嗔。

"岂敢。"雷拓一笑,闭起了眼睛。"现在大概已经过子时了吧?关姑娘,早些歇息吧。"

"嗯。"她点了点头,虽然还是有些见腆,却不再紧张。"雷公子,晚安。"

"姑娘晚安。"

关若月闭上了眼睛,嘴角犹带著一丝笑意,很快便放心地进入梦乡中。

躺在他身边,竟是一夜安眠。

第三章

清晨的曙光透过纸窗,照入昏暗的斗室,让人能隐约地将屋中的家具摆设看见个大概。

雷拓缓缓苏醒过来,睁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顿时发现他的胸口已经不再是昨夜锥心的疼痛,只是浑身肌肉依然酸痛不已。松了一口气,近乎本能地,舒展手臂想要活动筋骨。

可是就在这时,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让他倏然想起自己身在何方。心中悚然一惊,在碰到任何物体前,闪电般的缩回了手,下意识地转头,望向身边依然恬然安睡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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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没有在无意中冒犯到这位善良的姑娘……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又深深地打量了她一眼,一时,竟舍不得将目光离开。

关若月安静地躺在他身边,依然熟睡著,整夜未曾挪动过分毫。她的呼吸十分规律均匀,长长的秀发披散在床褥上,散发出阵阵清香。

为什么这个文雅羞怯的姑娘,对他竟会如此放心?看著她,他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几乎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闯荡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温情体恤地照顾过……

缓缓地坐起身子,虽然还是虚软无力,但服下丹药后,内伤已经在恢复之中,不像昨夜那样行动困难。他轻轻地离开了床铺,站立床头,没有惊动关若月。

替她拉妥被子,又默默地凝视了她片刻,随即转身走到墙角,扶著墙壁慢慢坐下,闭上了眼睛,开始调息运功。

虽然平时习惯早起,可是昨夜因为雷拓的闯入而折腾了半天,关若月睡得很沉。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然大亮,有灿烂的阳光照在纸窗上。

一侧头,赫然看见一个庞然大物占据墙角,骇得她差点叫出声来。可是幸好,她马上就看清那是一个人,而且,是她决定信任的人。

那个名叫雷拓的男子……果然如她所想,是个君子。

呼出一口气,心跳渐渐缓和下来。虽然她自己不会丝毫武功,可是看雷拓双眼紧闭,神态凝重的样子,也知道此刻不宜打扰,於是未发一言,安静地起身。

略微梳洗之后,关若月轻轻将门拉开一条缝,见四下无人,快速地闪身出了房间,往楼下走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她才捧著一个装满食物的木盘回到房间。

掩上房门,刚好看见雷拓睁开眼睛。

"雷公子,早。"她略带见腆地轻声招呼道。

"关姑娘,早安。"雷拓微微一笑,长身站起,动作流利而稳健。他的模样虽然还是有几分憔悴,但是神情已经不似昨夜委顿,脸色也不再是令人担心的灰白。

"啊,你的伤不要紧了?"关若月走到他面前,打量著他,脸露喜色,"气色比昨晚好了不少。"

"已经无啥大碍,多谢姑娘。"见她脸上的神情忱挚,他心中一暖,柔声说道,向她深深地一揖。"昨夜多有打扰,还请姑娘恕罪。雷某……这就告辞了。"

"雷公子,不忙。"关若月唤住了他,朝桌上的托盘点了点头。"今天我没事,这飘香阁不会有人上来。公子一夜未进食,先用些早膳,再走也不迟。"

运功疗伤两个时辰有余,腹中的确饥饿。雷拓见她说得真诚,没有丝毫厌烦自己的意思,也就不多客套,点了点头:"那么,多谢姑娘了。"

"不客气。"她淡淡一笑。"厨房的伙食一向简陋,粗茶淡饭,就请将就一下吧。"

见他开始用餐,关若月走到窗前,半推开了窗户,让新鲜的空气透入室内、微微倚身在窗栏上,她若有所思地望著外面的景色,好半晌都没有移动。

雷拓见她似有满腹心事,深敛的眼神闪了闪,也就没有出声打扰。约莫一刻钟后,他吃完了东西,这才长身而起,停顿了片刻,温声说道:"关姑娘,早晨风凉,别站太久了。"

"嗯。"关若月转过头,微微一笑,站直了身子。正要转身离开窗边,楼下却突然传来谈话声,让她停住了脚步。

这里,明明是不让任何客人接近的啊!除非……

关若月的心头一沉,连忙侧身贴著墙壁,低头望去。立刻地,她认出了来者的身分,不由自主地倒抽了一口气,顿时脸如白纸。

"怎么了?"雷拓也已经听见动静,见她神色有异,连忙赶到她身边往下张望,警戒地压低声音问道:"来者是谁?"

关若月摇了摇头,一时发不出声音,只能紧紧地咬著嘴唇,纷乱的心头只反覆转著一个念头。

平治少王爷……他明明已经成亲了啊!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楼下,萧宇飞的声音清晰地传了上来:"对不起,未曾通知就贸然前来打扰,不知关姑娘现在是否方便见客?"

"少王爷放心,若月一向起得早,今天也没人看见她外出,应该是在房间里。"杨嬷嬷恭敬地陪在他身边。

"那,那就好……"萧宇飞的声音带著一丝不自在。"我不能待太久,不过……"

眼看那两人已经走到楼下,关若月这才如梦初醒,霍然转身,情急地一把拉住雷拓的袖子。"雷公子,你……你能不能带我离开这里,别让他们看见?我……我不能让他看见!"

"关姑娘?"

"求求你!带我从窗户下去,或是……怎么样都好!"她仓皇地环顾四周。"现在这个模样,我不能让他看见!求求你!"

雷拓望著她六神无主,几乎语无伦次的样子,突然有些明白了。眼神一闪,他朝床上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把你的被子卷起来,一起带走。那上面有血迹,被人看见了,徒惹疑端。"

"嗯。"她急忙照做了,将锦被叠起捧在手里。

眼见杨嬷嬷和萧宇飞进了大门,正往楼梯上走来,雷拓推开窗户,看准了四下无人,一把搂住关若月的腰,低声道:"吸一口气,别叫出声来……相信我!"

关若月点了点头,捉住他的衣襟,紧紧地闭上了眼睛。雷拓立刻抱著她纵身从窗户跃下,轻轻地落地。

放开她,他的脚步突然踉跄了一下,幸亏关若月眼明手快,转身扶住了他,急促地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他摇了摇头,脸色略显苍白。"往哪边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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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点醒了她,连忙扶著他朝后门的方向走:"那里!那扇门平时没人用,不会被看见。"

悄悄地溜出后门,两人低头疾行,三转两转后,来到一个狭窄的偏僻小巷。见四下无人,雷拓停下了脚步,放开她靠在墙上。他闭了闭眼睛,微微喘息著,努力地调匀呼吸,

"雷公子……"关若月担心地卯头望著他。"你没事吧?对不起!我……我只是……"

她的声音无力地消失了,无措地咬了咬嘴唇。她和少王爷之间那一团欲理还乱,让她还能说什么呢?

"没关系,关姑娘,我明白的。"雷拓打断了她,朝她安慰地一笑。压下心中莫名的惆怅,他温声道:"我没什么,只是,姑娘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

是啊!她总不能一直躲在这巷子里。而且,刚才满心只想到要避免和平治少王爷见面,却忘记了自己这样平白无故地失踪,会让杨嬷嬷急成什么样子!

关若月忍不住咬了咬嘴唇。现在,她该怎么办?

慌乱的心头,突然浮现一张绝美而精明的脸……属於那个精明能干,却温和而洒脱,已经嫁为人妇的前红香院花魁。以前自己就一直受她照顾甚多,若登门拜访……

白情姐,应该会帮她吧?

主意一定,关若月仰头看著雷拓,说道:"不用担心,我可以先去城外朋友家中待一会儿。雷公子你呢?"

"我送你去。"她的衣服发鬓都有些凌乱,一个人行走在外,让他不放心。

关若月感激地点了点头,随即望向手中抱著的一床被子。"那这个……?"

"只能先毁去再说了。"他歉然地朝她点了点头,从她手中接过薄被,手中运劲,用力扯了几下,顿时棉絮四散飞扬。

"走吧。"丢下碎布,他回头说道。

关若月点了点头,与他并肩走出小巷,带著他往城南走去。她身上穿的还是昨夜来不及换下的那件紫纱薄衫,有些惹眼,让她下意识地朝雷拓身边靠近了些。他似乎也看出她的不自在,始终寸步下离左右,姿态充满护卫之意。有些人偷眼打量著关若月,都被他一一冷眼瞪回。

沉默地走出一段路,出了城门,路上行人渐疏、雷拓突然开口:"刚才那个人……就是平治少王爷吧?"

"嗯、"关若月点了点头,垂下了目光。"昨夜那些人说的话,也不完全都是假的。少王爷他……他是我的恩人。"

不知为什么,听她这么说,雷拓心中又泛起了一阵复杂的感觉,可是他到底还是没有流露出任何表情,静静地等著关若月说下去:

"我虽然身为清倌,可是到底身在那样的风月场所,总是会有些人……"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半年前,有个富商的儿子仗著权势,想要……想要欺负我。多亏少王爷及时赶到,阻止了他。"

雷拓知道虽然她说得隐晦,当时却必定是惊骇欲绝的经历,浓眉不自觉地拧了起来,低声问道:"关姑娘,你还好吧?"

"现在没事了。"她朝他淡淡一笑,随即垂下目光,继续说道。"少王爷他……是个很善良的人。他听说我的身世后,塞了一大笔钱给杨嬷嬷,让我不必再出去见客。所以外面都传言,说我是他包养的女人。其实……他根本没有碰过我。"

雷拓沉默了片刻,低声开口:"总算有人照顾姑娘,我很高兴。"

关若月听了,只是微微低下了头。她默然了很久,才轻轻回答道:"少王爷上个月已经成亲了。"

简单的一句话,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雷拓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只见关若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有些困惑地微蹙柳眉,呐呐道:"他明明说过不会再来的。除非……"

语音中断,没有把话说完,他也知趣地没有再追问。两人沉默地前行,不知不觉中已经离开大路,穿过一片树林。远处,一幢幽静的竹屋映入眼廉。

"就是这里了。"关若月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雷拓。"白姐姐住在这里。她……以前也是在红香院待过的,会照顾我。"

雷拓点了点头,深邃的眼神闪了一下:"既然如此,那么关姑娘,在下这就告辞了。"

"嗯。"她点了点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终於低声道:"江湖上的事我不了解,可是,想来也是许多的风风雨雨……雷公子,往后,还请善自珍重。"

"多谢姑娘。"他低声说道,望著她纤弱窈窕的身影,心里突然感到不舍,想要多说些什么,可是……

她的心中显然已经有人,而且那个人,是天潢贵胄的平治少王爷。刚才匆匆一瞥,斯文俊美的少王爷显然对她亦是十分在意……

抿了抿嘴唇,雷拓一抱拳。"关姑娘……多多保重。"最后看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子,大步地离开了,再也没有回头。

关若月伫立在风中,目送他高大结实的背影愈走愈远,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她又怔忡了一会儿,直到头顶一声脆啼,飞过一只雀儿,才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如梦初醒地提著裙摆,转身碎步朝那竹屋跑去,敲起了门。

不多时,大门便打开了。应门的是个身形修长,五官深刻的青衣男子。看见她,他的眼中闪过意外之色:"关姑娘?"

"严公子,"她微微喘息著,施了个礼。"白情姐在吗?我……"

"不急。"他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侧过身子。"她人在,姑娘先进来再说。"

"谢谢……"才刚踏入门槛,一眼就看见从内房转出个明艳照人的女子。"严逍,是谁……"

丽人的话突然中断,目光落在关若月身上,讶异地眨了眨眼睛:"若月?"

"白情姐!"关若月如释重负地迎上去。

"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怎么大清早跑来我这里。"前任红香院花魁白情一连串地问著,眼睛扫了扫她略带倦色的脸,立刻扶住了她的手臂,拉著她坐到椅子上,命令道:"坐下慢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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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去煮些茶水,你们慢聊。"不等白情回头,严逍已经主动说道,转身离开,体贴地留下两个女子独处。

白情对丈夫一笑,目送他离开,随即将注意力转回关若月身上,"好,现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关若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把昨夜至今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白情听著:心中不禁讶异,两道弯弯的新月眉愈挑愈高。直到关若月说完,她楞了片刻,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天哪!我在红香院这么多年,可也从来没碰到过这种,呃……精采的事……"

看了关若月微红的脸一眼,她不禁摇头轻笑。

"那个鲁男子!闯进你的房间也就算了,怎么竟好死不死,偏掉在床上!"

"也不能怪他……那时他被人追杀,又受了伤……"关若月不觉轻声为雷拓辩解道,低垂著头,错过了白情眸中那一抹饶有兴味的光采。

"是吗?"没有多说什么,白情淡淡地应了一声,扯开了话题。"对了,你不是说追杀他的那些人都走了吗?那为什么还要他带你跳窗,跑来我这里?"

啧啧,那种从窗户开溜的行为,还以为只有她才做得出来呢!想不到天性拘谨守教的关若月居然也会效仿,真是孺子可教也。

"我……看见少王爷到来,我一时心慌,就……"关若月悄悄地扭绞起双手。"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

"去!那个书呆子,理他做什么?"白情低嗤了一声,显然对萧宇飞有些不满。"他虽然心地不坏,可是那么硬邦邦死板板的一块朽木,呆板得可以!偶尔受点惊吓,对他来说大概还是调剂身心呢!"

"白情姐……"

"好好,我不说。"知道关若月一定会袒护萧宇飞,白情耸了耸肩,转移了话题,关心地问道:"对了,你可知道那个雷拓到底是什么来历?"

关若月摇了摇头。"他说江湖上的事多险恶,不愿多说,所以我也没追问。"

"这样吗?嗯,"白情赞同地点了点头。"江湖上的确乌龟王八一堆,他会这么说话,那多半不是什么太浑帐的东西。"

"雷公子谈吐不俗,举止也很君子;我……我相信他的为人。"

白情挑了挑眉?这一次,关若月清楚地看到了她目光中的趣味,也立刻发现自己说得太直接了一些,顿时眼红了脸,嗫嚅道:

"我、我的意思是……"

"好啦,小心别咬到舌头。"白情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既然那个人能让你这么信任,应该是不会留下任何烂摊子给你收拾的,我就放心了。"

"他保证过那些追杀他的人不会去而复返,我相信他。"关若月说著,突然想起一事,连忙从怀中掏出雷拓赠送的锦囊。"对了,雷公子把这些送给我。白情姐,你认识这是什么丹药吗?"

"丹药?"白情打开锦囊,好奇地嗅了嗅。"唔,好好闻的味道……"

"我看看,可以吗?"正在这时,严逍端著茶盘走了进来,开口问道。

见关若月点头,他从白情手中接过锦囊,仔细地端详著里面那三颗晶莹的药丸。片刻后,锐利的眼神突然一闪,若有所思地微微蹙了蹙眉。

将锦囊递还给关若月,他沉声说道:"莹川丸是疗伤解毒的圣品,用材珍贵,炼制艰难,一丸可抵千金。关姑娘,珍藏慎用。"

"呀!"关若月忍不住低呼一声,知道严逍从不夸大其词。心里顿时有些不安,小心地接过锦囊收在怀中。昨晚她还只道是普通的伤药,也没有太在意就收下了,却想不到雷拓给的,居然是如此贵重的一份礼物。

白情显然也颇是意外,挑了挑眉。"看来,你的运气不坏,遇上的这个人只怕不简单。"

"嗯。"关若月微微一笑,但是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顿时又紧张起来。"白情姐,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急什么?"白情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朝严逍投去谢意的一瞥,随后才说道:"来,先喝杯茶,歇口气,顺便梳洗一下。等下休息够了,我陪你回红香院走一趟就是。"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白情携著关若月,出现在红香院的大门口。

虽然此时艳阳高照,并不是妓院最热闹的时候,可是前任和现任花魁同时现身,还是引起不小的骚动。

比起关若月的拘泥,从小在红香院长大的白情可就如鱼得水多了,她的嘴角噙著一抹风情万种的慵懒笑容,技巧地避开所有阻碍,拉著关若月直奔飘香阁。

一到楼下,立刻看见杨嬷嬷和平治少王爷都站在那里,正和几个衙门的差役说话。白情捏了捏关若月的手,示意她别说话,随后清了清喉咙,咳嗽一声。

杨嬷嬷最先回头,立刻吓了一跳。"若月?……白情?!"

"嬷嬷,好久不见了,有没有想我啊?"白情立刻跑过去,环住老鸨的肩,半是撒娇半是谀媚地问道。

"你……"杨嬷嬷瞪了她半晌,突然勾起食指,在她头上敲了个爆栗。"小兔崽子,这次你搞的什么鬼?"

"哎哟嬷嬷,好歹也半年多没见面了,您可真无情哪!"白情娇笑著,突然凑到杨嬷嬷耳边,悄声说道。"是若月来找我的,您就先配合我演完这场戏吧!"

杨嬷嬷转头看了关若月一眼,果然看见她水眸中露出恳求的神色。她微楞了一下,就不作声了。

白情放开杨嬷嬷,转身面对杵在那里,显得不知所措的萧宇飞和差役们,微微一笑。"少王爷,好久不见。"

"白……呃,"回过神来,萧宇飞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师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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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原来白情的丈夫严逍,正是传授萧宇飞一身武艺的人。因为萧宇飞对严逍相当敬重,所以白情也就理所当然地升级成为他的师娘了。

白情拉著关若月走到萧宇飞面前,似笑非笑地开口:"少王爷,一早带这么多人来这里干什么?我拉若月去我家喝杯茶,回来却连楼梯都上不去了。"

萧宇飞立刻张口结舌:"啊?原来是师娘带走关姑娘的?我、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白情以前也是住在飘香阁,自然熟门熟路,一边丢下个问题,一边已经拉关若月朝楼上走去。

"我早上来看不见人,又没人知道关姑娘出去了,还以为是被人……被人绑架了"萧宇飞呐呐说道。

"绑架?"白情拉著关若月来到房间里,迅速地环顾四周,随后转身面对萧宇飞,微微挑了挑眉。"这里很整洁不是吗?没有半点挣扎打架的痕迹,少王爷为什么会认为我若月妹子是被人绑架的?"

"我……"无故失踪,岂能让人不担心?可是虽然白情明显是在强词夺理,萧宇飞一时却也被堵得语塞。

"少王爷。"关若月适时开口,替他解了围。"白情姐邀我去喝茶,因为她不愿被人看见,所以隐藏行踪,却没想到让少王爷担心了。"

一直沉默在旁的杨嬷嬷,这时突然咳嗽了声,开口道:"若月,出去喝茶没关系,好歹也留个字条啊!"

"对不起,我以为不会有人上来,所以疏忽了。"关若月温顺地回答,脸上笑容浅浅,显得十分柔雅。

三个女人一台戏,就这么把"溜出去喝茶"的理论给定了下来。

萧宇飞楞了半晌,突然俊脸微红,问道:"那……那为何关姑娘的被子也不见了?"

关若月眨了眨眼,绞尽脑汁地思索著,缓缓说道:"我冷,一时找不到披风,所以……"

"所以我让她裹了床被子再走。"不让萧宇飞有机会再发问,白情转身面对衙门的差役们,拱了拱手。"劳烦各位大哥白跑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呵呵……不过各位也已经看见,我家若月妹子好端端的,所以,毋需劳动各位了。"

"是啊是啊,都是这两个丫头胡闹,实在不好意思。"杨嬷嬷朝两人瞥了一眼,随即转身对几个公差说道。"不如几位大爷随我到楼下,喝杯水酒歇歇脚,再走也还不迟。"

几个公差面面相觑,耸了耸肩。眼前的情形很有点古怪,可是既然没有人失踪,自然也就和他们无关了。再说,眼前这个半夜拐了人家去喝茶的,可是平治少王爷的"师娘",而且显然是少王爷十分恭敬对待的人。

所以,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管她是把红香院的花魁连人带铺盖地卷回家喝茶,还是提著个浴盆跑到屋顶上唱歌洗澡,都和他们无关,只要她玩得高兴就好。

为首的差役朝萧宇飞拱了拱手,躬身施礼:"那么少王爷,在下等告辞了。"

"好好,麻烦几位了……"

等杨嬷嬷带著公差们走下楼去,关若月这才转身,重新面对萧宇飞,力持镇定地施了一礼。

"少王爷,不知您清早前来,所为何事?"

"啊,我都差点忘了!"萧宇飞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卷纸递给她,"关姑娘,我找到你的亲戚了!"

"真的?"关若月惊喜交加,顿时连指尖也微微颤抖了,连忙打开纸卷观看。

"这家人姓刘,在豫州也算是地方上颇为体面的人家。庄主刘瑾生,是令堂的表兄。"萧宇飞解释道。"日前我已捎信去刘家,刘庄主表示并不知道表侄女尚在人间,十分欢迎姑娘前往投奔。"

"原来如此……"关若月点了点头,不禁有些百感交集。"这么说,我……我终於可以赎身了……"

"关姑娘,可需要我帮助──"

"不。"破天荒地,关若月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是少有的坚定。"我有足够的银两,多谢少王爷好意。"

"可是……"

一直沉默的白情忍不住翻了翻眼睛,开口道:"少王爷,就算若月欠缺银两,也该是我们这些做姐妹的为她尽一份心力才是。更何况,杨嬷嬷并不是会狮子大开口的人,你就别为她担心了。"

唉,还看不出来吗?都是因为自尊啊!关若月已经下定决心,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怎好再让他为自己赎身,变得更纠缠不清?这萧宇飞……还是和自己印象中一般,呆板又优柔寡断的烂好人一个!

说著,白情突然想起一事,开口问道:"对了,那姓刘的既然有钱有势,为什么不派人前来迎接若月?"

"这……"萧宇飞楞了楞。"也许是事务繁忙,或派不出人手,也未可知。我本来是想,关姑娘要动身之时,我派王府之人护送她前往。"

"少王爷,不必了。"关若月轻声开口,语气却和之前一样,依然十分坚决,"少王爷为我寻得亲人,若月已经十分感激,若再为王府添加麻烦,只怕让少王妃面子上不好看。"

"这……"被她一提醒,萧宇飞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情急之下,未曾多想就招来衙役,这会儿只怕流言已经大街小巷兜转著,传回妻子耳中。他忍不住皱了皱眉,感觉头开始隐隐作痛起来。

关若月看见他的表情,心里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她闭了闭眼睛,努力保持著平稳的声音,开口道:"少王爷,请回吧。我想……到时候白情姐会陪我走一趟的,不是?"

她默默地将恳求的目光移向白情。

白情回视她的眸中有赞赏之意,爽快地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我和严逍正在商量,想出门游山玩水一趟。"她转向萧宇飞。"有你师父在,自然不会出什么事,你就放心好了。"

"那……既然师娘这么说,我就先告辞了。"萧宇飞似乎仍有不舍,可是却有更多顾忌。他最后又看了关若月一眼,这才讪讪地转身离去。

"多谢少王爷相助。"关若月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外,许久,才缓缓转身面对白情。

看见白情若有所思的目光,她露出了一抹自嘲的淡笑,轻轻摇了摇头。"拿不起,却也放不下……我真的很傻,是不?"

白情摇了摇头,总是带笑的脸上是少见的认真,缓缓说道:"不,我认为你已经变坚强了。至於说放不下……凡事总得慢慢来,又怎可能是朝夕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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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是么?"关若月定到窗前,迎风而立,深深地吸了口气。她望著手中握著的纸张,脸上闪过许多的情绪,最后突然轻笑了一声,回头看著白情:"很奇怪的感觉……这些年来,我始终盼望著能找到可以投奔依靠的族亲、如今真的找到,就要离开这里了,却有些舍不得、虽然我痛恨这块地方,可是……你和杨嬷嬷,是我会一直感激的人。"

"这些感激不感激的,也不用多提。"白情潇洒地挥了挥手。"只要你能过得顺心,那就好。"

她脸上忱挚的表情,让关若月不由地湿了眼眶。她点了点头,走到梳妆台前,纤细的指尖轻轻扫过桌上的眉笔、胭脂、花钿,突然轻声问道:"白情姐,你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我们每天那样忙碌著书眉染唇,到底是在为谁装扮?"

"我记得。"

"当时你告诉我,打扮应该是为自己……"关若月咬了咬嘴唇,突然转头望苦她,露出了一抹真挚可人的笑容,轻轻说道:"我想,从今以后,我会试著听从你的建议。"

第四章

最后,杨嬷嬷不但爽快地把卖身契还给了关若月,而且坚持没有收她半分赎身钱。

"你和白情两个,不但是嬷嬷我最疼的,也是替我赚进最多银子的。当初白情赎身时,我没收她分毫,现在又怎么能收你的?"那天,杨嬷嬷在飘香阁的房中帮她打点行装,仔细地叮嘱著:"银子你就收起来,以后小心照顾自己,嗯?"

所以,虽然在红香院三年,过的是度日如年般的生活,可是临别时,关若月到底还是洒下了眼泪。依依不舍地和杨嬷嬷道别之后,她在严逍和白情的护送之下,踏上了前往豫州的路。

路途并不算太遥远,才不过十来天左右,就已经到达豫川境内;那刘家在地方上果然是体面的大户人家,有少王爷留下的指示,再加上四周打听,三人很快就找到了刘家大宅。

跳下马车后,白情挽著关若月,仰头笑望驾车的严逍,说道:"我知道你最不喜欢和不相干的人废话,所以,这差使就交给我吧,你留在这里就好。"

严逍露出一抹淡笑,点了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关若月。"关姑娘,多保重。"

"多谢严公子护送。"她敛袖盈盈一福,诚心地道谢。

"不足挂齿。"他拱了拱手。"再见。"

辞别严逍,关若月由白情陪著,上前敲门。

因为之前少王爷的书信,刘家已经知道关若月要来,此时两人一表明身分,立刻被带到大厅上。

刘瑾生是个将近五十岁,头发花白的中年人。看见关若月,他立刻迎了上来。

"啊,表侄女,长这么大啦!让表舅好好看看……嗯,样子和你母亲当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若月拜见表舅。"她深深地行了一礼,心中却不无疑惑。虽然母亲过世得早,可她还是记得,自己的容貌像父亲较多,和母亲则没有太多相似的地方。

白情为人十分精明,善於观貌察色。也许是从关若月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她突然咧嘴一笑,插口道:

"前辈,我和若月从来都是姐妹相称,所以,我就叫您一声刘叔吧?"说著,不等刘瑾生回答,又抢著说道:"刘叔,我可是很疼咱家若月妹子的,这次眼看就要分别,还真是有点舍不得。以后……你会好好照顾她吧?"

"啊,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不知姑娘是……?"

"平治少王爷写给刘叔的信中应该有提到,是谁护送若月的吧?"白情娇艳地一笑。"我呢,就是少王爷的师娘。"

"啊!"刘瑾生显然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信中的"师娘"居然如此年轻。可是看她的确是陪著关若月出现,又如此谈笑风生,想必不假。当下也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恕罪,恕罪。"

"唷,我和若月平辈论交,这可不敢当。"白情笑容可掬地还了一礼。"那么刘叔,以后若月妹子就麻烦你多加照顾了?"

"这是当然的!请放心,我一定对若月视若己出!"

"那就好。另外……我和夫君都是闲不住的,不时常喜欢游山玩水,所以很可能三不五时会来拜访一下。"白情故意拉长了语调,斜睨了刘瑾生一眼。"我想,刘叔不会介意吧?"

"啊,当然不介意!"刘瑾生连忙说道。"那是我的荣幸!"

"那么刘叔,后会有期了。"白情说著,转身拥抱了关若月一下,在她耳边低语道:"好生照顾自己。若是受到任何委屈,一定要捎信让我知道,嗯?"

"我知道了。"关若月点了点头,也悄声回答。退开些,她紧紧地拉住白情的手,哽声说道:"白情姐,这几年来多亏有你照顾……真的谢谢你!"

"别这么说。也许有一天,我会需要你的帮助,也未可知。"白情给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那么,我走了。你好好保重,嗯?"

"嗯。白情姐,你也多保重。"

白情微微一笑,朝刘瑾生点了点头,随即走出大厅。

在走过院子时,白情快速地环顾四周,清亮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即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地走出大门,回到马车上。

不消开口,只是看她的脸色,严逍便心知有异,问道:"怎么了?"

"我不喜欢那刘老头的样子,总觉得他假惺惺的。"白情皱了皱眉。"而且,他院子里有个挺实用的兵器架,似乎不是普通的地主大户。"

"是吗?"严逍若有所思地挑眉,望了大宅一眼。"要不要我去看看?"

"现在?大白天的?"

严逍微微一笑。"有差别吗?"

白情一楞,跟著笑了起来。"我总是忘记,我这点三脚猫的把戏和你严大侠的功夫相比,岂能同日而语?"她伸手抱了他一下,低语道:"快去快回。"

严逍点了点头,反手回抱她一下,随即跃下马车,只见他的身形敏捷,几下踪跃之后就消失在大宅的围墙内,果然快若旋风。

白情对於丈夫的身手很有信心,倒也不急。她倚靠在车上,优闲地等著,果然,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严逍挺拔的身影便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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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怎么样?"

"你的直觉没错。大厅后门有好几间练功房,地上还钉有梅花桩。看样子,刘家仆人会武功的不少。"

"有的时候,我真是痛恨自己的直觉。"白情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人无横财不富……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买卖?"

"难说。想混去帐房那里查一查,可是万一被发现,会让关姑娘的处境很尴尬,所以我没有久留。"严逍顿了顿,又说道:"不过,管他是不是有做昧良心的买卖,关姑娘是少王爷托付给刘家照顾的人,想来他们也不敢对她如何。"

"我也是这么希望,所以告诉那老头,我会不时回来探望。"白情拢了拢鬓角。"话说回来,总觉得刘老头假惺惺的惹人厌,刘家恐怕不是久留之地……"

她叹了口气。

"唉!早知如此,当初那个雷拓摔到她床上的时候,缠著人家私奔多好?这年头美色当前还能坐怀不乱的人,实在已经不多了。"

严逍轻笑出声。"你把这话告诉关姑娘去,还不把人家吓死?"

白情瞪了他一眼。"我只是胡说八道,你还当真?……说到底,还不是你那呆头鹅徒弟的错!好端端的,偏去娶了个郡主,又对若月念念不忘……心猿意马的样子,看著就让人心里有气!"

严逍没有为萧宇飞辩护,只是挑了挑眉。"难道你觉得他和关姑娘适合?"

白情想了想,终於缓缓摇头。"算了,当我没说。"

那两个人虽然是郎才女貌,可是都一般没主见,又一般烂好人,若要凑在一起到天荒地老,不闷死才怪。

她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聒噪总也得有个限度,能帮的都帮了,我们走吧,接下来……就看她的造化了。"

望向刘家大宅,白情的目光中闪过一丝隐忧。

"若月太老实了。我只希望,那个笑面狐狸莫要胆大包天,把她给卖了才好。"

不知不觉中,来到刘家也快有一个月了。

在这里的生活,凭心而论,其实是相当舒适的,几乎和她流落到红香院之前那种富贵千金的日子,没什么两样。可是很奇怪,关若月并没有因此而觉得开心多少。

在刘瑾生的引介下,她早就见过了他的三位夫人和一个独生儿子。所有的人见到她都是笑容满面,对她都相当客气,可是她却能感觉得出,在表面的那份和善背后,藏著的是言不由衷的虚假。

也许是因为白情临别时的耳语,也许是因为待在红香院的三年,教会了她观貌察色的本领。她能清楚地看见表舅过分客气背后的缺乏亲情,那几位夫人眼中高高在上的傲慢,以及表哥刘颂国明显带色的目光。

他们……愿意收留她,只是冲著少王爷的面子吧?

所以她很识趣地退避,几乎是足不出户,整日待在刘瑾生拨给她居住的客院中,弹琴读书以为消遣。曾有几次,那位表兄跑来邀她出去逛街或踏青,也都被她客气而淡漠地婉拒了。

并非自抬身价,只是心如止水,对於那种明显有所企图的殷勤嘴脸,颇有厌烦的感觉。她……真的变了很多啊。若是在三年前,也许她会觉得刘家对她有天大的恩情,进而感恩戴德,以身相许,糊里糊涂就把自己嫁了那平庸又纵情声色的表哥也说不定。

摇了摇头,轻轻地叹出一口气,关若月拨弄琴弦,继续弹奏著她的"江南思"。若说在刘家的这段日子有什么好处,就是生活清闲单调。整日读些诗经,弹些乐府曲子消磨时光,也算是很难得的修身养性。

手下不曾停歇地弹著那轻柔婉转的曲子,她低垂著眼,想起了在杭州时的日子。

虽然三年来是许多辛酸苦楚,可是,也不是没有过温馨的回忆,不由地,想起了西湖清澈的水;想起了从飘香阁中推窗远望,明月照著青山秀水的美丽;想起了那三秋桂子,十里荷塘……

蓦然,眼前浮现一张粗犷却刚直的脸,那双黑眸锐利却温和,洞彻人心,笔直地望进她眼。

关若月一惊,错了指法,琴音顿乱,原本半合的水眸也立刻睁大。她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指半晌,突然推开琴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望向外面阳光灿烂的晴天。

常常会挂念杨嬷嬷和白情,会想起少王爷,这不奇怪。可是……几乎是同样经常地,心头会出现雷拓的影子。总是忍不住担心,身在江湖的他,是不是还依旧安好?

这样的心思,让自己也不明白啊……

站在窗前,迟疑了半晌,最后关若月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虽然不喜欢撞见刘家的人,可是外面的阳光明媚,让她无法抗拒想要到花园去散步的诱惑。她抿了抿嘴唇,终於信手披上披肩,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此时刚过正午,花园里静悄悄的,没什么人在。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她在花丛前停下了脚步,款款蹲下,端详著那一丛盛开的、迎风摇曳的虞美人。

正在优闲时,突然,眼角捕捉到一抹晃动的人影。关若月连忙回头,只见是表哥刘颂国,脸上一片惊惶失措,匆忙地从她面前走过,竟完全没有看见她。

关若月站起身来,诧异地目送他带著一丝气急败坏,连门也不敲,直接冲进了刘瑾生的书房。

这……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忍不住好奇相担心,她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才刚走到门前,立刻就听见刘颂国喘著气的声音从房里传出:"爹,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是这么一副无动於衷的样子!人家都快杀上门来了!"

杀上门来?!这是在说谁?关若月吓了一大跳,连忙悄悄地贴上门扉,全神贯注地倾听。

书房里,刘瑾生干咳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开口:"急什么?也不过就是个乳臭未乾的毛头小子,居然把我刘家上下吓成这个样子?"

"爹,你口中乳臭未乾的小子,半年里接连挑了咱们五个分堂,毁了上万两银子的买卖,你到底知不知道?"刘颂国愈说愈大声。"难道非要等到人头落地,你才会开始操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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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住嘴!你看看你这是什么口气,愈来愈没规矩了!"刘瑾生一拍桌子,厉声喝道。顿了顿,他用比较平缓的语气接著说道:"国儿啊,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当年他爹娘号称什么'雷电双侠',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就让我给解决了?爹心中自有计谋,你就放心吧!"

屋中有片刻沉默,随后响起椅子挪动的声音,显然是刘颂国坐下了。

只听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语气不再是气急败坏,而流露出一丝恐慌:"爹,那浑帐在信上说得如此狠毒,教人怎么不担心?你……你好歹也透个底出来,到底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瑾生嘿嘿地笑了一声,缓缓说道。"三个字──关、若、月!"

她?!关若月险些惊叫出声,连忙掩住嘴,睁大了眼睛,全神贯注地倾听。

"什么?"屋里的刘颂国显然和她一般讶异,也叫了起来。"表妹?她手无缚鸡之力,能抵个屁用?难道……难道爹要让她用美色去勾引那小子不成?"语气中颇有酸意。

"国儿,你可真是不长进!"刘瑾生叹了口气。"我问你,你还记不记得,当初是谁要我收留她的?"

"平治少王爷啊!"

"那你还想不明白?"刘瑾生嘿嘿一笑。"什么'青枫楼上明月夜,誓要断头成山,血流成河,以祭父母在天之灵'……那小子还真是狂妄!"

他说著,语气倏然变得阴森森的。

"只可怜我心爱的表侄女,花样年华,居然无辜被牵扯其中,在丧心病狂的恶人手里断送了性命。,还真是很不幸哪!你说是不是?"

关若月听到这里,早就冷汗涔涔而下,双腿虚软,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她死命地捂著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只觉得好像随时都会晕厥一般。

刘颂国显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一拍桌子。"我懂了!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那少王爷岂肯罢休!"

"正是如此!"

"可是爹……"语气中流露出一丝犹豫。

"国儿,要成大事,岂可沉溺在美色之中,婆婆妈妈!我倒是问你,你想要保命,还是想要她?"

房中有片刻沉默,随后响起刘颂国的声音,比刚才忽然阴沉了几分,"我懂了!不过爹……衙门的那些人,多半是酒囊饭袋,有用吗?"

"关若月一死,会惊动的可不光是少王爷而已。我已经查得很清楚,平治少王爷的师父,是江湖上绝顶的高手,名叫严逍。那日关若月来到时,严逍的妻子和她显得甚为亲密……"刘瑾生低笑一声。"所以,她死了之后,就算少王爷和朝廷的捕快拿那斯无可奈何,尚有严逍!"

"墨剑严逍?"刘颂国一拍大腿。"若能有他出马,咱们的确是高枕无忧了。"

"不错!"

刘瑾生语气中透出的得意和算计,让关若月的背脊森冷,有如针刺,身子亦不由地微微颤抖起来。

无限恐慌中,只听见刘瑾生继续说道:

"今晚就迷昏那丫头丢在青枫楼上,咱们连夜给他撤个乾干净净。明晚那斯来寻仇,见整座宅子空无一人,必定恼火……关若月本就懦弱寡言,到时候他一问三不知,自然手起刀落,嘿嘿……"

"可是爹,万一那人留下她活口呢?"

"若她被那斯杀了,自然最好。不然的话……哼,我们过几天回来时,就算她命大没饿死,我难道就不能了断她吗?"刘瑾生轻描淡写地说道。"反正有这封要咱们全家'断头成山,血流成河'的信在,到时候关若月一具尸体摆在平治少王爷面前,咱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谁会知道?"

"妙啊!原来爹早就想到这借刀杀人之计,所以成竹在胸!孩儿佩服!"一旦决定要牺牲美貌的表妹,刘颂国的声音里就再没言任何惶恐迟疑,彷佛这种心狠手辣的事情,在他看来是轻松平常,十分心安理得。

"所以我才叫你莫要慌慌张张。我已经对乡邻的人说过,咱们全家要出门游玩个十天半月,不会有人起疑,只不过……"刘瑾生似是惋惜地叹了口气。"回来后得杀几个没用的奴才给那丫头陪葬,才能做得逼真些……"

父子两个还在商量著,关若月却再也听不下去。她只觉得浑身发冷,胃中泛酸,几乎无法呼吸。

好一个歹毒的计画啊!而她竟然被夹在中间!她……她该怎么办?能怎么办?

紧盯著书房的门,彷佛会突然打开一般,她颤抖著,一步步地后退。一直退出十几步远,正想转身逃离,突然,背后撞上了什么,一只大手突然搭上她的肩头。

"啊!"关若月直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出声。她霍然转身,看清了自己撞上的那个人,结结巴巴地叫道:"王、王管家!"

"表小姐,你在干什么?"

"我……"

"若月?"

一回头,只见书房的门已经打开,刘瑾生父子双双步出,正怀疑地盯著她。她的脸上顿时再无一丝血色,头皮发麻,声音也微微颤抖了:"表舅……"

"若月,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平素不擅撒谎,加上此刻心胆俱裂,哪里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她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勉强挤出声音。"表舅,我……我只是出来散步!我……"

刘瑾生的脸色沉下,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刚才的话,你听见多少?"

"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回答我!刚才的话,你听见多少?!"他陡然厉声喝道。

关若月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恐慌,眼泪簌簌落下,心在对自己嘶吼著,想要否认自己已经听见他的计画,想要否认知道任何事,可是最后,竟只有一丝破碎的哽咽逸出喉头。

"求求你……不要……"

望著她,刘瑾生突然一改凶神恶煞的表情,咧嘴笑了,朝前跨了一步。

"若月啊……表舅要出门一趟,你身子虚弱,受不起长途奔波,就留在这里吧。"

"求求你,不要……"她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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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明天晚上有个客人要来,可是我和你表哥、表舅母们都不会在家。"刘瑾生对她的啜泣哀求恍若未闻,继续温声说著,彷佛是在闲聊天气。"所以,就由你代我在他爹娘死去的青枫楼上,招待这位贵客吧!"

"不……不要!"看他端出和蔼无比的脸色,却说著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关若月再也无法承受,挤出了一声破碎的尖叫,彻底崩溃。

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的力气,她转身奋力推开挡著去路的王管家,盲目地拔腿飞奔。

可是,还没奔出几步,突然感觉背后一阵劲风袭来,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后颈被重重地一击,让她一阵晕眩,向前栽倒。

眼前满是乱色斑斓,突然无法呼吸,关若月软瘫地摔倒在地,昏了过去。

第五章

过了不知多久,关若月才终於渐渐地苏醒过来。恢复意识后,第一个感觉是口乾舌燥,而且后颈火辣辣地疼痛。

关若月睁开沉重的眼皮,眨了眨眼,视线渐渐清晰起来。看清四周的样子,她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挣扎著坐起身子,惊恐地四下环顾。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刹那间,先前听见的对话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惊喘了一声,连忙踉跄地爬了起来,奔到窗边,用力推开窗户。

往下一看,顿时,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凝结成冰,再也动弹不得。

此时夕阳斜下,彩霞满天,她能清楚地看见宅子外的大片树林,枝叶都被染上一层金红色。这样的高度,这里的位置……

她身处的地方,赫然就是刘宅后院,那门扉始终紧锁的青枫楼顶!

想起刘瑾生父子的对话,这里曾有一对夫妻遇害惨死,关若月顿时感到毛骨悚然,一颗心怦怦地几乎跳出喉咙口,接著又想起刘瑾生的歹毒计画,一张脸上更无半分血色,惊惧万分,不能克制地颤抖起来。

又怎么会想到,这个表舅收留自己的原因,竟是要自己成为替死鬼!她……她该怎么办?

强忍住几乎崩溃的情绪,关若月提著裙摆奔下狭窄的楼梯,冲向大门。

果然不出所料,门早被一把沉重的大锁给牢牢锁住,甚至还有铁链缠绕。她情急之下拼命拉扯,可是生来气力就较弱,却哪里拉得动?不多时,指甲开始断裂,双手也被铁链勒出了条条血痕,紧闭的门却依然分毫未动。

好半晌,直到筋疲力竭,双臂有如铅灌,她才终於停下了手。怔怔地环顾四周,眼泪立刻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呜咽,关若月跌坐在地,紧紧地环抱住自己发冷的身子。心好像要跳出喉咙口一般,浑身也不能克制地颤抖不已。

在这种处境之下,她能怎么办?

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千百个念头,个个可怕。也不知是哪里产生的一股力量,她突然挣扎著从地上爬了起来,眼神有些狂乱地环顾四周。

"不……不!"近乎崩溃地喃喃自语著,她开始咬著牙,奋力地将墙角沉重的柜子朝门口推去。

无论如何,她……绝不要坐以待毙!

举目之处,凡是桌子、椅子、茶几乃至屏风、五斗橱,关若月也顾不得脏,凡是能搬动的物品,统统搬来抵在门板上。也不过片刻的工夫,整个大堂里看上去空荡荡的一片,而两扇门前却堆得小山高一般。

虽然命运乖戾,可是这一生,终究不曾做过这种力气活,把关若月直累得汗流浃背,几乎喘不过气来。四肢都酥软无力,她慢慢地手脚并用,几乎是用爬的,才终於回到了顶楼上。

眼看四下没有什么藏身之处,只得缩在墙角,不敢掌灯,用双手抱著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在心底,只是暗暗盼望到时候仇家看不见灯火,会自行离去,饶她一条性命。

暮色降临得很快,天空愈来愈暗,使纸窗由灰变黑,房间终於陷入了一片黑暗。关若月就那样蜷缩在墙角,簌簌发抖著。

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她忽而想起这房间里曾出过命案,忽而想起刘瑾生所说,仇家誓要"断头成山,血流成河",忽而又想像著某个粗恶残暴的人手提钢刀,来砍自己脑袋的样子,不由地惊骇欲狂。关若月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将头埋在膝盖上,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颈后寒毛根根竖立,冷汗渗透重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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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一动不动地蹲坐著,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心都过度紧绷,终於开始支撑不住,变得极其疲惫,神智竟渐渐模糊起来。直到楼下突然传来砰地一声闷响,才惊得她立刻睁开眼,几乎跳了起来。

那声音再次传了上来,回响在寂静的夜中,分外明显,也让她心里再无怀疑,是刘家的仇人找上门来了!正自手足无措时,楼下又传来一声大吼,随即是一连串重物坠地的乒乓之声,震得地板都微微晃动。

她能清晰地听见,铁链被甩到一旁的声音。

巨锁铁链锁著、重物堆积的大门,竟然被硬生生地撞开了?来的那个……到底是不是人?!关若月大骇之下,背脊死命地抵著墙壁,双眼大睁,心跳得几乎要爆炸一般。

从楼下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随即她的视线里出现一线光亮。显然来人手中持有火把之类的东西照明,正朝楼顶而来。

彷佛迷咒被打破,关若月惊喘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奔到窗边,猛一用力,推开了窗子。

"什么人?"一个声音低沉喝问,抢上楼来。

此时心中骇极,早就失去理智,一心只想逃脱。关若月不顾一切地攀上了窗台,眼看身子悬空,一脚跨出去就会摔下去,跌个粉身碎骨,背后响起的声音却倏然停下了她的动作──

"关姑娘?!"

她惊喘一声,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回头。这一看,却顿时楞住了。

僵在窗台上,好半晌,总算清楚地辨认出来人的容貌,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才颤抖地开口:"雷、雷公子?"

楼梯口那个手持火把,一手按著剑柄的高大男子,赫然就是月前曾有一面之缘的雷拓!

"关姑娘?"雷拓显然和她一样错愕,楞在当场。"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

雷拓锐利的黑眸环顾四周,脸色突然一变,警惕地低声问道:"刘瑾生跑哪里去了?"

关若月倒抽了一口气,才刚略微放松的身体又僵硬起来,因为提起刘瑾生的名字,雷拓深邃的眼中忽然闪现杀气,在闪烁的火光下,显得甚是骇人。

"我、我不知道……"她颤声回答。心慌意乱中,身子不自禁地想要往后挪动,紧抓著窗栏的手也松开了。

雷拓脸色大变,惊叫道:"姑娘小心!"

在关若月失去平衡之前,他迅疾无比地抢到窗边,一把抓住她肩头,将她拉下窗台,带著她退开三步远。

"别慌,"温热的大手仍托著她的肘子,彷佛怕她突然又出什么意外,雷拓放柔了声音,低声说道:"我不是故意惊吓姑娘的。关姑娘,有什么话,都慢慢说就好。"

"我……"听他的语气变得如此温和,关若月心头一酸,终於忍不住让泪水夺眶而出。"刘瑾生是我表舅,他、他把我锁在这里……要让你……让你杀了我!我……不要杀我……"

雷拓还在错愕之时,她已经双腿一软,纤弱的身子跌了下去,跪在他面前,泪流满面,嘶哑地低语道:

"雷公子,求求你,不要杀我……"

"关姑娘,快起来!"

他连忙弯腰,一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看她抖得如风中落叶,似乎有些失去理智了,他再也顾不得礼教之讳,扔下火把,伸手用力地将她搂进怀中。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发誓。"轻轻拍抚著她的背,雷拓柔声安慰。"一切都会没事的,别哭了……"

"雷公子,他……他说是要我死,所以才收留我的,被我听见了,就把我锁在这里……我……我又以为你会杀我……"

关若月边流泪边语无伦次地说著,她突然哇地一声,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失声,扑倒在雷拓怀中,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

自从无意中听见刘瑾生的计谋后,被打昏,又被丢在阁楼上,黑暗中的几个时辰,胡思乱想著种种可怕的事,早就让她的神智濒临崩溃。最后,几乎弄到要跳楼自毁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想像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徒,竟是雷拓!

此刻听见他温柔低沉的声音,关怀之情溢於言表,她彷佛拨云见日,终於松了一口气,心头的大石落地,情绪也随之决堤。

"嘘……没事了,别怕。"雷拓虽然还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竟会在宿仇的家中再次见到关若月,可是此刻看她云鬓散乱,一身灰尘狼狈的模样,怜惜之心顿生。

再也顾不得询问任何事,他只是紧紧地抱著她,在她耳边低声安慰著,任她发泄。

相拥著过了好一会儿,关若月才终於渐渐平静下来,啜泣声渐止。缓缓退出雷拓的怀抱,她揉了揉眼睛,低垂著头。

"雷公子,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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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雷拓环顾四周,随即扶著她的腰,温言说道:"走,我们先下去,再说话也不迟。"

"嗯。"大哭了一场,关若月的脚步不免有些虚浮,雷拓小心地扶著她,带她走下楼梯,出了大门。

一阵夜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肩膀、他立刻脱下外袍,轻轻地披在她肩上,随即扶她在花园的石凳坐下。

"谢谢……"她抬头给了他感激的一瞥,哑声说道。

"不客气。"他在她身边坐下,温和地问道:"关姑娘,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里空无一人,却把你锁在阁楼顶上?"

"我……"此时心绪已经渐渐平静,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后把平治少王爷为她寻访亲戚、自己怎样来到刘家、怎样在无意中听见刘瑾生父子的对话、又怎样被打!昏、被锁在青枫楼中的事,源源本本地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好半晌之后,听她说完,他才终於弄明白整件事的始末。雷拓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点了点头,满怀歉意地望著她,低声说道:"真对不起!这几个月我不曾到刘家来探访过,所以不知姑娘在此。贸然写下的战书,却连累姑娘受惊了。"

"雷公子,别这么说,这又怎能责怪公子?"关若月回视著他,苍白的脸上终於露出微微一笑,低下头去,轻声说道:"其实……我很庆幸来的人是你。要不然的话,我……总是活不成了……"

雷拓的眼神也不禁一敛。

"他当真那么歹毒,非置你於死地不可?"

她的脸色一黯,点了点头。

"嗯。表舅说……如果他回来的时候我还活著,他、他一样要杀了我,然后再嫁祸给你,好让官府的人出面……"

想起当时刘瑾生狠毒的语气,当真是不寒而悚,关若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望向雷拓的眼中,不自觉地露出恳求。

"我不能留在这里……"

"这是自然。"雷拓立刻点头,站起身来,顺手扶起关若月。"姑娘请放心,我马上就带姑娘离开。"

"多谢公子。"关若月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眼中露出感激的神色,

心神略定,她低下头,顿时发现自己还拉著雷拓的手。从他手掌传来的热气,直直地透进她心里,让她的脸也随之烧烫起来。

慌忙抽回手,她呐呐地道歉:"对、对不起……"

雷拓只是微微一笑,黑眸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了一丝类似宠溺的情绪。他摇了摇头,沉静地说道:"关姑娘,离开这里之前,我要先找到一个地方。你是不是也先回房去,收拾一下行装?"

"我……好的。"关若月咬著嘴唇,点了点头。

"姑娘的房间在哪里?我陪你过去。"看出她惊魂未定,雷拓温言道。

关若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那就麻烦雷公子了。"

"不会。"

和他并肩朝客院走去,沉默片刻后,关若月怯生生地开口了:"雷公子?"

"嗯?"

"表舅提到的雷电双侠……是令尊和令堂?"

"是。"雷拓微微颔首,眼神陡然寒了下来。侧头望了她一眼,他问道:"关姑娘大概还不知道,你表舅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吧?"

见关若月摇头,雷拓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些事我本不愿让姑娘知道,不过,现在姑娘既然已经牵扯其中……"他停顿片刻,摇了摇头,沉声说道:"刘瑾生表面上是地主大户,其实却是绿林出身,暗中掌握著不少宵小败类,专干伤天书理的勾当。我父母号称雷电双侠,十七年前,在这里一带也颇具影响力。"

"所以,表舅他……"

雷拓点了点头。

"当时刘瑾生正在扩张势力,我父母成了他最大的障碍,有他们维护地方上的秩序,他无法为所欲为。所以……他设计把他们骗来此地,痛下毒手。"

关若月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头一阵发凉。这两天来经历的恶梦渐渐有了真实的感觉,终於开始明白,自己在这世上唯一剩下的亲戚,原来竟是如此十恶不赦,甚至是杀人如麻的不法之徒!

正自心寒间,已经来到客院的门口。关若月定了定神,伸手推开房门,环顾四周。只见屋里的摆设整齐,家具没有丝毫凌乱损坏,让她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想来是为了把她的"冤死"布置得逼真,刘瑾生并没有拿走她任何东西,一切都保持著原样。

她抬头望向雷拓。"雷公子,就是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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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嗯。那么,姑娘快点收拾,我去去就回。"他顿了顿,突然问道:"对了,刘瑾生的书房下有一条秘道,关姑娘可知道入口在哪里?"

"我、我不知道……"关若月嗫嚅著。"对不起,我很少四处走动,也不太和表舅说话……"

雷拓点了点头。"我也猜想姑娘不会知道,只是随口问问罢了。这么机密的地方,他又怎会泄漏出去……"

月色下望向关若月低垂的脸,突然在她的眉宇间,捕捉到一丝无法隐藏的害怕神色。雷拓微微一楞,开口问道:"关姑娘,你怕我?"

"不是!我……"关若月连忙抬头,想要否认,却说下出什么话。挣扎半晌后,她终於别开视线,无力地低语:"雷公子,你的仇人,是我的表舅啊!"

"关姑娘……"雷拓的眼神柔和下来,走到她面前正视著她,温和地问道:"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被我写给刘瑾生的书信吓到了?"

关若月咬著嘴唇,在他的目光下感觉无处遁形,只得微徽地点了点头。

杀父弑母之仇何等深刻,而他给刘瑾生的信上,也确实指名道姓地要刘家"断头成山,血流成河"啊!想起这种种,她心中实在难免不安。

"关姑娘,我那封信的目的,只是要把刘瑾生吓走,没有其它,"温暖的大手搭上她的肩膀,轻轻按了一下。"雷某做事向来恩怨分明,但求不会伤及无辜,更何况,关姑娘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能以怨报德?"

雷拓的声音低沉平稳,出奇地让人安心。

"只要我还有一息尚存,就断然不会坐视姑娘受到任何伤害!关姑娘……请你相信我。"

关若月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听见他温和的嗓音,心中最后的一丝惊惧也消失无踪,终於真正地感到踏实。点了点头,美目中水光盈盈。

"雷公子,谢谢你。"

雷拓放开了她,微微一笑。

"那么,姑娘快收拾行装,我马上就回来。"

"嗯。"她咬著嘴唇,目送他转身,魁梧的身影渐渐离开消失在视线之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开始翻箱倒柜,迅速地收拾起行李。

顺手挑了几件替换的衣裳,连同金银细软一起打成包袱,关若月想起来到刘家,其实也不过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而已,眼中不禁又有泪意涌上。她用力地闭了闭眼睛,长长叹息了一声。

命运乖戾啊!少王爷只怕作梦也不会想到,他最后为她尽的一份心力,却差点让她就此不明不白地含冤九泉!

若她不认识雷拓,就算他不会害她的性命,只怕也不会带她离开。那么,被锁在这大宅之中,她依然难逃一死……

怔怔地跌坐在床榻上,眼前渐渐模糊。她将脸埋在掌心,忍不住哭出声来。

好半晌,耳边隐约听见脚步声,关若月连忙抹去泪水,提著包袱站起身来,朝外面张望。果然,雷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

"雷公子。"她快步迎了上去,沙哑地唤道,难掩声音中的一丝哽咽和如释重负。

"关姑娘,你没事吧?"雷拓手中提著一个长长的布包,显然此行有了收获。看见她脸上带著泪痕,他立刻关切地问道,从她手中接过她的行李。

"没事,"关若月摇了摇头,深深地吸了口气,略带沙哑地说道:"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好么?"

雷拓的眼中闪过明了,没有再多问什么,点了点头,将她的包袱负在肩上。

"那就走吧。"

"嗯。"关若月点了点头,跟在他身边朝前厅的方向走去。

刘瑾生显然是处心积虑地要防止她逃走,重重庭院的门上都上了锁链。看著,关若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以她这样柔弱的身段,能不能翻过其中一道都是问题,更别说是六七道之多。

雷拓显然是一路施展轻功,飞檐走壁进来的,可是此刻,他却空手扯断铁链,劈坏铜锁,不费吹灰之力地打开了重重院门,让关若月通过。

默默地跟在后面,她望向他的眼中,除了感激,更多了一抹惊异,明白这样看似潇洒的动作,绝非蛮力,更需有深厚的内功,才有可能做到。

笔直地走出刘家大宅,在宅子前,关若月终於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月光下,那横匾上的"刘宅"两个大字泛著银光,更显得森冷无情,让她心中一阵刺痛。

这里,终究下是她的容身之处啊!她咬了咬牙,猛然转头离开,脚步却冷不防踉跄了一下。

"关姑娘,小心!"立刻,一双坚定的大手扶稳了她。雷拓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目光温暖,柔声说道:"地面不平,我扶著姑娘可好?"

茫然的心头顿时感受到一股暖意,辟若月感激地点了点头,将素手搭上了他的臂弯。

与他并肩走在月色下,关若月细声问道:"雷公子,你找到要找的东西了?"

"嗯。"雷拓点头,扬了扬另一只手里的长布包。"这里面是我父母生前佩带的兵器,一名青雷,一名紫电,都是价值不菲的古剑……不瞒姑娘,我此行,单只为这两把剑而来?"

关若月侧头想了想,恍然明白,"所以你下的战书,故意说得那样血腥,就是料到了表舅会退避?"

"姑娘猜对了一半。要刘瑾生退避,可不只是下封战书就成了的。"雷拓微微一笑,直言不讳。"数年前,我曾化名到刘家来打杂过一段日子,就是在那个时候,知道书房底下可能有秘道,也开始探知刘瑾生手下的爪牙分布在哪些地方。前些日子接连挑了他几处据点,才让他对我如临大敌,也才能让我顺利取回双亲的遗物。"

说著,他看了关若月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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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我知道他生性谨慎,不会贸然和我正面交锋。不过……我实在并末想到,他竟想利用姑娘来设计我。"

说到这里,雷拓的心里也不由地暗生警惕。他到底是低估了刘瑾生,如果不曾认得关若月,没有带她逃出刘家,那么不出十天,他必定就会成为官府紧密通缉的对象了。到时候,还真是含冤莫白啊!

正这么想著,两人已经来到树林中,看见了雷拓拴在此地的坐骑。

他将缰绳解下,扶关若月上了马背,随即翻身坐到她身后,一抖缰绳,红鬃鬣马立刻撒蹄飞奔。

刚才平地行走,还不觉得如何,可是此刻马上颠簸,后颈被刘瑾生掌劈的地方却立刻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关若月倒抽了一口气,忍不住微微往后仰靠,将头抵在雷拓的胸膛上,减少震动。

他发现了她的举动,立刻关心地低头问道:"关姑娘,怎么了?"

"我的脖子有点疼……"她小心翼翼地抬起一手,摸了摸后脑勺。"被表舅打的地方,好像……好像肿起来了。"

"我在附近的镇上投宿,离此不远。到客栈之后,我替姑娘看看。"雷拓的眼中闪过怒气,语调却十分温和,一手控制缰绳,稍稍放慢了速度,另一手牢牢地扣住她的纤腰。"受了这许多惊吓,姑娘一定累了,先靠著我休息一下吧。"

"嗯,"关若月点了点头,依言闭起了眼睛,从雷拓身上传来的体温令她感到安心,倦意袭来,不禁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昏沉沉中,感觉有人轻推她的肩膀,关若月动了动,睁开眼睛。

"关姑娘?"雷拓低沉的嗓音传来。"到了。"

"唔。"她含糊地答应一声,在雷拓的扶持下滑下马背。睡意朦胧间,步履显得有些蹒跚不稳。

雷拓将坐骑牵人马厩拴好,随即拦腰抱起关若月,跨进客栈门槛,迳自朝楼上走去,一边低声说道:"夜已深,掌柜的也睡了。今晚就只能委屈姑娘在我房中过夜了。"

"嗯。"关若月轻轻地点了点头,睡意正浓,也忘了去计较这样是否符合礼教,就让他抱著上了楼,来到他的客房中。

小心地将她放在床榻上,雷拓点燃了烛火,在她身边蹲下。

"关姑娘,翻个身好?让我看看你伤在哪里。"

"嗯。"关若月依言翻转身子趴在床上,伸手将头发撩拨一边,露出了后颈的肌肤。

雷拓小心翼翼地拉低她的领子,只看了一眼,立刻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只见那欺霜胜雪的肌肤上,留下了深深的一道青紫印痕,略微肿胀。如果当时刘瑾生用力再重几分,只怕……这么脆弱的颈骨,会被他活生生劈断吧?

压下心底对那卑鄙恶徒的愤怒,他伸手试探地触了触她的瘀青,关若月立刻畏缩了一下,痛得倒抽了一口气。

"对不起。"雷拓立刻说道,转身朝桌旁走去。"姑娘颈后瘀青得颇为厉害,不过,应无大碍。我给姑娘上些药。"

"嗯,多谢公子。"关若月低声道谢。

几个时辰的担惊受怕,如今一旦真正放松,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乾了似的,眼皮也沉重起来。关若月困累地半合著眼,感觉到雷拓在她身边忙碌著。

他先仔细地替她在瘀青的地方敷上药膏,随即看见她先前被锁在青枫楼时,迹近疯狂地拉动门锁勒出的伤口,又替她将双手洗净,上药包扎。那动作十分轻柔,和他粗犷的外表几乎有些格格不入。

想起两人初相识时的情景,关若月不禁莞尔,轻轻地笑出声来。

"怎么了?"雷拓侧头问道。

"雷公子可还记得,你来到红香院的那个晚上?"她柔柔地抬眼,脸上的表情甚是温悦。"现在……几乎是位置互换呢!"

雷拓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与她的目光相交片刻,沉稳地说道:"算是我对姑娘报恩吧。"

替她将双手包扎妥当,他站直了身子,将床尾叠得整齐的被子摊开,盖在她身上,随即说道:

"关姑娘,好好休息吧。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叫我一声,我就在门外守著。"

"雷公子……"

他摆了摆手,打断她的张口欲言。

"我说过,就当是我对姑娘报恩。"微微一笑,他转身吹灭了烛火,往门口走去,柔声道:"关姑娘,晚安。"

"雷公子晚安。"

看著房门开了又合上,隔断了他高大的身影,关若月轻轻地翻了个身,抬起手来,望著那散发出淡淡药香的整洁白布条。片刻,她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丝十分柔和的微笑。

拉紧了被子,她闭上眼睛,很快便疲惫地再度进入梦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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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第六章

关若月沉沉地睡了大半夜,拂晓将至的时候,却开始变得不安稳,作起恶梦来。

她梦见自己又回到刘家,被锁在那阴森森的青枫楼里。只是这一次,苦等了许多时候,雷拓始终没有出现。最后回来的,是表舅刘瑾生。他一脸凶恶地将她拖回她的房中,手里长刀明晃晃地泛著寒光,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胸膛!天旋地转中,她的身子急速往下坠落……

关若月浑身剧烈地一震,猛然惊醒,笔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急速地喘息著。她惊惶万分地环顾四周,直到认出这是客栈中的房间,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睛。

将手压在胸口,企图平定狂乱的心跳,她喘息著,虚软地抹去了额头上的汗水,有些惊惶地抬眼望向窗外,只见天已经大亮,朝阳灿烂。

掀开被子,她跨下床沿,站起身来。拉平了身上的衣裳,又快速地重新梳起发髻,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将门拉开一条缝。

"关姑娘?"立刻,雷拓低沉的声音从另一端传了过来。"你醒了?"

"嗯。"定了定神,关若月拉开房门,立刻看见雷拓双手抱胸,静静地倚著墙壁,站立在门边。

"雷公子,"她微感诧异,随即是强烈的不安。难道他就一直枯守在这里,等著她起床?她垂下头,嗫嚅地问道:"你……你醒了多久了?"

"没有很久,姑娘不必介意,"彷佛看透了她的心思,雷拓轻描淡写地说道,微微一笑。"关姑娘,这么久没进食,一定饿了吧?"

被他一提醒,关若月这才发现自己从被锁入青枫楼起,就没吃过任何东西,果然已经饥肠辘辘。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雷拓笑了笑,站直了身子。"那么,姑娘先漱洗一下,我到楼下去张罗吃的。"

"麻烦了。"她轻声道谢,目送他走下楼之后,回到房中打水漱洗。

望著那一盆清水倒映出自己的脸,关若月怔忡半天,突然感到一阵茫然。

虽然逃过了一劫,可是……以后,她何去何从?

默默地吃完早膳之后,已经在她脑海中反覆盘旋许久的疑问,由雷拓问了出来:"关姑娘,以后你如何打算?"

"我……我不知道。"她迟疑半晌,叹息一声,垂下了目光。咬了咬嘴唇,她低声说道:"除了表舅,我在这世上已经没有亲人。如今……"

天地虽大,却已经没有她可以投奔的人。但是,若要她再回到红香院去,过那种强颜欢笑的日子,却也是万万都不愿意的。

她……也许只能试著独自活下去吧?已经没有退路……

雷拓深深地望了她半晌,把她的茫然无措都看在眼里。他深邃的湛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乎挣扎著什么,片刻后,突然开口问道:"关姑娘,你……你可愿意跟著我?"

关若月讶然,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跟著他……是的,说实话,她想过。早在青枫楼上,扑倒在他怀中痛哭的那一刻起,她就曾隐约地动过这个念头,他的相貌虽然粗陋了些,谈吐却十分温文谦和,为人亦正直,而且待她极好。

这样的男子……能够成为终生倚靠,是幸运啊!她还挑什么?

"雷某行走江湖,又大仇未报,若姑娘跟著我,将来也许四处飘零,难免有所委屈。"他抿了抿嘴唇,神情有些紧张,却十分坚定。"可是我保证,一定会全力保护姑娘平安,让姑娘衣食无忧。"

低沉的嗓音是那样诚恳,由不得人不相信。

垂下目光,关若月咬著嘴唇,点了点头。"如果……如果雷公子不嫌弃,若月愿意跟随公子。"

主动在他面前报出闺名,虽然没有说出口,却已经把意思表达得十分明显。

雷拓深深地注视著她,犹豫了片刻,随即伸手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动作极其轻柔地,将她鬓边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指节和她吹弹可破的肌肤相触。

关若月屏息坐著,一动都不敢动。在雷拓深幽的目光凝视下,整个人乱了分寸,脑海中亦纷纷乱乱,理不出个头绪。反覆地,只能清晰地辨认出一件事,就是自己从此跟著他了。

两次与他相遇,都是那样极端的巧合。他……才是和她有缘的那个人吧!

缘分啊……

蓦然,脑海中突然浮现少王爷那张斯文俊美的脸。在那个月华如霜的夜晚,西湖画舫上,他神采奕奕的眸中略带忧伤,浅啜清茶,听著她那一曲道别的"陌上桑"……

她一惊,连忙压下了这瞬间闪过的回忆,却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子早就僵硬,眼中也极快地闪过一抹失落。虽然没有回避或排斥雷拓的接触,可是到底,水光滟潋的眸中流露出了一丝慌乱和矛盾?

而这一切,她尚未发现,雷拓却已经如数看在眼底,他的动作一顿,像是被火烫到似的,立刻缩回了手。

"雷公子?"她心头一惊,回过神来,怯怯地唤道。

用力地闭了闭眼,他迎上她询问的目光,忍不住深深地吸了口气,才勉强压下胸口沉重而紧绷的感觉。是自卑,亦是黯然……

雷拓淡淡地一笑,低声道:"以后,你别叫我雷公子了。叫我大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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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也许,早在红香院初见面时,就对这美丽温婉,善良体贴的女子动了心。是不是?他不知道。可是却在这瞬间恍然明白,自己的确是爱著她的。

所以,想要成全她。愿意成全她。

"自从父母遇害之后,我便没有了亲人。"一双手搭著她纤瘦的肩膀,他沉声说道,望著她的黑眸深邃,让人读不出其中的情绪。"以后,我会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妹子好生照顾。"

关若月楞楞地看著他,错愕当场。

亲妹子?原来……是她误会了?他的意思,只是要收她当义妹?

"雷公子?"她不确定地唤道,眼中满是疑惑。

雷拓笑了笑,低声道:"不是说了吗,叫我大哥就好。怎么?难道不愿做我的妹妹?"

"怎么会呢!"她连忙摇头,顿了顿,红著脸轻轻唤道:"……大哥。"

这一声唤出,心底突然感到踏实了,一阵轻松。她望著雷拓和煦的眼神,心头是多少感激,不由地红了眼眶。

"大哥,谢谢你!"

"谢什么呢?"雷拓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却似乎掺入了一丝淡淡的喟叹。然而她还来不及捕捉到任何异常,他却已经转身离开,语气也恢复正常。"我到楼下备马。等一会儿我们就起程,我先带你去我的居所看看。"

"好。"她微笑著答应了一声,先前眼神中的悒郁已经一扫而空。

望著她安心的样子,雷拓的眼中又出现一抹柔色,点了点头。

他默默地走出房门,直到来到楼下,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让神情中流露出怅然和深深的黯然。

早该知道的啊!她再怎么说也是的大家闺秀,又是那么美丽、那么温柔淑静,自然该配个风度翩翮的王孙公子,才相得益彰了。

而他这一介布衣莽汉,容貌粗丑,也的确是和她十分不相衬的、难怪她心中挣扎……

可是,无妨。刚才他对她说的话,虽有隐藏,却是真心。她这一生已经经历过太多磨难,所以,他会尽力保护她,只要她往后的日子能够过得平安、自在。

如果一个亲人是她渴望需要的,那么,就让他以兄长的身分来守护她吧!

任何她想要的、愿意接受的,他会给。甘之如饴。

离开客栈后,骑马约行了一个半时辰,雷拓带著关若月来到远离城镇的山林中,一处清雅的竹屋。他推开矮矮的篱笆门,在院中拴了马,将关若月引入屋中。

关若月环顾四周,只见摆设简单而整齐,只是到处都有厚厚的一层积灰,墙角也结了蛛网。

"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回过这里了。"彷佛看见她眼中的疑问,雷拓主动解释道,在桌上放下包袱,朝她微微一笑。"你先坐一下,我去烧水煮茶。"

"大哥,我来帮你。"

"不用了。一路上颠簸,辛苦你了,就先歇口气吧。"他停顿了片刻,又继续说道:"以后……这屋子也是你的了,不必有什么顾忌,随你想要四处走动,都没关系。"

"嗯,谢谢大哥。"她感激地点了点头。心中因他的体贴而感到温暖,一双翦水水秋眸更显得波光盈盈。

雷拓温和地一笑,到院中打水去了。

关若月在前厅逗留了一会儿,拉著衣袖,轻轻拂去桌椅上的灰尘,略微擦拭。环顾四周,她犹豫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掀起竹帘,往后面走去,来到书房中。

那房间和前厅一样,虽然蒙尘,却宽大而整齐,墙角有满满一柜子古书,桌案上搁著文房四宝,显得主人极具涵养。

这地方,看起来是十分清雅的。只是……

关若月在书桌前停下,纤纤五指滑过光滑蒙尘的桌面,在灰尘中留下一道浅印,若有所思地盯著看了片刻,她终於发现,为什么自己从一进屋开始,就隐隐地感觉有些怪异了。

虽然雷拓是那样温雅细心的男子,可是……他的住所,却完全没有半分"家"的味道。

最简单的家具,最必要的摆设,墙上没有字画,架上没有收藏……一切都是那么冷冷清清,几乎就和客栈一样,没有任何属於个人的痕迹,看不出主人的喜好。

他……不是很经常待在这里吧?

不经意地,心里突然为他感到一阵失落。关若月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离开书房,碎步往外走去。

来到厨房,她倚在门上,默默地望著雷拓忙碌的魁梧身影。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回过头来,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问道:"怎么了?"

"大哥……"她犹豫了一下,咬著嘴唇,轻轻问道:"你不常回来这里,是不是?"

雷拓唇边的笑意消失了。停顿片刻后,他叹息一声,点了点头。"我的确不是经常回来这里。孤身一人,有时……还是住客栈方便些。"

"大哥……"关若月又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

此刻突然出现在她脑海中的疑问,显得有些……嗜血。若在以往,光是想到自己竟产生这样的想法,已经足够她惶恐半天。可是,雷拓一直对她是那么温和体恤,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对他说任何事。

她终於还是问出口了:"大哥,你为什么到现在……一直没有杀了表舅?"

她有预感,凭他的身手,那并不是什么难以做到的事。如果那样……大仇得报,他也不必再一直行走江湖了,不是?

雷拓显然不认为她问得残忍,反而微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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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你并不了解你表舅到底有多少势力,对不对?"不等关若月回答,他迳自说了下去:"刘瑾生手下设立了大大小小二十来处据点,爪牙有数百人,遍布豫州各地。若是我现在去杀他,也许可以成功,但是如此一来,他手下的这些人就成了乱头苍蝇,难以追查。若是因此变本加厉地为害乡里,岂不是我的罪过?"

关若月立刻明白了,点了点头。"所以,你要一一瓦解他手下的那些……那些据点,然后才找他算帐,是不是?"

雷拓蹲下生火,一边回答道:"嗯,否则,若是他手下的爪牙成为流寇,继续作恶而无人制止,我良心难安。"

他缓缓站了起来,转身面对关若月,柔声道:

"以后,我仍然时常需要外出,而且,这里有可能会被刘瑾生的爪牙发现,随时有可能要你随我搬迁。"

"没关系。"她摇了摇头,望著他的眼神十分柔和,充满了信任。"我明白大哥必须这么做的苦心。我……有你在,我不怕表舅。"

最后那句话说得细若蚊蚋,却明明白白。雷拓心中一暖,微笑起来,走到她身边。

"谢谢你能体谅。放心,我绝不会让刘瑾生伤到你分毫。"他在她瘦弱的肩上轻轻地按了一下,接著说道:"走,趁水还没煮沸,我先帮你把房间安顿好。以后,寝室是你的了,我这就把东西都搬去书房。"

"大哥……"

看他说得竟是那么自然,彷佛处处以她为优先考虑,对他来说是那么理所当然。千万感激的言语梗在喉头,无从表达,到最后,关若月只说出简单的三个字:

"谢谢你。"

许久之后,当夜幕低垂的时候,她独自站在房中,手中捧著一杯清茶,望著这个已然属於她的地方。

将茶杯凑到唇边浅啜了一口,深深地吸入那清香的气息,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户,望著那空荡荡的院子。

这里……看起来真的好生冷清……

抿了抿唇,关若月暗暗地下了决心。

是他在她最惶然无助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容身之所……所以,就让她努力地,给他一个"家"吧!

不知不觉中,盛夏已经过去,院中那棵高大的梧桐树,绿叶边角渐渐开始泛黄,暗示著秋天即将到来。

夜已渐深,油灯里添了新油,烧得正旺。明亮的灯火下,关若月坐在桌前,螓首低垂,仔细地缝补著一件深蓝色的男式长衫。

她的气色红润,神态安适,明显比在刘家时快乐。和在红香院的时候相比,更是截然不同。

现在的生活虽然不能算是优渥,可是雷拓对她就像是细心的兄长般,关怀备至,却从不给人压迫的感觉。

在他的保护之下,她过得满足而安定,有生以来第一次,真正感觉对人生有了掌握,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未来的路该怎么走。

外面的篱笆门"咿呀"一声开了,关若月抬起头来,立刻看见月色下那一抹她所熟悉的高大身影。

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欣喜的淡笑,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起身拉开了门,唤道:"大哥。"

雷拓微笑著走了进来。她立刻从他背上接过装满了药草的竹篓,放在墙角。感觉手中沉甸甸的,有些讶异:"是什么这么重?"

"我在山上挖到了几棵粗大的山苍,明天应该能卖得好价钱,"雷拓笑了笑,转头望著她,黝黑的眸中有温暖的关怀。"你一直在等我?抱歉,我回来晚了。"

"不碍事,我也没有等很久。"她微笑著看了他一眼,朝厨房走去:"大哥饿了吧?饭菜我都留在灶上,还是热的,马上就能吃。"

雷拓在井边打水洗净双手,随即帮著她把菜都端回屋里,

摆上碗筷,与她对面坐下,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以后我若是晚归,你就自己先吃饭吧,别为了等我,饿坏了身子。"

"我没有饿著,大哥太操心了。"她笑了笑,抬眼看他。"而且,一个人吃饭也怪寂寞的,没什么味道。"

她说著,水灵灵的大眼突然亮了起来。"上次去市集的时候,卖布的张大搜教我梅乾烧肉的煮法,我今天试著做了一些。大哥看好不好吃?"

她那期待的神情,在清秀文雅的脸上平添了一份稚气,让雷拓不觉莞尔,依言夹了一筷放入碗中。

初尝之下,虽然口味平平,肉也煮得有些老了,他还是称赞了几句,暗暗提醒自己多吃几口,不忍心扫她的兴。

他深深地明白,对她这个自幼锦衣玉食的尚书千金来说,要适应这样的生活,就必须学会许多新的东西,十分不容易。有时看见她忙碌的样子,心中会感到不安,产生内疚,她却总是恬静地浅浅笑著。那心满意足的模样,打消了他的疑虑,说服他,这的确是她乐意接受的生活。

所以,他不要求也不阻止,让她接手她愿意接手的家务,教她所有她想学的东西,自己则包揽其它一切。

有时候,望著她恬静柔美的身影,他真希望这种白天上山采药,晚上归来,有她笑颜迎接的日子,就是生命的全部……

眼神一黯,他抬头望向关若月,低沉说道:"过些日子,我又要离开一次。这次时间也许较久一些。"

关若月清丽的素颜上明显地闪过一抹担心,悄声问道:"要多少天?"

"少则两日,多则五天。"雷拓回答著,看出她的不安,立刻安抚地说道:"我会争取早去早回。"

她咬著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大哥,多加小心……等你确定日子了,告诉我一声,我替你准备干粮。"

他微微颔首。"麻烦了。"

两人很有默契地继续吃饭,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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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与雷拓同住的这段日子里,他一共离开过三次,每次都是在外两三天之后,才一身风尘仆仆地赶回来。有时长衫破裂,有时剑鞘带血,总是一脸疲惫。

关若月心里明白,这一切必定和她表舅有所关联。可是她亦知道,这些江湖上的杀戮争夺,是他极不愿意让她触碰的话题。在她面前,他是温和稳重的亲人,而不是刀口舔血的江湖人。

所以,他不说,她亦从不过问。

夹了一小筷炒白菜到口中,文雅地咀嚼著,她换了个话题:"大哥,明天我随你到市集去,可以吗?"

"好啊。"他一口答应,眼中的霜寒之色退敛,又露出了淡淡的宠溺之意。"怎么,在家里闷得慌了?"

"嗯,是有点。而且……城南的织锦坊里,听说近日会从江南进一批布料,都是最时新的花样,颜色又染得比这里的好,所以……"她突然住了口,意识到这些芝麻绿豆的琐事,男人多半不爱听。

雷拓却只是笑了笑,微微颔首。"那么,吃完饭就早点休息吧,嗯?"他朝她放置一旁的针线活看了一眼。"那件袍子我不常穿,你留到明天再补也不迟。"

"嗯,好的。"她答应了一声,眼看两个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开始收拾,却被雷拓拦下。

"这些都放著吧,我来就好。今天采到的几味药,都是前些天我教你认过的,你就帮我把那些药单分一分,整理一下吧。"他看著她,突然莞尔一笑,深邃的眸中闪过宠溺。"我想,你会比较喜欢做这活儿,对不对?"

她也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去,轻声问道:"大哥知道?"

他微微挑眉。"如果不是喜欢,你跟我学著辨认这些草药做什么?"

而且显得那么兴致勃勃:每次他上山采药回来,她总会完全忘记矜持,跟进跟出,问东问西的。

雷拓站起身来,扫平衣角。"好了,那些就麻烦你了;如果有什么不认识的,就拿来问我,嗯?"

"嗯!谢谢大哥。"关若月清丽的脸上绽开了一抹好看的笑容,黑眸也显得晶亮。

走到后堂,取了一叠油纸出来铺在地上,她开始将箩筐里的药草倒出来,抖去泥上杂物,归类整理。而雷拓则笑著看了她片刻,随后赞许地点了点头,开始收拾碗筷。

望著他忙碌的高大身影,关若月的眼神是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柔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浓浓的眷恋……

她真的好生敬重、感激他。因为他从未对她表示过半分不正经的意图,却始终待她很好、很好。

平生没真正和柴米油盐酱醋茶打过交道,一时之间样样都要从头学起,她虽然感觉新奇,却也不免手忙脚乱,闹出不少乱子来。

每一次,雷拓都毫无怨言。

菜烧糊了,他照吃;衣服没洗干净,他拿到井边重洗;她想生火却吹得自己灰头上脸,他也从不取笑,只是带著一丝纵容的笑意,蹲在灶灰里一遍遍耐心地教她,直到她学会为止。

他是她的恩人,可是,却和平治少王爷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萧宇飞的存在,对她来说宛若溺水之人手中的那一根救命稻草,彷佛随时都会消失,怎么样都无法紧紧捉住。而雷拓……却像大地,牢牢地支撑著她,那样坚定,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烛火下,她偷偷打量著他轮廊深刻的脸。也许是因为这些日子朝夕相处,看得习惯了,所以再也不觉得他的容貌有任何丑陋之处、那种粗犷的样子,其实很让人感到温暖、安定……

"怎么了?"耳边突然听见雷拓低沉的嗓音,关若月濴地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盯著他看了老半天。

"啊!"她忍不住低呼一声,慌忙转开了视线。"没、没什么……"

"你没事吧?"

"没事。我……我只是一时走神了而已,对不起,"她避开他的目光,匆匆回答。

雷拓看了她半晌,瞧不出什么太大的异样,於是点了点头。"不用著急。如果你觉得厌了,剩下的就交给我来整理吧。"

"不,我没有厌。我只是……"绞尽脑汁思索著,随口扯了个理由。"只是在想,明天穿什么衣服好。"

是女子爱美的天性使然吗?雷拓失笑,想告诉她,不管怎么打扮,她在他眼中始终都是那么清丽无双。

可是转而一想,和她兄妹相称,这样的话实在不宜说出口。

压下心头一瞬间的黯然,他温和而笑。"是这样吗?那……我先去院子里劈柴,你慢慢整理,我一会儿就回来帮你。"

"嗯。"她点了点头,目送他走出门外。

隔著敞开的门,偷眼看院中的他,魁梧的身躯在月色下显得那样结实,动作又是那么矫健、优美,充满了男性的阳刚和力量之美……

关若月怔怔抬手,轻触自己的脸颊,竟自开始发烫了。

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心,宛如一池被吹皱的春水,悄悄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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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二天,幸运地是个艳阳天。雷拓带著关若月来到附近的大镇上,贩卖自己在深山里采集到的药材。

先将她送到织锦坊中,他嘱咐道:"在这里等我。我卖了草药就回来接你,嗯?"

"好。"关若月微笑著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随后从掌柜手里接过那厚厚的样本册,翻阅起来。

一如掌柜前些日子告诉她的,他们的确是从江南进了一批布料。可是一眼就看得出,论手工、论质感和色泽,都比江南的各大名织坊差了一大截。

她……到底还是有些娇生惯养的吧?曾经富贵过,总有些挑剔的习惯,怕是一辈子也改不掉了。

在心底叹息一声,关若月挑了一匹稍微满意的素色绢布,要夥计裁了两丈,打算回家为自己做套新衣。

看看时间还早,她犹豫了一下,随即步出织锦坊,朝药铺的方向走去。心中思量,不过隔了三条巷子的距离,既然横竖都无事,由她去找雷拓,也是一样。

时间渐渐接近正午,原本逛街的人有一大半去吃午餐,或是回家午睡去了,让偏僻的巷子中显得有些冷清。关若月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有些暗暗后悔自己的轻率了。她一个未婚女子,单身行走在街上,终究容易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绕了一个弯,眼看再穿越一条巷子就可以看到药铺。正暗自松了一口气,突然,眼角瞥见一个人影,吓得关若月倒抽一口气,硬生生地停下脚步。

是那恶贼!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脑海中才刚模糊地闪过想要逃跑的念头,对方却已经看见她,只见他亦楞了一下,随即缓缓地露出一个下怀好意的笑容。"唷……这不是若月姑娘?"

关若月转身就逃,对方却抢先一步追了上来,扯住她的袖子,嘿嘿冷笑:

"若月姑娘,多时不见,怎这么冷淡啊?"

"顾公子,你……你放开我!"

不能怪她花容失色,眼前的这个人,正是当初仗势叹人,企图强夺她清白的恶少!若非当时平治少王爷及时相救,她早就……

"放开你?"恶少看著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怨毒。"若月姑娘,你可害得我好苦啊!你知不知道?他妈的!明明是少王爷的女人,还装得正经八百的样子……为了上你,老子差点连命都没了!"

想当初,还不是为了躲避平治少王爷的怒气,他才不得不大老远地从花红柳绿的杭州,跑来这鸟不生蛋的穷乡僻壤过活。满腹怨念堆积已久,所以此时他真好像是看到了天赐良机。

"若月姑娘,多时不见,又是独身一人了?怎么样,现在你总愿意跟大爷我玩玩了吧?"

关若月不能克制地颤抖起来,脑海里陡然想起那一夜,眼前恶少粗俗下流的言语、自己的惊骇欲绝,以及撕裂的衣裳、捶打哭喊和停不住的眼泪……

那种场景,绝不能再出现第二次!

她陡然伸出手,用力朝恶少脸上抓去。恶少吃了一惊,不觉松开了她的袖子,关若月不知从哪里生出的一股力气,立刻拼命推开他,从他身边挤过,拔腿飞奔。

"妈的!几个月不见,小婊子居然变得这么泼辣!"回过神来,恶少顿时暴跳如雷,口出秽言,追了上去。

关若月边跑边回头,眼看恶少追得近了,不禁魂飞魄散,一不留神,猛地撞上一个人。

"啊!"吓得尖叫了一声,却立刻被一双坚实的手臂扶稳,抬头看清眼前的人,关若月的满腔恐慌顿时转为惊喜:"大哥!"

眼前她一头撞上的人,却不是雷拓还有谁?关若月如释重负,连忙躲到他身后,紧紧捉著他的手臂。

"大哥救我!"

雷拓微微挑眉,反手搂住了她颤抖的娇躯。目光定定地落在眼前形貌猥琐的男子身上,黑眸眯起,顿时迸射出怒意。

恶少初时见关若月撞到了人,只道这下子她成了瓮中之鳖,连忙追了上来。哪知道她捉住那凶神恶煞般的大汉,开口就唤大哥?这下顿时头皮发麻,想要落荒而逃,却被对方凌厉的目光瞪得手脚发软,整个人都傻住了。

"我……那个,我……"

雷拓浓眉皱起,伸手一把揪住他的领子,顿时好像老鹰捉小鸡,把他整个人给提了起来。

一手将那恶少悬在半空中,不理会他的死命挣扎,雷拓转头望著关若月:"没事吧?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我……我没事。"偎在雷拓身边,突然觉得好安心,关若月悄悄地探出半个头,打量著那个还在半空中挣扎,脸色渐渐发紫的恶少。"大哥……你快把他掐死了。"

虽然那家伙是个十足的人渣,她却不希望雷拓闹出人命来。

雷拓冷哼一声,手腕一抖,恶少顿时像卧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地,手摸著脖子,连连咳嗽喘息著。

"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当街调戏女子,你胆子倒不小!"

雷拓冷冷地瞪著他,本就令人惧怕的容貌,此刻更显得阴沉严厉,让那恶少吓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瑟缩发抖。

"我、我……"结结巴巴地开口,眼睛在雷拓和关若月之间晃来晃去。"我不知道……而且,她、她又不是什么良家……"

"你说什么?"雷拓跨前一步,厉声打断他,手紧握成拳头,眼中怒火更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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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没有、没有!是……是我调戏良家妇女,是我该死!"识时务者为俊杰,那碗大的一个拳头砸下来,自己才当真是必死无疑。恶少立刻摇手连连,抖著声音求饶:"我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还有下次?"雷拓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来,和自己眼对眼,厉声说道:"你给我仔细听著,绝对没有下次!以后只要再让她看到你这张脸,哪怕一眼,我马上宰了你!你听清楚没?"

"杀、杀人犯法的……"

雷拓冷笑:"到时候你自己已经在阴曹地府游荡了,还管我犯不犯法?"

"不敢,不敢……"恶少最后一点气焰也灭了,唯唯诺诺。

雷拓微微挑眉:"你倒是不敢什么?"

"我、我下次再也不敢冒犯壮士,"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偷偷看了关若月一眼。"也、也不敢再靠近关姑娘一步……"

"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眼中的杀气是毫不掩饰,将人重重摔了出去。"滚吧!"

恶少连滚带爬地逃走了,不过片刻已经踪影不见。雷拓却依然没有转身,背脊僵直,浑身紧绷,似乎正竭力抑制著什么。

"……大哥?"

听见她的声音,他终於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却依然严厉,嗄声说道:"我不是让你在店铺里等著我吗?你为什么自己跑出来?"

"我……"关若月吓了一跳,楞住了。从相识以来,雷拓温文有礼,甚至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如此不假辞色还是第一次。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看见她怔楞的表情,雷拓摇了摇头,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放缓了声音:"下次……不要再随便乱跑,好?我有多少仇家,你是知道的。若你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是好?"

若今天遇见的不是色欲薰心的纨桍子弟,而是挟恨报复的练家子,只怕此刻她早就被人掳去,甚至……更糟。

"大哥……"关若月明白了。他并不是对她生气,而是在害怕。他……是在担心她的安危啊!走上前去,她拉住了他的袖子,表情柔柔地瞅著他,低声道:"我下次不会了,对不起。"

雷拓闭了闭眼,似乎内心在挣扎著什么,突然伸手,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

"大哥?"她有些愕然。

"我不许你出事,知道?"关若月还在怔忡时,雷拓低沉的嗓音已经在头顶响起。"你是我……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绝对不能允许你有任何差池!"

他……是这么在意她的吗?眼中含泪,关若月抬手回抱他,轻轻点头:"我明白了。"

静静地相拥许久,雷拓终於微微松开手臂,让关若月退出他的怀抱。她理了理鬓角,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两人还站在大街上,而路过的人都用奇异的目光打量著他们。

关若月顿时羞窘地垂下了头,脸颊胀得通红,彷佛盛开的海棠花。

雷拓似乎也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说道:"走吧。"

"嗯。"她不敢抬眼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两人沉默地并爒而行,渐渐走出镇外,雷拓正想说些什么来化解尴尬,关若月却突然开口了:"大哥?"

"嗯?"

"你……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突兀的要求,让雷拓停下脚步,错愕地转头看她:"你要学武?"

这么一个生性沉静、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要跟他学武功?

关若月点了点头,静静地回视著他,对自己的要求显得十分确定。

"行不行?"她认真地问道,水光盈盈的大眼中并无戏娱之意。"我知道,现在开始或许是晚了些,可是……我曾学过乐舞,身段还算灵活,所以……"

雷拓轻轻抬手,打断了她:"你若是想学,我当然会教你。只是……为什么?"

"可以强身健体,不是?而且……"她垂下了目光,轻声道。"我想,如果我有些自保的能力,大哥会比较安心些。"

她不能忘记,刚才从雷拓眼中看见、从他声音中听见的恐慌。那日负伤逃进红香院中,他依然临危不乱,处变不惊,刚才却因为一个恶少欺负她而失了冷静……

蓦然明白,曾几何时,她已经成了他的弱点。

他需要她是安全的……所以,她要学会自卫。

第二天开始,雷拓就趁著空闲时候,把拳脚、剑法以及内功一些最基本的门道,慢慢地教给了关若月。

学武,本就是件异常辛苦的事,更何况是对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刚开始时,她马步扎不到半炷香的时间便已经香汗淋漓,摇摇欲坠。好几次晚饭过后,连碗都没力气洗,全都留给雷拓打点,爬到床上倒头就睡。

雷拓见她如此,自然不忍心逼她,甚至几番心疼地劝她就此罢手算了,她却总是笑著摇头,硬是咬牙撑了下去,不断地要求自己变得更强,突破了一个个她为自己订下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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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她深深明白那天在市集上,雷拓的恐慌从何而来,挑了刘瑾生手下那么多分堂,他的仇家,早就不止她表舅一人了。

所以,她要努力,不让自己继续成为他的负担。

不知不觉中,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几个月。院中大树的树叶变黄、枯萎、终至脱落,进入严冬。

关若月开始愈来愈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原本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冷,需要不时地烤火取暖,现在却可以大雪天在院子理站上一个多时辰,依然四肢温暖。她的身材没什么改变,食量和力气却明显比以前大了,做事亦轻松敏捷,而且整天精神奕奕,鲜少感到倦累。

此时,她正坐在桌前缝补雷拓的长衫,俏丽的脸上娥眉微蹙,有一抹深思的表情,和淡淡的忧虑。

这几个月来,雷拓又离开过三次。昨天清晨回来时,他的模样狼狈,眼中布满血丝,左腿上有一道深深的刀伤。她吓坏了,连忙帮他清理、包扎伤口,然后将他扶进房中。那时他似乎早就筋疲力竭,歪歪地倒在床榻上,立刻闭上了眼睛。

她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突然又睁开眼睛,朝她勉力一笑,轻轻说道:"别担心。很快,一切都会结束了。"

说完,他便累极睡去,留下她楞在当场。

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今天早晨雷拓起床时,又像个没事人一样了。可是,他说的那句话却就此印在她脑海中,盘桓不去。

他说一切都要结束了,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代表已经将表舅逼入穷途末路,很快就能正式向他讨回公道?

奇特地,这个念头并不使她觉得不安,她在乎的只是──那是否代表著,自己不会再一次看见他受伤后灰败的脸色?昨天是第一次真正明白,他在外面过的,是那样随时可能丧命的危险生活。想起来,依然心悸不已……

指尖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让她倒抽了一口气,连忙扔下针,将手指含入口中。灯火下仔细一看,布上已经沾上了一点血迹?

叹了口气,她坐著楞了片刻,突然搁下针线活,站起身来披上斗篷,推开门踏入院中。

先前明明看见雷拓走到院中练剑的,这会儿四下张望,却看不见人影。关若月微微蹙眉,轻声唤道:"大哥?"

"我在这里。"雷拓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关若月一抬头,立刻看见他正坐在树上,背倚著树干,双手抱胸,似乎想著什么心事。

"大哥,你不冷?"她担心地抬眼看他。三九寒天的,他却只穿著一件单衫。

"刚练完剑,不冷。"雷拓低头看著她,微微一笑。"从这里望出去,视野不错。你要不要上来看看?"

她笑著摇头。"这么高,我上不去。"

"凭你这几个月练出的身手,你绝对可以的。"雷拓弯下腰,朝她伸出手。"不要怕。先把斗篷扔上来给我,然后试试看。"

从小到大,还从没做过爬树这种事,说真的,心里有些跃跃欲试。而且,看他的样子,似乎不认为她爬树是什么粗野的事……

迎上他鼓励的目光,关若月终於点了点头,解下斗篷抛到树上给他,随后伸手搭上离地最近的树哑,咬了咬嘴唇。

"手要抓牢,要看准可以落脚的地方,其它的都不用害怕。"雷拓鼓励道。"万一你失手的话,我会接住你的。"

有他的承诺,她的胆子大了很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抓住粗壮的树干,手中用劲,把身子撑了上去。

真的……没有她想像中困难。这几个月跟著他练武,不知不觉中,身手竟已经变得如此敏捷。纤细的手臂有了力气,可以稳稳地支撑自己的重量,手脚并用,不一会儿,已经离雷拓很近了。

"没有什么困难的,是不是?"他微笑著把手伸向她。"来,我拉你一把,"

一手紧紧抓著枝椏,她把另一手递给他,立刻被他牢牢握住,微一用力,将她拉了上来。

在他身边坐下,她一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离地多远,吓得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大哥。"

雷拓轻笑出声。"别紧张,只要你坐稳了,就不会摔下去,"将斗篷披回她肩上,他温言道:"树枝这么粗,不会折断的,你就放心好了。"

见她渐渐定下心来,松开了他的袖子,他把手遥遥一指。

"你看那里,美不美?"

关若月抬起头,顺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立刻忍不住惊讶地低呼了一声。

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见远方的小镇。夜空下,点点灯火和天上的繁星遥相呼应,如梦如幻。

"真的好美……"坐在高高的大树上,和在阁楼中凭窗远眺,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滋味,那空旷而奔放的自由感,让关若月为之屏息。

雷拓仅是微微一笑,一手放在她身后,防止她突然滑落。与她一起眺望著远方,许久,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最后,雷拓低声打破了沉默:"昨天,我摧毁了刘瑾生手下最大的一个分堂。再加上几个月来,陆续有人胆怯出逃,现在他的势力,只剩下半年前的三分之一而已。"

他……从来都不曾主动对她提起这些事。关若月侧头望著他,秀眉微蹙,低声问道:"那么,大哥是打算去找表舅算帐了?"

雷拓点了点头。"剩下的人已经不足为患,差不多是时候了。"

关若月的眼中忧心更浓。"大概什么时候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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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这次受了伤,我怕会让人查到我的行踪,所以愈快愈好。"雷拓顿了顿,说道:"最迟五天,伤痊愈了我就动身。"

关若月点了点头,放在膝上的双手悄悄扭绞起来。她突然觉得掌心有些发凉,开始渗出冷汗。

"怎么了?"他敏锐地发觉了她的异样,眼神一黯。"对不起。也许,我不该对你说这些……"

"不是的。"她立刻摇头,清澈的眼中蓦然蒙上一层水雾,声音也变得低哑而微微颤抖了。"大哥,你千万……千万要多加小心!"

还不明白吗?和他保护她的心一样,她亦只在乎他的安危啊!

雷拓的脸上出现一抹柔色,在他能克制自己之前,话已经脱口而出:"你真的这么在意?"

"我不在乎你,还在乎谁?"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上一下子爆出了一层艳彩,连忙掩饰。"我……表舅根本不是我的亲人,大哥才是!而且,你和平治少王爷一样,都是我的恩人,我当然在乎你的安危……"

天哪!刚才她说的话,简直……简直就像是一个妻子才会对丈夫说的话!

关若月又羞又窘,低下头去不敢看雷拓的脸。也因此,她完全错过了当她慌乱地提起平治少王爷时,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黯然。

亲人……是吗?在她心目中,他终究只是一名兄长啊!她所爱慕的,终究是像平治少王爷那样,俊美而出身高贵的男子……

低叹一声,他强打起精神,摇了摇头。"不用替我操心。对付刘瑾生,我还是有些把握的,尤其现在他的势力已被我削弱大半。我……会解决他的。"

"嗯。"关若月轻轻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大哥还是小心些。"

"我会的。"雷拓说著,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了关若月半晌,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心跳也突然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大哥,怎么了?"

雷拓半晌没有回答,最后才沉声说道:"这些事情都过去之后,我们搬家吧。"

"搬家?"关若月一楞。才在说著报仇的大事,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嗯。先前我为了不让刘家的爪牙发现我的行踪,才会隐居在此,只要收拾了刘瑾生,其他人不足为患,也就不必再躲躲藏藏了……"雷拓的眼神,在此刻显得十分复杂难解。"到时候,就找个气候温宜的大城,定居去吧!你一个未婚女子,总不能勉强你在这深山野岭,陪我过一辈子。"

关若月这时才真正错愕了。"大哥……你在说什么?"

"你总要嫁人的,不是?难道你要单身过一辈子?"见她露出犹豫的神色,雷拓微微笑了,眼中有无限怜宠,以及深敛的一丝神伤。他低低叹息了一声,"若月,到人多的地方住下来,找个足以匹配你、值得你托付终身的男子吧!我……想要看到你幸福的样子。"

不知为什么,她的心突然狠狠地一阵揪痛,热泪瞬时盈满了眼眶。侧头回避他的目光,一眨眼,泪水便扑簌簌落下,打在手背上。

她不知道此刻这种几乎要胀破心房,又甜又酸的感觉从何而来,却有一个念头,甚至未经思索便带著哽声逸出喉头:"那么……大哥也会娶妻吧?"

"我?"雷拓闻言笑了,落寞的声音里,难掩一丝淡淡的自暴自弃。"我这般丑恶的相貌,又有谁会看得上眼?"

"大哥!胡说什么?"关若月低喊,震惊他竟有这样的念头。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冲动之下她忘记避嫌,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急急说道:"相貌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大哥是好人……是我这辈子遇见过最好的人!"

"你……"雷拓也没料到素来温婉秀静的她,竟然会用这样激动的口气说话,不禁楞住了。缓缓地,他的嘴角扬起,露出了一抹笑容,望著她的眼神是那样柔和,低声说道:"谢谢你。"

那笑容如同春风拂过大地,那么温柔,让关若月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她……

她想要就这样,长长久久地下去……

脑海中闪过这样模糊的念头,她没有放开雷拓的手腕,反而握得更紧了些,在勇气还未消失之前,深深地吸一口气,一鼓作气说了下去:"大哥,我……"

突然,头顶传来"哗啦"一声响,打断了她的话。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突然被冰冷的积雪劈头盖脸地落下,砸个正著!

"呀!"关若月吓了好大一跳,本能地扭动身子想要躲闪,却失去平衡,立刻从树桠上栽了下去。

"小心!"

雷拓手腕本就被她拉著,立刻巨手一扣,轻轻一扯,将她带入怀中;自己也顺势跃下,足尖在下方的树枝上轻轻一点,便抱著她稳稳地落在地上。

"没事吧?"轻轻地放她下地,一手仍扣著她的腰,他低声问道。

"没、没事……"惊魂未定,关若月环顾四周,略带颤音地问道:"刚才那是什么?"

"只是积雪压断树枝,落了下来,却把你吓成这样。"雷拓轻轻拂去她肩头的雪片,低沉的嗓音中隐含了一丝笑意。

"我……"原来会了点武功,胆子却还是一丝未变,居然被吓成这样!关若月羞窘地账红了脸,尴尬地退出他的怀抱。

刚才的那一点勇气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狼狈地说道:"那……那我先去清理一下。"

"嗯,快进屋去吧。"雷拓轻轻推了推她,眼中闪过关切。"头发湿漉漉的,别受了风寒。"

关若月点了点头,走进屋里,忽又停下脚步,回头望著他。"大哥?"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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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我……"她咬了咬嘴唇,迟疑片刻,垂下了目光。"没什么。我、我这就回房去了,你也早些休息……"

"好,我知道了。"雷拓静静地看了她片刻,点了点头。"晚安。"

"晚安。"关若月匆匆地回到房中。

关上房门,将背抵在门板上,用力闭了闭眼睛,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样的话,她终究还是说不出口啊!尤其,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心意究竟如何。可是……她一定会弄清楚的。

若他对她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只要有一点,那么,她就一定要鼓起勇气告诉他,她不想搬家,不想嫁给什么富家公子……

她只想跟著他,一辈子不要分离。

第八章

可是到最后,关若月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便送走了雷拓。

要和刘瑾生对决,虽然雷拓说是有十足的把握,可是到底,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是在一言一行之间流露了出来。在这种时候,她不能、也不敢说任何话让他分心。

更何况,天性容易羞怯,要她说出任何表明心迹的话,本来就很困难。

所以,她强作镇定地目送他离开,并在心底默默祷祝著,期盼他能平安归来。

没有任何一次,他的离去像这次一般让她心神不宁,几乎食不下咽,做什么都心不在焉……

正独自吃著午膳,突然,砰地一声巨响,大门被粗暴地撞开!关若月吃了一惊,手一颤,正捧在手中的碗立刻摔落脚边,跌得粉碎:她站起身来,霍然旋身,立刻看到了一个让她浑身血液如同冻结的人。

"表哥?!"

刘瑾生的独子,她的表兄刘颂国冷笑著踏入屋内,眼中闪动的光芒似兴奋,似有些露骨的欲望。"表妹,好久不见、你可找得我们好苦哪!"

关若月脸色大变。她慌乱地环顾四周,突然抓起背后桌上的汤碗,猛地朝刘颂国脸上摔去!

"啊!"看见是热腾腾的汤水,刘颂国慌忙闪避,而关若月就趁他躲闪之际,抡起凳子,狠命地砸向他的脑袋。

刘颂国只道这个表妹软弱无用,怎么也没有料到,她竟会突然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个正著,顿时眼冒金星,摔倒在地。

关若月没有浪费任何时间,立刻顺手扯出挂在墙上的宝剑,冲出门外。只是立刻地,她被院中等侯的人堵住了去路。

看见为首的那个人,关若月双腿一软,几乎站不稳脚跟,眼中恐惧之色更浓,颤声叫道:"表舅!"

背后,刘颂国气急败坏,叫骂著跑了出来:"该死的贱人!你竟敢打我?!"

关若月惊喘一声,回身本能地想要挺剑自卫,刘瑾生却已经喝住了头破血流的儿子:"够了!自己窝囊,连个女流之辈也对付不了,居然还敢跑出来丢人现眼?你给我过来,好好反省一下!"

刘颂国不敢违抗父亲,恶狠狠瞪了关若月一眼,随即唯唯诺诺地走了过去。刘瑾生打量著面前惊惶失措的表侄女,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长剑上,微微眯了眯眼。

"表侄女,什么时候也会触碰这些了?几个月不见,你变化挺大的嘛。"

关若月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瞪著眼前的众人,表舅、表兄,和十来个显然是亲信手下的人。

如果……如果他们在这里,那……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斑斓乱色,她的身子摇摇欲坠,嘶声问道:"大哥……你们把大哥怎么了?!"

"大哥?叫得倒好亲热。"刘瑾生微微挑眉。"雷拓居然会把你带走,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告诉我,你们两个是不是早就认识?还是……红香院中,曾经有过一段风流艳史?"

"大哥呢?"此刻她无法思考,听不进他侮辱的语言,更无心回答任何问题,只执著於一个答案。

刘瑾生轻嗤一声,摇了摇头。"他还没死,不过,也很快了!如今我有了你,看他还不手到擒来!"

大哥没事!关若月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终於又能呼吸,随即又心念飞转,立刻猜到了刘瑾生的意图。望著他歹毒的目光,她心头一冷,突然反手举剑,狠狠地割向自己的咽喉!

"你休想!"刘瑾生的身法快如鬼魅,突然就来到她身边,伸手一抓,握住了她的手腕。他一用力,关若月立刻痛呼出声,手中长剑拿捏不住,当啷落地。

刚才那剑锋,已几乎贴上她的脖子,若他再迟个半拍,只怕早就血溅当场!刘瑾生瞪著她,眼中也忍不住露出一丝诧异之色。"居然变得这么有骨气?真让人意外啊……难道,我娇生惯养的表侄女,竟爱上那个丑陋粗人了?"

"他不是粗人!你才是……"关若月眼中含泪,恨恨说道,用力地瞪著他。"我不会……不会让你用我来威胁大哥的!"

"这可由不得你!"

刘瑾生说著,故伎重施,在关若月后颈重重地劈了一掌,将她打昏。

把她软瘫的身子丢给手下,他吩咐道:"把她给我绑起来,好生看著!"

"爹……这个真的是表妹?"刘颂国讪讪迎上前来,眼睛频频打量著昏厥的关若月。

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千金小姐?当初几句话就能把她吓成一摊烂泥,什么时候竟变得会舞刀弄剑,甚至还性烈至此?

"废话!她不是关若月是谁?"刘瑾生脸色阴沉地瞪了自己的独生子一眼。"你少说蠢话,给我小心点看著她!这丫头有寻死之心,在我收拾雷拓之前,千万不能让她得逞,知道吗?"

"是的,爹。"刘颂国乖乖答应了。

刘瑾生这才脸色稍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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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那走吧!咱们早早布置,恭候那臭小子的大驾。"他看了关若月一眼,微微冷笑了。"雷拓一除,到时候任她要寻死还是觅活,自然就没人管她了!"

三天了吧,被她这做恶多端的表舅掳来,转眼已经有三天了。看来,他们是快要到达目的地了……

被人一左一右地架著,双手反绑走在山道上,关若月的脚步虚浮无力,每一步都走得辛苦不已。

刘瑾生约莫是怕她找机会寻短见,在她的食物里下了药,让她整天昏昏沉沉地,虚软使不上力气。幸好,此时在山中被透骨的寒风一吹,又有了些精神。关若月努力保持著清醒,尽可能地保留体力,让架著她的两个人支撑她的重量。

她知道,在雷拓现身的时候,任何一个动作都可能救两人脱离险境……

或是害他丧命。

终於,刘瑾生一行人带著她,来到了一个山洞中。关若月一看地势,心顿时凉了半截,立刻明白为什么要选在此地。

这里的地势如此险要,纵然她有片刻能掌握机会,脱离挟制,却还是无法立刻逃下山去。何况刘瑾生人手众多,山洞却只有这么点大,雷拓只有一人,如何能保她周全?只怕到最后,还是一样会落回表舅的手中……

关若月甩了甩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再想下去的话,斗志全失,还能干什么?

不知为什么,明明被药物弄得昏沉不已,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明,目标也是如此强烈。即使她是处在这样身不由己的劣势,也要想尽一切办法,不让自己拖累了雷拓……

不计代价!

被刘颂国从背后押著,她的心怦怦跳著,震得耳膜也嗡嗡作响。过了好半天,终於看见一抹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山洞口。

刘瑾生一把扯去塞在关若月口中的布,她立刻沙哑地叫出声来:"大哥!"

"若月!"雷拓的样子看来有几分憔悴,匆匆步入洞中。

"别过来,否则我马上杀了她!"刘瑾生大声警告道,用眼神示意,挟制她的刘颂国立刻把一把亮晃晃的钢刀架上了她的脖子。

雷拓僵硬地停在山洞口,环顾四周,问道:"你想要怎样?"

"我想要怎么样,你应该清楚得很!"刘瑾生望著他,一字一顿地说道。"用你自己,来换她!"

关若月屏息看著,心里有一半指望他会拒绝,会告诉刘瑾生,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其实微不足道。没想到,雷拓却不假思索地一口答应:"可以。"

她的眼中闪过诧异,忍不住叫道:"大哥!不要……"

"闭嘴!"刘瑾生不耐烦地喝道,随即转头重新打量著雷拓,微微眯起了眼。"你不想否认?告诉我,这丫头你根本不放在心上?"

雷拓满怀恨意地瞪著他,苦笑了一声:"老狐狸,你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我现在否认,只怕也太迟了吧?"

"终於想通你犯下的错误了吗?"刘瑾生得意地大笑起来。"雷拓!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实在不该如此费心隐瞒你的行踪!三番两次坏我大事,却又在附近徘徊不去,甘冒奇险也不让人追查到你的栖身之处……"

他眯了眯眼睛。

"如此举动,让我怎能不怀疑,你费尽心机,到底是在保护什么?"

关若月听著,张大了眼睛,眼中蓦然蒙上一层雾气。原来,每次他归来时风尘仆仆、疲惫不堪的样子……都是为了保护她!

看见她含泪的神情,雷拓咬了咬牙,打断了刘瑾生的话。"废话少说!我问你,怎样才肯放了她?"

"很简单。你死了,我就放开她。"刘瑾生张狂地说道,打量著他。"所以,你就自我了断吧。"

关若月倒抽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口,雷拓已经出声:"我又怎么知道,你会信守诺言?"

他……他竟真的在考虑表舅那荒谬的条件?关若月不敢置信,顿时震惊得发不出一个字来。

他不是恨透了表舅吗?不是要为父母报仇吗?为什么……为了她的命,竟可以轻易地放弃一切,包括他自己!

刘瑾生却彷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显然得意至极。"你也只能相信我,不是吗?难道,你要眼睁睁看著她在你面前一命归西?"

"你!"雷拓咬了咬牙,眼看关若月细嫩的脖子被牢牢地架在刀口上,却无计可施。他不由地握紧了拳头,手似乎在微微颤抖著。

"大哥……"

和他的视线对上,关若月的眼泪就那样怔怔地流了下来,喉头梗住,再也无法开口。因为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明白了许多事。

雷拓的眼神是那样愤怒,那样心疼,包含了那么多的焦急与担忧……於是,徘徊在她心头多日的疑问突然有了答案。

终於明白了!只是在此刻,她心里五味杂陈,有一部分强烈地希望他并不曾动心,宁愿他对她无情……

因为这份牵挂,在此刻很可能会使他丧命啊!

当啷一声,一把匕首掉在雷拓脚边,打断了两人纠缠的视线。

刘瑾生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开口说道:"这样吧,我和你做个交易……你先废了自己一条手臂,我就马上放了她!大丈夫一言,驷马难追,在这里的人都可以做为见证。"

雷拓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眼神一闪,突然弯腰拾起了那把匕首。

关若月如梦初醒,尖叫出声:"大哥,不可以!"

他难道不明白吗?她的这个表舅不是什么守信之人,纵然现在放了她,等会儿一样会追上她,置她於死地!他是绝不会容许她到平治少王爷,或者严逍、白情面前说出一切,坏他大事的啊!

雷拓望了她一眼,神情是那样悲哀,又满怀不舍,眼中的温柔和他粗扩的面容甚是格格不入。他的嘴唇动了动,嗄声说道:"对不起。"

"大哥……"

她懂了,他宁愿用性命来换取自己的一线生机,也不愿意看著她在他面前丧命。而直到此时此刻,他心里挂记的,竟只是自己没能好好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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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关若月泪如泉涌,胸口的疼痛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只能挤出一句破碎的低语:"你……这又是何苦……"

雷拓没有回答,也不必回答,望著她的眼神是那样炽烈却温柔,已经诉尽了所有。

而她只能拼命地摇头,早被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世界。"大哥,不要……不要这样!"

视线那一片泪水而造成的光影晃动中,她看见雷拓举起匕首,毫不犹豫,用力朝自己的手臂刺了下去!

"大哥!不要!"她凄厉地喊叫,那瞬间撕裂般的惊骇和痛苦,在她体内产生一股爆发的力量。关若月不顾一切地用力扭动身子,竟挣脱了刘颂国扣在她肩上的大手,随即毫不犹豫地,一头往刀口上撞去。

与其眼睁睁地看他自残,不如让她死在这里!因为这撕心裂肺般的痛苦,比死还不如啊!

刘颂国万万没有料到她竟有这样的力气,加上他正满心得意地盯著雷拓的一举一动,突生的变故顿时让他猝不及防,手忙脚乱。

眼看关若月的脖子就要撞上刀口,立刻会让他们失去保命的金牌,他简直魂飞魄散,慌忙移开手臂,也在不知下觉中松开了对她的箝制。

突然失去背后那股拉扯的力量,眼前又无阻碍,关若月顿时重心不稳,摔倒在地。而那电光石火的一刹那,雷拓猛地拔出已经刺入肌肉的匕首,狠狠掷向刘颂国!

一声闷哼,匕首刺入他的心窝,深至没柄,他甚至没能再发出任何声响,就已经仰天倒下。

"国儿!"刘瑾生虽然娶了好几个女人,却只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当下不由地心胆俱裂,忘了去抓关若月。不但是他,突生的巨变,让他带来的二十多个手下全都傻了眼,呆楞了一下。

雷拓身如惊鸿般飞掠出去,沉重的掌风连毙数人,一把将关若月拉到自己身边。

"大哥!"

雷拓点了点头,一剑割断她身上的绳索,紧紧捉著她的手臂。"无论如何,都不要离开我身边!"

他也只来得及说出这么一句话。一旁,刘瑾生目眥欲裂,嘶声吼道:"杀!杀了他们!先杀她!"手定定地指向关若月。

雷拓低咒一声,手中长剑飞舞,带著关若月往洞口退去。无奈山洞本就狭小,又被团团围住,一时根本无法脱身。众人听了刘瑾生的话,都看准了雷拓要保护关若月,必定受到牵制,拼命地抢攻她。

"大哥!"混乱中,只见雷拓接连为她挡下刀剑,背上多了两道割伤。关若月心中一急,突然伸手夺下他佩在腰间的紫电宝剑,拔剑出鞘。

青雷、紫电本是雌雄双剑,当年分别是雷拓父母成名的兵器。夺回双亲遗物后,雷拓不忍将双剑分离,所以一左一右地佩带在身上。此时关若月抽出他未用的雌剑,朝前跨出一步,挺剑架住了迎面劈来的长刀。

一声脆响,紫电本就是锋锐无比的利器,关若月在危急之中又使尽了全力,竟把对方的刀身一断为二,让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

"若月!"雷拓的声音充满讶异,却掩不住一闪而逝的骄傲。

"大哥,别担心我……"她咬著牙,又挡开一次攻击。"我会保护自己!"

即使不行,也至少要拼命一试!

也许是因为她有拼命的想法,也许是紫电剑削铁如泥,也或许是雷拓教授她的招武精奥,关若月挺剑迎战,一时之间,围攻的爪牙们竟拿她毫无办法。而另一方面,雷拓怕她时间一久支持不住,出招愈加勇猛,杀气渐盛。

眼见情况不妙,刘瑾生一抿嘴唇,拔出佩刀,悄悄地挪动身子,趁著一片混乱中,无声无息地接近。

雷拓刚才为了救关若月,举刀自残并非假装。虽然关若月突然摆脱箝制,而他及时应变,总算没有伤及筋骨,却到底匕首已经刺入臂中,造成深深的一道伤门,让行动大打折扣。而另一方面,关若月连续二天被下药,早就虚软无力。

可是此刻两人心中都挂念著对方的安危,招武又出自一路,背对背并肩而战,居然互补长短,占尽优势。

关若月此时鬓角散乱,汗湿重衣,但是有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倒也不觉得疲累。眼看包围的人数渐渐减少,正暗自庆幸,眼角却突然看见寒光一闪,一把刀凌厉地斩向她腰腹要害!

她大吃一惊,连忙回剑招架。"当"地一声,顿时半臂酥麻,虎口火辣辣地痛了起来,长剑几乎脱手飞出。

"表舅……"关若月倒退了一步,眼中露出惧色。毕竟她只学了几个月的武功,此时拼上性命,对付小喽罗勉强可以,却又怎么能和刘瑾生相比?

刘瑾生眼露血丝,吼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人!你就给我儿陪葬去吧!"一掌拍出,强劲的掌风便排山倒海般,当头压下!

她想要举剑,可是手却软软地垂在身边,完全不听使唤。一瞬间,时间彷佛冻结了,让她只能恐惧地瞪著刘瑾生眼中无限的杀意……

突然,眼前人影一晃,一双强壮的手臂将她牢牢地抱在怀中。雷拓闷哼了一声,魁梧的身子剧烈一震,一口温热的鲜血猛然喷出,洒在关若月颈项。

"大哥!"

雷拓咳嗽了一声,呕出更多鲜血,头无力地垂在她肩上,身子摇摇欲坠,似乎连站立都极其勉强,随时都会晕厥一般。沉重的躯体,压得她也几乎站立不稳。

"好个多情种啊!"刘瑾生狞笑著举起了刀。"雷拓,你去死吧!"

"大哥!"关若月想要拉他闪避,却力不从心,惊骇地大叫。

原本已逐渐黯淡的眼神突然一闪,精光大盛,雷拓出手如电,突然摘下近在手边、关若月手中的紫电剑,反手刺出!

白驹过隙的一瞬间,长剑透过刘瑾生的胸膛。他脸上的笑容凝结,不可置信地低头看著自己胸口。"你……你……"

"我说过,总有一天,要让你死在我父母的剑下。"雷拓缓缓转身,另一只手中青雷剑扬起,化为一道虹光,咬牙嘶哑地喝道:"偿命吧!"

一声惨叫,刘瑾生倒了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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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雷拓将关若月护在身后,缓缓地扫视四周呆若木鸡的众人,"还有谁要陪葬?"

此刻他双剑殷红,浑身浴血,一道长长的伤口从眉心上方划至鼻梁,使他的脸看起来亦有些狰狞可怖,宛如从炼狱中走出来一般。

剩下的十来人面面相觑,眼看刘氏父子已双双死在他手下,其他同伴亦死了大半,哪里还敢逗留?发一声喊,争先恐后地往洞口涌去,转眼间逃了个乾干净净。

好半晌,山洞里是一片死寂。雷拓直挺挺地站著,文风不动,粗重地喘息著。

"大哥?"关若月见他眼神涣散,空洞地望著前方,心几乎跳出了喉头口,轻轻摇晃他的肩头。"大哥!"

雷拓微微侧头,却彷佛看不见她,嘴唇动了动,困难地挤出声音:"若……月?"

她的眼中涌满泪水,轻轻摘下他双手中染血的剑,随后偎进他怀中,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颊贴在他心口。

"都结束了,大哥。"她低声说道,声音哽咽,却轻柔似风。"你为父母报仇了,我也很安全……"

他的表情缓缓地放松了,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那……就好……"

挺立如山的身躯中,最后一丝力气也已抽离,缓缓倒下。

"大哥!"关若月慌忙扶他,却反而被他沉重的躯体拖著,一起摔倒在地。她挣扎著坐起来,仔细看他,顿时发现他双目紧闭,气息显得十分微弱。

"天哪,大哥……"她哭出声来,连忙吊力撕开裙摆,先扯下一大块布压在他肩头的伤口上止血,随后轻柔而颤抖地抹去他脸上的泥沙和血。

狂乱地环顾四周,想要寻找任何能帮助他的东西,哪怕要她去搜那些死尸身上,此时也顾不得了……

可是就在这时,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自己腰间的锦囊上,忍不住"啊"地一声,叫出声来。

莹川丸!

当初和雷拓重逢后,她挂念著这些丹药太珍贵,想要还给他,他却只是笑了笑,不肯收回,要她替他保管著。於是,她将锦囊当成了装饰品,一直随身佩带著。

这次刘瑾生匆忙之中没有搜她身上,竟让她完好地保存下来!

关若月面露喜色,颤抖的手连忙解下锦囊,想起了严逍告诉过她,莹川丸一颗可抵千金。当初雷拓重伤闯入红香院时,也是服用两颗便开始好转,而如今,她身上还剩下三颗……

倒出一颗药丸在掌心,她俯身轻轻推了推他,试探地唤道:"大哥。"

雷拓昏迷不醒,毫无反应。

关若月望了望手中龙眼大小的丹药,微一犹豫,眼神一敛,立刻将药放入自己口中,细细地嚼碎。

俯下身子,她极小心地,一手托住雷拓的头,一手轻轻按摩他的胸口,温柔地凑上自己的唇。

轻舔滋润他干枯的唇,用舌尖撬开他的牙关,尝到了血腥味,眼泪立刻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温热的泪水扑簌簌地滚落,打湿了两人的面颊,混合了尘土、血迹。

"大哥,吃下去……"贴著他的唇,她哭著呢喃,将嚼碎的药抵入他口中,耐心地诱哄著,用舌按摩他的唇舌,湿润他的口腔,轻轻揉著他的胸膛,直到他的喉结动了一下,开始本能地吞咽。

关若月精神一振,连忙嚼碎了第二颗药,继续喂食。

亲密的接触虽是为了救人,却一样发自於情,交缠的气息里,有她的泪水和他的鲜血,紧紧地纠结起来,好像盟约。

哭著,她品尝他的味道,那男子的阳刚和独属於他的坚毅与温柔,牢牢地印在了她的心房。

"活下去,大哥……你不能丢下我。"抛开一切世俗礼教的束缚,细密地吻著他的唇。

将救命的丹药送入他口中,关若月泪流满面,哽声低语:

"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愿独活……"

第九章

外面,红日西斜。

关若月静静地躺在雷拓怀中,一动不动,惟恐触动了他的伤口。

她已经尽可能地为他包扎止血,也将三颗丹药全都喂他服下。剩下的,就要看他自己了。

用体温为他取暖,她拉著他粗大的手,与他十指交握,紧紧地贴在心口,彷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给他……

虽然明知毫无用处,可是,多少让她心里好受些。此刻的她早就哭到全身虚脱,口乾舌燥,一对美眸也红肿得不成样子,却还是止不住淌下的泪水。

终於彻底明白,雷拓始终不愿在她面前提起江湖的苦心了。这是个太残忍、太混乱的世界,没有所谓的王法,充满了血腥杀戮……环顾四周的尸体,她忍不住不寒而栗,更往雷拓怀中偎近了些。

不敢去想像,各地各处这样的荒山野岭中,藏了多少为江湖恩怨而丧命的人?

关若月柔肠寸断,终於忍不住抬起一手,轻抚雷拓昏迷不醒的面容。

她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所以他卷入这一团腥风血雨中,义无反顾、可是他本身,却并非是喜爱杀戮的个性。

等他伤好起来,也许他们能找个地方隐居,过平静的日子……就像现在那样,他采药捕猎,她收拾家务。

若能那样与他一起生活,真的,会很幸福。

想著,将脸颊贴在他心口,筋疲力竭地闭起了眼睛。也不知是不是强烈盼望产生的错觉,总觉得他的呼吸强了些,脸色也不似先前那样骇人……

就在这时,突然,耳边听见一阵脚步声,惊得关若月立刻睁开眼睛,撑起了身子。屏息倾听,立刻确定不是她的错觉,的确是有脚步声传来,而且渐渐靠近!

关若月的脸色立刻苍白起来。看了一眼重伤昏迷的雷拓,她一咬牙,从地上爬了起来,颤抖地拾起青雷和紫电双剑。

在心底默默祷祝,祈求雷拓父母在天之灵的保佑,她横剑在胸,鼓足了勇气,沙哑出声:"是谁在那里?"

如果是刘瑾生的手下去而复返,她……她会拼命!

洞口出现了一对人影,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若月?"

这声音……关若月瞪大了眼睛,宛若梦中。"白……白情姐?!"

借著夕阳余晖,她终於清楚地看见,站在山洞口的那两个人,赫然正是严逍和白情夫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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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白情姐、严公子!"关若月顿时像是看见了救星,踉跄地飞奔上前。"求你们……救救大哥!"

白情终於看清洞里的情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天哪!这里……"

严逍立刻跨步挡在白情身前,不让她看见太多。他锐利的目光一扫,落在了雷拓身上,转头问道:"你说的是他?"

关若月点了点头,又有泪水落下。"大哥为了救我,被伤成这样……救救他!"

严逍一点头,当机立断。"白情,你带关姑娘到外面等著,我马上把人带出来。"

"好。"白情虽然会武,却不是江湖中人,那样血腥的场面看得她心里发毛,立刻拉著关若月走出洞外。

定了定神,她转头望向关若月,顿时讶异地挑了挑眉。"你……怎么变成这样?"

几乎以为是她眼花了。文弱娇怯的尚书千金,此刻手中竟提著两把亮晃晃的宝剑?

"这事说来话长……"关若月此刻的惊讶,远比白情来得要大,打断她问道:"白情姐,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和严逍送你到刘家之后,就到关外去玩了几个月,回来的途中一时兴起,去刘家想探望你,却发现整个大宅里空无一人。"白情抿了抿嘴唇。"我们心知事有蹊跷,跑去附近的镇上想打探消息,没想到随便找了个酒楼,一脚踏进去,刚好瞧见刘家的总管大人!"

"啊,王管家!"关若月低呼。她原本也暗自奇怪,为什么表舅带著的许多心腹里面,独独缺了他最得力的左右手。

白情眉开眼笑。"是啊。那老东西目大无光,居然没看见我们,带著十来个人,鬼鬼祟祟地说什么要去支援老爷。我们悄悄跟在后面,就一路找到这里。"

"白情姐,那些人……"

"放心,都在山脚下让我们给收拾了。"白情吐了吐舌头。"唔,其实大半是严逍揍跑的。我只是在一旁看戏而已。"

"难得你也会谦虚啊,白女侠。"严道带著调侃的声音响起,举重若轻地负著雷拓的身子,从山洞里走了出来。

关若月立刻迎了上去。"严公子,大哥他……"

"他受的内伤颇重,但不至於丧命。"严逍朝她安抚地点了点头。"我已经运气护住了他的经脉,关姑娘,你可以放心。"

"那……那就好……"惶然的心里,终於有了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伸手拉住雷拓软垂的大手,感受到从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含泪抬头。"严公子,谢谢你……"

严逍点了点头,和白情对望一眼;心里对关若月真情流露的举止不无讶异。

白情抿了抿嘴唇,微笑著走到关若月身边,柔声说道:"趁天色没黑,赶快下山去吧。有什么话,到镇上客栈再说也还不迟。"

关若月抹去眼角的泪花,点了点头,同意了。

客栈中,关若月守在雷拓床边,把自己在刘家和他相遇的经过,以及这些日子来的经历,都源源本本告诉了严逍和白情。

"原来这刘家的老狐狸,还真不是个东西。"白情说著,瞟了严道一眼。"你看你那木头徒弟,难得要他去办件事,居然也能害到人家差点送命!"

"这不能怪少王爷。"关若月插口说道,看了雷拓一眼,神情异常柔和。"而且,若不是去了表舅家,我也不会再遇上大哥。所以……"

她的话音渐渐消失,可是,也已经不必再说下去。那温柔的神情,是谁都看得见的。

白情的目光闪动,出现兴致盎然的样子,她似乎想追问什么,严道却在她肩头轻轻按了一下,微微摇头。

床上的人还在昏迷之中,这种时候,关若月只怕是没有心情来满足她旺盛的好奇心的。

白情原本正想叫丈夫出去回避,自己才能追问关若月和雷拓之间的事。可是看到严逍不甚赞同的表情,立刻懂了他的意思。

在这种时候,自己的确还是知趣些的好,微带嗔意地瞥了丈夫一眼,白情摸了摸鼻子,站起身来。

"那么若月,我们先回房去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到隔壁叫我们一声就好。"

"嗯,我知道,"关若月抬起头来,感激地一笑,"白情姐、严公子,这次多亏你们了。"

"不用客气,你也早点休息,嗯?"白情朝昏迷的雷拓点了点头。"我想,他也不会希望看见你累著。"

关若月脸上微红,答应了一声,目送他们走出房间,轻轻关上门。

将视线转回雷拓身上,她忍不住伸手握住他垂在床畔的大手,贴上自己的脸颊。

太过习惯受他的保护、他的照顾,习惯了他屹立不倒的存在。如今床榻上的人却显得那样脆弱,让她的一颗心茫然不知所从,无可依附……

泛滥的情不受控制,用脸颊磨蹭著他粗糙的手掌,亲吻他的指尖。

"醒来,好?"怔然低语,泪光盈睫的眼底满是无措。

此时已是深夜,他昏迷有大半天了……虽然严逍对她保证不会有事,可是这样不言不语的样子,让她怎能安心?脑海中,只是反覆地看见山洞里那让她肝肠寸断的一幕,沉重地压在她胸口。

想要看见他深邃的眼神,听听他低沉的嗓音,哪怕只是一下子。她好累,可是,怎么样也无法合眼,不敢合眼……

彷佛是听见了她的哀求,贴著她脸颊的手指突然微微动了一下,让关若月浑身一震,急急抬头。

"大哥?"

听见了那声破碎的轻唤,雷拓在半梦半醒间又挪动了一下,幽幽转醒。

"若月……"这是哪里?身边的她形容憔悴,一双美眸也红肿。雷拓深邃的眼中闪过关切,却发不出什么声音,只能乾涩艰难地唤了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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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关若月泪眼蒙胧地点了点头,牢牢地握注他的手掌,破涕为笑:"大哥,你……你总算醒了!"

看见他深敛温暖的目光,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於落下,她急急地站起身子。

"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要不要喝点水?"

"好。"他微微点头,感觉这一个轻微的动作几乎抽空了体内所有的力气,望著她,无法掩饰浓浓的关切,检视她的模样,虚弱地开口:"这是哪里?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亏了大哥……"她哽咽低语,感动又感伤,泪水依然止不住地滚落。颤抖地倒了半碗凉水,她轻轻抬起他的头,将碗凑到他乾裂的唇边,"小心点,慢慢喝……"

看著他的动作,突然,关若月感到浑身不自在起来。与雷拓这般接近,让她顿时想起山洞里,自己对他喂药时的情景。那时他昏迷不醒,她可以抛开礼教的拘束,可是现在……

下意识地转头,回避那让她感到无处遁形的目光,关若月努力回想著他之前问她的话,找话题似的开口:"我们现在是在客栈里……大哥一定想不到,是严公子和白情姐找到我们的……送我到刘家后,他们就四处游玩,这次回来时,刚好路过……"

呃……好像、好像说得十分语无伦次……

关若月心慌意乱,眼睛也不知该往哪里放。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只能望向自己的手,可是端著碗的手就凑在他唇边,害得她的脸上又炸出一层艳彩,差点被自己脑海里浮现的念头给呛死。

如果她突然含水喂他,不知他会如何反应?……天哪!什么时候,她竟变得这么大胆了?这样的念头……好生不知羞哪!

心跳密集如鼓,她羞愧得不敢抬起头来,等他喝完了水,便急急地放下了碗,嗫嚅道:"大哥,要不要再喝一点……"

"不用了。"雷拓的精神好了一些,暗暗运气在胸,发现有一股浑厚的内力护著自己的心脉,立刻明白自己欠下了一个天大的人情。甩了甩头,暂时将这念头放在一边,他望向身边的佳人,关心地问道:"你怎么了?没事吧?"

从刚才开始就发现她有些不对劲,似乎在隐藏著什么……

"我……我没事。"关若月匆匆抬头,像是保证似的朝他一笑,随后立刻又低下头,始终没有和他的目光接触。

雷拓的心沉下。

她虽然天性羞怯,却从不曾这样回避过他,看不见她清澈眸中的神情,让他莫名地感到不安。

为什么?是不是因为,他在她面前一连杀了十几个人,让她感到害怕?还是……

"若月,你……"才刚开口,胸口突然一窒,呛得他一阵猛咳。

"大哥!"关若月顿时忘记了避嫌,趋身向前,手忙脚乱地拍抚他的胸口。"你还好吧?"

"没……没事……"咳嗽渐止,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雷拓沙哑地回答,头脑晕眩,额角竟已有汗珠渗出。

"快别说话了。"她心疼下已地拉著袖子,抬手轻轻替他拭汗。"你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现在先睡吧。有什么话,都可以留著以后再说,不是?"

胸口气血翻涌,颇是难受,可是看见她关切的样子,心情却平定不少。雷拓抬起一手,想要握住她仍搁置他脸颊边的手,叫她不要担心。可是手指擦过自己的脸,却痛得猛然一皱眉。

"大哥,小心。"她连忙轻轻拉下他的手。"你脸上有伤,别去碰。"

被她一说,他隐约记了起来,打斗混乱中,自己脸上似乎是被重重地划了一刀。抬眼望著她,他低声问道:"伤在哪里?"

"在这。"指尖极轻地拂过他的疤痕,从眉心上方直至鼻梁。"虽然刀痕挺深,总算没伤到眼睛,还好。"

她说得对,可是……脸上有这么长一道疤,以后只怕是更吓人了。雷拓叹了口气,转头望向关若月。"你的脸色不太好,快休息去吧。我已经没事了,"

见他说得确定,关若月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那么大哥,我回房去睡了。你也快再休息一下吧。"

"嗯,我知道……"他淡淡地笑了笑:"晚安。"

她终於露出了一丝恬静的笑容,轻声回答:"晚安。"

疲累至极地拖著虚软的身体走出房间,关若月没有看见,雷拓望著她的背影,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沉郁。

"唉……"一声满含不耐、长长的叹息在房中响起,打破寂静─发出这声音的,是坐在床头翻书的白情。

严逍坐在桌前,静静地擦拭长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底却渗入一抹笑意。他知道妻子的忍耐力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

果然,没过半炷香的功夫,白情"啪"地一声摔下书,叹道:"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严道淡淡地挑了挑眉,瞥了她一眼。"那不是你最爱的沧浪诗集吗?"

"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白情瞪了他一眼。"隔壁两间房中,那一块石头一块木头,让我看不下去!"

明明彼此有情,表面上却死不承认,欲盖弥彰的样子,让她想把两人都打昏,锁进洞房了事!

严逍终於放下手中的长剑,摇头轻笑:"你不是说,你平生最不喜欢管闲事吗?怎么这会儿倒好像乐此不疲。"

"这哪算闲事?看著那两个人客气来客气去的,我肚子痛。"白情站起身来,推了推丈夫的肩。"嗳,你帮我去支开雷拓。找他比剑也好,喝茶也好,总之带他闪远些,我要找我那若月妹子好好聊聊天。"

严逍没什么异议地站了起来。几天相处,发现雷拓的确是个值得结交的男子,也已经将他视为朋友,可是他和关若月之间竭力隐藏的情愫,还的确让人……看到肚子痛。

他挑了挑眉。"你打算怎么做?"

白情的目光闪动,朝门口走去。"我要教教我那乖得不得了的清倌妹子,色诱男人的本领。"

她丢出豪语,随后便往关若月的房间走去。

白情走进关若月房中,只见关若月坐在桌前,神情有些郁闷,

关若月抬头看见是她,楞了楞,随即挤出一抹笑容。"白情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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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白情在她对面坐下,挑了挑眉。"怎么?希望我是你的雷大哥?"

"白情姐取笑了。"关若月的脸微微一红,摇了摇头,却掩不去眼中一闪而过的黯郁和担心。

雷拓的伤已经渐渐痊愈,没什么大碍了。可是……总觉得这些天来,他若有若无地疏远了自己。

他待自己还是一样温和、一样体贴,然而她总是觉得少了一份贴近的感觉。现在的他,有大部分时间是在和严逍切磋武功。她很高兴生性沉默寡言的他能和严逍结为朋友,可是……

白情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将她挣扎的表情全看在眼底。她笑了笑,眼神一敛,认真地开口:"若月,关于雷拓……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

那样认真的语气,成功地吸引了关若月的全部注意力。她抬头问道:"是什么?"

"那个男人很爱、很爱你,可以为你去死。"白情缓缓说道,直视著她的眼睛。"但是,如果你要等他有所表示的话,只怕你会等很长的一段时间,如果不是一辈子。"

"我……"关若月胀红了脸,却无法否认。是的,她知道雷拓爱她,山洞里他的一言一行,早就深深地烙印在她心上。

所以,她才更不明白……

"为什么他……"

"我只能猜测,可是,你却是知道的。"白情微微笑了。"与他同住半载,你应该很清楚他的想法,知道他想逃避些什么,难道不是?"

"我……"

"试著从他的角度去想一想吧,他爱你,却始终不曾开口告诉你,是为什么?"

被她这么一提醒,关若月浑身一震,突然有些明白了,是的……雷拓从来没有开口表示过,甚至不曾有过任何暗示。他……

几个月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中流过,突然之间,不曾在意过的事,豁然变得那样明显。

虽然她从未在意过,他却一直觉得自己长相凶恶丑陋,所以那晚才会提出要带她搬家,找个"配得上她的人",不是?如今脸上添了那一道长长的刀疤,只怕更让他耿耿於怀了!更何况,他一向不愿在她面前提起江湖的事,那天在山洞里,却当著她的面杀了十多人,手法既快又狠……

"大哥……"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心猛然抽痛了。早该想到的啊!他并不知道,这些她全都不在意,只在乎他!

"我……我要告诉他……"几乎是喃喃自语地,她站起了身子,就要往外走。

"慢著,"白情眼明手快,一把将她拖回椅子上。"坐下。"

"白情姐,我……"

"我知道你心急。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要说的话,他未必会听得进去?"

"这……"关若月的脸上露出豫色,怔怔坐下。

白情仔细地打量著她的表情。"我问你一句话,你是真心爱雷拓的吗?"

关若月点了点头,再也无力隐藏,亦不愿隐藏,低低柔柔地开口:"我爱他。真的很爱……"

"既然是这样,就要明白地让他知道。"白情的目光炯炯。"有时候,光言语是不够的,还要有行动,让他没办法怀疑你的心。"

"白情姐,你的意思是……"为什么那个表情,让她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

"我是说,让你去勾引雷拓。"她潇洒地扔下一个青天霹雳。

"什么?!"果然不出所料,关若月被轰得晕头转向,忍不住叫了起来。她立刻意识到失态,连忙压低了声音,不确定地瞪著白情?"勾……勾引?"

她没听错吧?

白情悠哉地笑了笑。"说真的……虽然你也曾是红香院的花魁,这辈子还没勾引过男人吧?"

"当然没有……"她虚弱地抗议。出生在书香世家,好歹也是知书达礼的人,又怎么会……

"我猜想也是,那些寻花问柳的男人,难怪你避之惟恐不及。可是……"白情拉长了语调,笑望著她。"如果对象是雷拓呢?"

蓦然,在他昏迷时,自己与他亲密的接触出现在眼前;对他喂药,偎在他怀中为他取暖,抚摸他坚毅的面容……

关若月的脸胀得通红,羞窘无比地垂下了目光。

望著她的表情,白情了然地笑了。

"没有觉得厌恶,对不对?"她的神情转为正经。"若月,勾引和自己两情相悦的男人不是下贱,只是争取幸福的方式。你想要让他知道你的心意,不是?"

关若月挣扎片刻,终於下决心地点了点头。"白情姐,告诉我……该怎么做?"

白情笑了,凑近她耳边,低声说了一串话,关若月愈听愈脸红,低垂著头,因此错过了她眼中那一抹兴致勃勃的光芒。

呵!这两个人彼此信任敬重,若是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自然什么都迎刃而解了。可是……那样岂非无趣得多?

白情窃笑在心底。只希望,雷拓的心脏够坚强,承受得起美人的主动诱惑。也希望……等他明白一切后,不会想要宰了她这个始作俑者。

第十章

"大哥,现在有空吗?"院中传来关若月柔柔的嗓音,惊动了站立窗前沉思的雷拓。

"怎么了?"他收回视线,扬声问道。

"没有。只是我想练习一下剑法,大哥能不能陪我过招?"

"好,等我一下。"他立刻答应了,从来无法拒绝她任何事。

昨天辞别了严逍和白情,回到山中的竹屋;既然刘瑾生已除,以后……就是他们两人了。

雷拓不自觉地抬手,轻触脸上的刀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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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关若月对他的态度丝毫未变,望著他的眼神也依然十分柔和,似乎没有被吓到。可是隐隐中,又觉得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拿起桌上的青雷剑,他的心中又是一动。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关若月将青雷剑归还给他,却将紫电剑留在了身边、她难道不明白,这对雌雄双剑背后的含意?他……是否能假设什么?又能期盼什么?

想起她还在等著他陪她过招,他甩了甩头,压下自己纷乱的思绪,步入院中。

"若月,你……"他突然停下了脚步,望著她,话语全梗在了喉头,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

听见他的声音,正在舞剑的她并未停下脚步,只是翩然回头,妩媚地一笑。一尘不染的白纱衣裙在阳光下闪耀著美丽的光采,梳理得柔顺的黑发随著她的动作飘扬,宛若绸缎。细巧的耳环和手镯亦随著她的动作轻颤。

此刻的她,美得飘然出尘,夺人呼吸。

"大哥?"见他许久没有动静,她轻唤道,趁他不注意,红艳的唇角扬起了一抹神秘的笑容。

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强迫自己敛定心神,专心看她的动作。片刻之后,他低声说道:"膝盖再弯曲一些,把腰沉下。手肘也可以再抬高些。"

"嗯。"关若月停下脚步,依言略微调整姿势。"像这样吗?"

雷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伸手轻轻地调整她的姿势。"像这样。"声音是自己也意想不到的沙哑。

正想抽回放置她腰间的手,却突然被她的柔荑覆住。温暖的接触,让两人都明显地一震。

"若月……"

关若月低下头去,强装出的镇定难以维持,让脸上的红晕一直烧至耳根。几乎就想要落荒而逃,可是这时,白情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既然爱他,就要明白地让他知道。用你的眼神、你的举动、你的心来告诉他,会比任何言语都有效。那个男人已经把心放在你脚下,任你决定是要捧起还是要践踏,所以……这是你欠他的。

放在他手上的柔荑紧了紧,她往后仰靠,让自己完全融入他的怀中;仰头看他,她柔柔地微笑了,轻声道:"大哥,有两件事,我想要告诉你。"

"什么?"他哑声问道,她柔软的身子贴著他的,让他几乎无法思考。

关若月静默了片刻,思索著怎么开口,最后才轻柔地说道:"那天,大哥在山洞里杀的那些人……"

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僵硬,她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退。

"我不喜欢看见杀人,可是,我相信大哥的为人,知道大哥是迫不得已;所以……"抬头看他,她的眼波温柔似水,轻轻说道:"不要介怀,好?我只是很庆幸,活下来的人是你。"

"若月……"听她这么说,看见她这么妩媚的表情,他情难自禁,收紧了手臂,将她搂得更近。

关若月在他怀中转身,面对著他,眼中忽又浮现一丝他无法解读的光芒。

"还有就是……我无法再把你当成兄长来看待。"

雷拓的心漏跳了一拍,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像是突然凝固。"为什么?"他屏息问道,声音竟微微颤抖了。

这,可能是他长期以来暗自盼望,却不敢奢求的答案吗?

"因为……"关若月纤细的手臂环上他的脖子,眼神无限娇羞,盛满了柔情。"那天在山洞里,大哥昏迷不醒……为了让你吞下伤药,我……"

她微有迟疑,随即眼神一闪,下了决心。

"我做了这个。"

踮起脚尖,闭起眼睛,主动献上红唇,

雷拓的错愕只是一瞬间,随即本能地收紧双臂,低头加深了这一吻。

压抑已久的激情在瞬间爆发,雷拓狂烈地吻著她,感受到她同样热烈的回应,抱高了她轻盈的身子,感觉她的手指插入他的发中,亲匿而无比贴近。

直到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两人方才分开,雷拓眼中的激狂沉敛了些,终於又能思考,轻轻地抬起了她的下巴。

"若月,你……"

关若月羞红了脸,娇美不可方物。咬了咬略微肿胀的樱唇,她呢喃著:"因为这样,所以我不能再把你看成是兄长。而且……而且刚才那样……是我这几天一直想做的事……"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细若蚊蚋,抱著雷拓的脖子,撒娇地将脸躲进他宽阔的胸膛。

雷拓笑了。心中狂喜不已。"当真?"

"当真。"她的唇角亦含笑,诚挚地回答。"只想和大哥在一起。"

"不嫌弃我相貌粗陋?"他轻抚她如云的秀发,低声问道。"不嫌弃我出身清贫,只能给你粗茶淡饭?"

虽然在她眼中,他已经看见了答案,可是想要听她亲口证实。

关若月突然一皱眉。"这些,我从来就没有在意过。而且……我喜欢大哥这样。"

如果说她其实觉得他挺好看,会不会很奇怪?可是,也许是注定的缘分,别人觉得他相貌凶恶,她却看著就感到安心。

咬了咬嘴唇,她抬头看他。"大哥,你相不相信我?"

"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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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那么,信我一次。"她低语,伸手探向他温暖的掌心。"我是在做自己想做的事。"

纤细的手指触到他的,立刻被他反手牢牢地握住。雷拓将她的手凑到唇边,吻了一下,深深地注视著她的眼睛。

"这一生,雷拓定然不会有所辜负。"

关若月的水眸中蒙上一层动情的泪光,笑得幸福。

"我对大哥亦然。"

抬头迎向他凑近的热唇,眼角瞥见搁置地上的双剑,她的眼波更柔,温馨地笑了。

看来,以后紫电剑真正是属於她的了,青雷和紫电,本就是雌雄情剑……

永不分离。

尾声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莺飞草长的时节。

绵绵细雨下了一夜,直到清晨方才停歇。和煦的阳光照著柳枝桃花上的水珠,份外美丽,微风阵阵,伴著些许泥土味的清香。

三月的江南气候温宜,西湖风光绮丽,自然吸引了不少公子王孙、诗人墨客;只见岸边行人成双,湖面上扁舟荡漾,一片嬉闹笑语。

粗壮的柳树下,一对男女并肩而立,欣赏著湖光山色。从背影望去,灰衣男子高大魁梧,白衣女子娇小玲珑,男子大手轻搂著女子的腰,而女子螓首则倚靠在他肩头。

两人之间情深爱笃不言而喻,几可入画。

站立片刻后,只见女子侧头说了些什么,男子立刻点头,两人携手并肩,循原路回到堤上,沿著湖畔继续漫步。只是这么一来,却又吸引无数目光……只不过,是因为完全不同的理由。

只见那高大的男子肤色黝黑,相貌凶恶,脸上一道长长的伤疤,加上腰悬兵刃,虽然衣裳整齐,却还是活脱脱的一个土匪强盗样,可是他身边的女子却娇柔婉约,一袭白衣素裙,步履盈盈,更显得清丽无双,不食人间烟火。

两人居然会走在一起,真好像是貂蝉嫁给了张飞,让人侧目不已。

有些人看著,不禁心头暗想:这么娇滴滴的一个美人,为何竟会嫁了这么个凶神恶煞?难不成这人是什么地方的上匪太岁,强抢了好人家的女儿,来做押寨夫人?

也有人眼尖,看出少妇的小腹微隆,显然已经怀有身孕,心中琢磨:也不知道是不是逼迫的,这女子一定是被搞大了肚子,万般无奈,只能委身下嫁……唉!可惜啊可惜,好好的一朵牡丹花,偏偏插在了牛粪上!

有几个特别大胆的,不住打量著那"命运悲苦"的美人,甚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著。男子见那些目光如苍蝇般,始终痴痴黏在爱妻身上,终於忍不住发怒,狠狠地瞪向那些人,目光中隐露杀气。

看见他神色未变,目光已经如此凶恶,众人顿时胆怯,原本走得近的也一哄散了,纷纷转移注意力,乖乖转头,努力地欣赏湖边美景去。

少妇微微一笑,轻轻捏了捏丈夫的手,柔声低语道:"大哥,又不是认识的人,和他们一般见识做什么?"

男子脸上神色渐缓,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闷声说道:"我不喜欢那些人看你的样子,总觉得……是我欺负了你一般。"

"我喜欢让你欺负,还不成?"她不假思索地说道,话一出口,才猛觉说得暧昧,十分不得体。白玉般的脸颊上忍不住泛起红晕,低下头去。

男子黑亮的眼中却浮现笑意,突然揽住妻子纤瘦的肩,在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呀!"女子大羞,低垂的眼中波光流转,却有喜色,半真半假地嗔道:"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你不是说喜欢被我欺负?"男子咧嘴笑道。"所以我自然也就光明正大了啊!谁叫我本来就是个莽夫。"

女子斜睨了他一眼,似在说他得了便宜还卖乖,却抱住了他的手臂,朝他依偎得更近,脸上殊无半点恼色,两人目光相交,俱是会心一笑,让深情尽都流露在不言之中。

突然,一个万分惊愕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关、关姑娘?!"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关若月调转视线望去,顿时也错愕了。"少王爷?"

站在她面前的,正是平治少王爷萧宇飞,和少王妃秦明月,两人都是一身华服,身边却并无侍从跟随。

萧宇飞望著她,欣喜之情溢於言表。"原来关姑娘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望著他俊朗如玉的脸,关若月虽然惊喜,心中也不免微有感慨。曾几何时,这张脸已经激不起她任何的情绪波动,现在她在意的,只是雷拓突然变得有些僵硬的身形。

想起来,也难怪他如此。毕竟自己从未亲口告诉过丈夫,她和少王爷之间曾有的任何纠葛在末遇见他之前就已经斩断。如今想来,当初的种种更好似南柯一梦,毫不真切……

没有放开雷拓的手臂,反而抱得更紧,关若月柔柔地开口:"多谢少王爷关心。不过,日后得麻烦您改口叫我一声雷夫人了。"

朝心上人望了一眼,又望向眼前那两张充满意外的脸,她微微笑了,笑得如沐春风。

"少王爷、少王妃,这是我的夫婿雷拓。"

雷拓朝她看了一眼,眼神温暖,心里最后的一丝阴影也终於消散无影。他转目望向眼前的这一对王孙权贵,淡淡拱手。"有礼了。"

"你……成亲了?"望著昔日的"情敌",少王妃秦明月冷艳的脸上露出讶异之色,怎么也没想到,关若月居然嫁人了。而且她的丈夫还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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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忍不住和萧宇飞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中都是疑惑,出身书香世家的关若月,为何竟会下嫁这么个看起来既粗蛮又凶恶的人?

该不是……被逼迫的吧?

萧宇飞盯著关若月的眼睛,缓缓说道:"前些天接到消息,说刘瑾生一家突然举家出门游玩,之后多日未归,不知所踪。我派人去刘家大宅寻找姑娘,仆役们却已经散得乾干净净,荒芜无人,所以我一直很担心姑娘的安危。"

他仔细地望著她的脸,决定若一见她露出任何惊慌或伤心的神色,就要插手。虽然她身边的男人看起来十分孔武有力,可是到底自己也学艺多年,未必就会输。

没想到,关若月却只是微微一笑,似有不屑的神色在眼底闪过,淡淡说道:"是?却不知道表舅他们去了哪里?当时我已随夫君离开刘家,并不知情,抱歉让少王爷担心了。"

说著,不免想起当初在那山洞里,雷拓是如何拼命维护自己,甚至险些丧命,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了一下,抬头看他,眼中是柔肠百转。

雷拓自然也知道她想起了什么,安慰地一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将她搂得更紧。

两人的温馨交流,却看傻了对面的那对夫妇。尤其是萧宇飞,几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站在他对面,这个笑得妩媚、明艳照人的少妇,真的是那沉默寡言,即使偶尔展颜,眼底也总是带愁的关若月?

变化好大啊!因为她身边这个看起来蛮力如牛的男人?

当然,天性儒雅的萧宇飞是绝不会把这样的想法直接说出口的,首先开口的,反而是关若月。

她轻轻捏了捏雷拓的手,与他交换一个眼神,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雷拓的眼中立刻闪过了然,点了点头。

关若月随即把目光转向秦明月,不卑不亢地说道:"少王妃,民女斗瞻……借一步说话,可以吗?"

秦明月的脸上立刻浮现一丝类似警戒的神色,她打量了关若月片刻,微微眯起了凤眼,才终於点了点头、"可以。"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地离开堤岸往湖边走去来到较为僻静的地方,秦明月停下脚步,转过身子,冷硬地开口: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少王妃,若月有一事相求。"

"哦?"秦明月似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你说。"

"少王妃或许知道,当年我爹被指控私通蛮王,大理寺始终未曾找到过确凿的证据。"关若月斟酌片刻后,缓缓说道。

秦明月点了点头。"这事我的确略知一二,当年将关尚书定罪的理由,是'虽无实据,诉者有因'吧?"

平心而论,在那件事上她并不认同父亲的做法。说人家若没有犯罪,就不会平白无故地被告密,岂不是和当年秦桧丢给岳飞的"莫须有"异曲同工?

关若月眼中隐隐含泪,语声有些哽咽了。"家父已经去世三年有余,是否能挽回清誉,对他老人家或许不再重要。可是身为子女,不能对父亲在天之灵香火供奉,总是心中难安……"

她顿了顿,敛袖深深地施了一礼。

"所以,民女斗胆,恳请少王妃在皇上和宰相大人面前美言几句,重新审视当年的案件,若无确凿罪证,还望能还我父亲一个清白。"

秦明月并没有犹豫太久便同意了。"可以,这事我会替你办妥。"

"多谢少王妃。"关若月盈盈拜谢。

秦明月盯著她的脸,似乎想要找出一丝昔日的影子,找出她记忆中那个冷淡疏远、满腹幽怨的关若月。可是,她没有找到,眼前这个神态安详的少妇,和她记忆中落魄的高贵少女,简直有若天壤之别。

不经意地,她脱口而出:"你嫁人了。"这句话虽然用的是肯定的语气,神情中却流露出怀疑。

关若月对她突然冒出的话有些讶异,可是抬眼望向堤岸上雷拓高大的身影,却立刻不由自主地微微笑了。"是的。"

"你……甘愿?"秦明月顺著她的目光望去,皱了皱眉头,无法想像文气端庄的关若月,为何竟会眷恋那长得人高马大、其貌不扬的鲁男子。

关若月一眼就看出对方在想什么,她的眼神一闪,朱唇微启,想要告诉眼前精明干练的平治少王妃,这一次她看走眼了。

想要告诉她,雷拓的长相在别人眼中或许凶恶,可是,却是个文武双修、温柔体贴的奇男子。

想告诉她,根本没有什么甘愿或屈就。他教她辨识草药,陪她下棋聊天,爱她、宠她,处处都让她觉得,自己被珍惜地捧在掌心……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来。眼神微闪,关若月温柔地笑了,轻轻地说道:"他待我很好。"

早就无意再和对方争什么,所以她和雷拓之间的一切,她又何必说,秦明月又何必知道?

秦明月无言了,望著关若月温柔满足的笑颜,不知该做何感想。

突然,她有些明白了,再次把目光投向站在堤岸上,正和少王爷对话的雷拓。

这一次,她的目光中再无轻视之意。"你嫁的这个人……不简单吧?"

关若月静静地点头,转头望著雷拓的身影,美丽的笑容说明了所有。

而秦明月只是默默地看著她,似有所悟。

两个女子都没有再说什么话,默默地回到堤岸上。辞别萧宇飞夫妇后,雷拓携关若月沿著堤岸继续走下去。

关心地望著妻子,他低声问道:"你求的事,她答应了?"

"答应了。"关若月微微一笑,有些伤感。"等皇上准了,我就终於可以为爹竖一块像样的墓碑,略尽孝道了。"

"那么,我们过些日子就起程,先去京城等著吧。"雷拓伸手环住她的肩头,低声说道。

"嗯,"关若月微微笑了,倚在他怀中,眼底的伤痛渐渐被温柔相一丝好奇所取代,她突然侧头问道:"对了,你和少王爷又说了些什么?"

雷拓深邃的目光闪动了一下,沉声回答:"没说什么,都是些客套话……他要我好好照顾你。"

"大哥?"她轻声追问,捏了捏他的手。

"我看得出,平治少王爷他……依然心系於你。"他缓缓说道。

"是么?"她突然想起了一年前,萧宇飞和秦明月大婚将即,她在画舫上弹奏"陌上桑"作为赠别的情景。

真的……只是一年前吗?那时的百般伤心和孤寂,已经成为如此遥远的记忆,几乎已经记不真切。唯有"陌上桑"的歌词,依然在脑海中盘旋不去。

"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东方千余骑,夫婿居上头。"婉转的嗓音不再低哀,却变得云淡风轻,温柔内敛。关若月倚著雷拓宽阔的肩,淡淡一笑。"这些,我想少王爷都明白的。而且,他真正爱著的人,其实还是秦郡主啊!"

也许,少王爷对自己的不舍,只是因为想要一份温柔吧?没有一个男人愿意永远被妻子看扁、踩在脚下的,即使是那样好脾气的萧宇飞。不过……现在已经明白她并非情敌,也许从今以后,秦明月会有所改变吧?

谁知道呢?

无论如何,这些都和她无关了。现在的她有自己的人生,而曾经身在红香院的那段日子,和那段日子中所经历的种种人和事,只是一段逐渐变得模糊的记忆而已,只除了……

她抬头望向丈夫,温柔而笑。"该走了吧?白情姐和严公子让我们去吃午膳,这会儿应该已经等著了。"

她不会忘记,杨嬷嬷的义气大方、白情的潇洒爽朗,和严逍的稳重沉静。是这些人让她知道,这世界并非全然冷酷无情,所以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更不会忘记,在那个初夏的深夜,雷拓是如何在危急中闯进她的房间,竟不偏不倚正掉在她的床上,压得她动弹不得。

也许当时就该想到,如此暧昧尴尬的相遇,注定了一生都要和这男子纠缠不清。

"在想什么?"搂著她朝严逍和白情的住处走去,雷拓低头问道。因为看见她愉悦的笑颜,他的唇角也微微扬起,柔和了刚毅的线条。

关若月脸上微红,踮脚附在雷拓耳边,轻轻地说了一串话。只见他楞了一下,蓦地迸出一串朗笑,停下了脚步,忘情地展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

就这样,他们两人在人来人往的古城街头,不顾众目睽睽,静静地相拥了片刻。任低沉和清脆的笑声融合,随著柳絮满天,飘散在古城温馨的和风中。

跋跋

三十九



关于本书──

《一池春水悄悄乱》这个故事的大纲,其实早在一年前就已经成形了。只不过,当时男主角另有其人。

一开始,是想把温柔婉约的落难千金关若月,许配给俊美儒雅的少王爷萧宇飞。而且自觉如此搭配,正是金风玉露一相逢……

不过乱得意一把之后,终究迟迟没有动笔。然后有一天,电脑室值班的时候,正百般无聊在偷混,突然看到自家留言板上,网友飞樱的一句话:"你家的小王爷交给我来爱护,好不好?"

当时正值赶报告赶到昏天黑地的期末,也没多想,觉得好玩就立刻回答ok。一个月后,当飞樱美女秀出她的大作之时,皑银顿时被头上一道青天霹雳给轰得灰头土脸。

原来,樱美女说要拿小王爷去爱护,还真的……只拿小王爷一人。也就是说,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男主角一脚踢出去,给他人享用了。

鸣哇哇……关若月,我对不起你!把你从尚书千金变成妓院清倌也就罢了,你的靠山美男子,居然也被我不小心丢出去了……(狂汗)

我我……我面壁思过……

所以,就这么著,焦头烂额地开始制造现任男主肉──身负血海深仇的雷拓。

也许是抱著破釜沈舟的心态,雷拓和萧宇飞简直是处处都相反的两个人。萧宇飞风神俊朗,他容貌粗陋;萧宇飞贵为王爷独子,他出身清贫,落魄江湖。更别说,一个生活风雅,成天吟诗听琴,一个却在腥风血雨中过活,为了复仇而终日奔波。

可是说也奇怪,这样的雷拓─一愈写愈觉得顺眼,让我对关若月的愧疚感大消。没有了男主角身为王侯的负担,相爱变得简单,不必理会外界的压力,写来也轻松许多……

这,也算是意外的惊喜吧。不过写完之后,倒是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把两个男子放在关若月面前,任她选择一个当男主角,她会选哪个呢?

私人日记──

毕业了。

这本书完稿的时候,正是皑银从大学毕业的峙候。一时之间,感触很多。曾经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个"鸟不生蛋"的乡村小镇,可是,却突然仅有些依依不舍。

毕业典礼前一天晚上,我彻夜未眠,和几个知心好友一起,嘻嘻哈哈地走遍了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凌晨四点,我们异想天开地爬上了科学大楼外的围墙,坐在上面,一边分享著几罐啤酒,一边畅所欲言,直至拂晓。

突然发现,我其实相当幸运。虽然过去一年是我的"倒楣年",可是,身边始终有支持关心的人。

为了赚学费而同时打三份工,虽然有时候累得想瘫倒路边昏睡,可是我认识了对我处处关怀照顾的老板、在情人节送我花和巧克力的同事,以及总是请我吃晚餐的补习学生。

我突然生病,痛到几乎昏迷,被救护车送进er的时候,身上没有半毛钱,是在那里实习的同学替我付了车钱,送我回宿舍,一连几天一直没有胃口,同校的表哥冒著大雪开车载我四处找中国餐馆吃饭,持续了一个多星期。

寒假前夕,在上海谈生意的父亲突然心肌梗塞发作,住院急救。考完试后第二天清晨接到纽约长岛家中母亲的电话,我吓坏了,是表哥和朋友们陪著我、安慰我。不放心我一个人坐长途巴士,室友立刻打电话给她的男友,他赶到我们学校,开了六个多小时的车,把我送回家中。

还有更多更多,不带任何泪水,美好的、疯狂的回忆……

凌晨两点赶完报告,从电脑楼出来,和组员一起在雪地里翻滚、打雪仗。

通宵搜集资料,一边啃著披萨,一边脑筋搭错地突然和女组员们聊起胸罩的品牌,让一旁唯一的男组员满脸通红,差点被噎死。

到山上的自然保护区野餐,才刚铺好大毛巾,突然山头一片乌云飘来,顷刻间天暗无光,狂风大作。连滚带爬地冲回宿舍,正破口大骂天气预报怎么烂到这种程度,某君突然检讨,其实是他看错了日期……

在舞吧庆祝同学二十一岁生日,几个人站在栏杆上,手拉手狂跳大腿舞。第二天轮到我主持小组讨论,万分端庄地抱著厚厚一叠讲义走进课堂,突然一个学生跑上来问:"啊,昨天我在xx看到的人是不是你?"

不是我,同学。你等我一下,本助教要去钻地洞……

所有这些,都将永远存在我的记忆中。四年的时光,我懂了很多。

所以,要对读者们说一声抱歉。能有免费刊登的机会实在不多,容我在这里,对陪我走过这段时光、支持我的好友们说一声谢谢。

andrew、arther、cathy、connie、glen、heather、ko、jean、mandy、min、monica、renee、selena、tracy、yuan、碧云、曼虹、绍、绢、小猫、飞樱、君影草、白羽纱、灵儿、茧娘……

谢谢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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